《召龙》
1. 初遇
“玄玉,都两个时辰了,你还不死心!它死了!”平日里叱咤风云的玄墨云,此时一脸无奈,这个孩子有时执拗的让他头痛。
玄家山庄的后院里,三岁的小玄玉充耳不闻,蹲在地上,盯着面前瓦盆里的一条小鱼,时不时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把已翻了白肚的小鱼翻过来,用手指轻轻戳小鱼的肚子,把它拎起来用嘴吹气,仿佛这样就能让小鱼复活。小鱼是他在湖边捡来的,许是太顽皮跳离了水面,搁浅在岸边。
这条小鱼太好看了,通体银白,银色的鳍薄如蝉翼,阳光下,在他手里闪着粼粼的光。真舍不得它死掉。
“玄玉!”玄墨云决定制止他这种无意义的守候,俯身去拉他。
“爹爹,它这么好看,怎么会死掉。”玄玉抬起头看向玄墨云,大大的眼睛微微发红,含着泪光,阳光照着他的脸,细细的绒毛历历可见,玄墨云再硬不下心肠,将他搂在怀里,柔声说:“它没死,只是睡着了,我们把它放回湖里好吗?它爸爸妈妈会叫醒它。”
“真的吗?”小玄玉立刻绽放灿烂的笑容,玄墨云觉得世界都亮了几分。他自嘲地摇摇头,抱起玄玉。
“真。。。。。。的!”
银色的小鱼被放回湖中,翻白的眼眸里最后映出的是玄玉粉琢一样的小脸。
没人知道的是,一入水下,小鱼瞬间翻过身来,飞速向湖中心游去,正遇上神色慌张的老龟:”子熙殿下,你跑哪去了,全龙宫找不到你,小心又挨罚。”
小银鱼摆摆尾巴,化为一尾小白龙,不屑地:“哼,老子好好在晒太阳,遇到个傻瓜把我捡回家,要不是怕被夫子罚,我立刻就化了龙身吓死他,害我装死了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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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哄他把我放回水里,白白浪费我花心思逃夫子的课,”他转转眼珠,恨恨地“眼珠子都瞪木了!”
一老一小一起游向龙宫,子熙想起了什么:“老龟,我都三百岁了,可以化人形了吧。”
“你这么淘气,不好好跟夫子修炼,我看啊,还要三百年。”
“那我好好跟夫子修炼,就能化人形了吗?”子熙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又想到什么:
“那我可以化成我喜欢的样子吗?”
“修炼好了,当然可以随心化形了。”老龟边慢吞吞地游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
“老龟你太慢了,”话未落,子熙一个甩尾,已游出几丈外,“子熙殿下,你又去哪!”老龟急得拼命划水,可仍是龟速。只听子熙远远传来的声音:
“我回去找夫子修炼!”
2. 修炼
静下心来修炼的子熙很得夫子意。三百岁零一年,子熙的体悟已超过千年修行的寻常龙族。龙族所拥有的主要法术都已能掌握窍决,只待日后多多运化习练。
夫子很年轻,当然,是看起来很年轻。事实上他的仙岁无人知晓。夫子本名夜。但他总是让人呼他夫子,仿佛那个名字已随过往消失。
不知何时,持明堂前的仙梅已结出了小小的果子,青翠可爱,夜身着一袭淡青色蝉纱轻衣,立于树下,身影淡淡而修长,他伸手摘下一枚仙果,轻轻咬了一口,清香鲜脆,带着微酸。
他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梅子快熟了呀。”
“夫子,夫子!”子熙兴冲冲地跑进持明堂,“你看,我能化人形了,我能化人形了!”
夜回身看到冲进来的子熙,不由微微一楞,一张可爱软萌的脸,大大的眼睛里映着星光,一脸天真。
是的,子熙是照着小玄玉的样子化了人形,那是他认为最好看的样子。他得意地问:“夫子,我是不是最好看的小孩!”
夜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时间的轮盘终究还是转到了这一刻。他当然认得这张脸,也知道自己这个明媚欢脱的弟子,将迎来怎样的改变。
他微微一笑:“好看,”“但是,你真得决定要以这半人半龙的样子化形?”他目光移向子熙那藏不全的小龙尾,子熙尴尬地挠挠头:“嘿嘿,我还不能变全身。”他急不可待地想化成他喜欢的样子,顾不上自己修为还不够这个事实。
“夫子,那我还要多久才能变全身?”
“等我教完你今天这一课,也许就可以了。”
“真的吗?那你现在就教我!”子熙高兴地拖着他的小胖尾巴,一摇一摆地紧紧跟着夜。雀跃不已。
“子熙,今天是重要的一课,我要教你体悟心,与天地同体,与众生一心的心。”
“夫子,与天地同体我可以理解,可是与众生怎么能一心呢?”纵是心性大进的子熙也不能理解,别说是六道有别,就算是他常去偷偷游历的人间,就有百样人生,千种人心。
“夫子,这天下的六道众生各有其形,各怀其心,美好的,丑陋的千奇百怪,怎么可能一心?”
夜微笑不答,牵起子熙的手:“走,我们去持明泉坐坐。”夜是个怕麻烦的人,他给自己的宅院取名持明堂,所以,他的泉就叫持明泉,打坐修习的地方就叫持明台,而花园就叫持明园,总之,与他的名字夜很不相符,听起到处是明晃晃的样子。
持明泉仍是东海龙宫里最珍贵的一汪仙泉,早于龙宫建成前业已存在,但无人能见,由当年一位隐居于此的老龙封印看守,一日夜游历于此,与老龙偶遇,相见甚是投契,彻夜清茶闲谈,老龙有感于夜的智慧广大并慈心高洁,特意解了仙泉的封印,将之献与夜,夜便从此于此地建宅修行。
传说持明泉曾受观音大士十亿六字大明咒的加持,凡有缘得饮者能消三世恶业,并种下解脱轮回的因缘。对修行人更有清净心念,收摄欲念的效用。夜从不禁人取饮,奇的是,幕名而来的取用者,无论之前存了多少贪求的心,到得仙泉边,便自然心生恭敬,唯需所取,不敢造次。
不知何时,夜手中多了一把玉竹小壶,从持明泉中汲取一汪仙泉,师徒两人便于泉边坐下,信手煮水烹茶,闲闲地话修行。
“子熙,”夜转动手中的茶杯,修长的手指握着玉色细瓷,望着手中的茶,轻挑眉梢,颇具玩味地问:“你看,这是什么?”
“夫子,这不就是茶么?”沾了夜的光,这稀有珍贵的仙泉煮茶,熙从小到大自是喝了不少。
“那么为茶之前,它为何?”
“为茶之前。。。。。。自是仙泉了?”
“为仙泉之前,它为何?”
“为仙泉之前,当是,寻常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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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罢了。。。。。。”
“子熙,这最寻常的水,得加持谓仙泉,遇香茗谓茶,;病者谓药,迷者谓之甘露,渴者谓之命;凡人谓之水,饿鬼谓之为脓血;藏于高山谓之清流,流于泥沼谓之污浊;化气谓云雨,遇冷谓冰霜。。。。。。”
“夫子,我明白了,”子熙果然慧根深厚,未等夜说完,他心中已灵光闪过,了知了夜的深意。
“成仙泉的水与成浊流的水并无不同,无论我们谓之为何,其根本为水,清不能使其清,浊不能使其浊,云雨冰霜,是其形之幻化,仙泉、甘露药茶是其因缘聚合而成功用,水,脓血是应不同根器众生而示现......所以,我们的心也如这水一般,天下众生,并无不同,无非因了各自的业力因缘,而现六道。为善者,为恶者,高贵者,低贱者,上至天道众神,下至地狱众鬼,俱同此心。甚至于天地山川环宇,亦是从心而生,从心而灭......”子熙越说心中越是清明,年方三百零一岁的他,竟然从心中生出深深的感慨,一滴清亮的泪珠从心内涌出,挂于眼角。
夜微笑地静静看着他,子熙,你果然灵根未灭,不枉我此生为你而来。
“夫子......”子熙心内百感交陈,第一次深窥自心,仿佛生生世世的记忆要冲破心房,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夜仍微笑不语,伸手轻轻拭去子熙眼角的泪水。
"那我与夫子,也是共此一心了!”子熙缓过劲来,与天地同心,与众生同心,子熙心中满是欢喜,现在的他看这世界有了新视角,一切都那么平安吉祥,踏实,特别是身旁的夫子,清瘦淡逸,却有着说不出的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这天下的一切,都在他的了知之中。
“子熙,你此刻所感,无非是九牛一毛,想体悟自心,仅有此了知并不够,从今日起,我便教你观心的法门,你需精进修行,直至全然证得本心,方知心之妙用。”
3. 闯宴 上
六月十五,玄家上下忙坏了。今儿是小玄玉的大日子,既是他五岁的生辰,也是他拜师开蒙的第一天。
香车宝马,衣影环翠,玄家山庄门前热闹非凡,诺大的场子停满了各路来访宾客的车马。玄家仆人统一着青鸦色素锻外罩内衬暗红罗衫,来往忙碌,接待引客的;为外侍的粗使随从分放小食茶水的;喂养马匹精细饲的......各自忙而有序,疾而有礼。
软底绣鞋在光亮可鉴的木地板上急促小跑,刺绣裙裾上下翻飞:“小玉少爷浴沐出来了,快去侍候着。”三四个身着粉色软烟罗衫的丫头忙捧起衣物进前侍候,几个丫头均在十四五岁上下,俱是容颜秀丽的好人家女儿,行事也颇为仔细妥贴。
从自家的温泉汤池里起身,小玄玉被裹于柔软的白色棉巾里轻轻擦拭。另自有丫头用一早就置于碳炉烘热的浴布为他细细吸干头发上的水珠。玄玉生的肌肤雪白,透着沐浴后的粉红,一头乌鸦鸦的头发长过后腰,小小的样子甚为可爱。侍候他的丫头都忍不住想上前亲他一口,“夏蝉!不可造次!”竹心是玄玉的一等大丫头,打理他平日的一应事物,见状忙出声制止。
夏蝉调皮地吐吐舌头:“竹心姐,我们小玉少爷生得太好看了,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姑娘。”竹心好气又好笑:“哪家姑娘也轮不到你,想跟我们小少爷结亲的豪门大户都能排满京城大街了。”“那是啊,我们玄家是梁国数一数二的大家,老爷袭了爵,还掌着全国的盐运,大奶奶家里开着全国最大的银庄,二爷又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小少爷又生得如此人材,谁家不想把姑娘嫁进来,现下少爷才五岁,听说就有那些急不得的人家跟老爷提亲了呢......”竹心敲了敲她的脑袋:“行了,快好生侍候着。”
雪色素锦的礼服早已备下,正置于衣架上以上好的内造沉香细细熏着。礼服早于年初即开始准备,由府内专管织品的嬷嬷前去蜀地,请了当地最为年深工好的织娘,将拉得极细的银丝掺以上等蚕丝织就,又重金请来早已隐退的苏州名家绣娘,通身绣得一条俊逸的白龙,配着吉祥云纹,全以不显眼的暗纹针法,只在阳光下,一片雪白银色中,白龙若隐若现,却仿佛是活的一样,于云间隐隐欲飞,见过的人都啧啧称奇。也只有玄家,有此等财力与人脉,也只有玄玉,得玄墨云宠爱至斯,舍得将最好的一切予之。
玄玉寝殿内,玄玉的母亲周氏并着随侍的十来个女子,正为他整衣装扮,众人各司其职,忙前忙后,却无人喧哗,安静有序。
十二层轻纱软罗的素白内衫层层套叠,仍能隐隐见到肌肤,将内里结束得当,才是最为隆重的雪色素锦外衫,衣带束扣穿结的方法繁琐,而整体外观却十分简洁利落,将粉琢一般的玄玉衬出几分英气。一头乌发仅于头顶束一髻,以玉为冠,仅用一粒硕大的东海明珠嵌银簪为饰,其余的就随意披散身后,更衬得小玄玉粉装玉裹,面如冠玉。最后束上腰带,系上御赐的双龙玉佩,一切才算停当。
因此次来往的多为梁国显贵,玄墨云自是要亲自迎接,他长身玉立,一身玄色衣衫配暗金绣纹,沉稳贵气,立于门前,含笑春风中却有着不怒而威的摄人气场,如柱石般支撑着玄家大业。
“太子礼赐!”正与宾客寒喧着的玄墨云,听到门外传来内家小黄门的喧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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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忙急急迎出。
代替太子赐礼的正是他的二弟玄阳,玄墨云叩谢礼毕,玄阳忙扶起兄长,此时方是以人弟的身份,躬身作辑,事兄以礼。
“二弟,自上次春宴一别,已是三月有余未见,一切可还安好。”因玄阳深得太子器重,日日随太子左右,谋策一应重要事议,是以虽同处京城,玄墨云与这个弟弟也是甚少得见。玄墨云熟谙世事,深知处于政治中心的太子周围暗流汹涌,不免时时为这个虽聪慧能干,但秉性太过忠直,又不改一腔热血的二弟悬心。以他的本意,早想让弟弟离开太子,回至自己羽下,以自己的能力,定能保他一世太平。
玄墨云将宾客交代于大管家周仪,自已便携着玄阳向内室而行,他急于了解太子府的最新动向,来判断自己这个弟弟位于何等局势之中。
他们正转身要离开,却听得门外大声喧闹起来,玄墨云不免皱了皱眉头,他治家甚严,家内仆从也俱有识有礼,从未有过如此的喧闹失礼。
他回身一看,却原来是几十个山庄附近的农夫,有男有女有孩童,吹吹打打,喜笑颜开,叽叽喳喳的拥着一队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两三人抬着一只巨大的老龟,用红绸扎了一个巨大的吉祥节,看那老龟龟甲上的纹路,怕已是千年万年的寿数。领头的老农是玄家附近的庄户名老张,玄家向来行事良善,乐善好施,与周围庄户关系及好,是以庄户们也当玄墨云是个好相与的乡邻,并不惧他,只拿他当自家人看待。玄墨云也觉得与他们相处倒更自在些,不似与官场富豪交往那般多是虚礼妄言。
“老张,你这是作什么妖,你从那弄来这物事。”
4. 闯宴 下
“玄老爷,这事也真奇,我家小孙子这两天吵着要吃新棱角,我看今儿天气好,就寻思着下湖里摘些个,没想到划到湖心,刚摘了几个棱角,木桶就搁浅了,下水一瞧,好家伙,这大个老龟,老张这辈子子没见过,后来听说今儿是小公子好日子,就想着送过来,权当给小公子添个热闹,是炖了吃了呢还是放家养着老爷你瞧着办呗。”老张一气说完,憨憨地笑了。
玄墨云也不禁被老张逗笑:“这多年的老龟怕是有了灵性,别说伤了它怕损了福德,就说我那犬子,自小有个痴病,见不得杀生,别说在他的生辰炖杀老龟了,就平日里厨房杀个鸡鱼都得防他看见,不小心被他撞见又会哭上一天。”
“周仪,拿五十两银子来,分予老张与众乡亲,请乡亲们于外场一并吃席。”玄墨云转身向老张及农户们:“各位有心了,我替玉儿谢谢你们。”说完玄墨云又嘱咐周仪:“请府上的风水师卜一卦,看看这老龟的出现是何征兆,如此年深的老龟,总是天有异象才出现,问问是否立刻放生,还是需做场法事再放生。”周仪一一应承,着人将老龟抬入后院,好生看顾。
这边龙宫可炸开锅了。
“子熙殿下,殿下,不好了,老龟被人捉走了!”子熙正在持明台眼观鼻,鼻观心,静心修炼呢,蟹侍卫青鳌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找他。
禅定中的子熙被他的喊叫惊了一个激灵,险些走偏,正色道:“青鳌,夫子立过规矩,我修习时不得大声喧哗,你怎得明知故犯。”虽仍年幼,子熙在治下方面却有着天生的威严。
“殿下赎罪,臣下一时情急,失仪了。”青鳌忙收声正形请罪。
“老龟怎么了,何人能捉走他?”子熙自小受老龟照拂,听说他出事,自是十分关切,但他奇怪的是老龟修为极高,应无凡人能伤得他。
青鳌规规规矩矩行礼回告:“老龟这些日子都在湖底闭关,正是修习龟息大法最高层的关键几日,可护法的小虾睡着,失了结界,被人发现捉了去,老龟自己仍在禅定中,尚不知情。我与小虾跟至湖边,见那捉走老龟的农户向着罗家去了,我等无许允不敢上岸与凡人接触,今日大王又带领各位将帅去了天界,故只得来回殿下。”
“夫子呢?”子熙问到,若龙王不在,龙宫有何大事都会请夫子定夺。今晨子熙去请夫子安,夫子却不在房中。
“夫子一早去了西海,说是要去会一个故人。现下也只有请子熙殿下做主了。”
“玄家?你可看清了是哪个玄家?”主事之人皆不在家中,子熙自当担起这份责任,他虽修为尚浅,但自诩应对几个凡人应绰绰有余。
“便是京城里最大的那户玄家,玄家山庄。”
玄家山庄?子熙想起那个当日一心想救活自己的傻瓜,微微一笑,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子熙出得龙宫,便持了一个避水诀,湖心向两边分开,显出一道丈余宽的大道,待他上得水面,水便在他身后又合二为一,平静如初。再随手捻一青叶,化成蝴蝶样子,捻一个引路诀,那蝶儿便引着他向着玄家飞去。
子熙不知道的是,夜立于高高的云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为师今日放你与他相遇,也不知是对是错。也罢,属于你们的静好安宁,有一日便享一日吧。”言毕驾起祥云,向着西海方向而去。
子熙还未到得玄家,便远远瞧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子熙不欲闹出太大动静,当下按下云头,双手挥动,画了一个隐身结界,向玄家后宅寻去。
不费丝毫力气,子熙便于后宅庭院发现了老龟,他还处于甚深禅定之中,于外界发生之事毫不知情。一堆人围着他看热闹,好奇不已,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要怎么处置。
“这家伙,拿我存下的金华府火腿炖上一天,那可是绝顶滋味大补身心啊!”后厨老王两眼放光,未等他说完,陈管事接过话头,“你这个无知村夫,就知道吃,你可知这等灵物仍天地所化,万万伤不得,据说置于缸中埋于宅下,能保百年福寿......”
院内宁大娘颇识几分医理,摸着老龟厚厚的甲,一脸不舍:“百年不遇的上等药材啊......”
再不把老龟带走,可是要被这群人给拆了,子熙本想隐身将老龟带走,但有这些人围着老龟,眼见老龟突然消失,必引起骚乱,倘生起任何怪力乱神的流言便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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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熙正想着对策,听得俩粗使的小丫头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你见了吗,小玉少爷穿了生辰礼服,真真象仙童下凡。”“是呢,等吉时一到,还要当着众人给夫子行拜师礼。一会儿咱早点去,到前排侍候着,好看个真切。”
原来今天是那个傻瓜的生辰兼开蒙,子熙默默记下了日子。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子熙化成玄玉从假山后出来,一身红衣,同样的五官却多了几分英气。他上前一把抱起老龟,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地向外走去,学着玄玉奶声奶气地:“此仍百年不遇的大吉物,我要献与夫子为拜师礼。”
众人还在惊讶于他们的小少爷怎一日之间神力大增,抱起这百来斤重的大龟竟毫不费力,健步如飞。子熙早已走得不见踪影。
一离开众人视线,子熙立刻捻起隐身诀,虽然没见到那个傻瓜有点遗憾,但事不宜迟,子熙驾起云头准备带老龟回去。
“起......”云头还未起,一张软萌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睁得大大的眼睛,因惊讶而张大的粉红小嘴:“谁把我房里的西洋穿衣镜儿搬这来了?”
他竟能看见我?隐身的子熙很吃惊,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玄玉看看自己的白衣,再看看熙的一身红衣:“不是镜中的我,你是谁,怎么和我生的一样!”玄玉竟不惊慌,而是又好奇又兴奋:“你是谁?你是谁?”子熙还未想好怎么回答,一双小手已伸了过来,在自己脸上捏过来捏过去。
“放肆!”子熙在心里喊着,自小到大,从未有人敢这样对他造次。但一身雪色的锦锻映得小玄玉象发着光,笑靥如玉,子熙半点火气生不起来,只作势推开他的手,骗他道:“我是你的影子,千万别告诉别人,让人知道了你可就没影子了。”
“影子?”小玄玉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身后的影子,“你真的是我的影子,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影子也会活,也会说话?”“当然啦,我可不轻易出现,只有大日子你才能看到我。”子熙继续瞎编着,要摆脱这个小麻烦:“时辰到了,我要回去了!”子熙驾起云头飞向空中,后面传来玄玉越来越远的声音: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5. 漩流 上
“哇,我的影子好厉害啊。”小玄玉一脸崇拜地看着熙驾云而去,对子熙说的话没有一丝怀疑。平日里玄墨云对他呵护倍至,整个玄家自然都将他如掌上宝般供养着,相对普通人,小玄玉如同生活在完美的幻梦中,对人没有丝毫防备与设疑。
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影子,期盼着能再见到他,将子熙的警告牢牢记在心里,生怕被别人发现影子的存在,于是无论谁问他把老龟放去哪了,他都闭口不言。玄墨云对老龟之事本就不放心上,只当他淘气扔哪了。玄家上下也没人敢过多追问玄玉,是以子熙这次闯宴之事便糊里糊涂混了过去,无人知晓。
隆重的拜师礼应时而行,有玄墨云的亲自操持,一切妥贴周到,庄重典雅。礼毕即是玄玉的生辰宴,山珍海味流水般地端上席面,各路宾客进献的奇珍异宝堆满客厅,为玄家小公子挣足了排面。玄墨云带着玄玉在席间一一回礼,众人有明着极力奉迎的,也有暗暗赞叹心怀艳羡的。心下都叹这玄家小公子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年方五岁,就享得如此荣华光耀。
将礼数一一尽到,玄墨云便寻一理由于席间告退,对玄阳使个眼色,两人相跟着步入内室。
令随侍众人都退下,玄墨云紧闭房门,从书柜后拉动机关,露出一个小门,向下走出几丈,再转动机关拉起闸门,方是他最为隐密的机要所在。进入密室,转动门内机关,上面的小门并书柜都恢复原状,无人能发觉。
玄墨云为人大开大阖,大处纲举目张,潇洒豪迈,小处事无具细,谨慎周到。
“二弟,宫中局势是否有变动,为何今年的献青礼,不是太子主持,而换为四皇子?”自玄阳与太子相近后,玄墨云便时刻关注宫内动向,内宫中也不免设计收买安排了自己的眼线。
梁国重农桑,每年出第一茬嫩桑叶时,宫中便会安排众皇族呈献青礼,选皇家农庄中的百年老桑,由太子亲自摘取第一篮桑叶,献与当季选出的蚕王食用。以祈当年桑繁叶茂,蚕健丝良。此礼自前梁时期便已形成,虽本意源自农桑,但渐渐演变下来,成为预示新生更迭之意,是以主礼之人也往往是储君的人选。自五年前太子策立以来,每年的献青礼都理所当然地由他主持,而今年却换了四皇子,不由得让人心生猜测,流言四起。
“我正想与兄长细说此事,圣上一向待太子甚好,也寄予厚望。自策立起就让太子理政,手把手教他为君之道,即使太子偶有差池,圣上也是颇为维护,总言太子只经验不足,但其勤力宽仁远胜自己当年。太子事君上也是殷勤备至,从不懈怠。堪得上是父慈子孝,君仁臣忠。
只今年五月,青黄不接时,北方胡人大举来犯,一则抢夺粮食,一则胡人新立的王也莫多骁勇好战,欲趁我北方空虚抢夺疆土,陈林将军(太子亲舅)率部御敌,不幸中胡人毒箭,战死沙场。陈家军群龙无首,死伤大过半数,一厥不振。消息传到宫内,陈贵妃生平最疼这个弟弟,兼陈家军仍其祖辈几代的心血,不由忧思悲泣,并春夏相交,一时失调,染上风寒,竞至不治。是以宫内宫外,陈家失去两大支柱,元气大伤。自此后,圣上与太子之间便渐渐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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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一些原本只允太子参与的政事,也有了四皇子的位置。至六月中,其生母平妃又晋了贵妃,现下是宫里第一等有权势之人。”此是玄阳心中一等大事,他一口气说完,面色凝重。
“这就是了,陈将军与陈贵妃之事我已第一时间知晓,当时也替太子衡量过局势,但总对圣上存有一丝侥幸,想着他对太子于御国之需外总还留着父子深情,现下种种迹象看来,倒是不必对我们这个圣上抱有幻想,他如今提携四皇子,一是梁国刚失大将,兵力有损,恐四皇子外祖所掌的金国大军趁虚来犯;二是欲以四皇子与储君之位为筹码,稳固拉拢其外祖势力。不管是不是权宜之计,太子失去陈家的支持,就失去了平衡政局的力量,于圣上眼中就是一子废棋,形势终不容乐观。”玄墨云摇摇头,叹了口气:“二弟......”
玄阳却抢过话头:“兄长,太子一事,或有转机......”
“转机?”玄墨云如剑的眉头轻轻一挑,“太子的形势,我已盘算过数次,唯一的机会就是圣心,而即使圣心眷顾,他也将步履艰难,更何况如今圣心不固,难有转机......”
“兄长,你算漏了一人。”玄阳迫切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哦,谁?”玄墨云不禁奇到,梁国上下内外各方势力他都了然于心,自问不曾遗漏。
“那个人......就是你。”
言毕,不等玄墨云从错愕中回来神,玄阳已施施然跪下:“太子托弟带给兄长一句话:恳请墨云先生救吾,恳请墨云先生救梁国。”
6. 漩流 中
玄墨云何等聪明,转念间心下已了然。他伸手去扶玄阳,柔和而坚定地说:“二弟,你当知我不会拿玄家几代建成的基业送于太子作这场豪赌的筹码。”
玄阳料他必不肯轻易答应,膝下使力不肯起身,嘴上只是恳求,如儿时向兄长乞求般:“哥......太子有仁德之心,他若继位,必行仁政,是梁国之福。我追随太子,不为荣华富贵,只为他能给百姓带来福祗,能为梁国带来安宁。这几年随他出入,他常扮作寻常公子去民间走访,每见百姓受苦,必暗自落泪神伤,他能与民同食同寝,分羹同袍,毫不在意自己的尊贵身份,豪不看低贫贱小民。他懂民之苦,他懂!”玄阳说到激动处,眼中泛起泪光。
“饥时放粮,寒时赠袍,设无偿医署,建孤儿书院,将全国无人荒地开垦录籍分于无田贫困孤寡......他日日操劳,还要处理好圣上交办的政事,每日常常只得两个时辰安寝,他心中所想全是百姓,并未有一分是为自己,他眼下身陷困境,求助于你,也不是为自己能掌皇权,只想实现万民齐福的一番抱负。哥,你我儿时见天下不公,弱肉强食,不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要建个人人公平,人人富有的新梁国,太子可以,他就是那个希望,哥.......”声声大哥,叫的恳切,玄墨云对局势有清醒的认识,却也不忍让玄阳的赤子之心寒凉。
他的这个二弟,从小聪慧,四岁开蒙,十三岁便破格入太学,十五岁上被选为太子伴读,如今年方二十一,已是太子幕僚中的核心人物。然而,他所有的经验俱来自书案,有着所有书生的通病,虽有才干,却不免被理想与抱负蒙住了双眼,不能真正了解过这世界。而玄墨云不同,他十岁上就被指定为罗家继承人,由前辈带领学习实践江湖与官场中的角力,游走平衡各方力量,是以,他看问题远比玄阳更接近真相。
玄墨云轻轻使力,将玄阳硬生生扶起:
“小阳,起来说话。”他轻轻掸了掸玄阳微皱的外袍,拉他坐下,徐徐劝之:“我与太子仅几面之缘,不知他是否真如你所言般仁义,但即便如你所言,仁义之人,却未必是治国之人。予饥以粮,赠寒以袍,于一城一乡之主或可谓之仁,于一国之君只能谓之失。”
“太子这般仁义者不宜为君,难道你要选四皇子那般飞扬跋扈之人吗,哥,没想到你居江湖日久,竞变得如此功利,令人齿寒!”玄阳神情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
“哎,小阳,明日我带你见些人,也许你会改变想法。”此时劝说玄阳必听不进去,玄墨云且结束这此密谈,心下已有计较,待明日安排妥当再缓缓劝之。
繁华的京城中,却有一处贫民聚集的城中村,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烟倌流莺,偷儿乞者各各交杂,混居于此。一条长街分隔了繁华与贫困。左边是鳞次栉比密密夹居的矮小贫民窟,右边多是错落有致,高房大院的富足之家。玄墨云将车停于富家一边的僻静处,取出两套破烂衣衫,一套自己换上,一套递于玄阳。玄阳不解,接过一股汗馊的臭味,不免扭过头去。玄墨云微微一笑:
“要做仁义的救国之人,这一点腌臜都受不了么?”玄阳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被言语所激,便赌气接过衣衫换上,虽然在人前他一副人情练达的样子,但在兄长面前,他仍像个孩子。玄墨云又抹了些不知哪来的黑泥污渍在俩人身上脸上,他俩人原本身量就比旁人瘦些,再人手一根竹杆一个破碗,这下妥妥的像两个落难的乞丐。玄墨云忍俊不禁:“我这二弟,就算做了乞儿,也
是最清俊的。”
“哥,这是要干嘛?!”
“嘘,一会儿,你什么也别说,只管跟着我抢馒头,抢钱物。”
......
玄墨云带着玄阳走进贫民窟,混入乞丐常聚集的一处场院之中,乞儿头子原想欺生,但见玄墨云身形脸色都不象好欺负的,便悻悻收了手。
不一会儿,玄家车队缓缓而来,管家周仪立于为首的车上,车上挂着玄家族旗,下面写着大大的义施两个字。后面跟着十几辆车,分别载着钱粮布匹油盐等。
人群一下子围了上来,更有人呼家唤友回去报信的,少顷便来了乌鸦鸦一堆人,好在周仪早安排了附属盐帮子弟,混于人群中维护秩序,是以虽人多拥挤倒不曾出乱子。
玄家行事向来低调,是以周仪只淡淡地说明了几句,大义是玄家为贺小少爷生辰,特施粥三天,并发钱三千贯,米面三千斤,油盐若干,凡生计困苦者皆可来领,大人几许,孩子几许,等等。说毕便领着众人维持队序开始逐一发放。
玄墨云带着玄阳抢了几个大白馒头,又抢得一吊小钱,乐呵呵地蹲于墙脚边吃了起来。玄阳白了他一眼,小声打趣他:“巴巴的跑来抢自家的馒头,香么,有小厨房的精细糕点好吃么。”
玄墨云拿起一个馒头塞住他的嘴,只听一个穷汉抱着几个大馒头并一吊小钱,手臂还挂着几斤面粉,腆着笑脸回头远远地冲着玄家人大声喊:“谢玄老爷恩典,玄老爷功德无量!”回过头,却边嚼裹着馒头边嘟嚷着:“那么大的家业,就放个清粥白馒头,就不能施个肉馒头么,还要挣个好名声。”
一旁一个老汉听不下去了:“张二,人家平白无故的放粥施钱,已是大善心了,你咋吃着人家的还嚼人家舌头。”
“我呸,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两馒头几个小钱就把你魂给收了,玄家是什么人家,整个梁国的盐场都是他们家的。你知不知道,昨玄家开席,听见过的人说那一桌的花费就够咱一年的嚼裹,你真当他发善心呢,他是打发叫花子呢!”
玄阳忍不住欲起身教训张二,玄墨云见状忙接过话题,他指指自己和一干乞丐笑着说:“那可不就是打发叫花子吗。”众人都被他逗乐,哈哈大笑起来。
玄阳却笑不起来。
收到钱物的众人对着玄家人都是千恩万谢,嘴里少不得说些祝贺玄家,祝贺小少爷的吉祥话。不到一个时辰,物品发放完毕,周仪领着众随从清点整理,驾车离去。
突如其来的好事,令贫乏生活中的众人十分兴奋,他们领了物品都并未上散去,三五成群围在场院中,有的专心吃食,有的一遍遍数着小钱,有的比较着所领物品的多少好坏,如过节般欢乐。
等玄家人走远,众人便无所顾忌地议论起来。
有羡慕玄家有钱的:
“我的乖乖,这一日怕是要送出几千两,三天便是上万两,玄家得有多大家业。”
“张二,你说的可当真,那一席的菜便要当得咱一年嚼裹?你怕不是吹牛,啥菜肴能贵成这样?”
“有钱人日子真好过,老天开眼,啥时候让我也做得一日玄家人,死也值了......”
有忠厚感恩的:
“我说你们,人家有钱是人家赚的,咱不带亲不带故的,人家肯布施那是人家的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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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要念人家的好。”
“是啊是啊,老王说得对,得念人的好,要不下次人家可不施了。”
有恩将仇报的:
”我说你们,人穷就算了,别骨头也穷了,他那点钱,可不都是从咱身上剥了去的?如今装好人洒几个小钱,也想收买人心?依我说,啥时候乱一下才好,咱分了他的,原本也是大伙该得的,凭什么全梁国的盐都叫他家得了去,凭什么他们日子那么好过,一样爹娘生的,一样一个鼻子俩个眼,凭什么我们就要挨穷受罪!”
偶有明白的:
“话不能这么说,玄家需要这点名声吗?这些年,从未听闻玄家有任何仗势欺压乡邻之事,倒时有扶危济贫的义举,他能挣得那大的家业,自有他的道理,又不是强取豪夺。再说梁国盐业兴盛,乃四国之首,牵带着别国不敢轻动梁国,况梁国这几年四处亏空,若无这盐业撑着,还不知怎样呢。这难道不是玄家的功劳?难不成要他散尽家业,做得和你一般的穷鬼,才算良善么,哪有此等道理。”
而大部分的人是被生活折磨的麻木漠然的,只关心手中的物品能度几日,只关心玄家什么时候再来分放。虽然他们心中也明白玄家的良善,也念着一点玄家的好,但与生活的重压相比,就象是沉沉暗黑中的一道微光,一闪而过,改变不了什么。
这一切与玄阳想象的不同。
他每每与太子微服出访,施衣放粮时,行善救困时,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感激涕零与仿佛见到救世主般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他们有成就感,让他们有一种想且觉得自己能改变这世界的错觉。他乐于参与其中,觉得那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神圣。
而今天,当他化身为他们中的一员,看到的听到的都让他觉得震惊,以前他想为之付出,想去振救的同一群人,却象变了一张脸,令他陌生。
玄阳的沮丧在玄墨云的意料之中,因为那也是他的青春期经历过的认知挫折。
“小阳,今天你看到的,可能非你想象,但这便是最低层民众的真实样子,这便是真实的人性。
你以住见到的听到的,是因为你们处于施予者的高位,而他们只能是那个处于低位的感恩戴德的被施者。这就象一出戏,你们了了善心,他们了了生计。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想不想成为被施者?他们为什么成为被施者?刚才那个泼皮话不好听,可有一句我觉得说得很对,同样是爹娘生爹娘养,同样是一张鼻子两个眼,凭什么他们只能受穷困,被生计压低了头?”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真正要的是什么?”
玄阳抬起头,看着这个他一向以为只懂游戏于江湖官场,以利为先,一心只图扩大家业的大哥,玄墨云深深的眼眸中闪着他不熟悉的光茫,第一次让他感觉深不可测。
玄阳嚅嚅地问到:“那他们要什么?”
“平等。一个付出努力能得到同样回报的平等的机会。”
“所以,一个真正的仁政,是不让他的民众成为饥民困兽,是不让他的民众沦为被施者。”玄墨云虽只三十出头,但少年出道,几十年里直面现实,纵横大半个梁国,对民众的真实处境最为了解,其心中,有着真切而深沉的忧民之心。
“所以,我冷眼旁观,这几年太子的行事,有三大失误。”有些话原本不欲对玄阳言说,但如今,需要一盆冷水泼醒这个做梦的弟弟,玄墨云只能把一切剖析彻底。
7. 漩流 下
“三大失误?太子理政一向勤谨,连小错都极少,何来三大失误?”
“来,换上衣裳,为兄带你去京郊走走。”玄墨云用丝帕将玄阳脸上的污渍细细擦去,眼神中满是呵护之情,让玄阳恍如回到儿时,自己还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孩童,玄墨云还是年那个处处护着他的大哥。
初夏的风带着一丝清凉,吹过成片成片的青苗,一层层微微漾开。二人策马来至京城西郊,立于一望无际的田野前,风吹起他们的发丝与衣衫,端的是鲜衣怒马,风华英年。
“来,我们比试比试,看谁先跑到这片田亩的尽头。”玄墨云微笑着向弟弟提出挑战,玄阳本性活泼,只是久在太子身边不免拘着性子,现下唯有哥哥在侧,自然神采飞扬,暂时将烦心事抛于脑后,跃跃欲试。
“驾!”“驾!”一黑一白两骑骏马一前一后沿着田亩边的大道疾驰,俩人的马俱是来自西域的上等良驹,脚程极快,饶是这样,两人竞跑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到尽头。
玄阳不禁暗暗吃惊:“这片田地怕是千亩都不止,何时西郊竟有了如此大的庄子,看这土色黝黑发亮,必是上等肥沃良田,此庄的百姓可真有福了。”
“恰恰相反。”玄墨云唇边挑起一抹讽刺的冷笑,“恐怕有福的只一家,得祸的却有百家。”
“此言何意?”
“此处名连庄,乃连老王爷一家的庄子。梁国耕地并不丰裕,依例各王爷向来是封地不封田,连老王爷是圣上的兄弟,算得上王爷中等级最高的,依旧例也不过得封三百亩良田,可数年下来,或欺哄贱买或强取豪夺或巧立名目,连家竟将自家周边散村小庄的田地蚕食渐尽,扩至千亩有余。而失田的人家或沦为连家农仆,或蒙冤赴死,或疯癫流浪,一言难尽。不止是连家,东郊的陈家,即太子母家,以及南郊何家俱是如此,无非占地多与少而已。况上行下效,京城之外,梁国各地的封王豪族只怕更无忌惮......”
“不对啊,依梁国田制,每十年全国会重新丈量统计田亩,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正是太子主持,我也略有参与,连老王爷家的田亩并无超例,相差如此巨大,岂能瞒过。”
“丈量连家时,的确只量得了应封的三百亩,那其余的数百亩却或分散于数百个不同的名下,或立名目为代耕,美其名曰照顾鳏寡孤独,无力耕种者,由连家代为耕种,并扶养之。你若去查那些名字,怕大半是连家亲信,或至死人,或查无此人。”
玄阳闻言大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生平的聪慧只知用于正道,却不料有人会将智计用得如此卑劣。
“此便是太子的第一大失误。田地是国之根本,民赖之为生,田不公则民生危,民生危则国不稳。重录田亩是他理政后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他却没有做到明查秋毫。若他真如你所说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却轻易被蒙蔽,那便是他并无治国之才;若他并非毫不知情,而是睁只眼闭只眼,那他便是既无力与权贵周旋,也无胆憾动权贵利益,为已树敌,于储位不利。无论哪种,均非治国之良选。”
玄阳很想为太子分辨,却发现哪一条理由都被大哥封死,连带着觉得自己也有过失。
“第二大失误,便是用人。”
这一点玄阳很不同意:“若说田地上有失误,或还有缘由,可说到这用人,没有比太子更贤明的,他广觅良才,唯才是举,从不任人唯亲,太子府的大门,永远对人材敞开,凡可用之材,不论资历,无论出身,甚至无论政见有异,他都礼贤下士,尽才而用。”
“圣上授命太子选材育人,寄望太子为梁国谋得天下国士。而太子选材,路径单一,或从太学,书院寻觅,或由人举荐,或派人寻访,皆未跳出士族弟子的范围,而被选人材,也往往念及举荐之情,起用之恩,沦为一党之羽,一人之士,于国少益。国士国士,乃国之士,而非士之国,国士乃国之良材,而非一族一士之良材。是以,当广开乡学,增书院,强太学,并建立全国选材考核体制,让人人有学习成材的机会,天下良材都有出头之日。这才是真正为国选士。民强则国强,民有智则国有智,临渊羡鱼,不若退而结网,退而结网,不若育鱼满塘。到时,何愁无人可选,何愁无人可用。”
玄阳不禁暗暗点头,佩服兄长之眼光格局。
“此前两点,乃太子于国策之失误,第三大失误,乃关乎他自身,未能为已善加筹谋。”
“恳请兄长细说。”当下的困局,正是玄阳为太子最心忧之处。
“太子得位,与陈家之力有密切关系,当日陈家鼎盛,握了几近半国的兵力,自然足以保他上位,圣上未必不存忌惮之心,形势所至罢了。而太子则太过倚仗陈家之力,未曾谋画多方力量布局。于内,梁国兵分有三,陈家居半之外,是段家和王家,段家实乃圣上所控,王家远放守边,不涉政局,此三大军族之外,便是各地的散碎队伍及无世族萌庇的军将。于外,于梁国影响最大的便是相邻的金国与胡人,金国军队掌于四皇子的外祖之手,胡人新晋的大王凶蛮好战,不仅数犯梁国,对其同族部落也不放过。这其中,太子错过两次布局机会。”
玄墨云拉着玄阳在草地上坐下,今天要说的话太多。本想找机会将玄阳招回身边,那也许这些话一辈子都不会对他提起。
“一是前年为户部要职臻选人材时的陈吴之争,太子太傅举荐的是陈将军子侄陈明,曾任太学首傅现隐居在野的大儒宁风举荐的是吴将军之子吴成志。陈吴二人关系本就微妙,吴将军在陈家军中,是唯一的异姓将军,祖上只是个寻常小吏,十五从军,身经百战,到得此位全凭自己一身的军功战绩,在军中颇有威望,只是上有陈将军的力压,下有陈家世族的牵制,很难再进一步。而陈家对他是既需用又需防,所以是既不放又不拉,两下里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将就着。陈吴之争就是一根导火索,将数十年隐藏的嫌隙点燃扩大,两家焦点都落到了太子身上,而太子却为了与陈家捆绑牢固,行事简单,毫无犹豫地选了陈明,四皇子趁机将吴成志拉入自己羽下,现下陈家大败,余下的军士倒大半认了吴将军,此一靠山几可说是太子拱手让于四皇子。”
“但二人之中,总得选出一人,两人才学人品都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而当时的情势,陈明的确是最佳人选,谁能料到陈家会有今日之败。”
“治国如布棋,若只会见招拆招,必输无疑。不但要稳固手中可见的力量,还要储备将来可用之力。吴将军本是太子很理想的后备之力,他能征善战,为人忠义,有勇有谋有军心,只缺一份提携。陈家势大,于太子虽因血缘必全力相助,却也不免据功自傲,干涉太子行事,而吴则不同,如太子能成为他的提携之人,吴必忠心以报,成为太子的可靠之力。所以此一争,即使不能明里选择吴家,也应妥善处理,留有后路。”
“那若依兄长,如何处之?”
“若依我,难选之事我便不选,任其自选。”
“自选?”
“对,自选,我要开言明堂,投宣讲台,请陈吴二家,请太子太傅,请宁风宁大儒,再请太学众夫子,并各优秀弟子齐聚一堂,让他二人各自宣细细讲自己的任职策论,让他们互相辨论拮问,让众位品判者拮问辨论,直到辨出高下,选出胜者,太子只需坐于堂上,主持全局。所选之结果,既显公正,又服众口。太子还能得一个开明贤达的美名。无论吴成志落选,有此一公平机会,吴将军也定不至生怨,况可藉此机会与吴来往,以图后话。若吴当选,自不必说。”玄墨云说完自选之方,玄阳不禁默然,只有佩服之意,他真是太看轻了这个大哥。
“太子所失的另一个机会,便是胡人的部落之变,去年冬,也莫该争王,屠戮吐并各小部落,其中有一部落名速荆的,首领速莫图,曾向太子求救,当时也莫该只掌握了两大部落,尚未完全成事,但太子因速荆微不足道,且陈将军也不欲出兵,便以胡部冬日严寒,梁国军队不适应为由推脱了。我玄家与胡部有盐商往来,据胡部的盐商了解,那速莫图是胡人心中的大英雄速雷之后,有他父亲一样的勇谋与血性,与也莫该不同,他爱护族人,与各部落往来亲和,只是部落传到他手中已然弱小,他也才一十九岁,但若假以时日,必是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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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耀眼的雄鹰。而再观也莫该所为,醉心战事,穷兵黩武,虽一时掠地四扩,但无后力,必不久长。若太子当时能审时度势,扶持速莫图,则阻了也速该成王,也为自己积蓄一支外族之力,或陈家也不会有后来的大败。”
陌上风起,太阳已渐西沉,两人一时无话,
玄墨云微笑着摸摸玄阳的头,打破了沉默:“回来吧,回到玄家,你的理想,不是身处政局能完成的,你的太子,所求的,最终不过是他们连家的江山永固。”
玄阳沉默良久,抬头时仍是恳求:“无论以后如何,哥你能不能解了太子眼下之困。”
玄墨云叹了口气,即便他已将情势说到如何透彻,这个重情义的弟弟仍放不下太子。
“小阳,你可知,四国之中,唯有梁国的盐业处于民间之手?”
知他这个弟弟只当这一切都是自然,不曾思量过其中原由,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三国中除了风国盐业不足一提,其他两国均将盐业牢牢掌于官家,私人贩盐皆是死罪,为何独独我们梁国,盐业几乎全由咱们玄家掌控,虽圣上让我袭了爵,那终究是担个空名,并不是真正的皇族。梁地产盐最为优良,且盐田丰富,除满足自已国家所需,还供与其他两国,咱们玄家之盐业,几乎抵半国之经济,你以为圣上不想收回,官家不眼红?”
“是因为咱们玄家全国上下各盐帮乡勇么?”玄阳知道玄家的青年护卫加起来,也抵得上一支军队。
“咱玄家私卫,也算是民间第一的力量,也许这是一个原因,但民间不得私蓄兵甲方,玄家帮众护卫虽多,并不能配甲持械,操练军事,圣上若是打定主意动玄家,最多多费些时日,区区数十支盐帮,怎抵得住金戈铁马数以万众的军队。”
“那是为何。”
“因为玄家的盐业,并不单单是玄家的盐业,而是数十万梁国民众的盐业。
自梁国一十八年,咱们的老祖开国救主有大功,当时的圣上说,即使将上位让于老祖也不能报其功勋,便破例将全国的盐田封于老祖,并特赐其为异姓王。传至祖父这一代,前辈的恩泽已淡,祖父就已担忧此事,大兴盐帮,以图防卫,而当时皇族内内四子争位,无暇顾及咱们玄家,将将拖过一代,到得咱们父亲手中,已渐感危机,是以父亲将盐业传我之时,便嘱我或将盐业交回圣上,或谋个万全之计,保玄家盐业稳固。
二十三岁那年,我偶听得一曾出过远海的流浪商人说,他去到一国,那里的人将田地共有,但人人按劳力技术年龄等等分配点数,一起劳作,按点数分配,彼此共享产出,相安无事从无争执。此事解了我的难题,那一年,我将各大盐田拆分成股,所有玄家成员,按则分配股数,衡量股数的规则太过细碎,我就不与你细说了,总之,玄家上下,上到咱玄家亲族,下到盐农帮众,各持其股,每年盐业所得至年底按股分配花红,咱玄家自然占股最多,一应事务仍有我主持,但依附于玄家的数十万之众,俱是这盐业的主人,自然全力维护,就连官场之中,也有拿我们暗股的,俱在至为关键的位置上。
如此一来,莫说他有朝一日想收回盐业,这十万人众必不答应,即便他能用武力夺了回去,这经营的体系,他也运转不动,一时间他那能再找出这熟谙盐业的十万人众?”
“有盐业的支撑,咱玄家就象个独立王国,咱们每一处的盐业弟子,都有专设的私墅,请当地最具才德的老师,并兼收扶助当地贫困学子,你舅舅管着各地的盐田医署,对贫苦之人从不收诊金,还送药材。咱们有很多事可以做,除了盐业,还可以经营别的产业,还可以走出梁国。咱们可以给百姓更多养活自己的生计。你的理想,咱们可以一起实现。”
玄墨云将双手按于玄阳肩上,语重心长地说:
“小阳,太子之意,无非是想借我玄家盐业之力,要挟圣上,并以玄家的财力人力,于他空虚的背后是一新的靠山,但我,怎能将几代人经营的玄家盐业帝国,以及这数十万之众的身家前程,交予这既不能审时度势,又不能智计权谋的太子之手,赴一场看得到结果的赌局?”
8. 天魔
龙王从天界回龙宫时,望见下界有隐隐的紫气,若隐若现,淡淡的。“这是哪位将成的高人,看情形,虽稚嫩,但离得道也不远了。”龙王压下云头,追着那丝丝缕缕的紫气寻去,竟是自家龙宫的持明台,台上坐着自己的小儿子熙,正以七支坐的身法端身正意,手结定印修习禅定。龙王不便近前打扰,只立于一旁细细观察。
子熙调柔气息,将心念专注于气息,控制呼吸的起伏于中丹田不足寸余之内,先起还较为粗浅,渐渐转为深远绵长,起伏上下不足分余,渐渐地竟至无起伏,此时,身体对呼吸的控制自然停止,心念与气息已融为一体,当他意念呼时,气息便随之而出,当他意念吸时,气息便随之而入。如此再坐半支香的时间,子熙身心一片澄然,只觉内外消融,身心与宇宙竟无分别,而宇宙的精华,最细微的元炁也源源不绝进入熙体内。熙只觉浑身舒畅,颇有脱胎换骨的景象。
“看这情形,小熙已掌握了内息的窍诀,破了内外所执,实证了宇宙与自身本属一体,离证道是指日之待了。”不知何时,夫子悄然行至,龙王忙抢上前先行了一礼:“夫子。。。”夫子施施然还礼。
“小儿三生有幸,得遇夫子教授。没想到他才三百余岁,已能证得此境,如此下去,有些事怕是瞒他不住了。”龙王喜忧掺半,神情复杂。
“宿世修行的根基在,今世的年岁又能说明什么呢。”夜微微一笑,却也不禁暗暗叹息。一饮一琢,莫非前缘,子熙,该来的总要来,在一切发生前,希望你能更强大一点。
“夫子,借一步说话。”龙王暂且放下子熙,将夫子拉到一边,神情严肃。
“可是为了天魔之战?”夜转向龙王。
“夫子已知?”
“修罗族向来嫉妒天族,每百年便会集结力量攻打一次天族,距云泽一战修罗惨败至今已过百年,我观近来修罗王城戾气云集,且各方大鬼王频频聚集,想必经百年修整,已恢复力量,此次联合各大鬼王,恐对天族不利。”
“真是一切都逃不过夫子的法眼,也不知这修罗王为何如此执着,近万年来,发动大大小小的天魔之战不下百余,均以战败告终,可一旦力量恢复,又卷土重来。”龙王叹到,也是无奈。
“本性好战是一,想改变修罗族现状是二。”夫子轻轻拂去停于肩头的落英,继续说道:
“修罗族神通与天族不相上下,甚至有高于天人的能力,却久居天族之下,千万年来受权制于天族,自然不服。
而天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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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于欲界天中福泽之地,所用所需且随意念而化,日日享乐无忧,修罗族却居于人天相交的边地,无美食美酒,况诞于修罗国的男子俱多形貌丑陋,生而好战,国内无一日安宁,不似天族男女生来貌美优雅,和乐度日。是以修罗王妒心难平,总想攻下天族取而代之。殊不知生于何处,享用如何这一切均由各自福德所定,不从根本上修,只凭战争,别说他赢不了天族,即使赢了,也改变不了修罗族的生存形状。”
“是啊,虽则如此,可每每大战,总是生灵涂碳,又是一场劫难。”龙王心下不忍。
“这一次天帝如此重视,召集所有天族将领并各大龙族人天,恐怕是因为热乎拉大鬼王也会参与这次大战。”夫子肯定地说着,并不是向龙王问询的口气,想来他早已洞悉一切。
龙王心下叹服:“正是,听说那大鬼王神通广大,战无不胜,且其眷属多为黑魔士,本体俱是蜘蛛,毒蛇,蝎子等毒物,食人夺气,凶狠残暴。”
“天帝安排了龙族对抗热乎拉?论好战与神通,的确龙族与之相当。”
“正是。。。还请夫子指点一二。”龙王对热乎拉的实力多有耳闻,实恐在自己之上。
夫子略一思量,抬头微微一笑:“无防。”
9. 鬼王
伽叶国北部荒地,有一处最大的秘密尸陀林,堆尸成山,血流成河。
这里密林阴深,阳光罕至,白骨腐肉,寒鸦毒虫,阴风怖声,瘴雾腥雨。是无人敢至的禁忌之地。
“尔谓之生兮,吾谓之死。。。”密林深处,竟传来欢乐的吟唱声,
“尔悲之死兮,吾乐之生。。。”累累白骨堆成的高台上,热呼拉手持两根新鲜的腿骨,击节而歌,五位容颜秀丽的鬼娘踩踏着尸体,随着他的节拍自在起舞,舞姿欢乐空灵,姿意奔放,不似人间舞者那般局束,竟是十分好看。
“尔惜之身兮,吾弃之尸。。。”
“尔忧之果兮,吾忧之因。。。”
“尔恋之红尘兮,吾观之火宅。。。”
“尔惧之离别兮,吾喜之自在。。。”
随着他敲击骨节的节奏越来越快,鬼娘们的舞步也跟着加快,直至在尸体上飞速旋转起来。
此时热呼拉现了原身,原是九头四臂,通体生眼,人身蛇尾的可怖形象。热呼拉口中念动咒语,身形暴涨,四臂各持的法器化为千万,在空中振动出声,而他的身前身后燃起熊熊烈火,瞬间将原本幽深黑暗的密林照得亮如白昼。五个鬼娘也现出本身,原是五具白骨,仍随节奏不停旋转。
奇的是,原本应该恐怖之至的景象,却意外的生出欢乐解脱之意,熊熊烈火过处,燃尽一切污秽阴郁罪恶,旧有的桎消失,一切曾经的怨念执缠都再记不起,仿佛新生,一个个快乐的灵魂从一具具焦黑的尸体中飘离,不再停留,向着光明而去,临走前纷纷向热呼拉感恩施礼。
五个鬼娘也得了解脱,跪下感恩,为首的流泪泣言:“吾等五姐妹,于人间受大磨难,含冤而死,遂怀满腔怨恨,流连900年不得超生,种种伤天害理之事不曾少作,旧债新帐累累因果,自以为再无解脱之日,不想得遇大鬼王,以大解脱之火,燃吾等之业力,救吾姐妹于轮回之苦,感恩涕零,无以为报,当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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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持大鬼王,粉身碎骨,不改初心。”
热呼拉收了身形,化为一个书生般的清俊男子,挥动衣袖轻轻一拂,五姐妹均被带起。
:“尔等当年被逼良为娼,又于娼门中蒙冤遇难,自十分了解娼门的苦处,如今尔等欲效命于我,便派尔等护持娼门怨女,若她们有苦处,无处求告,尔等当解她们于危难。”
五姐妹欢喜领命,正欲告辞时,最小的五妹忍不住问鬼王:“大王,吾等向闻传言,大王凶暴好战,嗜杀成性,可今日所见,大王实却是怀大慈之心,在下斗胆问一句,为何大王要应允修罗王助他天魔之战,大战一起,天下不宁,况天人之争与吾等鬼族何干,何苦为他们伤吾等鬼族性命?”
热呼拉微微一笑:“生死离别,爱恨情仇,斗争和平,这些六道执着之事,不过是轮回中的一场场游戏,大梦之梦而已。既已生果,必有其因,我既参与其中,自然有我的因缘,生杀予夺,也无非是了一段应了的缘。”
10. 宿缘
杀戮,不停的杀戮,刀很沉。
尸体,踩不完的尸体,血很浓。
残肢,头颅,焦土,废墟。
死寂。
“三月柳青兮四月花,小儿初降兮面如华”
“五月六月兮人消瘦,小儿身娇兮臂如藕”
“七月菱花兮八月莲,小儿粉嫩兮笑浅浅”
妇人苍凉的歌声响起,回荡在空寂阴沉的上空。
沙哑却婉转,平静如同日常。
循着声音前去,层层烟雾之后,满地尸身中,一位老妇怀抱一不足半岁的襁褓中的小儿,轻轻拍着唱着哄着,孩子衣着华贵,生得十分可爱,被歌声吸引,嘴里咿咿呀呀的笑着,小手小脚不时有力地踢一下打一下。
老妇一腿已被砍断,在地上留下了拖行的痕迹,血汩汩地流着,她斜靠着几具尸体,许是她的家人,许是她的敌人,已不重要。
她定定地直视前方,眼神中无半点恐慌,只有拼尽全力后的平静,转而,她低头轻轻拍着孩子,极尽温柔。
”九月十月。。。”沉重的刀在空中划出锐利的锋,歌声嘎然而止,地上两人,四半。
“。。。啊。。啊。。。”子熙想喊却喊不出来,仿佛沉于幽深的地底,张大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慌了怕了,他努力睁眼,想看清凶手,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看不清,刀划过石砾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响起,他想逃却动不了。情急下,他大喊:“夫子!”
子熙惊醒,一身冷汗,湿透了寝衣。四周很安静,瑞香慢慢地燃着,直直的烟升起偶然打个圈。这是他的寝宫,一如平常。
微风吹过,子熙只觉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竟流了满脸的泪水,心下是一片悲凉,竟似是一成熟男子,而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心境。
坐在自己的床上,子熙久久的失神,不知怎的。近来时常会梦到这个场景,真实的就象自己就在现场,而每次想看清来者,总不能够。
子熙没有叫侍者,自己慢慢换了衣衫,边换边想,夫子说修行进阶的验象之一是无梦无念,心境清明,而我却日日做此异梦,莫不是修行出了差错,不行,此事要告知夫子。
夜从书柜的角落拿出一个玳瑁盒,里面都是子熙小时候爱不释手的宝贝。虽然现在子熙仍属年幼,但自他修行精进后,心性远比同龄龙子沉稳成熟,已不再摆弄这些。
大鹏金翅鸟换下的尾羽,能在夜空中变幻出流光异彩,远古神鱼的龙骨尖,能于水中指路,能避火的麒麟乳牙,会自己吟唱的千年海螺壳。。。。。。子熙从前总是淘气贪玩,不肯安心修习,或干脆逃课,夜便搜罗了这些玩意儿来诱他修行。
“夫子。。。”子熙匆匆而来,将自己这些天的梦境细细告之:“夫子,是不是我修习出了偏差,才会日日做此异梦?”
夫子听子熙说完,有片刻的静默,旋即微笑慰之:“小熙,无防,无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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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每次都是一样的情形,真实的不象梦。。。”
“小熙,我们的此生,也无非是一场大梦,并无实有,何况这梦中之梦,更是虚幻之境。若再梦见,只须做壁上观,只管让它生,让它灭,无需理会,它能奈你何。”
见子熙若有所思,夜继续教授:“小熙,如同你对待平日修习时所生各境,境起时,莫执境,境便只是境;境起时,若执境,便成实,下次梦再起,你可以平常心按此修习,无需忧惧。”
“好。。。”子熙心下暗忖,近段时日自己精进修习,于各种境上已渐不执取,为何见了这梦却如此纠结流连。
夜见状摸摸他的头:“你日日勤行精进,许是拘自己拘得太紧了,修行当宽紧有度,这样,为师放你一日假,你便放开尽性玩耍一日罢。”
“真的吗,”子熙很欢喜,”那我可以去人间玩吗?”
“可以。”夜微笑着拿过小盒子,“这些是你儿时的宝贝,为师放着是原为着留你修习,如今也用不上了,你拿了去自己处置吧。”
“多谢夫子。”虽然梦的阴影还在,但一想到可以去人间找那个小傻瓜玩,子熙的心里瞬间雀跃起来。
子熙开开心心地告退,边走边翻来覆去地摆弄着盒子里的宝贝,心下想着正好拿这些去骗那个小傻瓜,想到那个傻瓜眼睛睁得滚圆发出惊叹的样子,心情立刻大好起来。
夜看着子熙欢欢喜喜离开的样子,神情略略有些复杂。
11. 欢乐
玄玉平生第一次饿肚子,委屈得在书房里一边抄书一边哭,夫子管机气定神闲地在一旁看书。一众侍女心疼得在房外抹眼泪。
梁国的士族多推崇儒家,玄墨云却独亲近法家,他为玄玉选的夫子管机,仍管仲后人,法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法家强调以制御人,以制理事,而非以人治人,以人治事。所以管机要给玄玉上的第一堂课,便是立制。
开蒙的第一天,管机便先诓得玄玉跟他做个游戏,游戏里,他定了一套融法于学的规制,按这规制,将玄玉每日的课业兼行为品格等拆分成数十项考绩细则,达成有奖,未及便有罚。每日只许玄玉一两银为本,奖罚均折成银两从中或增或扣,日日结算,又将玄玉一日吃用折成银两,比如碳烤鸭子一分银,清蒸螃蟹三分银诸如此类。或今日结算有余,吃用便好些,若罚至亏损,吃用便欠奉。另也有额外的加项,比如自己穿衣得银一分,打扫学堂得银一分等等。除此外,也允玄玉自创额外的法子经营,但法子得先经管机认可,以杜绝府上众人放水相助。
玄玉初听只觉得如过家家般新鲜有趣,于他而言,银子是什么并未有过清晰的概念,这规则一旦实行会有什么后果自也是预料不到,是以开开心心地一口答应,还想着这先生倒不似别家的古板无趣,也盘算着好好表现给自己挣得一份好吃食也甚是有趣。
不料一经实施,处处是陷阱,就拿识字一说,别家先生教认字,识得写得就过关,这位管先生却不同,比如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字,识得写得还不够,偏要问玄玉,何以为人?再比如,玄玉课前规规矩矩对先生行礼,施行有仪,神情谦恭,自认这一项定能得奖银,没想先生不看仪态,也不问虔诚,偏要问,身仪虔心之外,礼何以存?
玄玉何时思虑过此等问题,如是不仅于额外项上赚不到钱,连课业上的本分也总被扣个七七八八,日子便不似以往好过。一众丫头老妈子并周氏那肯让玄玉受此苟束,对管机多有微言,但有玄墨云默许,管机亲自执掌,旁人也无法通融.
若论天资聪慧,玄玉实不在同龄孩童之下,管机心内也甚是喜爱,但他观玄玉心地太过仁慈天真,兼受宠太过,众星捧月,如同神仙般过活,全然不知真实人生是何景象,且玄家唯有他一独苗,将来终究是要执掌玄家大业的,非得让他回到烟火中才是。
定规立制,又于规制执行上弹性伸缩,正是引导玄玉如何建立秩序,如何维护秩序,以及此秩序的意义。当然,这些是后话,第一步,是让规制这一新事物进入玄玉理所当然的神仙生活,当玄玉在规制的约束中处处碰壁后,自然会去了解,去思考,去运用规制,最终在碰撞中学会利用规制建立自己的秩序。
玄墨云选管机正是缘于法家的务实公正,行之有据。只自己向来总不舍对玄玉严苛,但对他终是寄予厚望。如今既请了管机来,也了解信任管机之能,便也放手由他教导。
今日玄玉功课不佳,一早就被扣光了银子,还倒欠管机几分。管机给他两个选择,每写十篇字一分银,扫园子三分银。玄玉看了看扫帚和毛笔,觉得还是写字容易些。如今他从辰时写到午时,才只得十几张,午膳的银子还未挣得。管机陪着他也不曾用饭,看玄玉一边写一边抽抽答答的抹眼泪,不仅不宽慰他,反而悠悠然地说:“你写十篇字,就挣得一分银子,远强于街头的文字先生,替人写一日的书信只得几吊小钱,照他你这般,那可得哭死了。。。”
玄玉觉得这个夫子来了自己的好日子就没了,忍了数日,饶是他性情温和,也不禁生气回嘴:“别家的夫子都教人学问,不似你,成日家银子银子。。。”
管机心下甚爱这个孩子,只觉他太过温软,经不得风雨,所以想磨砺磨砺他,现下见玄玉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忍俊不禁:“当初咱定这规制时,你可是按了手印的,不是也还想着要赚几分银子呢,如今自己不得力,怨不得旁人。”
玄玉又气又无法反驳的样子让管机颇觉有趣,“再说若我只会教些书页上的字句,你爹爹就不会请我了,你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不知所得之辛苦,亦不知银钱之功用,而今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要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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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什么是规制,什么是银子,它们背后的道理是什么,能做什么。你要怎么用它们。”
玄玉一知半解的,也不喜得听,只嘴里气气地小声念:“银子,银子,银子!”
子熙欢欢喜喜地隐至玄家,在书房寻到玄玉,看到的便是玄玉委委屈屈气气鼓鼓的模样。
他在房外看了个大概,心下有了主张,便笑嘻嘻地走了进去。管机只觉一阵风忽然吹过,靠榻背后的书架上突然落下一卷书,正砸在他鼻梁上,一阵酸痛,不由呲牙咧嘴的,失了风仪。
玄玉闻声抬头,看到突然出现的自己的影子,喜出望外,破涕为笑,正想喊子熙,被子熙做势制止,子熙来至他身边,施了个障眼法,书案上瞬间多了几十张写好的大字,算算不仅还清欠管机的银子,还能让玄玉好好吃一顿。玄玉看着熙变化出来的字,惊呆了,两大眼睛睁的圆圆的,满是崇拜。
眼前的子熙简直如神一般,一出现就解了自己的愁苦,还小小地教训了一下夫子,玄玉心中真是畅快至极。
管机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摸着鼻子抬起头,却见玄玉乐的手舞足蹈,不仅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看来是拘得这孩子紧了,看我被砸竟高兴如斯。管机故意沉了脸,正想开口教训两句,却见玄玉快速捧起厚厚一叠写完的书稿,递到他面前。管机不可置信地翻来覆去数了数遍,都是同样的数字。他亲自监督,并无一人进来,应当无人能接应玄玉,且那字迹是玄玉的无疑,如何完成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也好,原只想借机敲打敲打,也不是真想饿着这个小人,正好顺梯放他去用膳。
候在外面的一众丫头也是欢天喜地,围上来要侍候玄玉,都被玄玉退下,他只要跟他的影子一起。
“你怎么这么厉害,你怎么知道我被夫子罚,你从哪儿来的,下次你会不会再来救我。。。”众人一退下,玄玉的小脑袋里问题就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子熙笑笑地捏捏他的脸:”我不但会救你,我还会教你从那个破夫子手上赚银子。用他说的规制,给你赚好多好多银子。”
12. 欢乐 下
玄玉专用的小厨院内,依着宫内传出的样式砌了一个青砖明炉,三两个厨人围着明炉先先后后忙着。
炉内,上好的枣木疙瘩噼噼啪啪的燃着,发出阵阵果木香气,沿着炉壁挂着的几只鸭子,已烤得铮红油亮,时不时滴下油滴,落在烧红的炉坯上,哧哧地燃起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玄玉早已眼巴巴地等着,只为烤鸭子需现烤现食,延迟一分便失一分的美味。他这几日受管机盘剥,已久不沾此美味,自是馋的紧。
火候一到,鸭子就被取出,厨头便亲自下场,手起刀飞,片片脆皮利落入盘。早有丫头在一旁净手侍候,烫得薄薄的春饼皮,沾上新制的甜面酱,挟一片脆皮,添几丝葱白,包裹起来,送到玄玉嘴边。油脆香鲜,玄玉吃得满心欢喜,一口接着一口,向来吃相颇佳的他也不免在唇边留下一圈油迹。
院中的几株老桃树生的甚好,今夏是大年,果儿结得又大又好,雪白的果身泛着缕缕红丝,绒毛细细密密,实在诱人。
子熙并不陪玄玉用膳,一早便躲上了桃树,倒不是怕人能看到他,而是不喜闻到荤腥之味,兼也不忍伤生害命。他自小食素,很不解人类为何如此喜食荤腥。
子熙见树上的桃儿生的可爱,便随手摘了一个品尝,唔,没想到这人间的果儿也十分美味。
树下的玄玉一口接一口吃着鸭儿,树上的子熙一个接一个吃着桃儿,那侍候的丫头中,有一个得闲的,盯着那桃枝儿看了许久,嘴里嘟囔着,今儿一丝风也没,怎的这桃枝儿晃来晃去的,甚是奇怪。
子熙正啃着桃儿,忽然发现有地方不对,他跳下桃树来到玄玉身边,发现一只鸭子的灵识正围绕着玄玉伸长脖子嘎嘎愤怒叫着,还想伸嘴去啄他。
子熙明白了它便是玄玉正在食用的那只鸭儿,子熙伸手拦住它:“鸭儿,我知你委屈,但你肉身已失,如今既无音声,也啄不着他。还是早早投生去吧。”
仿佛落入水中抓到的救命稻草,鸭儿见到子熙,觉得终于有个说理处:“他们刀割我喉,放干我血,滚水烫我身,周身毛尽数拨尽,抽我肠肚,滚水灌喉,将我一个烫肿成两个大,又以盐糖腌足我一日一夜,末了还以针线缝我身,架于火上几个时辰,受尽折磨。。。”鸭儿气苦,边说边成串的泪珠滚下,末了恨恨的:“如今他阳气甚旺,我灵识弱小,伤不得他,但他终有落势的时候,我便天天跟着他,待他阳气不足里时,定要报此仇苦。”
子熙不禁叹了一口气:“小鸭儿,我曾听得夫子说起,灵识之身所感之苦痛,十倍百倍于肉身,你实是受苦了。他今儿食你,也是为人的愚根,并不知你苦痛,你日日跟着他也无济于事,也误了你来生之机。若为报这一仇,来自再做得禽畜,岂不是又要再受一次苦,再结一次仇。”
子熙想起每到夏□□观音处都会有大法会,便劝鸭儿:“小鸭儿,如今你速去南海观音大士处,他慈悲众生,定能为你接引个好去处,来自莫要再投禽畜之身,实在可怜。”
听闻此言,鸭儿只觉得眼的悲苦中总算有了一点光亮,又有些担心:“我等如此下等的生灵,观音大士也肯接引?”
子熙微笑而肯定,“一定肯,在大士眼中,众生平等。”想了想,又在鸭儿掌心留下一个印记:“你灵识之身,虽去南海自是片刻能至,但恐路上有魔障恶灵之扰,此是我龙族护身印记,你只放心而去。”
鸭儿喜极,捏着宝贝儿似的收了掌心,冲子熙不停点头,似人类磕头似的,拜别而去。
众生之苦,一言难尽。子熙心下感叹,仔细打量玄玉身周,发现还有许多跟着他的生灵,有些时日已久,有的已学会藏匿。除了鸡鸭,多的是些鱼虾蟹贝,其间还有一条青蛇,当年被捉了来取胆,谓之小儿食之眼亮。此众都等着时机欲对玄玉不利,虽则此类生灵灵力低下,一时不能为害玄玉,但架不住经年累月,数量日多,且将来一旦玄玉阳气低下,必受其害。
唉,玄家只道日日珍馐美味地养着玄玉,却不知此一项是日日消减玄玉福报,倒不似寒门小户,只能粗茶淡饭,少见荤腥,却也清净。日后定要寻个机会,劝其食素。
子熙如法炮制,将众生灵一一劝去南海观音大士处,鱼虾蟹贝本属龙族,自是好说,鸡鸭禽鸟也算听劝,唯有那一条青蛇,费了子熙好大劲,都谓蛇族记仇深久,果真不虚。直到子熙允了它,无论来世投得何道,子熙必定寻到它助其修行,以获仙身,方肯离去。
将众生灵打发清楚,玄玉这边也用完了膳,也将众人打发走,他还没忘记子熙说的要教他从夫子手里赚银子呢。
子熙见众人皆散,便带着玄玉飞至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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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玄玉还未反应过来,已离地数丈,稳稳地坐在粗壮的树干之上,不由又是张大了嘴,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以前总是在树下仰着头等人摘桃儿,现在就在手边,这感觉真新鲜。
“影子,影子,快教我赚银子。”
“不急不急,我有好玩的给你。”
子熙将他那些宝贝一一现给玄玉看,玄玉的嘴就一直没合拢过。玄家也是高门大户,他也是自小见过世面的,但人间的物事怎比得上子熙的这些宝贝。
千年海螺蔓妙悠远的歌声中,大鹏金翅尾羽现出的流光把玄玉的小厨院映得如同仙境,比除夕的烟花还好看。
子熙从怀内取出一根龙须,那是他儿时换下的,入水不溺,遇火不燃,坚韧无比,人间刀锋不能断之。
子熙用龙须将麒麟乳牙细细绑好,挂于玄玉脖子上,带他跃下桃树,来到明炉边,炉内的枣木仍燃着,子熙让玄玉去拿那燃着的木头,玄玉初时畏惧,但凭着对子熙的信任,壮着胆子伸手去拿,奇了,灼热的火焰触到肌肤,便化为凉凉的风拂过。
玄玉惊喜地扭头看子熙,只会咧着嘴笑。他的影子真棒,给他太多惊喜,一扫管机带来的阴影,只觉这是他这些天最快乐的一天了。
子熙将他那些宝贝一一收好,交与玄玉,并特别嘱咐玄玉将乳牙戴好,且不可取下。这才坐下来教玄玉对付管机。
子熙先让玄玉将那些规制细细讲一遍,思虑片刻,微笑着在玄玉耳边如此这番细细交代。
玄玉听着听着,不由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快乐的辰光总是过得飞快,不一时天便晚了下来,眼见玄玉的晚课时分将至,子熙也该回去了。
玄玉拉着子熙的手不肯放开,眼中还有了泪花,“影子影子,你别走,留下来陪我好么,别人的影子不是都跟主人不分开的么。”
子熙笑着柔声安抚:“那别人的影子有我厉害么?我学了本事,才能更好陪你玩啊。”
玄玉想了想,只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不舍。
“我答应你,很快再来找你玩啊,还有,以后你可以叫我子熙”
“玉少爷,玉少爷”,陪读的丫头来寻玄玉去上晚课,玄玉只得放子熙离开。
“子熙,子熙。。。”原来自己的影子叫子熙,真好听。
13. 师徒
时令已近小暑,天气渐渐热起来,玄家优待下人,额外开许,从未时至申时,如无紧急事务均可休息一个时辰,玄玉的课也便延迟到申时。
玄家学堂安置于沁明园,虽不大,园子却十分精致,山水造景出自苏州府名家叶文海之手,随形立山,依势建水,移步换景,树翠花红,令人甚为赏心悦目。
现下正是午休时分,管机与玄玉这一师一徒,令人取了两张湘妃竹精制的轻巧凉榻,一人一榻,卧于湖边。夏日微暖的风经过湖面,掠过成片的夏荷,便借了水的凉气,荷的清凉,清清爽爽地吹来。
惬意之中,睡意渐袭,玄玉却有一搭没一搭地对夫子聊着。
“夫子,咱订规制,是不是得人人平等?”
“很对,订立规制,为得就是避免以人治事的偏颇。”
“可有例外?”
“一切按规制行事,无人例外,实仍最有效的秩序。”
“那规制大还是夫子大?”
“自然是规制大。”
“那夫子管得了规制,规制却管不了夫子,妥不妥?”
嗯?管机从微醺的睡意中清醒过来,这才品出点味来,这小子在这等着自己呢,且看看他有何说辞,“嗯,自是。。。不妥。。。”
“那你看咱这规制,六六三十六条,可有一条是管夫子的?”
“这个。。。没有。。。”
“那,这是不是个好的规制?”
有点意思,这傻小子吃不上好吃食,终于开窍了?夫子心中暗乐,面上仍一片严肃之情:“值得。。。商榷。”
“夫子曾说,规制是众人订的规制,不是一人订的规制。”
“是”
“那管夫子的规制,学生是不是也能订立?”
稚嫩的声音问着层层逼进的问题,大意了。管机暗想,却也高兴,学生能学会自己思量,实属可教。
“能,那,你想怎么订?”
“夫子,这是学生给夫子订的规制。”听得夫子应允,玄玉喜不自胜,立时取出早已写好的规制,奉于管机面前。
“哦。”这小子是有备而来,看一眼玄玉,转而看向手中的规制,管机挑了挑眉,“一条?你对为师的要求倒不多嘛。”
玄玉递上的规制,只歪歪扭扭写了一条:“为人师表”
“嗯,学生不敢逾越。”玄玉心下却暗叹,唉,只怪自己识字还不多,要不也要订上个三十四十条,也让夫子不得好吃食。
“好,为师应承你。”这一条规制实无大用,但从对规制一无所知,到处处被规制约束,到如今想到运用规制来制约对手,建立新秩序,短短几日便有如此大大的进步,实是他喜见的。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让夫子有点头痛。
“夫子,你偷瞄红翠,扣一分银!”玄玉的贴身大丫头红翠,生得丰润明媚,管机从不以君子自居,是以常不自觉讲着课眼神便跟了过去。
“嗯,这是犯了哪条规制?”
“为人师表,当非礼毋视。”
“。。。好吧,勉强算得。”被小子抓包,管机实存几分心虚。
这一日,管机如常在堂上为难玄玉,正想罚玄玉银子,没想到玄玉抢先发难:
“夫子,你犯规了,扣三分银!”
“?你课业不济,为师还未罚你,你有何理由罚为师?”
“师者,授业,传道,解惑也,如今,学生有惑,当是夫子未与学生解惑!”玄玉说得干脆,心下却虚,偷瞄管机神色,但这些说辞都是子熙教与他的,想到子熙,他直了直腰:“夫子未教好,便是未能为人师表。”
“!”管机双手叉腰,想驳他回去,又觉得也不失道理,顿了顿,话到嘴边竟又咽回,不由气笑。心下暗想,这小子怎得突飞猛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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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你放屁了,扣一分银!”
“放屁也扣银?此乃人之常伦,何以犯规?”
“寻常放屁可不扣银,但你在祖师像前放屁了,人云,要时时对师存恭敬之心,夫子心中轻慢,才会如此。”
你小子胡扯,但,算你扯上了。管机咬着后牙床。
的确胡扯,得子熙传授,教玄玉只一条,无论啥都往为人师表上扯便是。
“夫子,你迟到了半刻。”
“夫子,你扣子没系好”
“夫子,你喝面条呼噜呼噜的”
“夫子,这道题我又不会。”
“夫子,门房的小棋说你昨儿一夜未归。”
“夫子,夏蝉也不能偷瞄!”
