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陷阱》 1、莫斯科的雪-1 001 俄罗斯,莫斯科郊外的谢尔盖耶夫镇。 知名的三圣教堂旁,有一间三层高的红砖美术馆,此时正人声鼎沸。 有中国的画家受邀前来参展,往来观者的赞美声不绝于耳,恭维吹捧,都听得画家本人格外受用。 相比一二两层的热闹,三楼拐角的温室玻璃花房,虽有一双人影落地,可偌大的一间花房内,安静得只剩两道绵长的呼吸声。 终于有人先沉不住气,开了口。 “乔小姐喜欢少飞,应该是因为钱吧?我让人调查了一下乔小姐,你的家境似乎并不好,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在五年前去世,现在你一个人在莫斯科国立大学油画专业求学,每周仍然需要在旅行社做兼职导游赚取学费。” “虽然现在是自由恋爱,但既然少飞特地在他爸爸办展的时候把你带到我们面前,我这个当妈妈的不得不多想了。” “怎么说呢,虽然你们这年纪结婚还早,但哪怕谈恋爱……我们中国人也还是要讲求一个门当户对的。” 不愧是受了多年艺术熏陶的中年美妇,就算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仍旧是平和的,没有一丝尖刻。 乔雾牵了牵唇角,温顺地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绞着衣摆。 少女柔弱无助的模样显得小家子气十足,美妇优越感横生,轻蔑地低哼了一声。 “我儿子从小就很善良,看到路边的一些流浪猫流浪狗啊,还有乞丐啊,就会忍不住想要去救助,更何况是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了,我这个做妈妈的,太了解他了,他跟你在一起,其实分不清同情跟爱情之间的边界。” “乔小姐,你还年轻,凭你的长相,大有好青年在等着你,但是唯独跟少飞,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与其空耗几年青春一无所获,不如见好就收,你说个价吧,需要多少钱?” 乔雾垂着眼帘,从她那个角度望过去,能看见中年美妇垂在身侧,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指甲修得又短又圆润,毫无攻击性。 如果她手里拿的是琼瑶的剧本,她这时候就应该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倔强地捍卫她跟孙少飞的爱情,并且视金钱如粪土,但实际上,她一点也不喜欢琼瑶剧,相反,她现在太缺钱了。 所以,她认真地想了想,非常诚恳地询问:“您最多愿意给我多少?” 孙太太愣了一下,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乔雾有些为难:“500万您可能会嫌多……唔,孙叔叔一副油画起拍价差不多在50万,成交价最高能到300万,要不我折中一下,175万,您看可以吗?” “实际上,我也怕您告我敲诈,所以要不然我们可以先签个合同,这样,首付您可以先给我12%的订金,要是您对我后续分手的态度还满意的话,可以再把剩下的88%转给我。” 这种“我也是在为你们考虑,我这个要价合情合理一点也不过分,而且我的预付款也已经相当优惠”的态度,让孙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无法再维持先前良好的涵养,她盯着乔雾看了半天,良久才从牙缝里咬出了一句——“很好”,她忽地扬起手,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不要脸的贱女人!” 可手腕却被对方牢牢地捏在了半空中。 孙太太体形娇小,乔雾一米六五的个子,也足足高了她半个头,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制住她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孙太太想用力抽回手,却被乔雾死死拽住,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觉得没面子到了极点。 “孙太太,我知道,您跟孙先生私下里都叫我狐狸精,有娘生没娘养。” 乔雾回忆了一下这对夫妻在背地里编排她身世的模样,实在可笑。 “您就不怕真把我惹急了,我这种狐狸精到时候在孙少飞面前一哭二闹,拐上你们的宝贝儿子就远走高飞?” 美妇眦目欲裂:“你!” 咄咄逼人的气焰瞬间就小了。 乔雾松开手。 孙太太被气得浑身发抖,但跟这样没教养的狐狸精对峙,实在有失她多年的教养和体面,她啐了乔雾一口,径自拉开玻璃花房的门。 看着孙太太愤怒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乔雾的唇角勾了一个无所谓的、讥嘲的笑容,旋即又很快抹平。 楼下的展厅依旧喧闹非凡。 孙少飞的父亲是一位油画名家,俄罗斯油画历史悠久,国内如有油画大家能获得莫斯科官方邀请来举办画展,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千载难逢的机会,孙父此刻正带着自己的儿子在宴会上推杯换盏,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管乔雾是否落了单。 玻璃花房有点闷,乔雾想去开扇窗透气,一扭头。 视线顿住。 在三圣教堂圣洁的钟声里,她的身后是一簇玫瑰花架,绿色的枝桠被花架缠绕在花藤摇椅上,鲜红艳丽的玫瑰花苞沉甸甸地一朵压着一朵,中间错落有致夹着颜色罕见的蓝绿色绣球花,锦簇花团自底下生长,遥遥地如云雾攀向玻璃房顶。 而花房无风,摇椅轻动,原来花藤椅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莫斯科地处高纬,虽然已是春末夏初,但连绵的微雪依旧让整个天空有种雾蒙蒙的灰色,玻璃花房里光线不明,在绿意的笼罩下,依旧能看清他立体的五官轮廓,如同漫画线条般的利落感,额角的深棕色碎发随意地落在眼皮上,漏窗而入的微光落在他左脸颊上一颗浅褐色的小痣上,有种不真实的朦胧感,白色的圆领毛衣微微下垮,微微滚了一下的喉结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在光影的明暗交接下,都是极致的性感。 或许是纬度偏高的关系,这里的气候寒冷的周期更长,不像亚热带的欧洲,多太阳曝晒,俄罗斯人普遍皮肤偏白,是那种如牛奶般透亮的白。 拥有苍白肤色的男人,左手食指上还带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出众到几乎夺目的的骄矜和贵气。 而更令她惊艳的,却是对方眉眼——眉骨的棱角立体而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宝石般翠绿色的眼眸,里面有摇碎了冷月的星光,染着冬日清寒的霜雪。 清贵的浓颜系俄国美人,眼型的棱角里,下至的眼角却有一丝东方人特有的柔和、圆钝感,降低了整体立体骨相里的攻击性。 男人穿着浅色的衣服,大半个人就隐在绿植后,也难怪她进来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 她不知对方已经保持着这样一副观察的姿态,看了她多久。 乔雾后知后觉地回忆了一下刚才跟孙太太的对峙,正木着脸不知道给什么情绪, 男人已经先她一步,对她礼貌地抿唇微笑,薄软的唇角勾起弧度——眼睛里的笑意懒散,可偏偏唇角的弧度又很温和。 乔雾张了张唇,心跳也跟着掉了一拍,直到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玻璃花房里的安静。 不担心对方听懂,她无所顾忌地走到窗边接电话。 听筒里晓静的声音关切:“怎么样?” “不太行。” “不过本来我对这个方法就没有报太大的希望……算了,刚好用这种方式分手,也省得麻烦。” 晓静叹气:“拍卖会会在圣诞前后开始,这周五是缴入场保证金最后的期限了,还有四天时间,你真的能凑到20万吗,要不再换个富二代试试?” 乔雾劝好友理性:“这里是莫斯科,又不是澳门赌场,上哪找那么多眼瞎的富二代,再说了,这种事情做多了容易翻车,还是算了吧。” “没事,最近旅行社要发季度奖金了,实在不行,我下半年好好干,看看能不能提前跟老板娘预支一下奖金。” 晓静松了口气。 近两年中俄交好,连带国内出镜俄罗斯的游客都多了好几成,乔雾兼职所在的旅行社,虽然是家小小的精品定制境外游,但胜在服务口碑好,所以客源源源不断,旅游旺季的时候,几乎忙到脚不沾地,乔雾做地接又很努力,偶尔做做代购,一年下来,收入可观。 只是最近,佳士得要在莫斯科举办一场拍卖会,有收藏家将乔雾母亲的油画拿出来拍卖,这是阿姨留在世上唯二的两件遗物之一,入场拍卖需要交纳一定数额的保证金,乔雾一个留学生,手头一时半会儿要凑这么一大笔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油画不是有两幅嘛,要不然你这次先别急于一时,再攒几年钱,到时候去找另一幅画的收藏家,直接开价问对方买也可以。” 乔雾声音低了下去:“但另一幅画在那个男人手上。” 电话那头的晓静瞬间噤了声。 乔雾口中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生父,但这个绝对就是顶级渣男,年轻的时候抛妻弃女不算,还用拍卖亡妻画作的钱去养了小三,一分都没留给乔雾,转移财产的手段一流,简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 晓静:“所以只有这一幅的可能了吗?”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乔雾声音闷闷:“走一步看一步咯。” 晓静帮不上忙,这时候也只能劝她不要多想,保不齐船到桥头自然直。 “对了,你现在在哪里,要不我过来接你?” “不要不开心啦,好歹你是今天生日呢!” - 晓静提议去莫斯科久负盛名的西餐厅吃饭,两人转了两趟地铁过去,却发现,闻名遐迩的餐厅,不提前预定,压根也不可能会有餐位。 好友为自己的大意懊悔不已,乔雾则安慰她,生日其实并没有这么重要,吃什么压根无无所谓。 两人被侍应生拒绝着出了门,还没来得及进下行的电梯,餐厅的胖经理忽然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颠三倒四地说着俄文,再三道歉说是服务员弄错了,于是引着两人往角楼的观景座位走去。 城堡建筑的外墙,八角阁楼里的座位,高楼的窗外就是莫斯科灯火斑斓的市景,以及雷迪森酒店外墙刚刚开始的灯光秀。 晓静新奇地四处张望,感慨果然寿星就是有否极泰来的好运,指不定拍卖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 毕竟她刚刚在门口听别的中国人说,这里光是订位就得提前三个月,但她们偏偏就能捡漏观景位,属实运气逆天。 储蓄空空的乔雾,却没这种天真的设想。 她只是握着刀叉,看着窗外,没说话。 刚刚坐上来的时候,椅子的绒面明明是温的,她做地接这么久,也知道俄罗斯人就算做事再粗糙,但西餐厅里最基本的服务规矩是有的——桌椅没有完全理好前,绝不会轻易让下一位客人上桌。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上一桌客人,是被人匆匆赶走的? 怪异的猜测一闪而逝。 一顿饭吃得很丰盛,餐厅的服务甚至也远超预期。 晓静想掏钱结账,却被乔雾拦了下来。 “我来吧,下周学校的奖学金就到了,我就当是提前预支一下。” 可侍应生却说账单已被人结清。 “不可能,我朋友没有离开过座位。” 乔雾用俄语反问:“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侍应生为难地看向餐厅的胖经理。 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在乔雾的忪怔里,抬手往旁边一引。 乔雾循声望过去,目光微顿,便听见经理在耳边解释—— “有位苏先生,他想祝您生日快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莫斯科的雪-2 002 精致的餐礼车被推过来的时候,黑丝绒的首饰盒也在餐厅经理谄媚的笑意里被缓缓打开。 昂贵得数不清的钻石的碎光几乎在一瞬间令场内所有人眼前一亮。 被安静装置在首饰盒里的,是一条一指宽的、全钻手链,手链上悬着一颗狐狸形状的小金铃铛,颗粒分明的白钻,在灯光的折射里灿灿熠熠,宛如日耀星河。 手链华丽得夺人心魄,每一寸钻光里都是昂贵的气息,晓静好半天才从手链上移开目光,觉得这事儿实在荒诞。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黑丝绒的首饰盒里,也没有其他的信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先生”显然诚意不足。 天上没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乔雾几乎没花时间犹豫。 她执意自行支付餐费,并当面拒绝了胖经理替人传递的示好。 - 餐厅的暧昧献礼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第二天她一觉睡醒,就接到了旅行社领队老穆给她派的单子,圣彼得堡那边缺一个懂艺术的导游,一对中国新婚小夫妻想要尽览冬宫里的油画,需要懂行的地接能边陪玩边讲解。 旅行社里没有比她更懂艺术油画的导游,老穆自然就推荐了她。 这一单报酬不低,晓静没什么事,自告奋勇要陪她。 临时火车票不好买,她费了点周折,好不容易才坐上了一辆大巴。 俄罗斯m-11公路被一场延续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所覆盖。 从莫斯科到北部的摩尔曼斯克,途径圣彼得堡做休整,照窗外的雪势,应该是要在圣彼得堡待到雪停,而照大巴车现在这样的行进速度,快700公里的路程,至少也得开到今晚凌晨。 幸亏车里挤着满满的乘客,热气哄哄的二氧化碳,让坐在里面的人,也不觉得冷。 后排窸窸窣窣的俄语,热恋中的情侣凑在一起低低地交流,偶尔能听见旖旎艳靡的亲吻声。 【领队老穆:到圣彼得堡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乌云不高兴:嗯,谢谢穆哥!】 【领队老穆:谢啥,我看到你就跟看到我闺女一样,如果有啥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道不?】 【乌云不高兴:明白[猫咪歪头]】 “你们这领队对你还挺好的,知道你缺钱,给你介绍了这么个来快钱的生意。”晓静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视线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乔雾扯了一下唇,刚准备放下手机,消息忽然又震了一下。 是孙少飞。 【乔雾,我妈说的是真的吗?】 【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乔雾,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愿意听你解释】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乔雾皱眉看着对方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进来。 孙少飞是她一个月前做地接时接到的一个客人,举着牌子站在机场的通道出口,大老远就能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冲她挥手微笑。 她那天生理期肚子痛得厉害,有些没精打采,在进入停车场之前,少年礼貌地询问能否等他一下,乔雾点头应允,却见他走进了便利店,给她买了一杯热牛奶。 “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书卷气很重的少年,阳光干净,彬彬有礼,成长的空间是让人艳羡的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自然也分不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 乔雾不否认她的卑劣,但也承认,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子,并不适合她。 其实哪怕没有孙少飞母亲的阻挠,分手也是最好的结果。 她先前还担心提分手会伤到他,能这样快刀斩乱麻,也再好不过。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他的消息,大巴车忽然猛地打了个方向,一声巨响之后,密闭的空间里,玻璃忽然被什么东西打碎了。 如同真空的安逸被骤然撕开了一道血腥的口子,冰冷的北风伴着震天的枪声一下子就猛烈地灌了进来。 四周歇斯底里的叫喊,刺人耳膜。 乔雾还来不及反应,巨大冲击力下的惯性已经让她的身体重重往前跌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她头疼得要命,嗓子眼里压着腥气,干得要冒火。 黑漆漆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 地上坚硬而冰冷,她背后靠着墙,耳边有低低的哭泣声。 怀里的人蜷缩成团,紧紧地靠着她,一直在发抖。 她半边身体都被压麻了,下意识动了动。 “乔雾,你醒了吗?” 晓静从她怀里直起身,急切的问询语音里还带着哭腔。 “……怎么回事?”她只记得大巴车撞上了护栏,而这里明显不是医院,“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她冰冷的手紧紧抓着她,一边哭一边吓得发抖,“他们说,我们被,被恐怖分子绑架了,俄罗斯政府,政府会来救我们的,对吧?” 晓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乔雾耳边里嗡地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如坠冰窟。 她压根没想过“恐袭”这个词,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最近这十几年的人质挟持事件,别有用心的外媒大肆宣扬,令俄罗斯政府在处理人质挟持危机时的公信力几乎降到谷底,合法持枪,更是给治安及维和增加难度。 耳边男男女女低泣的声音不断,她浑身发冷,脑子都是蒙的。 晓静哭得根本停不下来,抱着她直发抖:“我不想死,乔雾,我不想死……怎么办,怎么办?” 乔雾本能地用力抱住她,巨大的愧疚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是她的错,她不该答应晓静,让她专程陪自己去圣彼得堡,她不该承受这种无妄之灾。 晓静滚烫的眼泪濡湿了她的衣袖。 乔雾将挂在胸口的佛牌和护身符塞进她手里,颤着声音安慰她,但晓静哭得厉害,情绪崩溃得压根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俄罗斯凌晨的夜晚,气温依旧可以直降到零度以下,破墙挡不了风,冷意呼啦啦地从墙瓦里刮进来,阴冷得人骨头都开始发疼。 身体的战栗将心底的恐惧进一步放大。 直到激烈的枪声在外围响起来,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先是吓得尖叫,却在听见武装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时,黑暗中不论男女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是政府!是阿法尔!他们来救我们了!” 12架武装直升机以合围的形式在半空中裹住荒原里的农场暗室,如同滴水不漏的保护,身手矫健的军士从低空顺着军用绳索滑落,激烈的对垒中,弹矢的流光点亮雪原的黑夜。 土墙被主战坦克推倒,柔润的月光在瞬间倾泻入室内,人群中顿时爆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 荷枪实弹的军士冲众人打手势,示意往农庄外围的安全路径跑。 乔雾跌跌撞撞地跟在人群最后面,慌乱中只觉得眼前忽地掠过一道红光,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朝旁边一带,脸就一下埋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下一秒,耳边忽然“嘭”地一声响,子弹几乎是擦过她的脸,刺激着她的耳膜。 一指长的一截乌发,在黑暗中,无声地落在脚下的枯草堆上。 鼻端久久不能弥散的,除了子弹的硝烟味道外,还有扑面而来的,异性荷尔蒙的气息,染着冬日清冷的霜雪。 她惊魂甫定,心跳加速,“砰砰”地如同擂鼓。 扶在她手臂上的五指下滑,握住了她早就冻得冰凉的手。 男人的手掌滚烫、有力。 源源不断的温度,随着皮肤的接触,传递过来。 他的五指干燥修长,指节触手,连层生硬的茧子也没有,仿佛是个养尊处优多年的人。 乔雾下意识抬头。 荷枪实弹的男人皮肤白皙似润玉,上半张脸被一副巨大的军用护目镜遮住,英挺的鼻梁及收得窄急利落的下颚线,无一不透着东欧人特有的立体,而左脸颊上距离鼻翼二指宽的位置,有一颗痣——小小的一颗痣,像是铅笔在素描纸上轻轻点了一下。 乍见的似曾相识感让乔雾蓦地瞪大了眼。 不确定的视线对上他藏在护目镜下的眼睛。 被流矢点亮的幽明的寂夜里,男人纤浓的眼睫下,有一双她生平见过最惊艳的眼睛——纯粹的、澄透的橄榄绿色瞳孔。 错愕的目光落在他被子弹划伤的上臂,表皮破开,血流殷红。 乔雾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是刚才救她的时候受的伤。 “你——” 道谢的话被竖在唇上的修长手指堵住。 他做了一个“嘘”的唇形,暧昧的示意,与其是让她别出声,反而更像是隔空轻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莫斯科的雪-3 003 俄罗斯时间凌晨两点,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距离圣彼得堡东郊200公里的废弃农庄,路边紧急架起了高瓦照明灯,成立了临时的医疗站,用于伤员救治。 白天纷飞的大雪已经停了,路边仍积着一层薄冰。 晓静哭着在跟父母打电话,乔雾打开了地图,查着附近有没有交通站点,可以将她送到圣彼得堡。 老穆忽然弹了个微信电话过来。 “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啊?” 乔雾不想让他担心。 “当然没事,运气特别好,俄罗斯救援的速度很快。” 老穆松了口气:“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待俄罗斯都10年了,也没赶上这种事,这事儿要回国了,说给老家的人听,听听都稀奇。” 乔雾扯了扯唇:“还是别了,被关在小农庄里的时候特别冷。” 电话那头的东北男人被她逗笑了,笑声爽朗又豪放。 “你真没事就好,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咋整。” 乔雾犹疑开口:“那……圣彼得堡那边?” 老穆“害”了声:“都这时候了,你还想这玩意儿?好好回去休息睡个觉,赚钱哪有命重要,是吧?” 这还真不好说。 乔雾还想问问对方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老穆下一句话就彻底打碎了她的希望。 “你现在附近又没能直达圣彼得堡的交通工具,更何况,既然咱们跟人家约好了时间,你到不了,这事儿铁定就黄了。” 虽然早就知道可能是这个结果,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巨大的沮丧感压得她胸口发闷,喉咙酸得要命,她闭上眼睛,抬手摁住眼皮,语气如常:“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老穆心里过意不去,还特地给她发了200块钱的红包压惊。 乔雾道了谢,却没收。 中国驻俄领事馆特地派了人来安抚她们,送她们回去的,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官员,非常健谈。 晓静坐在车里,感谢祖国的同时,不忘连声感谢领事馆雪中送炭,末了,还不忘感慨自己逆天的好运气。 坐在前排的男人笑道:“你们运气确实不错,虽说俄罗斯的救援速度也快,但按正常的谈判速度,不到明天早上你们压根也出不来,兴许多少还会有点人员伤亡,但今天听说来的是个不一般的人,所以反应才能这么快。” 晓静这会儿情绪已经被父母安慰好了,劫后余生的兴奋让她几乎静不下来,好奇道:“谁啊?” 对方想了一会,斟酌措辞:“是个中俄混血,怎么说呢……俄国的经济体制你们也是知道的,苏联解体后,这些寡头其实仍旧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各种经济命脉,这人的家族做的就是军火生意,在俄罗斯已经有好几代人了,他父亲在早先俄罗斯hei//帮林立的时期里,帮过不少在中俄边境做生意的中国商人,你们要是旅游坐那趟从b市直达莫斯科的火车,沿途还能听到不少他们家当年的轶事。” 晓静:“所以呢,我能谷歌到这个人吗?” “应该不太行,他有个俄文名字,叫维克多,因为母亲是中国人,所以还有个中文名,叫苏致钦,你可以试试。” 晓静:“哪三个字?” “应该是苏州的苏,学以致用的致,钦佩的钦。” 晓静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啪啪啪”地打字,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刷开了网页,果然什么信息也没有,她把手机递到乔雾眼皮底下,摇了摇好友的肩膀,惊异道:“乔雾,你看呀,果然什么都没有。” 乔雾靠在椅背上休息,她费力地撑起眼皮,在黑暗中只看得清晓静打在网页搜索框里的名字。 她扯了扯嘴角,配合地感叹了一声:“还真是。” 回莫斯科的路上,乔雾头痛得要命,晓静跟对方聊的东西,她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中间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七零八落的。 南法的夏天,太阳总是晒得她睁不开眼,她喜欢一个人穿过石墙拱洞,踩着墙角的阴影,去隔了两条街的一家甜品铺买一种巧克力味的冰激凌,没吃几口,化开的冰激凌就会顺着甜筒外壁流下来,糊哒哒地黏她一手,偏她总是喜欢不洗手就去摸妈妈的写生板,把她的画稿都粘得一股巧克力味。 妈妈生气了,也会说她,但更多的,是让她给自己原模原样地画一幅,作为赔偿。 “那我要是画不好呢?” “画不好就扣你的零花钱,让你从明天起就跟冰激凌绝缘。” “嘁,那我找大哥哥要去。” 画面又很快地转了一下,是她高二开学那一天的放学以后的下午,她一个人拎着书包,跟在高中班主任的身后,磨磨蹭蹭地从教室往教师办公室走。 班费丢了,班长怀疑是她偷的,硬是把她缴学费的钱充了班费。 她的学费是她帮隔壁的卤菜店老板送了两个月的外卖,才攒下来的钱,她又没偷班费,凭什么要这样冤枉她?她气得要命,二话不说就把一整杯的水扣在了班长的脑袋上。 开学第一天就打架,班主任生气地把她拎进了办公室,威胁她要给家长打电话,她站在窗帘的阴影里,想开口求老师别给那个男人打电话想认了错之后干脆一了百了,但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却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夹在噼里啪啦的麻将声里,只骂了一句“死在外面才好”,然后毫不留情地就挂了电话。 她努力把自己躲进阴影里,却依旧在办公室所有老师同情的目光中,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乔雾陷在梦靥里醒不过来,手机的电话铃声救了她。 电话那头是个俄国男人,在礼貌地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关切地问她:“是否还有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乔雾浑身是汗,喉咙干哑得厉害,她费力地清了清嗓子:“我很好,不需要另外去医院。” “好的,那乔小姐接下来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联系,我——” 乔雾不等对方报出电话:“我想知道昨天晚上救我的那位先生,他好像受了伤,现在怎么样?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当面感谢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能否等我两分钟,请不要挂电话。” “好的。” 等待的工夫,她起床倒水喝,走到厨房才意识到,电水壶坏了很久,她一直也没舍得买新的。 乔雾拧开自来水龙头,灌了一口凉水,水里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声音。 “乔小姐,十分钟之后我们会派车到您的公寓楼下,请稍微等一下。” - 克里姆林宫内,旅行团的路线通常会先绕过元老院外围的黄墙,然后再拐入伊万诺夫广场,游览过那几座闻名遐迩的教堂,直到停在皇后金厅的旁边,就是克里姆林宫闻名遐迩的武器库。 莫斯科的初夏,少见的萧瑟阴冷,入园的游客仅是旺季的零头,零零星星的都看不见几个人影。 轿车稳稳驰入俄式特有的高拱门内,最终停在距离武器库最近的路边。 早已等在旁边的侍从,替她打开车门。 武器库外墙上嵌着哥特式的拱形高窗,十七世纪雕刻风格的白玉墙柱下,有一张深灰色的金属长凳,上面坐着一个人,黑色的毛呢西装外套,白色的薄羊绒衫,正慢条斯理地撸着一只灰白斑纹的小豹子。 奶凶奶凶的一只小雪豹,身长也不过成人小臂,“嗷嗷”叫着张嘴示威的时候,萌得要命,还没长好的獠牙都透着幼气。 四个荷枪实弹的黑衣保镖带着墨镜警惕地四下张望。 男人低垂着眼帘,曲着手指轻轻挠着小豹子的下巴,修长指节如羊脂玉般的白,指节肌肤细腻,养尊处优的贵气,在他不紧不慢的动作里一览无遗。 跟周遭保镖的紧张警惕全然不同,他整个人都很放松。 如果非要乔雾用油画的颜色来形容眼前的气氛的话,男人仿佛就是一片在夕阳红霞里的新月,白亮、干净、安静。 小雪豹觉得舒服,在他的膝上眯着眼睛享受,男人像是见不得它这样惬意,作恶似地提起小豹子的两只前爪,小豹子生气了,左右戳着嘴筒子想咬他。 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就像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面对一件很好玩的玩具,爱不释手。 而这个时候,似乎根本也不敢有人出声打断他。 直到,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 乔雾的心跳几乎是在瞬间漏了半拍。 玫瑰花房、夜幕里的旧农场,当记忆里的两个场景开始跟金厅外墙的场景重叠,男人眨着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弯着眼帘,冲她微笑点头。 - 红绒毯铺就的书房,暖气开得十足,窗外就能看到救世主塔的轮廓以及克林姆林宫主殿的黄墙。 乔雾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地坐直身体,脚边有个小毛团一直用圆圆的脑袋拱她的小腿。 男人告诉她,他叫苏致钦。 字正腔圆的中文,一板一眼。 碧绿色的眼瞳里温和而谦逊,平和的声线彬彬有礼。 片刻的僵硬后,乔雾决定,将那天在玻璃花房里的尴尬抛诸脑后。 他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天生一双深情眼。 除却一开始照面的不适应以外,乔雾在听完他的介绍后,紧绷的身体居然也逐渐放松下来。 尤其是,当脚边捣乱的两只厚厚的小爪子不停扒拉她的雪地靴的时候,乔雾再多的惊惧和担忧,都会被萌化。 苏致钦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一点儿也安分的小兽身上,轻轻笑了一声:“他喜欢你,你可以抱抱他。” “真的可以吗?” 少女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欣喜地看着小奶豹,跃跃欲试的摸样取悦到了他。 “当然,如果你不害怕的话。” 大猫咪! 一只软呼呼的、会在你膝盖上“嘤嘤嘤”叫的、会用脑袋拱你胸口的俄罗斯大猫! 乔雾一把抄起小豹子的两只前爪的腋下,提到自己眼前,兴奋地将脸埋进小奶豹的脖子,用力地上吸了一口。 跟家猫比起来,小豹子的毛更硬一些,但兴许是被用心照顾着,小东西的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奶香味! “他有名字吗?” “路易斯。” “那就是只弟弟,对吗?” “嗯。” 弟弟! 是个弟弟! 从来只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四脚兽,此时此刻却躺在她的怀里甩尾巴。 乔雾抱着路易斯吸得神魂颠倒。 苏致钦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手肘支在单人沙发扶手上,托在脸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太阳穴。 注意到男人打量的目光,回过神的乔雾强行把快乐冷却,她小心翼翼地把路易斯的脑袋摁在膝盖上,确保它不乱动又不会跑,才冲对方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来:“先生,谢谢您。” “他们说,如果不是您的话,我跟我朋友可能没办法这么顺利地获救。” 墙上的挂钟忽然敲响,书房的门被打开,有护士端着药酒和绷带走进来。 苏致钦对她目露歉意,礼貌地询问是否能等他换一下药。 乔雾连忙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书房的另一头是一张乌金木框的素色屏风,屏风面用金色的丝线绘着夕阳下的涅瓦河,粼粼湖水里倒映着彼得宫,半透明的纱底背后,男人叠手抓起毛衣下摆,往上脱,先是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身,再是肌理结实的背脊,他曲肘将左手上臂抬高,创口的绷带被一圈一圈打开的时候,能窥见他紧绷的肌肉。 男人身体线条的力量感,带着一种天然的、鲜活的野性。 这样完美的头身比,光是在纸上打个轮廓,都能有扑面而来的生机—— 乔雾移开目光,却忽然听见苏致钦在屏风后叫了声她的名字。 “作为接受你道谢的交换,愿不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莫斯科的雪-4 004 克里姆林宫内的武器库,其实是莫斯科里闻名遐迩的博物馆,与它自身坚硬冰冷的名字恰好相反,里面的大多数藏品都柔美华丽,从皇家工坊的艺术品,到历届教皇的法衣和权杖,沙皇的加冕服和日常用具,唯有部分冷兵器时代的盔甲剑械,才真正让“武器库”三个字,名副其实。 顺着软毯铺就的楼梯往二楼走,富丽堂皇的罗马式宫殿,连大理石扶手的花纹,都被精心雕刻。 作为克宫内的一个知名景点,武器库里的游客向来络绎不绝,而乔雾也曾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陪同来旅游的国人走过无数次,但像现在这样,被人单独领着穿过偌大的两层安静的展厅,也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按照正常的旅游路线,武器库的出口处就是一个夹层的展览馆,展馆名为钻石宫,顾名思义,里面全部都是钻石——历任沙皇的加冕皇冠和权杖,沙俄在扩张时期的对外掠夺品,以及近现代国际社会的礼仪交换所得。 不夸张地说,整个俄罗斯最瑰丽最华美的珍品,都像浓缩的精华,集中在这里。 当夹层的侧门被打开,光线微弱的耳室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近一米多宽的玻璃展览柜,高低错落的旋转台上,散落着无数璀璨的裸钻。 靠墙一圈则是内嵌式的陈列柜,从视觉上就与墙面自成一体,与观展人保持距离感的同时,又丝毫不生硬突兀。 玻璃橱窗光可鉴人,里面的每一件首饰藏品都灿烂夺目。 从彼得时期的皇后首饰到叶卡时代的教皇顶冠,从拿破仑时期的亚历山大一世的勋章到帝国末期的尼古拉二世的戒指,整个沙俄时期最顶级的皇家物品都被收纳于这个展厅之内。 而此时此刻,平时被严密封闭上锁的玻璃展柜,却尽数被打开,一副任君拿取的模样。 巨大而奢华的钻石桂冠,没有防爆玻璃的阻隔,完整而清晰地暴露在眼前的时候,宝石在光线下所折射出来的天然的熠熠流光,让乔雾本能地就屏住了呼吸。 “或许,这里应该你比我更熟悉?” 苏致钦的中文吐字标准,发音清晰,就连语音里都带温和的笑意。 每个柔软的音节都像是黏在人耳膜似,绅士而温柔。 乔雾站在钻石馆动线的起始点,不解地抬起眼帘。 如果对方只是想参观展馆,也实在没必要找她这个导游,但她也想不通,他要她陪同来这个地方,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她怀里还抱着那只灰白毛色的俄罗斯大猫,像只家养的肥猫。 路易斯正把圆圆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打呼噜,时不时还会拿毛绒绒的头顶蹭她的下巴。 “先生是想听我介绍吗?” 苏致钦侧眸对她微笑,不置可否,微微弯起的眼睛似乎是做了一个肯定的示意。 乔雾抿了抿唇,在心里给他的行为找了个理由。 也许对方平时事务繁忙,并不会来这种地方。 也许他平时听惯了俄文的讲解,今天想换换口味听听中文的翻译。 也许…… 真是哪哪都透着奇怪! 进门的钻石美则美矣,却不大有名。 顺着展厅既定的动线循序渐进往里走,作为旅行社的一名专业的地接导游,乔雾一整套的说辞,也不知道已经打磨了多少遍。 “这柄黄金权杖上就是‘奥尔洛夫钻石’,原本是印度塞林伽神庙一尊婆罗门神像的眼睛。” “项链上的这颗就是‘沙赫’,从17世纪以来,就是波斯最名贵的一颗宝石,后来为了化解战争,被波斯王子霍斯列夫千里迢迢送到了沙皇的钻石库里。” “新华社有版《十万个为什么》里,就有专门讲这枚沙赫颠沛流离的过往,奴隶曾经将钻石藏在被割开皮肉的小腿中,千辛万苦横渡了整个波斯湾,但很可惜,他最后还是无端枉死,钻石也最终流入了贵族手中。” 乔雾停在一顶钻石珍珠冠冕前,精致的匠技令人屏息折服。 “这顶珍珠冠冕就曾经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日常所佩戴过的一顶桂冠。” “你喜欢吗?” 橱窗里的布展灯在黑暗的封闭展厅里,幽光莹莹地透出来,落在他脸上,将男人的脸以高挺的鼻梁为界限,割成明暗两边,左侧脸颊上那颗小痣被照得反白,他耐心地对着她微笑,睫毛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在白皙的下眼睑上投下纤长的阴影。 骄矜的贵公子,在数以千计、价值连城的钻石的映衬下,温柔得有些不真实。 乔雾讶然一瞬,本能地就反问道:“谁会不喜欢昂贵的东西?” 苏致钦挑高了一侧眉,她看不懂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揶揄是什么意思,却清晰地读懂了几乎完完整整写在他脸上的一句话——“我觉得这顶珍珠桂冠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吗? 乔雾:“……” 肯定是自己的大脑过度敏感,翻译错误。 聚集了一整个国家最浓缩最精华的奢华财富展厅,果然名副其实,流光熠熠的展厅,除了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黑衣保镖外,再也没有旁人,这里比她过往游览过的任何艺术馆都要清静、自在。 更像是vip私人定制的包场。 而她身边这位神秘的大老板,大概拥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声望、地位、权势或者财富,可能她能想象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直到两人停在一顶巨大的,满满镶嵌着红宝石的华丽皇冠面前。 她不太喜欢教皇笨重的加冕冠。 作为一名普通的女导游,她更俗气地喜欢女皇的加冕冠。 所以她更愿意将眼前这顶叶卡捷琳娜二室用来加冕的皇冠定义成整个展厅里的压轴大戏。 乔雾怔怔地看着这顶,她不知道介绍过多少次的皇冠,也只有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平时带游客过来时,那扇被阖上的防爆玻璃到底折损了这枚桂冠多少的华美。 红宝石皇冠在玻璃橱窗里面和外面,是两种观感,近距离下,肉眼里的钻石亮感更加真实清晰,也更加炫目。 天然宝石折射着展厅的碎光,任何语言描述皆不及它美丽的万分之一,也难怪自古以来,钻石就是欧洲皇室的挚爱之物。 “俄罗斯拥有全世界十大顶级钻石里的三颗,现今都存放在这个展厅里,先生,除了我刚刚跟您说的那两颗以外,这颗镶在叶卡捷琳娜二世加冕的皇冠顶部的红天鹅绒色尖晶石,就是最负盛名的一颗——全世界最重、最大、最漂亮的一颗。” “这顶在1762年用于叶皇加冕仪式的皇冠,橄榄枝环带上的大钻石都是当年从欧洲各种皇室国王的王冠上拆下来的,用于象征女皇权力,其余零零散散的小钻有4900多颗。” “那你喜欢这个吗?” 他又问了一个相同的问题。 乔雾看着被放置在黑丝绒衬毯上的皇冠,无奈地失笑,本能地反问道:“难道我喜欢就可以带走吗?” “当然可以。” 他应允的态度太过随意轻松。 这种轻松的口吻,就像是乔雾在路边买个煎饼果子,实诚的摊主告诉她,这个饼皮里包了香肠、鸡蛋、里脊肉,也只要3.5一样,而这样的煎饼果子,她可以一口气买上20个! 轻松到有一瞬间,乔雾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忪怔地张了张唇,撑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响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苏致钦只是一身闲适地靠在白松木的扶手上,温和地侧眸,安安静静地打量着她的反应。 礼貌而耐心。 他的目光和情绪都太过坦然,坦然到乔雾居然相信,他真的可以轻轻松松将她目之所及里,最喜欢的、最昂贵的礼物双手奉上。 在巨大的错愕中,乔雾只能听见自己生涩而僵硬的声音,不确定地喊了一句:“苏先生?” 苏致钦无论是微笑的神态亦或者是对答的口吻,都没有任何的失礼,他只是非常平和地告诉她。 “可能这么说会冒犯到你,但我仍然希望你可以知道,昨天晚上,我并不是恰好出现在那个农场里。” “不是如你的认知那般,恰好救了你跟你的朋友。” 如果不是恰好,那就有可能是……专程? 钻石。 眼前的钻石。 乔雾下意识地圈紧了怀里乖巧安静的雪豹,视线本能地投向眼前黑丝绒衬布上的红色华冠上,却在顶端巨大的红丝绒尖晶石里,撞上了他翠绿色的眼睛。 男人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地刺激着她的耳膜。 “乔雾,你可以带走这里任何你看中的东西。” “只要你愿意接受我。” 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展厅内,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跃如擂鼓的心跳声。 乔雾在熠熠生辉的钻石中有些头脑发晕,也许是她的免疫系统尚未能够抵抗过低烧,导致眼前出现了这种不真实的幻觉。 “什,什么意思?” 她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温柔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蛊惑。 “我对你一见钟情。” “为了能够快速达成目标,我愿意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她的。 所有的。 愿望。 眼前的一切,在熠熠的钻石辉光里,既魔幻又现实。 然而理智在顷刻间魂归附体。 乔雾平静地看着他,努力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对方正在开玩笑的证明,苏致钦似乎是会意,忽然很放松地弯了一下眼睛,妥协似地叹了口气。 “好吧,也不完全只是见色起意。” “我的确希望身边有个长期且聪明的伴侣,能够帮我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想在参加下个酒会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塞一个身材个头不输于我的男模特。” “我欣赏你的临场反应,那天下午,你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如果你能够完美替为我解决这些困扰,我可以为你提供一次性不低于100万的报酬,并根据你的生活需要给予优渥且充足的物质条件。” 路易斯在她的怀里一直蹬后腿,歪歪扭扭地想扒住她的肩,乔雾把下巴搁在小幼兽的脑袋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少女乌玉似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的心里。 苏致钦微露歉意:“如果你认为这样的要求很失礼,我愿意道歉,并当做今天下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从见面到现在,他面对她的态度,没有半分冒失。 他甚至非常礼貌地站在在一个很清奇的角度,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做他的情人。 短暂的沉默停顿,显然是在给她思考的时间。 “乔雾,能把你的顾虑跟想法告诉我吗?” 路易斯的兽爪不经意地隔着衣料扎进她的皮肤,有轻微的痛感。 她不是在做梦。 “我有一个问题。” 苏致钦认真地看着她:“是什么?” 乔雾将挣扎的小兽轻轻放到地上,抬起头与他平视。 她深吸一口气:“那100万,是卢布吗?” 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关注这个角度,男人有一瞬的怔愣,旋即温和而宽容地笑道:“当然是美金。” 博物馆里的暖气吹得她全身发热,连脑袋都是晕的,在心里算完汇率,却连总共有几个零都数不清楚。 也许昨天的恐袭根本没有发生过,也许今天这一切,都只是她太渴望天降横财之后的臆想。 直到路易斯再次用肥厚的爪爪扒拉她的膝盖,一双漆黑的幼兽眼像是浸在墨汁里似的,眨巴眨巴地冲她“嘤嘤嘤”叫—— 俄罗斯大猫是真的,苏致钦也是真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么除了这100万美元以外,我愿意每个月再单独给你支付10万美元的薪酬,当然,不排除这中间我们相处愉快,我会另外给你提供额外的奖励。” 把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不仅有预付款,还有基本工资加绩效奖金。 这个待遇几乎秒杀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工种。 在玻璃花房里,他作为围观群众,肯定知道她的处境,一次性预付100万,用于解决她的燃眉之急,至于剩下的酬劳,也是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虽然同样都是逢场作戏,但这种情况跟孙少飞完全不一样。 对于孙少飞,她之所以敢铤而走险,是因为她可以随时抽身而退,但面对苏致钦,两人天然的阶级差异,让她不可能再拥有主动权。 这是一条独木桥,也是一条不归路。 乔雾垂着眼帘想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坦白说,”她冷静下来,“苏先生,你给出的条件非常吸引我。” “但是你仍然没有考虑好,是吗?” 乔雾的本意是拒绝,但苏致钦提前截住了她的话,这个说辞,给彼此都留足了余地。 她张了张唇,最终还是选择了默认。 苏致钦调整了一个更轻松、懒散的站姿,修长的手指却微笑着递给了她一张烫金的名片。 “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我愿意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清楚,你想通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 谢列蔑切娃国际机场,晨曦的太阳从地平线跃起,刚刚下机的旅人,拎着沉重的大行李里,等在私家车候车道上的时候,各个都神情委顿。 乔雾把脑袋抵在方向盘上,昏昏欲睡。 晓静的一条短信忽然点亮了屏幕—— “今天周四啦,阿姨的油画怎么说?要不要我先问我爸要一点?不过20万应该凑不到。” 乔雾皱着眉,重新把手机丢到一边,伸手摁落了半扇车窗。 清晨的冷风从车窗灌进来,总算吹得她逐渐清醒过来,但浑身上下的肌肉,还是痛得要命。 昨天下午回家之后,她就浑身不舒服。 大概是生病了。 人倒霉的时候,连身体都会跟着摆烂。 乔雾缓缓吐出一口气,头疼得厉害。 本来打算睡醒了去药店买点药吃,可没想到老穆却临时给她派了单,是个接机加地陪的单子。 不同于欧美的接机单,俄罗斯因为本身卢布贬值,从机场到市中心,一单也就150不到,地陪的话,就得看客人的行程安排,如果想去的景点多,区域跨度大,那一天下来可能就有800以上的收入,所以往往后者才是大头。 但今天的客人下机后打算先去红场对面的四季酒店休息,酒店一晚四位数起,看来是个有钱人。 后面响起催促的喇叭声,乔雾回过神,排在前面的车已经空了。 她摇上车窗,把暖气开足,踩了一脚油门,开到人行通道口,还没看清等在前面的人,副驾驶的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阮笠裹着加拿大鹅的羽绒服,一屁股坐进来的时候,还是冷得骂了一句脏话。 “怎么,才一个月没见,你就认不得我?” 乔雾错愕地看着面前满脸恶劣的男人——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阮笠。 阮笠脸上长着几颗发炎的青春痘,眼皮子底下有乌青的眼圈,一副肾虚的、讨人嫌的模样。 余光扫过他手里那张夹在护照里的头等舱登机牌。 他往车外一抬下巴,指挥她:“愣着干嘛,行李箱还搁你车外头呢,信不信我投诉你?” 乔雾警觉地竖起浑身的刺,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32寸的大行李箱,里面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她卯足了劲,也只能把轮子离地几厘米。 阮笠坐在车里,回过头隔着后玻璃,得意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恶劣手势。 傻逼。 乔雾在心里骂了声,咬牙再试。 后面的车等得没耐心了,拼命对她按喇叭。 候车道的一个外国旅客看不下去,伸手帮了她的忙。 乔雾感激地道了谢。 车子驰离候车区的时候,乔雾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杀人犯法后,机械地开始做介绍:“先生,咱们左手边就是俄罗斯三大机场之一,也就是您刚刚下机的这个,谢列蔑切娃国际机场建成于1959年——” 阮笠掏了掏耳朵,嗤了一声:“怎么你还开着这辆破斯柯达,我都担心它什么时候抛锚在路上了,你们公司这么就磕碜,不给你们换点好车?” “从机场到市中心,会经过一段田园,可惜现在下雪,等秋天的时候能看见果园附近种植着白桦林。” 乔雾目不斜视自己讲自己的,压根不搭理他。 她侧脸的面容清瘦,营养不良的淡气血,右手手背上长着红肿的冻疮,身上的一件棉衣洗得发白。 阮笠把她的狼狈落魄看在眼里,嗤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怎么,我这个做弟弟的,关心关心自己的姐姐都不行啊?” 乔雾忽然猛踩了一脚刹车,阮笠差点一脑门撞在车玻璃上,顿时暴跳如雷:“乔雾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对上少女冰冷透骨的眼神,他的气焰一下子就萎了,本能地往座位角落缩了一下,虚张声势地恐吓她:“乔雾,你要是再敢打我,你信不信我投诉到你们公司,让你跟你的领队都吃不了兜着走!” 乔雾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她上个月已经害老穆扣过一次奖金了。 别跟傻逼一般见识。 ……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重新踩了油门,汽车下了高速,在田园小路上开,却懒得再开口说任何东西。 把乔雾拿捏住的感觉很不错,阮笠喜形于色:“我说你这样辛辛苦苦,一百一千地挣,多没意思。” “你妈的油画是不是又要被人转拍了?嗳,老爸清明给你妈上坟的时候,还跟我说呢,当年要不是你妈的那些油画,公司早破产了,也没我们今天这好日子了。” “对了,今年过年你回家么?我出国前还跟王叔叔一起吃了顿饭,他到现在都还想着你,”阮笠托着下巴回忆,“我寻思着你长得也没多漂亮啊,怎么就这么多男人能对你念念不忘呢?” 脑海当中浮现出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过早出现的老人斑,乔雾胃里泛出一股恶心。 “你要是真想拍回你妈的油画,自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攒多累,你让王叔叔买给你不就行了?他说等下个月,他想来俄罗斯看看你,他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跟你吃个饭……就咱们这两家的关系,他也不敢真对你干嘛,就吃个饭而已,你想要什么他都能买给你,多好的事呢……啧,这是哪?” 等阮笠反应过来的时候,乔雾已经把车停在一片雪原上。 阮笠见她把车熄火,顿时警觉起来:“你,你想干嘛?” “阮笠,我今天不打你。” 乔雾摁下副驾驶座的门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你所愿,车坏了,”她冲他扬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我不得不停在这里,下车去找救援。” 阮笠:“?” 乔雾:“傻逼。” 不等对方反应,乔雾迅速下车锁车。 她眼睁睁看着阮笠一脸惊恐地用力拍着车玻璃,无声地骂她婊子。 有微凉的雪粒落在额上,冷风中,她全身冰冷,却只有眼睛是温热的。 她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找纸巾,却摸到一张硬卡纸,纸面上烫金的刻痕,凸起的笔画分明得灼人指尖。 乔雾从路边的石墩上抓了把雪,用力揉在自己发烫到快要神志不清的脸上。 这里地处偏僻,手机的通讯信号时有时无,她冒着大雪,在雪原上跑了一段路,才顺利拨通名片上的号码。 “您好,苏先生。”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全身的血都被烧得沸腾,原本以为自己会窘迫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字句,逻辑清晰,像把自己放上了解剖台,落下的每一刀都干脆利落。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考虑好了,我想,能不能跟您见一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莫斯科的雪-5 005 迈巴赫在路上飞驰。 乔雾的发梢湿漉漉的,潮湿的刘海贴在额上。 她在雪地里跑了太久,落在发顶的雪霜,在车内的暖气里,开始慢慢融化。 车内有舒缓的乐声,旋律柔情又忧郁,听得人心情沉静。 苏致钦坐在她对面,穿着熨帖整齐的西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正低头看文件。 摆在乔雾面前的,是一份已经拟好的赠予合同和他的身体检查报告,对方甚至还很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中文版。 乔雾盯着报告上的年龄,又看了一眼当事人—— 24岁,未免也太年轻了。 在俄罗斯,像他这样的年轻富豪意味着随心所欲的权力和取之不尽的财富,如果他想,那么他还会有海阔天空的自由。 真正的人生赢家也不过如此。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苏致钦掀起眼帘,碧绿色的漂亮瞳孔,在干净的镜片后,有一种易碎的美感。 镜框折射着微凉的光点,他的温和里带着特有的礼貌和疏离。 “乔雾,你看完了吗?” 乔雾点了点头。 苏致钦询问得很有耐心:“有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就连签署的注意事项都被单独打印在一张纸上,所有税务和公证方式,对方全部都已经给她列得明明白白,似乎什么也不用担心。 作为一种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他们之间的协议签署周期是三年,在这期间里,她需要保持对苏致钦的绝对忠诚,不能拒绝他任何的合理要求,除非这个要求在她的认知中会侵害生命安全。 这些对她的约束,合情合理。 毕竟从他给自己结账单到送钻石手链,再到恐袭,再是他给出的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这几天里,他已经给足了合作的诚意。 乔雾并不认为自己会上当受骗,人财两空。 同样,她可以在获得对方的授权后,拥有相当大程度的独立性,比如继续学业以及正常的社交自由。 只不过—— 乔雾犹疑了几秒。 “先生有未婚妻或者说其他关系亲密的女性伴侣吗?” 苏致钦从文件中抬头,望向她的目光略有不解。 乔雾有些拘谨地坐直身体。 她只能模糊地想象她未来的工作内容,所以在确定替他工作之间,她需要确保自己这份工作是否有其他的潜在风险。 “哪怕只是逢场作戏,我也希望我在法律或者道德层面,不会去伤害另一个人无辜的人。” 苏致钦笑着摇了摇头。 乔雾彻底松了口气。 “那我没有问题,谢谢先生。” 目光落在赠与协议的第一条要求上:必须保持亲密的陪伴关系,除非赠与人单方面拒绝或短暂授权被赠与人无须陪伴的权利。 “我是不是应该尽快搬过来跟您一起住?” 男人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却在看了她几秒后,眼底蕴起似是而非的笑意。 这问题听着就有些奇怪,乔雾反应过来后,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先生我确实缺钱,我所说的‘尽快’,主要也是想尽快拿到钱……没有其他的意思。” 最后这个强调,怎么听都有点画蛇添足。 她的眼神坦白而真诚,但只要对视的时候,她的眼睛别飘忽四散的话,这句“没有其他意思”的说辞会显得更有说服力。 苏致钦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泛红的耳朵尖:“我很小的时候,猎到过一只红耳朵的狐狸。”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 幸亏车内舒缓的男低音低吟浅唱,让整个氛围没有那么尴尬。 苏致钦抬手松了松领结,起身从随行的酒柜里拿出了一瓶伏特加酒。 他往杯子里放了一大块冰,拎起醒酒器,金色的液体沿着冰壁缓缓滑入杯体,直到将冰块完整没过。 酒杯被端起来,冰块撞击冰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醇香的液体顺着他的喉管落入。 乔雾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在对方放下杯子前,匆匆移开了视线。 车窗外白茫茫的窗外,就像迪士尼电影里的童话世界。 她坐在温暖的、豪华的车里,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冬夜里擦亮的第一根火柴。 苏致钦看向乔雾:“要喝水吗?” 乔雾回过神,点了点头。 “可以喝酒吗?” 苏致钦挑了一下眉,却用“你这么小确定能喝酒吗”的眼神质疑她。 看不起人? 乔雾迎上他的目光:“先生给我送钻石手链的那天,我刚好满18周岁。” 苏致钦笑着将酒杯放回桌上:“是么,可我以为那天并不是你的生日。” 乔雾:“?” “毕竟你没有收生日礼物。” 乔雾:“……” 你有点记仇? 乔雾撇了撇嘴,决定为自己以前犯的错忏悔:“您送礼物的时候,上帝这个该死的导演给了我一本寓言故事,他发给我的角色是一个坚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肯定是铅球的愚昧奴隶。” 从今以后,她就是金钱的奴隶。 苏致钦被逗笑了:“那现在呢,上帝给了你什么?” “现在嘛,就是本科幻小说。” “如果喝不到酒,怀里的时间指针就会开始倒退,直到协议生效的那一天,就会退回到我过生日的前一天,那么先生接下来几年做的事情可能就会犯罪。” 在威胁他。 像极了那只在雪地里装受伤想从他手里骗食物,他不乐意给,就小心翼翼地亮着爪子尖尖不挠他,只敢吓唬他的坏心眼红狐狸。 苏致钦抿了口酒,笑着问她:“中国女人都像你一样狡猾吗?” “我不敢以偏概全,”乔雾顿了顿,目光从赠予协议划到他的脸上,“但俄罗斯男人肯定都像先生一样绅士大方。” 一语双关。 苏致钦用漂亮的下巴点了点他面前的那杯酒:“介意吗?” 乔雾摇头。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她现在需要开始逐步习惯跟他的相处方式。 苏致钦看着她端起酒杯,先是凑近了秀气的鼻子,小心翼翼地闻了闻酒味,然后试探性地倾斜着杯口的角度,等液体浸润唇瓣,她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确认了酒精的味道之后,再放心地抿了一小口。 像一只好奇又谨慎的动物。 乔雾有一双墨玉似的眼睛,不像他见过的那些中国女人,她长着一双桃花眼,眼型又艳又精致,一瞬不瞬盯着人看得时候,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招架不住的含情脉脉,偏偏她自己好像并不知道。 苏致钦收回的目光,将余留在唇齿间、重新开始发热的酒意,又重新咽了回去。 乔雾放下酒杯,威士忌的回甘从被烧辣的喉管里一点一点蔓延上头。 跟记忆里妈妈爱喝的绍兴黄酒味道完全不一样,正宗的绍兴黄酒养胃不烈,口感偏甜,浓浓的枸杞味道就混在浓烈的酒香里。 这是她第一次喝洋酒,乔雾正在心里比较,却忽然听到苏致钦开了口。 “我认为你今天需要休息,合同可以明天再签。” 苏致钦看了一眼她仍旧苍白的脸色。 “另外,至于你搬家的时间也可以相应延后,因为布置你的房间需要花点功夫。” 乔雾眼前一亮,敏锐地抓到了他的话外音。 她的房间? 那就不用睡在一起? 意外之喜! 然而让她的快乐值到达巅峰的,却是一条银行到账短信。 在数清楚余额的0的个数之后,乔雾愣住:“先生,这是——” 苏致钦不紧不慢道:“在我看来只是一笔小小的诚意金,用来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足足二十万。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有付出,只是口头答应了他的条件,仅此而已。 乔雾艰难地从短信里移开目光。 目前的苏致钦就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通体鳞片都是由黄金打造的、拥有巨额宝藏的龙。 而且是一条,帅气的、好脾气的、大方的混血龙。 可能只是有一丢丢的记仇而已? 乔雾收起心里雀跃的快乐,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冲他热情而热切地笑道:“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一些习惯和日常喜好吗?” 苏致钦:“?” 乔雾的眼睛里闪烁着打工人的觉悟:“为了能够更好地扮演您希望的角色,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一下先生!” 她不知道这段路程什么时候会结束,如果明天就是她的上岗日,那她需要提前做一些预习功课,以免雇主因为她的不称职而提前中止合作。 苏致钦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你之前对孙少飞也是这样做功课的吗?” 在这样的场合提起一个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的前任,是一种非常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乔雾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酒杯,冰冷的液体从喉管滚落,高浓度的威士忌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异样的清醒。 她张了张唇,半响才轻声道:“我根本不需要对他用心。” 少女柔润的唇瓣上沾着一点酒渍,相比起上唇,她的下唇更饱满,有果冻似的肉感,粉润鲜嫩得像是玫瑰上的晨露。 苏致钦将目光落在酒杯上,里面大块的冰还未融化,威士忌却只剩了四分之一。 杯壁上留着一个淡淡的唇印,唇形饱满,她口红的颜色粘在上面,又朦胧又暧昧。 他盯着唇印,出了回神,然后才重新将酒倒满,握着杯壁的手,不动神色地用大拇指在她的唇印上,轻轻抹了一下。 乔雾不知自己说的话是否令他生厌,却见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沉默地饮着酒,酒杯被重新放到桌面上的时候,敲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苏致钦薄软的唇瓣被酒精润湿,他用大拇指擦了一下唇角的酒渍,喉结来回滚了两遍。 乔雾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致钦拇指触过的唇角,颜色却似比唇中还要更艳一些。 她别开眼,缓缓地将嘴里余留的酒精气息吐出来,这人明明穿得一丝不苟,衣冠楚楚里明明有一种精英的禁欲感,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无端有一种外放的甚至浪荡的色气。 “乔雾,我后悔了。” 苏致钦摘下眼镜,没有任何玻璃镜片阻隔的碧绿色的瞳孔被完整而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如同迷雾森林里不知深浅的幽湖,神秘而危险。 他静静地看着她。 东欧人的五官本就立体,他眉骨高眼廓深,英挺的鼻梁像是被罗丹雕刻,浓颜美人近距离对视的时候,扑面而来巨大的侵略感像是能吞噬人。 乔雾被看得招架不住,本能地开始怀疑酒精过高的度数,是否令她察言观色的能力离家出走。 “如果接下来我不让你喝酒的话,你怀里的时间指针能不能拨快一点?” “当然可以,只要您许愿,先生。” “那我许愿,”他好整以暇地晃动着杯子里的伏特加,冰块撞击背壁,发出清亮悦耳的“叮叮”声。 在乔雾满脸的期待里,男人漫不经心地掀起了眼皮。 “我希望明天,快点开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莫斯科的雪-6 006 车内是诡异的沉默。 汽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郊外驰进了市区,而夜幕也跟着降临在了面前。 万籁俱寂,星光满天,长街的灯一盏一盏迎面飞掠过来,又一盏一盏迅速倒退离开,城市的道路如同一条闪闪发光的长河。 苏致钦再次转脸看向窗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竟显得格外清亮、深不见底。 男人侧脸干净的下颚线,在飞逝而过的灯影里,清冷如水。 考虑到以后还有三年要相处,乔雾决定硬着头皮追问:“先生,我并不是在跟您开玩笑,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知道您的喜好。” 除了眼前的身体报告,她对他一无所知。 虽然协议明令她不能过多去探究他,但私下打听跟当事人愿意主动告之,应该是两码事吧? 乔雾决定在违约的边缘试探一下。 苏致钦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微微弯起的眼帘,显然油盐不进。 乔雾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破罐子破摔。 “先生,您这样会让我很担心被提前辞退的。” 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无聊,苏致钦重新带起眼镜,低头翻看起文件来:“我的建议是,与其费心思弄明白我的喜好,不如你保持现状,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喜好而抹杀掉你那些令人心动的特质。” 乔雾:…… 如果撒谎成性、坑蒙拐骗也算令人心动的特质的话,那你喜欢人的口味还挺独特的。 乔雾偷偷翻了个白眼,正在心里腹诽,却意外地发现,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停在了一家私立医院的门口。 乔雾:? 要干嘛? 正犹疑间,有黑影自头顶落下。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致钦俯身靠近,那双漂亮得如同宝石般的瞳孔近在眼前,直到—— 微凉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乔雾,你生病了。” 乔雾下意识抬手想要拨开他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但想到自己好像是不可以拒绝他的要求的,于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屈了屈,最后也没抬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发烧,但比起早上见到阮翌那个傻逼那会儿,她已经好多了。 毕竟高浓度的酒精,作用到她的大脑,至少能让她打起精神,像个醉汉一样生龙活虎。 她不想病怏怏地惹未来雇主不快。 但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对方拆穿,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的异样。 视线落在私人诊所的招牌上——这是莫斯科众所周知最贵、最黑心的医院。 被赶鸭子上架的乔雾有点委屈。 “先生,我没有钱。” 俄罗斯虽然公立医疗免费,但一个小病就要排上一个月的队这种情况遍地都是,所以她以前身体不舒服,都只是去药店随便买点药吃。 她垂着眼帘:“我也不想预□□个100万。” 苏致钦的视线落在她发顶的乌旋上。 少女的体温发烫,她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体已经微微发抖了好一会儿了,可怜巴巴地就像一只在雪夜里流浪的小狗。 苏致钦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称得上耐心。 “诊费和药费,我会承担。” “那能把这些直接折现给我吗?我身体很好,晚上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苏致钦平直的声线有些硬:“你脑子是被烧糊涂了吗?” “如果你的病明天还没好,那从明天开始,就算工伤,工伤会有额外的补助。” 乔雾为他的慷慨眼前一亮:“比如?” 苏致钦:“一天一万美金。” 乔雾双手合十:“您可真是大善人。” 苏致钦:“从你的一百万里扣。” 乔雾眼睛的星星坠落了:“先生,您知道工伤在劳动法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苏致钦让司机拿了一顶帽子,盖在了乔雾的头上。 “雇主方的合法权益在雇佣方的工作时间内受到了伤害,就叫工伤——因为这会导致他无法正常地履行他的权力。” 乔雾:“……” 乔雾一脚迈下车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冷风把她的脑神经都吹成了浆糊,就连眼前的雪地都开始模糊。 后来再发生什么也记不清了。 迷迷糊糊间只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微凉的、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脸颊,就像小时候每次发烧的时候,妈妈都会盖在她额头的毛巾。 乔雾下意识地把脸上往妈妈的手边凑了凑。 一下子心就变得很安定,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 乔雾是被耳边的电话铃声给吵醒的。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眯着眼睛看了眼来电人。 是晓静。 她侧了个身,把手机压在耳朵底下,按了接听的同时,还不忘拉高被子,盖住了脑袋。 她租的小公寓窗帘并不厚重,阳光热烈早晨,漏窗而入的光线总是会晒得人眼睛痛。 晓静张口就问她二十万哪来的。 她早上醒来看到她的转账,简直不可思议。 乔雾没怎么犹豫,就把来龙去脉跟对方说了一遍,毕竟两人多年好友,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 她没睡醒,说话吐字都懒洋洋的,只有在提到阮翌的时候,才找回了点愤怒的情绪。 晓静听完拳头都硬了。 “这狗东西,怎么还有脸来欺负你呢?” “要不是他爸爸不要脸从你手里骗你妈的遗物,你用得着现在过这种日子?” 晓静对她的行为不做丝毫的道德评价,只安慰她:“入场费那边你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替你办好手续了。” 乔雾道了声谢。 她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换了右手拿手机,左手垂在被子上,手背上青色的经脉处有个小小的针头印。 乔雾:? 昨晚苏致钦把车停在了私人医院门口,然后—— 她皱着眉头慢慢回忆,目光下移,看着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换好的睡衣,陷入了沉思。 晓静:“那那位好先生,他长得帅吗?” 对方在电话那头叫了她好几声,乔雾才渐渐回过了神,她反复回想昨晚的事情,自然回答得也就心不在焉。 “还可以。” 晓静来了兴趣:“那他现在人呢?” 对啊,人呢? 客厅里有脚步声。 “不说了,我有点事。” 乔雾匆匆挂了电话,几乎是跳着下了床,一把拉开房间门,她在看清客厅里的男人的时候,下意识想要问好。 “先生,早——” 顺着对方的视线,后面的几个字就卡在乔雾的喉咙口出不来了。 漏窗而入的金色阳光柔软地洒在她的画架上,那副画了一半的玫瑰花丛里的少年,正垂着眼帘翻开书页,乌金西坠,夕阳从他苍白修长的指节里透过,投在雪白的书页上,绿藤矮萝的枝桠无风轻摆,少年的乌发里微不可察地埋着一片细小的白色花瓣,将坠不坠。 浅蓝色的天幕上悄然挂起了淡色新月。 柔软的月光落在少年唇角散漫而柔和弧度上,油画里,少年垂下的眼睫每一根都被作画者精心描绘,纤长动人。 而现实中,画架前的“玫瑰少年”则缓缓地从画布上移开目光,脸上露着跟油画里几乎一模一样的微笑,从眼底蔓延开的笑意,意味深长。 赶在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来之前,从来撒谎都不需要打草稿的乔雾决定充分施展一下自己如簧的巧舌。 “先生,其实我有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经常会上她家来做客,且在绘画方面极有天赋,能够将她口述的画面惟妙惟肖地付诸笔端——当然,他所见的这幅油画,也是这位朋友的手笔。 只是很可惜,这位朋友最近去欧洲公干了,他们注定无缘一见。 苏致钦认真听她介绍完这位神出鬼没的朋友,然后看着她汲着拖鞋,用纱布盖在画架的同时,不忘把四角也包得严严实实。 他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她忙进忙出。 “最近气温反常,让你朋友在欧洲注意身体。” “会的。” 乔雾面不改色地拎起画架,准备将这幅令人社死的油画彻底打入冷宫。 苏致钦弯起眼帘。 “不能再生病了,不然没有人愿意被她一边拉着手,一边哭着叫妈妈。” “啪塔”一声。 跟着木质的画框掉在地毯上的,还有乔雾稀巴烂的良心和她欲盖弥彰的羞耻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莫斯科的雪-7 007 客厅里的沉默,像一场无声的审判。 乔雾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握成拳头,规规矩矩地拢在膝上,等待着社会性死刑的宣判,而她的老板,作为本次的审判长,穿着昂贵的手工正装,接近一米九的高个子,就坐在她画架前面袖珍的、木质的小板凳上,他的背脊挺得很直,一双长腿却无处安放,格格不入中又透着一丝诡异的和谐。 苏致钦微笑并宽容地看着她:“乔雾,能告诉我,你在画这个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吗?” 乔雾:“……” 那个时候想到了什么我已经忘了,但我现在有点想死。 “我想到了……”在他的注视下,乔雾硬着头皮,“希腊神话里,朝霞清风描绘着织金山,晨露玫瑰在碧蓝的水岸盛开,克里斯特的美少年在希波克瑞涅圣泉旁戏水,飞鸟衔来月白的桂冠,天使抖开红色的天鹅丝绒,来自爱情海的女神则聚集在他的周围唱歌跳舞。” “说人话。” “诚然对先生也有那么几秒的见色起意,至少在那一瞬间,先生是我的缪斯。” 乔雾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苏致钦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决定大发慈悲放她一马,他笑着问她:“乔雾,你这里有吃的吗?我有些饿了。” 饿了就自己出门左拐电梯下楼马路对面有家俄罗斯饺子店,让老板娘少在饺子里给你包奇奇怪怪的绿色蔬菜,包管你一碗下肚一整天都不想吃其他的东西。 但乔雾到底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前脚刚刚收了人家的钱,这时候也不想得罪眼前这位俄罗斯好雇主。 “有倒是有——” “那请麻烦给我做一点。” 根本没等她把话说完,苏致钦已经拉开了餐桌旁边唯一的一条椅子。 被叠了不能拒绝buff但又不想给他做饭的乔雾:“……” “我可以按正常餐馆的价格付钱给你。” “没有问题先生!” 迅速复活的乔雾决定狠狠地宰他一顿。 “但我不希望因此而报警。” 黑心商人乔雾无奈之下放下了杀猪的屠刀。 冰箱里有前天晚上用保鲜膜包好的冷饭,做乔雾专用的蛋炒饭肯定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像苏致钦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主爸爸会不会对食物有比较高的要求。 但乔雾也管不了这么多。 从昨天到现在,她就在雪地里等苏致钦的时候吃了一条巧克力,早上睡醒的时候就已经饿了。 准备食材的时候,余光扫过水池旁边的电水壶。 ? 电水壶的底座之前被她摔开了,但现在塑料裂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用胶水粘了回去,就连壶口的毛躁都似乎是被砂纸磨平了。 乔雾再三确认这是她原来的电水壶,并不是有好心的田螺姑娘将它以旧换新,她迟疑地看了眼正在安静等餐的男人—— 苏致钦这种人会不会修灯泡都是个问题,他要是能修电水壶她就喊他一声爸爸。 乔雾端着两盘蛋炒饭上桌,对上苏致钦一脸“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疑惑,她面不改色:“看在昨天那笔诚意金的份上,这顿早餐免费。” 面对她这种慷慨的行为,苏致钦赞许地点了点头:“谢谢,如果你的报价超过两卢布,我应该就会报警了。” 乔雾:“……” 那你还是别吃了。 乔雾再多的碎碎念也只能伴着一勺一勺的蛋炒饭咽进肚子里。 跟她吃饭风卷残云的速度不同,苏致钦吃得又慢又斯文,愣是把一顿价值约等于一卢布的炒饭,吃出了米其林法餐的优雅。 两人吃饭都没有说话,只是偶尔能听见瓷勺刮过盘底的声音。 但乔雾最终还是没忍住,看着苏致钦快要见底的餐盘,不可思议。 “很好吃吗?” 她没觉得自己的手艺有这么好,可以做到让人舔盘的地步,一碗蛋炒饭他吃得连粒榨菜丁都不剩。 男人抽过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怔怔地盯了一会自己的空盘,像是在回忆自己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沉默良久,终于也跟着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感慨:“来之前我应该给我的舌头买一份意外险的。” 乔雾坐不住了。 “是……不好吃吗?” 苏致钦冲她扯了个笑:“很好吃。” 乔雾感动得松了口气。 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雇主,居然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下次不要再做了。” 乔雾:“……” ……我就知道。 苏致钦微微皱眉,打量了一下她简陋的小厨房:“你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做饭的吗?” 乔雾目光飘了一下:“偶尔也会出去吃。” 苏致钦没再说什么,只是礼貌地问乔雾要了杯水。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舌头失灵了,为什么整盘食物好像没什么味道。” 乔雾回忆了一下刚才烹饪的过程,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是她刚才忘记放盐导致的。 但她并不会承认。 只是非常好心地询问对方想不想吃颗糖换换口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致钦绿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可漂亮的绿光一闪而逝。 男人的脸上是惯常的彬彬有礼,克制而礼貌地点头感谢。 她走到画架旁边,往挂在架子上的小布袋里掏了一下,她画画的时候经常会漏过饭点,所以总是会备一些糖果充饥。 乔雾给他递了一颗陈皮糖,还是出国前油画老师特地买了送她的。 苏致钦的目光从糖果移到了她的脸上:“只有一颗吗?” “袋子里还有,您要是想吃可以自己拿。” 苏致钦笑着剥开糖纸,他似乎心情不错:“乔雾,作为感谢,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 “你闭上眼睛,把手伸出来。” 乔雾将信将疑,但碍于服从原则,她也只能照做。 一阵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的轻微声响后,有两颗圆圆的,表面似乎还很有光泽的,没什么重量的东西被放到了手心上。 是什么? 宝石还是珍珠? 少女就算闭眼的时候,眉头都是微微蹙紧的,纤长的睫毛抖得厉害,眼珠子还咕噜咕噜转,像是正打着坏主意的狐狸。 苏致钦看了看她白嫩的手心里躺上的两颗小东西,满意地弯了一下唇:“可以了,你睁开眼睛吧。” 乔雾满怀期待地睁开眼睛,结果瞬间失落。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 两颗红色的mm豆。 可恶,又被戏弄了。 龙的山洞里不应该都积着各种价值连城的珠宝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值钱的东西? 乔雾把mm豆丢进嘴里,糖豆被咬得咔咔作响:“先生,如果您自己带了糖果的话,为什么就非要吃我的呢?” 苏致钦挑了一下眉,男人左侧的脸颊被糖果撑得微微鼓起,他惯有的温和里也不再有从容的疏离感,反而像个邻家少年,一副“你自己猜”的表情。 乔雾无语:“这跟幼儿园里跟小朋友交换糖果有什么区别。” 对乔雾口中描绘的幼儿园认真幻想了一下,苏致钦有些无辜道:“我没有上过这么快乐的幼儿园。” 乔雾在心里骂了他一声幼稚。 但看着桌上已经开始堆出小山包的糖纸,觉得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一定的区别——毕竟苏致钦小朋友可以凭一己之力把整个幼儿园小朋友的糖果都吃完,然后其他小朋友的哭声就会掀翻幼儿园的房顶。 乔雾挽起袖子打算清洗餐盘,门外响起晓静的声音。 她下意识看向苏致钦,征询他的意见:“是我的朋友,可以让她进来吗?” 苏致钦点了点头:“我需要回避吗?” 她租住的小公寓,除了卧室以外,也没有他能回避的地方,除非洗手间,估计他也不愿意。 乔雾摇了摇头:“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坐在这里就好了,她只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昨天她把阮翌丢在车里的时候,也有一些证件落了在车上,老穆后来从交警那边拿到车之后,也一直没联系上她,所以就让晓静把东西给她送了过来。 晓静进门看到苏致钦,惊讶得半天都没移开目光,倒是乔雾把她拉了一把,给她做了简单的介绍。 晓静回过神,目光落在餐桌上,又移向厨房的垃圾桶,看到了里面的蛋壳,有些不能置信,用一种“壮士珍重”的表情无言地看着苏致钦。 “苏先生,请问,您是吃了乔雾做的蛋炒饭吗?” 苏致钦愣住,不解道:“这个白糊糊的东西不是你们中国的面疙瘩吗?” “啪塔”一声,是钥匙串掉在地上的声音。 乔雾从地上把东西捡起来,她满脸通红,恨恨的声音从牙齿缝里咬出来:“没错,是面、疙、瘩。” 苏致钦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餐盘,恍然大悟:“抱歉,我的眼睛、鼻子以及舌头都没有认出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莫斯科的雪-8 008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晓静“噗”地一下就笑了出来,把乔雾往厨房的角落里一拉,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言言,这男人居然不嫌弃你做的饭。” 乔雾:“?” 晓静竖起大拇指:“能处。” 她原本还担心乔雾会不会遇到坏人,但两人似乎相处得挺好,关键是男才女貌,站一起多少还有点赏心悦目。 毕竟英美剧里的变态坏人,绝对不愿意吃那么难吃的食物。 乔雾白了她一眼:“我觉得,就算我做的是猪食他都会吃完。” 她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并不好吃,这时候唯一能让她信服却又觉得不可能的理由只剩一个——苏致钦似乎是一个非常节约食物的人。 晓静用一种“那你以前都在吃什么鬼东西”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你们还挺配。” 无法忍受这种羞辱的乔雾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为了我们的友谊。” 晓静迅速跳过了食物的话题,压在她耳边鬼鬼祟祟地问了一句:“怎么样,是性冷淡吗?” 乔雾“啊”了一声:“什么?” 晓静白了她一眼:“你之前聊天不是总说,俄罗斯气候高寒,生育率低跟这里的男女性冷淡脱不了干系嘛,所以我就是想问问你实践过没有。” 乔雾愣了一下,本能地就回头看了苏致钦一眼。 男人认认真真端详油画的间隙,不忘又掏了她一颗陈皮糖。 “……” 得找个时间把油画藏起来。 ……算了,还是撕了吧。 不然指不定下次又被揪住头发薅一遍。 乔雾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跟先生之间,是纯洁的金钱关系。” 晓静嗤了一声:“都金钱关系了,能纯洁到哪去?” 乔雾:“……” 久经沙场的晓静怜悯地看着乔雾:“我打赌,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他在床上应该超猛的。” 乔雾:“?” 好好说话,不准涩涩。 她本能地就想去捂她的嘴,被晓静笑着躲了过去,还被她反手拍了拍肩膀。 “有时间多锻炼身体,你得跟得上战斗民族的身体素质。” 乔雾面无表情地替她拉开门:“……再见。” - 因为学院的教授去法国参加画展,所以乔雾这周连着几天都没课,苏致钦带她做完公证,第一笔的赠予金就到账了。 乔雾坐在车里快乐地将银行卡的存款余额从个十百千数到百万,觉得等真到拍卖的时候,她一定稳如泰山,忽然听到苏致钦开口问她:“你朋友为什么叫你言言?” “这是我的小名啊。” “哪两个字?” 反应过来的乔雾,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就被摁了暂停。 她郁闷地从短信里抬头:“语言的言,先生,刚才您到底听见了多少?” 她们说话明明那么小小声了,为什么他还是听得到? 这人的耳朵是蝙蝠吧? “不多。” 乔雾一口气还没松完。 苏致钦垂着眼看文件,连头都抬一下:“你们说得本来就不多。” “……” 乔雾卒。 麻烦你下次把一句话完整说完行吗? 乔雾实在后悔,她本来想等公证完了就坐地铁去找老穆,苏致钦好心提议顺路送她,结果一段不长的路程,楞是让人如坐针毡。 她耳边反反复复羞耻play着跟晓静的对话,尴尬到爆炸,只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等到了目的地,乔雾几乎以一种落荒而逃的姿势打开了车门,却被苏致钦拉了一下围巾。 她步子迈得大,差点没被他勒着,以为他又想戏弄自己,正准备小小地表达一下抗议。 忽然—— 骤然逼近的脸,五官的棱角硬朗而分明,凑近了才能看见真实的毛孔。 绿色的瞳孔如同迷雾森林里的宝石,清透地倒映着她因为他猝不及防逼近而微微撑圆的眼睛。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微凉的手背却探了一下她的脑门。 隔着几缕被冷风吹乱的碎刘海,男人的手背上抵在她的额上,能感受到他坚硬的手骨,以及手背上皮肤细腻的触感。 仿佛在确认她是否退烧。 苏致钦垂下了手,静静地看着她。 他比她高上许多,如果要平视的话,他必须微微弯腰。 冷风中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干净的薄荷草的香味,混着大衣上高级毛料的味道。 他的睫毛纤长而浓密。 他说话的时候,吐息之间,还有陈皮糖的甜味。 “我会在下午五点准时来接你。” 乔雾从男人漂亮得富有攻击性的脸上回过神,她下意识张了张唇,想说不用专程过来接她,地址给她,她会自己过去。 他像是提前知道她的意图,截话道:“记住我们的约定。” 乔雾反应过来,温顺地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 乔雾抵达旅行社在莫斯科的办事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晓静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你来得正好,老穆刚刚把人接进去。” 乔雾还没推门,就听见阮翌骂骂咧咧的声音。 “对!让她出来!让她给我道歉!” “有她这么对你们的上帝的吗?大冬天的就把我锁车里!车坏了?骗鬼呢!” “你别给我道歉,瘪犊子你也配?道你妈的歉,我一个人在警察局的时候,你他妈怎么不来给我当孙子了?” “赔钱?精神损失费我要二十万,少一个字儿都不行,我看你们这些穷鬼能赔多少!” “我已经给你们差评了!我还要去平台投诉你们,傻逼公司,傻逼玩意儿!” 老穆好声好气地陪着笑。 乔雾闭了闭眼,缓缓吸了一口气,晓静拉了她一下,对她摇了摇头:“你别冲动,为这种人不值得。” 但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值得不值得,忍一时风平浪静这种话都是鬼扯,忍得越多,给自己的情绪空间就会越少,直到有天坚持不下去最终崩溃。 老穆没必要替她受这种窝囊气。 乔雾拨开她的手,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傻逼你骂谁呢?” 办公室里就三个人,阮翌还带了一个中国地接,戴着眼镜,斯斯文文。 阮翌原本坐在布沙发上装大爷,看到乔雾那一瞬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看着老穆,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乔雾你还敢来?” 乔雾气笑了。 “我怎么不敢?” “你今天嘴巴是吃屎了这么臭?你当自己是谁,人人都得跪着跟你说话?” 阮翌被骂得都惊了,乔雾以前不怎么喜欢跟人对骂,她都是看不顺眼了直接动手。 他见过她打人的样子——高中读书那会,隔壁学校的小混混对她有意思,就想在放学路上没人的时候欺负她,结果乔雾就算是校服的拉链、袖子都被扯坏了,愣是操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根铁棍,把混混的脑袋开了花。 纤瘦的身量,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和狠劲。 那次的事情闹得很大,混混的父母来学校堵人,要校方给个说法,是她的班主任把她护在了身后。 混混的父母要乔雾赔医药费,人虽然伤得不重,但对方显然是想来讹钱,阮父自然不会赔钱,最后是那个一直教乔雾画画的老和尚,拿了寺庙里的香火钱,一口一个“阿弥陀佛”才彻底把这件事情给摆平了。 “老傻逼跟你是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也不想想这钱是怎么来的!” “趁我出事之后无依无靠装好人,从我手上骗走我妈的遗物转头就把我一脚踢开,你们这些垃圾人都不怕走夜路撞鬼吗?” 阮翌被问得哑口无言,气势一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大的办公室里,落在乔雾耳边的,是她压不住火的喘息声,余光刚一扫过放在墙角的棒球棍,晓静立马就拉住了她,可还没来得及说话—— “乔雾,这傻逼玩意儿这么过分?” 老穆二话不说一拳头呼上去的时候,别说阮翌了,就连乔雾都懵了。 老穆揪着阮翌的衣领,拳拳到肉:“你们这些傻逼怎么有脸的,啊?人一个小姑娘,为了挣点钱,大冬天练车连暖气都不舍得开,你一大老爷好意思这么欺负她?” “她才多大呢!” 老穆块头大,挡着所有人的视线,乔雾上前拉架的时候,也趁机狠狠踹了阮翌一脚。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阮翌的哭嚎声响彻整个楼层,直到陪在阮翌身边那个斯文地接完全反应过来,终于帮着晓静一起拉开了老穆。 阮翌被打得挂了彩,用餐巾纸捂着鼻子,殷红的鲜血直往外冒,他躲在斯文地接的背后,气焰不减反盛:“你个老东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俄罗斯警察抓你!” 他猖狂地掏出手机,扬言要报警。 乔雾拉了一把还在气头上的老穆,冲阮翌摇了摇手机,“去啊,你赶紧的,我刚好现在就把你挨打的视频给你认识的人都发一遍,让他们看看你刚刚求饶的样子有多怂!” 阮翌这人死要面子,自然很吃乔雾这一套威胁。 他气急败坏地从地接身后探出头,冲她们张牙舞爪:“乔雾,你信不信我会把今天的事情曝光,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乔雾操起桌上的矿泉水瓶,阮翌吓得立马又缩到了地陪背后。 “你等着!” 阮翌骂骂咧咧地放着狠话,带着地接逃也似地跑了。 整个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布艺沙发上有斑斑血迹,塑料垃圾桶被踩碎了,桌子上的文件也被扫了一地。 这里与其说是旅行社的办事处办公室,不如说是老穆的居所,他吃住都在这个小办公室里——他们挂靠的是个小旅行社,做精品定制路线,接自由行的散客居多,自然也不需要有太大的场地。 晓静低头收拾地上的东西。 乔雾跟老穆提了离职。 因为她这些乌七八糟的关系,老穆这个月的奖金多半又没了,还得背旅行社里的批评。 像她这样的学生地接不少,辞了她,也会有大把的人应聘,对方没必要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错误买单。 老穆却揉了揉她的脑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看你就跟看我闺女一样,我闺女要是有你这么独立懂事,我在俄罗斯哪用这么辛苦?” “傻孩子,第一次这傻逼玩意下单的时候,你就该跟我说的。” 他在替她出头。 他在替她不值。 乔雾的鼻子酸得要命。 “别啥事儿都憋心里,知道不?你怎么一直都把你穆哥当外人?” “你要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乔雾抹了一把眼泪,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的。” 妈妈去世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倒霉的人,直到她遇到了—— 招她送外卖还包吃住的卤菜店老板娘、借着补课名义给她做饭的班主任、劝她不要放弃油画还免费教她画画的老和尚…… 还有老穆。 “行了,别哭了。” 老穆乐呵呵地给她递了张纸。 乔雾红着眼睛担心他:“那旅行社那边——” 老穆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穆哥这年纪了,这种小事总处理得好。” 乔雾还要再说,晓静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就别想东想西了,你们领队有一句话没说错,这世上啊,还是明事理里的人多。” - 但很显然,苏致钦并不是一个明事理的人。 当男人撩起她的刘海,问她额角的伤口从哪里来的时候,声音是掺着冰的冷。 乔雾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才发现有干涸的血印子。 估计是在老穆背后浑水摸鱼,趁乱揍阮翌的时候被飞溅的玻璃杯碎片给伤到的。 宾利在路上飞驰。 莫斯科的夜幕还未降临,天空只是微微蒙上了一层灰蓝色,马路两侧却已经早早亮起了路灯。 “乔雾,记得分开的时候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上位的势压,安静的车内,只剩下乔雾的呼吸声。 “……对不起。” 是她大意了。 见乔雾垂着脑袋不说话,苏致钦沉着脸,在座椅侧一块玻璃的触控板上轻轻按了两下,酒柜下端的壁橱里,就被推出了一个珐琅制的深玛瑙色的小箱子。 箱子打开,各种应急药品一定俱全。 苏致钦几乎是捏着乔雾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少女脸上的惊慌失措也不过眨眼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强装的镇定。 近距离的对视里,乔雾一双漂亮的瞳孔像是浸在水里的乌玉,就是眼尾有点红。 哭过? 苏致钦皱着眉,手下的动作却已经不自知地松了点力道。 微凉的酒精棉擦上额角的时候,有丝丝刺痛。 苏致钦碧绿色的瞳孔里,倒影着乔雾茫然无措的脸。 他一改惯常的温和,声线又硬又冷:“还有呢?” 乔雾被掐着下巴,她躲不了,只好迎难而上:“晚上有先生的两个姐姐想见我一面。” 