“夫子。。。”
现在,管机听到玄玉喊夫子就觉头疼,这小子简直是个小土匪,抢银子上了瘾,每天乐此不疲地找他碴。原本觉得空洞无物的一条为人师表,被这小子用成了包容百项的无底洞。弹性模糊这招原本是他隐在先前的规制条例中的,没想到这小子用的更狠。
若真要与玄玉胡扯,管机自不会输,但他本义便是令其对规制产生兴趣,如今玄玉能运用规制,已大大超出预期,自是要给他点胜利的甜头。
但,一直如此自己也麻烦,是时候找这小子聊聊了。
师徒二人挑选了一个吉日,正二八经的就互相订的规制进行了一场谈判,俩人互相将对方规制的不合理处提出,并研究其改进之法,最后管机将自己规制中所有弹性部分都删除,玄玉也将自己的一条为人师表细化成一十八条具体可评的细例。
师徒二人又实行了几日,各自都觉得彼此不便,二人一拍即合,便彻底取消了规制。从这以后,管机便正式开始教授法家精义。而玄玉经此一役,颇觉有趣,对这个夫子渐生喜爱之心,对他传授的课业也生起浓厚兴趣,此乃后话。
14. 云泽
云泽,海天相交之处,亦是天族与阿修罗族的交界之地。
这六界著名的交战之地,每百余年,就于此爆发一场天族与阿修罗族的激战,双方的尸身填满海沟,鲜血染遍海面。
然而,如今尸身早已化烟,海面业已湛蓝清澈,此处已然是两族最热闹的黑市聚集之地。
战争归战争,欲望归欲望。
即将爆发的大战未能阻止两族族人寻欢的脚步,反而带来几分血涌的刺激。
阿修罗族的男人渴望天族才能生产的美酒,天族的男人渴望可修罗族才有的明艳美人,阿修罗族的美人渴望天族的美酒与俊美男人。
这一切,在云泽都能得到满足。
“唔,咝。。。”美酒入喉,又香又烈,激得伽罗喉发出满意的低叹,他扔给须炎一个上等宠灵以抵酒钱。天族取用随意而生,本无货币来往,但修罗族特有的宠灵,虽如修罗族男人一样形貌丑陋,却因尺寸缩小了几十倍,反生出别样意趣,兼其天生忠主,又各有技能,颇能逗趣,深受天族喜爱,人人以携养为荣。伽罗喉扔出的这一只叫刹利,是宠灵中歌声最美的一种。
须炎来自天族,在此开酒市已数千年,见证过无数场血雨腥风,每当一切归于平静,他的酒市便稳稳当当地开了出来,他手里永远捧着酒杯,常对人说的话是:“生命太长,唯以酒殇.”他接过刹利,随手轻轻一捏,刹利发出一声尖叫,清亮婉转,他满意地点点头:“上等货。”顺手又将一杯烈酒推到伽罗喉面前。
伽罗喉一饮而尽:“好酒,上天真不公平,咱阿修罗族的水永远只能酿出又酸又臭的馊浆子!”“须炎,你等着,等咱修罗族灭了你天族,定要捉你给咱酿酒。”
须炎捉着刹利在耳边唱歌,对伽罗喉轻蔑地一笑:“灭我族?哧,喝醉了才敢说的梦话吧,几千万年来,你们阿修罗族屡屡挑起战事,可有胜过一场?若不是天族天性良善,你族怕连骨渣都不剩。”
“我先灭了你!”烈酒焚心,讥言刺耳,伽罗喉摔了手中酒杯,捏着斗大的拳头扑上来就想揍人。
须炎毫不在意,他身着的飘逸光衣,散发的道道白色光芒瞬间化为一把把锋利的光剑,蓄势待发,护卫在他身周,即刻就要向侵犯者发难。
“哎哟哟,你们真闲得慌,酒不好喝么,美人不够瞧么?”
说话间,一个玄衣美人飘然而至,推开伽喉罗,转身用小指轻勾须焰的下巴,向上轻轻一挑,嘴里发出叹息:“比女人还俊美的脸,打花了我可不舍得。”
雪白的肌肤,蔓妙的身材,绝色的五官,不羁魅惑的眼神,正是阿修罗族有名的美人迦陵丽加。
“美人,你终于来了。”须炎顺势轻吻她青葱般的指尖,周身的光剑也瞬间收回,转身从酒柜最上层取下一坛珍藏的美酒,倒入水晶夜光杯,递给迦陵丽加:“三生醉,谁来都没给,给你留的。”
迦陵丽加毫不在意地随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琥珀色的酒液留在嘴角,她伸出舌头轻轻一舔,不经意间已让若干男子口舌燥。她手里晃着杯子,纤纤手指指着伽喉罗和须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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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们消停点吧,有你们打的时候,落驿那边来的消息说大军已在集结,听说前日鬼王也到了,我劝你们还是多喝两杯,也许明天,这里就是埋骨坟场了。”
须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三生醉,正想封坛,一只大碗递了过来,抬眼看到的是伽喉罗那张硕大的丑脸,伽喉罗瞪他一眼,示意他倒酒。须炎放弃地给他倒满酒:“算了,便宜你,欠我一极品宠灵,记你账上。”
须炎喝了一口三生醉,闭上眼陶醉片刻,睁开眼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百多年了,又要再来一次,同样的杀戮,不同的尸骨。”
伽陵丽加看着他,柔声地:“须炎。。。”
须炎回过神来,立时又恢复洒脱放浪的样子,举起手中的酒:“来,管他谁死谁活,咱只管杯中物,怀中人,哈哈哈。”
周围的人们跟着附和,醉人的酒香,扰人心意的美色,交织的欲望,将气氛推至高点,无论是修罗男人,还是天族男人,或是修罗的美人,只想在这毁天灭地之交,尽情放纵。
酒市一角,却坐着一个冷清的男人,一人一桌一壶酒,旁边立一鸦色衣衫的侍从。他静静地饮着酒,听着酒市中的每次热烈喧哗与私密交语,杯中酒尽了,一旁的侍者便会上前将酒杯再度斟满,进退间,露出玄色衣衫下一对巨大的鸦足。
男人举起杯轻品一口,顿了顿:“都放出去了?”
侍从轻声回答:“是,都放出去了。”
男人微笑,在桌上留下一个极品宠灵,轻轻说:“结帐。”
15. 天宫
光华迤逦的天宫,立于欲界天的须弥山顶,是须炎从小出生长大之地。
身为帝释最疼爱的第四子,须炎受尽荣宠,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然而,自他一胞双生的弟弟摩炎于几百年前天族与阿修罗族那场大战中殒命后,须炎便离开了天宫,四处游历,最终定居于云泽,亦是摩炎殒命之地。
而繁华丰裕的天宫,留有太多与弟弟共度的明媚时光,永远封存。
他始终不能原谅帝释,若不是帝释频频留连于阿修罗女的床榻,就不会给阿修罗王有理由开战,而他最疼爱的双生胞弟也不会魂消云散。他无法忘记摩炎在自己怀中离去,头顶的花冠枯萎,
身体的余香消失,渐渐变成尸腐的气息。
于是,他将长长的余生付于酒。
能让他回天宫只有两件事,换酒,以及看看他的弥亚妹妹,从小跟着他的小尾巴。
“须炎王子。。。”天宫的守卫见他前来,忙忙撤下防卫,迎他入内。
“嗯”须炎微微点头,虽然如今的他卸下了王族衣冠,只一身月白素纱,但与生俱来的光华无法掩藏,行走在天宫,仍是当年那个耀目的四王子。
重回故地,须炎并无意多作停留,而是径直走向天宫西面最偏的闻香殿,那里住着一位老天人华智,是天宫最会酿酒的人。
天人原本取用自如,所需衣食器物,念之所及便能化现于前,但天人寿数久长,漫漫时光总得找点事做,华智前一世于人间,便是顶级的酿酒高手,因做了许多善事,得以投生天界,也将这酿酒的技艺带了过来。是以华智将闻香殿变成了天宫最象人间之地,成片成片的金色天稻,散发着金色光芒与清香,各种蒸器,酒窖,酒器一应俱全,华智每天忙碌其间,唯以制酒为乐。而天宫之人,无论作如何的念想,所化之酒皆不及华智所酿,但他偏偏不卖酒,也不轻易予人,只看对了眼,就送你十桶八桶,看不上眼,即使帝释来,也常讨不到酒喝。
而华智对于须炎,却是有求必应,每到酒季,便早早备足了上等美酒,等须炎来取。在他心里,须炎永远是当初那个带着弟弟闯入他稻田,损坏了天稻被抓包的可怜巴巴的小天童,以及混熟后便常常跑来缠着他讨酒偷酒喝却让弟弟顶包的小淘气。生气盎然的一对小王子曾经给他平静的生活带来许多乐趣,只是后来,只剩下须炎一人,再后来,须炎离开了天宫。
“你来的比我预计的早,”华智漫不经心地开封了一坛上等美酒,随手拿过一个粗瓷大碗,满满斟上,递给须炎。
须炎也不客气,随手接过,一饮而尽,抹去唇边残酒,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这六界之中,再没有比这儿好的酒了。老头,你要是肯卖酒,这天宫都要挤爆了。”
华智没理他的话头,只问“上次给你的酒这么快就卖光了,是酒鬼变多了吗?”
“可不是么,就要开战了,连平时不喜酒的也来买醉,谁知道还能活得了几天了,此等美酒,能多喝几杯就多喝几杯吧。”须炎嬉笑着递过空碗,让华智再添了满满一碗酒。
这一碗酒,未喝先洒了一半在地上。
华智斜眼看着他的举动,须炎微微一笑:”酒太烈,手抖!”
华智也不戳穿他,只顺着说了句:“酒烈,就少喝点。”
须炎笑着:“想醉。”
华智看着须炎,淡淡说道:“可你醉不了。”
片刻的沉默,华智低声说:“还过不去?”
沉默,只有清洌的风吹过庭院,带来远处宝石宫帘的清脆撞击声和阵阵酒香。许久,须炎打破沉默,“走了,老头。”
门外停着装满美酒的四驾天马车,须炎跳上车,将一大袋上等宠灵扔给跟出来的华智,华智举着口袋:“我不需要这个!”须炎对天马弹出一个响指,扔下一句:“留着随便换点什么,或者哄女人也好,老光棍!”
离开天宫前,须炎顺道去看了弥亚,给她留了几个极品宠灵,弥亚开心地要去四处跟姐妹们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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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经过双华殿时,须炎并未停下,反而加快了车速,仿佛只要速度够快,便可以忘记那是他和弟弟生长之地。
天极殿内,帝释正与几个机要重臣商议即将到来的战事。
“阿修罗王战力虽强,但数次交手,我们天族并未处于下风,此次的变数就是大鬼王热乎啦和他的属族。”
“素闻热乎啦神通了得,六界中,龙族神通最广大,且战力强劲,我已与老龙王商议,他同意全力相助,由龙族应战热乎啦一族。”
“北天族素习水战,愿对战阿修罗族的水宿族,南天族的伽百尤善幻化,愿带兵对战阿修罗的幻鬼族。。。”
“上次战胜阿修罗的决定助力仍释迦赠予的大刀轮,经上一役,刀轮内部有所损伤,日前已招集天族最善工器者改进修整。”
“大刀轮仍取胜利器,修整之事当隐密进行,勿泄了机密。”
众人正在排兵布阵,一个身影飘过。
谁?帝释定心一察,笑道:“无防,是小女弥亚。”
“弥亚,出来吧,”被捉包的弥亚灿灿地从缦帐后探出头来,行了个礼:“父王。。。”
”怎么这么淘气,这是大人们议正事的地方,不是你玩耍之地。”虽然略带责备,帝释对这个唯一的小公主仍不失宠溺。
“父王,不是我,是今天新得的极品宠灵,我带它们去送给姐姐们看,哪知道经过你这有一只宠灵自己挣开跑了,不知跑殿里哪去了。”弥亚委屈的。
帝释愣了愣:“极品宠灵?炎儿回来了?”
“是啊,四哥哥今天回来过,给我送了几只宠灵就走了。”
“走了?”帝释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转而安慰弥亚:“乖,先回自己宫殿,宠灵父王等会帮你捉回去。”
送走弥亚,帝释将寻找宠灵此等小事放过一边,与众人继续研究备战细节,而在大殿高梁上不起眼的角落,一双细小的蓝色眼睛闪着幽暗的光芒,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16. 生变
海底深处,低沉的号角吹响,四海龙族聚集,整装备战,所有精壮均编入战队,只留少数老弱留守。
子熙的父王总领战斗,全力投入,龙宫便交给子熙和老龟臣相。子熙虽年少,此时也是颇有担当,与老龟相有商有量,兼有夜从旁相助,将龙宫打量的井井有条,只是子熙身负责任,自然不能再去找小玄玉玩耍,只盼着战事早些结束,再造访玄家。
此时的玄家,也不安稳。
立秋刚过,宫内便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太子见怒于皇上,被禁足于东宫。
禁足的原因却令人费解,传言是太子在立秋家宴上调戏了平贵妃的贴身侍女晚儿。
不说太子素来端方慎行,人品贵重,兼正值帝心不稳之时,怎可能有此孟浪之举;再者皇上掌控大局,怎会于此情势微妙之际,不在意政局动荡,因此一后院小事轻易禁足太子?
两下衡量,人人都看得清楚,以此因禁足太子很荒唐。
然而,正因这一份荒唐,如深水炸雷,引各方势力揣测计算,蠢蠢欲动。
有心浮气燥者的投机者,认为此举明确释放了一个信号,太子的地位日见不稳,也许离被废也不远了,于是开始四处铺路,转投四皇子门下。
而在老谋深算的政坛千年老甲鱼们眼里,太过明显的暗示总觉另有文章,许是真的有意废太子,也许是故布疑阵以观人心,为太子上位扫平道路也未可知,于是暗中观察,按兵不动。
但无论哪方,各色人等均明白一个道理,局势未明前当远离太子,以避风险。
玄阳等一干亲近太子之人情势也不容乐观,不仅被限制入宫,朝堂上也已出现明显的打压之势,个别平时处理事务不够干净的已被隔离调查。
接替陈林主事陈家军的陈正文将军,因一再向皇上恳请解除禁足太子,被皇上怒斥,调去守边。
一时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玄阳四处奔走,希望能见太子一面而不得。只因他乃太子第一器重之人,此时人人避他不及,完全没了往日的逢迎。
顾不上感叹人心的凉薄,玄阳为太子忧心不已,事发突然,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子现在是否安好,都不得而知。数日奔波,急火攻心,嘴边生出几个大燎泡,也不医治。
往日太子在宫中也有不少心腹之人,却不知怎的,这一次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
虽与太子预计过变局的可能性,但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事急之时,玄阳才发现自己与太子身边,不是空有热血与抱负,就是投机逢迎之辈,竟没个真正得力之人。
正一筹莫展之际,玄墨云派人来探望。
来人做寻常商人装扮,只一双眼睛沉稳深邃。见了玄阳先呈上玄家的鹰字腰牌,暗鹰,此乃玄家极隐秘得力的一支力量。
“家主吩咐再下务必将小玄公子带回玄府。”
“你替我回于大哥,太子一日不安,我一日不做他想。”
“家主令,若小公子不允,可以武力强之。”
“你今日或可武力强我离开,然而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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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生则我生,太子死则我死。”玄阳虽神情疲惫,语气却坚定无移。
来人叹了口气,“家主言,若小公子抵死不从,便问小公子有什么要再下帮忙做的。”
玄阳的眼中闪过希望的光:“我需要太子的消息,若有口信便是最好。”
“再下尽力去办。”来人应诺后便向玄阳告辞。
“哎,你叫什么名字?”
“小公子只需知道,我是玄家人。”未等话音落地,来人已消失于暮色之中。
两日后,玄府密室。
“家主,太子传口信,请小公子务必弹劾太子德不配位,上不能解君忧,下不能抚民众,于国事无益,于家事失格,务请皇上另立太子。太子言,请小公子及早与之划清界线,务必保全自己!”回复玄阳之前,暗鹰先将探得之消息报于玄墨云。
“太子亲言?”
“亲言。”
“听着倒有几分真切......”
“情真意切。”
玄墨云嘴角微微挑起:“以退为进,他对小阳真是了解的透彻。”
“可有取到信物?”
“有太子随身玉佩一枚。”玄墨云赞许地点点头,“此事办得甚好。”
“家主,要如何回复小公子?”
玄墨云思索片刻,将回复教与暗鹰:“太子言,无忧,勿为,尔等多一分无为,吾便多一分平安,一切乃父王验心之局。”“将此玉佩示于小阳,他必信。”
“明白了,属下这便去回。”
17. 裂隙
暗鹰带来的消息如同一道光,照亮了玄阳连日来阴霾一般的内心。
“当真?太子当真无虞?”
“此乃太子亲言与再下,有信物为证。”暗鹰递上太子的玉佩。
玄阳接过,他日日伴于太子身边,自然认得此为太子随身之物,一颗心不由放下大半。转又好奇,自己都进不了的东宫,暗鹰如何能进得。
“你如何得进东宫?又如何得见太子?”
“再下不能言与小公子。”
“罢了,此番多谢你,你回吧,替我问兄长安。”
“家主交代再下,若此番探得情势危怠,必带小公子归家;若情势平和,亦务使小公子退政归家。”
玄阳略作思量,依太子之言,现下当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为上。细想连日来与众人奔走斡旋,疲累焦灼之际,行事未必没有疏漏之处,不如趁此称病的称病,赋闲的赋闲,集体静默以待后观。
“你去回兄长,我这边尚有些许事务需作安排,过两日便告病归家。”
暗鹰领命而去。
东宫,太子连奕一人一席一几一局残棋,半坐于桂树下,晚风吹过,嫩黄的新桂落下,丁丁点点洒于棋子间,纤长的手指落下一粒应劫的黑子,此子一落,原本被白子围死的黑子瞬间盘活,反杀白子。
东宫大总管秦华匆匆而入,似有话要回,连奕微笑着扔掉手中棋子:“阳阳可有动作。”玄阳自小伴他读书,亲密无间,即便如今都已长大成人,私下仍不改儿时昵称。
“玄公子,”秦华顿了顿,抬眼看向连奕,“他下令停止一切活动。”
“停止?”连奕微微一怔,微笑停在脸上。
“是,停止上疏,停止联络游说各方势力,更命几个重要位置上的人静默不争。明日他自个儿也会告病回家休养。”
“日前玄家的传话者,可有将我的口信带给阳阳?”
“再下让小七小心盯着,他确定传话者已带信回玄公子,只事出机密,小七不得近身亲听。”小七是秦华安排在玄阳身边的贴身待从。秦华停了停,神情颇具玩味,“只是。。。传话者回复玄公子之前,先回了一趟玄家总府。”
“玄墨云。”连奕一字一字地轻轻说着,他拿起一粒黑子,略作把玩后,嘴角挑起:“小瞧了他。”
“秦华,来,你这么办,”
秦华依言附耳过去,连奕在他耳边细细交代一番,秦华频频点头。一一记下。
第二日,寅时刚过,玄阳便起身梳洗,束衣结带,却特意取了一件半旧的朝服,宽宽地束了腰带,衬得人黯然消瘦,发髻也不似往日般精心,留了几丝松散垂于耳边,配着连日来的疲惫憔悴之色,倒真的有几分病弱之像。
卯时出门,小七早备好了马车准备入朝,玄阳一脚踏上上马凳,却见角门处有人张望,待转头细看,人影一闪,没入旁街,看身形,却依稀是秦公公的模样。
玄阳心下狐疑,便回身追了出去,清早的街上少有行人,很快的,玄阳在旁街转角处,堵住了秦华。
“秦公公,果然是你!”
“啊,公子,好巧好巧。”秦华装做偶遇,打着哈哈。
玄阳心下生疑:“秦公公,这一大早的你在此做甚?太子陛下可安好?为何过我家门不入,还有,陛下禁足,合宫受限,你怎能出得门来?”
一连串的问题下,秦华结结巴巴的,只说:“陛下很好,陛下很好,公子放心,公子放心。”
秦华素来稳重有才干,自太子幼年之时便随侍左右,多年来历经宫中风浪,是太子身边第一等可靠可用之人,从未如此失措无度,玄阳心下吃惊,直觉有异。
“秦公公!”玄阳加重了语气,情急之下,连敬语都忘了,“太子倒底如何了!”
“公子,求你别听陛下之言,别听陛下之言。。。”秦华口中翻来覆去重复着这句话,一副心乱如麻的样子。
街上渐渐有了行人,再当街问下去恐有不妥,玄阳将秦华拉回府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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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让小七先给自己告一个病假。
一口热茶下去,秦华稳了稳心神,眼角却落下老泪,对着玄阳身形一矮,便跪了下去。
“公子,今儿是再下逾越了,可求公子别弹劾太子陛下,这一弹劾,公子与众人或可保无虞了,但太子,就真的一丝希望都没了啊。”
玄阳忙拉起秦华,一边问道:“弹劾?什么弹劾?不是说太子无虞,不是说此乃皇上验心之局,让我们无为即可?”秦华之言如晴天霹雳般,让玄阳刚看到光明的心又沉了下去。
秦华带着哭腔道:“皇上废长之心已定,太子陛下危已,他对老奴说,情势既已无可挽回,自己的生死已不重要,只愿能尽力保住这些追随他实现理想之人,第一要紧之人便是阳阳,公子您。是以,太子托公子家人带信,请公子务必率众弹劾太子德不配位,上不能解君忧,下不能抚民众,于国事无益,于家事失格,务请皇上另立太子。陛下言,请公子及早与之划清界线,务必保全自己。。。”
“可是,如此一来,陛下真的就将自己的生路都堵死了啊!”秦华说到此,老泪纵横,“陛下尚于襁褓之中,老奴就服侍左右,实在是不忍心,今儿花了全部家当,卖通清晨运送金汤的内侍,方得出来,拼上一死,拼上被太子陛下埋怨,也想求公子另做他想,然到得公子府上,想起公子亦是老奴看着长大之人,也不忍公子陷于乱局,犹豫再三,不得进退,不想还是被公子撞见。”说完秦华以袖拭泪,看向玄阳,眼神迷芒却带着希冀。
“日前,太子带回的口信是让我率众于朝上弹劾他,请废另立?”玄阳一字一句地问。
“是,老奴陪在陛下身旁,一字一句不曾听错。”
玄阳仰起头,泪水还是流下了脸庞,玄阳转头,眼神坚定地看向秦华:“公公请回,即舍吾性命,亦保太子无虞!”
秦华含泪大拜而去。
待人走远,玄阳恨恨地握拳狠狠地砸在墙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大哥!你险误我!”
18. 入局
玄阳乖乖告病回了玄府,不气不闹,如同毫不知情。
秦华将这消息告之太子连奕时心有忐忑:“是不是再下言语有失,未令玄公子知晓情势紧急?”
阳光明媚,连奕侍弄着花草,心情极好:“这孩子,也学会弄鬼了。”
他停下手中的花剪,对秦华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秦华不解:“可玄公子,他若只求自保。。。”
手起剪落,连奕修去自己不喜的枝丫:“一十五岁上来我身边,小阳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我也无需立事了。你放心,那孩子,就是自己死,也不会看着我有难。”
秦华稍安,转又担忧:“但玄公子他退了朝堂,如何得力?”
连奕微笑:“我要他助我的,原就不在朝堂,而在玄家。”
“玄家?”
“玄家有两件宝贝,一件是免死金箭,可保我性命,一件是玄氏盐业,能救我政命,你猜,小阳会为我取来哪一件?”
“免死金箭,可是当年玄家老太爷为咱太祖爷挡的那一箭?听说那箭以玄铁为镞,且是开了锋的,能透骨穿身。”
“正是那支,玄老太爷英勇,中箭后折断箭尾仍抵死而战,保了咱太祖爷性命,后太祖爷将取出的半支玄铁箭周身裹金,赐与玄家,许下生死誓言,见箭免死,连家世世代代的子孙都不得违誓。”
“此宝关乎玄家命脉,怕玄墨云轻易不能给,就象玄氏盐业,陛下谋求许久,玄小公子虽有心,终是做不了玄墨云的主。”
连奕将修剪好的花植放入花器,左右观赏,甚是满意:“是以,若不逼他一逼,他怎肯先将玄墨云放至一旁,为我全力去取。”
秦华恍然大悟,连连称道:“殿下好谋划。”
连奕放下花剪,秦华忙喊人端水进来侍候太子将手洗了,连奕挥手:“你下去吧,我也乏了,这几天你留意消息,小阳定会设法来见。”
数日后,一个身材高挑,人影消瘦的女子被悄悄裹挟入宫,引路的小太监亮了自己的腰牌,塞给守卫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低声说了句:“穆公公心闷病犯了,想听家乡的小曲解解。”守卫查验腰牌,见是穆公公院中人,瞧了眼蒙着面纱的女子,女子向他微微躬身,福了一福,身姿倬倬。守卫挥挥手,收了银子放行。穆公公侍奉皇上多年,于皇上上位有功,是宫中一等有权势的大太监,如今风烛残年,却有个好女色的毛病,虽不能人事,却常常寻了女子来,百般戏玩,过过干瘾。此是宫中人人皆知的秘密,皇上也闻有风声,却不以为意,只须他做的隐密,便放任不理。是以只要是穆公公着人要的女子,入宫一路放行,无人阻拦。
穆公公的小院在宫中偏僻之地,小太监领着女子却不进正门,只绕到后院的角门,早有两名侍卫在那等着,见女子到来,其中一名高瘦的侍卫忙卸下衣甲,与女子换装。女子迅速换衣束甲,脱下面纱,却正是玄阳。另一侍卫最后给他递上一个金色护面罩,叮嘱他:“你今儿就顶他的名,武青,他与你身量相当,平日少言少语,若他人与你攀谈,你无须回应,也不会有人起疑。我是你队长李强。切记今夜的口令是天下承平,圣者归心。事办完了,速速回到此地换回他,切不可泄漏行迹。”
玄阳一一应下,李强再次与他确认了口令,方带他从角门出去,从园中小路回到侍卫集结地,队中有人等久,打趣道:“你俩准是偷情去了,放个水哪要这么久。”李强爆粗回骂一句,众人哄笑。彼此对了口令,整好队列,依例巡宫。
玄阳一路无话,紧跟着李强,待巡至东宫太子府上,李强下令:“武青,你去巡下太子东宫,看有没有不守规矩的下人违令开禁。巡完自来与我们汇合。”
“是,”玄阳领命离队,巡到东宫后面一处极偏的花园,见四下无人,轻轻扣门三次,一短两长,门立刻打开,早有人候着他,将他领入。
时隔近一月,玄阳终于再次得见连奕。
“殿下,”玄阳正要下拜,被连奕轻轻拉起,“不是说了,无外人在时,我还是你的连哥哥,无需多礼。”
烛影下,连奕罗衣散发,形销骨立,面容憔悴,可以想见这数日来的惊涛骇浪,他不知受了多少煎熬,玄阳不忍落泪,“连哥哥,你受苦了。”
“我尚可,倒是小阳你,怎么不听话,嗯?”连奕温言微责,伸手拭去玄阳眼角的泪水,“叫你弹劾我你不弹劾,叫你与我划清界限,你这样冒险前来,如今我这情形,怎能保你平安?”
玄阳见他身处危境仍想着要护自己平安,心下伤感:“你若不安,我又怎能平安。”
忽而想起此行重要,忙忍了泪水,从怀中取出两件物事递上。
“连哥哥,我带来两样东西,也许能帮上你。”
“哦?”
连奕打开盒子,面露惊色,他取出盒中之物,半枝金箭,放于烛光下细细端详,上面赫然刻着一个连字,那是他太祖爷的亲迹,“这。。。这莫非这就是当年太祖爷赐于你玄家的免死金箭?”
“正是,你收着,万一,万一皇上一时念差,也能救你一时之急。”
“你取此箭,你大哥可知晓?”
“我寻着京城可靠的手艺人,制了一模一样的金箭将它替了出来,只一时间寻不到玄铁,份量上略轻些,好在大哥一直将它供着,轻易也不会取下掂量。”
听闻此言,连奕将金箭放回盒中,交还玄阳,正色道:“不可,不可,此箭凝着你老祖的忠义与热血,是他留给玄家的荣耀与护身符,我怎能窃为己用。”
玄阳急道:“连哥哥!眼下你情势危急,且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你不能有事,梁国需要你,万一你有什么事,谁来领着我们实现强国安民的理想?难道真要把国家交到只会弄权的四皇子手上?玄家有我大哥打理,安如磐石,用不上它,若将来你有机会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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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还我家就是。”
不等连奕回答,玄阳将金箭硬塞到他手中,转而拿起另一物事,交与连奕:“连哥哥,你瞧这是什么?”
连奕接过,却是一份股契,打开一看,竟是玄氏盐业百分之一十五的产业,持有者赫然写着玄阳之名。玄氏盐业富可敌国,这一十五的份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连奕为玄阳欢喜:“你大哥真的很疼你,也好,你回玄家经营盐业,我也就放心了。”
“我不要盐业,这可是为你拿的,”玄阳说到这,未免有点小得意:“为这一十五分股,我足足做了七日的醉鬼。”
“醉鬼?”见连奕不解,玄阳笑着说,“大哥虽疼我,但因我年资尚浅,对盐业毫无经验,他是断不会这么早将盐业交与我经营的,是以我借了此番风波,显出于政事上心灰意懒,意志消沉之意,日日饮醉。他怕我就此一蹶不振,加之他本就希望我归家助他,为激我振作,便将这一十五股分予我。你一直希望玄家能支持你,我说不动大哥以整个玄家为你后盾,先取了这些,虽则少些,但咱们慢慢经营,再缓缓收些零星散股,以图将来,亦算一个依靠。”
连奕感动,眼带泪花,握着玄阳的手,一时梗噎,“你能得进宫来,定是你大哥的安排,你将这份产业支持与我,他知否?”
“他自然不知,我只说政局动荡,人心诡谲,令人心灰,欲从中退出,只觉对你不起,一定要进来当面与你话别,做个了断。他这才同意与我安排。”
“小阳,让我如何承你这份情。。。”
玄阳用力回握,示以安慰之意:“来,现下,我就写个契约,将这一十五股转与你名下。”
连奕忙制止:“你我何分彼此,何况,若入我名下,有诸多不便,我可派个老成持重有经验之人,助你打理,咱同心携手,以图将来。”
“好!”玄阳一片赤诚之心,为了连奕,为了他们的理想,再多艰难也愿承受。
连奕将东西放下,神情郑重地整衣正发,深深地对玄阳施了一礼,玄阳忙慌着制止,连奕却不让:“这一礼,是给你,也是给玄家的,小阳,我欠你,欠玄家一份情,将来一定报答。”
“连哥哥,快别这样,我受不起。”正说着,宫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玄阳惊觉来时已久:“连哥哥,我得走了,你保重!”
连奕面露不舍之意,却也不便再留他,唤人送他,并叮嘱:“你亦千万小心,无需再挂念我。”
待玄阳走远,秦华上前:“殿下真是神算,连救命的金箭都肯给,玄公子对殿下实乃真情实意。只是若从这一十五分盐业开始,怕不得经营个十年半载?”
连奕拿起股契在手中把玩,嘴角轻轻一挑:“十年半载?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那这一十五分股,对咱来说,是不是太少了?”
“不少了,只要是小阳名下的股,有一分都够了。”连奕的笑,意味深长。
19. 狰狞
立冬刚过,皇上解了太子的禁足,以乱言污主之名处死了晚儿。
这一场禁足,禁的莫名,解得也莫名,众人也莫名,真是糊涂账,糊涂了。但无论如何,众人都看明白了,风浪过去,太子之位暂稳。
冷清了几月的太子府又热闹起来,先前忙着站位者此刻急急想法弥补,当初骑墙旁观之人现也来忙着表忠心。连奕心似明镜,面上却如和煦春风,来者不拒。
连奕欲召回玄阳,奈何玄墨云不放,兼之玄阳偷拿了免死金箭,又以退政还商之意诓得大哥将盐股分于他,心内终是有愧,一时也不能立刻反悔离开,连奕也不好强来,只得暂时作罢。又恐玄阳初涉盐业,于经营上生疏,派了老成懂行的王真前去相助。
王真一到,便挑出诸多不宜,又对几个掌事的事主不满,列了名单与玄阳商量换人。玄阳本就拿这盐业为相助太子之用,既然王真是太子所付之人,自是言无不听,计无不从。王真来了不足一月,便将盐上的人与事翻了个透,诸节骨上的人都换成自己人,行事规矩也重新拟定。
被换的多是跟着玄墨云经年的老人,既忠心又有才干,心下气不过,纷纷到玄墨云前告状,玄墨云只求玄阳不参与政事,这几分盐业就当是给他解闷疏怀之物,那怕真被他胡乱弄败了,也不在意,何况盐业终究在自己手上,若真到不可收拾之时,自己也能出手挽回,是以并不加以干涉,只好好安抚并重新安置了这些人,其他便只作不知,任由玄阳与王真去折腾。只是吩咐暗鹰去秘密查实王真来历,并暗中监察其行动。
仲冬已过,时近腊月,很是下了几场好雪,大雪封山,正是围猎的好时候。皇上兴致颇浓,许是也为了冲淡前时的风波动荡,特召集诸王,皇子及一干亲近之臣,共赴离京城百里之遥的百山围场冬猎。连奕亦着人来请玄阳,玄阳在家拘了数月,本就于经营不甚有心,闷得慌,又多日未见太子,也甚是想念,当下便欣然应了,玄墨云虽不欲他多与太子亲近,又恐拘得太紧反令其生去意,好在围猎不过数日,便放他去玩。
暗鹰查了王真,竟查不到分毫,仿佛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就连家居何处,父母为何人,何时在京,有何经历,何时到得太子身边等最基本的消息,以暗鹰的情报网,竟一无所获。
“查不到?”玄墨云颇感意外,他清楚暗鹰的实力,“太子将他的信息清除的如此干净,竟不怕我生疑。”
联想夏初太子托玄阳传述的那番话,玄墨云嗅到了太子藏在为国为民理想之下的对玄家的觊觎之心。
“家主,王真一来,换人更矩,闹得沸沸扬扬,将众人眼光都落于他争权夺势之上,但细究起来并无落实之举,反而在帮众护卫之上,着实做了几件事。”
“护卫?”玄墨云皱了皱眉。
“是,在护卫一事上,不仅一人不换,还与众头目交好,无论是武械马匹人员,但有所求,无所不允。家主您这些年为了避嫌,在护卫上减人减械,唯精为上,众头目自不敢伸手要人要物,归二公子调配的护卫加帮众原不过二百余人,如今王真揽了总理之权,让他们放开了要,自然是无不欢喜。短短数日,新人竟补充了两倍有余,且如此数量的新卫,平常若没数月半年的,断是召不齐的,这些人竟不知从何冒出来,四面八方,一呼百应的来了。暗中察看,多一半不是本地子弟,且俱是宽背猿臂,指有厚茧,惯是开弓引剑之人,不似新手,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玄墨云的眉间加深。
“再有一事,这十几日每到夜间,都有货运至咱家码头,来的货都是进到二公子的仓库,封条上的款落的都是些丝绸,茶叶之物,说是要开辟盐业之外的商路,着人暗访,这些船都不是京外而来,咱京内并不产这些个。。。因未报得家主,是以是只派了人在库外暗守,未开封查验。”
“查!”
“是!还有一事,王真招了这些新卫,便日日操练,常将人分为两队,拉去郊野荒村之地,一队扮兵,一队扮匪,一队假作绑票,抢劫之类事,一队去救。用的是真箭假镞,不开刃的刀剑,点到为至,只论输赢,不伤性命。只曰承平日久,需加些实战操练以防不时之应对。那些头目并卫众平日拘得久了,都觉新鲜,一呼百应的,日日操练的欢。还购了雪衣雪鞋,一应装备,王真亲自带了队伍出去冬练。”
明商暗兵,扩护卫,可疑军士,不明来货,演练,雪地装备,玄墨云沉吟片刻,将这些串到一起,突然心底一沉,急问,“小阳去的百山围场?”
“是,距京城北郊百里的百山围场。”
“王真的队伍朝何方开发?”
“。。。从北门出的城。。。”
“去了几日?”
“昨日一早出的城。”
“速速领人去截!幸而各头目还是旧人,拿我令符,命他们拿下王真,领众护卫速返。若人手不够,从我总府的护卫里调,务必截返之。”又交代:“另派一支精干暗卫,速去百山围场,接回小阳,不可惊动太子,无论用何方法,绑也给我绑回来。速去!”
暗鹰领命急急而去。
“周仪!”玄墨云唤来管家周仪,“召集人马,随我去查货。”
到得玄阳分属的盐仓库房,看守的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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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都换了新人,识不得玄墨云,竟要阻拦,被众人拿下,强开了库门。
货箱堆满了库房,揭封开箱一看,玄墨云与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哪里是什么茶叶丝绸,俱是些上好的牛皮,甲片,羽箭,铁簇,刀剑等军用之物!朝里的小间更查出了□□。
梁国禁止私蓄兵甲,以此数量之众,可定死罪,即便玄家身份特殊,也免不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玄墨云令人将相关人等一应拿下,只叫严加看管,并不询审。他心里清楚,若扩帮众还有好勇争势之嫌,屯积军需,便是要将罗家陷入私设兵甲,违上他谋之地,此乃王真蓄意为之,而王真的背后,是太子。
事态紧急,这满仓的军物是催命铁证,得先想法处置。
“家主,咱在南郊的山庄隐蔽安全,且有足够大的暗库,可否先移过去藏匿起来,日后再慢慢销毁。”周仪建议。
“不可,数目重大,只运送一事,就难防人耳目。”玄墨云飞快想着对策。
“靖宇候还在京么?”
靖宇候肖全,一个不得势的候爷,被支去戍边,却常常连军晌都讨不足,此次回京欲向皇上请求增资拨粮,却不想被驳回,还落了一顿责骂。
“前日还派人来下了贴子,说想请家主去府上一聚,想必是没银子了。。。”周仪回着,眼神一亮,看向玄墨云。
玄墨云点点头,“速将所有物资换了箱封,送去靖候宇府。”
肖全正做着讨军需的梦呢,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到得院中,却见满满一院的军需物资并几大箱的银子,玄墨云笑吟吟的立于马上,见他出来,下了马,不等他发问,上前握着他的手,连声道:“靖宇候为国戍边,辛苦了辛苦了,玄某来迟了。。。”
“这是。。。”肖全这还迷迷糊糊地没全醒呢。
“听闻靖宇候军中所需不足,玄某颇为心焦,又恐将军急用,自作主张筹了这些军需,杯水车薪,望将军不弃。”
肖全这下清醒了,老天突然落个大饼,自是欢喜不已,虽不明为何玄墨云突然如此慷慨,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单全收。又恐反悔,隔日便令人将军资运离。
暂且遮过了军需之事,玄墨云在家焦急地等暗鹰的消息,眼下最担心的便是能不能截下王真,以及接回玄阳。
三十几载,经风历雨,他从未象今天这样没有把握。
虽已察觉太子不似面上那般温和无害,也窥出太子对玄家的谋取之心,却不想他行动如此之快,显是谋划已久,已是最后摊牌。
藏于温情面目之后的暗算,终于撕下面具,露出狰狞的真貌。
20. 惊变
鸦见岭,距百山围场二十里,人迹罕至。两旁是望不着边的高山雪岭,从中蜿蜒出一条狭长山道,仅容双骑并行,雪深没膝,是最好的伏击之地。
百十米的山道上,横七竖八躺了上百具尸体,箭矢,刀剑,残肢,头颅四处散落,混乱的马蹄印将白雪践踏得污糟不堪,一切都在无言地诉说昨夜在此经历了一场多么惨烈的厮杀。
天阴沉沉的,鹅毛般的大雪落下,融在鲜红的血里,消失不见。
“这些人真不好对付,死了咱这么多兄弟。”一个年轻军士叹道,
“他们岂是寻常之辈,要不是主子早有准备,咱怕是要死更多人。”一稍年长的军士边查验尸身边回应,
“死都死了,埋这大雪里,又没人来,放着咱自家兄弟的尸身不管,替他们收尸作甚?”年轻军士抱怨着,
“主子交代的事,你也敢多嘴!”
被训斥的年轻的军士闻言噘了噘嘴,闭口不言。将手上的血污狠狠在皮甲上擦了擦,染红了甲上刻着的连字。
一具具的尸体被拖上马车,车轮碾过山石,颠簸之下,一块金色腰牌从尸身中滑落,半没入雪中,上刻以飞鹰,并下角一个清晰的玄字。
百山围场,数百顶暖帐整齐排开,各路人马已陆续到齐,各在帐中休整,跃跃欲试,只等开令进场围猎。
玄阳已到了两三日,太子与他亲厚,就留他于自己帐中住,叙些离别之情及将来可图之理想。日日秉烛尽兴而谈,太子便不小心着了凉,略有风寒之症,头重身沉,便在帐中休息,玄阳本对围猎不甚上心,加之担忧太子病情,便也告假不去围猎,只在连奕身边精心照料。
围场的西片有一大片野梅林,见这一日雪下的好,皇上来了兴致,要与众同乐,率众踏雪赏梅。
众御卫开道,浩浩浩荡荡的车马长队沿着山道慢慢行进,皇上的八骑御乘走在车队中间,后面跟着长长的马队。
骏马锦车,落雪无声。成片的红梅开满了半山,煞是好看。
“嗖!”突然,一支剪羽轻箭射中皇上的车乘,落下。众御卫惊起,立刻护驾,将车层层护住。
稍远处埋伏于雪中的王真从雪中收箭起身,挥手发出冲锋的指令。
玄家众护卫只当是又是一场演练,争先恐后的冲了上去,只想要赢对方。
冲到近前,才发现事有不对,对方并不是熟悉的队友假扮,而是真刀实剑,杀气腾腾的皇家护卫,转身却不见王真踪影,队中新进护卫也不见踪影,只留他们这些玄家旧人。
然而一切已来不及,不等他们回神,刀剑已落下,虽尽力抵抗,怎是对手,更何况手中的刀剑都是些不开刃的假物。顷刻间,都已做了刀下亡魂。
众人惊见一场刺杀,皇上震怒,下令彻查。
几十具尸体排于雪地,来历分明,新制的护卫制衣上都绣有玄字,每个人更新佩了写着姓名编号的链牌。众人亲见,都惊于玄家的忤逆不忠,唯有一有心人,行于队伍末尾,乘乱悄悄于雪地中捡了半支钝头射不死人的残箭,及一把未开刃的短刀,藏于马身,不动声色的离开。
又有护军飞骑来报,击杀八十七名玄家暗鹰,恐是刺客援兵。
一切都指向玄家,皇上即刻回程,面色阴沉,率人直奔太子暖帐,要亲自捉拿玄阳并太子。
到得太子暖帐,太子尚昏沉未醒,玄阳捧着本书在旁守着。突然见皇上进来,忙丢了书下跪行礼。
“拿下!”早有御卫上前绑了玄阳,玄阳一头雾水,“皇上。。。”
“把这个逆子叫起来!”
秦华慌忘去叫太子,却怎么也叫不醒,有人上前查验:“皇上,太子怕是中了迷药。”
秦华吓得忘跪下:“皇上,太子受了风寒休养,都是玄公子在旁照料,连药也亲自煎喂,不曾让我等假手。”
“泼醒他!”
一盆冷水下去,太子激醒,见了皇上,急翻身下拜:“父王,幸而您安然无恙。”转向玄阳:“玄阳,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玄阳闻言呆若木鸡,本不明就里,还想着太子醒来能为他辨白,却不曾想太子说出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
“连哥哥。。。”玄阳一时惊惧,忘了敬语。
“放肆!”连奕的斥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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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阳头脑一片空白。
“是我有眼无珠,竟错认了你。”连奕厉声呵斥道,“我怜你才情出众,兼儿时便相伴于我,不免纵了你,不想竟纵你胆大如此!”
连奕转向皇上,伏地不起:“父王,儿臣有罪,用人不查,玄阳他鼓动儿臣谋反,欲借此次冬围,行刺父王,言说玄家早有准备,将助我登基,儿臣不允,欲治其罪,不想他不知给儿臣下了什么药,令儿臣昏迷,险些至父王于危难。”“儿臣有罪,请父王降罪!”
“当真与你无关?”
“父王明鉴!纯是玄阳并玄家所谋!”
“行刺?!连哥哥。。。”玄阳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夜之间,从小疼他,爱惜他,一路引导他,是他深信的人,是他的知己,是他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连哥哥,突然变成一个陌生人,将如此一个滔天大罪加给他,加给玄家。
“连。。。太子,这如何说起,玄家世代忠良,只求报效于国,从未生过不臣之心,况臣一介书生,连刀剑都不熟习,且只身前来,如何能行行刺之事,为何要给臣给玄家凭空加一个如此骇人的罪名?”
“哼,带他出去!”头顶传来皇上冰冷的声音。
玄阳被人拖出去,扔在雪地里,他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账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排着百余具尸体,一眼便认出那是玄家暗鹰与护卫的服饰,他起身踉跄而行,金大,周明,顾逢春。。。不错,一个个都是玄家的人,有的仅有一面之缘,有的是在他幼时便已护卫玄家的旧人,都是此次分股大哥挑了派给自己的人。还有那些从不露面的暗鹰,没有名字,只有腰牌与暗码能证明他们的存在。他一个个找过去,还是看到了那张不希望看到的脸,那个曾经对他说“只需知道我是玄家人”的那个人。
玄阳的心内一阵悲凉。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又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为什么成为一场谋逆的证据。
玄阳转身望去,连奕站在暖帐的台阶上,虽一丈之遥,却令玄阳觉得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漫天的大雪,落得阴沉,玄阳看不清连奕的脸,只觉得今天的风雪,刺骨的冰冷。
21. 获罪
玄墨云等了三日,都没等回暗鹰,即知事有不好。虽无法猜测究竟是怎样的祸事,但必与玄家盐业有关。且事涉太子,必不会是小事。
他一边再派出一支暗鹰去探消息,一边为后局做安排。
他唤来周仪,命各部的掌事,做好离京避祸的准备,并命各部全力兑换现银,以预发薪水为由先派与各所属伙计并帮众,一旦消息明朗,玄墨云掰下冻结令,便立刻遣散众人,静默以观后局。又恐盐业冻结后给百姓带来一时的动荡,命将所存库盐分送各盐铺档口,一分不留。又派人速速出城,将消息派往外州各分部,如法炮制。
安排了家外事,玄墨云吩咐周仪将家中上下三百多仆众管事召集起来,乌鸦鸦的站满了院子。
“各位,多年来承各位悉心照拂,你们之中,多是自祖辈起,就为玄家效力,与玄家,是几代的缘份。玄家的兴盛,离不开你们的辛劳,咱们之间不是主仆,而是如同家人的情份,再下也想如祖辈一样,以一份长久安稳富足的生活回报你们,将这情份长长久久地续下去。但是,玄某惭愧,今玄家恐将遇一难事,不知能否渡过,今天,就将玄家钱财悉数分与各位,各自速速离京寻个安生处暂居,若玄家能过此一劫,必派人召回各位。”
院里炸了锅,有经不得事的妇人当众哭泣的,有追问究竟有何事是玄家应不了的,有呆立无语的,有领了银子叹息而去的,有不肯走死也要与主一起的。。。玄墨云命周仪好生安抚,务令其速去,一个不留。最后还是有数十个忠心不二的,宁死也要跟着家主,周仪也强不得,只能留下。至于一直跟随玄墨云的暗鹰,除去那些死去不能回的,没有一个肯离开,即使玄墨云亲自下令也不从,誓死不离,也算是第一次违他的命令。
将这些安排停当,玄墨云便命暗鹰护送妻儿老小出京城,去一处隐秘处暂避。玄墨云知这只是权宜之计,若真有不测,梁国将无有他们玄家藏身之地。
接下来,玄墨云能做的,就是等。他祈愿一切只是自己过度敏感,也王真只是一个狂妄好武的贪图权势之徒。去北郊也只是巧合,也许第一支派去的暗鹰早已截回了王真,只是陷于风雪回程有误。。。
隔天,第二批派出的暗鹰飞骑来报,他们在半途上便遇到了放弃围猎返城的皇家大军,不用靠近打探,已知事危,因为在队伍中间,押着一辆原本用来安置猎物的囚车,里面关着的,是他们的玄二公子。而跟在他后面的马车上,拉着层层叠叠的尸体,青黑的服饰告诉他们,那是他们曾经的同伴。
“二公子情形很不好,属下欲救之,奈何护卫森严,恐救不出小公子,还折在里面,折了咱们不要紧,只怕误了给家主消息。”
玄墨云听了,有片刻的脱力,他紧握椅子扶手,缓缓坐下,尽力稳定心神,“在何处相遇?”
“离京六十里处。”
“六十里,快马一日可达,即使风雪难行,怕是拘拿玄家的令也已传回京城了。”
“属下去时无有遇到来人,回时也留了人慢行,若见传令者必击杀。”
也是,对方有备而来,即使自己逃脱,诺大的玄家又有何处可逃,玄墨云叹息。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唤来周仪:“立刻下令散离吧。”
“家主,咱暗鹰还有百十号人,俱是好手,加上玄家护卫与帮众有数万之多,京城及附城能迅速召集的也有数千之众,为何不索性拼上一拼,量他也轻易拿不了人。”暗鹰从来唯玄墨云之命是从,这还是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
“抗得了一日,抗得了十日?抗得了十日,抗得了百日?若真两下里开战,京城必乱,为我玄家一家人,连累万家性命,玄某不忍。”玄墨云叹息,“况我玄家世代忠良,从未与国与朝为敌,在我这一代上,也不能留下污名。”
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一是玄阳,另一便是他小儿玄玉。
玄阳身处漩涡中心,情形不明;玄玉是他玄家的未来,这两人,都要设法保住。
玄墨云进到暗室,暗室中另有一暗门,打开,里面是供奉着玄家历代家主传家之物,正中一沉香木盒里,供的正是他先祖留下的免死金箭。
玄墨云心中略安,真到了绝境之地,以玄家在梁国的地位与影响力,官家也不敢私下处置玄家人,有免死金箭,至少能保得小阳一命。
他从旁取了另一个木盒,关上暗门,他打开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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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里面的羊皮纸卷,是一张地形图,上面标有各种暗记,年深日久,上面的笔迹已泛黄。罗墨云另取了一张旧羊皮纸,照样画了一张,只在关键处少改了几笔。画完晾干,再上一遍仿画人所用之专有的做旧药粉,直至与原图看似无二,这才烧了原图,将新图替上,叫了周仪进来。
未下命令,玄墨云先向周仪深深一拜,“周仪,若玄家真至不测,有一件顶重要的事要托付与你。”
吓的周仪忙跪下还礼,玄墨云拉他起来,将图交与他,在他耳边细细交代一番。周仪听完大惊,只看着玄墨云流泪摇头,“不可,家主,在下不能。”
玄墨云不言,只屈膝下跪深拜,周仪无法,只得含泪答应。
两日后,圣旨传来,太子居府反省,玄阳,玄墨云事涉谋反入狱待审,玄家查封,玄家并亲族人口俱列名搜寻,扣于家中,待审后发落。玄氏盐业查封,搜捕各在京任职的掌事,有举发者赏银百两。
皇上为示公正,着三司共审,日期定于腊月初十。
大厦将倾,玄墨云见惯了江湖险恶,但不想此等阴诡谋取之事,会生于庙堂,一国之储君之手。他悔自己高看了太子的品性。唯一的寄望,是能在皇上处辨明真相,玄阳是太子属官,若太子相逼太甚,玄家拼死咬定太子是主谋,太子也难脱不关系,皇上本对储位所归犹豫不定,他此举岂非自掘坟墓。连奕是个聪明人,玄墨云料与他将有一场谈判,所有的筹码便是玄家盐业。
天家的牢狱比普通的牢狱略整洁些,关押玄墨云的单间是专为皇公贵臣而设的,尚有干净的铺盖与衣食,玄墨云暗然失笑,在定罪之前,皇上还算是给自己保了一丝体面。然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是洗不掉的污渍,在一呼一吸间提醒他处境的艰难。他知道玄阳也在此处,只不知在哪一间。他很担心玄阳,从连奕的知己到阶下囚,如此天翻地覆的毁灭般打击,不知他能否受的住。虽然因了他的轻信而至玄家于不复之地,玄墨云心里却并不怪他,反而不停责备自己,自已是玄家的守护者,早该看破这出迷局。
漫天的雪下着,硕大的雪大被风吹着从窗栅间飘入,落于玄墨云肩头,手间。这刺骨的寒冷,不知何时能停。
22. 结案
连奕回京后,便高烧不退,那场风寒到是底成了真。晕晕沉沉中,总看见满身血污的玄阳拉着他问,“连哥哥,为何,为何?”层层罗衣被汗湿透,贴在身上,冰冷。醒来一阵恍惚,以为还是从前时光,直问秦华,“阳阳起了没?”秦华小声言,“殿下,玄公子在狱里呢。”连奕方清醒。
太医院派了萧医正,是皇上最信赖的医官,用药精到,两贴药下去,烧渐渐退了。
这日晚间,有人悄悄进了太子府。
连奕一见来人,慌起身要拜,被来人按住:“你病着,免了。”来者正是皇上与四皇子连玥。
连玥问了安,又送了些清养滋补之物,连奕谢过,令人收下。
“堪堪瘦了一圈,可好些了?”皇上替他掖了掖被角,关切地问。
“已大好了,萧医正很尽心,多谢父王。”
“咱爷仨唱的这出大戏,你可是主角儿。”皇上戏谑地轻轻拍拍他的脸,“马上要三司会审,玄家世代公卿,在梁国颇有声望,多少双眼睛盯着,要定他谋逆之罪,必得有铁证服众,你可有把握?”
“父王放心,早已安排停当。”
“很好,只是玄阳是你属臣,此次必会牵连损你清誉,奕儿,恐暂时要委屈你,放心,稍后朕必为你洗清。”
“只要能拿回盐业,充盈国库,固国之本,儿臣不委屈。”
“好孩子!”皇上鼓励地点点头,叹息到,“咱连家虽世代统御梁国,但因太祖仁慈重情,广设分封,是以诸候势大,往后历朝,也都如此,到朕这朝尤甚,国库空虚,外戚勾连,兵权旁落,朕旦有令行,颇多势力各方牵制,朕几成摆设。如此下去,怕交到你们手上的,只是一个虚应的皇位。”他顿了顿,接着说,“众人皆喟皇室软弱,需借外戚之力立足,却不想咱父子同心,令其互相制衡削弱,如今陈氏已弱,段氏尚可控制,吴氏金氏互相牵制。等收了盐业,再整收军队,咱父子才算有了立足之本,方能收诸王之势,”
皇上将连奕与连玥的手握在一起,“你兄弟二人,在外可做争夺之势,在内必同心协力,咱父子才能将这江山坐稳。”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连奕连玥异口同声地答道。
“时间不早了,奕儿好好歇息,养足精神,准备三司会审。”皇上言罢起身欲离。
“父皇,儿臣想跟你求一个人。”连奕手撑着床沿,恳求的眼光看向皇上。
皇上看了看他,没有回答,转身离去。
连奕不死心地:“父皇!”
皇上停了停,留下一句话:“奕儿,记住,君王无心。”
会审前,连奕秘密去了狱里。
“你来做什么,连哥哥。”这一声连哥哥却是一字字从牙齿中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恨意。
窗外的一束光照进阴暗的牢房,玄阳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亦发显得阴鸷,那是连奕从未看到过的。这么多年,玄阳的脸上永远是热烈的,灿烂的,即使遭遇挫折,也未失去过光芒。
连奕快要认不出他了,才几日不见,他竟形容枯槁,仿佛被抽干了气血。
连奕压了压心中乏起的莫名滋味,“我给过玄家机会。”
“机会?”玄阳冷笑,“连奕,你的伟大理想,你的为民兴国,都是你用来包裹毒药的糖衣吧!”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吾取之,有何不妥。”
“为王者兼济天下,你不是王,你是贼!”
“放肆!”连奕恼怒,这不是他熟悉的玄阳。
玄阳冷笑,“不对,你不是贼,你是京城最好的优伶!这么多年,费心思与我演少年相知,演肝胆相照,演仁政爱民,演赤心为国,特别是这出废位之难,演得尤其精彩,诓得我偷了免死金箭,断了我玄家活路,拿了玄家盐业给你,让你有机会布局栽赃,将我清清白白的忠良之家,背上谋逆的污名。”
玄阳不怒反笑,对连奕竖起大拇指:“连哥哥,连奕,太子殿下,你演的真好!”
连奕并不否认,玄阳处世虽失于书生意气,却非愚笨之人,此次突逢巨变,这几日怕已将前因后果想了明白。若不是从小的情谊,令他对自己全然信任,从无一丝怀疑,此番谋划恐怕也瞒不过他。
“当年,偏偏选我做你的伴读,怕是也在你们的计划之中吧。”
“父皇选你,我很欢喜。”
“是啊,养了一条能吞噬玄家的好蛊,自然欢喜。”
“阳阳!这些年的情谊,我的理想报负,并不都是假的,但若不能手握权势,又怎能实现。”
“不要叫我阳阳!听上去很蠢,”玄阳牵动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殿下是想说,欲救人,要先杀人对吗?你的理想,要以我玄氏一族的鲜血献祭?!”
“我不会让你死。”
“我现在活着与死有区别吗?你不如让我去死!”玄阳喊道。
“我不会让你死!”
“太子,我是你属臣,你就不怕我咬死是你主谋,鱼死网破?”
“你可以试试。”
玄阳颓然,笑的悲凉,“犯罪者却是审判者,三司会审,也是一场表演,只为堵住悠悠众口罢了。连奕,你要的是盐业,拿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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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将玄家逼至绝地!”
“你觉得你大哥是这么听话的人么,你觉得玄氏盐业上上下下是这么好驾驭的么?”
“连奕!午夜梦回,你不会良心有亏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奕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淡然,“我来,是想告诉你,若你死了,我会让玄家上下五百七十八口人陪葬。我会让你活着,看我如何实现抱负,创一个强大的梁国。”
连奕唤人进来:“好生看顾,若有闪失,自己提头谢罪。”来人连声应诺。
连奕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玄阳冲着他的背影充满希翼又绝望喊道,“连奕,放我大哥一条生路!”
腊月初十很快来到。大张其鼓的三司会审,却很快有了结论,只因人证物证都太充分,简直是三岁小娃都能判定的铁案。
现场的刺客尸体一一查证,身份明确,俱出自玄家,从刺客身上搜到玄墨云令符。又从玄府查出了百围山地形图与刺杀推演计划,更有拟定的新朝年号及官员更替的名单,甚至新制了梁军旗纹,徽号等等,甚是详尽。另有一封书信是玄墨云令玄阳劝服太子里应外合,取皇上而代之,更言若太子不从,可强之。交鉴微处细细比对,确是玄墨云亲笔。
靖宇候的手下也来出首举报玄墨云捐献军物可疑一事,查得采办之人,招认原是玄府自备之用,只少量捐与将军以立名目,其余军物于玄家远郊山庄起获,数目俱能对上。
从玄氏京外各分部中,也查出近期要集结帮众护卫进京的密令,亦是玄墨云亲令。
而从刺杀后便消失的王真,此时突然被捕,死死咬定原是玄墨云身边的暗鹰,对受玄墨云及玄阳指使行刺杀之事供认不诲。
一切都严丝合缝,甚至太过严丝合缝。举国大案,震惊朝野,关注者众,然铁证如山,让人无法反驳。关起门来私议时,有人言,所有的证据都无可质疑,唯一令人不解的是,动机。然而,也只是关上门,议议而已。
玄墨云没有等到太子的谈判,他料错了一点,太子并不惧身涉谋逆之罪,那本就是他父子相商的一出戏。
玄墨云请出免死金箭,堂上相验,才发觉是已被替换的赝品。
三司结案,玄氏谋逆查实,玄氏盐业充为国有,清查所有人等,涉案者入罪,无关者遣散。太子虽涉其中,事先并不知情且有阻止之举,但用人不查,险酿大祸,暂除太子之位,回府反省,日日训诫,以观后效。玄家查抄,玄氏三族,男子赐死,女子充官妓。
玄阳,终身囚于天牢,隔日受一笞刑,非死不得出。
玄墨云,车裂。
23. 家破
这是玄玉过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他和母亲周氏一起,冒着风雪被送到离京城数百里之遥的长州乡下,在庆丰山庄休整了一夜,天不明就又被送往山庄附近一处名称曰祁山的深山,在此山深处有一避难所。玄家在各地都设有这样的隐密居所,以备不时之需。
避难所在半山腰,从一个荒草丛生的洞口进入,洞口幽深暗长,曲曲弯弯,众人点起火把向里行了一柱香的时间,面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巨大的开阔之地,建有两进小居并一间小厨房,备了足足的食物器用,前有暗溪经过。此处应处山中腹地,头顶有光从顶处照入洞口,是个藏身的绝佳去处。
庄主领了几个可靠的庄丁亲自护送,将众人安置停当,方才告退:“夫人及小公子安心住下,咱山庄不在册上,少有人知是玄家的庄子,再下建此隐居时曾放出此洞会吃人的传说,因此无人敢来。再下会常派人送些东西上来,若京城那边有消息,也会即时报与夫人。”
“有劳,若京城那边有消息,还请速速来报。”周氏殷切叮嘱,她委实放心不下玄墨云。
“夫人放心。”
庄主出洞时又将洞口用乱石堆垅,再以杂草枯枝掩饰一番,这才离去。
周氏,玄玉并四个仆从与五个暗鹰,一行十一人,就在洞中安置下来。暗鹰每两时辰换一人轮流值守入口,其余人寻锅造饭,铺床理被不在话下。
玄玉尚幼,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从未住过这样的洞府,十分新鲜。
洞中寒冷,新鲜过后,玄玉有些想念他的暖阁,往年这个时候,他的寝院早笼上了兽金炭,将屋子烤的暖暖的,在屋内着常服尚会有薄汗,丫头妈妈们会就着炭烤些榛果板栗之类给他吃着玩,并讲些乡间野收的故事给他听。
小厨房旁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堆着好些柴火,想是当初建避难所里备下的,只是时日已久,有些腐朽潮湿。
仆人三斤寻了些好的在洞中生了一堆火,周氏将有的皮袄都裹在玄玉身上,出来和众人一起围着火堆坐下,此患难之时,也便不分主仆了。
“不知京中如何了。”周氏很放心不下夫君。
“墨云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但这些年,我未曾见他如此如临大敌。”周氏还不知玄阳之事。
“夫人且放宽心,京中那么多兄弟护着,家主不会有事。”除去这种没有效用的安慰的话,暗鹰也不知能说什么。
众人陷入沉默,都心知京中有大变故,不知未来会如何。
“娘亲,爹爹为何不跟咱们一起来?”玄玉很想念爹爹。
“你不听话,爹爹不要你了。”周氏说着顽话掩饰,也想冲淡一下自己不安的心。
“才不会,爹爹最疼我了。”玄墨云视玄玉为掌上之珠,玄玉自是有这份底气。
“娘亲,这里一点也不好,我想回家。”
“乖,等雪化了,爹爹就会来接咱们回家。”
庄上每五日会遣猎户郭亮悄悄上来一趟,送些吃食用品,兼报个平安。只因猎户常在山间行走,被人撞见也不生疑。
第三个五日,郭亮放下东西,避着周氏,将暗鹰拉到一旁,悄悄告诉了玄墨云获罪的事。暗鹰闻言,沉默良久。
暗鹰们都知道了消息,避着周氏等人,商量对策。
“若家主真有个三长两短,咱拼死也要保住小公子,替玄家留下血脉。”
“照这情形,这里也不是万全之地,迟早会查到这庄上来。万一庄上松了口,供了出来,我们居此洞中,有进无出,不成了瓮中之鳖。”
“我家离长州以北不到百里,不如转去我家,咱暗鹰身份无人知晓,他们查不过来。”
“小公子是他们必拿之人,定会在全国搜捕,路上亦不安全,连日暴雪,道路也多有阻断,越往北越难行,咱们还好说,夫人与公子骑不得马,走不得路,只能车行,目标大且慢,不是好主意。”
“家主获罪之事,要不要让夫人知晓。”
“。。。。。。”“夫人不是个能经事的人,暂且瞒着吧。”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这么干等么?”
“此处是玄家暗庄,不在册上,只有家主及少数人知道,庄主是可靠之人,除非有人首告,轻易不能查到,现不知外面情势,万一官家已四处设捕,路上反而危险,不如暂等两日,等下次庄上人来问清情势,事有回转也未可知,若真要走,也还需庄上备些物资。”
“这两日加强戒备,再分一人去探这洞可另有出路。”
“若真走不成,我还有一法,不如让庄上多送些吃食,咱让庄主带上□□,炸了洞口,没了入口,从外发现不了,咱就在此处熬上几月,待风头过去,春暖花开时,再做打算。”
“也是一个办法。”
到得第四个五日,郭亮照例前来,但这次却是空手而来,见了暗鹰道:“庄上来了官兵,不好带物。”
“这么快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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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搜到了这里?”暗鹰吃惊。
“并不是冲着咱庄子来的,”郭亮朝玄玉母子呶了呶嘴,小声说,“只是拿了那二位的图像,在附近每个庄子问有没有见过这两人。听领头的说,全梁国都下了通辑令,特别严查有玄家盐业的州府。咱这离得远,且与玄家素无瓜葛,只是例行公事。”
暗鹰稍觉心安,转又吩咐,“这几天别上山吧,待官兵退了再作打算。”
“你等这几日也小心些。”
虽暂无事,但官兵如此之近,暗鹰还是加强了戒备,另悄悄吩咐嬷嬷收拾细软必用之物,打上几个轻便的包裹以备万一。
没想到了晚间,郭亮又至,这一次却是急惶狼狈,一身雪一身泥的,脸也挂破了,衣裳也扯了大口子,不知在雪地里摔了几跤,气喘如牛。
见了暗鹰顾不得多说,只说:“快跑,快跑!”
“怎么回事?”
“马,马被发现了!”
暗鹰们的配马俱是少有的良驹,在这山庄出现自会惹人生疑,当时离京走的急,未来得及换普通马匹,但一到庄上,暗鹰就吩咐庄主藏好马匹,拆了车辆,莫露了行迹。
“不是让庄主好生藏匿?”
“藏了,藏的好好的,不知被哪家淘气的半大小子寻着了,献宝似的骑出来炫耀,被那官兵见了,现在正在拷问庄主呢,我是散户,惯没人在意的,趁人不备跑了出来,那庄上也是有软骨头的,怕一来二去,很快就会寻到这里了。”
“莫再多言了,快跑吧,此山我熟,我带你们出去,翻过此山,再过一个山头,就是孚州地界,不归这队官兵所辖,没准他们就弃了也未可知。”
暗鹰忙集合了众人,跟着郭亮连夜逃离。
他们没能走出长州地界,五个暗鹰,拼了几十个官兵,最后被围于祁山之颠。
玄玉吓坏了,他从未见过死人,况是这样一个个血呼呼的,前一秒还活着,后一秒就被砍了头颅喷血倒下的人。
暗鹰们先前还派有一人专护着他,不让他见此残酷之像,然官兵越来越多,只得把他放一边,上场拼杀。
暗鹰实现了他们的承诺,舍了命,但,却未能保住他们的小公子。
腊月二十七,玄玉和他的母亲被押回京。
再一次回到京城,却不是回到温暖祥和的玄府,而是冰冷的天牢。
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六岁的玄玉,成为梁国最小的谋逆者,
待斩。
24. 出卖
周仪虽不在玄氏三族,但其为玄墨云心腹之人,亦判了死罪,下了大狱。
这天夜里,天冷的紧,值守的狱卒们巡完夜,落了锁,留两个新丁值守,剩下几人便坐下点起小碳炉,煮上锅子,偷偷吃酒。
几杯热酒下肚,一人一句的,话就多了起来。
“听说了吗,玄家逃出去的最小的公子,就今年还满城大宴宾客过寿的那个,也被抓着了,年后就问斩。”
“这谁能想得到,我家老爷子还去喝了寿酒的,那排场,回来直称这小公子天大的福气,谁曾想落这么个结局。”
“这小公子过了年才将将满六岁吧,这能谋哪门子的逆,也要杀了?”
“斩草除根嘛,留着他长大替他爹报仇么。”
“依我看,玄家这事就蹊跷的很,且不说玄家世代忠良,就如此大的家业,那钱财,就说能把梁国买下来都不过分,犯得上为了那位去背这污名,冒这个险么?”
“听说这玄家惯是扶困济危的,那玄家大爷为人甚好,就不像那谋逆犯上之辈。说起来,我少时家穷,也受过他家的恩惠。”
“哎,人好有什么用,照我说,其人无罪,怀璧其罪。”
“行了行了,几杯马尿灌得你们不知东南西北了,这些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害,不是咱能管的事,左右在这狱里不苛待他们就算咱的情份了。”
“吃酒吃酒。”
周仪的牢房离他们不远,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猛拍牢门:“来人,来人,我有事要举。”
“三更半夜的,吵什么!”
“你去跟狱司说,我要见辰王。”周仪想见的辰王,正是连奕,只因连奕被暂除了太子之位,降回辰王之位。
“辰王殿下也是你想见就见的?”
“小哥,你只管去回,误不了你。”
“你总得给个由头吧?”
“你只需上报,霜岭。”
过了几日,连奕亲自秘密提审周仪。
“是你要见我。”连奕转动着手中的指环,声音冰冷。
“是,辰王殿下。”周仪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虽是阶下囚,神情倒也不显委顿。
“区区一个管家,能知霜岭之事,你若以为听到只言半语就能在我这讨个活命的机会,我会让你后悔没有赴死。”
“小人既敢惊扰殿下,便是要将这霜岭送与殿下。”
“哦,”连奕失笑,“好大的口气。”
霜岭,早年玄家太爷与连家太宗携手挣得天下,是君臣,亦是肝胆相照的挚友,太宗立国便将盐业破例悉数赐与玄家,玄老太爷为示感恩,且连氏立国未稳,除上交国库税银外,立诺每赚十金便取三金,存于霜岭,只供连氏一族不时之需,玄老太爷将霜岭所在及开启方法皆细细画下,交与太宗,任他连氏取用,此便是仅存于玄连二族之间的霜岭之密,只太宗从不肯动用霜岭之藏,且江山日益稳固,为示恩庞,太宗便烧了霜岭地形图,并告诫自己的子孙不得再提此事,解了霜岭之约。虽解了霜岭之约,玄家存金的习惯便留了下来,霜岭便成为玄家世代的隐秘金库,外人并不得知。
当今皇上也是幼时偶尔从爷爷口中得知霜岭一事,又将此事告知连奕,着他暗中寻访,连奕留意此事,数载而寻不得,这次借查抄玄家之际,将玄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丝豪钱索,正想要如何逼问玄墨云,不想这周仪竟知霜岭,只不知其知道几分。
“我能带殿下找到霜岭,亦可助殿下开启霜岭。”周仪胸有成竹,“但小人亦请殿下免去小人死罪,且许小人跟随殿下左右。”
“放肆,你一个死囚,敢跟殿下讲条件,就你也配跟随殿下左右?”一直默不出声的秦华听得周仪此言,不由上前呵斥。
“将死之人,有什么不敢的,无非带着霜岭的秘密入黄泉罢了。”周仪并无半分惧色。
连奕摆摆手阻止了秦华,他盯着周仪看了一会儿,此人身为死囚,求人赦免却腰杆笔直,身为人仆,卖主求生脸上竟没有一点愧悔之色,倒像谈一笔寻常生意,拿着手中筹码不急不慌,就觉得此人有些趣味,“且先不论你能不能找到霜岭,如今你拿着旧主的家业求自己的生路,如此二臣小人,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用你?”
“凭我认定殿下将是天下英主,能用八方之人,有用之人,殿下不会杀。”周仪面不改色。
“有用之人?你确定找到了霜岭我不会杀了你?”
“霜岭只是小人送殿下的见面礼,以示诚意。霜岭的金银再多,总有用尽之时,盐业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下财源,如今盐业之人杀的杀,逃的逃,殿下虽收了盐业,却收不了人心,无内行人打理经营,便是一个死壳子罢了。殿下若肯用小人,小人定给殿下一个比玄墨云在时更兴旺的盐业。”
“玄墨云尚未就刑,你已欲改弦更张,周家世代为玄家忠仆,到你这,怎得换主如换衣般轻易,你周家的忠诚与气节呢?”连奕的口吻带着嘲讽。
“旧枝既已腐朽不可立,何必苦守,为其陪葬,自当另寻新枝,以待展翅高飞。气节,于我而言,对成事无一丝相助,那是稚弱小儿才玩的把戏,至于忠诚,我从不认为忠于一人一主为忠,我志在成事,便自忠于事,我志在纵横天下,便自忠于天下。”
周仪一番慷慨激昂,倒将原本令人唾弃的背叛之举说出潇洒之意来,令连奕觉得,此人真是毫无廉耻,但竟对之讨厌不起来,反而那种为了成事不择手段唯以结果论英雄的调调,与自己不谋而合,不由暗生出一丝欣赏来。
“哈哈哈哈哈,秦华,我此生还未遇如此鲜廉寡耻且理直气壮之人,跟司马说,人我带走了,府上缺个奴才,就让他顶了缺罢。”
秦华领诺。
“多谢殿下。”周仪深深作礼。
“你也先别得意,我暂且先将你这脑袋在你脖子上寄存几日,能不能长久的留下去,且等你开了霜岭才知。”连奕笑着离去。
“必不失言,必不负君所望。”周仪心想,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秦华知会了尚书司马,便领了周仪回府,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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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一个最低阶的小厮名头,周仪并不以为意,一线生机已然现前,接下来少不得步步为营,一点点向上挣罢了。
连奕并没有给周仪喘息的时间,第二天,便招了他商议寻找霜岭之事。
“请殿下准备一艘千料大船并几艘轻便箭船,随用兵士俱需熟识水性之人,除必备物品外,另需备些火药,挖镐之类。再做几个草扎假人备用。”
其他的都是些寻宝常备之物,只这船只出乎连奕意料之外,“千料大船?霜岭是在海上?”难怪自己遍寻山岭而不得,竟没想到玄家竟将金库建于海上,也是,玄家水运发达,出海只是寻常手段。
“霜岭建于哪片海域?”
“这个小人也不知。”周仪摇摇头。
“你敢消遣本王。”连奕眼中寒光闪过。
“殿下别急,我虽不知,但藏宝图它知道啊,”周仪调侃着,“殿下稍待,待我去取了藏宝图再出发。”
“你休弄鬼,藏于何处,告与秦华,他自会派人去取。”此人甚为可恶,日后定要好生折磨折磨,连奕心中暗想。
周仪收了笑,将收藏宝图之地告之秦华,秦华亲自领人去玄府,依周仪所述之地找寻,果然寻得,即刻带回奉与连奕。
连奕接过藏宝图,此是一张年代久远的旧羊皮,上面的部分笔迹已模糊,令连奕仿佛看到了那个太宗与兄弟们一起挣天下的金戈铁马的年代,图上除标了方位罗线,地形路径等等,另还附了一首诗:
十三少年十八成
寒铁成霜洒血盟
尸山雪岭寻常过
强敌危阵仗剑行
一身豪气冲云霄
但有慈母难离心
解得片甲刻吾名
或成功名或成仁
连奕看完将藏宝图细细折好,对着周仪摇了摇,戏谑地说:“你觉得,我还需要留你吗?”
“殿下,若拿了藏宝图便能开霜岭,我会将它奉与殿下么?”周仪微笑。
连奕咬咬牙,“玄墨云居然会将如此重要之秘密交与你知,真真是瞎了眼。”
“殿下,小人能让旧主倾心相待,自然是有小人的好处。旧主在,殿下收回盐业也不安心,即便此刻他将这霜岭双手奉于殿下,殿下岂会饶他一死?是以霜岭于旧主,已是无用之物,于我,却是一条生路。”
“你还真是大胆!”周仪竟敢将此事不可言说的一面说得一清二楚,也不怕自己起杀心。
“小人既诚心想追随新主,心内必不存私,小人是生意人,在小人的世界里,事无对错,只有形势的计算与利益。”
“哦,这么说,哪天我若失了势,岂不也会成了你的旧主?”
“可能。”周仪回答的干崩脆。
“你,你还真是不讨人喜!”连奕为之气结,但也多少打消了对周仪的疑虑。
“若殿下想要个讨喜的,小人也不是不可以。”说完,周仪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看向连奕。
连奕打了个寒颤,“罢了,你还是收回这副脸嘴吧。”
25. 新年
庆和21年除夕,大丰之年,百姓银足粮富,京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欢聚一堂,一片祥和之像。
皇室家宴的尾声,便是皇上派皇族成员去有头有面的臣子家中送去御赐佳肴,最后以一场盛大的皇宫烟花做结。
时值新年,皇上施恩,解了连奕的禁府反省,家宴毕,连奕亦被派去李中丞家中送一道八宝镶鸭。从李中丞家出来,连奕并没有返回皇宫去看烟花,而是让秦华另备一个精巧的食盒,直奔天牢而去。
虽是牢狱,房内却安了暖炉,生着炭火,数九寒天的,也不觉冷。
蜜汁火方,豌豆鸡丁,蓑衣豆腐,最后一碟三珍玉饺,配上好的陈醋与两樽温酒。连奕亲自将一碟碟精致的小菜安与狱房内的小桌上,眼神略过墙边放着的旧饭菜,显是一口未动的样子,叹了口气。
“阳阳,你还是不肯好好吃饭。。。也罢,今儿是除夕,我来陪你好好吃顿年饭,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特意吩咐厨房按你的口味做了来。”
玄阳看着连奕,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嘴角挂起冷笑,“害我兄,破我族,毁我家,如今却要与我把盏言欢,连奕,你怎能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你有心吗?”
“阳阳,于国于家,有些事我迫不得已,但于你,我保证,护你周全。”
“你还不如杀了我!”
“阳阳,你知我不肯伤你,又何必拿话呕我,事已至此,不如向前看,尚有余生可待,不是吗?”连奕看着玄阳,神色复杂,他做事其实果敢干脆,从不后悔,唯独在玄阳上,心中有一丝愧。少年情谊最难舍,毕竟初时那数年的光阴,毫无目的的相伴,悲欢与共的成长,是无法再有的珍贵时光。若舍了他,也把自己的青春舍了去,连奕终想给自己留一点柔软干净之地。
“余生可待?”玄阳冷笑,“拖着这躯壳,有一口气进出,就这样活着是吗?连奕,别自欺欺人了,你早已将我杀死,也将那个少年的你,杀死了!”
菜已凉,酒已冷,隔席相坐的两个人,像隔了几十年光阴,从熟知到陌路,再暖不了心。
连奕不敢强迫玄阳,虽然他很想,现在的玄阳脆得象晒脱水的枯枝,再承受一丝一毫的压力,便会碎成粉沫,不复成形。
“你安心在这住着,有任何要求告诉狱卒,他们会照办。”望着一桌纹丝未动的酒菜,连奕叹了口气,起身欲离,“好好吃饭,你若死了,我会让更多的玄氏族人陪葬。”
“连奕,你若还念一点旧时情谊,就让我见大哥一面。”
连奕身形有片刻犹豫,停了一会儿,还是对秦华说,“你安排一下,好生跟着,见完好好带回来。”秦华应诺。
玄阳见到玄墨云时,已过了子时,满城的爆竹烟花此起彼伏,欢闹热烈,更衬得狱中的冷清凄凉。
玄墨云不曾期待还能再见到亲人,自是十分惊喜。
“小阳,”声音已哽咽。
“大哥,”玄阳冲上去抱住玄墨云便嚎啕大哭,这么多天忍住没有落一滴泪,所有的痛和悔,以及无助,都在这一刻在大哥面前爆发。
他从大哥的拥抱里滑下跪倒地上,哭着说:“大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玄家上下,我真该死!”
玄墨云拉起他,心疼地替他整整散乱的额发,“赤子之心,怎敌得了处心积虑的算计,小阳,若你有错,唯有错在心太干净,然而,干净岂是错?错的不是你,是这世道太脏,错的是大哥已有觉察,却未及深究,未及时防范,是大哥大意了,身为玄家之主,未护好你们。”
听大哥如此言语,玄阳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我绝不独活,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
“万万不可!”玄墨云紧紧抱住罗阳,坚定有力,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玄墨云将脸埋于玄阳披散的发间,在他耳边以旁人不可察的声音轻轻说:“小阳,连奕对你尚存一丝情谊,你要好好利用,但有一线生机,也要努力活下去,以待将来。”接着,又以更小的声音对他悄悄说了一番话。
玄阳从初时的悲伤渐渐转为惊讶,瞪圆了眼神不可置信,好在他背对着门外的秦华,秦华只看他们兄弟相拥而泣,并不曾发觉他们说了什么。
“万万不可,蝼蚁尚且偷生,况玄氏已凋零,你切切要好好活着,百年后,玄氏的墓前,也不至无个燃香点烛之人。小阳,答应大哥,好好活着。”玄墨云殷殷嘱咐,眼中虽坚定却也难离一丝伤痛与不舍。
玄阳狠狠地抹去泪水,对秦华说,拿进来。
秦华将食盒拿入,正是刚才未用的饭菜。
玄阳亲手将几道菜一一摆上,嘲讽地:“这个当口,想留点骨气也是不能,不想吃连奕的东西,奈何也弄不到别的吃食,反正他也是欠咱们的。来哥,咱们一起吃个年饭。”
玄阳艰难地咽下饺子,目光不离大哥的脸,他贪婪地想记住大哥的样子,灯光侧打在玄墨云脸上,更显得刚毅俊朗,这个如柱石般稳健的男人,支撑了玄家的一切,如一张巨大的伞护着自己,从未让自己承受现实的压力,自己却用天真断送了他。玄阳心如刀绞,也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要如大哥般负起责任。
窗外是满天的烟花,将天空染得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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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窗内,兄弟俩互相斟酒布菜,说着吉祥话儿,冰凉的菜饭和着偶尔没忍住的泪水一起咽下,感受着新年最后的温暖。
“娘亲,看,有烟花。”玄玉随着周氏被关于另一处专收女子的牢狱,周氏本身子就弱,又经这一番风波,兼自从养尊处优,未曾吃过这样的苦楚,不由生起病来,发着烧,身子格外沉重。饶是如此,她还是费力地支起身子,顺着玄玉指的方向看去,灿烂的烟花带着响亮的声音呼啸着绽放,她搂过玄玉:“是啊,今年的烟花又大又好看,是不是。”
“没有咱家里放的好看。”玄玉低声说,每年除夕,玄墨云都会安排一场烟花,每次他都被爹爹抱着看个够。但今年,不但没有烟花,也没有年饭,没有暖阁,没有爹爹。”
他虽年纪小,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娘亲,三斤叔叔他们为什么都死了,咱们为什么住这儿啊,那些人好凶,爹爹呢,爹爹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们,”这些年来,玄玉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未受过一丝委屈,未听过一句高声大气的话,如今这际遇却如从云端跌到地狱,令他格外想念他的爹爹。
周氏与玄墨云伉俪情深,她已知丈夫行将赴死,本已悲恸难忍,只在孩子面前只能隐忍,如今玄玉一再问她要爹爹,她终是忍不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泪如断线的珍珠落下,只得抱着玄玉殷殷哭将起来。
玄玉从未见过娘亲伤心落泪,吓得手足无措,小手拍着周氏后背,也跟着哭道,“娘亲莫哭,我不找爹爹了,娘亲莫哭,我不找爹爹了。”
旁隔的牢房关着些犯事的死囚妇人,来自三教九流,俱是些心狠手辣,野性难驯之流,但她们素知玄家多行扶危济困之事,与她们的江湖义气颇对胃口,再看这玉琢一般的小人与这柔弱女子俩母子哭的苦楚,也不免触动母性,跟着流起泪来。
窗外烟花炫烂,窗内却哭成一团,这个新年,是刻在玄玉心上的一道伤。
太子府,低阶下人的角房内,尚无资格参与庆祝的周仪,早早就寝。他躺在大通铺的最边上,这里离炕头最远,热气不能到达,是以夜晚冰凉,睡不着,他干脆穿上衣裳,起身来到院内。
烟花满天,太子府自也十分热闹,空气里弥漫着硫火的气味。他深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寒气充斥肺腑,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他看着一朵朵绽放的烟花,让人生出一种前程似景的错觉。
在新年到来的时刻,这玄家的几个人,在几处看着这同一片天空中的烟花,也唯有周仪,会觉得到来的新年,是翻开了人生的新一页吧。
26. 观刑
这一年的春节比往年都早,过完十五,还未立春。梁国旧例,立春后就不行死刑,需过秋后才能问斩。为免夜长梦多,连氏父子不顾正月不见血的忌讳,将玄墨云的刑期定在了元宵之后,立春之前,正月十七。
一众人等都没想到刑期定得如此仓促,让一些还暗中想为玄墨云翻案的人陷入绝望,也让一些旁观者怀疑此案必有隐情。
正月十七,阳光灿烂,是个大好的晴天,繁华的京城街头,人头如织,其乐融融。
锁着玄墨云的囚车缓缓经过长街,此次的行刑地不设在郊外,偏偏破例立于闹市,显是欲令更多人见证谋逆者的惨烈下场,更是对玄氏余党的威慑。
庆和元年以来,这还是第一例车裂之刑,加之就刑者又是世代公卿,国之首富玄墨云,震动朝野,端的是开年第一件大事,是以赶来围观之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几将长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人群中,夹杂着几个村野农夫,唯有玄墨云知晓他们是尚存的暗鹰,暗鹰们出现在此,必是想救他,玄墨云知自已难逃一死,用只有暗鹰能懂的手语,警告他们不可妄动,以图将来。暗鹰们有千般不愿,但服从是他们的铁律,终是只得悄悄退下。
囚车行至长街当中,被十几个百姓挡住了去路,为首的布衣老者央告押解的官兵:“官爷,劳高贵手,着咱送玄爷一程。”官兵初时不肯,奈何求者越聚越多,便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挤挤攘攘地拥到囚车前。老者从一旁的后生手中接过一坛村酒,取碗满满酌了,双手高举,奉与玄墨云:“玄爷,咱不知为何您遭此大刑,咱只知你玄家在京数百年,扶难济困,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百姓的事,玄爷,咱记得您的好,日后年年清明,一柱香,一碗酒,必不少您。”玄墨云立于囚车之上,四下望去,黑鸦鸦的人头,与往常的囚车游街不同,没有人咒骂叫好,而是一片沉默,兼有妇人小声的抽泣。玄墨云目光所到之处,人们举手行礼,与之拜别。英雄亦有落泪时,玄墨云眼眶湿润,心中感慨,磊落一生,得此真情相送,亦算值得,他艰难地将戴着锁链的双手合扰抱拳,高举过头:“各位,玄某生受了。”他被困于立笼,并不能俯身,老者便爬上囚车,高举酒碗,玄墨云就着他手一饮而尽,含笑对老者说:“老丈,玄某谢过。”
隐身于沿街茶阁二楼的连奕将此一幕收入眼底,他皱了皱眉,他想看到的是唾弃,是批判,是恐慌,而不是沉默,不舍和藏在沉默下的不满。他没想到玄墨云在民间有如此强大的信力,就连谋逆之罪都不能毁其声誉。这也让他庆幸自己的决定,此人杀对了。这情形他不想再看,便着人下令驱散人群,自己带了秦华等人径直前去刑场。
临时搭建的监刑台上,监刑官早已就坐,见连奕到来,忙起身相迎,连奕身上还背着失查之过,不欲张扬,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去不显眼处落座。
刑场中间,五匹高头大马各配一矫健的蒙面骑手,头朝外分朝五方而立,每匹马身后挂一五指粗的浸水麻索,麻索的一头都结了绞杀扣。五个绞扣整齐排列于地上,留出中心的空位,如一朵五瓣的花。
玄玉一早就被弄醒,跟着母亲周氏被押到这里,在暗室里关了好多天,他有些不适应这耀眼的阳光,他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是很明白,只觉得枷很重,他跪得很辛苦,心中很委屈难受,很想大哭一场。周氏已知今天是夫君的受难日,早已哭死过几回,跪在那儿也是摇摇欲坠,因着想见夫君最后一面才撑到现在。
让他们来此,并不是额外开恩,让他们与玄墨云最后道别,他们是陪刑者,亲见至亲之人被车裂的惨像,是一种惩戒,也是对天下人的威慑,提醒他们切莫心存违上之意。
陆陆续续的,被牵涉其中的几个玄氏盐业的重要主事,玄氏三族中关系最近的男丁,还有玄阳等,一行几十人,都被押至现场陪刑。
玄阳的出现让连奕很感意外,他回身质问秦华:“不是让你把他从陪刑名录里除了?你怎么办的事?”
秦华忙跪下:“殿下息怒,老奴已清清楚楚将殿下的话传到,不知他们为何如此大胆,敢违殿下的意。”
连奕压下心中的怒火,”去,问问怎么回事。”
秦华忙去问了来回:“殿下,”他顿了顿,抬眼看了下连奕,小心地说:“是刘公公传的话,说是皇上的意思,”接着用更小心的声音说:“刘公公还,还留了句话,皇上说,若不了命,须了牵挂。”
连奕听完半天没言语,只紧紧握住了拳头,用力到指尖泛白。
连奕看向下面的玄阳,玄阳直直看着那几匹高头大马,眼神空空洞洞的。
“小叔叔,小叔叔,”看到玄阳,玄玉激动得大叫,玄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玄玉,小小的身子戴着木枷,脚步踉跄地想跑向他,却被兵士拦住,强迫跪下。玄阳心中大恸,再看到一旁的嫂嫂,心中愧疚,低下眼眸,不敢再看他们。
玄墨云看到了刑场,看到了准备停当的那几匹马,俱是头细颈高,修长健壮的良驹。好马,配得上自己。玄墨云在心中赞道。这样的马,跑起来应如闪电般快速,想来自己会走的很痛快。
下一秒,他看到了玄玉,看到了周氏,看到了玄阳。。。他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是惧死之人,但他害怕让最亲近的人经历死亡的恐惧,还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他眼中冒火,眼神在台上搜寻,看到了连奕,连奕也正好看过来,对上玄墨云要杀人的眼神,却轻眺地笑了,如今的玄墨云如同入笼猛兽,毫无威胁。
“爹爹,爹爹!”玄玉先看到玄墨云,惊喜地高喊起来,众人闻声纷纷回头。
“夫君。。。”周氏转身看到玄墨云,嘴中喃喃地发不出声,唯有泪水滑落。
“大哥!”呆呆跪着的玄阳,被玄玉的叫声惊醒,看到囚车里的大哥,不顾一切的想冲上去,却被押解的兵士死死按住,“大哥。。。”玄阳哀叫着,挣扎不脱。
“家主!”
这是玄玉近两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爹爹,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爹爹,记忆中的爹爹又威风又好看,爹爹名为墨云,也总喜欢穿玄色衫配金色暗云纹,束墨玉腰带,梳简洁的一字髻,着单粒东珠流云金簪,高大挺拨,气度非凡,走到哪都是人群里的焦点。然而现在的爹爹头发散着,只在头顶粗粗挽了一个散髻,自己的衣服没了,穿了一件粗麻的素色短衫,前面还写了个大大的囚字,爹爹面容憔悴,瘦了好多,不似从前般神采奕奕,玄玉心中难过。
玄墨云被带至刑场中央,行刑者开始往他手脚上套绞扣,最后是颈扣,当看到绞扣在玄墨云颈上瞬间用力收紧,把人都带着一个趔趄,玄玉大哭,“不要绑我爹爹,不要绑我爹爹。”
玄墨云见稚子悲呼,心中也是伤痛,却生生忍下,笑着对玄玉喊到:“玉儿不哭,乖,爹爹不疼,玉儿要笑,你一笑,爹爹就不会疼,好吗?”玄玉闻言止了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玄墨云任由他们摆弄,看向陪刑区,那里跪着的,是他的妻儿,他的兄弟,他的亲友,他的同袍,他的忠诚属下。。。玄墨云明白,上位者如此安排,无非是要借自己玄氏一族生离死别之惨烈,之伤痛,令天下惧服,令尚对玄氏一族存同情之心人退却,也令玄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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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业尚存之人臣服。
他本就不是畏死之人,更不愿让卑鄙者如意,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希望留下的不是悲惨,而是磊落,是无畏,是力量。他用沉稳的笑容跟每一个人告别,这份笑容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他们正面对的只是一次寻常别离。“诸位,玄某此生得与各位相逢,快意人生,甚是有幸,玄某自问一生磊落,无愧于心,今虽领死,但不领罪!现先行一步,各位莫以泪相送,人间之路,玄某从来是笑着走,黄泉之路,玄某亦望笑着归。”
看着虽停了泪水,但仍一脸悲伤的众人,他笑着一一道别,“言儿(周氏的小名),玄某失信了,不能与你白头到老,小阳,大哥不能护着你了,你要护好自己。。。”“诸位,无他,唯一死尔。”言毕,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映得阳光都失了色。
玄玉看着爹爹,他的身后象有光。
玄玉听到爹爹对自己说:“玉儿,乖,咱玩捉迷藏,你转过身去,等爹爹藏好,不叫你不许回头。”
“好!”
午时三刻已近,一切准备停当,只待监刑者下令时,皇上身边的刘公公到了,带来了皇上的圣谕。
刘公公阴柔的声音响起:“应天顺时,受滋明命,朕继位以来,以仁治国。玄氏,吾先辈之挚交,玄氏子孙,几同于吾之子孙,未料朕之宽待,令玄氏骄奢成性,欲壑难填,于国险酿大祸。未尽教导之责,此朕之失,今为清本肃源,忍痛诛之,痛乎痛哉,梁国上下,当反躬省心,引之为戒,以正民心。制正庆和22年正月十七。”
“哈哈哈哈哈哈,”玄墨云听刘公公宣完圣谕,放声大笑,“沐冠之猴,正位窃食,居心不正,妄言正天下,掩耳盗铃,岂非一场笑话!”他立于刑场中心,不像一个狼狈的死囚,倒似一个正气凛然的审判者。
刘公公气结,也拿他无法,拂袖而去。
连奕皱了皱眉,这一出戏不但没达到他们的预期,反成了玄墨云的高光时刻。再拖下去,不知他还兴什么妖,连奕跟监刑官使了个眼色,监刑官心领神会。
“行刑!”
骑手依令催动马匹,缓缓前行,直到五根绳索完全拉直,玄墨云也从站立之姿转为被绳索拉抻着悬于空中,四肢大张,头颈也充血至青筋暴露。
“观刑!”所有陪刑人被强迫抬起头,将视线转向玄墨云,玄玉也不例外。
玄墨云此时已很吃力,还是尽力对玄玉呼喊:“玉儿乖,闭上眼睛,等爹爹喊藏好了,才能睁眼。”
玄玉不傻,已知这不是捉迷藏的游戏,一旁的娘亲早晕了过去,他心痛不已,虽舍不得不看爹爹,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行刑者并没有即刻让马儿奔跑,而是一步步,让马吃足了力气,缓缓向前。
这是最残忍的执行,玄墨云四肢欲裂,他清楚地听到自己骨骼被拉扯发出的格格声,感受着肌肉一点点撕裂的痛楚。
马儿每行一步,都会停下片刻,这让折磨变得无比漫长,玄墨云的身躯已被拉到极限,在腰肢断裂,四肢分离之前,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喊出一声:“老贼!”
玄玉被这一声惊到,睁开了眼,只听骑手整齐地扬动马刺,“驾!”五匹马被抑制许久,早已按捺不住,立时嘶叫着朝五方冲了出去。玄墨云的身体瞬间被分为五块,拖在马的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
玄玉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前一刻还笑着叫他藏好的爹爹,现在成了血肉不分的五块残尸,爹爹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藏好了。
玄玉眼一黑,双眼翻白,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27. 霜岭
子熙这日正于龙宫中和龟相一起助备战之物资,突地觉得心口剧痛,瞬间不能呼吸,停了几秒方缓过来,莫明觉得心底有无限的悲伤。
“殿下,你怎么了?”龟相见他异样,关切地问。
子熙心下疑惑,默默内观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一切如常,笑着摇摇头,“无事,许是这几天有点累了?”
“殿下自去休息,这里有老臣查点便是。”
“无防无防,刚才是点到蟹族的兵器,水火风敖已齐,尚缺一万二千把冰敖。”龟相依言记数。
子熙手上忙着,心上不知怎得,竟想起了玄玉,算起来,有好些天没去看望那个小家伙了。龙天的时空与人间不同,玄玉经历的这大半年光阴,在子熙这也就数天时日。不知那小家伙有没有被夫子整,心下甚是挂念,然一时也走不开,想着忙完这阵,助父亲打完与魔族的大战,定要去好好陪那小家伙玩上几日。
辰王府,周仪从梦中惊醒,他又听到了那声沉闷的“卟”声,那是玄墨云被彻底撕裂时的声音。他抹了抹自己的脸,一片冰凉,满是泪水。
行刑那天,连奕令秦华带上他,跟在随侍的小厮里,充个端茶倒水的下仆。
当玄墨云被马拉扯,在生死间挣扎之际,连奕唤来周仪倒茶,周仪依言上前,稳稳地端着描金茶壶,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杯盖,将茶水细长均匀倒入杯中。
连奕闲闲地靠在椅子上,盯着周仪的眼睛,“周仪,你看,你的旧主还能撑多久?”
周仪闻言,视线不经意地划向玄墨云,云淡风轻地说:“强弩之末尔。”他微笑着摇摇头,垂下眼,随着,他便听到了那一声沉闷的“卟”声,他手中的茶水并没有停下,气定神闲地将茶倒完,双手奉与连奕。
连奕接过茶,轻啜一口,颇为玩味地看着他,“周仪,你的旧主现在可是尸分五马,你却眼皮都不眨一下,你这人,若不是没有心肝,”连奕俯过身来,怼上周仪的眼睛,“就是,太有心肝。”
周仪淡淡地看着连奕,目光毫不避闪,“殿下,小人只有一付心肝,将将好够自己用,顾不得旧主,更顾不得死人。”
“啧啧啧,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连奕放松身体向后靠去,“滚下去吧!”
这个辰王,不是好相与的人,若想在他手下讨一条生路,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身边是此起彼伏的粗重鼾声,身下的石炕冰凉,周仪无法再次入睡,双手枕于脑后,细细思量起将来。
惊蛰刚过,出海所需的千料大船及一应物品都已备齐,天气尚未转暖,连奕便急着出海,他令人观了天象,择了一合适出海的日子,挑了上百熟习航行的精干兵士,带上周仪,向霜岭出发。
一行人由渤洲上船,依宝图所指,向东驶行了一日一夜,天将亮时,到得一个小岛。众人将大船下了锚,改乘轻便小船登了岛。
此日虽无大风浪,但海上行船难免有颠簸,连奕不适,面色苍白,上了岛,着人就地扎营休憩,另派了兵士去全岛各地寻找洞口。周仪也是颠的七萦八素的,上了岛便找个地方躺下,也不管什么洞不洞的事了。
岛屿不大,天晚时分,派去的兵士便回返,言寻遍了整个岛屿,也没发现一个洞口。
周仪正闭目养神,突然脖子边凉凉的,睁眼一看,锋利的剑刃架在自己颈边,连奕目露寒光,“整个岛都搜遍了,并无一处洞口,亦无人工凿砌痕迹,霜岭何在?”
周仪回了回神,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剑刃,笑着说,“殿下在岛上寻霜岭之入口,必是寻不着。”
连奕冒火,“竖子,尔敢消遣本王!”
“殿下莫急,稍安勿躁,明日便见分晓。”见连奕一副不信的样子,周仪陪笑道:“小人惜命得很,怎敢消遣殿下,明日必见分晓。”
到这当口,连奕也无奈何,只得再信他一日,“若明日你寻不到霜岭,便将你片成碎片喂鱼。”
“但随殿下处置。”周仪躬身作礼。
连奕恨恨地收了剑,周仪站起身,抖了抖衣上沾的泥土,随口就来了一句,“殿下,可有兵士造饭,小人实实饿了。”
连奕瞪着周仪,此人甚为可恶,做着卖主求荣的软骨行径,却从未在自己面前屈膝示弱,没有一个身为下人的自觉。连奕眼珠一转,吩咐秦华着人起锅造饭,
待得饭成肉香,令人食指大动之际,将饭菜摆了满桌,邀众人同席而食,单拿绳绑了周仪,令其坐于下方,观众人用饭吃酒,从头至尾,席散而终。
周仪腹内咕咕大叫,闻着饭菜酒香,看着众人大块朵颐,实在是不好受,也知自己的态度惹恼了连奕,翻了翻白眼,这连奕幼稚小气的紧。
连奕见周仪狼狈的样子,心中大快,脸上也有了笑容,秦华见主子这般作弄人,如孩童般行径,也觉少有。
半夜,连奕后面的营帐有响动,秦华欲命人去看,连奕却笑着制止,想必是周仪饿了去厨帐偷食,随他去吧。
到得第二日,周仪带着连奕在岛上乱转,一拖再拖,只拖到午后,拖得连奕失了耐□□杀之而后快。周仪才说,“殿下,来了。”
连奕不解,周仪用手指了指海面,只见海水在往下退去,越退越低,连奕想起,今日当是本月潮汐中最大的一次退潮,莫非,他灵光一现。
果然,随着水位越退越低,岛的下方,一个洞口露了出来,原来,霜岭的入口在水下。
“殿下,速速进洞,咱只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周仪催促众人。
众人下到洞口,入洞之前,周仪先在洞外寻了三处坚实牢固的粗壮树根,每处系一长绳,绳的另一端执于随行兵士手中,准备停当,这才命人点起火把,向洞内进发。
洞内阴暗潮湿,脚底的石块长年于浸于水中,滑溜难行,幸而周仪早令人备了麻草编的粗底,将之系于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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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行走方才无碍。
向内走了半支香的时间,连奕感觉渐渐有向上走的感觉,再走得几步,前方竟被一道岩壁挡了路,连奕回身看向周仪,周仪不慌不忙,唤来执绳的兵士,于岩壁上寻得三处固定的铁环,将绳索牢牢系上,连奕见他这一切做的熟门熟路,不似初次来探,“你倒是熟得很啊!”
“不瞒殿下,小人确来过一次,只是出了海便不知东西南北,且未能进到里洞,故不敢言知。”
周仪将绳子系好,又用力试了几下,确定系结实了方才作罢。又唤兵士将火把凑上前照亮,只见岩壁上每隔一尺凿有一个容脚之地,两旁固定了铁环供拉手之用,周仪带着众人踩着这些坑洞向上攀爬,不多时便已到顶,上了岩顶,却是一个宽大的平台,豁然开朗。再向里行,一个洞中洞出现在众人面前,洞口以石门相封,上刻着清晰的两个大字:霜岭。
连奕从兵士手中拿过火把,亲自照着字迹看了两遍,确是霜岭无疑,心下欣喜,这些年寻霜岭而不得,不想今日就在面前,口中赞道:“这玄家还真会藏东西。”
“打开!”连奕命兵士上前开门。
“且慢!”周仪还没来得及阻止,兵士已拉下门环,嗖的一声,一组毛刺细针连环射出,连奕向后一个漂亮飞跃,险险躲过。那名兵士就没这么幸运,颈上中了一□□针进入肌肤便迅速爆裂,化成几十支毫毛般大小的细针进入血管,不及片刻那兵士全身血管凝结青紫,如被冰冻般无声息地死了。
“如此霸道,这是什么暗器。”连奕察看了兵士的伤口,惊叹道,“要如何解。”
“此暗器唤作秋霜,能凝血封喉,进了霜岭,处处是机关,殿下切莫擅动,且将藏宝图拿来一用。”周仪正色道。
连奕从怀中拿出藏宝图,递与周仪,周仪接过,就着身旁兵士手中的火把,将羊皮宝图置于火焰上方小心烘烤,渐渐的,羊皮背面出现一个棋局,黑白二子布成的残局。
一旁不起眼处有一块大石,周仪上前拂去石上的杂草枯枝,连奕这才发现石面上刻有棋盘,上有黑白二色棋子,似是固定于石上,并不能取下,他看着周仪照着图上的残局,滑动棋子,原来这黑白棋子下有轨道,沿着棋格纵横分布,当周仪将最后一粒棋子滑至图中位置,“咯咯咯。。。”沉重的机关启动声响起,石门自动打开。
门打开的一刻,光芒闪动,众人惊呆了,洞内宽阔高大,竟似是将山体挖空了一般,拓了几十丈见方的空间,几十排木制搁架一队队整齐排开,每个搁架都有十层之多,每一层上,都放满了金银宝锭。怕不下几十万两之巨。
初时的震撼过去,连奕微微有些失望,几十万两的确不是小数目,然而于罗家每年数千万两的进帐而言,便不算什么,且数代积累,又如此大费周章建了藏宝洞,仅存了这几十万两金银,连奕不禁有起个大早,赶个空集之叹,霜岭未免是徒有虚名了。
28. 血誓
连奕令秦华将洞中所藏之物细细查验了一番,确定除了金银二物,再无他物,便着人清点数量,准备安排取运看守之事。
“秦华,听说你手下还缺个内官。”连奕随意从架上拿过一锭金锭,在手上把玩着。
秦华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奕眼神瞟过一旁的周仪,秦华立刻心领神会,“是,老奴年纪大了,精神难免不济,怕有失周全,正寻个年轻能干的帮手。”
“不用寻了,就他吧。”连奕捏着金锭,向周仪一指。
周仪正在一旁默默计数,测算大约的金银总量,不防被连奕突然发难,内官可不是个好职业,“殿下。。。”
“不错,你献上霜岭,本王饶你性命。可如今,这霜岭藏宝嘛,差强人意,你的性命嘛,不防也打个折扣,也不多要,就折了你那宝贝吧。”连奕似笑非笑地指指连奕身下。秦华在一旁忍笑。
“殿下稍安勿躁,此仅为迷惑盗洞者的饵洞。”
“饵洞?”
“是,此地虽隐秘,但远处海外,亦不便设兵守卫,万一被海上流寇碰巧发现了入口,入了霜岭,最多是舍了此金银,以保真正的藏宝。”
“哦,尚有正洞?”连奕的眼光闪动,瞬间提起兴致。
“是,玄家几代的宝藏,岂是这区区几十万两金银而已,此岛内部几近挖空,由此而上,如宝塔般建设,霜岭共有七层,除此底层饵洞为寻常金银,上余六层藏了各类奇珍异宝,富可敌国,不仅是梁国珍稀,更有许多由海外搜寻而来的世界奇珍,越往上层越珍贵,最上一层更有一件宝物,是玄家传世之秘,具体为何小人也不得知。”
“七层?”连奕心中称奇,于岛中藏塔,真仍妙着,但此处海上,建造多艰难,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如此精妙的工程,需强大实力,玄家倒也有这可能。然他向来行事仔细,进得洞来不动声色间早已将四周观察清楚,皆为天然岩壁,并无发现一处机关所在,要从何而上?莫不只是周仪推脱的说辞而已。
“七层!”周仪肯定地回答。
“哦,这么言之类凿凿,那就带我们上去吧。”连奕命道。
“这,现下却是上不了。”
不等连奕发作,周仪取出藏宝图,指着那首诗:“每层的机关秘码就藏在这首诗中,殿下请看,‘十三少年十八成,寒铁成霜洒血盟。’这一句说的便是去向二层之密,二层易上,血誓却难解。”
“周仪,你道本王是三岁稚子,怕失用于本王,便弄这鬼话?七层之塔,也是子虚乌有吧!”
“殿下不信,请随我来。”
此洞的中心,有一个两丈见方的小水潭,周仪来到潭边,于乾位处,俯身半跪,手探到水里,在乱石中摸索,只见他似是探到某物,用力一捌,只听得沉重的机关转动声在洞中响起,两根杯盏粗细的精铁长柱从水中慢慢升起,直至洞顶,连奕这才发现,洞顶有两处杯盏大小的小洞,洽洽容铁柱进入,只听得咔咔两声,铁柱似是与何物接触卡紧,停止了上升,紧接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洞顶缓缓打开,一个巨大的木制箱体,上有粗大的齿轮铁索吊着,侧有铁环套于铁柱之上,慢慢降下,连奕这才明白,此仍载人上下的云箱,心中暗暗赞叹玄家的心思机巧,若不是周仪,自已怕也不一定能破此机关。
“殿下,小人拟的随物清单中列有一犬,不知可在?”周仪问道。
连奕挥挥手,有人将猎犬送上。周仪牵过猎犬,开了箱门,自先行进入,查看一番,方请连奕等人进入。箱体颇为宽敞,一行十来人亦不觉拥挤。周仪拉动箱内机关,云箱便载着他们缓缓升起,上到一个令人期待的未知之地。
片刻间,云箱已升到顶部,停了下来。箱门打开,神秘的霜岭之塔在众人面前显露真颜。距云箱一丈开外,开着一大片红色绚烂之花,如血般绽放,阻挡了通向二层洞门的路,每息花瓣上都有星星点点绿色幽光闪烁着,将洞内照得半明半亮,说不出的诡异。
连奕也是见多识广之人,却也从未见过此花,正想问周仪,周仪仿佛知其所惑,“此花名秋霜,不是寻常之物,出于苗岭深谷,稀有难得,寻常苗人亦不得识。当年玄家有恩于苗王,苗王赠此物以示感激。”
连奕欲走向花丛一看究竟,被周仪一把拉住:“殿下,咱们只能止步于此了,这秋霜花阵,便是二层无可破解之机关。”
“哦?愿闻其详。”
周仪牵过猎狗,松开它项上锁扣,轻轻拍拍它的脖子,口中说到,“实是对不住了。”说完他用力一拍狗子的屁股,狗子吃惊,窜入了花丛。
下一刻的画面令众人心惊,狗子落入花丛的一刻,花朵上立刻泛起一层细密的白霜,将狗子层层包裹,狗子只哀嚎了一声便瞬间流出血水并如融化般分解,化成碎片,片刻消失不见,只洁白的霜粉又多了厚厚一层。花丛又重回寂静,只余幽光闪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沉默片刻,周仪方幽幽地说:“此便是秋霜之名的来历。”
若刚才周仪没有及时阻止,现下化为霜粉的便是自己了,连奕从震惊中收回心神,“此花为何物,如此霸道?”
“霸道的不是此花,仍是花中之蛊,此盅仍苗王所赠,为盅中之王,凶狠霸道,以花为寄,以血肉为食,以霜为形,血肉化为霜粉又增其形力。”
“要如何解之?”宝藏之塔就在眼前而不得入,连奕自是不甘心,他思既是机关,必有破解之法,无论所需为何,以太子府的实力,想亦不难办到。
“唯有与蛊王有血誓之人,方能解此机关。”
“血誓?”
“如此诗中所写,与蛊王立下血誓之人,从十三岁起,以自身血饲蛊王,日日不断,直至十八岁年末为至,此后便与蛊王同脉相连,不受秋霜之害,亦能与蛊王心意相通,解秋霜之局。但立誓人之血气若不合蛊王之意,立时便会化霜而尽,所以,只有蛊王选中之血脉,方得以成。”周仪将原委细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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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个容易。”多得是可用之人,大不了一一而试。连奕向以成事为先,不是惜人命之人。
“殿下不知,此盅王一旦选中了立誓之血脉,且完成血饲,便不会再更改,此蛊王当初选中之人便是玄家老祖,是以血脉沿续下来便是玄家历代家主,到得此一代上,便是玄墨云。”周仪提到玄墨云之名时,抬头看了看连奕。
“玄墨云?你既知他是破解机关之人,何不早言!”玄墨云早已身首异处,现在才告知这一切,看着毫无愧色的周仪,连奕直想杀了这厮。
“若玄墨云乖乖开了霜岭,殿下会免其一死?”周仪目光直视连奕,连奕挑挑眉,周仪替他回答“不会。殿下所谋仍举国之盐业,霜岭只是锦上添花之物,即使玄墨云乖乖解了血誓,亦难逃一死。以玄墨云之见识,岂会不知,断不能从,是以即使小人告知殿下,亦是多此一举。”
“再者,”周仪又接着说,“万一玄墨云一时念差,真替殿下解了血誓,开了霜岭之宝藏,小人于殿下而言便再无用处,何谈生路,而玄墨云仍难免一死,这岂不是血本无归的买卖,何苦。”
“你,”连奕一时气结,他也阅人无数,见惯了勾心斗角,利益算计,但人们总会为自己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从未见过算计得如此坦然且不加掩饰之人,“真是毫无情意,唯看情势,你还真是唯利小人,就没有一点对旧主的愧疚之心?”
“情势如此,小人愧不愧疚,他都是一样下场。小人是买卖人,不做无谓之争。”
“情势,如今的情势是,你解不了血誓,无用之人,拿什么来与本王谈生死?”
“小人解不了,却懂血饲蛊王之法,能为殿下再造一位能解之人。”
依血脉传承之说,若玄墨云被蛊王选中,那其一父同胞的玄阳想必也是适合之人,“玄阳?”连奕脱口而出。
“若早个十年,玄阳公子亦是合适人选,但如今他已过了十八岁,已错过饲蛊之龄。玄墨云之子玄玉,六龄之童,未及十三岁,仍现下最适合的人选。”
连奕看着周仪,停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很好,六岁,尚有十二载光阴,你是为自己挣这十二载,还是,”连奕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要留你小主子一命!”
“小人现下的主子是殿下,”周仪面不改色,“能不能保小人十二载无虞,跟有没他无关,只在于殿下覆手之间。如今玄家已灰飞烟灭,他一黄口小儿,无依无靠,给不了小人丝毫利益,小人为何要保他?小人只不过利用他,给自己求一线生机罢了。”
“你就如此确定本王会为了霜岭留下一个祸根?”
“霜岭之富,可敌国,殿下要做大事,必有用之之时。至于他,于我等有用的只是血气而已,若殿下存疑,可让他做个活死人,到得十八岁上,开了霜岭,殿下可立诛之。”周仪眼神冷酷,无有丝毫犹豫,似是早已盘算得当。
“活死人?”
“毁其心志,徒留肉身。”
29. 苦难
连奕献霜岭有功,复了太子之位。
皇恩浩荡,念及玄家祖上功勋及玄玉年幼,免其死罪,由皇族收留。
玄玉被迫与母亲分离,被人带至离巷,而其母被罚入常秀馆,是公中低等的官家妓馆,低等小吏流连之所。
离巷,皇城中粗仆苦力的居住地,多是些罪没充公之人,供皇族驱役使用,进了离巷,便非老死不得出,如奴如隶,生死无人过问。
周仪虽是太子府中最低等的仆人,然而离巷,却是连人都算不上的死奴般所在,原也无甚管事,各宫需用人便自派人来支,用死用伤也无人过问,混乱不堪,连奕也早有治理之心,但此下等差事一时也没有合适人选,如今正好安排了周仪去打理离巷,并将玄玉交与周仪管顾,秦华担忧,若周仪真存了他心,岂不正合他意?连奕却道,藏一时一刻易,时时刻刻却难,便令其日日时时与玄玉在一处,若真有他心,总有松懈流露之时,彼时一并处理,且若真如其所言,玄玉只是他求生之棋,那毁心灭志的丧德之行,大可交由他去完成,也免自家落人口舌。况且也须试试他有几分本事,除去开了霜岭取宝,盐业之经营上将来也有可利用之处。一并交代秦华好生安排眼线,必日日将其行事报上。
离了母亲,连最后的照拂也失去,陡然被扔到陌生的离巷,玄玉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这么破的房子,四面漏风,四扇窗户缺了三扇,仅留的一扇也歪歪歪斜斜的,不知何时会散架。房内连张象样的床都没有,横七竖八的放了一些木板,下面垫几块捡来的破青砖,就算是床了。稍好些的,有一两床发着霉味的硬壳棉被,黑腻腻的反着汗渍污渍,大部分就胡乱整些稻草破布。玄玉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带他来的人放下他就走了,也没任何交代。
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儿,父亲的惨死,母亲的离别,那伤痛太过巨大,痛到他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是蒙蒙的,木木的,他心底并不愿意接受这种改变,一切都那么突然,那么不真实,如同一个梦。此刻的他,圆圆肉肉的小脸已瘦脱了型,露出尖尖的下巴,显得眼睛格外的大。衣衫也破了好几处,奔波中早已满是污渍,只在仅余的几块干净处上还能看得出它原本的质地优良。
没人管他吃喝,他又冻又饿又渴,也不敢离开房子,直等到天黑,方陆陆续续的有人回来,俱是神情疲惫,精疲力竭的模样,有人回来倒头就睡,有人坐于床板上,摸出冷硬的黑面馒头就着凉水胡乱充饥。见到这么多陌生人,玄玉有些害怕,蜷缩在他的小角落,昏暗的一点灯光下,忽明忽暗中只看到他睁大的眼中有无限惶恐。
然而,没有人理他,仿佛他不存在,抑或见多了这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生命,在这里,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是什么,每天有一口气就苛且地挣扎活着,再没心力去顾及他事。
二更过后,玄玉方迷迷糊糊地睡去,然而三更刚过,就被人拎到了院子里,被惊醒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院内点了火把,所有人都被召集起来排列于院中,等了一会,一着绿衣服制的管事在两三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绿衣是太子府中最低等的管事,然而在离巷众奴眼中,已是天般所在。
看清了来人,玄玉眼睛一亮,隐忍多时的委屈瞬间爆发,泪水夺眶而出:“周叔叔!”来人正是周仪,今日是他接管离巷的第一日,自是要来立威作矩。
周仪听得声音,已知是玄玉,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的声音自是熟悉无比,未等他反应过来,玄玉已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的大腿,狠狠地哭了起来,嘴里断断续续的发不出整音,“周。。。周。。。叔。。。叔。”
周仪对玄玉而言,是如亲人般所在,周家是玄家家生的仆从,世代忠于玄家,且几代俱是干练精明之才,助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玄家亦深信且倚重周家,两家名为主仆,实则情谊深厚,私下如家人一般。周仪生于玄府,与玄墨云年龄相当,实如兄弟般一起长大,成年后又是玄墨云的左膀右臂,第一贴心之人,自玄玉降生,他便格外疼宠这个小主人,是以玄玉见了他,如同黑暗中见到了光,如同大海中抓到的那根救命稻草,是在他惶恐无助之时出现的唯一依靠。
“咣当。。。”玄玉还未抱稳周仪,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头朝后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磕出响亮的声音,他懵了,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被他的周叔叔狠狠地踢开了。
“放肆,谁是你的周叔叔!”周仪冷冷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啪!”马上有识趣的手下上前给了玄玉一个嘴巴,“这司巷大人,也是你胡乱敢攀扯的!”
玄玉吃力地坐起身来,他看着周仪,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对自己,他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周叔叔如此厌憎,他嘴里嚅嚅地,“周叔叔。。。”
“啪!”玄玉的嘴上挨了一鞭,火辣辣的疼,瞬间肿了起来,他看清了,抽他的正是周仪,周仪将鞭子还给手下,走近玄玉,俯下身,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玄玉,嘴里一字一字地清楚蹦出:“我是你司。巷。大。人!”
强大的压迫感让玄玉打了一个寒颤,这样的周叔叔陌生而令人害怕,他含着泪低下头,不敢再看周仪,更不敢再喊周叔叔。
周仪令他跪于一旁,自已开始清点名册,整理分配各人的工作。
这一清点,漏洞百出,离巷管理的混乱比周仪想象的更严重,有人死了还在名册中的,有人尚在,名册中却已除名的,更有男人混在女册中,女人混在男册中的,周仪猜想,恐有人来人死均无录入者也颇多,离巷虽是苦奴所在,但仍有银钱支取,这其中顶着各种人头事项支取花费的银子,俱胡乱不堪,可见其中吃拿之事也不少,实在是一笔糊涂帐。
离巷专司各种苦役脏役死役,各宫凡有需用便自差人来要,领了去不还的,或用死了的,也不销帐,也无人追问,周仪思量,当务之急,先清了人头,重做名册,再划分各项差役功用,按项分配人等专司其职,再从众人中选拨能用之人,分管各司调配录案,先将此项调理清楚,令离巷运行顺畅有序起来。至于钱银之帐,怕是扯不清楚,只能报了连奕,申请销了旧帐,一切重新开始。
这一清点分配,就从天未明的四更直到日落黄昏,离巷现有人口有两三百人之众,周仪一一问询,查其品性过往,了其长短,暂定了浣衣,金汤,脚夫,侍兽,辨毒,清尸等十几项司职,并按各人所长分配了司职,发了司牌,又从中临时选了老成之人暂行代管之职,把这些一一料理清楚,已近亥时,周仪这才感觉肚饿,命人取了夜饭来用。
周仪用着饭,瞥见仍罚跪于院中的玄玉,年幼体弱,早已晕趴在地上。周仪命人叫醒带了过来,玄玉双腿早已麻木,由人架着才能站立。
周仪也不正眼瞧他,放下饭碗,慢慢啜了一口茶,方慢慢道:“如今可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你早已不是当初的玄小公子,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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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你只是皇家的一个苦奴,你可记住了?”
玄玉默不吭声,他虽软萌纯良,却不是个无骨之人,一天下来,也慢慢想明白了周仪已是不可亲近之人,却也不想开口求软。
周仪见他倔强不服,也生了恼意,似笑非笑地:“年纪不大,倒生了一副狗脾气,也罢,就送他去犬司,做个犬奴吧,犬儿有的锁链,也赏他一副,也不必单给他饭食,只看有犬儿吃剩的,便赏他一口。”
下人领命,将玄玉用犬链拴了颈项,玄玉挣脱不得,一路踉踉跄跄的,也不知摔了多少跤,被拖至犬舍,与众犬关于一处。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闻到生人气味的众犬沸腾起来,一个个狂吠着,呲牙咧嘴的就要挣脱锁链,扑将上来,此处养着的俱是皇族猎兽之用的生猛猎犬,齿锋爪利,暴戾凶残,玄玉来不及反应,已感到四面八方的温热鼻息,他尽力躲向犬只锁链不能到达之地,可仍有尖牙刺破他的衣裳,触到他的肌肤,玄玉绝望地闭上眼,又累又惊惧,他已不想反抗,然而,停了很久,令人恐惧的撕咬却没有发生,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众犬不但没有攻击之意,反而趴地摇着尾巴,显示温顺臣服之意。玄玉不解,却发现自己破裂的衣衫中,露出了那枚子熙给自己玩耍的麒麟之牙,在暗夜中闪着淡淡的幽光,悬浮着在他身周绕出一个光晕,玄玉握住牙齿,原来是它保护了自己,“子熙,你在哪儿呢,我好想你。”
周仪料理完一切,回到住所,称乏将人打发干净,将洗完毕,熄了灯睡下。许久,一个黑影离开他的院落。
秦华很快得知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将之报与连奕,连奕听完淡淡一笑,“此人若非生性凉薄,那便是太会演戏了,咱慢慢瞧着吧,另外,你吩咐下去,对那玄玉,折其心意无防,但不可伤其性命,小命丢了,谁来给我开霜岭。”秦华领诺。
周仪仔细听音,辨得来人离开,轻轻从床上起身,也不点灯,摸索着从小柜中取出一片长木,那长木光溜溜的,漆成黑色,亦无半点文字。周仪将长木立于柜上,自己退后一步,跪下拜了三拜,口中也不出声,只在心中默默言语:“家主,你交待小人之事,太难了。小人答应了家主,如今却后悔了,”他强压着心中的伤痛,泪水成串滑落,今天自己抽玄玉那一鞭时,心如刀绞,面上却不能露一丝侧隐之心,玄玉那绝望的眼神令他如身处地狱,那是他从小如珍宝疼爱的小人啊。周仪压抑着不让自己梗噎,泪水扑朔朔地落下。“欲保小主人,却先伤了小主人,家主,早知今日,当日不如与他们拼了性命,也落个痛快。”
他脱去上身,露出后背,从柜中取出一条铁鞭,以布条将其细细裹实,用手试着挣了挣,无甚声响,他将鞭举过头顶,心中默语,“家主,小人伤小主人一分,亦当自领一分,必不让小主人独苦。”
言毕,他狠狠将鞭子抽向自己后背,发出沉闷的卟声,一下两下,直到皮开肉绽,身上巨痛,心上的痛与愧疚却稍减,他冷静地清理完伤口,缠上纱布,明天,他要象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应对一切。为玄玉的生路筹谋。
月光从窗棂间照了进来,周仪无眠,在心中一遍遍谋画,盼能尽快找到办法,解玄玉于苦难。
而在另一处的犬舍,玄玉握着麒麟之牙昏昏睡去,梦中仍唤着他的影子熙,盼他如以前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解救自己。
这主仆二人,一个有苦难言,一个懵懂无知,共历一场苦难。
30. 刀轮
这几日子熙总觉心绪不稳,眼前时常闪过玄玉的影子,却不似从前想到他时开心明朗,隐约觉得不妥,然而大战在即,他亦不能抽身。
此番龙族应战热乎啦的鬼族大军,热乎啦神通广大,其眷属多精通黑魔法,精通幻、毒、诅、诛,战力非凡,龙族上下俱不敢轻慢。
论修为,龙宫中当属夜最高,连老龙王也不能探得其底,然夜虽居于龙族,却不是龙族中人,且他从不伤害生灵,无论龙魔鬼人。。。于他都是平等无二,不忍伤害,但又与龙族渊源颇深,便担了医官之职。
东南西北四大海龙王,并众多江湖井溪泉等小龙王,各率精锐,俱已在东海集结,其中以子熙的父亲敖天为尊,被奉为大统帅,熙年幼,兼不喜杀戮,便跟随夜做了医副。
龙族天性勇猛暴烈,又具神通之力,本就爱争斗,是以遇上这场天魔大战,不仅不俱难退缩,反而个个摩拳擦掌,只言正愁没处检验军队的战斗力,有此难得的机会,正好试试新的法术武器好用否,且正好练练兵将。
“来来来,尔等看看我南海新出的法器,”南海龙王敖战兴致勃勃地向众人展示手中的一把鲛骨伞,初见上去并无甚特别,唯一每条龙骨尽头都挂着一副骨制铃铛,敖战转动鲛骨伞,众人只听到鲛人的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眼前竟现出迷人幻像,俱是平日所思所求,此刻就在眼前实现,有幸福欢愉的,也有恐怖阴郁的,几大龙王并些年深修为强的将领忙收摄凝神,回观内视,方能守住清明,而修为尚浅的普通军士已沉迷于各自的幻境中不可自拨,或哭或笑或疯狂,丢盔卸甲,一塌糊涂。
敖天手捏清心诀,从海中调取一柱清水,默念心咒,“破!”水柱化为细雾洒向众人,众人这才清醒过来,为自己的失态羞愧不已。
敖天笑着拿过伞放于手上端详:“老三,你这铃铛不错,千年鲛人的喉骨,能出幻音,再刻以十幻咒,能扰心神,人妖俱不能挡。”
“传言热呼啦手下黑魔士颇多,我便思量得出个法子破它,这是鲛人族族长献的法器,此伞一开,扰乱心神,令其黑魔法不得施展,此次鲛人族也是奉献巨大,开了祖墓,将千年以上尸骨尽数开棺,取喉骨制成铃铛,并施鲛族幻音咒,最终得伞两千零一十八把,凡小队以上各配一把,对付鬼族幻军应无大碍。”
“可此伞一出,自家军队亦受其扰,岂不是杀人一百,自伤五十?”北海龙王拿着伞把玩着提出异议。
“此伞对你我有扰,对鲛人族却是毫无伤害,我南海鲛人一族数量颇多,就由他们行此伞阵,况其族自有避幻之术,介时传与我等,自不受其扰。”
敖天点头赞许,各大龙王也夸赞不已。各龙王也不甘落后,纷纷亮出最新的法器,法术,阵法等,热闹非凡。最后由敖天主持,定了对战谋略与战术,一切停当,各自修整待战,只等天宫号令开战。
子熙毕竟年幼,虽天性不喜好战,但几十万龙族大军肃兵秣马,铁血豪情在前,不由得也热血沸腾起来,连连问夜,要准备些什么,夜俱是微笑着说,不用,带一颗慈悲之心即够。子熙一向对夜言听计从,这次却总觉不妥,便私下找龟相寻些治伤灵丹之类,以备后用。
阿修罗虽好战成性,却也不是卑鄙下作,不择手段之辈,仍遵守古战场的规制,向天族下了正式的战书,定了大战的时间,阿修罗月历的暗月天食日,这一日,日月同失,乃阿修罗族魔力最强盛的一日。
天宫中,帝释亲自指挥,刀轮的修复也近尾声。每次与阿修罗战的终局,都是帝释与阿修罗王的对决,上一场百年之战中,阿修罗王现大魔幻身,俱九百头九百对手足,各持利器,将帝释逼至海底千年螺壳中,几近绝杀,生死之际,帝释心生大忏悔,于心中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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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波罗蜜多心咒,至心念诵并虔心归心佛道,此刀轮从天而降,斩头颅,去手足,逼退阿修罗王,险险反胜。
此后百年承平,帝释初时虔心炽热,日日修行,后又渐渐邂怠,奢欲享欢之习又渐恢复,奇便奇在此刀轮颇有灵性,初时与帝释诚心相应,精光四射,一见而令人生畏,实乃顶级神器,然随着帝释的退心,天外的材质竟生出普通的锈蚀来,光芒也消失怠尽,反起了一层暗淡的晦暗之雾气。此次战事又起,帝释方想起这救命的宝贝,不想已颓钝至此,不由心生懊悔,又忙忙的发心修行,身为天界帝释,也是慧根深厚之人,又加上请了数位高阶修行人一起日夜诵持波罗蜜多咒,七日终,心咒始显于轮页,刀轮终于恢复神力。
随着最后的结愿完成,刀轮又重现精光,帝释松了口气,拜谢了众人,再为刀轮蒙红结彩,行了祭礼,将其供于密殿之中,派人日夜看守,只待战起。
夜深,天宫一片静谧,唯有几只夜鸣的天虫在夜露中歌唱,夜色中,一个个小小的身影从各个宫门的间隙中溜出,身长不足三寸的他们没有引起守卫的注意,在守卫们长长的影子下闪过,朝同一个方向聚集:锁着刀轮的密殿。
他们正是这段时间风靡天宫的宠灵,被眷养于各宫,有各自主人给的特殊授印,能自由出入天宫而不受结界管束。同样,镇守刀轮的将士亦未发觉他们的到来,很快,所有宠灵进入密殿,齐齐聚集至刀轮前。
九音,养于公主殿中的顶级宠灵,是众宠灵之首,只听他口中发出尖利咒音,用只有宠灵才能收到的低频,瞬间,所有宠灵身躯暴涨,直至与天人无二,原来,他们并非来自阿修罗族的宠灵,而是鬼王热乎啦手下的黑魔士,属最善魅惑变幻的幻鬼族,随着九音一声呼哨,众魔士齐齐化为黑烟,融入刀轮上的每一个咒字,刀轮瞬间闪亮,却在光芒中隐入了黑气。
31. 幻战
云泽,天族世代守护的边界,守住这条界线,便是守住了万世福泽,也是阿修罗族世代渴望突破的边界,冲过去,便能改变本族的苦境,享受无边的胜福。
天食日,日月同消,魔云压境,火光冲天,云泽即将沦为地狱。
子熙跟着夜修行,心念纯净,素无杀意,但身处这狂野的战场,也不由得血脉迸张,隐藏在龙族血脉里的暴力因子隐隐欲动。
须炎坐在小酒馆的雨廊上,看着不远外乌天黑地的修罗杀场,既不想参与,也不想离开,就一口口地喝着美酒,等着小酒馆灰飞烟灭的一刻。
然而夜却丢下将士不管,径直穿过战场,来到须炎的小酒馆,点了一杯三生醉,坐下小酌。追上来的子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夫子,夫子,大战在即,身为医官,怎能弃将士于不顾?你,你还喝上酒了!”今天的夫子很反常,从来慈悲负责的他,为什么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子熙十分不解,又不敢生气。
夜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子熙的质问,反问道:“熙儿,你还没喝过酒吧,”他转向须炎,“老板,给这位小哥来一杯,他需要镇定。”天地暗淡中,夜的这抹微笑如同一道光,将烦闷的心情撕开了一道口子,让须炎晃了晃神,见他怔怔的,夜便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示意他沽酒,他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子熙,给他倒了一杯果子酒,递与子熙:“小龙儿,来一杯吧。”
子熙生气了,推开递过来的酒,“将士即将赴死,咱们却在此喝酒?夫子,平日你总教我慈悲是第一要事,怎如今见死不救,罢了,你喝你的酒,我自个儿去救。”
夜挠挠耳朵,仿佛被吵倒,他向战场的方向看了一眼,问熙:“将士赴死,哪呢?”
子熙要气炸了,向战场的方向狠狠一指,然而下一秒他却愣住了,片刻前还是数百万大军交错的天魔恶战之地,突然一个影子都没了,所有参战的天魔鬼龙各族军队都凭空消失了。
夜耸耸肩,继续喝他的酒。
“他,他,他们。。。不见了。”子熙惊到结巴。
须炎闻言也望向战场,果然已空无一人,他静心用天眼观了观:“哇哦,叹为观止。”
“生死存亡,本就是梦幻泡影,熙,你忘了我怎么教你的吗?”夜淡淡的。
关心则乱,子熙担忧老父安危,身处大战下落不明,一时不能静心,对夜的提示不能领会,那还顾得上幻梦不幻梦。
“夫子,父王他们怎么不见了,可有危险?”子熙急求夜。
“若想知道,自己静心去看。”
子熙努力收心内观,然而沉不下心,“夫子,”熙只得向夜求助。
“静心。”
“夫子。。。”子熙眼巴巴望着夜。
夜叹了一口气,自小带大的徒儿,终是硬不下心肠,就手中的酒醮了醮,在熙两眼眉间轻轻划了一道,解了幻境的眼障,子熙立觉双眉间如被火烧一般,只觉血气都涌了过来,片刻后,再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令他震撼。
在他眼前,是成千上万个空间结界,布满宇宙,大大小小交错相叠,每个空间里仅有二位对战,熙仔细一看,每个空间里的二位,竟是一般无二。天魔大军的每一位都落入一个独立空间,在那里与自我对战。
“夫子,这是什么法阵,竟如此霸道,能生出如此多的空间界,他们的分身从何而来?怎会与自己厮杀?”
“你再仔细看。”夜指向所有空间的中心。
熙顺着夜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才发现一个几乎透明的巨大的刀轮,正旋转着散发无数发光的咒字,正是这些咒字光束形成了一个个空间,将每一位困于其中。
“夫子,这个就是父王说起过的刀轮?但刀轮不是专斩阿修罗王首足么?”
“刀轮还是那个刀轮,但驱使它的却已不是斩魔咒,而是鬼族热乎拉的幻已境咒。”
“凭空再造空间不易,更何况是同时造就如此数量的空间,这鬼王什么时候修为这么高了?”须炎也不免生了兴趣。
“他名为鬼王,实早已证得不二之了义境,是如来亲传的得意弟子。”夜对鬼王的一切了如指掌。
子熙焦急地寻找老龙王,发现他的父王正在被追杀,而追杀者下正是他父王自己。。。
“爹爹小心!”子熙想冲进去救他,却发现自己进不去这个空间,只能在外看着干着急。
绕是敖天身经百战,也从遇到如此诡异的战争,与鬼王一族交战正酣,突然掉入这个未名空间,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他和自己厮杀。
敖天战力强劲,兼有八十一种神通变化,能化形食敌,然而此番他每次出招,对面的自己均早了如指掌,招招压制得他无还手之力,他欲化形而战,亦是每一变化,对面即出克制之变化,最后敖天变无可变,只得现出龙身,如须弥山般巨大无比,双目如电,口出巨焰,然而对面毫不在意,竟化形为龙族最怕的大鹏金翅鸟,翅展蔽日,声出夺魂,一双利爪牢牢钳住敖天颈项最脆弱处,钢铁一般的巨喙落下,敖天胸前一片逆鳞被剥下,连着血肉,痛苦万分。眼见着金翅鸟的巨喙再次落下,直奔着龙心的位置而去。
子熙见状大惊,“爹爹!”他急求夜,“夫子,你快救救爹爹!”
“熙儿,你梦中被人追杀过么?”夜反问熙。
“我。。。”
“梦中你被杀被伤,痛苦惊惧,然而醒来又如何,可有损伤?”夜不理会,只继续问。
“自是无碍,夫。。。”
“你爹爹此时,亦如同经历梦境,一切都是他自心心魔所化,要如何救?除非他自己解了心魔,才出得了这幻已境。旁人不能帮,也帮不了。”
面临强大力量压制而无力对抗,频死却无法自救,拨鳞剜心,彻骨的疼痛却只能生生承受,敖天的一生中从未如此绝望,曾经加诸于敌人身上的每一种痛苦,如今全加诸于敖天自己身上,敖天因神通大,法力强,少有人敌,以往对战,总是胜方,必要杀得酣畅淋漓方停歇,从不曾体会过被杀戮的痛苦与恐惧。如今才真切了解到那些被自己击杀的敌人,经历了多么黑暗的时刻,当金翅鸟的巨喙一片片拨去他的逆鳞,穿透他的心脏时,他闭上眼,心中涌起的不是将死的不甘,而是对曾经造成的伤害生起的深深悔意。当心脏离开他的身体,最后一丝气息呼出鼻翼消失在空气中时,一滴清亮的泪从他眼角滑落。
泪滴落到金翅鸟的羽上,金翅鸟如烟般消散,困住敖天的空间也瞬间消失,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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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人形,落回云泽,所有伤痛亦全消失,如同做了一场梦般恍然。
“欢迎归来。”夜递上一杯三生醉。
“爹爹!”酒未入喉,稚子已入怀。敖天微笑着拍拍熙的后背,安慰道:“爹爹无事。”
“你的爹爹出来了,我爹爹这情形,想出来还早呢。”须炎望着远处,摇头叹息。
子熙听须炎之言,下意识去寻帝释所在的空间,却被须炎一把捞过,结个手印,暂时封了子熙的天眼:“小孩子别看。”
夜与敖天见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须炎能阻止子熙,却阻不了这两位,只能无奈地闷头喝酒。
的确,帝释最大的心魔,便是他的无边奢欲,那空间里发生的故事,自是风月无边。
“天魔世代的恩仇,数月的精心布署准备,数千万将士的热血战情,不想未交一兵,先被这幻己境破了,原以为鬼王是来助战的,没想到是来了战的。”敖天感慨道。
“能同时创设如此众多的幻已境尚不算难得,难得的是能窥见每一位的心魔为何,并以此结境,料想这其中,应是如来设计。”夜赞道,又接着说,“天魔世代之争,了无尽期,伤及诸多生灵,如来老人家慈悲,借鬼王之手设此局,是欲令从诸位心上,根上,结束战意,实乃用心良苦。”
“夫子,你一早就知道这仗打不起来,怎么不早点告诉咱们。”子熙为这场大战又是兴奋激动,又是提心吊胆,如今有被戏耍的不爽。
“熙儿,战人易,战己难,今日诸位,却是经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役,与自我的对决,岂非最惊心动魄之仗?经此一役,战胜自我的心魔,各位修行也必将进入新境。”夜正色道,“若我提前告知各位,岂不是辜负了如来老人家的一翻苦心。”
子熙闻言称是,亦不由暗自思索,自已的心魔又是何呢。不知为何,他此刻眼前浮现的,竟是玄玉。
又过了几个时辰,陆陆续续的,方有人破境而出。
无边的欲念之海,最后呈现的本质竟是无边的苦难,帝释挣扎其中,一日一夜方破境。而阿修罗王亦被自己的泼天嗔恨之心伤到体无完肤,千万只手足尽被削除,如同废人,最后藏于螺蛳壳内,方从自己的嗔恨中捡回一命,于是番然悔悟,知一切不平乃自己嗔心所至,此刻已过了一日一夜,在帝释之后破境。
二人回到云泽,虽不能立刻就把酒言欢,但亦不再互相仇恨,定了互不开战的协议,阿修罗王保证,自已在位一日,便不攻天族一寸,帝释也承诺,天族的美酒,美食美器,各类妙欲享用,尽与阿修罗族分享。
经了三个日夜,仍有小部分执境深的破不了境。夜见其等以己之心力,破境已无可能,若拖下去,恐有损灵命,便出手替他们解了幻己咒,救之而出。
一切虽只是一场幻境,然而经历者亦如同打了一场大战般筋疲力尽,历经艰难破境而出,如获新生,感慨良多,族间的仇恨已淡化,只有对生命的新的体认。
聚集了千万天魔将士的云泽,意外地和谐。
至此,皆大欢喜,大战消弥,仇恨化解,一切都在如来安排之下,圆满达成,热呼拉亦完成使命,自率鬼族各部回去复命。
唯一的意外是,敖天,放不过自己。
32. 祭灵
灵骨台,龙海龙宫的荣耀之地,存放着密密麻麻的灵骨,是历代龙王的战利品,只有势均力敌的对手,才有资格进入这里,敖天,六界中的战神,也是历代龙王中战力最强的,此处,倒有近一半的灵骨,是取自他宰杀的敌人。
以往敖天带熙来此,总是带着对曾经岁月的骄傲,也希望藉此激励子熙,继承祖辈的勇敢与无畏,成为新一代的战神。然而今天,他却有不同的想法。
“熙儿,咱们龙族,素以武定天下,爹爹也以能征善战为傲,生杀予夺,从不犹豫,唯一取胜为要。爹爹平生少有对手,是以从不知弱者被杀戳的痛苦与恐惧。经幻己境一役,方能体会那种折磨与绝望。所以熙儿,爹爹收回以前对你的教导,强大,不是用以征服弱者论,而是以给予弱者保护论。以后,爹爹希望你好好修行,拥有强力,但不以征杀为荣,而当以护生为己任。”
“是,熙儿记下了。”老龙王的肺腑之言,也令子熙触动,他诚意应诺。
敖天走向灵骨台,脚步沉重,他抚摸着累累灵骨,看着灵骨之上的黑气森森,显是积怨不化,他沉默良久,低头叹息,“吾毕生征战颇多,断送于我手的灵命不可计数,虽皆师出有名,然终是伤生害命。且总要杀到酣畅淋漓方罢手,细想,乃是吾心中隐藏的杀意,借机释放而已。如今吾心中有悔,将剥除吾之逆鳞,以之祭尔等亡灵,愿尔等息怨归安。”
龙之逆鳞,触之尚痛不欲生,况剥除离体?不但伤身,更将损龙之灵命,是以子熙闻言大惊:“爹爹,万万不可!”
“熙儿,吾心意已定,非此不能告慰亡灵,吾亦不得心安。”敖天神情坚定。
“爹爹。。。”剥鳞已是龙族酷刑,况是逆鳞,熙不忍爹爹受苦,还想劝阻。
“熙儿,男儿当有担当,行事有差错,便应勇敢去承担,不可畏缩,况爹爹有法力相护,莫要担心。”敖天安慰熙,柔声道,“熙儿,你帮爹爹准备一下祭礼,通知全族上下,俱来参加,不可缺席。”
“是。。。”熙只得应诺。
祭灵之日定于残月日,因此日月亏不足,亦是龙族灵力最弱的时刻,敖天选此日剥鳞祭灵,便是要以最大的伤痛示诚。
子熙劝不住敖天,便央求夜前去阻止。
“敖天,若去了逆鳞,你的神龙之位便将不保,降回应龙之位,此位得来不易,这许多年的修为,你舍得吗?”夜上来便直击痛处。
“夫子,根基不正,纵起了千丈大厦亦终将倾覆,现今吾已查觉心底之魔障,便要彻底除之。除逆鳞,乃龙之极刑,用之于吾身,一是对过往喜杀的救赎,另一方面也是给自己一个重生,从今往后,即便是纤毫杀意也不令起,以正修行。”敖天决心已定,无有丝毫犹豫。
见他说的通透,夜点头称赞:“汝发此大心,甚好。汝虽暂降神位,然过此一动,修为必上一新境界。”
“虽如此,然龙族依吾庇护,若吾降至应龙之位,恐不能护其平安,此间还望夫子能施以援手。”敖天向夜俯身作辑相求。
“必当尽心。”
月残日,龙族上下聚集于灵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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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敖天先举行了洒净仪式,以九天甘露清洗灵骨,又请夜带领众人,为亡灵施了安魂息怨的了心咒,以尽力消除亡灵旧怨。待灵骨上之黑气消散,敖天方驱动神力,结成一个巨大的灵骨塔,将所有灵骨恭敬请入安放。一切安排妥当后,敖天在灵骨塔前单膝下跪,忏悔祝祷:“众灵在上,昔日吾以胜负为重,以性命为轻,以杀戳为强,以慈善为弱,迟钝麻木,不能体悟他人之苦痛,以强力迫汝屈服,损汝等灵命,令汝等飘零宇内,不得安归,实乃无知造罪。今吾痛悔之,除吾之逆鳞,以慰众灵。”
言毕,敖天手中化出寒冰刃,毫不犹豫刺向自己心口处的逆鳞,手起刃落,碗口大的逆鳞落下,蓝色的龙血飞溅,绕是敖天法力深厚,仍是痛的打回了原形,一条金色的巨龙摔落,如缺水的鱼般在地上拍打着挣扎着,拍裂了地面,巨大的冲击力连龙宫都被晃动。象征神龙的光环渐渐消失,从身侧生出两翼,敖天退回应龙之位。在场众人无不泪目,熙更是心疼难忍。
夜上前护住了敖天,助其恢复人形,又将逆鳞代为炼化为五彩光芒,环绕着附于灵骨塔周围。灵骨台再无怨忿之气,变得平和安宁,祭灵至此圆满。
敖天一时伤重,夜安排他在明台休养调息,子熙日夜照料,衣不解带,须臾不离。
泽天一战后,子熙就很想去看玄玉,然一事接着一事,便拖了下来,况现下爹爹伤重,子熙想,去见玄玉只是一同戏耍嬉玩,爹爹养伤修复却是更紧要的事,两下比较,虽对玄玉甚为想念,却也只得先放在一边,专意照顾敖天。
33. 犬奴 上
连氏一族于马背上得天下,故多善骑射,如今享国日久,无需皇族征战,但酷爱狩猎的传统保留了下来,故犬舍反倒是离巷中最优渥的所在。犬舍占地两亩有余,分舍与围两部分,舍为猎犬住所,除供顶级犬所用的专舍外又分三等,一等舍一犬一舍,为一等当用犬所有,二等舍一舍二犬,为优等幼犬与少年待训犬,三等舍只有五间大舍,每舍十余犬,为备用待选犬。围为空旷草地,设有一些练犬之物,供犬每日运动训练之用。
犬舍所养皆为细犬,嘴尖颈细腿长,身形优美,天生善奔跑狩猎,是连氏皇族最宠爱之猎犬,连奕最爱的灵毕也在其中。
每犬颈项上都佩有皮圈,上嵌铭牌,铭牌上刻有犬之排名数号。依等级分别为顶级犬九只,其中皇上的霹雳为天字一号犬,连奕的灵毕排为二号,依次下来一等犬一十八只,二等犬三十三只,再下来便是三等犬,直到最末犬的壹佰零三号。
然而今日,多了第壹佰零四号,玄玉,居于三等犬舍。
只因周仪言,重罪之子,不配为人,只配效犬而活,故以皮圈铭牌佩于玄玉颈项,并拴以一条长长的锁链。周仪交代属下,着玄玉每日如犬子般参与所有训练,不许给其人之吃食,只许在众犬饱食后取用残余犬食,且不许如人般使箸用碗,须如犬般趴地舔盆而食。
一夜之间,玄玉成了整个离巷最位卑之人,犬奴。
秦华将此报与连奕时,连奕正兴致颇高地绘制一幅春日浮生图,听到周仪将玄玉如同狗子般圈养时,手上略一停顿,一个墨点落到春睡的美人腮边,连奕端祥片刻,叹息一声:“也是个妙人儿,可惜了。”
初生之芽,奈何狂风摧之。玄玉才将将过六岁,即便是在寻常人家,也正是捧在手心疼的年纪,他自小锦衣玉食,从不知人间疾苦,如今突遭巨变,亲人亡散,故人背弃,从云端般的生活到陷于如此被折辱之不堪境地,这一切他实在是承受不起。
泪水与拒食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反抗,然而只会带来更大的折辱。
这一日,玄玉又因拒绝如狗子般进食而被责罚,大庭广众之下被绑于拴狗桩上,春日尚寒,风凌如刀,他衣衫单薄,不多会儿便冻得手脚麻木,无有知觉。离巷中来往的人,顾自忙碌着,他们大多如行尸般麻木,既无勇气死,也无能力好好活,在苦难中一日日的挨着,苟延残喘,象玄玉这般的惩罚在离巷太过平常,甚至于太过轻微,是故无人在意,亦无人过问,玄玉便如一团冻僵的空气,倦缩着一点点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玄玉感觉有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落下一个个温暖的吻,“娘亲。。。”玄玉发出微弱的呓语,接下来一个温暖的火烫的身体挤入他怀中,好暖好安心,他睁开眼,一张狗脸贴在他眼前,正热情地舔着他,他吓得一激灵,身子不由向后缩去。
“灵毕,你喜欢他。”头顶传来一个男人戏谑的声音,玄玉抬起头,一个高大的男子逆光站在他面前,疏懒的却令他害怕,男子俯下身来,迫近玄玉,淡淡地扫了玄玉一眼,玄玉被他的影子完全覆盖,如同笼罩在阴影中,玄玉低下头,男子轻轻拉过灵毕,“灵毕,咱们走。”
玄玉记起了他,爹爹被杀的那一日,他也在台上,如同观一出戏。玄玉感到冷。
男子正是连奕,从不踏足离巷的他,今天却破天荒地来看灵毕训练,惹得秦华等人一顿忙乱,离巷中难免污秽腌臜,秦华命人以松针铺道,连奕每行一步,都有淡淡松香,依着秦华的意思,是要以锦毯铺地,只因连奕素来不喜奢费,松针更能讨他欢心,既隔离尘污,又清雅洁净。
玄玉更小的时候,玄墨云带他入宫赴春宴,连奕见过他,还抱过他,软软香香的,一身锦绣,是堆金砌玉般珍养的小人儿,彼时玄家正兴盛,玄阳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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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还如兄如友,一派详和欢悦。如今的玄玉,却是连狗子都不如的卑奴,如自己每一步踩踏的松针下的尘埃,任人践踏。
秦华观其神色,并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殿下,看这情形,周仪倒真把他当狗子待了?”
连奕微叹,“家族不济,子孙落难至此,秦华,咱们要引以为戒。”他回头看了一眼寒风中倦缩着的,如同狗子一样被拴着的玄玉,摇摇头,“可惜了。”
“殿下可是心软了?”连奕回头,斜斜地瞟了秦华一眼,“你说呢?”秦华笑了,连奕不等他回话,命道,“仔细看着周仪,定论尚早。”秦华领命。
周仪一早便率众在训狗场上临时搭起轻纱幔帐,更有芙蓉软榻,碧水沉香,清甜鲜果,明前新芽,一应打茶器物,俱是上品,并两名清秀少女垂手相侍,与腌臜的离巷截然不同,一切精美雅致,照着连奕习惯的样子备下。
连奕挥了挥手,周仪上前,连奕看着他,似笑非笑地,“你对我的喜好倒知道的清楚。”
周仪不紧不慢地:做出恭敬的样子,“在下全赖殿下赏饭,自然要想办法讨殿下欢心。”
看似恭敬讨好的话,连奕听起来总觉得不舒服,“今儿这些也花了不少银子吧,这看来离巷也不是传说中那么穷。”
周仪也不回避:“若手段好,却有不少油水可捞。”
一口茶在连奕喉中噎了一下,他一阵轻咳,停下来看着周仪,“你还真实诚。”
“不是在下实诚,实是瞒不过殿下,即使有手段,在下也不敢用,有殿下在,在下必不会自作聪明。”
“咳,”这个周仪,让他这茶喝的很不顺畅,“你接手离巷也有些日子了,可有治理之法?”
周仪示意随从,随从捧上来一册书简,周仪双手奉上,“殿下,这是在下数日来理清了离巷种种后做的治理之策,请殿下过目。”
34. 犬奴 下
连奕随手接过,厚厚的书简倒有百十来页,连奕见那卦面上写着《论离巷》,字迹清瘦有骨,连奕是个惜才之人,不由在心中暗赞。粗略翻了翻,分为前情,留弊,症结,改策四部分,各部分论述皆有数据,背景分析,看来着实下了功夫。连奕将书简交与秦华,令好生收着,待自己回府细看。
“若依你的改策,离巷未来会如何?”连奕问道。
周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殿下,在下以为,现下的离巷之用人,仍是极大的浪费。”
“哦?”
“离巷中人,虽获重罪,不得宽恕。然却不可以死奴般用之。没入离巷中人,多因家族获重罪受诛连,或因党争牵连,其中多出于世族大家,自小便受严格教育,多具才能,或寒门士子,刻苦治学而入朝堂,其中不乏能人高士;再或是养于世族的各项技人,即便是世族中的仆役,也因选人严苟,教化优良,其技艺眼界均非寻常人能比,再其余一些江洋人士,也多怀绝技,不是等闲之辈。况其中之大多数,多因诛连获罪,皆非原罪之人,而如今,皆以死囚视之,付以最粗笨之苦役,生死不论,随意折没,实是极大的浪费。”周仪一口气将他的见地说了出来。
连奕认真地听完,不置可否,只说,“想法很新颖。然此等人身份特殊,虽怀可用之能,真若起用却需防后患。”
“在下以为,”周仪话音未落,连奕先摆了摆手,“此事繁琐,待日后细做讨论,吾今日来,是为一观汝训狗子的成果。”连奕停了停,眼光扫向场上待选的狗子们,颇感兴趣地看向周仪,“可有新鲜的狗子。”
周仪闻言,转向随从说道:“去,把壹佰零四号狗子带来。”
玄玉被人牵着项上铁链而来,玄玉挣扎了一路,试图挣脱这屈辱的链子,然人小力微,铁链坚固,只是徒劳,只挣得颈项一片通红。跌跌跌撞撞的被拖至周仪与连奕面前,“大人,壹佰零四号狗子带到。”
玄玉闻言,挣着通红的小脸,愤愤地:“我才不是狗子,你才是狗子!”
“哦,这就是你说的新鲜狗子?”连奕握着茶盏指指玄玉。
“是,殿下可还满意?”
“有趣。”连奕笑笑,“不过,他好象不太听话。”
周仪走到玄玉面前,俯身问他,“你是谁?”
“我是玄玉!”
周仪摇摇头,他指指玄玉项上的铭牌,“你是第壹佰零四号,狗子,若你争气,训练有成,我还能赏你个花名。”
“我是玄玉!”
周仪很不满意,他凑近玄玉,“既然你如此不愿当这壹佰零四号,哪么让谁来呢?或者,换你的娘亲?”
“不可!”玄玉急得喊到。玄玉虽年幼,却极孝顺,况母子情深,如今又只得一个娘亲在世,虽不得见面,但总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亲人,也是安慰,如今这份折辱自己不想受,却也万万不能让母亲代受。
“那么,你是谁?”周仪的声音很平淡,玄玉却感觉深深的逼迫。
“我,我是玄。。。玄玉。”玄玉垂下眼睛,虽做着最后的抵抗,却没了一开始的坚决。
周仪似是失去耐心,向属下做了个手势。
周氏被带了上来,“玉儿!”周氏一早被人从常秀馆带出,并不知何事,如今突然见到孩儿,又惊又喜又悲,喜的日日思儿,今日竟意外得见,悲的是,孩儿竟如狗子一般项上带锁,被人牵着匍匐于地,“玉儿!”周氏再次哀唤。
玄玉转头见到周氏,亦是悲喜交加,小小年纪,心中竟生出苦涩之意,然毕竟仍是稚嫩孩童,见到母亲便所有委屈都涌了上来:“娘亲!”
他哭着起身想奔向周氏,却被牵住铁链拖了回来,周氏一见,心肝俱裂,从来温和柔善的她痛骂周仪:“周仪,竖子无良,玄家世代有恩于玄家,我夫君更是待你如兄如弟,你不思与主共难,却卖主求荣,戗害幼主!怎配为人!”
周仪笑笑,“笑话,为主者,当能施恩泽惠,庇佑属下,如今玄家不但不能惠及我周家,反累我周家一家四十三口尽数入监,我老父一生为周家鞠躬尽瘁,如今却落得个秋后问斩的下场,你玄家,配为主么?!”
周仪口齿伶俐,咄咄逼人,不等周氏反驳,又向着连奕作了一揖,“幸我得遇明主,怎敢不尽心尽力以减周家之罪,亦为自己挣一份功业!切莫再提甚么如兄如弟,你夫君,是那尸骨难全的千古罪人,我可没有这样的兄弟。”
“周仪!”周氏不想他竟说出如此一番冷心冷肺的话来,不由气极,忘记自己的身份,举手便想扇他耳光,“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起,却是狠狠落在了周氏脸上,周仪一手制住周氏,冷冷地说:“罪妇,休要猖狂!”
“娘亲!”见周氏被打,玄玉放声大哭,心痛不已。
周仪放开周氏,对属下说,“给她戴上,”属下拿过一副同为壹佰零四号的铭牌项圈,并一条长长铁链,就要往周氏项上套去。
“不要!不要!”罗玉急得大叫,“不要套我娘亲,”玄玉大哭。
周仪回头,“既然你不做,就让你娘做。”再命属下,“套上!”
玄玉痛苦地大叫,“我做,我做。”
“周仪,你莫折辱我儿!我愿替我儿受!”周氏悲呼!
周仪不理周氏,走向玄玉:“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是壹佰零四号。。。”玄玉神情痛苦,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壹佰零四号什么?”
“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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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太子殿下,你是谁?”周仪提高了声音。
“壹佰零四号,狗子!”玄玉痛苦地喊出,低下了头。
“玉儿。。。”周氏哀痛不已。
连奕全程悠悠地品着香茗,波澜不起,到此刻,放下手中茶盏,拍了拍手上的茶点残屑,起身道,“罢了,我也看乏了,周仪,你慢慢训你的新狗子吧,秦华,咱们走。”
周仪躬身恭敬相送,直到连奕离开。
在返回太子府的马车上,连奕伸了个懒腰,调整身姿,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秦华忙递过一个软丝靠,垫于他腰后,“殿下一大早就起了,忙到这会儿,定是乏了。”
秦华又用铜子向手炉内拨了拨,看炭火红了起来,盖严盖子,套上锦套,将手炉递与连奕,边说:“算起来,殿下对那小东西还真上心,这么多大事都先搁着,专专的跑去看他一趟。”
连奕接过手炉,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他还没那么重要,”连奕却不接着往下说,放空般地看了会儿车窗外,京城的街上繁华依旧,人们日常为自己的小日子忙碌着。
秦华以为连奕不会再答了,却听他微微一叹,“盐业一事关乎国运,当初我们还是入手太晚,如今虽收回了盐业,却未及收扰有用之人,这个周仪,当不当用,实需费心斟酌。”
“原来如此,那属下令人再仔细点盯着他。”
“不可令之觉察。”连奕叮嘱道,秦华领诺。
连奕接着又问,“风儿有消息么?”
“风儿派人来回,已到最北的岳洲,估摸不多日便能回转了。”秦华回道。
“那就好,风儿这一去有三年了吧。”连奕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跟秦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三年零一十二天了。”秦华低声回道。
“从青洲到岳洲,从最南面走到最北面,风儿这一趟差将整个梁国的盐田都走了个遍,实是辛苦了。”连奕说到这儿,睁开眼看着秦华,“你教出来的孩儿,很好。”
秦华半跪着,忙俯身称谢:“殿下过誉了,能为殿下尽丁点力,是那小子之幸。”
秦风,是秦华的侄儿,父母早亡,秦华不能有子嗣,待之如亲出。虽身份低微,却因秦华得力,连奕格外施恩,从小养在太子府,与府上孩童一般对待,上家学,自己又争气,一路进考,直至进太学,也是年轻一辈中优秀的。与玄阳不同,连奕与玄阳亲厚,有一重玄家的原由,而秦风,却是真正心腹之人,仍为日后亲政而培养的后备之才。三年前,连奕便派秦风暗底下遍访全国之盐田,盐路,及各大小盐局盐务,为日后接手盐业做准备。如今玄家盐业已收回,急待整顿重开,是以连奕十分期盼秦风的到来。
“此番风儿回来,必重用之。”
35. 陈三
周仪这边碰到了麻烦,灵毕病了,上吐下泄的,水米不进。犬舍上下战战兢兢,都知道灵毕是连奕的爱宠,若有个三长两短,谁都交代不了。
舍中的老兽医初时用尽了方法也不见好,来回周仪时,声音都发着抖,“司巷大人。。。怕是不好,若是寻常犬病,当在调和脾胃,然小人用尽了方子都不见好,看这情形,倒象是染了瘟病。”
“好好儿的,怎会染上瘟病,舍中狗子向来不与外面的狗子有接触,老医倌是否再断断?”周仪见老兽医怕的厉害,便放缓了声调慢慢询问。
“小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犬舍中食物饮水并一应起居都最是洁净,切有专人精心看护,实不知从何而来。小人有罪,实是医术低微,断不出究竟是何病因,求大人另寻高明,幸而灵毕素来身体强健,方能撑此时日,若再拖下去,恐误了大事。”老兽医恳请周仪快寻良医,春寒之日,额上倒急出了一层薄汗。
“老医倌,你既已尽力,亦不必太自责,既如此,待我另想办法。”周仪安慰道。
周仪又寻了几个京中善治犬病的良医,均不能治,看看又拖了数日。
周仪不敢怠慢,因灵毕与太子有关,便将此事报与太子府,请全城张榜求医,秦华报与连奕,连奕应了,只嘱周仪不可透露灵毕身份。
求医的告示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隐去灵毕太子宠犬的实情,只说是军中战犬,多有功勋,急病待治,赏金可观,众人垂涎,却苦于没那本事。
京城西郊的天福山庄,兼做客栈与饭庄的生意,价格实惠,是寻常百姓进京事逗留的首选之地,又因有个手艺颇好的掌厨,也是本地居民日常就餐之地,是以倒也是生意兴隆,人来人往的,客栈内餐位爆满,好在地处偏郊,老板便竟自将餐桌摆出到大街上,很是热闹。
告示也贴到了天福山庄门外,几个客人闲得无聊,便开始研究讨论起告示来。
“什么狗子这么金贵,治好竟能得百金,那可是我两年的赚头。”一个看似是小生意人的客人啧啧称叹。
“说是军中战犬,战功赫赫的。”一个正在仔细看告示的客人回头加入讨论。
邻桌一个江湖人士一个人正喝得无趣,听他们讨论的热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大声说,“什么战犬,实话跟你们说吧,就是太子的宠犬,叫叫叫什么毕的,太子爷的爱宠生个病,自是比吾等小民金贵。”
“你怎知道?”