试用期的第一次考核,还没开始,她就提前挂了彩。 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她们还带了一个您不喜欢的女人过来。” “……” 乔雾偷偷在他手底下小小挣扎了一下,尝试无效后,只好服软:“先生,您要是动作轻一点,我就能更好地表现了。” 苏致钦没说话,他撕开一张创可贴,硬生生地怼在了乔雾的创口上。 乔雾吃痛,惨叫声吓得司机都是一哆嗦。 苏致钦冷着眼看她泪眼汪汪地装疼。 乔雾见对方软硬不吃,只好把挤出来的眼泪收回去,再次垂着脑袋不说话。 上班第一天就惹老板不高兴,不如趁早多拿点钱跑路。 如果苏致钦身上榨不出价值,那刚好今天晚上指不定—— 男人忽然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准再继续往下想了。” 乔雾揉了揉被敲痛的头顶,抬起头有点不爽地瞪他:“我想什么了我?” 苏致钦凉凉地掀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如果你敢像对孙少飞母亲那样,问我每个姐姐各敲诈175万的话——” 乔雾:“?” ……倒也不必这么料事如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莫斯科的雪-9 009 车内的气氛有一瞬的尴尬。 乔雾轻轻咳了一声,故作矜持地追问了一句:“会怎么样?” 苏致钦以为她会被猜中心事两耳通红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乔雾居然大着胆子直接顺杆子爬了上来。 他愣了半分钟,转脸看窗外:“想好了再告诉你。” 窗外暮色渐沉,一盏一盏的路灯飞掠而过,映照出苏致钦侧脸干净利落的下颚线,他垂下眼帘的时候,纤长、鸦羽似的睫毛在他白皙的下眼睑投落疏影。 男人的五官轮廓纤浓有度,骨相从一个专业的美术生的角度来判断,也趋近于完美。 乔雾发现,虽然恶龙先生给她定了很多的规定,但她轻轻拉一下恶龙先生的胡须,好像也并不会怎么样。 所以她决定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一下—— “那如果先生可以不扣我薪水的话,我保证,我脑袋里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都不会有。” 就在乔雾以为对方完全不会搭理她的时候,苏致钦忽然用眼尾睨了她一眼:“看你今晚的表现。” 有戏! “那先生,您跟那两个姐姐的关系好吗?” 乔雾在打工这件事情上,有着过分的认真和热情,每次掏出手机备忘录记笔记的时候,都像个决意要考高分的优等生。 苏致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她们跟我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对上乔雾略带诧异的目光,苏致钦平淡地陈述道:“我父亲终生未婚,但他有很多个情人,我母亲只是其中一个,他喜欢在众多的子嗣里,挑选最优秀的继承人。” 乔雾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就理解了,在如苏致钦他们这种家族的世界观里,爱跟性从来都是可以分开的,爱是毁灭的,但性可以带给人欢愉、财富、下一代,以及一切不需要负担责任的东西。 “金色头发的叫阿芙罗拉,是大姐,棕色头发的叫卓娅,是二姐,她们带过来的女人叫莎娃。” 乔雾一一记了下来:“那莎娃喜欢先生,对吗?” 苏致钦没有对这个问题做任何正面的回答,只是告诉她,对方想做他的情人。 乔雾做完阅读理解,觉得上岗第一天的工作形势还是有些严峻的——且不说阿芙罗拉和卓娅可能是她财富路上的拦路虎,还有莎娃这个外人竞争上岗的风险? 看来跟她一样,见色起意的人不少。 乔雾在手机上开始啪啪啪地打今晚的作战计划和注意事项。 苏致钦见她半天不说话,忍不住睁开眼睛,有些不悦地提醒道:“乔雾,我还在生气。” 乔雾做笔记的思路被打断:“就因为我不听话把自己弄伤了吗?” 呵,男人,小心眼。 果然全天下的甲方爸爸都很难搞。 乔雾叹了口气。 她不是一个能一心二用的人,有去猜他心思的功夫,她还不如好好想想晚上该怎么应付那三个人。 所以,面对苏致钦的情绪,她选择躺平、摆烂。 “先生,我也是第一次干这种工作。” “您不如直接告诉我,要怎么做您才会不生气。” 苏致钦沉默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 乔雾应得有气无力。 让我们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 “力所能及,我的先生。” 他从始至终都已经订好了规则,她又拒绝不了,这种对话简直太假惺惺了。 但对上男人侧眸看过来的眼睛,乔雾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致钦每次在捉弄她之前,漂亮的宝石绿眼睛都会比在正常情况下,更亮一些,而唇角的笑意也能够直接蔓延到眼底,就像是—— 他在捉弄那只叫路易斯的小雪豹时,露出来的笑容。 苏致钦挑了一下眉,回复了他脸上常见的、温和的笑容:“或许,你可以亲吻我?” “……” 果然。 “当然,你要是介意的话,就算了。” 他半开玩笑似地看她反应。 对上男人揶揄的笑眼,乔雾眯着眼睛想了想,抿了抿唇,也弯了弯眼睛,模仿着他的口吻。 “那或许,先生可以先闭上眼睛?” 苏致钦似有一瞬的讶然,垂着眼帘沉默了半秒,笑了一下,竟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而与此同时,随着他阖上的眼帘,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疏离,也随之隐没在了消失的绿光里,却而代之的,是一种脆弱的、易碎的美感 五官完美得像一张可以分分钟用于游戏建模的脸,中俄的混血儿,他自带的白种人血统让他的皮肤在车顶柔和的灯光照射下,脸廓的短小绒毛都分毫毕现。 男人鸦羽似的睫毛在白皙得几乎没有血色的下眼睑上,投落一片淡淡的疏影,如蝶翼似的轻轻抖动。 乔雾的注意力被他轻轻滑动的喉结所吸引。 喉结旁边有一颗不起眼的、暗红色的小痣,就像是彩铅在纸上不经意点一下那般。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能听见耳边自己跃如擂鼓的心跳。 苏致钦能感受到她凑近身时散过来的温热的、柔软的气息,带着一股淡淡的橙子甜味。 她倾身而来时,单手撑在车后座的皮椅上,椅面微微下陷。 他的右手随意地放在膝上,却随着她靠过来的肩膀,手指无意识地曲了曲。 少女的呼吸扫在他的喉结上,他莫名觉得有点儿痒,柔润而饱满的唇瓣,蜻蜓点水低地在他的喉结上轻轻一碰。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苏致钦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乔雾?” “先生,您又没有要求我吻哪里,以及——”认真准备着作战计划的乔雾慢悠悠地从手机备忘录里掀起眼皮,对上他一脸“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要求”的不悦,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颇有点无辜:“吻多久。”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有一百种钻空子的方法。 苏致钦挑高了一侧眉,静静地打量了她半分钟,忽然就笑了声。 “把左手伸出来。” 见他不是想强行要自己把刚才耍赖的吻给补上,乔雾将信将疑地冲他伸出手。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左手腕内侧一道浅浅的、细长的刀疤上。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乔雾冲他弯了弯唇:“高中晨跑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她想了想,又特地补了一句:“先生,这是旧伤。” 苏致钦垂着眼帘沉默不语,修长的、温润的指尖沿着她横切静脉的刀疤轻轻摩挲了一下。 乔雾本能地就想抽手往后躲,却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你要是今晚这么想要好好表现,就该乖乖听话。” 绒布首饰盒被打开,那条一指宽的、由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碎钻组成的手链,别致的狐狸脑袋铃铛像个吊坠般被嵌在搭扣上,精巧的设计令人心折。 在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下,乔雾的呼吸都在钻石的碎光里停滞。 “小狐狸,生日快乐。” 乔雾承认,女人的确肤浅的视觉动物。 当微凉的首饰轻轻贴上皮肤、遮住她蜿蜒的疤痕的时候,她确实有一点点的心动。 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 一定是钻石太过耀眼、手链的质地太过沉重。 毕竟爱情之于彼此,都是一场灭顶之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莫斯科的雪-10 010 汽车缓缓驶入庄园里,欧式大铁门自动从里朝外地推开。 与其将恶龙先生的巢穴称之为居所,不如将其视为一个城堡来得更加贴切。 门厅前空旷到可以骑马的绿坪空地上,建着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喷水池,水池旁有一簇一簇的蔷薇藤在寂冷的冬夜里散发着盎然的生机。 莫斯科地处高纬,冬季的室外温度又低,能在露天的花园里将玫瑰种得如此繁茂,恐怕也是花了不小的力气,喷水池东北角还有一个绿藤玫瑰花架,茂密的植物丛中,夹杂着几株小苍兰,柔弱而含蓄的白色,像是大红大绿里意外的点睛之笔。 苏致钦带着乔雾走进正厅的时候,一股土豪的、闪闪发光的金色扑面而来,差点闪到乔雾的眼睛。 金色的吊灯、实木家具金色的镶角、圆形扶梯上的金色雄鹰头、墙上所有的油画框也全都是金色的,就连昂贵的手工地毯,都若隐若现地将金丝线编织在内—— 乔雾严重怀疑自己今晚抵达的,是一个中东的土豪窝点。 好奇的目光再完整地环视了一圈厅内的装饰——八根大理石承重墙均用金线做了欧式的艺术雕刻,分散在四角,粗看确实颇具历史感的赏心悦目,但倘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整个城堡如同一个黄金囚笼,庄严肃穆到令人觉得无趣。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苦吧。 沙发上坐着两个华服女人。 金色头发应该就是阿芙罗拉,气质温柔端方,而旁边那个棕色头发就是卓娅。 她没有见到莎娃。 “莎娃还在来的路上。” 卓娅这话虽然是对苏致钦说的,但不太善意的目光却落在了乔雾身上。 这个长得和莫妮卡贝鲁奇极为神似的女人,有着一头浓密的棕发,眼神疏离却饱含明艳张扬的攻击性,有种盛气凌人的居高临下。 相反,阿芙罗拉的气质与苏致钦更接近一些,微笑地看着她的时候,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柔弱感,像极了染了金发的伊莎贝尔阿佳妮。 俄罗斯真的是人均美人,但饶是如此,乔雾用余光偷偷往身旁瞥了一眼—— 还是先生最美。 苏致钦对卓娅的话没做任何回应,只是拍了拍乔雾的后背,让她上楼换一下衣服。 西方人重礼仪,如果是正式的家宴,他们多半都会换上礼服,以示对彼此的尊重。 目送乔雾被一位身材微胖的女仆人带进了化妆室,苏致钦礼貌地问阿芙罗拉晚上想喝什么酒。 阿芙罗拉笑着让对方推荐,她喝什么都可以。 卓娅忽然开口:“维克多,既然你现在已经不排斥拥有固定的情人伴侣,那么我觉得莎娃也可以,毕竟作为圈子里远近闻名的美人,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我瞧不出她到底哪里比这个中国娃娃差。” 苏致钦脸上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淡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反问道:“你不觉得她们都很无趣吗?” 卓娅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怎么样的算有趣?” 斜角酒柜的玻璃橱门上忽然映出一个二楼的人影,模糊不清,却张牙舞爪。 苏致钦微微侧头,发现已经换好衣服的乔雾正趴在窗户上对他嚣张地、肆意地挥舞着拳头。 他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纤瘦而薄弱,深孔雀绿的吊带裙将她的皮肤衬得几乎白到发光。 化妆师正在给她弄造型,乌黑的头发被盘至发顶,拱出一个虚晃的发包,发际线周围的碎发则被凌乱而随意地散了下来。 乔雾看到苏致钦发现了她,立马收起了隔空揍他的拳头,她转而露出了“弱小无助可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的指腹来回搓动,然后她忽然摁住自己的胸口,非常戏剧性地开始捧心,皱眉,假装疼痛。 ……是在怪他无情扣薪水。 苏致钦对着二楼的乔雾微微抬了一下下巴,假意伸手拨弄着插在花瓶里的玫瑰,借着枝蔓的掩护,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乔雾脑门上创可贴的位置。 乔雾立马受伤地瞪大了委屈的眼睛,她瘪了一下嘴,认命地从窗户旁边收回了脑袋。 “维克多,你在笑什么?” 苏致钦收回目光,那点蔓延及眼底的笑容很快就重归平静。 “没什么。” “我还是那个意见,莎娃同样适合你。” 苏致钦伸手揉开玫瑰花瓣上的水珠,像是有一瞬陷入了回忆,然后,他不紧不慢,像是自说自话般,连看也没看卓娅。 “是么,你明明六年不在莫斯科,对我的喜好倒是了如指掌。” 卓娅登时满脸通红:“我倒要看看你的小宠物到底是怎么个有趣法!” 她被气得不清,提着裙子径直离开了正厅。 一旁的阿芙罗拉本想拉住她,却被对方粗鲁地甩开了手。 直到卓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阿芙罗拉才缓缓地叹了口气:“你实在没必要对她提这件事情。” 六年前被赶出莫斯科的卓娅,是当时上流社交圈里的笑柄。 苏致钦召来仆人,他告诉仆人,他不喜欢插在花瓶里的、没有生机的玫瑰。 仆人唯唯诺诺地表示,这是卓娅小姐的要求,他现在就把花瓶以及玫瑰收起来。 苏致钦宽容地让对方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转身就去了偏厅的玻璃花房。 玻璃花房是一个小型的生态森林花园,有绿植有流水,无害的小动物藏在浓密的绿蔓里,玻璃温室内有蜥蜴,在两米高的榕树枝上甚至还有笼中鸟。 “卓娅是好意。” 阿芙罗拉跟在他身后。 苏致钦背对着她,身姿挺拔。 他给雀鸟喂了食。 “看得出,你很喜欢乔雾。” 她将两人隔空的互动看在眼里。 “父亲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我和安德烈,其实你也可以——” “我不会跟她孕育下一代。” 苏致钦闭上眼睛,闻着夜风里淡淡的花香,森林的草木香味里甚至还夹着一丝甜腻腻的橙子香。 他睁开眼睛,微微侧头,对上阿芙罗拉一脸的不解和惋惜,他像是在跟场内的所有人确认。 “是的,我不会跟她孕育下一代。” - 二楼的化妆室里,化妆师用俄语称赞了乔雾的皮肤、头发和五官,以及那条闪闪发光的钻石手链,打开首饰盒,寻找能跟她的手链相匹配的耳坠,而小奶豹路易斯则一直在她旁边嘤嘤嘤,扯着她的裙摆,在她的脚下打滚。 “就这个吧。” 珊瑚珠的耳钉,像一颗醒目的血痣,装点在乔雾的左耳垂上。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没有累赘的挂饰,非常纯粹的珊瑚耳钉,款式简单却足够醒目点睛,将她小巧的耳垂映衬得白皙可爱。 乔雾点了点头,微笑着用俄语认可并赞扬了对方的审美,同时,伸手拍开了路易斯攀上梳妆桌的肥爪爪。 果然,只要是猫科,不管是大猫咪还是小猫咪,都有一颗把东西拨到地上的坏心眼。 化妆师正准备去拿另一颗耳钉,却被路易斯一爪子给勾到了地上,像个专业敏捷的、带球走步的足球运动员,三下两下就把耳钉踢出了房间。 乔雾用俄语让不知所措的化妆师稍安勿躁,提着裙子就追了出去。 耳坠被路易斯踢到了一楼偏厅的某个小花厅门口,滑进了门缝底下,小兽趴在地上,伸着尖尖的爪尖,想把耳钉从缝隙里勾出来。 乔雾蹲下身,从弄好的发包里取了一枚发卡下来,成功把耳钉拨了出来。 小花厅里能看见两个人影——是苏致钦和阿芙罗拉。 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她也无意打扰,正准备离开。 然后就听到了—— “我不会跟她孕育下一代。” 半分钟之后,是更笃定的确认—— “是的,我不会跟她孕育下一代。” 隔着哑光的玻璃门,花厅内的人影朦胧而模糊,但苏致钦的声线干净、平和,冷酷直白得毫无一丝犹豫。 路易斯半直着身体,前爪扶在她的膝上要抱抱。 乔雾提了口气,才把看似奶呼呼实际快赶上一头小乳猪重量的小奶豹抱在怀里,用力地吸了一口路易斯颈上的毛毛,嘴角的笑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放大。 - 晚餐在7点准时开始,乔雾提着裙子前往餐厅的时候,发现卓娅已经走了,坐在阿芙罗拉旁边的,是一只盛装的小孔雀。 小孔雀的五官同样完美,漂亮精致得像个芭比娃娃。 乔雾忍住想跟漂亮小姐姐贴贴的冲动,告诉自己,这人恐怕就是来抢她饭碗的莎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乔雾这时候才发现,发现苏致钦给的这手链是真的有用,当所有人都带着金碧辉煌、闪闪发光的珠宝的时候,如果她要是没点装饰,那在这种场合,确实太朴素了一点。 乔雾在打量莎娃的同时,莎娃也在用一种敌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扫描着乔雾。 眼前的中国娃娃身材纤瘦,孔雀绿的吊带裙罩在她单薄的身板上,却有一种奇异的轻灵感。 首饰也用得恰到好处的夺目。 她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绳choker,纤细不过几缕发丝的红绳,朴素的绳结是印尼寺庙里最简单的手编,正中间串着一颗莹润血红的小珊瑚珠,抵在她的喉结下方,似雪肤上的鲜艳血痕,与耳坠处的两颗珊瑚耳钉交相辉映,在柔暖的廊灯下,整个少女脸上都呈现出一种宛如精灵一般,又慵懒又灵动的反差美。 就是额头上那块肉色的创可贴,胶布的边缘还有一丝红肿,露着一丝不羁的怪异,与她礼服的庄重打扮格格不入。 ……什么嘛,也不过如此。 莎娃心里愤愤不平,只好用叉子戳着沙拉盘里的菜叶子泄愤。 仆人将前菜、例汤、主菜按顺序一样一样上桌,可到了乔雾这儿—— “先生,为什么你们都是奶油芦笋汤,肉酱雪蟹,烤肋排,但我就是面疙瘩?” 顶着莎娃幸灾乐祸的眼神,乔雾觉得自己雇主这种区别对待,无疑是在她的打工道路增设障碍。 说好雇我来做挡箭牌的,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背刺我,不对吧? 苏致钦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我早上的时候,以为你不知道面疙瘩长什么样子。” 你还在记仇?! 面!疙!瘩!又!怎!么!样! 有!人!不!是!照!样!把!面!疙!瘩!吃!完!了!吗! 乔雾深吸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用良好的涵养,友善地用俄语跟他解释道:“先生,那是一个误会。” 苏致钦慢条斯理地嚼完嘴里的肉,抿了口红酒:“然后呢?” 乔雾看了一眼莎娃盘子里的羊排,阿芙罗拉盘子里的三文鱼,再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清汤寡水的面疙瘩,于是她诚恳地向对方提出自己的诉求:“我也想吃肉,先生。” 苏致钦切牛排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是在认真考虑着她的建议。 乔雾甚至已经在腹里打起了道歉的草稿,譬如我不该手艺这么烂,做出那顿奇怪的蛋炒饭,譬如我不应该为了省几个小钱而不带您去楼下的饺子店,至少老板娘的厨艺确实比我好上那么一点点。 然后,还不等她开口,她就看到苏致钦大发慈悲地从自己的餐盘里切出了一块牛肉,用另一副干净的刀叉,把肉放进了她的面疙瘩汤里。 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牛肉浮在她乳白色的面疙瘩汤上,慢悠悠地飘出一圈又一圈充满嘲讽意味的油晕。 油晕渐渐糊在了一块儿,就像乔雾还没转过弯来的大脑。 ? 乔雾不解的目光对上苏致钦温和得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微笑。 “乔雾,你只说想吃肉。” “没有说是多大的一块肉,以及——” 苏致钦唇角的笑意开始蔓延到了眼底 “能供你吃多久。” 乔雾的耳边忽然嗡嗡嗡地响起两个小时前,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茶里茶气的发言—— 先生,您又没有要求我吻哪里,以及……吻多久。 乔·强迫自己冷静·却恨不得跳起来暴揍一顿恶龙先生·雾:fine。 你有本事就把脑袋凑过来,我保准现在能吻到你头晕为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莫斯科的雪-11 011 乔雾好苦。 乔雾好累。 赚钱好难。 乔雾用汤勺舀了一勺面疙瘩,混着苏致钦给的牛肉粒,生无可恋地享受掉了今晚唯一的一口荤腥。 阿芙罗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视线从两人身上来回游移,最终落在了乔雾的脸上,微笑着用俄语问她:“乔雾,你是怎么爱上维克多的?” 来了来了! 这题她准备了! 优等生乔雾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押对了题的兴奋。 “其实在很多年以前,我就注意到先生了。” 苏致钦握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晦暗不明的余光不轻不重地扫到了乔雾神采飞扬的脸上。 “但那个时候,我跟先生云泥有别,我怕我炙热的情感冒犯到他。” 苏致钦垂着眼帘,沉默地抿了一口红酒。 “我来俄罗斯留学,也是为了先生,因为我希望我能够离他近一些,也许是我的祈祷感动了上帝,结果他就安排了我们的重逢——前不久我遭遇了一次袭击,是先生挺身而出救了我,在看到先生出现的那一刹那,我告诉自己,既然这是上天的安排,那我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机会,于是,我就对先生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她尽可能把对方的形象描绘得伟光正,更何况,对男人来说,这种倒追桥段应该挺受用的。 总不能让人家姐姐知道,她弟弟一开始对她图谋不轨,却被她无情拒绝的事实吧? 当乔雾发表完一通自我感动的演说,用崇拜的目光作为中场收尾,看向苏致钦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根本就不给她的独角戏任何反应。 乔雾:“……” 算了,我们挡箭牌就是工具人属性。 乔雾,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工具人了,必须自己支棱起来。 “在相处的过程当中,我发现先生是一个特别绅士且随和的人。” 个人喜好捂得极其严实,默不作声也能吃完长得像面疙瘩的蛋炒饭。 “而且先生记忆力特别好,我说的所有话,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记隔夜仇的本事,他敢说第二,这世上没人敢称第一。 “学什么都快,我真的特别崇拜他。” 反pua大师,现学现用十级特长选手。 “而且我认为,我们彼此之间有非比寻常的默契,我心里想的,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并作出最完美的应对。” 读心术恐怖如斯,如果可以,请离我远一点,谢谢。 阿芙罗拉晃着手里的红酒杯,笑着对旁边的莎娃打趣道:“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维克多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莎娃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不甘心的目光看向苏致钦,像是赌气似地问道:“那先生喜欢乔雾什么呢?” 诚然,这个中国娃娃的确长得不错,但这样的美人,俄罗斯遍地都是。 维克多要是能被这么拙劣的倒追钓上钩的话,那不就显得她这些年跟只菜鸡没什么两样吗? 苏致钦淡淡地瞥了乔雾一眼,视线落在她额角的创可贴上。 “……精力充沛。” 低头嚼面疙瘩的乔雾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有理由怀疑,苏致钦今晚在摆烂。 这什么狗屁理由? 精力充沛你就喜欢我啦? 能不能说点别人会信的鬼话出来? 如果你能见识到我为了吃肉而打出的一套降龙十八掌,我都怕你会爱上我。 - 后半顿的晚餐吃得人兴致缺缺。 阿芙罗拉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大美人,懂得恰到好处的暖场和递话,在乔雾和莎娃之间,做着一个知情知趣的端水大师,而小美人莎娃也不是一只没有眼力的小孔雀,她很有涵养,虽然含蓄地对苏致钦表达了爱意,但也不会对乔雾释放出过分的敌意,以至于,乔雾今晚所有痛苦的根源,居然是苏致钦给她安排的面疙瘩。 乔雾:……万万没想到。 当仆人询问苏致钦餐后喝茶还是咖啡的时候,阿芙罗拉温柔地提议要不要尝尝莎娃的哥哥从危地马拉带回来的咖啡。 莎娃扬起娇怯但不失明艳的笑容:“哥哥前不久受邀参加了茵赫特庄园的百年庆典,他们给每一个贵宾都赠送了用于欧洲皇室内供的咖啡豆,这个品种的咖啡豆干燥过程繁琐,损耗很大,但对豆子的筛选标准又极其严格,所以产量非常稀少。” 莎娃的家族是俄罗斯有名的咖啡豆供应商,几乎垄断着国内50%以上的咖啡豆销量。 僚机阿芙罗拉趁机推荐道:“我想,兴许你也会喜欢这个味道,特地拜托她把这个礼物带过来。” 苏致钦微笑着点头,礼貌地感谢对方的好意。 乔雾闷闷不乐地喝着面汤,闻着咖啡特有的炭烧苦味—— 她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喝咖啡,明明都能苦到舌头发麻,不是自虐么? 所以,她同样不相信,一个糖果终结者,会喜欢这种苦不拉几的玩意儿。 苏致钦垂着眼帘抿了一口咖啡,深色的液体浸润唇瓣的时候,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样,这种咖啡不加糖的话,味道有种丝滑的醇厚,对吗?” 对上莎娃期待的目光,苏致钦温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口感很好。” 莎娃的脸上有按耐不住的雀跃:“那先生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哥哥再多选一些豆子,您喜欢口感酸的,还是带着果味儿偏甜的?” “都可以。” 模棱两可的回答。 苏致钦似乎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喜好。 莎娃开始高谈当今的咖啡市场跟种植条件,这是她擅长的领域,而阿芙罗拉也会适时提问,即给足了莎娃发挥的空间,也能够帮助莎娃吸引苏致钦的注意。 苏致钦冷眼看着白瓷杯里的液体,正等着它彻底放凉后让仆人撤换,却是忽地,下颚线陡然绷紧,呼吸一滞——桌子底下,有只柔软的手,鬼鬼祟祟、不安分地爬上了他的膝盖,甚至往前又进了一掌。 他不动神色地将左手垂下桌,本能地将那只捣乱的手,摁在了西裤上。 被扣在掌心的手指细软得像是没长骨头似的,细腻的手背则像块微凉的软玉。 男人的手掌很大,像是为了防止她挣扎似的,将她的五指虚拢成一个拳头,捏着她不让她动。 盖在手背的手掌又热又烫,乔雾被他的五指箍得不舒服,连手指都伸不开,只好扭着手腕往旁边抽。 嫩葱般的指尖险险从旁刮过,苏致钦呼吸一滞,只觉得喉间莫名有点儿痒。 没什么情绪的余光扫过身侧,却见手的主人,仍旧在奋战她的……面疙瘩汤。 苏致钦:?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强行拉开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示警告,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桌子底下细软的手指已经拨开他的手,往他的掌心地塞了一颗被玻璃纸包裹住的、圆圆的—— 陈皮糖。 见苏致钦已经认出她送过来的宝贝,乔雾轻轻咳嗽了一声,放下了汤勺,假意单手托着下巴,抵在额角的食指点了点贴在脑门的创可贴。 别扣钱了,好吗? 打工人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 苏致钦:…… 无聊。 他面无表情,正准备撤回手,手指却被乔雾拉了一下。 温软的指腹绕开他手心的陈皮糖,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扫过的时候,苏致钦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n3вnhnte。(对不起) 乔雾写完自己的信息,又露出了一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模样—— 对不起,金主爸爸,别生气了,好吗? 苏致钦不动神色地敛了敛眸,在她的掌心徐徐地写出了他的答案。 男人的指尖温热,饱满的指腹裹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有些硬邦邦的,挠得她掌心都有点痒—— 可是写得都是什么玩意儿嘛! ——heвo3moжho。(不可能) 苏致钦勾住糖果,笑着就想撤回手,却被少女柔嫩的五指一把扣住—— 达咩! 乔雾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生动,对着苏致钦无声却愤怒地挤眉弄眼,疯狂质问—— 喂,拿人嘴软的道理,你!懂!不!懂! 苏致钦再次微微挑高了眉,被她拢住的手指像逗猫似地挠了一下她的掌心。 “维克多,你在笑什么?” 随着阿芙罗拉的声音响起,桌子底下的手早就像是被惊吓了似的,迅速退回到了面疙瘩的汤勺上。 苏致钦收回目光的同时,唇角的笑意也重归平静,如同一潭温和的、没有波浪的井,他懒懒地单手支腮:“我前不久抓到了一只狐狸,总是趁我不注意,就偷偷犯错,今天她又捣乱了。” 这个话题我可以! 莎娃眼睛一亮:“先生,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在圣诞节的时候,去西伯利亚猎一只更听话的狐狸,听说那里的红狐狸都很漂亮。” 苏致钦端起咖啡杯,皱着眉头抿了一口,但很奇怪,这一口,他居然不觉得苦。 男人沉默着垂着眼帘,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个提议。 阿芙罗拉看了眼跃跃欲试的莎娃,还是决定帮对方一把,毕竟年轻男女只要有机会在一起,总不至于什么感情都培养不出来,她笑道:“狐狸不好驯养,犯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或者确实可以试着养一只更听话的。” 苏致钦慢悠悠地放下咖啡杯,余光扫了一眼用汤勺气鼓鼓地戳着面疙瘩玩的乔雾。 “不。” 掌心里膈着一颗陈皮糖,深浓的液体映出他微微弯起的绿眼睛。 “我原谅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莫斯科的雪-12 012 晚餐结束,阿芙罗拉带着沮丧的莎娃离开了恶龙的巢穴,独自留下乔雾这个勇士,面对惨淡的人生。 金光闪闪的壁钟已经敲了十下,深夜的莫斯科郊外,空旷的天幕上星垂遍野,苏致钦去起居室里洗漱,乔雾则被仆人带着去了盥洗室,孔雀绿的吊带长裙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纯白的棉质睡裙,中世纪欧洲宫廷的华丽睡裙,触感柔软,裙摆飘逸而宽大,大方领的胸口有一条抽丝系带,在正襟处打着蝴蝶结,宽松的袖口处还点缀着精致的蕾丝裙边。 乔雾抱着双臂,坐在宽敞明亮的更衣室里琢磨今晚她到底要睡在哪里。 毕竟就在签署协议的前一天,苏致钦就说过,她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但她问了仆人,却发现对方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也不知道苏致钦洗漱得怎么样了,兴许等他收拾好了,自然而然会想到自己。 等待的时间无聊,她干脆给晓静打了电话,愤愤不平地跟对方描述了今晚她在晚餐时分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晓静:“不就是一顿面疙瘩吗?你都碎碎念一晚上了!” “这是面疙瘩的问题吗,请问?我有理由怀疑,他在虐待员工,我这才入职第一天!” 晓静哈哈大笑:“你想太多了,你额头碰了伤,清淡饮食不是挺好的嘛,重荤腥重油腻,小心留疤。” 乔雾被一下子怼得没了声响。 “行了,我觉得人家指不定是好心照顾你饮食,要真想报复你,你们俩这体型差,我打赌你十个乔雾都得在人家床上乖乖躺着。” 乔雾:“……”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请明白我们的定位,纯、洁、的、金、钱、关、系!” “知道啦知道啦。” 玩笑归玩笑,晓静多少心里有数。 “今晚我会晚点睡,要是碰到麻烦了,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虽然的确希望天上能掉馅饼到乔雾的头上,至少可以让她不用再为了筹钱而发愁,白天在公寓里也确认了苏致钦的态度,但就她所知的俄罗斯男人的体格而言,说不为好友担心,也绝对不可能。 电话挂完,已近晚上十点,乔雾抱着双臂坐在休息室里发呆。 ……她的小房间,到底在哪里。 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去问自己那尊贵但记仇的赠与人。 踩着红绒毯铺就实木楼梯,富丽堂皇的廊灯将墙上的油画纹理都照得分毫毕现,乌金木打造的圆形扶梯的扶手也同样被精心雕刻,乔雾顺着仆人的指引上了三楼,忐忑地敲响了恶龙先生的寝殿大门。 苏致钦已经换好了睡衣,正戴着眼镜靠在床头似乎在听新闻报告。 他的脸色相比晚餐的时候更凝重一些,眉头微微皱起。 乔雾在进门前,竖了一耳朵听——俄语的播报速度很快,大致是说俄罗斯因周边安全问题升级,局部地区局势开始日益紧张。 但相比起这种复杂的国际形势,她更关心自己今晚到底会躺在哪张床上跟一个叫周公的老爷爷相会。 男人见到乔雾进门,碧绿色的瞳孔有一瞬的迷茫,却在骤然之间,被一种恍然大悟的了然所取代,这让乔雾怀疑,这家伙多半是把自己的存在给忘了。 隔着金丝边的眼睛,苏致钦碧绿色的瞳孔温和地望向乔雾,绅士地招呼她坐到自己床边,并礼貌地询问一肚子坏水的小狐狸找他有什么事情。 乔雾对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行为极其不耻,但毕竟,这是她上岗的第一天,她就像一个想问老板其他福利到底什么时候兑现,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苦逼打工人,只好迂回地询问,对方对她今晚的表现是否满意。 少女斜侧坐在他的床位,背脊微微弯着,透过棉质的睡裙,能看见她脊椎上纤瘦的骨节,领口宽大,明晃晃地露出了肩胛上两块漂亮、对称的蝴蝶骨,因为她拘谨的坐姿,被拱出了尖削的形状。 室内温暖,她将袖子拉到肘弯,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睡裙宽松,方形的领口系带被她拉松了些,露出胸前宛若牛奶般细腻的皮肤,不过分突出却同样能引人流连的曲线,恰到好处地隐没在柔软的棉质布料里面。 将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她白皙的天鹅颈以及背部露出的大片雪肌上收回,诡计多端的恶龙先生把皮球踢回到了乔雾的脑门上。 “你自己觉得呢?” 很棒,很不错。 值得你给我发一笔巨额的奖金。 但晚上刚刚碰过壁的乔雾也只敢在心里这么逼逼,临到嘴边,还是换成了一种更谦虚的表达方式。 “从莎娃离开时满脸遗憾却又不过分纠缠的表情来看,我认为,我今晚的工作卓有成效,”她顿了顿,又骄傲地给自己点了个赞,“是一个相当靠得住的龙骑士。” 苏致钦被这个称呼逗笑了:“为什么是龙骑士?” 乔雾:“因为先生拥有的财富就像龙穴里珍宝,而我只是帮助守护先生财富的仆人。” 简称——打工人。 苏致钦偏着脑袋想了想,碧绿色的瞳孔里有柔和的笑意流出。 “那聪明的狐狸小姐,或许可以再勇敢一些。” 乔雾:? “比如说,大胆地迈出下一步,才能成为一位真正的龙骑士。” 乔雾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晃晃悠悠地从“龙骑士”的概念里爬出来。 乔氏龙骑士,是个纯洁的名词。 苏氏龙骑士,是个污七八糟的动词。 乔雾:“……” 很不错嘛,苏致钦这汉语是谁教的,名字转动词转得风生水起。 但见他脸上笑容揶揄,乔雾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却又愈加笃定的想法,一个几乎能够颠覆她的认知却又能够充分解释苏致钦各种所作所为的猜测—— “先生,您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苏致钦眨着漂亮的眼睛,从容而温和地弯着眼帘。 其实乔雾不喜欢他露出这种看似不给任何人压力但实际上毫无任何情绪判断价值的表情,他非常擅长将自己的喜好、情绪深深地藏起来,仿佛这样,他就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完人。 “您似乎很喜欢捉弄我?” “其实您可能并不是真的对我一见钟情。”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真的太惊悚了,乔雾更愿意相信对方别有所图。 苏致钦保持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您做的很多事情,说的很多话,更像是基于对我行为的判断,而故意为之。” 或者说,他预判了她的预判。 “您那天之所以在克林姆林宫这么说,很可能纯粹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毕竟,专门花100万美金聘请一块挡箭牌,这种行为真的太幼稚了,说出来都不一定有人相信。” 从苏致钦油盐不进的态度来看,无论是阿芙罗拉还是卓娅,她们都无法让他选择自己不喜欢的情人。 乔雾皱着眉头,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做着分析和判断。 “是的,”她愈加肯定,“您可能只是觉得我这个人好玩,挺逗的,于是顺便就想让我做个挡箭牌而已。” “对吗?” 苏致钦坐在床上,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绿色的瞳孔里却肆意生长着笑意。 乔雾直觉不妙。 “好吧,那我不捉弄你了。” 乔雾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未来松一口气,就见男人挪了挪屁股,当着她的面,空出了半张床的位置。 乔雾:? 苏致钦大方且期待地拍了拍床:“上来吧。” 聊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开始床位邀请了? 男人忽然的一脚油门,差点把乔雾甩出了高速公路。 苏致钦笑着歪了歪头,露出一副比她还要不解的表情:“按你的逻辑,假设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那么我对你做的这些事情,纯粹都是一时兴起的玩闹,哪怕雇佣你,也只是为了解闷而已。” “但假如我承认我的确对你有意,那么我希望跟你共度良宵,就是一场合情合理的求//欢,就不是捉弄了,对吗?” 淦,真是个逻辑鬼才! 乔雾找不出他话里半点漏洞,她又不能就他是否真的喜爱自己做进一步的探究——因为知道这个答案,对两人未来的关系毫无意义。 乔雾就像象棋盘里,被四面八方将军的主帅,她看着苏致钦那张宽敞到足够让她以各种姿势躺上去的大床,沉默了一会,哽咽道:“先生,您还是继续捉弄我吧,拜托了。” 看到小狐狸为此做出了丧权辱国的让步,苏致钦满意地笑了一声,在床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乔雾,既然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自己找自己的房间在哪里。” 乔雾:“……” ……所以你果然是早就知道我为什么来敲门的,对吧? 坐在床上的苏致钦挑着眉,温和且宽容地微笑着,却居高临下。 坐在地上的乔雾低着脑袋,苦着一张脸,毫不意外地垂头丧气。 行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错了,先生,我不该自作聪明,我简直蠢钝如猪。” “哪里错了?” 开始了开始了,记仇的、小心眼的恶龙又开始薅她头发了! 乔雾:“很多东西,不该对自己今晚糟糕的表现沾沾自喜。” 其实她能感觉到,当她开始公式化回答阿芙罗拉的问题的时候,他有过短暂的心情不佳。 “以及,”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不该肆意妄为地揣测您。” 苏致钦弯了一下眼睛,脸上却没有笑意。 “我很高兴,你聪明的脑袋终于回忆起了协议里的内容。” ——被赠与人需对协议细则进行严格的保密,且未经赠与人允许的前提下,不得有意深入探究、揣测、了解赠与人的信息。 乔雾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设定这条的保留项。 乔雾服软的态度像是“芝麻开门”的咒语,苏致钦从床上起身,赤足踩在了床边厚实、柔软的羊绒地毯上。 男人的脚踝白皙,凸起的脚踝骨处,能隐约看见青色的经脉,缓步靠近时,脚背足弓绷起的骨线弧度也很清晰。 诱人的禁欲感几乎令人挪不开眼睛。 他站在她身前,高大、冷静且自持,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养尊处优多年的贵气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让乔雾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半分钟后,他蹲下身,沉默地与她平视。 苏致钦的五官生得纤浓,但偏偏亚洲人的血统又中和了他骨相里棱角的锋利感,他双眼皮的褶皱又宽又深,凌厉的眼尾微微上挑,疏离而寡淡的眸光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打量,如同在斟酌要如何跟她开口。 乔雾被他一瞬不瞬的注视盯得有点忐忑,下意识咬了一下唇。 苏致钦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饱满的、肉肉的下唇上,落齿处的唇瓣颜色被咬得又深又艳,染着柔软的水光。 难以言说的饥渴感从喉间升腾而上,喉结也跟着无意识地滑了一下。 夜风从窗楹的缝隙里漏进来,吹开雪白的锦纱,带着一丝不被察觉的凉意,却丝毫也吹不散两人中间若有似无的燥热和沉闷。 几秒后,乔雾看见男人薄唇张合,略微暗哑的低沉嗓音,像是有人抓了把细沙,慢条斯理地在她耳膜上轻轻揉开,又重重地撮合。 “乔雾,你需要直面现实。” “我的确对你有不一样的心思。” 他再次承认一见钟情。 苏致钦目光微沉,扫过乔雾微粉的耳朵尖尖。 她像是压根禁不住示爱。 明明这么张牙舞爪、精力充沛到能够独自野蛮生长的一个人,轻轻扯一下,就会变得又乖又软。 “请不要妄自菲薄。” “你很漂亮,很有趣,也很可爱。” “我很喜欢。” 男人的目光在她撑在地毯上,下意识握紧的右拳上顿了顿,身体重新回忆起她的掌心熨帖在他西裤上的触感。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地伸出了手,轻轻勾了一下她睡衣前襟的丝带。 凉意灌入她的胸口。 乔雾愕然,不可思议地微微撑圆了眼睛。 天鹅颈下的皮肤雪白到几乎刺目的地步。 苏致钦闭了闭眼,碧绿色的瞳孔里,眸色深浓,视线重新落回到她的唇上的时候,粗粝的大拇指已经先目光一步,摁在了她的下唇上。 他的指腹饱满有力,带着难以察觉的掌控欲重重地揉了一下她刚才咬唇的位置。 乔雾被这道猝不及防的力道揉疼了,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可她还来不及后退,下巴已被捏紧,抬高,随着他的动作,鼻息里钻入一阵他身上特有的、干净的薄荷凉香。 她被迫仰面与他对视—— “先生”二字还没呼出口。 男人炙热的气息,混着陈皮糖的甜味,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莫斯科的雪-13 013 嘴唇才一触碰,乔雾耳边就跟着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炸开了,陌生的、炙热的、异性的气息将她的意识紧紧包裹住,连带着思考能力都被瞬间抽离。 亲吻被加深。 陈皮糖的甜味在她舌尖化开,却有一种让人麻软的晕眩感,并不难受。 凉风漏窗而入,吹起纱帘,就连帘外的窗外星云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有夜鸟掠窗,振翅而过时,落下轻吟的碎羽,盖过昏暗的卧室里细腻而绵密的亲吻声。 呼吸交错拂在彼此的脸上,有一种暧昧麻痒的热潮,直到—— 苏致钦的吻主动离开她的唇角。 男人半垂着眼帘,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喘息。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跌坐在地上,膝盖抵着膝盖,嘴唇依旧离得很近,不过半寸的距离,他只要稍一低头,便又可以跟她贴在一起。 乔雾趁隙换气,终于艰难地捞回了一点神智,后知后觉里,才发现男人修长温腻的手指正缓慢而细致地摩挲着她的左手腕侧,指尖极尽温柔地抚摸着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和那道疤痕。 竟莫名地,有点痒。 “乔雾。”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暗哑的声音里充满克制。 “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乔雾整个人都被亲得有点蒙,眼睁睁看着他伸出手,饱满的指腹在她的唇上用力按了按。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有几秒的失焦。 “我会注意分寸,不会主动越界或者失礼。” 当他再次缓慢地将这句话重复出来的时候,克林姆林宫内的下午记忆开始重新清晰起来。 她记得那天抱着路易斯就坐在沙发上,听着他缓慢而礼貌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并告诉她,不用担心。 所以现在,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在说,他不会单方面越界,但如果她主动示好或者打破边界,那么他可能会将这一切当成是邀请。 乔雾后知后觉地从他的语言陷阱里反应过来,本能地就收了一下腿,将露在外面一小截白嫩小巧的脚踝,藏进了睡衣宽大的裙摆里。 苏致钦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 乔雾用手背擦了一下湿润的唇角,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诚然从桌子底下送糖,到穿着睡衣进入陌生男人的房间,的确有点邀请的嫌疑。 但是! 天理可鉴! 她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脑子里清清白白! 翻车的乔女士有点窒息,但她冷静下来之后,依旧试图钻一下约定的空子。 她低着头,假装委屈地擦了一把鳄鱼的眼泪,陈恳地建议道:“先生,为了维持我们良好清白的合作关系,要不然您可以在协议里加一条,要求我对您保持距离?” 苏致钦挑了一下眉,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几秒。 这是一只非常狡猾的狐狸,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得寸进尺。 他嗤了一声,余光扫过她额角的伤口,揶揄道:“我让你爱护自己的身体,你都做不到,要真是给你订了这种规则,你会对我为所欲为吗?” 乔雾对天发誓:“当然不会先生!我这次绝对说到做到。” 苏致钦:“那你想都别想。” 只想当街喊冤的乔雾:“……” 苏致钦斜睨了她一眼。 “别指望我会上你的当。” “……” 乔雾哪怕一肚子脏话,在他面前,也只能猫猫哽咽。 “但是——” 苏致钦忽然的峰回路转,几乎把乔雾整颗心都提到了半空中。 男人碧绿色的瞳孔如一汪迷雾森林里的幽湖,倒映出她忪怔不安的脸。 但温柔而郑重的字句,却伴着他清朗干净的声线,如温润的泉水一样,浸润过她的耳膜,安抚着她的惴惴不安。 “我仍然愿意向你许诺,如果在我们相处的这三年里,有任何令你不适的地方,你都可以无条件地,随时离开。” “我跟人应允过,会给予你作为女性的尊重。” 明目张胆的直白,让乔雾心里再多的弹幕,都一瞬间哑了火。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有拒绝的权力,但同样,我也会保持应有的耐心。” “请接受我的道歉,是我没有忍住而提前打破了规则。” 乔雾怔怔地看了他半响,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也就是说,她拥有成人世界的钥匙,哪怕她失足跌进去,也有随时喊停的特权? 好耶! 苏致钦撑着膝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阴影,完全平复下来的情绪下,再开口的声音却是淡淡的。 “你的房间在隔壁,跟我来。” - 当苏致钦卧室隔壁的房间门被推开的时候,精致而鲜亮、充满洛可可风格的少女气息扑面而来。 浅粉色的蛋糕纱帘,浅乌金木打造的昂贵梳妆台和单人床,巨大的羽毛落地灯被放在用古老技法将丝绸和软羊毛编制的蓝灰色手工地毯上,整个卧室被灯罩里柔和的暖光照出一种温馨的慵懒。 不同于苏致钦卧室丰富而强烈的黑白灰三色,单调到有些乏味,乔雾面前这间童话却不艳俗的少女房,在柔和的浅色和粉色调的交织下,能在各种细节的地方,嗅到奢靡的味道——床帐纱帘上精致的手工纹绣、床头柜上用金币串成风铃的手工台灯以及柜门上用宝石镶嵌的拉柄。 乔雾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房间,就是完完全全按照苏致钦喜欢的、标准的、甜甜的、少女公主风来布置的—— 毕竟面前的男人似乎很喜欢玫瑰、蝴蝶结、蕾丝等元素。 苏致钦用下巴点了点已经用柔软的云被铺好的床:“试试看舒服不舒服。” 乔雾听话地脱了鞋子躺上床,老实且谨慎地将被子拉得高高的。 柔软的床铺和木头里散发出来的松木香,忽然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念头。 尤其是床头这盏造型独特的手工灯——这玩意儿真的太像她以前用汽水瓶盖做风铃的床头灯了。 这他妈不就是那年妈妈带她去法国参展,她一个人被关在家里时,百无聊赖给洋娃娃过家家的场景吗? 从街区买回一个漂亮苗条的芭比娃娃,用各种手工制品做床、做灯、做枕头,在娃娃入睡前还要吻一下她的额头。 乔雾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情绪,再次陷入了被当成人形塑胶娃娃的恐惧当中——毕竟协议里那条绝对服从,实在太容易驯化人了。 苏致钦:“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乔雾:“先生,您知道吗?我虽然贫穷,但我幼年成长的社会环境非常健康,我并不内向,虽然不是那么热衷于交际,但我也不是个社恐,我不喜欢穿紧身的衣服,因为这种衣服不舒服,我喜欢我现在的发型,压根不想剃光头,而且我也没有经历过严重的感情创伤,不需要精神层面的抚慰,同时我还——” “说人话。” 乔雾哽咽:“希望您不是一个asfr爱好者。” 苏致钦花了点时间弄明白这四个缩写字母的意思,盯着乔雾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去学习。” 乔雾就差没从床上支棱起来,抱住他的小腿恳求他别把宝贵的精力放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苏致钦沉着脸哼了一声,反问了一句到底谁更无聊。 乔·受惊过度·胆小如鼠·雾:哭泣的哈士奇.gif 男人无情地把她的脑袋重新摁进被子里,替她拧灭床头灯,离开前还不忘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以示惩戒。 非常有边界感的触碰,丝毫不会引起人任何的不适。 乔雾吃痛,忍不住又是一声惨叫,吓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她的床尾,蜷着四肢睡觉的路易斯,都是一个哆嗦。 “下次你要是再敢胡思乱想,我就让你的想象照进现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莫斯科的雪-14 014 乔雾在不会被当成人形乳//胶娃娃的安心中沉沉睡去,如果路易斯晚上睡觉不打呼,如果凌晨四点,她没有被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给惊醒三分钟的话,她的睡眠质量应该会更好。 被阔佬雇佣的第一天过得有惊无险,等她睡醒的时候,发现诺大的一座宛若行宫般的庄园里,只剩下做日常清洁维护工作的仆从。 乔雾吃早饭的时候,好奇地询问眼前这位名叫索菲亚的中年女管家,苏致钦去了哪里。 作为第一个被先生本人带回来的女宾,索菲亚对乔雾的态度恭敬异常,她告诉她,先生已经在清晨时分出了门,并特地交代了她,让她代为向乔雾转达,他未来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如果乔雾想要出行,她可以安排司机接送。 “那请将我送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好。” 苏致钦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相比起这个陌生的环境,她其实更喜欢自己那个狭小而充实的公寓。 毕竟教授下周就回国了,她还有作业没有写完。 等地铁的间隙,晓静给她打了电话,关心她的安全。 乔雾跳过了那个被摁在门板上的亲亲,把其余的照实说了。 晓静震惊。 “不会真是性冷淡来体验生活的吧?” 乔雾想到昨晚的过度亲密,以及他的身体带给自己的巨大压迫感,坐在地铁里面红耳赤,只能违心地否认三连。 “不知道,没感觉,不清楚。” 晓静感慨还是莫斯科的城里人会玩。 “算了,性冷淡就性冷淡吧,苏先生那种长相,要是在大街上喊一圈,多得是胸大腿长的毛妹想跟他一夜情的你信吗?” “总体来说,这波你稳赚不赔。” 乔雾:“……” 怎么我乔姓杨白劳到你邹晓静嘴里,被剥削压迫都是合理? 但横竖好友平安,晓静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交代了两句,让她不用再为妈妈的油画担心就挂了电话。 乔雾正准备把手机塞回包里,微信的消息又进来了。 是之前在国内一直教她画画的老和尚,宴安。 宴安在微信里问她方不方便接电话。 地铁信号差,乔雾特地提前两站下了车,走到路面给对方拨了电话。 宴安在电话里对她三天前遭遇的恐袭后怕不已,里里外外关心了她好几遍,在确认她真的平安无事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领事馆那边消息过来的时候,我跟山脚下的那些邻居都担心得一晚上都没睡着,你这死丫头,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跟我们说。” 乔雾故意瞒着,就是怕他们担心,这时候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道歉。 “今天早上我还特地找空涧法师给你算了一卦。” 明昭寺香火旺,空涧法师轻易不帮人算卦,可见她差点出事这个事情,惊动了整个寺庙。 “怎样?” 俄罗斯的网络信号不好,电流声滋滋。 宴安沉吟半响,语顿了一瞬。 “温柔乡里阴阳路,黄金冢内相思骨。” 这十四个字,按词拆开,旖旎又缱绻,简直像撞了桃花大运,但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为什么,总透着一股倒霉的味道。 乔雾想不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 神神在在的四句楔语,但考虑到空涧法师算卦远近闻名,明昭山下,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到,自然也不会对她危言耸听。 “空涧法师有说要怎么解么?” 宴安想了想,沉声道:“不动莲台不动水,自在菩萨自在身。” 乔雾:“……” 看来占卜算命这种东西,还是那些江湖神棍骗子好,至少神棍骗子会明确地告诉你,今天到底能不能中彩票行大运。 空涧法师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纯纯地在跟她打哑谜。 宴安叹了口气,解释得语重心长。 “空涧说你在俄罗斯有故人重逢,但切记要早日返家,你从小贪玩,绝不可以流连忘返。” 做好了命运对她一通审判的乔雾听得云里雾里。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但空涧法师平时并不会跟人将卦象说得这么明白,估计是老师央求了他很长时间,才点破天机。 只是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哪来什么故人重逢? 更何况,莫斯科这地方也不宜久居,她毕业之后就回国,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她知道老师也是好心,便还是认认真真地应了下来。 宴安临挂电话,又嘱咐她注意身体,不要画画忙过了头就不吃饭只吃糖,小心老胃病。 乔雾心想,她画架旁边的糖上回都让苏致钦吃完了,她必然也只能吃饭。 但她嘴上应得极快,点头如小鸡啄米,保证会在莫斯科照顾好自己,这才跟他道了别。 - 在小公寓里等到下周一,乔雾拎着课本去阶梯教室上课,米哈伊尔教授讲到欧洲艺术史,博闻强记的大胡子男人,例子信手拈来,17世纪,欧洲的油画艺术日益成熟,像格列柯、哈尔斯、伦勃朗等画家为代表的杰出人物将欧洲的油画艺术推向了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而同期的中国也是繁星璀璨,虽然清朝的建立让艺术创作备受桎梏,但朝代的更迭,反而更能凸显画者的气节和人格操守,反映在作品上,则是更富于变化及更个性鲜明的笔触。 课间休息,米哈伊尔教授布置了小组作业,要求组内的学生就中西方的绘画做一个深度的讨论和比较。 四人小组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女生,叫伊娃,其余两人都是男生,一个名叫德米特亚,是个地地道道的俄罗斯人,还有一个来自于白俄罗斯,叫亚历山大。 德米特亚高度推崇欧洲艺术,言辞之间无不在贬低中国绘画,山水画飘渺无形,工笔画看似写实实则抽象无趣,末了,他甚至还认为,在中国做艺术家特别容易,不需要技法的沉淀,毛笔蘸了颜料,滴到纸面上,蘸了颜料的水自动就会开始画画。 乔雾低头写作业框架的时候,不忘在心里给他翻了个白眼。 ……这种绘画技法在国画里叫没骨法,傻逼。 在德米特亚自信心爆棚的高谈阔论中,伊娃悄悄地凑过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出了名的富二代花花公子,需要靠这种无知的表现来吸引女性的注意力,你别理他就好……反正到时候写大作业我们还是需要你。” 德米特亚的家族经营艺术品交易,对方自然就以为自己掌握着艺术的话语权。 正所谓一代工科,二代金融,三代艺术——可前几代积累了资源,砸到德米特亚的头上,把对方硬生生砸成了如同井底之蛙般的傻子。 只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吹捧和拉踩,无非就是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在作祟。 由此可见,无论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还是日耳曼人,亦或者斯拉夫、高加索人,都免不了人种的劣根性。 乔雾懒得跟傻逼论长短,但没想到傻逼自己送上了门。 德米特亚颇有些挑衅意味地看着乔雾:“乔雾,你觉得呢?” 乔雾并没有给自己取任何方便外国人喊的英文名,她觉得宴安给自己取的名字就挺好,所以这些人一念起她的名字,总是“啾呜”“啾呜”这样的拗口。 这时候就算一直默不作声的亚历山大都看了过来。 “我认为与西方油画不同,中国画写意,除了绢面的构图、颜色、线条,它更多反应的还是中国文人在某一个时期的思想观点,儒、道、法、佛不一而足,中国历史百家争鸣,也造就了它沉淀厚实的风格,以及高远辽阔的意趣。” 在德米特亚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困惑中,乔雾弯了弯唇:“但是我知道,我说的东西你听不懂。” “不过没关系,”乔雾耸了耸肩,“毕竟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给上帝一点休息的时间吧。” 德米特亚用咳嗽掩饰了自己的无知,起身假装去上洗手间。 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伊娃看着乔雾一脸崇拜:“乔雾,为什么你说的东西,拆开来每个单词我都认识,但一旦组合在一起,我就是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真好奇之前教你画画的老师是谁,他应该又神秘又厉害。” 乔雾耸了耸肩。 “大概是,之前教我画画的老师,比较厉害吧。” 明昭寺里卧虎藏龙,随便揪个老和尚,都是能写进国内美术课本里的大拿。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不温不火,俄罗斯开始入夏,昼长夜短,7、8月的假期同样也是莫斯科的旅游旺季,国内多数亲子游的线路开通,老穆忙到脚不沾地,乔雾一边要照顾旅行社的生意,一边又要完成期末作业,也是焦头烂额。 直到6月底,她收到了一笔10万的转账,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苏致钦这条副业需要关照。 之前原本因为额头磕伤的事情,已经做好了被罚款的准备,但这凭空多出来的1万还是让她惊喜非凡。 苏致钦这人,纸上的条款订得挑剔严苛,但打钱的时候,还是大方到迷人。 她想跟对方表示感谢,却发现自己压根也没有存他的联系方式。 从旅行社的办事点回公寓的路上,她计算了一下日益丰厚的小金库,觉得妈妈的油画于她而言,已经势在必得。 前所未有的好心情让地铁刷卡消费的声音都变得悦耳了起来。 在地铁通道的热狗店里买了速食的晚饭,乔雾特地额外买了杯奶茶,以示庆祝。 走出地铁口,公寓就在马路对面。 人行通道亮着红灯,乔雾跟着零零散散的行人站在路的这一头耐心等通行。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做人实在倒霉,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一份一个月只要在老板手底下待一天,就能收获巨额报酬的工作,确实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 她决定从今以后,牢牢遵守着苏致钦给她定的规则,这样即使真的不劳而获,她也能心安理得。 但私心里,还是希望,这种快乐的日子可以再持久一些。 乔雾想到这里,忍不住弯着嘴角,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老师信佛,以前总说她拜佛的时候心不灵意不诚,求神问佛总不可能会应验。 那她今天就诚心诚意地祷告一下—— 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信女愿喝完奶茶增重一斤,换苏致钦再失联一个月,让她再不劳而获一个月。 有微凉的雨滴落在她的鼻尖。 她惊异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的太阳雨。 乔雾平时没有带伞的习惯,所以面对疏疏落落的小雨也随遇而安。 雨点不大,裹挟着白天的潮气落在身上,有一丝凉爽的冷意。 她笑着伸出手,想接两滴雨玩,却发现在眼帘里飘得风生水起的细雨,怎么也落不到她的掌心。 乔雾下意识挠了挠头,可触手的发丝干燥,丝毫也没有雨水浇湿的潮气。 ? 她犹疑地抬头,视野却被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头顶的巨大黑伞所遮蔽。 有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 “乔雾,你刚刚在祈祷什么?” 身旁忽然响起的声音,温和、从容,如同大提琴般低沉的声线,震颤她的耳膜。 乔雾下意识侧目望过去,在绵延细雨里,在望不到尽头的长街里,在白昼清灯中,她对上一双久违的、莹透清澈、带着笑意的绿眼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莫斯科的雪-15 015 碧绿色的瞳孔像是迷雾森林深处的清泉,清澈见底,她看见她微微讶然的神态倒映其中。 苏致钦穿着一件黑色的平驳领西装,内里是单排扣的暗纹黑色马甲。 帝国领白衬衫,领间附近开孔,银质的领针将两侧领子由内向里收拢,暗红色的领带结被置于领针之上。 正式的高定西装款,他像是刚刚从宴会中出来,周身都是一副无懈可击的精英模样。 他撑着伞,干净的腕侧露出白色衬衣袖口一截拼接的缎面,暗红色的宝石袖扣,与他左手食指上的戒指相得益彰。 伞柄微斜。 他另一侧西装肩上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周遭人流行色匆匆,在耀目的车灯下,越过他们走向马路另一边。 而乔雾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微笑着出声提醒。 “乔雾,你刚刚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他像是带着一张最完美的面具,没有拒人于千里的攻击性,哪怕在雨夜的莫斯科街头,他柔和的微笑,都有一种如令人沐春风般的舒适感。 乔雾想到户头里静静躺着的那个十万,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如实回答:“我在想先生。” 她没有撒谎,她的确是想到了苏致钦,只不过是在想着他未来能够再消失一个月而已。 苏致钦像是猜到她会这般说,随意地笑了声:“是么,我还以为你在祈祷不要见到我。” 乔雾:“……” 你猜得很准确,但我不会承认。 雨势越来越急。 乔雾看着路上没带伞的行人,突如其来的落雨几乎让行人都脚步匆匆,落荒而逃。 但她在苏致钦的伞下,可以安然无忧。 只是冷风刮在裸露的小腿上,还是有些凉意。 “才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决定当着她这位大方老板的面,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们中国有句谚语,叫做闭上眼睛想起谁,睁开眼睛看到谁,所以先生您看,我想到了您,于是就见到了您。” 她的回答让男人有一瞬的意外,苏致钦唇角的笑意蔓延到了眼底,他声线温柔,礼貌而绅士地问:“那你会欢迎我上你的公寓坐一坐吗?” - 公寓的电梯最近在维修,经年失修的木楼梯踩上就咯吱咯吱作响。 常年未洗的楼梯地毯泛着一股潮霉的味道。 乔雾因为旅行社日常时不时会有订单,担心会打扰到宿舍里的室友,所以早早就搬出来一个人居住。 她在这栋租金低廉的旧公寓里住习惯了,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想着苏致钦恐怕没有走过这种抬头就是蛛网的暗道。 这里的楼梯又破又小,宽度又窄,倘若来个心宽体胖的俄罗斯壮汉,指不定都会造成人流堵塞。 乔雾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苏致钦,大大方方地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伞柄。 “先生,这个我来拿吧。” 他个高腿长,在这种狭窄的地方,行动并不方便。 也幸好他今天没带保镖,否则四五个西装暴徒在这种狭长的楼梯里排排站,总会有一股莫名的喜感。 风尘仆仆又好整以暇的样子,像个童话故事里躲开仆从,单独从晚会里逃出来的贵公子,却不小心误入贫民窟? 乔雾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她大力迈开腿,楼梯两步并一步跨。 她尽量跑在楼梯前边,在幽闭狭长的通道中,尽可能地留给苏致钦足够的空间。 单手拎着奶茶的那个塑料袋,也随着她快步跑楼梯的动作沙沙作响。 楼梯窄小,坡度却很陡,苏致钦抬起头,就能看见她沾了点泥水的白袜,白皙的小腿,少女肌肉的线条柔软,有透明的雨滴顺着她小腿的弧度滑下来。 乔雾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衬衫,灰蓝格子的百褶裙,裙子的颜色有点洗得发白发旧,长度连膝盖都盖不上。 也不知是裙子买小了还是本就不合身,裙摆摇在她大腿中间,在昏暗的楼道里,有柔软的浅色若隐若现。 苏致钦喉结滑了一下,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目光。 她的单身公寓就在4楼楼道的中间,不算太安静的位置。 浅绿色的木门已经掉漆剥落成了淡灰色。 乔雾掏钥匙开门,但钥匙插进锁孔里,锁孔却纹丝不动像绣住了一般。 公寓老旧,就连锁孔都会时不时罢工。 好在乔雾已经被这栋公寓各种陈旧的设施历练到百折不挠,她让苏致钦稍微等她一些,然后,她开始试着大力出奇迹。 下午有人在过道里抽了烟,两头的窗户被公寓管理员打开通风,下了雨的傍晚穿堂风吹得窗户都摔得砰砰作响,但乔雾却奇怪自己怎么没刮到什么冷风,身后反而有热源。 她疑惑地一回头。 哦,有好心人替她挡着呢。 乔雾笑着对苏致钦吹了个口哨,道了声谢。 软而脆的口哨声刮进耳道里,像柔软的丝绒拂过耳廓,有一种令人心颤的麻痒。 苏致钦抿直了唇线,还来不及跟她搭话,乔雾已经回过头又拿钥匙去捣鼓锁孔。 她将奶茶和雨伞换到左手握着,用更有力气的右手去猛怼纹丝不动的锁芯。 她微微往右半侧着身。 白色的衬衣领口下滑,随着她暴力推锁的动作,能看见她绷起的锁骨和纤瘦的肩胛线。 吊在肩胛骨上的浅黄色细肩带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勒出明显的淡粉色痕迹。 少女的秘密也随着她几个蓄力的深呼吸来回起伏。 苏致钦闭了闭眼,崩紧了下颚线,将头扭到走廊尽头的窗户上。 窗外狂风骤雨不止,头顶用电线吊着的廊灯在半空中被吹得来回摇摆。 昏黄的暗光晃得人心烦意乱。 凌乱的光线将视野中老旧的陈设割得光怪陆离。 “乔雾,这一个月里,你真的有想过我吗?” 男人声音清朗,在雨滴砸落在窗户的“噼里啪啦”声里,听上去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当然啦,先生。” 乔雾急于开锁进屋,放松了对环境的警惕。 下意识的撒谎,如同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廊灯忽然闪烁了几下,钨丝熄灭。 老式的旧公寓走廊狭长,采光不佳,一旦失去照明,便会瞬间陷入黑暗。 乔雾的眼睛没能及时适应,只掂着手上这把铝制的钥匙懊悔。 “还打不开吗?” 身后的热源近了一寸。 乔雾甚至觉得,苏致钦微凉的皮带扣已经先他的身体一步,顶到了她的后腰上。 “嗯,它老这样。” 她下意识往门框里挤了一下,试图拉开跟他点距离。 他的体温有太强的侵略性和进攻感,会令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防备。 却又在黑暗里,隐约觉得,男人熨帖齐整的手工西装正以一种非常微妙的距离,若有似无地挨在她白色的衬衣后。 “或者,我来试试。”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从容,彬彬有礼的语气,像个好心的绅士。 乔雾正准备递钥匙过去,苏致钦的右手已经提前握上了她的手,精准地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 他的掌心灼烫,就覆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按着她。 乔雾的手就硌在金属的把手和他的手里,抽不出也进不了。 “先生?” 她试探着在他的掌心动了动,对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她的左手拎着犹在滴水的伞和奶茶,右手被他摁在门柄上。 她甚至腾不出手推脱。 “乔雾。” 微微暗哑的声音顺着她垂在耳廓的发丝,不疾不徐地落下来。 扫在她颈项的,除了温热的鼻息,还有他缓缓埋下来的脸庞。 他的鼻尖压在她的颈上。 若有似无的痒意里,还有来回不断的、柔软的、温吞的热意。 她在被亲吻。 乔雾呼吸急促。 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她感受到了他身体异常的反应。 “你真的有思念过我吗?” 磨人难耐的语调声里,有比黑暗更化不开的浓稠。 有一种病态的沉浸感。 他握着她的手,他知道她无处可逃,所以能够允许她在自己的怀里做小小的、无畏的挣扎。 “狐狸小姐有没有撒谎?” 平直暗哑的嗓音不疾不徐,像柔软的鞭子一样轻轻顺着他吻落下的轨迹,拾级而上,最终停留在她的耳垂上。 “好孩子说真话会有奖励。” “……” “坏孩子撒谎会被惩罚。” “……” 有温热的指尖探上她的腰线,不轻不重地捏着。 乔雾闭上眼睛,难耐地咬紧了下唇。 “乖乔雾。” “告诉我。” “你要做好孩子还是坏孩子。” 这两者从结果上,有什么区别吗? 乔雾自知是自己越界翻车在先,正准备出言狡辩。 但还未启唇,苏致钦扶着她腰上的手,忽然自下而上握住了她的脖子,指骨分明的大手托住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的脸扭到肩侧,他的左手食指指节上带着那枚漂亮的红宝石戒指,表面光滑圆润的宝石饰面就抵在她的喉结上,乔雾觉得难受,本能地张开嘴。 有温热的呼吸拂面,男人的吻已经结结实实落了下来。 耳边廊灯的电流滋滋作响。 重新通了电的钨丝忽明忽暗。 两头敞开的公寓通道。 楼上有电视机里播报周边局势进展。 楼下有酒鬼摔瓶子呓语大骂zf无能。 隔壁有孩童哭闹晚餐没有糖果。 身后有女人与丈夫抱怨燃气涨价。 俗世红尘,七情六欲。 喧市热闹,烟火嘈杂。 窄小的楼道口有人哼歌而上,俚语歌谣由远及近。 而有人却在悬崖边接吻、沉沦。 “那先生呢?” 她终于被他短暂地放开,呼吸不稳,只能艰难地将字句连贯。 “呼……呼……” 光靠鼻息无法补足空气,她如溺水,张唇大口呼吸。 “打算做……呼……绅士,还,还是,变态?” 接触不良的廊灯仍在微闪。 她于昏暗中被他眼瞳里烧透的暗色所灼伤。 留海的碎发随意地搭在他的眼皮上。 苏致钦弯了弯眼睛。 “咔嗒——” 门锁应声而开。 黑暗照不到人心,浅薄的道德感轻如鸿毛。 指尖在触及裙底的热意里,他笑着说了一句—— “你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20 第16章 莫斯科的雪-16 016 小公寓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唯有月光,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漏窗而入。 给视野蒙上一层朦胧的暗色。 棉质的一小团白色布料被随意地丢在桌脚,白色的衬衣纽扣从旁边无声地滚过。 老旧的公寓隔音效果并不好,楼上的住户看完了时政新闻,切到了古典的歌剧,高亢的女高音像被拉长了脖子的家鹅,气势汹汹地吊着嗓子锯着整栋楼住户的耳朵。 高昂的音色连绵,如泣如诉,起起伏伏。 目不能视的黑暗中,乔雾能听见自己跃如擂鼓的心跳,和身前急促炙热的呼吸。 男人硬挺的衬衣下摆擦过她的腰线。 与成人世界只差临门一脚的乔雾,最后还是没骨气地使用了她的特权。 昏暗中,她从领带里挣出手来,抓住他绷紧而结实的胳膊肌肉说很疼。 楼上高亢尖锐的女高音像是电视机突然断电,嗓音吊在高处哑了火。 骤然安静下来的老旧公寓楼,跟“寂静”两个字,僵持也不过半分钟。 原本被歌剧彻底笼罩的环境也几乎在顷刻间被其他嘈杂的声音所灌满。 楼下的街道有车摁着喇叭引擎轰鸣而过。 窗外的雨声稀稀拉拉,好似快要停下。 隔壁有人开窗,与对街的住户开怀聊天。 有小孩嘤嘤呜呜地哭泣,被耐心的妈妈唱着歌谣轻声哄着。 身前的热源开始缓缓撤离,需要警惕的危险似乎真的如曾经被允诺那般,予求予得。 乔雾仰面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她抬起那只刚刚求救的手,曲肘盖在眼睛上,开始平复心跳。 躺在迷雾森林旁边休憩的小狐狸因为安全的惬意,本能地勾了一下脚趾,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恶龙从悬崖边带过来的、不太符合她小屋子摆设的礼物。 小狐狸生平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礼物,虽然黑暗森林里光线不佳,但这并不妨碍她好奇心作祟,竖着她红红的耳朵,再偷偷多看一眼。 “……” 乔雾窒息了。 如果她现在是在网上冲浪,她或许会疯狂敲击键盘,感谢自己多年行善积德,才能见到苏致钦这样一个男菩萨。 但很可惜,她现在只恨自己以前作恶多端、撒谎成性、恶贯满盈,才在现实中收到这样的礼物。 她平复完呼吸,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有炙热的呼吸再次拂面而来。 温暖的双手拢住她的颈,托住她的脸,修长的指尖穿过她垂在颈侧细软的发丝。 苏致钦衬衫凌乱,半跪在她身前,像入了魔怔般,自下而上仰视她。 黑暗里,那双碧绿色的眼瞳已经被烧透至暗色,带着谷欠望、迷恋和渴求的眼神,而印象中,那个平时自持、从容、清贵而英俊的男人,正在她之下的位置,低微地露出动物般的原始性。 “乔雾,能不能让我再试试?” 乔雾怔怔地跟他对视。 不见光明中,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心魔。 他向她臣服。 臣服于渴求。 臣服于原始的本能。 只是痛感犹在。 她张了张唇,没说话,却条件反射似地往后缩一下。 苏致钦抓住她脑后的发丝,抬起她的脸,探颈亲吻她,温柔地像在安抚。 “相信我。” “不会疼。” 楼上电视机里的歌剧里,有角色重新粉墨登场。 舒缓平和的女中音,开始在小提琴的琴弦声里,不疾不徐地吟唱。 在昏暗的一室俱静中,有急促的呼吸声裹挟着热意,重新落在她的耳畔。 她再次被亲吻。 温热的吻从她唇角到下巴,从脸颊到耳廓。 他甚至还懂得如何跟害羞的乔乔打招呼。 楼上观众的掌声,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彻底盖过室内的声音,完美契合到一个拍子也没落下。 夜雨漏窗而入,有微凉的湿意,滴在她的腿上。 乔雾怔怔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整个脑袋都陷在快乐的余韵里晕乎乎的。 等好不容易慢悠悠地反应过来,她满脑子都是—— 还有这种玩法? 居!然!还!有!这!种!玩!法! 莫斯科的城里人怎么这么会玩! 以前总觉得“我就蹭蹭不进去”这种说辞贻笑大方。 所以当大眼仔里每次出现这种私信独白贴的时候,乔雾总会对这种帖子的真实性嗤之以鼻。 ……假的吧? ……骗鬼呢? ……真有人忍得住? ……这也会舒服? 但今晚,她决定为自己当初的年幼无知而道歉。 的确就像苏致钦说的那样,一点也不疼,甚至还有亿点点舒服? 如果让乔雾对这次初体验打分,她甚至愿意奖励苏致钦一个淑女的亲亲。 毕竟,虽然过程有点变态,但至少,他还是选择做了绅士—— 今晚是她越界在先,她承认,自己也的确对此好奇。 苏致钦半靠在她肩上平复呼吸。 乔雾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她抬手环住他肩膀的那一瞬间,明显能感觉到男人的后背有一瞬的僵滞。 隔着衬衫,依旧能感受到他绷紧的肩线,硬邦邦的,有很强的力量感。 楼上的歌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整栋公寓楼安安静静,偶有住户在穿行楼梯时,咒骂物业为什么还不将电梯修好。 昏暗而安静的客厅,只有两道绵长的呼吸声,直到苏致钦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乔雾。” “嗯?” “那天你朋友是不是就站在这里,说我性冷淡?” 乔雾:“……” ……你记性可真好。 是的,那天晓静就是站在餐桌旁说的这句话。 但是你这样身体力行非要自我证明,确实让我无话可说。 乔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翻了个白眼。 “是的,您非但不是。” 小狐狸感受着恶龙重新升高的体温,躁动不安的乖张,似乎又有进入发热期的前兆。 乔雾有点无语。 “您指不定还能领跑整个俄罗斯的性活跃指数。” 苏致钦抿着唇低低笑了声,餮足地侧过脸啄了啄她的唇角。 “抱歉,你可能需要洗个澡。” 黑暗中,他替她解开仍圈在右手腕上的领带,拢了拢她身上的衣服,抚平裙子之后,才把她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在开灯之前,不忘转身背对向她- 等乔雾换好衣服从盥洗室里出来的时候,苏致钦已经将外面都整理妥当。 他的助理似乎在刚才给他送来了干净的衣服,那条皱巴巴的暗红色领带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她的家里。 他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被熨帖得平整的标准领暗门襟衬衫,衬衣的臂带依旧牢牢扣在他结实有力的上臂上。 他恢复了印象中那副斯文绅士的模样,只是解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给他的精英禁欲感平添了一丝随意。 当然,如果苏致钦没有坐在餐桌旁边,喝她的珍珠奶茶的话,他或许能将骄矜贵公子的人设立得更稳。 乔雾有理由怀疑,在人行道上,当苏致钦在提出“上她的公寓坐一坐”这个建议的时候,盯上的就是她的奶茶,只是后来她翻车翻到离谱,才有了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意外。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 苏致钦坐在餐桌旁边,一边吸着她的珍珠,一边看她忙进忙出。 乔雾用从苏致钦那里打工挣来的钱,稍微提升了一下小公寓里的生活品质——她把之前租客留下来的旧沙发给扔了,新买了一张沙发,今天中午刚刚送到,她赶着去上课来不及拆沙发外的塑料防尘膜,于是这工作自然而然就留到了晚上。 奶茶加了过量的劣质奶精,甜得人舌根发麻,却能刺激大脑源源不断产生多巴胺,苏致钦心情愉悦,看着精力充沛的小狐狸上蹿下跳,充满活力、朝气, 卯足了劲绕着布沙发撕塑料膜,给花架上的几盆多肉擦了擦叶子,打开窗户,在外窗上撒了一把喂鸽子的玉米碎,书架上被翻乱的书要按颜色、高低顺序重新排一遍,浴室里换洗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先生,您踩住我的素描纸啦!” 苏致钦挪了挪脚,她打了一半线稿的纸上留下了他半个鞋印。 乔雾将纸团随意地揉成一团,扔进收拾好的一堆垃圾里,走到桌几旁边,四肢一僵,整个人就重重地陷进新沙发里,呼呼喘着气。 不大的一间小公寓,客厅里的东西摆放齐整,大色块的用色温馨,角落的布置处处都透着生机,肉眼可见的、顽强的、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乔雾。”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 一只白嫩的手先是攀上了沙发的靠背沿,少女半个脑袋就像凭空长出来的蘑菇一样,露着一双乌玉似的眼睛对着他眨。 “怎么啦?” 苏致钦嘴里含了小半口奶茶,目光从她葱白的指尖上不动神色地移开——不久前,她的指尖也曾被他亲吻。 “阿芙罗拉把你的事情跟我的家人说了。” 乔雾醉心于研究抱枕摆放的角度和位置:“然后呢,先生又需要我出勤了吗?” 她像是猛地回过神,目光炯炯对他保证。 “这回您放心,我保证不会在当天跟人打架。” 顿了顿,又补道:“不过您倒是得提前几天跟我说,最近旅行社里都好忙的。” 隔着一条小小的过道,苏致钦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手里快被喝完的塑料奶茶杯,单手支腮:“其实是我有个妹妹叫莉莉丝,她问我,你到底有没有什么爱我的证明。” 乔雾:“……” ……论计划生育的重要性。 乔雾两手一摊:“那必然是没有的啊。” 苏致钦眉尾一挑:“那副画呢?” 乔雾呼吸一滞,尴尬到脚趾扣地:“先生,平心而论,这个最多是我鬼迷心窍的证面,绝对不是爱你的证明。” “乔雾,”苏致钦面无表情。 恶龙先生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小狐狸的后颈脖。 “我说是就是。” 乔雾:“……行吧。” 但乔雾磨磨唧唧一晚上又是拆沙发又是打扫做家务,显然就是不想做学校里的绘画作业,那么同样,乔咸鱼也不想给苏致钦画画。 她又不好跟对方明说,毕竟面对老板,她不能当面开摆,只能慢吞吞地把画架支起来,装腔作势地皱着眉头开始思考光影、明暗。 光是调颜色就花了半小时。 但见苏致钦怡怡然地坐在她的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戴着眼镜和耳机看新闻,一副压根没打算走的意思。 “先生,我估计要好好画完的话,时间会比较久,可能会耽误您休息。” 但乔雾的磨洋工在对方眼里,显然就是无用功。 “我等你画完了再走。” 乔雾只想给自己掐个人中:“如果你实在急着要它,我随便瞎画好像——” 苏致钦从平板上抬起头,隔着光晰的镜片,碧绿色的瞳孔里是不容置喙的威胁:“乔雾,你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一天你不能睁着眼睛瞎画。” 乔雾:“……” 别骂了别骂了!孩子知道错了!孩子以后不撒谎了! 乔雾无奈地背过身面对画板,支着下巴发愁。 这感觉,太像以前画画的时候,被妈妈盯着教育的场景了。 拖延症的加持下,她今晚厌工情绪严重,趁对方不注意,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这时候只恨朋友圈没加几个微商,动态划几下就到了底。 她恹恹地刚放下手机,没想到微信一条一条飞进来的消息像救星一样忽然震个不听。 苏致钦皱着眉头抬起头,对上乔雾一脸的雀跃,但转眼,少女脸上的兴奋戏剧性地变成了为难之色。 乔雾:“先生,我的朋友想召唤我去王者峡谷一聚。” 苏致钦想都没想:“莫斯科没有这种地方。” 他顿了顿,无情地补充道:“想偷懒好歹换个地方骗我。” 乔雾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噗”地一下就笑了出来:“看来先生也不完全是个中国通。” 苏致钦皱着眉回忆莫斯科的大街小巷,这么中二的名字,大概率是个亚洲人开的酒吧或者餐馆。 乔雾将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王者峡谷在这里。” 苏致钦的视线落在她不经意扶在自己腿上的手指上,乔雾被他的目光一烫,反应过来之后,匆匆就把手藏到了背后,假装刚才无意识的触碰压根也没发生过。 乔雾现在将“不能越界”这四个字,已经当成了自己的铁律,至少今晚是的。 苏致钦收回了注意力,推了一下眼镜。 手机屏幕里是个5人的小聊天群——“明昭情//谷欠流”。 苏致钦看到这个群名,本能地就皱了一下眉。 【大哥哥:王者荣耀,快上车!段位要求一钻石V-I,星耀V-I,王者0-25星】 【大哥哥:@乌云不高兴,去俄罗斯留个学而已,是不是都忘了我啦!】 【大哥哥: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聊天总是半路消失。】 男人的视线落在“大哥哥”这个人名上,又皱了一下眉。 乔雾只觉得对方这两下眉头像是皱在自己心里,老板眉心挤出来的“川”字都挤得她忐忑。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乌云不高兴,峡谷快来,4等1,睡前助眠!】 【miaoko:@大哥哥,她今晚要是不来,我建议你干脆就把她踢出群吧,等明天让她哭着求我们组队开黑把她拉回来。】 【玛卡巴卡:@miaoko,这招够狠,我赌10包辣条,她一定来。】 “先生,”琉璃琥珀似的眼睛里,有星星亮起来,“可以吗?” “您看,我要是不去,我会失去国内的友谊,他们那儿都凌晨了,还在等我……” 她的高兴、难过、期待都太过浓烈和鲜艳,一眼就能熨帖进人的心里。 苏致钦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丢给她:“三十分钟够吗?” “够!当然够!” 这帮人技术都不差,要是打得顺,三十分钟,运气好都够她打2把了。 乔雾开开心心地点进了邀请里,盘着腿坐在他隔壁打游戏。 苏致钦沉默着低头浏览着杜马议员发过来的交易报告,却发现密密麻麻的文本莫名地看不进去。 明明带着耳机,却能听见乔雾一口一个“哥哥”,脆生生地喊“哥哥救我”。 她在中国有属于自己的人际关系,亲朋好友,或许,还有关系亲密的……异性。 一局十五分钟的游戏在乔雾的“哥哥万岁”里结束,正准备点第开二局,修长的大手笼住了她的手机屏幕。 乔雾:? 苏致钦温和地对她微笑:“乔雾,还记得协议的第三条吗?” 乔雾眨了眨眼,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先生,您只是要求我不能跟其他男性发生暧昧,不允许谈恋爱,不能跟他们有亲密的性行为。” “但这些是我的朋友,我并没有违反原则。” 乔雾觉得这点是有必要跟他说清楚的,于是正色道:“先生,协议里是允许我可以跟异性朋友之间有正常的交往的。” 苏致钦被她的反问给噎了一下,但他的脸上仍旧挂着公式化的、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你们中国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你的朋友如果再不休息,他们明天会没有精神工作和学习,你也不希望他们这样,对吧?” 乔雾:“……”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尤其是这个叫‘大哥哥’的人,睡眠不足会影响他的精力,精神不济的他可能会因此而受到女性朋友的奚落和嘲笑。” 乔雾越听越懵:“你说陈鸽吗?她有男朋友啊。” 苏致钦的眉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乔雾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还以为你在说miaoko和凤凰呢,大哥哥是女生啊,她叫陈鸽,鸽子的鸽,我们叫她鸽鸽……有什么问题吗?她不能有男朋友吗?” 被“哥哥好棒”整整洗脑了十五分钟的苏致钦:“……” 苏致钦别开脸之前,不忘没收了她的手机。 “总之,你先把画画完,如果不想我今晚待在这里过夜的话。” 三十分钟才过了一半,但乔雾也只能对他进行眼神谴责,碎碎念地坐回到了画架前的小板凳上。 少女整个背影都透着“你这人为什么说话不算话”的落寞。 莫斯科的初夏,气温不高,但仍需要开窗透气,头顶柔和的光晕落在她纤瘦单薄的背脊上,仿佛用力轻轻一折,就能将她揉断。 夜晚的燥郁在两人的沉默里加剧。 苏致钦起身关窗,开空调的时候,他花了点时间审视了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否太不够绅士,却意外地发现,画架前的背脊越弯越伛偻,直到她完整地把整个脑袋都伏在了手臂上,纤瘦的肩膀微微抖动。 苏致钦皱了皱眉,叫了声她的名字。 没有反应。 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如果她不甘心,再让她跟那帮哥哥们打三十分的游戏,也不是不行。 少女从交叠的手臂里抬起半张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微红的眼眶,细软的声音发着抖:“先生,我胃疼。” 原本做好了她跟自己撒娇耍赖的苏致钦微微一怔:“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乔雾费力地摇了摇头。 “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她高中就有胃疼的毛病,吃完药,再在肚子上盖一块热热的毯子就好了。 见苏致钦迟疑,乔雾抿了抿苍白的唇。 “我不想去医院主要是因为懒得动,越折腾肚子越疼。” 她怕他担心,又艰难地扯了个笑。 “先生,您应该也生过病,知道这种情况下,病人都不是不喜欢被拎着走来走去的。” 苏致钦垂着眼帘,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对她说的情况无法感同身受。 “抱歉,乔雾,我并不怎么生病,在我看来,轻易生病,就很容易死。” “那可真的太惨啦。” 乔雾这下连笑也笑不动了。 她把头枕回到臂弯里,集中精力抵御胃里的隐痛。 苏致钦蹲下身,揉开她额角的碎发,指尖能揉搓到微凉的湿意。 她在出冷汗。 “药呢?” 乔雾的手指都在发抖。 苏致钦根据她的指引,走到书架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满满一柜的药——创可贴、酒精棉、跌打酒、感冒药和胃药,一应俱全,却唯独没有抗敏药。 乔雾配着温水吃完药,如愿躺在床上等药效渐渐起效,又可怜又委屈地跟他抱歉今晚的油画是画不完了。 他低低“嗯”了一声,告诉她休息好了明天再画。 乔雾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缩在被子里不说话了。 纤瘦的身板团成一团,在被子里拱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包,跟平时睡在他床边的路易斯,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少女入睡的速度很快,苏致钦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便关灯离开了卧室。 秘书打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他,到底几点钟过来接他。 他晚上还有其他的安排,原本只是打算在这里待一个小时,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超了很久。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发现先前放在沙发上的,乔雾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看着来电显示的姓名,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晓静张嘴就是一串脏话。 在晓静切换成上海话骂人之后,终于听不懂的苏致钦不得打断了她的愤怒。 “你好,是我。” “……苏先生?” “是的。” 晓静沉默了半分钟,再开口的时候,语调声里有种别扭的客气。 “那个……请问,乔雾呢?” “她刚刚睡着,”苏致钦礼貌地询问:“如果你有什么急事,我可以等她醒了再转告她。” 电话那头的晓静迟疑了片刻,“是这样的,先生,您知道乔雾有个继兄叫阮笠吗?这个狗东西居然敢鬼鬼祟祟在网曝乔雾。”- 老穆的消息进来的时候,乔雾刚睡醒,正迷迷糊糊地仰面躺在床上发呆。 她记得梦里有个软软的、暖暖的、毛茸茸的热水袋熨帖在自己的肚子上,舒服得要命,这时候眯着眼睛扫过去,正好看见在伸懒腰的路易斯。 一个月不见,他比先前长大了一圈,就连体形也拉长了一些,路易斯走到她的枕头旁边,躺下,然后拿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一下地蹭着她脸颊。 粗长而毛茸茸的豹尾“啪塔啪嗒”地打在她的被褥上,惬意得要命。 小雪豹被人精心照料,身上总有一股很好闻的、干干净净的奶香味。 即便毛色相比家猫要硬上很多,但奈何他体形小,总有部分细软的绒毛能蹭到人舒服地跟着打呼。 也许是太久没见她,路易斯对她格外亲近。 乔雾刚准备起床,小豹子就从旁边支棱起来,凑过脑壳来顶她。 只是没想到小小一只雪豹,脑阔顶人的力气实在是很大,乔雾几次想从床上坐起来,都被路易斯的脑袋重新顶回到了枕头上。 乔雾:“……” 物理开机多次失败。 小雪豹玩够了,才打着呼噜躺回到了她的身边。 乔雾笑着撸了一把小奶豹的下巴,点开了老穆转发过来的链接,在看清里面的内容时,气得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端端躺着睡觉的路易斯被猝不及防掀翻在地,肥厚的爪子扒拉着她的床沿,委屈巴巴地对着她嘤嘤嘤地低叫不止。 但乔雾这时候确实没心情去撸他,她刷着帖子,眉头已经越皱越紧。 链接里是一个已经在旅游平台被讨论刷爆了帖子:排雷俄罗斯地接旅行社,垃圾地接预警。 发帖日期就是她跟老穆对阮笠实施混合双打的那天,但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的发酵,帖子的标题前,已经有了【火爆】两个字的标签。 帖子的正文讲述了一个喜爱俄罗斯文化、对行程充满向往的中国旅人,在不幸地选择了俄罗斯某旅行社未经专业培训的垃圾地接后,被独自锁在了车内,好不容易在冻僵之前,冒着大雪砸窗出逃,结果在警局里因为语言不通差点被警员暴力对待的悲惨遭遇。 一段文本四五个错别字,小学生的文笔,颠三倒四地一件事情也说不清楚,一看就是阮笠那个傻逼发的帖子。 乔雾越看拳头越硬,之前踢阮笠的那几脚,她真得都踹少了。 但评论里站他的人却不在少数。 毕竟在多数人眼里,一头是个体旅行者,另一头是带着公司性质的旅行社,人们天然会同情弱者。 【31L:虽然之前没有买过私人地接服务,但这个帖子吓到我了,如果在国外旅游的时候,碰到素质不行的地接,也实在太惨了,算了,我还是乖乖跟旅行团吧。】 【89L:这就是典型的店大欺客吧?排雷了,这旅行社我不会再订了,到时候我再去群里给宣传一下,让群里打算去俄罗斯自由行的友友们都别订这家旅行社的地接。】 乔雾她们所在的旅行社,因为主打精品散客定制路线,所以特别看重旅游平台的自来水,如果有旅行博主在发游记的时候,愿意给旅行社打广告的话,一般都会获得额外的返现或者下次服务的代金券。 【143L:我之前在巴黎旅行的时候,也碰到过这种不负责任的地接,每次都迟到不算,还经常带我们去他能吃回扣的餐厅消费,不过没楼主惨就是了,这样的地接,真的是倒足了旅游的胃口。】 【169L:我觉得碰到这种地接,让她赔楼主一半的旅行成本都不过分,支持楼主维权。】 