“爷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一个大乐子。你们想听不?”
“讲嘛!”
“皇宫里养着个狗子,”这位江湖大爷停了停,一脸卖弄。
“切!”众人齐声嘘他,“这算什么乐子,皇宫里养个豹子也不稀罕。”
“这个狗子会说人话。。。”
“什么?”众人瞬间被吊起了胃口,“你不是扯谎吧,那有这样的事?”
“给一个五六岁的娃儿拴狗链,让他学狗爬,学狗吃食,跟狗睡一块儿,还给个狗子的编号,你说是不是会说人话的狗子?”
众人被他吸引,纷纷围了上来,“这是真的么,谁家娃娃这么造孽?"
“前阵子被抄没的玄家知道么?”
掌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前厅,问食客们今日的菜可合胃口,有什么不足。然而食客们如今兴趣都在那位江湖人的话题上,顾不得理他。
“玄家?莫不是那个被五马分尸的?”有人喊道,马上被旁人打断:“嘘,那是谋反之人,莫谈莫谈。”
“正是那个玄家,听说那个娃娃就是玄家的小公子,原本也要斩的,不知怎的给弄去皇宫当了狗。”江湖人说得起劲,满灌了一碗酒,还要再说,被闻声出来的掌柜制止:“这位大爷,这位大爷,莫谈皇家事,莫谈皇家事,咱小店经不起。”又央告各位围观食客:“各位,各位散了吧,散了吧,坐下来品品咱家大厨的手艺。”
“你这掌柜,真是扫兴!不喝了!”江湖人被打断了兴头,忿忿地扔下一块碎银,扬身而去。
众人见此也讪讪地各回各位,掌柜抱拳:“这位客人喝多了说酒话,各位切莫当真,切莫当真,今儿每桌送一壶酒,各位吃好喝好。”
食客们又高兴起来,小店又是一副觥筹交错的热闹光景。
夜深人静之时,有人悄悄来到客栈前,揭下了皇榜。月光下,依稀能看清来人的脸,正是天福客栈的掌厨,陈三。
陈三被带到离巷,周仪面前。
周仪上下打量着陈三,只见他六十上下光景,身形肥硕,面泛油光,眼中却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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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霜,确是典型的后厨操劳之人。
周仪细问陈三,“陈三,你是个掌厨的,如何能治犬病?”
“回司巷大人,小人是掌厨不假,然祖上是却是世代相传的兽医,我虽未承父志,然家中颇有些治病的秘方,其中就有治犬病的,灵验无比。”陈三不慌不忙地回答。
“陈三,你别光看着赏金可观,你可知既揭了榜,若治不好贵犬,要受何等重罚?”周仪言陈厉害,“若无把握,现在反悔,我尚可放你一马。”
“大人尽管放心,我陈三既敢揭榜,必能治之。”陈三毫不犹豫。
“好,带他去诊治灵毕。”周仪命道。
“且慢,”陈三阻止道,“大人,小人虽能诊治,然秘方需花时日配制,不能立时得用。”
“需得几日?”
“待小人诊后方知,多则七日,少则三日。”
“灵毕已病了几日,怎容你再拖这几日,若有个好歹,拿你命赔?”
“小人这有灵丹,可暂保贵犬几日无忧,待秘药配好,再彻底根治。”
周仪略一犹豫,应道,“也罢,如今也无更好的办法,吾且信你,若误了灵毕性命,必不饶你!”
陈三应诺。
周仪转向属下,“安排他住下,带他去犬舍诊治,若有变化随时来报。”
陈三被带去见灵毕的路上,路过训狗场,远远地看见与一群末等犬混在一起的玄玉,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被喝止了。
灵毕躺在它的顶级犬舍里,一点精神全无,专职侍候灵毕的犬倌也是急得几天没合眼,见陈三来,如见到了救命稻草。陈三看了看灵毕的鼻头,查了舌象,又翻起尾巴仔细查验了根部,又摸了脉,又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很肯定地对犬倌说是犬瘟,不好治,恐七天都不够。
陈三先给灵毕塞了一粒药丸,又开了方子,足足有五十几味之多,命犬倌照方去抓药,自己先跟着带他来的人去住所安顿。
原给他准备的住所在一处洁净的小院内,在离巷算是整洁清净之地了,离周仪住所不远,有事方便回禀。然陈三却说灵毕之病复杂,随时有变,不可离人,就在在犬舍寻了一处干净小房住下,方便随时看顾。
周仪听了回禀,只是笑笑,说由他吧,能治就好。
36. 寒鸦
陈三夜饭时照例喝了两杯,懵懵懂懂中走错了房间,误入了玄玉所在的三等犬舍,见到了如犬般被对待的玄玉,“嘿嘿,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真有会说话的狗子,有趣。”陈三带着三分酒意,想去拉拴着玄玉的链子,玄玉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满嘴酒气的胖子吓得大叫起来,舍内的狗子集体冲将过来,将玄玉护在中心,呲着牙冲陈三狂吠。
陈三吓得酒醒,跌跌撞撞逃将出来,心道,奇了,这些狗子还真拿那小子当同类了,竟如此维护。有人闻声来查看,见是新来的医倌酒后迷路,忙忙的带他回自己住处。
说来也神,吃了陈三的药丸,灵毕能进点食了,虽仍是上吐下泄的,但好歹有点精神头了,众人稍稍看到点希望,只等陈三将秘方之药配制完成。
周仪接手离巷以来多有操劳,这几日又为灵毕分神,今见灵毕病况见缓,稍稍安心,紧绷的弦一放松,便困将上来,早早安歇了,盯着他的暗桩直候到二更,见他睡得死了,估量着今夜不会再有动静,便也撤了。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一个黑影潜了进来,他用一把薄薄的利刃插进门缝轻轻向上用力,屋内的门栓已被齐齐切断。推门进屋,借着一点月光摸到床边,床上的人正蒙头大睡,他出手迅速,一手按住头部,另一手迅速将利刃插向颈部,干脆利落,无一分多余。然而一下刀,他便知事有不好,被下无人。
“嚓嚓,”火镰声响,屋内亮起一盏小灯,“好身手!”周仪低声赞道。
来人见周仪早有准备,却也不惊慌,他黑纱覆面,身着夜行衣,身形肥硕,却出手敏捷,不发一言,身形瞬间移动,直向周仪杀来。
寒光闪过眼前,周仪堪堪避过了这一击,来人有些意外,能避开他的人不多。一击不成,他转身再出连出杀招,几招下来,周仪毕竟不是对手,连身上的衣衫都在打斗中被刺的七零八落,眼看周仪露出破绽,来人立时使出致命一击,周仪再无可能躲开。
“寒鸦,接令!”
刀锋在离周仪喉间一寸处硬生生停下,来人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略一犹豫,还想再杀。
“寒鸦西渡,故人何处,寻归路。”周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念出密令。
此乃绝密的口令,照理周仪不应知晓,来人虽收住了杀势,却心生疑窦,并不就此信任周仪,他并未收回利刃,而是以刀锋架于周仪咽喉之前,将他逼至墙角,“说,你怎知此口令!”
周仪叹了口气,拉长了声音,“陈三,不,寒鸦大人,暗鹰总领。。。”没错,来人正是陈三,也是暗鹰的总头领寒鸦,本名夕见。整个玄家上下,唯有玄墨云知他真容。陈三见被识破,虽觉意外,却并不慌张,反质问周仪,“此乃我与家主之间的密令,你如何得知?定是你这贼子逼迫家主!”
被胖子压着的滋味不好受,况且还是一身内力的高手胖子,周仪求告,“总领大人,您稍松些,容我喘口气。”
寒鸦手上略略放松,周仪大大地顺了口气,口中嚅动,少时用舌头从嘴里送出一样东西,寒鸦仔细一看,正是那唯一一面由玄墨云所掌的统令暗鹰的总令牌,乃绝密之物。因此一令牌鲜少用到,一经起用,必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玄墨云平素将它藏于牙内,与寒鸦有过约定,见牌如见人。如今令牌虽在而人已不存,寒鸦不由悲上心来,不由脱口而出,“家主。。。”
“寒鸦接令!”周仪此刻严肃而郑重。
说是密令,却更像是遗别之言:
“夕见吾友,百围山相托,生死未测,若汝幸而得返,得见此牌,当知吾已不在人世,因吾之过,带累汝等至此,吾之罪也。今举家蒙冤受难,无力回天,赴难之际,万般筹谋,唯望为稚子留一生路,为玄氏留一分骨血。今殷殷相托,望君与周仪相携,助吾儿度此劫难,唯愿平安成人,勿计家仇。切记切记,墨云拜上。”
此一番话,周仪一字一句在心中默记了无数遍,唯恐有朝一日见到寒鸦,不能尽述家主之心意。
屋里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两人沉默良久,早已红了眼眶。
寒鸦突然有所察觉,起身要去熄灭灯火,被周仪按住,周仪对寒鸦摇摇头,示意他藏入床底,自已大喇喇地走向床尾,打开净桶,打着哈欠撒尿放屁,很是喧哗了一阵。完毕后又打着哈欠睡意朦胧地踢凳碰桌地去灭了灯火,再又摸回床上,沾上枕头,不多时便鼾声震天,梦将起来。寒鸦一个胖子缩在床底,亏得他功力深厚,将呼吸收的绵长细微,无有一丝痕迹。
外面的人足等了半个时辰,等得周仪差点真睡着了,方才离去。
“走了,”寒鸦轻声说着从床下出来,“嗯”,周仪翻身坐起。两人这次也不再点灯,就着黑暗在屋里轻轻聊起来。
“看来连奕并不信你。”
“那是自然,若他是这么好糊弄的,咱家主也不会折在他手上了。”
“你与我讲讲家主当初定下的计策。”
周仪便将罗墨云临难前如何定计,自己如何假意叛主,如何以霜岭为饵,如何以血誓留下玄玉性命,一一细述。
“虽则如此,你怎可将小主人置于犬舍,以犬待之?”寒鸦对周仪以犬待小主人一事仍是耿耿于怀。
“哎,此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安排了。”
“此话怎讲?”
“一则连奕那厮冤灭我玄家,结此血海深仇,恐后人来报,必赶尽杀绝。现以霜岭之巨利诱之,暂留小主人与我性命,然小主人活一天,他便需防我们一天,如今我以犬待之小主人,施以非人之辱,废其心志,能安连奕之心,解其犹疑。二则这离巷之中,供养艰难,小主人年幼正需好好将养,若我稍做宽待,必为连奕觉察,然犬舍中,众犬之取用,却远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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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人,餐餐有肉食,鸡子,牛乳,白米饭,饥有人喂,病有人医,虽与众狗子处一室,却是冬有暖棚,夏有凉冰,虽受一时之辱,却能保证生长之需,且与狗子一般训练,也能令之强健,于日后有益。再则狗子简单纯良,倒比人好相处,不会随意欺凌。是以将小主人安排与犬舍,实是在下绞尽脑汁所谋的一个最佳安排。”
寒鸦听完,却也无从反驳,但总觉不妥“然长此以往,小主人若真磨灭了心志,真如狗子般活着,那我们如何有面目对家主,况卑为狗子,必受折辱,如何忍心?”
“所以,我不是找你来了。。。”即使在黑暗中,寒鸦也感受到了周仪说这话时的笑意。
“这么说,那灵毕,”寒鸦心中有个猜测。
“是我下的药,这两天略有好转,也是我下的三分解药,若我没猜错,你那药丸子起不了作用。”周仪答。
寒鸦点点头,又问,“小主人被以犬待之的消息?”
“我放出来的。”
“你这是引我来杀你!”
“家主说过,若你能活着从百围山回来,必在天福客栈落脚。那一役,暗鹰几乎全没了,我也没抱十分的希望,你能来,真好。”周仪真诚地。
“我原想杀了你,再救小主人出离巷,逃离的路都已看好。”
“换我是你,亦当如此。然天下在他连家手中,逃得了一时,又能逃得了一世么,必得在连奕处寻条明路,保小主人周全。”周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然而不论如何安排,我在小主人面前,是扮定恶人了。”
寒鸦沉默片刻,感慨道,“你很不易,我看到了你背上的伤。”
周仪闻言才发觉背后凉嗖嗖的,这才想起刚才打斗时衣衫被刺的支离破碎,他拢拢衣服,笑了笑,”小伤。”
“那是你自已抽的吧。”
周仪吃了一惊,刚想蒙混,只听寒鸦又说道,“不必否认,此伤口的形状,位置,方向,必不是出自他人之手,若我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也不配做暗鹰总领了。”
周仪把话吞了下去,嘿嘿傻笑了几声。
“若我没猜错,你这是过不了心里这关。”
寒鸦说中了周仪心事,他有片刻不能言语,“不得不伤小主人,我生不如死。”又停了好一会儿,他痛苦地说,“且日后,我还将不停伤他。”
“家主托与你的,实是一件大难事。”
“还好你来了。”
黑暗中,周仪与寒鸦聊了许久,他们一起分析种种情势,商量日后要如何一步步行事,周仪心中生起一丝光明,虽则自己仍需背着一个背叛者的身份而活,然而寒鸦的到来,是一个同行者,也是一个见证人,冲淡了他心中的委屈与艰难。令他在漫漫暗夜中,多一份信心。
前路虽难,亦当坚履而行。玉儿,再忍忍,吾等,必护你周全。
37. 保护
周仪将解药交与寒鸦,寒鸦每日混少许在自己的药丸中给灵毕吃下,一面配制密药,实是强健狗子体质的保养之药,七日而成,第七日上,寒鸦将足量解药混于密药中给灵毕服下,药到病除,灵毕进食正常,也止了泻,隔日便又生龙活虎起来,灵毕痊愈,除了榜上说好的奖金,连奕另有赏赐。只可怜这个狗子莫名其妙的拉了七日的肚子。
周仪谋划灵毕这一出,是为借机将寒鸦留于离巷,然此事不能由他提出,否则必引连奕疑心,需借一人的嘴说出。
老医倌出自大家世族,因族中有人被牵扯进朝中争斗,祸及三族,便莫名其妙进了离巷,他本是个不问世事的富贵闲人,因无实罪,又有几分医术,便被安排在犬舍做了医倌。
犬舍中都是精挑细选的优良猎犬,素来强健,除了偶有打架受点外伤,鲜少生病,老医倌只需做些日常防护,日子倒过得甚是清闲自在,差点都忘了自已是身陷离巷的罪人死奴。如今突然冒出灵毕这档子事,如同在他平静的生活中扔下一颗雷,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在离巷中三十余年,看多了因稍不如主人意便莫名失踪亡故的,若此番灵毕有个差池,他也必难保性命。幸而这揭榜的陈三治好了灵毕,化解了这场祸事。
周仪来犬舍看灵毕,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老医倌聊起来,“灵毕这两日如何?”
“回司巷大人的话,灵毕大好了,再歇两日便能入训。”
周仪点点头,“那就好,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心肝宝贝,若有差池,你我的命都不够赔。”
“是,是”老医倌连连称是,心中忐忑。
“如今一切平安,也不防告诉你实话,当初若无人揭榜,灵毕救不回来,你的老命我也保不住了。”周仪笑着说。
老医倌吓得双膝一软,卟通跪下:“小人无能,小人罪该万死。”
“起来起来,”周仪扶起老医倌,“我知你已尽力,与你言此亦非是要追究,然老医倌亦需为以后好好打算,若再遇难症,要如何解?我保得了你一时,难保你一世啊,总不能次次都张榜吧。”
老医倌忙央告周仪:“小人无能,若再发生,小人获罪事小,只恐尊犬有失,恳请司巷大人留陈三任医倌,小人愿请退降为舍人,甘为其做助手,必当尽心尽力。”
“这,陈三他在天福客栈做厨子做的好好的,恐不能应,他也不是罪罚之人,咱们也不好强留他在离巷。”
“求大人挽留。”
“既如此,明早离巷晨间各司知会时,你递个告子上来。”周仪就等他来求。
第二日一早,老医倌果递了告子,当众请退并求周仪留用陈三,周仪未许他请退,至于留用陈三,周仪只说要先问问其本人再做定夺。
陈三却婉拒再三,终不肯应,在灵毕大好后便回了天福客栈。老医倌再三求周仪,周仪只得递了申告,许了优待条件,由官中强征了陈三入离巷。
这一日,连奕处理完公务,得暇于锦园中小憩,半倚在花园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秦华在一旁煮水烹茶侍候着。
等着水滚的间隙,秦华将这几日经手的大小事项报与连奕,先讲了些重要的事后,提到了陈三。
“揭榜的陈三,被周仪留在犬舍做了医倌。”
“哦,查了吗?什么底细?”
“倒真是个本分能干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是天福客栈干的顶梁柱,干了二十多年,没离开过。”
“一个厨子,何来的医术?”
“听说是祖上善医。”
“可是玄家旧识?”
“素无瓜葛,此番周仪原也没想留他,乃犬舍中老医倌苦求,周仪方允,且那陈三原也不愿,后是官中强征,无法推脱才入的离巷。”
“既如此,随他去吧。”
寒鸦,或者说陈三,顺利入了犬舍,正式就任医倌,玄玉编于末等犬内,也属他照看之列,如此,周仪稍感安心。
陈三入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所有狗子做检查,说灵毕的病状类狗瘟,怕传染给其他狗子。从最尊贵的天字犬开始,陆陆续续查下来,最后到了编在末等的最后一名,玄玉。
玄玉自被迫接受了壹零四号狗子的身份,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也不哭闹,也不反抗,只是人一点点委顿下来。
陈三因身份隐密,从未在玄家公开出现,是以玄玉不认得他,而他也是只在玄玉刚出生不久,尚在襁褓中时,由玄墨云抱着见过玄玉一面,粉粉嫩嫩的,冲着他笑。
眼前的玄玉,让陈三心中暗暗酸楚,原是众星捧月般养着的宠儿,如今脸上写满了苦难,且小主人的五官清晰地有着玄墨云的影子,更让他想起那个身分五处的主人兼挚友。
“医倌,医倌?”犬师见陈三盯着玄玉看,以为有什么不妥,“医倌看了这许久,可是有什么不好?”
“啊,倒也无大碍,我只是觉得这小哥生得倒挺好。”陈三掩饰着。
“医倌快别这么说,小心被罚,在这里,只能当他是狗子。”犬师忙告诫陈三。
“哎,哎,记下了。”陈三应诺。
陈三轻轻拉过玄玉手腕,手腕瘦的不象样,陈三心里一阵疼,他身为暗鹰总领,实也颇懂点医术,仔细看了玄玉的脉,乃情志郁结,魂不守舍,神不归心之症。想是数月来重重打击,非他能承受,是以出现封闭逃的心理。
陈三面上给他开了疏肝散结,养心安神的方子,暗地里稍稍度了些内力给玄玉以护心脉,玄玉只觉得被这个胖子握着手腕,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轻松起来。
尽管陈三很想守着玄玉,然为免令人生疑,终不能久留,只吩咐了犬师几句便离去。
周仪当初放出的玄家小公子被当做狗子养的消息,不仅引出了陈三,也悄悄在京城传播,成了各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传到了皇族亲贵的高墙深院内,成为沉闷生活中的一点乐子。
六一,是译王府的大司农,为着译王母亲即将到来的七十大寿,府内要新修园子,故受命去离巷挑些善造园植树的仆役。车行至半,座后储物箱盖被打开,两个小人嚷嚷着爬出来,着实吓了六一一跳。
“闷死了闷死了,”原来是译王的一对龙凤双生子,连沁与连睿,八九岁上下,正是淘气的时候。“六一,不准告诉爹爹!”不等六一说话,连沁先发制人。
车内不便,六一忙先半跪着行了礼,苦笑道,“二位祖宗,饶了小人,王爷若知道小人带二位殿下外出,岂不打断小人的腿。求二位了,小人这就先送二位回府。”
“我们要去看玄玉那个狗子,你敢拦着,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连睿冲六一直嚷嚷,译王老来得子,对连睿骄纵无边,真拂了他意,被打断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六一,只管带我们去,爹爹那边若有问罪我们自会顶着,必不干你事,你若敢拦着咱,咱就将你偷会小兰姐姐的事说给母亲听!”连沁人小鬼大,一番话说得六一不敢言声,只得带了他们一同前去。
到了离巷,六一叫来犬司中人,将连沁兄妹交代与他,便自去办事。
两位混世魔王身份尊贵,突然造访犬舍,众人不知原由,亦不敢怠慢,二位指名要见玄玉,众人也不敢不从。
玄玉身上的狗子装备令连睿很感有趣,“真的是狗子一样啊!”他拉着铁链左一下右一下的扯,拽着玄玉踉踉呛呛地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嘻嘻哈哈的,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玩具。
“连沁,这就是你想嫁的人。”连睿笑着嘲笑连沁。
他们原是相识的,玄家兴盛时,身份尊贵,又是梁国首富,即便是王公贵戚亦抢着来结交,译王亦不例外,与玄墨云交好,两家孩儿年龄相访,玄玉又生得神仙一样的样貌,是以译王曾提过结亲的话头。玄玉上次生辰时,连沁还跟着父亲一起来贺寿,送过玄玉一个亲自绣的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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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谁要嫁给他。”连沁年龄虽小,却是个心思多的,早早儿的就会为自己打算,先前见玄玉家世好,生得又好,她很是动心。如今玄家落了难,又听说玄玉成了狗子,她终是好奇要来看一看,如今一看玄玉这般落魄,模样也没了往日神采,自是嫌弃非常,对自己曾对这样的人动过心感觉万分羞恼。
“连沁姐姐,”玄玉记得这个姐姐当初在自己的生辰会上是多么柔善淑贤,对自己亦是温情款款。玄玉被连睿拽得生疼,只得转向连沁求告。
“呸,谁是你姐姐,大胆罪奴,如此放肆!来人,给我打!”连沁恼怒。
众人想劝又不敢劝,正在为难间,六一办完事来接,见连沁要打玄玉,心说不妥,那译王本是皇上亲兄之子,当初老王爷死得不明不白,译王便一直谨小慎微,好歹这里是皇家的犬舍,这二位不知天高地厚,跑这里发威,万一被有心人传到皇上那里,岂不多生嫌隙。
“殿下息怒,这狗子不知礼数,冒犯了殿下,殿下大人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他毕竟是皇家的狗子,若真打了他,闹得王爷知道了,可就不好了。”六一忙搬出译王来劝。
连沁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心生一计,“不打也行,但这狗子没个狗子的样子,见了主子也不会摇个尾巴,来人,给他把尾巴安上。”连沁定要折辱玄玉一番,似乎不如此不能与之划清界限,难解自己当初择人之失的羞耻。
六一还想劝,连沁便立着眼睛怒道,“你若再拦着我,我便是不顾爹爹责罚也要狠狠打他一顿!”
六一无奈,对众人说,“还等什么,去找个尾巴来给他安上。”
一时间那有狗尾可寻,众人不得已,去街巷寻了只没人的野猫剪了尾拿来,玄玉死活不让安,连沁连睿两兄妹死活要安,最后七手八脚的把玄玉按在地上,安了假尾。
连睿笑着拍手,“好狗子,好狗子,快摇摇尾巴,汪,汪!”
玄玉眼眶都气红了,众人一松手,他便疯了一样扑向连睿,抓住他就想咬下去,然而他还没碰到连睿,就被人狠狠拉开,跌在地上,来人正是周仪。
周仪听说连家二位殿下大闹犬舍,便立刻赶来,一来就见玄玉的疯样,旋即制止。
连睿虽没被咬到,却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软弱的小子也会发疯,他恼羞成怒,上前扑倒玄玉就想挥拳。
“啊!”一个黑影闪至,一声惨叫,却不是玄玉。却是灵毕不知被谁放了出来,护住玄玉,狠狠咬了连睿。
灵毕不理连睿,转头轻舔玄玉,十分关切,玄玉不由心生温暖,这尘世中,竟只有这狗子对自己好,他不由得伸手抱住了灵毕,泪水这时才流了下来。
连睿吃痛,从旁边捡过训犬的皮鞭就向灵毕抽去,众人慌忙拦住,“殿下万万不可,此乃太子殿下心爱之犬,切不可伤它分毫。”
连睿一口气出不了,就又想去打玄玉,然而灵毕立刻作势来咬,吓得他转身就跑,躲到六一背后。
连沁原想折辱玄玉,不想自家兄弟吃了亏,作势发难道,“谁是这里的管事,尔等看顾不力,伤及王子,该当何罪。”
周仪不慌不忙地,“殿下奉译王之命,前来督察离巷之职,与灵毕交恶,是在下失职,在下自当向皇上,太子殿下呈情领罪。”
六一忙上前阻止,“司巷大人言重了,殿下年纪尚幼,小孩家玩闹,当不得真。”
又转向连沁,“殿下,咱也出来这多时,该回了。”说完连哄带拉的领着连沁兄妹二人离去。
一场闹剧结束,众人松了一口气,各自散去。
周仪没有多看玄玉一眼,也自离去,却忘了牵走灵毕。
灵毕守着玄玉,仿佛安慰他一般陪了好一会儿,直至玄玉渐渐安静下来,方有人记起来牵它回去。
顶级犬舍中,陈三抚着灵毕的项颈,亲昵地拍了好几下,嘴里赞道:“好狗子!”
38. 吕梁
从连沁兄妹一事之后,玄玉对灵毕生了感谢之心,连带着对狗子们也慢慢不那么害怕。经了这许多事,倒觉得狗子比人更暖心。
与狗子们呆一起的时间多了,他意外地发现,狗子们对自己格外地好,甚至,都很听他话。他不知道,子熙亲手给他挂于项间的那颗牙,是天下第一神兽麒麟的乳牙,能降万兽。狗子们嗅到这个气息,无不臣服。碾转数月,玄玉身上值钱的东西早被搜刮一空,幸而此物状类兽牙,看似不值钱的玩物,无人感兴趣,便好好地留了下来。
是以犬舍中就常常出现这样的景象:狗子们一看到玄玉,恨不能把尾巴摇断,它们或在他面前打滚,露出柔软的肚皮,或舔得他一脸口水,或热情地扑拉他,直至他被扑到在地。它们喜欢他,排着队等他抚摸,它们会等他先取食,它们会挤着他睡觉,暖得让他忘记寒冷的滋味,若有人对玄玉稍有严厉语气,它们便会围上来将他护住。
玄玉的心中,生出一点安慰,在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之后,在他以为自己已不会笑了的时候,狗子们直接单纯的热情,让他不那么绝望。渐渐地,他完全接受了狗子们,那怕被人当成狗子对待,也不再让他觉得那么屈辱。相比与从人类中一直受到的伤害,在狗子这里他一直被治愈,他的心中,生出了狗子比人强的想法,他才六岁多一点,却被迫成长。
即使是犬舍中最尊贵的天字号犬,也视玄玉为主,犬舍中再桀骜不驯的狗子,都对玄玉唯命是从。犬舍中有两只波斯来的成年烈犬,凶猛难训,却对玄玉俯首贴耳,犬师见状,便试着让玄玉帮着下令,不想那玄玉只需轻轻一招手,那两只波斯犬便乖乖地听他号令,众人也暗暗称奇,只当是一物降一物的缘分。
数日下来,玄玉在狗子中如鱼得水,倒慢慢混成个犬王般的存在,除在外人眼中,仍是个受辱的身份,在玄玉自己,倒渐渐不再意这一层了。周仪看在眼里,心里颇觉安慰,当时无奈将玄玉安排至犬舍,不想倒歪打正着,也算是件好事。
现在明面上有狗子护着,暗底下有陈三看顾,玄玉安全应暂时无忧,但若孩子就如此长大,只算活一条命,终不能成器,得想办法给他寻个老师。周仪在心里盘算,但现下实在想不出法子,也不能太明显,只能暂且放下,待日后相机而行。
这一日,周仪照例巡视离巷各部,来到犬舍时,众犬训了一天,都乏了,有的被侍候着洗沐,有的三五成堆,窝在一起睡觉,各自休整。玄玉也靠着一只猎犬睡着了,周仪见无人在侧,便轻轻走了过去,细细端详,这些天,还从未正眼好好看过他,玄玉的气色见好,不似刚来时那般晦暗,周仪心中宽慰许多。
“娘亲。。。”玄玉在睡梦中轻唤,周仪听到,整个人怔了怔,似被击中。
“司巷大人。。。”一个犬师发现了周仪,忙跑过来候命,见周仪盯着玄玉看,忙说,“可是壹零四号狗子犯了什么错,小人这就好好儿训他。”
周仪收回眼神,掩饰性地咳了几声,“让他们少睡些,如此倦怠,没一点皇家贵犬的精气神儿!”
犬师心内觉得莫名,还是连声应诺,踢了踢玄玉和狗子们,把他们弄醒,玄玉睡得正香,睁开眼,懵懵懂懂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看见周仪站在面前,不由得一阵厌恶,回过神来后,才低头做礼,心想不知又会被这人如何责罚,心中又恨又怕。
周仪被那眼神刺痛,面上却淡淡的,对犬师说,“罢了,我今儿也乏了,你自好生管教。”说完转身便走,心中一片悲凉,原就预料到自己扮演的角色必招小主人仇恨,但真得被仇视被厌恶,心中还是疼痛难忍。
但这一切毕竟是自己要去承担的,从答应了玄墨云那刻开始,就注定要负重前行,披荆斩棘,无有坦途。
收起一时的脆弱,还有很多事要做。常绣馆,是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压了无数日,一直没有妥当的办法,玄玉这一声娘亲,又勾起了他的愧疚。周氏进常绣馆也有月余,想必亦是万分艰难。她本出自世族大家,世家弟子最重名节,与玄墨云又恩爱非常,如何肯委身于他人,若不是这世上还有一个玄玉让她牵挂,怕是进常绣馆第一天就已了断了自己,必不苟活。
周仪思前想后,都找不到办法解救,好在现在陈三来了,多一个人商量,他便去到医舍中,去寻陈三。
陈三来了之后,勤勤恳恳,事事料理的细致妥贴,老医倌便清闲了不少,未至日落,便收了工自去休息,留陈三一人在医舍,倒方便了二人说话。
周仪将周氏的事说出,正想跟陈三商量个法子,陈三却道,
“夫人的事,你不必忧心,我等已有安排。”
“哦?”周仪很感意外,“你还有帮手?”
“百围山一事,是折了大批暗鹰精锐,但不是全部,除了如我一般侥幸逃脱生还的外,当时还有少数暗鹰在京外执行其他任务,加上一些留守京中的,尚有二三十人,现都分散各地,以寻常百姓身份静没隐藏。”
“如此幸甚。”
“其实家主行刑那日,我等俱在现场,本欲劫法场,奈何家主下了死令不允。”陈三低头,黯然神伤。
周仪亦是沉默,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似要忘掉那一幕,“那夫人之事,你等是如何安排的。”
“自家主就刑后,我等四处打探夫人与小公子下落,得知小公子入了离巷,夫人入了常绣馆,因离巷无人内应,一时未有妥贴之策,但常绣馆却方便行事,便先想法护了夫人。”
“如何护得?”
“留下的暗鹰中,有一位从未起用过的睡鹰,原始身份是京中一家道中落的小族子弟,唯知读书治学,外人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陈三正要细说,却听得门外有人前来,忙改了口吻:“回司巷大人的话,小人日日查验,以防犬瘟再现,请大人放心,狗子们均安好无恙。”
“如此甚好,切不可大意,若有需求,尽管来报。“周仪嘱了几句,亦不好再做逗留,只得择机再细问。
常绣馆来个了书呆子,名吕梁,年近三十尚无娶妻,因被邻居嘲笑这么老了还是一只童子鸡,便赌气要寻妓馆破身,然去了有名的红香院、来春坊等处又嫌太贵,被人赶将出来,便打听着来了便宜许多的常绣馆。
吕梁从未进过风月之地,老鸨一看是个好欺的稚儿,便给他塞了个无人问津的老妓,谎说二十有五,怕是加上十岁也打不住,一脸厚粉仍盖不住眼角的皱纹,一来先与吕梁吃酒,待吕梁喝得天旋地转之际,连哄带骗地拉着他行了事。第二日吕梁醒来,见枕旁人失了妆的颜色,想想自己的第一晚就与这样的人,越想越不甘,直闹到老鸨那,定要老鸨赔,老鸨又哄他再来,许他一定给寻个称心如意的。
这吕梁也实属好骗,果又再来,那老鸨仍寻些下等货色塞给他,一日两日的,哄着骗着吊着他,倒让馆中坐冷板凳的老姑娘们都开了张。到得第六日上,吕梁再傻,也吃过味来,这下再不肯依,定要老鸨给寻个好的。老鸨赚了他许多傻钱,也有些心软,便让馆中当时的姑娘都找来,一字排开了让他选,没想到这个书呆子倒拿上劲了,象是要把这些天吃的亏都找回去,倒摆出一副选妃子般的挑剔,一个也没挑上,还挑肥拣瘦的说了许多书呆子话,不是嫌这个不雅致,就是嫌那个不通文墨,又嫌人家名字粗俗,又嫌人家出身低微。。。”
吕梁叽叽歪歪的,将姑娘看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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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不满意,气得老鸨找来看院的乌龟想将他打将出去,手下却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那周氏生得到好,只不肯接客,被打了许多日,怕是不行了,不如浓浓地扮上,哄这小子初夜□□,狠狠赚他一笔再说,就死了也好歹赚点回本。”老鸨是个贪钱的,正肉痛周氏这一票是要亏本了,听了这话怎不立允。
那李氏被关了数日,又屡遭毒打,没剩几口气,被人按着浓浓上了妆,心知此番再躲不过,却也已无力抵抗,众人架着周氏到吕梁面前,没想到吕梁一见周氏,盯着细看了半日,便一副神魂颠倒,不可自拨的样子,欢欢喜喜要下。
老鸨儿敲了吕梁一百两银子的初夜钱,高高兴兴地将两人送入绣房,锁了门便走,自去与她那银子亲狎,心想着这样的书呆子多些才好。
屋内只留下吕梁与周氏,那周氏挣着摸索着褪了一枝簪子在袖内,想立时就自行了断,但一想到幼子将独存于世,就心如刀割,下不了手,就这样握着簪子左右为难,心中百转千回。
没想到那吕梁却直楞楞地问了一句,“娘子读诗么?”
周氏一怔,吕梁又接着说:“今日之景,不才即兴有诗一首,请娘子斧正。”
“春日绵绵,美人娇娇,吾心悠悠,此情长长。”门外卟哧一声,原是听门的乌龟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吕呆子多年进不了学也是有原因的。
吕梁正兴头上被打扰,气得扔出一只鞋子打到门上,“扰我良宵,快滚!”那乌龟原怕周氏闹出什么事,现在见这呆子规规矩矩地坐着读诗,料不会有事,便笑着离去,自去与众人传此笑谈。
“莫理他,无知小人,娘子,不才此诗可好?”
“额,很,很有意境。”周氏原鼓着劲要死,突然被人问诗,只得敷衍着答他。
吕梁欢喜拍手,“我就说你定是个知文识墨的,来来来,我又有一首了,你来听。。。”
这一夜,周氏没有受辱,倒被逼着听了一首接一首的酸诗,数日来她神经紧绷,此时如满满的气球被人扎了一针,顿时泄下气来,没两个时辰便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吕梁见状,将她扶着放于床上躺好,替她除了钗环,却不除她衣裳鞋袜,只与她好生盖好被盖,自己却不上床,只在灯下写了一夜的诗。
吕梁日日前来,竟是一副要包了周氏的架势,周氏见他虽日日点自己的夜,来了却不猬狎,不是听他读诗,就是听他弹琴,要不就是看他写字,兴头上还要周氏也写诗,弹琴,写字,虽酸腐好笑,却从不逼迫自己,便也放下心来,倒盼他日日前来,好躲过老鸨的逼迫。
有人劝吕梁,你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将银钱花于那不见底的深坑,不如正经娶个媳妇,却被吕梁斥道,尔等蝇蝇苟苟之辈,怎之情之难遇,银钱算什么,那怕田产尽失,也比不过这一段情之所极的风雅。还言若不是因周氏重罪没入,死不得赎,非得替她赎了身明媒正娶领回家。
众人见与他说不通,他又素来是个书呆子不知世情的,也无父无母管束,便也不再多言,由他自去。
自此,吕梁便住在了常绣馆,常包了周氏,日日还是读他的书做他的学问,只是有周氏在旁侍候笔墨,谈诗论道的,好不快活,而周氏,吃穿用度也好了起来,人也一日日见好。
不错,这吕梁,正是陈三口中的睡鹰,为救周氏于困境而起用。
日后陈三将此细述与周仪时,周仪再拜称谢,幸有陈三等保得夫人未受辱,否则自己难辞其咎。然两人都知道,此乃一时之计,只能解一时之急,若要真正解夫人之困,还需有更妥当的法子。现在两下里暂时安稳,两人相商,先得花精力将离巷经营好,在连奕处立下足,站稳脚跟才好。
39. 盐荒
芒种已过,端午将至,梁国发生了一件大事:盐荒。
此一盐荒成因有二,一是这一年雨水格外丰沛,南方早早进入梅雨季,雨量大且频繁,就连一向少雨的北方,都普降暴雨,有水涝的趋势。五六月份原是上半年晒盐的高峰,这一场场的雨下来,各盐田可算是颗粒无收。一是人为,因连奕没收了玄家盐业,杀了玄墨云,又将盐业中重要的一干大掌柜大掌事下了狱秋后问斩,整个盐业动荡不安,人人心惶惶,原本井井井有条的经营秩序被打破,生产调度运输等一应事物均乱成一锅粥,几进停滞,再则,其余未获罪的盐人及一些小盐坊,小盐铺有的为了避祸,有的因为恨官家杀了玄墨云,都借天灾纷纷关门闭户,停了生意。
京城素来繁华,物资充沛,等京中缺盐时,全国上下已闹起盐荒,严重的郡县已断盐数日,各地报来的紧急求救的告书堆满了连奕案头,自收了玄家的盐业,原主管盐事的各大掌事杀的杀,逃的逃,入狱的入狱,空出来的重要职位,连奕已安排人手接管,然盐业毕竟不是普通生意,且玄家经营了几代,牵涉方方面面,新去的人并不能立时上手理顺。连奕也稍有悔意,当初考虑不足,未料及盐业经营的复杂与玄家的影响力,有些操之过急了。
未等连奕定出应对之策,有激进的地方官,杀了几个罢市的盐坊主,令盐业中人心中怒火更是导火索一般蔓延,引起席卷全国的停盐罢市。盐乃国之大事,连奕深知事态严重,若处理不慎恐将生大乱,一面报知皇上,一面紧急招集府僚商议。
如今太子府重用的属臣,已不是玄阳时期意气风发,理想至上的少年派,现下主事的都是早年皇上与连奕挑选出的人才,暗中安插于各部,从最低处一步步摸爬滚打上来,俱是实干之能才,以往俱低调行事,隐于各部任职,如今连奕储君之位已定,将这些人起用,正是要干一番事业的光景。
然而这些人中,却无一人熟悉盐务,是以商议多时,也不能有一个妥贴的法子。
有军部上来的铁腕派主张严厉镇压,速平事端,选闹得最凶的洲县,以七日为限,令罢市者返市,七日之期一过,将带头罢市的以叛乱罪立杀,抄没家产,眷属充为官奴,告示全国,令盐业中人心生恐惧,自去想法子腾挪开张。
然有稳重的务实派坚决反对,玄墨云一案牵涉众多,已使全国盐业遭受巨大动荡,又逢天灾,若再强行镇压,恐损伤根本,此乃国之经济,不可一唯叛乱处之,杀人容易,救盐却难,此时正需怀柔安抚,早日恢复方为上策。
连奕亦觉不可再杀戮,应以怀柔为上,询问新进盐业的各大主事意见,亦觉不可再强压,恐有崩塌之忧,然如何怀柔亦是难事,他们虽接手盐业已数月,却难掌控实际运营,原各部余留者表面顺从,实际却暗底在各个关节上牵制,令难得行,而他们因尚不了解各关窍所在,也无可奈何,被拿捏的死死的,可以说徒有管事之名,实无法掌控。即使太子殿下想行怀柔之策,恐也是阳奉阴违,与事无补。除非能找个熟习盐务,能镇得住他们的人去实行。
连奕心中冒出一个人,周仪,现下,他实在是唯一合适的人选。连奕犹豫的是,对周仪是否真心投诚尚未考查清楚,给他太多机会未免危险,然情势紧急又不得不起用他,也好,也能从此事查验他在盐务上是否有可用之处。
隔日,连奕命秦华召周仪连夜进府,在锦园单独相谈。
“周仪,你可知今日召你来所为何事?”连奕处事向来游刃有余,很少如今天这般严肃。
“离巷之事,在殿下心中没这般重,殿下如此急召,若没猜错,当是为近日京中盛传的盐荒之说。”周仪直截了当,并不避晦。
“不错,你怎么看?”
“若不立刻停止罢市,恐生乱。”
“如何止?如何令罢市者恢复生产经营?”
“此一盐荒的缘由,天灾占两分,人心离乱倒占了八分。今岁雨水虽丰,却并不是历年中最重的,因今春虽几无收,然各处均有旧年存盐,虽质不佳,但亦可救急,若按以往,必不至发生盐荒之地。”周仪在玄家帮着打理了数年,对盐事自然十分清楚,他接着说,“如今之境况,概因盐业中人人心不安所至。”
“哦?”连奕坐直了身子,认真倾听。
“因皇上杀了玄墨云。。。”周仪停了停,观连奕脸色。
“直言无防。”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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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并不在意。
“玄家是梁国盐业的灵魂,玄墨云在盐人中威望极高,如今被杀,盐人人心动荡,有小部分同情玄家为之抱屈的,有为之愤慨存报复之心的,然大部分则是为自家之生计,存担忧未来之心。此天灾之际,纷纷各行其事,有扰乱经营的,有胆小避祸的,有趁机生乱的。。。方造成现下的乱局。”
“要如何解之?”
“其一,殿下要明确告知天下,关于玄家之罪已审定清晰,到此为止,不再牵涉更多连罪之人,以安盐人之心。
其二,玄墨云当初拆股分配,大小盐人各占其股,岁未皆有花红,是以众人均视玄家盐业为自己的生计,全力维持,如今玄家既倒,盐业收归,众人手中占股亦废,既与已无关,顿失动力,况又惶惶然不知未来为何,天灾一至,必更是人心焕散,无心维持。是以,殿下应考虑仍留出一部分股数重新拆分赠于盐人,那怕少于原先之数,亦可稳盐人之心。殿下若觉不能尽数收归,可先过了此段青黄不接的时期,待日后完全掌控了盐业,再慢慢收回。
其三,大部分人顾的只是自己的生计,玄墨云的生死左不过一时影响而已,若前两点实行,众人见与已无害,未来仍有望,必安心经营,如同釜底抽薪,罢市之基础已失,几个领头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先安抚之,待日后事淡再行追究。”周仪将大势分析清楚,却为自己留了一点未言明。
连奕连连点头,很是赞同,“切中要害,为吾解忧。”
然而还有一事需要解决,连奕接着问,“依你所言,各地盐事恢复应无大碍,然尚有一事待解,吾安排之人接管的京中玄家主业,行事却多有不顺,生产经营调度运输一应事物均不能如前运转,影响全国,要如何解?”
“那些人都是经年做老的人,深谙各种关窍,殿下派去的新人自然是降伏不了,若殿下放心,吾有一人相荐。”周仪正等他来问。
连奕飞个眼刀过来,“荐人?怕荐的就是你周仪自己吧!”
“殿下英明!”周仪又是一脸惫懒的样子,“还求殿下派一队护卫与我。”
“你好大的派头!”
“背主之人,恐被人杀。”
40. 仇恨
周仪出手,先调了平洲,洛洲两处的库盐,助连奕平稳了京中盐市,此两处素来少雨多晴,今年虽雨水比往年多些,却不至闹荒,概因两处盐坊仍玄墨云忠派,且不满被接管,趁天灾闹事,且新来之人虽有疑,却从帐上查不出端倪,又对存盐之地不甚了解,是以亦是无法,然这些却瞒不过周仪,各大盐坊主心中虽恨他背主且为仇人卖命,却也只能乖乖交出存盐,解了燃眉之急。随后周仪又报请连奕将官股拿出三成,拆分若干股,分于全国各恢复经营之盐坊,不论多少,凡率先正常开市供盐的,越早得股比率越高,众盐坊原先担忧产业无着,现见无非是换个主家,与生计无大碍,虽不如玄家在时占股数多,但毕竟得一份平安,况虽感念当初玄家的宽厚,但如今毕竟已是故人,而自己的生活还要继续,是以纷纷争先恐后想法筹盐开了业,如此,虽仍紧缺不足,但好歹市面上见得着盐的影子了。其余心内亲近玄墨云的毕竟是少数,见大势已转,亦不得不暂且低头,先保存实力再作后话。
历经三十多日,梁国盐荒得解,各处盐市大部恢复。然周仪并未彻底理清经营秩序,特别是对几个老道善使绊的大盐主、大主事睁只眼闭只眼,一是为玄家留下支持的力量,一是留着这些麻烦,便是留一个连奕用他之因。
戏言不幸成真,在洛洲查盐之时,周仪果真遭遇了刺杀,幸而有护卫的人全力相救,仅受了轻伤,刺客身手极好,兼熟习当地地形,从众人手中逃脱,周仪也不叫追查。连奕见他与旧系盐人不睦,且查盐平荒毫不手软,对他的戒心稍减。
盐荒之后,连奕并未留周仪于盐务处,而是仍令他回了离巷,周仪也不着急,这一次借处理盐荒之事,也暗中摸清了旧盐人中亲玄派的尚存势力,虽不能立时联合,也深感欣慰,对未来又有了几分希望。盐务之复杂,各方势力之交错盘踞,不是那么好经营的,连奕迟早要用他。
周仪操心的还是玄玉,既想护着他平安健康地长大,又需让他如丧失心志的废人,令连奕放下戒心。虽玄墨云生前叮嘱他不令玄玉复仇,他却终是为旧主一家的悲惨遭遇感到意难平,心中仍存着恢复玄家光耀,向连氏一族讨回公道的心思,虽则目前看来如梦般遥不可及。
周仪一回来,就是玄玉的噩梦,离巷中人都知周仪不待见玄玉,为了讨好周仪,自然对待玄玉便多了几分苛刻,尤其是一个叫高平的,他原本也是出生世家,从小娇生惯养,其祖父也曾官至二品,入阁辅政,然因贪墨巨资且有通敌之嫌获罪,抄家流放,高平也被扔到这离巷中,成了一名粗役死奴,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自是苦不堪言。他少时去过几次玄家,与周仪有过几次一面之缘,是以周仪第一天来离巷上任,他便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拼了命地跟在左右巴结,见周仪不善待玄玉,也跟着想方设法找玄玉的碴。
这一日,犬师赵锋在数十处埋藏了猎物,并洒了扰乱狗子嗅觉的胡椒粉,令众狗子找出猎物,以驯其辨味之能力,玄玉自也需参与,然而这对狗子来说并非太难之事,而玄玉就无从找起,是以一日下来,一个猎物都未寻到。那犬师倒并非苛刻之人,见玄玉奔波数时仍无功而返,不由心软想放他一马,不巧却被高平看到,立刻不依不绕的,要罚玄玉。
高平原也是身份低微,任人欺凌的死奴,且并不属犬舍,这驯犬的事也轮不到他说话,然一则赵锋不善言辞,二则见他常在周仪左右,也不知是不是周仪的意思,便不敢阻止,任由他行事。
有些人尝过受欺凌的滋味后,会希望这样的事不再发生,而有些人,却会变成新的凌虐者,将同样的痛苦传递下去,高平便是后者。看到玄玉,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一样的弱小无助,一样的任人宰割,一想到自己可以一尝凌虐的滋味,高平兴奋的发抖。他脑中掠过许多凌虐之法,都觉得不够刺激,他看着不离玄玉的几只狗子,突然有了主意。听说玄墨云所受之刑乃为车裂,而这小东西当时也在刑场,他嘴角露出邪恶的笑容。
赵锋看着高平将几只狗子的铁链都拴到玄玉身上,手上,脚上,令狗子分不同方向站好,看上去甚是奇怪,不知他欲何为,小心地问道,“这是作甚?”
“你且去给我拿几块肉来,休要多言。”高平兴致勃勃地命令道。
赵锋见他要肉,猜莫不是要重新埋藏令玄玉再找?不过既不是铁棍钢鞭等刑物,想必不会过份,也不想拂他意,便依命取了来。
不想高平将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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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块向几个方向扔了出去,几只狗子训了一日,正感饥累,见鲜肉在前,自是兴奋,追遂着朝几个方向跑出,铁链瞬间绷直,玄玉突然受到几个方向的大力拉扯,被撕扯的生疼,好在狗子们向来与他亲厚,发觉异样后便停了下来,纷纷回到他身边,关切地蹭着他。玄玉呆在原地,可怕的不是身上的疼痛,而是他立时忆起了父亲临刑的那一幕,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袭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爹爹,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许多日子来的痛苦与压抑在这一刻都暴发了出来,玄玉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力量,撕喊着扑向高平,高平想甩开他,却不防狠狠咬住手腕,高平吃痛,将玄玉狠狠往地上一推,狗子们一看玄玉被欺,哪管是谁,狂吠着便纷纷扑上来撕咬,赵锋吓的脸都青了,立刻拉开狗子,高平已被咬得倒处是伤,在地上痛苦哀号,口中还不停放狠话,“哎哟,好你个狗东西,敢纵了狗子咬我,哎哟,看我报了司巷大人,弄不死你!”
赵锋见玄玉闯了大祸,既为他担忧,又不敢多管,只得与众人将高平抬回住所,一面报了周仪。周仪听完整个过程,很是不悦,命赵锋将玄玉关于犬舍小屋,又唤来陈三,再三叮嘱给高平用最好的犬伤之药,好生看顾,莫有闪失。
因犬舍中被犬伤是惯常的事,所以常备犬伤之药,但因周仪亲自叮嘱,陈三不敢怠慢,再三斟酌,除了给高平用了舍中最好的伤药,还另开了滋补养身之汤药,又亲自照料,岂料狗子们下嘴太狠,到的第三天上,高平便一命呜呼,于地下陪他老祖去了。
赵锋听闻高平死讯,心惊胆战的,唯恐周仪追责,然周仪并无过问,那高平也是个不得人心的,死了也无人在意,赵锋便渐渐放下心来,只是有时又有些疑惑,那日犬伤虽多,却都在皮肉,怎就丢了性命?再一想,怕是犬牙有毒也未可知,便也放下不去多想。
玄玉被关在小屋里,周仪不提,既无惩罚,也无人敢放,赵锋一日三餐定时送着,也顺便跟玄玉说些宽慰的话。
然而,从来心中只有善良与爱的玄玉,遭受无数次痛苦都只是不解为何的玄玉,此番,生平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仇恨之意,如同第一次尝到那鲜肉上的血,带着腥味,令人难忘。
41. 改变
玄玉病了,烧得滚烫,在高热带来的梦魇中,他向空中胡乱挥舞着双手,口中含含糊糊地哭喊着:“杀死你!杀!杀。。。”
朦朦胧胧中,有人解了他被汗湿透冰冷的衣衫,用热水替他擦了身子,换了干爽衣衫,用暖被将他包裹起来,再喂他喝了一碗浓浓的药,隔着被子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儿时母亲的怀抱。
玄玉渐渐安稳下来,口中喃喃地唤到,“娘亲,娘亲。。。”
陈三看着怀中渐渐安静的玄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撒娇求宠的年纪,却承受了如此多的苦楚,心中一阵难过。那日得知高平那厮模仿车裂之刑,不仅欺凌了小主人,也是对家主玄墨云的嘲辱,又得知他向来对小主人多有苛刻,留着也是个隐患,立时就起了杀心,倒底是曾经的暗鹰总领,素来铁血,便趁着给高平医治犬咬之伤时下了毒,了结了高平性命,周仪亦早想料理高平,与他是一样的心思。
陈三很想多陪玄玉一会儿,又恐被外人看出端倪,待玄玉睡着,便起身离去。正出门撞到了推门而入的犬师赵锋,赵锋一手提着一罐米粥,一手端着一盆清水并一块干净的棉布。一见陈三吓了一跳,退出门去尴尬地说,“哦哦哦,走错门了,走错门了。”转身就想逃离。
陈三拦住他,“进去吧,我不与司巷大人说。”
赵锋讪讪地:“我就想着给他喂点粥吃,家里人犯再大的罪,他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娃娃,太造孽了。”
陈三笑了笑,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只在心中留了意,这个赵锋,倒是个良善之辈。
这赵锋原是深山里的猎户,训得一手好猎犬,只因年轻时冬猎,误将山民当成野兽射死了,本属无心,只因家穷,赔不出苦主索要的银子,被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又正逢那日县主心情不好,家中小妾在外偷人,迁怒于赵锋,便将其判了极重的罪,罚入离巷成了死奴。赵锋原是个极厚道的,为误杀之事愧疚不已,被罚作死奴也认是应得的惩戒。他自小在山中长大,与小动物为伴,心思单纯良善,见玄玉被当作狗子对待,心中很是不忍,若无旁人在侧,他不但不会苛训玄玉,反倒常常暗中照拂于他。
赵锋见玄玉睡着,便出去寻了个炉子来,生了火,将粥温上,又取了清水来,将棉布浸湿,一遍遍地放于玄玉额上,助其降温,直忙到三更。
清晨,阳光照进小屋,玄玉睁开眼,浑身酸痛,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被人压着,再一看,是赵锋守在床边,打着盹。他这边一动,赵锋也醒了,抬头见玄玉已醒,憨厚的脸上泛起笑容:“你醒啦!”
他是玄玉的犬师,玄玉见他自然有些发怵,不由自主去摸自己脖子上的项圈,见没有,就摸索着想找来戴上,赵锋先是一愣,转而明白了他在找什么,心中一酸,忙说:“小玄公子,你莫慌,你莫慌,现在没有旁人,你不必戴那劳什子。”
小玄公子,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了,玄玉都已习惯了壹零四号的编号,倔强着硬撑着对抗着这许多日,被这一声小玄公子撕开,眼泪一下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赵锋慌的忙用大手帮他左一下右一下地抹着,“别哭啊,别哭,”说着,他笨拙地拍着玄玉的后背,“莫怕,莫怕,我从不当你是狗子,只要没有旁人在,我必不拘着你。”
玄玉依稀记得昨夜也是有人这样拍着他,只当是赵锋,不由对他生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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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之心。
赵锋去炉上取了粥来,“你也睡了一日,必是饿了。”玄玉还未回应,肚子的咕咕声已替他回答,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自玄玉入离巷来,赵锋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呆了一呆,真是灿若星辰的好看,赵锋心中叹到,这样的人物,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惜了。
赵锋喂玄玉喝下一小碗粥,将剩余的放回炉上温着,让他晚些饿了自己吃,又嘱他再好生睡一日,完全好了再参加作训。自己去回了上面,只说玄玉尚在病中未醒。
自入离巷以来,一事接着一事,被斥责,被惩罚,被欺辱。。。难得有这么一日安静,玄玉静静地躺着,却再睡不着。
他脑中一遍遍出现高平将他绑住模仿车裂的场景,那场景令他一遍遍重温父亲临刑的痛苦,他不明白,他不认识高平,也从未伤害过高平,高平为什么要如此恶毒地对他。他尚不知高平已死,只是觉得无法原谅这个人。
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有太多的不理解。
以前,他的生活里只有笑脸和赞美,人们争着宠他爱他,在他以为世界就只有美好之时,人生给了他重重一击,一切天翻地覆,家破,人亡,曾经爱护他的人变了脸,曾经以结交玄家为荣的人现在恨不能把他踩在脚下,而当他以为生活只有恶意,欺凌之时,如赵锋这样素不相识的人却又对他伸出了温暖的手,让他不那么绝望。
以前的他,怀着美好的善意对待每一个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而现在,在他的名单中,却有了分割,有了他恨的人,和要报答的人。只是,要恨的名单每天都在增加,而要报答的还很少。
而周仪,便是他痛恨名单上的第一名。
42. 遗忘
京郊太子府属地望竹岭内,有一处隐秘的园子,建于湖中央,来往须借轻舟而行。园内,住着一个已被世人遗忘之人,玄阳。
连奕冒着触怒父皇的危险,偷天换日,用一死囚将玄阳从天牢中替出,囚禁于此。后又令死囚自绝于牢房中,顶替报了玄阳死讯。世人都以为他承受不了家破之痛,已于狱中自尽而亡,并不知他尚留于人间。从此,玄阳便是一个活在这世上的死人。
园内有十余暗卫看守,兼有十余位下仆照顾玄阳起居饮食,一切吃穿用度皆由连奕亲自安排,园内陈设并所用之物皆为上品,除了没有自由,玄阳的处境并不算差。
清晨,朝阳初升,水面的浓雾尚未散去。玄阳坐于湖心小亭,面前精心准备的早膳分毫未动。
“公子,可是今儿的饭食不对胃口?老奴这就让灶上重做了来。”田公公关切地问道。
“无需劳动,许是昨儿没睡好,尚无胃口。公公放着,稍后我自会用些。”玄阳柔声道。
“既如此,公子想用时,老奴令他们换了热的上来。”
“好。”
因独居于此,也无访客,玄阳便不束发,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散散的披着,只用一支素簪在头顶松松绾了一个髻,越发衬得面若新杏,眉如松墨,眼似点漆。加之这些时日,玄阳清减了不少,一身素白月纱的常服随意地披着,在晨曦的微风中飘飘若仙。田公公心中暗赞,这等人物,难怪太子殿下如此上心。
玄阳并非不想进食,相反地,他努力想让自己多吃东西,因为,他需要好好地活下去。当初因他之失,连累大哥连累玄家陷入绝地,他本已无心留存于世,只想一死以谢罪,然大哥临别那一夜在他耳边说的话,却令他有了活下去的责任。
玄墨云那夜在他耳边说的是,“我对玉儿已有安排,若能成功,他尚有一线生机,你若对我对玄家有愧,便想法活下去,护他平安长大。”
玄阳深知,那既是大哥的托孤之举,亦是大哥要他活下去的一番苦心。
是以,如今自己的这条命,已不属于自己,而是赎罪的工具,所以,他一定会让自己好好活着。
现在令他烦恼的事是,与外界没有一丝联系,无有玉儿的丝毫消息,都不知他是否还存于世间,自己被囚于此,要如何脱困,才能相助玉儿。
他唯一的机会,便是连奕。
经过了这一次变故,玄阳对连奕有了更深刻了解。照理,玄家一倒,自己已无利用价值,以连奕的处事,本应趁势除去,永绝后患。然他却留着自己,还好吃好喝好生待着,玄阳隐约猜到他的心思,想到此,玄阳心中一阵恶寒,无人知道,现在的他,对连奕有多厌恶。
然而,若想改变处境脱困,连奕的这一点心思,也是他唯一能利用的机会。然真让他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也实在难过心里那一关,况以连奕的精明,也难保不起疑。
日子一天天消耗,他始终未能想到破解之法,不由心中着急,自然也失了胃口。
“田公公,麻烦将那清爽的小酱菜拿上两碟,就些粥喝。”不管怎样,先吃点东西。
田公公见他肯用膳了,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地去命厨房备了来。
玄阳一口口慢慢地喝着粥,一边跟田公公闲聊,“田公公,这些日子,京中可有什么趣事?”
这园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被告诫过不得向玄阳透露任何有关玄家有关朝堂的任何消息,田公公自是知道厉害,只捡些民间无关紧要的闲话讲给他听。玄阳也知从他嘴里探不出什么,只不过借着闲聊放松田公公的戒备,以待能漏出一句两句消息罢了。
“话说前两日京中出了个奇事,有个叫楠生的员外郎,他家佃户的老母猪下了个小猪仔子,竟长了一张人脸,满京城的人都排着队去看。。。。。”
“竟有这样的事?”
“可不,咱府上有好事的丫头也去凑热闹看了,回来说果真像的很,这事连京尹都惊动了,特特地找了高人去看,说并非吉物,后来处置了,还重重下了符镇封存了。”
玄阳正要表示惊讶之情,突然听得一声哎哟,原是来送饭后果子的小厮听入了迷,忘了脚下的台阶,一脚踩空摔了一跤,摔的七荤八素的,被人扶起时一脸迷茫,似是失了魂。
玄阳忙令田公公唤了医倌来看,并无大碍,便让人扶了他下去休息。
一场搅扰,玄阳也无心再用膳,命人收了饭食,自去湖边坐着,看着那一湖碧水出神。
刚才小厮跌的那一跤,倒让他灵光一现。
下月初,是连奕的生辰,往年,必是玄阳陪他一起庆生,而每一个生辰,玄阳都会亲自制一方玉牌,上面铭刻着他的贺生之诗词。
玄阳在湖边坐了良久,回屋前吩咐田公公:“田公公,劳烦寻一块碧玉来,无需上品,普通即可,再寻一把刻刀,软一些的。”
连奕早吩咐过,但凡玄阳有所需求,只要不是武器或用于逃脱之物,尽可满足之,田公公自是先允诺下来,然有刀利之物,谨慎起见,还是先报知了连奕。
连奕听到玄阳要碧玉与刻刀,心中一动,面露喜色,自去书房取了一块上好的翠玉,并一套专攻玉石的刻刀交与田公公,后想一想,又将刀盒收回,只取了一把给田公公,叮嘱他,玄阳用刀时他必须在场,用完后由他收回,切不可将刻刀单独留与玄阳。
接下来的几日,玄阳无事,便拿出翠玉来雕琢,先是制成一方玉牌,再将一面雕上云纹,最后在正面铭刻了一首贺生的诗词。
连奕当中抽空来过几次,玄阳都将玉牌收起,并不提起,也不让他看到。
到生辰那一日上,连奕在府中庆了生,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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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众人朝贺,便早早离了席,避开众人,只带了精良影卫,独自往玄阳处来。
新月初上,玄阳在园中设了酒,令田公公备了十几样精致小菜,他素不喜浪费,每餐不许多备,今天算是十分丰盛了。
酒已温,人却冷。玄阳一人坐于亭中,身影清寂。连奕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今天这个时刻,他不想有人打扰。
“小阳,你是在等我吗?”连奕轻声问道。
“你来作甚!”玄阳如往常一般冰冷。
连奕先前在席上饮了几杯,面上有点炽热,看着满桌精致的酒菜,不信玄阳的心与他的话一样冷。
桌上摆的是两副筷箸与杯盏,连奕似乎是抓到了把柄一般,拿起一个酒杯,戏谑地,“若非是我,小阳待与何人同饮?”
“自有同饮之人。”仍是冰一样冷的语气。
“哦,是谁如此有幸,能让我们小阳虚席以待?”
“我大哥,玄。。。墨。。。云!”玄阳一字一句地从嘴中迸出这个名字。
连奕愣了一愣,随即上前拉住玄阳的手,柔声恳求道,“小阳,看在今日是我生辰的份上,别闹别扭了好吗?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见玄阳不理他,他又厚着脸皮向玄阳伸出手,“给我!”
“什么给你?”
“玉牌!小阳,你别瞒了,我知道你给我准备了玉牌,跟每年一样。”
玄阳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玉牌,递给连奕。
连奕欣喜若狂,接过玉牌,“小阳,我就知道咱们的情份,你不会忘记。”
连奕低头去看玉牌上的贺诗,就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玄阳抽出发髻上的银簪向连奕刺去,簪子一头早被他磨得无比尖利。
“你说得对,有些事,我不会忘!”
连奕正为玄阳还念着他的生辰而欢喜,不期他突然行刺,酒意完全吓醒,下意识就出手自救,他身上是带了功夫的,玄阳却只是寻常之人,瞬间就被他击飞。
玄阳等的正是他这一击。
玄阳设席之地,为园中地势最高之亭,亭下有十几级的台阶,借着这一击之势,玄阳让自己飞出亭子,滚下台阶,拼着一死,让头部重重着地,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连奕只吓得魂都没了,立刻抱起玄阳,急传医倌医治。
玄阳头部受到重创,昏迷了数日,连奕全不顾他行刺之事,传了自己的心腹医令来治,他只知道若玄阳性命有失,是他无法接受的事。
连奕衣不解带地守了两日,玄阳仍没醒转,他还想继续守下去,但恐离朝太久,众人生疑,不得不离开,对医令下了死命,让他与玄阳共生死,医令一颗脑袋悬于玄阳的性命之上,自是全力相救。
再过了两日,医令请人来报,玄阳醒了,但,忘记了一切。
43. 归来
玄阳从昏迷中醒来,头部一阵剧痛,看来自己伤的不轻。他忍痛起身,却被人轻轻按住。
“小阳,你醒了?”连奕见他醒来,一脸欣喜,见他忍痛,又有些担心,“很痛吗?还有哪儿不舒服?”
他转身问一旁的医令:“他伤势如何?”
玄阳扶着额头,皱着眉,露出一脸的困惑地看着他们:“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医令向连奕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就是这个问题,玄阳失忆了。
连奕转回头,关切地问道:“小阳,这里是随园,我是你连哥哥,不记得了吗?”
“连哥哥?”玄阳猛一起身,支持不住,倒在连奕臂上。
连奕忙扶住他:“快躺下。”
玄阳努力回忆,却引起一阵头痛,连奕忙阻止:“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慢慢来。”
连奕扶玄阳躺好,拉了医令出来,避开玄阳,悄悄地询问医令,“他怎的失了记忆?”
医令张信忙回:“玄公子从十级台阶上跌落,原不算太高,可不巧的是以头部先落地,伤的颇重,初时颅器有损,肿了几近一倍之多,必有积血在内,已用了田七为主药的止血化淤之方,公子得醒,但恐仍有淤血未尽,于脑内有损,故公子失了记忆,若要痊愈,恐需效法医圣华陀,开了外颅,引出淤血才是,然尔此法凶险,非艺高之人敢行,小人惭愧,技艺不精,不敢轻动,只能以保险的方子,慢慢清淤调理。”
连奕点点头:“不可冒险,那,可还有其他伤情,与性命可有忧?”
“小人已仔细查过,也按了脉象,除有身体另有几处挫伤外,内腑无碍,脉象稍弱,但无性命之忧。”
连奕闻言,放了一半的心,叮嘱到:“好生医治,所有需用尽管向秦华要,无需减省。”
医令领诺。
玄阳在里间听得他们的对话,庆幸自己赌对了,当日拼着一死,跌落时以头着地,如今总算是瞒过了他们,他飞速检查自己刚才的表现,确定没有纰漏,然而,真正的艰难才刚刚开始,从现在开始,他将如覆薄冰,控制每一个言行,表现得象一个失忆者,不能在任意一个细节上漏出有正常记忆的反应。
“小阳,”正想着,连奕进来,玄阳便以手抱头,露出痛苦的神情,惹得连奕一阵心疼,玄阳心想,这厮对自己倒有几分真情。
“这位公子,你唤我为小阳,如此亲昵,你我可是相熟?你可知我家在何处?可否劳烦先知我家人?”玄阳一脸天真疑惑的表情,对连奕温和有礼,恍然又回到连奕心中当初那个明媚的少年。电光火石间,连奕有了一个决定。
“小阳,这儿就是你的家,”既然他失了忆,那不如当一切从新开始吧,连奕决定将割裂了他与玄阳的那一段经历抹去,“你的家人都不在了,十一岁上,我从街上捡了你,从此在连家,与我一同长大,你从小都叫我连哥哥的,都忘了吗?”
“那我的名字?今年多大了?”
“你随了我姓,就叫连阳,今年二十有二了。”
“连阳,我怎么一点都记不得?”玄阳努力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前些日,你与我庆生,因喝了一点酒,一时不慎,失足从高台上跌落,伤了头部,是以一时失了记忆。”
“是这样。。。”,玄阳低眸,面露忧色,“那,我还能记起从前吗?”
“别担心,医令说了,只要好好调理,慢慢就能恢复。”连奕心想,最好永远都别恢复记忆。
“真的吗?连哥哥。。。”玄阳转忧为喜,眼中满是对连奕的信任,连奕看到他清澈的眼神,呆了几秒,自玄家之事以来,他再没从玄阳眼中看到这样单纯的信任,他差点红了眼睛。
“真的。”连奕微笑着安慰玄阳。
正说着,传来一阵咕咕声,玄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数日水米未进,实是肚里空空了。
连奕笑着:“小阳可是饿了?想吃什么?”
玄阳想了想:“栗子糕!”
“你还记得栗子糕?”栗子糕是玄阳从小最爱吃的,每当栗子成熟时,连奕得空会亲自与他一起打下新栗,和着新下的金桂,蒸制成香甜诱人的栗子糕,两个少年在桂子树下,煮茶品糕,那样的日子,是连奕心中永远的珍藏。不想玄阳忘记了其他,却还记得栗子糕,连奕心中颇为感怀。
“嗯!”玄阳点点头,眼中充满期待。
“可是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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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还未到栗子成熟之季,没有新栗,也没有桂子,做不得栗子糕。况你新伤未愈,只能进些米粥与清淡小菜,待伤好些,再为你备些好的吃食。”
“哦。”玄阳失望地低下头。
连奕被玄阳孩子般的表现逗笑,“连哥哥答应你,栗子一熟,我就亲自帮你去采来做糕。”
“好!”玄阳的脸上又泛起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连奕只觉自己如在梦中,前几日玄阳还视他为刻骨仇敌,恨不能手刃而后快,今日便回到少年时代般单纯快乐的相处,连奕感谢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只因他这一生,为国为家,舍却的太多,改变的太多,而与玄阳一起成长的那一段最单纯干净的少年时光,是他想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方净土。
玄阳看着由衷快乐的连奕,心中暗道:“连奕,我这个少年的玄阳,演得可好?可如你意?”
连奕命人备了江南的新米小粥,亲自喂给玄阳,正吃着,有人来回事:“太子殿下。。。”
“太子?!”玄阳被这一声太子吓了一跳,一口粥噎在喉咙里,差点呛着。
“怎么了,小心,慢点吃。”连奕忙轻拍他后背。
玄阳理顺呼吸,“你,你是太子?”说着,就要下床跪拜,被连奕一把扶住:“小阳,你记住,无论在外我是何身份,在你这,我永远是你的连哥哥。”
“太子殿下。。。”来人似有急事,玄阳接过连奕手中的粥,“连哥哥,你去忙,我自会吃。”
“那好,你先吃着。”连奕宠溺地替他擦了擦嘴,这才起身去外间听禀。
玄阳边吃着粥,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谈话,然此次两人声音极低,一字也听不清。过了一会儿,连奕进来,面色严肃,“小阳,你好生养着,我有些事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好。”
连奕匆匆离去,也不知何事。玄阳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疲惫之至,头上的伤还疼着,又强忍着对连奕的仇恨与厌恶,演了这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实在耗尽了心力。这一番失忆,如同一次新生,成功让自己在连奕处成功获得一个新的身份:忘却世仇的归来少年,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是,走出这个囚禁自己的随园。
44. 重逢
敖天在明台休养了数日,剥鳞之伤已基本痊愈,只是修为尚未完全恢复,要回到神龙之位还需时日。子熙一直陪在左右精心侍奉,到今日方放下心来,便想着要去看看玄玉,跟父亲与夜告了假,便欢欢喜喜地往玄家而来。
龙族的数日,在人间已是数月,子熙想,这许多日不见,不知玄玉长高了没。
到了京城,找到玄府,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以前玄府的门前,总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如今却空无一人,仅有几只寒鸦立于檐上,大门被贴了封条,已有蛛网结于其上,进入府内,原本繁华似锦的玄府,已是人去楼空,荒草丛生。院内青石台阶上,还有未褪的血迹,随处可见。子熙来到玄玉的住所,门窗俱损,里面早已洗劫一空,沦为飞鸟虫兽的栖身之地,一片荒凉。
短短的数月,究竟发生了什么,玄玉现在何处?子熙心内焦急,后悔这些日子没来看视。
子熙取出一片龙鳞,在心中意念了玄玉之形,念了一个追踪决,那鳞便化为一条小飞龙,向着离巷方向飞去,子熙跟在其后,越接近越心惊,从空中看下去,此处黑气蕴集,是积怨颇深,痛苦汇聚之地,子熙的心中隐约不安,玄玉在此地,绝非好事。
“教了你多少遍了,还洗不干净!”一个粗壮的婆子拎着玄玉的耳朵,狠狠转了一下,又仍不解气地在他上打了几下。
身为最低等的狗奴,在如狗子一般的训练之余,尚需清理狗舍,打扫狗粪狗尿。原本是协助清理,奈何负责打扫的王婆子人不厚道,初时还只让玄玉从旁协助,后见玄玉不讨司巷大人欢喜,便渐渐将所有活计都推给玄玉,玄玉人小力弱,怎能及时完成,她不但不帮,还百般挑剔,在旁非打即骂。
子熙寻找玄玉的一刻,眼中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玄玉脸上已吃了一掌,五个指印高高隆起,王婆子打的顺手,还想再打,子熙长袖一挥,凌厉的掌风将王婆推开丈远,子熙扶起玄玉,带他飞身离开。那王婆只觉被谁一推,莫名吃了一跌,跌的七荤八素的,回过神来却连玄玉也不见了,只气得在地上撒泼大骂。
玄玉正被那婆子欺打,也反抗不过,突然被人带着离地而起,睁眼时,已处在一僻静的高台上,眼前居然是他期而不见的影子:子熙。数月不见,子熙已高他一个头,不似从前与他一模一样的身量,而是长成了清俊的少年模样。
玄玉不敢相信,“子熙?”
“是,是我。”
玄玉伸手去触摸子熙的脸,是实实在在的质感:“真的是你?我唤过你许多次,你为什么都不出现。。。。。。”
“是我,是我。。。”子熙看着眼前的玄玉,他已不似当初那般粉妆玉琢,面色黑了许多,除了刚被打的五指印,还有冻伤皲裂留下的疤痕,短短数月,玄玉是经历了什么,面上竟有了风霜的痕迹,以前清澈到底的欢乐眼神,如今竟也掺杂了仇恨痛苦之神色,“对不起,我有事耽搁了,你家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受此等搓磨。”
孤苦无依的这几个月来,玄玉从期盼有人能帮助他温暖他,到慢慢失望,到不再期盼,在他将一切都默默咽下之时,子熙出现了,这是第一个关切他的温暖之人,玄玉再忍不住,一头扑到子熙的怀里,将一切的痛苦无助都化为泪水释放出来,直哭的天昏地暗。
子熙心里难受的不行,不知为何,玄玉的一悲一喜都能让他感同身受,他不停拍着玄玉,软声安慰,直等玄玉慢慢平复了,才开始问他事情的始末。
玄玉对自家为何有此变故也说不清楚,只从自己与母亲逃离京城开始说起,说到暗鹰一个个为护自己而战死,说到被捉入狱,说到母子分离,直到说起父亲被车裂,惨裂的记忆再次重现,玄玉哭得几欲昏厥,子熙也陪着他落泪,后又说到自己如何入了离巷,如何被周仪当作狗子做了狗奴,只听得子熙银牙咬碎,怒从心生。
玄玉颈上的皮项圈与铁链在子熙的眼里分外碍眼,他伸手便要替玄玉解开,不想玄玉却瑟缩了一下,“不能解,会被罚。”听得子熙更是心疼,手上稍一用劲,皮圈化为碎末,“别怕,有我在,谁敢罚你!周仪那厮在哪儿!”
不等玄玉回答,他已使了追踪决,却发现周仪不在离巷,恨道:“便宜了这厮!”
他伸手探查玄玉伤情,好在无甚伤病,面上身上只是刚才挨了那婆子几下,并无实质损伤,方稍稍安心,但仍将自身灵气渡给玄玉一些,以做疗愈。玄玉只觉身心一阵清凉,如沐春风般舒适,脸上的灼痛消失,掌印也褪了。
子熙见他面色好了许多,又让他活动活动身子,比先前活力许多,这才停下。
“我带你走。”
“真的?会被他们抓回来吗?”
“有我在,谁敢!”子熙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好。”眼前的子熙虽只是少年模样,却沉稳坚定,让罗玉感到分外安心与信任。
梁国已无玄玉的容身之处,子熙要将他带回龙宫。
东海岸边,子熙指着大海的深处,对玄玉说:“玉儿,那就是我的家,我带你回家。”
茫茫的海面上浪涛翻涌,玄玉为难道:“子熙,我不会水。”
“看我的,”子熙使一个避水决,大海竟从中一分为二,开出一条笔直的大道来,看到玄玉目瞪口呆的样子,子熙心情大好,他拉起玄玉的手,又给了他一片自己的龙鳞,“好好收着,有它你就不怕水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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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回家。”
几万年了,龙宫第一次来了个凡人,一时传遍了,那些没有机会去人间的小鱼小虾们好奇人长啥样,都来看热闹。
一柱香不到,来子熙房里换茶送点心的侍女就换了好几拨,子熙看着桌上已堆不下的茶点,苦笑着对外面说:“别装了,想看就进来吧!”
门一下子被推开,众人都嘻笑着涌了进来,他们中有人形化身的,也有以原形示人的,看上去奇奇怪怪的样子,然而玄玉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从他们的笑容里,感受到的都是友善与热情,是他久违了的感觉。
他们好奇地拉着玄玉看,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玄玉有些害羞,然还是一一回答,从离巷那个冰冷的地方出来,来到这个充满暖意的安全之地,玄玉心中对子熙充满了感激。
“你长得真好看,不过,没我们子熙殿下好看。”子熙的侍女红玉是一条心直口快的鲤鱼精。
“谁说的,我可是他的影子,是照着他长的。”子熙一把拉过玄玉,维护着他。
玄玉一点也不生气,他抬头看着子熙,虽然他样貌与自己相同,可更多了一份英武之气,俊朗飒爽,让人自然生出依赖信任之心。
“子熙殿下,可是咱龙宫不让凡人来,违反了规矩,会不会被罚。”
“是啊是啊,凡人可是不许在龙宫生活的。”
玄玉听到这,眼中的神采瞬间暗淡下来,他喜欢这里,害怕再被送回那个冰冷的离巷。
子熙见状忙制止大家,转身握了握玄玉的手,安慰道:“别怕,我自会去求夫子,他素来慈悲,了知你的遭遇,定会留你。”
夜见子熙领着玄玉而来,并不惊讶,仿佛早知他会如此。
子熙刚想将玄玉的遭遇告诉夜,就被夜抬手制止:“我已知晓。”他微笑着拉过玄玉,仔细上下端详着,眼神中充满感慨,倒象是看一位故人,夜轻叹,对玄玉说,“你受苦了。”
夜带着玄玉来到持明泉,帮他脱去衣衫,领他下到主泉旁的次泉中沐浴浸泡。子熙面露喜色,这持明泉乃上古仙泉,修习者视之为珍宝,若得一口饮都是欢喜非常,现夫子肯让玄玉这一凡人入内,虽不是日常饮用的主泉,但一样能令玄玉受益非浅,可见夫子待玄玉十分看重,那想必留在龙宫也非难事。
安顿好玄玉,夜又命子熙从饮用的主泉中汲水煮茶:“你这位小朋友受了些苦楚,这几日你可天天带他来此,泡泉饮茶。”
子熙高兴的跳了起来:“夫子,这么说,你是同意他留在龙宫了?”
不料夜却淡淡地说:“不可。”
子熙愣了一下:“为何?”
“过两日你再来,我告诉你为何。”
45. 希望
阳光照不到的深海,也有自己的晨曦,卯时一到,成百上千个亮珠蚌准时醒来,打开蚌壳,瞬间一道道美丽的七彩光照亮海底,龙宫中大大小小的水族们纷纷醒转,开启快乐的一天。
好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了,玄玉醒来时,一时间恍然以为回到了以前的家,正懵懂着,一张笑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正是子熙。
玄玉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有子熙在,一切都那么安心,以往受的种种苦难仿佛一场梦,很远很远。
子熙笑着拉玄玉起来,“快起来,有好吃的糕点,吃完我带你玩。”
外面的鲛女想进来侍候玄玉梳洗穿衣,子熙不让,亲自侍候玄玉梳洗毕,拿过衣衫来帮玄玉穿。昨日子熙见玄玉原先在犬舍的衣衫都已破旧,便照着玄玉的身量,按记忆中玄玉在生日宴上的样式为他复制了一套。然而穿上身,却意外地小了,手脚都差了一截。“奇怪,我明明是按你的身量制的,怎的小了?”又转身对鲛女说,“去把我的衣衫拿一套来吧。”
子熙帮玄玉换上了自己的衣衫,他原比玄玉高了一截,奇的是玄玉穿了也不很显大,他拉过玄玉跟自己比了比:“怎的一个晚上,你竟长高了些?”
玄玉也觉奇怪,踮了踮脚,果与子熙差不多高了:“是啊,昨儿说话还要仰着头看你呢。”
子熙想了想,笑了,弹了弹他的脑门,打趣到“许是你小狗儿做惯了,弯着腰呢。现在不做小狗儿了,就长高了。”
玄玉一听小狗儿,想起离巷的种种,不开心了,瘪了瘪嘴:“你才是小狗儿。”
子熙一见他生气,后悔说错了话,忙陪笑,“好好,我才是小狗儿。”
人要衣装马要鞍,玄玉穿戴利落,又是一个如画的少年,他与子熙差不多高矮,一般的面容,俩人站在一起,一个英挺,一个清俊,真是一双璧人,把鲛女看呆了。
子熙回头看着鲛女傻呆呆的样子,弹了一粒水珠儿在鲛女额上,“呆着干嘛,快去拿糕点来。”鲛女回过神,笑嘻嘻地应了去。
子熙准备的都是玄玉爱吃的,玄玉一边吃,一边念叨着:“这是梨花木樨糕,这是莲香一点红,这是鹅头酥......”玄玉抬起头,眼中满满的感动,“都是我爱吃的,你怎么知道?”
子熙做势捏了捏玄玉的脸:“因为我每次去你家玩,你都在吃吃吃。”
玄玉听到家,泪珠儿就在眼里打转,“以前爹爹和娘亲也知道。。。”
一天不小心两次提到了玄玉的伤心事,子熙打了打自己的嘴巴,“玉儿,别伤心了,你爹爹虽然不在人间了,可一定在这六道之中,还是有机会再见的,至于你娘亲,我帮你接来和你一起住可好!”
“真的吗?”玄玉眼睛都亮了,喜出望外地,“真的能再见到爹爹,真的能和娘亲一起?”
子熙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当然!”
玄玉对自己的影子格外信任,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口中的糕点瞬间变得格外香甜,玄玉开心地左一口,右一口吃了个肚皮滚圆,子熙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吃,不时帮他擦擦嘴角的碎渣。
玄玉都快吃饱了才发现子熙一口未动,有些不好意思,从盘中取了一块鹅头酥递给子熙,子熙笑笑推开:“吃饱了么,吃饱了我带你游东海。”
带着子熙给的龙鳞,玄玉在海中也能自由行动,无溺水之忧。子熙带了他出了龙宫大门,一跃入海,熙竟现了真身,是一条美丽异常的小白龙,玄玉惊讶万分,自从遇见了子熙,他已习惯了各种神奇的事,但还是没想到他是一条龙,“我的影子是条龙?”
子熙很愉快,围绕着玄玉游了两圈,尾巴划出漂亮的水花,“小傻子,还记得当初那条你想救活的小银鱼么?”
玄玉忆起,惊喜地:“原来是你。”
子熙点点头,“上来!小傻子。”子熙摆摆尾巴,示意玄玉坐到他背上。
太神奇了,玄玉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骑在龙的背上游海,他略带紧张地抓紧子熙的双角,子熙见他坐稳了,便如箭般直直向海面游去。
浮出海面时,正是黎明时分,海面上尚灰蒙蒙的,不甚看得清,只在远远的一线上露出了鱼肚白,而下一刻,一线金色出现在海面上,如鬼斧神工的画手,用一条金线将海天相隔,接下来,一轮红日在金线之上慢慢出现,直到浮出海面,瞬间金色的太阳脱离悬于海平面之上,整个海面染成金色,也将子熙和玄玉染成金色,海天一色,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亮得让人心中存不下一丝晦暗,壮丽的景象震撼了玄玉,在壮美的大自然面前,玄玉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自己遇到的一切黑暗也被这金色的阳光照耀得灰飞烟灭。
正感叹时,身下的子熙突然发力,带着自己一跃而起,飞离了海面,一人一龙,在金色的世界里自由飞舞,上下盘旋,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玄玉抱紧了熙的双角,沐浴着万丈金色光茫,感受着速度带来的自由与快乐,终于,他欢喜地笑了起来,一串串欢乐的笑声回响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中。
飞了好一刻,子熙才渐渐停下,又重新停回海面,子熙回头看玄玉,金色的光茫映在玄玉眼中,眸中的暗色消失不再。“玉儿,欢喜吗?”
玄玉忙不迭地点点头:“很欢喜!”
子熙也笑了,他也很欢喜。
俩人在朝阳初升的海面上玩耍了片刻,子熙又带着玄玉回到深海,带他去听鲛人唱歌,带他炫烂的数里之长的火红珊瑚林里采珊瑚,带他看藏在海底的上古之象鱼,有长长的鼻子,却用腮呼吸,一片鱼鳞就有玄玉身量那般大,能通人言,玄玉好奇地与他聊了好一会天,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太喜欢这深海的世界了,一切都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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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神奇与美好。
玩了许久,子熙怕他累着,便带他回了龙宫,回到龙宫,子熙又化回人形,正了正衣冠,又帮玄玉整理了一番,“走,咱去见夫子。”
子熙领着玄玉高高兴兴地去夜的明堂,熙胸有成竹的,觉得一定能说服夜留下玄玉。
“拜见夫子。”玄玉带着稚气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夜回头,不动声色地紧走两步,上前扶起玄玉:“玉儿,不必多礼。”夜蹲下身子,替玄玉理了理散下来的一小缕头发,牵起玄玉的手来到茶桌前坐下,夜亲自为玄玉倒了一盅茶:“玩了许久,应是渴了。”玄玉接过茶乖乖喝下,见夜如此可亲,也放松了下来。夜又转向子熙,“你若渴了,便自己斟来吃。”
子熙嘟着嘴:“夫子见了玉儿,便不睬我了。”自去拿茶盅斟茶吃。夜轻轻拍拍他的脑袋:“我替你招待客人,你倒来说嘴。”子熙笑嘻嘻的躲开。见他师徒二人如何亲密,玄玉好生羡慕,想起自己的夫子,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这样的师徒的快乐时光,又眼眶红红的。
子熙一见玄玉如此,心下猜到几分:“玉儿不必难过,以后住在这里,我的家便是你的家,我的夫子便是你的夫子,可好。”
玄玉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芒:“好!”
“玉儿,可否觉得自己长高了?”夜微着问玄玉。
“嗯,好像是有一点。”
“子熙,你没发现?”夜转头问子熙。
“昨玉儿的衣衫,今儿是小了些。”子熙犹豫了一下,他知道夜不会提无关紧要的事。
“子熙,你在龙宫的数日,在玉儿那是多久?”
“九。。。十个月”子熙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冰雪聪明,猜到了夜要说的,人龙不同族,时空也不同,虽能以神力让玄玉在龙宫生存,然时间却是躲不过的劫。龙天的一日抵人间月余,玄玉会以几十倍的速度生长,老去,不出几年,便将寿终。
以子熙的聪明,早该想到,只因一心都在解救玄玉之上,忘了这一铁律。
“子熙,你明白了?”
“夫子,你一定有办法。”子熙求救地看着夜。
夜摇摇头,“六道各有界限,不能越界,子熙,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人生,我们不能干涉,扰乱天地间的秩序,会遭天遣。玉儿现下受的苦,亦有其因缘,因缘成熟,必显为果,你能救他一时,却改不了缘,有些事,他终需承受。”
“我不信!”子熙不舍,他心中已绘好了让玉儿在龙宫幸福生活的蓝图,现在要把一切打回原形,让玉儿再次回到那个黑暗腌臜之地,他接受不了。
玄玉听懂了他们说的,原本满心欢喜的他一下子如坠冰地,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子熙和夜,不敢开口求告,眼中却满是恳求之意。
夜叹了一口气,命运的节点已至,无人能阻止。
46. 前尘 上
“若玉儿不能长留龙界,那便我去人间,守着他,护着他,看那些人还敢欺他。”子熙不甘,满脸倔强。
”人间有人间的秩序,你虽以龙族之身,亦不能强行界入,若你一意孤行,必受天遣。然即便你肯受那十二道天刑之罚,亦改不了玉儿的因果。“夜微叹,这个徒儿冰雪聪慧,凡根尽断,然遇到玄玉,便失了清明。
“夫子,你一定有办法的,恳请夫子成全。”子熙跪下恳求,他知夜早已证得无上之境,不受三界六道束缚,定有解此难题之法。
子熙眼中的希冀令夜心疼,然凡心不灭,道心不生,此一念执着,是他必须跨过的劫。
夜伸手轻轻一拂,衣袖到处,将子熙带将起来,“玉儿不可久离人间,我再宽你一日一夜,若你能去浮罗尸陀林,入三世境,将前尘灵珠取回,我便为你图之。”
“浮罗尸陀林?可是位于人间的罗洲之东,青洲之西,曾伏尸百万的上古战场?”
“正是。”
“我去我去,我立刻就去!”浮罗尸陀林,凡人惧之,子熙可不放在眼里,他心下暗喜,夫子此举,必是已生了援助之心,恐其反悔,立刻领诺。
浮罗尸陀林,凡间瑜伽士修道检验之所,盖因亡灵数巨大,且经历惨烈残酷之战而死,千百年来不得超脱,是以此地常年阴风惨雨,迷雾重重,尸罗遍地,幻境丛生,诡异难测,凡人入内,或惊惧而亡,或迷失不得出,故无人敢入,唯有修得生死无二的瑜迦士敢涉足,圆满修行之前,需到此地呆上一日一夜,且全身而退,方为证道之验。
然子熙乃龙族,六道中之上三道,天生不惧亡灵之幻,且生来便带神龙之术,能伏妖灭灵,虽年纪尚幼,法力尚浅,但出入此亡灵之地,却是绰绰有余,实在是轻松平常之至。
子熙即刻便想出发,却被夜叫住,夜伸手向空中一探,手心多了一个小巧的海螺,他将海螺挂于子熙颈间:“此物当年随你而生,你戴上它,若于尸陀林中有迷,可吹动它,保你平安。”
子熙摸摸海螺,心下虽不以为然,觉得夫子小题大作,然被夫子关怀,亦是欢喜,当下拜谢了夫子,又托了夫子照顾玄玉,径自飞身云上,向着浮罗尸陀林处急行。
距尸陀林尚有数里,子熙便嗅到了浓浓的死亡之气,远远望下去,黑雾浓重,怨气冲天。
下到尸陀林,倒出乎子熙的意料,原以为曾是上古战场的尸陀林,当是焦土残垣,不料此处却草木茂盛,巨树参天,藤蔓众多,攀爬缠绕,鲜花盛开,俱如碗盘般大小,连绵不断,妖娆异常,香艳无比,细细嗅之,却隐隐有血腥之气,令人作呕。想来此处曾伏尸万千,草木受那腐尸之养,故比别处更繁茂,却多了许多阴郁之气。
四处都是草深林密,并无一路,子熙踩着杂草向前走去,只觉脚下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石子甚多,甚是硌脚,一不留神还被什么拌了一下,低头仔细一看,却是块人的小腿骨,丫丫叉叉地横在地上,再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草木下面并非寻常土地,而是层层叠叠的骨殖,有的年深日久,已发黑朽烂,有的尚新鲜,露出惨淡的白,原来这望不到边的森森密林,竟不是长于土地之上,而是从万千的尸骨上长成。名闻天下的浮罗尸陀林,果然不简单。
天色渐晚,林间风起,盘旋着吹过大大小小骨的空洞之处,发出阵阵呜咽般的声响,此起彼伏,阴森寂廖,若是普通人,怕就要吓破了胆。子熙自是不惧此等,只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无限悲伤之意,且愈往前行,愈发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似初至,倒似早已来过此地。此间有一低沉的悲鸣声,却不紧不慢地一直在他前几尺处,仿佛在引导他走向某处。子熙艺高胆大,倒想看看此物究竟要引自己去何处,便跟着那声音的指引行去。
来到一处如瀑布般密密垂下的树蔓前,声音停了,子熙拨开藤蔓,眼前的景像令之震惊。层层台阶之上,一座巨大的宫殿出现在眼前,然而此宫殿无一砖一瓦,全由尸骨堆砌而成,地上三尺皆以密密麻麻的头骨为基,上以根根腿骨为墙,以趾骨拼纹为饰,以头盖骨为瓦,以大片的骨殖铺地,间以碎骨做饰,俱由骨制成,子熙身为东海龙族太子,自小随父亲天上地下的也见过不少奇异之地,然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之地,虽不至惊惧,然饶是再见多识广,被这密密麻麻头骨上的眼洞盯着,也是不适。
子熙收摄心神,定睛细看,此宫殿竟不是幻境,竟真真以尸骨堆成,他心下暗叹,如此多的尸骨,竟不知有多少性命折在这里。
正感慨着,一个老妪飘然而至,熙一时不防,倒被她吓了一跳,老妪手中持一小灯,烛火时明时暗,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闪闪烁烁,她沙哑着声音说:“你来了。”也不再多言,便转身举着灯烛驼着背在前领路。
子熙心中疑惑,这老妪也不问他是谁,倒似知他要来,一直在等他,子熙凝神细看,她并非人类,宽松的袍子下,行走的乃是一具白骨,不知妇人是何来历,熙心下设防,暗暗将一片龙鳞握于手中,念动咒语,龙鳞化为一支降魔杵,五股为身,前端尖利的三角刀锋,散发出阵阵寒光。
老妪突然回头,对上子熙的视线,诡异一笑,露出森森的白齿:”小公子莫怕,老身是你三世境的接引人。“
子熙面上礼数不亏:”如此便有劳婆婆了。“
脚下是累累白骨堆成的一级级台阶,老妪在前引路,每走一步,浑身便发出格格的骨节摩擦声,行至宫殿门前,老妇回望那一层层的尸骨,叹言:”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世上,有多少的功名,是以正义为名,借他人的累累白骨而成,小公子,你说是不是?“
子熙正专心观察四周,不防她有此一问,便随意应了一句:”那就不要被人利用,虽是可怜,也怪其愚痴不查。“
不想老妪闻言大怒:”依你之言,施害者无过,倒是受害者有错了?!“
子熙不意其突然暴怒,正思陪个软话,不想老妪暴涨数尺,衣衫尽裂,现出一具身高丈余的白骨,眼冒蓝光,不等熙亮出法器,白骨发出含混的怒吼:”赤灵子,千百年了你仍不悔改,去死吧!“
言未尽它一把推开宫殿大门,将子熙推了进去。
赤灵子是谁,然来不及细想,子熙已落入无尽的黑暗深渊,子熙捻个起字诀,想飞身脱离,不料黑暗中竟似有无数手臂拖曳着他,那力量连子熙用神力也挣脱不得,子熙挥舞手中的降魔杵,手臂应声断裂一片,然又有更多的手臂涌上来,死死拖住子熙往深处而去,那种力量带着无比的怨恨与不顾一切的抵死相博之意,子熙从未如此心惊,以他的真龙之身,尸罗怨灵本奈何不了他,寻常妖魔也不是他对手,如今竟被控制,却不知是何力量。难道,这便是他的三世之境?
许久,脚方落到实处,刚一落地,便有利箭飞来,险些射中子熙,子熙才发现,自已竟身处一场战争。他捡起落在脚边的箭,箭头竟隐隐闪现诛杀的咒文,此非寻常之箭,乃诛邪魔所用,然而检视地上中箭而亡的尸体,却只是普通百姓,并非邪魔。放眼望去,伏尸满地,无人生还,苍鸦盘旋,更觉凄惨,何人如此狠辣,竟用诛魔咒对付普通平民,怜悯之外,子熙也多了一分疑惑。再仔细查看,那些平民的天灵处隐隐有黑气缠绕,竟是有被魔侵染之像。
远处有零星的火光与喊杀声,看似战斗仍未结束,子熙不忍踩踏尸身,便想飞升而行,不意试了几次,竟飞不了半分,在此地,自己竟施展不了法术!
子熙心知此仍三世幻境,既施不了法,现下的他便如凡人一般,他静下心来,好容易于尸丛中寻一方空地,持七支坐安住,欲以禅定破除此幻境。
正入胜境,心下一片清明时,一个老妇苍凉的歌声传来,“三月柳青兮四月花,小儿初降兮面如华。。。“
那是梦中曾听到过的歌声,子熙心神悸动,那梦中有他不解之处,有他一直想弄清楚的真相,如今,这歌声再次出现,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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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有魔力一般,牵引着他起身,寻着歌声的方向行去。
这里曾经应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如今却沦为一座死城,成群的老鸦盘旋而至,阵阵叫声更添几分死寂。一路上,尽是屋破人亡的景象,父挡箭而亡,母怀子而殇,一具具的尸体,无声诉说着一个个令人心碎的生离死别,血染红了脚下的路,少年的熙心中升起浓重的悲伤,却也涌起一阵愤怒,这不是战争,而是一场杀戮,何人如此残忍,滥杀无辜。
龙族嗜杀,子熙虽因跟了夜修习之故,无嗜杀之习,却也素来不会对凡间之杀戳之行为伤春悲秋,然而身处此地,子熙却控制不住地悲伤,泪水涌上眼眶,竟从心中对死者感到深深的抱憾来。
此幻境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子熙无法摆脱。
“五月六月兮人消瘦。。。”歌声越来越近,短短一句,却唱的断断续续,吟唱者明显气力不足,似有痛苦之意。
城破,家破,人亡。
城中最华丽的城主府内,最后的幸存者,正对抗着残酷的杀戮,一层层的护卫倒下,一老妇怀抱一婴孩,被杀戮者们逼至无路可退,她一腿已废,拖着一步步挪着后退,在地上画出一道歪歪歪斜斜的血线。身后是成堆的尸体,城主夫妇早已命丧黄泉,她怀中护着的是城主最后的托付,然而她已无能为力。怀中的婴儿尚不知危难,仍伊伊呀呀地对着她笑,眼瞳中闪着奇异的淡金色,这如阳光般的美丽双眸,却再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小城主,老身恐是护不住你了。她心中酸楚无比,看着怀中小儿,报着最后一丝侥幸哀求:“赤灵子,城主伤你师父一命,你也已将满城之人陪葬,如今城主一家亦满门俱灭,仅余此无知小儿,老身亦不独活,今日以后,无人再知此段恩怨,都说你是十世修善的行者,恳请留此小儿一命,那怕以贱民待之。。。“
”婆婆,“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老妇口的赤灵子,杀戮者的首领,竟是一个背影纤瘦清俊的年轻行者,“诛杀实非我本意,亦非为报我师尊之仇,实因除魔正心,乃我修行人清明世间应有之为。”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家城主为魔女迷惑,我师尊慈悲,不忍伤其性命,几番前来度化,你家城主不仅不省悟,反害了我师尊性命,冥顽不灵,想是受魔女染污已深,天长日久,必将为祸人间。“
不知为何,子熙竟能感受到赤灵子心中一丝无奈与矛盾。
老妇红着眼睛质问:“家主有失在先,老妇无言以对,可这满城的百姓又何辜?此无知小儿又何辜?”
”魔族血脉,谈何无辜?此城宽留魔族中人,与魔族多有来往,人心怕也是早受染污,且对我等伐魔之举多有抵抗,拒守城池数日,人魔不分,亦是隐患。今日我以降魔咒之利箭清净之,超度其入净地,亦是为令其不堕魔道。“
“城主夫人虽为魔族之女,却从对人类有加害之心,百姓与魔族来往,亦并未失其良善,赤灵子,你以正道降魔为名,行滥杀之实,堕魔道的应是你吧!”老妇满心的悲伤化为愤怒,向赤灵子厉声骂道。
赤灵子看着手中的念珠,一百零八粒念珠,已粒粒沾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汝既迷于执念,吾为汝明之。”
言毕,手中念珠飞出,闪出刀锋般的光。
“不要!”子熙惊呼,想出手制止,但却不起丝毫作用,且众人竟看不到他的存在。
老妇与婴儿被瞬间劈为两半,赤灵子那一身如雪的白衣溅上一道红艳的血迹。
赤灵子转过头,闭上眼,面无表情。
子熙惊呆了,他终于看清了梦中的脸,那是玄玉,虽然已是青年模样,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他是玄玉。而下一个瞬间,子熙竟融入了赤灵子的身体,合二为一。
一时间,子熙竟分不清自己是赤灵子,还是赤灵子是自己,亦不知为何赤灵子是玄玉,亦不防玄玉如此嗜杀,一时心中混乱,唯觉无限悲伤,一滴泪从赤灵子的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滑落,掉入尘土中,消失不见。
47. 前尘 下
大事已毕,心中却并无多少欣慰,反生出一片空虚迷茫,赤灵子立于天地间,环顾四望,满地尸首,一阵凄厉的风呼啸着吹过,吹动魔族幼子的尸体,延着杀痕分为两半,随风微微晃动。
初时凭着一股替天行道,正义降魔之心一路杀将过来,未做他想,如今一口气泄了下来,满地的尸首与鲜血带来的冲击扑面而来,真真实实地提醒他那曾是一条条与他一样鲜活的生命,他有些眩晕脱力,毕竟他生平从未如此大开杀戒。
赤灵子一时怔然。什么时候,走到了如此残酷的这一步。他扶着一旁的太湖石慢慢坐了下来,许是此一战太累了,心生疲意。他歇了歇神,硬起心肠,维护正道,降魔除障,自不会是慈悲柔善之为,何苦做这妇人之态。他用力咧了咧嘴,向着空中默祷,“师父,你未完成的事,徒儿替你了了。”
赤灵子复杂的心绪,子熙竟能一一感知,他心内翻涌,难受的不行,既为这一场杀戳的惨烈而悲伤,亦为赤灵子或者说是玄玉制造了这一场杀戳而悲伤。子熙惊觉这份悲伤,并非以旁观者的身份产生,而是作为共同参与者的无奈与愧疚,他也是共犯!
深深的悔恨奔涌而来,竟似历经生生世世般的沉重,压抑而窒息,这令年少的子熙难以承受,他想脱离此境,却被困于赤灵子的身体不得而出,急切下,子熙硬生生地使用法术,不料一口鲜血喷出,失去了意识。醒来时,人却已在龙宫寝殿内,夜坐于床边正为他疗伤。
“夫子!”子熙一见到夜,所有的疑惑和痛苦化为委屈。
夜安抚地轻轻拍拍他,低声微责:“我给你的法螺,怎么不用?倒把自己弄成这样。”
子熙这才想起法螺,只奈当时入境受到冲击太大,竟未记起,子熙嚅嚅道,“我竟把它忘了。。。”不过这已不重要,有太多的疑问需要答案:“夫子,赤灵子是谁,为何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玉儿?又为何。。。我竟,我竟觉与他同为一体?他又为何大开杀戒?}”子熙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最大的疑惑:“他们会出现在我的前尘之境,难道与我有关?”
“你,玉儿,赤灵子,本是一体。”夜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子熙,“你,乃赤灵子的一念嗔心,而玉儿,乃赤灵子的一念悲心。“
“一念嗔心,一念悲心?”子熙一时反应不过来。
夜看着年少的子熙,思绪回到多年前的那场劫难,前尘之因,已结今世之果,子熙终要面对这一切。向来清冷的他亦不禁微微叹息,整理思绪,将尘封的那段往事缓缓地讲来。
赤灵子,曾为叱咤疆场的勇猛战将,因其至阳至刚之性,于世间情爱无意,后转生修真之人,十世修行,却因心田深处一念嗔心之执终是未破,故而虽道法高强,却不能达至真之境,一世世流转于轮回不得超越,摩崖子惜其天资,收其为徒,授其降魔除障之法,原意为去其心上之魔,不意赤灵子一念之差,不思反省心内之魔,反以外魔为敌,愈发将嗔念强化,偏执于去魔务尽,全不顾魔族亦是这六道生灵,亦该有修善向上的机会。
当年魔王英波偶经人间,途经月城,发现其地为灵脉之交汇中心,能令法力增盛,且月城城主之女韩思真美貌无比,英波一见倾心,便不顾人魔有别,占了月城,强娶了韩思真,自已做了城主,领了魔族一众人等,倒在月城享起了人间烟火。数年间,魔族与人族交错纠缠,到后来亦说不清是非曲直,倒是生了许多半人半魔的异类来。
此事有违天地之序,必受天遣,因那英波宿世曾与摩崖子有缘,摩崖子便瞒了众人独自前去降服,于月城施法屡败英波,欲收服英波弃魔向道,然英波亦是执念深重,终是不从,亦不肯撤出月城,摩崖子慈悲,不欲伤魔族性命,不愿下最后杀手,便问英波,要如何肯服?
英波仰天大笑:“我英波好好一个魔王,纵横六道,自在快活,谁要与你去做那修道之人?今日我技不如人,败于你手,杀便杀了,却休想让我低头!这六道的法则从来是弱肉强食,尔等自持正道,整日将慈悲平等挂于嘴边,却一般靠武力行事,若非你法力强于我,今日你怎能高高在上对我指指点点?若今日你肯收了法力,舍了性命,以肉身换这一城百姓,我便信了你之慈悲平等,便服了你之大道本真!”
那摩崖子本是修行圆满之人,早勘破生死幻像,为度英波,并无丝毫犹豫,慨然而道:此肉身无非是无明之根,轮回之因,要它何用,你若果真能承誓回头,今日便予了你,又何防!”
说到这,夜停了停,当日那一幕又清晰出现在眼前。那一幕之壮烈,令天地动容,见者折服。
那英波在月城祭天台上用十一道锁灵钉打入摩崖子之灵骨,其实他不知,那区区锁灵钉那困得住摩崖子,那摩崖子乃慈心深厚,为度化他自束而已,那摩崖子自收了法术,以普通肉身生接英波的七百刀凌迟之刑,那英波每凌一刀,摩崖子便为其祈福一愿,自然真诚,毫无勉强之态,凌到三百多刀上,摩崖子已半身血肉模糊,仍真心祈愿,对英波不起半点嗔恨之心,观者无不流泪,那英波原是杀人不眨眼的铁石心肠,至此也不禁手抖心跳,生起犹豫之心,硬着头又凌了百多刀,已下不去手。
摩崖子见其形状,微笑叹言:
“这芸芸众生,皆因一念痴着,于六道之中轮回,千百万次不得而出。”
“今生汝之仇,来生汝之亲,今生汝之父,来生汝之子,遁环往复,迷而不知归路。”
“是故,生生世世,一切众生,皆如吾之父之母之子,吾对汝之慈悲,亦如母对子之心,迷途之子,即便伤母百千回,母亦不改初心,欲其知返。英波,你可乃记得你的一念慈悲?”
电光火石般,触动英波内心深处,对摩崖子生起大信心,他泪流满面,扔下屠刀,跪地忏悔:汝实乃真人,愿随汝修持。摩崖子心愿已毕,并肉身已毁,留下约定,令英波日后去欲界天之兜率天宫寻他,言毕便就地坐化而去。那英波生起大悔心,弃了魔王之衔,将月城还与城主,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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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妻与刚出生不久的幼子,当下追寻摩崖子灵识而去。
而目睹这一切的魔族众生,亦为摩崖子折服,纷纷立誓要去魔向真。此事至此本已圆满,不料领着众师兄弟闻讯赶来的赤灵子见到摩崖子的遗体,其惨况不可言说,不由五内俱焚,那摩崖子法力高强,是他心中神一般的存在,又对他慈爱有加,是父兄一般的存在,骤然失去,宛如天塌一般。失去至亲至尊的恐惧与愤怒令赤灵子疯狂,长期以来被摩崖子压制的凶性瞬间暴发,他将这一切迁怒于所有魔族众人,不问青红皂白,不论无辜与否,逢魔族便杀,不放过一个。而那月城中之人族,数年来多成魔族眷属,已是互相纠缠,剪不乱,理还乱的关系,见此不免维护魔族,那赤灵子便将其视做被魔染污之人,与魔族同论,一并清理。此举不由又激起了人族的愤慨不平之心,不由索性与魔族同仇敌慨起来,情势便成了赤灵子一方与人魔二族的战争,那赤灵子法力本就高强,又杀红了眼,一百零八粒念珠合着诛杀咒之力,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魂消魄散。以降魔为由的赤灵子,此一刻,成为月城最冷酷的魔。
灭城之举惊动六界,因赤灵子乃修真之人,立有不杀生之重誓,却犯下此无间杀业,颇有知法犯法之嫌,是以直堕无间地狱,历经数劫之久,其师摩崖子入无间地狱数番度化,才得而出,有再世而生的机会,其心识一分为二,其一念慈心,入了龙族血脉,便是你熙儿,那一念嗔心,入了人族,便是投生玄家的玉儿,而那被赤灵子诛杀的魔王英波之子,怀着复仇之心苦等数劫,方托生人间,便是那连奕。
说到此,夜叹了叹,那玉儿如今要历的劫,便是因这一段前尘因果。
子熙听到此,早已是泪流满面,不想前尘中竟曾犯下如此大错,如今却让玉儿一人承受:“夫子,虽一切皆因嗔念而起,但慈念亦未能阻止杀戮,本是我一起犯的错,为何却是玉儿独自受苦。”
“那赤灵子的心识中,慈心与嗔念同时存在,谁也不能降服谁,投生之时,在观尘台照见各自归宿,那一念嗔心之识,应入人间历劫,那一念慈心之识怜其前路悲苦,恐其面对苦难更生嗔意,如此便生生世世堕于轮回,更无出期,是以在投生一刻,原想替了那嗔念之识去人间,不料那掌管投生的生死官道,因果不虚,无人能替。不得以便看着那嗔念入人间去了。”
子熙心中又痛又悔又愧,“明明是一起闯的祸,应该一起去还,夫子,玉儿已受了很多苦,现在该我去人间替玉儿还!”
“事已至此,无法更改。玉儿经此一劫,当能磨去内心深藏的那一念嗔执,而你,亦当好好修行,亦当圆满慈悲之愿力,超脱生死轮回,方能真正有助玉儿。你自小随我修行,总问我,为何只教你调心静意,而非龙族推崇的法术战斗之力,便是因此缘由。”
“可是,我不能让玉儿独自去承受这份苦楚。”熙心中如刀割般难受,他拉着夜央求,“夫子,即便已不能替换,那让我也去人间,陪玉儿一起历此劫难。”
48. 绝望
“你偶入人间玩耍,已是格外破例,如何能去凡间日日陪他度过?你乃真龙之身,法力于凡人而言忘尘莫及,强行相扰,破了人龙之界,乃以强道凌弱道之举,坏了天地秩序,岂能容你?此是要跳坠仙台的大罪。”夜虽神通广大,却也不会违背天地秩序。
“跳便跳了,我宁可跳那坠仙台,也好过日日受良心折磨。”未知前尘时,玄玉已是子熙心上极重之人,知晓玉儿与自己乃一体同命后,心中更生起难言的牵绊,他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的年纪,此刻却体味到万分痛苦,于是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抛于脑后,只想着哪怕有丝毫的弥补,也心安些。
“跳便跳了?”夜看着熙儿点点头,“一腔孤勇,奋不顾身,称得上少年豪情,”夜顿了顿,“此言你可当面说于你老父亲,他定也十分赞叹。”
子熙立时哑了言,低下头,老龙王老年得子,将他是捧在手心上的疼,若真不顾一切跳了坠仙台,定会要了老龙王半条命。
“不错,坠仙台,断仙根,碎灵骨,散尽宿世修为,”夜清清冷冷地,继续戏赞子熙,“很好,令至亲伤怀,令至爱心血付诸东流。你前世之师摩崖子必然高兴,他为度你等,几番冒险入无间地狱,用尽心力引你等脱离,才能再世得生,如今因此一跳落空。吾亦欢喜,辛辛苦苦教你数百年,因此一跳,化为乌有;更别说你那老父亲,只得你一个爱子,捧于手心万般呵护,你跳了坠仙台,他自当欢喜度过余生。”
夜的一番赞叹噎得子熙说不出话来,也让他冷静下来,自知此举无益,但对玉儿又不能放下。
子熙抬头看着夜,泪眼婆娑:“夫子,可我想帮玉儿。”
“你若以凡人之身,又能帮玉儿多少?人生短短数十载,便是一眨眼的事,这一场劫,于玉儿已是无可避免,你若能早证无上之境,助玉儿断嗔念之根,证得圆满之境,两心归一,共入涅槃之地。方不使你师摩崖子为你们挣得的这一世机会,白白浪费。”
夜仍少有的大根器,自小便不受凡俗之情所困,唯以修习为乐,大大小小的劫,他亦是一个接一个过来的,只是他从不以劫为难,反将每个劫都当一个题去解,倒生出无穷乐趣来,如今他已是大彻大悟的清净之心,并未将生死离别,喜怒哀乐等放在心上,在他心中,万事万物不过苍海一粟,过眼云烟,于他而言,历一场劫,倒是好事,只要度过,必上一个新的境界。是以,虽则以他的神通之力,要救助玉儿脱离人间苦难并非难事,但他深知一切不过是如梦幻像,他若将玉儿从此一幻境中带离,劫难会以另一种幻像呈现在玉儿面前,终需面对。需得从幻境中觉醒,方能永离轮回幻境。夜曾言,教人修心,便如教人识水性的教头一般,言说千分不如踢人下水一刻。是以,玉儿历劫,他虽有些许心疼,但总是支持鼓励之上。
然而夜亦非无情无心之人,他心清净能照万物,子熙的痛苦和迷茫自是历历在怀,他拉过子熙,轻轻拥在怀中,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用令人安心与信服的声音说:“熙儿,莫将这一时之劫看太重,木欲秀于林,当能抵风之摧害,心欲圆成,当能承受苦痛与考验,努力度过,方能变得更强大,相信为师,一切都是值得,你亦当相信玉儿,他亦并非俗根,有灵根为基,定能护他平安。”
夜的怀抱清冷而温暖,让焦燥无助的子熙有了片刻的安宁,“夫子,一定要让他回去么?”
夜点点头,轻轻拍拍子熙,“你若是不忍告别,为师替你送他回去。”
子熙想了想,倔强地摇摇头:“不要,我自己来。”
“好!”
寝殿还亮着灯,玄玉一定还在等他,子熙在寝殿外徘徊许久,终于推门进去。
“子熙,你回来了!”玄玉正眼巴巴地望着门,见子熙回来,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整整一天,夫子同意了吗?”
从前尘之境中回来,已知玄玉便是另一个自己,再见到玄玉,血脉相连的亲切感无比深切,想到玄玉又将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离巷,子熙心疼不已。他多想留下玄玉,却不能够。
“夫子说。。。人龙有别,你留在龙宫会,会很快。。。”他看到玄玉眼中希冀的光暗淡下去,后面的话不知该怎么说。
“会很快死么?”玄玉猜到子熙要说的话,然而与离巷所受的折辱比,死亦不是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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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我不怕,我宁可死,也不想回那个地方。”
子熙不能告诉玄玉他们的过往,不能告诉他这是躲不过的劫,他只能硬着头皮说:“玉儿,别怕,你先回去,你等我,等我。。。”他有点心虚,因为并不知自己需要多少时日方能证得无上之境,“相信我,我一定来找你。”玉儿,你千万要安然度劫,千万要撑到我来。子熙在心中默默希冀。
早先子熙不管不顾地带了玄玉离了凡间来龙宫,夜便已悄悄为之善后,施了障眼法,将一草木之偶化了玉儿之形,昏睡于犬舍,已有十多日,是以众人只当玄玉得了怪病昏睡至今,并无人发觉其不在人间。只将周仪等一众人等急的不行,面上又不好露出什么,周仪只一面在嘴上放狠话,倒霉催的小业障,若再不济,便拖去乱葬岗喂了野狗,一面令赵锋每日稀粥浆水地灌着。
夜恐玄玉有了留驻龙宫的期盼又不得不回到人间,醒来会更失落,便施法术消除了他这几日的记忆,与子熙一起,将玄玉送回了离巷。子熙万般不舍,躲于远处看着玄玉醒来,流连再三,方含泪离去。
玄玉醒来时,已身在犬舍,赵锋一双通红的眼正担忧地看着他,见他醒转,不敢相信地连问数声,“你醒了?你醒了,你醒了!”这个憨直的大汉红了眼睛,欢喜地出去通报,不一时,众人都聚了来,周仪慢吞吞地走在最后。
陈三关切地上下检查,确定玄玉无碍,方大大松了口气,“你可算是醒了。”
周仪站在一旁看了两眼,不阴不阳地放话:“这是死不了了?一个贱奴,犯不着这么多人顾着,都散了吧。没事挺了这十几天的尸,白费了我十几天的钱粮,死不了就起来干活,给我好好找补回来。”
周仪的声音令玄玉心中厌恶,只觉熟悉的黑暗又向他涌来。
他好想回到梦里,那个长长的美梦,梦中依稀记得他的影子子熙,驾着白龙来接他,天上地下自在飞翔,那个梦好美好真切,真的好像一伸手,就能握住子熙温暖的手。他只记得,在梦中,子熙对他说:“等我。”
然而醒来的世界却是无边的绝望,没有子熙,没有希望,他只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贱奴。
49. 十年 上
十年后。
庆和31年春。
京城水师码头,旌旗招展,兵士们整装肃列。太子连奕乘着八骑礼车,亲率文武官员,盛装华服,仪仗庄严,一早便等在码头,翘首以待。
从卯时直等到巳时,开阔的水面远远出现数十个黑点,久等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连奕也从座起,扶着车杖挺直了身体眺望黑点方向,又过一柱香的时间,黑点逾来逾大,原是一支船队,俱乃万料的大船,当世罕有,再近些,已能看到船上飘扬的旌旗,上绣着金色的梁字,连奕松了一口气,嘴边浮出微笑,欣慰地点点头:“三载终归,幸甚。”一旁的官员也不失时机地贺道:“恭贺殿下,此番西出海上,顺利归来,必将为梁国拓疆开土,强国富民开启一番新的气象。”连奕谦道:“此非吾之功,乃托大梁国运昌盛,人才济济之福,吾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众官员齐声道:“殿下过谦了,殿下英明,梁国幸甚。”
正说时,船已靠岸,船头立着一人,一身鸦青色轻服,长身瘦形,正是周仪,他于船上远远望见连奕,整衣正冠,朝连奕躬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连奕望见忙起身从车上下来,走向码头去迎周仪。
周仪下得船来,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前来,欲跪下行礼,被连奕一把托住,忙忙的扶起,“周卿快起,”再看那周仪,三年的海上生涯,面色黝黑,风霜尽染,不足四十的年纪,两鬓竟已斑白,连奕感慨道:“周卿劳苦了。”
周仪正身作礼,告罪道:“罪臣戴罪之身,不敢言苦,唯愿不辱殿下使命。”
连奕一把握住他的手:“白璧有瑕,些许小事无须再提,卿此番为梁国打通海路,功不可没,吾必为你向皇上请功。”
周仪连声不敢。
几十艘宝船并护卫船,轻船水船等供给船等渐次到岸,将拓展后已是全梁国最大的水师码头挤的满满当当,气势非凡,闻讯来看热闹的民众见此景象纷纷赞叹,有些热血之人竟放起烟花爆竹来,一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常,连奕心中亦十分开怀,三年前,他力排众议,力主通海路以解梁国困于三国中心之局限,心中并无十分把握,亦是背负莫大压力,如今一切顺利,自是十分欣慰,便让军士们不必拘着民众,由他们去庆贺。
此时船上各类货品器物被陆续搬下,早有官员领着军士登记造册后一一运走,但后续仍络绎不绝,直将码头堆得水泄不通,似一座小山。连奕亦是惊喜,“看来周卿此番出海,收获颇丰,卿此去最远到了哪方地域,都有些什么新鲜风物?”
周仪令一旁的随从奉上造物名册,有数十本之多,一边说,“殿下,此番航行,不仅到达了殿下一直想了解的车虞国,琉风国,最远处还到了地理志上未提及的查尊国,翻花国,总航程超过一万海里,各国的地图海图,在下俱命人收集在册,另外,这是此番带回的各处物品,请殿下过目。”
连奕大喜,接过大略翻了翻,有织物,香料,材料,书籍,器物,奇珍,种子,武器,技术,人口,矿石,风物,地形地貌图等等大类,十分丰富,他令人好生收了,以待细阅,“很好,卿此番居功至伟,不虚此行。”
周仪微笑,“殿下,此些物品尚可,我给殿下带回几个人来,殿下定会欢喜。”
“哦?”连奕十分期待,周仪拍拍手,左右领着一干人等走上前来,连奕见那些人与梁国人不同,全身竟如墨一般黑,俱是细高身材,手长过膝,倒是一口好牙格外地白。连奕好奇:“这是何方人士,生的好生奇特,卿这是?”
周仪笑道:“此乃我等于海上俘获的海盗,其余凶悍蛮横之徒俱已被我等缴杀,此些并非悍韭,乃为海盗们制造战船,箭矢,火器之工匠,特别是他们造的战船在海面行驶如飞,比我师之轻船快了数倍,且能于海面保持平稳,不易侧翻,又加装射击装备,十分巧妙,我师之轻船即使全力前行也难追其项背,此前对战,险些吃了亏,幸而护船将士英勇且人数数倍于其,方能得胜。在下想,此技术若能在我水师中推行,必大大增加战力,且他们造箭所用之材与我军有所不同,射程更远更准,而火器,亦是威力强于国内,梁国向来重陆师远甚水师,水师初具,又是殿下主掌,是以在下将其等带回,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连亦连连赞道:“甚好甚好,周卿知我。”
“还有。。。”周仪还有许多重要收获,被连奕打住,“莫急莫急,长途跋涉,卿必当十分劳累,且先回府好生歇息,明日吾于国华宫为你设下庆功宴,为你接风洗尘,嘉奖功勋。界时再慢慢与吾说来。”
“在下惶恐,在下戴罪。。。”
“唉,周仪,怎的三年前那几月的牢狱,把你的胆气磨光了?你从前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唯诺退缩的。”连奕戏谑地说。
周仪亦笑了,“年轻时轻狂不知高低,这些年亲见殿下心志之高远,谋略之深妙,周仪不过会些小伎俩,怎敢再如从前般放肆。”
“好了,你有大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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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办得很好,不必过谦。”连奕笑着拉着周仪上他的礼车,周仪不敢,再三推辞,才勉强上了车。
礼车载着太子和周仪行在迎宾大道上,一路上都是夹道欢迎的人群,一时风光无限。
人群中,有人悄悄议论:“这周仪不是三年前京城盐部贪墨案的主犯么,听说为了养他那相好的,贪了几万两银子,被下了大狱的,怎得今日倒成了出洋的英雄。”
“贪墨算什么啊,你们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京城有名的玄家谋逆案,那玄家满门被灭,他倒安然无恙,还投了太子升官发财的,听说是卖了主家换来的前程。”有人跟着议论道。
“呸!这也是个黑心烂肚肠的,他家原是玄家家生的下人,得玄家看重,代代任为管事,那玄墨云待他如兄弟一般,不想这黑心的,为了保命,出卖主家。”有人不耻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此番出海能成功归来,还不是占了玄家的便宜,那玄家在时,掌着梁国的漕运,早有出海的先例,他先前是玄府的管事,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白得了许多经验。”
“你乍知道这清楚?”
“害,不瞒你说,我家远亲原有人在玄府做事的,做的可好,后玄府被查,他也没躲过,做了那刀下的冤魂。”
“说起那玄家,真是。。。”议论者话未言尽,就被一旁人的忙制止,“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周仪站在太子身边,乘着礼车进了京城的东和门,接受着人群的欢呼,他在心中感慨,十年,他用了十年,才算真正走到太子身边。这几年,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虽精通盐务、漕运,才干过人,却以利为先,且好色贪财之人,三年前的贪墨案,是他故意漏出马脚,引人来查。他赌的就是,以他身为玄家前核心人物的背景,若他是品行高洁之人必会让太子心生戒备,而若他是人格有失,弱点明显之徒,方会让太子觉得容易掌控在手,是令人可以安心利用的走卒。果不出所料,虽则因贪墨被连奕下了狱,却并未严办,后连奕欲开海上通路无合适人选时,第一个便想到他,命他带罪立功,言,若成功归来,前罪一笔勾销。
周仪在心中暗暗感慨,演了这许多年,连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一个无义无节,只想攀附太子以求富贵的无耻小人。”家主,不知何时,仪方能还一个本来面目。”
然而连奕不知道的是,利用此番西出海上,周仪悄悄收集旧部,且将海外势力摸了个清楚,在他心中,如何为玄家复仇终于了模糊的模样。
50. 十年 下
茂盛的草丛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屏气凝神,趴在草中一动不动。一只漂亮的花冠雉鸡正悠悠哉哉地漫着步,向少年的方向过来,并未意识到一丝风险。
此时,少年身边的草丛微微动了动,一个温热的狗鼻子伸了过来。
“嘘!”少年将手指放于唇边,无声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狗子乖乖停下,小心翼翼地藏起。
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雉鸡已进入一跃便能击中的范围,少年仍沉住气,眼神亮晶晶的如鹰般盯着猎物,有着他这个年纪少有的耐心。
“咕咕。。。咕!”一个身影一闪,狗子还没反应过来,雉鸡已被少年捉在手中,雉鸡惊叫着挣扎,羽毛飞落,真真是一地鸡毛。
少年握着雉鸡得意地对狗子晃了晃:“灵毕,你又输了。”灵毕瞄了他一眼,懒懒地又趴了下去。
十年,灵毕已不再是太子宠爱的灵犬,它的嘴已发白,毛也渐渐稀疏,老得只喜欢趴着睡觉。
而这个少年,便是玄玉。
十年,他已不再是那个白纸一般纯净,弱不禁风的落难小公子,落拓于离巷,与狗子们一起的十年,让他有了兽类般的适应力,也有了兽类般的野性与狡猾。
如今的他,身形俨然是玄墨云的少年翻版,一样的长身玉立,瘦削有型,只不似玄墨云般伟岸。即便身着离巷狗奴的粗劣衣物,发乱如麻,亦不能掩盖他的清俊。
“玄玉!”
听闻有人来,玄玉立时收了飞扬的神采,委顿成一个唯唯诺诺的顺奴模样,连眼神也从初时猎鹰般的犀利转为浑沌迟缓。
“玄玉,别装了,没别人,只有我!”来人正是赵锋,十年过去,他也已不复当年那个精壮的汉子,几年前的一场事故令他伤了一足,如今行走仍不利索。只厚道温暖一项,仍一如从前。
“老赵,看!”玄玉得意地朝赵锋扬了扬手中的战利品,“我可没用来夹子,徒手抓的呢!”
赵锋半开玩笑半夸赞:“利害,快赶上年轻时的灵毕了!”灵毕仿佛听懂了,起身得意地摇摇尾巴。
“老赵,接着!”玄玉见陈锋走近,将手中的雉鸡扔了过去,赵锋自然是没接住,那雉鸡捡了一条命,挣命般歪歪歪斜斜地飞走了。
“老赵,你行不行啊!”玄玉调谐赵锋。
赵锋摇摇头,这个小公子还是和以往一样,猎了从来不杀,总是找借口放了。
“你既不吃它,何苦去吓它,还白白守这一上午。。。”
“以猎炼心耳。”玄玉伸了个懒腰,随手折了一根茅针,放嘴里嚼着,在草地上躺下,望着高高的蓝天白云,想起一个人来。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既是猎人,也是猎物,要想不被猎杀,当了知自己的弱点,强之,要想成为一个好的猎人,当了解猎物的弱点,击之。向你的猎物学习,向你的猎人学习。。。”
这是那个人教的,当年玄玉年幼,却身陷离巷,受百般挫磨而出离无望,正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沉沦时刻,那个人出现了,他对玄玉说,要学那孤莲,即使身处泥沼,也能开出一场盛大的花事。要把所有的挫磨化为滋养,强大自己。也正是那个人,教他把令人羞耻的狗猎变成了兵法演练,把应付周仪的刁难变成了识解人心诡谲的心理实战。那人只在晚上出现,戴着面具,从不在玄玉面前露出真容,他还教玄玉天文地理,教医农工商,教四国历史与情势,甚至还教赚钱之道。。。那七年,他几乎夜夜来教,什么都教,像把玄玉当填鸭一般,倾其所知,无一保留。也亏得玄玉天性聪颖,才消化的了如此大量的知识。那些年,玄玉最期盼的就是入夜,那个人就象一道光,引领他,靠自己的力量,走出离巷的黑暗。
然而,三年前的某一天,那个人突然消失了,音信全无,令玄玉十分想念。
想到这,他双手抱头,叹了口气,如果那个人在,会夸赞自己么?转而又一想,人家都放弃你了,还想什么呢,心下不免有些沮丧,又转念一想,又不是第一次被抛弃,总之这人生,注定是要一个人走的。
“想什么呢?”赵锋捅捅他,有些迟疑地接着说:“周司制回来了,听说此番出海大获成功,带回来好多珍稀物事,全京城都轰动了,太子亲自迎接,好风光。”
玄玉嘴里的茅针停了下来,赵锋有点但心地看着他:“只是,他一回来,你的好日子就没了。”
三年,没有周仪的这三年,他过得自在多了,赵锋自是明里暗里护着他,那陈三也从不拘他,犬舍其余众人虽不热情亦不算刻薄之人,除了偶尔被那恶婆子骂几句,并没甚大碍,只太子那边隔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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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会有人来敲打敲打他,看他一付麻木不仁,胆小怕事,无骨无尊的样子,也渐渐不将他放在心上。
那太子自得了重用,也少有狩猎出玩的机会,灵犬们也渐渐闲了下来,不似以往般日日训练,玄玉也跟着得了许多闲,每日里除了与狗子们厮混,便是将那人教他之知识如牛反刍般在心里默出反复琢磨,将当初生吞活咽的知识消解融通,亦是大有收益。
所以这几年,旁人不知,他端是过得自在。而今听说周仪回来了,心上自是不悦。
真是不该消失的人消失了,不该回来的人回来了。玄玉不止一次地祈望周仪葬身大海,看来老天并没站在他这一边,虽然他现在已不似儿时般那么恐惧周仪,且在那人的教导下已学会与周仪周旋,然而那种与周仪同处一地便会生成的憎恶感却是他最不喜欢的。
“龙王怎么不收了他,真没天理!”玄玉将口中的茅针吐出,呸了一口。
赵锋吓得忙捂住玄玉的嘴,“别瞎说,小心被人听见。”
“怕甚!怕他他就会放过我?”玄玉哼了一声,“有种就弄死我,谅那小人也没这种,弄死了我,他拿什么去请他主子的赏?”
三年前,玄玉满了十三岁之际,周仪从苗疆领回一个老头,那老头,便是苗疆的蛊巫蒙哈,正是他,令玄玉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人的身体是多脆弱,体验到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也是那一年,玄玉才明白了自己存活于世的原因,也明白了为什么周仪为何既厌弃他,折辱他,只欲毁他心志,却一面又保全他性命。
血誓,就是这个将玄家血脉与蛊王连接的可笑誓言,令十三岁的玄玉,以身血饲蛊,痛不欲生。那蒙哈将蛊王从他的指尖放入,遍游周身血脉,饱饮血气,魇足方出,整整七日方成,那七日真是玄玉的地狱,是他不愿想起的经历。
三年一大饲,年年一小饲,今年,又是三年之期。
“别的尚可,只那苗疆的巫师,不知又要拿你做甚。”赵锋为玄玉担忧。
血誓乃绝密之事,因需自愿方能令血饲完成,周仪不得不将玄家与蛊王的秘密告知玄玉,其余除了极紧要的几个人,无人得知,而周仪拿玄玉母亲做威胁,逼他缄口,亦不得不从。
“能如何,左右不过是死一回罢了。”玄玉淡淡地。
51. 叔侄
时隔三年,重回离巷,周仪最想见的人,是玄玉。
此三年,周仪身在海上乘风破浪,冒险而行,却将心留在了京城离巷,玄玉的身上。虽有血誓之约,又安排了暗鹰蒙哈等一众人暗中保护,仍时刻挂心,唯恐出什么意外。
在海上几番遇险,生死未卜之时,周仪由衷的生起悔意,他并非怕死惜命,而是恐有负家主重托,再不能为保住这玄家最后的血脉尽力。
他此生甘愿背负叛主者的恶名,上下苦心经营,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肚外,他所思所求,便是要赶在玄玉十八岁到来之前,为他寻一条彻底的生路。玄墨云未雨绸缪,用霜岭血誓为玄玉争得十二年的光阴,而十二年后的平安,则落在他身上。
而此番西出海上,做成了几件事,倒让他有了几分把握。
第一件,经此出航,周仪顺理成章地将京城以外未曾暴露的幸存旧部安插进海运各线,最可喜的是与海外旧部断了数年的联系得以秘密恢复。
当年梁国有实力着手海运的唯有玄家,数代的积累,玄家与海外多处交好,并设有分部,建立了自己成熟通畅的航线,由玄墨云直接掌握,周仪自然是实际操作者,因梁国水师不强,一国之海运甚至远弱于玄家,是以连家父子对玄家海外实力不甚了解,十年前的玄氏谋逆案,对玄家的海外力量并未造成损失,只是断了联系,那些分部主事也已习惯当地生活,便都自已拿主意,在当地做些生意,扎下根来。
这次借着西出,周仪秘密寻回不少旧部,重建联系。此一事亦是周仪争取此番出海的初心,若海上之路打通,将来最不济也能将玄玉从海上送去他国,梁国鞭长莫及,是一稳妥之选。
另一件,是与琉风国小王子的一段偶遇,倒让他打开了新局面。
说起此事,也算是无巧不成书,去年夏初,周仪的船队经过弗得海湾时,正巧遇上一艘他国宝船被几十艘海盗船前后夹击,困于航道的最窄处,眼看就要被杀虐洗劫,在海上航行的不成文约定,从来是互助互救,遇难必伸手相助,更何况周仪的护卫船兵力强健,装备精良,便出手击退了海盗,保了那一船财物,更救了他船上百十口人的性命。
不想那些被救的人中,竟然有一人是琉风国的小王子,因一时贪玩,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瞒了父王,偷偷溜出宫,跟着好友上了这艘宝船,不想遇此大难,差点死于海盗剑下,惊魂未定之时,幸得周仪相救,自是感激涕零,又见那周仪颇有上邦之国的风采,便一心要认他做大哥,力邀他去琉风国做客。周仪万般推辞不下,想着多结交一个国家将来也许也多个出路,便临时改了航程,绕道去了琉风国。
只因那琉风国在海外列国志中属弱小之国,是以周仪此行并未将其放在航程计划之中,不想到了琉风国,竟随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强盛之景,周仪留心观察,见其平常所用之工具,武器,竟领先于梁国,想必其在冶炼与制造技术上亦优于梁国,国民富足,衣食无虞,不由心下暗赞。
这一代的琉风国国王参商,在位二十年,便改革了二十年,他不甘平凡,虽身处海上的丸弹之国,却野心勃勃,为改变积弱落后的国情,他削减贵族的权利与领地,让与平民,鼓励开荒拓野,大兴教育,不拘一格起用人才,鼓励技术创新,唯以实干实绩为考核条件,给国民平等的提升机会,不但在国内励精图治,更懂得联合周围大小岛国,短短数年时间,已形成一个海上联盟中心。
周仪观其心志,必不甘久居海上,待其国力充沛,必图外扩,其国农耕不足,海事却强,界时必向中部图谋。于此混乱之中,也许,能为复仇寻到机会。周仪自不屑做卖国之举,然卖个连氏父子,却乐于尝试。
是故周仪在琉风国额外多呆了几日,那小王子原是参商心尖上的宝贝,周仪救了他,自然成为琉风国的坐上宾,加之周仪博识广闻,谈吐了的,又来得上邦之国,那参商感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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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也多了几分看重,加上早有探索结交中部诸国之意,便托了周仪,定下来年造访梁国之约。
而那小王子不知怎的,格外喜欢周仪,日日粘着不肯放行,直到周仪应了做他大哥,并定了来年之约,方肯放行。
此一条路,虽情势未卜,却让周仪充满企图,是他最抱期待,决定用心筹谋之路。
再观国内,连氏父子经过这十年的经营,已渐渐制服各方势力,完成集权,皇权的地位稳固,梁国在连氏父子的治下亦现出国富民强的景象。然而此时,连氏父子之间的关系却微妙起来。皇帝渐近暮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十日里倒有两三日生着病,太子立位已久,却迟迟不宣布立储,这便令四皇子及其背后支持力量生出些希望之心来。而现下的太子连奕,身后并无强于四皇子的力量,他所持的唯有太子的身份及一个仁政爱民的好名声,除非父皇支持,否则仅有这些倚仗,在残酷的朝堂,将如晨起之露般虽美却稍纵即逝。是以,太子急需寻找新的力量来支撑。
想到此,周仪心情愉悦,心中默念道,“玄儿,这一局若能赌赢,便是咱叔侄相认之时,真想再听你叫我一声周叔叔。”
转瞬间,他收起微笑,令随从召集众人来见。
众人都知如今的周仪备受太子看重,已非昨日不痛不痒的离巷司制,见了周仪便抢着问安,挖空心思说着各式各样的奉承话。周仪不咸不淡地应着,又说些场面上训斥的话,眼神却第一时间落到了玄玉身上。三年了,玉儿长高了,长得越来越象他的父亲。看着玄玉委顿着身体,毫无光彩地随着众人瞌头礼拜地奉承着,周仪心下暗笑,他心知此时玄玉一定在心中狠狠骂他,甚至于想要他的命,然而面上却如废人般麻木无生气,将心思深深掩藏。没错,猎杀前,不要让人看出杀意,这是他教给玄玉的。七年中,那夜夜潜入犬舍教导玄玉的,正是周仪。
玉儿,做得好,不愧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小狼。
52. 苦心
“玄玉留下,其他人散了吧!”周仪挥挥手,打发了众人。又命随从去请了蒙哈来。
自三年前从苗疆请到离巷的蒙哈,并非真正的蛊巫,而是寒鸦手下一直静默,未曾起用的暗鹰。因是苗人,一直生活在当地以巫术为百姓治病,且已年老,而蛊巫这个行业原就秘密,许多蛊巫一辈子不曾暴露身份也是常事,连奕当年派人暗查,也查不出任何差池,做梦也没想到他是神秘的暗鹰,玄家当年建立的暗鹰,人员挑选精妙,布局出人意料,实在是梁国数一数二的暗卫组织。
见到蒙哈,玄玉控制不住恐惧,不禁有点微微发抖,饲蛊时的痛苦又浮现眼前,实在令人难熬。
“蒙哈,你来看看,他的身体可进行饲蛊否。”周仪一边问蒙哈,一边瞟了玄玉一眼,将玄玉的反应看在眼里。
蒙哈闻言拉起玄玉的手,仔细查了脉象,又伸手去探了玄玉脐下三分之处,只觉宽广平和,内息细长,便对周仪点了点头。
血饲蛊王,原是个骗局,所谓的血誓之说,也属子虚乌有,乃玄墨云为救玄玉设的一计,那霜岭不过是玄家寻常的一处藏银点,那霜岭二层的能杀人融尸的花阵,不过是撒了大量磷粉与化骨粉,周仪当时能骗过连奕,也是因环境昏暗,环境昏暗诡异,那狗子死状又令人恐惧震撼,方骗过连奕,不进而返。那霜岭入口又藏于水下,再次进入查看不易,是故连奕一直未曾生疑。
是以执行这个计策的周仪,怎会让玄玉血饲真正的蛊虫之王,终身受那蛊虫控制?蒙哈的确是巫医,但却不是蛊巫,而是符巫,他放入玄玉体内的并非蛊虫,而是以符化的假蛊虫,能看到蛊虫在血脉中游走,原是为治疗法血脉拥堵之症的一种手法,假的蛊虫初入时尚小,由左手指尖入,在玄王周身血脉爬行一周,于右手指尖出,出来后身体大上一圈,像极了蛊王遍食气血,魇足生长的样子,是故三年前第一次血饲之时,连奕全程监看,亦被骗过。
此法对玄玉不但无害,且十分有益,能助其打通全身气脉,不知不觉间,内力已增。至于疼痛,是强通气脉时身体的本能反应,原本可以巫法消减,然饲蛊本就是痛苦万分之事,况是蛊王,为了让情形更逼真,周仪便令蒙哈未施止痛之术。
“春属木像,乃万物萌生生发之时,利气血,就赶在春季结束前找个时间进行吧,三年一次的大饲,太子那边想必也十分关心,你当细心准备,切不可有失。”言毕周仪看了看蒙哈,蒙哈心领神会,点头领诺。
那玄玉闻言,低垂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杀气。周仪看在眼里,在心中暗笑,心想不知自己已在玄玉脑中死了多少回,玉儿还是年轻,露了马脚。
当年,有一回玄玉昏迷了十几天,醒来后一脸绝望,眼神中满是求死的神情。周仪怕及了,他怕是自已没有把握好分寸,若小公子真的失去生意,那他真是万劫不复了。
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冒险,在陈三的配合下,入夜,让陈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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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的暗鹰替他歇在房中,而他便戴上面具,吃了变声的药丸,悄悄进入玄玉的犬舍,化身为玄玉的人生导师。
有时候,仇恨比幸福更让人有活下去的动力。
玄玉的人生,需要一个敌人。
周仪自己,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白天,他折辱挫磨玄玉,夜晚,他教玄玉如何应对周旋。如同一个实战推演教官,他设计针对玄玉的战争,又教玄玉不动声色地躲过战争甚至赢得战争。每一课,都将兵法,谋略贯入,不知不觉间,令玄玉活学活用,领得精髓。
他将玄家的冤屈从头到尾告诉玄玉,将连氏父子如何算计玄家剖根见底,他对玄玉说,你已是玄家最后一丝血脉,玄家能否清洗冤屈,重见天日,都落在你一人身上。无论活着多么不易,你当把苦痛与磨难化为令你强大的滋养,来日,亲手摘除压在你爹爹身上的谋逆污名。
然而,他们是最精明残忍的猎人,你要活成一个要活成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活成他们想看到的样子,无用,废弱,毫无意志。你要悄悄强大,悄悄成长为一个强大的猎手,猎杀他们。
当玄玉生起斗志不再沉沦之时,他又平生所学,倾囊相授。虽身处离巷,周仪却如同培养玄家接班人一般精心教导玄玉,仿佛某一天,玄家真能重见天日,重回辉煌。
当玄玉想揭下他的面具,好奇他是谁时,他只说:“一个你爹爹的平生知己,一个已死于过往的游魂尔。”
53. 朝堂
周仪想起往日教导玄玉的时光,不由的心放柔软起来。已三年未教他功课,不知可有荒废。
春日的暖阳照进屋子,照在周仪脸上,神情放松的时刻竟有浓浓的暖意,那一瞬间,玄玉仿佛看到了儿时的周叔叔,那个温暖如旭的青年。
不对劲,总感觉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玄玉看着周仪,意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却说不清在哪遇过。
“放肆!三年未教训你,胆壮了?!”周仪回过神来,发现玄玉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忙斥责玄玉,一如从前。
果然,还是那个令人讨厌的样子,玄玉恭顺地低下头,暗自腹诽,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尽然以为那厮还能象从前。
玄玉看这俩人有商有量的,自己的三年大饲是躲不过了,算起来,离十八岁还有两年零三个月,便是血誓结成之时,界时自己便与那蛊王融为一体,终生受其控制,虽不知太子周仪之流要用自己这同蛊之身做何用处,想必不是好事,且玄家满门俱灭,唯留自己与母亲二人,无非因此蛊,若事成,必不会再留自己与母亲的性命。
十八岁的成人礼,便是自己的大限之日。
从周仪那里知道这个期限后,这个日子便如悬于他头顶的利剑,他日日盘算要如何逃脱,总没想到能与母亲一起全身而退的法子。
罢了,若那一日到来之前,自己还无法化解,便想法先杀了周仪,后剁了太子。想到这,玄玉心下大快。
周仪看他呆在那木木瞪瞪的,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虽很想与他多呆一会,然不似他往日风格,便假意恼道:“还杵在这干什么,端是惹人厌烦,还不快滚!”
玄玉正乐得离开,无波无澜地告了个退,回自己犬舍与狗子玩耍去了。
那三年的大饲开始之后,到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太子见玄玉这些年已消磨得木讷无神,全无志气,又经血饲受蛊王侵入,终将渐次被蛊王完全控制,到时必是废人无异,且玄家满门俱灭,留他一人怎地也翻不出风浪,又血饲消耗巨大,恐其身弱不能承受,便令周仪取消了其狗奴之役,除了不能离开离巷,其他倒比从前自在轻松许多。
回到犬舍,四下无人,玄玉方放松下来。灵毕虽老,威仪仍在,见了他虽欢喜,却不肯如其他狗子般扑将上来,又舔又叫,只一根尾巴藏不住心事,快乐地摇着。
玄玉一把搂过灵毕,使劲地揉搓他已所剩无几的毛毛,嘴上不停唠叨:“怎么办,灵毕,怎么办,快给我想个办法!”
“想什么办法?”赵锋闻声拐着腿过来看玄玉,“又想逃呢,又不是没逃过,抓回来又被司巷折磨,你就别想跟司巷做对了,你怎是他对手。”
“哼,”玄玉只冷哼一声,并不服气。
“你也别琢磨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周司巷可能要离开了。”
“当真?”玄玉眼亮了。
“我也是听说,这次出海周司巷立了大功,太子给他请了赏,不知要封个什么官。”赵锋又接着说,“啥官也比这司巷强,谁愿意呆这啊?等他一走,来个不那么对付你的,再想法子跑吧。”赵锋向来是站在玄玉这一边的,看着他从小受苦,看着他咬牙长大,赵锋对这个孩子有格外的疼爱。
“哼,他倒是真肯卖命,为着能跟他的主子邀功请赏,肯冒那么大的险。”玄玉在赵锋面前又不避忌他对周仪的不屑。
赵锋向门外探了探,确定无人,“这次倒也不是全为太子,他不这样,怎能脱了牢狱之灾?那年盐案贪墨,那起恨他的人恨不能要了他的命。”
“也是,说起来,这厮还是运气好。”玄玉叹了口气,也怪龙王爷爷不给力。
“听说当年那相好的又找来了,看他又要发达了,巴巴的赶来,还赖在府门外没走呢,很丢司巷的脸。”赵锋虽厚道,却也有一颗八卦的心,毕竟身处离巷,日子实在无聊平淡。
“他能有脸?能看上那种女人,也就一个德性!”周仪当年要拿好色挡枪,不想连累清白女子,便从烟花之地寻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也好生花天酒地了一把。自然有了贪墨的理由。那女子也是个没义气的,一见他出事,撇的干干净净。
玄玉还想再骂,突然想到娘亲也流落在那种地方,不由愣住,瞬间红了眼,难过的不行。
赵锋见闲聊的好好的,正八卦呢,怎突然哭了,回过神来才想起玄玉的母亲当年被罚入官妓,也流连在烟花之地,不由怪多嘴,好好的,勾起孩子的伤心事,不由忙慌的询问安慰。
玄玉哽着声说,“我没事,就是想娘亲了。”
周仪在府中整修了两日,太子命人送来了崭新的司巷朝服,着他即日面见圣上,将出海之行好生呈启。太子还带话,服制微小,先将就穿着,言下似有要提升他官职之意。周仪抚摸着朝服上的针线,三年前因贪墨案被剥去的朝服,总算堂堂堂正正地又穿回了,望此后能顺利进入朝堂,所谋之事早日实现。
这还是周仪第一次上朝堂,因心中有着坚定的目标,倒也没有一丝怯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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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朝堂,面见当今皇上,皇上已垂老,气势却仍威严。听周仪细细陈述了沿途所见所得,又问了许多问题,听到精彩处连连点头,偶尔转身对太子说:“很好,你这个西出海上的计划很有收获。”太子亦是倍有颜面,很是欢喜。
周仪最后将重点放在了海外诸国的邦交一事上,见——太子瞬间挺直了身子,微微前倾,一付专心聆听的架势,他果然感兴趣,周仪猜中了他的心思。
周仪将琉风等国求相交的国书献上,并附上他派人手绘的几国地形图,海域图,一并详细讲解了各国国力资源等大至情况,大力推崇与此几国建交。
皇上令人收了国书文图等物,并未立时作决定。
“各位臣工怎么看?”
一时间朝堂上探讨声此起彼伏,周仪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番,已大至可见几个阵营,太子与四皇子两大阵营自不必说,四皇子方恐太子因此事占了风头,自是反对的,然而话却说的委婉,先夸了一番太子心存高远,又言一国行事乃须谨慎,海外异族,未知深浅,若存异心,恐生事端。不若先差民间商队以商贸之名接触观之,若无差池,方论建交。
骑墙派在情势不明前自是不发表意见,以陈尚书为首一众保守派,是任何新鲜事物都要先反对一轮的,而以张进为中心的青年激进派对此很感兴趣,已开始憧憬拓展海外空间的蓝图,另一实力派,掌着水师的幕容将军,虽未对此表达,但对几国水师的造船,航海技术,武器装备制造等问了个仔细。
各派之间本就有各种牵制纠葛,论着论着,便渐渐争了起来,再来本是议邦交的事,争着争着就扯到其他旧事,再就吵了起来。
周仪再观,朝堂之上,有几个稳重老臣一直没开口,此几位看情形似是朝中重臣,他们不表态,皇上也不会做最后决定,看这样子今天是论不出什么结果了。
皇上也被看得头疼,制止了众人。“诸位爱卿,今日此事就论到这里,各位有好的意见可上告子呈来,至于要不要建交,容后再议。”
周仪看今天是没戏了,自己要进的言也都说清楚了,便结束呈情,退至一旁。
“诸位爱卿尚有何事要议否?若无要事,退朝吧。”老皇上也已乏了,遣了众人,自去休息。
周仪随众退出大殿,却被太子叫住。
“周卿,今日晚间的庆功宴已备下,现下你且不必回府,省得来回奔波,不如先随孤回东宫,正好邦交一事,孤尚有许多细则要问你。”
“诺!”
54. 享宴
庆功宴在太子主持下如期举行。参与者俱是朝中要臣,连四皇子亦在与会名单上。
人尚未到齐前,几个先到的臣子聚在花厅喝茶闲聊,有那自持资深又口无遮拦的不由抱怨道:“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司巷,出了趟海了不得了,不但上了朝堂,见了皇上,还弄这么个庆功宴,拘了咱们这些老臣来给他走这个过场。”说着还不解气,拉着一旁另一个臣子说:“你说是不是,你那年救了至水之灾,多大的功劳,也未见太子给你摆什么庆功宴。”被拉的那位是个老成的,忙摆摆手:“莫提莫提,未有寸功,唯是为人臣应尽的本份罢了。”
“司什么巷,那位司的是离巷,皇城中最下等的巷子,你们当是什么好地方,藏污纳垢之地罢了,物以类聚,能降得住那起妖魔的,你当会是什么干净人。”
“不但不干净,还是个卖主的软骨头。”有人不屑的很。
“哦?怎么说?”李诚是这些人中权位最高的,对周仪也是第一知道,见其如此多的非议在身,不由想了知一二。
“李大人,您眼睛干净,那容得起这等污垢,这个周仪,听说就是十年前太子办的铁案,因谋逆满门获罪的玄家家臣,那玄家家主玄墨云待他如兄弟般,不想玄家出事后,他为了保自己性命,将玄家小公子卖了,具体为什么事不得而知,现那小公子就关在离巷,最不齿的是他为讨太子欢心,常常折磨那小公子,你们说说,这是什么人品。”说到这,他意识到什么,忙补充道,“当然我并非为那小逆贼叫屈,只论这人品,李大人,你说是不是令人不齿?”
玄家,李诚心中一动,同时,对这周仪也有了一分厌恶。
周仪也正与太子闲坐着等开席,只坐得里间贵室,正聊着与琉风国小王子的奇缘,倒将外面这一众人等的酸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太子脸上便沉了下,起身便欲出去问责。被周仪一把拉住:“殿下莫恼,他们说的也是实情,并不冤枉在下。殿下不必为区区在下与臣工们生出嫌隙来。”
“身为一国之臣,不思招贤纳材,却小肚鸡肠,搬弄是非,诽议功臣,真乃梁国朝堂之羞。”太子摔摔袖子,做气恼状。
周仪心中存有重事,岂会再意这些议论,今日他在朝堂之上,并未言及与琉风国小王子的关系,便是要留与太子言说,因他猜测,此一关系,太子当会感兴趣。
“殿下且消消气,在下有一桩趣事,说与殿下开怀,”说着为太子点了茶,将如何遇那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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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船,如何救了琉风国小王子,那小王子又如何粘着他,强邀了去琉风国,又谈了琉风国国王的野心,又细谈了琉风国与其联盟各国地理位置与梁国几国的关系。
果然,他与小王子的这段私交令太子更感兴趣,听闻小王子与周仪有再见面的约定,直言,可由他出面,邀请小王子来梁国造访。
四皇子这几年羽翼已丰,对太子已形成威胁,况其背后靠山强过太子太多,一旦老皇上驾崩,能否顺利继位,太子并无十分把握,是以现下他急于寻觅外力支持。有看似可能的机会都不会放过,也因了情势急迫,才会让一向冷静的连奕一反常态,有些冒险激进。而连奕对尚未摸清根底的海外之国都愿意冒险相交,可见在内陆,他已没有机会。
周仪尚不能判断连奕会不会走上他谋划的路,但他清楚看到了连奕的急迫,由此可见,四皇子与他之间,已不是表面那般兄友弟恭,或早已是剑拔弩张,你死我记亡的争斗了。
只要这个巨大的权利之蛋有了裂缝,那么他就有了让这裂缝扩大的可能,甚至直至破碎,灰飞烟灭。
正思量着,却听连奕说:“既然他们讥你出身轻微,那我便升了你的品阶,给你一个与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
55. 较量
四皇子迟迟未到,见时辰已晚,太子便宣布开了宴。
庆功宴上出现了好些新奇的玩意儿。
一尺长的大虾,两只大钳子拉开竟然有三尺长的大螃蟹,眼睛长一边的大扁鱼,竟然还有一条十尺长的大鱼,长得像条绸带般被切成一段段蒸了用巨大的盘子盛了,还有一条五六尺长的鱼,那鱼长的新奇,长上笔直一根粗粗的刺,跟那长枪一般,竟是生的便端了上来,那大厨就在现场拿刀薄薄地片成一片片的就着酱吃,除了这些,还有一种叫红薯的新鲜玩意,烤了来满屋又香又甜的。
腿长腰细的黑侍女们鱼贯而入,一人一位托着一瓶玻璃瓶儿装着的酒,那酒倒出竟是琥珀一般红亮亮的颜色,在阳光下端得是好看,那些黑侍女们将酒拿那高脚的水晶杯子盛了也不就递给众人,等了好一会儿才侍候着众人品尝,那酒入喉醇美,与梁国本地的高粱烧格外不同,在宴会上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这一个接一个的新鲜体验,除开几个权贵豪门见过世面的还稳得住,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好生新鲜了一阵。
推酒把盏,品鲜尝新一番后,太子说了许多赞许此番出海的话,奖赏了周仪及出海的一干人等,又在宴会上展示了许多周仪带回的海外风物,其余的还好,最重要的是几样,一是几块乌漆漆的石头,一是没看过的一团雪白的花絮,一是普通人都认识的雪花花的盐。
陈相一直稳如泰山,看到那乌漆漆的石头,坐不住了,问太子拿了来仔细端详,边看边点头,问太子:“殿下,此物出于何处?”梁国少矿,成色这么好的铁矿石更是少有。陈相掌管着梁国制造,军需等一总事物,自是十分关注。
“便是此次周仪此番出海发现的子留国,此国独处海上,与周围各国相距颇远,本国物资贫乏,靠渔获为生,唯盛产铁矿,又无制造业,因矿山多,不能开垦种植经济之物,因而视被为废山,几匹丝绸,竟能换一座小山的原矿石!”
“好啊,好啊,梁国这几年制造技术颇有进益,却因缺少矿产,颇受几国辖制,若能从海外除此根瘤之忧,真乃大快之事。”陈相喜道。
“如此说,陈相也觉得海外建交通贸可行?”太子趁热打铁。
“值得商榷!”
“我这还有一项物事,苏织造,你看可有兴趣?”
“哦,殿下请讲。”
连奕命周仪取了给苏织造,苏织造拿在手上一看,是一团软绵绵,雪白白的物事,却长在杆子上,似是植物,却认不得,但用手轻轻捻去,倒捻出细细长长的线一样的物事,心下一动:“殿下,这莫非是织造之物?”
“苏织造果然慧眼如炬!”太子直直夸赞道,又转身对周仪说,“此一物的妙处,你来讲。”
“此一物,叫棉花,产于夏夷国,此国三面临海,却地域广大,特别是天气炎热,盛产此物,当地人以此为捻,家家纺线织布,轻暖牢固,便宜量大,平民日用之度皆能自足。”
梁国及周遭各国此时仍以丝、罗、锦、纱与麻布为日用,因丝、罗、锦、纱昂贵,只有官宦富贵之家方使用得起,平民多用麻布,那麻布粗糙不防寒,织制亦工序繁多费力费时,只也无别物可替。这棉花尚是第一次听到。
苏织造眼都亮了,如果可行,这可是梁国织造史上的大改变,且可产量大增,解决国民所需,亦必增强梁国国力。
“梁国多山地,不利种植,不如去那夏夷国当地设立织造局,在当地织成布匹运回,当地人工极其便宜,当抵得上部分出海所用。”周仪又接着说:“况内陆之地尚不知棉布之物,梁国所用足够之余,尚可售与周遭之国,奇货可居,只要我国控制住海上通路,控制住棉种,便是一项极大的收入。”
苏织造连连点头。
席间原本对周仪颇有非议的几人,此时也听入了神,跟着周仪的思路重新考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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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建交之事。那李诚原是稳重的,如今听了周仪的一番筹谋,对其心中有了自己的衡量。
“还有一物,”周仪回身看看太子,似是征求其意见,太子冲他点点头,周仪便命人拿过一碟物事,众人一看,是普通的盐,虽则重要,但却是梁国主产的常见之物。周仪命侍者将盐递与众人细看,众人细观,方觉盐颗粒粗大,颜色也略暗些,不若井盐般细白,有见多识广之人认出:“此不似梁国所产,倒似是外域产的海盐。”众人看向周仪。
周仪也不卖关子了,“对,此仍海盐,此番出海,一路多有产盐之国,量大价贱,虽海盐品质略低于井盐,然应对平民日用之需尽够了。”
也有人担忧,“若大量海盐进入,量多势必价贱,梁国本以盐为重,周遭各国有新的选择,岂非自己断了财路?”