【193L:是啊,同情楼主,希望楼主把这个垃圾地接的信息爆出来,让她在莫斯科这行彻底待不下去。】 阮笠把他在俄罗斯的所有悲惨遭遇,全部都归咎在乔雾头上。 乔雾越往下翻帖子,眉头就皱得越紧。 帖子里的风向已经被完全带偏了,前面还有网友在讨论如何避开不靠谱的海外旅行社,而自193L之后,网友清一色都在骂她,有言辞激烈的,甚至扬言要人肉她。 直到她看到了一条回复—— 头像是她所在的旅行社的logo。 【207L:亲,您x骚扰我们的地接小姐姐我们还没投诉您呢,她是个学艺术的留学生,小姑娘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不容易,我们也不是想道德绑架您,但是您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让我们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同胞会对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做出来的——她把您一个人锁在车里跑了,也是无奈之举。我们也有录音证据,欢迎您拿出您的证据跟我们的证据对峙一下,如果帖子下有其他的用户想知道真相的,我们可以将录音放出(涉及隐私部分已进行音频处理)。】 发帖的时候是国内刚刚上班的时间。 旅行社的下场,让原本沉寂的帖子热度再次被炒高。 【215L:旅行社很猛啊,这种话说得也太有底气了,没点实锤,不敢这么回帖吧?】 【223L:如果没有录音,这可能就真的是场罗生门了,好奇录音里面的内容。】 【232L:联系旅行社听了录音,开贴的人,就不是个东西。】 【247L:听了录音,附议,狗东西。】 【296L:狗东西+1】 乔雾看到这里,忍不住觉得神奇,她那辆小破斯柯达,什么时候还装了录音设备? 为什么她之前都不知道? 忍不住给老穆发了消息。 老穆回得很快。 【老穆:就是装你车里的GPS啊,它自带录音系统的。】 【乌云不高兴:但那个GPS不是已经坏了挺久了么?】 【老穆:害,凌晨旅行社联系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它应该是坏了的,但是负责人说,他们在莫斯科找到了技术人员可以做音频修复,结果我一开门,好家伙,那些人带着墨镜拎着笔记本,整得跟黑客帝国一样一样的。】 【乌云不高兴:我们社里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老穆:对哦,你提醒我了,我看看能不能让负责人给你把上个月的奖金结一下,你继兄那逼之前投诉咱俩的时候,公司还扣着咱们奖金没发呢!】 乔雾从微信的聊天界面切回到网页上,在一众听了录音并开始重新站队的论坛水友里,看到了一条长贴。 【314L:这个旅行社,我半年前跟老公去俄罗斯渡蜜月的时候在他家订过服务的,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对接的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姑娘,她告诉我们,她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学艺术,性格真的是特别好,我们在莫斯科的第一天订了她,服务其实在下午6点的时候就结束了,但那天晚上,我老公忽然急性阑尾炎,肚子痛得厉害,我们在俄罗斯语言不通,我没办法,凌晨2点给她打了电话,结果她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那天晚上她陪我在医院里把所有手续都弄好,还帮我联系了平台的医疗保险,确认我老公平安之后,她才走的。 她走的时候我想给她笔感谢费,她没要,我说折腾了一个晚上了,要不给她一笔钱,让她打车回去,她说没关系,地铁已经营运了,她坐地铁回去就好了。 特别好的一个小姑娘,希望不是她遭了这份罪,希望她平安喜乐。】 头像是一张孕肚照,男人亲吻着妻子隆起的小腹—— 乔雾记得这对夫妻,原来他们这么快就要有宝宝了。 【382L:枯了,我怎么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地接,我的地接只会在我去景点旅游的时候,坐在车里抽烟。】 【386L:楼上+1,我之前的地接也是,我选不好哪个景点的时候,我那个坑货地接,居然让我百度。】 【399L:楼主呢,刚刚不是还在楼里跟水友们骂小姑娘骂得很开心的吗,人呢?】 【406L:楼主估计这时候在想办法歪曲事实带风向呢233333】 从清一色的踩她,到清一色的对阮笠的群嘲。 乔雾急切地点了下一页,却再次看到了旅行社官方于国内时间12点的二次下场。 【501L:亲,现在这个帖子的阅读量已经破5000了,评论和关注也到了500以上,如果您不打算删帖道歉的话,我们将拿着我们的证据以及这个帖子的截图去报警了哦:)】 乔雾再刷新的时候,发现帖子已经被重新编辑了,主楼的内容已经被人清空了,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忍不住又刷了两下。 但跟帖的嘲笑仍在持续。 【507L:从早上看到现在,只能说楼主无耻,旅行社牛逼。】 【525L:好一出贼喊捉贼的大戏,好奇楼主是谁,想知道狗东西长成什么样子,才会有那么坏的心眼。】 【531L:没错,建议管理员将他封号,免得再看到他脏了大家的眼睛。】 【538L:我不同意旅行社就这么算了,不管怎么样,支持旅行社依法维权,这种社会垃圾就应该给他长点教训。】 【541L:支持旅行社维权,不然国内这种小旅行社的生存只会越来越难。】 乔雾每一次刷新,都会有新的回复出来,建议旅行社里对阮笠进行依法维权。 半小时的帖子,看得她的心情如同过山车,最终停在了兴奋的、扬眉吐气的高点上,正准备跟晓静分享她今日份的幸运。 手机里忽然拨进了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 接起的瞬间,就听见了阮笠暴跳如雷的声音。 “乔雾,我都删帖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你是想我死对吧?” 虚张声势,却中气不足。 阮笠仍旧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我都在微信里跟你们旅行社道歉了,你们就非不放过我了是吧?特地让律师联系我是什么意思?还打算告我诽谤!好!既然你们要维权!那我奉陪到底!” 乔雾:? 原本以为既然旅行社在旅游论坛里澄清了事情的因果,就会放他一马,毕竟乔雾印象当中的老板娘一直是个比较佛系、不爱跟人起冲突的性格。 只是这次她居然会这么刚。 乔雾慢悠悠地气他:“你与其在我这里无能狂怒不如去找个律师问问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阮笠恶狠狠地威胁:“乔雾,咱们走着瞧!你不是要你妈那幅画吗?我这次无论如何都会把它拍下来,然后当着你的面烧了它,让你这辈子,一样你妈的遗物都见不到!” 乔雾一想她现在银行户头里的钱,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要加油了,最近找个富婆指不定你还有点希望……啊不对,你长得丑还肾虚,估计富婆也看不上你。” “你——” 不再给阮笠对她逼逼赖赖输出的机会,乔雾赶在他开始第二轮无能狂怒之前挂断了电话。 虽然先前老穆帮她出了头,但她多少心里都悬着事儿。 担心老穆受处罚批评,担心阮笠真的到处造谣抹黑,但今天这帖子一波三折的反转,实在是太爽了。 面对阮笠,她除了高中的时候把他揍到墙角解气之外,从来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拿捏着他的后颈脖,看着他又愤怒又害怕却只能像条癞皮狗一样放一些不痛不痒的狠话的样子。 而且,她甚至再也无须担心,这件事情可能会带给自己糟糕的后续影响。 乔雾将脑袋重新埋进被子里,开心地踢了好几下被子,才捂着笑出了声。 路易斯肥厚的爪子扒拉着卧室的门缝想要出去。 乔雾掀开被子跳下床,将已经赶上3、4岁小孩体重的小豹子捞在怀里。 她打开门。 阳光透过客厅的百叶窗投落进来,射入的光柱里,有细微的扬尘在空气里翻滚,而苏致钦安静地坐在光柱末端的餐桌旁,戴着眼镜,从文件上抬起头微笑而关切地询问乔雾,她脆弱的胃是否还有任何不适。 乔雾摇了摇头,闻着空气里甜粥的香味,看着放在餐桌另一头的瓷盅,讶然道:“先生,这是给我的早午饭吗?” 苏致钦微笑着点了点头。 乔雾抱着路易斯,单手拉开餐椅的时候,都不忘快乐地哼着小曲儿。 “乔雾,你似乎很开心?” 路易斯一直拿脑袋蹭她下巴,已经长开的一只小豹子,挡住她的视线,都让她没办法掀开甜粥的盅盖。 当在路易斯第二次试图把鼻子拱到她的午饭上的时候,乔雾忍不了了。 雪豹的爪子依依不舍地扒拉着她的衣服,最后还是被无情地放到了地上。 乔雾把路易斯放到地上之后,不忘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它的脑袋,示意它安静一些,不要捣乱。 所以回答他的问题时,她放松得连头也没抬。 “当然啦。” “为什么?” 乔雾刚才在无形当中打了一场意义巨大的胜仗,纯粹的躺赢,让她的心情极为愉悦,这时候也非常乐意将快乐分享给对方:“因为我发现,自从我遇见了先生,糟糕的运气就开始变好了。” 苏致钦挑了一下眉,漂亮的祖母绿眼瞳里流出笑意。 “那乔雾,你是否愿意大方地将你的好运分享一部分给我?” 正在对俄罗斯大猫进行道德教育的乔雾,手指一顿:? 苏致钦单手支腮,像半开玩笑似地,另一只手抬指按了按自己的脸颊。 弯起的和煦眉眼里,清澈见底的笑意,尽数都是温和、友善、彬彬有礼。 哪怕漫不经心的动作,也随意得人畜无害。 但这次,狡猾的狐狸小姐显然不会轻易上当。 乔雾施施然地向椅背后一靠,冲他挑衅般地抬了一下眉毛,像个一眼就能看穿老流氓的智者,吹了个轻飘飘的口哨。 “先生,您不应该在一大早,就引诱一个刚刚成年的淑女,再次越界。” 第17章 莫斯科的雪-17 乔雾双手交叉,做了个“达咩”的手势,用眼神再次谴责他:“先生,吃饭的时候不可以涩涩。” 苏致钦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弯了弯唇,招手示意路易斯到自己身边来。 小豹子打着呼噜,甩着毛毛的长尾巴,开开心心地凑到了自己的三个大饭盆前。 两个白瓷皿里分别放着新鲜的、大块被切好的牛肉和暗红色的鸵鸟肉,鲜艳的血水铺了薄薄一层,另一个偏小一点的平底器皿里放着好几条已经剥好的北极甜虾,嫩白的虾肉上,还有一勺橙透的鱼子酱。 乔雾:“……” 不愧是阔佬养的宠物,伙食真好。 路易斯已经蹲到一旁埋头干饭,乔雾掀开盅盖,浓郁而清甜的桂花香扑鼻而来。 桂花赤豆甜粥,非常中式的做法。 一般情况下,红豆跟粥会分开煮,等粥熬好后,再浇上豆沙,撒上干桂花,虽然叫粥,但这其实反而更像是广南街巷小弄里的甜品。 甜粥旁边还有两个盖了瓷盖的小碟子,左边的瓷碟里是水晶肉冻,肉冻剔透,香气诱人,右边的瓷碟里是已经剥好的莲子,新鲜的莲子每一颗都圆润饱满,沾着露水的清甜。 俄罗斯地处高纬,这里的气候和土壤水分,不可能会有莲蓬种植,她待在莫斯科这么久以来,几乎从未见过这里有如此具备国内南方特色、新鲜带露的食材。 这些在应景的季节是最寻常不过的普通食材,但现在,她知道,眼前的每一口,都是金钱的味道。 水晶冻肉,肉冻Q弹,入口即化,肉丝沉在冻底,绵软香浓,又有嚼劲,香气和化开的肉汁在舌尖上甜韧度都刚好。 莲子被去了苦芯,嫩脆而爽口,鲜甜的汁水在唇齿里蔓延。 但更令人意外的,是桂花赤豆粥。 赤豆被炖烂了,淡黄的桂花瓣洒在深红色的赤豆泥上,铺成在雪白的粥面上,有种浓墨重彩般油画的艺术美,色香味俱全。 乔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粥的具体口感,但是第一勺入口的时候,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直冲味蕾。 妈妈以前参加画展的时候,会中途回几趟国,而她每次从广南那边转机回来时,都会带上那里特有的农家干赤豆,做赤豆的老奶奶还会附带送她一包自己收集的干桂花。 妈妈会用在国内处理好的食材,在南法的午间,给睡到中午的她做早午餐。 而她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桂花赤豆粥。 熬好的香粥里没有放糖,由微甜的赤豆调和糖分,长粒香米自带的清甘,也被细腻地熬煮了出来。 她不能置信地又吃了好几口,直到喉间被酸胀的感觉彻底哽咽住。 甜粥里砸进眼泪,她现在一口都吃不了了。 苏致钦原本在看文件,只听见桌子对面有低低的啜泣声。 ? 他微微皱了皱眉,曲着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合胃口?” 乔雾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地吸鼻子。 “先生,我想见一见做这顿粥的厨师姐姐,可以吗?” 她来莫斯科已有一年多,这是她吃过的,最正统的一顿中餐——当然,如果把那晚面疙瘩也算上的,这是第二顿。 可见恶龙先生的藏宝洞里能人异士太多了,居然能一比一复制妈妈的味道。 苏致钦:“……” 对视的气氛凝固,苏致钦脸上表情古怪。 但见他抿着唇迟迟不说话,长久的沉默,久到她觉得他压根也不会回应她的问题的时候,男人很生硬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乔雾又抽了一下鼻子,告诉他,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品尝过味道这么好的桂花红豆粥了。 “更重要的是,厨师姐姐做的味道,跟妈妈的实在是太像了。” “她甚至,还把炒过的小米泡进了白粥里。” 这不是桂花赤豆粥常见的做法,反而更像是妈妈乔芝瑜的私房菜。 “妈妈以前教过我好几遍,但我总是学不好,不是把粥做糊了,就是把豆沙熬苦了。” 苏致钦非常宽容且温和地对她微笑:“乔雾,并不是每一个王者峡谷的MVP,都能像蹲草丛开团一样,在厨房里游刃有余,做不好是正常的。” 乔雾正想感谢对方的安慰,并称赞他对事物高超的学习和理解能力—— “虽然这确实是看一遍就能学会的东西。” “……” 乔魔仙堡黑暗料理女王雾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她重新把话题扭上正轨。 “是的,那厨师姐姐是真的很厉害呢。” 苏致钦:“……” 在骤冷的气氛里,前脚还笑眯眯的苏致钦忽然沉下脸:“乔雾,你如果再不闭嘴,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吃到这个味道的粥了。” 乔雾连忙闭起嘴巴,在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她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透了半张嘴出来:“那我以后怎么样才能再见到那个神仙一样的厨师姐姐?” 苏致钦无奈地捏了一下鼻根,不想跟她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再纠缠下去。 “不行,”顿了顿,又特地抿紧了唇说了句“下不为例”。 乔雾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到了他,但她不会轻易在食物上让步,正琢磨要怎么让他改口。 已经餮足的路易斯,甩着尾巴蹲在男人脚边,打着呼噜把脑袋搁到他的腿上,不停地用鼻子去拱他的手,乖巧地讨撸。 苏致钦被它温顺的动作所取悦,微笑地伸手轻轻揉过小雪豹毛茸茸的头顶,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浓密的小兽皮毛上不紧不慢地摩挲而过。 路易斯用脸颊蹭着苏致钦的手,幼兽墨玉似的眼睛却若有似无地、不停地在瞟她。 乔雾在奶呼呼的小豹子身上得到了启发。 味蕾对于妈妈过往的记忆实在太深刻,连带着讨好也几乎脱口而出。 “那如果,我亲亲你呢?” 所以当她半跪在男人身前,挡住他身侧的光线的时候,她脑子里回忆的,是那天晚上,在他的别墅里,他吻她的样子。 她抬头仰视他——虽然担心越界会被魔法反噬,但既然苏致钦是一个愿意在最后关头选择信守承诺的好绅士,那么她稍稍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一下,也不是一定不行。 当然,她会试着拿*捏好尺度。 琉璃色的眼瞳里,有狡黠,亦忐忑,大胆的张扬里,却藏着怯。 不等乔雾探颈去亲吻他,苏致钦已经先握着她后颈的头发,低头吻了下来。 两人本就贴得近,苏致钦身上有好闻的淡薄荷香,干干净净的气味一点一点沁入心脾。 在交缠的鼻息下,先是蜻蜓点水般的唇珠相触,直到彼此的气息完全交缠在一起,然后就可以利用尝试着去描摹他的唇形。 她将步骤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能做到,在能唇峰轻触时,偷偷换气。 但她要是离开换气的时间久了,又会被男人重新抓回去,细细亲吻。 莫斯科下了一夜的雨,午间漏窗而入的阳光里,都带着初夏雨后的一丝闷热的潮意。 她抱着他的脖子,摸到他后颈一丝潮热的汗意。 他握着她的腰,只觉得隔着睡衣的掌心下,皮肤也跟着发烫。 寂静的室内,有呼吸一急一缓地交融着,到最后也分不清是谁先越了界。 也许是有人心怀鬼胎的放肆让整个场面不受控制地开始擦枪走火。 也许是因为有人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没按好心。 伴随着男人加重的呼吸声,锁在乔雾腰上的手已经越来越紧。 两人胸腔之间原本的安全空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她被牢牢地禁锢在了他的胸前。 他抱得太紧,隔着她的睡衣和他的白色衬衣,她也能感受到他热得发烫的体温,以及跃如擂鼓的心跳。 她被吻得浑身发软,眼前蒙着一层微弱的水汽,视野里的一切都晕染出了叠影,迷离得让人看不清。 唯有男人那双近在咫尺的、碧绿色的瞳孔,燃烧着绿焰的眼眸点燃着她发烫的耳根。 停下来。 再不停下来,又要翻车了。 但苏致钦压根没给她怯场的机会,异性过于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的呼吸,男人的手掌就扣着她的后脑,凶悍而霸道地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直到—— 手机密集的消息提醒打破旖旎的气氛。 乔雾一下子错开脸,下意识伸手推了他。 “有人找我。” 她伸手擦了一下湿热的唇角,急促呼吸里,大脑缺氧,像热到脱水的鱼。 男人喉结微滚,微垂的眼帘扫了一眼她搁在餐桌上的手机。 失焦的目光有一瞬的怅然。 三秒钟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抿直了唇线,面无表情地把脸瞥到了旁边。 乔雾整理了一下被拉得有点松的睡衣领口,坐回他对面时,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大着胆子问他:“先生,我明天还可以喝到这个甜甜的粥吗?” 很久没下悬崖的龙先生,受到了热情的森林原住民小狐狸的邀请,他开开心心地飞过迷雾湖泊,正打算上小狐狸家里玩一下,可哪知道,他刚刚试图把爪爪探进小狐狸树底下的洞穴,被敏锐察觉到不对劲的小狐狸一把关上了小木门。 吃了闭门羹的龙先生只能无奈地趴在树底下晒太阳。 他现在很饿,但主人既然已经不愿意款待,他也不能强行去翻对方藏起来的奶桃和蜜糖。 他闷闷不乐,有点生气,甚至想小气地收回给予原住居民的森林特权。 但又怕她提前搬家。 所以到最后,也只能恹恹地变换了几下坐姿,用一个沉闷的、带着有点丧气的“嗯”字,回应了乔雾的口腹之欲。 第18章 莫斯科的雪-18 018 早午饭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致钦低着头翻看着文件,他蹙着眉心又变换了好几个坐姿,却总觉得不大舒服。 而坐在他对面的乔雾,则开始进行自我反思—— 每次在上车前,她都会跟自己说没问题,能搞定,但每次她都在翻车的边缘疯狂踩钢丝。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大胆放肆? 可能是她当初第一眼确实对苏致钦见色起意,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相处的舒适感。 或许是苏致钦对她的口味习惯上的了解功课做得非常到位,又或许,这中间有什么玄学,她总觉得跟他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舒适感,就像是两人在很久之前就相识的熟悉感。 哪怕沉默对坐着,也不会因为无话而觉得尴尬。 兴许真的是旧识? 但很快,乔雾就否定了这个假设——毕竟两人无论是阶层属性、生活轨迹,亦或者社交路径,都绝无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也许舒适感的来源,应当源于信任——他给她特权,并充分尊重她的意愿,且确实也在实践过程里遵守约定。 乔雾想明白了症结之后,放下心来,觉得自己这个森林小火车的售票员的位置是坐稳了——这车她想开就开,想下就下! 她心情不错,捞过旁边的手机,划开晓静的消息。 【晓静:你看阮笠那个傻狗的帖子了吗?真TMD的爽!】 乔雾的心绪被刚才那个吻搅得有点不着地,看晓静在微信里把一波三折的过程重新复盘了一下,竟也觉得平平无奇。 她现在心跳过高的速率,70%是苏致钦造成的,30%才是阮笠滑跪道歉之后导致的。 【晓静:你不觉得这事儿真的太奇怪了吗?】 【晓静:你之前不是老跟我吐槽你们旅行社的老板娘佛系到不争不抢,但我看她这次揪住了阮笠的后颈脖,拳拳到肉,都不带含糊的!】 【乌云不高兴:也不算奇怪吧?毕竟这次涉及到了旅行社的口碑,我觉得老板娘出个警也不是不行。】 【晓静:但这出警的速度,写公文的水平,我有理由怀疑,老板娘背后有高人指点!】 【乌云不高兴:她老公是互联网公司的管理层,当然会懂一些最基本的公关逻辑和应对方法,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的吧?】 乔雾虽然微信里这么回她,但确实也会疑惑,尤其是老穆提及的那几位能够调取录音记录的工程师,这显然超出了国内公关的手能伸到的长度。 晓静在这个话题上发现没啥好跟她聊的,迅速调转了画风。 【晓静:你跟莫斯科的城里人玩过游戏了吗?】 乔雾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脸,皱着眉把手机往餐桌上一丢,可实在架不住晓静八卦表情包的轰炸。 【乌云不高兴:你干嘛老问这个】 【晓静:我这不是担心你拜倒在资本主义的西装裤下嘛。】 【晓静:妹妹,你才刚成年,这种男人只是我们见世面的工具人,最多走走肾,走心就完蛋了知道不?】 【晓静:男欢女爱很正常,但别到时候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就大可不必。】 【晓静:我会看不起你。】 【乌云不高兴:你看我像是那种会为人要死要活的?】 【乌云不高兴:作为一个金牌地接,我从事服务行业这么久以来,我有最基本的服务行业素养,绝不轻易跟雇主谈恋爱!】 【乌云不高兴:还是那句话,纯洁的金钱关系!】 【晓静:切,金钱关系你都把手机交人手上了?】 【乌云不高兴:鸭鸭疑惑.jpg】 【晓静:结婚十年的夫妻都不敢手机交到对方手里,你们才认识几天?】 【乌云不高兴:?】 【乌云不高兴:你把话说清楚?】 【晓静:我昨天晚上10点不到给你打电话本来想告诉你阮笠网曝你的事情,结果苏先生说你睡着了,死丫头你什么时候这么养生?】 乔雾的视线在“结果苏先生说你睡着了”这句话上微微一顿。 怪异的念头居然在一瞬间直冲上脑海。 不可思议的假设在眼前朦朦胧胧,她觉得雾气后就是真相,但有人似乎并不打算说。 乔雾耳边嗡嗡作响,忽然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说好她帮他忙,他给钱,她出力,那就不要扯一些约定之外的,她还不起的东西。 她不想欠任何人人情。 但未免会错意,她需要再次确认一下。 “先生,您知道我跟我家里那边的矛盾吗?” 苏致钦举杯喝茶的手一顿,抬眼看她,微笑地点了点头。 虽然早就能猜到答案,但乔雾还是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所以,是您帮我解决论坛里的麻烦的,对吗?” 苏致钦冲她宽容而温和地弯了弯唇,轻描谈写的口气像是完全没把这一个小小的施舍放在心里。 “举手之劳,你不用在意。” 他没有否认。 他的表情太过平和,平和到,他仿佛只是在说“我给你在路边随手买了一瓶矿泉水”一样,微不足道。 从调取录音的工程师,到老板娘的公关檄文,再到律师对阮笠那个傻逼的威慑——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对她而言,却是这么多年里无法解决的沉疴。 她将手机反扣在餐桌上,低着头,慢悠悠地刮着白瓷碗里所剩无几的一层薄粥,把最后一颗莲子丢进嘴里,新鲜的莲子有一种天然的露水香,鲜嫩的莲瓣被咬开,清甘而丰沛的汁水溢满味蕾—— 可她鼻息里似乎还填着他身上好闻的薄荷香,唇齿之间散不去的,是他嘴里糖果的甜味,能够盖过任何食物的甘甜。 这不是协议里约定的报酬。 他没必要做这些。 包括早午餐。 包括照顾她的胃病。 乔雾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向他的时候,发现苏致钦也正好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她。 她抿住唇,桂花赤豆粥的回甘仍在舌尖弥散,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半拍。 装上她目光的瞬间,男人有刹那的意外,但很快,英俊的脸上就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温柔地邀请道:“乔雾,要不要再来一次?” 对上她因为讶异而微微撑圆的眼睛,苏致钦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耳朵尖尖上轻轻扫过,他状似无意地又变换了一个坐姿,旋即镇定而坦然地解释道:“刚才似乎令你不快,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重新再练习一次。”- 新买的沙发,第一次派上了不一样的用途。 路易斯躺在太阳底下闭着眼睛打着呼噜消食,斑点豹尾惬意地、无声地拍打着地板。 窗外的露台上有鸽子“咕咕咕”叫着啄食着她昨晚撒好的玉米碎。 修长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她锁骨上的时候,像羽毛尖端擦过,有柔柔的痒意。 乔雾的意识也跟着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散、游移。 在柔暖的阳光下,胶着的目光也在细碎散落在额际的刘海中被割碎。 呼吸一急一缓地交融,喷吐在彼此的脸上,让蒸腾的热意加剧。 乔雾闭上眼睛,脑海当中浮现的,却是第一次在玫瑰花房里看见的他的脸。 惊艳到几乎令人屏息,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两人的呼吸贴得太近,她能听见他喉间吞咽的声音。 直到—— 酒红色的棉质浅格子睡衣,最终也在微微摇曳的光尘里,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亲吻。 乔雾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像蒙在蒸笼里一样热。 窗外重新下起太阳雨,淅淅沥沥的雨落声里,是绵绵密密的湿意。 但这些声音她现在压根听不了。 她整个人都像是跌进了黏腻的烈火里,仰起头,往后拉长的天鹅颈无力地枕在沙发靠背上,用力攥紧抱枕的手,本想抬手捂住耳朵,但最后,还是不受控制地触摸到了苏致钦棕色偏深的头发- 等乔雾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客厅里有讲电话的声音。 苏致钦还没有走。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盯着天花板,眼珠却在咕咕噜噜地转。 她不知道苏致钦是纯纯地想在她身上练习,还是只是想把多年的实战经验在她身上尝试,但不得不说,接连两次的体验,乔雾都愿意给他很高的评价。 尤其是恶龙先生最后主动提出要出钱更换她的沙发的时候,乔女士只差没有竖起大拇指称他一句男菩萨。 她抬起手曲肘盖住眼睛,想起以前凤凰在群里开的车,想起晓静跟她历数过的历任男友,弯着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居然真的有不疼,还很舒服的玩法耶! 更重要的是,苏致钦作为一个365度无死角的美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哪个状态下观察,都令人赏心悦目。 卧室门被打开。 苏致钦给她端了杯蜂蜜水,问她还要不要润一润喉咙,身上是不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倒没有不舒服。” 乔雾欲言又止。 苏致钦坐在她床边,用温柔的眼神示意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发表评论,哪怕是对他提出批评,他也愿意下次改进。 乔雾幽幽地叹了口气:“先生,我主要是觉得太累了。” 她不敢跟他明说,他的时间太持久,免得他露出一种脸上抱歉心里却暗爽的变态心理,只好用委婉的方式告诉他,下次可以稍微快一点。 “我国内的朋友跟我说,她们去一些公司实习,HR经常会在入职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这份工作是做六休一的,工作强度很大,工作时间久,休息时间很少,所以每到工作日最后一天的晚上,她们就会躺在床上,像一只社畜,浑身无力却又满怀希望地期待这一周唯一的假期,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乔雾想强调自己现在的状态——浑身无力,只想像个废物一样,大脑放空,在床上躺一整天。 她希望他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能够主动提出自己未来的改进方向。 但苏致钦的关注点,明显有些偏离,他非常认真地想了想:“乔雾,我从未跟你要求过做六休一。” 是的,他雇佣她做挡箭牌的时候,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勤的要求,但她的时间相对自由,有需要了帮他撑个场子就行,但正是因为这种自由的合作模式,才让她显得没有那么自由。 乔雾以为他是在说两人的合作关系,便白了他一眼,叹气道:“是的,我呢,是24小时standby,我比她们还要惨。”她甚至需要随时应对他在大马路上的突袭。 那天晚上是她大意了,被一口气到账的20万砸晕了头,加上又发了高烧,才没有注意到这种合同陷阱——她甚至都忘了了解自己这三年里应当有多少假期! 苏致钦沉吟了三秒,像是自说自话般地低头思考:“我们满打满算也就2次,而且,从行动轨迹来说,我也只能算是曲线救国。” 乔雾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觉得对话似乎在一个她不太能理解的方向发展。 苏致钦忽然微微一笑,碧绿色的瞳孔也跟着瞬间点亮,他甚至兴奋得有些跃跃欲试:“但是你提醒我了,我们确实可以试试做六休一。” 乔雾只当资本家良心发现,愿意主动给无产阶级提供福利和关怀,但有假期总比没有好,如果每周有一个固定的休息日,她也能更好地安排自己的私人生活。 想到这里,她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天花乱坠地吹了他半天的马屁。 苏致钦露出宽容和欣慰的笑容:“看来你也喜欢这个提议,我很高兴。” “那当然!”乔雾将手枕在脑袋下,开始畅想,“今天是周五,也就是说,如果明天先生需要我的话,我还能帮忙看一下场子,然后呢,我后天就能休息了对吧?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拥有固定的休息日,如果按自然周算的话,太临时了,其他朋友的时间就太不好约了。” 这样也好,她有固定的关机日,可以无视他的要求。 苏致钦微微挑一下眉,沉吟了一会,叫了声她的名字。 男人弯着眼帘,温和笑道:“我们在做六休一这个点上,似乎有一定的认知偏差。” 乔雾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嗯?” 做六休一,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有什么问题? 男人笑着揉了一把乔雾的脑袋,看着她在半分钟之内,从困惑不解到愕然震惊最终抵达呆滞,他温柔地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 “但是看在你已经答应的份上,这点偏差,并不重要。” 第19章 莫斯科的雪-19 019 乔雾在进行了丧权辱国的做六休一后,割地赔款到怀疑人生。 但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能完全怪苏致钦。 毕竟撇开事后巨大的体力消耗,至少过程于她而言,其实也是一件相当快乐的事情。 他在亲密关系中会非常照顾她的感受,哪怕红着眼尾情动的时候,他也会压抑着,重重地喘着气,绅士地询问她是否可以继续。 他太过克制,她甚至怀疑,他在审视她能不能控制自己欲望的同时,也在审视他自己。 这种感知非常怪异。 哪怕她最终因为急速攀升的谷欠念,痉挛着咬坏了枕头,最后嘤嘤呜呜地开始抽泣,可恶龙先生却仍旧可以站在高高的城堡顶端,镇定自若地俯瞰着伏在泉水旁边情动到不能自持的纤瘦小狐狸。 在这个过程中,他从未有过任何的失控。 而她唯一一次见他臣服于谷欠望,也不过是两人初次在餐桌前那次而已。 但倘若她在当时拒绝,恐怕他也会尊重她的选择,偃旗息鼓。 在多次的练习和尝试下,苏致钦比乔雾,要更了解她的身体。 自诩情场海王的晓静对两人的进展非常八卦,但在听了乔雾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之后,她沉吟半响。 “所以,你怀疑你们俩之前有可能认识?” 乔雾正在泡澡,热腾腾的水汽蒸得她有点头晕。 “是的,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隐约就是有这种感觉。” “前两天早餐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最恐怖,他好像连我花生过敏这种事情都知道。” “卧槽,真的假的?” “我八百年没碰花生了,这种忌口就我妈知道。” 她只要吃花生,就必然浑身起疹子。 14岁那年跟妈妈在法国的时候,街角甜品店的胖老板拿芝麻和花生酱调冰激凌奶油,她贪嘴,没忍住吃了两个,当天晚上就中了招。 她对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难受一边还要被妈妈数落的印象太过深刻。 乔芝瑜一边给她擦身体,一边骂骂咧咧。 “我每天管你零花钱,就是怕你多吃,你倒好,自己的钱花完不算,还能骗到别人请你吃。” “这个小破渔村里居然还真有傻白甜好心做慈善啊?” “行啊,言言,一天一个冰激凌我都管不住你,你居然一天有能耐吃上两个。” 乔芝瑜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倒抽一口冷气。 “昨天晚上回家我看你晚饭也没吃多少,你是不是下午又骗人请你吃东西了?” “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就不能管管你的嘴吗?” “国外很危险,你真的是,讲讲也不听!” 哭到一半的乔雾把脸往枕头里一埋,打定了主意装死。 但她当时想的却是—— 我就是看着食物从后厨出来的,它们明明安全得很! 回忆在晓静的啧啧称奇里戛然而已。 “会不会是巧合哦?” 乔雾皱着眉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他没有明说,但当主厨给我的三明治里涂花生酱的时候,我确实注意到他脸色变了。” 9月的莫斯科阳光晴好,玫瑰的芬芳伴着庄园前厅细碎的花洒水声飘进餐厅里,苏致钦并没有看她,只是微笑着跟主厨说,他今天早上没有胃口,想更换更加清淡的饮食。 然后,他们那天的早餐,就从三明治班尼蛋,变成了鸡丝粥。 晓静不解:“可能人家就是没胃口呢,我觉得你有点代入过度了。” 好友言下之意是在说她自作多情,但乔雾却不这么想。 “你忘了吗?他连我的蛋炒饭都能吃得下嘴!怎么可能会浪费香香的主厨花生酱!” 晓静沉默了一会儿。 “你对自我的认知过于清晰了。” 乔雾:“……” 死去的黑历史突然攻击了我。 “而且,这么久以来,我从始至终没有见过他浪费过一口食物,真的,一口都没有。” 苏致钦在饮食上有一种几近于变态的严苛,他珍惜食物,从不轻易浪费。 这种行为要是发生在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她还觉得情有可原,但发生在他身上,就是哪哪都透着怪异。 但两人在协议之初,她就被严令去探究他的情况,所以乔雾对此也只能多角度地猜测,而不会主动去探查。 晓静并不认同她的观点。 “我觉得是你想多了。” “看在人家有钱的份上,你一根头发丝都能给你从基因上把你祖谱扒下来,知道你过敏也没什么稀奇。” “他既然对你挺好的,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享受当下不香吗?” 晓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提高了音量。 “你们不会到现在还在儿童游乐场吧?” 乔雾额角的青筋一跳。 晓静:“我想不通啊,他图啥呢?” “图你肤白貌美漫画腿,还是图你身娇体软水滴胸啊?” “……” 乔雾的母语是无语。 “你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别别别!” 晓静忙在电话里喊住她。 “你确定他真的对你一见钟情?” 乔雾:“我不确定,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虽然不赞同滥交,但也不排斥短暂又稳定的亲密关系。 她跟苏致钦之间,如果真有什么黏黏糊糊的感情,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所以目前这样的状态就很好,当然,如果不是做六休一,会更好。 晓静发出了“牛逼”的感慨。 “果然还是莫斯儿的城里人会玩啊。” “我琢磨着人家估计确实挺喜欢你的,理智大于爱吧,挺好的,不然等你们要分手那会儿,有任何一方要死要活,都不好办。” 乔雾对晓静这句话深信不疑。 毕竟目前的相处模式,在她的舒适圈里。 他们彼此熟悉,互相帮忙纾解,同时也不要有任何的情感负担。 不从任何道德层面去做评价,纯粹只是两个异性,出于最本源的身体吸引。 苏致钦不打算跟她孕育后代,所以从始至终也没打算更进一步的打算,而乔雾对男菩萨的礼物,也多少有点胆战心惊。 但与此同时,乔雾作为无产阶级,也懂得适时为自己争取一下权益。 她在给苏致钦提供了一次水蜜桃盛宴后,委婉地表达了做六休一有些频繁,如果资本家不打算竭泽而渔的话,无产阶级还是希望可以适当调整一下频率。 正处于贤者时间的苏致钦闻言,抿着唇角,显然是不想答应。 酣畅淋漓的一场亲密体验,他大半个身体裸露在被子外,白皙的胸膛微微起伏,小腹的肌肉平坦而紧实,再往下才是浓密的毛发—— 也许是得益于他亚洲人的血统,他的身体不像常见的西方男人一样,有着过度浓密的体毛和体味,在这方面,他甚至更偏向亚洲人的形体构成,光洁的皮肤包着有力的骨骼,能看见四肢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他干净而白皙的身体,肌理分明富有极大的性张力和爆发力。 但在乔雾的强烈要求下,苏致钦最后还是扣扣索索答应从“做六休一”变成了“做五休二”。 相当不情愿。 为此,乔雾将苏致钦称之为斤斤计较的恶龙先生,而苏致钦则将乔雾贬低为输不起的赖狐狸-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圣诞假期。 学校给她们放了小半个月的假,乔雾没有其他的安排,平安夜的晚上就被苏致钦带回了庄园,同时,苏致钦还邀请她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小住。 考虑到西方人一般都会和家人一起过圣诞,原本以为这又是一次当头迎击阿芙罗拉和卓娅的正面战场,可等斗志昂扬的乔雾做好了心理建设、全副武装抵达庄园的时候,却发现诺大的一片欧式建筑群,几乎空空如也。 乔雾:? 像是西门吹雪花费七七四十九天练好了武林绝学,但紫禁之巅却被叶孤城没来由地爽了约。 ……真是寂寞如雪。 庄园外的玫瑰花丛虽然开得生机勃勃,但打理的仆人却零零星星,甚至有些寥落,就连金碧辉煌的内厅也没有仆人,除了管家索菲亚带着一个老嬷嬷忙前忙后外,乔雾没再看到其他的人——别墅的热闹程度,远不及上次她拜访的时候。 “我让他们回家过圣诞了。” 像是在回答她的疑惑,苏致钦从酒柜里打开了一瓶红酒,也顺便给乔雾递了个杯子。 只是乔雾看着杯子里被倒上的橘子汁—— 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乔雾喝着橘子饮料回完国内朋友的平安夜祝福消息,便打开微博刷了一下。 佳士得拍卖行的官方微博,已经放出了预展导览,里面就有一条微博,在介绍乔芝瑜的《南法的早晨》。 【#佳士得##拍卖##佳士得莫斯科千禧之年艺术拍卖开拍在即,将为藏家带来中国当代印象派油画最具代表性的画家乔芝瑜的作品,地中海沿岸的小渔村,透过薄雾观察出海的渔船和朝阳,色彩会赋予晨曦的海浪无限的光辉和想象。敬请点击网页欣赏高清大图,纵览艺术佳作!】 官方的微博,虽然关注的人不多,但也有近百条评论,有在期待展品的,也有在就作品发表评论的,乔雾将夸乔芝瑜的评论挨个点了赞。 距离拍卖还剩最后一个月,乔雾皱着眉计算了一下她的存款,虽然按照晓静的估计,她现在这点余额去拍卖应当已经十拿九稳,但倘若能再加上未来两个月苏致钦愿意支付给她的薪水,那基本上她将不再惧于其他的竞争对手。 阮笠虽然放了狠话,说要跟她一起争抢乔芝瑜的那副油画,但乔雾觉得按阮士铭的性格及阮家公司的经营状况,不至于蠢到让阮笠那个傻逼眼睛都不眨地挥霍掉七、八百万。 乔雾想到这里,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 透过金色的铁楹框住的玻璃窗,能看见厅廊里鳞次栉比的夜灯,墨色的灯柱在冬夜里肃然伶仃,但顶部的彩灯造型,却很有圣诞的氛围——有绕成麋鹿形状的,也有绕成月亮形状的,甚至还能看到好几顶圣诞帽。 庄园的入口处,还用灯带做了一盏巨大的、有驯鹿拉着的南瓜马车,橙亮的小灯泡,一闪一闪的,在圣诞特有的节日气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童趣和温馨感。 与此同时,彩灯上,还缠着细细的风铃,在夜风的吹送下,清脆悦耳的铃声,愈发加重了节日的轻松气氛。 不夸张地说,眼前这些造型各异且别出心裁的灯带,绚丽多彩的灯景,竟一点也不逊于她去年见过的、在红场附近庆祝圣诞的场面。 去年的圣诞,她跟晓静两个人从古姆百货顺着人流一路逛到距离红场最近的地铁站,晓静像个刚刚进城的熊孩子,对着各种造型的灯景哇哇哇叫个不停,拉着她拍了好久的照片。 乔雾赤脚走到窗边,将庄园里的灯景以及那个巨大的南瓜马车给晓静拍了张照片。 【晓静:凡尔赛小玫瑰,你再这样我拉黑了。】 乔雾弯了弯唇,从沙发桌几上的果盘里捻了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贝齿咬开果肉,汁水绽裂,冬日里水果的甘甜沁入心脾。 她在心里舒服地喟叹一声,低着头啪啪敲字。 【乌云不高兴:你这么快就到家了?】 圣诞假期,晓静跟公司请了假,连着半个月的小长假,干脆就回了一趟家。 【晓静:是的,结果今天一下飞机,就被我妈带去青城山上了几炷香,之前恐袭是真的把她们吓得够呛,我妈硬要说是她这么多年吃斋拜佛保佑的我,所以我直接家都没回,就先赶去给菩萨报道还愿了。】 【乌云不高兴:中国的菩萨真辛苦,你不多上几炷香都对不起菩萨的跨国营救。】 【晓静:[暴揍.gif]】 【晓静:结果碰到了你老师,是宴安法师,对吧?我听到寺庙里的小和尚都是这么叫他的。】 【晓静:老人家记性真好,他居然还记得我,我临走还特地拉着我关心你来着,他好像也知道你妈的油画快要拍卖的事情,他说你这人死心眼,他想让我劝劝你,不要对过去的事情太有执念,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他让你别对你妈的油画太执着,还说什么命里无时莫强求,他说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的错,让你不必对你妈妈的死太过自责。】 【晓静:当然了,我都没跟他说,你跟苏先生的事情。】 乔雾缓缓松了口气。 有些路是她自己选的,哪怕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走的未必是一条正确的路,但有时候人深陷两难时,别无选择。 乔雾对晓静的贴心道了声谢,晓静却瞬间话锋一转。 【晓静:所以小朋友,今晚你*们要过六一儿童节吗?】 【乌云不高兴:?】 【晓静:我就单纯关心一下,今晚是你的六还是一?todoiornottodoi?】 乔雾被晓静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糊住了眼睛。 【乌云不高兴:[鸭鸭问号.jpg]】 【乌云不高兴:我跟你说,你迟早有一天被网警抓走。】 【晓静:姐妹,听我一句劝,这种男人睡一次赚一次,儿童游乐场真的没有午夜成人场好玩。】 末了,晓静还不忘发她一张“恭喜发财”的表情包。 乔雾:“……” 她咬碎了嘴里的葡萄籽,盘着腿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打字,正准备好好对她进行一番思想品德教育,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用俄语问:“乔雾,D、O、I是什么意思?” 乔雾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吓到猛地一个手抖,手机从掌心滑落,正正准准砸到脚踝的时候,她惨叫一声,将脸埋进沙发靠枕上,痛不欲生。 苏致钦笑着伸手想替她揉脚踝,奈何乔雾痛得像虾米一样弓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 他好不容易将她扶起来,乔雾靠在沙发背上细细喘息。 乔雾倒抽着冷气,红着眼睛——疼的。 对上苏致钦求知的热切,乔雾被他墨绿色瞳孔里的流光烫到,她匆匆别过脸。 “乔雾,你跟你的朋友之间,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暗号吗?” 乔雾:“……” 别问,问就自杀。 路易斯凑过来,闻她手里的葡萄。 乔雾不敢给它乱吃,拍开它的脑袋把葡萄藏到了盖子下面。 苏致钦用一种非常谦虚且好奇的温和口吻,再次询问她,那三个单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越是在这种情况下遮掩,反而越是显得她不对劲。 乔雾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DOI的意思就是,DigitalObjectUniqueIdentifier-DOI,是数学对象标志符,俗称被检索号,写论文的时候经常需要用到。” 凭着自己的急智一通瞎扯,扯到连乔雾自己都开始信了,她义正言辞道:“我朋友只是晚上想关心一下我的论文进度,先生,这三个单词,压根没有其他的意思,我跟晓静只是在讨论我的学习,仅此而已。” 苏致钦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已经通红的耳朵。 “听上去很有意思。” 乔雾松了口气。 “或许,圣诞节我们也可以换一种庆祝的方式。” 乔雾以前待在法国,对圣诞的理解就是各种交换美食。 苏致钦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脑袋里已经出现了不下4种食物,味蕾上的期待让她的情绪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试过在学习中渡过。” 苏致钦跃跃欲试的目光微亮。 正准备给对方提夜宵建议的乔雾:“……” 第20章 莫斯科的雪-20 020 沙发的另一端随着人的落座而下陷,苏致钦掰正乔雾的肩膀,探身过来,细细亲吻她的嘴唇,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 清沉的嗓音温柔微哑。 “乔雾,晚上要一起学习吗?” 乔雾:“……” 这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但他就是故意想看自己抓耳挠腮的样子出丑。 乔雾别开脸,苏致钦的唇峰只轻轻擦过她的嘴角,她用两只手捂住他的嘴巴,阻止他进一步越界。 “先生,您忘了吗?昨天是您这周的最后学习配额。” 乔雾以前念书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跟一个男人用这么正能量的词语开黄腔。 难得的“做五休二”里的假期,她不想被折腾到精疲力竭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平安夜,就应该平安度过。 苏致钦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一下,将她从怀里放开。 10点不到,苏致钦就将她送到隔壁的房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就替她关上了房门。 但乔雾却从这个很平常的动作里品出一丝异样来——他明显有一丝心不在焉,而且他今晚的表达欲跟倾诉欲都没有那么强,就连给她的亲吻,都只是浅尝辄止。 乔雾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并不打算违背约定去往深了想。 现在这样就挺好。 哪怕除了最后一步,两人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一遍,但该有的距离感仍在——这么久以来,苏致钦从来没有留宿的习惯,她也不想跟人同眠。 相比起卧榻之侧有他人,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床上打滚刷手机,然后不受干扰地睡到自然醒。 庄园里的仆人在圣诞之后没多久就陆陆续续返工了,诺大的一个庄园,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乔雾有次拉住管家索菲亚询问那位会做桂花赤豆粥的厨师姐姐,但索菲亚却表示不知道。 乔雾犹豫着要如何去跟苏致钦讨要那碗答应她的甜粥,但又怕对方在晚上的时候会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最后还是作罢。 12月31日的傍晚,阿芙罗拉带着一个棕发小萝莉出现在了庄园里,苏致钦跟她介绍,这就是他最小的妹妹莉莉丝。 乔雾:“……” 哦,就是那个让苏致钦摁着她的脑袋画画,想要见一见“她爱他的证明”的小屁孩。 她下意识地就靠过去悄悄问他,莉莉丝是否是他的亲妹妹。 两人从某些角度上看,眼角眉梢的相似度更高,但莉莉丝的五官棱角里的钝感相比苏致钦却稍有不足。 通俗来说,苏致钦完美中和了中西方人的长相,无论放在哪一边的审美看来,都不突兀,且趋近完美。 但莉莉丝骨相里的轮廓感则更为锋利,现在她年纪尚小,脸上自带婴儿肥,但倘若长到17、18岁,可能会更像欧美人。 苏致钦只告诉她,莉莉丝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长得有些许相似。 乔雾:“……” 那看来就不是了。 只有13岁的莉莉丝长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瞳色上跟苏致钦更加接近,深绿色的瞳孔像迷雾森林里的精灵,脸上还长着几颗俏皮的雀斑,胸前挂着银质的东正教十字架,口头禅就是“这可太酷了”。 她看到乔雾的第一眼,就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哥哥是喜欢女人的,这可太酷了。” 乔雾寻思着相比异性恋,同性恋应该更不普及,她微微往苏致钦身边靠了一下,揶揄道:“先生,看来在您妹妹眼里,您的性取向不应该如此大众。” 苏致钦面不改色,但坐在沙发上的上半身还是稍稍往乔雾那边斜了一下,他低头抿了一口伏特加,借着杯口的掩护:“是的,双性恋更少见。” 乔雾愣住:“所以?” 苏致钦:“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变个性。” 乔雾“嚯”地一下瞪大了眼睛:“正常人不应该是想着再找个同性的伴侣尝鲜吗?” 苏致钦面不改色:“我的喜好就不应该如此大众。” 乔雾的脚后跟被自己丢出去的标枪射中了。 她沉吟半响。 “倒也不必这么特地独行。” 苏致钦也跟着沉吟了半分钟:“如果生理上不做变化的话,至少从形式上,我们可以试试换个通道,而且还不会怀孕。” 乔雾脑补了一下那个尺度,面如死灰:“先生,我可以报警吗?” 苏致钦就着酒杯弯了弯唇,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某种可能:“他们不一定敢进来,你可以试试。” 乔雾:“……” 会客室空间很大,阿芙罗拉和莉莉丝就坐在两人对面。 莉莉丝慢吞吞地嚼着嘴巴里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凑到阿芙罗拉耳边低声道:“维克多居然喜欢跟乔雾说悄悄话,这可太酷了。” “但我总觉得——” 阿芙罗拉借喝咖啡的空隙,那杯口掩护自己的口型,低声问道:“觉得什么?” “……怪腻的。”莉莉丝撇了撇嘴,有些嫌弃,“我只见过第一次谈恋爱的人,会这样津津乐道沉迷在二人的世界里,虽然很酷,但真的很幼稚,这种把戏我8岁的时候就跟别人玩过了。” 阿芙罗拉想到第一次两人同框那次晚餐,她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面不改色:“习惯就好。” 晚餐结束后,莉莉丝还在喋喋不休地称赞着晚餐很酷,但阿芙罗拉已经注意到,庄园的男主人温和的脸上已经出现了非常浅薄的不耐烦。 知情知趣的阿芙罗拉笑眯眯地拽走了人小鬼大的妹妹,诺大的庄园,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明天就是新年了,又长一岁。 乔雾看着庄园外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只感慨时间过得很快。 她坐在影音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影库里的片子,想找部没看过的电影,但她惊奇地发现,里面居然有《小王子》。 巨大的影音厅里,幕布铺了整整一面墙,靠墙的壁炉,里面的炭火烧得红艳而旺盛,照得影音厅里的实木家具,都有一股温和的暖意。 而比炉火更热烫的,是坐在身侧,胶着在她身上的、苏致钦的目光。 乔雾被男人的目光盯得根本不能好好看电影,她放下遥控器,耐着性子询问道:“先生,您把眼睛闭上可以吗?” 苏致钦礼貌而温和地反问她还不到睡觉的时间,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乔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因为你在用眼睛脱我的衣服。 但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告诉他,马上就零点了,跨年许愿的话,愿望就很容易实现。 苏致钦:? 乔雾:“是的,这是我妈妈跟我说的,我小时候每一年跨年,都会默默许愿,要么想要一笔可以被自由支配的零花钱,要么是一副新的画笔一个洋娃娃,然后呢,第二天的早晨,我就会收到妈妈给我准备好的礼物。” 苏致钦像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新奇的逻辑,“啊”了一声,用赞赏的语气感慨了一句“真有意思”。 乔雾:“……”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所以到底是你乡巴佬还是我乡巴佬? “所以您要许愿么?” 苏致钦敛眸想了一下,竟然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侧脸的线条紧致而干净,东欧人的骨相完美到下颚线都凌厉得恰到好处,鼻翼旁边那颗浅浅的小痣,在明亮的顶灯照耀下,有一种柔和的、易碎的幼态美。 苏致钦的年纪,如果放在国内,也不过就是一个刚刚毕业工作没几年的大学生而已,但与那些稚气未脱的男孩子相比,他俨然已经是一个颇具名望的继承人。 他坐拥的财富和权力,像他居住的这个黄金囚笼般的庄园一样,牢不可破。 片刻后,苏致钦睁开了眼睛。 乔雾好奇地支着下巴问:“先生,您许了什么愿?” 苏致钦非常自然道:“跟你在壁炉旁边做一整天。” 乔雾:“……” 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人,在假期里,就可以这么放飞自我吗? 乔雾平复下心里的吐槽,认真道:“先生,您知道吗,愿望一旦说出来,就不会灵验了,所以我刚刚强调,要默、默、许、愿。” 苏致钦愣了一下,不以为意道:“没关系,事在人为。” 乔雾:“……” 中文算是让你玩得明明白白。 但乔雾今晚吃得有点饱,不想要太激烈的餐后运动,于是好说歹说,两人最后达成了共识,就是让乔雾给他讲故事。 苏致钦对这个解决办法闷闷不乐,但他也愿意包容乔雾偶尔的懈怠。 乔雾对此很满意:“先生,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天天给你讲故事。” 苏致钦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眼看穿她的意图:“乔雾,我的童年不至于如此贫瘠,我知道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由来,皇后给国王讲故事只是不希望国王再持续不断地杀妙龄少女,而你只是不想履行承诺。” 乔雾:“……” 正厅的壁钟不疾不徐地敲了十二下,苏致钦靠在沙发上看书,而乔雾则侧卧在旁边讲故事,两只白嫩的脚裹在毛茸茸的毯子里,翘在了苏致钦的膝盖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路易斯,打着呼噜躺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影音厅的宽幅幕布上正轻声放着《小王子》,鲜艳的色彩用温柔的叙事方式讲述着一个细腻而深远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王子在花园里种了很多的玫瑰,有很多人路过,都想摘一朵走。 可不管他们是愿意出高价购买,还是用花言巧语奉承,亦或者有权贵想要用权力进行交换,小王子却从始至终低头看他的书,谁也没搭理。 直到花园的门口不知道从哪里钻进了一只狐狸—— “先生,您猜猜,小狐狸说了什么话,轻而易举就把小王子所有的玫瑰花都带走了?” 乔雾特地卖了个关子。 苏致钦一脸没有世俗的欲望,他低着头看书,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猜对了有什么好处?” “猜对了,这个故事就是白送您,”乔雾顿了顿,“当然啦,您要是猜错了,我想明天再放一个假。” 这是妈妈以前等飞机的时候,在书店里翻看的一本知音杂志上的故事,她不信,俄罗斯也会流行知音。 苏致钦:“狐狸问小王子打听他在看什么书。” 乔雾洋洋得意的算计僵在脸上,但很快,她琉璃似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下,面不改色:“不是的,小狐狸说,你要是不把玫瑰花给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苏致钦缓缓地从书页上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静静地看了她三秒。 “乔雾,你确定这是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吗。” 乔雾虽然做贼心虚,但奈何她心理素质过硬:“不然呢?” “这明明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 你知道得还挺多? 乔雾两手一摊,打肿脸充胖子:“但这确实就是这个故事的答案。” “乔雾,”苏致钦叫了声她的名字,然后,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她露在兽皮绒毯外的白嫩纤细的脚踝上:“如果你不愿意给我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的话,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乔雾:“……” 到底谁才是四!十!大!盗!! 乔雾在对峙中败下阵来,颓然地等待着惩罚的来临,但等苏致钦送她回房间,男人似乎真的按照他先前答应的那样,让自己今晚放了个假。 以至于临睡前,她看到他仍旧站在自己床头,没有要走的意思,乔雾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先生,您有没有觉得,这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苏致钦微微挑了一下眉:“嗯?” “比如说,多了一个人?” 乔雾拉高被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狡黠眼睛在被子外眨呀眨。 苏致钦弯了弯唇,好笑地垂眼打量着她:“那乔雾,你有没有觉得,晚上你还少了点什么?” ……反正不是少你的折腾。 乔雾心里吐槽,嘴上却故作镇定:“……少了点困意?” 苏致钦低低笑出了声,修长的手指将床头灯上的金币吊坠拨得叮叮当当响。 就像她很久以前用瓶盖做的手工灯,只是瓶盖撞击的声音轻盈,不如金子这般有分量。 灯影下的铃摆摇曳着整个卧室的柔光。 乔雾只当是苏致钦又想到了其他古怪的玩意儿,被子底下的身子都绷紧了,却忽然听见他说—— “你还没许愿。” 楼下正厅的壁钟“铛”地敲了一下,是新年凌晨的钟声。 乔雾愣了半响,张了张唇,却半天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妈妈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过,新年的时候要许愿,因为她哪怕许了愿,也不会有人在她的床头实现。 昏暗而令人舒适的床头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硕长、清瘦,他富有攻击性的凌厉五官,也在朦胧灯影里透出一股令人安心的柔和。 乔雾能感觉到羽毛在黑暗中,从偶然透出的一缕光隙里,遥遥地从空中坠下来,落在心上,心里有颗种子想要破土而出,却有一个理智的小姑娘毫不犹豫地把种子一脚踩回了泥里。 乔雾隔着薄软的浅色窗幔盯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用力闭上了眼睛。 她花了半分钟的时间认真许愿,然后她睁开眼睛,安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 苏致钦却像是心领神会般地弯了弯唇,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和地跟她道了晚安。 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幔,乔雾在床头柜的餐盘上,看见了自己的新年礼物—— 她想了足足四个月的桂花赤豆粥,是她许愿时,妈妈的味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莫斯科的雪-21 021 这一年的假期时间,被课业割得有些零碎。 圣诞连着新年的假放完,再上两天的课,又是一个一周的假期,所以哪怕以严厉著称的米哈伊尔教授的公开课,学生到课也都稀稀拉拉的,一副懒洋洋打着哈欠等下一个假期的模样,就算偶尔因为被教授点名提问,回答不上来被责骂,也不再有之前那般战战兢兢的害怕。 而乔雾所在的学习小组,也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状态——当然,如果讨人厌的德米特亚能够不要不停地暗搓搓地针对她,自以为高明实际上非常拙劣地秀他的白人优越感的话,那这个假期就堪称完美了。 课后,米哈伊尔教授像惯常一样,布置了作业,是让她们回去就欧洲宗教画的演变轨迹去写一篇分析论文,假期之后再交给他。 乔雾松了口气,幸亏留的不是小组讨论作业,否则单凭“欧洲宗教画”这五个关键词就能戳中德米特亚的**,如果听对方高谈阔论上半天白人艺术至上议论,她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给给德米特亚一套艺术公平的正义之拳。 相比乔雾的轻松,伊娃却愁眉苦脸地叹气。 “天呐,特列季亚科夫画廊这两周因为内部维护都不对外开放了,我到底要上哪找论文的切入点!” 作为俄罗斯历史悠久且最负盛名的画廊之一,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拥有近6万件艺术品,其中包括1万多幅油画,3万多幅水彩画和版画,以及1600多件雕塑,因为参观门票价格低廉,艺术氛围浓烈,一直以来都是国人来莫斯科必打卡的景点之一,同样,对于在莫斯科留学的艺术生而言,这家美术馆因为藏品的丰富和多样,学术研究的价值也很高。 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亚历山大也应了一声,开口的语气都有点丧:“是的,我都快一个学期没去了,这下好了,写不好论文估计又会被教授打C了。” 乔雾倒没有那么焦虑,毕竟她以前给人做地接导游,为了方便搬砖的时候进行讲解,特地对画廊里的一些名画做过功课,不至于像两人一样,临时抱佛脚还找不到方向。 “其实如果你们想找个藏品丰富价值高的美术馆,也不一定非去特列季亚科夫不可。” 德米特亚忽然插进来的话,让伊娃和亚历山大都是眼前一亮,但很快,两人就重新冷静下来。 亚历山大:“总不至于是推荐我们去安德烈鲁勃廖夫美术馆吧?” 伊娃也兴致缺缺:“那里原本是个修道院,里面一万多件艺术品虽然也不少,而且都是正统的东正教义下的宗教画,但我看很多人都打算去那里,且不说这样出来,论文分析内容会很雷同,再者,欧洲宗教画也不单单只有东正教这一个类别,里面的藏品还是片面了一些。” 德米特亚哈哈大笑,告之两人,他家中就有丰富的圣像藏品,囊括旧教新教及一些其他教派,都是市面上不常流通的作品,而就艺术价值而言,才是最高的,当然其中甚至还有一些文艺复兴时期,神学宗教和世俗行乐激烈对撞的展品。 伊娃和亚历山大知道德米特亚家中就做艺术品交易,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认为,在特列季亚科夫画廊闭馆期间,这个方案似乎更可行。 德米特亚洋洋得意地转头望向乔雾:“乔雾,你周末也要来我家参观吗?” 考虑到这两天苏致钦都要来找她,乔雾决定不助长对方这种明目张胆炫耀身家的行为,正琢磨着拒绝,德米特亚又得意地补了一句:“宗教画对你们中国来说,应该是舶来品,我好像在你们的国画里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艺术品,也是,如果不是中古时代的印度将这种艺术创作引入中国,估计你们国家应该也不会有这个类别的作品。” 傻逼,你没见过不代表我们没有。 我们早在魏晋时期,就有道教体系里,专门关于神仙和传说中故事场面及神仙形象的绘画了。 德米特亚越想越得意,白人的艺术骄傲感油然而生,他热切地再次开口邀请:“乔雾,要不你也来看看?尤其是文艺复兴的一些名画,这在外面几乎是看不到的,我认为你没见过的,甚至想见的,我家应该都有。” 乔雾:“那请问你家有列奥纳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的作品吗?” 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三杰,知名画作甚至可以拍卖出天价。 德米特亚微微一怔,坦白地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乔雾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将书包往肩上一甩:“那你说个屁。”- 次日,苏致钦准时出现在乔雾公寓楼下。 乔雾收拾了自己的电脑和一些写论文会用到的书籍,就坐上了对方的车,眼看着宾利缓缓驰离莫斯科闹市区,往远郊的方向开去。 今晚苏致钦要带她参加一个酒会,考虑到酒会的发起人之一就是卓娅,所以乔雾大概率猜测,这八成又是一个她需要上前线的派对——她需要完美承担“挡箭牌”的角色,保护他被性别不明的竞争对手所染指,同时也避免因为自己的失责而让自己提前下岗。 但由于之前已经有过莎娃小美人的演练,乔雾对晚上可能发生的情况倒不太担心。 因为她坚定地相信,只要自己能够走好“真诚的绿茶”这种人设,那么她永远都可以走自己的路,并让别人无路可走。 所以相比起今晚可能会突发的情况,她反而更担心自己的论文。 毕竟,万一她的论文写得不如德米特亚,她就必然会被迫代表中国艺术界在对方面前蒙羞——就算乔雾能受得了这种委屈,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老祖宗们也受不了这种羞辱。 汽车平稳地在道路上飞驰,她开始凭借之前做导游的记忆,去网上搜海量的资料去作证自己的观点,但奈何俄罗斯的公共网速实在慢到令人发指,等待页面刷新的空隙,简直又无聊又令人焦虑。 ……这种上网冲浪的速度堪比在沙滩上散步。 “乔雾,你就这么喜欢在车里学习吗?” 也许是“好学生”乔雾先前几次掏出手机备忘录认认真真做笔记的模样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苏致钦盯着她正儿八经在电脑上敲敲打打,颇有些不适应。 “倒也不是……”乔雾恹恹地从笔记本上抬起头:“主要是这个教授比较严格。” 苏致钦弯了弯唇,他今天心情不错,主动向她了解情况,并询问是否有他可以帮忙的地方。 横竖等网页刷开的空档没什么事情干,乔雾跟他大致讲了自己论文的切入点和逻辑框架,苏致钦认真倾听的同时也会给出他的见解和认知,竟意外地,也能给她提供一些全新的思路。 对于没办法线下实地参观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她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毕竟这在她看来,并不是完成论文不可或缺的条件。 乔雾认为,如果要研究宗教画,那她必须提前把几大宗教提前做一下区分,她之前做导游的时候,只大致研究过莫斯科的一些知名的宗教建筑的历史故事,对更深层的宗教文化,确实没下过太多的功夫——毕竟现在会选择找地接的自由行旅客多半都比较年轻,更喜欢沉浸式地去游逛景点,她在旁边讲解太多,反而显得聒噪。 网页终于刷开,页面里是一名曾经修复过喀山大教堂的艺术家写的手记,手记里贴了很多圣像画的参考例图,不同的教义和教派之间的绘画细节都有区别,细看之下,简直像在玩“大家来找茬”,乔雾看得头大如斗,吐槽同是宗教,为什么细分差异会有那么大、那么琐碎。 冬日渐冷,莫斯科的早晨刚刚结束一场小型的暴风雪,道路两旁积着厚厚的一层雪。 空中疏疏落落的雨丝里还夹着雪粒,路上行人寥寥,临街的店铺紧闭着橱门,十有八九都挂着暂停休业的标牌——毕竟这么冷的天,压根也不会有人想要出门。 饶是车里开着暖气,也带着一丝午间雨雪的凉意。 苏致钦带着一双薄羊皮的黑手套,定制的高级软羊皮手套严丝合缝包裹着他骨线崩起的手背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与衬衣衣袖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一种禁欲的色气。 他单手支腮,肘弯抵在宾利后座的皮扶手上,说得漫不经心。 “宗教,在信徒的眼中,就是联接现实世界和超自然的纽带,那些神圣化的仪式、经文、物品,如圣餐、圣经、圣火……只要是你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都会不同。” “其实理解起来并不复杂,你们中国人常说的基督教,一般都是新教。” 乔雾消化了一下,好奇道:“先生,您也信教吗?” 从她参加了几次苏致钦的家宴来看,她能确定,无论是阿芙罗拉还是卓娅,亦或者莉莉丝,她们三姐妹显然都是东正教的信徒。 东正教原意是基督教的正统派,全称正统天主教会,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罗马的分裂,渐渐成为了俄罗斯最主流正统的宗教信仰。 而在俄罗斯,宗教氛围最浓郁的城市并不是首都莫斯科,而是圣彼得堡。 在圣彼得堡,有一座举世闻名的东正教大教堂——滴血大教堂,教堂内部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用佛罗伦萨的宝石镶嵌技术将乌拉尔山脉的宝石装饰在地面和墙壁上,精妙绝伦的马赛克镶嵌画由著名大师弗罗洛娃创作,巨大的教堂穹顶上描绘的,正是东正教《圣经》中的经典篇目。 然而,距离滴血大教堂几公里以外的地方,还有一座喀山大教堂,她之前每次带游客去喀山大教堂,都能看见信徒排队在圣母圣像画前祈祷。 苏致钦掀起眼皮,一副“你看我像吗”的揶揄:“我只信我自己。” 他的语气仍旧是那副标准的、绅士般的从容温和,但言语之外却透着一股嚣张的自信。 乔雾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 这是个离经叛道的无神论者,而且还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唯心主义者。 表面装得谦和有礼,一张面具盖在脸上严丝合缝,但倘若把他切开,估计里面全是黑的。 “那先生,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两张照片的区别在哪里?” 她把电脑频幕往他的方向移了一下。 横竖莫斯科的网速这么慢,有现成的万事通不用就是傻子。 苏致钦淡淡地扫了一眼:“从形而上做的解释,其实理解起来反而困难。” 乔雾:? 苏致钦弯了弯唇:“乔雾,你把手伸出来。” 乔雾将信将疑,倒也听话地坦坦然然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摊开了掌心。 少女长着一双跟她的五官完全不相称的手—— 乔雾的五官长得媚态十足,斜着眼打量你、想着坏主意的时候,有一种惑人的烟视媚行,让人几乎是想瞬间将这种娇蛮而张扬的挑逗,折于身下,偏她正眼瞧你的时候,眼神又清澈得像丛林里不谙世事的雏鹿,纯得纤尘不染。 但就是这样一个两极化鲜明却足够明艳的少女,居然长着一双可爱的、圆润的,甚至还有点肉嘟嘟的、幼态感十足的手。 乔雾的手指与修长且纤细的漫画手没有半毛钱关系,相反,她的手指有一种短短的可爱,圆圆的指甲也被修的得有些短,连指缝都是干干净净,手掌细糯软嫩,在车顶柔光灯的照射下,透着细腻的淡粉色,而掌纹里的姻缘线绵延贯穿了整个掌心。 苏致钦记得幼年的时候,母亲清醒时会教他看手相,她在那间阴冷幽暗的囚室里,对他伸出手的时候,能听到锁链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曾在他的掌心里开玩笑似地挠痒痒,也曾在他的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名字。 她还对他摊出过自己的手掌,告诉他哪条是姻缘线、哪条是事业线,哪条又是生命线的时候,他盯着她的掌心,看着她掌面被利刃划开的错落凌乱的疤口,母亲原本绵延的掌纹被割得七零八落,就像她早衰的、无疾而终的人生。 可小狐狸的姻*缘顺遂,不知道以后哪个倒霉蛋会掉进她的陷阱里,甘愿一辈子供她驱使。 她会跟那个倒霉蛋结婚生子,幸福平顺,也许还能白头偕老。 “先生?” 乔雾犹疑地对他眼前挥了挥手。 苏致钦回过神,对上乔雾眼里的疑惑。 “先生,您刚刚在想什么?” 男人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她的掌心,他忽然牵过她的手,并将她柔软而肉感十足的手拢在掌心里—— 但至少万幸,她不会嫁给孙少飞那种傻子。 隔着细腻的羊皮手套,她能感受到他掌心里温热的触感,以及被手套包裹着的、分明的指骨中透露出来的力量感。 乔雾任由他牵着,但实在不明所以,忍不住又出声喊了一句“先生”。 苏致钦捏了捏她圆圆的指尖,像是试图要将她的手指拉长一般,他突然遗憾地喟叹一声:“乔雾,你的手指要是再长一点,就不用老是跟我念手酸了。” 乔雾:? 乔雾愣了足足十秒才反应过来。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将手往回抽了一下,反被苏致钦拉得更紧。 乔正义的化身学习的标兵雾觉得有必要制止他这种突如其来的黄色废料,她正色道:“先生,我在学习,您知道您在干嘛吗?” 苏致钦拉着她的手,捏着她短短的、圆圆的手指尖儿,虚虚地比划了一个圈,他盯着她用食指和大拇指圈出来的直径,隐约觉得还是不对,又皱着眉把圈再放大了一点点。 还是不够。 最后,他满意地看着她用两只手圈出来的直径,弯着眼帘想了三秒,认真地望向她道:“我应该是在教你学习?” 乔雾:“……” DOI是绕不过去了是吗? 第22章 莫斯科的雪-22 022 苏致钦在乔雾义正言辞的骂骂咧咧中,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并将她软腻的掌心揉开,重新摊平在了皮质的沙发扶手上。 但这次,刚刚才上当受骗的小狐狸颇为警觉,一直警惕地注视着恶龙先生的下一步动作。 苏致钦垂着眼帘,笑着摘下了手套。 虽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认真地观察他的手,但在他摘下来手套的一瞬间,乔雾脑中还是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句话—— 这副皮手套像是古时候收纳美玉的木匣。 软羊皮的黑手套被随意地丢在了一边,当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她掌心的时候,乔雾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骨节分明、纤长细瘦的手指所吸引。 这是一双漫画手,一双充满少年感的手。 半圆的甲面被修剪得圆润而干净,细腻无茧的皮肉裹着指骨,从指跟到指尖,都生得匀称而纤长。 除了指腹上隐隐传过来的、越来越高的温度外,她找不到任何的瑕疵——这是一双完美到想要让人珍藏的手,她被这双手抚摸过,也因这双手而战栗过。 她曾在这双手的教导下,生涩地学着如何取悦他的主人,也曾在这双手的撩拨下,咬着被角,溃不成军,最后也是这双手,在她大汗淋漓、痉挛不止时,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春//潮不止之后的情绪。 “区分教堂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看十字架,天主教无论是新教还是旧教,都是一横一竖,区别只在于……乔雾?” “嗯?” 视线撞上男人荧绿的瞳孔,促狭的揶揄笑意在他的眼底徐徐蔓开。 乔雾挑了一下眉,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刚刚有很认真地在听。 “先生,您继续。” 男人垂下眼帘,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 落在她掌心的指尖,重新开始示例。 饱满的指腹从她的姻缘线的起始点,不疾不徐地横向滑动。 他手背清瘦,骨线随着指尖起落的动作崩起。 “东正教的十字架,是三横一竖,第一条平行短横,是耶稣受死刑时用来书写死刑罪犯名字的,第二条长横,又叫刑木横梁,耶稣的双手被钉在这条横梁上,左右可见日月,第三条短横,是主放脚的地方,由于东正教教义中,认为人死后会根据灵魂之称来量出人灵魂的重量,灵魂轻者上天堂,灵魂重者下地狱,所以在造型上左高右低,形如称量。” 从十字架的构成不同到教派的分裂史,从不同的教派分支到神学宗教画,从不同教堂的造址和内设,乔雾一度怀疑,眼前的男人像个主修神学的大学生,她真心实意地发出感慨的同时,不忘掏出备忘录,疯狂做小抄。 男人用温柔而稀疏平常的口吻回应着乔雾的赞美和崇拜。 “乔雾,这是看一遍就能背的东西,你这样的夸奖,会让我受之有愧。” 乔雾:“……” 可恶,有被凡尔赛到- 莫斯科晚上七点。 近郊的私人小庄园,隔着栏栅围墙,远看宛若一座中世纪的俄式宫廷,颇有历史感的外形,却在细节上有奢华的落笔——白色外墙上嵌着哥特式的拱形高窗,就连白玉廊柱上都是十七世纪特有的精致雕刻。 俄罗斯人惯来在细节打理上不太用心,但面前的这个庄园,临湖而建,定时有人清理枯叶杂枝,倒是让原本开阔的视野,别有一番冬日肃然的大气观景。 苏致钦在进入宴厅之前告诉她,这是莫斯科国立大学某位退休的荣誉校长的私人宅邸,老校长无论是在政治还是文艺界都交友甚广,所以哪怕在宴会上遇见中国外交部的官员,也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乔雾心道我就算遇见了也不认识他们,所以比起这个,她反而更关心今晚的工作压力—— 毕竟这是卓娅举办的派对,按她对卓娅的理解,这里多半会有各种竞争候选人。 “那我会在这里遇见您的各种爱慕者……比如莎娃、诺娃、芙娃这些俄罗斯套娃小美人吗?” 苏致钦被“俄罗斯套娃”这个形容词给逗笑,他弯了弯唇,抬手捏了捏化妆师给她做的丸子发型:“这里没有俄罗斯套娃,只有中国娃娃。” 他微笑着眯起眼睛看她的时候,碧绿色的瞳孔里,确实只倒映着她的脸。 自打苏致钦进入宴厅以后,前来搭讪、奉承的宾客便络绎不绝。 他就像一块行走的移动招牌,引人驻足、流连。 乔雾牢牢遵守着两人之间的协议约定——不去刻意打听苏致钦的身家背景,但从男人们聊天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大概得出结论,对方的家族,似乎在俄罗斯做的是对外的军火生意。 听上去危险而神秘。 然而,这些信息,跟恐袭那天,接她和晓静回莫斯科的中国官员说的,如出一辙。 盘根错节的寡头家族,享有巨额财富的同时,被选中的继承人也需要在纷杂的环境中八面玲珑、如履薄冰。 端着鸡尾酒的俄罗斯男人笑盈盈地走上来,聊天的时候不忘夸赞乔雾的眼睛漂亮,苏致钦笑着用手搂住她的腰,跟对方介绍她的身份,而乔雾则乖巧地半靠在他的身上,扮演着一个贴心懂事的女伴,露出礼貌而友善的假笑的同时,不忘用俄语向对方问好。 苏致钦在待人接物上几乎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对待夸夸其谈的宾客,他能做到滴水不漏的温文尔雅、游刃有余,即使面对搬着笨重乐器匆忙间不小心撞上来的大提琴手,他也会绅士地帮忙,并礼貌地让开路。 家世良好,教养得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完美到极致的继承人。 乔雾默默地喝着v形杯里的轻度酒精果汁,如果不带任何偏见的情感色彩来看待苏致钦,不得不说,从她有限的前20年人生里,她找不出第二个,能比他更优秀、更聪慧、更完美的异性。 同样,从阶层立场上而言,也是最高不可攀的一个异性。 “乔雾,你可以先去书房休息,我聊完了就过来找你。” 苏致钦忽然拍了拍她的肩,用下巴点了点二楼近楼梯拐角的第一个房间。 乔雾心下了然,知道接下来的话题她不适合听,便对面前这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扯了个笑,在对方赞许的目光中,听话地提起了裙摆,往舞池的边缘走去。 这个酒会跟乔雾预想当中需要上场工作的场面不太一样,这里更放松也更随意,她觉得有点奇怪,理论上说,没有莺莺燕燕的酒会,苏致钦应该不需要她才对。 她不知道他今晚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 她还来不及细想,八卦的小耳朵已经伴着身后华服淑女的窃窃私语笔直地竖了起来。 “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布托洛维奇家族的继承人?” “你是说那位维克多先生吗?” 乔雾冷不防听见苏致钦的名字,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是的,没想到他会来,天呐,不是说他从来不喜欢参加这种艺术酒会的吗?” 乔雾:? 艺术酒会? 来的路上不是说了,这是个正正经经的商务聚会吗? 乔雾不理解。 乔雾没想通。 “是啊,我记得前不久还有人试图通过阿芙罗拉想邀请过他,参加舒尔吉福家的酒会,却被他婉拒了。” “还有伊万诺夫和巴索罗都曾经邀请过他,但他从来都没去参加过任何这样的酒会,毕竟这种酒会,大家除了聊艺术聊历史聊宗教以外,哪怕透出一点儿的铜臭味都会被鄙夷。” “那他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 乔雾在旁边已经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开始联系来之前的上下文,总觉得这三个女孩子说的东西,跟苏致钦在车上给她的信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谁知道呢,毕竟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东西,与其来这种没有收益的艺术酒会,不如多参加几个议员的家宴,或者寡头的酒会,那样的社交效意明显会更高。”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布托洛维奇’家族的继承人。” “也难怪莎娃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换我我都会心动。” 乔雾在旁边听得露出了地铁老爷爷的脸,只想像只老母鸡一样把苏致钦护在身后,对着他咯咯咯咯一顿输出——以后出门带好口罩、帽子、手套、墨镜!停止在宴会场合释放自己的魅力!不要给打工人增加新的工作压力! 但这种呵斥的画面,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 不得不说,赚钱好难,竞争上岗的压力好大。 “但是,最令人意外的,不应该是他带过来的那位女伴吗?我可从来没听说,他之前会带任何女伴出席酒会的场合。” “哎,还是莎娃最可怜。” “啊对!在入口的时候,我远远看到过,矮矮小小的一位。” 乔雾:……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宽大得能够遮住脚的裙子。 被“矮矮小小”四个字深深伤害了。 乔雾自认在国内,她这个身高也不算矮,但跟俄罗斯个高腿长的毛妹一比,只能把“矮矮小小”的苦往肚子里咽。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就是站在维克多先生旁边,未免也太——” “但你不觉得,这个体型差,也许就是那位先生的性癖呢?” 乔雾没想到有一天这吃瓜能吃到自己身上。 差点被果汁呛到。 她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咳嗽,只隐隐觉得这车开的方向好像有点不对。 “也对哦,我母亲跟我说,上流社会大多数继承人的成长环境都在放纵而扭曲的,有这种奇怪的兴趣爱好,也是人之常情。” 乔雾:…… ……奇怪的兴趣爱好。 男菩萨喜欢待在儿童游乐场算吗? 眼见这几位八卦的淑女已经开始根据她跟苏致钦的体型差,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他们常用的几种姿势,甚至还从技术层面批判男方从生理结构上可能会伤害到女方。 当事人乔雾浑身僵硬地在旁边听了两分钟的俄语po文之后,彻底听不下去了。 舞池边缘光影昏暗,她满脸通红地绕开了这三个人人,站在另一角的窗台边透气。 乔雾:…… 我受了这个酒会里不该受的苦。 乔雾在喝完了一杯低酒精浓度的果汁后,终于调整完了心情。 她现在离苏致钦所说二楼书房的楼梯口有点距离,需要再穿过一个小舞池,只是舞池刚刚开场,她只能在旁边静静看着,等待舞曲结束。 小型的酒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古典弦乐在酒廊旁拉响,耳边聊天的俄语错落有致,随着钢琴师敲下琴键,人群中传出低低的笑声,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相约组队,重新旋进了舞池里。 周围的灯光逐渐变暗,原本礼貌的相拥也逐渐开始变得暧昧。 舞池中央,长得最显眼的一位金发碧眼的绅士将扶在淑女肩侧的手微微下滑,在唇红齿白的嘤咛里,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饱满肉球的下缘,点到即止的性暗示,却又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招摇。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对年轻男女就从舞池边缘悄无声息地退了开,二楼客居卧房的门被虚虚掩上,所有意乱情迷的声响都被淹没在了骤然起调的乐声当中。 而有个寂寥的身影,却坐在舞池边缘的长凳上,炙热的目光起先一瞬不瞬地追着舞池中的绅士,最后淡蓝色玻璃珠似的瞳孔里的星火却随着二楼卧室虚掩的门,悄无声息地熄灭。 长凳上的少女明明那么年轻,但乔雾却在她骤然的绝望里,看到了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老态,毫无生机、死气沉沉。 耳边有两个喝着鸡尾酒的在女宾窃窃私语,八卦的声音里不乏落井下石的嘲弄。 “瞧瞧爱莎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以前仗着阿维德的宠爱,那么无法无天,现在阿维德对她的新鲜劲过去了,居然还腆着脸来参加这种宴会,这里根本没人邀请她。” “也许人家是在期待曾经的情郎回心转意呢?” “怎么可能?一个乡下来的水果妹,她已经兜售完了青春,注定一无所有。” “但她曾经将自己卖过一个好价钱,不是么?” “真可怜,她之前被养得那样好,这叫她以后怎么过回以前的日子?” 丝屡的冷风从窗隙里吹进来,乔雾穿着露背的礼服,后背被这猝不及防的冷意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她的嘴里还品尝着一颗价格昂贵、造型精巧的葡萄形状的甜点。 身旁的女宾仍在肆无忌惮地幸灾乐祸,而长凳上的爱莎,纵然穿着漂亮的礼服,编好的发髻上也插着新鲜的玫瑰花。可明明那么光鲜亮丽的一个少女,从头到脚,却只让人看到了“落魄”二字。 她曾将自己的青春明码标价,但她旺盛的花期于恩客而言,却早早地过了季,她被毫不留情地丢在花园里,任人践踏。 她失足跌入深渊,必将永世万劫不复。 乔雾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空气有烈性酒精的味道,女性馥郁诱人的香水味也夹杂其中,而金发碧眼的歌女则在弦乐旁低吟浅唱。 眼前的这一切,在宫殿般奢华的内饰里,随着交错变暗的顶灯,有一种光怪陆离的奢靡,几乎要令人忘乎所以,但她的耳边,却清晰地听到有一个声音——“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 社会主义的历史课本没有骗她。 这个道理,无论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常识而已,并不会因为地域、人种而发生任何变化。 她绝对不应该对这条定律有任何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舞池顶端交错的灯光微闪,乔雾用力咬碎葡萄甜点里的巧克力,从侍应生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鸡尾酒,就着碎冰将莫名其妙郁在心里的闷气一口咽了下去- “维克多,我是第一次见你带女伴来参加这种文艺酒会。” 顺着男宾艾伯特的视线,苏致钦的目光缓缓投向舞池对面——乔雾正站在原地发呆,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巴掌大的脸上表情变了好几轮。 她今天穿了一件款式古典的、镶着珍珠的大方领宝蓝色丝绒长裙,露出大片光裸细腻的后背,大裙摆蓬松华丽,可裙摆左侧却若隐若现开着一条高衩,提着裙摆走路时身姿摇曳,能看见她白皙修长的腿。 一头乌发被虚虚拢到脑后,发髻上斜插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钻石皇冠,俏皮又灵动。 “我原本以为我今天见不到你了,毕竟刚才碰见阿芙罗拉的时候,她告诉我,你今晚本来要去西郊的。” 苏致钦笑着抿了口伏特加,并没有否认他临时修改行程的行为。 “听说卓娅今晚办了新年派对,特地想要就之前的事情跟你道歉?你这样爽约,没问题吧?” 苏致钦对卓娅的行为不置可否,对他无故爽约可能造成的后果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淡淡应了句“之后还有机会”。 “哎,看到你的女伴,我就想到我以前的那个中国情人了,我喜欢抚摸她的头发,她们东方人的头发丝滑得就跟锦缎一样,我原本以为我跟她的相处,也会跟她的头发一样平顺轻松,哪想到她们东方人的脾气,我压根就捉摸不透,她们总是莫名其妙地就闹别扭……我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就会生我的气不理我……” 身侧的艾伯特触景生情,就酒杯里的鸡尾酒一饮而尽,陷入苦恼的回忆中。 “我那段时间真的很喜欢她,但确实又无法理解她的脾气,所以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维克多,是不是我运气很糟糕,才会碰见这样令人难忘的爱侣?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庄园里的园丁不小心把她喜欢的郁金香花盆调换了个位置,她都会将气撒在我的头上……上帝啊,你的情人也是这样动不动就生气的吗?” 乔雾很聪明、懂事、听话、上进,还富有旺盛的生命力,他在她身上找不到其他的缺点,倘若硬要鸡蛋里挑石头,她只是坏心眼多了一些、记性稍微差了一些、做饭的水准有点异于常人,仅此而已。 苏致钦将口腔里的酒精咽入腹中,弯了弯唇,温和地在对方的心上插了把刀:“是的,就只有你的情人是这样的。” 隔着不大的小型舞池,他看见乔雾缓缓叹了口气,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踟蹰着、犹豫着,至今也没有走上楼梯。 酒杯里的伏特加见了底,浓烈的酒精在巨大的冰块里,烧得人喉咙辣而干涩,他竟莫名地有些口渴。 他忽然想到跟乔雾接吻时,从她唇齿间尝到的甜意,那一股很解渴的清甘。 苏致钦将喝完的酒杯放回侍应生的托盘上,心想,如果乔雾不习惯这种场合,不习惯跟二楼书房里那帮人画廊里的老家伙应酬,那由他带她入局,也不是不可以。 可乔雾却忽然如同壮士扼腕般一口闷掉了手里冰冷的鸡尾酒,蓦地抬头时,猝不及防就撞上了他的眼睛。 苏致钦冲她弯了弯唇,正准备招手示意她回到自己身边,可原本还在人前装模作样乖巧可人的小狐狸,忽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少女骄傲地把下巴一抬,脖子一扭,像是压根把他当成个隐形人一般,提着裙摆气哼哼就地上了二楼。 ? 苏致钦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脑海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艾伯特在他旁边,依旧喋喋不休。 “说真的,维克多,我真羡慕你拥有这样一个乖巧的情人,其实自从跟那个中国情人分手后,我对女人一直都提不起太多兴趣,我有太多的问题没有想通了,但身边的朋友又没有找中国情人的经历,我就算想找人诉苦都难——”余光瞥见维克多越来越沉的脸色,艾伯特猛地就反应过来,充满歉意地止住话题:“抱歉,我不该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浪费彼此的时间,你肯定对这种话题没兴趣,让我们还是回到生意上去吧。” “对了,你是不是已经看过那份报告了,我父亲说的没错,你的判断一直都是对的,武器可以出口到伊朗,也可以扶持也门胡塞武装,通过制衡沙特,就能让欧洲重新购买我们的石油,这样卢布的汇率就可以——” “艾伯特,”苏致钦忽然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我有兴趣听,劳烦你仔细讲一讲你跟你的情人之间闹过的那些别扭。” 艾伯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猛地后退了一步,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苏致钦不悦地拧了一下眉,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重新调整好脸上表情的各种弧度,微笑着找了一个靠墙的座位,他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耐着性子,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着试图窥探他人的前车之鉴—— “我说,我非常乐意跟你一起分析一下你曾经的那位情人的古怪举动。” 第23章 莫斯科的雪-23 023 乔雾走到二楼的书房,推开门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里面早就坐了三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华服少女的突然闯入显然让三个人都非常意外,男人们面面相觑,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 靠在窗边的男人叼着烟斗,秃顶得厉害,露着大半个光溜溜的后脑勺像个巨大而显眼的地中海,皱着眉挥手示意她出去,他用俄语告诉她,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可坐在门口穿着英伦西装的绅士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转头冲坐在书桌后喝酒的男人介绍道:“这是维克多的女伴。” 窗边的“地中海”微微一怔。 书桌后握着酒杯的男人留着历史课本上跟恩格斯一样的大胡子,他的坐姿泰然放松,气度不凡,看了乔雾一会儿,捏了捏眉心,用目光示意她跟英伦绅士一起,坐到门边靠墙的高脚凳上。 乔雾提着裙子用俄语低声道了谢,像个乖学生一样,安安分分地坐了下去。 从三人短暂的对谈中,她基本已经能够确定,坐在书桌背后喝酒的大胡子“恩格斯”,就是这三人当中地位最高的绅士,窗边的“地中海”次之,最后才是坐在门口的“英伦哥”。 但听着“恩格斯”和“地中海”的高谈阔论,“英伦哥”偶尔加入辩论的战局,乔雾的眼睛却越听越亮—— 她不知道这三人是什么样的身份背景,但他们口中对于欧洲宗教和艺术的见解,却比她听过的任何公开课论点都要新鲜,论脚也更为深刻。 “恩格斯”对各种油画作品和派别如数家珍,“地中海”则对艺术演变理论信手拈来,就连不怎么说话的“英伦哥”也会提及一些欧洲教皇的迷辛用以作证两人的见闻。 乔雾:“……” 这是什么? 这跟犯瞌睡的时候有人递枕头有什么区别? 这可不比她刷俄罗斯该死的2G网速快? 这可不比她去逛特列季亚科夫画廊要更容易产生灵感? 米哈伊尔教授的论文她都能写十篇! 乔雾不好意思当着这三人的面掏出手机做笔记,只好集中全部注意力竖起耳朵疯狂听课。 渐渐地,在三人聊天的间隙,“英伦哥”会在一些简单的话题上给乔雾递话,由于先前苏致钦就在车上针对宗教史给她进行过一轮突击补课,她也试着磕磕绊绊讲述自己的观点。 