“此更显建交之重要,此些海外小国,各有一两物产,更多的却是各有所缺,如技术,如物资,我国可有相交交换条件,签定唯一交换之条件,另中原各国海上航运不似梁国前进,我们只需做好两点,一,交好各国,垄断海上贸易,二,增强海运,海防之力垄断航路。由此便由咱们定价,独获利益。”
太子鼓掌相赞,“周聊考虑甚周,具体事项,还须各位栋梁细细议之,来来来,莫忘了今日是庆功宴,且将公事先放一边,来人,歌舞以待。”
一时间,欢声笑语,宾客尽欢。
那四皇子故意迟迟不出席,原想给这庆功宴一个下马威,以示对太子的海出计划的反对,不想却正好给了周仪宣讲的空间。那众人虽立场各有所持,然对于此等于梁国大局有关的事物,还是有自己的判断,只以,除了铁杆支持四皇子的几人,其余人等各有转变。
待他迟迟而至时,席间融融的气氛出乎他的意料,不由生了一肚子闷气。
一周后,皇上宣布,命周仪为海外运交使,从四品,主海外建交贸易之务。
56. 幼狼
周仪升了官,不但没有离开离巷,反而用得来的赏钱着人翻新住宅,要整出一个气派的周府来。
玄玉看着金灿灿的周府两字,很想请雀儿们上去拉几坨屎。
赵锋安慰他:“周司巷升了运交使,有许多事要忙,自然顾不上收拾你,况他总要出国的,一去不知何时能回,你稍安勿躁,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然事与愿违,周仪歇够了,便来找玄玉的麻烦。
三年一次的蛊王大饲,也是太子连奕放在心上的事,周仪怎能不严阵以待。
令蒙哈择了日,准备好一切,上报了太子,太子派了秦华做观,周仪提前七日让玄玉住进了专为血饲准备的饲房。
这七日,每日里好饭好食喂着玄玉,还专门针对玄玉开了调理的方子,对外则说是养血的方子,因要饲蛊,需要将血养足,亦无人生疑,是以便煎了汤药一日三次服用,每次周仪都亲自盯着他喝尽最后一滴。他明白这小子鬼的很,无人监督必不肯服药,这血饲之事虽是假戏,然暗输内力之事却是真,若玄玉身体没准备好,将受内力反噬,伤气伤身,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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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玉却深恨血饲,他只当是周仪不顾他的生死,为讨太子的好,不但时时折辱他,更不昔让他受蛊噬之苦,想到两年后自己将成为一个被蛊控制的废人,心中对周仪便恨之入骨。他逃过几次,每次都被捉回,他只当是周仪耳目众多,殊不知那是周仪为保他平安,令寒鸦安排了暗卫日日盯着,一有异常便通风报信,纵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出离巷。他并不知,看似地狱的离巷,仍是周仪竭尽所能为他创造的平安地。
玄玉心中盘算着,总要想个法子反击一次。
58. 火遁
灵毕真的老了,天天窝在犬舍里不爱动弹,玄玉怕它闷,干完活就来陪它,拿了它最爱的锦球逗它,想让它起来活动活动。然灵毕已是风中残烛,稍动两下就呼哧呼哧地大喘气,又懒懒地趴回窝里。
玄玉看那灵毕老的都有了皱纹,嘴也变白了,不复当年那威风凛凛的模样,不由心下酸酸的。
“你今日很差劲哦,灵毕,”玄玉搂着灵毕一顿乱揉,那灵毕也不反抗,灵毕对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总有一份温柔与宠溺。
“灵毕啊灵毕,你怎么突然就老了?”玄玉靠着灵毕半躺着,顺手抓过灵毕的尾巴拿在手上玩,一面跟灵毕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心事。
“灵毕,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这个狗日的地方,我早就想走了。”
“我会想你的,灵毕,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那灵毕仿佛听懂了,拿头去蹭玄玉,似是宽慰他。
玄玉拿额头抵在灵毕脑门上,默默呆了好久,才将眼中的泪收回去。那曾经的一个个难熬的日子里,灵毕毫不犹豫地护着他,陪着他,如同一个沉默的朋友。如今灵毕已老,而自己又决意逃离此地,这一别,怕就是永远了,不能送灵毕最后一程,令他心中深痛。
他深吸一口气,放开灵毕,翻身躺下,将头枕在灵毕身上,故作轻松地说:“呼,咱也不必伤心,现下说别离还为时尚早,我还未曾想到脱身之法呢。”
早春的风尚寒,然而灵毕的房间里却暖暖的,镶嵌金丝的暖炉中燃着上好的银丝炭,燃烧中发出忽明忽暗的红色火光极细微的燃裂声。一人一狗,倒生出岁月静好之意。
那太子连奕,为人心狠手辣,然对自己的爱宠却是关爱有加,灵毕是他心爱之犬,享受的生活怕是连寻常的富裕人家都比不上。灵毕所住之处虽称为犬舍,却是一个独立的精致小院,正房为灵毕居所,几个偏房,一为放置它的装备,衣饰,配具,并玩具,专用器物等。另为侍服它的犬工居所。怕拘了它,连奕特别吩咐将院子建的大了一倍,好让它不必与其他犬一起在操练场放风,有个单独的活动之处。
灵毕的房内,单单地上铺的波斯地毯,已价值千金,舍中一应陈设均为精工所制,俨然一个富贵人家公子的卧房,灵毕平日里所用之物,佩戴之具,无不是镶金带玉,更不用说每日里的吃食,俱是精挑细选的上上之品。
玄玉反手捏捏灵毕的耳朵,打趣地说:“唉,灵毕,瞧瞧,你这辈子多值,活得比咱强多了,咱房里别说银丝炭了,连最次的乌烟炭都不曾有,哪象你,身披厚厚的皮,还天天生着火。”
灵毕向他叫了两声,仿佛是说那你不也没冻着?一个冬天都到我房间来蹭炭火。
玄玉笑嘻嘻地跟灵毕对话:“是了是了,蹭了你一个冬天的火。”
“火?”玄玉心中一动,怎么没想到用火?自己有避火牙,在火中来去自由,怎么没想到用火遁?
制造一场火灾,乘乱逃出离巷!
玄玉立时坐起,拍拍自己的脑袋,懊悔道:“真笨,浪费这许多时日在线路和守卫上。周仪,看老子一大把火烧光你的离巷!”
说虽如此,玄玉并非鲁莽匹夫,仅凭一把火并不足以让他逃脱。周仪管制下的离巷,并非是能轻易来去之地。
何时放,在哪放,放完如何扩大混乱,如何脱身,这些都要细细思量。
玄玉从地上起身,在灵毕的零食罐内抓了几根肉干,塞了一根给灵毕,自己叼了一根在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脑子里想着要如何纵火。
得让他们以为自己葬生火海,才能彻底逃脱,否则自己逃出去无亲无故的,无有庇护之所,很容易被追查到,如果被逮回去,那就生不如死了,还不如不跑。只有制造一个死亡的假象,才能让他们放弃追查。
需要一具与自己身量相差无几的尸体,替死鬼也行,然而想来想去,离巷里也没有这样的人选,这些人虽平日对自己也不咋地,但也罪不致死。
到哪去弄这具尸体呢?玄玉苦恼地抓了抓他那一头乱发,算了,这个问题先放一边。
纵火的地方,需要是离巷重要之地,这样才会将内巷守卫们都吸引过来,自己才能乘机逃脱,玄玉反复思量,觉得还是周仪的问政处最合适,一来存有众多离巷的档册文书,帐目本,记事录等等,特别是一些隐秘至此的人物的记档,如被烧毁,周仪必背渎职失察之罪,他必全力救之。书册众多,也极易燃烧,火势一起,必难立时灭除,也给自己多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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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此处不远处连着离巷的库房,周仪是断不敢让火烧到库房的,届时必将调所有守卫来灭火。
只要内院守卫都被调到火场,自己的计划就完成了一半。
至于纵火后的逃跑路线,玄玉早看好了,就缺一场混乱。
离巷管控虽周密,却有一个可利用的漏洞,玄玉也奇怪以周仪那么细心的人,怎会留下这个隐患。
离巷分内巷与外巷,内外巷的两套守卫互相独立,各司其职。周仪严禁两处守卫互通,内巷的事外巷不得过问,外巷的事内巷也不得参与,即使雷霆现前,内外巷也不得越线。言一为专岗专职,职责分明,二为防内外巷死奴们通过守卫私下往来,传递消息事物。
然周仪真正的用意是利用内外巷的隔绝,将铁板一块的防卫撕开一条裂隙,方便夜鹰们进出,也为以后自己或夜鹰有秘密行动扫除障碍。
内外巷的交界地带,有一处特殊的院落,横跨内外两巷,只在交界处草草设了个柴木的门,那便是净室。
所谓净室,便是金汤处理之所,便是倾倒洗刷离巷所有净桶之地,内外院所有地方都一分为二,唯此处没有分割,只因在周仪来离巷之前,整个离巷无分内外只得这一个净室,而净室又实在不是什么洁净之所,周仪也不好另浪费一处处所来安置。况周仪暗中也看中此处一室跨两巷的特殊性,不知将为以后自己暗底下的行动提供多少方便,所以便也没有改动。
净室,这个防卫裂隙下形成的两不管地带,被玄玉发现了。对他来说,这个无比宝贵的漏洞。
内外巷因作息时间不同,守卫交班换防的时间相差半个时辰,也有是说,在净室里,每到交班时至少会有半个时辰的防卫真空期。半个时辰,足够玄玉逃出生天了。
至此,玄玉的火遁计划初步已成,在内巷制造火势,吸引内巷守卫,乘乱跑到净室,等外巷换班,寻机在外巷制造火势,引走外巷守卫后,趁乱逃出离巷。
玄玉就赌内外巷守卫真的不会内外互助。没有万全之策,为了逃生,只有赌了。反正若逃不了,也是个死。
若火起时,能设计用火势结果了周仪那老贼,就更好了。
想到这,玄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59. 替身
玄玉从未如此渴望一具尸体。
他天天去活人所转悠,所谓活人所,就是收治病重死奴之地,说是医治,其实就是等死。
周仪来后,已算仁慈,死奴病重后来此有简单的医治,有人照料,有三餐饭食,许他们在此呆到最后,而不是象从前,一经病重,就被拉去乱葬风岗扔了喂野狗。
玄玉一间间病房地溜过去,盼着能有一两个跟自己相仿的小死奴,他一边盼望着,又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真是为了逃离良心都黑了,竟盼着人死。
一圈下来,一无所获,玄玉沮丧地沿着墙根坐下,心想不行就先逃出去再说。
正想着呢,来了几个人,一个年老的满脸麻子的老奴背着一个身量不大的少年进了活人所,那老奴放下少年,就扑通跪下,央求道:“医官,求你救救我孙儿。”
那医官原是个十分年轻的三脚猫医生,想想也知,分派到此的能有什么良医圣手,不过挂个名,给人些安慰罢了。
那医官技虽不高,心却是善的,忙忙地扶起老奴,“哎呀,老人家,快快请起,你放心,在下当尽力诊治。”
老奴千恩万谢地起来,他的孙儿烧了几天,怎么都退不下去,水米未进,神智不清,好容易才求得管事的开恩许他送来活人所。老奴眼巴巴地看着医官,一双混浊的老眼透着希翼的光,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年轻的医官上。
“我孙儿前几日去宫里帮工,干活出了汗,贪凉脱了外衫,受了那穿堂寒风,当夜就有些鼻塞,原想喝碗姜茶发发汗就好的,不想第二日那宫中管事见他们干活卖力,活干的又快又好,就赏了每人一碗大肉吃。原是着了风寒不可吃大肉,可怜我那孙儿有大半年没正经吃着肉了,受不住馋,就吃了几块,回来就身重发烧,五六天退不下去,我见他人快不行了,求了管事,好不容易才答应送来,求医官求求则个。”
医官一面安慰老奴,一面伸手去探那少年额头,烫得跟滚水一般,再看那少年,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倒似有惊厥之像,不由吓了一跳,心叫不好,看这情形,是时日无多了,自己并无把握能治得好。但看着老奴看着他如看着救命稻草似的眼神,又不忍实言相告,只得硬着头皮抓了一点草药,命医童速速去煎了,自己又去打了一盆热水,拿一块干净布巾,浸湿拧得半干,解光了少年衣裤,用那布巾一遍遍擦拭少年全身。
玄玉见来了个少年,格外关注,躲在一旁偷看,现见医官不用冷水降温,反用热水擦拭,不由好奇,从藏身处走出来,凑上前问:“医官,他那么热,怎地你不用点凉水,反用这烫人的热水?”
医官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也不在意,手下不停,一边认真擦拭,一边回答道:“你有所不知,他受了风寒,寒气化火,热在内里,又吃了大油,更将那热都封在内里不得发散,你看他身上,并无汗出,乃闭塞不通之故,此时再骤然拿凉水激他,受凉收缩,那就将热更逼向内里,难以发散。故先以热水擦拭,开其肌肤,再以麻黄等发散之汤药开其腠里,将内里之火疏散,此后,方可以凉巾覆额,助其退热。”
玄玉听他一番话,倒也十分有理,便点点头,“原来如此。”
玄玉乘大家都忙着,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少年,见他虽病着,仍依稀能看出五官的清秀,再上下打量一下身量,与自已十分相似,倒是个不错的替身人选,玄玉不由心中大喜,下意识地盼他快死,但他心里的良知却立刻苏醒,希望少年快点醒转恢复康健。一时间,心下是一会儿盼他死,一会儿又盼他活的,内心交战厮杀,风起云涌。
医官忙前忙后的,天凉,水很快也不热了,他抬眼见玄玉傻呆呆地站着,便抓他干活:“别跟根棍似的傻站着,快帮我烧点热水来。”
“我去我去。”那老奴正没处帮手,听说要热水,忙不迭地应着,往灶间走。
“老伯,我来帮你!”
玄玉想知道少年更多的事,便一起跟了过去。
等着水滚的时候,玄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了少年的身事:“老伯,我看你这孙儿,不似是粗笨的,倒象是富贵人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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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孩子。”
那老奴一听,老眼泛泪,却不吭声,只顾烧火。
玄玉心下一动,又道:“似这般人家的孩子,定没吃过苦,落到这种地方,不知受多少挫磨。”
说到这,他的眼圈也红了,不知怎的,一下子想起自己儿时落入离巷的种种悲苦,一时伤情,呆呆地站在那,大滴的眼泪沿腮边滚落。
那老奴见他落泪,认作是为少年伤心,不由心内感动:“好孩子,你是个心善的。”
老奴看四下无人,便对玄玉说:“我哪担得起爷爷这二字。这孩子,原是我主人家的小少爷,我原是他家的老管事,主家出了事,满门男丁俱灭,女眷充妓,所有奴仆死的死,散的散。当年他尚不足三岁,按律不当诛,满门上下,只留得他一根独苗。我因年老,早已不管事,久居乡下,亦躲过一劫。但他家的仇人不肯放过他,虽逃了死罪,却被送到这暗无天日之处来,老奴恐他一人受不住此处的折磨,便求了罪,一并进来陪他。在此处,为了方便,才假称是他爷爷,不然以此处之严格,断不会留一个老仆给他。”
不想那少年的身世竟与自己如此之相近,玄玉不由心生悲悯。对此老奴的忠诚也是肃然起敬,他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对老奴说:“你当得起爷爷二字,你比他血脉相通的亲爷爷,更当得起爷爷这二字。”
玄玉在心中羡慕那少年,你可比我幸运多了,你的忠仆对你不离不弃,而我家的,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拿我换荣华。想到这,玄玉不由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周仪。
“小哥,你怎地了?”老奴见玄玉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表情一时伤心,又一时狰狞的,不由担心起他来。
玄玉回过神来,笑着说:“没啥,老伯,你放心,你孙儿不会有事的。”
当老奴说了那少年的身世后,玄玉便立刻停止了内心的摇摆,决意要救那少年性命。他观那医官,虽说的有理,但不似十分有把握的样子,若这医官救不了,还需有人出手,他心中想起一个人,那人,定能救少年的命。
60. 谋药
玄玉想起一人,狗舍那个胖子医官陈三,先前灵毕快死了,是他给治好的。后自己有个小病小难的,也是他来看顾,几次都是药到病除。再者这段时间准备血饲,身体的调养也是陈三一力承担,玄玉只知血饲对周仪十分重要,这期间定不会让自己身体出问题,既他派胖子来照料自己,那胖子的医术必定是好的。
只是这少年只是个干杂工的最低等死奴,就算求陈三,料也是不予过问的。那胖子陈三有个小药葫芦,里面的小药丸子倒是极灵验,得想个法子哄他的药吃。
算了,且看这活人所的医官医术如何,若他治得便罢,若治不得,再想法子弄药。
正想着,水滚了,老奴和玄玉一起打了水,给医官送去。
此刻,汤药也煎好了,那少年牙关咬得太紧,医官撬断了一根筷子,才将药一点点灌了进去。灌了药,又用热水擦了几遍身子,给他换了干爽的衣衫,盖了棉被,这才以凉水浸湿布巾,覆在额上降温。
忙完这一切,医官也累得不行,瘫坐在椅子上,玄玉颇有眼色,跟着帮着忙前忙后的,要给医官留个好印象,方便他在活人所走动,好接近少年。
医官对这个热心的小奴果然很有好感,嘴上却说:“喂,你是哪一司的小奴,跑这添乱。”
“回医官的话,小的是犬舍的狗奴,因现下不是猎期,犬儿们都休养着,小的也闲着无事。小的对医术颇感兴趣,就想着来大人处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也顺便跟大人学个一招半式的,以后有个头痛脑热的,也好照料自己不是。”
玄玉脆生生地现编现答着,理所当然的自己都信了。
“你也不怕你们管理知道了打断你的腿。”各司间照例是不得随意往来的。
“我们管事也闲着,三天两头不见人,他还巴不得我来偷学点医术呢,回去万一狗子生病了,也好看顾一二。”玄玉瞎扯着。
“啐!臭小子,我一个正经儿医人的医官,你拿我当兽医看!”
“啊哈哈,不敢不敢,小的一时说差了。”
“行吧,看你也怪有眼力见的,没事就来走走吧,反正这儿也缺人手,你不怕被管事的打,尽管来。”活人所这边本就无人问津,那医官在此也寂寞的很,有个机灵乖巧的小奴来,哪怕说说话,打打趣也是好的。
“行勒!”
玄玉见医官应承了,便大了胆子,走到那少年的病床前,见那少年仍未醒转,便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替他换了凉巾。
那老奴是跟管事告了假来的,尚有差事在身,一番折腾下来,已耽搁不少时辰,此刻同行催促他回转,老奴又不放心,又不舍得,眼巴巴地看着未醒的少年,两手抓着床边,不肯离去。
玄玉见状,叹了口气,宽慰老奴道:“老伯,你且放心回去,我替你好好看顾他。”
“老蔡头,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咱都得跟着你挨鞭子,回吧!”同行的又催。
“欸。。。”老奴应着,抹了抹眼泪,只得回去,临走千恩万谢地求医官相救,又摆托玄玉好生照顾,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直看的玄玉心里酸酸的。
答应了要好好照顾,玄玉便端了一把椅子坐在少年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好象就能把少年看醒一样。
医官见他如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傻呀,他要醒转且有得等了,你自回去犬舍忙你的,明日再来不迟。”
玄玉见这个年轻医官脾气好没架子,便也放大了胆子,跟他戏言:“医官,你行不行的?能不能救这小哥?”
“呸!我跟师父学医的时候,你还光屁股呢,什么叫行不行,应该说很行!”
“我看那麻黄抓那么多,就不太行。。。”玄玉小声嘀咕着,那蒙面人教他那几年里,也略略教过一些医书上的知识,只记得麻黄能开腠理,却不可多用。
“小屁孩!”玄玉一个不防,那医官已至跟前,捏着他的耳朵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懂的不多,屁话不少,滚滚滚,回你狗舍,跟你那帮狗子念叨去,休在我眼皮下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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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原是个说不得的小心眼儿。”那医官嘴上虽凶,手下却未真使力,玄玉便知他也是闹着玩,装着呲牙咧嘴的回怼。
那医官将玄玉踢出了病房,玄玉揉着屁股朝房里喊着:“明儿我还来,我可是受了老伯所托的。”
回到犬舍,玄玉总觉那医官不够妥当,便想着要怎么从陈三那个胖子那里,把他小葫芦里的药丸子弄几颗出来给那少年吃吃。
但那陈三精的很,就跟浑身长了眼睛似的,不太好偷。且那陈三看着胖胖憨憨的,却不知怎么的令人不敢造次,有时,倒觉得比周仪还可怕些。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自己也得一场风寒,也发一场高烧。
那周仪与陈三怕影响了血饲,定会全力医治,到时只需将那药丸子省下一两颗,必能救得那少年。
玄玉哪里知道,那陈三的小药丸子,可是珍贵无比的,是当年玄墨云集数位高人之力,搜罗无数珍稀药材,为夜鹰们性命危急时续命所备,几能起死回生,拿来治个风寒发热的,实属杀鸡用牛刀。也就因为他是玄家小主子,那陈三用在他身上才毫不吝惜,陈三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傻主子会不惜折损自己的身子,替那个陌生的少年救一枚药丸。若被他知晓,怕那少年即使治好了病,也小命不保。
玄玉打定了主意,当晚便没有好好睡觉,半开着房门,吹着风,掀开被子光着身子睡了一个时辰,只到冷的受不住才钻进被窝抖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果然是头重脚轻,身子沉得跟拖不动似的。
玄玉心下高兴,只等厨房放饭,去灵毕那儿偷几块肥肉儿吃。
风寒也受了,肉也吃了,玄玉躺在犬舍大院的石块上,只等着身子发热,好教赵锋去请陈三。
躺着躺着,玄玉也感觉不到热不热,只觉得那天地旋转起来,自己的身子是沉得不知道去哪了,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就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玄玉倒是如了愿,只是把周仪陈三两个吓得出了魂。
61. 得药
玄玉的情形每日都有人秘报给周仪,周仪知他这几日在活人所乱窜,不知他小脑袋瓜里在捣古些啥,周仪也想看看他要整点啥花样,便不让人制止,由他随意走动。
不想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臭小子,第二天突然烧得死去活来,把周仪和陈三吓了一跳。
周仪又不能立刻去探望,只能等赵锋呈报上来,还要装作厌弃的样子,狠狠言道:“这等无用费粮的小奴,若不是还需留他小命,直当拉去喂狗!”赵锋吓得大气也不敢多言,退出房间等着,不一会有人叫来了陈三,随赵锋去医治。
陈三挺着大肚腩,走路呼哧呼哧的,不咋利落,一边走一边问:“这小子一向生龙活虎的,这几日犬舍也都闲着,没啥活要他干,怎么的突然病了。”
“陈医官,这事我也觉得奇怪,睡前在下尚去他舍内转了转,没见一点不妥,精神头好的很,不知咋得第二日到晌午还不见起,开门进去一看,好嘛,烧成熟炭了,若再去晚些。。。”
“好,走走,去看看。”
陈三加快了步伐,赵锋只觉得这胖子瞬间灵活起来,步覆轻快的不似往日,自己险些跟不上。
嘭,玄玉的破舍门被一拳推开,陈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玄玉额上覆着一块凉巾,显是赵锋临时处理的。
陈三一摸玄玉身上,半点汗没有,身子烧得滚烫,跟熟虾似的,再一摸玄玉的脉象,又浮又紧,浮得若不仔细都找不着脉,紧得跟根钢索儿似的,陈三见那玄玉眼紧紧闭着,呼出的气都热的烫人。陈三俯下身子去唤了好几声玄玉,玄玉一点反应没有,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陈三心下只说不好,再一看旁边放着的那盆水,里面还浮着一小块冰,用手一摸,冰凉。便问赵锋:“你使得冰水给他擦了身子?”
赵锋点点头:“我见他烧得凶险,想着得快点降下来,再想咱院里井水是温的,怕降不下热,便去借了冰来。。。”赵锋见陈三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问道:“陈医官,莫非我做错了?”
“哎,你可是害了他了,也罢,你也是好心。”陈三叹口气,心疼玄玉,这一场急热,原在表,被冰水一激,必将深入肺腑,怕这孩子要受苦了。
陈三从怀里掏出几个药瓶子,仔细看了看,拿了其中一个,倒出一粒,请赵锋倒了热水来,费好大劲才撬开玄玉的牙关,又怕弄疼了他,喂完药陈三已是一身大汗。
这药有解表散热的奇效,陈三身上所存的药,大多是伤药,并增加一些调理补养的药材。因夜鹰们最有可能用到的就是伤药,但受伤后往往易并发伤寒发热等各种复杂症状,这些药丸将这些一并考虑在内,加之用药精到,药材珍贵,且能补养恢复元气,所以治起此发烧伤寒来倒是寻常医家开方抓药无法相比的。
陈三料此药下去,退热不难,但恶寒生热又侵入肺腑,玄玉此刻应浑身酸痛,昏沉身重,十分难受,陈三那舍得小主人受苦,心下难过。
冬日苦寒,玄玉平日都蹭在灵毕那房,因有着照料狗子的由头,周仪便顺水推舟,由他睡在那暖房里。昨日玄玉为了得病,又回到这冰窟一样的舍房,对他养病极为不利,陈三令赵锋速去自己房里拿了炭来,烧了好半日,房里才暖了起来,陈三自去取了水烧热,一遍遍为玄玉擦身子,直到玄玉微微有汗透出,这才放了心,拿干爽衣衫给他换了,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守着等玄玉醒转。
过了半个时辰,玄玉微微有了动静,嘴一张一张的,象是在唤着谁,陈三俯身去听,却是在喊娘亲。玄玉平日从不提娘亲,只有病糊涂了才会喊,他这一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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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一个铁血汉子是泪珠儿差点落下。他恐赵锋发觉,强忍了片刻,待泪水退了,方起身,呼了一口气:“应是无防了。”
赵锋本为自己办错了事自责,现听说无防,叫了声阿弥陀佛,一颗心才放下。忙说:“陈医官辛苦了,既已无防,我在此照看着,陈医官去休息吧。”
“无防,我待他醒来,确定无事再走。”
又过了一个时辰,那药丸完全起了效,玄玉悠悠醒转,睁了眼,只是神智还不甚清醒,一时还不知道身处在何,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
“你醒了!”
两个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玄玉对清了焦距,认出是陈三胖子和赵锋,接着便想起了自己的病,再接着便想起药来,然而他尚未完全清醒,忘了自己是狗奴的身份,就直愣愣地问陈三说:“胖子,给我药,给我药。”
陈三跟赵锋都愣了,赵锋更是吓的脸都白了,生怕陈三发作,忙说:“陈医官,他这是烧糊涂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陈三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他现下是我病人,等他好了收拾他一个不敬之罪。”
那玄玉仍不依不饶的扑上来讨药,那陈三便哄他:“蠢小子,药也是能随便讨的?”
玄玉就跟失心疯似的就扭着要,陈三怕他再受了风,又想反正那药也是要吃的,左右这药不伤身,能补养身子,多吃也无防,便给了他两粒,哄他躺下。
玄玉手心里握紧了药,微笑着躺下,又睡过去了。
到了晚上无人时,陈三打发赵锋走了,周仪偷偷过来看望玄玉,坐了好一会儿才走,走时脸上仍是一脸自责。
那玄玉要是知道这两人如此牵挂他的身子,不知还会不会为了一颗药如此糟蹋自己。
62. 施恩
两天后,玄玉身子一好,便跑去活人所看那生病的少年。
竟被他猜中,少年并没有好转,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样子,那老奴也赶了来,正低头垂泪,一筹莫展。
大约是药材的份量拿捏不准,那少年先前出了一身大汗,烧是退了些,然许是泄散太过,伤了元气,未有补益之举,又全身细微毛孔全开,反又受了寒,高烧复又卷土重来。如此反复下,倒把少年一条命去了半条。
年轻的医官翻着祖宗传下来的医书,一脸的不服气,却找不到错在哪,嘴里嘀咕着:“老祖宗明明是这么教的嘛。。。”
“别折腾了,我有办法救他。”玄玉手中握着那两粒宝贝药丸,走上前说着。
“你小子这两天跑哪去了?”医官将手中的书一扔,沮丧地说:“你救,连我都救不了他,你吹什么牛,唉,这破地方,上头也不肯多派个医官来。”那年轻医官也属实想救少年的命,但自己毕竟从未出过诊,所有的经验都停留在书上,他心中也明白,自己怕是治不好那少年了。
“就凭这!”玄玉伸出拳手,打开,露出手心里两粒褐色的药丸。
“哪来的药丸?你可别乱来,药也是能混吃的?”医官急了,怕这小犬奴不懂瞎喂药,他哪知道这药的珍贵。
“我说能好就能好,你现在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玄玉把手一举,躲过了医官,说着他又转向老奴:“老伯,你是家长,你来决定,要不要给他吃。”
那老奴看看少年,又看看玄玉,再看看医官,他心下也明白,这医官怕是治不好他的小主子,而眼前这少年,不知怎的,给他一种可信任的感觉。想来想去,把心一横,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老奴斗胆做主,且让这小哥试试吧,是死是活,就看炽儿的造化了。左右不过是,他死,我陪他死,他活,我陪他活。”
医官见状也无法,好在他不是个好面子的,一心只在救活医患,并不在意别人比自己高明,便依了他们,走到少年床前,帮着一起撬开了少年的嘴,勉强将药喂了一粒下去,另一粒玄玉准备过三四个时辰再喂。
几个心焦又紧张地等,玄玉尤其,毕竟是他的主张,虽则这药对他极灵验,然每人体质不同,万一无效或有反效,耽误了少年性命,那可是罪过了。
好在两三个时辰后,少年微微睁了眼,只尚未完全醒,医官摸摸他额上,只比平日稍烫些,再一摸身上,一层薄汗,试其脉象,比先前有力平稳不少,不由放下心来,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那老奴听医官这一说,憋着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呜呜地哭着,将所有担心忧惧都哭了出来,老奴边哭着边给医官和玄玉跪下,要叩拜他们的相救之恩,把两人吓的忙一把将老奴半抱半拉了起来。
“老伯,当不起当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着,那医官医术虽不行,人却是善的,对这些死奴不但没有轻视之意,反有怜悯之心,至于玄玉,自己的身份也是死奴,对他们的苦难就更是感同身受了。
“虽则老奴与这孩子身在离巷,自身尚如浮萍,不知明日生死,然若二位有用得着咱祖孙俩的地方,咱祖孙俩定万死不辞。”老奴感激涕零。
玄玉看着脸色渐渐回复正常的少年,心下惋惜,唉,多好的一具尸体啊,被自己救活了。失去一大好机会,玄玉摇摇头心里肉疼得很,然自己竟救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转而又高兴得很,就这样一时惋惜一时高兴的,在脸上交战,好看的很。
“喂,傻小子,你一会笑,一会恼的,发什么疯!”医官捅了捅他,“快,把你那药丸子给我看看,你哪得的?”
“捡的。”
“捡的?少骗人,离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一个小死奴,到哪捡这宝贝?快老实交代。”
“捡的就是捡的,反正就这么巧。”
医官见他不肯说,也不逼他,这离巷里,谁又没个小故事呢。
医官从玄玉手里硬抢过药丸,想好好研究一下,心想这样好的东西,若能复制,能救多少无依的死奴啊。
然凭他的功力,闻了半天,看了半天,实是一无所获,他辨不清成分,便想拿东西将药丸子碾碎了研究,玄玉一见一把抢回:“你可别给毁了,你知道为这药我差点费了。。。”
玄玉把费了半条命咽回肚子里,抢过了药,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扶起少年,给他服下。
过了几日,少年大好了,老奴带着他好好向医官玄玉叩了个头,玄玉实在拦不住,只得受了。
玄玉心下着实高兴,救了苦难中的少年,就仿佛是救了苦难中的自己一样。
从此之后,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成了好朋友。而少年牢牢记着玄玉的赠药之恩,无论何事,都让着玄玉,敬着玄玉,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
这一段意外的友谊,倒令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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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辟蹊径,找到一个代替尸体的好法子。
这一日,玄玉与少年得空,溜出来在离巷一废弃的野园子里玩,玄玉偷拿了些灵毕的口粮,上好的肉干,给少年吃,少年所在的脚夫所,是下等的干杂活的地方,一年难得吃一次肉,是以玄玉的馈赠对于他不异于珍宝。
那少年欢欢喜喜地接过肉干,放在鼻子边深深闻了又闻,却一块儿也没吃,又包上贴身藏了,说是老奴有大半年没吃过肉了,要带回去给他吃。
玄玉听各鼻子酸酸的,拍拍胸脯说,“放心,以后你俩想吃肉,尽管找我。”可怜那灵毕毫不知情下,自己的口粮就被人算计了。
玄玉跟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从中得知,那老奴原在清尸所服役,负责将巷内死去的奴仆们运出离巷,身份低微或有罪在身的就扔去乱葬岗,若稍为得脸的,或平时差使办的好的,会被开恩拉去京城远郊的化人所,尚能得一把焦骨。
玄玉一听,忙问:“那你爷爷与化人所往来,可有一朋半友?”
少年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便说道:“有,此事我从不与人说,因你是我恩人,便不瞒你,你可千万替我保密。”
玄玉忙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我必不与人说。”
“当年父亲获罪,举家就刑,母亲家虽不在罪中,却也受牵连,亦是死的死,散的散。唯有一个最小的舅舅,因自小身子不好,怕养不大,就在七八岁上带南方乡下一远亲家中,养在那里,长大后因与当地一娘子要好,便在当地成了家,因此逃过一劫。”
“他听闻我家出事,又知我入了离巷后,便悄悄回京,费了好多力气,才打听得爷爷与我的处境,又得知爷爷要去化人所差使,便隐了身份姓名,进了化人所,每逢爷爷有差使,便悄悄儿见上一面,问些情状,塞些碎银物事,令爷爷混在差使用物中带回,解了我祖孙许多困苦。”
“如此,实是难得。”
“我母亲在时,极疼小舅舅,小舅舅也与我母亲极亲厚,母亲死后,他亦伤心欲绝,他对爷爷说,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他做不到别的,唯有远远地默默地守着我,陪着我。”少年说着,也不禁伤心起来。
玄玉搂了搂少年的肩,用力拍拍他,宽慰地说:“来日方长,谁说此生一定走不出离巷呢,你们终有团圆之时,别气馁!”
玄玉想了想,又说:“若我有一事求你,你可答应?”
63. 筹备
“若哥哥的命,需一具化人所的无名焦尸体来救,你可愿帮哥哥?”玄玉脸色凝重,郑重其事地问少年。原本如此机密的事,并不应为外人道,然玄玉实是寻不到他法,再则他观少年,是个重情义的,对自己也当亲哥哥般对待,连他舅舅尚在人间如此生死尤关之事也不隐瞒,便赌他不会出卖自己。何况若自己留在离巷也是个死,倒不如赌上一赌。
“焦尸?”少年被吓了一跳,“哥哥要那物事做何用?”
玄玉便索性将自己身为血饲之寄主,活不过两年的事告诉了少年,亦将自己准备以火遁逃出生天的计划告诉了他,只是隐了细节。
果不其然,一听玄玉所受的血饲之苦,以及性命之忧,那少年便红了眼:“他们真不把人当人,竟这样待你,哥哥受苦了。你放心,我去求爷爷,一定去化人所帮你弄了来。”
“只是这离巷里防卫甚严,哥哥可有把握,万一被发现,那可不是玩儿的。哥哥行事时,若有我们能帮上的,尽管说。”少年为玄玉担忧。
“只要能弄了焦尸来,便是帮了极大的忙了,至于行事那日,你等且不可参与进来,实不相瞒,我并无把握,左右不过是赌一场,那周仪心狠手辣,万一被发现,死我一个就是了,且不可带累了你们。”玄玉心下感动,但他不愿连累他人,免得周仪查到这爷孙俩。
“怕什么,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也呆够了,这日子也看得到头,左不过是个死,若能帮了哥哥逃脱,也值了。”少年说的慷慨,毫无犹豫畏缩之意,虽然年少,却也是个情性中人。
“能活一日,便多活一日,且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全族,只要我们在一日,咱们的世族,就仍存于世一日,不叫血脉断绝。”玄玉平静地说着,小小年纪的他,能有这份心思,那是多少苦难凝结成的。
“哥哥。。。”少年一听此言,瞬间红了眼,顿了顿,方说:“听哥哥的,无论如何,好好活着。”
“嗯,虽则你们有亲人在化人所,取焦尸不难,但若要带进离巷,怕也是不易,你说与老伯,切不可勉强,平安为要。实在没有焦尸,我也可另想他法。”玄玉叮嘱道。
“不防事,爷爷那的管事在巷外养了个小妾,平时常有银钱私物往来,见爷爷老成可靠,不是个多嘴的,便时常派爷爷出差使,运死人出去,再采买些所里日用所需,趁机将私物夹带其中,往来频繁。那守门的业早已被买通了,不会仔细盘查。”
真是虾有虾路,蟹有蟹道,玄玉心下暗想,这倒是省了不少事。想了想,又叮嘱道:“如此甚好,我也放心些。另央你爷爷尽量寻个身量相近些的,象我这身量的,化烧之后怕是不足三尺。。。”
“嗯,记下了,哥哥放心。”
安排妥当,玄玉稍稍安心,接下来,除了等待,便是物色时机。
皇室春季狩猎大赛的日子定了,犬舍里又忙起来,休养了整个冬日的猎犬们,被拉出来一个个查身体,训练,务要在狩猎前达到最好状态。
玄玉听说,这次狩猎,竟破天荒的有了离巷的位置,由周仪领队代表离巷参加。这可是离巷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算是挣足了脸面。要知道离巷虽属皇室,然在皇室眼里可向来是下三滥的地方,此处的司巷在他们眼里,尚不如自己的奴才来得有体面。
而能参加皇室狩猎大赛的,除了正统皇族,无不是近臣亲贵。周仪一介罪臣出身,能跻身其中,说明了皇室对他的看重。
“呸!”玄玉听到这消息时,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周仪那老贼,不知出卖了多少人,才换来这份荣耀。
再一想,那周仪首次代表离巷参加狩猎,虽不敢争强,但也必不肯太落于人后,届时定将从守卫中抽调精干机敏的随他同去,那时离巷之守卫必受削弱,且周仪与主力官兵都不在,余下的必将松懈,倒是自己行事的大好时机。只可惜周仪那厮不在,火起时,算计不到他,实乃憾事。
暂时选定了时机,玄玉便日日留心,每每忙完活计,便借着各种由头满离巷乱窜,竖着耳朵到处听哪哪儿官兵将被抽调跟去狩猎。因着参与皇家狩猎这一事自离巷建成之来实属首次,成为这些时日离巷头号八卦,走到各处,都在传论此事,而官兵们也以能参加为荣,所以,不用玄玉打听,几日下来,倒把哪些人会参加听了个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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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他一一记在心里,得空便去探寻哪些人值守的岗位,以方便日后行事时掌握薄弱之处。
离狩猎尚有近二十日,玄玉一面等少年那边的进展,一面按步就班地为纵火做准备。他每日里借着关注灵毕伙食的由头往厨房跑,伙夫们稍有不查,他便偷偷从那油罐里倒点香油,装在瓶里,带回自己房内倒入一个大罐子里藏好。就这么一日几次地一点点积攒,多日下来,竟也快将大罐子装满了。只那厨头见此月香油是肉眼可见地消耗,便时不时骂那炒菜的师傅大手大脚,不知节省,弄得大师傅也是十分委屈。
备足了香油,玄玉又想办法弄来了硝石火具等物,万事俱备,只等少年那边的消息。
然等了多日,少年那边仍无进展,每回见面,少年都是一脸歉意。直到临近狩猎之期,仍无音讯,玄玉等得失望,也渐渐心焦起来。
到了狩猎前两日,少年忽然推着一辆小轮儿车,车上堆着满满的木材工具等,跟着两个工匠模样的中年汉子来到犬舍,说是每年一次的屋舍修缮开始了。那少年对着玄玉眨眼,玄玉是个机灵的,忙将他们迎了进来。
那两个汉子也不理会他们,一个自去房舍各处敲敲打打,检查房况,一个便去门口处坐下,从衣襟内摸出一杆旱烟,在鞋上敲了敲,又从烟袋里满满挖了一袋烟丝,压紧,点燃,顾自美美地抽了起来,一面抽着烟,一面四下观望。
那少年看着玄玉,朝车上努努嘴,玄玉心下一动,莫非是焦尸得了?
少年径直将车推进了屋,玄玉压住他的车,朝那两个汉子警惕地望了望。少年失笑道:“哥哥莫怕,自己人。”
少年见玄玉仍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便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放心,莫看咱们是最下等的死奴,讲义气的很,从不会互相出卖,再说爷爷救过他们的命,今儿的事,他们必不会吐露一点风声。”
说着,少年掀开盖在木材上的补漏之用的油毡,从一堆木材下面,拖出一个油布包好的三尺见长的物事,掀开一角给玄玉看。
一条烧得焦黑孪缩的腿露了出来。
玄玉日思夜盼的焦尸,终于到了。
64. 纵火
“焦尸?”周仪哑然失笑。
“焦尸!”陈三看着周仪,明确地点点头。
“哈哈哈。。。”两人四目相对,继而爆发出一阵笑声。
好一会儿,周仪才收了笑,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哎哟,这臭崽子出息了。”
“确实,有筹谋,有计划,有人脉,按步就班,执行的有板有眼的,沉得住气,也属实不易。”陈三笑道。
“看他近日来上窜下跳的,便知他要作妖。这臭崽子是想用一场火来金蝉脱壳呢。他怕血饲迟早会送命,这是自救呢。还不错,不似儿时那般软弱无用。”
“他这几日有事没事来你处转悠,怕是专等你带了守卫走,趁人员空虚,好下手。”陈三笑着说。
“不但如此,我估摸着他会选我这下手,你看他贼头贼脑地借故进来多少次了。”周仪笑着摇摇头。
“这小子尚算机智,懂得落实细节,行事周密,不是那冒失蛮干的。”陈三微赞。
“周密个屁,漏洞百出,若不是守卫中有你的人兜着,他那点物事,哪有那么容易进来。”身为暗中培养了玄玉多年的老师,他对玄玉的表现尚不满意。
周仪深耕离巷多年,离巷的一切,早已尽在掌控。玄玉的一举一动,如何能逃他的法眼?玄玉并不知道,自已的身侧早有暗鹰盯着,只不过不为别的,单是为了护他周全。毕竟周仪以及暗鹰们这些年的一切努力,都只为保他这个小主人脱离险境,甚至有朝一日能为全族洗净冤屈,还他父亲玄墨云一个清白。
周仪没有一开始就戳穿玄玉,不过是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大有老师检查学子课业成绩之意。
“你明日就带队离开,怕是他明晚就要动手,不如我悄悄地收了他那些家伙事,阻了他行事。”陈三怕玄玉真的惹出祸来,不好收场。
周仪并没有立即作答,他略沉吟片刻,抬头对陈三说:“不必阻止,让他烧。”
“哦?”陈三有些意外,但他知周仪必有用意。
“我这公办之地,存了历年离巷各类归档,特别是每个死奴的存档。这些年,我们为了方便行事,也清理了一些人,虽则档案都作了处理,但若真有人来细究,未必不能发现蛛丝马迹。若一把火烧了,正好来个死无对证。”
“再则,虽这些年安排了几个暗鹰进来,然若今后要成大事,这些人手是不够的。正好趁这次事故,问这些守卫一个看护不力之责,将难掌控的人手都撤去,将你的人安排进来。”安插人手以备后用,这对周仪来说才是重要的事。
“如此甚妙,然离巷毕竟属于皇室,走水这样的大事,主事者必逃不了追责,万一太子治你一个管辖不力之罪,要如何?”
“若是从前,他必严惩,然今时今日,形势不同,四皇子势力日盛,皇帝亦动了重新考虑立储的心思。他在朝堂之上左右受制,汲汲可危,急需向海外寻求助力,以求重获皇帝重视,正是用得到我的地方。况我又不在场,他不但不会惩治,想来还会重重抚恤离巷。”周仪推测道。
“如此甚好。”
“至于那小子,筹谋了这么久,便让他实际操练一番,我也想看看他究竟有没有这个胆,亦或行起事来倒底有几分能力。他日后要担起重振玄家的重担,也该经历一些大事。”离巷的安危,死奴们的生死,周仪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玄家的血海深仇,玄墨云被车裂的惨况,早已将他心中的良善尽数毁灭,在他心里,这一生,只有一件事在他思虑的范围内,那就是洗清玄家冤屈,保护好小主人,重振玄家门楣。
“虽不必阻止,但你仍要打起精神,看顾好那个臭小子,那小子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千万莫令他伤到自己,另外必不能让人发现是他,若有见者,格杀勿论。”周仪行事,真是干脆利落,不肯留一丝隐患,冷酷无情。
“有我们在,尽管放心。”
玄玉这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尽在他人的掌握之中,心下还忍不住是一派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得意。一遍遍地检查那些备齐了的物事,只等周仪带队开拨。
第二日,周仪等果然如期开拨,不仅带走了预期的护卫人数,还临时加抽了一些精壮的死奴。玄玉心下高兴,带走的人越多越好,周仪你这蠢货,今晚就一把火烧了你的老巢,叫你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等到天晚,玄玉一人带上物事,踩着早已确定的时辰,沿着精心设计的路线潜入预设的放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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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出奇的顺利,一路上,竟没遇到一个人,别说守卫,连寻常离巷中来往的死奴都没见一个,想好的各种应对之策竟一个也用不上。玄玉不由得意,自己的筹谋真是精准。
他哪知,这一路上的障碍,早被陈三及暗鹰们扫除了。
原以为开锁是最困难也最危险的,然而找少年带回的万能拨匙竟也没派上用场,因为,门,竟然是虚掩的。
有一瞬间,玄玉都不禁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是不是周仪早发觉了他的计划,设下埋伏等他入局,一切实在是太顺利了。然等了片刻并没一丝动静,他看看左右无人,便大着胆子推门入内。
摆尸,洒油,放火,玄玉在周仪的公办之所如入无人之境,从从容容地四处点火,看着火势燃起,他用灶烟将脸抹黑,向外跑去,边跑边喊着:“走水了,走水了!”便将自己躲入园中假山里,等待人来趁乱混出去。他要在人们的眼皮底下失踪,这样,才会把那具焦尸当作是他。
火势又快又猛烈,红色的火光将天空都点亮了,玄玉躲在假山洞中看着这个火势,不由吃惊,不想那罐子油竟有如此大的威力,将整个一片都燃了。自然又是陈三帮的忙,他们见玄玉离开了火场,便稍稍加了点料,让这场火烧得更旺些,并将园中那几个救急的备着走水用的水缸一个个都打破了,水流了一地。
果然,不一时,离巷便乱了起来,
守卫们,死奴们,管事们,都纷纷往这跑,打水的打水,扑火的扑火,人来人往的,混乱不堪。
玄玉见时机已到,便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跑向净室。
从净室跑到外巷,又顺利放了火,原想去门口的守卫处报信救火,好趁乱逃出,没想到门口竟一个守卫也没。
玄玉在门口愣了一会儿,今晚是有菩萨保佑么?一切也太顺利了。
然而他很快清醒过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玄玉心花怒放地朝着门外奔去,嘴上解恨地骂道:“周仪老贼,老子走也!”
眼看就要跨出门槛,不防一张大大的布巾子扑面而来,接着嘴被人捂住,一股甜香的气息充满了他的口鼻。
玄玉眼前一黑,落入了黑甜香。
65. 空忙
玄玉一睁眼,就看见头顶上那根熟悉的旧横梁,一只蜘蛛悬空吊在上面,已快吊了一个春天。
他醒了一下神,这不是自己的犬舍吗?
玄玉从床上惊坐而起,四处张望一番,不是犬舍又是哪?
可明明记得自己昨夜已成功放了火,且躲开了所有守卫跑出了离巷大门!怎么又回来了?
他使劲回忆,回忆跑出大门后的事,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是一场梦?
正想着,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赵锋大惊小怪地叫着走了进来,满头满脸的黑烟:“我的天,你还睡的着,昨晚离巷出大事了!”
“怎么?”
“昨夜离巷走水了,咱们救了一夜的火,你倒睡的香。”
“走水?”
“可不是,司巷的屋子都烧完了,外巷也起了火,水龙队都来了。”
这么说,不是梦!
玄玉匆匆跑到现场,一片狼藉,周仪处理公事的几间屋子被烧了个干净,粗大的房梁柱子烧得焦黑,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屋内的物事也都烧成了焦碳,混了水黑乎乎地铺了一地。
现场只拉了几根绳索,守卫们大约是累了一晚,尚无暇处理后事,此时并无专人值守,玄玉便溜进现场,四下寻找焦尸与火具等的踪迹。既他没有逃离,无人失踪,那就不能在现场留下焦尸。
然而仔细寻了一圈,也没发现焦尸踪影。他不知,陈三等早帮他收拾干净了尾巴。
正找着,听到水龙队的人喳喳呼呼的向这边走来,玄玉赶忙跑开,看着他们进了现场,开始勘查火因。
玄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忐忑不安地等结果,万一焦尸被发现,追查来源,牵扯出少年,岂不是害了他们。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奴跑过来说:“找到了找到了,找到放火的了,可怜,都烧焦了。”
玄玉心下一紧,忙抓住小奴问:“找到放火的了?烧焦了?是焦尸?”
“嗯!好大一条!”
“一条?”
“嗯,不知哪来的野猫,这么大,许是昨夜小厨房里炖着肉,那野猫儿去偷肉吃,不小心尾巴燃着了火,惊到了,倒处乱窜,跑这屋里引燃了。”
“是野猫干的?”
“可不是野猫儿,水龙队的勘验都座实了的。它死时嘴里还叼着肉呢,一起都烧起焦炭了。”
玄玉心里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幸亏有这只野猫儿顶了缸,但那焦尸怎不见了?莫非昨夜火大,化为灰了?
正狐疑着,水龙队的勘验完毕,收了队出来,其中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只死猫的焦尸,经过玄玉时,仿若不经意地勾起嘴角一笑,那眼神明明冲着别处,可那一瞬间,玄玉总觉得那人是笑给他看的。
“这只猫儿可把离巷给害了,烧成这样,不知司巷会不会被问罪。”有人小声议论。
“那还能逃得脱?离巷虽次但也属皇家,烧了皇家的宅子,损了皇家的财物,能不问罪?”
玄玉听到这,低落的心情又高兴了些,虽然没成功逃离,好歹这把火也没白放,最好判个周仪三五年的,让他吃点苦头。
水龙队的人走后不久,清点现场的人也走了,留下一堆烧成废渣的无用之物。
等人群都散了,玄玉又走进现场,他仍是不放心,又细细搜寻了一遍,这一次,没找到焦尸,倒是找到了一件令他大吃一惊的物事。
他从一个铁箱下面,翻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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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烧了大半的面具,他握着面具的残片,颤抖不已,这是他老师的面具!
只看了一角,玄玉就一眼就认出了面具,太熟悉了。七年里,这个面具后面,是老师殷切的关怀与教导,在他最难过的岁月,点燃了一盏灯。
他最敬重的老师,已消失几年未见,今天,这个面具却在周仪的屋内翻出,难道,老师已命丧周仪之手?
他甚至还未见过面具后老师的面容。
“周仪老贼!若老师真是折在你手里,我定要你的命!”玄玉的手紧紧握住面具,直到把面具捏变了形。
离巷走水的水很快报到正在郊外猎场的周仪处,太子也知晓了,然太子并没有令周仪中止狩猎,即刻回转处理善后,而是如若无事发生一般,仍令周仪继续参与狩猎大赛,直到全程结束。周仪代表的离巷得了个不好不坏的中等偏上战绩,既不拨尖,也不丢脸,领了一堆皇家的赏赐,风风光光地打道回府,正符合周仪的预期。
回到离巷,先问了守卫的责,将一批早已拟好的名单中人撤了去,只等日后按程序安排暗鹰进来。
此后才是清点物品,将损毁登记造册,又安排文书重新录档,自是一番忙乱。
而太子那边的旨意也来了,不仅没有问罪,反而拨了一大笔修缮银子。好好安抚了周仪一番。
玄玉听到这消息,满怀的希望落了个空,着实生了几天闷气。
再过了一些时日,离巷里里外外换了许多守卫,进进出出都是新面孔,比起先前,更是严密的一丝不漏。
而新的宅院,也开始量地打基础。
玄玉这一把火,啥也没烧着,空忙了一场,倒帮周仪换了新房换了新人,不由得越想越划不来,郁闷不已。
66. 暗斗
“有两个消息,一个略好,一个略坏,你要先听哪一个?”陈三照例向周仪作每日汇报。
“你多大了?玩这个,先说好的。”
“好的呢,就是小主人啥也没捞着,这几天气坏了,拿训练场上的狗子们撒气,那些狗子被他折腾的鸡飞狗跳。”
“哈哈哈。。。”
两人同时爆发出愉悦的笑声,这两个加起来一百出头的大老爷们,却联起手来欺负一个少年,实实的不地道。
“坏的呢?”
“跟他的暗鹰几次听到,小主人梦中直呼你名,嚷着要杀你。”陈三看见周仪眼中有一丝难过飞快掠过,便商量着说:“他对你的恨意不轻啊,不如干脆告诉他实情,好歹他也大了,懂事了,是该知道真相了。”
周仪抬眼看向远方,悠悠地说:“自当初接了家主之托,便知要承受这些。小主人虽长大了,然心性尚不稳,陡然告诉他,必然情绪起伏难定,万一露出马脚,被那连奕发觉,岂不前功尽弃。”说着,周仪叹了一口气:“还不到时候,待我将海外之局稳固,借海外之力,将连家彻底击跨,为小主人寻一个万全之出路,到那时,再与他相认吧。”
“我怕小主人年少急燥,此番他逃脱失败,又信血饲为真,自救无望之下,真做出什么对你不利之事,届时,既伤了你,又不得不惩处他,两下吃亏。”陈三忧道。
“无防,不是有你们么,平时多留意些就是了。”
“你真要借海外之力?”
“那琉风国表面上对梁国示好,有意结盟,实际上是对中原觊觎已久,只愁没机会介入。他虽只是一介海上岛国,却不甘限于一隅,野心勃勃,世世代代梦想开疆拓土,世代积累之下,其水军之力已非同小可,为扩其国土,迟早要与中原一战。而那连奕为四皇子所逼,病急乱投医,一心只想着借外力来助他稳固太子之位,一叶障目,看不到这将是引狼入室之举。我等正好趁此机会,从中纵横筹谋,借力打力,乱了连氏的江山。”周仪冷笑着说道,他忍辱负重多年,对连氏一族早已深恶痛绝。
“可这终归是叛国之举,即便成功,也将留下污名。”陈三皱着眉头说道,几代暗鹰跟随玄家至今,忠义孝廉,向来是组织的最高准则,引狼入室之举,实在令他心下不安。
“叛国?哼,叛的哪门子国?我叛的是连氏,而非梁国。连氏无道,陷害忠良,不配代表梁国。家主清清白白忠良之人,却满族俱灭,忠义有何用?还不是污名加身?这江山,他连氏坐得,为何我玄氏就坐不得?若玄氏不想坐,也有其他忠良之族可坐。待我灭了他连氏,正了国本,再解决琉风这一异族之难,还我梁国一个清平世界。那时,才真正能令小主人逃出生天,续我玄氏血脉,了家主遗愿。”
周仪眼神坚定而沧桑,数十载的心血付出,已令他两鬓染霜,辛劳入骨。
“此法甚险,可有把握,若失败,小主人亦难已保全。”
“不坏了连氏的江山,小主人在此世上终究难逃一死。不如博上一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死,况有我等陪着,他也不孤单。”
“既大管事主意已定,寒鸦誓死追随。”陈三以旧称待周仪,两人又仿佛回到了当初在玄氏的时光,周仪眼中泛着微光,简简单单的一句誓言,代表了来自旧部的支持,给了周仪莫大的心理安慰,他们都知道,此一计划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然而他们留在这世上,本就是要从无数条绝路中,走出一条生路。
周仪向陈三伸出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至此后,便是按着既定计划,齐心协力,生死无俱。
老皇帝的寝宫内,燃着浓郁的西域所进之香,只因老皇帝已风烛残年,身上散发的垂老之气已非淡雅的熏香所能掩盖。
老皇帝半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薄毯,双眼微闭,似是睡着了。
下人们摒气凝声,屋内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刘城,让他们退下。。。”
老皇帝闭着眼睛吩咐道,声音暗哑。
“是。。。”
“你也退下。”
“是。”
众人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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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后,屋内只剩下老皇帝一人。
“青儿,出来吧。”
从里间隔着的屏风后面,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一袭青鸦色缠枝暗纹锦衣,身形俊秀高挑,面目清朗。
“青儿,我已时日无多,立储之事,当提上日程。”
“陛下千秋尚盛。。。”
“青儿,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虚应吗?我的身体自己知道,立储之事,拖不得了。”
“那太子和四皇子,陛下意欲立哪一位。。。”
老皇帝斜了一眼苏青:“明知故问,当然是我们的孩子,连苏。。。”
“陛下,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稍有不慎,便是血雨腥风,就让苏儿隐藏身份,平平淡淡,快乐无忧地过完一生,不好吗?”苏青并不吃惊,却也并不是太赞同。
“青儿,你这一生,才华卓绝,志存高远,却为了我,藏身深宫,朕负你甚多,咱们的孩子,朕绝不能再叫他无名无份,寂寂无名地湮没于人间,我要他承我江山,担我连氏,壮我梁国之威名,成为名扬天下的君主,也成为我们的骄傲。”老皇帝藏了一辈子的秘密,也是他心之所期。
“陛下。。。”苏青心中,对连苏岂无希冀?然而他虽身在内宫,作为老皇帝的谋士,亦浸染朝堂数十载,深知其中的残酷,又不禁为孩子担忧。
“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他扫清道路,无论军队还是朝堂之上,我已为他布好局,我之军队,我之亲臣,所有属于我的掌中之力,都将钢铁般忠诚地拥护他。至于太子和四皇子,太子近年势弱,欲借外力对抗四皇子,我便全力支持他,待他们拼死相博后,力量消耗怠尽,便是苏儿安全上位之时。”老皇帝见苏青心忧,便宽慰他。
“只是,梁国势必将有一场混乱,亦将伤及无辜。然欲成大事,无惧小节。待混乱之后,苏儿出手拨乱反正,还梁国一个平安富足,也算是补偿了。”老皇帝叹道。
“就依陛下所言。”
这君臣俩的一番对话,倒引出一段尘封往事,也牵出了一个隐藏深宫十八年的天大秘密:连苏。
67. 连苏
老皇帝连耀在庙堂之上虽是个狠绝的,然在情上却是个痴的。
身在皇家,婚姻从来只是一场权衡利弊后的交易,尽管皇后妃嫔众多,背后却都是与各大家族力量的一场场联盟,无关爱情。
而他,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便是,他并不喜女色。
在他的前半生里,只有庙堂,没有自己。
五十岁上,他遇到了二十岁的苏青,在一次微服出访的夜游中,邂逅。
江南的清润,滋养得苏青温雅如玉,他虽非出身显赫,却也是来自诗书传世的世族,修文习武,外柔而内刚,有着遗世的风骨。
苏青也有一个惊人的秘密,也是家族的痛处,他乃一身双性的异常之人。虽现男身之相,同时亦拥有女身之秘。是以被养在家中,虽从小请了名师为其授业传道,也以一个士子之标准严格培养,却不令他外出求取功名。唯恐不小心泄了密,传将出去,不禁他无法在世上立足,也将令家族蒙羞。
然而命运之轮却有它自己的轨迹,家族将苏青保护的再好,也终未能让他躲过这一场情劫。
苏家世代居于江南,祖业深厚,一城中倒有半城是他家的家业。苏家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园子,仍江南风格的园林,历经数代修造扩展,竟将大大小小近十个湖泊涵括在内,既借了自然风光的大气磅礴,也融合了各大名家与匠师的精工巧思,置身其中,实是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往返而不知归。这一代的苏家家主,是个开明豁达的,言此造化垂青之物,不可由苏家独占,恐受用太过,折了福份,便开了园子,不落门锁,任人自由往来观赏,无论身份地域,一概不拘。是故吸引了无数人慕名而来,但凡经过江南,必要到苏园来游赏一番。
连耀亦久闻苏园之名,正逢于江南微服私访,便挑了一个圆月高照的夜晚,乘兴而至。
那一夜格外神奇,月光竟如金色,墨玉一般沉静的湖面上,玉带一般横跨着一座长长的白石桥,月光穿过大大小小一十八个桥洞,远远望去,竟如仙境一般。
桥下泊一精巧小舟,上面半卧半靠着一个长身玉面却不失英气的年轻男子,手中握一瓶上好的桃花酿,两颊飞红,已有五分醉意。
见连耀过来,男子伸出手,递上手中的桃花酿,摇摇晃晃地从月亮指到粼粼波光,口齿微微打着结:“这位公子。。。今夜月光甚美,共饮一杯否?”
连耀低下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剪水双眸。
避开了世人,只在夜晚出行,躲在自家园子里赏月的苏青,却没避开他命中注定的冤家。
那一年,苏青被连耀带入皇宫,在苏家家主担忧不舍而无可奈何的目光中,锁进了重重深宫。
年近半百,方尝到真情的滋味,连耀几近痴迷,一度险为苏青而荒废帝业。
一年之后,苏青便有了身孕,连耀欣喜万分,对这个孩子无比期待,甚于以往任何一个皇子。
然而苏青的身份却是一个禁忌,不能见光的秘密,只有刘城几个极心腹的宫人知晓。为了给孩子一个身份,连耀宠幸了一个出身低微的李姓宫女,破格越级从普通宫人直接封了嫔,又将其囚禁于秘处,只说是怀了孩子要养胎,待到苏青怀胎十月后,瓜熟蒂落,产下连苏,便一条白绫赐死了李嫔,只说是难产而亡。
自此那连苏便顶了李嫔之子的名,养在后宫。
连耀深爱苏青,自然也极爱这个孩子,为他赐名连苏,便是取了自己与苏青二人的各自姓氏,是对两人这份情缘的纪念。
他心中虽最疼这个皇子,着意要将江山传于他,但在面上却从不表露分毫,对他不闻不问,也不专意培养,人人都只道他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又知他母亲李嫔是个出身低微,无依无靠的,便跟着拜高踩低的,对他便不是十分上心,甚至怠慢起来。
因此上,连苏身为同样有继承皇位之权的皇子,却毫无威胁感。太子与四皇子在前朝争的乌眼鸡似的,在后宫也将具威胁的皇子悉皆防范,独独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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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连苏列入其中。所以连苏这一十八年,虽境遇惨淡,却过得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连耀冷着他,一方面是隐其锋芒,不令其在势成之前就被列为标耙,另一方面,也欲以此锻炼其心志,一个将要负担一国之重的君主,若不能从逆境中磨砺坚定心志,杀出生天,那将来又如何能应对风云变幻的朝局?再则连耀只是面上不关心连苏的成长,实事上,他却是以一个未来君王的标准培养着连苏。他将连苏安排在面对皇室普通子弟的书院,却将曾培养过自己的帝师智囊团,配备给此书院,其中包含了文治武功,农技工商,称得上是梁国顶尖的师团。名义上为提高全体皇族子弟的素养,实则只为培训连苏成为未来之君王。
连苏虽是皇子,只因不得宠,在书院中尚不如那些得脸的皇族弟子,受人轻慢是常有的事。然而那些老师们,竟也仿佛与寻常势利之人一般,常常针对连苏,凡有难题,从不为难其他子弟,单就盯着连苏,不交出完美答卷总不放过,无论是功课还是武功,或者实操之常识技术,这一天天的书读下来,受罚加料的事对连苏来说便是家常便饭,他只知这些人欺他无有靠山可以告状,也只得拼命上进,努力不让自己被挑出毛病儿来。
连苏哪知那是他老父亲对他的一片苦心,只是苏青每每得知,便心下不忍,本来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已让他伤心,又见孩子无人疼爱,一人辛苦支撑着成长,实在让人心疼,便去央告连耀,求他宽待些苏儿,那连耀虽也心疼,但总是硬着心肠,只言欲承其重,必受其苦。苏青也无法,暗自洒一场泪水作罢。
那连苏的心性儿一半似连耀,懂得审时度势,衡量计算,另一半儿又似苏青,恬淡无争,颇有士族大家的风骨。他虽年轻,却早将皇家的冷血残酷看得清清楚楚,对自己的情势也有清醒的认识,倒能放宽了心思,放软了身段,去面对去适应属于自己的际遇。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站上梁国的风口浪尖,而这一天,将很快到来。
68. 献计
老皇帝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他需要尽快为连苏扫平道路。
他要在太子与四皇子之间添一把火。
虽则他们也都是自己的亲骨血,对其二人也不是没有感情,然而二人背后母家的势力都太过庞大,连耀不希望自己死后,江山落入异姓的操控之中。况且连耀与他二人的母妃俱为政治联姻,并无感情可言。当年身为一个年轻的君王,受他二人母家势力的制肘,仍是他心中无法忘却的屈辱。
选择连苏,除了他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孩子,更重要的是背景干净,将来自己的权利转移相对简单纯粹。与那二人相比,也许连苏缺乏一个掌政者该有的冷血与狠绝,但对于梁国来说,一个有仁爱的君主,也许更受欢迎。
近来太子势微,相反四皇子在朝中的势力日盛,党羽众多,一些原属太子幕下的,也渐渐转向四皇子。观四皇子近期的举动,大有取太子而代之之意,连耀看的清清楚楚,却不但不加以平衡,反而放任纵容四皇子之野心,他便是要将太子逼到绝路,与四皇子一决胜负,令其背后两大势利集团互相削弱,他再出来收拾残局,为连苏上位彻底清除障碍。
近日太子因西出海上一事风光正劲,四皇子急欲压下他的风头,便与幕僚们商议,列了一份弹劾名单,俱是太子的左右之臣,这些年四皇子专意监视收集太子手下亲臣们的资料,行事有差池之处俱一一记录留证,此番挑了一些处在朝堂上重要位置之人,清楚罗列了罪证,联名上书,交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正愁没有由头,见此联名弹劾的折子,便不问青红皂白地准了奏,连一丝一毫的调查皆无,名单上所有人尽皆问罪,将其个个撤离所居之位,发送监察处待刑。又准了四皇子推荐之人,顶替了那些空位。
这名单之上,亦有周仪之名,弹劾的是当年那桩陈年旧案,老皇帝问了其他所有人的罪,单单剔出了周仪,只言周仪西出有功,瑕不掩玉,况当年也下了狱,已是抵了罪,不应再追究。老皇帝要逼太子与四皇子拼死相争,那太子在梁国的靠山陈氏一族,势力已不如从前,若想取胜,只得借用海外之力,如此便必然要靠周仪牵线,若将周仪也下了狱,他要的这场大戏就唱不成了。
此一事令太子受了重创,原本尚能在朝堂上与四皇子勉强抗衡,如今瞬间落了下风。老皇帝此番行事也着实令他不解,若是年老糊涂了尚有挽回之余地,若是有意为之,那便等于是昭告满朝文武,老皇帝已选择了四皇子,他的太子之位危已。。。
老皇帝处理完此事后,便称病罢了朝,一连十几日,深居自己宫中不出,太子几番请安侍病都未获准,连一个辨明清白的机会都无。
不久,宫中眼线传来消息,说老皇帝这次恐怕是挺不过去了。又言前几日,召了四皇子进宫问安。
太子揣夺再三,觉事不妙,老皇帝在此时显露立场,储君之位,恐将生变。四皇子近年来野心显露无疑,处处与他相争,算是撕破了脸,若真让他继了位,不但自己在朝堂之上再无立锥之地,怕是连性命都不保。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事态紧急,重要之位,可用之人,又在这次弹劾中被收了监,向来沉稳不乱的太子一时也慌了神,召集了所余之臣到东宫商议,周仪也在其中。
太子身边几个能干得力的,都在这次弹劾中被收了监,剩下的这些,要不就是依附于东宫求个前程的,要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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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虽忠心肯干却缺少智谋的,讨论了半天,虽群情激昂,却没有一个可用的结论。
周仪只看着他们高谈阔论,却不发一言。
太子见也商议不出一个结果,便将众人都打发了,单留了周仪。
“周卿,此番请诸位来研判情势,出谋献策,卿为何一言不发?”
“殿下恕罪,臣非为不愿参与商议,臣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敢发一言。”周仪拱手行礼,告了个罪。
“哦,卿乃吾之左膀右臂,有何不敢言说。”
“臣心中欲言之事,大逆不道,恐殿下问罪。”
“但说无防,吾恕你无罪。”
“既如此,在下便放肆了。在下请问一句,殿下是要天下,还是要一个兄友弟恭,孝义礼让的美名?”周仪问完后抬起头,不惧不怯地直视太子。
太子知他之意,只不防他如此直接,不由摇头苦笑道:“十多年了,周卿仍是周卿,还是如此胆大直言。”
这个时刻,太子也不再掩藏:“我要的,当然是天下。”
“既如此,殿下已无选择的余地,准备一战吧。”
“父子反目,同室操戈,岂非悲凉?”
“古往今来,哪一条通往权力顶峰的道路,不是由血肉铺就的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情势逼人,此刻,不是殿下慈悲的时候,需早下决断。”
太子低头沉吟,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亦非优柔寡断之徒,他思量的无非是事出突然,尚无周全的安排,此一战,并无必胜的把握。
“周卿,一旦开战,非生即死,可如今,陈氏势微,我拿什么与之一战?”
“琉风。。。”
69. 策乱
“殿下,恕臣放肆,妄议皇族,臣观四皇子在群臣中的威望与声名均不及殿下,且其为人阴厉,唯亲是举,缺少公义与仁爱之心,实非君主之良选,若其登上大位,忌惮殿下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必对殿下下狠手。而今,若以最坏之情形论:皇上舍殿下而立四皇子为储,则无论殿下是顺从还是抗争,都已免不了与四皇子一决生死。”周仪单刀直入,直切要害。
“若真到了那一天,恐怕非兵戎相见不可了,而殿下所能倚重的陈家军,近年来实力削减近半,恐只能与四皇子背后的金氏军力勉强抗衡,而皇上所掌的段家军站在哪一方,便是哪一方的胜算。而以近日以来的风向而言,皇上未经查实,便监禁了亲近殿下的数位重臣,连申辩解释的机会都不予殿下,想必殿下也没有信心皇上必定会站在你一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若想有全然的取胜把握,必须找到新的武力支持。”
“臣思来想去,琉风国是最佳选择。臣观琉风国之水师,兵力雄壮,治军严谨,技术先进,无论船舰武器,均远强于梁国之水师,若能借其水师之力,与殿下的陈家军,一个从水路,一个在陆上配合而战,殿下尚有胜算的可能。”
“近年来,四皇子之势力占了户部大半壁江山,梁国之经济近半掌于他们之手。臣斗胆揣测,殿下欲开拓海上通路,一是为梁国计,另一亦是为了能在经济的对抗上重获平衡,是以臣全力支持殿下,不惜以身冒险,为殿下打通海上之路。原想着用心经营数载,令海上贸易成为梁国不可或缺的一大经济支柱,则殿下在朝堂之上,亦多一分胜算,此乃臣之初心。”此时的周仪语言诚挚,处处透露着为太子谋的苦心。
“臣与琉风国交好,却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许是臣与琉风国的缘分,竟意外救了他们的小王子,偏那王子又是国王的心肝宝贝,偏那小王子与臣又极投缘,视如兄长一般,因此善缘,那琉风国国王对在下甚是信任。若殿下愿与之结盟,他助殿下登上大位,殿下许他利益,臣愿出面相谈,求其施以援手,想必不会推辞。”
挠乱梁国,趁机将小主人送出海外,交由旧部照顾,是周仪谋画以久的事,如今连氏父子面和心离,勾心斗角,正是天助的好时机,周仪怎会放过。
连奕听了周仪的一番建言,沉吟片刻,摇头道:“周卿为我之心权权,然借琉风国之兵不妥,一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一则,同室相争,已是一国之悲哀,岂可再引外敌入境?若事有不谐,落实了罪名于人手,若事成,却乱了梁国,亦成了千古罪人。”
周仪知太子是个多疑的,引外军入境,本就敏感,稍有不慎,被他察觉别有用意,便是死生之罪,自己身死是小,断了小主人的生路,如何与家主在天之灵交代?这些年的经营,不能功亏一篑。周仪又深知太子是个唯己为先的狠绝之人,什么同室操戈,什么外敌乱国,只要能上位,他才不会真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拒绝,是认为此计无有把握,不能一击制胜而已,只需打消他的疑虑,必取此策。
因此周仪并不强劝,便顺着太子,假意自责道:“是臣冒失了,臣见情势紧急,思虑不周。殿下向来以国家百姓为重,怎肯陷他们于危局。但现下已是燃眉之势,殿下有何打算?”
连奕长叹一声:“临近终局,方知无棋可用,父皇这些年,明面上宠我重我,早早地立了我为太子,又以外戚权盛,恐将来连氏江山不得稳固之由,哄了我听任他借边境之战削弱了我母家陈氏一族,而此后却暗中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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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四弟结党营私,觊觎储君之位。金氏乃四弟母家所依之势力,同为外戚更为外族,却不见父皇出手制约。陈氏一族即使倾尽全力,现下也只勉强能与金氏抗衡,而父皇亲掌的段家军近年来却养精蓄锐,发展壮大,超越取代了曾经的陈家军,成为梁国最强的军事力量,若父皇选择了四弟,我毫无胜算。”
“皇上贵体欠安,已多日未上朝,宫内宫外已是传言纷纷,臣听闻殿下求见探望皇上而不得准,但那四皇子却以侍病之名得以日日守在皇上身边,虽臣不该妄自揣测,但此番对比下,让人不得不猜测皇上只怕是。。。已有选择。。。”周仪一脸担忧,为太子心焦。
“只怕父皇不是已有选择,而是已准备付诸行动。”
“如此说来,殿下当早作安排才是,若皇上初心未改,那自是最好,若真有变动,殿下困于京城之中,要如何脱身?这情势陈将军可知悉?”
“已命其先遣三千精干秘密赶往京城,在城外驻守待命,以防不测。其余大军调拨,非轻易之事,一有风吹草动,必惊动京内,只怕陈家军未到,你我已成阶下囚。京中卫戍军队皆为父皇亲掌,无论我与四弟都调动不了分毫。兵戎相见,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一博,非万不得已不可用。”
“若真有那一日,三千精兵,怕也是无济于事,臣倒有一个想法,界时殿下可令陈家军假意顺服,保存实力,而殿下可由水路出走,去离梁国最近的一个小国,真宝国,此国与琉风结盟,是个稳当的去处。待安全到达后,臣托人送信去琉风国,结盟借兵,许以利益,而我等便在真宝国等其前来,再传信与陈家军,约定日期一起发兵,反攻京城,拿下大位。”
“倒是个值得商榷的想法。”
70. 插曲
周仪过了太子连奕的明路,便开始秘密着手联络海外旧部,调用人手船舰,面上假意为连奕预备不时之需,脱身而用,实则是为小主人玄玉的逃脱做准备。同时亦遣了此次随行的琉风国使者,令其速速返还,带信给琉风国国王,言明盟约条件,请其调兵来援,留了太子的信物为凭。
周仪并没按与太子商定的请琉风国援军先暂至真宝国驻留,以观情形而动,而是约其从海上直逼梁国,无论太子是顺利接位还是被废,周仪都要让这场乱生起来。若太子废,则以援太子之名出战,若太子成,则以援四皇子之名出战。兵临城下,岂能空手而归。此乃周仪与琉风国国王的密谋,太子自然是毫不知情的。
周仪相信琉风国会如约而至,他赌的是琉风国觊觎中原的野心。
即使赌输了,琉风国没有按预期出现,他也尚有一张绝密的底牌,胡人速莫图。
速莫图已非当年那个被欺负的少年首领,如今的他,已是草原上的雄鹰,带领部落走出贫弱,励精图治,击败了昏溃残暴的也莫该,将各个部落统一麾下,结束了胡人各部族之间混乱的战争,成为北方最强劲的力量。
游牧民族不喜生产的特性,让他将目光放到了富庶的中原。历经休养生息,他的军队已是兵强马壮,正是问指中原的大好时机。而玄家早年在边塞贸易中与他有过来往,后在他逃亡时又曾施以援手,也算是旧交。周仪未雨筹谋,早在几年前便与之秘密恢复了来往,当时只觉他锋芒渐露,将来或可一用,不想他发展如此迅猛,短短几年竟成为草原上的霸主,周仪知他野心巨大,决不甘居于一隅,染指中原是迟早的事,正逢梁国生变,他便于日前派人联络了速莫图,约定时机一到,便打着清正国本的旗号,与琉风国同时起兵,一个从海疆,一个从边塞,两相夹击,梁国内忧外患,必顾此失彼,他连氏的江山如何能稳的住?
即使琉风国不济,仅有速莫图的胡部,一样也能搅个天翻地覆。
周仪不慌不忙,按步就班地安排一切,又与陈三等详细推演了送玄玉出海的计划步骤,直到觉得万无一失方罢。
在大乱之前,先将玄玉送出,他们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脚与连氏一族好好算算旧帐。
此时的梁国,连氏父子个个心怀鬼胎,与各自背后的力量一起,互相算计着最后的交锋。而周仪与暗鹰以及存旧下来的旧部们,却是兴奋而期待,只等着为家主血案报仇的一刻。
风云变换,暗潮汹涌的情势之上,日子却平静无澜,各方力量如同消失一般,没有一丝水花。
黎明前的寂静,大战前的和平,便是如此。
周仪缩在他的离巷内,万事俱备,只待天意。
神经紧绷,箭拨弩张的时刻,犬舍却出了一个插曲,灵毕死了。
玄玉虽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真的面对,却无法接受。
灵毕的一生,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年,却陪伴了玄玉十年。
这十年的光阴,玄玉在厄运中苦苦挣扎,灵毕如同一个无言的朋友,温暖了他。
而这一刻,这个朋友无声无息地躺在他面前,再也不会用它那湿漉漉的鼻子凑上来嗅他,再也不会威风凛凛地挡在他身前,保护他。
玄玉哭得昏天黑地,长大后,他再伤心,也从未再掉过眼泪。但这一刻,他无法再压抑。
连奕知道后,竟也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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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仪很意外,连奕的冷血他见得透彻,但不想他对一条狗竟如此重情。
也许生于皇家的人,人性中有更多复杂的面向被隐藏或阉割,只留下有用的,让他们成为掌控权利的利器。
灵毕是少年连奕的礼物,是他从纯真走向皇权痛苦挣扎时的慰藉者。
灵毕与连奕之间,联结着的,也许正是那些被阉割的纯真美好,是一个太子也无法为自己守住的心。
灵毕的逝去,带走了属于他们的一段时光,仿佛那一段时光,也将跟着被埋葬。
连奕不会掉泪,他已过了伤春悲秋的年纪,他只是觉得光阴残忍,不会对任何生命留情。
他需要一场仪式,送别灵毕。
抑或是他自己需要这一场仪式,为青春岁月送别。
成年人的哀悼很具体,他要给灵毕最好的棺椁,一副最华贵的配具,一个风水宝地,一场隆重的葬礼。
连奕要亲自送灵毕一程。
周仪亲自操办。
选定了时间,地点,命得力之人置办所有物品,周仪如同操持一场皇族贵人的葬礼般勤谨。
然而到了临近落葬大典之时,为灵毕整装配具的下人却来报告:
灵毕合上的眼,又睁开了,再也合不上。
试了许多人都没法合上,就连连奕亲自上手,也不行。
有人想到了玄玉,玄玉身为低贱的死奴,原本是不配参加此典,然连奕欲令灵毕走的安心,也只得破例。
梳洗干净的玄玉被领到灵毕面前。
奇的是,玄玉到来的一刻,灵毕竟如有神息,它竟叹了一口气般,松驰下去,
安详地闭上了眼。
71. 行刺
连奕见玄玉一到,灵毕竟平静地合上了眼,不由心下称奇,也不免有点吃味,不想自己堂堂一个太子,竟不如一个死奴的份量。又一想,罢了,毕竟是自己的爱宠,既然它的最后时刻,想要跟这个小死奴告别,便遂了它的心吧。
连奕便令玄玉道:“你这贱奴,想来侍奉灵毕倒还上心,如此便由你为它奉棺吧。”
盖棺前,连奕要亲自为灵毕诵读悼词与封赐,便让玄玉捧着灵毕的棺身跪地听宣。
玄玉领命,双手捧着灵毕的棺身,踩着红毯跟着连奕走上祭奠台,他跪于台上,等待连奕为灵毕至悼。玄玉低垂着眼,一副恭敬卑微的样子,心内却心潮起伏,翻腾着仇恨的怒火。太子,眼前这个男人,用卑鄙的手段让玄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是玄家灭门的罪魁祸手,也是将他父亲处以极刑的仇人。他当年虽年幼,却仍记得这个坐于监刑台上的男人,看到父亲的身体四分五裂时,脸上露出的微笑。
连奕诵读了什么,玄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眼睛盯着灵毕的棺内,一把镶着红色宝石的波斯小猎刀,那是连奕之物,每逢狩猎时必佩。因不舍灵毕的离去,连奕便将这把随身之物,给灵毕作了陪葬之物。
玄玉认得波斯猎刀,知道它锋利无比,能轻易划开喉咙,不知多少兽类死在它刀刃下。
如果,用这把猎刀,划开仇人的喉咙。。。
以往连奕偶来离巷,身边总是前呼后拥的,随从护卫众多,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玄玉身为死奴,只远远地望过几次,虽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却咬碎了牙也无可奈何。
眼下,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仇人就在眼前不足三尺之处,又因为仪式的缘故,祭奠台上只有他俩,其余人等都在两丈开外的台下静静听宣。
玄玉以眼角的余光反复观察,确定无人在旁,心内人天交战,他自逃脱离巷失败,已无寄望,自思迟早死在血饲一事上,反正是个死,不如赌一把,若能一击而中,要了仇人的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岂不快哉。然另一个声音却阻止他,娘亲仍在世上,若自己出了手,则无论成败,都必将连累娘亲,那他于心何忍。
再一想,又觉得玄氏一族满门俱灭,天大的冤屈亦是求告无门,已是翻不了的铁案,徒留他们母子二人苟活于世,含冤受辱,如同在仇人跨下偷生,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正思量间,连奕已结束了悼词,令道:“盖棺入土吧!”
说着,连奕就要转身向祭台下走,眼见机会就要失去,电光火石间,手先于大脑行动,玄玉放下棺身,从棺内抢出猎刀,拨了刀鞘,从地上一纵而起,反手握刀毫不犹豫地向着连奕的咽喉处划去。
天不佑人,玄玉在地上跪了许久,不免有点腿麻筋酸,骤然跃起,血液流通未畅,便欠了力道,那连奕生的又高,这一刀下去,失了准头,划到了连奕衣领上,穿破衣衫,只在脖子上浅浅地划了一道血痕。
然而满堂俱惊,事起突然,众人毫无防备,连奕亦是惊在原地,竟忘了躲避。玄玉见一击不中,迅速补刀,眼看第二刀已划向连奕咽喉,“呯!”一支铁棱打偏了他手中的猎刀,紧接着,一人飞身上台,正是连奕的影卫。
玄玉见事不成,拼死挥出最后一击,被影卫用剑格开,飞起一脚,将他踹下祭台。
玄玉被踢中胸口,重重摔在台下,不由喉中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丝,冷笑着看着台上的仇人,只叹上天无眼,让这厮逃过一劫。
周仪见到这一幕,简直是五雷轰顶,他心中暗暗叫苦:小祖宗,千辛万苦地为你的逃脱安排好万全之策,眼看就要成功,这节骨眼上,你捣什么乱!
周仪心知不好,然此次祭奠,因对象是灵毕,不宜大张其鼓,所以太子只让少许人参与,周仪亦只身前往,眼下无一人可用。
然他向来在太子面前对这个小主人表现的深恶痛觉,仿佛只待利用完便可一脚踹开,根本不会顾及他的死活的样子,此刻玄玉性命忧关,他若出手相救,必引太子怀疑,自身安危事小,坏了复仇大计可如何是好?
“拿下!”连奕神色阴沉,被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崽子伤到,令他恼怒。
立时有人上前用绑了玄玉,连奕一步步从台上走下,走到玄玉跟前,他握着玄玉的下巴将他的头使劲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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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狠绝,玄玉的下巴仿佛快被捏碎,玄玉吃痛,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拿一双喷火的眼狠狠瞪着连奕。
“小崽子,做了十几年的贱奴,还没学乖?”
“呸!”一口混着鲜血的痰吐到连奕身上。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玄玉脸上,他被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稳了稳,重又挺直了身子,仰头无惧地看着连奕。
“哼,”连奕倒被气笑了,冷笑着说:“真是喂不熟的狼!”
他转过头,对影卫下令:“动手吧!”
周仪大惊,这是要结果玄玉的性命。
眼看影卫举起了剑向玄玉的心口刺去,没有时间让周仪考虑,他来不及思考,飞身而出,挡在玄玉身前,用身体堪堪地接住了这一剑。冰凉的剑身从他右肩刺入,正透后背,从后面穿出。一阵剧痛令他差点晕厥。
影卫不防周仪突然出现,见伤了太子身边之臣,他一时不知所措,亦不敢造次,便收了剑势,回头看着连奕,等他示下。
周仪心知,这是最糟糕的行动,但生死之瞬间,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没了玄玉,即使复仇大计得成,又有何意义?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卿!”看到周仪出手阻挡,连奕震惊,这个从来唯利是图的人,怎会为一个贱奴舍命相救?
“殿下,别忘了霜岭。”周仪喘息着,忍着剧痛回答道,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站得住脚的理由。
玄玉本已准备赴死,不防周仪竟来相救,也正处于震惊之中,听他此言,立时释然,原来仍是对自己有利所图,在心内冷笑,还道他良心发现,对自己出手相救,不过仍是为利而已!
连奕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他走到周仪面前,深深地看着他:“我竟不知周卿,肯为我如此效命,为了区区霜岭,竟肯舍了自己性命。。。”
周仪勉强地从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殿下知道,我这人,贪财,好不容易等了十几年,总想亲眼看看,亲手摸摸,这眼看要到手了,若没了,心里舍不得。”
连奕盯着周仪看了一会,起身笑到:“好,很好,真是我的好周卿!”
72. 软禁
玄玉暂时捡回一条命,被太子带回东宫,囚于地牢。
同时被带回的,还有周仪。
连奕派了陈太医为周仪治伤,赐了上好的金创药。
陈太医是治伤圣手,看了伤势,伤虽重,却尚属血肉筋骨之伤,幸而未伤到心脉,更万幸的是剑上未喂毒,性命无忧。只这一只右手,以后怕是不能负重了。
陈太医用了药,又开了方,内服外治,言三月必愈,请周仪宽心养伤,便请告退。
然周仪如何能宽心?小主人这一闹,性命堪忧,而自己的伪装在连奕处怕是也要被撕下了。
以他这些年在连奕面前饰演的角色,贪财的说法可以立的住,但若因贪财而不顾性命,且是为他人之财,是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连奕的。
当他舍身挡在玄玉身前的时候,以往十几年在连奕面前积下的信任,就已碎裂崩塌。
他很清楚这一点,但那一刻,他没有选择。
连奕虽未立时发作,但以他多疑的性情,必已起疑,将自己带回东宫,名义是治伤,实乃软禁,怕是已命人去调查。
周仪知道连奕手下的情报组织亦不是吃素的,若他有心要查,自己败露是早晚的事。
周仪陷于东宫,没法传信给陈三,部属们都已在各自安排的位置上待命,无法通知他们撤离。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混入海运泊船待命的旧部,他们的身份经不起盘查。
他既担心属下的安危,他们已是玄氏最后的力量,又担心小主人的伤势,那一脚踢得不轻,又被关入死牢,不知要如何挨过。
自己的伤势,他却没有时间顾及。
他在心中一遍遍思量补救之策,终是一无所获。
向来认清现实从不幻想的周仪,此刻却不愿相信这个现实。莫大的遗憾在心里漫延。
他不怪玄玉,小主人这短短的十几年,已遭受了太多苦难,站在他的角度,这是太自然的做法。
一生从未后悔过的周仪,此刻深悔,若听陈三的,早点与玄玉相认,这一场意外就不会发生。
功败垂成。
周仪不由仰天长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苦涩悲凉。
半生辛苦,一身风霜,他背负着叛贼小人的骂名,于刀尖上行走,时刻如履薄冰,耗尽心力,筹谋万千,却不敌老天安排的一场意外。
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一滴清泪延着周仪眼角的皱纹落下。
天意要灭玄氏,周仪只恨老天不公。
东宫,秦华正请连奕示下:“殿下,要带上船的东西都已预备好,是否令人夹在货物中运上船?”
“海路的预备计划暂停。”
秦华有些意外:“周大人已安排好船只人员,都是可靠之人。。。”
“秦华,若定这个计划的人,存了异心,还有必要进行?”
“殿下的意思?”
“你看周仪今天为那小贱奴挡了一剑,倒是为何?”
“照理说,周大人最讨厌人家提起旧主,那这个小贱奴亦是他讨厌之人,倒是犯不着救他,更不用说拿命相救了,或者说,周大人是为了保那霜岭之财?”秦华看着连奕脸色,小心说着,毕竟周仪这些年在太子面前得宠,最近的情势不好,太子不免要依靠周仪,自己身为一个奴下,有话也不能全说。
“哼,即使要开霜岭,按周仪的说法,也得两年后,现下的情形,过不过得了承位这一关尚不可知,若过不了,他和我都得死,还开得了什么霜岭?他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会为了一个未知的财库舍命?”连奕端着茶杯,也不喝,只轻轻转着杯盖,若有所思:“更何况,那还不是他的财库,我可不认为他会为我舍命。”
言毕,他放下茶杯,命道:“去查一查那些待命的船队。”
想了想,又命到:“派一艘快船,看能不能截住他送往琉风国的密信。”
秦华领命而去。
连奕向后靠向椅背,叹了口气,他亦是心力憔悴,在这个争位的凶险时刻,他已将周仪的谋画当成最后的筹码,也已在进行中,万一周仪不可靠,败局将定。
而在没摸清周仪底细之前,他亦不能轻易处置,他现在已与周仪绑在一条绳上,万一处置了周仪,周仪属下之人反水,举告他联络外敌之事,那必是灭顶之灾。
“周仪啊周仪,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连奕摸着手上的指环,眼中浮起杀意。
傍晚,连奕来看周仪。
周仪从床上挣扎着坐起,作势要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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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奕上前托住他:“周卿身上有伤,免了吧。”
周仪便告了声罪,安然靠于床头,等待与连奕的交锋。
连奕就着床边坐下,却先不说话,伸手揭开盖在周仪肩头的衣服,查看了伤势,虽已上了药,也已包扎妥当,但此一剑影卫下了杀手,自是不轻,血还是浸透了层层纱布,漫成殷红的一片。
连奕皱着眉头,轻轻盖上衣服,叹道:“周卿这是第二次为我受伤,第一次是平盐乱,这一次又是为霜岭,周卿为我之心真是权权。”
周仪看着他演戏,也只能陪着:“带罪之人,蒙殿下不弃,自当为殿下肝脑涂地。”
“周卿竟见风霜了。。。”连奕看周仪披散的头发中竟夹杂了近半的白发,便故做感叹。
“臣老了。”
“周卿这些年,献霜岭,平盐乱,整盐业,治离巷,通海路,此番又为我之大业殚精竭力,劳苦了。。。”连奕拍拍周仪的手,以示谢意与慰劳。
周仪忙欠身行礼道:“臣不敢,臣下之作为,不及殿下之恩万分。”
“周卿此番伤重,不当令你再操劳,然承位之机密大事尚需进行,谁人可接手?”
“殿下,此事机密,臣向来亲力亲为,无可放心托付之人。”周仪知连奕仍套自己的话,想必是要深挖自己的心腹左右,便推托个干净。
“也罢,就让秦华暂代你安排事宜,有什么未尽的周卿可告知我,我令他去办。”
“是。”
“另有一事要与周卿相商,你看,那个小贱奴,周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不敢不敢,那小贱奴伤了殿下,是死是活,全由殿下定夺。臣也是一时油蒙了心,只因欲开霜岭之念执着,想着大饲已毕,辛苦养了十几年的蛊主眼前就要成了,就这么死了可惜,臣自小从帐房学起,对银钱实是珍惜,养就了一身小家子气,想着若他一死,那一整座山的财宝便开不了,便一时心急想阻止,却没想过自己没半点功力,竟险丧了命。要再来一次,臣万不会再冒此险。”
“虽如此,他倒底是你离巷的人,这样吧,周卿若身体好些,便替孤审一审他,如何处置,就由周卿来定。”
连奕此言一出,周仪便知,他与小主人,已无力回天。
73. 相认
周仪撑着伤重的身体,来到关押玄玉的牢房。
玄玉披头散发的,明显挨过打,一道道的血痕看得周仪心痛。
玄玉看见周仪,呲着牙便想扑上来撕打,奈何被一条五尺长的铁链锁住,近不了周仪的身。
周仪估算着安全距离坐下,他身体虚弱,又有重要的话要告诉玄玉,不想被玄玉打趴下。
看玄玉如同一只负伤的小兽,想要挣脱锁链的束缚,狂暴愤怒,周仪反倒稍稍安心,尚有力气揍人,想必伤势并不严重。
“老匹夫,你来做甚!”玄玉向地上啐了一口,他既已犯下死罪,便不用再忍,将这十几年对周仪的痛恨与厌恶都啐了出来。
周仪却微笑着看着玄玉,他嘴上说着狠话:“贱奴!死到临头还敢放肆!”手上,却用玄氏独有的手语,对玄玉打出一句:“玉儿,我是你的周叔叔啊!”
这手语令玄玉震惊,因为教会他这手语的人,正是那失踪了三年的,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老师,这手语与寻常哑人所用的不同,这是他和老师之间的秘密。
玄玉正想发问,被周仪制止,他知道外面一定有人监听。
周仪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玄玉收声。接着用手语打出一句:“太子的人在监听,继续骂我!想问什么打手语。”
“呸,背主弃义的小人,滚,我不想见到你!”玄玉嘴上狠狠地骂着,手上却打出:“你是谁?你怎么会我老师的手语?”
周仪对玄玉笑着,把手放到脸上,遮住大半个脸,做了一个戴面具的动作。
那弯弯的笑眼,不是老师又是谁?
玄玉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厌憎了十几年,视作仇人的人,竟是那个在黑暗中给了自己勇气活下去的老师。
“小畜生,谁给你的胆子,敢行刺太子殿下!老实交代,可有谁支使?”周仪假意呵斥,手下却迅速打出手语:
(小崽子,摘下面具就不认识老师了吗?)
“呸!反正做血饲也是个死,老子想杀谁就杀谁,用得着谁支使?”玄玉心领神会,便也在嘴上嚣张着,手下打出自己的疑问。
(你,到底是老师,还是周,周司巷?)
“你以为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能一死了之?”
(我是周叔叔,不管老师,还是司巷,我都是你永远的周叔叔)
“要杀要剐随便,小爷我吭一声,都算输!”
(周叔叔不会那样对我。)
“哼,小子,我劝你别嘴硬!”
(玉儿,你受苦了,周叔叔那样做,是为了保你的命啊。)
两人就这样,一面嘴上你来我往地骂着,一面用手语问解这十几年的秘密。
周仪将昔日玄氏危急时玄墨云是如何托付他,他如何用霜岭待开的宝库拖延时间,留下他一命,又假借血饲之说为他挣得十几年时光,为何将他留在犬舍,为何找来陈三,为何作践他,又为何夜晚以面具人的身份前来教他,又细说了如何一步步接近太子,走向朝堂,如何联络旧部,如何间裂连氏父子,如何策乱,如何计划送他出海,如何准备妥当,等着与他相认。。。
说完这一切,周仪带着歉意,缓缓对玄玉打出一句:“玉儿,周叔叔对不起你,终没能救你。”
这手语一打完,玄玉瞬间泪崩。今日才知,他错怪了周仪十几年,也把他当成叛徒恨了十几年,却不知他才是为玄氏殚精竭虑的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甘于背负骂名,忍辱负重的人,然而苦心经营半生,辛苦筹谋的生路,却在最后一刻被自己断了。玄玉恨自己的鲁莽,更恨自己连累周仪受伤,他也悔自己的不察,他惜的不是自己的命,他惜的是周仪半生的心血。
玄玉泪流满面,举起手,却半天打不出一句话,此刻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既有亲人久别重逢般的欣喜,亦有毁了计划的悔,还有为这十几年两人各自不易的感慨,更有此刻情势下生离死别的不舍。
玄玉透过泪眼,看着坐在面前的周仪,这十几年,他都不曾好好看过他的周叔叔,曾经满头的乌亮的发,已近半染白,眼角额头都爬上了皱纹,他的周叔叔老了,曾经那么俊朗飘逸的人,坐着也微微有些驼背了,满身的风霜,都是为他玄玉,自己却那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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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玄玉的心中痛悔难忍。
心绪万千的玄玉,最终却只打出了一句:“周叔叔。。。”
周仪释然,他缓缓地隔空无声地应了一声,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这一声周叔叔,他等了十几年。墨云兄,我终于又认回玉儿了,玉儿长大了,已不是儿时那个只会抱着我的腿撒娇的软糯糯的小团子,现在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墨云兄,你在天之灵可感安慰?
墨云兄,周仪有负所托,然今日亲人相聚,纵需共赴一死,亦是黄泉有伴了。
叔侄俩都是心有万千感慨,两下里泪眼相看,周仪想抱抱玄玉,象他小时候那样。玄玉担心周仪的伤势,好想看看伤得如何。然而两人咫尺天涯,只能用手语安慰着对方。
周仪听到外边有动静,想是监听的人站久了活动肢体,想来与玄玉两人相谈已久,再下去怕监听者生疑,饶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先结束这场审问。
“毫无悔意,冥顽不灵,你一条贱命不值钱,可别连累了我离巷!”
(现下唯一的机会,是等陈三发现我们,虽此处防守严密,暗鹰们也未必能救,然亦要存着希望,且不可轻举妄动。)
“呸,小爷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好,我听你的。)
“好好好!既你想死,大不了我舍了霜岭那一山宝贝,也要成全你!”
(若连奕来审,咬死你恨血饲,且不可流露一点对他残害玄氏的恨意,你要对当年的冤屈假作一无所知。”
“呸,尽管放马过来!”
(玉儿记住了!)
周仪交代完便站起要离开,不舍之中还是打出一句:“玉儿,今日连奕让我来审你,便是已起了疑,必不会放过咱叔侄俩,也许,这一别,竟是永远了,玉儿,千万保重。”
玄玉也飞快地打出:“周叔叔,玉儿不怕,大不了我们一起,去陪爹爹!”
周仪笑了,他本也是个洒脱之人,只是为了家主的托付才谨小慎微地过了半生,此刻,见玄玉如此豪气,便也放下心怀,潇潇洒洒地回了一个:“好,黄泉路上,叔叔陪你!”
74. 隐棋
连奕对着铜镜察看伤口,虽然只是小小的划伤,却令他恼羞成怒。
他能忍受冒犯,却不能忍受欺骗,他可以是一个宽容的高位者,却不可以是一个傻子。
当初许了周仪的建议,留了玄玉一条命,既是因为要开霜岭宝库,也是因为周仪的那一句冷冰冰的:“毁其心志,徒留肉身,令其做个活死人罢了。”
然而日前玄玉这愤然一刺,可不象是一个失心丧志的活死人。
离巷这十年,小贱奴并没有被摧毁成活死人,而是被养成了一头狼!
“周仪,你最好没有骗我!”连奕眼带寒意,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地说着。
“怎么,谁骗了你?”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从门外走进一位清雅俊朗的男子。
连奕回头,眼中寒意立收:“小阳,你怎么来了。。。”
“你多日未去随园,昨儿秦公公送太医来请脉,才说起遇刺的事,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来人正是玄阳,当年玄氏受难,大哥赴死,他亦不愿独活,然而大哥临刑前对他说,要保全性命为玄氏留一丝希望,亦告知了与周仪所商定的计策,要他活着,也许仍有叔侄团圆的一天。
十年了,只为这一念寄望,他强忍下灭族之痛,强忍下对仇人的恨与厌恶,假作脑部受损失忆,以此留在连奕身边,虚与委蛇。
这十年,他小心谨慎,只一副忘尽前尘,与玄氏毫无关系的样子,渐渐的连奕疑虑亦消,对他防范亦渐放松,虽仍未获自由,但在看护严密的情况下,已许他在随园东宫两处行走,宫外的消息也不再刻意瞒他。怕他闷着,也会遣宫人与他闲聊,说些宫外发生的新鲜事。
连奕被犬舍死奴行刺一事,他当日便得知了。以前连奕为了试探他,曾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过玄玉,说起把玄玉贬为犬奴,以狗子待之一事,以观其反应,不想他竟笑着说,倒是新鲜,就是太糟蹋人了,只当一个笑话笑过便了,连奕见他反应太过自然,没有一丝波澜,便信了他。是以一听说是被犬奴行刺,他便知是玄玉,心下担心不已,不知连奕要如何处置,便借着探伤,前来打探。
他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玉瓶,里面装着上好的金创药,假作担心地:“伤在哪儿了?让我看看。”
连奕人虽狠绝,但对玄阳却算得上深情,大约是少年时相识,心上尚干净,一生了情,便是一生。他见玄阳关心自己,心下高兴,便揽过玄阳的腰,指着脖子上浅浅的伤口给他看:“不碍事,秦华惯是大惊小怪。”
玄阳凑上去看了看伤口,皱着眉头说道:“虽是小伤,可事儿却凶险,你可小心点吧。”
玄阳从玉瓶中挑了些许金创药,小心给连奕抹上:“这幸亏是刺偏了。”
连奕笑着揽紧了他:“怎么,心疼了?”
玄阳心里厌恶,面上却仍得迎合,心里却说着,玉儿啊玉儿,你这一刀怎不准些。
“上药呢,别闹。。。是哪个不要命的敢伤你?”
“一个离巷的小贱奴。”
“离巷的小贱奴?他怎么配到得你跟前?竟有机会伤你?”
连奕便将灵毕不肯闭眼,找来玄玉扶灵,又索性将玄玉如何行刺,护卫如何击杀,周仪又如何救了玄玉的整个过程讲了一遍,只当给他解闷。
听到玄玉被救,玄阳心中稍安,但不知连奕要如何处置,便假意道:“一个小贱奴如何有此胆子,可得好好审审?”
“正在查,尚有一事须查明,届时再审清了一并处置。”
还有时间,玄阳心下焦急,要想个法子救玄玉。
连奕见他皱着眉头,只当是为自己担心,便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别管什么小贱奴了,让你收拾的东西,收拾了么。”
“早收拾好了,我也没什么好带的,左右就是几本藏书罢了。”玄阳不在意地说着,连奕让他收拾东西,但却未说要去何处。
“连哥哥,随园住的好好的,要我收拾东西,这是要搬去哪儿?”
前些时日与周仪商议万一事有不谐,便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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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之事,连奕心中已定了要带玄阳走,便让他收拾些重要物品。但如今对周仪起了疑,自是要缓缓。
“既收拾好了,就且先放着,等连哥哥想好了去哪儿,再告诉你。”
朝中的微妙局势,玄阳略有察觉。前几日宫人与他闲聊时,提起老皇帝病重,已多日未上朝,他便觉着有异,太子是储君,照理此时已应着手权力交接,或至少应有预备,然太子府却一如平常,未听到一丝要准备承位的消息,再加之连奕让他收拾紧要物品,他便推测朝中有变。
“若连哥哥要去游山玩水,倒不防去江南,如今春意渐浓,春风裁得柳叶俏的情形,小阳倒很想观赏一二。”玄阳笑得纯真,仿佛还是那个贪玩的少年。
“若真要走,怕是要远离。。。”连奕及时收住了话头,笑了笑,差开了话题。
玄阳已知有变,若东宫生乱,连奕无暇顾及他事,或许可侍机营救玉儿。
“连哥哥,随园一个人住着好闷,我在你这耍几日,好不好?”
“随你住几日,只不许乱跑,出入需有秦风秦雨跟着,不许一个人。还有,不许。。。”
“不许去前院,不许让太子妃,太子嫔,太子贵人。。。看见。。。”玄阳接过话头,假意恼了:“反正,我就是见不得人。”
连奕忙哄他:“什么见不得人,她们哪个都比不得你,你看连哥哥要走,只带你,她们一个都不带!连哥哥这么做,是为着你的安全。”
“真的?”玄阳展颜。
玄阳少年般灿烂的笑颜让连奕心生感慨,他一生处于皇权朝堂之中,见惯了谎言阴谋,朝臣的背叛,父亲的离弃,兄弟的反目,就连最后的倚重,周仪,也不可信赖。
仿佛被全世界欺骗,仿佛每一张脸上都写着骗子,连奕不能相信任何人。
只有眼前这个失忆的男子,只保留着他们儿时的情谊,让他可以放下心防,找到一点安慰。
“小阳,连哥哥只有你了,你可千万别象他们一样。”
75. 琴探
玄阳每日里除了看会子书便是等连奕吃饭,一两日下来,就嫌闷,闹着要出去逛逛。
连奕自然是不许,又怕太拘着他,便让秦风秦雨跟着,让他在宫内四处走走散散心。
玄阳假作随意闲逛,心中却暗暗留意,希望能找到周仪与玄玉的所在,前日秦华侍候午膳时,无意间与连奕提及周仪近日所食甚少,恐是伤病之中胃口不调,连奕便命秦华让小厨房给他单独做些清淡点的,虽拘着他,但一切未查明之前,不可亏待了他,玄阳这才知周仪现下也在东宫。
玄阳逛了好半日,亦未发现任何异处,只逛到一处幽静的园子时,秦风阻拦道:“公子,此处久未住人,园中并无好景致,不如换别处看看。”
“精致的园子我看多了,这野趣盎然的,我倒喜欢的紧。”玄阳心中一动,毫不理会秦风的阻拦,径自向里走去。秦风知他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亦不敢强拦。
果然在园子深处有一间屋子,虽未落锁,外面却有两个内官打扮的守着,但那两个内官生的人高马大的,身形架势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想来是由护卫假扮的。
玄阳并未多看那屋子一眼,象是对屋子毫无兴趣的样子。园中有一池锦鲤,一尾尾的都养到一两尺长,花团锦簇般的煞似好看,玄阳便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九曲桥,趴到水榭的栏杆上去看那锦鲤,一面朝秦风嚷嚷:“此处甚是有趣,差点被你骗了。”
此处果然是周仪软禁之地。那水榭与软禁周仪的屋子隔水相望,不过两三丈的距离,玄阳说笑的声音,早惊动了周仪。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周仪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棂的间隙向对面望去,不由被惊得目瞪口呆,那高高瘦瘦,眉眼中带着玄墨云影子的青年,不是玄阳又是谁?
他竟还活着!
周仪不敢置信地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一点,是他,真的是他,玄家的二爷!
有一瞬间周仪有立刻推开窗子与玄阳相认的冲动,然而当他看到跟上来的秦风秦雨,便立时清醒过来。他以弃主求荣的小人示人,此刻怎能与玄阳欣然相认?
他收回放上窗格的手,他止不住地颤抖着,强压着心中的激动。
此刻,决不是贸然相认的时机。
故人相见却不能相认,他融着窗棂,使劲地看着玄阳,泪水溢出了他的眼眶。
然而玄阳怎么会出现在东宫?周仪心下狐疑,看他的情形,不似被苟待,反是被照顾的很好的样子,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怎么可能活在仇人身边?
周仪太了解玄阳了,他是个心如明月般干净的孩子,赤子般实诚,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决不会背弃玄氏而苟且偷生,全族的血仇,更令他决不可能再与连奕共处一方屋檐下而相安无事,而以连奕那般狠绝的性子,又怎会留一个随时会要了自己的命的仇人在身边?这其中究竟有怎样的隐情?
正思量间,却听玄玉命秦风道:“快,快去取了鱼食来,这些鱼儿好生有趣,且得好好喂喂。”想了想,又命道:“顺便将我那玄音一并取了来!”
秦风依言命秦雨去取,自己仍留下,寸步不离玄阳左右。
玄音,那是玄墨云生前最爱的琴,当年玄墨云,玄阳还有他,他虽是下人,却被视若兄弟,他们三人一起玩耍偷喝酒,酒至酣处时,玄墨云便取了玄音,抚琴而歌,那种少年豪情,至今仍在周仪心中回荡。
玄阳要以玄音来试一试屋内之人,一是试屋内之人是否真是周仪,二是试一试他是何心意。
虽昔日玄墨云曾告知玄阳与周仪的计策约定,但岁月经年,又如何敢保证周仪不会有变化?虽此番从连奕处得知周仪挺身救了玄玉一事,令玄阳有□□成的把握周仪之心未变,但剩下的那一成的变数仍需落到实处,玄玉危在旦夕,欲救之,已不能再有一点差池。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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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鱼食与玄音俱到,玄阳略喂了些鱼食,逗鱼儿玩了会儿,便命秦雨摆好了琴,取清水来净了手,水榭里茶台上有现成的紫金泥香炉与上好的沉香,玄阳便取了些许点上,那烟儿飘飘渺渺的起来,玄阳轻轻拨动琴弦,一声两声,清清亮亮的琴音响起,飘过水面,传到周仪耳里,周仪热泪盈眶,此一曲,正是玄墨云生前最爱弹奏的《春令》。
春令一曲,与寻常古曲琴谱的端严厚重不同,它借了春之生发,音律多了活泼跃动的轻快,亦多了一份向上的萌动之激情,正是青年时玄墨云意气风发的心意写照,也是他们三人青春时对未来无限憧憬的表达。
弹至曲中,玄阳改了其中一小段,与前段曲律略有不合,听上去参差错落,打破了曲律的流畅。一听到这段曲律,周仪神色激动,双手紧紧握着窗棂,手指用力到发白,这一段改变,正是当年粗通音律的周仪喝多了,缠着玄墨云要改,非说这样好听,玄墨云拗不过他,便改了弹给他听,终因旋律粗糙被玄阳取笑。
这是玄阳在试探!周仪心内激动,玄阳抚琴不奇怪,但他却奏了春令,还奏了错误的他周仪写的一节旋律,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要探一探他周仪!
要如何回应他?要如何绕开护卫的严密监看,告诉玄阳,周仪在此?周仪急得在屋里转了一圈,玄阳在外面将那一段旋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象是在问,是你吗,周仪。
脚边无意间踢到的几节老竹根,大约是园林清理落下的,他灵光一现,拿起竹根,假作被玄阳琴声打动,跟着玄阳的旋律用力击节相和,嘴上还跟着旋律唱和,但他击打的落点,却是玄墨云原曲的节奏,他怕玄阳听不清楚,击打的十分大力,声音穿过窗棂,落到玄阳耳中。
玄阳压抑着内心激动,控制着拨琴弦的手不颤抖,他很想哭,周仪于他如亲人一般,十年深宫陷落,孤寂无援,今日终与故人重逢,心内百昧陈杂,他有无数话想与周仪说。
76. 考验
园子内这两人隔着一扇窗,一个弹的痴,一个听的痴,殊不知,园子外,亦有一双耳朵。
连奕一下朝,就闻报玄阳逛入了软禁周仪的园子。他心生疑窦,换了常服便向园子而来。
他来时,玄阳已弹至尾声,周仪的应和也已停止,连奕立于园外细细听了一会儿,琴音清雅欢跃,显是奏琴者心绪平稳轻快,无甚异样。但此两人共处一园,终是令人生疑。
这几日命秦华去查那些准备接应的船舰,秦华的女间人充作妓生混入船上暗查,言所备俱是梁国最先进的船舰,且舰上都是些寻常的水手,他们每日只在船上吃酒赌钱,也不准与岸上人来往,实在是闷得慌了才许了让妓生上船解闷取乐,酒喝多了,露出话来,却也只知有人花了大价钱要他们等在船上,时刻准备运货出海,其余便一无所知,对将有的行动毫不知情,只常常报怨金主迟迟不出现,不知要等到何时,闷得慌。看上去倒不似奸细,查其身份,俱有出处,并非可疑之人。如此这般,看上去倒的确是周仪为连奕妥善预备的一条后路,安排的滴水不露,且行事甚是机密,似是很为连奕安全考虑。此女间却不知,她甫一上船,船上便知她为探子,因周仪在安排人手时便料定连奕对接应船队必会亲自派人来查,以他狡猾多疑的性情,此生死犹关之事必会查实后才肯放心,便早早做了安排,不想这么快便用上。
虽收到间人带回的船舰安全的消息,但连奕生性多疑,那周仪飞身挡在玄玉前的一幕,在他心里总是抹不去,在这争位的节骨眼上,若想将生死之要节托付在周仪身上,就必须洗去他全部嫌疑。
现下,园内是两个对他最重要的人,一个关乎一生之情,一个关乎一生之位,哪一个都不能出差错。
这两个人,一个失忆,一个背主,而这两处原由,都不能让他完全放心。
他心生一计,他要试一试这两人。
连奕从墙后走出,笑着进了园子,“小阳,你好兴致!”
玄阳一见连奕进来,面上立时浮起灿烂笑容:“连哥哥,你快来,我给你奏一曲归欢。”
说着,就兴致勃勃地去调弦音,调完便要上手弹。
连奕制止他说:“稍后再弹不迟,小阳,连哥哥带你见一个人。”
连奕一进来,周仪便感觉不好。又闻得连奕此言,见连奕带了玄阳向自己屋子而来,不由大惊,连奕明知他二人身份,本应避免他二人见面,此举甚毒。周仪在心里飞快盘算要以如何的样子去面对玄阳,才符合他这个背主者。
便立刻回到床上详作疲累,靠床闭目休息,几乎与此同时,门从外开了,连奕拉着玄阳走了进来。
玄阳欢快好奇的声音响起:“连哥哥,你要带我见谁?”
周仪详被吵醒,睁眼一看,连奕逆着光站在床前,背后还藏着一人,他目光迷离,看清是连奕,忙起身欲行礼,被连奕制止:”周聊身上有伤,免礼。”
“多谢殿下。”
“周聊,来,见见你的故人。”
说着,连奕从身后拉过玄阳,玄阳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仪,似是看一个陌生人,而周仪,在看清玄阳后,大惊失色,后退了一步,仓惶中眼神中竟露出一丝杀意,连奕从周仪见到玄阳的一刻便紧紧盯着周仪的反应,这一丝杀意,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周仪迅速收了惊慌失措的神情,努力控制着自己,他看向连奕,眼中是恐惧与疑惑,“殿下,他,他是?。。。”
连奕笑着点点头:“对,他是。”
周仪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到床上,身形委顿下来,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叹道:“殿下,周仪竟不知他是殿下。。。是殿下看重之人,周仪既对他。。。”他做出放弃的样子,跪下低垂着头,丧气地对连奕说道:“既如此,周仪有负在先,殿要为他作主,周仪听凭殿下处置。”
连奕没有放过他的每一丝神情,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尔笑道:“什么处置,我带他来,是告诉你,他要和我一起上船。”
玄阳却天真地问道:“连哥哥,他是谁?你怎么不介绍,还有,什么玄氏,你要处置谁啊,船又是什么?”
玄阳一口气问了一大串,没有一丝不自然之情,看到周仪也没有任何波澜,只有好奇。
此前,连奕一直将玄阳的手握在手中,都说手与心通,若玄阳心内旦凡有一丝波动,他的手上必有所反应,必藏不住他心中秘密。然而,从见到周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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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听到周仪说完那些话,玄阳的手都坦坦然然地放在连奕手心里,从力度到温度没有一丝变化。
连奕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自巡视了几番,笑道:“你们原是故人,怎的相见不相识。”
“什么故人,连哥哥又说些奇怪儿的话。”玄阳嗔怪道,带着亲密之意,眼中没有一丝不自然,实足是一个忘却了前尘的爱人。
而周仪的反应却是如坐针毡,实足是一个心虚的背叛者。
连奕笑着揽过玄阳,“是,连哥哥哄你玩儿呢!你且先去喂会子鱼,连哥哥这儿跟他还有话交待。”
“好,那你快点,我一会儿弹琴给你听。”
“好。”
连仪对跪在地上的周仪说:“起来吧。”
周仪一头的冷汗,告罪道:“谢殿下不杀之恩。”
“我怎会杀你,周聊多虑了,你且宽心。今儿之事,乃天大的秘密,让你知道他仍活着,一是要带他一起走,你须做好防范,不可令外人知晓。二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对他有什么不当之举。”
“周仪不敢,周仪不敢。”
“他什么都忘了,你尽可拿他当陌生人。”
“是,是!”
周仪在地上头如捣蒜,连奕拉他方起,手心额上全是冷汗,真如一个既背主求荣又贪生怕死的小人,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般,连连告谢。
连奕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好生歇着,养好了伤,孤尚有重托。”
“是,是!”
连奕这才放过他,出去与玄阳喂鱼赏琴。
周仪看着靠着连奕欢快的笑着的玄阳,心如刀割,原来他是以失忆的身份,将满腔仇恨埋下,让自己成为仇人身边的一棵隐棋。小阳,这些年,水晶般透明的你是如何能承受下这一切,去扮演一个你最厌恶的角色。
玄阳与连奕玩笑着,心内亦叹着周仪这些年,能走到连奕的心腹之位,经历了多少艰难隐忍。
绝境中的第一次重逢,便是联手对敌,刚刚经历的短短几分钟,无比凶险,幸而两人的默契,仍一如当年。
两人故人,隔着一池碧水,不能说一句话,却心意相通。
亦是艰难中的幸事。
77. 内应
“离巷陈三。”
玄阳心里一直念着这四个字,周仪在与他击节相和,明确了身份后,以玄氏独有的以声传意之法,将离巷陈三几个字,以长短节拍击传了过来,重复了三遍之多,可见此人重要。
玄阳不知此陈三便是寒鸦,只因那陈三本是寒鸦在离巷的化名。
自己身陷东宫,要如何与这离巷的陈三联络?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不叫连奕起疑的稳妥法子,玄阳心里急如火焚。
东宫外,陈三,同样心急如焚。
灵毕落葬那日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离巷,玄玉行刺被抓,周仪伤重,两人都进了东宫,生死未卜。
周仪几日未归,接应船舰又被查,陈三便知事态紧急。恐事有败露,周仪与玄玉将遭不测,便生了拼死进东宫抢人的念头。
这些年,陈三也想往东宫安插暗鹰旧部的桩子,奈何东宫在秦华管控下,用人极严,非知根知底者不用,好容易前两年安插了一个暗桩进去,现下也只是个低等级的内卫,到不了连奕跟前。
虽是低等内卫,好在尚有出入东宫的自由,每两日不值卯的时候,准允出宫两个时辰,采买点生活用具及去澡堂子搓个澡等等。今天,便轮到他出宫,也是日常与暗鹰接头之日,陈三这次替了下属,亲自来与他接头。
京城西街的抱阳泉,是京城最大的平民浴场,陈三绕开人多的大池,走到最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小池,拿一方锦帕将脸盖了,滑入水中,头靠在池边泡着澡等暗桩前来。锦帕上绣着一只鸦青色的鹰爪。
不多时,一个中等身材,一身精壮肌肉的男子找了过来,下到池中,在陈三身边坐下。
来者轻声道:“103号,前来报道。”
“可有大管事与小主人的消息?”
“连奕被刺一事,内卫都传开了,小主人下了地牢,大管事未曾下狱,但住处有人看管,两人均尚未处置。”
“连奕对大管事是何态度?”
“尚未探知。”
“地牢防卫如何?若欲劫狱,可有漏洞空隙?”
“地牢设在内院深处,属下值守外院,非传不得进入。但属下打听了,那地牢建于地下十几丈处,口小肚大,只在地面开一个小出口,出入仅靠一个几乎垂直的悬梯,内设机关重重,外有严密守卫,想从地牢硬劫,怕是难。”
陈三取下盖在脸上的棉巾,从池中坐起,脸色凝重:“东宫的地形图,你可能绘制?”
“属下这两年常常寻机趁夜探看,陆陆续续已将东宫地形大略摸清,绘制成图不难,只是尚缺地牢之方位,属下这些年摸察,从未发现过地牢出口,未寻到其设于何处。属下猜测,出口恐设于室内,有密道相连。”
“可有怀疑的院落?”
“有三处,此三处,看似普通闲置无用之院落,然每夜总有一个固定的时辰,屋内有片刻烛光闪烁,属下怀疑是守卫换岗。”
“三处。。。若地牢真与此三处有关,怕是这地牢有三处出口也未可知。每日随机开启一个出口,其余二处只是虚设诱敌。如若真是如此,那想劫狱更是难上加难了。”陈三思量了一下,猜测着。
“先将图绘来,标明此三处地点及亮烛时辰,另将东宫守卫争布,换防时辰等都详细摸清。要快。”
“是。”
“若无事便速回宫中,千万小心。”
“另有一事,”暗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属下仿佛见到了二爷。”
陈三闻言一惊,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四周,低声说:“二爷?玄家二爷?”
暗桩点点头。
“你可看清了?”
“二爷是前几日乘着太子的车进来的,当时是属下巡值,那马车经过外院时二爷掀开帘儿瞧了瞧外面,正巧被属下看到,虽只是一眼,但属下的眼力您是知道的。若非二爷,那真是长的太像了。”
暗鹰当年负责守卫玄氏主家的安全,此暗桩亦是当年的影卫,守护过玄阳,自是认得。
“十年前玄氏成年男子俱处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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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二爷怎还活着?”陈三惊诧不已。
“此仍东宫极隐密之事,属下假作好奇向积年的守卫打听,此男子是谁?那守卫吓得脸发白,忙叫我闭嘴,言几年前曾有侍从多嘴议论此男子,均被处死了,自此后,此男子便是东宫秘不可宣之隐事。”
陈三只觉此事蹊跷,沉吟再三,心下有了一个猜测,但不能确定。得知二爷尚有可能在世,他心中喜极,但若如他所猜测,又觉悲叹,无论如何,若能与二爷见一面,亲自听他说一说才好。
“千万想法子与此男子见上一见,探探他。”
想了想,陈三将那块锦帕交与暗桩,“只需给他见这个,若是二爷,自有反应。”
这方锦帕,并不是寻常帕子,那上面的鹰爪,是暗鹰最高总管寒鸦的标记,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玄阳身为玄家二爷,对此自是清楚。
暗桩接过锦帕,小心收好。“属下记往了,若无他事,属下告退。”
“若是二爷,若二爷仍未改心志,告诉他小主人与大管事的处境,看他有何指示。”
暗桩领命而去。
玄阳的出现,令陈三心意难平。
玄氏自玄家老太爷起家,历经数朝,功勋累世,位列高门豪族,然玄氏与一班豪族不同,他们并未骄奢豪纵,一代代家主继承了老太爷公正严明的家风,驭下宽严有度,恩威并施,且保留了侠义之风,江湖救急,济贫扶难,赈灾安民,向来是慷慨相助,有求必应。造福一方百姓。是以玄氏在众人心中威望甚高,尤其玄墨云,年轻有为,精明能干,将玄氏打理得风生水起,为人又潇洒豪迈,颇具风骨,众人皆诚心向服,衷心爱戴。因此一原由,玄氏灭族,玄墨云冤死之后,残余众部方并未树倒狐狲散,仍如陈三之流,忠心护主,费尽心血,只期为玄氏翻案。只因他们与玄氏,虽名为主仆,却已有族人的归宿与亲情。
玄阳,身为玄氏继承者之一,仍存于世,令陈三对玄氏又多了一分希望。
“二爷,这十年,你可安好?”
78. 地牢
玄阳孤身一人,身边俱是太子安排的眼线,别说与离巷陈三联络,怕只是提起离巷,都会立刻传到连奕耳里,令他生疑。玄阳思来想去,总无一个妥善的法子将消息传到陈三处。然总不能枯坐东宫什么也不做。或先探得玉儿被关在何处,再思如何联络陈三谋救。
玄阳在脑中一遍遍过着各种寻找玉儿下落的方案,都被自已一一否决,无论如何旁敲侧击,都会引起多疑的连奕的警惕。前日只因自己出现在周仪所在的园子,连奕就将自己带到周仪面前,就是最好的说明。
想到与周仪相见的那一幕,玄阳突然灵光一现,或许连奕的多疑正是可利用的点,连奕对他的失忆始终不能完全放心,才会拿周仪来试。他深知连奕的心性,即便当时信了,过后又会生疑,总需反复确定方可安心。即使他在周仪面前未露出破绽,连奕亦未必完全相信。既如此,不如让他起疑,拿玉儿来试自己!
打定了主意,看看时辰,连奕应已下朝,既未来找他,便必是在花厅有政务或杂事要处理,他这几日神神秘秘的,与秦华两人常商议许久,玄阳想了想,从柜中拿了金创药,闲闲散散地向着花厅寻去。
连奕果在花厅,正与秦华商议着周仪之事,看玄阳进来,便结束了对话,命道:“下去吧,继续查。”
连奕转向玄阳,笑着问:“怎么今天没去园子逛?”
玄阳走到连奕跟前,不屑地说:“你那几个园子,甚是无趣,待我有兴致了,好好与你整治一番,教你知道什么是随形换景,景随人动。”
“哦,好啊,只要你有兴致,随便你折腾。”连奕失笑,他那几个园子,虽称不上惊艳绝仑,可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雅致精妙,只是只要玄阳高兴,这些物上的,他向来不吝啬。
“伤口好些没,叫我看看。”说着,玄阳用玉片从瓶中取了些药,扳过连奕的脖子细细涂了起来,涂着涂着,不由生起气来,“好好的,还是留了疤,看着叫人生气,这小贱奴倒底是谁,我倒要看看!”
连奕见他气鼓鼓的,倒觉好笑,便安慰道:“些许小伤,都快好了,无防。”
“不行,他敢伤你,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连奕正想阻止,忽然心中一动,小阳为何对这小贱奴如此上心,难道?想到这,他不由地看了玄阳一眼,然而从玄阳脸上却看不出一点退缩隐藏之意。
玄阳一见他的神情,知他已生疑,便趁热打铁,加深他的怀疑。
“连哥哥,你就是心软,换我才不饶他!”
“你这么想见他?”连奕看着玄阳,眼神加深。
“嗯!”玄阳迎着他的目光,干脆地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他叫玄玉!”
“管他玄金玄玉,伤了你,便该死!”
小阳,若你不是真的失忆,那便是演的太好了。
也罢,这许多年来,对你失忆之事,终不能彻底安心,不如这次,拿他试一试你,至亲骨肉,不相信你不动容。
他与玄阳少年相识相伴,是彼此纯真岁月的见证与共历者,是以他对玄阳终是与旁人不同,后他利用玄阳灭了玄氏,对玄阳在少年情谊之外更多了一份亏欠,这也是他宁愿违了父皇心意也要保下玄阳性命的原因。而玄阳的失忆,令他与玄阳不用以仇人相见,是他乐见的,这十年与玄阳的岁月静好,是他在在耳虞我诈,血雨腥风的朝堂之后唯一的一片净土,若失忆是假,那他便连这最后一片净土也失去了。
无论是顺利承位还是需兵戎相见,无论是生是死,玄阳都在他的计划里,是他写进未来的共命之人。这样的人,身上怎可有疑点?
今日,就让你们叔侄相见,若你真是失忆,那我们就有未来,若你失忆是假,只欲打探他的下落另有所图,那不如就让我们的未来,停在今日。
连奕是个狠决之人,想定了,便笑着对玄阳说:“好,我带你去,让你替我好好儿出口气。”
玄阳见他应了,面上如得逞的孩子般得意,心下却冷笑着想,连奕,你想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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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好好演一出给你看。
玄阳原是个心不能藏物的赤诚的孩子,然自从他受了连奕的欺骗,连累玄氏被灭,更亲眼目睹了大哥被车裂的惨象后,少年的心早已碎成千万片,他只能用仇恨将它们重新凝结,他的心早已象铁一样的硬,他已学会将真实情绪深埋心底。他不再悲伤,悲伤没有用,只有血,才能洗清血。所以,连奕妄想从他眼中看到控制不住的真实情感,那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连奕带着他来到一处寻常院落,里有两间屋子,并无人居住,似是下人们存放粗重工具的库房,开了门进去,两边整齐放着各色工具,连奕命秦华去开门,只见秦华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在地板间摸索一番,不知从哪撬动了机关,只见地板从中向两边退出,有光从下面照出,一条几乎垂直的梯子在地板下露了出来。
原来地牢在这里,难怪发现不了。玄阳心里想着,面上却拍手赞道:“竟有玄机在此,连哥哥,你好会藏。”
连奕笑得宠溺,“不叫你来非要来,这儿可不是好玩的,下去时好生扶稳,仔细摔着。”
说着,便让秦华和一个护卫先下去,接着是自己,然后才让玄阳下来,最后由一个守卫殿后,其余的守卫便留在上面守着出口。
梯子很陡,玄阳在心里计算,下了五十三步方到底,每一步步距约一尺,这地牢离地面约五丈有余,约需半柱香的时间,他在心中暗骂,这连奕真是狡诈之人,地牢设得如此刁钻,欲救玉儿,实属不易,或许当另想办法。
下到地底,仍有一道厚重的门紧紧闭着,秦华上前扣门,节奏为三长两短,玄阳虽记下了,但猜测此节奏定期更换,未必有用。门从里面打开了,里面有十余守卫值守,又走过一条狭长的过道,再开了一道门,这才到了真正的地牢,底下竟挖得十分宽大,足足有二十余间牢房。里面零星关着几人,看情形早已被折磨的失神丧志,垂垂等死。
关着玄玉的牢房,便是在最里处的一个小间,与其他牢室隔开,是个隐密之处。
79. 反欺
长夜无聊,牢头正领着手下围着一个火炉喝着酒,炉上一锅羊汤滚着,一见太子亲自下地牢,吓得个个丢了手中的酒,屁滚尿流地跪于地下,浑身颤抖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明儿自个儿去内事监领一百板子,现在都出去!”秦华在连奕面前失了脸面,刑罚便比平日更重些。
将守卫都轰了出去,秦华带路,领着连奕和玄阳来到玄玉的牢房。
厚重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阴冷的空气伴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地上散乱的一窝稻草中,一条铁链锁着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玄阳的心也缩成一团。面上却嫌弃地以袖捂鼻,“贱奴就是贱奴,腌臜的很!”
说着,他命秦华:“秦公公,你且将烛火近些,我倒要看看,这个敢伤太子殿下的小贱奴长啥样。”
玄玉听有人进来,也不欲理会,便低着头顾自躺着。
秦华取了烛台,靠近玄玉,一把将玄玉披散的头发揪起,硬生生地将他头抬了起来,玄阳心内一紧,幸而有袖子遮着,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张倔强的小脸,混着血迹与污渍。
十年,玉儿已长大,眉眼仍有儿时的影子,然而终是刻上了苦难的痕迹,玄阳都快认不出了。
“你就是玄玉?”
“呸!小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玄玉转向来人吐了一口唾沫,刚想骂,整个人愣住了。
“没规矩的贱奴!”玄阳扬起巴掌就要打下去。
“小叔叔!”
玄阳的样子并没有太多改变,是以玄玉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激动地起身扑上来,“阳阳叔叔!”
玄阳的手停在半空,后退了一步,靠着连奕,惊讶地问:“你叫谁小叔叔,你怎知我的小名?”
“叔叔,我是玉儿啊!”玄玉撩开滑落的乱发,露出脸来迎向玄阳。
“闭嘴!”秦华作势要阻止玄玉,被连奕从后面悄悄打手势制止。
“我是玉儿啊,小时候你常抱我去玩,你忘了吗?”小叔叔为什么不认我?玄玉不顾秦华的制止,激动得想挣脱锁链扑向玄阳。十年了,自父亲死后,母亲又生死未卜,眼前的小叔叔就是最亲的亲人了,玄玉以为玄阳早已不在人世,不想今夜竟能重逢。见到亲人,一时间家族的冤屈,自己的苦难都涌了上来,化成泪水,汹涌而下。
“小叔叔,你怎么不认得玉儿了?”
“玉儿。。。”玄阳一脸迷芒,转向连奕:“连哥哥,玉儿。。。这个名字好熟。。。”
玄阳努力思索,仿佛触动了什么回忆,连奕紧紧盯着他的反应,想从他脸上找出伪装的蛛丝马迹。
玄阳走上前,抬起玄玉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似是在辩认着什么,嘴里喃喃地说:“这张脸,怎似在哪见过?”
“你是谁?你是谁?我怎好似在哪儿见过你?”玄阳看着玄玉,眼神散乱,似是陷入迷思。
“小阳,小阳。。。”连奕见他神色不对,便上前揽住他。
“小叔叔,他要杀我,他拿我喂虫子,你怎和他在一起!”玄玉想上前拉开玄阳,却被秦华制止。
“小叔叔,他不是你的哥哥,你的哥哥叫玄墨云,你叫玄阳!”玄玉听自己的小叔叔喊那个仇人为哥哥,不禁悲愤交加,他愤怒地喊到,“你们对我叔叔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不记得我,不记得自己是谁?!”
“不,不是,我是连阳,我不是玄阳,玄墨云!玄墨云!。。。”这个名字如同魔咒,玄阳双手抱头,喃喃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似是十分痛苦,“连哥哥,玄墨云是谁,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名字,我就难受?我头好痛。”
玄阳浑身颤抖着,似是头痛欲裂,连手足都变的冰凉,他有如此反应,一半是演,一半儿却是真情,见到玄玉,想到大哥,自是痛苦不堪,索性假作受了旧时记忆的刺激,作出这般迷失的情态,真真假假的,倒让连奕失去了分辨,只认作他是真的失了忆。
连奕见他如此痛苦,倒不象是装的,忙抱着他,不停拍着他的后背:“小阳,你是连阳,你从小就在我身边,别多想,别想了。”
玄阳仿佛是忍受不了脑内的痛楚,他拿手使劲打着自己的脑袋,象是想要用击打来减轻内里的疼痛,连奕吓坏了,忙去抓他的手,却见玄阳双瞳涣散,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连奕倒后悔不已,心内恨自己多疑,要带玄阳来试,自玄阳脑伤痊愈后,还从未如此发作过,见玄阳的情景,显是受了刺激,令他受此苦楚,连奕又疼又悔,又怕万一今日真让玄阳想起什么,那倒是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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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反拙了。
他忙抱起玄阳,头也不回地离开地牢。玄阳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地挂在连奕的臂弯上,心内却清清醒醒的,今天这关,怕是过了。
玉儿放声痛哭的声音传来:”小叔叔,你怎么把玉儿忘了。。。呜呜呜。。。”玄阳将泪咽回心里,玉儿,千万要撑住。。。
玄阳在心内反复默写地牢的方位,道路,一点点仔细回忆,生怕忘掉一个细节,今天探知了玉儿所在,要想办法把这个情报送出去。
一回到寝宫,连奕便唤来太医为玄阳诊治。
那太医一摸玄阳的脉,竟如急弦般汹涌,倒是吓了一跳。
“公子的脉象一向平和,怎的今日突然有如此变化,气血翻腾不宁,倒象是伤了心脉。”
“怎的这么严重?”
“殿下恕罪,公子今日可是受了何重大刺激?”
“他。。。见了一位故人。”
“哦,那就是了,公子旧年头部受创失忆,虽保住了性命,恐颅脑内已是永久受损,脑为思用之所,既失了部分记忆,那此部分记忆必是损伤处所掌,是以且不可叫他思起旧物,旧物刺激损伤处,旧伤发作,心脑相连,必至气血不宁,伤及心脉。”
“可能治?”
“旧伤恐无法恢复,只不可再受刺激,安心静养,或可恢复八成。”
“八成?为何不能恢复如前?”
“在下惶恐,在下医术不精,只因这脑伤深于颅内,药力难达,先前是精心保养着,不叫他多思多想,方能如常,今儿受此刺激,牵动了旧伤,恐又有血出於结之象,伤上加伤,要完全恢复,怕是难了。”
连奕心中懊悔,不由将气撒到太医身上:“如此还罗嗦什么,还不快治。”
“是。。。”太医一脑门子的冷汗,忙应了,匆匆退下,自去开方煎药,心想这位躺着的祖宗,一时失忆,一时受刺激的,真是折腾人,但就算瞎子也看得出来太子对这位的重视,所以这位祖宗的事还是少掺合。
玄阳失了生气,眉心紧蹙,似仍十分痛楚,连奕听了太医的诊治,心中是除了悔还是悔,他握着玄阳的手,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轻轻地说:
“小阳,连哥哥错了,从今以后,连哥哥都不再疑你。”
80. 险关
此一番试探,连奕算是对玄阳彻底放下心防。
父兄亲族相欺相争,倚重之臣立场扑朔迷离,都令连奕深觉疲累,如今唯觉在玄阳处,方能得一份卸下盔甲的轻松自在,他由衷庆幸,尚有玄阳,为他留了一方净土。
救玄玉之事紧急,玄阳不敢耽搁,只假装昏迷了一日,便悠悠醒转。
“小阳,你醒了?”连奕这一日都守在玄阳身边,见他醒转,长长舒了口气。
“连哥哥。。。”玄阳看了连奕一眼,慢慢才将眼神聚焦,似是完全清醒,他以手抚额,挣扎坐起。
“慢点。”连奕怕他疲累,忙将他扶在怀里。
“我这是怎么了,怎的脑袋里象是装了块石头,闷闷地疼。”玄阳敲打着脑袋,被连奕赶忙制止。
“不可!你这是脑疾复发,需好好儿调养几日。”
“我脑子里好象有件事,总也想不起来。。。”玄阳沮丧地低下头,“我是不是成了废人了。”
“傻话,不许去想那些,那些儿都不重要,你只要认得我就行了。”连奕疼惜地抱紧了玄阳,暗自庆幸,还好此番刺激并未让玄阳想起旧事,然亦是十分冒险,以后万不能再刺激他。连奕只希望玄阳永远象这样,记忆停留在少年时代,单单纯纯地叫他连哥哥。
要如何去离巷,要如何去离巷?玄阳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问题。
正此时,秦华有事要回,因玄阳在,欲言又止。
“小阳不是外人,但说无防。”
“殿下,那周仪要如何处置,陈医正说,他的刀伤已无碍,若再以养伤之名拘着他,怕是难圆。”
“接应船舰俱查清无疑了?”
“每位船员的底细俱已摸清,倒都是些来路清楚的,各自身份俱有迹可查。只是那使者,因他乘坐的船实在太快,派去的人没追上。”
“离巷的人员可查清了?”
“查是查了,从面上看也是无可疑之处,然离巷因日前经历过一场大火,档案卷宗大部分烧毁,若有失踪顶替之事,恐一时难以核查。”
“唉,要是陈维在就好了,必能查个一清二楚。”连奕叹道。
陈维官至兵部尚书,亦是连奕心腹之臣,更亲自掌管着太子府精良的情报系统,是连奕的眼,是连奕的耳,此前四皇子弹劾的名单中,第一个便是他,老皇帝监禁的第一位也是他。
为了隐秘起见,太子府的情报系统分为三支,每支之间互无往来,全由陈维一人单线掌控,因此上,陈维骤然被监,太子府的情报系统便失了灵,连奕便如同一个耳聋眼瞎的迟钝之人,判断情势便有了偏差。
父皇啊父皇,你禁我耳目,断我手足,这是要逼我走上绝路啊。连奕在心中叹道。
眼下唯一的希望,便是周仪。但周仪为玄玉的那一挡,便是刺向连奕心中的一根刺,无论如何也难以去除。
若用了周仪,联外争内,万一他有异心,便是万劫不复;若不用周仪,只靠陈家军,在父皇兄弟处又难有生路。
连奕左右为难。
“且容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两条路,选哪条都是冒险,他只有赌。
“你在想什么?”玄阳眨着他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连奕。
“我在想,留在京城还是出海。小阳喜欢哪个?”
“两个都喜欢,你成日家关着我,连京城是啥样了都不知,必要好好玩玩,至于出海嘛,就更好玩了,我还没坐过海船呢。”
“一定要选呢?”
“一定要选?”玄阳做出为难的样子,几日下来,他对连奕的事已猜到了些,顺利承位必是不能了,怕是要与四皇子你死我活地争一场,周仪在其中必有筹谋。既然关了周仪又调查船舰,想必出海一事与周仪相关,既是周仪的计划,玄阳自然是要支持的。
“一定要选,我想先逛一逛京城,再坐海船出海,见识见识海上风光。”
“你呀!”
既然要赌,就赌大的吧。留在京城,无疑等死,出走海上,尚有一争的机会,他只能选择周仪。
但在这之前,仍有一事要做。
“秦华!”
“老奴在。”
“送周仪去地牢,让他处置了小贱奴。”
玄阳的心揪成一团,却不能有任何表露,虽知周仪不会下手,然必暴露,两人都活不成。
正着急无解间,又听连奕道:“若他动手,便先留了那小贱奴的命,日后霜岭之宝尚需他的血,若他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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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了手,便两人都结果了吧。”
“是。”秦华领命,又问到:“殿下,此番叫不叫他知地牢方位?”
“不可,蒙眼而行。”
“是。”
“连哥哥,你要杀人?”玄阳似是随口一问。
“我不杀他们,是生是死,让他们自己选。”
“如果是那个周仪,我也讨厌他,他看我之神色甚为不善。”
“哦,是吗?”连奕失笑,觉得玄阳甚为孩子气。
“秦公公,烦你告诉他,我讨厌他,你就说阳甚厌汝。”
“哈哈哈,小阳,别闹。”
“不行,若他死了,就不知道我讨厌他了,秦公公,一定要说,且要清清楚楚告诉他:阳甚厌汝。要说三遍!”
秦华为难,看着连奕,连奕宠溺地看看玄阳,“算了,由他高兴。你就把话给他带到吧。”
秦华领命而去。
连奕只当玄阳是孩子气,且他差点失了玄阳,便格外宠溺。他不知,那句阳甚厌汝,是玄阳急中生智想出的办法,将此几字笔画拆开相加得出的数字,在玄氏的传递密语里,对应的解字便是杀字。玄阳只寄望,秦华千万要告诉原话,又寄望,周仪万万不要忘了玄氏的密语。
剩下的时间,玄阳亦别无他法,唯有祈祷上天。
为了掩饰内心的焦躁,玄阳便称自己饿了,给连奕开了一堆吃食,央他着人去做。
“饿了,要吃枣泥糕,栗子糕,绿豆糕,要吃烤羊脊儿,烤鹿肉,还要吃甜酪儿。。。”玄阳一脸期待地看着连奕。
“睡了一天,原该饿了,但你尚在病中,且有旧伤,这些甜腻油重的都不可,只让小厨房做点清淡的粥菜来吃。”
“哪有病,我都好了,吃得。”
“不行!”
玄阳跟连奕胡扯着,转移着注意力,等粥来了,连奕便亲自来喂,慢慢地将粥吃完,秦华终于回来了。
“禀殿下,要不是老奴拦得快,周仪差点杀了那小贱奴。”
“哦。。。”连奕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声,看似不在意,却明显放松了许多。
“秦公公,跟他说了么,我讨厌他?”
“公子的话,老奴怎敢忘记。”
81. 出逃
周仪怎么肯伤玄玉。
若玄阳未带信来,周仪定先取了秦华性命,再与玄玉一同赴死。
当初不经思索为玄玉挡下那一剑后,他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连奕将他禁在东宫,想必是要查清他的底细,一旦哪个环节出了漏洞,被连奕发觉,他复仇之心暴露,必难逃一死。
幸而只是试探,幸而有玄阳提醒。
周仪一进玄玉的牢房,就骂着:“为着你这个养不熟的小贱奴,差点伤了我君臣之情谊,实是不值,今日便结果了你!”
说话间,他背对着秦华,在胸前以手语打出了一个“安心”的手语,接着便上前抓起玄玉,举刀便要刺下。
“且慢!”果然被秦华制止。
“周大人,处置这个小贱奴,倒不必结果他的性命,好生斥责一番就是了,殿下说了,留着他的狗命,日后还有用。”
“虽如此,此贱奴实是可恨,倒便宜了他。”
说着,周仪恨恨地将玄玉推开,与秦华一同离去,离去前,周仪跟在秦华身后,以手语在背后清晰地打出一个“等”字。
周仪举刀时,玄玉便不信周仪会伤他,那是从心里生出的信任,如同亲人间的默契。
周仪那毫不犹豫刺向他的一刀,那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老太监秦华制止的一刀,看似死亡的一刀,却让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他猜测,这是连奕对他们叔侄的最后一试,过了这一关,或许他叔侄二人,性命暂得保全。
此番行刺入狱,却与周仪解开误会相认,又与小叔叔重逢,玄玉经历了人生中又一次巨大冲击。
这十年,玄玉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被命运挫磨,不想还能看到小叔叔,更想不到周仪,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人,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活,甚至不惜背负世人的误解与唾弃。
原抱着一死之心,要与仇人同归于尽的玄玉,此刻,只觉得自己的生命珍贵,它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玄氏,属于那么多努力与期望的人,他必须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仿佛是一夜之间的成长,玄玉的心迅速蜕变,他不再是一个冲动的少年,他的双肩虽稚嫩,但仍亦愿去承担起属于玄氏继承者的责任。
黑漆漆的地牢里,厚重的狱门一旦关上,就没有一丝光亮。
玄玉一个人陷于这黑暗之中,心中却不似从前那般晦暗。
因为,他已不孤单。
他记着周仪停走时留下的等字。
他便在黑暗中等待,如同一只即将独立的小兽,无惧无畏,等待命运的挑战。
连奕却没有立刻放周仪回离巷,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犹豫。
过了两日,称病罢朝数日的老皇帝,突然临朝,无他事,只任命了一位监军。
王名九,由京调至驻守西部边塞的陈家军,任军中副帅,赐尚方剑,代御上监军。
此任命一出,举朝哗然。谁都知陈家军是拥戴太子的最重要势力,而王名九,却是四皇子的亲臣,将王名九派去陈家军监军,不亚于宣布老皇上要扶植四皇子,打压太子。
联想到老皇帝近的身体状况,众人纷纷猜测老皇帝拿陈家军开刀,是要废太子改立四皇子。
老皇帝出来点了这把火,便又退回他的寝宫养病不出。
这一出是把连奕架在火上烤,又令四皇子胆壮心肥,争位之心更加膨胀。
更令连奕坐立难安的是,京城外秘密潜守的陈家军三千精锐,也出了问题。
此番秘密赴京,行事本十分隐秘,驻扎之处离京尚有几十里,选地极其荒僻,人迹罕至,照理不应惊动京城,却不料竟走了风声,消息竟传到了四皇子耳里,当即回了老皇帝,老皇帝也不声张,命段延调了一万兵士,听四皇子指挥。连夜出城,急行至陈家军营地,他们到时,陈家军尚在睡梦中,那陈家军驻扎京郊原是待命,等了十几日也无确切指示,加之军中将士俱有老小在城内,是以并未作丝毫抵抗,全军被俘,押往京城,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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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起来,等待审讯。
驻边军队非调不得入京,陈家军此举若说不清原由,将以谋反论罪,连奕亦难逃干系。
得知消息后,连奕心急如焚。父皇会如何处置先不论,此事有两点令连奕心惊,一则父皇竟将段家军交由四皇子指挥;二则此番泄密,定是陈家军军内出了奸细,而消息先传到四皇子那里,显是四皇子安插的人。想不到铁板一块的陈家军也会被四皇子攻破,连奕惊出一身冷汗。
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
也许已到了出走海上,联外攻内的时刻。
再有疑心,连奕也只能起用周仪。
好在,有那小贱奴在手,若周仪无异心,留着日后开霜岭,若周仪有异心,小贱奴便是人质,只要将小贱奴的命捏在手心,量他不敢造次。
打定主意,连奕便命秦华放周仪回离巷,准备海上出逃之事。
周仪终得自由,便借了告谢辞行的由头来见连奕,实是欲再见一见玄阳。
玄阳见周仪来了,假作不喜,也不理周仪,自去里间,取了琴来奏。
周仪留心听那曲子,音律节拍俱无反常,只是这一曲曲牌名却是问樵。问樵,问樵。。。樵,柴也,莫非二爷的意思是柴房?
“周卿伤可好些了?”连奕关切地问。
“已无大碍,多谢殿下照拂。”
“若无大碍,便劳动卿,为孤准备出走之事。”
“哦,殿下决定了?”
连奕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对周仪讲了一遍,更将老皇帝对四皇子的态度剖析了几分。
“父皇必拿陈家军之事问责,尚不知能否安然度过,然父皇收到消息,并未先召我问话,而是直接遣了四弟去拿人,其心内倾向,已然明朗。”
“如此说来,情势对殿下实属不利,殿下放心,出走之事,臣已准备妥当,只等殿下一声令下,即可启程。”
“如此甚好,周卿亦可准备一二,只在这几日,便寻机出发。”
82. 醉酒
周仪终于重获自由,回到离巷。
陈三喜出望外,立刻来见。
周仪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与陈三细细讲来,当听到玄阳确实活着时,陈三唏嘘不已,落下泪来。
“现下连奕对我是半信半疑,此番放我回来,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目前时机成熟,已是我玄氏复仇计划启动的良机,然小主人尚在连奕手中,这厮甚是恶毒,他以小主人为质,令我等不能放开行事。”
“若出海,这厮必不带小主人同行,因海上人员皆由我等安排,若带上了船,小主人便如鱼入大海,他无法操控,若我等欲对他不利,亦只能由我等摆布,因此上,这厮上船前,恐将小主人藏于京城隐密之处,以制约我等。”陈三分析道。
“必是如此,既要诓那厮上船,亦要保证小主人安全,在无妥当安排之前,不可启动计划。”周仪皱眉道。哪怕这多年的筹画付诸东流,玉儿的安全才是第一等重要的事。
周仪说到这,想着玄阳弹那一曲问樵,必不是随兴而发,必与玄玉有关:“你命东宫的暗桩查查内院是否有间柴房,看看那柴房有何古怪,我临行前二爷特别弹奏了一曲问樵,他与我等一样,急着救出玉儿,传此信于我,恐与地牢有关。”
周仪想了想,又说:“另外二爷在连奕身边日久,地牢的情形他怕是知道一二,可令暗桩试试看能不能联络上二爷,一是看二爷有什么消息,二是与二爷孤身一人陷于东宫,有暗桩传递消息,与我等内外互通,也好有个照应。”
“今日便是接头之日,我去办。”
“告诉暗桩,二爷精通玄氏以音传语之密,另外,《春令》一曲只有我与玄氏兄弟知道,或奏或吟唱此曲,他便知是自己人。你记住这个曲调。”
说着,周仪去取了琴,将春令中最重要的一段旋律反复弹与陈三听,陈三只听得两三遍,便已将旋律牢牢记住,复吟唱了一遍,准确无误方罢。
今日正逢暗桩下值的休息日,过了午后,他交了班,下了值照例出宫去澡堂子找联络人。见来者又是陈三,便知有重要任务。
暗桩从陈三处领了命,知道时间紧急,思量再三,决定冒次险。他去小酒馆给自己灌了一斤烧刀子,带着满身满嘴的酒气,摇摇晃晃地往东宫走。在宫门口遇到值守的同僚,皱着眉训了他几句:“老三,你作什么死,喝成这样,小心被风纪监看到,不得挨顿板子?”
“今儿。。。见了。。。好姑娘,高兴!哥,改天。。。也给你介。。。绍几个!什。。。么风。。。纪监,不。。。怕!下值。。。喝两口。。。怎么了?”暗桩大着舌头,拉着同僚嘻嘻笑笑的,似是撒着酒疯。
“去去去,你自喝多了,别累我受罚,快回去醒醒酒,一会儿当值再这样,小心被打半死!”同僚扯开他挂在肩上的手,将他往门内推。
暗桩笑嘻嘻地:“哥,姑娘,喝酒。。。”转着身子进了东宫大门。
“这老三,向来规规矩矩的,今儿是咋了。”
“想是稚儿开了萦呗,谁第一次不是这样?”
几个同僚议论着,哄笑起来。
暗桩心内清醒的很,这点酒根本没令他醉倒。他只是要借酒装疯,方好行事。他一路摇摇晃晃的,进了外院,趁四下无人,就直冲内院行去,这些年,每每入夜,他便趁守卫交班时一点点将整个东宫地形都摸清了,内院的路,他自是清楚。此时,他专捡无人的道路,直走到内院深处,虽不知玄□□体住于何处,但除去太子寝宫,几位妃嫔的宫院,余下便是这几处僻静闲置的清雅院落了。他拼着今日挨顿板子,也要探一探玄阳的住处。
这几处院落分布在一条巷子的两边,暗桩并不能确定是哪一处,他便借着酒意,嘴上大声唱起曲来,一路唱,一路向前走去,那曲儿的调子,便是春令中最主要的一段曲律,是今日陈三刚刚教会与他的。
他撒着酒疯,一路高歌,眼前整条巷子都快走完了,那几处院落的院门紧闭,仍未有动静。而风纪监已被惊动,在后面远远地赶了来,手上拿着节鞭。
暗桩心里暗暗叫苦:“二爷啊二爷,你倒底在哪儿,要是听到,倒是开个门啊。。。”他借着酒闯了内院,若寻不到二爷,便再没有今日这样好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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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你发什么疯,竟敢擅闯内院,看你是皮痒了!”风纪监追了上来,眼看就要拿人。
“吱呀。。。”巷子尽头院落的门开了,秦风走了出来,制止了风纪监:“且慢,此人惊扰了主人,主人着拿他进去问话,问完自会交与尔等再行处罚不迟。”
暗桩仍装做酒未醒的样子:“什么内。。。院。。。是翠。。。红院,我进的是。。。翠红。。。院,我找。。。”
“啪!”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他脸上,秦风一脸厌憎地:“这是灌了几斤马尿,在此处胡沁!”说着,秦风命手下:“押进去,主人要问话。”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将暗桩刘三架了,推推搡搡地押着走,那刘三还嘻嘻笑笑地唱着曲,一声比一声高,直到有人拿破布来塞了他的嘴才罢。
众人见他疯疯颠颠的怕冲撞玄阳,便取来一盆冰凉的水,哗地一声全泼在了他头上,刘三被这水一激,似是清醒过来,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自己,芒然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在此?”
“你是外院的刘三吧,我认得你,平日里见你颇为稳重,今日怎的如此放浪?”有人认出了刘三,责问到。
“是在下失态了,今日一高兴,多喝了几盅,只因酒量浅,不想惹出这笑话。”刘三只作愧疚。
“是谁在外喧哗?”玄阳冷洌的声音传来。
秦风点点刘三的脑袋,似是说,你闯祸了。
刘三一脸惶恐,步尚不稳,脚步虚浮地被带到玄阳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小的一时失制,多灌了几碗黄汤,不想误入内院,冲撞了贵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玄阳只作恼怒:“堂堂东宫守卫,原是守正宫内风纪秩序之人,却在职失职,行为放浪,扰人清幽,实是可恶!”
刘三作惊吓状,不停向地上磕着头。
“抬起头来,现在作出这付可怜虫的样子给谁看!”
那刘三忙抬起头,又因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凌乱不敬,便慌忙从怀里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水胡乱擦了一通。
玄阳看的清清楚楚,那帕子上清晰的鸦色鹰爪。
83. 设局
刘三得到了地牢的地形图,付出了挨三十板子的代价。
两日后,陈三得到了地形图。上面除了玄阳标注的地点,内部结构,还有刘三探得的布防换班等信息。
朝堂上气氛紧张,老皇帝点了火之后,却没有动作,对陈家军的领将既不审也不判,只拖着。
越是这样,太子与四皇子这两边就越多猜测,两边都按耐不住,蠢蠢欲动。
太子连奕多方打听老皇帝心意动向,虽无实据,但有一点确实的,便是老皇帝病重,却从未提及太子承位之事。
四皇子频繁进出老皇帝寝宫,名为探病,实是望老皇帝明示,弃太子而立他为储。
然老皇帝只是装傻,既无意向,亦无动作。
四皇子欲趁热打铁,一举拉下太子,自己上位,太子欲绝地反杀,弑父杀弟,学一出神武门之变。
皇宫深处的勤政殿,深夜了仍灯火通明。老皇帝身着常服,与几个心腹之臣正商议着。
他斜斜地躺在美人靠上,虽不似从前那般精神矍铄,也不似传说中的病入膏肓。
“太子处有何动静?”老皇帝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问着。
“太子照常上下朝,无甚变化。”
“无甚变化?他的人可是到我这儿打探过无数次了,鬼鬼祟祟的。四皇子呢?”老皇帝似是对太子的畏缩不前很不屑。
“四皇子已秘密联络金国,有大军在边境集结,但并无进一步动向,似只是准备。”
“哼,他倒是等不及了。可这出戏只他一人可唱不起来。”老皇帝睁开眼,从美人靠上坐起,“王名九赴任了吗?”
“任命当日,已命他即刻离京赴任,算算时间,尚需十几日,能到得军中。”
“王名九一到任,便命你安插的将领,寻机与之起冲突,将之杀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令人速将人头带回。”老皇帝说的轻描淡写,一条人命于他只是一步棋。
“王名九乃奉尚方宝剑赴任,陛下这是要坐实陈家军的叛乱之罪名?”
“既然四皇子如此迫不及待,那我就给他一个引入金兵理由。”老皇帝捻着手中的念珠,思虑片刻,又说:“名义上将段力的大军调向西部,实则令其兵分两路,一路秘密留于金梁边境,按兵不动,亦不可让陈家军发现。一路秘密进京,在距京五十里处驻扎,严防京中生乱。”
“陛下此计甚妙,名义上将段力所掌的段家军调去西部边境,陈家军一旦传出叛乱之消息,便无军前去平叛,留出空隙,给四皇子一个勾连金国,引入金军的理由,让陈家军与金国大军对抗,令其两败俱伤,段力再出面平乱,收拾残局。”
“金国欲染指中原,梁国欲牢守中原王者之位,则金梁终有一战。再观梁国国内,陈家虽已不如从前鼎盛,但在梁仍是不可忽视的力量,若欲为新君扫平前路,陈家不可不削弱,而金国这些年兵强马壮,对梁国虎视耽耽,又欲借四皇子这颗棋子,插手控制梁国内务。此两股力量,都对新君执掌梁国不利,不如令其两相争斗,互相削弱,为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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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励志图强,一统中原扫尽隐患。”
“陛下圣明。但若陈家军不敌金军,我大梁边境失守。。。”
“韬光养慧十载,厉兵秣马经年,你置段家军于何地?”
“是臣下多虑了。”
“京城的防卫要做到万无一失,此处才是凶险之地。尔等需周密布署,不可大意。”
“是!”
几位臣子领命退下,苏青从内里出来,手中端着一杯参茶,那茶仍烫口,想是一直在后面煨着。
苏青端上参茶,口中怨道,“明知自个儿身子要调养,还这样没日没夜地劳神。”
“苏儿继位之事到了紧要关头,我怎能不劳神?”