但考虑到欧洲的艺术史并不是她的擅长面,乔雾耍了点小心眼,在不知不觉间,将话题带到了中国的艺术史上。 其实这是一种很取巧的人际沟通方法,当你在某块领域很陌生的时候,千万不能在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将别人圈入你的擅长领域,不仅更容易掌握话语权,同时,还很容易建立他人对你的钦佩。 乔雾在认同早期宗教木版画通过用圣光模糊上帝的面容这种图像崇拜之后,她便开始跟他们介绍敦煌的壁画,在古老而神秘的东方洞窟中,也有这种类似的图腾崇拜,只是在绘画技法上更加细腻、丰富。 对真正的艺术家来说,艺术是没有国界的,他们不会狭隘地厚此薄彼,他们更容易用历史唯物辩证法去看待时代变迁所留下的文明产物。 乔雾大胆表达了自己对中西方的艺术认知,就连靠在窗边吸烟斗的“地中海”都赞赏地微笑点头。 讨论的话题中场休息,“恩格斯”喝了一口伏特加,询问了乔雾的名字,热情地招呼少女从门口坐在他对面。 离得近了,能更仔细地看清“恩格斯”和“地中海”的面容,乔雾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似乎曾经出现在莫斯科国立大学的校史档案上的人物? 她不敢确定,毕竟大部分东方人都不擅长分辨西方人的长相。 “乔雾。” “恩格斯”认真地就着她的中文名艰难地发了音。 “既然你看过这么多的信仰崇拜,那么我有一个问题。” 乔雾恭敬地朝对方欠了欠身:“先生请讲。” “你说,神,真的是全知全能的吗?” 乔雾愣了一下:“……” 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说得太多了,翻车的陷阱此刻就近在眼前——神,是否真的全知全能?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同时,对她而言,也是个死亡问题。 她不能简单粗暴地用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的逻辑去否定这个假设,同样,在她无法判断“恩格斯”的信仰前,她也不能一味趋炎附势地认可神的全能。 毕竟这个房间里,除了“恩格斯”以外,还有“地中海”和“英伦哥”,她任何的正面回答,都有可能会得罪其他人——因为教徒跟非教徒,在看待信仰上的差异会很大。 针对这个问题任何的草率应对,都会对一些疑似的极端教徒,造成一种致命的冒犯。 她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她尊重有神论者的信仰。 乔雾疯狂想着曲线救国的回答方式,放在膝上的拳头都开始不自觉地收紧,直到—— “任何全知全能的神,都无法创造一块他自己也搬不起的石头。” 身后响起的清沉嗓音,如同泉水一样浸润她的耳膜,而声音的主人,也用最完美的悖论,解答了“恩格斯”抛给她的难题,将她彻底从困境中解救。 白色的餐盘被轻轻放到她面前的桌上,瓷盘跟胡桃木质的桌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造型精巧的年轮熔岩巧克力被银质的叉子刮开了一道口子,深褐色的香浓巧克力酱从糕体内缓缓流出,浓郁的黑巧克力香味窜进她的鼻子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顺着握在餐盘边沿的手,乔雾缓缓抬头,毫不意外地撞上苏致钦含笑着的、微微弯起的眼睛。 “维克多,你从不喜欢出席这种没有经济收益的场合。” 在“恩格斯”的意外中,苏致钦笑着不置可否。 他赞赏地揉了一下乔雾的头发,鼓励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和地对着她介绍:“乔雾,这位就是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总经理,俄罗斯美术研究院通讯院士科林阿列克谢耶维奇亚里佐奥诺夫先生。” 乔雾不能置信,“嚯”地一下撑圆了眼睛。 科林冲她露了一个友善的笑:“乔雾,我非常欣赏你对艺术的见解和认知。” 乔雾忙不迭道谢。 “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在任何时候都欢迎你,”他顿了顿,将名片从桌上推过来,“任何时候,乔雾,只要你想去,都可以打这个电话,我非常乐意在办公室里跟你再做一场艺术辩论。” 乔雾的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发抖:“哪怕我想在休馆的时候过来也可以吗?” “是的。” 她想到了同组为了论文而苦苦煎熬的伊娃和亚历山大,“那我带朋友来,也,也是可以的吗?” 科林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在所有人都苦恼为了论文而去不了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时候,乔雾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得到了官方的直接邀请。 乔雾跟着苏致钦在二楼的露天玻璃顶的花坛里透气的时候,还没办法彻底从这种惊喜中反应过来。 直到苏致钦再次将甜品盘递到她面前。 “乔雾,这是阿芙罗拉的厨师最拿手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相较于室内暖融融的、不输于夏天的温度,花园的玻璃顶上落着薄薄的积*雪,雪融时带着冷意,让在降低了室温的同时,也带来了一股舒适的湿润度。 乔雾身上披着苏致钦的西装,视线慢悠悠地从泛着香气的蛋糕,挪到了苏致钦温和的脸上。 乔雾:“……” 什么叫我最喜欢的味道? 明明是你最喜欢的味道吧? 乔雾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苏致钦这人鸡贼得很,雇佣她这个行为,简直跟一鱼多吃没什么两样,毕竟有她这个女伴的身份在,他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把锅甩到她的头上。 她当初真是傻了吧唧,签合同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到还有这种陷阱,居然没收他双份的雇佣金,真是血亏。 这样一想,她这三年待在他身边,跟搞慈善有什么两样? 庄园里派对的人流涌动,中场时分,一个宽敞的休息花房里,有不少人在喝咖啡聊天,但她扫视了一圈,在场的男性都以喝酒、抽雪茄居多,而至于吃甜品的……只有女士和半大的小孩。 观察到这里,乔雾对于苏致钦这种幼稚的行为,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毕竟像这种家大业大的家族,钦定的继承人理所应当应该有他自己靠谱的人设。 乔雾用叉子刮开一小块蘸了巧克力酱的蛋糕,在苏致钦越来越亮的绿眼睛里,微笑着喂了上去。 非常寻常的举动,却足够能吸引花房里其他好事者的目光,在一众“维克多先生似乎真的很宠爱他的女伴”的歆羡中,乔工具人慈善家雾心累地叹了口气。 资本家一脸幸福、满足地品尝齁甜的巧克力蛋糕的时候,清醒的无产阶级开始在心里痛骂—— 情感诈骗犯、莫斯科蛊王。 熔岩巧克力蛋糕确实好吃,但乔雾只要想到爱莎和阿维德,顿时就没了胃口。 苏致钦吃蛋糕的时候一直在注意她的情绪,他确实发现乔雾似乎对一切都兴致缺缺,哪怕获得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永久通行证,带给她的快乐,也是短暂的。 这大概就是艾伯特说的、属于东方情人特有的别扭。 因为园丁不小心将郁金香花盆挪错了位置,她们会不开心。 因为酒保在鸡尾酒里多加了一块冰,她们会不开心。 因为同行的女宾裙子太大,挡住了前行的楼梯,她们会不开心。 甚至因为某个厨师做了一道味道可口的家乡菜,她们也会触景生情地伤心。 而所有的不开心,都会莫名其妙地迁怒到他们身上。 漂亮的中国娃娃,坐在鹅绒靠椅上,穿着华丽的宝蓝色丝绒长裙,带着精巧的钻石皇冠,明明应该是明艳动人的样子,可乔雾却低垂着雪白的天鹅颈,饱含心事、郁郁寡欢。 苏致钦伸手替她将几缕被拢在西装领口的碎发勾出来,他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身,耐着性子温和地询问道:“乔雾,你愿意告诉我,到底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乔雾:“?” 在苏致钦好心的提醒下,乔雾终于慢悠悠地反应过来,他指的“不高兴”似乎就是乔雾在获悉爱莎被阿维德无情抛弃的时刻——她推己及人,忍不住代入共情了一下。 苏致钦见她目光微动,知道自己多半没有猜错——她果然是因为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而将情绪迁怒给了他。 虽然这种突如其来的小性子并没有让他不耐烦,但他依旧觉得,他们之间应该解决掉这些可能会破坏彼此关系的小荆棘刺。 毕竟艾伯特用他的前车之鉴告诉过他,他之所以跟那位令人难忘的东方情人分开,就是因为彼此之间存在太多文化、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最后各种细碎的小问题,导致两人的关系提前宣告了破裂。 而现在,苏致钦并不想去假设这个场面的到来。 他轻轻捏了一下乔雾放在膝上的手。 少女的手掌温软,入手的肌肤细腻似玉。 苏致钦弯了弯唇,用一种强大而令人信服的自信语气向她保证:“我愿意替你出头。” 乔雾微微挑高了一侧眉:“……” 哦豁? 所以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揍你自己? 第24章 莫斯科的雪-24 024 当然,乔雾没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放肆。 她只是垂着眼帘,露出脆弱的、无助的模样,为难地扭开了脸,似乎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心事向外人吐露。 但乔雾这副忸怩、痛苦的样子,在苏致钦眼里,显然坐实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个派对上,确实有人欺负了她。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真诚地安慰道:“乔雾,你不用担心,我只会对那个人施以小小的惩戒,他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乔越演越投入目标冲击奥斯卡雾:“?” 有一瞬,她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你还想怎么样? 想闹出人命? 不至于不至于。 没必要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乔雾非常戏剧性地将头扭到一边,用莎士比亚的翻译腔回应道:“哦不,先生,我不想麻烦到您,就让那个该死的人,活在我们的唾弃当中吧。” 她的声音因为控制不住的憋笑而颤抖,落在他耳里,却是又隐忍又压抑。 她从他的掌心里抽回手,痛苦不堪地捂住脸,实际上,她因为憋笑,已经快要憋出了腹肌。 她将脸埋在掌心里笑得快要喘不上气。 温软而富有肉感的手指,从他掌中抽离的时候,苏致钦只觉得心中有一脚踩空般的失重感。 他敛眸想了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少女穿着宝蓝色的丝绒长裙,身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宽松的外套罩在她纤瘦的肩膀上,有一种易折的破碎感。 乔雾的肩膀颤动不停,显然是难受得厉害。 苏致钦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手掌被拉开的瞬间,乔雾已经在一秒钟里重新调整好脸色的痛苦面具。 她因为憋笑而憋出来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将她的眼眶染红,同时,也将她下眼睑的睫毛打湿。 他未曾见过她这样脆弱无助的模样。 即使很多年前也不曾见。 苏致钦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一紧,良久,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乔雾,请告诉我,他在哪里。” 乔雾:“……” 你不是挺聪明的嘛,不然你猜猜? “我需要让这个人知道,他不能够随意伤害到你,哪怕他是无心之失。” “……” 乔雾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好像有点过了? 他安静而认真地跟她对视。 乔雾对上他瞳孔里碧绿色的流光,恰好倒映出她懵懂、无措而委屈的脸—— 乔雾只恨不能将自己投入的表演录出一段vcr,她没有进军内娱,绝对是内娱的一大损失。 在乔雾的顾影自怜中,她忽然听到苏致钦用一种近乎于对信仰宣誓的郑重口吻,对她说—— “Даювамслово。” 他说,我向你保证。 实际上,这句话倘若用中文翻译起来,远不如俄语那般有分量,那般的慎重。 毕竟从印欧斯拉夫语系到汉语系,这中间跨域的语系种类太多,语言的翻译跳转,情绪失真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用最贴切的、通用的语言来解释这种意向,应该是英语里的——“youhavemywords。” 我向你保证。 他半跪在她身前,仰面认真地看着她,向她保证,会替她出头,会帮她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不长眼的傻瓜。 男人脸侧的线条清冷又干净,因为肤色白皙,映着玻璃吊顶上的迷离灯景,如同霓虹夜里的白露凝霜,透着一股清贵的疏离感,而眼前这位贵公子,却在诚恳地向她讨要一个名字。 乔雾觉得自己此刻虽然已经骑虎难下,但她难得将他戏弄于股掌之间,所以她还是想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几下。 小时候妈妈带她去乡间采风,她闲来无事会与人捉迷藏,总能将那帮半大的孩子骗到团团转。 她看着玩伴捂着眼睛从十倒数至一,看着那些同龄的孩子躲进草垛,躲进水缸,躲进厕所,躲进木篱笆下。 可她却搬了把凳子就坐在戏台的正对面。 绝对不会有人找到她,所有人都会忽略她。 因为她躲在最热闹、最显眼的地方。 久违的、恶作剧般的快乐,在苏致钦堪称虔诚的目光里,像汲上了水的枯井,有甘泉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乔雾垂着眼帘,为难地踟蹰了半分钟,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咬了咬下唇,试探地询问道:“无论是谁,先生都会替我做主吗?” 如果不是有爱莎这个前车之鉴,她都觉得自己会爱上苏致钦此刻的真诚。 苏致钦见她态度松动,弯了弯唇:“当然。” 乔雾狡黠的琉璃眼珠子转了一下:“先生,您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二楼的盥洗室里。”- 苏致钦从保镖手里接过银质的绅士鹰头手杖。 他从二楼东边的玻璃花房不疾不徐地走向西侧的盥洗室,沿途遇见好几个试图跟他搭讪聊天的男宾,他微笑着婉拒他们喝一杯的邀请,在众人的不解中,步入正立着“维修中”木牌的盥洗室。 兴许是正在维修,盥洗室里似乎并没有人,地面和墙上的瓷砖都被擦拭得干净如新。 倘若他没记错,阿芙罗拉说过,因为这个盥洗室的设计令主人不喜欢,所以迄今也未投入过使用。 鹰头手杖轻击玻璃瓷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出声询问里面是否有人,他想等那个倒霉蛋自投罗网,却在不大的盥洗室里,听见了自己的回声。 他像一个老练的猎人,耐着性子,用鹰头手杖击开一扇一扇的木门,他打算亲自替乔雾小小惩戒一下艾伯特口中的某个园丁、某个酒保、某个厨师、某个宾客、某个侍应生。 直到—— 他发现,整个盥洗室里空空如也。 除了镜子里那一张阴沉着的、满是不悦的、失魂落魄的脸—— 盥洗室里只有苏致钦。 他看着镜中的苏致钦。 二楼的盥洗室。 镜子里的苏致钦。 这是乔雾给他的答案,而他也终于认出来,原来他就是那个毫无主见的没头苍蝇,没有脑子的愣头青。 他被贪玩的恶童轻而易举地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分明警惕地凝视着深渊,却仍旧不慎滑入深渊。 苏致钦在盥洗室的玫瑰香氛深吸了一口气,他单手拄着鹰头手杖,闭了闭眼,他抬手按住了被额角的青筋跳得发疼的太阳穴。 耳边有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地跑过来,伴着少女气息不稳的喘气声。 乔雾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过开的一个玩笑,他会这样当真,就连苏致钦的两个保镖,都已经在盥洗室门口给枪上了膛。 乔雾:? 俄罗斯虽然持枪合法,但你们这样……不至于不至于。 她虽然笃信盥洗室里不会有人,但万一真有人倒霉进去了怎么办? 所以当她提着裙子追上来的时候,看着无人的盥洗室,还是小小地松了口气,她扯了个笑,故作镇定地跟镜子里的苏致钦对上了视线。 “先生?” 她试探地叫了他一下,而镜子里的男人则对她温柔地扯了一个笑。 乔雾:“……” 幸好,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在捉弄他。 乔雾心里稍安,她大着胆子,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善解人意地提出建议:“我现在心情已经好了,先生,我们要下楼喝酒吗,或者再吃一块熔岩巧克力蛋糕也可以。” “乔雾。” 苏致钦忽然垂下眼帘,盥洗室里琉璃顶灯折出碎光,他的眉骨高,眼廓又深,垂眸时,纤浓的眼睫在下眼睑落下一片疏影。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温润如水,开口问她的语调里甚至有一种彬彬有礼的谦和。 温柔的绅士,像是真的诚心诚意地在提问,并希望从她的反馈中,获得真诚的建议。 乔雾在心里仔细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自觉危机解除,便得意地弯了弯唇,扬起笑脸,用一种非常真诚的语气恭维道:“先生,您是个好人。” 苏致钦的目光落在她从裙摆的开衩处。 他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公共的场合打量她。 白皙修长的腿,纤瘦光洁的肩。 细腻滑软的天鹅颈。 小巧的骨架,甚至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折进身体里。 视线不加掩饰,连情绪都无需在这里克制。 空旷而安静的盥洗室里,乔雾听到了他惯常的低低的轻笑声。 “所以,可以被你这样戏耍捉弄?” 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抬眸看她,弯着眼帘,仍然在笑。 温和的微笑,是善意的、礼貌的,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 乔雾有一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摁住了喉颈,呼吸不能,直到胸口的闷痛令她回神。 脑中因短暂的缺氧所带来的巨大晕眩感,趋利避害的本能脱口而出。 “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男人的下颌线绷紧,凸起的喉结滑了一下,他伸手扯松了领带口的同时,领口的衣扣也跟着被解开了两颗,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将扯开的领带随手丢在盥洗室的洗手台上,再抬眼时,碧绿色的瞳孔中,她熟悉的温和、从容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逼近失控边缘的危险和轻挑。 他微微抬着下巴,几乎是在用倨傲的态度打量着她,可出口的语调却依旧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不紧不慢:“我刚刚在反思,这段时间是否对你过于纵容。” 乔雾蓦地瞪大了眼睛,耳边“嗡”地一下,有什么东西炸了开,她张了张唇,光裸的后背忽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拿着我开玩笑。” 那你以前捉弄我算什么呢?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饶是乔雾心里警铃大作,但她心里该吐的槽一句也没停。 鹰头手杖被他懒散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在手里,他一步一步逼近,当着她的面,一层一层地脱下面具——温和的面具、从容的面具、疏离的面具、边界的面具、处惊不乱的面具、养尊处优的面具、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的面具、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面具,然后他露出了最恶劣的一面。 锱铢必较的、记仇的、偏执的、疯狂的、野心勃勃的,这是他最本原的模样。 这是一个失控的、没有道德感的变态。 但是他脸上温和的笑意,就像是嵌在脸上的面具剥不下来,无论碧绿色的眼瞳里的暗色有多么深浓、狂热,但他一直在微笑,真诚温柔的微笑。 巨大的精分般的诡异几乎让乔雾毛骨悚然。 她反应回神,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转头就想跑,但去路却被蓦地横在眼前的鹰头手杖挡住。 乔雾:! 修长而温热的手指忽然从后插入她的发包当中,五指在她的乌发里虚虚地抓了几下,随着她被扯开的头发,被松动的钻石小皇冠从她的头顶掉落。 乔雾只觉得头皮被扯得有些疼,下一瞬,身体就被扯进了一个炙热的胸膛里。 锁在腰上的手她挣不开。 男人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略沉的嗓音暗哑,像有人抓了一把细沙,慢条斯理地在她耳膜上研磨:“乔雾,你要是真有本事……” “……” 他闭上眼睛,缓慢而病态地闻了一下她头发里的橙子甜香。 “就自己来折磨我。”- 珠宝背链被扯断,珍珠砸在白色的瓷砖上,噼里啪啦的一阵杂音,刚好盖住礼服拉链被扯破的声音。 宝蓝色的丝绒长裙像夜色里退开的潮汐,轰轰烈烈地缓缓迤逦于地。 乔雾被托上洗手台。 后背抵在冰冷的镜面上,她冷得本能地抱住身前的热源。 苏致钦重重地咬了一口送上来的温香,隔着镜子,眯着眼睛看着她微耸的肩胛骨,他忽然摁住她的肩强迫她对镜自照,右手强硬地托着她的下巴,防止她扭开脸。 她被折辱到了,用最后的理智用中文大骂他是变态、疯子、神经病。 虚掩的门扉外,还有聊天的宾客在外廊走动。 夸夸其谈、放声大笑。 门内,镜前。 衣冠楚楚、大汗淋漓。 乔雾克制地咬紧牙关,他径直将食指蛮狠地探进她的嘴里,压在她的舌上,冰凉的宝石饰面抵在她的牙关,撞得她齿根发酸。 先前压抑着、未宣之于口的声音都被楼下的大提琴声割得破碎凌乱。 盥洗室里琉璃灯的碎光白亮,对着镜子,两人都能清楚地将对方失控的模样一览无遗。 挣扎间,有人拨开了水龙头。 水声,泥泞。 黏腻,咸湿。 她唇齿间有血液的咸腥味,但始作俑者却恍若未觉。 乔雾干脆闭上眼睛,但她的后腰皮肤仍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腰上皮带扣的形状。 她记得手杖敲在屁股上的痛感,只等一切惩罚结束。 但男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苏致钦用手指蘸取汁液,在镜上写字,但奈何字母太长,才起了开头便写不下去。 于是指尖被冰冷的镜面熨帖完,又重新回到乔雾的身下。 小狐狸本能地就想将门户关紧,却忽略了恶龙先生要好好教训她的决心。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伏在他怀里哭泣、告饶。 她发誓她下次再也不敢这样捉弄他了。 崩坏的理智在最后一刻灵魂附体,他亲吻掉她的眼泪。 拥抱她,安抚她。 却仍旧不肯放过她。 管风琴欢快的声音被拉响,乔雾支离破碎的声音被楼下的欢呼声所掩盖。 但等他分神抬眼看镜前。 却发现,镜中似有深渊。 他似在镜里梦游。 明明作壁上观,却不知被谁一头推入镜中,挣扎溺水。 耳边忽远忽近,有酸迂诗人聊文学。 Lightofmylife。 Fireofmyloins。 Mysin,mysoul。 任凭—— 肆意妄为的生//命//之//光如星火点亮。 “соуч——” 任凭—— 旁若无人的欲//念之火也被浇油烧透。 “——ас” 任凭—— 罪恶和灵魂于黑暗之中,在汗水和津液里交织。 “——н” 在密集的鼓点声里,苏致钦修长的手指,终于在镜中彼此迷离的脸上,从容地、完完整整地盖上了一个单词—— соучасник 共犯。 第25章 莫斯科的雪-25 025 乔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想再理苏致钦。 巧合的是,对方似乎跟她想的一样,两人回到庄园后,都极有默契地没再提艺术派对里这件事,他们沉默着各自回房,也没有互道晚安——苏致钦估计不愿意去回忆他像个小丑一样被她捉弄,但同样,乔雾也觉得盥洗室里的一切不堪回首。 凌晨两点,乔雾躺在床上,隔着淡粉色的纱幔看天花板,却烦躁得睡不着。 脑中不断闪现的,都是镜子里苏致钦失控到泛红的眼尾,碧绿色的眼眸里有着几乎病态般的矛盾。 也正是这些不断闪回的画面,让乔雾清醒地认知到,现在正睡在她隔壁房间的男人,远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绅士和克制,当她侵犯到他的边界线时,他就是个野蛮的偏执狂。 而她先前在两性关系上给予他的信任,也在盥洗室的镜子里,被彻底打碎。 她自以为对他的面具了若指掌,但实际上,她从始至终都不了解他——她不知道他确切的身家背景,社会关系,以及成长经历,就连最真实的性格,也只是初窥端倪。 她对苏致钦而言,清晰干净得像张白纸。 但苏致钦对她来说,全身上下都是谜团。 这种关系本事就不是对等的。 而且他甚至禁止她去探究他。 这太奇怪了。 乔雾越想越不对劲。 几缕月光透过厚实的窗幔落在白羊绒线织就的地毯上,她抬手捂住眼睛,开始冷静地思考分开的可行性。 当然,在妈妈的油画还没被拍到手之前,提前离开会存在风险。 如果真要虚与委蛇,她只能自我催眠,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乔雾:“……” 救命。 这真的太考验演技和心态了。 乔雾破天荒地失眠,但等她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磨磨唧唧下楼的时候,管家索菲亚却告之苏致钦已经提前离开了庄园,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回来了。 乔雾:“……” 还有这等好事? 乔雾也没多想,她开开心心地回到了小公寓,开始肝论文。 由于之前听了“恩格斯”、“地中海”和“英伦哥”三人的现场讲座,如有神助,她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把论文给写完了,至于假期后面的大部分时间,旅行社要是来单了,她白天就会去做地接,而晚上一个人回到了小公寓里,就会泡进“青城情//欲流”里跟陈鸽她们一起打游戏,过得相当充实。 然而,假期结束的倒数第三天,她居然接到了伊娃的电话,伊娃想要问她借论文参考,乔雾不解,便询问她是否是德米特亚家里的艺术画廊参观效果不佳。 伊娃吐槽道:“别提了,油画的总数是不少,但类别比较单一,后现代主义的画作居多,我跟亚历山大逛完都不知道论文该如何下笔。” 作为油画当中一个知名大类,后现代主义以解构形式居多,但倘若从艺术理解层面而言,仍旧以文艺复兴时期的主流作品做论文切入点最简单。 乔雾想到了科林给她的特权,便简单跟伊娃提了一嘴,问她要不要再去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看一眼。 伊娃喜出望外:“谢天谢地!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关系,我就不用发愁这么久了,请等一等,我问问亚历山大要不要一起来!” 次日清晨,乔雾在科林先生安排的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下,带着伊娃和亚历山大进入了特列季亚科夫画廊。 撇开底部正在翻修的几个展览厅,其余三层展厅的画作种类丰富多样,不像平常开放日那样游客络绎不绝,少见的闭馆内观,更是让三人享受着如同vip一样的待遇,展厅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到回声。 亚历山大好奇地向乔雾打听,她是如何认识画廊的总经理,乔雾含糊地应付了过去,但她转瞬就想到了苏致钦—— 这是她第二次被无声无息地闲置这么久,中间没有任何的音讯和消息。 但这个念头刚刚冒上来,就被乔雾一巴掌拍回了土里。 这是什么? 这就是PUA的自我暗示! 苏致钦“一见钟情”这个逻辑,是否真实成立,还有待商榷。 乔雾并不认为,一个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会愚蠢地被情感牵绊。 但哪怕他确实对她见色起意,而现在对她若即若离,也绝对是薛定谔的把妹大法。 她一旦开始患得患失,就说明她离被PUA和驯化不远了。 乔雾理智地想到这里,清醒地哼出一声冷笑。 伊娃热情地挽着乔雾的手逛展,不忘跟她疯狂吐槽德米特亚:“我早该信你的,我就不该把砝码都压在德米特亚身上,他三天前他邀请我们去他们家,恰好他们家族在举办宴会……啧,我觉得他纯粹就是想要炫富。” 亚历山大走在前面补充:“是的,宴会的声势弄得很大,邀请了很多人,好几个我都在电视上见过。” 乔雾:“那你们俩呢?” 亚历山大两手一摊:“我跟伊娃在旁边吃东西,反正宴会里的人,我们一个也不认识。” “是的,德米特亚也根本顾不过我们,”伊娃皱着眉头想了想,“他那天晚上好像在追求一位淑女,长得可漂亮了,洋娃娃一样。” 亚历山大:“是的,我听那些人叫她莎娃,好像莎娃的家族垄断了俄罗斯50%以上的咖啡豆的生意。” 乔雾在听见“莎娃”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有一瞬的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伊娃耸了耸肩:“结果人家莎娃根本看不上德米特亚,洋娃娃的一双眼睛就直勾勾地落在另一位绅士身上。” 亚历山大笑道:“是的,但不得不说,跟德米特亚比起来,莎娃与那位绅士站在一起真的太般配了,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也不过分。” 伊娃也跟着感慨道:“上帝啊,那位绅士长得实在是太完美了,尤其是他的绿眼睛——” 乔雾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打断道:“绿眼睛?” 伊娃:“是的,因为在俄罗斯,这种瞳色也太少见了,主要是那位先生无论是从长相和仪态上来说,都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所以,你别跟我说,那位绅士待人接物温和有理,对谁都是笑眯眯,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颗很小的痣,他的左手食指还带着一枚漂亮的红宝石戒指。” 乔雾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伊娃没跟上来,回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伊娃诧异的眼光。 伊娃惊恐地后退了一步:“乔雾,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我身上安装了什么摄像头吗?” 乔雾:“……” 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没什么感情地扯了一下唇,轻飘飘地应了一句:“猜的。” 德米特亚所在的家族如果置办酒会,那大概率也是场文艺局。 而就她上次的听闻可见,苏致钦并没有参与这种酒会的习惯。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可能性就有很多了。 伊娃快步走上来,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洋娃娃在宴会中途就离场了,然后就是那位绿眼睛的绅士送她走的,洋娃娃别提多高兴了,相比起来,德米特亚可就没那么高兴了,我真想你也在现场,看他一脸不爽的样子还真得挺爽的。” 乔雾心想,我要是在现场,估计会把苏致钦拖进盥洗室里暴揍一顿。 她捏了捏眉心,计算了一下银行账户余额的同时,顺便也倒数了一下拍卖的剩余日期,最后,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 半个月的假期转瞬即逝,而乔雾的论文理所当然地收到了米哈伊尔教授的表扬。 德米特亚不知道乔雾哪来的神通,能跟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总经理科林先生搭上线,还能带着伊娃和亚历山大去参观不对外开放的画廊,他心里实在愤愤不平,尤其是当他看到教授对自己的论文评价,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越发显得先前夸夸其谈的自己,像个傻逼。 他找了个借口,向米哈伊尔提出申请更换学习小组。 鉴于德米特亚的家族日常对学校多有捐助,米哈伊尔也没太纠结,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新换进来的成员,叫弗朗西斯,是个德国人,稳重谦和,跟乔雾组里的人打招呼的时候,特地一板一眼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并说他阅读了她的论文,切入点新颖,观点深刻而有趣。 乔雾托着下巴转着笔,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 旅行社不派单的时候,她一下课就会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学习、画画、生活,倒也自由自在。 但偶尔也会想起苏致钦,不知所踪、杳无音信,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其实她跟他认识,也有几个月了,除了最开始他推给她的那张名片以外,苏致钦并没有给她留任何的联系方式,他们日常并没有其他的私下交流方式。 倘若真要细想,撇开他在街头神出鬼没给她雨幕里撑伞的那一次,他们之间其余的日常沟通和邀约,更多是由苏致钦的随身秘书尼基塔来完成。 比如,当苏致钦需要她的时候,尼基塔会提前给她打电话,让她做好准备。 所以,一旦勤勤恳恳的小秘书没有联系她,那么她这一个月看起来,则更像是“闲赋在家”的状态。 只是没想到,一月还剩最后五天的时候,她刚刚下课,就接到了尼基塔的电话。 对方依旧是彬彬有礼的谦卑口吻,礼貌地询问她今晚是否有其他的安排。 乔雾虽然心里已经重新习惯一个人生活的状态,但她潜意识仍旧担心,会因为一次无心之失,而让之前的付出都功亏一篑。 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大丈夫能屈能伸*”之后,她调整好心态,决定做一个无情的财富收割机器。 黑色的宝马开进克林姆林宫。 尼基塔告诉乔雾,先生在议厅里开会,估计再过半小时就会出来,他让她耐心等待。 乔雾等得无聊,干脆下车透气。 今天的克宫并不对外开放,所以诺大的观景场地,行人寥寥,只有军装的守卫兵挺拔地站在各个岗哨上。 莫斯科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雪,红墙黄瓦的欧洲宫殿上裹着一层素色银白,如同一个静谧而祥和的童话世界。 伊万诺夫广场旁边就是俄罗斯的总统府和元老院大厦,作为政府官邸,政客议员坐着黑色内敛的轿车,一辆一辆驰过刚刚清扫过积雪的、潮淋淋的灰砖马路。 雪后的太阳躲在云层里,柔柔的光线落在正对面救世主塔的砖瓦轮廓上,反射出一层梦幻而朦胧的光晕。 美景难得,她掏出手机,找着合适的光影和布局,试图拍几张照片回去做画画的参考。 世界各地的景点都是如此,只要没有人,哪怕只有30分的景致,都能拍出80分的效果,更何况克林姆林宫本就是莫斯科的精华建筑所在。 取景框里的风景,是恰到好处的宁和。 可乔雾还没来得及按下快门,就在手机的镜头里,看到站在元老院大厦外厅的男人——隔着遥遥的两条街,在乳白色的大理石罗马雕塑下,苏致钦在一众西装革履的杜马精英的簇拥下从内厅走了出来。 穿着黑色呢大衣的男人,依旧是白色帝国领的衬衫,颈上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绅士而贵气,他侧眸跟身旁的人耐心交谈时,脸上温和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可绅士的皮下藏着的却是恶魔。 “维克多,那不是你的小宠物吗?” 苏致钦顺着科林的目光隔街望过去—— 银装素裹的景致里,少女就安静地站在一株结着红色果实的无名树下,穿着浅灰色的过膝大衣,厚厚的蓝白格围巾藏住她大半张脸,直包住她的耳朵,巴掌大的脸,只露了一双墨玉似的、狡猾的眼睛。 她正抱着手臂,用一种坦然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像个陌生人一样,审视着他。 第26章 莫斯科的雪-26 026 可这种直白的眼神却像来自深渊般凝视着他,一瞬不瞬。 意识到对方也发现了自己,乔雾正琢磨要不要虚情假意地跟他招个手,却见男人僵立半秒,然后,像是如临大敌般后退一步,紧接着他转身,逆着人流,头也不回地重新返回了元老院大厦的内厅。 乔雾:? 乔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反应,不是在躲她吧? 这种猜测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有什么好躲的? 要真论力量悬殊而言,总是她被他按在地上摩擦才对吧? 乔雾气呼呼地回想了她在盥洗室里险些被爆炒的画面,反而更倾向于判断,对方今天的所作所为,应当还在生她的气。 毕竟这人的记仇属性max。 可有什么好气的呢?她被那样折腾就只生了一晚上的气而已,这都三个礼拜了,他还在记仇! 至于嘛! 狗男人就这么开不起玩笑? 乔雾越想越气,觉得这种男人真的是不可理喻, 她回到车里,想问尼基塔,苏致钦晚上到底打算怎么样,却见对方一脸歉意地表示先生晚上有其他安排了,会由他负责将乔雾送回小公寓里。 乔雾:? 乔暴躁雾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了五遍“peaceandlove”。 ……fine。 溜人过来很好玩吗? 狗男人! 我有浪费在你身上的时间,我在王者峡谷都可以称王称霸了!- 乔雾不理解。 乔雾想不通。 她回去的路上就跟晓静疯狂吐槽。 晓静也表示苏致钦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毕竟这世上一般就两类男人,一类男人不管做什么,都让人想入非非,而像苏致钦这种大佬,就是另一类男人,可能他的脑回路天生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不管做什么,都让人非得想想。 但乔雾这次懒得想了,觉得对方爱咋咋地,毕竟比起苏致钦的情绪,她更在意妈妈的油画越来越临近的拍卖期。 大不了一拍两散。 日子又过了几天,很快就到了中国的新年,除夕之后再过两天,也就是大年初二,就是佳士得官网公布的拍卖日,是这周六,拍卖会在圣彼得堡的涅瓦河的大型游轮上举行。 乔雾提前定好了从莫斯科前往圣彼得堡的火车票,打算明天周五一下课就坐火车过去,所以除夕当天下午,她一边看着电视里春晚的转播节目,一边忙进忙出,整理着去圣彼得堡的行李。 春晚的小品并不搞笑,甚至在她这种多年网上冲浪选手看来,笑点还有点尴尬,但乔雾仍旧被群里各种的段子和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她给国内的一些关心她的长辈逐一问了好,高中一直照顾她的卤菜店老板娘还给她发了红包,乔雾收了红包道了声谢,转头在微信里给老板娘的女儿发了个更大的。 “青城情//欲流”的聊天群,从分享年夜饭到吐槽春晚节目,一刻也没有停过,但聊的内容都不太有营养,直到退出聊天室许久的凤凰,突然发出一声哀嚎惨叫。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救命!为什么大过年的,我会过得这么痛苦!】 【大哥哥:@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快,闲出屁了,来把你的不开心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凤凰开始碎碎念,她上学期末高数挂了科,悲愤之余去酒吧借酒浇愁,结果去洗手间路上被迎面而来的人不小心泼了一身酒,凤凰本来还觉得晚上倒霉,但等她抬头看清肇事者的脸的时候,顿时觉得,今晚这酒吧没有白来。 【miaoko:来看看当代女大学生颜狗的嘴脸,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结果酒吧帅哥他牛逼啊,居然是隔壁学校王牌学院的在读博士生,那人家主动提出给我补课,我这种学渣可不得上赶着抱大腿吗?】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结果没想到,补着补着我们就补到床上去了。】 【miaoko: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打算偷偷学习然后卷死我们所有人。】 【大哥哥:也吓死我了,这才是凤凰人生剧本里的正确打开方式。】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你们错了!我始终认定,我们之间是纯洁的学习关系!平时讨论最多的,还是高数的公式和解法!】 乔雾握着手机,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脸,她现在有点不太能直视学习这两个字。 【乌云不高兴:你们这都是学习关系了,能纯洁到哪去?】 乔雾打出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句式莫名有些熟悉。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因为我们严格保持着周一到周五桌上学习,周六到周日床上学习的频率,我们只是互帮互助的学习关系!】 【miaoko:做五休二还挺标准的啊你们,劳动保障局都给你俩发张奖状。】 乔雾:“……” 救命,她现在也不太能直视“做五休二”这个词。 【大哥哥:那你们这算情侣还是炮友啊?】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觉得用露水情缘来形容更合适一些。】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毕竟博士学霸独身主义者,醉心研究,立志将一生都奉献给高等数学,没打算结婚也没打算组建家庭,但正常人都有点生理需求,21世纪了就不要给我们套什么男德女德了。】 【大哥哥:这不挺好的嘛,各取所需,你嚷嚷个什么劲,我裤子都脱了。@乌云不高兴,来,把你的裤子也捡起来。】 【乌云不高兴:好的,我已经穿好了,等等,这裤子有点大,@miaoko,麻烦把我的裤子递给我。】 打字已经满足不了凤凰了,她这次弹了条语音过来。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本来我跟他都已经愉快地学习了一个学期了,结果问题就出在一个月前,也就是我们学校放寒假之前,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抽时间去跟她发小儿子相个亲,于是我当时在学霸哥哥的单身公寓辅导的时候就跟他提了一嘴,我也是嘴欠,就跟他开了个玩笑,说我要是相亲成了,那咱俩以后就得断了,毕竟我一个妹妹应付不了两个哥哥啊,而且我也不好随便给未来的老公戴绿帽。】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结果他那天下午补课就给我补得乱七八糟,题都讲得我听不懂,我一度怀疑我是不是智障了,后来我说口渴想喝柠檬水,他给我切柠檬片的时候,食指还割伤了,那我想,还补啥课啊,我不如回家玩游戏。】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按理来说,我们一般是先床上学习完,洗个澡,然后神清气爽地去桌上学习,但那天下午我临走前去他洗手间里补妆,好家伙,他都受伤了还不放过我,我居然又被摁着爆炒了一次,我整一个懵逼啊我就是,原来床上斯斯文文温温和和的学霸,在洗手间里提着我的后颈脖,就跟拎一只小鸡仔一样!】 【大哥哥:啧啧啧,这居然是我不花钱就能听的。】 【miaoko:狗听了都摇头.gif】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你们是真的不知道,我苦啊,我那天开车回家的路上,腿都合不拢,畜生啊这人!我就想,好,我这次绝对不会主动理他,看谁先憋不住。】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结果我等了一礼拜,狗男人没给我打电话,倒是他师兄在微信里找了我,问我最近怎么不来学校找他了,说他最近天天泡在实验室里,早出晚归,疯狂卷他们。】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师兄担心他心理出问题,让我去接他下课,结果我刚走到他们实验室楼下,他正拎着外卖要回教室,一看见我,跟见鬼似的,眨眼的功夫,他人没了!平!底!消!失!】 【大哥哥:卧槽?】 【miaoko: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也不知道,我发消息问他最近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理我,虽然我也没把他这段关系当回事情,但凭空少这么一个作业工具人,多少还是有点可惜。】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哎,想我小凤凰,纵横情场多年,未尝败绩,就是想不通,原来还好端端的、蜜里调油的哥哥,突然之间就弃我若履,我也没这么差吧?哎,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大哥哥:狗听了都摇头.gif】 【miaoko:狗听了都摇头.gif】 【乌云不高兴:狗听了都摇头.gif】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而且,我觉得我给他开的那个相亲的玩笑,也不过分,我其实对我妈发小的儿子根本也没兴趣,就是纯粹嘴贱逗他,但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我,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好好说呢?这可真把我给整不会了。】 【玛卡巴卡:这题我会。】 忽然之间,这个群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第五个人终于诈尸了。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你说?】 【玛卡巴卡:你相亲的信息多半是刺激到人家了,他一个不打算走心只想走肾,压根没考虑过结婚的单身贵族,这么一个自我到极点的人,忽然之间意识到他的情绪是会被另一个人所掌控,你说,他是会好奇去慢慢体验这种感受,还是会震惊恐慌、避之不及?】 群里片刻的沉默后,彩虹屁开始刷了起来。 【大哥哥:赞.jpg】 【乌云不高兴:牛啤.jpg】 【miaoko:不愧是妇联主任!】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这有什么好受刺激的?就我不明白啊,那他总不至于是拜倒在我羽绒裤下了吧?】 【玛卡巴卡:等着吧,没那么快,这种人表面上看着斯文,心眼多得跟蜂巢一样,既然没打算跟你过一辈子,那现在大概率最爱的,还是他自己,对跟你的关系,充其量还在研究,以及他应该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处理跟你的这段关系。】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也就是说,我以后还可以让他帮我写论文?】 【miaoko:凤凰,没想到你是这么无情的一个女人。】 【大哥哥:男人哪有学习重要?】 【乌云不高兴:附议。】 【玛卡巴卡:我评估问题不大,等他再联系你的时候,你多钓他几次,别上赶着答应他,保准他先受不了缴械投降。】 乔雾正准备跟群里的兄弟姐妹再吹一波玛卡巴卡的彩虹屁,低着头噼里啪啦敲字,可尼基塔的电话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里的小秘书依旧操着一口标准的俄语,恭敬地问乔雾,除夕的晚上有什么安排,先生想要邀请她去庄园住到这周六,如果周六她要去圣彼得堡,先生也愿意专程让人送她过去。 乔雾想到她在雪天被莫名其妙晾在克林姆林宫就来气,皱起眉头,声音却好声好气地遗憾道:“可是我这周大姨妈来了。” 电话那头有一瞬的迟滞,但很快,尼基塔像是得到了指点似的:“您的生理期是在月中,并不是月末,而且,唔……” 他断断续续的说话,有种不流畅的结巴。 “或许您误会了,今晚是除夕,对你们中国人来说,不应该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冷冷清清。” 乔雾眯着眼睛看了眼电视机里转播的春晚节目:? 谁跟你说我现在冷冷清清? 再开口的时候,态度已经不怎么好了,她连谎都懒得圆,随口就扯道:“我胃疼,不想动。” 态度极其敷衍。 “那是否——” 在挂断电话前,乔雾截住他的话道:“这两天都不行,我不大舒服,不想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违背约定,拒绝他。 乔雾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就这个事情记仇,但至少在中国人意义里的新年,她想自己跟朋友一起过,她不想看见他,去猜他的想法,去照顾他的情绪。 简单来说,就是,除夕夜,她想摆烂。 虽然是莫斯科当地下午的时间,但乔雾依旧给手机设置了来电免打扰,她今天跟旅行社请了假,除了苏致钦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找她。 乔雾觉得口渴,就从沙发上起身,往烧水壶里灌了点水,等水烧开的功夫,她靠在流理台旁边出了会儿神。 她需要尽快处理跟苏致钦之间的关系。 等她从圣彼得堡回来,就必须找一个时间跟他开口。 主意下到一半,有人敲门。 乔雾从猫眼里探出去,发现是莫斯科古姆百货新开的甜品店的外送员。 等她将信将疑地开门,堆上桌的,除了胃药、姜茶,还有香喷喷热乎乎的可丽饼。 甜香的果酱浇在被烘烤得松软甜糯的饼面上,大颗的新鲜树莓被裹在云朵般的白色奶油里,陷在饼皮里香气四溢。 她前些天做地陪时,曾经带游客去古姆百货购物,远远就看见那家甜品店里排得长长的队,她站在扶栏旁边,只闻着觉得味道香,却没有时间去排队。 乔雾不知道苏致钦做这些事情到底是想干嘛,她虽然贪吃,但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原则。 盯着香香的食物冷哼一声。 没有犹豫太久,她很有骨气地把冒着热气的饼子和姜茶扔进了垃圾桶里。 捡起桌子旁边的手机,眯着眼睛看群里聊天。 凤凰如痴如醉地请教PUA鸡汤大师玛卡巴卡要如何拿捏学霸,玛卡巴卡大方地倾囊相授。 而陈鸽和miaoko则在旁边吹彩虹屁,替凤凰摇旗呐喊。 十足的损友。 乔雾正怼着手机屏幕翻合适的表情包,忽然就被cue到。 【玛卡巴卡:记住我教你的PUA大法,连乔雾这种笨到只能靠记笔记才能提升的人都能学会,凤凰,你一定没问题的。】 【玛卡巴卡:总之呢,对付这种狗男人,爱答不理就完事了,送什么都别收,油盐不进是我们拿捏人的宗旨,必须得让他们清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嗯嗯,老师放心!我绝对是老师的好学生!】 【玛卡巴卡:可怜我毕生绝学,因为某乔姓二弟子牡丹,而无大展拳脚之地。】 【乌云不高兴:?】 【乌云不高兴:你在阴阳谁?@玛卡巴卡】 【玛卡巴卡:妹妹,你长得这么漂亮,有时间拿我的理论练练手,给点反馈行不?出版社现在追着我让我交稿,我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玛卡巴卡本名马真真,写**鸡汤文出生,微博粉丝50万+,兼职副业会写点鸡汤文出版成册,擅长毒害当代未婚男女。 乔雾皱着眉,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脸。 【乌云不高兴:我连男朋友都没有,有个屁的练手机会!】 第27章 圣彼得堡的风-27 027 周五一早,乔雾上完课,正准备拎东西走人,有同学给她带话,说是米哈伊尔教授找她。 乔雾背着一书包的行李踏入教授的办公室,当看清坐在羊皮沙发上的中年美妇的时候,她本能地滞在了门口。 “安杰丽娜,这是乔雾,”米哈伊尔笑着用俄语跟陈淑玉介绍乔雾,“她是最近三年唯一一个考进我学院里的中国学生,她很优秀,而且她跟你一样,也是西渝人。” 米哈伊尔教授伸手招呼她进门,乔雾在门口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作为孙少飞的母亲,陈淑玉的长相温婉,少妇的明眸善睐里却有不输于少女的天真纯良,这大概就是男性画家最偏爱的“中式缪斯风”。 米哈伊尔:“你会用中国的茶具吗?” 胡桃木的沙发长几上,放着一套崭新的白瓷茶具,茶杯表面烧着细细的竹叶纹路,栩栩如生到仿佛能闻见草木香。 乔雾在陈淑玉充满敌意的眼神注视下,点了点头。 空气里有淡淡茶酚的香味,她看着桌上精致的铝罐,判断里面大概率装着明昭山的毛尖。 米哈伊尔笑了:“那正好,劳烦你为我们煮一下茶。” 欧洲人一旦接触神秘的东方物件,难免会有附庸风雅的心态。 博学多才的教授也不能免俗。 乔雾沉默着用开水烫煮茶具的时候,米哈伊尔则跟陈淑玉聊天。 她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两人聊天的内容—— 陈淑玉想跟米哈伊尔打听国内一家极有声誉的私人美术馆馆长的收藏喜好,因为馆长有一位独生女长得娇俏可爱,与孙少飞年龄相仿,陈淑玉打着借花献佛的主意,实则是想通过送礼这个举动,让孙少飞与独生女有所交集,以便促成一桩好姻缘。 ……这种人工授粉,真是很无聊。 乔雾听得想打瞌睡,只觉得陈淑玉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非常在意她的反应。 忽然听到米哈伊尔谈到她的名字。 “乔雾,你回国之后要是想谋个好生路,可以联系安杰丽娜,她的丈夫是我当年在列宾的同学,他在你们中国的艺术界有些名望,提携像你这样的小辈,不是什么难事。” 陈淑玉微微抬起高傲的下巴,在袅袅的茶香雾气里,仿佛在说“你不配”。 她不好当面驳教授的面子,只冲对方扯了一下唇,却不置可否。 热心肠的米哈伊尔关照完她的前程,又继续转头跟陈淑玉聊天。 “你打听的那位馆长,我前不久在法国刚好遇见过他,他最近对一些热点的文化议题很感兴趣,比如LGBT文化当中对个人身份和关系的思考,我认为在现代的艺术品收藏市场上,JasonArtim的画作可能会更适合一些。” 陈淑玉了然地点了点头。 米哈伊尔:“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孙廷快毕业的时候,你正怀着孕,没想到转眼你们的儿子都要结婚了。” 陈淑玉笑着应了声是,忽地话锋一转。 “不过我却对他的婚姻有些发愁,他前不久遇到了一个很有心计的坏女孩,受了不小的打击,我很早就劝过他,中国人讲求门当户对,他一意孤行,结果果然上当受了骗。” 米哈伊尔微微讶然:“那现在呢?” 陈淑玉轻蔑的目光从乔雾身上轻轻扫了过去:“所幸那个小姑娘知情知趣没再纠缠,不然这种事情闹到最后估计会很难看,你说对吗,乔雾?” 乔雾默不作声地泡茶,哪怕垂着脑袋,降低存在感,却没想到陈淑玉仍旧想把她拉出来鞭尸。 她放下倒水的茶壶,像是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慎重道:“我觉得这种事情也说不太好,教授,您知道的,在西方,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到了中国,结婚很有可能变成两家人的事,所以在一种不太健康的家庭关系里,尤其是在一位自以为开明实则强势的母亲手底下,很容易就诞生出一种叫做‘妈宝男’的男孩子。” 米哈伊尔第一次听到“妈宝男”这个说法,顿时来了兴趣:“这种男孩子会怎么样?” “妈宝男在中国的婚姻市场,非常不吃香,尤其是如果女方的父母条件优渥,比如像你们刚刚说的那个美术馆馆长,那基本上相亲绝对歇菜。” 陈淑玉一下子睁圆了美目:“你!” 但当着米哈伊尔的面,陈淑玉也不好发作什么,只端着白瓷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拭目以待”。 估计是被乔雾一番话怼坏了心情,陈淑玉没再待多久,便起身离开。 乔雾慢条斯理地洗完茶盏,收拾好东西,便跟米哈伊尔道了别- 俄罗斯的火车不像中国的高铁速度那么快,从莫斯科到圣彼得堡一段路程,中间停靠站点多,抵达圣彼得堡时已近晚上十点。 作为曾经欧洲的要塞城市之一,相较于莫斯科浓厚的政治氛围,圣彼得堡的宗教和历史的痕迹则更重一些,闻名遐迩的冬宫和夏宫就坐落于此。 乔雾先前曾经带客人来圣彼得堡旅游过很多次,对这个城市的交通也算轻车熟路。 她在落脚的小旅店里安顿下来,睡前整理行囊,却发现书包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信封里是厚厚的一沓千元面额的卢布,伴着教授笔迹潦草的一张便签条—— “乔雾,这是安杰丽娜托我交给你的助学金。” 应当是教授趁她洗茶具的时候偷偷塞进她书包的。 乔雾无法去责备老教授因为试图照顾她自尊心而做出的细心举动,但对陈淑玉这种拿捏着好心人当枪使的企图,发出了不耻的冷笑。 整整两万卢布,折合人民币一万多,捏在手里都有些沉,可至于到底是冠冕堂皇的助学金还是羞辱她的钱,乔雾用脚想都知道是后者- 拍卖会在涅瓦河的一艘巨型邮轮上举行,整个拍卖场被主办方布置成常见歌剧厅的形式,拍卖的主舞台正对着观众席位,而席位则根据入场的保证金缴纳金额,进行特有的分级,有一楼的普通席位,也有二楼的VIP席,还有顶楼能够俯瞰整个拍卖会场的豪华包厢。 因为拍卖会会在晚上8点开始,持续4个小时,所以主办方还贴心地根据不同级别的宾客,安排了不同等级的入住房间。 除此之外,还有全开放的自助晚餐,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乔雾还真会以为今晚自己是来圣彼得堡的涅瓦河上来参加邮轮度假派对。 她在“青城情//欲流”群里吐槽的时候,还被凤凰戏称为“圣彼得堡歌诗达”,她甚至还让她有胃口的话,务必要多吃一些,毕竟花了血汗钱进去的,绝对不能白给资本主义薅羊毛。 【乌云不高兴:绝对不会背叛工人阶级.jpg】 她并没有告诉这些好友她跟苏致钦之前的事情,所以于她们看来,今晚纯粹只是一场学业中途的旅行消遣。 晓静在后场做拍卖前的准备,乔雾一边在群里给好友直播,一边嘴馋地站在铁板烧面前等厨师给她煎牛排。 直到她心满意足地叉掉最后一口牛排,目光逡巡着在场内寻找其他的食物,却意外地在会场中看到了孙少飞。 男人一如她初见时那样青涩,换掉了运动装的他,穿着笔挺的小立领西装,白色的衬衣领口还打着绅士的温莎结。 都说人靠衣装,但孙少飞这一身正装,就像一个刚刚成年的小男孩偷穿爸爸的西装一样,虽然合身,但举手投足,就是透着一种古怪的别扭,无论从气度还是仪态上,跟衣冠楚楚的苏致钦,相距甚远——毕竟对苏致钦来说,西装这种打扮,像是天然地就长在他身上那般贴合。 乔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到那位令人头疼、脾气古怪的男伴,但她很快就将对方的影子驱逐出脑海,她试图低下头降低存在感,但无奈,孙少飞已经提前发现了她。 “乔雾,你一直都没有回我的消息。” 不像其他正在吃自助餐的宾客,手里不是食物就是甜品或者饮料,孙少飞两手空空,显然他是专程来找她的。 乔雾咬着嘴里还有牛排肉汁味的银叉子:“是的,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的答案并不让他意外,但孙少飞还是被她干脆利落的态度给伤到,他花了点时间调整情绪:“能聊聊吗?” 乔雾想说我们之间其实已经没啥好说的了,毕竟你妈刚刚给了我两万块钱。 只是陈淑玉虽然对她成见颇深,但归根结底,是她别有所图在先,至少孙少飞是无辜的。 乔雾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深夜的涅瓦河,不远处的冬宫大桥于中间分裂,桥梁跨吊于半空中,镀金的猎狗傲然立在银行小桥上。 河岸一侧是巍峨建筑的通明灯火,不远处的另一侧能看见著名的“驯马师”雕像。 邮轮缓慢在水上行驶,冬日的夜风刮在耳朵上,冻得人失去直觉。 乔雾裹紧了围巾,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让他坐在自己餐桌前把该聊的话聊完。 ……就非得挑这么冷的地方么? “乔雾,你是在这里做兼职的吗?” 他知道她会通过打各种零工赚生活费,他从来都知道她是一个自爱又上进的人。 两个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乔雾对他问心有愧,便也没多做解释,补了一句:“我跟我朋友一起来的。” 陆少飞只当是晓静带她来的,毕竟这个这种拍卖会入场之前都需要有资产认证,他肯定,乔雾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家底。 孙少飞走到扶栏旁边,看着隔江对岸的灯火,像是考虑了很久,终于开口:“乔雾,你是真的很缺那两百万吗?” 乔雾愣了一下,这都过去快半年了,你居然还在纠结这个? 她没有花太久时间犹豫,她想,她应该跟孙少飞坦白,自己那一个月只是在演戏,她对他无意,但如何表达出自己的意图,而不伤害到少年的自尊心,这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尺度。 乔雾在心里斟酌好用词,她拉下遮住嘴巴的围巾,正准备开口—— 孙少飞忽然转过头,夜风将他额角的刘海吹乱,他踟蹰了一会儿,有点艰难地望着她:“乔雾,我考虑了很久,如果是你要这笔钱,我愿意给。” 乔雾“啊”了一声,再次愣住。 少年的心意太过坦然,她顿时有点无所适从。 ……不至于吧? 就这么,不问因由地愿意给她钱? 这种事,陈淑玉会答应? 而且,他家里不是正在给他张罗相亲么? 有太多的疑问在瞬间充斥乔雾的脑海,她都不知道该捡哪个来细想。 “我可以给你两百万,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留在我身边,”孙少飞颓唐地靠在扶栏上,唇边扯出了一丝苦笑,“还是这样吧,如果我们必须用这种办法才能在一起的话,毕竟……大家各取所需,你别担心,我不会因为我们这样的关系而看轻你。” 乔雾慢悠悠地理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过来,她觉得好笑,便真的笑出了声:“唔……也就是说,你想花两百万包养我,对吗?” 虽然并没有投入太多情感在跟孙少飞的关系里,但乔雾亲眼看到对方阳光、纯情的滤镜破碎,多少还是有点唏嘘。 所以她先前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人内疚啊? “我们是有感情的!这*怎么能叫做包养呢!”孙少飞有些急了,他显然不喜欢乔雾这样来定义他们的关系,“乔雾,我很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你很喜欢我,但那位美术馆长的千金怎么办呢?” 孙少飞完全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一下子就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乔雾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弯着唇,像是真的陷入两难般地困惑起来:“到时候,一边是你的美术馆长千金,一边是我,你打算怎么分配你的时间?” 孙少飞只当她在考虑自己的提议,急着跟她表态:“我不可能会爱上她,我周一到周五陪她,周末的时间都可以陪你……不,如果你想要我陪你,那我一周只会待在她那边两天,剩下的时间全部都是你的,可以吗?” 乔雾:“……” ……她是这辈子绕不开做五休二了吗? “这不是,太为难你了吗?”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玩味,乔雾斜着眼淡笑着看着他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轻挑的挑衅,但声音却甜得发腻。 这跟他印象当中,那个乖巧懂事、听话顺从的女孩完全是两个样子,但娇俏傲慢的样子又实在看得人心痒。 孙少飞看得得喉间发紧,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她胳膊:“乔雾,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触手的手指微凉却很柔软。 乔雾后退一步,本能地将左手从他掌心甩开。 孙少飞只好悻悻地收回手,看着两人中间隔开的一大步距离,泾渭分明。 “孙先生,凡事讲求一个先来后到,其实就包养我这事儿吧——” 乔雾晃悠悠地语气顿了顿,拖长的语调像无数根针一样碾在他心里。 孙少飞怔在原地,看着他印象中,那个如小鹿般不谙世事,文静又听话,乖巧又懂事的淑女女友—— 哦不对,已经是前女友了。 忽然对他比了个粗鲁的中指。 “不加钱,就别想插队。”- 乔雾不再去看孙少飞脸上的任何表情,她转身就走。 她彻底释然了。 她不再需要对这个印象当中纯情阳光的大男孩抱有任何一丝的内疚和负罪感。 她裹紧了围巾,哼着歌,踩在月色的阴影里,在甲板上寻找餐厅的入口方向。 邮轮的桅杆斜立在扶栏两侧,她穿行于白色的桅杆中间,直到微弱的月光中,有人用中文叫出了她的名字。 乔雾怔在原地,后知后觉地辨认出,声音有些熟悉? 她茫然地循声望过去。 男人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单手支着那根做工精致的鹰头手杖,他带着斯文的细框眼镜,如同绿宝石般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正对着她露出温和的、亲切的微笑。 快有一个月没见到自己这位神出鬼没的慈善家,乔雾正在想自己露出怎么样的表情,才能再次成功地把他吓跑。 男人弯着唇,温和地打量着她:“你心情很不错?” 乔雾不知道他刚才是否有听到她跟孙少飞的对话,但她灵机一动,决定当着他的面,偷换一下时间概念。 她惊喜万分:“因为见到了先生啊。” 为了表达这种重逢的雀跃,她甚至小步“哒哒哒”地跑到了对方身前,热情得简直有点过分。 琉璃似的眼睛,笑盈盈地对上苏致钦的视线。 看到没,要是吓到了就快跑。 我晚上很忙,没工夫陪你玩。 邮轮穿行水面,嶙峋的水波拍打在船身上,时间却仿佛在船底“哗哗”的水声里凝滞。 水上潮湿的夜风吹得人耳骨发疼,但乔雾却在他微笑的、一瞬不瞬的注视里,心虚得全身发烫。 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被看穿了意图。 良久的沉默对视后,她实在没沉住气—— “先生?” 苏致钦看着她偷偷地将左手藏到身后,目光微不可查地一滞,喉间发出一声很短促的哼笑。 他试图在她面前保持一贯以来的风度,却发现唇角像是不受控制般地下沉。 要维持一贯镇定自若的游刃有余在这一刻有些困难。 苏致钦错开跟她的对视,目光往水面一瞥试图寻找透气的窗口。 但黑峻峻的涅瓦河面,被夜船破开,粼粼水光在晦暗的月色里如同能够凝视人的深渊,却凝视不到他的理智。 他绷紧了下颚线,漫不经心地半侧过脸,绿瞳落进她的眼睛里,用一种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别扭的语气,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诡辩—— “可你刚才都没有认出我的声音。” 第28章 圣彼得堡的风-28 029 “可你刚才都没有认出我的声音。” 乔雾:“……” 这都怪我? 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一个月多没见了我能想得起你的声音都有鬼了!! 苏致钦忽然伸手将裹在她下巴上的围巾往上提了提,盖住她已经被夜风吹得通红的耳朵。 虽然看不见,但乔雾完全能想象到,苏致钦的手指在整理她的围巾、不经意触碰到她脸颊时,他清瘦的手背崩起的骨线,以及白皙的皮肤下,那几条虬结而清晰的青筋。 这双手之前带给她的感官冲击太过强烈,饶是她对苏致钦的声音不敏感,但她对这双愚弄过自己的手,还是记忆深刻。 温热的指尖擦过耳廓的时候,像羽毛一样若有似无地挠得人心痒,乔雾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脖子,却被男人提着耳廓轻轻拧了一下耳朵。 乔雾吃痛低呼,她分辨不出他刚才的这个动作是无心还是有意。 黯淡的月色笼在他的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都蒙上一层灰影,锐利而富有攻击性的长相在这层阴影里有一种不真切的朦胧美,碧绿色的瞳孔里,眸光里的亮色晦暗不明,可底色却如同徐徐铺陈开的丝绒般温和、柔软。 乔雾看着他薄唇无声张阖了两下,不知他说了什么,但从口型上判断,总不至于是真的在怪自己不听话吧? 但她明明也没做错什么。 被摁在盥洗室的洗手上挣扎的人是她,被莫名其妙丢在克林姆林宫的雪里的也是她。 苏致钦出现得过于突然,她先前在莫斯科,也尚未完全做好分开的说辞,这时候猝不及防照面,她只能硬着头皮在肚子里临时、匆忙地打腹稿。 乔雾将嘴巴埋在围巾里,碎碎念地数落。 “什么?” 苏致钦没听清,微微倾身凑近她,男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冷薄荷香透过针脚细密的羊绒围巾,丝丝缕缕地挤进她的鼻息里。 乔雾“嚯”地一下把头抬了起来,不避不让地撞上他的视线:“能有什么呢,先生?”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呢? 她是从属者,他是支配者。 他身边所有人看待她,都跟看一只宠物一样。 所以宠物被主人随意处置,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没错,就是这个思路! 苏致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反问问得不知所云,但他很快就找回了他的目的,他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乔雾左手的指尖上掠过,他仍旧面带微笑,但语气却带着怜悯的好心。 “乔雾,还记得协议的第三条吗?” ——协议期间,她不可以跟其他任何异性发生暧昧,不允许谈恋爱,更不能有亲密的性行为。 乔雾:“……” 所以你刚才果然就是什么都看见了吧? 乔雾呼吸一滞,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汩汩地燃烧起来,武力值几乎在一瞬间飚到一个巅峰值。 “先生,我记得又怎么样呢?” “如果不是我破坏了规则,您会出现吗?” “您要说协议,那我可真得跟您提一提,协议也规定了,我有自由安排时间的权力和社交的权力,您可以一声不吭地消失一个月,是的,这是您的自由,但今晚我也有自己的安排,我没有办法时刻照顾到您的情绪,应对您无孔不入的苛刻要求。” “我丝毫不清楚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会这样触怒到您,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能够让你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让您在这个月里这样冷待我,虽然这段时间,我也不是特别想要见到您。” 她字正腔圆地表明了立场。 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地闭了闭眼。 将脑海中盥洗室里那些零散的、靡丽的画面一一驱逐出去。 难堪的愉悦,如同偷//情般隐秘的欢愉。 这是他惩罚她的方式。 但是! 这个神经病为什么会喜欢这么变态的、这么磨人的方式? 她现在看到他手里的那根鹰头手杖,都会本能地腿软。 她不过只是一时兴起,跟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 “我知道,在您眼里,我跟路易斯没有什么两样,但将心比心,从我的角度而言,我之所以最终答应您的条件,是因为在跟您短暂的相处中,我能够感受到,您曾经愿意在最大限度里,让我享有平等,给予我尊重,但我现在觉得,应当是我误会了。” “虽然很可笑,一个附属品,不应该有这种古怪的平等想法,但我是一个人,跟路易斯不一样,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管是以何种身份在您身边,我都是一个人。” “而且,您嘴上口口声声说需要我,但当您亲切地送莎娃回家的时候,先生,我可真没觉得,您需要我。” 《简爱》经典桥段! 看看,什么叫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乔雾只差没在心里给自己的急智猛烈鼓掌! 苏致钦完全没想到,他一句提醒,能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弹情绪。 乔雾隔着围巾一顿输出,只觉得嘴旁的羊绒围巾,都被气流喷得有些潮湿,她输出的火力太猛,大脑有些缺氧,这时候停下来,气喘吁吁。 跟之前孙少飞对峙的时候不同,她现在脑瓜子的CPU因为高速运转而嗡嗡作响,但幸运的是,至少不再有透骨的冷风吹得她耳朵发疼。 苏致钦挡住了她身前的月光,也挡住了透过栏杆的风。 眼前情绪已经抵达高点,乔雾正准备说不如我们就此一拍两散,愤怒的势头却忽然被他打断。 “乔雾。” 苏致钦仔仔细细回忆了这个一个月的经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过得那么恣意轻松。 乔雾大半张脸都裹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娇蛮的眼睛,凶狠地问道:“干嘛?” 我就看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舞。 邮轮偏航了一丝方向,水上侧掠而过的夜风将她垂在脸侧的刘海吹乱,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她挑衅地对他抬了一下眉毛,一副“我一点儿也不怕你”的样子。 “我只说了一句,”苏致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你说了七句。” 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替乔雾懵逼地沉默了两分钟。 做好了他记仇翻旧账或者翻脸的准备,乔雾以为对面会来一记重拳,但轻飘飘的一团棉花,忽然兜头罩下来,她眨了眨眼,都以为自己在夜船破水的声音里,出现了幻听。 ——就这? ——就!这! ——这跟她幼儿园时跟人吵架,对面的小朋友说不过她,就红着脸跟老师告状说“老师乔雾不给我讲话的机会”有什么两样? ——幼稚! 但乔雾正在气头上,她心里无数的弹幕已经跟将理智挤得所剩无几,她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您还数着呐。” “但我那天并没有送莎娃回家,只是阿芙罗拉拜托我去她的车里那拿东西而已。” 乔雾耳边嗡嗡作响了好一阵,她想不通,七个问题,他为什么就就单捡这个回答。 他跟莎娃怎么样,又关她什么事?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本意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干脆知难而退,但苏致钦的默不作声,彻底打乱了她的临时起意。 但从她除夕夜拒绝他的邀约开始,到今天跟孙少飞的接触,以及晚上她机枪似的一顿输出,乔雾知道她大概已经把他的逆鳞踩了个遍。 借着黯淡的月光,她静静打量着他的失神,盘算着要如何进行下一步。 她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不耐、厌烦的表情,她等着他主动开口,却没想到连空气都在替他沉默。 乔雾等得烦了,忽然恶向胆边生,她扭过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薄而软的唇上。 她知道他嘴唇的触感——温润的、细腻的,她有时候轻轻咬下去,会像果冻一样软,他被咬疼了,就会更用力地回吻她。而且苏致钦总喜欢偷偷吃糖,所以他的唇上往往还会带着一丝果糖的甜味。 乔雾用力扯开刚刚被他整理好的围巾,露出纤瘦圆幼的下巴,巴掌大的脸,被凉风冻得发白,连平时肉感十足的圆唇,都泛着一种血色不足的、淡淡的粉色。 她忽然向前迈进一步。 月光隐入云层,半明半暗的环境里,乔雾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浸在水里的一对温玉,坦然而直白,像是一眼能望进他心里的深渊。 苏致钦被她逼得往后微退了一寸,本能地跟她错开对视,目光落在甲板上放空了两秒,又微笑地、从容地侧眸询问她:“乔雾,你想干什么?” 乔雾脱口而出:“亲你,你看不出来吗?” 她没好气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你不是说,我犯错惹你不高兴的时候,就要亲亲你,哄你吗?” 真!烦! 你怎么还不跑? 苏致钦有一瞬的意外,但很快,他微微挑高了一侧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碧绿色的眼眸里的沉寂的千万星光却开始一点一点变亮。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气到连敬语的伪装都不屑用了。 这才是她的本貌。 “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打算慷慨就义——” 他好心地想给她的愤怒一个台阶,但话还没说完,颈上的领带忽然一紧,他被一股莽撞的大力用力往下一扯。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乔雾的嘴唇已经重重地撞了上来- 夜船破水,水浪打在船身上,哗哗作响。 乔雾整个人被揽在苏致钦的胸口,后背抵着邮轮的扶栏,安静地被亲着。 带着潮湿水汽的夜风仿佛只是不声不响地走了个过场,却没留下任何清冷的凉意,乔雾被亲得脑袋发晕,耳根和脖颈都热烘烘的,她甚至还用力扯开了碍事的围巾,却不小心触到他绷紧的下颚线。 ……也很烫。 苏致钦吻得极有耐心,他亲一下就会放开她,他会给她留够喘息、换气的时间,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掰正她的下巴,重新吻上来。 乔雾心想,如果每次犯错都要用亲亲换原谅的话,那她今晚的努力大概都够她犯错到明年了。 分神的间隙,还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乔雾吃痛,又不甘心地仰着下巴想咬回去。 不知道第几次的分开、重来,直到她后知后觉地吮到她嘴里有淡淡的铁锈味。 是谁的嘴被亲破了? 她把脸往旁边一撇,借换气的功夫,偷偷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然后再把忐忑的视线扫向苏致钦的唇角——下唇唇角,破了一个口。 乔雾:…… 我还挺厉害的。 临分手了,还能拿个一血。 “先生。” 被亲得太久了,除了唇上有肿胀的麻痒之外,她剩余的感知都变钝了,脑袋里像搅了一团浆糊。 “嗯?” 苏致钦的呼吸声很重,他仍旧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压在她小腹上的东西胀得厉害,隔着彼此的冬衣,都有心惊肉跳的热度。 “我破坏了这么多规则,您……不打算跟我分开吗?” 乔雾怀揣了恶毒白莲花的剧本,却发现舞台的走向似乎跟预想中有那么点不一样。 苏致钦垂眼对上那双温玉似的瞳孔,沉默着伸手替她擦了擦鲜艳的、湿润的唇角,说:“跟你分开,然后让你去找孙少飞那个蠢货吗?” 乔雾:嗯? 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提这人? “乔雾。” 苏致钦用干净的下颚线蹭了蹭她的额角,凸起的喉结滚了一下。 “你晚上喝了树莓汽水吗?” 乔雾用发晕的脑袋回忆了她的晚餐,吞咽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道:“好像是的吧?” 苏致钦将头埋在她锦缎似的乌发里,闻着她发间久违的甜橙香,抿直的唇线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忍住,嘴角往上翘了一下。 “还挺甜。” 第29章 圣彼得堡的风-29 乔雾原本打算一顿骚操作让苏致钦知难而退,两人就此好聚好散,却没想到,她一顿风骚的走位下来,对方的心情居然好了不少。 乔雾:? 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这大概就是晓静口中,“让人非得想想”的男人的典型代表。 恶语相向这条路走不通,但乔雾今晚的首要任务是拍下妈妈的油画,所以对跟苏致钦的关系,她决定先往旁边放一放。 鲁迅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她是比君子还要难养的女子。 乔雾:忍辱负重计划通! 进入客舱的时候,拍卖已经开始了。 乔雾跟着苏致钦走入专人通道,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上了顶楼的豪华包间。 一打开门,灰白斑点的雪豹就扑棱了上来,乔雾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 一个月不见,原本站起来堪堪只能够得到她大腿的小奶豹,已经能用它肥厚的爪爪巴拉着她的腰,索要撸撸和抱抱。 乔雾一边疯狂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一边把脸埋在它颈上的绒毛处用力吸了两口。 “你怎么长那么快?” 雪豹用尾巴勾住她的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弄,亲昵地要命。 苏致钦拉开椅子坐下去的时候,不忘回头看她,不轻不重地扫了她一眼,这复杂的一眼让乔雾离家出走的良心在瞬间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乔雾:“……” 乔雾撸了两把路易斯,便跟着坐到了苏致钦对面。 整个邮轮的拍卖内场,像一个大型的歌剧院,或者也更像半个福建的筒子楼。 从顶楼往下俯瞰,是一张一张以方桌为单位的普通客区,桌上布置着鸡尾酒和其他的甜点——这里虽然被称为普通席,但参与拍卖的宾客却各个一掷千金。 拍卖开始不过十分钟,前几件美术品,虽然都是开胃菜,起拍价不高,但成交价却已逼近千万。 因为是在俄罗斯拍卖,这里的货币结算也以卢布为主。 近年西方对俄施行持续的经济制裁,加之先前中东对欧出口石油给俄罗斯造成了巨大的胁迫,虽然时政局势对俄罗斯人日常的生活影响并没有那么大,但卢布汇率持续走低,也让整个拍卖场的叫价水份变得异常明显。 乔雾的积蓄满打满算,也有近七千万卢布,折合人民币差不多七百万,扣除交易的手续费及将油画带回国的税率,她的拍卖上限差不多在六千万卢布。 乔雾:…… 真一掷千金。 妈妈的油画在后半场拍卖,她有足够多的时间,来了解、熟悉拍卖的规则。 余光不经意扫到一层东南角的一张方桌上,她竟意外地看到了孙少飞一家三口——孙廷气定神闲地在喝茶,相比母亲陈淑玉的志得意满,孙少飞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包厢的门铃被摁响,有侍应生进来询问他们要喝点什么。 乔雾翻着对方递过来的酒水单,酒单上有高浓度的威士忌、伏特加,还有一些用伏特加做基底特调的鸡尾酒和果酒,她认认真真研究了一会儿,想寻找个低浓度的酒精饮料,却听见苏致钦在点完伏特加以后,给她要了一瓶菜单上没有的树莓汽水。 乔雾:? 凭什么你能喝酒我就只能喝汽水? 乔雾被对方这种不征求她意见就擅自下决定的行为相当不满,这就是典型的宠物豢养举动。 她当着侍应生的面,“啪”地一下把酒水单一合,义正言辞地拍着桌子起身,说:“先生!我已经二十岁了!” 旁边正倒酒的侍僮被她突如其来的声势吓得手一抖,有澄透的液体撒了大半杯在桌面上,酒液顺着桌沿滴答滴答往地板上落,他立刻诚惶诚恐地道歉,苏致钦却微笑着告诉他无须在意,尽快清理即可。 浓厚醇香而辛辣的伏特加,几乎是在瞬间从鼻腔冲到了她的脑子里。 乔雾被烈酒的辛辣感刺激得有点头晕。 这味道丝毫也不必她以前闻过的烈性白酒来得弱。 她本能地皱了皱鼻子,然后跟着皱了皱眉头。 苏致钦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进出的侍僮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残局,他抿着唇,用纸巾摁了一下仍在出血的唇角,血迹很快渗过白色的纸面印了出来,男人斜睨过来,淡淡地地看了她一眼,问:“然后呢?” 带血的纸巾被揉成团,随意地丢在桌上。 乔雾回忆了一下刚才在围栏下的情形,觉得自己应该咬得也没有那么用力,为什么这血就是止不住? “然后什么?”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苏致钦的语气不疾不徐,好脾气地催问道:“你说二十岁了,所以你想怎么样?” 乔雾被包厢里余留的酒精味刺激得头晕发苦,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理智下来,也知道不能为了逞一时意气,而喝酒误事。 所以,她当着他的面,冷笑一声,用最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了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话—— “我可以自己给自己点汽水!” 苏致钦握住玻璃杯的手微微一顿,澄透的浅金色液体浸没冰块,却在斑斓的碎光里,映出他微微弯起的眼睛- 上半场的拍卖即将结束,拍卖的竞价已经白热化到了一个高点,最高的成交价差不多在三千八百万。 连着几轮都是抽象派的作品,乔雾哪怕是个油画专业的学生,但倘若不听拍卖员的简单解说,她也无法理解一些先锋画家的创作想法,相比这些画作,她更喜欢纯粹的色彩带给人美的享受,就像妈妈的油画,印象派的笔触细腻而浓烈地表达着目之所及最真实的景色。 不需要有太高的艺术修养,就能看懂油画,欣赏并领略艺术之美,而艺术正因为老少咸宜,才能源远流存。 苏致钦戴着眼镜刷着平板的消息,也不知他是在看新闻还是在工作。 展册被丢在旁边的沙发上,被调皮的路易斯用爪子扒烂,乔雾判断苏致钦对今晚拍卖毫无兴趣,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待这么久。 上半场的压轴是JasonArtim的现代画作,也从50万的起拍价,直追到了2000万。 乔雾百无聊赖地靠在包厢的扶栏上打量为了一副油画而叫价叫得热火朝天的拍卖者——也许是陈淑玉对这幅油画志在必得,无论谁出价,她都牢而稳地咬住价格,孙廷似乎很放心妻子在,他甚至隔着桌子跟孙少飞不知说些什么。 孙少飞一边认真听着,一边跟父亲交流想法。 已经完全熟悉拍卖规则的乔雾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墙面,手里玩着那枚刚刚从侍应生那里讨要来的莓果汽水的铝制瓶盖。 她从小就收集汽水瓶盖的习惯,因为妈妈说过,有些汽水瓶盖上会印着“再来一瓶”,她如果收集得够多,好运就会像星星一样攒起来,但另一方面,妈妈并不会无限制地让她喝汽水,所以从小到大,乔雾也只得过一枚“再来一瓶”的瓶盖,这是一枚珍贵的、象征着好运的汽水瓶盖。 她会将多的汽水瓶盖装点起来,给自己做了盏歪歪扭扭不太好看的台灯,而唯一的一枚“再来一瓶”似乎是在她跟人打赌的时候,因为她赌输了,作为对方的战利品而被收缴。 所以换言之,也难怪她的运气好不到哪去。 不过,嘁,不值钱的汽水瓶盖也拿,那个人是在也有够无聊的。 乔雾正准备回忆一下,到底是哪个闲得发慌的家伙偷走了她的好运,苏致钦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礼貌地询问她是不是很无聊。 乔雾托着下巴回头,应了句“还行”。 苏致钦:“有看到喜欢的吗?” 乔雾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没有。 就算有,她也买不起。 她宝贵的、微薄的财产,有且只能贡献给妈妈的作品。 苏致钦微笑道:“阿芙罗拉最近对抽象派的艺术品很感兴趣,乔雾,你能帮我拍下这幅画吗?” 乔雾微微一愣,不能置信的目光定在大屏幕上JasonArtim那副用色奇怪、构图诡异的作品上。 先前好像没听说阿芙罗拉对油画艺术品感兴趣? 而且,这样温温柔柔的漂亮姐姐喜欢什么不好,居然喜欢这种题材的东西! 少女一瞬的犹疑落进男人的眼睛里。 苏致钦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 他缓慢地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她半分钟,然后,轻飘飘地别开目光,看着屏幕上那副画着不知什么鬼东西的东西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当然,你要是不舍得夺人所爱,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第30章 圣彼得堡的风-30 乔雾细细地品了品当下的语境,微微抬了一下眉毛。 这你还真的看错了,我可太喜欢夺人所爱了。 乔雾盯着大屏幕上JasonArtim那副油画,顿时就精神了。 “先生,有预算吗?” 苏致钦像是认真理解了一下“预算”两个字的意思,然后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似的低低笑了一声,祖母绿的瞳孔里有笑意流出:“打发时间的东西,为什么要用金钱去限制快乐?” 乔雾:! 没有上限! 她可以放心举牌! 乔雾之前虽然熟读了拍卖规则,但倘若真要拍卖妈妈的油画,她还是担心因为自己没注意哪条规则,导致流拍——毕竟金额数目太大,她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要再等多久。 有这么一个练手的机会,她再开心不过。 就是不知道她举牌的时候,陈淑玉会怎么想,似乎会很有趣? 苏致钦这个举动就跟她犯瞌睡递枕头没什么两样。 乔雾需要努力做一下表情管理,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笑出来。 叫价停在两千四百万。 这同样也是陈淑玉的心理价位,确切来说,这幅借花献佛的油画,她原本的心里范围在两千七百万,能在两千五百万里拿下来,都是捡了大便宜。 “两千四百万第一次。” 陈淑玉跟孙廷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从丈夫眼中获得了一个肯定的赞赏。 “两千四百万第二次。” 就在拍卖师即将落锤的前一秒—— “两千四百零七万。” 陈淑玉并没有多想,再次举牌:“两千四百二十万。” “两千四百二十七万。” 拍卖的加价规则是最低每五万一次,但陈淑玉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总是七万七万地加价,毕竟这个数字太别扭了,但她无暇多想,不悦地皱了一下眉,继续追加:“两千四百四十万。” “两千四百四十七万。” 几个来回之后,油画的价格已经被喊到了三千万。 这个成交价,已经超出了预算,加上后续的一些手续和税费,这幅油画已经不是一个性价比太高的礼物,但陈淑玉并不认为这个价格,他们孙家承受不起。 孙廷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可以继续加价,但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位观摩了全程的俄罗斯商人,因为跟孙廷有过一面之缘,他探身过去,低声问道:“你们非要这幅油画不可吗?” 孙廷不解:“什么意思?” 俄罗斯商人小心翼翼地往上指了指,好心提醒道:“顶楼的客人是俄罗斯真正的大鳄,他们积累财富的方式根本是你想象不到的,如果你愿意出让这幅油画,指不定就可以结交到顶楼的客人,他们的地位和人脉能够为你带来的,远不止这幅油画的价值。” 在孙廷一脸的茫然中,这位大腹便便的俄罗斯商人甚至用一种怜悯的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在可怜他们的无知。 “而你们口袋里沾沾自喜的这些钱,在他们眼里,什么也不是。” “或者说,毫无价值。” 在孙廷巨大的错愕里,俄罗斯商人再次友好地补充道:“你们没发现吗,自从那位开始竞价了之后,整个会场的人都退出了对这幅油画的追逐,就连拍卖官都一直在注意顶楼的意思。” 顺着孙廷的目光往三楼看,陈淑玉在看见从扶栏后半探出身的乔雾时,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个竞争者为什么总像是跟自己杠上了一样,七万七万地加价——因为五万是标准,而另外的两万,是乔雾在回应她的羞辱。 她自作主张,让米哈伊尔给她送的“助学金”,而这个贱人,却在用另一种方式跟她作对。 陈淑玉死死地咬住下唇,她不想让丈夫知道自己这个愚蠢的举动到底招致了怎么样的麻烦。 孙廷怒目瞪向同样一脸怔怔的孙少飞:“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死丫头到底哪里来的钱?!” 孙少飞耳边嗡嗡作响,太多的信息纷至沓来,冲进他的脑子。 ——孙先生,凡事讲求一个先来后*到,其实就包养我这事儿吧…… ——不加钱,就别想插队! 他用力摁住跳得发疼的太阳穴。 她果然是…… ……她竟然! 陈淑玉不甘示弱,恨恨地举牌:“三千五百万。” “三千五百零七万。” “三千七百万。” “三千七百零七万。” “三千九百万。” “三千九百零七万。” 这已经逼近上半场的最高拍卖价了。 乔雾加价始终加得不疾不徐,几个回合里,已经彻底打乱了陈淑玉的阵脚,她不想丢了面子,她在曾经被她羞辱过的人面前咽不下这口气,但又舍不得多花这百来万的冤枉钱,而孙廷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红着眼睛喊出了一声“四千万”。 乔雾:“……” 四千万? 加上15%的拍卖手续费和乱七八糟的关税,这不得直逼五千万? 这可太高了,冤种才花这个钱。 JasonArtim这个私德有亏的画家,在家里都会为了能钓上这种笨凯子而笑出声来,估计日后又是他炒作作品价值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个价格作为压轴品的拍卖价,已经是一个不低的成绩,但拍卖席前的贪心的拍卖官却仍用希冀的眼神望向顶楼,希望顶楼慷慨的客人能够再次打破记录。 乔雾恹恹地转过头,看着正低头抿酒的苏致钦:“先生,阿芙罗拉指明了她想要JasonArtim的作品吗?” 苏致钦像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他笑着眨了一下眼睛:“也不一定,我说了,她只是最近对抽象派的东西感兴趣而已。” 乔雾顿时眼前一亮:“我觉得抽象派没有印象派的东西好看,而且下半场还有一些更接地气的抽象派作品。” “为了艺术拍卖市场的长远发展,我们不应该给这个市场太多的水分。” JasonArtim这幅抽象派作品,在她看来,一千五百万以内都是作品真实的价值,但至于另外的部分,就是收藏者心头好的溢价了。 这番用来掩盖坏心思的话说得实在冠冕堂皇,苏致钦被逗笑了:“乔雾,孙少飞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狡诈、恶劣、惺惺作态、一肚子的坏水。 跟印象中那个喜欢撒谎的坏小孩毫无二致。 乔雾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恶童从来不以为耻。 从她趴在栏杆上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对上孙少飞复杂而怨恨眼睛。 乔雾甚至还大胆地冲对方弯了弯唇,然后抱着莓果汽水回头望向苏致钦:“他以前不知道,但他现在应该知道了。” 苏致钦饶有兴趣地盯着乔雾被汽水染红的唇瓣,像沾了夜露的玫瑰。 他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伏特加。 “那孙少飞还会喜欢你吗?” 邮轮的甲板上,他听见那个蠢货说——乔雾,我很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没人会喜欢恶童。 他不准任何人喜欢恶童。 乔雾掀起眼皮,骄纵地抬了抬下巴,轻飘飘地递出一眼:“那先生喜欢吗?” 如果说,孙少飞是对她见色起意,那苏致钦又何尝不是? 你所谓的一见钟情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又或者披了一层怎么样的皮? 是不是这种喜欢,也只是点到即止? 她把头杵在臂弯里,偏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笑,眼尾上挑,烟视媚行。 琉璃瞳孔里映着灯影的碎光,迷离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像欲拒还迎的邀请,又好似远在天边不可亵玩的朦胧。 苏致钦短暂地困在她的眼睛里三秒。 依靠唇边烈性的酒精才勉强挣脱。 他垂着眼帘看了眼杯盏里澄透的液体,喉结来回滚了一遍,忽然施施然地往松软的椅背上一靠。 “乔雾,你过来让我尝尝树莓汽水的味道,我就告诉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圣彼得堡的风-31 030 上半场的拍卖在“四千万”的落锤声里结束。 陈淑玉内疚自责,难过地红了眼眶。 孙廷一边要安慰妻子,一边还要教育不省心的儿子——看看他乱七八糟谈的恋爱,给家里惹了多大的麻烦! 但还不等孙廷开口,孙少飞已经顺着离坐的客人,匆匆走出了拍卖场。 孙少飞打开跟乔雾的微信聊天对话框,最近的消息停留在一个月前,再往上都是他单方面发的质问,而乔雾自打那天在玫瑰花房跟母亲闹翻之后,除了一句“对不起”之外,便再也没有回应过他。 他皱着眉用力敲字。 【孙少飞:乔雾,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把消息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把他拉黑了。 孙少飞气得要命。 他不知道这时候要上哪找乔雾,通往顶楼的客厅被专人封锁,他作为普通区的竞拍者根本也上不去,他无奈之下,只好凭着他对邮轮路线的熟悉,开始往另一个方向行进- 孙少飞找到晓静的时候,正在甲板上抽烟小憩的晓静刚刚听完乔雾发过来的吐槽。 ——无耻吧这人,我给他递汽水,他硬跟我说这个味道不对,我看不是汽水的味道不对,明明是他舌头不对! ——我都成年了还不能喝酒?他管我?他居然敢管我? ——我现在进酒吧,谁敢看我身份证,我都能把那个人揍到鼻青脸肿![无敌喵喵拳.gif] ——不过让孙少飞妈妈那么高的价格拍走油画,真的好爽啊!我都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还她那两万钱,这种不义之财,我打算捐给老师的寺庙做香火钱!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已经打算跟我一拍两散了,结果我现在觉得他还是想继续耍着我玩。 ——我严重怀疑他是不是之前的一个月被人下了降头。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他现在跟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男人这个物种真!的!太!神!奇!了![抽风的青蛙.gif] 晓静弯了弯唇,低着头敲字:可能是你比较令人难忘。 “晓静。” 忽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她。 晓静在昏暗的廊灯里看清来人,颇为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她从拍卖官的休息区出来抽烟,没想到会在这种没人的角落里碰见他。 她在后补席位目睹了乔雾和孙少飞竞拍的全部过程,这时候望着男人的眼睛多了一丝同情:“恭喜你们拍到了想要的藏品。” 孙少飞艰难地动了动唇:“乔雾是被人包养了吗?” 被抛弃、被轻贱的屈辱感在胸腔里肆意冲撞,他发现,他可能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过那个聪明听话又上进的小导游。 晓静往扶栏外抖了一下烟灰,笑道:“别说得这么难听。” “那位先生是对她一见钟情,他付出了很大的耐心才获得乔雾的信任。” 孙少飞胸膛用力起伏了两下,旋即轻蔑地“切”了一声,脑中浮现出他留学时,那些女留学生所委身的西方金主们——香水也难掩的体味,以及那些男人脸上黯淡又丑陋的老人斑。 他只觉得胃里作呕,毫不客气地贬低道:“SugerDaddy是吗?陪在这种老男人身边,你都不替她觉得恶心吗?” 他记忆里那个乖巧、自爱、干净的女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自甘堕落,她为什么下贱至此! 他以前真的是瞎了眼! “孙少飞,你错了,我必须告诉你,”晓静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孙少飞,“接纳乔雾的那位先生,不仅年轻英俊,他还相当绅士——至少,他在吃不到葡萄的时候,不会认为葡萄是酸的。” 孙少飞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宠爱乔雾。” 他甚至愿意吃掉乔雾做的诡异蛋炒饭,一般人根本做不到这个地步。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绝对是条好汉。 晓静吐了口烟,忍住没把这句话补全,在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里,缓慢而致命地补了最后一刀:“他对乔雾的喜爱,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他愿意一掷千金供乔雾挥霍。 孙少飞攥紧了身侧的拳头:“你!”- 下半场的拍卖在经过了半小时的中场休息后,正式拉开了序幕。 陈淑玉身体不舒服,孙廷舍不得妻子难受,便提前离了席,但离开前,他警告自己的儿子不要再惹事端,免得节外生枝。 孙少飞魂不守舍地坐在座位上,恨恨的目光盯着顶楼所在的半开窗台—— 晓静告诉他的信息,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不会有这样的人,会接纳乔雾,她不过就是一个肮脏、低劣的骗子! 而当事人乔雾,正坐在窗台旁边,低着头看晓静十五分钟之前发的消息。 晓静把孙少飞来找她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不忘感慨还好他们分手分得早,不然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心理,实在是有点狭隘,有点变态。 【晓静:对了,你妈妈的那副油画,我同事跟我都分析,价格应该不会太高,因为拍卖前的那个布展,来打听的客人就不是很多,你要是运气好,指不定可以低价捡漏。】 乔雾算了一下自己的余额,扣除拍卖的手续费和税费,她的叫价上限是在六千万卢布,这已经比晓静当初预估的成交价还多了两千万,这么一算,妈妈的油画,她多半十拿九稳。 乔雾胜券在握,心情大好。 就连别的作品的拍卖都看得津津有味。 其实今晚佳士得并没有准备什么传世名作,都是一些现代作品,纯用于艺术市场流通的一次交易,所以作品普遍的成交金额都在二、三千万之间,而上半场的压轴作品能拍到四千万,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直到拍卖的大屏幕里出现《南法的早晨》,舒缓的钢琴曲目伴着温柔的女音解说——“夏日清晨的渔港水雾缭绕,一轮温暖的红日拖着海水,在橙黄的波光里冉冉升起,阳光经过雾气的折射,轻而软地悬浮在空中,围绕在港口若隐若现的船只上。” 当拍卖官报出起拍价50万这个信息后,乔雾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妈妈擅长的技法和色彩搭配,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少年。 乔雾用晓静教她的加价心理暗示法,成功将金额压在三千万以内。 在候补席上的晓静对她递了个肯定的眼神。 许是在场的人都忌惮于顶楼的客人,竞价者寥寥,就在拍卖官准备落锤时,却忽然又出现了举牌者。 拍加价格被叫到了四千万。 晓静在看到出价人时,忽然脸色一变。 乔雾不知道晓静看到了什么,只能用之前的拍卖价格,如法炮制地喊价,但不知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程咬金,像是故意折腾她似的,就是五万五万地加价。 对方喊价永远都只比她多五万。 其实这种行为在正式的拍卖场合,很像是两个人在互相抬杠,非常不礼貌,甚至有恶作剧之嫌——就像她先前针对陈淑玉。 几个回合下来,价格已经四千万到了五千万。 时移世易,她居然体会到了一个小时前,陈淑玉的焦灼。 越来越逼近预算上限,让乔雾实在有些沉不住气,她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如何,看着晓静一脸纠结的目光,她越发好奇到底是谁在故意捣乱。 她探身出去的时候,搁在窗台上的手机忽然被一条消息点亮。 【+86187xxxx1363:你手上钱够不够啊?我准备得也不多,也就七八千万左右吧,应该能跟你玩挺久的。】 【+86187xxxx1363:啧,这俄罗斯的卢布挺不值钱的啊,这幅画也抵不过西渝市中心半套房子的价格。】 乔雾的目光落在她正下方位置的方桌上的时候,脑袋像被重物给用力锤了一下——阮笠坐在一个非常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偏角光线微弱,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他,而他此时正抬着下巴,一脸小人得志地对着她露出挑衅意味十足的笑。 乔雾又追加了五百万,可她回信息的手却开始发抖——“你想怎么样?” 【+86187xxxx1363:找个日子给你妈烧过去咯,你不会真以为我那天是在跟你开玩笑吧?】 【+86187xxxx1363:你之前得理不饶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也有今天?】 他在报复她之前旅行社里,对他痛打落水狗的行为。 乔雾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能,阮士铭没有这么大方,会随随便便给自己这个傻逼儿子这么多钱挥霍。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86187xxxx1363:你也别害怕,其实就是王叔叔想你,他想买点东西送你,但人家公司走不开,我就来代劳而已。】 拍卖的最终价停在六千五百万。 晓静担忧的目光落在垂着脑袋颓唐地站在窗口的身影上,她知道,自己的好友已经无力再追加。 眼泪落在左手腕上那条细长、刀口凌乱的伤疤上,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挫败感终于将乔雾彻底压垮。 “乔雾,你在哭什么?” 当男人温和而怜悯的声音从身侧响起的时候,乔雾于仓惶中抬起脸,她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根浮木,用力抓住他的西装衣襟。 她一边哭一边喘气,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命运真的会有暗中的馈赠,她不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获得它。 可是她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她知道错了,她不应该傻乎乎地相信别人,不应该在车祸之后,病急乱投医地接受陌生人的示好。 老师总说善恶有报,他让她一定要活着,要好好地等,但为什么那些人像是永远不会受到报应一样,可以这样肆意地逍遥法外。 苏致钦垂着眼帘看着她,出神地想,她为什么会这么爱哭,这明明跟他印象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胃痛了也会哭。 吃到甜粥也会哭。 被做痛了还是只会哭。 “乔雾,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男人声线沉和而冷静。 乔雾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是的,她不应该这样的。 但她根本控制不住,她抽噎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像一个努力了很久却依旧吃不到糖的小孩子,赖皮地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就连指节都开始发白。 苏致钦冷漠的视线扫过底层仰望的人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乏味、无趣到让人根本提不起了解的兴趣。 他本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这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他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抽走了竞价的圆牌—— “两亿。” 顶楼的客人终于现身,终于带来了整场拍卖的最高价。 最高的、最不可思议的一次加价。 全场哗然。 两亿一次。 两亿两次。 没人会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价了,就连拍卖师也知道这个价格对于这幅名不见经传的油画来说,已经溢价太多太多了。 不会再有人不自量力地竞价了。 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喊完了价,然后一锤定音。 拍卖候补席的晓静在片刻的不能置信后,回过了神,她按住胸口替好友彻底松了口气。 她见过规规矩矩拍卖规则来竞价的客人,但像这样财大气粗,直接在拍卖金额上前加数字后加零的竞价方式,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阮笠怔怔地看着大屏幕上已经被快速切掉的图片,他尚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但他想要的东西已经没了——在搞什么鬼? 后续的拍卖按正常的速度进行。 两亿的插曲仍旧在桌与桌之间被窃窃讨论,惊叹、不可思议,但最引人津津乐道的,却是那位从不公开露面的先生。 然而在一众人的歆羡、称赞里,坐在东南偏角的客人却那么格格不入。 孙少飞始终保持着一种仰头的动作,用一种怨恨、恶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顶楼的包厢。 他的位置并不算太好,所以从他的角度,虽然无法看见晓静说的那个男人的全貌,但他能看到那个男人露出的干净、紧致的下颚线。 必然是年轻的。 收窄的下巴,骨骼线条硬朗。 必然是英俊的。 没有任何干枯衰老的皮肤,以及松弛发福的身体。 他想象当中那个苍老可怖令人作呕的西方老男人并不存在。 更要命的是—— 他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被熨帖得笔挺工整的西装裤,都被他捏皱,他根本无法控制的嫉妒在胸腔里肆意冲撞,最后全变成怨恨和不甘,因为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顶楼的那位客人,他举手投足的气度,与生俱来的倨傲和贵气,都彻底照得他自惭形秽。 拍卖已经进行了好几轮。 苏致钦低着头翻着平板里的报告,余光扫过乔雾仍旧在微微颤动的肩膀,温和地安慰道:“乔雾,你不必把刚才的一切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金钱其实就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油画在苏致钦手上,总比在阮笠那个傻逼手上好,至少她不用担心妈妈的遗作被毁,可是—— 乔雾打着哭嗝,抽抽搭搭地问:“又,又是阿芙罗拉想要的吗?” 可是如果苏致钦要把妈妈的油画送给别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能把这么昂贵的礼物从他手上要过来。 苏致钦翻报告的手指微微一滞,他缓慢而不解地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用探究的目光跟她对视,然后他足足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确认了眼前这个嘴上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做宠物,但实际上又没有半点宠物自觉的小恶童,的确长着一颗不太聪明的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在乔雾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找到自己的声音。 “乔雾,我想冒昧地了解一下。” 乔雾揉了一下哭肿的眼睛,乖乖地应了声。 “先生请说。” “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 乔雾:“……” 这个问题要是换以前,乔雾肯定各种拐着弯子让对方承认自己才是那个蠢货,但晚上,因为妈妈的油画,她确实被拿捏住了。 可恶,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我要是说您比较傻,您肯定会不开心。” 阮笠那个傻逼手上能动用的估计也就七千万,剩下一千万要预留扣手续费和税点,所以苏致钦直接拿两亿去拍,纯纯得有点多余。 如果她提前跟他通好气,也不至于花这么多的冤枉钱。 乔雾忍辱负重地将鼻腔里水汽在纸巾里用力擤干,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眼睛。 “所以,如果先生不开心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傻一下。” 苏致钦:“……” 第32章 圣彼得堡的风-32 032 在乔雾忐忑外加小心翼翼讨好的眼神中,苏致钦抬手捏了捏眉心,花了点时间,才木着脸,从嘴里一个一个哼出字来:“是莉莉丝喜欢。” 乔雾:“……” 温柔的大姐姐喜欢抽象派,不着边际的小妹妹心属印象派。 你们家里人的艺术审美,真的很奇怪呢! 然而,远在莫斯科的两姐妹正在克林姆林宫的剧院里看皇家芭蕾舞的演出,她们坐在侧翼的二楼小包厢里,看着垫着脚尖的灰姑娘正拿着掸子打扫着壁橱。 莉莉丝忽然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感冒了?” 阿芙罗拉让对方坐得离自己再近一些,并好心地把盖在自己膝上的毯子给妹妹分了一点。 莉莉丝吸了吸鼻子,感受了一下剧院里的温度:“应该不是感冒,如果感冒的话,就太不酷啦。” 温柔的阿芙罗拉“嗯”了一声,捏了捏妹妹的手,确认了她的体温:“那就好。” “不过姐姐,你刚刚是不是也打喷嚏了,你没有感冒吧?” 阿芙罗拉也认真感受了一下温度:“我好像……也没有。” 莉莉丝“咦”了一声,那我们为什么会一前一后打喷嚏啊? 哇!这种巧合,似乎听上去很酷!- 乔雾是在后半场的尾声里,重新杀回到了拍卖场中。 作为苏致钦讨好两姐妹的代言人,只要乔雾举牌入场,那基本上都能在一个低点将画购入,在这个过程里,她甚至都没有体验到太多自由竞拍的乐趣。 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已经尘埃落定,就差怎么把油画从对方的手上弄过来。 但两亿卢布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金钱对苏致钦来说是一串数字,但对她来说,其实也是一串数字——天文数字。 觊觎一串天文数字,显得她的脸很大。 但乔雾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试一试。 “先生。” 她大着胆子出声,紧张地咬了一下下唇,试探地望向他的侧脸:“莉莉丝是很喜欢那副油画吗?” 苏致钦从平板上抬起头,温和地侧过眸,用眼神问她“你想怎么样”。 乔雾迂回道:“我觉得,我后半场拍的其他一些印象派的油画也挺好看的,把那些送给她,她能接受吗?” 至少把油画留在苏致钦身边,她还有从长计议的可能,但如果真要全部打包送给莉莉丝的话,她必然得努力跟对方搞好关系,可现在她跟莉莉丝还远没有还没有那么熟。 ……真令人头秃。 苏致钦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睛,他支起肘弯,单手托腮,隔着桌子温和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如果我想为盥洗室的失礼而道歉,你接受吗?” 话题跳转得有点快。 乔雾花了点时间连上他的思路。 一个月之前的盥洗室? 他道歉了? 但这似乎并不是重点,重点是—— 妈妈的油画! 乔雾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但下一秒,胸腔当中巨大的喜悦就冲得她眼眶发酸。 苏致钦忽然竖了一个手指在唇上,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以再眼泪汪汪。 乔雾努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不至于用狼狈的“破涕为笑”来形容她没管理好的表情。 她低着脑袋,用力按住眼皮,将酸涩的湿意按回眼睛里,颤着声不停地说谢谢。 男人仍旧保持着单手支腮的姿势,安静地观察着她,但开口的声音却温和而有耐心。 “乔雾,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你接受,还是不接受。” 一个月来被冷待的、莫名的委屈,也终于被妥帖地放到了地上。 其实她迄今都不觉得那天晚上在盥洗室里,她做错了什么,自己不过就是跟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她差点没被他折腾掉一层皮。 乔雾彻底调整好了情绪,她倔强地抿着唇,要不是苏致钦主动愿意把妈妈的油画拿过来,她打心底不愿意原谅他。 镜子里的苏致钦,又蛮横又不讲道理,甚至还非常变态。 但乔雾向来都是个得了便宜爱卖乖的人,她微微抬起下巴,谴责道:“先生,您打我的时候可疼了。” 猝不及防的提醒让闪入脑海的画面**又难忘,在这一个月多里,无数次地在午夜梦回里折磨过他。 苏致钦只觉得他刚才在甲板上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谷欠望又隐隐开始抬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温和地笑了一下:“抱歉,下次不会了。” 20岁出头的乔雾,年纪还很小,太容易轻信他,她并不知道苏致钦嘴里的“下次不会了”,意味着“下次一定会”,等乔雾年纪再长大一些,就知道这种事情,就应该让苏致钦立字据写保证书了。 就像,她会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克里姆林宫里的那次见面,他嘴里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过是在为他某种秘而不宣的恶劣企图,打的烟雾弹而已。 当身处信息茧房,他太擅长用一套说辞,去掩盖另一种目的。 当然,这是后话。 “但是,这个油画真的太贵重了……” 两亿的成交价,再加上手续费和关税,乔雾并不想用“冤种”来形容他,但同样,作为一个实在人,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在盥洗室的镜子面前,被调教的一顿打,值那么高的价格。 不过,要是假如这两者之间能等价的话,她甚至会忍不住邀请苏致钦要不要再来一次。 毕竟痛的是屁股,爽的钱包。 苏致钦施施然地抿了口伏特加,也没看她,说:“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再给我一次替你上药的机会的话,那这幅油画的价值,就不值一提了。” 被一眼拆穿的乔雾:“……” ……我就知道我不该在你面前想这些有的没的! 乔雾恨恨地别开脸,垂着脑袋抠着手里汽水瓶盖的齿口,但很快,她的气就自己消失了。 平心而论,她仍然非常感激苏致钦。 要不是苏致钦,她无法在今天弥补自己在年少时犯的一个大错,今晚已经达成了她的一阶段目标,她懂得适可而止。 苏致钦将圆口的酒杯放到桌上的时候,乔雾来到他身旁,难得温顺地伏在他腿畔,她半跪在他身前,目光炯炯,墨色的瞳孔里有雀跃的萤火跳动。 “怎么了?” 善良的龙先生安静地垂着眼帘,耐心地等待小狐狸的下一个举动。 “先生,您把手伸出来,可以吗?” 苏致钦没有犹豫。 当树莓汽水的瓶盖被放到手心的时候,温顺地半跪在他身前的少女,抬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迷雾森林里,被猎人捕获的小鹿,乖张而忐忑。 对上苏致钦平静的目光,乔雾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恳切口吻,向他保证:“先生,作为感谢,这是信物。” “无论是三年以后,还是三十年以后,只要你把这个瓶盖拿出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会去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她顿了顿,想要让自己的承诺在这个不起眼的纽扣盖子上更有分量一些,又郑重地补充道:“不论我们中间距离有多远,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满足你的愿望。” 虽然不如杨过给郭襄的三枚银针来得有信服力,但乔雾依旧自信地觉得,她的瓶盖也是无价之宝。 苏致钦的目光像是静止般停滞在掌心这枚枚红色涂面的铝制瓶盖上。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不可思议的恍然中被无限放大。 隐约间,他居然听见了几年前南方的梧桐树下,穿着鹅黄色背心裙的少女分花拂叶的声音。 窗外楼下的拍卖已经热火朝天,拍卖官落锤的声音洪亮而富有震慑力。 灰白斑点的雪豹慵懒甩着豹尾,躺在棕色的皮沙发上舔爪子,舌尖的倒刺刮着豹毛,有轻微的摩擦声。 走廊上有侍应生的脚步声在来回穿行。 苏致钦的余光恰好能扫见她圆幼而小巧的下巴,往下,是她微微仰起的天鹅颈,柔弱而白腻,再往下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曲线可爱,以及不堪一握的细腰,用力一掐就会红。 视线最终落在她扶在自己膝上的软掌上,少女的手背白皙,凝脂似的皮肤包裹着软而短的手指,正紧张地微微蜷着。 鼻端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淡香,将他一整个心,都像是泡进了甜橙做的蜜里。 只是,这一个月来,他尽力弥补的深渊,却在瞬息之间,被撕开了巨大的缝隙。 乔雾见他迟迟不说话,想着杨过好歹给郭襄三枚能做暗器的银针做信物,她随手拿的这个瓶盖,确实太草率了一些。 但瓶盖在她的世界观里,虽然没有“再来一瓶”,但至少,它仍然意味着幸运。 她清了清嗓子,再开口的时候,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先生,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您很富有,手上应该也有不小的权力。” 她没有去探究过他的背景,但这是正常人肉眼可见,都能感知到的。 “但只要是人,都会有烦恼,我想,您总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只要您要,只要我有。” 撇开铝制的汽水瓶盖,这个信物太过普通以外,但乔雾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哪里可笑——人与人是平等的,苏致钦能够达成她的愿望,那么有一天,她也一定可以。 苏致钦低敛着眸,鸦羽似的睫毛在他白皙的下眼睑上落下疏影。 他忽然想到,每一个曾经请求他解决麻烦的人,都会在事后对他感激涕零,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 “不论我们中间距离有多远,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满足你的愿望。” 心脏像是被一排裹着蜜糖的虫子密密麻麻地啃咬、蚕食。 他认为,乔雾已经在不知不觉打破了他暗自设定好的界限,她破坏了他的规则,但他现在处于一种巨大的晕眩感中,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就是不想制止她。 就在乔雾以为苏致钦并不屑于相信她的承诺时,她忽然看到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原本还像石膏像般端坐的男人终于动了。 苏致钦将汽水瓶盖夹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间,他将瓶盖举到眼前,借着拍卖场的巨型水晶吊灯,像打量一颗稀世宝石一样,半眯起眼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几乎没有什么份量感的铝制瓶盖。 汽水瓶盖的齿口呈现均匀的波*浪状,瓶盖截面三分之一处,有被开瓶器压翘的痕迹。 他挑高了一侧眉,用一种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愉悦口吻,问:“小瓶盖,你到底给多少个男人送过这玩意儿。” 乔雾:? 乔雾还来不及细想这个称呼为什么会如此耳熟,却已经被他语音里的笑意所激怒。 你叫谁小瓶盖?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瓶盖? 乔雾被这种轻飘飘的、带着调笑的口吻给羞辱到,她没好气道:“我哪有闲工夫做别人的阿拉丁!” 自觉自己的心意被践踏,气鼓鼓地就想把瓶盖从对方手上抢回来,谁知道,苏致钦忽然五指一合,她理所当然扑了个空。 “先生,瓶盖不要拉倒,你还给我!” 苏致钦虚拢着拳,垂手放在腰间,笑着应她:“我没说不要。” 乔雾翻了个白眼,想反悔,说:“但我现在不想给了。” 瞅准时机扑上去的时候,却被他另一只手挡了一下,目标偏离半寸,乔雾的手不小心按到他身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苏致钦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僵滞。 纵使男人一直骄矜地叠着腿,但乔雾还是感受到了不对劲。 苏致钦的余光不轻不重地扫在她脸上的时候,乔雾哽住了。 她看懂了他目光里昭然若揭的意思。 男人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窗外的拍卖场上,用一种非常自然的口吻,轻飘飘地说了句:“三次了。” 乔雾:三次!什么三次! 你还有脸了!! 是什么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说出这等恬不知耻的话? 苏致钦不以为意,目光从她通红的耳朵,移到她因为惊异而微微张开的软唇上。 乔雾的唇形圆而丰满,下唇饱满有肉,她怕疼,总不让他咬,但吮吸起来的时候味道是甜的。 他忽然伸出手,在她反应过来逃跑前,掐住了她的脸。 乔雾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像一团簇在指尖的冬日火,温暖而炙热。 苏致钦俯下身,配合着她半跪的姿势,凑近她。 近到他的气息都能拂到她的脸上,近到她能看清他双眼皮的褶皱,以及下眼睑上纤浓分明的睫毛。他左脸颊上那颗浅褐色的小痣点缀在他连毛孔都看不见的细腻皮肤上,祖母绿的瞳孔里有摇碎的星光。 完美到如同艺术品的容貌,在她眼前近距离放大。 乔雾被近距离的美色所晕眩,而暂时忘记了潜在的危险,哪怕情谷欠已将碧绿色的瞳孔一点一点地烧透。 苏致钦的大拇指在她的下唇上按了按,温热的指腹擦掉了她唇上残留的莓果甘渍。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他将大拇指放到自己的唇边,舌尖轻轻擦过湿润的指腹。 被他的拇指用力摁压过的地方,有轻微的酥麻感,但并不疼。 树莓汽水里,像是掺了让人上瘾的毒,让他无比怀念两人一起待过的各种地方,床、沙发、地毯、窗台,以及贴着彩绘瓷砖面的洗手台,光洁的镜面,将她一切的反应都照得一清二楚。 苏致钦的喉结滚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嗓音沙沙的,有点惑人的暗哑,但语气却漫不经心。 “乔雾,你还不想回房间吗?” 第33章 圣彼得堡的风-33 033 巨型邮轮划开涅瓦河的水面,割碎湖面粼粼的灯影。 客舱顶楼豪华的总统套房内,没有亮灯,仅有的光线来自于漏窗而入的月光,皎月透出云层,照得房间半明半暗,模糊得像是笼了一层薄纱。 落针可闻的前厅,有两道急促的呼吸声。 水上的夜风从窗隙里透进来,悄无声息地进来打了个转,却吹不散两人身上热意的余韵。 苏致钦垂着眼帘,喘息着抬起手,右手大拇指指腹轻轻擦过湿润的唇角。 乔雾跌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她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的状态,茫然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进门不远靠墙的一块地毯上,浅灰色的绒毯,墙角有一滩深色的痕迹。 她刚才被压在墙上,苏致钦让她抬高一点再抬高一点,然后—— 啊啊啊啊啊!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做出这么羞耻、不可控的事情,但她的大脑又很清楚地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苏致钦敞着腿坐在软皮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扭曲的脸上,复杂的表情轮番变化,他觉得好笑,平复完心跳,问:“乔雾,你在想什么?” 他的坐姿懒散、松散,神情也是放松、餮足的。 不同于乔雾白到扎眼的露出,男人的上半身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衬衣的扣子只开了顶端的三颗,露出健实有力的肌理,下半身固定衬衣衣摆的防皱腿夹环还在,只是熨帖笔挺的西装裤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裤子左腿的地方有深色的水泽。 乔雾无力再看,但哪怕她闭上眼睛,脑海当中依旧能浮现出那些片段的画面,她听见自己颤抖的、不能置信到差点奔溃的声音说:“我在想,我已经二十岁了。” 为什么还会干出三岁小孩子才干出来的事情?! 男人的低笑声有点沉,却不乏愉悦:“是的,你成年了,可以合法地享受成年人的快乐了。” 乔雾:“……” 她自闭地把脸埋进沙发的抱枕里,拒绝再给任何的回应。 套房的门铃忽然被摁响。 苏致钦随手披了件浴袍去开门,乔雾拉过沙发上的绒毯,将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 作为邮轮的侍应生,谢妮亚托着核桃木制的餐盘,耐心地等着客人开门。 她今天一直在餐厅帮忙,并没有机会亲历拍卖会的现场,但在来之前,她听人讲了今晚拍卖的盛况,一副名不见经传的油画,原本焦灼拉扯的拍卖价格,却在一次性九位数的加价面前,被一锤定音。 餐厅里的女侍应生们在疯狂八卦着这位挥金如土的富商,甚至有人想用调休来交换她今晚的值班机会——是的,正因为负责在高级套房的区域值班,她才获得了今晚的送餐机会。 但最为邮轮连续两年被评选为最佳服务生的谢妮亚来说,她谨小慎微的性格并不会让自己的职业身涯蒙受半点的意外。 撇开工作的责任感,她作为女性,却也非常好奇,这位大方的客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餐厅里的议论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一掷千金,只是为了替自己的女伴出头? 谢妮亚的脑中慢慢地浮出了那位女伴的模样——那是在上半场拍卖结束后的休息时段,娇俏活泼的中国女人,年纪似乎很小,脸贴着冰柜,目不转睛地盯着巧克力冰激凌的时候,还不忘向她们定制蛋糕。 她的要求很详细,谢妮亚找了纸笔,逐一记了下来。 树莓蛋糕,树莓要多一些,可以浇上甜甜的树莓果酱,总之,这个水果的味道要出挑一些。 她说她不怕甜,糖霜可以撒多一些,蛋糕胚松软一点更好吃,里面还要有奶油跟草莓的夹心。 奶油要甜甜的,草莓也需要甜甜的。 本来已经下班的主厨拿到她的要求的时候,还嘀嘀咕咕说只有小孩子才喜欢这么重口的甜食。 谢妮亚笑着在旁边打下手,“是的,她看上去像是还未成年。” 在俄罗斯,有太多的顶级富商有着异于常人的喜好,他们以折磨、凌虐未成年少女为乐。 但看那位女伴的精神状态,她似乎颇受宠爱。 也是,不然那位尊贵的客人,为什么会为她挥金如土呢? 虽然不知道这位男宾到底长什么模样,但纵观她服务过的那么多俄罗斯富商,多半也可能只是个满脑肥肠、中年秃顶的发福老男人。 脑补的一出完美的爱情故事已经开始幻灭。 谢妮亚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对方拥有挥金如土般的财富的份上,毕竟这才是现实。 她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房间门被打开,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通透得如同碧绿宝石般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生着一副几乎让人难以忘怀的好皮囊,白皙的皮肤和棱角分明的五官,完美到好似传说中的神秘、无暇的吸血鬼始祖。 她被困在这双宝石般的眼睛里说不出话,直到这位尊贵的客人主动开了口。 “你好,请问有事吗?” 不像她之前服务过的那些眼高于顶的富商,眼前正对着她温和微笑的,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 “是,有一份甜品,”谢妮亚慌慌张张地回过神,“厨房让我送过来的。” 她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却发现屋内昏暗,并没有开灯,但鼻息里仿佛能闻到一股甜腥的香气,是令人眼红心跳的费洛蒙。 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她匆匆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甜品?” “啊,抱歉!是房间里那位女士点的。” 谢妮亚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不已,希望绅士的客人不要因为她的疏忽而投诉她。 她手忙脚乱地掀开圆形的不锈钢餐罩,主厨特制的树莓蛋糕在白色的瓷碟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红色的莓果点缀在雪白的奶油上,暗红色的果酱随意地涂在奶油的表面,像流馅的熔岩,在白色的外壁上往下落,白瓷骨碟的周围还散落着几片装饰用的露水玫瑰,红白的对比,色彩饱满,引人食指大动。 面前的客人垂着眼帘,沉默地望着甜品出神。 “先生,那……需要我帮您送进去吗?如果觉得口感还不够甜的话,我可以让厨房再做一份。” 谢妮亚正准备将餐盘往前递进一寸,回过神的客人忽然就笑了。 好看的眉眼弯起来,就连迷雾森林里的碧绿幽湖里蓄满了笑意。 “不用了,谢谢你。” 苏致钦微笑着从她手里接过餐盘,关上了门- 乔雾坐在地上,脑袋趴在沙发上慢慢回血,她蒙在薄毯里,只听见门口的交谈声断断续续。 锁扣被“咔嗒”一声重新关上,脚步声从门口,由远及近,直到白瓷餐盘被轻轻地放到沙发前的玻璃矮几上。 “乔雾,树莓蛋糕是你给我的点的吗?” 乔雾拉下头顶的绒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拍卖半场休息的时候,她以为他想吃树莓,特地绕去餐厅下了单。 “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是先生您想吃。” 套房里的气氛在一瞬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纱帘被风掠动,布料之间摩擦发出来的细微声音。 苏致钦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顺着绒毯滑下的区域,落在她圆润白皙的肩和她小巧的锁骨上,斑驳的小痕迹醒目刺眼。 他知道,这样的痕迹,在绒毯下还有很多。 他沉默着,伸手轻轻揉上她的肩膀。 她肩头微凉,他的掌心却是热到发烫的温度。 对上绿眼眸里泛起的燎原烈火,乔雾放空的大脑开始慢慢回过神,她挣扎着往外爬,但盖在身上的毯子,却被人扯落。 少女的声音都开始发抖:“先生,看在树莓蛋糕的份上——” 放我回去睡觉吧。 “再来一次,对吗?” 乔雾:“……” 你不如要我的命!- 皎月没入云层,昏暗的套房里,依旧没有开灯。 他们看不清彼此,却能深刻到感受到对方。 沾了奶油的莓果被送到唇边的时候,乔雾像个溺水的人靠在沙发上,仰着脸拼命喘息。 她身上落着黏腻的糖霜,身体像被孩童恶作剧似的星点涂白。 红唇半张,甜腻的水果被摁在唇角。 她嘴巴干得要命,清甜的果香勾起腹中的渴意。 可暗红色的莓果从她的唇角跌落,撞在奶桃上,最后却像柔软的石子,最终滚入深色密林中。 从冰川来的暗红色小石头还冒着冷意,小乔雾被冻了一下,下意识合了一下腿。 斑驳的果渍在途经之处,涂乱白色的糖渍,留下诱人的痕迹。 翠绿色的眼眸落在莓果的终焉之地。 香气甜腻。 神魂颠倒。 苏致钦的目光再次变暗,他垂着眼帘,沉默着从一旁抽过领带。 乔雾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推倒在沙发上了。 眼睛被蒙上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 树莓蛋糕的奶油并没有那么甜,它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海盐味,玫瑰花丛里的花瓣是沾着露水的柔软。 迷迷糊糊里,她溺在水里,快要死掉了,只听见他说—— “乔雾,你记得住吗?” “我喜欢的树莓,是这个味道的。” 第34章 圣彼得堡的风-34 034 甲板上夜风猎猎,阮笠焦躁地在无人的船头来回踱步。 电话拨了三个也没人接。 也是,国内才凌晨四点,王征现在可能正在酒店房间里,搂着哪个不知名的年轻嫩模,醉生梦死。 圣彼得堡的冬夜冷得过分,阮笠呼出一口气暖了暖手,再次拨出了国际长途- 拍卖尚未结束,顶楼的灯已经关了,说明里面的人已经走了。 拍卖场中其他竞价的客人都松了口气,毕竟要是那人还在,他们确实没有出手的必要,除了把价格抬高惹人不快以外,他们讨不到任何的好处。 孙少飞在内场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往外走,但他脚步虚浮,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回客房里休息,还是找到乔雾,好好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自认在国内家境良好家底殷实,留学旅游这些年,往来出行都坐头等舱,住当地最好的酒店,但他自以为的完美的小世界,在真正的资本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那个男人愿意一掷千金,供乔雾挥霍。 她怎么配? 她哪里配! 巨大的挫败感和屈辱感让孙少飞胃里一阵恶心,扶着栏杆疯狂吐了起来,他吐到一半,竟隐约听见不远处有人在用中文讲电话。 邮轮破水,夜风将桅杆上的帆布吹得猎猎作响,他在风里隐约捕捉到了乔雾的名字。 “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也不明白乔雾哪来的钱。” “两亿卢布,用这个价格去拍那副画的人是脑子有毛病吧?” “我家还有一副,我回去就跟我爸说,把乔雾她妈剩下那副也拍卖掉算了。” “今晚我地接放我鸽子了,我在这边语言不是很通,不然我还可以找个人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不知道乔雾是怎么傍上大款的,难怪她那天跟我放狠话的时候,是那种口气,敢情她早就知道大款会替她收拾场子。” “行,那叔叔你先好好休息,我这两天有时间了找人打听打听乔雾是怎么回事。” 阮笠挂了电话,还在低声骂乔雾不识好歹,没想到黑暗里忽然走出了一个人。 “你是在说乔雾吗?” 熟悉的中文,让阮笠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是,是啊,你认识她?” 孙少飞轻蔑地低哼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提问,反而直截了当道:“因为她被人包养了,你不知道吗?” “包养”两个字完全出乎阮笠的意料,按他对乔雾的理解,对方心比天高,完全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当年爸爸把乔雾从法国带回来的时候,乔雾车祸的伤并没有完全养好,连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就连人都认不清几个,一天天地只会抱着乔芝瑜的照片哭。 一家人几乎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半哄半骗地把乔芝瑜的遗作从她手里给弄到了手,爸爸一把遗产拿到手,转头就像扔垃圾似的,把乔雾遗弃了。 于是,这两幅油画,就成了她的心病,也成了她的执念。 所以为了母亲的遗作,她自甘委身,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用这个理由去解释那个“两亿”,也是最合理的。 想明白的阮笠,信了大半:“是谁?” 孙少飞自然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顶楼客人是什么身份,他只是不甘心就这么屈于人下,所以极尽扭曲地去抹黑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冷笑了一声,恶毒道:“一个脑满肠肥的老男人,年纪大得能做乔雾的爷爷。” “她真是,自甘下贱。”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乔雾一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 她梦见自己成为了一块涂抹了奶油的煎饼,被平铺在炙热的却不那么平整的铁板上。 铁板有时候会从她正面压下来,有时候又会把她翻个面煎。 她想从铁板上跑下去,却发现手脚也不听使唤。 她在梦里急得直哭,没想到原本硬邦邦的铁板还能把她卷起来,暖暖的温度贴着她的额头,跟她说不要哭,马上就好了。 废话你当然不用哭了,又不是你做煎饼。 乔雾气得连哭都忘了,梦里也不知道骂骂咧咧说了什么,结果万万没想到,这铁板不做人了,他居然还想做卷饼。 乔雾又被气哭了。 一整个晚上的梦做得光怪陆离,她只知道自己出了很多汗,身上能流的水像是都流干了。 她在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嗓子干哑,下意识伸手往床头捞水杯,却意料之外地又摸到了一块铁板。 也许是昨晚被煎饼的梦做得太过可怖,手指被烫到的瞬间,她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借着晨曦的微光,她眼睛的正前方就是男人的喉结,通过喉结旁边那颗小红痣,她辨认出自己应该正躺在苏致钦房间里的床上。 嗯。 她躺在床上。 等等! 她躺在苏致钦的床上?! 乔雾倒抽一口冷气,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一层一层地爬上来。 在她的认知里,苏致钦并不喜欢与人同眠,而事后分床,也已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 乔雾之前一直将这种举动看成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渣男托马斯的底线,没想到昨晚不知道谁起的头,先破了例。 沉沉的呼吸绵长而均匀地落在耳朵里,她的脖子下面垫着一条硬邦邦的手臂,她的腰还被环得很紧。 乔雾:“……” 她花了点时间让自己冷静——她明明付了入场费上了邮轮,理所当然是有她自己的房间的,都怪苏致钦,害她白被拍卖主办方薅了羊毛! 乔雾吐了口郁气,悄咪咪地拉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赤足踩在绒毯上,脚还被黑色的皮带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气不打一处来,穿衣服的时候不忘恨恨踩了一脚皮带,以及丢在皮带旁边的领带。 说什么下次不会了,全他喵的是在骗人! 乔雾想到他一本正经地当着自己的面撒谎,气得毛都炸了。 苏致钦昨晚还有个歪理,说什么,一个月没见她了,扣除生理期那一周,如果做五休二的话,他最少也攒了15次。 乔雾听了这个流氓逻辑目瞪口呆,连挣扎都忘了,但她仍旧企图唤醒他的良知。 “先生,这是这么算的吗?” “食物都可以这样储存计算,为什么你不可以?” “……您不是在骗我吧?” 他笑着亲了亲她嘴角的奶油,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你看我像吗?” “……” 乔雾的血压上来了,拳头也硬了。 狗、男、人。 乔雾气得牙痒,真想一脚踩他脸上,但她也不敢真的把他弄醒,离开前也只能愤怒地对仍在沉睡的男人比了个中指。 房门被关上的时候,晨曦落在男人白皙的皮肤上,鸦羽似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 从圣彼得堡回到莫斯科,乔雾在火车的颠簸里,只觉得浑身都快散了架。 连着周一一天的课都上得没精打采。 大课的间隙,她趴在桌子上睡觉,伊娃给她递了包袋装的酸奶,凑到她身边,问她这周末有没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一下。 乔雾用吸管戳破包装,小口吸着:“太冷了,不想去。” 伊娃并没有气馁,反而小声地凑到她耳边:“其实是弗朗西斯想约你,我看他对你很感兴趣,早上你没来的时候,一直在跟我打听你。” 乔雾慢吞吞地回忆了一下“弗朗西斯”这个名字。 哦,是取代了德米特亚,成为他们小组之一的新成员,那个德国人。 伊娃推了推她的肩膀,怂恿道:“去吧?他也约了好多人,其他学院的,你要是不去的话,我怕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听说他们打算去外面住一个晚上,到时候找个地下酒吧看演出,乔雾,你喝过俄罗斯的酒吗?” 乔雾吸着酸奶,本来犯懒的心忽然有点痒。 她到俄罗斯这么久了,几次能接触酒精的机会,都是在苏致钦眼皮子底下,他像个迂腐的大家长不让她喝酒,好像她这辈子都只配喝汽水一样。 更何况,她一个人不敢去酒吧,跟晓静的时间也一直凑不好。 “你酒量怎么样?听说俄罗斯的地下酒吧,还有一些脱衣舞女郎的演出,怎么样,你有看过吗?” 乔雾的眼睛亮了,众所周知,俄罗斯人均美人,那漂亮的小姐姐跳这种舞,光是脑补都已经让人心痒难耐。 她正准备答应,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是微信的消息。 【s:油画这周末送过来,我周五来接你。】 乔雾:? 这人谁? 发错了吧? 乔雾皱着眉,狐疑地点开了头像的信息。 微信号是一串原始的乱码,显然是个新号,但这个头像—— 路易斯的下巴垫在肥厚的爪爪上睡觉,姿势慵懒又惬意。 乔雾一失神,旁边伊娃的“哎呦”一声,吓了她一跳。 她一回头就看见伊娃抽着纸拉着衣襟擦酸奶,而她捏在手里的酸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被她挤爆了。 乔雾手忙脚乱地帮伊娃擦衣服,连连道歉。 等乔雾重新捏起手机,露出了地铁老爷爷的脸,却不知道这消息该怎么回。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的解锁密码? ……你这号从哪来的? ……你什么时候加的我微信? 真是奇怪他妈给奇怪开门,奇怪到家了。 以前不是尼基塔联系她的么,为什么这次是他自己来找她? 她趴在桌子上连课都听不了了,想了想,还是决定理他一下。 【乌云不高兴:但这周末我们同学打算组局去外边玩两天。】 不给他回复的时间,乔雾又啪啪地敲字。 【乌云不高兴:先生总不至于限制我的正常社交吧】 反正妈妈的油画在他手上也跑不了,但乔雾一想到苏致钦那种一个月积攒了15次的强盗逻辑,她本能地就有点腿软。 乔雾新奇地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足足看了一分钟。 【s:那你们到时候吃什么?】 【乌云不高兴:不知道,估计就路边的小餐馆快餐之类的吧?】 乔雾认识苏致钦以来,他们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聊天过,神奇当中又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 【s:阿芙罗拉在酒会上认识了一个中国来的厨师,会在莫斯科待一段时间,据说很擅长做你家乡那边的小吃,比如说钵钵鸡这种,是叫个名字吧?】 【s:你这周末要是没空的话,那就下次吧。】 乔雾的眼睛都亮了。 天晓得她来俄罗斯这么久,都快点芝麻辣油的味道都忘了。 【乌云不高兴:除了冷锅钵钵鸡以外,还有别的吗?】 【s:你还想吃什么?】 乔雾挑了一下眉,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狗男人看似上当,实际上是在给她下套。 她弯了弯眼睛,偷偷在课桌下打字。 【乌云不高兴:只要是厨师姐姐做的就都可以[猫咪歪头]】 乔雾不傻,新年的时候在跟索菲亚打听,庄园里有没有这个厨师姐姐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一种可能,但她没想明白的是,像苏致钦这样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为什么会对这种技能如此娴熟,而且还这么深藏不露。 她现在都有点好奇这人从小的生长环境。 因为从少有的几次聚餐当中,她能够判断出,无论是阿芙罗拉还是莉莉丝,她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也就是说,在她们的生长环境里,是根本不需要进入厨房的。 苏致钦对她而言,就是一面巨大的拼图。 她实在很好奇,这三年里,她到底能拼出什么东西来。 这次“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时间就久了,乔雾颇有闲情地还记了两个笔记,才看到苏致钦打过来的一句冷冰冰的话。 【s:你不要得寸进尺。】 哦豁,看来是认了。 所以,可能并不存在这么一个会做钵钵鸡的中国厨师,只是苏致钦单纯想骗她去庄园也说不定。 但乔雾难得见他这样故作硬气地服软,这时候不讨便宜就是傻子。 【乌云不高兴:那如果我想吃川菜,先生又不想让人知道的话,我们可以约定一个暗号?】 乔雾沾沾自喜地打字,正准备夸对方是个好田螺姑娘,没想到,对方下一秒进来的消息,顿时烧得她整张脸通红。 【s:树莓蛋糕?】 【s:你要是想早点吃树莓蛋糕的话,我今晚就可以来接你。】 臭!流!氓! 乔雾愤怒地啪啪啪敲完字。 【乌云不高兴:你不要得寸进尺!!!】 【乌云不高兴:[这话我不喜欢,撤回去.jpg]】 第35章 圣彼得堡的风-35 035 但乔雾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家乡美食的诱惑,提前几天上了臭流氓的贼船。 这次的庄园依旧跟新年时一样,没有什么人,仅有的仆从都被安排在厅外。 所以两人在厨房里互相帮忙的时候,总透露着一种乔雾自己也想不明白的诡异。 当然,只要路易斯不挤进来捣乱,他们的晚餐效率就会快很多。 乔雾弯腰把路易斯抱出厨房,身后的玻璃门忽然被人关上了,还落了锁。 乔雾:? 隔着玻璃门,苏致钦微笑着建议乔雾去沙发上玩一会儿手机,或者陪路易斯玩玩具也可以。 两个人一起干活总比一个人动作快,乔雾想快点吃上她馋了好久的钵钵鸡。 苏致钦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告诉她,厨房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乔雾:? 乔雾低头看了眼同样在挣扎的路易斯,气呼呼地想,果然在他眼里,自己就跟宠物没什么两样——但路易斯摔了三个杯子,她明明只弄碎了一个镶着金边的白瓷盘,凭什么看不起人? 玻璃门内的苏致钦对她摇头,无情地告诉她,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乔雾:“……” 我能有什么坏心眼!我不过就是想在劳动的时候提前吃两口肉而已!! 但很快,她的气就被食物的香气抚平了。 作为西渝有名的路边摊小吃之一,汤底因地制宜做了改良,筒骨熬的汤底,辣油浮在上面都能闻见浓郁的肉香。 其他的食材选择都很新鲜,牛肉的肉质鲜嫩,脆骨很有嚼劲,土豆被腌得又脆又入味…… 她整整两年没吃到这种地道的街边美食,幸福得要命。 乔雾酒足饭饱,瘫在椅子上废物剔牙的时候,苏致钦微笑着询问她要不要吃下一顿。 反应过来的乔雾告诉他,只要不采用积分制的逻辑,作为钵钵鸡的回礼,她是愿意陪他学习一下的。 苏致钦上楼之前满意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乔雾利用在影音厅里刷了半部电影的时间彻底消完食,上楼的时候听见苏致钦的房内有水声。 他应该在洗澡。 她带着睡衣推开洗手间的门,弥漫的水汽缭绕,蒸腾的热气已经将大理石面的瓷砖和镜台氤氲模糊。 她正站在淋浴门前整理了头发,湿润而有力的手忽然从被拉开的门缝里伸出,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楼下有路易斯拨动铃铛球的叮铃叮铃声,淋浴房内的水开始有节奏地一阵一阵漫开。 破碎的声音也在花洒下的水声里被淹没- 乔雾在庄园里住了好几天。 周五临睡前,刚刚跟苏致钦学习完的乔雾躺在自己洛可可的软床上回血,一想到明天周末,不止可以放假,还可以见到妈妈的油画,就有些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开心得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凌晨一点,都没有什么困意。 想到两个小时前,伊娃给她拍的照片——她接受了弗朗西斯的邀请,参加了酒吧派对,地下酒吧的主舞台光怪陆离,有漂亮的俄罗斯小姐姐在跳钢管舞。 这一切都看得乔雾心痒难耐。 但伊娃却跟她抱怨酒吧里的酒味道并不好,喝得她直犯困。 乔雾心念一动,踩着拖鞋蹑手蹑脚的下了楼。 苏致钦通常会把一些常用的酒收在一楼客厅的酒柜里,最近一周,诺大的庄园内厅的仆人都被放假了,正*好方便她下楼偷酒喝。 路过苏致钦房间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门缝底下还透着光。 这么晚也没睡? 乔雾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隐约听见里面的人似乎在讲电话。 “克拉夫丘克,我不明白。” “明明有一百种哄抬武器物价的方式,但你非常幸运地选择了最蠢的一种。” “在双边冲突中向互为死敌的两方同时出售军备,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但你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任由弱小一方在买卖中失利。” “……买不起?” 苏致钦的冷笑声里,风凉意味十足。 “我很好奇,你脖子上的那个玩意儿到底是不是脑子。” “往小国空投军备就可以让对面买单——这么简单的办法,我不想再教你第二次。”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话里话外句句讽刺。 乔雾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借着走廊的夜灯,轻手轻脚下了楼。 熟练地找到苏致钦的酒柜,从第二层格子里摸出一瓶伏特加。 她老见他喝,但至今也没尝过味道。 乔雾竖着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垫着脚找到了杯子,但她一打开瓶塞,就发现气味不对劲。 伏特加的酒瓶子里为什么会有树莓汽水的味道? 她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熟悉的口感让她像是见了鬼。 乔雾不信邪,回到酒柜前,偷摸着又开了一瓶。 好家伙,橘子汽水。 再开一瓶。 牛逼了,芝华士的瓶子里居然装了柠檬汽水。 原本还觉得是不是自己舌头出了问题的乔雾,这会儿差不多是已经明白自己让人耍了的事情。 酒柜的三、四层格子里仍然放着好些酒瓶子,但她大概率怀疑,在她的身高能够得到的地方,那些花里胡哨的瓶子里,装得全他喵的是各种汽水! 欺负小孩儿呢?! 乔雾不明白。 乔雾想不通。 不让她喝酒似乎是苏致钦的人生flag,这旗子不能倒,好像一倒他都要犯罪。 乔雾这下也不怕被他发现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气恼地坐在沙发上。 反正她现在彻底睡不着了。 客厅的灯忽然被点亮。 乔雾气呼呼地回头,苏致钦正靠在二楼的扶栏上对着她笑,目光从桌上凌乱的酒瓶慢悠悠地落到她脸上,笑意更盛。 “还没睡?” 乔雾挑了一下眉,用眼神恶狠狠地递出一个“你管我”。 没必要在这里让他看笑话。 乔雾也不想理他,踩着拖鞋气冲冲上了楼,径自越过他身边的时候,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走到房门口,正好看见路易斯在她的床上踩来踩去,肥厚的前爪还在她被子上来回扒拉,来回地刨动。 这个动作又熟悉又怪异,乔雾正琢磨它是想干嘛,空气当中忽然弥漫出有一股古怪的酸涩味道。 乔雾倒抽一口冷气:! “坏猫咪!” 乔雾尖叫着用枕头将路易斯打到床下,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粉红色的小被子遭了秧。 看着路易斯的一摊尿渍,乔雾的血压都上来了。 她想自力更生收拾残局,却不知道换洗的被褥被收在哪里,无奈之下,只好垂头丧气地跟这个庄园的主人服软。 “先生,这里有其他客房可以让我睡一个晚上吗?” 苏致钦微笑地半靠在她的门框上:“我不知道索菲亚把客房的钥匙收在哪里。” 那就是没戏了。 乔雾无奈之下,只好抱着枕头就往外走:“那我今晚就睡沙发吧。” 苏致钦好心提醒:“但那是路易斯的床,如果你要是不想睡到一半被他挤下来的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眼看已近凌晨两点,失眠的乔雾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 “乔雾,要不要考虑去我房间里睡?” 碧绿色的瞳孔像一潭倒映着星光的幽湖,他弯着眼帘,温和地向她发出邀请。 乔雾静静打量着苏致钦的好心,撇了撇嘴——睡沙发你的宠物会挤我,说得好像睡你的床我就能高枕无忧? 苏致钦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微笑道:“这周的学习配额我已经用完了,乔雾,我会遵守约定的。” 乔雾将信将疑,抱着枕头跟着他走进了那间冷色调的巴洛克风格的大卧室。 路易斯开开心心甩着尾巴也跟了上来,苏致钦挡在门口,小雪豹乖巧把头凑到他腿边奖赏似地讨撸,男人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拉着乔雾的手腕—— 毫不留情地把小豹子关在了门外- 邮轮里同眠的那一晚,她睡得太死了,对这种隔着睡衣肉贴肉的感觉感知得并没有那么深刻,但她现在躺在苏致钦的窝里,真的感觉男人的体温,相比起女人来说,真的要高不少。 而且他的被窝,是真的又暖又舒服。 当然,如果压在她后腰上的坏东西,不要这么斗志高昂,她的感官会更好。 乔雾悄悄地往床沿挪了一下—— “先生,您压到我的头发了。” 苏致钦笑着改侧卧为仰面平躺。 楼下的时钟“铛铛”地敲了两下。 凌晨两点,两人似乎都没什么睡意。 黑暗中,是苏致钦先开了聊天的头。 他问她最近学校里的课业情况,是否有相处得特别要好的同学。 乔雾跟他细细讲了学校里的课程安排,从疯狂布置作业的教授到特别受欢迎的讲师,一一跟他排了序,也跟他说了她的作业小组成员,讨人厌的德米特亚,和新入组的弗朗西斯。 她羡慕能去地下酒吧见世面的伊娃。 苏致钦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那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呢?” “春假估计还早,毕竟一月刚刚休息了半个月呢,怎么了?” “我有时间,可以带你去玩,你想去吗?” “去哪?” “去摩尔曼斯克追极光,西伯利亚可以打猎,也可以去伊尔库斯科附近的贝加尔湖,晚上会有芭蕾舞的演出,你应该没有见过奥尔洪岛的蓝冰,也很漂亮,只要是俄罗斯境内,任何地方都可以去。”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是目前想要离开俄罗斯的话,还不太行。” 乔雾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加这样一句话,但他提的那些景点她之前都没去过,不免有点向往,但还是得实事求是。 “那估计得等我们把这学期的策展搞完才行。” 她们所在的专业,除了要进行日常的油画练习和艺术学习以外,有一门实践课就是以小组为单位,策划一次美术展,从作品内容和展会门票的运营结果,进行综合评分。 她跟他讲了四人小组的分工,中庸的弗朗西斯负责展会场地的寻找,活泼的伊娃负责展会的空间设计和布置,老实沉默的亚历山大承担所有的后勤保障工作,而乔雾则负责对画廊进行作品填充,简而言之,就是她需要去找人借作品。 从圣彼得堡拍卖回来的作品,不具备内容的统一性,并不适合拿来办展。 她先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问问科林先生能不能帮这个忙。” 苏致钦带她去参加的那个酒会,确实给她积累了很有用的人脉。 “科林手上的主要资源都在特列季亚科夫美术馆,你从那里借作品,那为什么游客不直接去美术馆参观,而要来买你们的门票呢?” 画展的宣传缺乏独特之处,她们的门票毫无卖点。 他一语就说到了症结。 乔雾也没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那我到时候问问国内教我画油画的老师,看看他有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可以介绍我一些。” 宴安年轻的时候,曾在多国游学,在未出家前,也算中外美术界里的翘楚之一。 温暖的屋内,宁静开始蔓延,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乔雾开始想PlanC的同时,能听见身后平缓的呼吸声。 她以为苏致钦是睡着了,却忽然听见他说:“乔雾,我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什么?” “好像我们并没有约定做五休二的频率怎么样?” 你都做五休二了你还想怎么样! 乔雾冷哼了一声:“不然呢?” “是按周算,还是按天算?” 乔雾深吸了一口气,理智地跟他讲道理:“先生,虽然我们都知道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但按天做五休二,这么竭泽而渔,你我都会死的。” “您也不想那天新闻爆出来,说某某大家族的谁谁谁因为这种原因而英年早逝,对吧?” 苏致钦仍旧保持着仰面平躺的姿势,曲肘盖在眼睛上,低低笑了声,喃喃地低哼了一句“也不是没有过”。 乔雾听不太清,她只知道背后的热源在越靠越近,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苏致钦硬邦邦的腹肌,试图将他往外推开一点点距离。 正直的乔雾决定好好教育教育恶龙先生的出尔反尔。 “先生,您之前是不是答应过我,今晚让我好好休息的吗?” “是的。” “但小苏同学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苏致钦从背后拥住她,把手臂环在她腰上,英俊的脸就埋在她的颈项上,低笑了声。 “这你可说错了。” 乔雾背着他翻了个白眼。 我最好是说错了,最好是你没那个想法。 就在乔雾以为对方良心发现,今晚自己能够顺利逃过一劫的时候—— “他不是小苏,他是大苏。” 乔雾:“……” 救命,脸被迎面而来的车轮子碾到了。 乔雾觉得从圣彼得堡回来之后,她跟他之间,好像有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们仍旧会像以前一样聊天嘴贱,也会像以前一样,努力试图用自己的逻辑打败对方。 但如果非要说变化,那么最明显的就是,他的自制力似乎有所下降。 失神的间隙,伴着他开始变重的呼吸声,是从她裙下慢慢探进来的手。 恶龙先生轻车熟路地掀开小狐狸的藏宝洞,轻而易举地留找到了她藏起来过冬的奶桃。 “乔雾。”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 苏致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伏在她身体上方,他双手撑在她枕上,碧绿色的瞳孔有暗色一点一点烧透。 “能让大苏跟这对乔乔,打声招呼吗?” 第36章 圣彼得堡的风-36 036 周六是热闹的一天,乔雾被楼下莉莉丝“这可太酷啦”的惊呼声吵醒。 她浑身酸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回想起昨晚苏致钦绅士而温和地靠在门框上跟她保证平安夜—— 但所谓的“平安夜”的天亮后,她下床的时候都有点腿软。 她为自己的无知和天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彻底认清了恶龙先生出尔反尔的糟糕秉性。 她下次,绝对,再也不上他的当了! 苏致钦似乎是有无限精力,可以不用休息。 撇开圣彼得堡邮轮上那次意外,在有限的记忆里,对方永远都起得比她早。 经过一晚上友好的“打招呼”,被彻底掏空的乔雾虚弱地从地上捡起睡衣,想趁人不注意偷溜回到自己的房里换衣服,可一打开门,毛茸茸的小豹子,一下子把她扑倒在地。 一个晚上没见到她的路易斯热情得要命。 蓬松而有力的豹尾亲切地扫着她的小腿,两只肥厚的爪爪摁在她的肩上,长着倒刺的舌头亲热地舔着她脸颊,小兽不知轻重,倒刺甚至扎得她有点痛。 她知道它不会咬她,一边笑着告饶,一边伸手把它的脑袋掰到旁边。 房间入口的光线忽然被一个丰满窈窕的身影挡住。 乔雾太久没见到卓娅,一时之间都有点认不出她来。 卓娅不可思议的目光环视了她身后凌乱的床铺,最后落在她睡衣敞口一个极浅的齿痕上,但很快,女人眼中的惊异就变成了怜悯,她甚至板起脸:“我没想到,维克多会放任到这种地步。” 乔雾:“……” 是的,我也没想到你弟弟会这么说话不算话。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拍了拍裙子站起身,路易斯仍旧贴着她的腿亲热地讨撸撸。 她低着头拍了拍它的脑袋,作为昨晚尿脏她床铺的惩罚。 也许是她的无视激怒了她,卓娅提高了声音,用俄语叫了一下她名字。 除了苏致钦的普通话过分流利以外,她接触的其他人,在用俄语喊“乔雾”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有一种蹩脚的怪腔。 “一只小宠物,为什么可以这么目中无人?” 漂亮的攻击型浓颜系美人,却学不会好好说话。 相比起来,跟阿芙罗拉和莉莉丝的相处,确实要比跟卓娅的照面,令人觉得更舒适一些。 乔雾有些无奈地望向卓娅,耸了耸肩:“我以为您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毕竟会讲人话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人啊。” 卓娅被她的逻辑绕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就是在骂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顿时气得撑圆了眼睛,但良好的教养也只是让她克制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并没有当场发作。 漂亮的棕发美女倨傲地对乔雾抬了抬下巴:“因为在我眼里,确实你跟这只小豹子没有什么区别。” “天呐,”奥斯卡影后附体的乔雾露出比卓娅刚才还要不可思议的表情,“如果您的眼睛连我跟路易斯的区别都看不出来的话,那么对于您是不是人这个问题,我现在必须持观望态度了!” 卓娅:“你!” 乔雾单方面凌虐阮笠这么多年,拥有非常扎实的骂人素养,具备全方位不带脏字点操他人痛脚的能力。 如果卓娅还要在这个话题上恋战—— 乔雾默默地评估了一下她跟对方的身高差和体型差,到时候卓娅要是想动手,她可能得最快速度关上房门,兴许还能夹到对方的手,以作为反击。 完美。 乔雾想完作战方案,已经摆出了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路易斯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站在乔雾身边,对卓娅哈气、低吼。 这是猫科类动物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 饶是路易斯尚未完全成年,但野兽从喉咙里带出来的威慑也实在听得人心里发怵。 “安静一些。” 你的戏份出得太早了。 乔雾担心惊扰到楼下的人,便安抚地拍了拍小雪豹的脑袋,原本张牙舞爪的小兽又开始用脑袋蹭她的膝盖,乖巧地讨撸。 卓娅多少惧于雪豹的威慑,在僵持中,她抿了抿嘴,冷哼着让开了路。 乔雾越过她走向自己的房间,原本被路易斯尿湿的被子已经被换了一床新的。 她弯着腰,也不理身后的卓娅,自顾自地在床头柜里找绑发的丝带—— 就像有人睡觉一定要戴眼罩,有人睡觉一定要开夜灯,乔雾如果想要正常入睡,就必须编发,她受不了长发被凌乱地压在脑后,挠得脖子发痒。 但昨晚有个不遵守诺言的臭流氓却解了她的头发,用丝带绑住了她的手,她后来实在累得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却在床上怎么也没找到自己熟悉的那根发带。 橘色的发带是老师去敦煌交流的时候给她带的礼物,她用了好多年,对这件旧物极有感情。 但眼下,她的床头柜里,已经没有她的备用丝带了,就意味着她今天必须回一趟公寓,否则失眠的晚上,会非常难熬。 卓娅的声音仍旧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乔雾,你并不需要得意。” 乔雾心想卓娅的眼睛可能是真的有点问题,她不知道她是如何从她身上看出“得意”这个形容词,她明明都没打算理卓娅,但奈何对方并不在意。 卓娅只是单方面地想要告诫这个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恶童:“维克多对宠物的新鲜感也就几年时间,你甚至都等不到年老色衰被抛弃的一天,你可能刚刚领略完财富、权力带给你的快乐,就会被他像一块抹布一样丢弃。” 她知道他们在圣彼得堡那艘邮轮参与的拍卖,这种交易金额最高也在几千万出头的小拍卖,没有名家名作,无论是她还是阿芙罗拉,根本不屑一顾。 毕竟如果她们想,她们甚至完全可以包下一整条涅瓦河,更遑论游轮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拍卖。 明明克拉夫丘克的失误给家族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巨大的连锁反应已经让所有人应接不暇,维克多实在不应该去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地方浪费时间。 简直就是自掉身价! 卓娅的喋喋不休令人厌烦。 乔雾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跟她对视,用一种很平静的,甚至是请教的口吻询问道:“那请问,您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块抹布吗?” “但她可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生下你,就会重新获得男人的垂怜,对吗?” 卓娅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 乔雾弯了弯唇,用一种怜悯的口吻,轻轻送了她一句——“真不幸”。 不知是在同情她的母亲还是在同情她,卓娅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气得转身就走。 房间里彻底清静了下来。 乔雾关上房门,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然后从手机里翻出了一个日历app。 她记得桂花赤豆粥和钵钵鸡的味道,也记得晓静半开玩笑的劝诫,更记得在那个文艺酒会上,无人问津的爱莎和意气风发的阿维德。 她记得母亲乔芝瑜对她的教诲,也记得宴安老师在她一无所有时对她的栽培,更记得青城山脚下那条被外界称为“垃圾街”的小吃街上,曾经照顾过她的那些热心肠的摊主们所付出的毫无保留的关爱,而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让她陷在一时的虚无里,迷失自我。 自由很可贵,独立的人格同样可贵。 她很清醒。 清醒到能够非常冷静地倒计时—— 距离她离开这里,还剩758天的时间- 乔雾换好衣服下楼,莉莉丝正蹲在墙角,一脸痛苦地看色彩丰富绚丽的印象派油画。 她喜欢射箭、骑马、打猎,一切太阳底下的运动,她都喜欢,但她痛恨钢琴、画笔,被锁在一张不太舒服的椅子上几个小时,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漂亮的棕发小公主,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哥哥,我不记得我有这么酷的爱好。” 苏致钦低着头在平板上看新闻,连头也没抬,声线平直,没有任何起伏:“那你现在有了。” 阿芙罗拉微笑着耐心地向莉莉丝解释印象派跟抽象派油画的区别,余光扫过楼梯口,恰好看见了乔雾。 “莉莉,或许你可以让乔雾跟你讲这些画到底好看在哪里。” 苏致钦微侧过脸,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问她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装模作样你还挺行? 乔雾抬了一下眉毛:“总体来说,还不错,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苏致钦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倾听模样:“比如?” 乔雾:“早知道睡前,我应该给先生准备一个匹诺曹的故事。” 诚实的匹诺曹每撒一个谎,鼻子就会变长。 现在的苏致钦跟她初认识的时候,差别实在太大了。 就像她一开始觉得他是个绅士,但实际上他特别爱记仇,她一直也觉得这人言出必行,但实际上,他撒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说他是恶龙,一点也不过分。 苏致钦对乔雾的指桑骂槐,完全没放在心上,碧绿色的瞳孔里盈满了笑意,说:“那作为遗憾的补偿,今晚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再给我一次机会? ……来你房里讲故事? 这跟让羊进了狼窝有什么区别?! 反应过来的乔雾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把沙发上的靠枕摁在他脸上。 ……臭流氓! 乔雾不想再理他,干脆蹲下身在一堆油画里寻找妈妈的遗作。 他们那天晚上拍回来的油画实在太多了,工作人员将一个一个打好的木箱,从一楼客厅的门口,直接延伸放到了庄园前厅的台阶前。 有些作品已经被拆了木架,只用白色、柔软的纤维纸包裹着,而有些作品则仍被收在包装箱里,明明每幅画也都是花了千万卢布的价格买回来的,可苏致钦丝毫没有让人妥帖收存的意思,反而像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堆得到处都是。 莉莉丝像站在集市摊里挑货品的客人,举棋不定又苦恼,悄悄问阿芙罗拉,那副漂亮的“晨间山谷”到底会在哪里。 晨间山谷,是乔雾在后半场拍卖里花了近5000万拍到的作品,由当代一名法国绘画家创作而成,在一众的拍品里,成色最为好看,是一副绝佳的室内装饰画。 工作人员在前厅拆木架,莉莉丝则坐在地上撕纤维纸,对着旁边的阿芙罗拉碎碎念。 “姐姐,这么多孩子里,我肯定是最被哥哥讨厌的一个。” 阿芙罗拉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那为什么我都跟哥哥说过喜欢那副画了,他都不让人特地帮我拿出来,非得要我这样一副一副自己找?” “天呐,这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 “姐姐,我能不能等下午佣人到齐了,让他们给我找?” 阿芙罗拉被15岁的妹妹逗笑了,哄着莉莉丝告诉她自己发现宝藏的乐趣才是最高的。 莉莉丝无奈,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撕纸找画。 乔雾一门心思找妈妈的油画,压根也没闲工夫听背后的两姐妹聊天。 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目标,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s:在一楼的书房】 乔雾福至心灵,眼睛骤然一亮,下意识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苏致钦低着头在工作,从侧面看过去,他鼻梁挺硬,唇线也抿得紧,清冷的下颚线有一种极强的禁欲感。 乔雾弯了弯唇,兴奋地跑向书房之前,不忘翻出了她常用的表情包表达感谢。 【乌云不高兴:[发射爱心,biu~.gif]】 苏致钦垂眸看了眼身侧弹出了消息的手机。 屏幕上,有只毛茸茸的、正对着他wink的布偶小猫咪,从角落里伸出来的一只卡通尖爪,模仿着手//枪射击的动作,biubiubiu地发射,可爱的字体浮现在表情框的底部——发射爱心。 苏致钦莞尔,笑着伸手戳了戳屏幕里的小猫咪,表情包上忽然弹出了“添加”这个选项。 他对微信的操作并没有那么熟练,聊天记录往上翻,看到不久前,乔雾气鼓鼓地发了张静态表情“这话我不喜欢,撤回去”,也是一只猫猫头。 苏致钦逐一把这两个表情包存了下来。 “维克多,你在看什么,笑得这么高兴?” 他关上手机屏幕,镇定地抬眸望向阿芙罗拉,询问对方有什么事。 莉莉丝抢先道:“我们在计划今年年底去哪里打猎,是去西伯利亚呢,还是去捷里别尔卡,哦对了,索契也可以,哥哥,你要不要带乔雾一起去?” “当然如果乔雾也打算去的话,地形太复杂的猎场对她来说,就比较危险了,索契可以优先排除!” 阿芙罗拉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你不用急着下决定,时间还有大半年。” 至于年底,乔雾是否还待在他的身边,这都不是一件确定的事情,所以莉莉丝的考量也许纯粹只是多此一举。 苏致钦并没有顺着她的话点头,而是微笑着询问道:“那你们原来打算去哪里?” 阿芙罗拉作为长姐,基于对自己弟弟的基本了解——无论什么情形下,他的表态都似是而非的含糊,意见真假掺半着给,至于他真实的心思到底如何,还得靠分析靠猜。 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优秀的政//治野心家,也的确应该具备这样的品格。 所以,阿芙罗拉很快就能从这个问题里品出其他的意思来——他大概率是不愿意回西伯利亚的,而索契和捷里别尔卡在他眼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乔雾能否最快地上手。 她没花太多时间犹豫。 “那要不就还是捷里别尔卡吧。” 苏致钦微笑着点头应允。 阿芙罗拉:“……” 猜对了。 果然在短期内,他压根也没打算跟乔雾分开。 阿芙罗拉眼见心中的假设成真,这时候心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感触,只是隐约有一种不踏实的忐忑。 莉莉丝在获悉年底要去“捷里别尔卡”这个答案后,脸瞬间就垮了。 “可我不想去那里!” 俄罗斯地处高纬,捷里别尔卡作为摩尔曼斯克底下一个最靠近北冰洋的小镇,那里又穷困又无聊,晚上除了地下赌//场和地下酒吧以外,压根也没有她这个年纪能玩的东西。 阿芙罗拉打圆场,安抚妹妹。 “莉莉,我们只是计划而已,计划随时都会变化的。” 但她很确定,看维克多的反应,这个计划大概率已经确定好了。 阿芙罗拉:“对了,乔雾之前应该没有打过猎吧?如果你肯带她,你们肯定会很有收获的。” 今年的整体局势并不太平,她难以想象,愚蠢的克拉夫丘克给家族带来的危害会持续多久。 但人不应该只有工作,他还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她看着自己年轻的弟弟,决定将他放任妄为的行为就此揭过。 莉莉丝紧张地瞪圆了眼睛:“不行,你们俩不能算在一起,哥哥,你上场是犯规的。” 普通的猎物他看不上,剩下那些好的猎物,压根就不可能会有她们的份了。 阿芙罗拉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想劝说莉莉丝放弃这种排他的想法:“那乔雾之前肯定没有打过猎,如果没有人带的话,那这种活动对她来说,就毫无乐趣了啊。” 莉莉丝“嗷”了一声:“也对,乔雾没摸过枪,准头肯定不好。” 然而,漂亮的棕发小美人仍旧在痛苦纠结,她支吾了一会,终于忍痛答应了让自己的哥哥入局的想法,但是,也有条件:“我们先说好,你只能帮她一下,你只能教她怎么瞄准,你不能替她开枪,你必须、只能纠正她的准头。” 苏致钦垂着眼帘,脑海当中却浮出了那只可爱的猫爪手//枪。 “她的准头……”他单手支着下巴,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哪有你们想得那么差。” 第37章 圣彼得堡的风-37 037 吃过午饭,莉莉丝邀请乔雾去骑马。 苏致钦的庄园面积很大,像个巨型的独立城堡,乔雾平时主要都在前厅活动,莉莉丝带她去别院的马厩时,她才真正感受到了财富的力量——一望无际的马场,草地上积雪未融,木棚的马厩蔓延在视野的尽头。 莉莉丝给乔雾挑了一皮温顺的矮脚马,带着她绕着马场周围溜达。 莫斯科的二月仍有絮絮飘雪,她们披着貂绒斗篷,自然也不觉得冷。 雪花落在睫毛上,能感受到微凉微湿的重量。 乔雾觉得莉莉丝有心事,便问她为什么闷闷不乐。 漂亮的小公主抿了抿嘴,告诉她,自己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见不到卓娅了,她走得太匆忙,她甚至来不及去机场送她。 虽然不喜欢卓娅,但乔雾并不能在莉莉丝面前,过分表露自己的好恶。 不过乔雾确实没有在午餐的时候,见到过卓娅。 “她要去哪里?” 莉莉丝叹了口气,呼出来的白雾迅速消散在雪中:“波兰、捷克、瑞典?我不知道维克多愿意要她去哪里,哎,蒙德斯基叔叔都开口求情了,也没有用。” 乔雾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莉莉丝:“她让维克多不高兴了呗,具体是为什么,乔雾你知道吗?” 乔雾只觉得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别有深意,但她两手一摊,诚实地表达了自己对此并不知情。 莉莉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反正六年前她就被维克多送去过捷克,她是去年夏天才回的莫斯科,不过这待的时间也太短了吧!” 乔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过相比起六年前那次,至少今天维克多的心情不错,估计我明年就能见到卓娅了,”莉莉丝骑着马走在她前面,忽然回过头,神神秘秘地对乔雾“嘘”了一声,“这个事情,我悄悄跟你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乔雾不知她要跟自己讲什么秘密,本能地点头应允。 “你有见过维克多生气吗?” “就是那种真的生气,毫无体面的那种?” 乔雾认真地想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 苏致钦大多数时候都是彬彬有礼的温和模样,在外人看来,他教养极好。 而哪怕他真要作恶的时候,也是偏执的、变态的,跟“生气”这个词,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莉莉丝洋洋得意地摇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马鞭。 “我见过,唔,确切来说,我是在花园里偷听到的,那年我才九岁。” “六年前,卓娅不知弄丢了哥哥什么东西,反正是个特别不值钱的一个小玩意儿,哥哥嘴上没说什么,但那段时间对卓娅的确不冷不热的,卓娅为了表达歉意,就送了他一个跟我现在年纪差不多的中国小女孩,然后,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到哥哥发脾气。” 莉莉丝惋惜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幸亏是被我看见,不是被父亲,毕竟完美的继承人是不能轻易发泄情绪的,这样太容易让人踩中弱点了。” 乔雾不太理解这种家庭的生存环境,喜怒哀乐应该是人之常情,而那时候刚刚成年的苏致钦,他的愤怒似乎都不被允许。 “我猜哥哥生气,多半是因为被卓娅猜中了隐私,但是作为布特洛维奇家族忠诚的一份子,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继承人有恋//童这种不太体面的癖好的。” 乔雾:“……” 乔雾原本同情苏致钦的一颗心,在“恋//童”这两个字里,“啪叽”一下,摔成了浆糊。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开口,但我可以用我的身体力行,明确、坚定地告诉你,他肯定不是。 他对待像我这样的成年人,一个月的花样都能不带重的。 乔雾复杂地看了眼名侦探柯南附体的莉莉丝,艰难地抛出了一个假设:“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觉得那天自己被卓娅给冒犯了,所以才生气的?” 但凡三观正常的成年人,被自己的姐妹做这种没有道德底线的暗示,都会很生气的对吧? “哦?”沉醉于推理的莉莉丝微微一怔,思衬了一会,说:“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是这个解释的话,就不是很酷。” 乔雾:“……” 我需要吸个氧。 这个“布特洛维奇”家族的三观,有点问题。 “不过,为什么会被冒犯呢?” “难道不应该及时行乐吗?毕竟他们比谁都清楚,布特洛维奇家的男人,活不过40岁,纵欲、酗酒、冲突、斗争,地狱总会有各种方式去迎接他们,然后又会有新的继承人来接替他们。” “他们根本无法离开俄罗斯,因为一旦离开这片安全的雪国,他们就会像没有根的玫瑰,光靠水的养分,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存活下去。” 当莉莉丝能够毫无负担地说出自己的哥哥活不长久这种话的时候,乔雾握着马缰的手指开始僵硬,貂绒斗篷下的身体都感受到了积雪蔓延的寒意。 她忽然想到了诺大的庄园,那8根巨大的承重墙上,用昂贵的黄金锻造的柱子。 灿金奢华的城堡,也不过是一座用黄金打造的无形牢笼。 马蹄踩着雪,无声地踏在青砖石路上,茫茫雪原,没有人迹,只有马蹄印。 莉莉丝掰着手指数着她知道的各种亲戚的死法,有死于战火交易的舅舅,死于不明疾病的父亲,也有死于枕边美人的爷爷。 “从那之后,他们再也不留任何女人过夜,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大家都想活命,所以这就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 乔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听到这些话的心情。 虽然迄今为止,两人睡在一起机会并不算多。 但苏致钦的确在夜晚的时候非常容易惊醒。 她起初只是以为他浅眠,不然为什么她每次夜里起床喝水的时候,苏致钦都会恰好把杯子送到她嘴边? 但如果莉莉丝没有在误导她,那么管中窥豹,他或许只是对于危险的天然警觉。 莉莉丝忽然转过脸,认真地看着乔雾:“万一出什么事情,你也会死的。” 没有平时那样嘻嘻哈哈开玩笑的轻松,她甚至用了一种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目光,像是能够洞察一切。 而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卓娅让她好自为之。 乔雾:“……” 在某种程度上,她需要对她的“雇主”保有敬畏之心。 乔雾眨了眨眼睛,抖落压在睫毛上的细雪,笑道:“那我应该让先生,给我多买几份保险。” 莉莉丝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就笑了:“乔雾,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玩的人。” 她握着胸口的十字架,衷心祝愿道:“愿主能够保佑你,长命百岁。”-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晚上,阿芙罗拉带着莉莉丝离开庄园的时候,询问乔雾年底是否有时间一起去摩尔曼斯克。 乔雾如实回答:“得看学校里课程的安排情况。” 莉莉丝皱了皱鼻子,央求乔雾务必向学校里请出假来,她说自己并不爱跟捷里别尔卡当地的女孩子打交道,如果她愿意去,整个旅途有人聊天,就一点也不会无聊。 漂亮的棕发小公主说得情真意切,听得乔雾都有点动摇。 苏致钦抱着双臂,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莉莉,哪怕乔雾作为新手参加狩猎,你的排名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突然被cue到的乔雾一愣,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但莉莉丝的脸却瞬间就像被人迎面踩了一脚,苦哈哈的。 阿芙罗拉笑着拉走了坏心眼的小妹妹,并让他们早点休息。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乔雾总觉得,阿芙罗拉临走前,落在苏致钦身上的目光,有种说不清的忧心忡忡。 深夜十二点,乔雾看着妈妈的油画,觉得眼前那个曾经熟悉的南法小镇的港湾,都恍如隔世。 没想到五年以后,自己居然有重新、近距离看到它的机会,而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为了拍卖会入场保证金发愁的穷学生。 她默默计算了自己现在户头上分文未动的存款,计算着阮士铭将妈妈的第二副油画拿出来售卖的可能。 除了《南法的早晨》,阮士铭当年从她手上还骗走了妈妈的另一副油画《梧桐树下的晚餐》,那幅油画里的布景和构图,她现在已经有些记忆模糊,隐约只记得当时画里的模特有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而另一个人,却不记是谁。 油画的背景似乎是一家路边的甜品店,傍晚四五点的光景,夕阳将云霞染色,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给店长递还菜单。 店主是个英国人,他很放松地跟对方聊气候聊物价,最后谈及食物时,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个人微笑着看着她,用了“share”这个单词。 他愿意跟自己分享食物。 欧洲的餐厅一般供应一客一例,而西方人也在饮食习惯上,因为人跟人之间固有的边界感,更擅长自己吃自己的,互不相干,不像国内,一整个桌子布菜,谁都可以对感兴趣的食物夹上一筷子。 乔雾皱着眉想着到底是哪个好心人愿意跟她分享新鲜出炉的熔岩芝士蛋糕。 门外传来爪子扒拉门缝的声音。 乔雾打开门,站在路易斯旁边的,是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的苏致钦。 男人的脸上露出诚恳的歉意,告诉她,路易斯近来的卫生习惯不佳,尿脏了他的床铺,导致他无法安然入睡,所以不得已才来打扰她。 一眼看穿对方心里小九九的乔雾,面无表情地问他为什么不找索菲亚更换床单。 苏致钦用一种“都这么晚了打扰人家休息是不是不太好”的逻辑善意地提醒了她。 “所以您来找我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对吗?” “相比起索菲亚来说,”苏致钦顿了顿,微笑道:“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是不一样的,而且,至少昨晚,我也对你施以了援手。” 意思就是我昨晚收容了你,你今晚也有义务收容我。 但乔雾深吸一口气,昨晚被各种花式橄榄的经历,让她丝毫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掉以轻心。 她企图唤起对方在这件事情上少有的良知:“先生,您确定您伸出的,真的是援手吗?” 苏致钦沉吟半响,认真问道:“我确实也伸出了其他东西,但我认为,昨晚的乔乔也是开心的。” 乔雾:“……” 黑暗当中凌乱、炙热的画面在瞬间冲进乔雾的脑海,她满脸通红,大脑都有片刻的当机。 苏致钦含笑的目光从她发红的耳朵尖,轻飘飘地落在她摆在墙角的油画上。 男人的脸上仍旧是那副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的温和:“另外,我以为你会感激我今天特地帮你找油画的事情。” 乔雾一时语塞。 道德绑架是吧? 乔雾抿着唇,正想告诉他,作为同样没心肝的人,她乔雾,不吃这一套。 却见他忽然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掌心里躺着那条被平平整整叠好的、乔雾睡前必须拥有的橘色发带。 乔雾:“……” 被拿捏了。 苏致钦的笑容诚恳而谦和。 “不知道我能不能用它来交换你房间的通行证?” 乔雾抬了一下眉毛,犹豫了三分钟,给他让了路。 “希望今晚您不要让自己微薄的信用彻底破产。”- 纵然房间里暖气开得足,但刚刚钻进丝滑的云被里的时候,多少还是会觉得冷,但今晚,因为里面提前躺了苏致钦,洗漱完的乔雾上床后,居然直接跳过了捂暖被窝这个耗时两分钟的过程。 她睡前不喜欢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她喜欢留一道小隙口,让房间里透进光来。 她侧着身,背对着苏致钦,看着窗前的地毯上落下的、斜长的月影。 房内寂寂无声,直到苏致钦主动打破安静。 “乔雾,你是打算把你妈妈的油画,挂在你房间里吗?” “是啊,不然呢?”乔雾侧过身,跟苏致钦面对面,“我的公寓太小了,那栋楼里人来人往,也不安全。” “我到时候毕业回国的时候,再把它带回去,可以吗?” 她以为他是想跟自己聊天,等了半天,却发现苏致钦若有所思地微垂着眼帘,半响都没有说话。 乔雾以为对方是想休息,便也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酝酿出了轻微的困意,忽然听见他叫了声她的名字。 两个简短的音节,在他略低的音调里,有一点闷闷不乐的尾音。 “你可以在这个庄园里,挑个其他的房间把它挂进去。” “为什么?” 苏致钦沉默了半分钟:“因为在你妈妈眼皮底下,做一些事情,会让我很有负罪感。” 那你就别做。 乔雾改侧卧为平躺,翻身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他,她打着哈欠,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先生,您又不认识她,您既然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就不要有这么强的的代入感了。” 沉默再次蔓延。 直到黑暗里,有被子摩擦发出的稀松声。 有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在她的脸上。 乔雾睁开眼睛,发现苏致钦单手支着脑袋,靠在枕头上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另一只手放在云被外,借着皎白冷柔的月光,能看见他睡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凸起的骨尖有一种清冷的性感。 “乔雾,我无意冒犯,但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你母亲还活着,你觉得她现在看到我们这样的关系,会说什么?” 