“依我说,何必非要将一国之大任交与苏儿,那两位想当皇帝,就让他们当去,咱苏儿做个闲散王爷,平平安安过一生不好?”苏青是个淡然的,对王位并不是那么看重。
“你呀,已是不惑之年了,尚如此天真,在皇家,哪会有闲散的人生,若想让他一生平安,便必须让他站在权利的顶端。”
“好,你总是对的,这又折腾了一宿,好好地歇会儿吧。”
苏青服侍老皇帝服了参茶,又扶他歇下,那宫中的烛火忽明忽暗,他的心也随着起伏,不安。
老皇帝皱着眉睡着,显然亦不安稳,他的脸早已失去了当年潇洒明朗的风采,只留下谋画算计的阴翳。
若能回到从前,苏青宁可没有踏进这权力的深宫,因为,这是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地方。
84. 黄雀
边境的局势变化很快交到陈三手中,几乎与宫中同步。玄氏灭族时,暗鹰作为玄氏的秘密组织,所受损伤是最小的,除了去猎场救玄阳的那一支队伍外,其余大部分保留了下来。他们分散于民间,各自都有普通的身份,是以难以被发觉,而周仪与陈三在离巷站稳脚跟后,渐渐又将之恢复如初,原本玄氏掌着梁国近半的经济,经营着盐业,漕运,边贸等等,产业遍布梁国甚至海外,因此暗鹰组织早就遍布梁国全境,金梁的边境处,自然亦有精干人员驻守。周仪一直关注金陈二军的动向,因此金国的大军一动,就有情报传到了离巷。
陈三一拿到情报,就立刻交与周仪。
金陈二军的对抗,周仪并不意外,令他意外的是段家军的动向。三军调动,皆出自朝庭,段家军调向西部边境,是满朝皆知的,并不是秘密。然段家军却违反命令悄悄驻留北境,梁金交界处。在陈金二军对恃之势渐成之时,段家军的此番动作,不得不让周仪有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观感。
段家军是老皇帝的铁杆簇拥,他们对老皇帝的忠诚之心甚至超过连姓亲缘同族,周仪料此必是老皇帝授意,否则段家军绝不敢擅作主张,留于北境作壁上观。
然而老皇帝为何下此命令?周仪心内狐疑,这数日来的观察,他亦误认老皇帝极大的可能是欲废太子而立四皇子,然北境的布局一出,令周仪迅速推翻了这个推测。
此布局倒似是欲令太子与四皇子斗个你死我活,老皇帝有坐山观虎斗之嫌。
“老匹夫,你倒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周仪仰天大笑,这连氏父子,当年联手害了玄氏,今日自相残杀,实是令人大快。
痛快归痛快,老皇帝此举却是为何?周仪眯着眼睛,细思再三,忽如恍然大悟般:
“老匹夫,你果然狠毒!如此甚好,倒省了我不少力气。”
陈三见他忽尔大笑,忽尔沉思,忽尔自言自语,似是魔怔,不由疑道:“大管事,你这是。。。”
周仪觉已失态,便拉着陈三的手,笑道:“寒鸦,我等苦等十载,今日,玄氏的大仇,或可得报了。”说着,眼中有泪光闪烁,他等这一天,等太久。
见陈三不解,周仪便说出了心中推测:“今日周某大胆推测,老皇帝将太子与四皇子推上生死之争,绝不是一场去弱留强的继承者生存游戏,否则,他不会把一国之安危,镇边之军力视作儿戏。太子,四皇子,都是不他选中的真正继承者!他借二人之手互相削弱背后的力量,是为了真正的新君扫平道路!”
周仪说着,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连氏内乱在即,大好时机,我等怎能放过,我们要趁连氏父子三方互相角力至力竭时,做最终的猎食者!”
陈三一点即破,也欣喜起来:“这连氏父子,当日利用二爷的单纯,令其兄弟相害,今日却是父子相害,真乃报应不爽,定要让玄氏的痛,百倍千倍还诸其身。”
“寒鸦,传信速莫图,时刻做好准备,务必耐心等待,金陈二军相拼后,段家军必介入与幸存方一战,非等此战结束,方可出手,收拾残局,破其边境。”
“是!”
“距琉风国使者归国已有几日?”
“已有二十余日。”
“那使者乘坐的是快船,到达琉风国恐就在这一两日,琉风国国王早有野心染指中原,此等蛮国番邦,向来鲁莽冲动,以战立国,现有利益在前,料其必领兵前来,你可派可靠之人,秘密前去接应。届时,连氏内乱失力,我等正好趁虚而入。将他连氏江山搅个天翻地覆。”
“是。”
“另外,务必查清,老皇帝的皇子中,可有十分不起眼的,毫无承位希望的,如有,细细查之。”
“哦,大管事,你是怀疑。。。”
“老皇帝这许多年,将太子与四皇子推到风口浪尖上,一出戏演的甚好,则其欲保之子,必不能有一点引人注意,皇子中,越平凡越不得宠的,越有可能是他真正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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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命人去查。”
“寒鸦,虽大局利我,然有一事至关重要。。。”
“小主人?”
“正是,必先确保小主人安全,方可启动战争。吾观连氏父子之争,尚未布局完全,老匹夫要彻底挑起二子之争,尚需最后之导火索,前日老皇帝突然临朝,却只任命了一位监军去陈家军军中,而此人恰恰是四皇子之近臣,当时只道是老皇帝捧四皇子打压太子,此刻想来,或许此人,便是火引,此人身奉钦命,若此人死于陈家军之手,则陈家军必背上反叛之名,给了平叛的借口,而名义上段家军又恰好被调走,则四皇子便有借口借金国之兵镇之,且四皇子心腹被杀,亦必将此记到太子头上,兄弟之情彻底割裂,必对陈家军痛下杀手。此便是老匹夫的算计。”
“虎毒尚不食子,若果真如此,这老匹夫真是畜生不如。”
“哼,连氏父子,个个如此,只叫他们狗咬狗,越乱越好,我等需筹谋妥当,只等此火引一出,连奕必乱,我等便抓住这个空隙,救出小主人。”
陈三听周仪此言,细思片刻,说道:“若如大管事所言,我等再送他一根导火索如何?”
“哦?寒鸦有何良策?”
“大管事忘了陈家的那三千精锐?”
“那三千精锐,已被四皇子发现,派兵镇压了,现暂时拘押在城防营,等候发落,寒鸦意欲何为?”
“听大管事所言,那为首将领被押于天牢,老皇帝既不派人审也不下令杀,只是拖着,倒令连奕那厮坐立不安?恐老皇帝想先动了金陈二军,再来收拾京城的太子四皇子,我等不如先叫京城乱上一乱。”
“哦?”
“那城防营也不过两万兵士,且尚担负着守城之职,那三千俘虏不是小数目,看管必有漏洞,且两边各有嫌隙,不如我派人进去寻个由头让两下里闹起来,让那俘虏们绝望造反,令人攀咬出连奕,将连奕卷入其中,东宫生乱,我等便好下手救人。”
85. 骚乱
京郊城防营,突然增加的三千陈家军俘虏给城防营的管理带来了不小压力。
因为尚未审判定罪,上面又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能打不能杀的,这三千人就只能先搭了临时营地圈养着,一下子多了两成人,扰乱了城防营的秩序,而吃喝拉撤的问题首当其冲出现。
伙房最吃重,每天多煮三千人的饭食,忙不过来,便从低阶兵士中抽了些人来帮忙,这些人不是惯会做饭食的,做的东西自然粗砺,且军中粮食肉蔬之补给消耗迅速,城防营兵士的伙食直线下降,给俘虏的吃食自然就更是没有保证。人以食为天,营中怨声载道,两边军士都不满意,互相也生起了嫌隙。
这一日给陈家军的饭食晚了不说,又是清汤寡水的稀粥配馍,那馍又硬又酸,显是放馊了的。这些俘虏原是陈家军军中精锐,平日供给都是好的,对此粗劣之食自是难忍,那些年长老成的懂得审时度势,知道此番命运不定,便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但那些年轻血气盛的,便忍不下这口气,与分配饭食的城防营军士起了争执。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地上躺了一只摔成四分五裂的饭碗,一碗飘着几根烂菜叶的稀粥洒在了地上,迅速溶入泥土。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陈家军军士被人拉扯着,仍不忿地对分饭食的城防营军士喊着:“你自己瞧瞧,这跟潲水有什么区别?一顿两顿咱忍了,天天顿顿如此,如今连馊了的饭食也拿来了,你们还把不把我们当人?!”
“黑牛,算了算了,别跟他们计较。”几个老成的忙上来阻止他。
城防营的兵士本就嫌他们带来了麻烦,只是一直压抑着没发作,看这一摔碗,也恼了,“潲水食?有得吃就谢天谢地吧,你们这起子叛军逆贼,到日子一刀砍了颈子,想吃馊食都不能够!”
此言一出,陈家军军士哗然,“你说什么呢!谁是叛军逆贼!”
他们本无意谋反,收到的命令进京只是护卫太子安全,此番被擒又未定罪,本就悬着一颗心,对命运未知凶吉,叛军逆贼几个字实是刺耳,也令他们紧崩的神经溃散。
“说的就是你们!”城防营的军士拿着饭勺,指着陈家军说,“都死到临头了还敢横,别以为太子爷能保你们,你们的太子爷能不能保住自个儿还难说呢!”
“段明,住嘴!”巡防的士官听到喧闹过来查看,一听段明此言,忙厉声喝止。又转向陈家军几个闹事的年轻人:“你们也收敛点,既为阶下囚,就要守阶下囚的规矩。别还拿自己当王牌精锐!”
“我去你的阶下囚!”那黑牛冲开众人拉扯,上来就是一拳,碗大的拳头直接将士官打飞,接着黑牛又夺过饭勺,抡圆了将分发饭食的兵士砸了个脑袋开花。几个年轻冲动的一看有人带头,又忍了几日,早就想发泄,便一拥而上,将几个城防营的军士狠揍了一顿。附近巡防的城防营军士听到动静,忙奔过来救人,两边即刻打成一片,混乱不堪。
那城防营对陈家军尚属宽待,并未对他们捆绑上枷,亦未加手镣脚镣,只将其圈于临时营内不得出入,在营内活动自由,是以这一打起来,几千兵士对几百守卫,城防营的军士便吃了大亏。
幸而城防营主将段风很快得到消息,带兵平息了这场骚乱。
黑牛等领头闹事的被立刻拿下,关入单独的黑牢,等候发落。
一番清点下来,双方各有损伤,有几个倒霉伤重的被抬去医治,但令双方都始料未及的是,段心正死了!不知是谁,趁乱捅死了段心正。见到段心正的尸体,段风如被雷击中。
段心正,城防营一级军校,临时营守卫队大队长,职阶虽不高,却是段家军最高主帅段安山之子,是他最疼爱的幺儿,亦是他选定的段家继承人。放入军中只为历练,为日后执掌大军打基础。
主帅之子,死在自己掌管的城防营,段风脖子一阵发凉,兹事体大,他不知该如何向主帅交代。
“谁干的!”段风震怒。
下黑手的,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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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安排的暗鹰,他混入陈家军军中,充作一名最普通的低阶兵士,少言寡语的,很不起眼,好在陈家军被俘后军心涣散,且三千军士那能一个个认得,便让他安然潜了下来。今日见两边起了争执,便也在人群中拱火,后两边打成一团,他便寻机杀了段心正。
段风找不到凶手,便让参与群殴的城防营军士指认嫌疑人,指认了上百个之多,这些陈家军军士都被绑了起来,挨个拷问。瞬时间,临时营成了临时刑场,几十上百个陈家军军士排成一列列,跪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其余的陈家军军士看到这一幕,不由都个个咬牙切齿,眼红筋爆,与段家军的仇怨算是结下了。
拷问了半天,无人认罪,查不到凶手,段风无法向主帅交代,他只得发了狠:“都说你们陈家军主帅治军有方,爱兵如子,军中将士亦团结一心,互相之间如亲如友,能以生死相托。今日,我便要看一看传言是否属实。你们之中的一人,杀了段家大主帅的爱子,若你对军中战友心存同袍之情,就自行出来认罪,否则,每隔一柱香,我便杀一个嫌疑人!”
说毕,他便命人取来香案,将线香点上,直直地插入香炉,自取了一把太师椅在香炉旁坐下,闭目养神,只等那香焚尽,就要杀人。
现场一片死寂,陈家军心中虽愤恨,但现下人为刀殂,亦不得不低头,只同情那跪着的百十口人,都是在战场上共同拼杀过的战友,过命的交情,眼看着他们即将赴死而无能为力,不由心如油煎。
众人心内似火烤油煎,仓惶而无解,看着那一柱香的火头忽明忽暗的,只觉燃得格外的快,不一时,那香便快燃到了根部。
段风睁开眼,扫视了一遍台上台下的人,“有人认罪么?”
他静等片刻,现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旗帜的声音。
“好,既无人承认,就从他开始吧!”
段风回头,抬起手随意指了一个人,正要下令。
“且慢!”
86. 认罪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正是陈三安排的暗鹰。
段风转身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下等兵士,厉声道:“人是你杀的?”
“非也!”暗鹰向段风拱了拱手,行了一个军中之礼:“小的阻止将军,是想提醒将军,我陈家军三千军士,只因未向朝庭通报而擅自调动一事被拘,然我等远离京城,并未进京,且朝庭亦未将我等定罪,只交由城防营暂拘待查,我等并非除去军籍,仍是我大梁的威武之师,城防营怎可以叛军相待,辱我苟待于我?”
“说的好!”
“就是,朝庭尚未定罪,小小城防营凭什么把我们当叛军!”
“就是,凭什么,把人放了!”
陈家军军士纷纷为暗鹰叫好,众人都好奇此人是谁,纷纷互相打听。
段风未料到此不起眼的小兵竟有此见识,不由眯起了眼,眼中浮起杀意:“你叫何名,谁的属下?”
暗鹰挺直了身板,不卑不亢地说:“在下只是无名小卒,将军无需知道我是谁,但在下虽卑微,亦是陈家军军士,陈家军的每一个军士,都不该被欺辱,陈家军的每一条命,都不应被轻贱。今日两下里冲突,不能说陈家军无过,但城防营亦有错在先,混战之中,难免有误伤。将军身为城防营主将,不能持事公正也罢了,怎可以这些无辜的性命来逼查嫌犯?”
“对啊,我等不是罪犯!放了他们!”
“既是互殴为什么只抓我们?”
“我们的兄弟也快被打死了,为什么不查谁干的?”
陈家军的几个将领被拘于军查处待审,并不在城防营中,圈禁于城防营都者是些普通军士,群龙无首,人虽多,也无一个主张,今日被暗鹰一席话煽动,纷纷觉得有了主心骨,对城防营不满之心更是熊熊燃烧。
台上那些被严刑拷打的军士本就冤屈,此时也跟着叫起屈来:“段将军就是如此治军的吗?护短讳过,屈打成招!城防营军士就无嫌疑么?万一他平日与人结仇,此人趁乱害之,混乱之中,谁能看得清谁是真正凶手?岂可只拿我等无罪之人顶缸!”
“对啊,死了人,怎就怪在我们陈家军身上?你等也有嫌疑!”
“要审,就把所有参与者都审一审!”
“不公道!”
“还我陈家军公道!”
见群情激昂,暗鹰更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等人微命贱,将军不放在心上也是自然,然太子殿下呢,将军也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吗?陈家军为守护梁国立下累累战功,多少将士命洒沙场,连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平远大将军,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是他们的牺牲才换来梁国的太平,如今将军如此草菅人命,对我等如此苦苦相逼,就不怕伤了太子殿下的心吗?”
“没有我们陈家军在外境苦战,你们能在京城过太平日子吗?”
“就是,没我们这些贱命去顶着,你们城防营能在京城当大爷!?”
陈家军军士们憋了许多日的怨气,听了暗鹰的话,觉得有了底气,便不再隐忍,纷纷将不满发泄了出来,一时间质疑声此起彼伏,各种问题抛向段风。临时营内一改平日里的沉闷无望,闹腾腾乱轰轰的,陈家军倒底是一群浴血沙场的战士,此刻一改前日待宰羔羊的认命模样,变得气势逼人,倒似反要段风给个说法。
竟小瞧了这个士兵!段风感到头痛,他早知圈禁陈家军一事是个烫手山芋,陈家军尚未定罪,若按律论,只有擅自调动一个罪名是坐实的,然此罪处置可大可小,一切还得看上方的意思。如今太子与四皇子分庭抗礼,虽局势微妙,却也未分清高下,此人一心将事闹大,一旦与皇子相争之事牵扯上关系,那可就棘手了。毕竟局势未明朗之前,站在哪边都是危险之举。
他只是急找凶手,只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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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给段安山一个交代,可不是要将自己陷入皇子相争的乱局之中,若惹了那个麻烦,那吃罪就可能不是他段风一人,而是他段风全族了!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段风只觉此兵士不简单,要查查他的背景。
“我是谁,自会向陈家军将领报告,我亦只向陈家军报告。段将军只是奉命圈禁我等,并未受命审问我等,且我未参与今日混战,无有违反营规之行为,将军便无权审我。”暗鹰自是不会让他有机会查自己。
“对,不要告诉他,我等不是犯人!”
“小子,别怕,陈家军挺你!”
“我陈家军将军尚在,轮不到你管!”
众人一边挺着暗鹰,一边也各自好奇,互相打听他是谁的部下,又觉得他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很为陈家军长脸,都在下面纷纷夸赞。
段风连吃几个软钉子,心里气得直冒烟,然此小子说的又都在理,一时也不能拿他怎样。但今日之事却不能不了了之,必须有个结果。他走近暗鹰,在他耳边威胁说:“小子,你休要猖狂,你字字句句离间陈家军与我城防营,究竟受谁指使?待我查清你的底细,自有一百种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杀死段心死,让两军结怨更深,我看,你就是最大嫌疑!”
暗鹰听了此话,哈哈大笑,转向众人:“兄弟们,段将军说,我是凶手,他找不到人,要拿我顶罪!”
“你!”段风气极。
暗鹰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些军士,作出义薄云天的姿态,“段将军这是非跟咱陈家军过不去,也罢,为了咱这些无辜的弟兄,我今日便舍了这条命,认了这个罪。我只有一个要求,只各位兄弟要与我作证,我是冤屈的,这份冤屈,要叫咱主将们知道,要叫太子殿下知道!”
说罢,他转向段风,轻蔑地说:“与他们无干,放了他们,你要拿人,我跟你走。”
87. 暴动
“绑了!押入死牢,此犯我亲自来审。”段风气急败坏,命人拿下暗鹰。
“将军,那这些人如何处置?”属下指了指那些被拷问的兵士。
“殴打值守官兵,制造混乱,至守卫队长殒命,暂行关押,查清事实后,按情节轻重再行处置。”
有人上来将暗鹰五花大绑,戴上了脚镣手枷。暗鹰也不挣扎,自由他们去弄,只在心里暗笑,拿这些劳什子,也想困住你爷爷?
下面的人看不过去,纷纷为他叫屈,也有为他舍身顶罪,仗义相救的行为叫好的。
“英雄!”,“英雄!”,“是条汉子!”
那些年轻气盛的兵士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暗鹰的行事方式最叫他们折服,此起彼伏地以英雄称赞着暗鹰。
“不可冤枉好人,段风,放了我家娃娃!”一个年长老成的军士此时也忍不住发声。
暗鹰见状,决定再拱一把火:“各位弟兄,在下这条命给了就给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有一事,若日后有人往在下身上泼脏水,各位千万要替咱做个证,咱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走,我姓王,叫王天成,各位,别过!”
未等他说完,段风的手下已将他架走,他边走还边喊着:“陈家军万岁,陈家军军威永存。。。”
陈家军久守边境,与蛮族交战,个个也都是历经风霜铁硬的糙汉子,一听到此言,军人的骄傲被挑起,也跟着喊着:“陈家军万岁!”“陈家军军威永存!”
这一激,雄性的好战之心又被挑起,那些站在队伍最边缘的陈家军汉子们蠢蠢欲动,与守卫们的人墙暗暗较劲,甚至互相推搡起来。
“闭嘴吧你!”一个城防军士见暗鹰这张嘴实在麻烦,不由狠狠拍了他后脑一下,使劲推了他一把,暗鹰便借势向前一滚,跌了个大跤。
那下面的陈家军本就不满,一见此状再按耐不住,不顾看守人员的阻拦,纷纷涌向前,欲去救暗鹰。
城防军人数虽多,架不住陈家军军士的凶悍,此刻与前面因食物斗殴又不同,现在他们被激起了军人的骄傲,是一场信念的战斗。
暗鹰从地上爬起,回头看那边已经打起来了,这一架可比刚才那一架凶悍多了,不管是年轻气盛的,还是老成持重的,陈家军三千军士,几乎全部加入了战斗,已不能以骚乱形容,可以称得上是一场暴动了。他混入城防营的目的便是引起混乱,他准备了许多方案尚未用尽,不想今日轻轻一挑,乱就生起,哼,看来这个梁国,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早已四分五裂。
两边打得一塌糊涂,没人理会暗鹰,他躲到暗处,轻松取下禁锢物,瞅个空子,溜之大吉。
溜出战斗现场的暗鹰,并没有立刻离开城防营,而是潜入了一个帐篷,将一封盖着火印的密信悄悄塞入了包裹之中。办完此事,他才拍拍双手,从城防营彻底消失。
段风对陈家军估计不足,前几天还蔫巴听话的陈家军,突然打了鸡血,拿城防军当入侵的蛮族打,虽城防军也不是吃素的,最终总算控制了局势。但饶是如此,这一仗打下来,仍是两败俱伤的,各自都有伤亡。若不是陈家军入营被缴了武器,这一仗谁胜谁负还真难说。
段风跑得不够快,被陈家军团团围住,一时未能突围,也吃了几记老拳,鼻青脸肿地的,若不是手下拼死相护,差点没逃出来。
段家军背靠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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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国向来是横着走,何时吃过这种亏,惊魂未定的段风不由恼羞成怒,段心正被杀,陈家军暴动,这笔帐定要好好算算。
“将那小子带过来,我且要问个明白!”今日这场暴动,就是那小子煽起的,一早就觉得他不对劲,定是有人指使。
手下四处寻暗鹰不得,慌忙来报:“将军,那小子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刚才,属下只顾着救将军,没顾得上他,他,逃了。。。”
“查,立刻查,封锁各营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全营搜查,我城防营防守严密,我就不信他逃的出去!”段风气急败坏地喊道。
此刻的暗鹰,早已安安稳稳地潜入了离巷,坐在周仪的房中与周仪,陈三一起喝茶。
“辛苦了。”
周仪亲自奉上一杯茶,暗鹰忙恭敬接过:“在下不敢。”
“情形如何?”
“依总管吩咐,在下寻机挑嗦两家争斗,不想老天帮忙,今日两家自己起了龃龉,打起架来,在下便寻机杀了段家一名小军官,不想竟是那段安山之子,那段风怕没法交代,便拿陈家军开刀,我见时机难得,便出来挑上一挑。。。”
暗鹰喝着茶,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书一般说给二位听,二位听得是心情舒畅,三人欢声笑语的,甚是开怀。
“在下出来时,段陈两家,已打得乌眼鸡似的,不知死伤如何。”暗鹰笑着总结道。
“那封密信可放妥了?”周仪问道。
“妥了。”
“甚好,如此咱便坐着看戏吧。另外,尚有一事待你去完成。”周仪提醒到。
“在下省得。”
88. 栽赃
城防营内,遍搜暗鹰而不得,倒是从陈家军在临时营中的最高阶军官处搜出了一封密信。
段风拿到密信,一看那上面的火封,竟出自东宫,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拆开。与军中参事商议,那参事思量片刻,建言道:“将军,今日之事,颇为蹊跷。我问了军中守卫,都言那名小兵颇为面生,其自言名王天成,但审了几个陈家军军官,无人识得此人。而因陈家军三千兵士只是待审,我等亦未对之登记造册,难以查实他的身份,但观其之言谈气度,绝不是寻常小兵所有,今日之暴动,与此小兵之挑嗦不无关系。若此小兵果非陈家军所有,而是外来混入。。。”
段风眼睛一亮:“此信出自东宫,此小兵又来历不明,你是说?”
“极有可能。”参事看着段风点点头。
段风拿着信思索道:“陈家军向来是东宫的倚靠,此次擅离边境,调向京城,恐与太子脱不了干系,而皇上压着此事迟迟不发落,并未问罪,太子见事有转机,便令人来营里通风报信,借口城防营苛待陈家军,解了陈家军的圈禁?”
“从表面上看的确如此,可属下有一事不明,这东宫行事向来稳当机密,怎的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的确,若真是密事,此密信如何会落到我们手中,且何必加如此明显的东宫火封?”
“那就是。。。”
两人四目相对,都想到了一个人。
“四皇子!”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到。
“如此这般就合情合理了,四皇子争位之心昭然若揭,太子虽身为东宫,这些年在皇上面前却不如从前得宠,现下皇上年事已高,且传言病势沉重,仍未提及太子承位之事,如此说来,帝位之选恐仍是悬念,陈家军又在此时出事,那四皇子利用此事打击太子,也不是不可能。”段风梳理着事情脉落。
参事点点头,“如是四皇子,才解释得通为何要杀了段帅之子,为何要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四皇子这是要借段家的手,掀太子的位。这位四皇子,看上去人兽无欺,心思倒是狠毒。”
“如你所言是真,则此信必对太子不利。若交了上去,却趁了四皇子的意。”段风不想加入任何一边,既不想为太子解释,也不想成为四皇子的刀。
“将军,你管他谁得意谁失意,如今段小公子死在城防营,咱最要紧的是要过得了段帅那一关。若是段帅知道是因这两位神仙打架,连累段小公子丢了命,还会怪责于你我吗?”参事一针见血,将段风从复杂的局势中拨了出来。
“说的对,神仙打架,与我等何干。”
“段帅虽不姓连,在皇上那里,却比任何皇亲国戚都得信任,未来的新君能不能坐的稳,还要看段帅肯不肯支持。他两个,无论是谁杀了段小公子,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咱只要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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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实是两位皇子之争,就担不了干系,余下的便自由段帅去处置。”参事一脸的圆滑算计,只要保得自身无虞,其他的又与他何干?
“如此说来,此信,不拆。”段风看着手中的密信,尚有一丝犹豫,万一信中密事,与段风之事无干。。。
“不拆,只需有此火封,无论是太子还是四皇子,此事便与承位有关,无论实情如何,都与我等无干了。一旦拆了密信,无论信中所写为何,段帅都有理由猜测此信由我等伪装。”
“言之有理。”
“将军只需做一件事,便是让段帅相信这背后是两位皇子之争,他两人中必有一人在此事上搞鬼。”
“好,便如此决定,你速命人备一口上好的棺材来,再去请了送生人,将段小公子好生收殓了,我与密信一起送去段府,尽量整理得如生前一般,莫让段帅见了太过伤心。”
“属下遵命。”
“等等,”段风想了想,又说:“还是先在城防营中设灵堂吧,供人吊唁,我怕将段小公子的尸身送到帅府,段老太太受不住。唉。。。”
段风将密信与段心正被杀的消息传到了段安山处。
段安山老年丧子,伤心欲绝,又听闻与二皇子相争有关,不由雷霆震怒。
正与众人商议要如何处置时,有消息传来。
那个从城防营逃脱的王天成,现身了。
89. 离间
秘信之事一出,段风便秘密派人守在两位皇子的宫外,暗中监视两宫动静。
这一日,守在东宫外的探子来报,消失了两天的王天成,竟大摇大摆出现在京城,就在探子的眼皮底下,趁夜悄悄潜入了东宫。
段安山闻讯震怒,命段风以捉拿乱军逃犯及保东宫安全为由先围了东宫,自拿了秘信进宫面见老皇上,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鹤蚌相争,殃及池鱼。爱子之死,缘于二位皇子相争,因此上,在段风心中,无论是太子还是四皇子下的手,此二子都不无辜,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更因他乃老皇上真正的心腹,老皇上将未来的新君托付于他,他清楚知悉,太子与四皇子都已是弃子,只看老皇上的安排,先废后废而已。
但段安山现下要的不仅是此二子被废,而是此二子的命,他要以此二子之血,祭爱子之魂。
眼下密信在手,无论上面内容为何,最终会牵扯到哪位皇子之罪,无非看老皇上的谋局,自已正好借了老皇上之手先除去此二位中之一,待日后新君上位,再除去余下之人。
段安山卸了甲,着一身素服,此刻,他不是一位国之重将,而是一个中年丧子的父亲,压着心中的恨意,带着一身憔悴与满眼的悲苦,带上那封秘信,进宫面圣。
老皇帝一眼就看出了秘信中的马脚,仿者与太子的字迹几可乱真,然仿者却不知,太子年轻时喜制印,所用印鉴,皆亲手所制,连带着对泥金亦有自己的配方,其所用泥金,带有特殊的香气,极淡极雅,一般人不注意,老皇帝对儿子连奕的喜好与用泥习惯却是了然,此秘信字迹无可挑剔,印鉴泥金虽形色均一致,却无那特殊香气。
况即便不论字迹泥金如何,如此机密险要之事,太子必派心腹之人密传口谕,岂肯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再一则,乱已生,而信未拆,想必是事发后趁乱栽的赃。
此必是老四的手笔,老四啊老四,急不可奈尚可理解,可破绽如此之多便是不应该了。
然而,老皇帝却并不想戳穿,他正思要如何点燃二子之争,这便是现成的导火索。
“皇上,老臣年近四十,才得此一子。。。”段安山老泪纵横,事涉皇子,他不能直言公道,只能以情苦之。
“段卿放心,孤必与你公道。”老皇帝握着段安山的手,其意切切。
段安山不意老皇帝答应的如此痛快,他虽知老皇帝有意打压此二子,却不料如此果决心狠,不由心中一寒,旋即回转心意,管他什么骨肉相杀,只待报了爱子之仇再论。
老皇帝思索片刻,令人召四皇子入宫。
当晚,四皇子带领亲军替下了围守东宫的段家军,接手捉拿叛军之贼。
太子居于东宫,祸从天降,先是莫名被段家军所围,虽则以有叛军作乱,护卫士太子府安全为名,然东宫自有亲军,此名头颇为牵强,况段家军乃老皇上嫡系军队,段家军的动作,未必不是受老皇上的命令,在此敏感之期,未明原由之前,太子亦不能与之起冲突,是以虽则太子既震惊又恼怒,却按耐住怒火,未命亲军对抗。
到得晚上,东宫外的段家军换成了四皇子的亲军,太子更觉事有不好。
东宫门外,四皇子亲临,手持皇上令牌,笑意和暖,却要搜宫:“臣弟奉父皇之命,捉拿乱军之贼,护东宫平安,若有惊扰,还请皇兄见谅。”
“东宫安好无恙,并无乱军之贼,皇弟可是消息有误?若真有乱贼敢闯东宫,本宫的府卫自会清理,怎敢劳动皇弟。”
“皇兄,父皇心系东宫,言不可有一丝一毫之闪失,臣弟自是不敢怠慢,不敢让父皇担忧。”四皇子恭敬有礼,却抬出了老皇帝,他象一匹伺机已久的饿狼,好不容易闻到猎物的血腥味,怎舍得放手。
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披甲执剑,一身寒光,策马立于阶前;一人锦衣玉冠,眉眼含笑,藏起满心肃瑟。兄友弟恭的表相下,是剑拨弩张,拼死一博的决绝。
“多谢父皇庇佑,有劳四弟费心了。”太子面上安然从容,未见一丝波澜。
“如此臣弟便多有得罪了,”四皇子行了礼告了扰,便命手下道:“你们都给我仔细点,今儿奉皇上之命搜寻乱贼,是为护太子殿下周全,切不可损伤东宫内一草一木,更不可有丝毫惊扰之举!”
太子微微侧身,“四弟请便。有何需应之处,可让秦华相协。”言毕,令人大开了门,放了他们进东宫搜人。
军士们胡乱搜寻了一番,那暗鹰假充的王天成,到东宫只是虚晃一枪,早已去的无影无踪,军士们自是拿不到人,然而却拿了一个小内监,绑的粽子一般推推搡搡地押出来。
太子皱了皱眉,语露不悦:“四弟,你寻乱贼便寻乱贼,绑我的小宫人是为何?”
为首的军士向前回话:“禀二位殿下,我等在宫内寻人,此小内监鬼鬼崇崇的张望,一被发现立时便逃,在下觉其可疑,许是知乱贼下落,又或是奸细也未可知。故擒了请二位殿下发落。”
那小内监方得十四五岁,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们押着,吓得语无论次的,扑通一下跪倒瞌头求饶:“殿下别杀我,殿下别杀我,我什么都招,我什么都招。乱贼不是我放走的,不是我放走的。。。”
“呸!你满嘴胡浸什么?东宫何时有过乱贼!”秦华怒叱道。这小内监话说的不清不楚,却似将脏水往东宫泼。
那小内监抬头看看太子,满脸惧怕,欲言又止,那情形让人看了更似迫于太子威胁不敢言的样子。
太子眼瞳收缩,东宫里竟藏了不干净的人。他瞟了一眼秦华,秦华腿一软,满脖子冷汗。这个小内监明显是他人埋在东宫的钉子,看这情形,十有八九便是四皇子的人。
“皇兄,如此便得罪了,此小宫人仍重要人证,臣弟需将其带走细细审问,明儿回了父皇,一切等父皇决断吧。”
言毕,四皇子命人拿了小内监,他本就不指望能搜到王天成,他此行只需坐实了王天成与东宫有染即可,此小内监正是他费尽心思安在东宫的暗钉,今儿终于派上了用场。
四皇子自拿了小内监回转,仍令众亲兵围了东宫,不放一人出入。
“老奴罪该万死,千防万防,尽让四皇子在咱东宫安了钉子。”
一掩上门,秦华便卟通一声跪在太子面前,他自知失职,无法向太子交待。
“唉,百密终有一疏,他成心想安插,你也防不胜防。起来吧,将这宫内好好清查一遍,不要再有第二个。”
“是,谢殿下不杀之恩。”
东宫何时受过如此之辱,太了连奕恨的牙痒,然现在被围的铁桶一般,他困在宫中,又事发突然,尚未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有坐以待毙的危机感。
连奕先前虽已做好准备要作最后之争,然念及从小自父亲处得到的温情与厚爱,终仍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如今如梦初醒,后悔自己的犹豫,未早早动手,今日之困,实乃自取。
“殿下,易将军求见。”有侍者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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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
“殿下。。。”东宫府卫首领易云步入殿中,行了礼,急道:“殿下,今日之势,恐来者不善,殿下的羽卫营离此不远,营内的五千亲兵都是殿下的死忠,必拼死为殿下一战,末将愿领精锐护卫保殿下杀出宫去,先去营内暂留,脱了险境,再作他图,陈家军亦有三千,虽困于城防营中,若真到绝地,殿下振臂一呼,必会响应。”
连奕沉吟再三,终是放弃了拼杀的念头,一旦冲出东宫,即使能苟全了性命,于大位之争便再无机会,此苍促之举,毫无胜算,实乃最下策,万一背上反叛之名,成为众矢之的,更给了老四对付自己的理由。
东宫以乱军贼子的由头被围,想必与陈家军私自进京一事有关,然自己并无把柄遗落在外,父皇若要以此理由废自己,也不会将那几个将领一直关着不审。现下看来,倒极有可能是老四持宠借机生事,欲从中制造不利于已的证据。
想必父皇仍未最后确定心意,自己尚有回转的机会。但父皇又将此事交于老四,心中的天平已明显有了偏向,事已危急,需立刻应对。
“想办法把消息带给周仪。”太子命道。
东宫宫墙外的草丛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围宫士兵的警觉,立刻上前提枪就向草丛中扫去,厉声喝道:“谁!”
“哇......”草丛中传来幼童的哭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草丛中直起身来,一张混着泥和草的花猫般的小脸满是惊恐,手上还提着一个草编的蛐蛐笼,看上去约莫才四五岁大小,想是附近的淘气小童在此搜寻蛐蛐玩儿。
“你是哪家的小童,怎这晚了还独自在外淘气,也没个大人看顾,还不快快回家!”
小童哪见过这么多兵士,吓得哭着喊着娘亲就要跑开。
宫墙内,早有人悄悄将暗格推上,宫墙又回复如初。
“等等!”一个老成谨慎的兵士叫住了小童,自去墙下扒开草丛沿着宫墙墙脚细细检视一番,并无墙洞通道等异样,便驱赶小童道:“走走,这里不是你等玩耍之地,莫再靠近!”
那小童跑出了守兵的视线,寻一个隐秘的角落藏了身,回头观察许久,确定无人尾随,方从角落中出来,向着离巷而去。这小童,便是东宫特别培养的童卫,精心挑选聪明机灵的孩童,从小喂之秘药,令其身型停止生长,是以十几岁上,仍似四五岁孩童。又有专人教导,从小熟习种类间者之技艺,是东宫暗藏的特别力量。
童卫给周仪带去了东宫被四皇子亲军围困的消息,并向他传了太子的一句话:“风大浪急,故人可期?”
“烦小公子代周某回殿下,可期!”周仪毫不犹豫地回复童卫。
周仪设计让暗鹰将火引到东宫,现下兵围东宫,太子坐不住了,正中周仪下怀,他要给太子一个放手一博的底气。
童卫得了周仪的回复,并不急着折返东宫,而是先去寻了东宫在外的密谍组织,得知了城防营骚乱的来龙去脉,这才回转。密谍与之配合,在宫墙外制造了一起小骚乱,引开守兵,自己趁乱潜入宫墙下的草丛,发了约定的暗号,早有人在墙内等着接应,童卫顺利从暗格回到东宫。
将童卫带回的消息让连奕明白自己被人做了局,老四自是最大的嫌疑,又抑或尚有其他觊觎储君之位的皇子。
幸而周仪处尚不令人失望,若明日父皇真欲借此事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亦尚有最后一博的机会。
“秦华,做好随时出海的准备。”
90. 吞噬
东宫被围搜宫的消息很快传开,在朝野引发震动。
太子这些年在朝堂上向来勤勉,处理政事也谨慎周到,因此也颇得几个老臣赞赏,太子虽近年势不如前,但亦不失有支持者。听闻东宫被围,太子困于宫中不得而出,这几个老臣自是担忧,纷纷向老皇上请奏解了东宫之围。
而段安山与四皇子以及他们所掌的势力,则明里暗里的要将太子与谋逆之罪划上等号。
此两方力量互相角力拉扯,剩下的骑墙派则双手一揣,等着看老皇帝的态度,待有了结果再选择站哪边。
老皇帝带病临朝,要给此事一个定论,便命人宣了太子上殿。
两个皇帝身边的近卫亲去带了太子来,一左一右的一路送上朝堂,这架势,倒似押了疑犯来一般。
“逆子,你可知罪!”老皇帝病怏怏的,声势却厉,一见太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父皇,儿臣安居东宫,自思未有犯何过错,实不知父皇所指何事,还望父皇明示。。。”太子见情势不好,便跪下先告了罪。
“好一个安居东宫,你人在东宫,手却伸到了城防营!折了段将军爱子之命!咳咳咳。。。”老皇帝一时气急,连咳带喘起来。
“父皇息怒,这是从何说起,儿臣从未与城防营有染,亦从未有加害段公子之心。。。”
“呸,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老皇帝怒将那封盖着东宫火印的密信扔到太子面前。
太子打开密信,寥寥数字,却让他心惊:“坐实虐囚之名,伺机生乱,尽声势,勿惧果,孤自于朝堂援之,解尔等困境。”
此信甚毒,这是要将结党,逆反之罪扣在他头上。
“父皇,儿臣冤枉,此信虽是儿臣字迹,却并非出自儿臣之手,既是机密之事,儿臣岂会留下字迹印章等如此明证,况儿臣向来只用松梅泥金,此印却是普通朱泥,此乃有人恶意栽赃陷害,请父皇明查。”
“人证物证俱在,尔仍敢狡辩,带人证上来。”老皇帝挥挥手,命人将那小内监押上朝堂。
那小内监似是被吓破了胆,一上朝堂伏地便跪,磕头如捣蒜,未等发问,便一连串地招起供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的全招,小的全招。。。小的那日路过柴房,看到太子殿下,小的还奇怪,太子殿下怎会来此下等院落,再一看,有一陌生男人,正跪着跟太子回话呢,看打扮象是兵士模样,又不似咱东宫的护卫,说不多一回儿,那兵士就翻出宫墙去了,小的还奇怪这兵士怎的不走正门。”
“可曾听清所谈何事。”
“小的站的远,听的不是很真,只依稀听到那兵士说什么秘信,死人,暴乱几个字,还听殿下夸他做的好,要赏他。”
“连奕,听听,这可是你自己的内监,你还有何话说!”老皇帝怒不可遏,直呼太子姓名。
连奕看着小内监,瞳仁收缩,杀意顿现,此小内监面上看似怯懦害怕,心下思绪却清清楚楚,丝毫不乱,字字句句要陷他于死地,凭他编不出这前前后后之事,定是有人教他。
连奕在心中过了一遍小内监的证词,心中有了主意,便向老皇帝求告道:“父皇,儿臣实在冤枉,但请父皇容儿臣问几句话。”
求得允许后,连奕先问:“父皇,儿臣想先问一问,是谁先发现那乱贼逃入我东宫的?”
“是臣下,臣安排的探子,追那贼子,眼见他进了东宫。”段风站了出来。
“哦,段将军,那贼子是何时入的我东宫?”连奕追问。
“是。。。”
段风正想回答,却被连奕制止,“且慢,取纸笔来。”
早有侍者取来纸笔,连奕道:“还请段将军莫言,只需将时辰写于纸上。”
段风瞟了他一眼,不知他是何意,却也依言将时辰写上交于连奕。
连奕看了看纸上的时辰,微微笑了笑:“甚好。”
连奕将书有时辰的纸卷起收好,这才来到小内监身边,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小内监,是从未见过的脸,想是低等的专事杂事的小内监,心中想,老四倒也聪明,安排这不起眼的内应。
那小内监原本胸有成竹,一听连奕问段风事情发生的时辰,心下就慌了,教他的人说了王天成的长相身高穿着及所谈何事等等,唯独未说时辰。盖因人是段家拿的,教他话的人却是四皇子手下,对此中细节亦不能掌握的十分细致完备。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串供,亦不敢抬头偷看段风写字的痕迹,跪在地上不由得发起抖来。
“你叫什么,所司何值?”连奕托起小内监的下巴,语气和蔼地问。
“回殿下,小的本名宋,宋诚,司值花草庭园。。。”连奕的眼神柔和,小内监却从心里升起寒意。
“宋诚,”连奕点了点头,“很好,你既如此言之凿凿,且说说我与那人会面时,是何时辰?”
“是。。。是。。。”小内监犹豫不决,不知该说哪个时辰,只好硬着头皮抵赖,“小人那时只顾听殿下跟他讲话,一时忘了是什么时辰。。。”
这回答甚为牵强,倒把连奕气笑了,“忘了?呵,那好,凡宫中内监侍女,当值时不得无故走动,你那日经过柴园,所为何事?”
“那日小的是。。。是。。。是去给茗香园的花草浇水。。。”小内监头上冒出了微汗。
东宫的日常管理井井有条,何时洒扫,何时浇灌,何时起锅做饭,都有严格的时辰划分,这小内监既是值管花草,那浇水修剪等事,亦有所定的时辰。
“秦华。。。”
连奕唤来候在殿外的秦华,“东宫之中何时行浇灌修剪之事?”
“禀殿下,是卯时。”秦华答道。
连奕点点头,转向小内监:“你既是去浇灌花草,定不敢延误时辰,是以你见到贼子的时间,当在卯时之前,是也不是?”
那小内监再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认下,“许,许是。。。卯时之前。”
“很好!”连奕问到了想要的回答,不再理会小内监。
连奕站在殿上,环视四周,眼神掠过四皇子时,微微一笑,后者扳着脸,眼中藏不住懊恼与不甘,他想必早明白了漏洞所在。
连奕拿出先前段风写的纸条,打开,高举着向所有人展示一周,上写清清楚楚写着:申时。
连奕将证据向老皇帝双手奉上,“父皇,段将军明明白白写着,见到乱贼逃入东宫的时辰是申时,此小内监满口胡言,不知受何人教唆,污陷儿臣。”
东宫被构陷,老皇帝心知肚明,他并不需要真相,“来人,将此贱奴拉下去杖杀!”
那小内监被拖下朝堂,他边挣扎边眼望着四皇子满嘴喊着饶命,自然得不到丝毫回应。
“父皇,此奴身于宫内,如何能知乱贼之事,若无人指使,他定编不出此等话语,且待儿臣审个清楚再杀不迟。”连奕急忙阻止,此事明显与四皇子有关,他怎肯放过。
“此等愚蠢小奴,不过是平日里有忿怨不满,想借机攀咬罢了,若审他,定会又胡乱拉扯他人,不必再留。”老皇上轻描淡写,拒绝了连奕的要求。
“父皇!”连奕还欲申诉。
“倒是你,虽此奴所言非真,然乱贼入你东宫却是实,你于此事上仍脱不了干系,你还是想想该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吧!”
“皇上,”老臣李风欲为太子辨白。
老皇帝长袖一挥,阻止了他:“李卿,休要为他求情,朕知尔等爱护他心切,然滋事体大,在查明真相前,不可妄下定论。”
接着老皇帝又转向连奕:“太子,你就好好呆在东宫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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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朝堂上的事,就别参与了,待此事水落石出,朕自会给你一个明断。”
这是要禁连奕的足,各位保太子的老臣觉得事未查明就禁足,不免冤枉,而四皇子一派又觉得涉嫌作乱却仅仅是禁足而已,未免太轻。两方都不满,都欲向老皇帝陈情。
“皇上。。。”
“父皇!”
“唉,好了好了,咳咳。。。”老皇帝使出浆糊大法,咳了几声,显出体力不支的样子,“折腾了这半日,我身子也是乏的不行,诸位,朕病体难支,今日就到此吧,散了散了。。。”
众人无法,只得告诺退下,在退朝的人群中,老皇帝单单叫住了四皇子:“玥儿,你留一下,为父有话交代。”
连奕见此心中一惊,父皇对自己的疏远,与对老四的亲密形成了明显对比,如此敏感时期,父皇却单留下老四密谈,这让连奕有不好的预感。
众人退散后的大殿,空荡荡的,静的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听得见。殿上唯余四皇子,恭恭敬敬地侍立着,等着坐在高高龙椅上的老皇帝发话。
“玥儿,来,来,到朕身边来。。。”老皇帝面露慈爱,向四皇子连玥招招手。
连玥忙上前跪于老皇帝足下。
老皇帝伸出手摸摸连玥的头,点点头道:“玥儿,你很好,为父喜欢。”
说着,老皇帝拍拍身边的椅子,“来,坐父皇身边。”
连玥吓的脸都白了:“父皇,儿臣不敢,儿臣从不敢觊觎皇位。。。”
“哎,父皇让你坐,你就坐。”老皇帝不由分说地把连玥拉起,按他在自已身边坐下。
连玥只得坐下,却只敢沾一点点边,身子倒有大半在椅子外。他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这一刻不知梦了多少遍,惊的是,不知父皇是何用意,究竟是暗示将改立自己为储,还是考验自己,是不是暗藏夺位的野心?他知父皇心机深沉,虽近来常常对自已示恩示宠,但一切未尘埃落定前,都不能轻易揣测上意。
“玥儿,”连玥正狐疑间,老皇帝拉起他的手,指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说:“你看,人潮退去后,这里只剩寂寞。“
“人们都以为拥有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就享有了无比尊荣,非也,一旦你坐上,就会知道,这世界只剩下你一个孤家寡人。”
”玥儿,这样的孤独,我忍受了几十年,”老皇帝看着连玥,眼中露出疼爱的神色,“若有朝一日,让你面对这样的孤独,可能忍受?”
连玥听老皇帝如此言语,不由心中扑通扑通乱跳,父皇此言岂非暗示自已,要将江山托付?想到此,连玥忙回道:“若为家国故,儿臣即粉身碎骨也不足为惜。”
老皇帝连连点头,赞许道:“好孩儿,为父没看错你。”接着,又叹了口气:“为父老了,梁国的未来,终究要托与你们。。。”
“梁国全赖父皇一力承担,方有如今的好局面,况父皇寿福齐天,如今也仍当年,何出此言。。。”连玥忙奉上一个圆溜溜的大马屁。
老皇帝摆摆手,“莫宽慰父皇了,也罢,今儿也乏累了,你也且回吧。”
连玥虽意犹未竟,也只得作罢,他恭敬侍立,目送着老皇帝退了殿。
连玥走出大殿,回身望那空旷大殿上高高的至尊之位,似已唾手可得,又似梦般飘渺不实。回味今儿父皇说的话,似是给了应承,又似是什么都没给,倒叫连玥心里起起伏伏,落不到实处。
然而,父皇终究是未处置二哥。
连玥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身后的大殿象个张着大嘴的黑洞,吞噬一切,也包括他们的父子,兄弟之情。
他不知道,一柱香前,他的二哥,梁国的太子连奕,也站在这个台阶之下,望着这个吞噬一切的大殿。
也许他们,都终将被吞噬。
91. 分崩
那边太子与四皇子剑拔弩张,这边老皇帝却尚有闲情摆弄花草。
春夏相交时分,桅子初结花蕾,老皇帝拿着一把乌黑的精纯铁剪,端详着面前的桅子,正考虑从何处下手修剪。
花长得正好,枝繁叶茂,碧油油的叶子衬着白玉般的花蕾,格外喜人。其中有两枝已长的颇成气候,不相上下,俱是枝丫粗壮,花苞饱满初绽,已有盛放的势头。而在这两枝之下,藏着一枝看似弱小,却暗藏生命力的秀丽枝丫,小小的白色花蕾初具,虽被两枝主丫遮蔽,却是从苍劲主枝上生发出的新枝,蕴藏不可小覷的后发之力。
老皇帝轻抚那两朵即将绽放的花蕾,眼中满是温柔。是他亲手调理的它们,从尚是幼芽时起,便精心呵护,如今终将长成。
连奕幼时格外淘气,与现下的老成持截然不同,常常惹祸,被领教嬷嬷责罚,一看到领教嬷嬷手中的戒杖,连奕便会逃到他膝下来求救,他亦总以“待年长些再教不迟”为由打发领教嬷嬷,嬷嬷也每每只得抛下一句“陛下莫要宠坏了殿下。”无奈而去。那时的他,是连奕心中的天。
而连玥幼时身弱,三天倒有两天闹病,性子也娇,一病就哭闹不停,嬷嬷怎么哄都不顶事。他便常常违例将连玥从皇子养育所接到自己宫中,亲自喂药,看护,格外疼爱。而连玥也只认他,他一抱便不哭不闹,连苦得令人皱眉的药也乖乖喝下。
一晃间,他们都长大了,大到能搅动梁国风云。可惜,他们都不是梁国最好的选择。
梁国建国之初,老太爷太重情份,重赏分封各大功臣,渐渐造成梁国各蕃各王势力盘据,皇室势弱的局面。老皇帝花了毕生心血,削弱蕃王外戚,不惜血洗功臣之后,终将经济军事之大权重新收回皇室,结束梁国各势力分据的局面,成为一统的梁国。
梁国的未来,不能再陷于势力割据与争斗,梁国未来的国君,需要的是仁爱与胸怀,有大国之君的智慧与包容。这个特质,唯有连苏具备。
老皇帝叹了口气,手起刀落,那两枝将成的花枝被无情剪下,扔入一旁的杂物桶内。而那枝略弱的花枝终得以露头,在微风着舒展着枝叶,蕴育着自己的盛放。
老皇帝一面禁足太子,令其在东宫自查反省。另一面又令四皇子撤了兵。
太子已成困兽,要做困兽之争,老皇帝自然要给他机会。
太子出不了东宫,却未禁止外面的人进东宫,四皇子的兵一撤走,周仪便应召进了东宫。
太子在东宫最高之地,朝灵阁的顶层,拂琴而待。
周仪未上层楼,便先闻琴声,虽听似平静从容,其中却藏有萧杀之意。
周仪拾阶而上,来到阁顶,太子背对着他,席地而坐,一身萧瑟,专注地拨动着琴弦,仿佛这满城的风云暗动与之无干。
周仪并未上前打断,只静立一旁默默等待。
一曲终了,太子的手指仍按于弦上,余音未绝,良久方息。
“你来了。”太子并未转身,拿过香簪轻轻拨了拨将燃尽的残香,又添了些新的进去。
“殿下,可安好?”周仪的关切尽显真心实意,尽管太子背对着他,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太子起身,托起他,“周卿免礼。”
眼前的太子连奕,眼中之光虽未灭,人却憔悴清瘦了一圈,连身着的衣衫都显得宽大起来,周仪叹道,“殿下,你清减了。。。”
太子苦笑道,“不想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周卿,孤此刻召你来,便是想问你,一切可备妥当?”
“俱已备妥。”周仪回答的干脆笃定,这让太子心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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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海上可有消息传回?”海那边的消息,是太子最后的希望,他所图,并不只是逃离眼下的困境,而是为一生的理想做最后战斗。
“再有四五日,琉风国的战船便可抵达真宝国,在真宝国补充给养,等待与殿下会合,再图大计。”
“如此,琉风是同意结盟了。”
“琉风出动了最精锐的水师,最先进的战船,由二皇子亲自领军,誓要援助殿下拿下帝位。”
“哦,如此看来,琉风国倒是有几分诚意。”
“应是诚意十足了,琉风已几近倾国之力。”周仪知太子已陷困局,便趁势要推他一把,“殿下,下令吧!”
太子未立刻回答,他推开琴室的阁门,来到观景台上,凭栏而立,整个京城尽收眼底,这个梁国的最高权力所在之城,繁华一如平常,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感。
“周卿,此步一迈出,孤与梁国,便俱再无回头之路了。”太子遥望着这片生养他的土地,感慨着。
周仪听太子的感叹中,似有一丝踟踌之意,他知太子是凉薄之人,并非会为梁国即将踏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忧,多半是惧无必胜把握,一旦失败,多年所图便将功亏一篑。
周仪正欲劝进,却听太子失笑道:
“今孤以东宫之尊,竟因一无凭无据的乱贼受围宫之辱,不日未必不会有莫须有的罪名加之于身,现下,尚有机会一争,界时,怕只能任人宰割。即便能侥幸获存,孤又岂肯苛且于世?”
太子转身,眼中燃着野心的光芒:“周卿,孤今便将大事托付与你,你可愿意与孤共赴这一场未知的生死之战?”
“仪愿追随殿下,即粉身碎骨亦不悔。”周仪等这一刻久已。
太子点点头,斩钉截铁地下令:
“行动吧!”
92. 离析
两日后,是民间信奉的神祗金花娘娘的寿诞,无论是达官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京城的女眷们会在这一日纷纷踏出家门,带上精心准备供品与礼金去金花娘娘庙里朝拜,一时大街上香车宝马,罗衣锦衫,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各家的供品队伍长长的占满了街道,谁也不甘落后,这一年年下来,此一日倒成了京城女眷们的半个节日,若非家境实在困难,是万万不肯错过的。
周仪将行动的日子,便定在了这一日。
是日一大早,天方蒙蒙亮,太子妃便准备停当,领着庞大朝圣队伍要去城外的金花娘娘庙供奉上香以贺寿诞。
东宫门前热闹非凡,各色车辇停满了横街,侍卫开道的车马之后,是太子妃的六骑彩辇,后面跟着一辆相同制式的彩辇,是小世子的专用车乘,接下来便是各位侧妃侍妾的车马,跟在她们后面尚有几辆普通制式却华丽的车辇,供年长而及有体面的侍女乘坐。接下来便是各色满载华美供品的车乘,整整数十车之多,最后是近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东宫护卫,在队伍的最尾押阵,浩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将东宫前的整条街巷挤了个水泄不通。
两个奉命监看太子禁足的羽林军军士见此阵仗,只觉不妙。这人多行杂的,万一太子混迹其中出宫,亦是神不知鬼不觉,他二人岂非要背个渎职失查之罪。于是他二人忙上前阻拦,奈何东宫之人根本未将他二人放在眼中,来来往往的只忙着各自的事,无一人搭理他俩。眼见一群人簇拥着太子妃出来,个个衣饰华丽,环佩叮当的,想是太子的嫔妃们,俱以面纱覆面,无法一见真容,其中一个女子身形十分高挑,在一干俏佳人中格外显眼,看其身量,竟不似女子,倒有几分太子殿下的模样,很是可疑。
一位仆从将玉石制的替跪放置于车前,太子妃扶着侍女的肩,抬脚踩上替跪,就要登上彩辇出行。这二位军士中有一位叫方怀世的是个性急的,情急之下,心生一计,只见他口中喊着:“娘娘请留步!”一面急向前跑,一个趔趄,只假意要摔倒,两手在空中乱抓,巧巧地就将那高挑女子的面纱拉了下来,面纱随风落地,真容显露,却是女子面容,竟不是他怀疑的太子殿下。
女子受了惊,不由捂住脸失声尖叫,有侍女忙上前重为她披上面纱。
“啪!”军士尚未回来神来,胸口已结实挨了一拳,他一抬头,正对上护卫首领易云怒气冲冲的脸。
随行的秦华也赶上前喝斥道:“放肆,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娘娘们无礼!”
东宫的嫔妃何时被如此冒犯过,太子妃见此情形,不由得面色一沉,皱着眉正想发作,转念又想此人毕竟是皇上派来的,在此节骨眼上,切不可多生事端。只得淡淡地说:“算了,起程吧,莫为此无知小子误了吉时。”
那方怀世品阶虽不高,然身为羽林军,亦是世家出身,倒也不是个胆小的,他识的秦华,知道他是不离太子左右的,今他亦在队伍中,更令人怀疑太子去向。于是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妃面前,行了个大礼,告了罪,“娘娘息怒,我二人奉命值守,确保太子殿下安守宫中,若有闪失,吾二人性命休亦,万望娘娘垂慈。”
“笑话,你二人只管值守太子殿下,干娘娘何事,难不成皇上亦禁了娘娘的足?谁许你干涉娘娘的行程!快闪开,误了娘娘的吉时,先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秦华挡在太子妃前训斥道。
方怀世知不能硬拦,只得苦情相逼,往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口中求告到:“望娘娘垂慈,许小人们依例查验了随行人众车马,左右无事,只为好交差。”
秦华还想拦,那太子妃见此人执拗不罢休的劲儿,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况知秦华等安排事物素来是妥贴可靠的,便开了口:“罢了,也别为难他们,让他们查吧,只一条,殿下的妃嫔们都是贵重之人,不可再堂突了。”
“是。”秦华只得作罢,放这两个军士上前一一查验。
他二人环视随行人员,再无可疑之人,便将重点放在车马行李上,一车车一箱箱地看验过去,连车底都未放过,并无异样。只是那一只只箱子,倒比寻常箱子大上一倍有多,俱装的满满当当的,从面上看,倒是供品无异,但看这箱子尺寸,即便藏个人亦不是难事,但他俩虽得了允许,亦不敢真敢将箱子翻个底朝天,否刚只怕不等他们动手,一旁虎视眈眈的护卫们便已将他们撕成碎片。
那方怀世想了想,对军士使了个眼色,伸手抓住箱子底下一角,用力一抬,不想竟抬起一大截,箱子意外地轻,万万不似有人在内的份量。两人将每个箱子的份量都掂了个遍,俱是如此,二人方稍觉安心。
将车队从头验看到尾,并无异样,二人目送着太子妃的车队浩浩荡荡离开,方怀世在心中想着,莫非太子妃真是去进香?然太子禁足,她如何尚有心情,准备如此盛大的朝圣之举?总觉其中有异。
“呀!”方怀世一拍大腿,看着另一军士说:“箱子,箱子不该这么轻!”
另一军士也不笨,经他一提醒,回来神来,“外面的箱子是套子!”
“对,套子里面才是真正的箱子!那箱子嵌在格子里,不能左右移动,只能上下抬取,就是怕被发现行藏!”方怀世连连跌脚,后悔自己一时失查,急道:“事有蹊跷,我在此守着,你且速速去上报,车队行动缓慢,兴许尚来得及在他们出城前拦截。”
军士领命急去,留下方怀世一人守着若大的东宫,他苦笑着看着大敞的宫门,皇上若真要守,如何只派他二人值守?若太子真要走,凭他二人,又如何能拦,然失查的罪名却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
从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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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去金花娘娘庙,向来是从东门出,而太子妃的车队,却直奔西门而去,那西门守卫的小将军本是太子妃族中子弟,早已得信,将一切打点停当,守候他们到来。
车队未经查验便顺利出了西门,一出城门,便加速前行,未几便到得城外两里处的小李庄,周仪早已带齐了人马在此等候,一见车队到达,忙迎上前来。
众人跳上其中一辆车,七手八脚地将一只大箱子抬起,那箱子底部果然有个长方形的空洞,下面露出另一只稍小些的箱子,箱子盖打开,一身墨色紧身衣的连奕从里面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微僵的手脚,轻轻一跃,跳下车来。
周仪忙上前问候:“殿下,一切可还顺利?”
太子边迅速换上秦华奉上的太子常服,边回答周仪,“那两个军士不蠢,怕是已起疑,赶着去报信了,此刻消息怕是进了皇宫,我等须速速离开。”
周仪忙令众人行动,迅速将军马换下拉车的普通马匹,那装供品箱子的车子,看似普通,实则经过伪装的战车,内藏有可以加速行驶的木齿,车轮也是特殊材料制成,能快速行进。
其余车上的箱子外面的套箱装着供品,内在则是连奕必须带走的尚未来得运至船上的重要之物。周仪见车队太过庞大,便令众人将外箱一一丢弃,将要带走之物集中到几辆车上,以便轻装上阵。当众人移动到某两车箱子时,却被连奕阻止了,只说此两车不必改动,原样带走,且专交于易云负责。周仪心觉有异,暗暗留了心,面上却只作毫不经意的样子。
队伍很快重新整理停当,嫔妃侍从中会骑马的均弃了车,换了飞马,不会骑马的也换了更快速的战车。马蹄匆匆,尘土飞扬,一行人不敢做丝毫停留,迅速向着海边飞驰而去。
心急火燎的小军士将消息报进了宫中,待老皇上慢吞吞起了床如了厕用完膳逗了鹩哥坐下来听完汇报后,太子连奕与周仪一行人,早已到达港口,登上了出海的船舰。
“殿下,锚已起,我们出发吧?”船上风大,周仪为连奕披上一件墨色金龙斗篷,等他下令开船。
连奕看着远方,一人一骑飞奔着,渐渐远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远方,这才转身,笑着点点头说:“可以了,出发吧。”
周仪看了看黑点消失的地方,微微一笑:“殿下放心,他一定能将消息带给陈将军。”
“望天佑孤,愿陈将军能坚持到孤回返。”从不信天的连奕,此刻竟向天地祈祝着。
船渐渐驶离港岸,故国家园一点点远去,海面的风刚劲凌冽,虽前路未知,却天高海阔,倦鸟出笼的连奕一扫前时的萎顿,生出无限的斗志来。
连奕伸展双臂,将海风拥抱个满怀,心中涌起豪情万丈:
“周卿,再返此地时,孤便要做梁国的天。”
93. 出逃
自玄玉被囚于东宫,周仪便令陈三派暗鹰时刻在东宫外围监视,以防玄玉被转移。幸而太子连奕被一连串的打压弄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是以直至撤离之前,玄玉仍未出东宫。
东宫内则有暗桩刘三。
太子将于金花娘娘圣日撤离之事,刘三一早便从陈三处得知了消息,给他的命令是务必留下来,趁东宫守卫空虚,营救小主人。
在撤离的前一夜,刘三将自己灌的酩酊大醉,成功错过了第二天一早的集结。好在他只是不起眼的外院护卫,少一个不少,众人见唤不醒他,便弃之而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离开,刘三便醒了过来,顾不上换下满身酒气的衣衫,便匆匆向暗牢而去。
从外院进入内院,一路上竟无任何盘问阻碍,刘三这才意识到,在留下的人中,他的品阶已算高等。太子离宫,带走了东宫核心人众,也带走了精锐护卫,留下的,多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粗使的仆人杂役,及老弱的府兵。
现在的东宫,看似一切如常,却已是一座空壳,皇上很快会知道消息,这里将迎来一场浩劫,刘三提醒自己必须以最快的时间找到小主人,带他安全离开。
二爷给的地形图他早背的滚瓜烂熟,加上这段日子暗底下的打探,未费什么力气,他便寻到了暗牢所在的柴院,空无一人。
刘三蒙了面,摸索着找到机关,露出暗梯,他从怀中摸出利器,全身警戒,一步步小心向下走,提防着随时会出现的攻击,然而走完整个暗梯,下到底部,却发现,下面的暗门大敞着。地上一片狼藉,桌上的杯盏中还留着昨夜的残酒。
竟无一人守卫!
不知为何,这份死寂令他心生不安。
暗牢内纵横交错,常年不见天日的囚犯们蜷缩着倒在乱草堆里苟延残喘,对有人闯入毫无反应,到处是腐坏濒死的气味。刘三凭着玄阳的示意图,很快找了关押玄玉的所在,厚重的镶铁牢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然而,凌乱的草堆上,空无一人。
刘三暗叫不妙,他寻遍了每一间牢房,没有小主人的身影。又回到关押玄玉的房间搜寻,也许小主人会留下点线索。
“别找了,一早就被带走了,那小子不听话,还挨了揍。”对面的牢房里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
刘三定睛一看,黑暗中坐着一个老者,瘦得如同一副衣架。
“被谁带走的?带去哪儿了?”刘三急切地问。
“能让秦华那老牲口亲自来拿人,那小子是谁?”老者兴趣浓厚,一点不似身陷囫囵之人。
秦华?难道小主人是被太子带走?刘三不欲多谈,他必须尽快将这消息传给陈三。
“喂,东宫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守卫都撤了?哎哎,义士,既然你我的敌人都是连奕,就顺个手,将我们放了吧!兴许日后尚有同仇敌慨之日!”那老头儿高声叫着。
刘三本已出了暗牢,听到老儿最后这一句,心中一动,又折了回来,抓起桌上守卫弃了的钥匙,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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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老儿,“太子倒了,自求多福吧。”
“苍天有眼,义士,我记住你了,大恩不言谢!”
刘三心里哼了一声,我的脸包成这样,你记得我是谁?当下也不再与他多纠缠,迅速撤出暗牢。
太子叛离,皇上的羽林军随时会到来查抄,东宫的每个人都将处于危险中。虽知如此,刘三牵挂小主人行踪,仍未第一时间撤离,而是借着巡查的由头在各院查看了一番,确定未有小主人踪迹,这才离开了东宫。
他离开不久,羽林军奉旨搜宫,东宫大乱,余下的一干人死的死,逃的逃,被抓的被抓,财物尽数抄没,一纸封文锁了宫门,繁华了数十载的东宫瞬间跌入泥淖,转眼之间,萧瑟落寞。
陈三仍以医者的身份随行船上,为晕船的军士们煎些药汤,另外,仍以他兽医的本行,负责照看与琉风传递往来消息的信鸽康健,只是太子不知,这信鸽,亦是暗鹰往来信息传递的重要手段。
玄阳被秦华带离的消息,很快传到陈三处,报给了周仪,周仪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刻,脑中闪过了那两口被太子阻止挪动的箱子。
若太子有要带走的人,一是玄阳,另一便是玄玉。
周仪令陈三留心那两只箱子的动向,在船上查找玄玉玄阳的下落,同时,亦不可放弃在京城中暗访。
连奕,你真有自信,上了这船,就是我的地盘,若你真将小主人带了来,那倒正合了吾心意!周仪望着深不可测的大海,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寒光。
94. 牵制
玄玉从黑暗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心口火烧火燎的慌,口渴难忍,浑身象有蚂蚁爬过,伸手去抓挠,却不得解,那种骚痒,如附骨之蛆,令人崩溃。
“才一分的量,你就忍耐不住了。”一张模糊的脸映入眼帘,一声轻笑传来,带着蔑视与嘲弄。
玄玉抬头,努力看清眼前的人,正是那个令他痛恨的仇人连奕。
玄玉挥动拳头想给仇人狠狠一击,然而出拳如棉花一般无力,只在空中胡乱挥舞一下便软软地垂了下来。
“小贱奴,都这份上了,还想张牙舞爪?”连奕用扇柄托起他的下巴,眼中满是不屑。
“啐!”他想狠狠啐连奕,不想虚弱无力之下,吐出的口水延着嘴角流下,挂成一条长长的丝线。
玄玉的面容颇有几分玄阳的影子,只比玄阳更清秀精致些,又因境遇多舛,更多了些野性与乖戾,现下因药力的缘故,目赤神散,眼角带了胭脂般的红,倒生出异常的魅惑之感。
连奕从未正眼看过玄玉,此一刻凑近了细看,心下竟莫明动了一动,仿佛见到当初少时的玄阳,却又不一样。
这种感觉令连奕很不适,他飞快用扇柄狠狠推开了玄玉,也将此一瞬的失神推开。
“老王八,你给我下了什么药!”玄玉声音嘶哑,他只记得离开暗牢时被硬生生塞了一粒药丸,之后便做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美梦,然再醒来时便是如此生不如死的难受。那药定有古怪。
连奕卟哧一声笑出声来,“倒还不笨。”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这可是好东西,多少人为它散尽家财,小小一粒,便能让你□□。如何,只给你尝了半粒,便食骨髓知味,欲罢不能了?”
玄玉心下一凉,他虽涉世不深,然在离巷那起藏污纳圬的地方,亦听说过九仙散之类的药石,惯是消人意志,夺人心魄的,一经服用,便终生不得停药,且此类药石会迅速耗尽服食者元气,一旦沾上,无需几年,便一命呜呼。
“混。。。蛋。。。堂堂一国太子。。。竟做此。。。下三滥。。。”玄玉嘴上正骂着,身体又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噬骨之欲,他大叫着在地上翻滚,伸手狠狠抓自己的肌肤,似是欲将肌肤扒开,将内里的痛苦释放。
“很好,还能嘴硬。”连奕收回小瓷瓶,坐回桌前,好整以暇地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了起来。
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玄玉,连奕露出残忍的微笑。没有一具血肉之躯能抵抗销魂散的力量,饶他是铁打的汉子,也终将乖乖臣服。他要做的,只是等待。
“小贱奴,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我保证,不出一支香的时间,你就会乖乖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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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求我。”
“王八蛋。。。畜牲。。。”玄玉将想得到的骂人的话都用到连奕头上,他无力地叫嚷着,用尚残存的意志力抵抗着药石的诱惑,“老子就是死。。。也不求。。。”
然而,渐渐的,他的神志越来越难已集中,身体深处的痛苦与欲望一浪高过一浪,叫嚣着将他的理智淹没,他想要解脱,他想要再次进入美梦,他双瞳已放大,却一直盯着连奕手中的瓷瓶,一个声音告诉他,那里面有能让他解脱快乐的小药丸。
“给。。。给我。。。”他声音沙哑地叫道。
“什么?我没听清。。。”连奕的嘴角泛起满意的微笑,很快,这个小贱奴就会象一条狗一样爬过来求他。他手中的药丸,将是一条锁链,锁住这个小贱奴的灵魂,最重要的,是若周仪存有二心,那这条锁链便锁住了他的软肋。
“给我药。。。药。。。”玄玉如同一只失水挣扎的虾,身体扭曲翻转,拿头撞着地,以减轻那无处安放的痛苦欲望。
“求我。”
“。。。”
“求我,我就给你解脱。。。”
连奕的微笑在玄阳眼中象一根救命稻草,有致命的诱惑。
“求,求你,给我药。。。”
“叫主人。。。”
“主人。。。”
95. 海上
清晨,刚起身的连奕身着单薄的寝衣,凭栏而立,眼前的湛蓝色海面一望无际,清晨的风吹来,尚带几分凉意,倒让人瞬间神清气爽。从争斗的涡窝中暂时脱身,昨夜是他这些天来第一个能好好安眠的夜晚,他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刻,只觉精力充沛,对未来生起满满的新的信心。
一件薄披风搭上他的肩头,带着责怪的声音响起:“一大早的,也不知道穿暖些,万一冻病了,这大海茫茫的,看你去哪儿找大夫。”
连奕微笑着,回手握住肩头上的手,回身将来人拉过,含笑道:“你就是我的大夫,有你在,我什么病都没了。”
这嘘寒问暖之人,正是玄阳。
此次出逃,连奕秘密带上船的,除了玄玉,还有玄阳。
玄玉这把开霜岭宝藏的钥匙,他自是不会轻易丢弃,更何况带着玄玉,亦是防周仪另有二心的最佳筹码,他令秦华每天除了喂药,就将玄玉关在暗无天日的箱子里,在没有彻底用药将之控制成傀儡前,不准他见天日。
而玄阳,却是他即便亡命天涯,也要带在身边的人,他的寝舱,连太子妃都未能入住,却藏下了玄阳。
“既起了,就梳洗用膳吧,下人都等着呢。”玄阳替他系好披风。
连奕应了,下人们鱼贯而入,侍候二位梳洗毕,秦华令下人奉上早膳。
“将吃食搬到舱外观景台,我与小阳赏赏海景。”
船上的吃食比不得东宫日常的丰盛,却也洁净新鲜,更添了许多海上风味。这些食材俱是周仪安排,因不知连奕何时行动,便选取最新鲜的海货并一些东宫常用的蔬果,拿冰镇了,日日更换,只保证出海后食物足够新鲜。
海上景色怡人,食物精致可口,面对的亦是可心之人,连奕心情大好,不由胃口大开,连添了两碗蟹肉瑶贝粥,这出逃后的第一餐,是他这许多天来吃得最开怀的一餐。
玄阳只吃了一碗清粥,早放下了筷子,见连奕吃得欢畅,笑道:“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前几日劝你吃点东西都不肯,今儿倒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吃这许多。”
连奕也笑了:“有你陪着,就是最好的开胃菜。”
话音未落,手上已挨了玄阳一筷头。
海上的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对面的玄阳笑的灿烂,令连奕恍了神,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没有王位之争,没有联敌叛国之图,没有将要面对的血雨腥风,没有玄玉,这个迈不过的仇结。
正闹着,却听秦华来报:“殿下,周运使求见。”
连奕听周仪来请安,一面令秦华去迎,一面打发眼前人:“小阳,一会有外人要来,且先去里间呆着,不可出来。”
玄阳原正高高兴兴地看着海面上飞舞的几只鸥鸟,听到这露出不悦的神情:“在你宫里不让我见人,现下出了那牢笼,在这天宽地阔的大海上,还不给我自由!”
“哎呀小祖宗,你且再忍几日,待连哥哥联盟成功,以后任你来去自由!”说着连奕连哄带推将玄阳推进了里间。
当门关上的瞬间,玄阳脸上的笑容消失,此番出逃海上,他便知连奕已走上穷途莫路,又得知一应安排俱是周仪在主局,便猜测定有复仇之计划,虽不知具体为何,但料定是快要到了了结的时刻,隐忍多年,与仇人周旋,没有一刻不令他觉得屈辱,此番终于见到了曙光,愈是临近终局,愈觉得难以忍耐,只恨不能立刻了结了仇人性命。
他的心他的命,早已死在了多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拖着躯壳撑到现在,只为当年兄长最后的嘱托。他要亲见仇人断头,玉儿脱困,玄氏一族重获清白。自此之后,便了此残生,再无牵挂。
自他在东宫将秘牢的地图交于暗鹰后,一直没等到玉儿被救的消息,倒是等来了出逃海上。
他藏身于箱子中被运上了船,一路上虽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却听得清楚,过水道悬梯时,侍卫长命道:“都给我仔细着点,这两口箱子若有差池,小心殿下要你们的命。”
抬这两口箱子的,竟不是船上的脚夫,而是太子的亲卫!
连奕此番借进香朝供出逃,一应粗笨早弃于城外,上船所携俱是细软,唯有这两口大箱子,玄阳猜测,既一箱藏着他,那另一箱,莫非亦是藏人所用?而合府之人,需掩人耳目的,除了他,尚有谁?莫不是玉儿?
海船虽大,却也比不得陆上大宅,为方便侍候,秦华的小舱紧挨着连奕的大舱,那藏人的箱子,是以香樟木新制,气味尚浓,海风起时,玄阳不止一次闻到有香樟木的气味从秦华舱内传出,因此,他猜测,另一口箱子,便在秦华的小舱内。
他想与周仪商议这一切,都被这道门阻隔,一时无计。
连奕一行人占据了船舰上最好的两层舱房,随行的护卫们并未放松,仍如在东宫时分班值守,几十人一班将小小的两层船舱守的滴水不漏,一应取用到了二层船舱便皆转交东宫侍从之手,因此陈三的暗鹰一时不得冒然进入,不好前去打探玄玉下落。
就连周仪去见太子,亦要受了盘查,候在外面,等秦华来传。
那护卫竟未给周仪一点面子,上上下下搜遍周仪全身,以确定无佩带武器,甚是无礼。
周仪也不发作,只好整以暇地放松着四肢,任他去搜,望向太子所在的舱房,心下微微一笑:连奕,你既信不过我,就不该上我的船。
周仪身为海外运交使,掌管着对外建交及海上商贸,调动出海船舰自是权限内之事。
周仪为出走准备的船队共有七艘海船,其中四艘专司货运与补给,两艘战船护卫,一艘载人,俱是梁国最先进优良的船舰。借了与真宝国交好,与真宝国开展海上商贸之名,向真宝国运去梁国的原盐,织物及风物特产,以交换真宝国的铁矿原石及风物特产等,此行是上报过朝庭,过了明路的。
由此,周仪便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一切,船舰已停于港口数日,日日繁忙往来,人员物品进进出出,均无人过问,是以这数日来,周仪早将一切布置停当,只等太子入局。
太子此番出逃,带出的护卫不足百人,虽都是精锐,然大多数都是在陆上勇猛,一到了海上,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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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软脚蟹,这一两日风平浪静的,亦已有护卫不适船上的摇摆,一旦进了远海,风大浪起,船舰上下颠簸,这起人等恐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那还有余力战斗。而周仪带上船舰之人,除了当年随他出海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死忠兵士们,其余俱是他暗暗召回的运及海外旧部,这些都是熟悉水性惯会水上战斗的,加在一起,约近两千之数。以两千对一百,太子已在他掌控之中。
他一早便来太子处请安,亦是借着议战之事,探一探虚实,若太子真将玄玉带上了船,倒反是幸事。
“不得无礼,怎可盘查周运使!”秦华跚跚来迟,作势呵斥了护卫。
周仪笑笑:“无防,谨慎些,甚好。”
“运使快请,殿下等着呢。”
连奕已梳洗毕,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总梳到头顶,另将额头鬓旁的散发编成几条细长的小辫,一起收到头顶的总辫,一起挽了一个清光水滑的云士髻,只用一支素净玉簪由前向后簪了,簪顶唯一颗硕大的珠子点缀,倒显得连奕干净利落,神采飞扬,又换了一身墨色锦衣,绣着掐丝金龙,那龙瞪目扬爪的,气势外显,令连奕多了几分霸气,与前些日子的收敛颓败不可同日而语。
“殿下好神采,想来昨夜歇息的不错。”周仪寒喧着问了安,心下却想着,且再让你得意几天。
“天高海阔,如入宇宙之怀,的确睡得很好。周卿一早来见,有何要事?”
“臣一来担心殿下不惯这船上生活,另一是,有琉风的消息,离真宝国已不足三日船程。”
“哦,竟如此神速?怕是要先于我等到达真宝国。”连奕大喜。
“琉风的战船比梁国先进许多,有此速度不足为奇。”
“如此甚好,我等可先行拟定合攻京城之计划,待到了真宝国,便可立即与之商讨,免得延误时日。”连奕有些迫不及待。
“梁国向来不重视海防,盖因邻国在海事上均无威胁,定料不到有海外强敌长途奔袭而来,水师少有实战,战船装备亦陈旧。沿京城的数百里海岸线布防稀稀拉拉,首尾难顾,且沿海地势平坦,无山陵相阻,一旦被攻,必全线溃败。”海上是梁国的弱项,周仪引琉风来战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攻破海防线不难,登陆京城亦不难,上了岸,京城城防坚固,段帅治下的军队训练有素,久经沙场,虽不好对付,然琉风国火器火炮众多,威力远甚梁国刀剑□□,因此,破城亦只是时日。”连奕表示赞同。
“那殿下所虑为何?”
“周卿,此番行动,孤迫于情势,不免有些操之过急,尚有未妥之处。孤所虑者有二,一是攻城易,守城难,即便我们拿下了京城,恭迎殿下登了基,段家尚有十几万大军在外,老四的后盾金国,亦不会袖手旁观,必将反扑,届时要如何对抗。二是,若琉风国大军进了城,撕毁盟约,欲占了梁国,届时又该如何?”
周仪心想,你倒是回过味来了,然木已成舟,你已无退路,老子要的就是乱你连氏的江山,要你们狗咬狗,要你这个始作蛹者落入深渊,管你所虑者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