乔雾花了点时间,终于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打开那只试图拉下她睡衣吊带的手,义正言辞道:“臭小子,今天是星期六,别想碰我的宝贝女儿!” 第38章 圣彼得堡的风-38 038 时间过得很快,结束了暑假,又是新一学期的开学,学校将策展的最终时间订到了大三的学期末。 十一月底,莫斯科又开始下雪,距离策展还剩最后两个月的时间,小组里的其他人都开始停下了手里的杂事,全力以赴这一项在学期末评分权重很高的大作业。 乔雾也不例外,平时学校里课业不多的时候,她原本是会去旅行社里挂职做地接的,其实从上次阮笠那个傻逼大闹旅游论坛之后,旅行社的生意不降反升,有不少来俄罗斯自由行的家庭点名就要乔雾做陪同,要不是她偶尔学校里有课,抽不出太多时间接单,她光是做兼职导游,就能赚回一大笔学费。 但临近期末,旅行社的事情也不得不停下来,她把课余的其他时间,都参与到了小组的头脑风暴中,虽然四人小组,每个人都定好了有分工,但一些细节问题,却仍需要群策群力,才能讨论到尽善尽美。 而苏致钦也在这段时间,恢复了他神出鬼没的状态。 生活并没有其他的变化,除了她的直属联系人从小助理尼基塔,变成微信里的“豹豹头”——苏致钦非常擅长偷她的表情包,并能当场给她表演什么叫现学现用。 乔雾有时候后悔自己少不更事的时候,存了太多的涩图,导致这些涩图有一天竟然能以另一种全新的方式,孽力回偿到了自己的身上。 以至于在两人的聊天过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一个表情包——[把裤子穿好.jpg] 这个图,乔雾几乎每天都能给他发一遍,然而也正是这个图,苏致钦从来都不偷。 苏致钦不在身边,反而能让她更专心地应付学校里的事情。 有天周五,伊娃询问乔雾,关于美术展的展览作品的准备进度。 乔雾对此一筹莫展,并希望大家都能一起来想一想办法,别一股脑地就把最难的问题丢给她。 咖啡厅里,四人小组同时陷入沉默。 从策展分工来说,展会风格和装修后勤,相比起展会作品来说,确实是更细枝末节的安排,毕竟所有买票逛展的人,在意的并不是美术馆是不是网红装修,而是里面的美术作品是否值得参观——如果哪天莫奈的油画出现在了一个由废弃工厂改造的画廊,照样可以人流如织。 而小组里所有人都知道,在分配工作初始,就不是公平的,无论是伊娃还是亚历山大,亦或者新来的弗兰西斯,都认为因为乔雾深受教授喜爱,所以她理所当然就应该承担这个责任。 于是,当乔雾表达自己也对此无计可施的时候,阴云在瞬间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伊娃叹了口气。 亚历山大开始回忆起德米特亚的好来,他说,如果德米特亚在,至少他在莫斯科有艺术方面的资源,他们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坐以待毙。 这话如果让德米特亚听到,估计能让他对自己的浅薄的家世沾沾自喜上一个礼拜,但倘若旁人听到,就不一定会高兴了——比如说,替代了德米特亚位置的弗兰西斯。 咖啡厅的头脑风暴不欢而散。 乔雾送走伊娃和亚历山大的时候,弗朗西斯仍旧坐在椅子上发呆。 “真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 弗兰西斯是个德国人,德国人向来刻板,待人待物都颇有原则,他的家庭在德国的条件相当普通,甚至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穷学生,他之所以来俄罗斯留学,也是看中了这里的性价比——作为老牌的油画艺术胜地,学费也是可想而知的低廉。 乔雾安慰他,不要将亚历山大的话放在心上。 弗兰西斯冲她感激地笑了笑,他让乔雾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务必跟他开口。 乔雾微笑着点头应允。 然后弗朗西斯忽然就换了个话题,问她今年年初在圣彼得堡玩得怎么样,他最近也在计划挑个假期去圣彼得堡。 乔雾愣了一下,除了晓静以外,几乎没人知道她去过圣彼得堡,她颇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去了?” 弗朗西斯忐忑地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移开目光,像是很不好意思:“我有个朋友那天晚上刚好也在邮轮上……他很喜欢拍照片,然后我在人群的背景里,看到了你。” “照片?” 乔雾的追问让这个腼腆的大男孩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就连应答都开始磕磕巴巴。 “是,是的,他把照片传,传到了INS上,你要看吗?” 他红着脸,手忙脚乱地点开手机,作势就想翻出照片,证明自己没有其他恶意,但奈何俄罗斯的公共网速实在太慢,半天页面也打不开。 乔雾只好笑着宽慰他,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纯粹好奇。 弗朗西斯松了口气,他匆匆跟她对视了一眼,大着胆子询问她,晚上是否可以请她喝咖啡。 乔雾沉默了。 她想起伊娃说过,弗朗西斯对她有好感,对方之所以愿意跟德米特亚更换作业小组,也是出于对她的青睐。 但乔雾并不喜欢吊人胃口,于是她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拒绝道:“我不太喜欢喝咖啡。” 弗朗西斯一怔:“那……” “时间已经不早了,弗朗西斯,你可以先回去,如果我需要帮忙的话,再联系你,可以吗?”- 眼看着弗朗西斯失落地离开咖啡馆,乔雾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静静想了想。 利用科林的资源,确实会存在苏致钦所说的问题——她不想像其他人一样,为了应付一个大作业,随便找作品充数,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自己仍旧可以在这次考核中,拔得头筹。 她看了眼时间。 莫斯科下午的三点,算算时差,老师已经用完了斋,消过了食,这个时候应当在房里看经。 她没有犹豫太久,就给宴安打了个电话。 看破红尘的中年和尚耐心地听完了她的困境,同时,他也不出意料地给她介绍了他年轻时的故友。 “李东树是个新加坡人,他定居在俄罗斯做艺术品交易已经有段时间了,如果只是借半天作品布展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晚上跟他打个招呼。” 乔雾松了口气,临挂电话前,老师关心她这段时间在俄罗斯待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 太久没跟他联系,乔雾把近来身边发生的一些趣事逐一跟老师分享,也说到了前不久,她做地接时发生的一件倒霉事。 有对情侣来莫斯科蜜月旅行,结果因为分摊开销的问题,男方沿途就开始向女方冷暴力,甚至在她快要结束一天服务的时候,男方居然一言不合就因为酒店房费过高而开始家暴,女方被打到鼻血直流,吓得她连忙报警,并连夜陪着受伤的女方做了简单的检查。 原本以为这次的地陪服务有惊无险地结束,没想到这对小情侣回国后,竟然直接以服务态度差的原因投诉到了旅行社,并向旅行社索要赔偿。 而且投诉人还不是男方,竟然是女方,理由是嫌乔雾多管闲事,害得他们小夫妻在俄罗斯白花了旅行的冤枉钱,并徒增亲朋好友的笑柄。 乔雾被扣了季度奖金,就连老穆都觉得她活该。 ——“你是不是傻,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你一个外人插手管个什么劲?” 乔雾心里无奈,但也只能挨罚。 宴安倒是想得比她远,他觉得她太过莽撞,做事不考虑后果,如果过程中,男方误伤到她,指不定还会波及她原本平稳的学业,所以下次—— “下次我还是会这样。” 乔雾很干脆地打断了宴安的忧虑。 她有自己的逻辑。 “毕竟总会有眼神好的小姑娘,知道要离开会家暴的渣男,及时止损的。” “不过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这种傻逼都能找到女朋友,简直不可思议!” 宴安听不得她说脏话,念了句“阿弥陀佛”,笑叹了一句,忽然问她:“那你呢?” “嗯?” “谈恋爱了吗?” 乔雾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没有。” 她的干脆反而让电话那头有长久的沉默。 听筒里传来寺庙的钟声,古钟声宁静祥和,回音在山坳里绵长悠扬,但乔雾却莫名地眉心一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忐忑拉扯着她的情绪,让她的精神开始高度敏感起来。 她以前听青城山下的那些行走的商贩聊天,说庙里的和尚都有慧眼,尤其是像老师这样看破红尘、六根清净的法师。 但她跟苏致钦的关系,跟“恋爱”这两个字,实在没有半毛钱的联系,所以此刻她倒并不认为自己当着老师的面,出口诳语。 宴安的情绪没什么起伏,只仍旧耐心地问她:“那有人喜欢你吗?” “没有。” 乔雾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对这种问题这么执着,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就算有,我也没打算谈,出来念书好贵的,我巴不得早点修完学分好早点回来。” 她的语气早不如之前那样散漫随意,甚至反而有些乖巧的、讨好的意味。 宴安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知道就好,言言,老师也不是说反对你谈恋爱,毕竟你也成年了,对是非曲直,也应当有自己的辨别能力。” “你一个女孩子,在国外平平安安是最重要的,不要让我们担心,前两天你钟阿姨上山烧香的时候,还问我打听你的近况。” 钟阿姨是青城山脚下那条小吃街里开冰粉店的,乔雾高中无依无靠,也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全靠那条街上的摊主接济了三年,所以她假期也会轮流去那条街上的店铺打工跑腿赚学费。 “大家都在关心你。” 乔雾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乖巧道:“我知道,我等会就给钟阿姨、祝婶婶以及王叔他们打个电话。” 宴安“嗯”了一声,又叮嘱道:“出门在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让自己问心无愧。” “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沾的人,不要沾——不要走了歪路,让我们所有人担心。” 出家人不打诳语,也不妄议是非。 乔雾心中的不安几乎在一瞬间被急速放大,有个可怖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形,但她还来不及将这个猜测形成连贯的逻辑,就听见宴安平和的声调,一字一顿地砸在她心上。 “乔雾。” 老师很少如这般慎重地叫她名字。 “老师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言,说你为了钱,在俄罗斯被人包//养了,你告诉老师,这是真的吗?” 乔雾整个人像是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通体生寒,连握着电话的手指是僵硬的。 第39章 圣彼得堡的风-39 039 ——不是,我没有,这些是谁跟你说的? ——传闻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老师不是不相信你,老师只是担心你。 ——老师,如果您真的担心我,那您应该告诉我,到底是谁在背后恶意中伤我。 ——言言,你先不要着急,先回答老师,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说,你被人包养了,而且……那个人的年龄似乎并不比老师小? ——不、可、能。 ——也就是说,你的确交了男朋友,或者说有关系比较亲密的异性? ——是。 ——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中俄混血,可以吗? ——几岁了? ——就比我大5岁。 ——那就好,你们打算以后定居俄罗斯吗? ——没想过这么多,可能毕业之后就分手。 ——我听说,他还替你拍下了你母亲的油画? ——是的,他很富有,家族在莫斯科经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朋友的聚会上,他对我一见钟情。 ——他对你怎么样? ——很好,会做中国菜,会熬广东粥,也会做四川菜。 ——啊,这都会?这个我们都没想到,哈,这样挺好的。 ——你们? ——是的,所有人都在担心你,你高中的班主任、钟阿姨、祝婶婶以及王叔他们,但听你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小公寓的盥洗室里,水声淅淅沥沥。 乔雾站在花洒下,开始逐字逐句在心里复盘跟老师说的每一句话。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她开始后悔,她纯粹就是不打自招了——简直是一步错,步步错,她根本没必要把苏致钦的情况交代得那么仔细的嘛! 也许学生面对师长,天生就带着心理上的怯懦和恐惧。 她在高度的紧张里,竟根本分不出神去撒谎。 苏致钦归根结底并不是她的男友,但她并不能在那种高压的恐慌下,从善如流地凭空捏造出一个人来。 毕竟她身边根本就没有相熟的年轻异性,她就算想编,也没有多余的素材! 刚才的情况,她不想让老师失望,不想听到他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她并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她根本无法保持绝对的镇定。 乔雾关掉水龙头,抹开镜面上弥漫起来的氤氲水雾,看着镜子里浑身都在滴水的自己,烦躁地揉了一下头发。 “真麻烦。” 临挂电话时,也许是太了解她撒谎不打草稿的秉性,也许只是单纯地关心她,老师居然提出想看看她男朋友的照片。 ——这,这有什么好看的? ——言言,相由心生,我们也是怕你在国外别人骗。 乔雾:“……” 我不骗别人别人就该谢天谢地了,哪轮得到别人来骗我。 但她那个时候握着手机,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面对老师一口一口“我们大家都想见见”的亲切口吻,乔雾骑虎难下,无奈之下只好含糊答应了下来。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把苏致钦的情况套进去的! 中俄混血! 大她五岁! 会熬广东粥!会做四川菜! 她现在就算是去找个挡箭牌,也未必能在最快的时间找到这样的一个备选——也不是没有想过路边随便拉个同学去跟老师交差,只是鬼知道熟悉她性格的宴安还会提什么进一步离谱的要求来求证她到底有没有撒谎。 乔雾好恨。 她生无可恋,现在只盼着一觉醒来,地球毁灭。 到底是哪个长舌、嘴碎的混蛋捏造这种恶毒的谣言去中伤她,还特地去伤害跟她亲近的人? 可哪怕她在电话那头再三向老师追问,宴安也没告诉她。 出家人没有嚼舌根的习惯,只告诉她,谣言止于智者,她行得正坐得端,就不需要去听旁人是非,清者自清。 乔雾取过毛巾架上的干毛巾,开始揉湿淋淋的头发。 但猜出这个长舌混蛋并不难,能够知道是苏致钦替她拍下妈妈油画,又能准确地找到她亲近的社会关系的人,并且还能造出这种半真半假的谣…… 除了阮笠那个傻逼,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不过阮笠这回倒是学聪明了,口口相传的谣言不像在互联网上有据可查,能拿着截图报警,她这次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吃下这个闷亏。 但好歹老师、班主任,以及山脚下那些摊主都会相信她,不至于像一些影视剧一样黏黏糊糊哭哭啼啼拉扯到让人脑袋发晕。 只是她现在撒了一个谎,接下来不得不撒一千个谎去圆。 痛骂阮笠那个狗贼一万遍。 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说服苏致钦,让她拍一张照片。 毕竟恐袭那天,送她跟晓静回莫斯科的参赞说像苏致钦这样的人,压根不会往外泄露任何自己的私人信息——更何况,这种行为,在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里,显然也是被禁止的。 乔雾恨恨地把毛巾丢回架子上,正准备拿铁架上的睡衣,伸手却捞了个空。 洗澡前她一直在出神,居然什么衣服也没带进浴室。 拉开盥洗室的门,客厅的暖光骤然映入眼帘,乔雾有点懵逼。 她记得洗澡之前,自己好像并没有开灯? “洗好了?” 温和的声音随着光落进她的耳朵。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过耳的暗棕色头发松散地垂在颈侧,骄矜的贵公子叠着腿,膝上搭着她在咖啡馆里潦草做完的策展脑图,他垂着眼帘平静而认真地看着她的方案以及她写出来的困境。 她买来的葡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洗好,就放在沙发桌几上,修长的手指捏了颗翠绿饱满的葡萄,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 听见盥洗室的门被打开,原本专注的男人抬起眼皮,侧眸往门口看去。 在看到门口的乔雾时,苏致钦显然也愣了一下,他微微张着唇,喉结随着吞咽果肉的动作滚了好几下。 翠绿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落在她身上,有片刻晃神。 但失神也不过几秒,很快,他清绝的眉眼舒展开,就连眼底都染上笑意,温和的语气甚至颇有些赞许:“乔雾,你欢迎我的方式,有点热情。” “我日!” 乔雾整个人瞬间从头发丝红到了脚底板,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手捂住胸,一手拉住门柄,她猛地后退一步,用力关上了盥洗室的门。 “嘭!” 关门的声音太响,震得她耳廓都嗡嗡地发疼。 龟缩在几平米的洗手间里,没有衣服穿的乔雾恨恨地坐在马桶盖上烦躁地抓着头发。 她明明反锁了门,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她竖着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苏致钦丝毫没有打算回避的意思,她再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 乔雾无奈地抓起手机。 【乌云不高兴:先生,能帮我拿一下衣服吗?】 消息回得很快。 【s:我有什么好处?】 【乌云不高兴:我可以不报警举报您非法入室的行为。】 【s:那你待着吧】 五分钟之后,乔雾沉沉地吐出一口心里的郁气。 她豁出去打开门的时候,正对上苏致钦好整以暇、守株待兔的目光。 乔雾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反正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各种姿势的猪跑”这种一叶障目的精神胜利法,她目不斜视地绕过沙发,正准备走进卧室。 忽然她的手腕被人从旁一拽—— 她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之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致钦已将她压在身下。 他将她挣扎的双手牢牢摁住,拉开举至头顶,膝盖强硬地顶着膝盖。 她动弹不得,瞪着眼睛正想开口,男人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像逗小猫似地摇了摇。 “胆子挺大?” 他的脸就在她头顶的正上方,翠绿得如同宝石般的瞳孔映出她恼怒的脸。 “胆子小不过就是延长您捉弄我的时间而已。” 乔雾明白,苏致钦温和的外皮下,有着非常恶劣的秉性——喜欢捉弄她,且相当乐在其中。 与其在他的兴奋点上费尽心思蹦迪,不如趁早躺平摆烂。 ……反正今天又不是休息日。 他赞赏地笑了一下,掐在她下巴上的手,转而逗弄似地捏了捏她的脸:“真聪明。” 离得太近了,她能感受到他低笑时胸膛的震动,他说话时,温热的气音里那股淡淡的、干净的冷薄荷香,以及一股明显的、刺鼻的硝烟味—— 就跟那天在恐袭现场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他在来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雾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她试图别开脸,想避开这股无孔不入的硝烟味,苏致钦却不让她如愿,他仍旧迫使她跟他对视。 碧绿色的瞳孔里,有星火开始蔓延。 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他伏在她身上的位置—— 乔雾咬了咬下唇,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个跃跃欲试的、不安分的坏家伙。 她忍不住挣了挣,翻了个白眼:“先生,您应该先洗澡。” 他的卫生习惯一贯以来都很好,不至于这样。 苏致钦动作一顿,他像是真的非常认真地考虑了她的建议,但很快,他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老子不爱听。 他低头埋在她颈项,嗅了嗅她发间的味道,然后他侧过脸吻她,温热的唇从她下巴再往下移。 “洗澡之前,我想先检查一下乔乔在这二十三天里,有没有好好听话,乖乖吃饭长身体。”男人的声音含含糊糊,带着粘稠的热度。 乔雾当然没有去计算两人没见面的时长,只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对这种时间记得这么清楚干什么? 只是,她被他的一本正经的荤话说得耳朵发痒,很快,她就不得不抬手捂住唇,不让声音有断断续续嘤嘤呜呜的机会。 随着他身体的下移,她被阻隔的视线重获天光。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盯着苍白的天花板上,柔和的白光。 鼻息里那股刺鼻的硝烟味道却挥之不去。 她猜测,他应该在某种糟糕的环境里待了很长时间。 乔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看到过,当人长时间处于危险环境时,身体会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来保持大脑的绝对注意力集中,但同时,过量分泌的激素也会极大刺激人在其他方面的谷欠望。 失神的间隙,她双手的禁锢却倏然松开,身上的重量消失,直到有湿润的、圆滚的水果试图挤进她的房门。 乔雾被冰得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连忙伸手挡住他,她瞪着他,惊叫出声:“先生,不可以!” 苏致钦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兴致寡然地将葡萄放进嘴里,挑着眉,看着她的目光,颇有些不悦。 这样的欲求不满看得她心里发虚,但她情急之下也管不了这么多。 乔雾单手环住胸,另一手忐忑地抓紧了身下布衣沙发的绒面,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终于挣扎着迈出了艰难的一步—— “如果您愿意跟我拍一张合照的话。” 苏致钦对这个提议有些意外,他甚至怔了一下,但很快,他便笑了,翠绿色的眼瞳也跟着弯了起来,反问她:“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乔雾别开脸,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桌几上那碗饱满圆润的葡萄上,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匆匆挪开。 心里两个小人在疯狂骂架,谁也不让谁。 左边的小人在说风凉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谁让你跟老师夸下海口?按之前树莓蛋糕的经验,一小时之内一般都能结束。 右边的小人气得骂骂咧咧:两种水果的质地能一样吗!这他妈也玩得太大了吧?三观震碎我全家!达咩X! 苏致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脸上表情来来回回地变化,然后耳廓的红晕,开始慢慢扩散到她整张脸,纤细漂亮的天鹅颈,以及精致漂亮的锁骨以下。 非常可爱。 乔雾纤瘦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她像是彻底妥协,自暴自弃,声音又丧又低:“怎么样都可以。” 第40章 圣彼得堡的风-40 040 苏致钦微笑着打量她:“什么?” 乔雾深吸一口气,眼睛不避不让地迎上他:“如果先生愿意跟我拍一张合照的话,就……”她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今晚怎么样都可以。” 苏致钦好整以暇,并不急于做什么,他施施然地靠在沙发上,反问她:“为什么?” 乔雾咬了咬牙,干脆豁了出去,她孤单地抱住自己的身体,用一种像注视自己最真切、最喜爱的情人般,热烈而悲伤地望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哀伤而悲怆的语气,假设着两人的以后:“我不想一年半之后分别,没有任何念想可以让我回忆先生。” 苏致钦逗趣似的、从容的笑意忽然僵在了脸上。 空气当中原本粘稠的气氛,像在骤然之间被稀释,稀薄的空气里,是压抑的沉默。 乔雾心里不确定地直打鼓,她不知自己刚才演得如何,偷偷斜眼观察他的时候,却发现苏致钦失神得厉害。 说错话了? 不应该啊。 一年半以后,她结束学业,也不可能在这里久留,而且苏致钦看着也不像是会喜欢自己赖着不走的人? 所以讨要一张照片,也合情合理,对吧? 乔雾垂着眼帘,忐忑得要命,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这种沉默。 忽然有葡萄被喂到了嘴边。 乔雾本能地张开嘴,咬住果肉,果肉清甜的汁水在唇齿间破裂开。 “乔雾。” 他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也许并不舍得离开自己,所以才会将分别的时间也计算得那么清楚。 乔雾原本担心自己越界的要求会令他反感,可没想到他弯着眼帘,碧绿色的瞳孔里有摇碎的星光,每一粒碎光里都盈满了笑意。 “这个要求有点贪心。” 乔雾匆匆咽下葡萄,本能地绷紧了身体,一颗忐忑的心还是渐渐地往下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不行吗? 苏致钦伸手捧住她的脸,从她唇畔品尝葡萄的味道。 乔雾急着要他的允诺,她伸手想推开他,手摁上他胸膛的时候,能感受到掌心下,他节奏急促的心跳。 有细密的、温柔的吻落在她耳廓。 缠绵的气息让空气里的暧昧气氛重新胶着。 乔雾无暇他顾,一心只想要一个许诺,她问得很急切。 “可以吗?” 拜阮笠那个傻逼所赐,他替她拍下妈妈油画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再找一个完全符合她谎言的替身。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老师、班主任以及山脚下那些真正相信她,关心她的街坊,难过,伤心。 苏致钦将她抱在怀里,拉开她按在胸口的手,牵着她不疾不徐地往下,再往下。 他垂下眼帘看着她,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不疾不徐地解开皮带的搭扣,如何找到急于与她见面的坏朋友。 他甘心做她的掌中之物,并耐心地教她如何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的呼吸开始加重。 她能听见他喉间干渴吞咽的声音。 她能想象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的样子,以及那颗红色的小痣起起伏伏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 男人舒服的喟叹声之后,乔雾只感觉自己掌心骤然黏腻。 有石楠花的香味在室内弥漫。 乔雾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低低地出声:“先生?” 居然没有采用那么变态的玩法? 莫名其妙逃过一劫? 苏致钦埋首在她颈侧,侧眸扫了她一眼,抬了一下眉毛,像是在回答她的疑惑。 “你不是害怕么?” 暗哑的声音里有化不开的浓稠。 乔雾:“……”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放我一马?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他没能如愿,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的算盘有可能会落空? 乔雾急着想要他的答案。 苏致钦安静地靠在她身上喘息,他半闭着眼睛,余韵未歇,温柔地亲吻她小巧的耳朵,然后,大方地给出了他的答案—— “当然可以。”- 根据宴安给的信息,乔雾找到李东树所在的公寓时,却被门卫告之,对方最近去外地出差,估计要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乔雾虽然觉得老师对艺术作品的判断不会有偏差,但在没有实地看过东西之前,她仍旧不敢将所有希望都压在李东树的身上。 她习惯尽可能地做多套方案的备选。 但眼下,她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替补解决办法。 她给伊娃发了信息,告诉她自己最近会寻找新的合作方案,至于小组内的策展计划可以按照正常进度继续策划下去,然后她坐上地铁,根据地图显示,去寻找各种可能可以合作的画廊。 等地铁的间隙,陈鸽给她发了消息。 【大哥哥:给你寄的包裹已经到了,记得去拿。】 【大哥哥:药物的服用说明我单独写了一页纸,也在包裹里,记得仔细看,这种药不遵医嘱是会出问题的。】 【乌云不高兴:知道了知道了,陈大医生。】 陈鸽是医学院的学生,大了她几级,现在正在妇科实习。 川蜀跟莫斯科的气候差异实在太大,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一到冬天,她来例假的时候必然就会疼到死去活来,总吃止疼药也不是办法,她在去年冬天痛经的时候跟陈鸽提了一嘴,陈鸽在咨询了自己的导师后,就给她寄了半年份的短效避孕药。 【大哥哥:不要对这种药有什么心理负担,这在我们科室,就是个很正常的辅助治疗手段,副作用也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大,刚好你经期时间也不太准,吃这个还能调经。】 【大哥哥:吃了这药之后呢,你春节要是能回家,可以做个肝功能的检查,但是不查问题也不大,你年纪轻,有任何不舒服都跟我说,我远程给你指导】 【乌云不高兴:[小猫点头.gif]】 【大哥哥:要不是我去年就知道你有这毛病,啧啧啧】 【乌云不高兴:怎么了又?】 【大哥哥:好你个乔雾,我差点以为你只是为了让自己男朋友爽】 【乌云不高兴:[鸭鸭问号.jpg]】 【乌云不高兴:hello?】 乔雾握着手机的关节咔咔作响,她昨天才跟老师说的事情,怎么一觉醒来她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了! 所!有!人! ……冷静。 ……冷静。 ……大概率是臭豆腐摊的王叔叔,他是个大嘴巴。 【大哥哥:谈恋爱了都不跟我们说,你都不把我们当朋友[仙女心碎.jpg]】 乔雾露出袁立老师三分冷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讥笑,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是可以说的吗? 【乌云不高兴:怎么你们全知道了?】 只是为什么这一天下来,群里都没什么动静? 【大哥哥:都知道了,但我们只能假装不知道,你不想说,肯定有你的原因。】 【大哥哥:反正你不想说,我们也就不问。】 【大哥哥:但是在俄罗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陈鸽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谎言上戳来戳去,戳得她无地自容,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身边的人,都在用最好的方式保护着她。 她不知道阮笠的恶语中伤发酵了多久,但他们听到了谣言,也忍住没有来质问她,不管她解释什么,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地相信她。 【乌云不高兴:我成年了,OK?你这种叮嘱,我会怀疑你是在嘲笑我[斜眼]】 【大哥哥:就嘲笑你怎么了,臭小孩】 乔雾戳了戳手机屏幕,嘀咕一句“你才是臭小孩”。 【大哥哥:八卦一句,他个字有多高?】 正准备把手机丢包里的乔雾满头黑线。 【乌云不高兴:一米九?没量过,我只是大概估计的。】 【大哥哥:好家伙,你们快差了30公分,这身高差真的让人斯哈斯哈,他是能把你整个抱起来爆炒了啊!】 【乌云不高兴:[把裤子穿上.jpg]】 【大哥哥:牛逼了啊我的小乔,混血肯定长得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王炸啊,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瞅瞅?】 【大哥哥:你都不知道玛卡巴卡昨晚有多兴奋,她觉都睡不着,一直跟我感慨没想到有一天她的pua理论能走出国门冲向世界】 【乌云不高兴:……】 【乌云不高兴:让她别想了,我们明天就分手了】 【大哥哥:行,那今晚你们如果打分手炮的话,记得针对性选套。】 下一秒,不同品牌不同材质类比的byt被以各种维度的比较图精准无误地出现在了乔雾的手机频幕上,她当场哽住。 【乌云不高兴:[你再说一句屁话试试.jpg]】 【大哥哥: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怀疑你有点乳胶过敏。】 【大哥哥:你记不记得你高中住院那一次,每次抽完血绑橡皮带的手臂都会痒很久,还有,你贴创可贴也很容易红对吧?】 乔雾打字的手一顿。 她记得第一次违反跟苏致钦的约定——那时她跟阮笠在老穆的办公室里发生了冲突,额角被锐利的玻璃片划伤,而由于那天晚上苏致钦要带她回庄园吃饭,所以就在车上临时给她贴了张创可贴。 可临睡前,却被对方给撕了,他甚至还若有所思地问过她,她是不是乳胶过敏。 也难怪,那天晚上吃晚餐的时候,她总觉得额角各种麻痒不舒服。 【大哥哥:看来你们应该还没到这一步?】 陈鸽了解她性格,不至于是放任对方胡来的恋爱脑。 【大哥哥:他知道你乳胶过敏吗?如果知道的话,就还挺疼你的嘛。】 【大哥哥:这样挺好的,看来是个会疼人的,恭喜你男朋友过了我们这一关】 【大哥哥:我是怕你这个人粗心大意,到最后过敏的话,小心苦不堪言】 【大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国,我可以带你去检查一下,再确认是不是真的乳胶过敏】 【大哥哥:作为一名在未来尽职尽责的妇科医生,这话我有时候也会跟凤凰那个死丫头说,你别嫌我烦】 【大哥哥:在俄罗斯你要自己注意一下,你成年了,男女那点事我也没啥好说的,就是你吃药期间,让你男朋友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健康和个人卫生的问题,我们科室里好多年轻小姑娘来看病,就是男朋友卫生习惯不好,你知道吗?】 陈鸽的消息一条一条地钻进屏幕里。 被迫听完一整节卫生生理课的乔雾坐在地铁车厢里,满脸通红。 她想告诉对方他们根本没这个打算,但想了想,还是红着脸,把手机丢进了包里,提前一站下了车—— 车里实在太闷,她需要去有冷风的路面上透透气- 12月中旬,莫斯科因为异常的风雪天气,学校开始提前放假,教授没有布置其他的作业,所有小组都在为策展全力以赴。 李东树仍未归国,但乔雾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备选。 德米特亚在放假前,向亚历山大打听到他们的进度,在得之“李东树”这个人名时,他甚至轻蔑地冲乔雾笑了笑,并问乔雾是否需要帮忙。 乔雾懒得理他。 德米特亚不死心,依旧追着乔雾问,跟她庞大的人脉关系相比,是不是只有显赫的家世才是最靠得住的资源。 ——这人到现在为止,都还对她能带伊娃和亚历山大参观特列季亚科夫美术馆的事情耿耿于怀。 乔雾的沉默,让德米特亚难得觉得自己扳回一城,他沾沾自喜地问乔雾,是否羡慕他有良好的家世,如果她愿意跟自己握手言和的话,他愿意将资源共享。 乔雾被烦得没办法了,只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羡慕你良好的家世,可以让你这辈子都不用在意脖子上那个玩意儿是不是脑子。” 她成功将这只目中无人的骄傲孔雀气到只翻白眼。 撇开作业带给她的困扰,她这段时间的第二个困扰就是,她一直没办法弄明白苏致钦到底是如何进的她家门。 苏致钦总会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沙发、洗手间以及深夜的床上。 假期第二天的晚上,卧室里的暖气不知怎么坏了,她前半夜冷得缩成一团,但后半夜的被窝又莫名其妙暖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里知道是他来了,她先是用冰冷的脚在他的小腿上试探地蹭了蹭,发现对方没反应,然后再悄悄地把小腿往他膝盖上架了上去,还嫌不够暖和,当她悄悄地把冰冷的手罪恶地伸向他的腹肌的时候—— ……这是天堂吗?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温暖这么舒服? “嘶——” 黑暗里他被冰到倒抽一口凉气。 把人吵醒却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同时还能够用砸吧几下嘴来假装睡觉的坏心眼乔雾悄悄弯了弯唇角。 她往苏致钦怀里钻了钻,用树袋熊抱树干的姿势抱在他身上,决定像个小雪人一样吸干他身上所有的热量。 但后来她发现,人形暖宝宝的热量不仅吸不干,甚至还越抱越热,直到她被摊平在床上,被吵醒的男人双手撑在她身侧,盯着她的目光沉沉。 乔雾:? 乔雾做梦也没想到,没暖气的莫斯科冬夜,她居然会被弄到热出汗来。 她记得自己的后半夜喘得都接不上气,她抽着鼻子跟他告饶说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苏致钦把她抱在怀里,哄她说晚上补课就是会这个样子。 乔雾哽咽着说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苏致钦说没关系,读书少也可以熟能生巧。 乔雾在骂骂咧咧里终于暖烘烘地入了睡,可没想到天还没亮,她又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前半夜冷得瑟瑟发抖,后半夜又被折腾,她中间睡的那点囫囵觉,压根也不够塞牙缝。 虽然苏致钦之前就跟她说过,今天要带她去摩尔曼斯克,但乔雾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起这么早。 “不早点等有暴风雪来了,就去不了了。” 凌晨五点的乔雾,闭着眼睛,几乎是靠意念在留有余温的被子里穿好了衣服。 结果苏致钦洗漱完一回卧室,又听见乔雾浅浅的、平稳的呼吸声—— 又睡着了。 阿芙罗拉和莉莉丝已经提前到了摩尔曼斯克,他下午在当地还有其他的安排,这时候只能将贪睡的小狐狸从床上硬拉起来,他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脸,结果乔雾一脑袋就栽倒了他的胸口。 苏致钦捏住她的脸,催她不要拖延时间:“乔雾,你平时不是挺能折腾的么?” 乔雾整个人脑袋都是糊的,心想这跟平时能比么? 满打满算她好像也只睡了三个小时吧? 她严重怀疑恶龙先生充沛的精力,可以让他不用睡觉、不用休息。 “先生,请您自己好好反思一下行么?” “我反思什么?” 但乔雾也不能明说是老板你无底线地压榨无产阶级,只能打着哈欠叹气,试图拍个马屁,给自己的疲惫拖延时间,她现在无论是动胳膊还是动腿,任何细微的小动作都是对她体力的极大消耗。 “先生,您知道吗,因为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啊。” “所以请对诈尸状态的我,多一点宽容和耐心,可以吗?” 苏致钦认真地将厚实的围巾在她脖子上绕好:“那请问,我这是在赶尸吗?” 乔雾坐在床上,任由苏致钦拉着她的胳膊穿好大衣,软绵绵地睨了他一眼,混沌的脑袋费力地想了想这个“ganshi”到底是哪个“ganshi”。 她困倦地垂着脑袋,就连骨头都是软的,只想钻回被子里再睡一觉。 漫无目的的视线落在他脚边—— 她没穿鞋,赤着脚用脚趾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露在棉拖鞋外的脚踝上。 乖乖撒个娇,是不是就能多睡五分钟? 苏致钦替她穿衣的动作忽然顿了顿,然后就听到她学着他的口吻,小声地、闷闷不乐地抱怨着—— “说得好像,你昨晚没橄一样。” 她掀起眼皮,没睡醒的眼尾,眼白微微泛着红,就像她喝酒微醺时,迷离游曳得能拉出丝来。 她的眼里带着钩子,她自己却丝毫不觉。 苏致钦别开眼,喉结滚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重新侧过脸,半弯下腰,微笑着跟她对视。 乔雾在茫然里,眼见他的脸,在她眼前越放越大,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男人却忽然伸出手,笑着掐住她的下巴,他微微倾身,附在她耳畔,温和的气音恶狠狠地游进她的耳朵里—— “让你快点你慢吞吞,不听话就再橄你一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1 040 相比起高度城市化的莫斯科,摩尔曼斯克无论从机场还是城市建设上,基础设施的完善度上都远不及国内一些三线城市——机场停机坪小,机场外的建筑虽被大雪覆盖,但依稀能从歪七扭八的路牌和被撞凹的防护栏上看得出,摩尔曼斯克这个城市的老旧。 私人飞机降落摩尔曼斯克机场,因大雪的缘故,整个机场没有其他的航班,乔雾迷迷糊糊地下了飞机,又跟着迷迷糊糊地上了车,等她完全醒来的时候,窗外是白茫茫的雪原,以及被大雪覆盖的、巨大的平原,平原上有用巨大的稻草卷围成的土堡,每隔一段白茫茫的距离,就会有一个造型标准到像是复制粘贴的草垛土堡。 乔雾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那是因纽特人迁徙时避风的落脚点。” 阿芙罗拉声线温柔,她从前座回过头,微笑着对上乔雾茫然的目光:“你醒了?” 乔雾回过神,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宽敞的SUV,路易斯枕在她的腿上小憩,蓬松的豹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着皮饰。 阿芙罗拉和莉莉丝就坐在前排。 透过后窗玻璃,视野的尽头是茫茫的雪原,以及鹅毛般洋洋洒洒的落雪,目之所及除了三辆保镖车以外,没有其他的车辆,也杳无人迹。 “维克多会晚点到,我们先去蒙德斯基叔叔家里休息。” 阿芙罗拉话音刚落,莉莉的声音就不耐烦地接了上来。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帮因纽特人,为什么哥哥就非挑捷里别尔卡这种没劲的地方冬猎呢?” “是西伯利亚不够大吗,还是索契的猎物不够多呢?” 阿芙罗拉温柔地安抚了莉莉丝的情绪,回头笑着对上乔雾的疑惑,解释道:“因纽特人,也就是爱斯基摩人,只是他们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们,蒙德斯基叔叔是我父亲的远房堂兄,他平时就住在捷里别尔卡,我们现在正在往北极圈的方向开。” “乔雾!” 莉莉丝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扒着椅背的肩靠,目光炯炯地看着乔雾:“你也不喜欢捷里别尔卡对吧?” “我们不要跟这帮野蛮的因纽特人一起打猎好不好?他们喜欢吃生肉,喝新鲜的血!” “而且越靠近北极,白天的时间就越短,你在这里压根也找不到其他的乐子,尤其是到了晚上,除了围着篝火烤肉、在地下酒吧喝酒赌博以外,你都想不到还能干什么,所以这里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无聊!在这里消磨时间,一!点!都!不!酷!” “乔雾,你去跟哥哥说,让他晚上就带我们去西伯利亚好不好?” 不太好,没睡够的我奔波大半个俄罗斯会散架。 “你觉得他真的会听我的吗?”乔雾裹紧了盖在身上的小被子,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应该还在莫斯科睡觉。” 莉莉丝:“……” 阿芙罗拉“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拉着苦恼的妹妹重新坐好。 “乔雾,你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抵达捷里别尔卡的时候,从被雪覆盖的公路往窗外看,能看见沿岸的海边飘着大块厚厚的浮冰,阿芙罗拉跟她说这就是北冰洋,而海的那一头,就是北极。 乔雾从未到过地球这么北的地方,但在雪天看久了,感觉也没什么两样。 毕竟目之所及,全是白色。 下午三点,风雪越下越大,原本白茫茫的天色也越来越灰沉。 在莉莉丝碎碎念的“我恨极夜我恨极夜我恨极夜”里,阿芙罗拉带着乔雾下了车。 海风夹着浮冰的冷意,刮得人脸颊都疼到麻木。 在背靠海的木屋别墅门口,站着一个裹着厚实毛皮大意的俄罗斯男人,带着毛毛的防风帽,揣着手手在迎接她们。 男人笑着跟温柔的阿芙罗拉和不情愿的莉莉丝完成贴面礼,却在看到乔雾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阿芙罗拉:“还没有换吗?” 阿芙罗拉笑着摇了摇头:“目前看来,仍然没有这个打算。” “但我没有听说有新生儿?” “是的,还没有。” 男人遗憾地“噢”了一声,嘟囔了一句:“那小莎娃怎么办?” 阿芙罗拉无奈地笑了笑:“只能看她自己了。” 乔雾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她盯着男人防风帽里露出来的那一缕的红褐色的头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直到男人走进木屋,摘掉那顶灰黑色的防风帽,乔雾盯着他光溜溜的后脑勺,终于认出了,这就是那天在艺术派对上,跟科林先生一起辩论的“地中海”。 阿芙罗拉跟乔雾介绍了“地中海”的全名,但由于俄罗斯的名字实在太长,她也只记得对方叫“蒙德斯基”。 蒙德斯基给她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独立的木屋别墅,莉莉丝闹着小脾气,吵着要先回房间休息,路易斯跑在别墅前的空地上玩雪、打滚、撒欢,而阿芙罗拉就带着乔雾,在主屋的内厅,围着热烘烘的壁炉喝冰酒。 乔雾原本还对果酒调出来的鸡尾酒充满好奇,但等她从蒙德斯基手里接过搪瓷杯的时候,还是有种幻灭感。 考虑到俄罗斯人在细节上并不会那么用心,乔雾也入乡随俗,学着阿芙罗拉挤了几滴柠檬汁进去,大着胆子小抿了一口,才惊奇地发现,饮料的酒精味并不重,整体口感清甜,还带着一股浆果的香气,与其将它称为鸡尾酒,不如将它认定为气泡饮料更合适。 满心欢喜以为能背着苏致钦偷偷喝酒的乔雾,品尝到了宿命般的失落。 蒙德斯基跟阿芙罗拉在一旁聊天,乔雾则安静地打量着这个豪华的木屋内饰。 她做兼职地接导游的时候,因为需要了解俄罗斯的风土民情,也查过不少资料——俄罗斯主要的两大城市就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这两个城市集经济、政治、文化功能为一体,其余的城市因为地理位置、历史和人口等问题,总体的发展速度都不够快,尤其是像摩尔曼斯克所在的区域,因为地靠北极,除了少量的旅行游客以外,几乎少有新鲜的人口流入,自然经济发展也相对迟缓。 所以在捷里别尔卡这样的地方,拥有如此奢华装修的联排别墅,消耗的财力可想而知——毕竟在这种偏远的城市,建筑材料和物资的输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主人所在的别墅,是三层楼的结构,一楼大厅有一个用大理石围成的壁橱,壁橱里烧着暖烘烘的碳,混合着全室内的湿气循环,竟比一般公寓的供暖要舒服很多,墙上还挂着一张完整的、巨大的白熊皮,熊脸眼珠的部分用黑色的琉璃宝石填充,就连锋利的熊爪都被保存了下来,如同战利品,向每一个进入的客人展示着主人的实力。 “这是我二十来岁年轻时,猎到的一只北极熊。” 乔雾由衷用俄语赞叹了一句“真厉害”,但蒙德斯基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极有默契地跟阿芙罗拉对视*了一眼,笑道:“跟维克多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乔雾只当是对方谦虚,毕竟都是成年的熊,能这样完完整整地猎出一张熊皮,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要是在中国,国内要是敢有人把熊皮大喇喇地挂在家里的客厅墙壁上,她第一个就报警,并且会帮助警察叔叔口头教育对方,什么叫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乔雾的目光落在二楼走廊的挂画上,二楼自楼梯口开始,平均每隔一个房间,中空的墙壁上就会挂一副风景画——俄罗斯地广人稀,所以本土的画家非常擅长就地取景。 有春季在旷野上播种的农民,也有夏季在蓝湖里划船的渔夫,秋收时壮实的农妇垒草垛,冬雪时调皮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作品的美术风格统一,且主旨也非常鲜明,赞美不同四季下普通人的生活百态。 见乔雾一直盯着二楼墙上的油画,蒙德斯基便笑着问她:“我听阿芙罗拉说,你在莫斯科国立大学的艺术学院里求学?对这些小东西很感兴趣吗?如果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的私人画廊参观一下。” 其实乔雾明白,在一年前的艺术派对,如果蒙德斯基能跟科林先生平起平坐地辩论,那么他在艺术方面,理所当然也有不虚的家底,更何况对方还是阔气大佬苏致钦的远方叔叔。 但乔雾不明白的是,相比起和蔼的科林,友善的、不知姓名的“英伦叔”,“地中海”蒙德斯基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可为什么这趟过来,对方对她的态度,几乎有了180度的转变? 不过既然“地中海”主动开口邀请她参观,她也没有道理拒绝,只是应允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小小贪心了一下—— “蒙德斯基叔叔,如果您愿意将部分藏品短暂地借我办一个小展的话,我对您慷慨的会更加感激不尽。”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有一个清亮的女音。 “乔雾,你既然来了这里,就需要遵守冬猎的规矩,在这里,客人不可以随意向主人提要求,除非你猎到了价值最高的猎物。” 坐在壁炉前的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齐刷刷地往门口看过去。 莎娃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工装,黑色的宽皮带圈出她纤细有力的腰肢,小腿的束口扎得紧紧的,一双黑色的防滑中筒皮靴。 俄罗斯合法持枪,她身材高挑,双腿修长,左腿上还圈着皮质的枪套,银色手木仓插在枪套里。 她带着黑色的半掌露指手套,右手拎着一只后腿带血的兔子,兔子还没死,被提着耳朵挣扎着双腿乱跳。 “阿芙罗拉,我原本以为你们是打算去西伯利亚的,我刚才在小木屋那边碰到了莉莉丝,”莎娃目露期待,“所以维克多也会来吗?” 在获得阿芙罗拉肯定的答复之后,莎娃脸上的开心不加掩饰,但很快,她就克制下这种狂喜的情绪,望向蒙德斯基:“叔叔,我改主意了,我不想要您这张白熊皮做礼物,我想向您讨要三个小时。” 蒙德斯基不解地“啊”了一声。 莎娃自信地扬起脸,大大方方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您可以帮我向维克多争取三个小时,我并不想去圣彼得堡结婚,所以我有事想跟他说。” 蒙德斯基明显为难,但这时候当着阿芙罗拉和乔雾的面,也不好当面拒绝她,只应得含含糊糊。 “莎娃的哥哥为她找了个未婚夫,再过两个月就要订婚了,”阿芙罗拉凑到乔雾耳畔,轻声解释:“刚才蒙德斯基跟我说,他们冬猎已经有几天了,明天上午十点,会统计猎物的价值,今年冬天也许是气候的原因,捷里别尔卡森林里的猎物很少,但莎娃的枪法很不错,她猎到了白狼,远比车臣那边几个大胡子猎到的驯鹿价值都高。” 但见乔雾一瞬不瞬地盯着莎娃离开的背影失神,阿芙罗拉担心她多想,毕竟莎娃对维克多那点心思,路人皆知,有同性这样觊觎自己的情人,正常人心里多少都会不舒服。 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太将莎娃的放在心上,毕竟哪怕真有三个小时,维克多和莎娃也发生不了什么,乔雾,你说是吗?” 握住她的手指的力道温暖而柔软,直到提着兔子的莎娃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回过神的乔雾终于幽幽地、惆怅地叹了口气。 “是啊,”少女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我真的太久没吃麻辣兔头了。” 阿芙罗拉:“……”- 因为纬度的问题,捷里别尔卡天黑得有点早,乔雾在自己的二楼小木屋别墅里吃过简单的晚餐,才7点就无聊地坐在小壁炉旁边的摇椅上发微信。 路易斯刚才在雪地里累了,现在正躺在她床上打呼噜。 偏远地区的网络信号很差,消息时断时续,有时候连表情包都刷不开。 【大哥哥:你们在北极圈里,能看到极光也说不定,记得拍照。】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之前学霸哥哥还问我呢,要不要冬天去阿拉斯加看极光,费用他全包,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大哥哥:凤凰,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贫贱不能移的好姑娘。】 【乌云不高兴:[猫咪吃惊.jpg]】 撇开“青城情//欲流”的五人游戏群,她、陈鸽还有凤凰,有一个临时的三人菜鸟姐妹小群。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一男一女一起看极光意味着什么吗?】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高中那会儿看少女杂志,记得可太清楚了,说要是恋人在旅行当中看到了极光,就会得到极光的祝福,会一辈子在一起,我光是想到学霸六十多岁的时候,年轻健壮的肉//体不在了,都有点害怕。】 【大哥哥:但他至少还有能帮你写作业的脑子。】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大哥哥,妹妹60岁的时候已经从C大毕业40多年了,不需要再写作业了,OK?】 【乌云不高兴:你怎么还跟他在联系?】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他问我要不要认真谈一下嘛,我想着我还有2年才毕业,多一个给我写作业的人也不亏,就鬼迷心窍了一下。】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发誓,我对他没有感情,只有利用!】 【大哥哥:@乌云不高兴,未来的妇科主任医师必须告诉你,凤凰这种行为是对待恋爱极不负责任的态度,你不要学。】 乔雾捏着手机,满头黑线,想着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大哥哥,你怎么就光说我不说乔雾呢,男朋友的照片到现在都不肯发,藏着掖着,这猫腻得也太明显了吧?】 【乌云不高兴:……】 谁让苏致钦这段时间一直都神出鬼没的,她又不能每次都三更半夜完事了拉着他在家里拍一张,这种一看就有问题的时间和地点,老师不担心都有鬼。 乔雾把手机丢到一旁,躺在摇椅上想着要怎么去跟他讨这张照片交差,卧室的玻璃窗上忽然发出一声“啪哒”的清脆声响。 她警觉地从摇椅上起身,竖着耳朵认真听了一下—— “啪哒”又是一声。 她拉开米色的粗布窗帘,才发现玻璃面上有好几处星点雪渍,像是雪球砸上来后,残留的痕迹,似乎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很快,一个小小的雪团再次飞了上来,“啪”地一下,精准地砸在窗玻璃上。 是谁在玩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 乔雾气呼呼地往外推开窗户—— 木屋的小别墅,造得并不高,窗台离地也不过三米。 捷里别尔卡的主干道已被大雪覆盖,路边的基础设施都有点老旧,被缠着各种线圈的电线杆像是不堪重负,歪歪斜斜地立在路边,有半截已被埋在雪里。 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秃秃地悬在电线杆的最顶端,而路灯下,苏致钦穿着一件黑色的柴斯特大衣,暗色的马甲,白色的衬衣,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左手插在衣袋里,带着黑色的皮手套的右手上里还揉着一小团雪。 如墨泼色的夜空下,是白寂无垠的雪地,她在呼啸的风声里,对上他的视线。 昏暗的路灯下,碧绿色的瞳孔眸色晦暗,似有黑潮涌动,恍惚间给她错觉,他看起来像是已经等了她很久。 但很快,苏致钦的眼帘弯了一下,对视里浓稠的情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将手里的雪团随意往地上一丢,后退了几步,然后抬了抬下巴,弯着唇对她不轻不重地吹了个口哨,轻挑散漫又不羁。 有细雪落在他深色的发梢上,柔暖的昏暗光线在他的发丝上镀上一层如同童话版的光晕,不真实地像是在做梦。 可乔雾扶在窗楹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耳朵被刚才的口哨声刮得又痒又麻,她抿了抿唇,想问他是打算干什么。 窗下的苏致钦忽然朝她伸出双手,对着她笑,跟她说:“乔雾,跳下来,我接住你。”- 厚厚的雪,像松软的馒头,在夜晚中隐隐透着暗蓝的色彩,厚实的防雪靴踩在雪地上,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乔雾踩着苏致钦的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昏暗的路灯下,男人的背影挺拔硕长,他人高腿长,步子又迈得大,乔雾在平时就要很费劲才能勉强跟得上他,更何况,她现在脑子有点晕,也许是早上从莫斯科过来的时候就没睡好,也许是从三米高的窗台跳下来,掉进苏致钦怀里的瞬间,被他不经意熨帖在额角的亲吻烫得有点发昏。 她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妈妈跟她讲的一个童话故事。 童话里的莴苣姑娘不顾巫婆的反对,在高塔上跟王子相会,只因为她在孤寂无人的城堡里听见了对方的歌声,听见他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最后哪怕被巫婆剪掉秀美的长发,被赶出衣食无忧的高塔,她也在所不惜。 乔芝瑜在讲完童话之后,曾经问过她,言言,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她当时答非所问。 ——“如果是我的话,听到王子的歌声,我选择睡觉。” 她记得妈妈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她是个坏小孩。 虽然乔雾知道,三米的高度,不可能、也不应该让莴苣姑娘有爱情,但偶尔,如果只是短短的一个晚上,让她做一次好孩子,也不是不行。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男人回过头,停下脚步,示意她跟上。 她气喘吁吁地小跑了几步:“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他们已经远离了蒙德斯基的别墅群落,正往主干道的大路走。 昏黄的路灯下,有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田野旁边。 苏致钦打开后备箱的那一瞬间,乔雾被映入眼帘的各种形状制式的枪支,震惊得目瞪口呆。 像是各种特工电影里的地下武器库,越野车后备箱里的装备,虽然布置面积不大,但从枪械种类上来说,竟丝毫不逊于各种动作电影里的配置。 男人脱下那件柴斯特大衣、黑色的西装外套,露出套在双肩上的枪夹,乔雾的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四个字——“西装暴徒”。 苏致钦的身材比例极好,倒三角的肩背挺拔,肌理分明的腰则劲瘦有力,腿长而直,西装革履的打扮不属于任何T台的模特。 尤其是,当这个从不需要走T台的模特,开始漫不经心地在武器库里的刀架上挑选趁手的刀具时,更是将“暴力美学”四个字,精准地诠释了极致。 防雪的中筒靴踩在后备箱沿上,他从靴筒里将原来的短刀抽出,干练地丢回到刀架上,换了一把锯齿状的填进去,一抽一塞间,手背的骨线绷起,又回落。 然后,他从两侧的枪夹里分别取出手木仓,收进后备箱的皮箱里,解下枪夹,再是马甲的衣扣,领带,衬衣—— 有细雪落在他赤//裸、白皙的肩上,然后又在顷刻间融化。 呼吸起落间,绷紧的小腹肌肉上有几道明显的青筋,透着极富有荷尔蒙的力量感。 他在皮箱里翻出一件黑色的、宽松的带帽卫衣,以及一件黑色的皮夹克。 他换衣服的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每一个动作都迅捷凌厉,干脆利落。 直到他从皮衣的口袋里翻出一盒烟,他捏着烟盒,轻轻摇了摇,在听到里面有“沙沙”的晃动声之后,满意地弯了一下唇,他抽了支烟,咬在嘴里,用后备箱角落的银白铝壳的打火机点燃。 这是乔雾第一次看他抽烟,她怔怔地看着颓废而危险的荷尔蒙在蓝色的火焰里燃烧,化成一缕看不见的灰烟,却无孔不入似地钻进她的各种知觉里,将她的心脏敲得砰砰作响。 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头,苏致钦垂着眼帘,额角的碎发随意地搭在眼皮上,皱着眉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带着柠檬草香的烟草将身体的热量重新点燃。 他缓而慢地吐出烟,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 隔着缭绕的烟雾,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微笑着慵懒地撞进她的眼睛,像午后休憩完伸懒腰的猫,原本清朗的声线,是染着烟气的微哑。 “如果我说私奔,你去不去?” 第42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2 041 车前灯射出来的两道光柱,照亮前行的路,有风雪迎面打在车前玻璃上,被雨刮器均匀地扫除。 越野车在莽原里翻山涉水,轧过冻结的冰面和被白雪覆盖的枯枝,惊掠夜鸟,鸦羽振翅,在黑夜中能听见桀桀的恐怖叫鸣。 偶有夜风吹开蒙在皎月上的薄云,借着月光能依稀判断出越野车在往森林的深处开。 路易斯躺在后座,憨憨地打着快乐的呼噜。 “你还冷?” 苏致钦伸手过来想捏她发红的耳朵。 乔雾敏锐往旁边一避,捂住耳朵不让他碰,尝试着转移话题:“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等风向变成西南风,不然夜猎的时候会很冷。” 夜猎? 所以好好的大晚上不睡觉你带我出来打猎? 请问你是不用睡觉、不用休息的吗? 乔雾揉了揉已经退烧的耳朵,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默默计算着自己现在的剩余电量还够待机几个小时。 黑暗中,乔雾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她学过地理,知道风向不会轻易变化,所以倘若如果非要达成西南风的条件,说明苏致钦多半是想要找一个地形合适的地形位置停车。 迎着风雪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越野车最后停在一个山坳脚下,三面环山,形成了一个绝佳的避风点,就连夹着雨的雪粒都比路上要少,稀稀疏疏地落,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乔雾打开车门,路易斯先她一步从后座窜上前,敏捷地跳下了车。 整个山谷静谧到能听见有呜咽的风声低啸而过,伴着夜鸟的嘶鸣,无端有种恐怖电影氛围。 皎月出云,借着淡淡的月光,她能勉强看见方向。 苏致钦打开后座车门,从里面提出一个巨大的、鼓囊囊的登山包,他拉开登山包的拉链,往里面掏了两下。 “接着。” 黑色的系带小绒布包丢过来的时候,乔雾一时之间没预估好重量,差点接不住脱手。 绒布包里的东西沉甸甸的,有长条的管身和有弧度的折角。 似乎是…… 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系带—— “根据你手的大小,单独做了调整,耽误了点时间。”苏致钦低着头,在最后检查行装,“枪膛里一共三发子弹,自己算好。” 借着月光静静地打量着躺在手里的东西——银质的手木仓,枪身很沉,流线型的设计,枪管的顶端已经装好了圆形的消音器。 社会主义守法好公民乔雾第一次摸到真木仓,愣住:“可是我又不会——” 苏致钦:“不是让你打猎,是以防万一,让你防身用的。” 乔雾:“……” 我怀疑你在看不起我。 苏致钦侧眸看了她一眼,弯了一下眼睛:“当然,我觉得你应该用不上。” 乔雾:“……” 行吧,怀璧无罪。 她只要不开枪,单纯保管,那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社会主义守法接班人。 乔雾取出绒布袋里的枪夹,摸索着将枪别在腰上,她需要做一点表情管理,才不至于被身边的人发现,她现在跃跃欲试的心情,毕竟她并不会承认,白天看见莎娃的时候,她在馋她的兔子之余,也馋过她绑在腿夹上酷酷的手木仓。 现在她也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虽然是形状小小的,跟苏致钦后备箱里的那一堆大家伙比起来跟玩具枪没什么两样的一把枪。 但是,这是一把真木仓耶! 只属于乔雾的小小手的木仓!- 从山脚往山林的深处走,需要爬一段雪坡。 苏致钦选的场地很好,他们不需要承受呼啸的山风,只有树梢的落雪,会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发顶。 但踩在厚雪上行走,的确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她走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 她问苏致钦能不能打开那盏疝气灯,在夜间走雪路,乏味到像是没有尽头。 “开灯会惊扰猎物。” 乔雾失落地长叹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背后。 “你要是觉得累,可以踩在我的脚印上走。” 乔雾眼前一亮,心想这也是个办法,至少她不用费力巴拉地每一脚都把雪踩松,然后抖开。 苏致钦放慢脚步,跟她聊天。 “在雪地野外,徒步狩猎最重要的就是在保存体力的同时,隐藏踪迹,你看路易斯。” 有人愿意跟她说话,让这一段夜行也变得没有那么枯燥。 顺着苏致钦的指引,乔雾认真观察了一下路易斯的足迹,才发现,它的后脚几乎全部稳稳地踩在前爪落下的脚印里,微垂的豹尾甚至会轻轻扫过雪地上的脚印,盖住之前的痕迹。 乔雾惊叹于自然界动物的生存天性,但她更好奇的是苏致钦:“先生经常这样出来打猎吗?” 但问出这个问题她就觉得自己有点蠢。 苏致钦明显比自己想象中要忙很多,打猎这种消遣活动兴许是真的没时间。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眼前这个人的精力充沛旺盛到可以24个小时里只睡2个小时。 苏致钦步履不停:“也不是经常,我已经快十年没打猎了。” 乔雾心想那你身上这点俄罗斯人的血统还真得挺持久的,野外生存的常识简直就被你吸烟刻肺。 “对了,先生,您知道蒙德斯基叔叔别墅客厅里挂的那张熊皮吗?” “知道,怎么?”他顿了顿,微微侧头,“你喜欢?” 守法好公民乔雾绝对不会有一丁点儿犯罪的念头,连忙否认:“那倒没有。” 苏致钦笑了声:“看来你眼光还没有那么差。” 乔雾回忆了一下那张挂在客厅里的白熊皮,白色的皮毛油光发亮,栩栩如生。 ……你跟我说这叫差? “熊的右爪和左腹当时被割坏了,后面专门做过缝合,这种程度的损伤,在我看来,根本不是一张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猎个北极熊都能把猎物伤得这么乱七八糟,有猎犬还有保镖,蒙德斯基也就那样。” “更何况,在俄罗斯,成年的北极熊跟西伯利亚棕熊,两个物种的兽性和攻击耐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前者就算养在院子里都嫌温驯无聊。” 平时连只鸟都没有抓过的乔雾被强者的世界和强者的三观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先生还有朋友猎到过西伯利亚棕熊吗?” 前面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乔雾一时没注意,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苏致钦在乔雾两声“先生”的低唤里,回过神,重新迈开了腿。 他低低应了个“嗯”,就没再开口。 乔雾只当他是聊天累了,就乖乖地踩着他的脚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空寂无人的雪林里,能听见两道绵长的喘息声,伴着鞋面踩着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苏致钦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人叫尼奥。” 乔雾“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应该是那个猎到了西伯利亚棕熊的朋友。 “他在十四岁的时候猎到过一张品相完整到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的成年棕熊皮。” 乔雾来了兴趣,快步跟上他,隐隐有些兴奋的好奇:“那这张熊皮,后来也被他挂在客厅里了吗?像蒙德斯基那样,来一个人就炫耀一次?” 夜风低啸而过,而流转开的沉默则像一柄能够割开回忆的白刃。 苏致钦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他卖掉了。” “卖掉了,为什么?” 乔雾惊异得愣住,连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用很平淡的态度轻描淡写地反问她:“熊皮又不能吃,留着有什么用?” 乔雾张了张唇,脑中刚刚升起的古怪念头,就被迎面呼啸过的风雪所吹散。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十四岁—— 中考结束的暑假,她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乔芝瑜带着她天南地北的旅游,从雪地到沙漠,从中国到法国。 那段时间,乔芝瑜在法国参加画展,她被一个人留在她们临时租住的公寓里面,妈妈给她留足了零花钱,也会在睡前跟她打视频电话,关心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认真画画。 同样都是十四岁,她不需要去担心熊皮能不能吃的问题,她只需要担心,她多吃了冰激凌,那个胖胖的甜品摊摊主会不会在妈妈回来之后偷偷地跟她告状。 她要是出门不涂防晒霜,被晒黑了怎么办? 她要是在渔船上捉鱼捉到忘乎所以,接不到妈妈的电话怎么办? 她要是通宵打游戏,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忘记给阳台上的法国玫瑰浇花怎么办? 所有细碎的担心,林林总总加起来,哪怕在她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少女无足轻重的烦恼。 “有大人带着他一起吗?” “没有,就一个人。” “那他,”乔雾根本难以想象这个画面,“是,是怎么做到的啊?”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回过身,灵活的食指挑开围在她颈项上的围巾,温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喉管上,指尖的顶端覆着一层薄茧,擦在她颈上的时候,有些微的麻痒。 乔雾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定在原地,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指尖在她的颈动脉上轻轻擦了一下。 “这里,要先放血。” 指尖细细地划到她的喉结上。 “匕首从这里扎进去,往下划,中间不能有任何的犹豫和停顿,刀口的角度要很直,下刀的手要稳,这样就能剥下一张没有任何瑕疵的熊皮。” 哪怕人在被开膛破肚的时候,也不是顷刻之间就死亡,也不是立刻就会彻底丧失知觉不会反抗,更何况是体型远比成年人大上好几圈的成年棕熊,近距离的缠斗,个中凶险可想而知。 乔雾以前也不知道在哪看到过的一些科学杂志,说是大体型的野生动物在濒死前会,能分泌让身体狂暴的激素,而在那一瞬间,在人跟动物的巨大力量差面前,再骁勇的猎人也很容易命悬一线。 她张着唇,怔愣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借着淡淡的月光,能看见喉结旁边那颗红色的小痣,像是一粒野兽被开膛破肚时,不经意溅上去的血渍。 苏致钦垂着眼帘,微笑着替她整理好围巾,从容地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路过一条结了冰的小河。 乔雾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先生,打猎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吗?” “嗯。” 原本只是为了聊天解闷,但这个话题不知怎地,竟让人莫名地有些难受。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苏致钦的语气轻快,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傲:“虽然尼奥只用熊皮换了一个礼拜的面包,但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替他感到骄傲,包括他的父亲。” 他在安慰她,但乔雾丝毫不觉得好受。 十四岁,独自面对一头野性难驯的黑熊,然后用搏命的战绩去换一个礼拜的食物,如果不是饿急了,谁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而她的十四岁,经历过的最大的痛苦,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巷子里那些嘴碎的女人的小孩子们会编排那些粗鄙的儿歌来嘲笑她,但乔芝瑜会很耐心地安慰她,在夜晚的时候抱着她,告诉她,她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那又怎么样呢?” 嗓子像泡在醋里一样难受,乔雾需要很费力地调整,才不至于让声音都一哽一哽的,她下意识伸手拉了他一下。 苏致钦脚下一顿,半侧过身,皎月下微微弯起的眼睛,像是在问“你又怎么了”。 乔雾静静地看着他,认真而慎重地问他:“他在那个时候,一定还是很害怕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苏致钦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但下一秒,那双一贯以来都从容不迫的眼睛里重新蓄起了温和、镇定的笑意。 他说:“我不知道。” “……” 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个时候,没有人在意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苏致钦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口吻,用一种旁观者的冷漠态度,发表着不痛不痒的评论,就连表情都那么轻描淡写。 他在告诉她。 这个尼奥,无足轻重。 他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告诉她接下来的山原可能会有危险,她需要专心跟上,不能再东问西问,不能三心二意,免得遇到突发情况。 乔雾低着头没说话,默默地又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路。 从小片平原区重新走进山林,冷风将薄云送到月下,头顶的视野也被遮天蔽日的雪松遮盖,她看不清前路,只能认认真真地在雪地上探索他的脚印。 她不知道苏致钦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 直到下巴忽然被一根温热的手指挑起来,裹挟着淡淡烟草香的薄荷气息骤然拂面。 乔雾本能地倒退两步,后背碰上树干上,还来不及反应,但他的唇,已经结结实实地盖了下来。 她一开始都有点懵。 不是说这里很危险吗? 不是不让她三心二意吗?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乔雾抓着他皮衣的衣襟,不知道是该提醒他拒绝他,还是该默许他接受他。 树梢的雪被两人的动静撞落,洋洋洒洒地坠下来,擦过鼻尖落在唇峰上,被辗转碾过的亲吻而融化。 她跟苏致钦之间接过很多吻,试探的、挑逗的、报复的、凶狠的,无一不是浓烈的。 但唯一没有接过这样猝不及防的吻,在雪落的声音里,温柔清浅到不带任何情欲——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唇角、唇峰和唇珠,用温润的唇瓣描摹她的唇形,克制地轻吻着。 第43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3 043 乔雾根本来不及细细消化这个吻的意义。 巨大的黑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苏致钦几乎是先她一步反应,本能地提刀、回身、格挡。 不需要做任何的思考,所有的动作都像是下意识的惯性,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扶在她肩上的左手,甚至留有余力,从容地将她轻轻往树后一推。 雪豹窜到她身前,冲着突然出现的黑熊,低鸣嘶吼。 乔雾的耳边嗡嗡作响,变故发生得太快,心脏已经提前跳到了嗓子眼—— 她伸手去掏苏致钦给的枪,可她解了半天的枪套,却怎么也拿不出枪的时候,才意识自己早就紧张得满手是汗。 眼前的黑熊,巨大的背脊像是小山一样遮住她的视野。 举枪的前一秒,她能听见匕首扎进皮肉的声音。 薄云遮住皎月,休憩的夜鸟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所惊扰,振翅而起。 巨大的后座力震得她虎口发麻,整条右手臂都痛得抬不起来。 直到她发现,用力扣动扳机时,这柄特制的手木仓已经不会再给她任何的反应。 野兽笨重的身体终于在视野*里重重地倒了下去,壮实的身躯砸在雪面上,扬起一阵呛鼻的雪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伴着难以描述的腥臭。 凉风吹开薄云。 她终于看清雪地上躺着的人影,大字躺着,一动不动。 原本因为紧张而出的一身热汗,在一瞬间变凉。 心脏剧烈收紧。 乔雾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怔怔地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等意识彻底回笼的时候,她已经跪在了雪地里。 “苏致钦!” “苏致钦,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哆哆嗦嗦,抖得不像话,她胡乱地扒开松软的雪,费力地将他的上半身捞起来抱进怀里。 “苏致钦……” “苏致钦,你怎么样?” 乔雾整个胸腔都灌满了酸涩的、滚烫的水,灼得她浑身都疼。 但等她将他用力抱在怀里,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牙关都在打颤。 “乔雾。” 怀里的声音嗡嗡的,闷闷的,有一种无力的虚弱。 “我在。” “我在。” 所有的情绪都卡在喉咙口,压迫到她的呼吸,胀得她的眼睛更加难受。 “这种程度的野兽,并不能伤到我。” “……” “但你的胸,真的会让我窒息。” “……”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整张脸都烧得通红,恼羞成怒,用力将苏致钦的脑袋往雪地里重重地按了回去。 乔雾也不知心里这团无名火到底从何而来,她仍觉得不够解气,跌跌撞撞地起身,想再给他一脚,可右脚被雪地里伸出的树根藤蔓一绊,她整个人没站稳,重重地摔回到了雪里。 她躺在雪地上大口喘息,死死地盯着头顶幽幽暗暗泛着灰蓝色的天空。 她恨捷里别尔卡! 她讨厌这里! 她压根就不应该做好孩子! 乔雾越想越气。 她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拖着已经脱力的双腿,也要离他一点。 苏致钦伸手揉开脸上的残雪,缓缓吐了口气,借着月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她:“不是跟你说过,那枪是你防身用的,你乱射什么?” 我—— 乔雾背靠在冷杉树杆,死死咬住下唇的时候,竟莫名地在唇角尝到了一丝干涸的咸味。 她抓了把雪,匆匆往脸上抹了一下,隔着两米的距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管我?” 乔雾每次用这种生人勿进的语气跟他对峙的时候,多半就说明她在生闷气。 但苏致钦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哪里说错了。 作为一个颇有完美主义倾向的猎人,苏致钦抿着唇,犹豫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遗憾地低叹了一句:“……熊皮都要被子弹打坏了。” “……” 乔雾气得想抓把雪把他嘴填上。 她别开脸,不想再看他,也不想再跟他说话。 等体力恢复,她就要下山,睡觉,醒来之后就要买最早的一班飞机回莫斯科。 雪中的沉默,最终被苏致钦打破。 “乔雾。” “……” “你想过要向蒙德斯基提什么要求了吗?” “……” 乔雾不傻,其实在苏致钦告诉她今晚要夜猎的时候,她就在想,是不是又是他的“举手之劳”。 心里的两个小人——好孩子和坏孩子又开始打架。 最后是好孩子拿出了“就一个晚上”、“行行好,就一个晚上”、“过了今晚我就彻底搬家再也不回来了”这一套说辞,成功让坏孩子抱着胳膊走下了舞台。 “不着急,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两周,你可以慢慢想。” “我想好了,”乔雾别开脸不看他,“我打算把先生送给莎娃三个小时,然后我去莎娃那里把她的兔兔赎过来。” 她话音刚落,小团雪球直直朝她的脑门飞过来。 乔雾来不及躲,“哎呦”一声,挨了个正着。 “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一只笨兔子。”苏致钦嗤了一声,语气又冷又硬。 “兔子能吃,先生您能吗?” 至少麻辣兔头能解她思乡之苦,而你的嘴长了还不如不长。 “明明是你不爱吃。” 乔雾心想,你怎么就能吃呢?红烧还是油炸呢。 她正准备说他两句风凉话,还没开口,猛地就反应过来了—— 臭!流!氓! 狗!男!人! 你!简!直!就!不!当!个!人!了! 她气恼地抓了一把雪,用力往他躺下去的那个方向砸,但奈何准头远不如他,雪球只堪堪擦着他的肩膀过去,毫无威慑力。 苏致钦躺着静静地听了会儿风,便起了身,他走到乔雾身前,让她也起来,这里再待下去,会有第二场风雪,他们需要尽快去新的猎场。 乔雾目瞪口呆:“先生,我们已经猎完熊了,还不能回去睡觉吗?” 脑海当中有个虚弱的小人,在疯狂地敲着天堂的警钟——我要没电了,我要关机了! 苏致钦:“除了熊以外,我们再猎点其他的。” 乔雾的天都塌下来了,她相当不情愿:“为什么啊!” 我!想!回!去!睡!觉! 我的身体里没有半点俄罗斯的血统!我的祖先来源于农耕文明!日出可以不作,但日入必须休息!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叫嚣着要回去躺平。 见乔雾偷偷往后缩着不肯起身,苏致钦干脆蹲下身,扶着她的腰,在她反应过来之间,直接一把将她拦腰扛在了肩上。 “我日!” 乔雾连俄语都来不及切,本能地用西渝话骂了一句。 “先生!” 她被凌空这一抱,颠得头昏眼花。 她现在的低电量模式,压根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们去猎兔子。” 苏致钦偏执地无视她的诉求,单手将巨大的登山包挂在另一侧的肩上,扛着她往山下走。 “省得你总想着拿我去换别人手里的兔子。” 乔雾:……淦! 第44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4 044 不同于先前黑熊出没的山林,有层峦叠嶂的雪松,苏致钦带她来的第二个平原,背靠矮矮的雪坡,眼前是一大片已经结冰的湖面,湖面的那头是一望无际的山峦。 这里视野开阔,如果天气晴好,这个地方甚至可以拿来露天野餐。 当然,他们现在跟露营也没什么两样。 乔雾眼睁睁看着苏致钦一个人动手搭好了帐篷,支好了火架,料理好兔兔,她甚至还看到他从登山包里,拿出了一瓶伏特加,以及一罐橘子汽水。 乔雾:“……” 所以我都二十岁了,永远只配喝汽水对吗? 木架上,兔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路易斯眼巴巴地看着火架上的兔肉,绕着火堆,在两人身边来回打转,不停地用脑袋蹭苏致钦的下巴。 低着头调//教料的苏致钦不厌其烦,用俄语低声警告一句要是再打扰他,他不介意在兔兔的基础上再加一顿餐,反正乔雾吃得下。 正襟危坐等开饭的乔雾用力点了点头。 路易斯:“……” 大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也不过就是饿饿,饭饭而已。 乔雾看着委屈巴巴的成年雪豹,默默地躺到帐篷不远处一株雪松下,爪爪垫在下巴上,惆怅望着天边的同时,余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偷偷往火架上的兔兔肉瞟。 乔雾:“……” 这年头做宠物可真不容易啊,兼职还得做储备粮。 “先生,这里还会有熊出没吗?” 之前突然出现的黑熊,令人心有余悸,也幸亏他们只是在接吻,而不是在更进一步地开展学习工作,不然她恐怕这辈子都会对“做五休二”充满心理阴影。 “不会,这里是平原,对冬天的野兽来说,任何没有藏身障碍物的地方都是不安全的。” 苏致钦给兔腿刷了一层蜂蜜,乔雾闻着蜜糖被火炙烤的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路易斯眼见苏致钦没有一丁点儿给他投食的想法,从雪松下起身,抖了抖毛,一颠一颠地自己出去觅食了。 不算太肥的一只兔子,被一分为二,在火架上被烤出了蜜糖般的甜香。 火架不像室内的燃气灶,可以被精准地控制火候,适量的蜂蜜可以让食物的表皮不容易烤焦,同时,也很好地保留了肉汁,不至于太干太柴。 纯正的野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作料,每一口下去,肉皮酥脆流油,却不腻,兔肉香松而软,汁水饱满。 乔雾馋得要命,直接上手撕兔腿,几口香暖的兔肉下肚,她困倦了一天的身体终于慢悠悠地复苏。 如果她的脑袋上有指示数字的话,那她现在的电量正从1%一点一点回到20%。 乔雾心满意足地吮着指尖,忍不住在心里发出喟叹,她之前居然想把苏致钦送给莎娃三个小时,这种傻帽举动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这种级别的顶级厨师,就应该把他关进小黑屋里面,每天给她烤各种不同的食物来满足她的口腹之欲! 当然,这种不着边际的妄想,乔雾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估计说出来,她可能又会被像一袋米一样被他扛在肩上,去猎各种食材。 乔雾有苦,但乔雾不说。 所以她只是默默地、大口大口地吃完自己的半只小兔子,然后眼巴巴地馋着苏致钦手里的那半只。 她咬着嘴里的小骨头,用力嘬着骨头里的汁水,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苏致钦不管吃什么东西,无论是好吃的还是难吃的,都能做到这么斯文优雅。 毕竟,连她做的面疙瘩牌蛋炒饭,他都能用一个最简单的瓷勺,吃出法餐的从容和格调。 真不可思议。 乔雾挥开脑中这一段不值得被铭记的黑历史。 男人吃的每一口都安安静静,他将串兔肉的木条的一端插在雪地上,然后用小刀,将肉一片一片切出来,最后才用刀背送到嘴里,细嚼慢咽。 他珍视食物,所以进食对他来说,更像是一次漫长而悠久地享受食物的过程。 而且,教养良好的贵公子,也相当地爱干净,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直接用他尊贵、修长的手,触碰任何一丁点儿油腻的食物。 所以,在柔润的月光下,这么一副骄矜的美人进食画面,乔雾看得赏心悦目,非常有助于消化。 她打了个饱嗝,回味着唇齿里的甘香,她这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兔兔,想到以后离开莫斯科,都不可能再吃上这种美味的兔肉之后,忍不住有点伤感,所以此时此刻,她由衷地赞美道:“先生,不是我拍马屁,您的野外生存能力,简直能干趴贝爷。” “贝爷是谁?”他慢慢地从嘴里吐出一块干干净净的骨头,“我不喜欢男人。” 乔雾:? 对上乔雾不解的眼神,苏致钦用一种“我今天白天吃了一块牛排”这种稀疏平常的口吻,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干趴你就可以了。” 被车轮子猝不及防滚脸而过的乔雾:“……” ……又被冒犯了。 拒绝被//干趴的乔雾,气得一口咬走了苏致钦还来不及片肉的、肥肥的兔子腿。 苏致钦:“……” 无辜的苏致钦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说错话了,但他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一年前的艺术酒会,艾伯特跟他提过的跟中国情人相处的烦恼——她们总是动不动就生气,莫名其妙的别扭,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苏致钦垂眸看着木条上的兔肉骨架,开始不疾不徐地用小刀去片肩胛上的瘦肉。 暴饮暴食的乔雾抢了他最好的一块腿肉,简直就像个无情的食物粉碎机。 如果不是路易斯离开得早,他确实担心,吃得上头的乔雾,会有加餐一顿的危险想法。 他默默片肉的时候,忽然觉得,用心养一个乔雾,其实也是一件挺费劲的事情——娇气爱哭,又多嘴。 是的,她太多嘴了。 不知道什么问题该问,什么问题不该问。 这是一个顽劣的恶童,不知死活地一点一点越过他设好的边界。 另一边的乔雾嚼着嘴里肉汁香浓的兔腿,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苏致钦这人其实非常奇怪,撇开这些不同寻常的生存技能,他的生活有一种严苛的自律。 他从不赖床,不管折腾到多晚,都能在她睁开眼之前起床,当然,邮轮那次是个意外。 他不看电影,也不听音乐,更不用提什么游戏之类的,他的世界里仿佛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市面上流行的东西,似乎也与他无关——他看待任何东西,只分两种,无趣的和有趣的。 同时,他不需要任何精神层面的享受,他从始至终,只是在满足自己最原始的欲望——食欲和性//欲。 这简直太割裂了。 明明身处高位,却不懂得什么叫及时行乐,不懂得如何利用财富和地位享受快乐。 明明养尊处优,却又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生存技能。 她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成长环境,会培养出这样一个继承人。 乔雾咬碎被烤脆的骨头,不轻不重地打了个饱嗝。 她现在酒足饭饱,精神十足,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冰湖和皑皑白雪,玩心大起,她裹紧了围巾,捡起地上刚刚拿来串兔兔的木条,打开架在帐篷顶端的疝气灯,就跑到湖边玩雪。 防雪靴“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她用脚在雪地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半蹲下身,用小木条在名字旁边涂涂戳戳,自恋地写下了“小天才”三个字。 相比起乔雾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地消灭兔兔,苏致钦慢条斯理的进食终于到了尾声。 少女在雪地上来来回回地踩雪,气喘吁吁地大口大口吐出白雾,疝气灯的光照强烈,将她小巧的身影剪出一层圣洁的光晕,她握着木条的手指粉而嫩,连露在毛线帽外的发丝,都分毫可见。 她像是不知疲倦地消耗着雪地里珍贵的体力,精力充沛的小狐狸,由内而外的生命力,令人赏心悦目。 当然,如果她没有那么胆大包天的话,他会欣赏得更加开心—— 苏致钦看着她在平整的雪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跟在名字后面的三个大字的时候,他弯了弯唇,温和笑道:“乔雾,如果你不介意未来五天躺在床上吃晚餐的话,我很乐意扮演‘大坏蛋’这个角色。” 被发现偷偷干了坏事的乔雾,丝毫没有一丝良心上的疼痛,她甚至还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气鼓鼓地用木条将“苏致钦大坏蛋”这六个字里后三个字给潦草地涂掉。 但是,涂掉了补什么好呢? 温热的五指忽然从后握住她的手,他将她半抱在怀里,在已经被涂花的雪面上,不以为耻地写下了“大善人”这三个字。 乔雾“嘁”了一声,对他这种臭不要脸的行为表达了深深的唾弃。 “……真难看。” “没你好看。” 他回应得太过自然。 温热的气息轻飘飘地拂过她的耳畔,像羽毛一样挠得她耳廓发痒。 乔雾伸手揉了一把耳朵,在心里冷静地警告自己,自作多情比自恋更加可耻。 他应该是在说他写的字,没有她写的好看。 苏致钦虽然有一口极其流利的普通话,但写出来的汉字实在难看,狗啃得像是刚刚开始练字的孩童。 乔雾整理完情绪,不满地低哼了一声,用脚在“大善人”的“人”字笔画的那一捺里踩了踩,不服气道:“明明是大坏蛋。” 苏致钦屈指挠了一下她右手的手腕,闻着她发间甜甜的橘子香,笑了笑:“善人喂你吃兔兔,如果是坏蛋,就喂你吃其他的东西。” 含笑的声音细细磨过她的耳膜,扶在她腰上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下滑。 乔雾“嚯”地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气沉丹田:“先生。” “怎么?” 乔雾盯着雪地里“大善人”三个字,重重地哼了一声:“所以您现在是要推翻大善人的身份牌,做大坏蛋了吗?” 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微凉的风雪,也吹不开环抱时不断积蓄的浓稠热意。 “乔雾。” 耳廓的碎发被他喷吐的气息拂开,又轻飘飘地落回到颈侧。 乔雾能感受到压在她后背的,平稳有力的心跳。 她抿着唇,复盘着自己刚才的逻辑。 其实她的逻辑是有漏洞的。 在她眼里,他是大坏蛋,所以他要是想拿她的矛攻她的盾,那么他就完完全全可以干大坏蛋的事情。 她是真的很怕他说出,既然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这种话。 乔雾忐忑地等了一会儿,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忍不住好奇地侧眸,却对上一双温和微笑的眼睛。 柔润的唇,轻轻熨帖了一下她的耳畔。 “你可以猜猜,我今晚会拿什么身份牌?” “……” 苏致钦顿了顿,皱着眉头又沉静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的脚没有那么用力地放在我的脚背上的话。” 觎着他分神的间隙,乔雾用力拨开他不安分的手,灵活地跳出了他的怀抱。 苏致钦自得其乐,掂着从乔雾手里顺过来的小木条,盯着“苏致钦大善人”上面一排的“乔雾小天才”弯了弯眼睛,他涂花了“天才”两个字,慢悠悠地写上了“坏蛋”。 “乔雾,”他用下巴点了点雪地,“你看,真正的坏蛋在这里。” 小坏蛋乔雾:“……” 乔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他今年几岁了。 苏致钦弯着眼帘想了想,脑海当中那个在邮轮上活灵活现又忍辱负重的少女,又再次生动了起来。 他学着她当时的口吻,义正言辞地回答道:“我今年二十岁了,我可以自己给自己点汽水!” 迎面飞过来的小雪团,被他轻松躲开。 乔雾红着脸,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大骂他是幼稚鬼。 苏致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谁先开始谁幼稚。” 乔雾:“……” 乔雾懒得理他,干脆自己蹲到旁边堆雪人,但堆雪人跟在雪地里写字完全就是两码事了。 雪地上细雪松软,她力气又小,好不容易滚出一个小雪团,就已经气喘吁吁。 她堆得手心发凉,但脖子却在冒汗,忍不住将围巾扯到地上,最后是大善人苏致钦好心施以援手,才帮着她堆好了一个雪人。 乔雾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这个半人高的雪人的脑袋,正琢磨要怎么装点雪人的脸,身边的男人已经先她一步,从皮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在雪人嘴巴的位置怼了根烟。 乔雾:“……” 乔雾很无语:“先生,我堆的是个妹妹,等会要戴围巾涂口红的!” 苏致钦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那我们再堆一个。” 乔雾:“……” 但乔雾堆雪人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去堆第二个完完整整的雪人了。 只是,眼见苏致钦一个人也堆得那么开心,她也实在懒得戳穿他。 “先生,这些湖泊冬天结冰的时候,里面的鱼也会被冻住吗?” 来俄罗斯之前,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乔雾在有限的年岁里,并没有见过这样密集、厚实的雪景,尤其是像这样漫天的冰雪,一望无际的雪原里,时间的流动都会和缓到趋于静止。 “你可以找找试试。” 她从篝火里抽了根顶端燃火的木条,木条上捆着油布,火焰烧着木炭,“哔啵”作响。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夜风偶尔刮过耳梢,有雪松针落地,松软的雪层被拨开,苏致钦平稳的呼吸声落在她的耳朵里。 乔雾举着火把往结冰的湖面走,走到湖岸边时,鞋尖不小心踢到了石子,小石头滚进冰面,摔出很长一段距离,坚硬的矿物质撞击厚结的冰层,像叮叮作响的清脆风铃。 在空旷到一望无际的冰面上,以石子为弧心,悠远、绵延的声音像是停在湖心的小船,轻轻摇杆,就能推开粼粼水面,涤荡四散。 辽远、静谧的声音,在大自然的衬托下,有一种孤独、悲怆的宏大。 就像是她高中住院时,失眠的时候班主任特地给她准备的白噪音。 她闭着眼睛站在冰面上静静地听了会儿,直到有细雪落在她的眼皮上,悄无声息的融化。 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迎接她的,除了天空当中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小雪,还有天际山峦处,隐隐约约闪现的光带。 皎月高悬在头顶,将极光本就细微的变化衬托得几乎要看不清。 大自然一些瑰丽华美的气相景观对月亮亮度的要求很高,比如极光,比如银河,基本上都要求晚上需要有云,要靠云层遮蔽月光,就能将天际的奇景一览无遗。 今晚除非是极光大爆发,否则在皎月的映照下,基本就是观赏无望。 乔雾虽然遗憾,但她并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情绪上。 她跪趴在冰面上,借着疝气灯的探照,用手涂开冰面上的细霜,利用火把的亮度,仔仔细细观察着冰面底下的一朵一朵六棱形的霜花,以及霜花下可能会有的小生物。 她看不见鱼也看不见水草,只有光洁如镜的冰面,以及冰面下完整尖棱的霜花,但透明的冰面却能折射出岸边的一切——两人雪人已经被苏致钦并排堆好,她看着他从黑色皮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条MM豆,将糖果倒在手心里,非常审慎、认真地轻点着糖豆,并微笑着给两个并排的雪人装点上眼珠的时候,乔雾握在手里的火把,突然就砸在了冰面上,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用力地敲了一下,嗡嗡作响地开始耳鸣。 被突如其来出现的黑熊所打断的思路,终于在一瞬间重新被打通。 喉管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捏住,她的胸忽然闷得很难受,她呼吸不畅,只好张着唇,白雾从她嘴里急促而慌乱地呵出来。 杂乱的思绪纷至沓来,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 为什么“尼奥”的故事会让她生理不适? 为什么他会匆匆结束那个话题? 为什么他明明养尊处优,却能对如何生存这个问题——他擅长在野外生存,又擅长用食材做各种食物,他能将一切都应付得从善如流,还能对危险有天然的敏锐? 她跪在地上,皮肤上的黏腻让人想吐,后颈上的刺痛,伴随着胸腔里那股巨大的窒息感,让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从颈椎开始一寸一寸往下碎裂,痛到她几乎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膝盖差点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捂着唇干呕了好几下,却全身都在发抖。 其实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呢? 苏致钦从一开始就禁止她去深入了解他,但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所有的答案。 ——乔雾,我的童年虽然贫瘠。 ——乔雾,我十年不曾打猎。 ——乔雾,如何在困苦里让自己生存得舒服一些,这些都是必备的生存技能。 ——乔雾,对我而言,不能轻易生病,因为一旦生病,就容易死。 以及他曾经在不经意间透露过的—— “乔雾,甜食满足的,不单单只是味蕾。” 那还满足了什么呢? 是对于极端贫瘠、孤独的生活,一种趋近于变态的求偿。 病态地用刀一遍一遍地挖开自己的血肉,翻出那些烂到腐朽的记忆,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样,冷漠地注视着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愈合,结痂。 然后挖开,再愈合,再结痂,再挖开。 循环往复。 清醒地自虐。 清醒地挣扎着。 一段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的时间。 他所有漫不经心的温和,都不过只是一层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伪装,就像粉饰太平的砖墙,脱落任何一寸斑驳,都能窥见里面腐朽的过往。 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或许,这是个怪物。 乔雾浑浑噩噩地从冰面上站起身,忽然想起,乔芝瑜跟她讲莴苣姑娘的那个晚上,她并不理解为什么莴苣姑娘会好端端放弃一切,跟一无所有的王子流浪。 临睡的时候,她就问乔芝瑜,爱是什么。 乔芝瑜说,爱是勇敢。 ——“这世间任何的爱,都是勇敢的,无论是亲情、爱情,亦或者是友情。” ——“就像妈妈哪怕一个人,一贫如洗,身无分文,也会把最好的东西送到你面前,而且,面对你,我不会去不计较任何的得失。” ——“这世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善的,还是恶的,是光鲜的,还是糟糕的,只要是你,只要你需要我,不管多远,我也会来到你的身边。” ——“总有一天,勇敢的小姑娘,她会知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乔雾抬手按住酸胀的眼皮。 只有一个晚上。 她告诉自己,就放任一个晚上。 明天早上醒来,今晚发生的一切,她都会忘记掉。 乔雾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冰面返回岸边。 苏致钦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她是不是玩累了,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先生,我们聊聊天吗?” 乔雾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但只要她靠近苏致钦,这团燃烧的火焰,就变成了冬日暖房里的壁炉。 苏致钦点了点头,耐心地问她想聊什么。 乔雾捡起刚才被她丢在雪地里的围巾,围在两个并排的雪人身上,她甚至还捡了几片枯叶,给新堆的雪人妹妹做了一个简易的发卡。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坐到了苏致钦身边。 身前的篝火烧着木炭,“噼啪”作响。 不远处的冰面,被她不小心遗落的火把,也在微弱地燃烧着油布。 乔雾抱着双膝,将脑袋支在膝盖上,偏头看他:“要不,我也给你讲一讲,我朋友的故事?” 男人碧绿色的瞳孔有一瞬的迟滞,但很快,他就挑了一下眉,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她来。 乔雾从雪地里拔出苏致钦那支拿来串兔兔的木条,在平整的雪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很久不曾听闻的名字。 “她叫阮停云。” “这是一个一刻都闲不下来,只要一有机会就捣乱的坏小孩。” 乔雾的目光落在天际被白雪覆盖的山峦上,极光在皎月的映衬里仍旧是若有似无的寡淡。 她告诉他,阮停云是如何捉弄巷子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如何养死小金鱼,如何偷摘隔壁木匠叔叔种的凤仙花,捣碎了花汁做指甲,又是如何趁母亲写生的时候,追着别人的风筝找不到回家的路,哭哭啼啼地坐在田埂上懊悔。 小镇上卖豆腐的老板娘很喜欢她,总跟她开玩笑,说以后要让自己的儿子把她娶回家做媳妇,但阮停云受不了一大早起床磨豆腐,所以每次快要路过豆腐铺的时候,总是大老远地就绕道走。 也是替包子铺的老板看过包子店的,但阮停云吃的包子还没卖的包子多,而且她又娇又挑,只吃肉不吃皮,丢了一地的包子皮,浪费得人心疼,要不是老板娘刚刚生了胖娃娃,老板都能气呼呼地追她三条街。 十二岁那年的暑假,阮停云的妈妈正好在乡下写生,她因为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就被路边的伯伯硬塞了两个红薯,她一时兴起就想就地起灶,结果不小心却点燃了村长的祖坟。 害得妈妈连夜带着她卷铺盖跑路。 她一点一点剔掉她记忆里那些不高兴的事情,把高兴的事件一件一件摆出来讲给他听,十四岁之前的每一件小事,都生动得浓墨重彩,生机勃勃。 她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讲了多久,直到苏致钦给她递了一个透明的玻璃酒瓶。 乔雾愣了一下:“嗳?” “讲这么多不渴吗?”苏致钦温和地弯着眼睛,“但是只能喝一口。” 乔雾怔忪的目光从那半瓶白晃晃的伏特加上,移到他的脸上,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她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她酒量不好的事实。 也许是知道的。 毕竟他那么聪明。 但乔雾明白,她今晚不能喝酒,酒精会让她的思维跳跃,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乔雾,你不是一直都想喝酒么?”苏致钦挑着眉,不疾不徐的语调像是在蛊惑她,“今天请你喝,不过下不为例。” 乔雾怔怔地盯着他好看的唇,男人的唇形优美,唇角薄而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苏致钦似乎是已经知道她的意图,所以他试图打断她、混淆她。 心里忽然伸出一个古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念头——他这是,在逃避? 她忽然想起,有年夏天,她捏着小网兜蹲在溪边抓鱼,最讨厌的就是鱼钻在水草里,躲来躲去。 乔雾抿着唇,几乎是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夺过了酒瓶子,然后反手就将瓶子里的液体往篝火地一倒。 火焰遇到烈酒,火苗瞬间就窜到半人高。 苏致钦愣了一下:“……” 乔雾随手将空酒瓶往雪地里一丢,她干脆撑起身体,半跪在他身侧。 不知所措不过是片刻之间,很快,苏致钦就微笑着,用很温和、宽容、怜悯的口吻,问她:“乔雾,你想干*什么?” 画面像是又闪回到了邮轮拍卖那个晚上。 苏致钦也是这样,礼貌谦和地问她想干什么,他当时还说了什么?她都有点记不清了。 但现在回过味来,他表面上是想给她台阶下,实际上,他是想岔开话题。 只是当时的她,正在气头上,压根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那时候也是她不管不顾,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带。 乔雾张了张唇,正在心里措辞,要如何拆穿他这些虚伪的小心思,可苏致钦却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一样,微微往旁边侧了一下脸。 他并不打算再看她。 乔雾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莽劲,用力把他的脸抓回来,掰正。 几乎是半强迫的姿势,她静静地看着他。 “先生。” 他们沉默对视着,在湛蓝的夜空下,在燃烧的篝火旁,彼此的眼睛仍旧是目之所及里,最明亮的东西。 乔雾捧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阮停云说,她愿意把童年的快乐分一半给尼奥。” 那双碧绿色的瞳孔,在跳动的篝火里,氤氲而冰冷。 而篝火的另一侧,阴影处,苏致钦垂在身侧,扶在雪地里的手,手背上的青筋不知道已经崩了多久,而握着手里的那一团雪,终于像是无法再承受巨大的力道,在男人的掌心里土崩瓦解,余了点残雪,在发烫的体温里融化。 冰雪消融,他绷紧的下颚线,也像是自暴自弃般松了下来。 乔雾每一个字眼都说得慎重而缓慢,掷地有声。 “她的童年里,有吃不完的糖,睡觉的时候被子也总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她的妈妈会给她讲童话故事,就算两手空空走到路边,也会有人请她吃冰激凌。” 苏致钦鸦羽般纤长的睫毛忽然抖了一下。 “她说,她愿意跟尼奥分享记忆里所有好玩的事情,这样,他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打猎的时候,只要他不嫌阮停云捣乱帮倒忙,他就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月光隐入云层。 冰湖上的火把烧穿冰面,火焰落入水中,“滋”地一声,熄灭。 湖边两个雪人,围着一块围巾,像共生一样依偎在一起。 没了月光的照射,山峦上的极光带忽然之间爆发,像有生命力似的,在天幕上像水一样流动,天际山峦顶端的厚雪,也在光带的映照下,反射出大片绚丽的蓝绿柔光。 可多彩变幻的蓝绿光带,也不及苏致钦眼里半点星光。 他安静而沉默地看着她,久到乔雾以为他碧绿色的瞳孔里的自己,都是个木头假人。 然后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好几遍,听见他问—— “乔雾,做//爱吗?” 她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怔,甚至低低“啊”了一声。 苏致钦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失神的绿瞳像是在跟她对话,又像是在对着另一个人。 “小瓶盖。” 这个称呼,他在不久前圣彼得堡的游轮拍卖场上就这样称呼过她,乔雾只当是他半开玩笑的揶揄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时候忽然听他这样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隐隐记得好像确实有人是这样叫过她的。 苏致钦闭了闭眼,终于彻底接受自己这么久以来的阴暗和肮脏,他低声呓语,甚至魔怔般地自嘲着低笑了一声。 “哥哥想跟你做//爱,可以吗?” “……” 乔雾正不知该说什么,手腕忽然被抓住,身体一把给压在了雪地上。 苏致钦单腿跪在她腿间,手握住她的肩膀,牢牢地把她摁在了身下。 乔雾毫无防备,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推他,却发现男人纹丝不动,手掌不小心触到卫衣下缘的腹肌,被烫得倒吸了一口气。 升温的荷尔蒙的气息几乎完完整整地笼罩着她。 近在眼前的,是他那双一贯温和、从容的翠绿色眼眸,但此刻,在篝火的映照下,却有压抑的暗流涌动。 不知名的炽热而深沉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烧透了他的眼瞳,他伸手揉上她的唇,大拇指在她的唇上用力地按了按。 苏致钦盯着她微微张开的唇,失了几秒神,再开口时,放软的语调却完全不像他动作那么强硬,甚至有一丝讨好的诱哄,温柔得像水一样浸润耳膜。 他在蛊惑她。 “会有一点疼。” “……” “但是哥哥会小心一些。” “……” 几乎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时间,他的唇,已经先她的反应一步,结结实实地盖了下来。 第45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5 045 会有一点疼? 你告诉我一点疼? 这他妈叫一点疼? 乔雾整个人虚弱地平躺在床上盯着木屋的天花板,心里的坏孩子,赶在好孩子离家出走前,骂骂咧咧抓住人家痛扁了一顿。 她现在翻个身都觉得疼,在心里痛骂苏致钦一万遍,同时不忘唾弃自己的无知。 苏致钦的坏东西平时握在手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嫌手酸了,为什么她昨天会天真地相信他——会!有!一!点!疼! 是的,亿点疼。 他昨天肯定骗她了,她一时圣母心爆发,居然又信了他的鬼话! 乔雾越想越气,听见卧室的房门被打开,她在闭眼假睡之前,不忘翻了个白眼,无声地表示愤怒。 床沿微微下陷,是有人坐在了床边。 雪豹跳上她的床,柔软的爪爪陷进松软的床铺里,大猫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拱着她的脸。 装死的乔雾屏住呼吸:“……” 路易斯见乔雾闭着眼睛没反应,干脆直挺挺躺到她身边,挤着她的床,跟她面对面。 大猫咪的鼻子贴贴她的额头,呼噜呼噜声,几乎震天响。 如果换平时,乔雾早就把它整个豹豹圈进怀里,毕竟阔佬养的宠物,不管任何时候,身上的皮毛都有一种像被阳光烤过的松软香味。 但这次,路易斯并没有得到乔雾及时的、热情的反馈,它有些不开心,于是就用不安分的厚爪子上面肉肉的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脸。 乔雾忍无可忍,她用力地睁开眼睛,瞪着苏致钦,质问他为什么要放任调皮的宠物扰人清梦。 坐在床边的男人充满歉意,难得见他露出一丝丝的担忧,问她是不是还是不舒服。 乔雾本就想在这个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上当做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对方显然并不打算如此。 当苏致钦用一种学术研究的认真态度从生理结构上来关心她的时候,乔雾露在被子外面的所有的皮肤都开始发红、发烫。 躺在被子里的双腿,仍旧以一种圆规的状态微微岔着,她现在不能乱动,一乱动,少女柔软的蚌肉就有种被辣到的疼,难以启齿。 虽然现在相比起凌晨刚回来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但还是疼。 乔雾瞪他瞪得眼睛都红了。 苏致钦抱歉地叹了口气,说:“乔雾,为什么会这样?” 他准备得很充分,明明已经充分地避开了她的过敏原。 乔雾面如死灰:“这个问题应该问问你的良心。” 四目相对的安静卧室里,乔雾简直悔不当初—— 苏致钦在食欲和x谷欠的表达上如出一辙,甚至从时间上来说,后者比前者更为持久。 他享受食物的过程缓慢而细致,他会耐心地一点一点剥开食物的外壳,然后再用灵活的手熟悉、了解他的食物,他甚至还擅长烹饪,只简简单单便能将掌心下滑腻的食材,炙烤出食物该有的通红色泽。 作为一名秘而不宣的厨师,他的技艺在多次的演练里,已经如火纯情,知道食物发出什么声音、泛起何等色泽的时候,就可以盛盘。 前菜是果盘,鲜嫩多汁又饱满的蜜桃。 他胃口很好,大快朵颐。 主菜则是一盘柔软的嫩豆腐,浇上带着淡淡海盐味的白稠汁液,需要用茄子从外至里地捣碎,这样才会更入味。 作为迷雾森林里小狐狸的藏宝洞,恶龙先生是第一个造访这里的客人,他感谢主人的款待。 但主人招待到一半,就失了耐心,掀了桌子一边哭一边骂他到底什么时候吃完。 小狐狸第一次应对风雪,没有储备太多过冬的食物,经不起恶龙先生这样磨人、难耐、慢条斯理的吞咽和消耗。 自诩大善人的恶龙礼貌地问她要不要尝尝他带过来的棒棒糖。 糖分可以给抵御风雪提供能量。 小狐狸目瞪口呆,连哭都忘了,反应过来之后,龇牙咧嘴地威胁他是不是想被红烧,油炸还是剁椒? 有汗滴在小狐狸的鼻子上。 恶龙先生将额头抵在小狐狸的额头上,满足地低叹了一句,笑着说—— “你想得美。” 小狐狸的确想得很美,她甚至想过让他学习自己吃饭的速度,风卷残云、狼吞虎咽,这样她就可以早早休息,而不用经历这种漫长的痛苦和欢愉的双重交织。 但苏致钦并没有这样的用餐习惯,毕竟于他看来,任何食物都是他贫瘠的生命里的馈赠。 享受食物,是他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快乐,不论何种食物。 为了方便记忆,他进食的速度很缓慢,他记得进食时,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食物的每一种不同的反应,不同情景下发出来的声音,以供日后复盘、回忆。 他从小就是一个很会举一反三的好学生。 餐后的甜点则是厚乳蛋糕。 由于苏致钦偏好甜食,所以对于餐后甜点的制作也极为用心,食用的时间比正餐也只多不少。 他打算将奶油涂到平整而松软的蛋糕胚上,但食材却有自己的想法,非常不配合,他无奈之下,只好腾出一只烹饪的手,将食材老老实实地摁在板上,然后扶腰狠送。 帐篷的气孔处,有细雪漏进来,落在少女雪白的肩胛上,在露营帐篷不断升高的温度里,顷刻融化。 苏致钦俯身亲吻,唇齿间能感受雪融的味道,是甜的,带着清甘。 …… 昨晚被翻来覆去煎烤的惨案不能回忆,一回忆就显得她像个傻逼。 ……不要同情男人,会变得不幸。 乔雾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动了动被子底下的腿,像一只年迈的老乌龟,费力地翻过了身,终于用后脑勺无声地表达了愤怒。 路易斯隔着被子,伸出爪子想抱着乔雾玩,被苏致钦拍了拍脑袋,低声训斥他出去。 大猫咪不甘心地“嘤嘤”叫了两声,委屈巴巴地下了床。 乔雾知道苏致钦一直坐在自己床边,但她现在是真的不太想搭理他。 所以昨天为什么会失控? 大概是她受美色所惑,从他第一个雪球砸上窗户的时候,她就应该熄灯睡觉的。 但她躺着躺着,却发现空气里的味道隐隐有些不对劲。 香味是从一楼飘上来的。 香浓的辣油在沸水里来回滚,花椒在烈油里被烹出特有的辣香,辣椒干碟拌着烤肉粉,小酥肉的面皮有一种轻盈的麦香。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川蜀人,对火锅的记忆几乎是刻进DNA里的。 她在莫斯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正宗的火锅香味,更何况是在捷里别尔卡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辣油香得人食指大动,辣得人血脉贲张。 她不想去细想一楼那一锅富有层次感的辣香从何而来,毕竟她们昨晚凌晨四点回的别墅,12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能从西渝飞一趟摩尔曼斯克,然后从摩尔曼斯克抵达捷里别尔卡。 乔雾被子底下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觉得苏致钦这种拿捏人的方式,实在讨厌得要命。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心里的坏小孩翻了个白眼,用一种非常非常贱的口气说着风凉话——“是的,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乔雾被子底下的肩膀塌了下去,开口的声音都嗡嗡的:“先生,您这样算什么意思呢?” “先给大棒再给红枣吗?” 背后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有温柔的低叹。 “抱歉,我确实不太有经验。” 乔雾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不太有经验是指哪方面,是哄人呢,还是指其他。 但她难得听他用这样认真的口吻跟她道歉,表达意图,反正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试过了,忸忸怩怩着也没意思。 乔雾又躺了一会儿,一楼的香味越煮越浓,浓到她不得不承认,读心术狂魔苏致钦所有投她所好的举动,都精准地踩在了她的心愿上。 虚弱的乔雾再次像只年迈的老乌龟,不情不愿地翻过身,跟他对视,抿着不高兴的唇,别扭地、硬邦邦地问他愿不愿意再给一颗枣子。 苏致钦微蹙的眉心终于展开,他翠绿色的瞳孔亮了一瞬,很有耐心地问她:“想怎么抱?” 乔雾捏着被子的一角,叹了口气:“只要不是像袋米一样被扛肩上,怎么抱都行。” 昨晚被颠到晕头转向的记忆太过恐怖。 苏致钦弯了弯唇,冲她伸出了右手。 “那你可以先坐到我的手臂上。”- 下楼的时候,乔雾把脑袋放在他的颈项,双手环住他的肩膀。 有多久没被这样抱过了? 小时候乔芝瑜这样抱过她去看过露天电影,会这样抱起她看百货商店橱窗里的漂亮首饰,也会把她像这样抱起来去站着画画,虽然妈妈的力气很小,没办法像隔壁的木匠叔叔把女儿一样举高高过头顶,但乔雾靠在妈妈的怀抱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幸福很温暖。 乔雾昨晚的的确确受到了重创,但此时此刻这种男妈妈式的抱法,又真的让人很有安全感。 乔雾侧过脸,余光扫过他干净紧致的下颚线,耳边响起的,却是昨晚极光下的雪地,“小瓶盖”这个称呼,一次她可以当成是在开玩笑,但昨天晚上,这个称呼没来由地出现,本身就非常怪异。 “先生,我们之前是在哪里见过吗?” 男人的脚步忽然顿住。 乔雾盯着他喉结旁边,那粒像是被针刺出来大小的血痣上,异样的熟悉感几乎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一年前,宴安给她打的那个电话,空涧法师给她解的那个签文。 她忍了又忍,终于决定违背彼此的约定,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的意思是,在莫斯科之前。” 第46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6 046 蒙德斯基作为整个雪地庄园的主人,有义务让每一位来捷里别尔卡打猎的客人宾至如归。 冬猎彻底结束,也许是因为气候的原因,今年的雪原猎物又瘦又少,所以乔雾猎到的巨型黑熊已经是这次冬猎中的翘楚。 虽说冬猎的胜者可以获得庄园主人的一个承诺,但这种奖励对众人而言,不过一笑置之,毕竟他们既然来了,看中的还是蒙德斯基背后的大家族,只要有利益交换,对方总愿意帮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忙,尤其是这次抵达捷里别尔卡的,还有这个家族真正的话事人。 而且,既然这次的胜者是话事人带过来的唯一一位女伴,自然也不会有人对冬猎的结果有什么异议。 众人用完午餐,在暖融融的壁炉旁边,喝酒聊天,并相约晚上其他的活动。 跟周遭言笑晏晏的宾客不同,莎娃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哪怕有相熟的女性朋友过来打招呼,她也抱着双臂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蒙德斯基知道她在忧愁些什么,于是趁隙单独过来安慰了她几句,但见她仍旧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便也没有强行要她留下来喝茶,只告诉她,按照捷里别尔卡的惯例,今晚还有篝火酒,地下赌场也会按时开放,她要是想散心,可以玩完了再出发去摩尔曼斯克。 “那维克多晚上也会过来吗?” 莎娃漂亮的浅棕色瞳孔里有期盼。 蒙德斯基:“这我还真不知道,如果他不愿意提前告之行程安排,那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这是家族惯例,也是继承人用于自保的特权之一。 尤其是在,前不久刚刚发生了暗杀的情况下。 莎娃眼里的希冀之火渐渐熄灭,她恹恹地点了点头,未等宴会结束,便独自离开了宴厅- 如果不是那帮车臣人和阿瓦尔人在中途借着酒劲上头,互相吵起来的话,蒙德斯基本该在一小时之前就结束这个冗长而疲惫的午宴。 目送最后一位客人前往捷里别尔卡海边的酒吧,他站在大别墅门前的空雪地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一想到这两拨脾气迥异的客人还会在晚上的夜酒篝火里聚头,蒙德斯基又是一阵头疼,只觉得后脑勺的头发又少了一把。 天晓得这帮脾气暴躁的车臣人和那帮斤斤计较的阿瓦尔人到时候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口角,千万别一时冲动闹点什么事出来,他之所以远离莫斯科,久居在捷里别尔卡,就是不想搭理这些烦人的纠葛。 因为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看待同一个问题,总会有天然的矛盾差,包括时局亦是,而无论是谁,都想获得中立方的支持,无论是财力或是武力。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久留不走,除了冠冕堂皇的打猎放松以外,也不过是为了想见维克多。 但确实因为克拉夫丘克的叛变,给家族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他们必须寻找新的盟友。 蒙德斯基想到这里,觉得有必要跟自己的侄子打个招呼,如果他愿意为这些人预留时间的话,他非常乐意从中安排。 从别墅走到联排木屋的时候,他看见了在雪地里的阿芙罗拉,正往乔雾所在的别墅方向走。 他叫住了阿芙罗拉,开口询问她是否知道维克多现在在哪里,眼前这位素来温柔大方的大侄女只往乔雾所在的别墅努了努嘴,蒙德斯基了然,却颇有些意外:“他昨晚是几点到的,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这个嘛……” 阿芙罗拉垂着眼帘,看着脚下松软的雪地—— 早晨一场大雪已经将这里昨夜的车轮印和脚印完完全全掩埋,除了她跟莉莉丝以外,应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维克多和乔雾抵达别墅的确切时间。 凌晨四点,她被莉莉丝的惊呼声吵醒,窗外如墨的夜空里,一场绚丽的极光带,像一场无声的交响乐。 大自然的光带如水一般,流动着变幻着蓝绿的色彩。 饶是她们见惯了各色珠宝和名胜景致,也不得不感慨,只有大自然才是最鬼斧神工的艺术家。 她跟莉莉丝披着貂绒的斗篷,坐在窗边喝酒看极光,忽然看见大路的尽头有车灯射过来。 直到黑色的吉普停在路灯下。 这种规格的防弹吉普,在整个俄罗斯都屈指可数——拥有DirectiveERV2010爆炸等级认证的装甲防弹吉普车,无论是玻璃还是车身,都能抵御步枪射击,就算是在两米外15kgTNT的爆炸冲击,也能充分保障车辆和人员安全。 “这是……” 还不等莉莉丝把话说完,副驾驶的门被打开。 乔雾身上拢着一件黑色柴斯特大衣,也不知是不是打猎受了伤,走路的时候明显姿势不太对劲。 莉莉丝正准备开窗叫人,却被她一把拉住,她冲妹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们就看见维克多下车追上了乔雾,两人并肩在雪地里走,站在别墅门前,也不知道乔雾说了什么,维克多侧耳去听,也就是这一下短短的分神,乔雾闪身先进了屋子,维克多下意识想进前一步,直到“砰”地一声关门的巨响。 原本躲在二楼窗边偷看的两姐妹本能地抬手护住了鼻子。 阿芙罗拉和莉莉丝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心有余悸地看到了一个词——“好疼”。 风雪里,维克多半弓着背,单手挡在脸上,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身离开。 回忆戛然而止。 阿芙罗拉收回思绪,抬头冲蒙德斯基笑了笑,为难地摇着头,说她也不是很清楚。 “毕竟,除非维克多愿意,不然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蒙德斯基抚了抚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我真是傻了,居然问这么没意义的问题。” “那叔叔呢,找维克多有什么事?” 叔叔和侄女聊天,两颗人心隔着肚皮,理所当然地有些心照不宣。 “我倒没打算找他,我只是想问问乔雾,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她参观一下我的画廊,作为胜者,她可以带走任何她看中的作品。” 阿芙罗拉早上被莉莉丝拉出去滑冰,并没有参加午宴,但她难掩对结果的好奇。 “我听说乔雾猎到了黑熊皮?” 蒙德斯基耸了耸肩,看着阿芙罗拉的目光意味深长:“是的,当然如果不是熊脑袋和后背上三颗毫无章法的子弹孔,这就是一张堪比完美的熊皮。” 阿芙罗拉对蒙德斯基的暗示心知肚明,只是对某人不遵守规则私自下场的行为摇了摇头:“叔叔,你不应当让他破坏规则的,哪怕是不起眼的娱乐规则。” 规则是家族赖以生存的根基之一。 蒙德斯基比阿芙罗拉更无奈。 他该怎么说呢? 当他在早晨九点隐晦地暗示维克多在打猎的时候,破坏了主人的诚意时,这个由他亲自从西伯利亚带回来的孩子,是怎么说的呢? ——“叔叔,规则是人定的。” 他亲眼见证他长大,从一个孤僻寡言的孩子到一个温和谦逊八面玲珑的继承人,而这个继承人却在电话里微笑着告诉他。 ——“我一直以为,‘维克多’这个名字,就代表了规则。” 蒙德斯基想到这里,对这样的妄为也觉得头疼,没有人能够提前预判事态会失控到何等地步,所以在事态可能失控之前,所有人都拒绝去直面潜在的危险。 于是他含糊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借口宴厅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便跟阿芙罗拉匆匆道了别,并嘱咐对方晚上若有时间,可以去地下赌场玩一下,也当时带一直嚷嚷着无聊的莉莉丝散散心。 阿芙罗拉点头应允- 阿芙罗拉抵达木屋别墅的时候,恰好碰见两人在吃火锅。 乔雾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冬天的火锅烫下去的每一块肉,都能从胃里暖到四肢百骸。 但阿芙罗拉闻不惯辣味,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将手里的礼盒递给维克多,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这种软丝绢做的面巾,是不是打猎受伤了,软丝绢织的面巾表面光滑细腻,浸湿后擦拭红肿的皮肤创口比一般的医用棉布更柔软贴滑。 苏致钦接过礼盒,跟她道了谢,并让她放心,打猎的过程很安全,他跟乔雾连摔都没摔一下。 另一位当事人则压根也没有注意两人寒暄的具体内容,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食材上——无论是毛肚还是肥牛,小酥肉还是鸭血,豆芽菜还是白藕片,所有的食物都新鲜得像是刚刚从后厨里拿上来,当然,这里的后厨,是指西渝某个大排档里的后厨的意思。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冒着碎冰冷气的毛肚,按照“七上八下”的方法涮肉的时候,能听见自己疯狂咽口水的声音。 如果她现在是在国内,苏致钦这种糖衣炮弹必然攻陷不了她,但她现在是在由酸黄瓜和红菜汤组成的美食荒漠俄罗斯,那这样一大锅九宫格,就是绝版的稀有贡品! 更何况,擅长让人想入非非的苏致钦,并没有回答她之前丢出来的问题,她迫切需要化郁气为食欲,毕竟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做谜团的挖掘机。 她将牛油豆芽在酱料里抹了一下,一口咬下去,辣得人灵魂出窍,爽脆的口感唇齿留香。 等再把筷子伸进自己的小格子里捞牛肉丸的时候—— 嗯?肉丸呢? 我刚刚放下去的肉丸呢? 视线落在苏致钦碗碟里那块鲜粉的牛肉丸上。 乔雾:…… 等到第三次发现对方趁自己涮毛肚的空隙腾不出手照看格子,捡漏丸子的时候,乔雾忍不了了,但碍于他正在跟阿芙罗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乌云不高兴:先生,喜欢吃肉丸您可以自己涮吗?】 不要总是来我的格子里夹肉吃!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苏致钦垂眼扫了一下,掀了掀唇角,当着阿芙罗拉的面,慢条斯理地捞过手机,打字。 【s:我正在见证你唯一能把食物弄好吃的高光场景。】 乔雾:“……” 受到了羞辱。 乔雾气呼呼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干脆放弃毛肚,护食地盯牢刚刚放下去的肥牛,坚决不让狡猾的恶龙有一丝的可乘之机。 阿芙罗拉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坐到了旁边:“你们昨晚除了黑熊以外,还有猎到其他野兽吗?” 等肥牛煮熟的间隙,乔雾咬着筷子,想说还有一只兔子,但想到吃完蜜汁兔兔之后发生的一切,又本能地低下头选择装死。 “狐狸,算吗?” 乔雾:? 狐狸,哪来的狐狸? 阿芙罗拉:“你最近怎么总喜欢猎狐狸,去年也听说有一只红狐狸,唔,总是犯错,还会捣乱,对了,那只狐狸呢?”她下意识在四周张望,“我好像从来没见你逗过,这次带出来了么?” 狐狸不比雪豹,驯养起来的难度更高,大多数人猎狐狸,只是为了它们身上油光水缎的皮毛,像维克多这样专门豢养起来的,少之又少。 肥牛数量并不多,一盘几片就见底。 在乔雾目眦欲裂的悲痛目光中,苏致钦施施然地夹走了冰盘上最后一块鲜嫩血红的肥牛肉,“嗯”了一声,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地说:“本来是打算时间一到就放生的,这几年想着无聊的时候可以解闷,纯粹就当尝鲜,毕竟以前就想养了,一直没机会。” 阿芙罗拉抱着杯子笑了:“为什么要放生,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但这次不太一样。” 苏致钦弯了弯唇,将半生的肥牛往汤锅的底下又浸了好几秒:“这只狐狸很狡猾,一刻也闲不下来,只要一有机会就喜欢捣乱。” 乔雾嘴里的黄豆芽嚼到一半,慢吞吞地反应了过来,这些形容词,听着总有点莫名的耳熟。 ——“她叫阮停云。” ——“这是一个一刻都闲不下来,只要一有机会就捣乱的坏小孩。” 淦! 你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稍微用点力就不乐意。” 隔着沸锅的雾气,对上苏致钦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乔雾把手里的筷子捏得咔咔作响。 你那是稍微用点力? 你分明是竭泽而渔! 想到被反复爆炒的经历,乔雾扶在桌子上的手,就差没有掀桌子了。 “脾气暴躁,不哄好就不理人。” 在热锅沸腾的“噗噗”声里,乔雾能听见自己耳边“peaceandlove”的循环大悲咒。 你!说!谁!脾!气!暴!躁! 但碍于阿芙罗拉在场,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最后还是忍气吞声下来,没有当面翻脸。 最终,只能选择性爆发的乔雾气呼呼地把芋头片、鸡爪全部丢进自己半边的格子里,决定一样都不给苏致钦留。 阿芙罗拉想象了一下维克多描述的这只狐狸,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但还是忍不住替对方担心:“我没有养过狐狸,可能给不了你建议,但我还是觉得这种狐狸性子太凶,保不齐会伤人。” “可以换一只试试?” “那倒不用。” 隔着泛白的雾气,苏致钦把最后一块涮好的肥牛夹到她的油碟里,目光轻轻扫了她一下。 “我就喜欢凶的。” “……” 被泡开的肥牛里裹进了几粒花椒,乔雾一口咬下去,差点被花椒呛到升天。 你是受虐狂吗? 你这个变态! 第47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7 047 到了晚上,乔雾独自一人正准备在小木屋的别墅里躺尸,结果阿芙罗拉却热情地邀请她要不要去地下赌场玩。 苏致钦并没有对她晚上的时间做其他的安排,乔雾架不住对俄罗斯赌场的好奇,换了身衣服,就开开心心地跟对方出了门。 捷里别尔卡地靠北冰洋,冬日的夜晚在凛冽的风雪中,夹着海面冰层寒透的冷意,吹得人耳根发疼。 被白雪覆盖的海边小村庄像是童话里沉睡的雪国小镇,每家每户紧闭的房门里也没有灯光,唯有镇中心旁边的啤酒馆里,有昏暗的微光幽幽地透过橱窗玻璃,如同引导的灯塔。 推开啤酒馆厚重的松木门,借着微弱的廊灯,从侧边拐角的土泥夯起的楼梯往地下走,梯面的泥土涂得不够平整,梯背用木条吊着用于承重,人走在上面,能发出“咯吱咯吱”的老旧、破败的声音。 越往黑暗深处走,耳边的声音就越来越响,俄语的高谈声里混*着粗鄙的乡间俚语,男人时不时肆无忌惮狂放的笑声中夹杂着一波接着一波赌博喊价的声音。 直到视野里昏暗的灯光骤然变亮,视野在刹那间柳暗花明,不过两百来平的底下赌场,被土墙边无数盏明灯照得亮如白昼。 不同于地面上幽冷的温度,赌场里高壮魁梧的斯拉夫人将赌场填得满满当当,闹哄哄的热气如同赶集时的菜场。 托着烈酒的侍应生来回穿行于不同的赌桌之间,赌赢的人笑声如雷,押错了筹码的人遗憾的叹气一声接过一声。 乔雾以前听人讲起过拉斯维加斯赌场的纸醉金迷、一掷千金,也听同学讲过澳门赌场的肃然和寡言,却完全没想到,原来捷里别尔卡的底下赌场,是这样的粗犷、自由、闹腾、野蛮。 不过这种不修边幅的赌场,确实又非常贴合俄罗斯人“战斗民族”的属性。 闹哄哄的地下赌场,温度暖得人发腻出汗,空气当中充斥着干燥的雪茄和高浓度酒精的味道。 乔雾探着脖子到处好奇,阿芙罗拉带着她穿行其中,边走边跟她介绍。 地下赌场的博//彩花样并不多,以梭//哈和俄罗斯轮//盘为主,梭//哈的台桌在东边,扑克发牌甩牌的声音“啪啪”作响,而俄罗斯轮//盘的赌局则集中在西边,荷官转动银色的摇杆,牵动地盘飞速旋转,而指甲盖大的小骰子随着轮//盘的转动,叮叮当当跑满场。 两人来到东南角的一张赌桌旁,莉莉丝正在跟莎娃玩德州。 未成年的小姑娘,本来并不能进入成人赌场,在阿芙罗拉的再三努力下,蒙德斯基终于松口给了莉莉丝一张入场券,只是她被勒令不能参加男人的赌局,所以小萝莉退而求其次,只能拉着愿意陪她玩的莎娃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洗牌的间隙,她看到了乔雾,笑眯眯的眼睛落在对方身上,问她昨晚过得怎么样。 乔雾:“……” 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很有水平。 乔雾本来已经给自己施加了一套记忆消失术,但实在架不住莉莉丝一双探究的、好奇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她轻咳了一声,敷衍地说了句还行。 阿芙罗拉问乔雾要不要去其他地方逛一逛。 一直在默默观察她的莎娃忽然用俄语问她:“乔雾,要一起玩吗?” 突然被cue到的乔雾一愣,下意识就看向了阿芙罗拉。 莎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么急着去找维克多?” 乔雾:?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还是……”莎娃漂亮的手指把玩着面前厚厚的一叠筹码,轻蔑的气音就从鼻孔里出来了,“你不敢吗?” 斯拉夫人人性好强慕强,远在中世纪就会看不对眼相约决斗的历史,其中的典型悲剧代表人物,就是普希金,尤其是到了现代,在赌场和靶场,如果被邀约的人怯场,那无疑会被人看不起。 虽然明知这是激将法,但乔雾还是脆弱地掉了两滴血:“……” 有什么东西是你乔大爷不敢的吗? 哦,是赌//博。 因为你乔大爷没钱。 乔雾两手一摊,维持着脸上的体面,坦白,说:“我没有钱。” 莎娃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似地瞪大了眼睛:“……” 阿芙罗拉“扑哧”一下就笑了:“那你可以用莉莉的筹码玩,输赢都没有关系。” 莉莉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把桌上薄薄一叠筹码往乔雾面前一推,说:“对呀,不过,就是输得不太多了,你要是想玩的话,我可以把我的位置让给你!” 乔雾用目光数着莉莉丝面前的那一叠黑红相间的圆片:“这里是多少?” 莉莉丝骄傲地抬起了下巴:“这是问莎娃借的,五十多万卢布,在莫斯科附近可以买一个小的农场。” 乔雾:“……” 你可真行啊妹妹。 ……快跑。 可惜乔雾的身体转得没有脑子快,急于寻找接盘侠的莉莉丝已经先她反应一步,将她按到了赌桌前。 乔雾:“……” 隔着桌子跟莎娃近距离面对面的时候,她心如死灰——继承殷实家底的愿望落空,还欠了一屁股债。 难怪贪玩的莉莉丝会这么主动地让出她的娱乐场所,敢情是找她做接盘侠。 莎娃弯着唇,胸有成竹地看着荷官洗牌的时候,不忘笑着问乔雾,如果她输完了莉莉丝的筹码该怎么办。 阿芙罗拉对莉莉丝的坏算盘叹了口气,她正打算跟乔雾说没关系,输了可以算她的,就听见莎娃问乔雾,她其实并不介意她拿时间来支付赌资。 乔雾:“时间?” 莎娃点头,“是的,时间。” “乔雾,如果我赢的话,我想跟你置换未来的三个小时,怎么样?” 乔雾没花太多时间就想明白了莎娃的意图——莎娃对苏致钦的爱意浓烈,她想跟她置换三个小时,无非就是想见苏致钦一面而已。 只是,三个小时能干嘛呢? 对她这种菜鸡来说,一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吧? 但如果是莎娃这种健美有力的体形,加上她那种能干翻白狼的体能,应该能对苏致钦霸王硬上弓两次? 乔雾托着下巴想得出神,莎娃按在赌桌上的指节,却开始忐忑得发白。 兴许是她异想天开了,毕竟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做这样的分享。 莎娃叹了口气,不打算再自讨没趣下去,毕竟哪怕乔雾真把筹码输得一干二净,阿芙罗拉总不至于让这个局面用难堪来收场。 莉莉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哪怕她性格跳脱,但这时候也觉得这种要求多少有点离谱。 阿芙罗拉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这并不合适,却听见乔雾沉吟半响,缓缓地权衡出了利弊结果—— “……也不是不行?” 莎娃:? 阿芙罗拉:? 莉莉丝:乔雾有亿点点酷!- 二楼的会客室。 蒙德斯基将特地前来捷里别尔卡的客人安顿得井井有条,结束一场剑拔弩张的圆桌会,苏致钦在间隙里,被邀请去偏厅的茶话会里喝咖啡。 当然,他并不喜欢喝咖啡,只是在所有人看来,这种开放轻松的茶话会,可以更高效率地进行社交,仅此而已。 他甚至还在茶话会上见到了艾伯特——自从一年前在艺术酒会里听他絮絮叨叨地倒了半个多小时的苦水之后,苏致钦没想到会在捷里别尔卡看到他。 艾伯特端着一杯从地下赌场带上了的鸡尾酒,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苏致钦问艾伯特在赌场里收获怎么样。 艾伯特随意地摆摆手,说:“噢,没赌几把,倒是看了挺久。” 但苏致钦并不打算跟他多聊,他垂眸看了眼手机,之前给乔雾发的消息,迄今没有回复,他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确认一下,她是否习惯当地的晚餐,是否会像莉莉丝一样觉得这里无聊,倘若她有精力,他晚上可以再带她偷溜去哪里玩。 当然,如果她对烤兔肉没有什么心理阴影的话,他也不介意再做一次。 他忽然想起来,捷里别尔卡的海边有一小间琉璃珠宝展览馆,在夜间观赏比白天还要好看,乔雾好奇心重,贪玩又好动,应该也会喜欢这些一闪一闪亮星星的东西。 苏致钦心不在焉地跟艾伯特做着最后的寒暄,便问他,地下赌场最近又增加了哪些新花样,可以让他驻足那么久。 “也没什么,就是你的中国情人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苏致钦额角的青筋本能地跳了一下,脑袋里缓缓出现了一个问号。 等到艾伯特添油加醋地将乔雾和莎娃的对话补充完毕,苏致钦温和的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 大学主攻古典文学的艾伯特,天生富有莎士比亚的戏剧属性,他将这一切看成两个女人为爱的一场决斗,连带望向他的目光,都透着浓浓的羡慕和钦佩。 “说真的,维克多,我迄今都走不出上一段感情的经历,中间跟她分分合合过很多次,但最终她都因为我不懂她而让这段感情惨淡收场,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驯服中国情人的秘诀,我将感激不尽。” 苏致钦面无表情:“……” 回忆到那段令人难忘的感情经历,艾伯特只觉得手里的鸡尾酒都涩得人心里发苦,但看着面前男人寡淡到波澜不惊的脸,心想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不愧是“布特洛维奇”家族的继承人,维克多无论在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镇定自若、游刃有余,这样的天之骄子,能够吸引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也是人之常情,不像他,只会唯唯诺诺地做一个感情当中的失败者——不被心爱的中国情人在意、不被重视,最后被弃之若履。 面对苏致钦,艾伯特自惭形秽,他颓然地长叹一口气,说:“其实我们有这样的结果,我也知道是自己差劲,我只会给她送漂亮的包包、昂贵的首饰,带她去吃好吃的中国点心,我总是在努力地迎合她的需要,却总是不得要领,我完全摸不透她的想法。” “是我的问题,是我太笨了,我根本走不进她的心,所以不管我怎么做,都没办法打动她。” 苏致钦终于完完全全消化了艾伯特带来的消息,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说:“我认为,你不需要过分地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正在自怨自艾的艾伯特一愣:“嗳?” 苏致钦木着脸,冷声道:“可能她们普遍,都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第48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8 048 不管什么时候进入捷里别尔卡的地下赌场,都是一副闹哄哄的场景。 东南角的德州赌桌周围已经稀稀疏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好事者,相比起莎娃的好整以暇、守株待兔,赌桌对面的乔雾正在—— 一边聚精会神地听莉莉丝讲德州规则,一边认认真真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像个勤勤恳恳的小学生记笔记,跃跃欲试的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苏致钦面无表情:“……” 虚心求教的乔雾,学习的时候认真到心无旁骛,艾伯特看了眼身旁的好友,对对方能将女伴驯化得如此服帖乖巧佩服到五体投地。 艾伯特由衷地发出羡慕的感慨,说:“维克多,你的中国情人真的很爱你,她居然为了你现学德州的规则!” 要知道,他以前的中国情人,只知道索取,根本不愿意付出,让她动脑子像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苏致钦额角的青筋又跳了两下:“……” 强行让乔雾从赌桌上下来,有失主人的风度,但他如果对她们的赌注不认账,也难免会让阿芙罗拉和乔雾难堪。 艾伯特的眼里露出虚心求教的热切,指望今晚能从感情的支配王者身上学到一些跟中国情人沟通的技巧,便问:“维克多,你要过去给她打气吗?” 苏致钦:“……” 他不想打气,他只想把没良心的坏狐狸从赌桌上拎起来,丢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教育一下。 饶是脑中已经过了十几种强迫她反思的办法,但等真的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一贯以温和、克制、绅士著称的男人,也没有失去自己该有的体面。 苏致钦微笑着,单手扶住乔雾一侧的肩膀,温声细语地问她:“学得怎么样了?” 正打算偷师的艾伯特:? 你们好端端的不说俄语,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换语种了? ……真要命,他听不懂中国话。 但很快,艾伯特就反应过来了,原来驯化女伴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习对方的语言,语言作为照顾伴侣情绪最有效的办法之一,能够让日常的沟通减少了因为文化差异所带来的摩擦,而且情到浓时,也能够避开众人八卦的视线,就算是当众调//情,也有跟偷//情一样的刺激。 以前是他大意了,居然没有在这种细节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乔雾正在努力消化理解着莉莉丝颠三倒四教给她的德州规则,耳边突如其来的普通话打断了她整理的思路。 她本能地循声抬头,对上一张温和的笑脸——一张能用上下半张脸深刻诠释什么叫“扭曲的精分”的脸。 男人的唇形优美,唇瓣薄而软,唇角微微翘起,是在笑,但微微眯起的眼睛,从里面透出来的每一道锐利的光都似乎在问一个问题:乔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类型的死? ? 闹哄哄的地下赌场本就空气不流通,乔雾的大脑临时被塞了太多的德州规则,脑细胞耗氧量太大,甚至一时之间都想不起面前这个人是谁。 苏致钦:“……” 他非常准确地捕捉到了乔雾抬头之后那三秒里的茫然。 他忍不住开始动念,也许可以想个办法让蒙德斯基提前结束今晚地下赌场的营业时间。 “先生?” 反应过来的乔雾瞪大眼睛。 眼见苏致钦脸色不虞,她琢磨着自己这非法交易现场,应该是被抓了现行。 说不忐忑是假的。 毕竟没有一个人会愿意自己成为筹码,而且还被人轻易下注,乔雾正想着要如何甩锅才能将自己描绘得情非得已,以便合情合理地跟他解释,便看见他温和地弯了弯唇,像是并不在意输赢似的,不紧不慢地淡声问她:“之前没有玩过德州?” 从容而镇定的语调,云淡风轻。 乔雾被这迎面而来的轻风细雨拂得大脑当机了三秒,脑内一堆的应急预案像连锁倒塌的多米诺骨牌—— 哦,看来是她小题大做了。 他明明就也很无所谓嘛。 隔着赌桌,苏致钦跟一脸期待的莎娃打了个礼貌而疏离的招呼,便重新将注意力落回到了乔雾身上。 荷官开始发牌。 苏致钦伸出手,将落在桌心的扑克牌往乔雾面前推进一寸,示意她取牌的同时,轻描淡写地问她:“能赢吗?” 不像梭//哈和俄罗斯轮//盘,纯粹是运气占上风,德州其实是一个概率和心理的博弈,赌桌上的人,会根据彼此拿到牌之后的微表情来判断对方手牌的好坏,所以在德州的赌局上,喜怒于色是绝对的大忌。 但当苏致钦的目光落在那张被乔雾翻开的红桃3上时,还是忍不住微不可查地夹了一下眉心。 乔雾也知道自己开局一般,所以哪怕她已经在心里疯狂唾弃莉莉丝选的这个座位糟糕透顶,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在意。 荷官开始发第二张牌。 这次,乔雾自己探身去桌心取,却没急着看,她将两张牌随意地暗扣在桌上,单手支着下巴,轻飘飘地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问他:“那先生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我输呢?” “……” 对上她有恃无恐的目光,相比起莎娃的志在必得,乔雾显然是真的不在意输赢。 是的,她不在意。 苏致钦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一下。 他错开跟她的对视,盯着她发顶的乌旋有片刻的失神,她原本别在耳后的乌发丝凌乱地散开,发丝里透出她白腻柔软的耳朵,顺着发丝往下,是修长奶白色的天鹅颈——因为地下赌场闷热,乔雾已经提前摘掉了围巾。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中国女人的体形比俄罗斯女人要纤瘦不少,乔雾的骨架于他看来,能用娇小来形容,但整体的体形却瘦而不柴,微垂着脑袋验牌的时候,能看见颈后凸起的一节颈椎骨,脆弱得只要罩上手用力一握,就可以轻轻折断。 他盯着那一截凸起的颈椎骨,喉间竟蓦地生出一股渴意。 原本扶在她肩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般,缓慢而磨人地顺着她的肩膀,游移到她的后颈上。 乔雾被他温热的手指撩得发痒,正准备侧身躲一下,没想到他忽然伸出手指在她凸起的那块颈椎骨上不轻不重地画了个圈。 乔雾:! 男人的指腹裹着一层薄茧,刮在皮肤上的触感像带着火花的电,噼里啪啦地一路蔓延,直接纵贯而下,烧到她的尾椎骨。 乔雾只觉得心脏都骤停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致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俯身下来,温热的唇峰就悬在她耳廓上方,将亲未亲的距离,若有似无的鼻息像羽毛一样慢条斯理地扫在她耳后的皮肤上,磨得人耳朵都开始发烫。 “赢了,今晚的鞭子就交给你,输了……”他顿了顿,“还是我说了算。” “乔雾,你自己选。” 湿热的气音拂在她耳廓,像蒸腾的热气,烫得人心跳加快。 她“嚯”地一下抬起头,在震惊中消化掉他的意思,盥洗室、邮轮、雪地的片段画面在回忆里开始交织,就连周遭呼吸的空气,都被他漫不经心的提议搅得浓稠到不行。 “……” 乔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理智回笼,她艰难地咬了咬下唇,不能置信地低语确认:“先生,要玩得这么大吗?” 苏致钦微笑着伸手将她耳廓凌乱的发丝重新整理好,垂眸看着她已经通红的耳朵,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帘。 与其说德州是个赌博概率游戏,不如说是一个心理博弈游戏,只要乔雾愿意努力,她大概率可以骗过这里所有的人。 毕竟,她曾经也狡猾地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要看你有多想赢。” 第49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49 049 艾伯特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短暂的互动,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那位中国情人的反应……他对维克多能这样三言两语就完成一次旁若无人的调情,佩服到五体投地。 莎娃捏着手里的牌,算好赢面概率,一抬头看见乔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通红,而维克多则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正与阿芙罗拉聊天。 原本围在赌桌周围没有太多人,但因为维克多的驻足,已经吸引了不少的好事者。 莎娃盯着手里的两张牌,不免有点激动——倘若以一局半小时来下注的话,至少这一局她的赢面很大, 乔雾平复完心跳,依旧面红耳赤,捏着手里两张牌发愣,陷入了“tobeornottobe”的困境。 虽然不想上他的当,但苏致钦拿捏她好奇心的方式,的确很有一手。 他居然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让渡主动权,那她要是赢了,岂不是可以一雪前耻?而且,这种丰功伟绩,以后拿出来怼他,都能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吧? 乔雾把自己当时哭唧唧的状态代入了一下苏致钦的脸,画面还没从脑子里具象出来,已经兴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巨大的好奇心燃起了她熊熊的斗志,但等回过神,目光一落到自己的牌面—— 乔雾:“……” 萎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算了,我选择摆烂。 捷里别尔卡海边的教堂敲响九点的钟声。 苏致钦揉了揉她的脑袋,告诉她,他晚上还有其他安排,希望她在赌场能够玩得高兴。 乔雾的余光瞥见他转身的衣角,脑中的念头灵光一闪。 “先生!” 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衣摆,却没想到会勾到他的手指。 小指勾住小指,独属于恋人之间的亲昵意象,远大过现实关系的暧昧。 苏致钦的指骨硬而修长,触手的肤感微凉,他手指的温度竟比刚刚在她后颈上打圈时还要再低一些,却依旧灼得她蜷起了手指。 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几乎让心跳都漏了半拍。 饶是他们两个人已经做过比这种不起眼的接触更深入的举动,但细想起来,他们未曾牵过手,毕竟一年多前,前往艺术酒会的路上,他在车里牵着她的手,在她掌心,教她一一记诵新旧教义时,并不算正经意义上的牵手。 但他们好像,也没有能够牵手的理由。 是她逾距了。 自觉犯错的乔雾眼睛装忙,匆匆别开目光。 地下赌场太闷热,她一定是待在这里太久,周围绕了水泄不通的好事者,难免空气不流通,也难怪她心跳会这么快。 苏致钦目光微沉,目光蜻蜓点水似地从她藏在桌下的右手上一闪而过,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红晕未歇的耳朵上。 “怎么?” “……” “不想玩了?” 乔雾:? 她有点懵,本能地“啊”了一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玩了? ……输赢都不算我头上,我干嘛不想玩? 乔雾这么想,就真的这么问出了口。 “先生,我又不是输不起,我为什么不想玩啊?” 然而,就在她否认的那一瞬间,苏致钦脸上的微笑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堪称川剧变脸大师。 乔雾看得目瞪口呆:? 男人木着一张脸,没什么情绪的字眼一个一个地从他抿直的唇线里往外蹦。 “乔雾,你最好赢。” 乔雾鲜少看见他这样咬牙切齿的样子,但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个要求实在是离谱。 大概全天下的赌徒都有一种“只要老子上桌了就一定能赢钱”的不接地气的幻想,但TM的上桌的是我不是你啊! ……有必要纠正一下他这种错误的思路。 乔雾摆出“求同存异”的态度试图跟他理性探讨。 “先生,我认为,您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 苏致钦情绪冷淡,但“我很不高兴”这五个字,却是切切实实写在了脸上,没头没尾地怼了她一句:“你昨天晚上就想拿我换兔子。” 乔雾的脑门上缓缓出现了第二个问号。 这是哪跟哪的事情啊? 明明过边的事你怎么就还记仇呢? 这不是没换成功嘛。 而且—— 我!那!个!时!候!在!开!玩!笑!你!都!没!听!出!来!吗! 乔雾心里的吐槽一堆,都不知道先拣哪个点开始输出。 “乔雾,你最好赢。”苏致钦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固执地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要求真的太霸道了。 赌博这种事,九分天注定,一分靠打拼。 决定好好教育一下他这种扭曲的赌徒心理,乔雾扔出了她的王炸。 “先生,您不要这么不讲道理,如果我逢赌必赢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待在您的身边呢?” 苏致钦有点头疼:“……” “而且,”乔雾语重心长地看了他一眼,“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菜!要相信新手光环!!” 可板着脸的苏致钦显然不信她的说辞,她捏了捏眉心,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叫住他的本意。 “先生要是这么担心我输的话,能不能借我一样值钱的东西?” 作为一个来自于夏天泡在水里都要打麻将的火锅市一员,乔雾在垃圾街里看着卖铁板鱿鱼的祝婶婶,每周一的晚上在收摊之后还要去搓麻将,她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牌桌上的镇财之道——就是不知道在西方,财神爷的偏好有没有发生变化。 比如像接盘莉莉丝的这种状况,筹码还是问对家借的,财运流回主人那里,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在中国的麻将桌上,可是大忌。 乔雾认真组织了一下措辞,尽量让苏致钦能够理解中国人在赌博这件事情上的迷信,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崇拜。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身上是否有比两个农场的价值更昂贵的东西,如果有的话,那至少可以帮助她镇一下财路,或许指不定真的能赢呢? 苏致钦沉着脸打量着她,像是在甄别她到底有没有打什么坏主意。 乔雾:“……” 但她从头到脚认真观察了一下苏致钦的装扮——没有昂贵的手表也没有宝石镶面的领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累赘的装饰,如果脱下那一身熨帖笔挺的西装,他整个人的装束干练得像是随时都能出去打架。 果然,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才怪。 西装外套下是他的肩带枪夹,光从他那天晚上丢给自己那把沉甸甸的“小玩具”来看,藏在他身上用来防身的手//枪估计价值不菲。 如果苏致钦真把枪丢给她,乔社会主义的接班人雾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威胁西方的财神,让他乖乖地用无边法力把自己的好运拉满。 她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觉得自己的想法属实有点可笑。 也许中西方的财神吃的不是同一个道路。 毕竟这只是祝婶婶打麻将的迷信而已,可能搁她身上,也不一定管用。 正准备说要不算了。 忽然—— “接着。” 亮黄色的顶灯下,红色的晶莹碎光如流星般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抛物线。 红宝石戒指不偏不倚地摔进她手心里,乔雾还没反应过来,原本闹哄哄的周遭几乎是在瞬间失去了窃窃讨论的声响。 阿芙罗拉和莉莉丝本能地对视了一眼,而莎娃怔怔地看着赌桌对面发生的一切,连呼吸都开始艰难。 乔雾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手心里这枚沉甸甸的、仍旧带着他体温的戒指。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枚几乎从不见他摘下来的珠宝。 纯金的戒指,指环周围遍布划痕,像是件饱经风霜的古董,而六爪戒托上镶嵌的巨大红宝石却如同刚刚被人从博物馆里被取出来一样,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要怎么具体形容这颗宝石呢? 她做地接的时候,会带游客参观克林姆林宫里的钻石馆,馆内以黑绒为底来衬宝石的颜色,进门处是一面巨型的防弹玻璃展柜,里面高低错落的布景台上盛放着无数晶莹剔透的大颗裸钻,而随着展馆的动线往深处走,真正夺人眼球的,则是一顶又一顶无法被估价的皇冠,有纯金打造的水滴皇冠,也有由珍珠镶嵌的珍珠皇冠,还有用大颗白钻组成的顶冠。 在中世纪,欧洲的强国皇室在继位时,都会要求附属的周边小国献上自己皇冠顶上最好最大的一颗钻石,来组成属于自己陛下的加冕皇冠,以作为统治权力的象征,而这中间,最出名的皇冠,则要数那顶曾经被叶卡捷琳娜二世加冕的红宝石皇冠。 那位曾经放言,“如果我能活到200岁,整个欧洲都将匍匐在我脚下”的女皇,在加冕时,巨大的白钻皇冠的顶端就镶嵌着一颗举世无双的、重达398.72克拉的红天鹅绒色尖晶石。 她虽然不懂珠宝,但光从宝石的成色来看,竟一点也不逊于那颗她带人隔着玻璃参观了无数次的名贵宝石。 红天鹅绒色的宝石,漂亮得就像暗夜月色下吸血鬼的眼睛,而在吸血鬼澄透的曈色下,在金色的戒托底盘上,却能隐隐看见精致的图腾刻痕——是一只双头鹰,背着带有明显东正教特色的十字架,鹰的左爪带着镣铐,而右爪的爪弓收拢,则牢牢地抓着权杖。 这显然是一枚已经很有年代的物件,兴许还带着这个三观不正的“布特洛维奇”家族某种不知名的图腾崇拜。 乔雾的目光从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上一扫而过,她注意到了他食指指根那一圈浅浅的牙印。 是那次在艺术酒会里的盥洗室,他强摁着她在镜子前逼她出声,她气急败坏下,就咬了他。 却没想到,她咬得那样重,他非但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愈发得寸进尺。 乔雾闭了闭眼,将那些凌乱的、淫//靡的画面逐一驱逐出脑海。 她举起这枚分量沉得有些夸张的戒指,问了一个非常现实且质朴的问题。 “先生,这个值钱吗?” 苏致钦面无表情:“没我的时间值钱。” 乔雾的母语是无语。 所以说到底,还是不准她输。 她叹了口气,终于妥协,说:“行吧,我努力一下。” 虽然这个回答仍旧不太令人满意,但苏致钦绷紧的下颚线已经放松,他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乔雾几秒,随意地丢下一句“别弄丢了”,便径自离开了赌场。 随着男人的离开,沉寂的周遭,又响起窃窃私语,人群当中,不少好事者的目光都落在了乔雾身上。 既然苏致钦让她别弄丢,那戴在身上就是最安全的。 乔雾将戒指往左手食指上一套,戒指的指围对她来说,有点宽松,有点大,但也不至于左右滑动。 只是没想到戴起来竟会这么沉。 她将带着戒指的手,扶在桌上,另一只手曲肘托住下巴,冲仍一脸不可思议的莎娃弯了弯唇,笑着吹了个口哨。 “我准备好啦,我们开始吧。” 荷官开始确认筹码。 乔雾漫不经心地确认手牌,垂眼计算胜率。 “姐姐,你觉得谁会赢?” 从忪怔里回过神,阿芙罗拉想了想,说:“或许是……莎娃?” “毕竟相比起莎娃来说,乔雾是新手,学规则和适应规则都需要时间。” “你呢,你觉得谁会赢?” 莉莉*丝从莎娃微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手中移开目光,笑眯眯地说出了她的结论。 “我当然压乔雾啦。” “毕竟上帝也是会被喜欢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坏蛋所欺骗的。” “更何况,坏蛋还有帮凶呢。” 第50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0 050 走出地下赌场的通道,顺着陈旧的木梯往上,露天的雪夜酒馆早已开启。 酒馆的敞口背向北冰洋的海风,绝佳的建筑设计方式,能让男人们在围着篝火喝酒赏雪的同时,无惧冬夜的冷风。 艾伯特静静地跟在维克多的背后,他不知道刚才维克多和他的中国情人说了什么,明明那个漂亮的中国娃娃满脸的不耐烦,但为什么维克多居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高兴? 他偷偷看了眼男人沉默的侧脸—— 是的,相比起从茶话会的会客厅抵达地下赌场那一段路程,维克多的心情,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酒馆里,喝多了的男人们已经开始高谈阔论,从石油到天然气,从国际局势到现行颁布的法令,最后不免落回到了高官的密辛——有前不久因为桃色新闻被罢免的高官,也有因为联姻,而一跃成为政坛新星的富豪女婿。 大抵八卦是所有人的天性,只是这种没有营养的内容实在令人头疼。 蒙德斯基在跟人足足喝完了三瓶伏特加之后,终于等待了这个酒馆里最重要的客人。 这个由他亲自带回来的继承人无论应付任何场合,都彬彬有礼,温驯谦和得滴水不漏,驯服脾气暴躁的车臣人绰绰有余,就连斤斤计较的阿尔瓦人也最终认可了新的合作方案,天知道,这帮利益至上的红鼻子大老粗们到底有多难搞。 既然两边的客人都已经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蒙德斯基彻底松了口气,因为克拉夫丘克那个叛徒的短视,让他们之前在生意场上有着措手不及的失利,但今晚的成果,显然可以让所有人在紧绷的环境里,彻底松下一口气。 他握着伏特加的酒瓶,欣慰地打了个酒嗝,看着在觥筹交错里游刃有余的年轻侄子,心想如果自己的堂哥老维克多还活着,看见有这样一个儿子,想必心情也会跟他现在一模一样。 当然,如果孩子的母亲性格不要那么刚烈,那这对父子会少很多很多的不幸。 蒙德斯基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早已无人问津的陈年旧事,接下来他只要负责把这两拨难缠的客人安安稳稳地送离摩尔曼斯克,那么今年剩下的时间,他都可以安安心心休假了。 酒馆后半程的聊天话题轻松,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堆,有站着喝酒放声大笑的,也有慵懒坐着抽雪茄的。 他们谈论权力,金钱,也谈论女人。 这其中,笑得最肆无忌惮的,就是费迪南德。 这个拥有红色大鼻子的阿尔瓦人与自己同行的男人凑在一块儿喝酒聊天,他放声大笑着,口无遮拦地询问自己的同伴,问中国女孩在床上跟俄国女孩有什么区别。 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艾伯特正在跟维克多聊天,也因对方过大的音量而被屡屡打断谈话。 费迪南德捏着酒瓶子,跌跌撞撞地拉开维克多身边的椅子的时候,脑海当中浮现出来的,是维克多在赌场里低着头跟那个漂亮的中国女孩说话的样子,耐心、礼貌且克制,当然,稳重和温柔是这位远近闻名的家族继承人一贯的性格,对于了解内情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真正稀罕的,则是一贯绅士、内敛、禁欲的维克多居然会跟女人当众调情。 他以前不曾听说过对方身边有什么固定的女伴,这似乎是第一个,兴许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如同珍宝一样被宠爱着、娇惯着。 在那个漂亮的中国女孩的眼里,有跟她的年龄不相衬的媚态,天真无邪的干净相貌,举手投足里又有娇憨的诱人——维多克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脸的漫不经心,少女坐在高凳上,两条悬空的腿找不到支点,像捷里别尔卡海边的秋千一样一晃一晃的。 维克多是上哪找到这样一个迷人的宝贝? 他忍不住想,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跟那个漂亮的中国娃娃在床上颠鸾倒凤又是怎样一副光景,而那个女孩纤细的双腿,是否能完完整整地盘上一个俄国男人的腰? 酒精上脑,费迪南德越想就越兴奋。 他晃着酒杯里剩余的白兰地,张着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嬉皮笑脸地询问维克多,是否愿意将他的中国小宠物卖给他。 作为这帮阿尔瓦人团体里,举足轻重的话事人之一,费迪南德笃信自己的提议不可能会被拒绝,毕竟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刚刚在中东的战场上,达成了一笔举重轻重的交易。 “当然,我也不会平白无故问你讨要这个女孩儿,我愿意出高价向你购买。” 自信满满的费迪南德看着眼前这个年龄上几乎跟他儿子都差不多大的英俊继承人,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小维克多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仗着老维克多强硬的手腕在政商两界积累的声望,又因为运气好,押对了战局,才顺风顺水到了现在,但很快,他就会知道,在这个以绝对力量为主导的世界里,纵使他能在俄罗斯境内如鱼得水,但在俄罗斯以外的地方,早有势力对他虎视眈眈。 不然为什么老维克多去世后,这个小维克多迄今为止,也不敢踏离俄罗斯半步? 克拉夫丘克的叛变,就是一个讯号。 谁不知道他前不久经历过一场别有用心的暗杀? 能活下来,也是命大。 至于他到底能不能像传闻中那样打破家族的魔咒活到40岁都是个问题。 费迪南德想到这里,轻蔑地低哼了一声,他看着年轻的继承人从容不迫地转脸与他对视。 不得不说,小维克多的确长了一副好皮囊,但是就这打量人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看他仿佛就在看一摊垃圾一样的失礼。若不是对方脸上仍旧挂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微笑,费迪南德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最恶劣的冒犯。 聊得好好的话题被突然出现的红鼻子大老粗所打断,艾伯特皱着眉,想告诉粗鲁冒失的费迪南德,维克多跟他的中国情人感情很好,这种要求,实在有失客人应有的礼貌。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制止,就听见身旁的好友,轻轻笑了一声,用一种温和且宽容的声音问道:“那你打算拿什么东西来买她?” 艾伯特:? 多情而浪漫的艾伯特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陡然而生的失落感从何而来,但站在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的角度,他又确实觉得,维克多的考量,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倘若这帮阿尔瓦人愿意让渡一部分他们在乌克兰的地盘,那对维克多所在的家族而言,也算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这个意外的收获几乎可以完全弥补前不久因为克拉夫丘克的失误而造成的巨大损失。 费迪南德哈哈大笑,他正准备说价码可以由他随意开,然后他就看见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家族的继承人,用他惯有的温和、怜悯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用平时称赞美酒口感不错的随意口吻,不紧不慢地问他: “是眼睛、鼻子、舌头、手指、生//殖//器,还是……” 苏致钦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将酒杯里剩余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缓缓掀起眼皮,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是一双碧绿色的瞳孔,就像莽原里的野兽盯住瘦小的猎物般,一瞬不瞬地与费迪南德对视。 忽然,他弯了一下唇,漫不经心地笑了。 “你的性命?” 气氛几乎是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直注意着动向的蒙德斯基从自己年轻的侄子脸上不太寻常的笑意里嗅到不安的苗头,正准备出言圆场,但已经喝高了的费迪南德像听了一个荒诞无稽的笑话,大声嚷嚷着,说一个中国女孩可不值这价钱。 他眯着已经有些醉意的眼睛,冲维克多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成吧。” “维克多,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需要,所以我愿意将乌克兰那边油井的开采权置换给你们,来向你购买你那位——唔!” 费迪南德只觉得整个后脑的头皮都被一股大力扯起,他头皮发麻,还来不及回神,就被人提着脑袋,迎面重重地砸到了木桌上。 “咔嚓”一声。 三指厚的原木桌板被正中折断。 剧烈的痛楚从他的鼻梁、门牙处传了过来,费迪南德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可鼻腔里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要让他窒息,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是白茫茫的雪地,以及两颗沾着血的牙齿。 疼痛带来了天旋地转的巨大晕眩,他在晕眩里,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鞋,以及那被熨帖得笔挺的西裤里包裹着的禁欲、修长、有力的双腿。 他费力地抬头仰视这个身体的主人,却发现,来自地狱的恶魔正垂着眼帘,温和而怜悯地看着他,看似在关心他的状况,但实际上,也许他只是在思考,他脆弱的脑袋能否再撞断一张桌子。 一把年纪的费迪南德自然怕死,在巨大的恐惧的支配下,他想张唇呼救,但汹涌而出的鲜血已经先他的求救一步,从嘴里涌了出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只是轻蔑地笑哼了一声,便从容地接过尼基塔递过来的热毛巾,将本就干净、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擦了一遍,他甚至还将手指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确保手上没有残留任何酒鬼头发里的油脂。 失去知觉的红鼻子,臃肿而肥胖的身躯躺在雪地里,呼吸的起伏微弱。 篝火无声燃烧,火星四溅。 露天酒馆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到了真空,场上所有的人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猝不及防,震惊到无法言语。 艾伯特怔怔地看着维克多那只已经被擦拭得干净的左手——苍白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左手,虽然并没有戴着那枚象征着财富、权力、地位的戒指,但他突然爆发的力量依旧野蛮到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左手食指指根,还有一圈浅浅的牙印,留了疤,要不是他摘了戒指,估计平时也没人会注意到。 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咬这种人。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看着身边的好友,甚至还漫不经心地用鞋尖踢了踢费迪南德那个显眼的大红鼻子,确认对方仍旧尚存一息,但他轻蔑漠然的动作,仿佛躺在他脚下的,根本不是这帮阿尔瓦人当中说一不二的话事人,而是一团不起眼的垃圾。 直到有一个年轻的阿尔瓦人终于反应过来,颤声招呼同伴上前救人。 苏致钦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在阿尔瓦人的呼声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费迪南德半张满是血污的脸用力踩进了雪里。 伴着他缓缓抬起的眼帘,是身后子弹整齐上膛的声音。 穿着熨帖得体的黑色西装的绅士只是慵懒地坐在金丝木制的靠椅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甚至没有皱过一丝的眉头。 他只是微笑着,平静而沉默的目光扫过所有站在原地、蠢蠢欲动的阿尔瓦人,并与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一对视。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敢上前。 费迪南德的脸就被他踩在脚下,臃肿而肥胖的男人像一个漏风的炉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痛苦难耐地呻//吟。 有细雪落在他粗糙的脸上,无声地溶解在鼻腔里流出来的汩汩热血里。 苏致钦收回目光,弯着眼帘转过脸,在众目睽睽里,对上好友艾伯特一脸的错愕、震惊和不能置信,他掀了掀唇,温和而礼貌地致歉。 “抱歉,艾伯特,我们刚刚聊到哪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1 051 维克多开口的第一句话,像一把打开密闭空间的钥匙。 真空的囚室里瞬间灌入空气,凛然的压力解除,所有的畅谈和大笑声在纷纷落下的大雪中,重新降临到了这个地球最北边的小酒馆里。 男人们继续谈论着权力和金钱,而可怜的费迪南德则再无人问津。 蒙德斯基沉默地将还未喝完的伏特加酒瓶放回桌面,看着天空中纷扬飘落的大雪,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十年前。 那天下午,他乘坐专机抵达托尔马切沃机场的时候,天空中也下着这样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雪。 越野车驰过西伯利亚的荒原,窗外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看不清它的本貌,但他知道,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西伯利亚,贫瘠的土壤无法孕育出任何钟灵毓秀的植物,这里所有的景致都乏味到哪怕用“无趣”两个字来形容,都是对它的褒奖——死气沉沉,毫无生命的象征。 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生产力落后,会让呆在这里的人,日复一日地退化成井底之蛙。 人在这样的囚室里待久了,大概也会发疯吧? 更何况,他那个可怜的小侄子刚刚被关起来的时候,也才不满十岁。 正值壮年的蒙德斯基按图索骥,让司机把车停在了一间两层楼高的小木屋外。 深棕色的木屋表面的树皮久经风霜雨打,斑驳老旧,像是风雪吹得用力一些,整栋房子都会被摧枯拉朽。 破旧的木门紧闭,蒙德斯基在天黑之前,终于等到了他风尘仆仆的小侄子——过长的刘海遮住满是戾气的眼睛,只露出窄瘦而精致的下巴,穿着洗得发白的单薄冬衣,棉手套的指头破了好几个洞,露出肉色的指尖,拎着一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土豆。 蒙德斯基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在对方面无表情的注视中,他以为他是忘了自己的名字,摘下帽子正准备自我介绍,便听见他说:“我知道你。” 反应孤僻到可以用病态来形容的纤瘦少年,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径自推开了那扇破败的木门。 蒙德斯基站在门口,安静地打量着诺大一间空旷到一贫如洗的居室——厨房、客厅、卫生间、卧室都一览无遗,里面的陈设破旧而简陋,但意外的是,很干净,沙发上有被翻烂的书籍,餐桌上还有掉漆的收音机,木板床旁边的窗台上还放着一盆土,蒙德斯基的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很怪诞的想法,兴许等开春了,这盆土里指不定还会长出植物来。 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厨房里一应俱全的调味品和烹饪工具,铝制的煮锅底部虽然已经被摔得坑坑洼洼,破旧得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但整个表面却被洗得干干净净,随着电灯被拧开,光亮充斥整个房间,铝制器皿的外壳竟白得亮眼。 俄罗斯人做事惯来随意马虎,不注重小节,但蒙德斯基却惊叹于这间居所带给他的震撼,这是一间非常整洁的居所,可能它不够舒适,但它足够干净,一尘不染。 唯一的缺点是,他不曾在这里看见家族的信仰。 不见神灵。福音不曾降临这里。 只是,这一切对蒙德斯基来说,已经完美到无可挑剔。 原本以为会遭遇一片狼藉的蒙德斯基为自己之前的肤浅而感到惭愧,连带对他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也更有耐心了。 他摘下帽子,向他道明来意,告诉他,他的父亲愿意宽恕他的罪孽,他不必再呆在这里了。 可面前的侄子,却并不见欣喜。 他仍旧板着一张没有感情的脸,但蒙德斯基却清楚地在他碧绿色的瞳孔里看到了敌意。 似乎“父亲”这个字眼,在他的词典里是一个禁忌,少年不加掩饰的戾气几乎能够割伤他所有的善意,如冰霜般骇人。 蒙德斯基拘谨地站在餐桌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地想着,今晚是不是要就近找一个酒店,等明天对方气消了再过来游说。 “吃晚饭了吗?” 少年收好土豆,将面包放在餐桌上,举起餐刀的时候,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冷淡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还,还没有。” 蒙德斯基对他突然释放出来的善意有些受宠若惊,但看着眼前那块干硬得如同板砖一样,也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全麦面包,又不禁陷入自己脆弱的肠胃能否消化这种食物的担忧之中。 忐忑的目光对上那双跟堂哥如出一辙的绿眼睛——相比起他内敛寡言的父亲,少年的个子虽然不及他高,但目光里的寒气和压迫感极盛。 “那你带果酱没?” “啊?” 从错愕里回神,蒙德斯基磕磕绊绊地告诉他,稍等一下,他需要去车里找一找。 但等他走出那间破败的小木屋,却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刚才明明还是一副巴不得他走的样子,忽然之间就画风突变,竟主动邀请他共进晚餐? 他丝毫想不通,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一脸不爽的小侄子对他另眼相看。 蒙德斯基的疑惑贯穿整个漫长又难耐的晚餐。 纵使破旧的壁炉里烧着炭火,但漏风的木屋里依旧暖意微薄。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无言。 只有餐刀不小心碰到果酱玻璃罐发出的清脆“叮叮”声。 蒙德斯基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有咬过这么硬的面包,每咬一口,他都要担心自己新补的牙会不会崩坏,痛苦地吃到最后,他只能选择摆烂,纯粹靠抿掉涂抹在面包上的树莓果酱来假装餐桌礼仪。 但小侄子显然已经具备了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自得其乐的能力,他已经摘下了那副千疮百孔的破手套,露出因为冻疮而红肿的指节,每一口食物他都吃缓慢而优雅,只是,这种缓慢到磨人的进食速度,与其说他是在细嚼慢咽地进食,不如说他是在用食物来消磨虚无、枯燥的时间。 蒙德斯基垂着眼帘静静地观察着这个阔别五年的小侄子。 他难以想象对方一个人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独自生活,只是从目之所及的一切当中透露出来的、几近病态的自律细节,仍旧令人叹服。 他已听闻过他的事迹,斯拉夫人敬畏强者,哪怕眼前少年面色不善、拒人千里,但他依旧赢得了蒙德斯基的尊重。 他甚至隐隐开始猜测,这会不会是他迎接过的,最完美的继承人。 二楼的床又开始“咯吱咯吱”有节奏地摇了起来,经过了一轮中场休息的女支女,再入场时,高亢的声音一阵响过一阵,里面还夹杂着好些不堪入耳的淫词浪语,粗鄙至极。 木质的楼板形同虚设,像是一点儿也隔不了音。 饶是自诩半个艺术家的蒙德斯基混迹了艺术名利场,对于这种露骨的体验,依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跟同龄人聊女人是一回事,跟比小自己一大圈的小侄子听女支女的墙根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单从楼上几人的动静来说,蒙德斯基听得头晕目眩,他这把年纪,在某些方面经历得自然不算少,但这时候,照样也在心里大骂“变态”。 就连站在旁边的两个保镖都尴尬到侧目。 而他面前细嚼慢咽的小鬼,却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似的,对周遭的一切都泰然自若。 要不是他今晚跟自己说过三句话,蒙德斯基真的会怀疑他的小侄子是不是个聋子。 在眼睛装了半个小时的忙之后,耳朵在肉//体击打的交响乐里都开始跟着发红发烫,生无可恋的蒙德斯基终于等来了对方的主动开口。 “安德烈和爱德华怎么样?” 蒙德斯基放下面包。 “安德烈在勘察加半岛,受了不小的伤,而爱德华……他过得不好。” 他为这个继承人感到可惜。 蒙德斯基斟酌了一下。 “……他出卖了身体。” 布托洛维奇家族的小孩子,天生一副好皮囊。 只是在这种严苛的选拔方式下,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出局的孩子,会有重新回到中心的一天。 静戾的小侄子对兄弟的丑闻无动于衷,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涂了大片果酱的面包,一边又林林总总问了其他人,他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人的姓名,以及所在的区域。 直到这一步,蒙德斯基心里的答案终于尘埃落定——纵使长子安德烈再优秀,也不及面前这个小儿子的十分之一。 过人的体格和早慧的记忆力,不屈的意志和坚定的自律,如果他从小就像其他人一样被养在维克多身边,而不是这样被放任在西伯利亚自生自灭会怎么样? 他是会在顺境里更加优秀,还是会在舒适中变得更平庸? 蒙德斯基无法去猜测这种可能,只是他笃信,纵使两人之间有再多的间隙,自己的堂哥也一定会选择眼前这个孤僻、怪异的小儿子。 离开前,蒙德斯基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莫斯科,他安安静静地跟他对视,像用对待同龄人一样的慎重态度,询问他的意见。 良久的沉默,却并不让男人忐忑,因为他确定,这个聪明的孩子会选择审时度势,他不会让自己埋没在西伯利亚终年的大雪之中。 这里无趣到,一眼能看到终老和死亡。 这里没有希望,也没有任何生机。 日复一日,也不过行尸走肉的生不如死。 一切果然如他所愿。 只是没想到,小侄子在临走时,居然在他简陋的小屋里带走了两样东西——窗台尚未发芽的植物,以及刚刚拎回来的那一袋土豆。 回忆在劝酒声里戛然而止,蒙德斯基从维克多温和地谈笑风生的脸上移开目光。 转眼已经十一年了,他一直以为那个性格孤僻的小孩已经被彻底留在了西伯利亚的荒原上,但今天晚上,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一切都只是他自欺欺人——野蛮生长的恶魔已经长大。 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完美继承人,不过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疯子。 他与生俱来的戾气,像高加索山脉终年无法化开的积雪,寒冷得依旧能够冻伤所有人的呼吸。 他品尝够了权力这种春//药的魅力,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放到显微镜下解读,但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决定战车的方向,就像他已故的父亲。 他将以父之名,也必定,在黄金牢笼里,于高塔瞭望中,永劫无间- 喧闹的露天酒馆,艾伯特发现纵使维克多依旧在跟他聊天,但对方明显心不在焉,直到短信的消息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维克多礼貌地表达了歉意,拿起了旁边的手机。 艾伯特正准备招呼了侍应生给两人的空酒杯里倒上伏特加,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他弯起的眼帘。 艾伯特:?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乌云不高兴:[图片]】 是厚厚一叠的筹码圆片凌乱地堆在一起。 【乌云不高兴:先生,我怀疑您又在骗我。】 【s:?】 【乌云不高兴:我刚刚查了一下,捷里别尔卡根本就没有卖玩具的小卖部。】 苏致钦弯了弯唇,施施然地将脚从费迪南德的脸上抬了起来。 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阿尔瓦人,在确认对方脸上不再如寒霜般的戾气后,才在蒙德斯基的眼神提示中,心惊肉跳地将已经奄奄一息到神智不清的费迪南德给抬了下去。 【s:摩尔曼斯克有,我今晚就可以带你去】 灯火通明的赌场里,乔雾抿着唇,试图跟他讨价还价。 【乌云不高兴:先生,我是想说,动脑子算牌很累的,我想早点休息,能不能把今晚的配额留到明天?】 【s:乔雾,驯服的第一步,是遵守承诺。】 【s:从你赢得筹码的那一刻,我们的约定就开始生效了。】 乔雾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赌桌对面,温柔的阿芙罗拉给抽泣不止的莎娃递纸巾,而活泼好动的莉莉丝,则在自己旁边一惊一乍地以农场为单位清点筹码。 她打了哈欠,“啪啪”地敲字。 【乌云不高兴:我读书少您别骗我】 【乌云不高兴:明明被支配者应该乖乖听支配者的话,而不是试图教支配者做事】 不然我那么努力地算牌! 这么费力地演一个运筹帷幄的赌徒! 有什么意义! 乔雾用她不太广博的知识理解了一下,总的来说,她现在完全有立场做爸爸,而苏致钦,在她面前就得是个弟弟。 但苏致钦总有歪理可以讲,除此之外,他甚至还会用车轱辘威胁她。 ——【s:等你拿到鞭//子了,你才是支配者】 ——【s:现在,小狐狸需要乖乖听话,才不会被不讲道理的恶龙撞坏家门。】 第52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2 052 乔雾觉得自己就像是职场里想要摆烂的咸鱼,想尽各种法子躺平,但奈何直属领导实在太卷——苏致钦似乎有无限的精力,他可以从早到晚、跨地域地工作,而且中间也可以连轴转,无须休息,彻底将她这条废柴卷到生无可恋。 她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朦胧雪景,痛苦地将脑袋搁在了冰凉的车玻璃上。 被苏致钦连夜从捷里别尔卡打包,出发前往摩尔曼斯克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但奈何苏致钦在遵守承诺上,有一种过分的执着,执着到乔雾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偷偷酝酿着某种恐怖的阴谋。 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不安的感觉持续到她在梦里被人推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在微弱的车内灯中对上苏致钦一双几乎绿到发光的眼睛,乔雾被吓得差点没有尖叫出来。 苏致钦抿着唇,从下巴点了点车窗外,示意她,巷口的那家店里就有她想要的东西。 乔雾:“……” 捏着眉心清醒过来,可临到边了,她反而有点退缩。 好奇害死猫,先前在赌场里的肾上腺素已经退潮,在路上睡了一觉之后,她所有的情绪都懒洋洋的。 总体来说,她现在,好想摆烂啊!! 苏致钦见她瘫在椅子上不动。 “要我陪你去?” 乔雾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不用!” 抓起座位上的外套,开门、跳车、关门一气呵成。 后座的车窗缓缓落下来,对上一双温和微笑着的绿眼睛。 乔雾故作老陈地咳了一声,义正言辞地拒绝他的好意。 “先生,我二十岁了,在某些方面,我也有自己的审美。”- 街角商铺门口挂着浅金色的霓虹灯,朦胧的光线就像面纱后衣衫半褪的维纳斯,有一种暧昧的美感,却并不艳俗。 木质的玻璃门框,推开门的时候能听见门背后叮叮当当的风铃响。 乔雾在国内没进过这种店,没想到在国外却开了眼界。 但在入内之前,还是被漂亮而丰满的店长姐姐检查了证件,已经20岁的乔雾觉得属实有点被冒犯到。 她在门毯处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本来多少都有点拘谨,但考虑到自己是中国人,想着“反正以后也不可能再见面了”的心理,反而坦然了起来。 彻底放下了心理包袱的乔雾大摇大摆地逛进店里,作为一个也是好歹也是画过裸//体模特的艺术生,她在心里逐一给眼见的新奇玩意儿打上“已阅”的标签,还不忘偷偷地对模特架上那些或轻纱抹胸或橡胶的紧身衣品头论足。 店内的光线偏暗,像是在灯罩上蒙了一层丝袜,目之所及都是暧昧和朦胧。 店主姐姐显然非常善于运用光影,结合高低有致的布景,将所有物品的特点和美学展现得淋漓尽致。 倘若撇开涩涩的眼光,里面完全就像个新奇物品的艺术展。 乔雾在心里的“嘶哈嘶哈”声里,将自己买东西的行为,想象成进入成人的魔法世界买魔法杖。 摩尔曼斯克少见中国客人,丰满的女店主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纤细干净的女孩子,询问她有什么需求,是否需要推荐。 乔雾正准备拒绝,目光却被摆台最顶端的一条spank吸引,纤细精致的小物件,不过她小臂的长度。握柄处的软皮垫小巧,四周的一圈油边也纳得很平整,十字纹的鞭身细软,韧性十足,顶端的小拍板上是尖尖的倒角小三角,如同恶魔的小尾巴。 下单结账是一个冲动又快速的决定。 漂亮的店主姐姐将打包好的小玩具递给她的时候,不忘在袋子里又塞了点东西。 只打算小小地趴在成人世界的门缝上偷窥一下满足好奇心的乔雾在看清了那件网纱材料的兔兔装之后,简直瞳孔地震。 店主姐姐大方解释道:“反正这件衣服的尺码也小,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客人,我也要下班了,就送给你吧。” “对了,还有这个……希望你跟你朋友会喜欢,”店主一边说着,一边不忘热情地对她俏皮地抛了个媚眼,“祝你们今夜愉快。” 乔雾再一眼看清被丢进去的第二样东西,疯狂地震的瞳孔,引发了大面积的海啸。 她满脸通红,满脑子密密麻麻飘过的弹幕,充斥得她的舌头都开始不利索起来。 你们做生意这么随意的吗? 这么变态的东西说送就送? 难怪俄罗斯经济不景气! 你们这些个体户都没有盈利意识! 乔雾拎着塑料袋在心里骂骂咧咧地走出霓虹灯不正经小商店的时候,正想着要怎么找个离小店远一点的地方把袋子里多余的东西给扔掉,四处乱飘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撞进他的眼睛。 马路对边,是一家已经关门的连锁超市,而超市的旁边是一家早已下班的通讯公司,建筑表面的巨大灯带光色柔软,淡黄色暖光剪出他高大挺拔的轮廓,男人背光而立,带着红宝石戒指的左手自然下垂,修长的指尖握住一罐被打开的树莓汽水。 苏致钦微笑的目光从她提在手上的袋子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脸上,在乔雾后知后觉下匆忙将一袋子的坏心思都藏到了身后的时候,他弯了弯唇,喝了口树莓汽水,随意而散漫地吹了个口哨,说:“乔雾,过来。” “……” “到我身边来。”- 相比起宛如童话小镇的捷里别尔卡,遍地都是红砖小木屋,摩尔曼斯克则更像一个城市,这里的建筑大多以砖瓦水泥构成,主干道上两侧的楼房与莫斯科临街的商铺很相似,鲜明的俄式建筑风格,墙面的颜色鲜亮,或薄荷绿或柠檬黄,门头高且宽,纵使窗楹屋瓦被大雪覆盖,依旧气派非凡。 只是俄罗斯整体地广人稀,人口主要集中在纬度偏低的大城市,像摩尔曼斯克这种偏远的地方,人口密度稀薄,白天兴许有三两逛街散步的闲人,然而一到了晚上,就人烟稀少,连流浪的猫狗也不多见。 被大雪覆盖的诺大长街,两侧的店门紧闭,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照亮路面,将两人并行的身影拉得朦胧又绵长。 乔雾的耳朵到现在都麻麻痒痒的,她发现她听不得苏致钦对她吹口哨。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莫名其妙的是,他的口哨声会让那天帐篷里他吐在自己耳边的湿热气息重叠。 这就很要命了。 这会让她的记忆消失大法没有那么有效,时不时就得加固一下。 然而更要命的是,当他用那一副老天爷赏饭的皮囊露出一副又懒散又痞坏的吊儿郎当时,总是会让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一切罪恶的开始——捷里别尔卡的木屋小窗台。 乔雾正咬牙暗恨,耳朵忽然被冰凉的汽水罐子冻了一下。 她被冻得得一个哆嗦,惊叫一声,忙往捂住耳朵瞪他。 恶作剧的主人公笑着打量她,目光不经意地从她试图藏起来的塑料袋里一扫而过,揶揄道:“到底买了什么,能让你的脸这么红?” “……” 乔雾撇了撇嘴,心想这是买了什么东西的问题吗? 这是你们俄罗斯人没有经营意识,再这么乱搞下去,俄罗斯的经济迟早要崩盘了!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中国人来替你们俄罗斯担心! “……没什么。” 雪地靴踩着雪,乔雾闷闷地回了一句。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要怎么找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袋子里多余的两样东西给扔掉,最好找个机会跟苏致钦分开行动—— “对了,先生,车呢?” “路易斯饿了,我让尼基塔先带他回去吃宵夜,”苏致钦将空饮料罐捏扁,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漫不经心道:“反正酒店离我们也就一公里不到,走过去也不用花太多的时间。” 乔雾:“……” 好嘛,连作案时间都没了。 苏致钦嘴里的酒店,就在五百米开外,再走下去也不过一个红绿灯。 捷里别尔卡的傍晚下了一场雨夹雪,雪地靴踩破积水凝结成的薄冰,能听见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路面有些湿滑,乔雾一方面怕摔,另一方面又是想拖延时间找机会丢东西,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又慢又小心翼翼。 随着酒店顶楼的豪华圆顶建筑越来越清楚,她拎在手里的东西都开始发热发烫,越来越沉。 乔雾苦恼地盯着地面出神,却发现被路灯投在雪面上的、苏致钦的影子似乎有点不对劲? 她站在他的右手边,能看见他的右肩不自然地下沉,右手似乎也很不安分,修长的手指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外探—— 难怪她刚才走路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手背总是会被他的指背碰到。 她先前还以为是自己走路摆手的时候干扰到他了,本着礼让的心态,时不时就把手往身后避一下。 呵,原来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 乔雾正琢磨着苏致钦的手是怎么了,结果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她惊呼一声,本能地就往旁边抓了一下,恰好被他一把扶住。 差点摔倒的她惊魂甫定,连连道谢。 苏致钦垂着眼帘,面无表情看了看被送在掌心里的手腕,皮肤白腻,骨节纤瘦。 手腕往下,才是她细嫩圆幼的手指。 男人的掌心炙烫,源源不断的热意熨帖在她的腕骨处的皮肤上。 乔雾试着从他的掌心里抽了一下,却发现对方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先生?” 乔雾疑惑地抬头,看见苏致钦垂着眼帘盯着她的手腕若有所思,半分钟之后,眼前的好心人忽然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 乔雾:? 发生了什么? 谁惹你不开心啦? 第53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3 053 苏致钦掌心的温度实在烫得她有点不舒服,乔雾花了点力气,才让自己的左手重获自由。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夜路——为了方便互不干扰,乔雾甚至还非常贴心地跟他拉开了点距离。 苏致钦对她释放出的善意不置可否,但从鼻孔里哼出来的笑意,却有点莫名的凉飕飕的。 乔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眼见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对塑料袋里的烫手山芋也越来越不知所措。 直到是苏致钦先打破了沉默。 “乔雾,你到底买了什么?” 乔雾:“……” 刚才她差点摔倒的时候动静有点大,晃动的袋子里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 乔雾耳根一红,眼睛飘在一块广告牌上下不来,她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好心虚地重申道:“先生,我都说了,我二十岁了,我有自己的审美。” 苏致钦弯了弯唇,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你很懂?” 乔雾白了他一眼。 “现学现用总不难。” 再不济,她还可以上网冲浪。 苏致钦低低笑了声,问:“那你希望我称呼你什么?” 这是要跟她认真探讨,还是只是单纯地试探她的知识储备? 但这部分确实是乔雾的知识盲区,所以她想都没想,只想翻身农奴把歌唱。 “爸爸!” 苏致钦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头,“你确定?” “……” 重新回归理智的乔雾撇了撇嘴,“爸爸”这个称呼,在她的人生里不是什么好词,只好含含糊糊道:“我再……想想。” “先生,是不是还有什么安全词?” “乔雾。” 苏致钦叫了声她的名字,神态从容随意,他垂下眼帘,跟只到他肩膀的少女对视,又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她纤瘦的身量,微笑道:“我不需要安全词。” 乔雾愤愤不平:“……” ……少看不起人。 所以你是觉得我这小身板根本伤害不到你对吧? 有汽车路灯从斜后方照过来,又无声地飞驰而过。 宽敞的长街无人。 乔雾的目光恨恨地落在两人被灯影拉得长长的影子上。 她忽然福至心灵,踮起脚尖,把手举高过头顶,确保让自己的绝对高度超过苏致钦。 苏致钦揶揄地眄她一眼,像是在问她“又怎么了”。 “先生,我想好了。” “嗯?” “我想好称呼了!” 乔雾挺起胸膛,神神在在地背着手,倒着走路。 她看着苏致钦,气沉丹田,用一种非常中二的口吻对他说:“我是你的神明大人。” “而你嘛,”她抿着唇想了想,目光灼灼,意气风发,“你就做我的信徒!” 记得一年多以前,他带她去艺术酒会的路上,他不是说自己没有信仰么? 他说他只信自己,那今天,她就偏要另辟蹊径。 “……” “……” 有夜风卷起雪尘,凉寒的寂夜里无人应答,给对视的气氛平添了一丝尴尬。 苏致钦意味深长地掀高了一侧的唇角,似笑非笑,却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表态。 “……” 乔雾自编自导的独角戏显然不被观众认可,只是,不认可就算了,她从对方那微微眯起眼睛里,从他未置可否的表情中,品出了三个字——“省省吧”。 ……属实有点看不起人了。 但奈何苏致钦无论从体型还是力量上,都与自己相距甚远,打又打不过,乔雾一腔的怒气,也只能默默地咽回肚子里消化。 她今晚一定是被套路了,说什么赢了鞭子就归她,结果等她真买到鞭子了,他也没见乖乖听话。 看吧,最终解释权还不是归主办方所有。 认清现实的乔雾垂着脑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好几个白眼,忿忿的目光最终落在两人投在雪地的影子上。 气不打一处来,她抬起脚,只能重重踩了一脚他的影子来泄愤。 “乔雾,你在干什么?” 苏致钦右肩影子的地方白厚的雪面下陷,乔雾仍觉不解气,恨恨地在他右侧的胸口处又补了一脚,这才抬起头,没好气地哼哼道:“被踩影子的人就会长不高,我看看先生到底要被踩几脚,才不会拿鼻孔看人。” 拐着弯子谴责他的傲慢。 乔雾的脾气来得莫名又突然。 但苏致钦挑高了一侧眉,显然被这种新奇的说法激发了兴趣点,本着探索出实践的想法,二话不出,长腿一迈,重重踩了一脚乔雾的影子——而且还是脑袋的位置。 被突然踩矮十公分的乔雾:“……” 路边的积雪在傍晚已经被人清扫过,所以也不过到人脚踝的高度,但她无语地看着自己影子上瘪下去的脑袋,心想这个狗男人可真幼稚啊。 但乔雾绝不是这么容易就会向恶势力低头的人,她还有19%的电可以挥霍,于是她奋力反击,疯狂回踩。 然后她就发现了,苏致钦这个混蛋,一旦开始玩游戏,就根本没有“女士优先”的绅士意识,他踩得比谁都开心。 平整的雪面因为两人突如其来的玩闹,遍地的脚印杂沓而凌乱。 乔雾到最后没办法,只能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移动,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影子被踩成筛子。 苏致钦说她输不起就喜欢耍赖。 乔雾骂骂咧咧却又理直气壮说又不是踢足球为什么不能动手。 拉拉扯扯间,她的后脚跟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台阶一绊,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手里的塑料袋也重重地摔了出去。 塑料袋里的手铐清脆地磕在台阶上的时候,在水泥面上蹦了好几下,才闷声砸在了雪面上,张开的锁铐勾住兔兔毛茸茸的尾巴球——冰冷的银质手铐躺在黑色的丝绒连体衣上,软的绒布裹住硬的金属,黑白分明。 乔雾整个人还没来得及接从屁股处收疼痛,她的脑子已经因为接受到眼前的画面而提前一秒智熄。 她想将这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藏好丢进垃圾桶,但意识已经无法驱动不了四肢,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的意识开始神游天外,但她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直愣愣地盯着雪地里的银色手铐、兔耳朵发箍、铃铛颈环,以及那件丝绒连体衣屁股上的毛茸茸兔尾巴小装饰。 乔雾满脸通红,艰难地转动脖子,能听到骨头跟骨头之间发出机械齿轮地“咔咔”声,直到她抬起头,痛苦面具对上一双温和的碧绿色眼睛。 苏致钦从最开始的意外惊诧到意味深长,也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 但也就是这几秒,让乔雾从祈祷到侥幸,从最开始的天崩地裂大祸临头,到瞳孔地震完的万念俱灰——她经历了大风大浪,只想一死了之。 是的,杀人灭口行不通。 她打不过他。 她只能去找个没人的角落,痛苦地抱住脑袋,给自己施加一套记忆消失大法。 足足三分钟的对视,她终于找到自己已经机械的、僵硬得如同锈掉般的声音。 “先生,如果我说,是店长姐姐把库存硬塞给我的,我贪小便宜才收下来的,您信吗?” 苏致钦像是听见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般,漂亮的眼睛眯起来,祖母绿般透亮的绿色瞳孔里,是比月光还要清亮的笑意,左脸颊上那颗像是被素描点上去的小痣都随着他弯起的唇角,生动起来,似笑非笑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因为尴尬而石化的当事人身上。 他温柔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乔雾闭上眼睛,只觉得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即将砍下她羞耻到爆炸的头颅。 苏致钦温润的笑意有些沉,他沉吟了几秒,似在斟酌用词。 “原本我也不想做你的信徒。” “……” “只是没想到,”男人的目光在银质手铐和兔尾巴球球上一扫而过,笑着说:“原来神明大人能给这么多。” 我不是我没有! “……” 乔雾深吸一口气,选择自尽。 ……算了,给个痛快吧。 苏致钦笑着看着乔雾脸上的红晕从她细白幼嫩的脖颈,一路烧到可爱圆润的指尖,少女原本白皙的皮肤被镀上一层诱人的淡粉色,看得人喉间生出一股莫名的渴意。 他蹲下身,跟坐在地上已经自暴自弃的少女对视。 冷薄荷香的温热气息骤然逼近。 男人的五官棱角分明,有细碎的刘海随意地搭在眼皮上,东欧人的眼廓深,纤浓的眼睫里,如同宝石般通透的碧绿色瞳孔映出她一张仓惶懊悔的脸。 好奇害死猫,她今晚就不该上他的当,不该耍小聪明还妄图占他便宜。 怪不了别人,她翻车也是迟早的事。 她不知道要如何跟他解释这些东西并不在自己20岁审美的产物,但显然,苏致钦眼里揶揄的笑意压根不会相信她。 不想这样被人明晃晃地看笑话,乔雾干脆恶狠狠地瞪他,但奈何先前因为极度的尴尬和委屈,让她的眼尾泛红,眼眶里充盈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哪怕龇牙咧嘴地瞪人,也丝毫没有半点威慑力。 苏致钦抿着唇,目光微沉,喉结滚了两遍。 乔雾很快就发现自己瞪人瞪得极其失败,跟奶猫伸爪子挠人没什么两样,这么一想,就更气了。 接受现实的乔雾干脆破罐子破摔,她重重哼了一声,扭开脸不想再看他。 直到下巴被十字鞭尖端的恶魔尖角挑起,温润细腻的牛皮顶沾着清凌凌的一点细雪,冰冷的雪粒在她颈间融化。 “亲爱的神明大人。” 浓稠夜色下,男人温润的声音像水一样浸润耳膜。 明明很中二的台词,在他微哑的声线里,竟充满风月感的涩欲。 苏致钦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少女的脸颊纵使在冬夜里被冻得有些发凉,但依旧如同拨了鸡蛋壳一样,幼嫩滑腻,手感很好。 喉间的渴意渐甚,心里蠢蠢欲动的声音也像是下一秒就能挣开囚笼。 “您现在就可以款待您的信徒了。” 苏致钦笑着将十字纹的软鞭放进她的手里,然后在她的茫然里起身,他脱下熨帖笔挺的柴斯特大衣,露出西装下劲瘦有力的身躯,剪裁得体的布料包裹出他匀称的肌肉。 他松开领带,解开衬衣领口前面的两颗扣子,露出干净的锁骨。 依旧西装革履的男人,施施然地往长凳上一坐,在乔雾不可思议的忪怔中,微笑着将两个手腕碰在一起敲了敲,做出一个被手铐铐住的手势。 然后他将“被铐住”的双手背到身后,弯曲的双手虚虚地垂下,像是真的被困缚住般。 因为手背向身后,反而更显得他衬衣底下的胸肌宽大有力。 他的脸上仍旧是一贯以来的从容、温和以及宽容,但在弯起眼睛里,在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有摇碎的星光,笑意如同在迷雾森林的幽湖里荡开的涟漪,却又深不见底。 温柔蛊里开出恶之花。 经历过大风大浪好不容易从深坑里爬起来的乔雾,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苏致钦的意图,彻底反应过来之后,啪叽一下又摔回了坑里,再次瞳孔地震。 她不能置信地张了张唇。 被无形捆缚的男人冲她不紧不慢地挑了一下眉,如同无声的邀请。 他像是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病态的世界里,根本不在意头顶昭然的月光。 “为了确保神明大人在今晚可以得到信徒最多的信仰。” “……” “我们现在就可以在这里先演习一下。” “……” 他顿了顿,掀起眼帘,颓唐放荡的气息,并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反而更像是来自黑暗不知名位面的魅魔。 “不用担心。” 自诩信徒的魅魔弯了弯唇。 “只要神明愿意分享贡品,无论是兔兔还是乔乔,您的信徒——” “他全部都吃得下。” 第54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4 054 好奇心重的小狐狸第一次踏入黑暗森林,她笨拙而好奇地想要窥探森林的法则,却又掌握不好十字鞭的韧性。 恶魔的小尾巴尖落在龙先生的脸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极其清脆的声响。 只是也就这一下而已,已经足够让小狐狸为自己的失误而害怕,但黑暗森林的主宰者,却好心且大方地鼓励她。 男人微笑着缓缓掀起眼皮,暗色的绿瞳一瞬不瞬地落进她的眼里,像燎原星野里数不尽的萤火,又像是幽湖碧波中倒映的月光。 绿瞳里浓稠的情绪,如同黑暗森林里的蔓藤,像是被赋予了神奇的生命力,无声地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缠绕着盘上她的双足,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直至拖入深渊。 乔雾愣愣地看着他,执鞭的手颓然地垂下。 她望着这双盈满星光的迷人瞳孔,从角色里抽离,认命般地低叹了一口气,语声喃喃。 “先生,您大概就是上帝引以为傲的毕业作品吧。” 到底怎么样的父母,能够生出这样的大美人? 苏致钦的双手仍老老实实地被镣铐捆缚在身后,他被她的比喻逗得低笑,胸膛震颤,能见喉结滑滚,锁骨起伏。 她甚至能听见他身后细锁随着身体的动作而发出的叮叮脆响。 “那你呢?” 他歪了歪脑袋,轻飘飘地扫向她,氤氲的双瞳似是一条无形的深渊,无法挣脱。 “你站在上帝的哪一边?” “……” 嗓音低沉暗哑,酥得像有人捻了把细沙,撒在她的耳膜上,慢条斯理地细细地研磨。 “是打算堕我入地狱,还是引我进天堂?” “……” “是要毁掉我,还是驯养我?” 乔雾困在他的眼睛里,像陷入了丛林迷障,恍惚间,竟能听见悬空寺里的暮鼓晨钟。 和尚诵经。 色即是空。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她发现—— 她从高崖跌落,追一轮明火,却看见飞蛾扑火。 她入丛山万座,找一支筐箩,却遇见迷兔投笼。 她记得老师曾与人宝殿辩经。 “为什么佛祖会割人耳朵?” ——“因为痴人盗耳妄盗铃。” “那为什么佛祖会圈人绳索?” ——“因为春蚕求裹茧自缚。” 雪夜长街里。 是谁在掩耳盗铃。 是谁在作茧自缚。 她无声地张了张唇,挣扎间,只觉得喉间梗塞,呼吸困难。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清醒、理智、冷静,从他的眼瞳里抽离。 停下来。 停下来。 她不想玩了。 苏致钦在犯规。 他不可以,也不应该用这种深情的目光看着她。 他不可以,让她意识到,她能够占满他所有的注意力。 因为此刻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而是来自阿鼻地狱的魅魔。 道不同,她做不了他的神明。 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她不可能在这里泥足深陷。 老师跟她说过,要她结束学业,就早早归家。 关心她的长辈,照顾她的朋友都不在这里。 俄罗斯不是久留之地。 就连空涧法师都告诉她—— 温柔乡里阴阳路,黄金冢内相思骨。 不动莲台不动水,自在菩萨自在身。 但在雪夜猎场里离家出走的好孩子却趴在窗户上对着她喋喋不休。 乔雾乔雾。 就一个晚上。 就一个晚上。 让不动莲台开一支合欢花。 让自在菩萨修一次欢喜禅。 就让她趁长辈不注意,偷偷吃一口冰激凌,哪怕有一天腹痛难当,也不过一次而已。 就一个晚上。 她居高临下跟他对视。 他抬起头,于低微处,虔诚地仰视她。 无限缱绻和深情。 他的眼里真的只有她。 乔雾丢开十字鞭,单膝跪在他腿间的长凳上,捧住他的脸,用力亲吻了下去。 长街灯影,三千世界微尘里,每一粒细雪都带着一触即化的热度。 黏腻的蛛丝密密麻麻地捆缚住他们。 她在眼底氤氲的雾气里,想从梦里抽身而退,想叫他先生。 只是话还未出口,唇又被他堵住。 细细密密的亲吻里,她听见他说—— “请让我做您的信徒。” “请宽恕我。”- 记忆是凌乱的,所有的画面都被喘息声割碎。 身下柔软,是床。 腿上滑痒,是指。 有人在她耳边虔诚呓语,说愿意侍奉神明。 ——怎么侍奉? ——用手指蘸取拥有淡海盐味的果汁,好东西要先喂给贪玩又嘴馋的神明大人。 没有狭小帐篷的遮蔽,不似在黑暗中生涩地探索,她分不清眼光的光晕到底是月还是灯。 只知道石佛落纱,莲蒲起火。 西湖边白蛇施法落雨,金山寺里法海生出心魔。 芭蕉开花,春雨如注。 隔岸有旧情,姑苏听晚钟。 挣开束缚的信徒急着想入神庙,他太过渴望温暖的庇护。 可乔雾却因为长时间的缺氧,蒙着水雾的眼睛目光迷离,茫然地看着他的时候,少女缱绻无助的情愫像柔韧的百炼钢,织成一张囚网,他的理智被困缚其中。 困兽红着眼睛挣不开,只好放任欲望在心底作恶。 ——神明大人希望我亲吻哪里? ——глаза,губы,ея,ключица,плечо,грудь,брюко,пупок,бедро,или……болееособоемесо 每一个压低的舌音都不轻不重弹在她的心上。 苏致钦在这个时候,声线会偏沉,偏哑,偏暗,像是跳在心上吸血的蛊虫。 乔雾的意识在酒精的蒸腾里,在身体适应了巨大的热意之后,彻底迷失游离。 “不说话的话,”自诩信徒的魅魔举高临下,扣住少女神明的下巴,“我只能一个一个尝试。” 在男人的亲吻落下来之前,她如死海溺水,认命地闭上眼睛- 乔雾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荒唐的两天。 是的,荒唐的,两天。 她趴在枕头上,懊悔地捂住脸,试图将那些凌乱的、不正经的画面一一驱逐出脑海。 可是,灰色的绒布地毯上,每一件作案工具,都在提醒她这两天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个被人扯断的、可怜巴巴地被丢在沙发上的兔尾巴球球。 乔雾:“……” 不应该这样的,她一定是被人下了蛊,才会做出那些荒唐的、不可思议的、颠覆她人设的举动。 但不得不说,这好像就是成年人的快乐? 凤凰以前会在群里跟她们开车,细数她经历的风花雪月,乔雾虽然每次都会嘶哈嘶哈在群里找苦茶子,但她心里想的却总是“不至于不至于”。 但她现在知道了—— 是!自!己!太!年!轻!了! 跟那天在雪地帐篷里的疼痛和不适完全不一样——那天晚上,她又困又累,状态也不好,而苏致钦控制不好力道,让她平白无故吃了好些苦头。 但自从学霸苏致钦熟练掌握要领之后,一切都变了。 乔雾眯着眼睛,忍不住又细品了一下这两天里发生的一切,不得不说,确实比之前那种隔靴搔痒的体验要更舒服一些,如果每一次的时间能再短一点,就完美了。 诺大的套房里,能听见盥洗室里洗澡的水声。 她趴在床上微微喘息,理智随着复原的力气,也跟着开始一点点回笼。 酒店的高楼外早已暮色灰沉,从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能看见地球最北的麦当劳,红色的餐饮内饰将往来食客的食欲一一装点入盘,视线再往结冰的河岸边走,是一艘停靠着苏联时期的核潜艇,因为现代化装备的升级迭代,目前那艘沉默的暗色船身已经成为了摩尔曼斯克的一个地标性旅游景点。 盥洗室的玻璃门被打开,她听见苏致钦给尼基塔打电话,安排人送餐。 身侧的床铺随着男人落坐的姿势而下陷,热源靠近,带着冷薄荷香的气息将她包围。 他在她身后侧卧,左手撑肘在她枕头上。 乔雾因为脱力而失焦的视线,慢慢聚焦到眼前那条肤色白皙的手臂上——修长的食指上带着那枚鲜艳如血的红宝石戒指,指根处有牙齿的咬痕,腕骨上有锁铐的红痕,内腕侧有被勒出来的细长伤口,就连紧绷的小臂上都有明显的鞭痕。 所有的伤痕都触目惊心。 平时连只仓鼠都没虐待过的乔雾只觉得从天而降几道天雷,把她劈得哑口无言,心如死灰。 “……” 小场面,稳住。 只是被人夺个舍而已。 “怎么样?” 男人的手掌从她枕上往下滑,环在她的腰上,用一种幼儿抱毛绒小熊的姿势将她揽在怀里。 乔雾当然知道他的“怎么样”是问的什么意思。 她背着他翻了个白眼,挑剔地叹了口气,嘴硬地做了相对保守的评价。 “先生,也就……那样吧。” 扶在她腰上的手伸过来,肩膀被掰了过去,苏致钦挑着眉,跟着上挑的“嗯”声尾音里,似乎在相当虚心地请教他是否有值得进一步改进的地方。 在这方面,理性地说,苏致钦是个很懂得aftercare的男人,除了不太愉快的第一次以外,掌握了要领的他,不仅在过程中很照顾她的感受,哪怕在结束后,也会谦逊地做个用户回访。 所以换言之,跟他的这段关系,她并不是吃亏的一方。 因为对方在这些方面的绅士,她甚至相当享受这些过程。 乔雾的余光心惊肉跳在他胸口和腰侧的痕迹上走了一圈,苏致钦偏白的肤色让那些不可描述的痕迹更加显眼。 “……” 深呼吸。 她就不该上莫斯科蛊王的当! 她心虚地闭上眼睛,轻咳了两声,但依旧硬着头皮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只小学鸡。 “就是那个,跟晓静之前给我看过的片子,还是有点距离。” 等等,这么说好像也不对,这摆明了就是要他再接再厉,那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她自己? 但是如果肯定他,那岂不会显得自己很没面子? 所以雾雾子啊!你刚才装死就好了啊! 回答个屁哦! ……哎,已死,勿Cue。 “怎么样的片子?” “……” 乔雾不理人了。 苏致钦见乔雾又开始闭着眼睛不断调整呼吸,好笑得戳了戳她微微鼓起的脸颊,结果把乔河豚雾吸到一半的气给戳了个穿。 乔雾气呼呼地睁眼:“先生!” 苏致钦支肘靠在枕上,笑着凑过来亲她的眼睛,漫不经心玩她散在枕上的头发,“亲爱的神明大人,太可爱是会被超市的。” “……” 乔雾心想她翻遍整个俄罗斯也找不到这样一个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信徒,但又拉不下脸跟他对黄腔,只好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转脸不看他。 苏致钦忍不住又拿手戳她脸,不让她清静,乔雾被弄烦了,气得一把抓过他戳在脸上的手指,又重重地咬了一口。 男人不躲反笑,又低头亲她耳朵,温温热热的湿气去喷在她耳廓,低低沉沉的痒意顺着耳道不紧不慢地爬上来。 “知道我喜欢这些,就别老拿这个逗我。” 乔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把苦茶子穿起来! 他妈的流氓都让你耍完了! 套房的客厅里叮叮当当有餐车推进来,然后又有服务生安静地关门离开。 窗外薄云墨夜,乔雾盯着天花板,没好气地开始赶客。 “先生,等会吃完您今晚能回自己的房间吗?” 两天了,她真的累了,彻底干不动了。* 苏致钦惬意而放松地躺下来,侧身将她完完整整地抱在怀里,英挺的鼻尖微凉,轻轻蹭在她的脸颊上。 乔雾不知怎地,居然想到米哈伊尔教授养的那种毛茸茸的西伯利亚森林猫,黏糊糊的亲人,动不动就拿鼻子跟人打招呼。 苏致钦在耳边问她:“今晚不能在你这里休息?” 乔雾拒绝得很干脆。 “不行。” “那今晚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不过你行吗?” 乔雾的脑子慢悠悠地拐过弯,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弯道上翻了车。 我的不行,是不能待在这里,滚回你的房间。 你的不行,是试图赖在这里,还他妈打算晚上不休息。 “……” 行啊兄弟,给我玩文字游戏? 打工人乔雾人工给自己降完血压,在被子里用力地踹了他两脚,逐字逐句解释了自己的诉求。 苏致钦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她抱得更紧,笑道:“合格的神明大人应该用她的神庙在深夜来临的时候容纳她的信徒,而不是将他无情地赶出温暖的房间,让他跟一只臭烘烘的毛绒玩具睡在一起。” 乔雾:“……” 狗东西。 第55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5 055 阿芙罗拉和莎娃在两天之后的中午抵达摩尔曼斯克,苏致钦和乔雾正在套房的客厅里吃早餐。 原本以为在偏远的俄罗斯北部,早餐不是面包就是煎蛋,或者再搭配一碗燕麦酸奶,厨房要是再细心一点,会额外准备柠檬雪蟹刺身,但她没想到居然还有厚皮的小煎包、煎饺和豆浆。 被烤得外脆里香的小笼包显然不是冷冻的,从肉馅的口感来判断,是新鲜剁的肉泥,而饺子的馅更神奇,肥瘦相宜的馅料里还放了爽口脆嫩的碎马蹄,饺子是在国内常见的大铁盘里被煎出来的,就连饺子尖儿都是脆脆的,泛着薄薄的油光。 乔雾是咸口,最喜欢在饺子面儿上浇上香咸的豆瓣红油,再用饺子尖儿勾一小口辣椒泥,搭配豆浆—— 中国的美食文化博大精深,街头巷尾的小吃一代一代传承,最接地气的饮食习惯镌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食道记忆里。 乔雾虽然吃着包子,但她愣是从包子馅里尝到了杨贵妃牌的荔枝。 只是,这样的代入未免有点自作多情,所以乔雾用一种非常理性的心态心知肚明,也用一种同样理性的心态装傻充愣。 苏致钦将甜醋汁浇在雪蟹肉酱沙拉上,刀叉触盘,也没有发出任何刺耳的摩擦声。 与乔雾眉飞色舞的大快朵颐完全不同,对面的绅士饮食习惯良好,从容优雅的进食方式,像一部赏心悦目的法国浪漫电影。 乔雾的嘴巴里还塞着煎饺,盯着蒸笼里最后一个小笼包犹豫,问:“先生,您不吃吗?” 苏致钦摇头,说他并不习惯早午餐吃得太油腻。 乔雾认真回忆了一下两人这几年来吃的几顿罕见的早午餐,似乎他真的很少在这个时间段摄入太多的碳水,多以鱼类蛋白质居多。 但她就不同了,她没有这样自律的忌口,而且自从她不再需要自己进厨房倒腾吃食之后,她就决定,不会再在食物上虐待自己可怜脆弱的胃。 “那真的太可惜啦,这么好吃的东西,”白色的象牙筷在小笼包的尖尖上虚虚画了个圈,乔雾有一塔没一塔地跟他聊天,语气漫不经心,“您知道吗?在我们那边,几乎每一位妈妈都会包出很好吃的包子,所以呢一般情况下,外地女婿第一次登门拜访丈母娘家,丈母娘要是喜欢这个女婿呢,就会在中午居家的那一顿里,做自己最拿手的包子,也就是金玉满堂的寓意,女儿是玉,女婿是金,象征着金玉满堂齐还家。” “不过先生要是有这种忌口的话,估计丈母娘知道了都要伤心。” 乔雾话音刚落,就见隔桌伸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叉子,精准地叉走了她的煎包。 乔雾:? 喵喵喵? 苏致钦夹着煎包蘸了甜醋,当着乔雾气急败坏瞪大的眼睛,呼着热气小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 “我也不是不能吃。” 乔雾:…… 最后一个小笼包! 你明明不喜欢又干嘛勉强! 乔雾忍着掀桌子的冲动,趁对方不注意,护食地将煎饺盘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手机铃声响起。 苏致钦当着乔雾的面,接起了阿芙罗拉的电话。 也许是这几天运动量实在太大,加上又难得吃到西渝口味的小吃,乔雾干饭的胃口很好,喝完一袋小吃街街头自制的、包装简陋的咸豆浆,还能再消灭三盘煎饺。 电话那头的阿芙罗拉似乎屡屡提到莎娃,乔雾从两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出了这通电话的全貌——莎娃似乎即将起程去圣彼得堡结婚,临行前有话想跟他说,而阿芙罗拉则让他看在两家相识多年的份上,希望他于情于理都见她一面。 苏致钦从始至终也没有答应,只是临挂电话,也不知最后阿芙罗拉说了什么,苏致钦点头应允,告诉她,自己会在半小时左右下楼。 通话结束。 他将手机丢到旁边,往高脚杯里搞上白葡萄酒,醇香的液体顺着杯壁如浪滑下,他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看向乔雾——少女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用餐刀去挖辣椒酱罐里的辣椒,她将餐刀表面的辣酱在酱碟边缘抹平,闻着带着咸香味的蘸酱,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一叠不起眼的、廉价的调味品上。 蘸了甜醋的雪蟹口感鲜香,但他嚼在嘴里却没什么味道,也许是刚才那个煎包的口味太重,也许是尼基塔带过来的白葡萄酒不够好,影响了口腔里其他食物的口感,也许是—— “乔雾,莎娃说她想见我。” 苏致钦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雪蟹肉上又洒了点甜醋。 乔雾咬着筷子点了点头:“我知道呀。” 苏致钦:“我答应了。” 乔雾茫然眨眼:“我听到了呀。” 隔了五秒,少女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惊声反应过来,警觉地问:“先生,您是不想见她,所以您又打算让我出面吗?” 雪蟹依旧没什么味道,连带着他嘴里的白葡萄酒都寡淡如水。 但这次,乔雾并没有立刻进入打工人的高昂状态,她只是有些为难,她甚至觉得,如果苏致钦要在这个时候让她去欺负莎娃,那未免有失绅士的风度,所以她大着胆子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希望他不要轻易颠覆自己的温柔人设,哪怕这层人设,只是他批的一张外皮。 “先生,我不是想对您安排的工作说‘不’的意思,只是我觉得,她毕竟马上就要结婚了,对您的清白……”乔雾谨慎地斟酌用词,“应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吧?” 男人似乎对她的疑问充耳未闻。 透明的高脚酒杯,映出苏致钦微微上抿的嘴角,男人的唇边温和的笑意已经消失,他第三次将甜醋加进雪蟹沙拉里,直到餐盘里白色细腻的蟹丝已经彻底被深褐色的甜醋酱浸没泡染,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不吃醋吗?” 乔雾“啊”了一声,茫然地看着他手里握着的那瓶甜醋汁,追着他微凉的视线落在餐盘里最后一枚饺子上,对食物的本能占有欲,让她心里的警铃大作。 经过煎包的教训,乔雾明白,这时候的筷子远不如叉子好使。 她敏捷地捡起旁边银质的叉子,用力地把饺子戳了个对穿,像凯旋归城的士兵一样,耀武扬威地对他举起被串起来的饺子,宣誓出她的美食宣言。 “我不吃醋。” 她顿了顿,一口把蘸满了辣椒的饺子塞进嘴里。 像一只贪嘴的仓鼠进食,乔雾的左脸颊上鼓出一个圆圆的包,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忘一板一眼地告诉他:“我们西渝人最讨厌吃醋!” 苏致钦:“……”- 虽然乔雾不吃醋,但在吃了十个煎包、两盘煎饺、半个烤肉粽之后,她依旧被人以消食的名义强行地拎下了楼。 摩尔曼斯克没有大型的商场,酒店旁边的综合性超市已经算得上是当地最大的购物中心,这个城市最繁华、热闹的设置都以酒店为圆心,聚集在周围,而酒店的门前,则是一个巨大的露天公园,有用冰雕冻成的滑梯,也有矮矮的儿童秋千,摩尔曼斯克人口稀少,高级酒店的公园上,门可罗雀,只有几个金发的俄罗斯孩童互相追赶着,在雪地里玩闹着互打雪球。 路边的黑色劳斯莱斯旁,莎娃穿着一件雪白的过膝貂绒大衣,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维克多的出现,令她欣喜,但莎娃在看见对方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明显地受伤了一下。 乔雾识趣,反手指了指身后的公园,用俄语告诉她,她就是下来消个食,无意打扰。 说完,不给两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她转身就蹦蹦跳跳跑到了公园里的孩子堆里,看他们滚雪球堆雪人。 莎娃松了口气,温柔而深情的目光转向眼前的男人,却见维克多失神地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主动开口,礼貌地跟他道歉,告诉他,自己那天晚上不应该将他的时间作为赌注。 维克多回过神,冲莎娃温和地弯了一下唇,宽慰她不必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并祝她接下来的旅途顺利、平安。当然,如果她不急着抵达圣彼得堡,那也可以考虑在婚前多多游玩,但俄罗斯的中部目前不太安全,如果出行的话,务必要多带几个保镖。倘若在未来碰到什么问题,也尽可以给阿芙罗拉打电话,他会尽力帮忙。 他似乎是在关心她,但莎娃知道,这不过就只是口头的客套而已。 就像三年前的夏夜,刚刚从英国回来的她在宴会里被继姐欺负,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在花园里揪着玫瑰撒气,他漫步至花园里,礼貌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月色下,他温柔的目光太具有欺骗性,彬彬有礼的绅士口吻,恰到好处的克制让她心生好感。 这样干净的一个继承人,在及时行乐的俄罗斯上流社会里并不多见。 而她从小就生活在肉弱强食的大家族里面,慕强对她而言,是一种天性和本能。 但今天,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了。 他不喜欢她,也注定连一丝一毫都吝啬属于她。 她的一腔热情,在他滴水不漏的优雅里,只能如沉默的冬雪,等待命中注定的融化。 莎娃叹了口气,站在雪地里,静静地看着这个面前这个温和而礼貌的男人。 碧绿色的眼瞳里,依旧如她三年前初见他时,那般的温柔莫测,她也终于承认,他对她所有的温柔只来源于他对自己的一切都不关心,不在意。 他永远都不会对自己露出,像对乔雾那样的笑。 莎娃的目光怅然若失地追着那个在雪地里握着雪球奔跑的少女,哪怕鼻子被冻得通红,也仍旧哈哈大笑着,跟雪地里一帮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他到底喜欢乔雾什么呢? 莎娃的鼻子有点酸,她低下头,用黑色的鞋尖踢了踢已经结实的的冻雪。 “维克多,真不公平,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她深吸一口气,她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但无论如何,她都不甘心。 “我确实不能在乔雾身上发现什么闪光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是不如她,所以……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顺着莎娃的目光,苏致钦看见乔雾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跟旁边一个半大的小孩子,大声争论到底是谁堆的可达鸭更逼真。 实际上,作为一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哪怕她正儿八经地学过雕塑结构,但她堆得并不好,只是她更擅长耍赖,擅长争辩,擅长指鹿为马——哪怕她堆的并不是可达鸭而是一只尖嘴的猴子,但她骗那些小孩子,说这才是漫画家最开始的构思。 就像她曾经硬指着“再来一瓶”的瓶盖,以为他看不懂中文,一本正经地骗他,指鹿为马着说,这个瓶盖里印了“再来两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此时此刻也终于能完完整整地消化雪蟹里那股酸涩到令人发苦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的,先来后到。” 莎娃原本黯淡的瞳孔忽然被点亮,被彻底掩埋的希望,也在他简短的认可中,如魔豆般疯狂滋长,只是很快,她所有的希望,都在男人落下的一字一句里,都在她熟悉的温柔声音里,碎裂得荡然无存。 “如果你也知道先来后到这个词的意思,那你就不应该当着乔雾的面,跟我说什么先来后到。” 第56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6 056 莎娃像是听见一个天大的秘密,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半响都说不出话。 不可思议的目光,从乔雾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的背影,最终落到苏致钦弧度柔和的脸上。 “……原来是这样。” 她颓然地垮下肩膀,终于彻底让自己接受了现实。 她庆幸自己因为过度的惊讶,而哭不出来,但很快,她便觉得荒唐的可笑,为了自己这几年多以来,无望的、孤注一掷的单相思。 她笑出了声来。 “维克多,你爱她吗?” “你会娶她吗?” 她尽力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再用以前仰视的态度去面对他,学着自己的哥哥,像个谈判桌上老练和娴熟的商人,三言两语、轻轻松松便能拿捏到对方的软肋。 她揉了一把积在车顶的薄雪,在掌心吹开。 “或者说,她愿意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吗?” 苏致钦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一下。 莎娃的目光追着又开始打雪仗的乔雾,记忆却倏然回到了赌场——漂亮的中国娃娃举手投足间,都是懒散的狡猾,像一只胸有成竹的狐狸,满肚子坏水地盘算着所有人,而她聪明地知道,要如何装模作样地欺骗她,逼她跟注,最后事不关己地看她一败涂地。 所以,两天前的乔雾,真的是个德州的新手吗? 她真的需要在菜鸟莉莉丝的指点下,有模有样地学习德州的规则吗? 彻底冷静下来的莎娃并不赞同这个观点。 虽然乔雾的确当着所有人的面,向莉莉丝问出了好几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但在实际博弈过程中,她对规则的娴熟理解,以及在检牌、跟注时的表情表现,老练、稳重得压根不像个新手。 兴许乔雾一开始就打算骗她,让她放松警惕,而真正击垮她的,是维克多给出的那枚戒指。 莎娃的视线在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指根一扫而过。 她仍旧觉得可笑,便真的笑出了声。 苏致钦微微皱了皱,见对方起先一副要哭不哭,现在又一副莫名其妙发笑的模样实在无趣至极,他心生不耐,但想着阿芙罗拉的嘱托,便微笑着绅士地问她还有什么事。 莎娃侧眸望向他,越想便越觉得有趣。 脑海里的画面,回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乔雾的时候——当时一袭绿裙的乔雾,从容大方的一言一行都顾盼生辉,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有,可唯独望向维克多的目光中,没有爱慕,只有清醒和冷静。 哪怕就在刚才,乔雾嘻嘻哈哈地离开,她看向男人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一丝迷恋也无。 她想明白了这一切,觉得自己这几年来,过得真的像个笑话。 彻头彻尾的可笑。 所以一直以来,是她当局者迷,是她关心则乱。 她长舒一口气,彻底释然了。 她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跟他道别。 临行前,莎娃微笑。 “先生,无论如何,我祝您得偿所愿。” 在对方的默不作声里,她眼角眉梢的笑意愈盛。 “当然我也希望您这辈子,”她顿了顿,忽然目光一凛,就像丛林里狩猎多日的猎人却被愚笨的猎物所愚弄,她空手而归,怨恨地发誓再也不会踏入这片猎场。 “如我一般,爱而不得。” 一字一顿,字句如铁。 说完,她挺直了背脊,扬起矜贵骄傲的下巴,拉开了车门。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 耳边纷至沓来的,却是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莎娃从未向阿芙罗拉和卓娅求证过,但零零散散也能拼凑出当年的全貌。 自从那个中国女人自杀后,老维克多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那那位即将被她永久封存在记忆里的小维克多先生呢? 曾经的悲剧是否会重演? 莎娃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 她回头,看着车后玻璃已经缩成小点的红顶酒店建筑,露天的公园里,那个曾经令她魂牵梦萦的挺拔身影也将彻底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无论如何,他的未来会怎样,都不会再跟自己有任何关系。 伏波耶娃家的女人,不会再将得不到回应的爱,消耗在虚无的光阴里。 她不需要再将一腔热情倾注在一个没有名分的情人位置上了。 终于结束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她闭上眼睛,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是的,她解脱了- 苏致钦从路边缓步踱到公园里的时候,乔雾刚刚与俄罗斯的两小儿完成了辩论,并从他们手中获得了战利品。 只是,还没等她洋洋得意地对他亮出从两个小屁孩手里收缴过来的玩具锡兵,肩膀忽然被凌空而来的雪球擦肩而过。 乔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雪球都给整懵了,直到她看见苏致钦胸口的大衣上,也沾了一团雪尘,她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寻找罪魁祸首。 两个不服输的小屁孩用力将手里的雪球捏紧揉实,用俄语向她挑衅,让她敢不敢再来。 乔雾就地取材,一把抓起石桌上她刚刚堆出来的丑猴子,捏了个沙包大的雪球,直击肇事者。 “不准打我的先生!” 七八岁的小孩子灵活地在滑梯和秋千里钻来躲去,但奈何体力不如成人,乔雾感谢今天中午吃的一堆东西,可以让她轻轻松松就把两个小坏蛋痛痛快快地摁在地上摩擦。 苏致钦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她欺凌弱小,并成功用歪理说服两个小鬼做她的小弟,然后他看见乔雾把手机往其中一个个字偏高的小男孩手里一塞,拜托他们帮忙合影。 乔雾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脸期待而热切地问他,还记不记得来摩尔曼斯克之前,答应过自己什么。 苏致钦垂着眼帘,安静地看着乔雾,脑中浮现的却是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里那张沙发上,她的忐忑、紧张,以及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当然记得。 他也记得为什么会破例答应她。 ——我不想一年半之后分别,没有任何念想可以让我回忆先生。 还剩一年零五个月余七天。 他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漫不经心地问她:“你不打算在莫斯科继续读研究生吗?” 乔雾皱了皱鼻子,不明所以。 “我以后又不打算搞美术研究,本科学历就够了,莫斯科虽然物价不高,但学艺术总归是费钱的,还不如早点回国早点挣钱。” 苏致钦沉默地看了她了一会。 “那如果我愿意继续资助你呢?” 他顿了一下,垂着眼帘看了会已经被脚印踩乱的雪面。 “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乔雾一怔,仰起脸:“什么名义呢,先生?” 两人这样算什么关系呢? 炮友? 没见过炮友一有时间就睡一起的,还会一起度假打猎,一起深夜看星星。 哪怕所有人都误会他们是情侣,但乔雾很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情侣,是以分开为最终目的来缔结爱意的。 她其实并不爱财,之所以现在还待在他身边履行承诺,主要还是因为她欠他太多。 “我的朋友都不这里。” 换言之,她等时间一到,一定会选择离开。 苏致钦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少女垂着脑袋深深吸了口气,又闷闷不乐地踢了踢从雪地里伸出来的一小节枯枝。 然后,她像是调整好心情似的,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 “而且啊,先生,其实您已经帮过我很多了。” 她不想再接受他的资助了。 他帮她在论坛里出头,让阮笠气急败坏地跳脚。 他带她去参加艺术酒会,让她能够认识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总经理,顺利完成美术作业。 以及,在她无力竞价的时候,帮她拍下妈妈的油画。 乔雾知道,虽然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但这却是她在五年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他这一切的付出,都几乎无法用金钱去计算价值。 乔雾真诚而认真地感激他:“我怕您再这么帮下去,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还了。” 少女坦然的目光灼灼如华,一眼就能烫到人心里。 但这双眼睛不能细看,只稍细看、细想,他就能得出一个结论,她之所以还留在自己身边,也许仅仅只是为了报恩。 这虽然跟两人一开始缔结关系的初衷无误,但乔雾显然不喜欢欠他的人情。 苏致钦撇开脸,皱着眉看远方:“我没让你还。” 乔雾被他干脆利落的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来这茬,只能看着他干净绷紧的下颚线嘀咕。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总不能老指望别人替我安排好一切吧?” 苏致钦倏地回过头,脸上的笑意比结霜的雪还要冷,硬邦邦地反问她:“我是别人?” 乔雾心想,你这抓重点的能力很奇怪啊。 但很快她回过味来,啧,不对劲。 ……很不对劲。 “先生,怎么您跟莎娃道完别就跟吃了炮仗一样,”乔雾心痛地捂住胸口,不能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天呐,先生!您要是去追妻火葬场了我可怎么办!三年的时间还没到呢!” 苏致钦:“……” 乔雾的表情演绎得相当夸张,就像卓别林的黑白默声电影,夸张到,几乎像是故意为之。 好不容易消化掉的雪蟹肉的那股甜醋的酸味,直接从胃里冲到心脏,苏致钦几乎是强摁着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到了身边。 乔雾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这时候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像是鹌鹑似地站在他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两个小男孩人小鬼大,专心地看着手机频幕里的人影, 矮个子:“你们俩隔这么开干什么呀?中间都能再站两个我了!” 高个子:“就是,你们两个一个相机镜头都装不下。” 矮个子:“姐姐,叫你男朋友笑一下,他怎么这么不高兴啊?” 高个子:“哎,这个表情可以了,姐姐你,对,你,你往你男朋友身边再靠一点嘛。” 乔雾听见“男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忙惊恐地回头跟他解释:“先生,我绝对没有跟他们说过我们是这种关系!” 苏致钦如何看待她是一回事,她自己如何主观认定这段关系又是另一回事。 实际做到哪一步是一回事,态度又是另一回事。 乔雾不至于在这方面没脸没皮、自作多情。 为了防止苏致钦误会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乔雾当机立断决定阻止自己的小弟把车头往阴沟里带。 “先生,您等一下,我现在就跟他们讲清楚我们的关系。” 乔雾气沉丹田,正准备告诉自己的两个小弟不要随便给你们的老大乱认对象,衣领却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没事,”原本沉在脸上的阴霾竟意外地已经烟消云散,男人祖母绿的琉璃瞳孔,积厚的皑雪融化,眉心展开,他温和地弯着眼睛,顿了顿,“毕竟你前男友没对你做的事,我全做了。” 乔雾:“……” 这人都过去多少集了,你怎么还搁这儿提呢? 第57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7 057 明天晚上就是平安夜,圣诞即将来临,就算是人烟稀少的摩尔曼斯克,临街两边稀稀拉拉开张的店铺门口都结着各种琳琅满目的圣诞元素。 从套房的落地玻璃窗往下看,路灯都被装点上红色的丝带,沿街的居民楼里,暖黄色的灯光里也透着节日的温馨。 酒店内外虽然也张灯结彩,但兴许是因为被包场的缘故,诺大酒店也没其他的客人,导致平时人来人往的高级酒店,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过分寥落。 路易斯吃饱了晚饭,趴在沙发上眯眼休息。 苏致钦晚上另有安排,乔雾一个人躺在床上刷朋友圈。 有一说一,可能是摩尔曼斯克的人真的太少了,前置的圣诞预热竟还不如她朋友圈热闹——陈鸽她们所在的科室已经在准备包苹果订鲜花,而骄奢淫逸惯了的凤凰也在选择平安夜去哪个酒店楼上吃旋转餐厅,就连垃圾街的几位叔叔婶婶,都开始为平安夜的生意提前摩拳擦掌地吆喝。 乔雾给好友和长辈们的动态挨个点了赞。 很快,凤凰的消息就进来了。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你男朋友照片呢?】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怎么还不发,你到底谈没谈啊?】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别一牡丹还搞这种虚的,逼我们看不起你】 【乌云不高兴:[鸭鸭问号.jpg]】 【乌云不高兴:你还不睡,你现在到底在使用哪个时区的时间?】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东八区,凌晨三点】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们有男朋友的人这不是就学习到现在了嘛,哪像有的单身狗,平安夜前也只能在朋友圈里找存在感】 乔雾低头看了眼从国内遥远射过来、精准扎在自己膝盖上的箭,相当莫名。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饿了,等烧烤呢】 【乌云不高兴:想吃】 虽然前天晚上刚刚吃过,但这不妨碍一个中国人对地摊小吃的喜爱。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有种过年的时候就把你男朋友带回来,我请你们俩把祝婶店吃个底朝天】 【乌云不高兴:……】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行了,不跟你说了,学霸拿到外卖了,我要穿衣服了】 乔雾本来临睡前有点困意,被她这么一通输出,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翻出相册里的三张照片,白天两个人小鬼大的小孩子指挥他们好一通摆弄,苏致钦居然耐着性子也没有生气。 乔雾把三张照片左右来回滑,只有一张,他们两个人都笑着看了镜头——苏致钦的左手揽住她的肩膀,而她则在小个子小孩子的指挥下,将脑袋往他肩膀的方向稍稍偏靠了一点角度。 照片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恰到好处地落在两人弯起的眼角眉梢上,俄罗斯遍地可见的雪景,周遭推着婴儿车、结伴而过的路人,不太热闹却又不清冷的街道,他们并肩站在冰雕滑梯的旁边,真的就像这世上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情侣。 至于另外两张照片,就被抓拍得很不是时机——两人各自都没看镜头。 一张是她怕他拍烦了没耐心,偷偷打量他反应,她没看镜头,反倒是苏致钦笑得很温和,碧绿色的瞳孔里,眸光似水温柔,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几乎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另一张则是他垂着眼帘若有所思,她则咧嘴笑得没心没肺,连眼睛都笑弯了,十足像个地主家的傻闺女。 乔雾动了动手指,将这两张废片勾了删除,她打算等明天睡醒了,国内正好是下午,再把好的那张给老师发过去交差。 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上,正准备按灯睡觉,可伸到一半的手却顿了顿。 乔雾皱着眉,鬼使神差地点开相册里的“已删除”文件夹。 苏致钦明明是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帘,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余光就应当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她迟疑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将这张照片恢复到了相册里。 长吁一口气。 熄灯、躺平。 五分钟之后。 黑暗中有被子窸窸窣窣的翻动声,手机屏幕再次被点亮。 白嫩的手指灵活地输密码解锁,点开相册的垃圾箱,恢复。 从善如流地做完了这一切。 乔雾气恼地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底下,用力地锤了一下枕头,愤怒地在被子里蹬了两下腿,最后,懊恼地长叹了一口气,惆怅地拉高了被子- 也许是一开始有些失眠,乔雾一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等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是中午。 旁边的枕头有被躺靠的痕迹,她后半夜终于睡死,也不知道苏致钦是几点回来的——昼伏夜出还不用休息,吸血*鬼始祖都没他这过人的精力。 套房的客厅里,有人聊天。 乔雾穿好衣服推开门,莉莉丝率先扑进了她的怀里。 “乔雾,平安夜我们去极光酒吧吗?”漂亮的棕发少女在她怀里仰起热切的脸,摇着她的胳膊催她快点答应,“那里到零点的时候,会有胸像足球那么大的舞娘跳脱衣舞!” 酒吧、脱衣舞——只要这两个关键词,就已经足够能让乔雾上钩。 乔雾下意识地用目光去征询苏致钦的意见。 阿芙罗拉坐在沙发上,笑着让活泼好玩的莉莉丝安安静静地坐回来,将咖啡杯放到桌几上。 “乔雾,今晚是平安夜,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她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会拿余光去看苏致钦的反应。 乔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阿芙罗拉这种举动实在有些古怪,毕竟在她的印象里,眼前这个长姐在面对苏致钦时一直都是温和、包容的稳重,堪称淑女的楷模,她是第一次见她在这么随意的一个话题上谨小慎微。 但既然阿芙罗拉会主动开口邀请她,那言下之意就是苏致钦今晚有事情。 乔雾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对这个有脱衣舞表演的酒吧不好奇是假的,之前伊娃跟她说过,同组的弗朗西斯组织人办party就在一个有涩涩表演的地下酒吧里,而由于她那天恰好被苏致钦带回了庄园,无缘猎奇,没想到有一天竟能在摩尔曼斯克把这个遗憾给补上。 她笑着点头应允阿芙罗拉的好意,同时也收获了莉莉丝的一阵欢呼。 “不过——” 苏致钦弯起的眉眼笑意温和。 “不能让乔雾喝太多酒——有树莓汽水或者橘子汽水就最好了。” 对成人世界跃跃欲试的乔雾:“……” ……你管得还挺严- 所谓的极光酒吧其实就坐落在酒店的对面,就连外墙也没有悬挂什么标志性的展示灯箱,只有俄式特有的高拱门刷了灰白色的旧漆,与周遭的建筑的艳丽格格不入。 莉莉丝虽然未满18周岁,但阿芙罗拉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照样在保镖的护送下,将妹妹带进了酒吧里。 乔雾无法想象这个家族里,其他女性的成长环境,但从莉莉丝的好奇中,她大概率猜测,对方兴许也是第一次进入酒吧。 活泼可爱的青春期少女,一改原先在捷里别尔卡里的负能量和丧气,从坐到卡座的东张西望,到熟练热络地招呼侍应生递上酒水的菜单,也不过就几分钟的适应时间而已。 乔雾原本以为摩尔曼斯克常住人口稀少,但没想到这极光酒吧里装进来的客人,居然比她这两天在街上看到的人数总和还要多。 一楼的卡座满满当当地挤着膀大腰圆的俄罗斯男人,各个都生猛地能去地下拳场打//黑//拳、摔跤。 然而,不同于一楼全敞开放的卡座,她们所在的二楼更像是私人包厢,整层二楼都已经被提前包了下来,她们霸占着整个楼层最好的观景位,正前下方,就是脱衣舞的主舞台。 当两侧的焰火在激昂的音乐里喷出,全场的呼声都震耳欲聋,随着厚重华丽的红丝绒帷幕往两侧缓缓拉开,高脚杯形状的舞台道具也跟着从升降舞台底下徐徐升上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里都是男人的狂热。 披着羽毛斗篷的脱衣舞娘在灯光舞美的照射下,娇俏的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 在舞台两侧喷射出的白色干冰烟雾中,白色的羽毛斗篷旖旎落地,舞娘身着一件镶着水晶的露肩紧身礼服长裙,闪闪发光的钻石勾勒出她丰满却诱人的身体轮廓。 束身衣下,圆胸蜂腰,伴着爵士乐特有的悠扬萨克斯,扭动的舞姿丝毫也不做作,媚而不淫。 莉莉丝趴在二楼栏杆上,也学着底下男人的热情对着她吹了个口哨。 舞娘烟视媚行,抬起精致的下巴,冲莉莉丝吹了个飞吻。 阿芙罗拉无奈地跟乔雾对视了一眼,为莉莉丝大胆的举止而不好意思。 她笑着让自己不安分的妹妹注意安全,不要太过招摇,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莉莉丝却不屑地撇了撇嘴,用俄语反驳道:“哥哥都在这里,有谁敢来惹我们不高兴?” 乔雾的脑中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他今晚不是有安排么? 为什么会单独来这里? 但很快,乔雾就发现了,莉莉丝并没有说谎—— 苏致钦就坐在一楼靠近安全通道的一个隐秘的卡座里,而且,他还搂着一个胸有足球那么大的金发小姑娘,从对方的耳垂一路亲到她修长的脖颈,就连扶在她大腿上的手,都在黑暗的掩护下,开始不紧不慢地往她的裙底钻。 乔雾看得眼睛都直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成何体统! 你们考虑过旁边那个单身大哥的感受吗? 第58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8 058 乔雾猛地从座椅上直起身的时候,动静大得差点撞翻桌子上的饮料。 就连莉莉丝都被惊得回头问她发生了什么。 开场的脱衣舞作为狂欢的前奏鸡尾酒已经结束了,舞台空场,表演人员中场休息。 一楼的男人聊天谈笑的声音嘈杂而喧闹,诺大的酒吧人来人往,而临近安全通道的那个隐秘的座位上已经空空如也。 乔雾冲两人扯了个笑。 “我去上个洗手间。” 凭直接摸准方向,乔雾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穿过一楼攒动拥挤的人流,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 所以难怪要支开她,大概是他在摩尔曼斯克有什么相好,于是不远千里来相会? 但他要是真藏了这么个人,大大方方说不就好了,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 安全通道的楼梯拐角没有灯,只露了半扇窗透出皎淡的月光。 乔雾怔怔地盯着地上自己投落的虚影。 楼梯上方的平台,情到浓时的男女亲吻声绵密而湿润,像浸了热水的海绵擦在耳朵上,熨帖得人耳廓发烫,要烧起来似得热。 男女迫不及待的呼吸声里,夹着着女人压抑的口申//口今。 她就算把耳朵捂住,也知道,有人在黑暗中,向来有很优秀的探索技巧,且乐于实践,花样还多。 耳边嗡嗡作响,伴着内厅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她什么也听不了了。 乔雾往黑暗中退了一步,藏住自己的身影。 她明明躲得很好,但楼梯走道幽冷的穿堂风却依旧能抓到这个落单的小可怜,将她吹得四肢发冷。 乔雾的胃开始隐隐作痛,腹部的痛楚几乎让她站不稳。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像是在冬夜里起了一层雾,揉了揉眼睛,视线才恢复如旧。 她听着楼梯拐角的动静,耳边像是有个冷静而清醒的声音在告诉她——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我会对你保有绝对的忠诚。 黑暗中,乔雾听见了自己的叹息声。 她并不具有太强的立场去质问苏致钦为什么言而无信,所以在她看来,这段关系无论如何,都需要提前终止。 她必须在没有太多投入之前,止损。 是的,及时止损。 在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乔雾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她下定了决心,同时,她还打好了谈判的腹稿,要如何声情并茂、言之凿凿地跟苏致钦表达自己想要离开的诉求。 她愿意放弃从他身上获得的所有金钱方便的所得,唯一只有一个要求,她必须带走妈妈的油画。 她会将在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逐一清空记忆,就当是她从来也没有认识过他。 乔雾想到这里,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耳边一声接过一声的暧昧仍旧没停,她这时候也无意断人春宵,干脆原路折返,可下了半层楼梯,却发现安全通道门不知道被谁从外边给锁住了,她试图拨锁扣,紧闭的门扉却纹丝不动。 想打电话找人求救,可来时太匆忙,她居然没带手机。 门的另一头就是热闹嘈杂的酒吧,隔着厚实的木门也能听见里面巨大的乐声和欢呼声,她微弱的呼救淹没在此起彼伏的萨克斯里,连个水花都没砸出来。 乔雾无计可施,不知道晚上还要被关多久,正揉着头发烦躁。 “在第二场脱衣舞没有结束之前——” 略微有些沙哑的俄语声忽然从身后响起,乔雾被惊得回头,只见五步之遥的楼梯拐角,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正懒懒地靠在扶手上。 他伸手轻轻擦过湿润的唇角,无论是干净的下颚线,还是微微上扬的唇角,亦或者说那双碧绿色的眼瞳,都与苏致钦如出一辙。 也许是逼仄的楼梯通道内狭小闷热,男人微笑着随意地撸了一把头发,微垂的留海被梳到脑后,露出一张轮廓立体的脸,但漏窗而入的月光无声地落在他的左脸上,从眼皮直接纵贯到耳根的三条伤疤,却将一张原本俊美的五官,平添了颓唐的破败。 而他脸上的疤痕不是普通的小面积烧伤或者斗殴才留下来的创伤,如果真要类比乔雾在绘画照片上看过的那些疤痕特征,他脸上的那三条伤疤反而更像是被三道锋利的兽爪撕开又愈合,疤痕虬髯丛生。 “在第二场脱衣舞结束之前,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与苏致钦清沉而平直的声线有所不同,他的声音偏暗偏沙,像是冬日喉咙里灌了冰水,嗓音生涩得有些破落。 “……” 乔雾不动神色地将目光从他左脸上巴掌大的疤痕里离开,盯着自己的鞋尖。 好像闹了个很大的乌龙? 都怪酒吧灯光太暗。 但很快,她就“嚯”地一下抬起了头,牢牢地盯着对方的脸,毫不加掩饰的目光甚至有些冒犯,她非常非常确定,自己似乎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爱德华。” 气质慵懒颓废的疤脸帅哥,笑着对她礼貌地伸出了手。 乔雾的视线落在他被削了大半个小拇指的右手上。 男人身高足足高了她一个头,一身黑衣的冷峻搭配,显得他大佬气场十足。 被打断了回忆的她面无表情,并没有应承他的主动示好,只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叫乔丽玛。 “乔丽玛?” 对方一本正经逐字逐句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乔雾的嘴角都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爱德华的绿瞳静静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笑着撤回了手,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正准备点火的时候,忽然侧眸问她:“介意吗?” 乔雾摇头。 火花被擦响,在幽闭的空间里似希望的萤火,微弱得像是呼吸就能被吹灭。 乔雾整个人松弛下来,摁住先前就隐隐作痛的胃,找了台阶吹了吹灰,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她用俄语问他:“爱德华,要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我们?” 爱德华靠在墙上抽烟,吐出的每一口烟圈都会避开乔雾的方向。 绅士似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教养。 “脱衣舞每二十分钟一场,但苔丽丝喜欢跟客人互动,所以差不多得等上半个小时。” 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 乔雾:“就没有其他出口了吗?” 男人碧绿色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眯了起来。 “没有。” 乔雾:“……” 那刚刚跟你在一起的女人去了哪里? 但这话不能随便问,否则就等于告诉他,她刚刚听了他们的墙根。 上行的楼梯被他挡住,她面前就一扇被关紧的安全通道门。 她现在哪里也去不了。 对方看似对她没有恶意,但乔雾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非要把自己堵在这里。 安全门的那一头,男人的欢呼声和粗鄙的口哨震天响。 爱德华抽完一支烟,又主动地跟她搭话。 “估计还要再待一会儿,聊聊天吗?” 乔雾:“聊什么?” 眼前这个名叫“爱德华”的男人对她的好奇显然多过恶意,所以这时候,哪怕孤男寡女相处,她也谈不上害怕。 更何况,既然苏致钦没有跟胸有足球场那么大的妹妹搞来搞去,那她在摩尔曼斯克应该能够被保障到最基本的人生安全。 “有人跟你说过红舞鞋的故事吗?” 乔雾愣住。 红舞鞋是一个安徒生的童话故事,讲的是一个名叫卡伦的少女因为虚荣心作祟,穿着一双永远不会停歇的红舞鞋,直到被人砍下双腿,才得以从舞鞋的诅咒中解脱,彻底获得宁静。 这个故事乔芝瑜在很小的时候跟她讲过,但她总嫌结尾太过恐怖,从不要求妈妈再多讲一遍。 爱德华在听完她的叙述之后,嘴里咬着一支新的烟,笑了:“但这里的版本跟欧洲的版本不太一样。” “看来还没人对你讲过这个故事。” 乔雾下意识皱了皱眉,正琢磨对方似乎话里有话,便听见他被氤氲的烟气泡得暗哑的嗓音,在空寂的走廊里,娓娓而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老国王在各地游历的过程里,遇见了一位美丽的舞者,他将她带回城堡里,送给她最昂贵的珠宝和最精致的锦缎,他给了她取之不尽的财富和随心所欲的权力。 只是对舞者而言,城堡里的金银财富、如云的仆从也远不如舞台前的喝彩和聚光。 于是,舞者向国王陛下请辞。 但老国王实在太喜欢那个舞者了,于是他砍断了她跳舞的双腿,将她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可哪怕如此,舞者却依旧像一只不愿被关在笼子里的雀鸟,向往海阔天空的自由。 直到有一天,她的儿子在生日的时候替她达成了离开的心愿。 舞者死于平安夜,死在她儿子的生日糖果里面。 乔雾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拽住,用力地拽着她的心往下沉,往下沉,不断地往下沉。 五脏六腑里传来的巨大疼痛让她张唇半响,却发现她竟在骤然之间失语。 这是一个俄狄浦斯式的悲剧。 故事里的所有人都像是被不可挣脱的宿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爱德华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依旧在缓慢地诉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舞者的儿子是否从始至终都清楚,他是这场逃脱过程里的帮凶,亦或者,他只是解开锁链的一把工具钥匙,并不知情。” “只是,从那之后,舞者那可怜的儿子被老国王抛弃,作为对父亲的报复,他同样也抛弃了王国的信仰,他不再相信神灵,也不做祷告。” “他抛弃了神明,理所当然,也被神明抛弃。” 氤氲缭绕的烟雾后,是一双与苏致钦如出一辙的绿瞳。 乔雾看着爱德华这双令人熟悉的眼睛,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生涩地像是含了一口血水,张唇咬合间,都能尝到血腥的铁锈气。 “然后呢?” 爱德华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她的表情,嗤了一声,像是再次陷入长久的回忆里。 “然后啊?” “……” 男人冷漠的声音都满是轻描淡写。 “没有然后了。” 乔雾垂着头,怔怔地看着地面,只觉得字句艰难。 “童话故事,一般不都是,有一个,好的结局的吗?” 爱德华反问得很漫不经心:“非得有么?” “……” 乔雾张唇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舞者的儿子,他后来过得好么?” 男人费力地挑了一下疤脸那一侧的眉毛,若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 “也许吧。” “他原本于平安夜在歆羡祝福中诞生,又在平安夜因一场过失而一无所有,而最后,却依旧在荒无人烟的流放之地,被鲜花高门簇拥着带上桂冠。” “他获得了所有人做梦都想要却又根本不可能会得到的东西,取之不尽的财富,随心所欲的权力,高山仰止的声望。” “这难道不算一个很完美的童话结局吗?” “……” 一点也不完美。 除了“残忍”两个字以外,乔雾在这个故事里,看不出任何,哪怕一点点童话故事该有的希望,反而充满了阴郁和变态。 “毕竟这世上,”男人打了个哈欠,觉得困了,就又点了一根烟,懒洋洋地,像没骨头似地靠在墙上。 “谁不想让自己被称为Викор呢?” Викор翻译过来,就是Victor。 名字似乎于他们看来,更像是一个代号。 乔雾低着头没说话。 静默在安全通道里的这十几分钟的时间,于她而言,是一场不见血的凌迟。 从爱德华对酒吧的熟悉程度,以及莉莉丝在二楼时透露的那句“哥哥也在这里”,再结合对方出众的长相。 她已经能隐约猜到他的身份。 远房的兄弟,或者其他? 至少苏致钦跟爱德华小时候应该生活在一起。 虽然乔雾并不知道今晚爱德华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到底是出于纯粹的善意,还是别有用心的恶意? 只是没想到,很快,爱德华又皱着眉换了套说辞。 “不过也不好说,这毕竟是一个被上帝诅咒的孩子。” “没有信仰的人,死后可能连地狱都不会收留他。” “……” 苏致钦还这么年轻,为什么所有人都已经开始给他的生命做倒计时。 被莫名的酸涩情绪压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乔雾抬手捂住眼睛,低叹一口气。 “不是的。” “嗯?” 爱德华以为自己没听清。 “不是的。” 少女柔软而温柔的声音在空寂无人的楼道里响起来的时候,却像一盏能够点亮黑暗森林的微弱萤火。 沉静而坚定的语调,如同包含着生命力的蔓藤,蓬勃而繁茂地开始生长,哪怕顺着最纤弱的枯枝,也能一点一点攀附,一点一点将原本衰败的幽林点燃生的希望。 乔雾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了眼爱德华挂在胸口的东正教十字架,然后,缓缓抬眼于他对视,她的字句同样缓慢。 “我不知道,是谁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这是一个英译的名字,对吧?但是Neo,把所有字母拆开重组,就是one。” “Theone——这就是一个被神选中的孩子。”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被选定的人。” “从他被冠以这个姓名开始,神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他。” 月光漏窗而入,爱德华原本因为困倦而半眯起来的眼睛像听见一个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假设,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乔雾很久,才微微放松下来,散漫地嗤笑了一声。 “这个解释很新奇,我们从未注意到过。” “他们相识于英格兰。” 乔雾不知道这句话当中的“他们”到底指的又是谁。 “……” 眼前的少女已经戳破了窗户纸,爱德华将还没抽完的半根烟扔在地上,用鞋底将烟头碾熄。 “那你想知道这个童话故事真正的结局吗?” 乔雾微微一怔。 爱德华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似乎是在计算时间,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我听说,小国王似乎同样没有逃离他父亲一开始的宿命。”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他又低低笑了声,回过头,如同打量一件新奇事物般望着她弯起了眼帘。 “我们都想知道,这次,这个故事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几乎不给乔雾任何反应的时间,在安全门的锁扣被打开的那一刻,男人呼出一口冬日凉夜里的白雾,绿瞳在袅袅的白气后,有疏离淡漠的氤氲。 他冲通道外缓缓敞开的光亮点了点下巴,忽然抬起手,五指收拢,触额,抵胸,然后分别在右肩和左肩上轻触。 标准的正教祷祝手势,如果在他前面有圣像画的话,他虔诚得甚至可以低头亲吻玛利亚的脸颊。 爱德华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笑着告诉她,脱衣舞的第二场已经结束了。 他示意她现在就可以离开。 “对了。” 他忽然又叫住她。 乔雾将信将疑地回头。 “替我祝……”爱德华弯着与苏致钦如出一辙的温和眼帘,迟疑着顿了顿,望着乔雾又笑了,摇了摇头。 “没事。” 直到看到乔雾费力地挤开汹涌的酒吧人流,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爱德华站在无人的黑暗走廊里,他从皮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最后一支烟在空荡荡的纸盒里摇晃,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 他取出烟,却并没有咬上嘴,而是擦亮了打火机的焰火,点燃了烟。 他微笑着注视着袅然而上的灰烟,轻声动了动唇。 “生日快乐。” 第59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9 059 挤开汹涌如潮的人流,乔雾跌跌撞撞地推开极光酒吧厚重的木质高门。 裹夹着风雪的冷意扑面而来,她张唇大口呼吸,被冷风呛得几乎咳到肺疼。 不远处的礼拜教堂响起九点的钟声,新一个场次的脱衣舞伴着欢乐热烈的爵士乐响,重新勾起酒吧里男人们的口哨和欢呼。 随着乌金木制的暗色木门在身后缓缓阖上,热闹的酒吧和沉寂的冰天雪地再一次被彻底隔开。 乔雾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纷扬的细雪,微凉的雪粒落在脸上,很快就被体温融化,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脸上早已一片湿濡。 她耳边嗡嗡作响,爱德华透露给她的信息纷至沓来,不断在她脑中回想、重组。 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明明不能置信,却又觉得一切的隐喻都合情合理。 她从未听苏致钦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偶尔说到两次,一次是在她提问,莉莉丝与他到底是否为亲兄妹时,他只说了对方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长相相似,另一次就在三天前的晚上,他带她去猎熊,说到他的父亲对他少时猎熊的成果极为满意。 在过往的这些只言片语中,借着今晚获得的提示,她终于能够拼凑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真相。 是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苏致钦所有超出寻常或者不寻常的举动,都开始迎刃而解。 如果平安夜真的是他的生日,那么同样,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而在教旨主义支配的宗教世界里,承载着来年希望和的平安夜,对信奉教义的人来说,降临的不是神的祝福,而是神明的惩罚。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天从捷里别尔卡回来的晚上,当她夸下海口,要扮演他的“神明大人”的时候,他最初会露出那种嗤之以鼻的笑容。 他没有信仰。 他从小就被迫剥夺了信仰。 因为神明无法庇佑他。 无论是阿芙罗拉、卓娅还是莉莉丝,亦或者蒙德斯基,在她有限的接触里,她都或多或少在他们身上看到东正教的烙印——他们佩戴十字架,会在餐前祷告,会做礼拜。 但唯独苏致钦不是,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丁点教义洗礼的痕迹。 他像个异类一样,被孤独地排斥在外,又也许,他只是单方面地,不想参与而已。 所以,去年的平安夜,为什么她会明显察觉到,他心不在焉。 甚至对亲密行为都不太热衷。 他轻而易举地就送她上楼,回房睡觉,因为他本来就打算在那天晚上独处。 可哪怕如此,他依旧记得要在新年时,给她准备新年礼物。 他记得要给她桂花赤豆粥。 他依然记得,欠她的温柔。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站在露天的细雪里,却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鼻腔、喉咙乃至整个胸腔,都灌满了水,怎么也喘不上气。 记忆再往前翻。 乔雾回忆起接受协议的那天,在那份身体检查报告上,他出生于12月,却并没有写明具体的日期。 她起初确实觉得奇怪,却并不知道他会在外人面前,这样刻意回避自己的生日。 所以,即使是他身边亲近的人,似乎也对这段家族的密辛讳莫如深。 阿芙罗拉在苏致钦母亲的忌日里,在征得他的同意后,特地带她离开。 而今晚,他依旧打算一个人。 苏致钦的心思百转千回,她必须将所有的蛛丝马迹逐一捡起拼凑,才能完整地在眼前拼出一块模糊的、似是而非的真相。 但似乎总觉得还漏了些什么。 乔雾茫然四顾,立身与幕天席地之上,空旷的广场里,四面都环绕着住宅区,平安夜温暖的灯火透过张贴着圣诞老人窗贴的窗户,像一盏又一盏点燃来年希望的明灯,而极光酒吧正对面的酒店最顶层的总统套房里,却一整层都是孤寂的漆黑。 爱德华漫不经心的,带着一丝嘶哑的声音,忽然从她耳边重新响起来。 ——“舞者被发现的那天,是圣诞节的早晨,那天的太阳格外得好,平安夜的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雪,却依旧有雀鸟在她的窗台啄食苞谷,绕着爬山虎扎根在岩石缝里的玫瑰也带着雪渍盛开了。” ——“她枯瘦的手腕在锁链里几乎脱行,她擅长跳舞,连手指都灵活得能捏出各种禽类嘴喙的形状,但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手心里除了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有散了一地的白色安眠药。” ——“小小的尼奥手里还抓着一只红色的毛绒小狐狸,这是他睡前的安抚玩具,他就沉默地站在自己母亲的尸体旁边,距离一米的地方。” ——“他的哥哥安德烈捂住他的眼睛,跟他说,不要看,你的妈妈还在睡觉,不要说话,不然就会打扰到她。” 乔雾倒抽一口冷气。 糖果。 是糖果。 五颜六色的糖果。 是苏致钦随身都会带的mm豆。 三天前的森林猎场,在极光下想通的那些事情再次入潮水般汹涌地向她涌来。 她耳边嗡嗡作响,后颈的皮肤像是被细密的针脚来来回回的扎着,全身的骨头都开始发疼,腹中泛起的酸意,令她难受得捂着胃不停地干呕。 有眼泪落在雪面上,像烧烫的水灼穿冰面。 神经病。 怪物。 这么多年以来,他于各种意义上,没有一天不在提醒自己,他母亲的事情。 他将已经结痂的伤口翻出来,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用尖锐的刀将已经愈合的伤口挖开。 她干呕到眼角鼻腔里全是水汽,头痛欲裂。 三年前,宴安在病房里劝她放下的时候,跟她说过,智者知幻即离,愚者以幻为真。 乔雾躺在病床上,看着打在左手腕上的绷带,只觉得生活如死水,幻境是真是假,最好的打算也不过是一死了之,她在这个世上无牵无挂,已经不会有人再等她,死亡对她来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宴安开解她,耐心地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承重之重。 “它让你觉得疼了,就应该放下。” “言言,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苦难对出家人而言,也是一种修行。” 乔雾垂着眼帘,有明灯如萤火,在心里泛出微光。 她怔怔地抬起脸。 “那老师,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不管怎么样都不愿意放下呢,那又该怎么办?” 宴安捻珠,出家人言辞温吞平和,就连情绪也不见太多起伏。 “言言,于佛家看来,大乘渡人,小乘渡己。” “因为淋过雨的人,从来都知道该如何为他人打伞,你有慧根,可以渡人。” 窗外香樟树绿意繁茂,风动掠枝,沙沙作响。 意识从三年前的病房收回到依旧冰天雪地的摩尔曼斯克。 作为地球最北端的几个城市之一,这里似乎长年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到冬日更是昼短夜长,极夜遮天蔽日,城市虽有人迹,平时却少见绿意,也少见盎然生机。 乔雾抬起头,在酒店顶层联排的总统套房里,寻找他们这几天共同居住的那一间。 她不知道,哪一扇窗户里坐着苏致钦。 但她确定,今天晚上,苏致钦哪也不会去,他一定就在酒店里。 乔雾深吸一口气,开始往酒店的方向跑。 之前干呕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气,她跌跌撞撞地踩着雪,却又很笨拙地被自己的脚绊倒,重重摔在了雪地里。 她摔得很狼狈,被呛了一脸的雪,连鼻子都被撞到发麻。 有推着菜篮子的俄国老奶奶好心地扶她起来,让她走路小心,雪天地滑,摔倒了会很疼。 陌生人的善意像暖融融的壁炉,几乎能在顷刻之间抚慰她生理上的巨大不适。 但苏致钦却让自己永远隔绝在善意之外。 乔芝瑜以前总告诉她,让她不要轻易放弃画画,倘若她心无旁骛,她会比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连宴安都说,他之所以愿意破例教她,是因为她像是生来就对周遭事物有巨大的共情感知能力。 但她现在恨死了这种共情。 她只要一想到苏致钦,从出生到现在,从母亲去世到现在,从流放到现在,从回归到现在的每一个阶段所经历的事情,只要想到他用温和的微笑宽容而怜悯地跟人交谈,微笑着跟她分享糖果的样子,她都会难受*到忍不住想要尖叫。 闪回在脑海里的,苏致钦的每一个像是被精心计算好弧度的微笑,都能压迫到她喘不上气。 就算有血脉关系的莉莉丝,在说起继承人可能会因为各种意外英年早逝时,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都像是习以为常地接受、泰然。 那个口气像是在说“啊,他们很容易就死掉的,死掉了大不了换一个就好了”。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能这样? 巨大的窒息感像是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而这种事情,像阿芙罗拉、卓娅,甚至苏致钦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乔雾大口喘息着,捂着脸。 眼睛好难受。 眼睛快要难受死了。 她用力揉了一下酸到发疼却干得根本流不出眼泪的眼睛。 张灯结彩的平安夜,阖家欢乐的假期里,万家灯火中,没有一盏是为他点明,也从来没有一盏曾为他点明过。 她跑了几步,夹着冰霜的雪粒砸在脸上有点疼,她踩到结了冰霜的地面,又跌倒。 她站起来,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平复心跳。 大口呼出的白雾蒙上她的视线,又在顷刻间散开。 那今晚,就让她,为他点一盏长明灯。 极光无法融化山峦的雪,但至少可以让人永远记住极光停留的样子。 酒店门前是一个巨大的露天公园,她需要通过侧道才能绕进酒店的门口。 侧道的灯没开,她只能借主道过来的光线,才能找到侧道的小路。 然而,就在她踏上侧道台阶的第一步,侧道两侧的灯如同琴键般,又似波浪般,层层推进点亮,从点到线,往酒店门口的方向延伸,两边的路灯如同拾级而上的天梯,一盏一盏被点亮。 乔雾追着光,跑过路边红色的电话亭,跑过儿童滑梯,跑过已经断了一边的秋千架,也跑过一家早已关门的书店——侧道斜角的路边,有一间书店,书店的橱窗里贴着一张海天一色的海报,是俄文译制的《飞鸟集》的宣传封面。 海报上印着隽永冷静的黑体铅字宣传语—— “我的爱人,我不求你走进我的屋,请走进我无尽的孤独。” 第60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60 060 诺大的套房客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摩尔曼斯克寂无人烟的夜景。 平时都是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也在圣诞节来临前也提早收工歇业。 从乔雾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能看到餐厅经理关掉店里的照明大灯,锁上玻璃大门潇洒离开。 麦当劳靠窗的一排氛围小灯将店内幽幽的橘色照出一片很温馨的朦胧感。 借着落地玻璃的反射,她也能看到苏致钦,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单手支腮,沉默地看着放在餐车上的食物。 至于乔雾为什么没有跟他对视,或者说,她为什么没有洋洋得意地跟他介绍自己这两个多小时的成果,那当然是因为…… 这要怎么说呢? 我们乔女士在中餐领域登峰造极后,她在西餐领域,也同样展露了自己极高的料理天赋。 换句话说,在乔雾雄心壮志地想要给苏致钦点一盏平安夜的祝福灯的时候,她的手告诉她:不,你不想。 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套房客厅内,苏致钦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而悬在乔雾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也终于精准无误地落了下来。 “乔雾,请问,这是蛋糕吗?” 苏致钦终于从餐车上的东西里挪开目光,在深思熟虑后,不确定地问她。 乔雾:“……” 受到了羞辱。 你是没看到蛋糕胚,没看到奶油,还是没看到水果,居然当着她的面,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但乔雾心里再多逼逼赖赖的吐槽,等她把目光落在餐车上时,还是选择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理解。 她想不通。 同样的模具,同样的配方,乔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蛋糕胚烤出来就是没有主厨的平整,松软? 同样的戚风胚锯刀,同样的清理方式,乔雾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就能把胚体切得这么稀巴烂? 同样的奶油霜,同样的花嘴,同样的裱花袋,乔雾更加无法接受,为什么主厨能用这三样东西挤出玫瑰,挤出小龙,挤出狐狸脑袋,而她只能挤出一团一团形状不明的线性生物? 乔雾:“……” 我不理解,我想不通。 整个学习的过程,乔雾的眼睛像个能考top2的学霸,偏偏她的手,却像得了帕金森的脑瘫儿。 所以这个时候,哪怕面对苏致钦的询问,她也只能深吸一口气,接受他的目光羞辱的同时,屈辱地承认自己的不足。 “应该是……蛋糕吧?” 无论如何,她尽力了。 虽然眼前这玩意儿,哪哪都是遗憾,但她的手是真的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 乔雾顿了顿,试图从科学的层面让对方理解的同时,也更好接受。 她轻咳了一声。 “至少从食材配方和制作工艺上来说,是的。” 苏致钦松了一口气:“我差点以为,这是水果奶油疙瘩。” 喂! 你礼貌吗? 面疙瘩的事情是不过去了吗请问? 不过就是抹面抹得不太平整,表面收边收得有点歪。 不过就是裱花挤得不太好看,不过就是戚风胚放歪了,侧面露出了点胚体。 不过就是水果切得不够均匀! 不过就是在旋转台上拿下来的时候她紧张得出了点手汗,差点把整个蛋糕扣到了地上!而已! 但是这确实就是一个蛋糕,6寸的,圆柱形状的,抹了奶油,浇了树莓酱的淋面蛋糕。 找个好点的角度,用修图软件拍一下,也是可以发到某红书上去骗赞的好吗! 但厨房菜鸡在大师级主厨面前,生来怯懦气短,都不用对方开口质疑,她已经陷入了疯狂的自我pua状态中。 乔雾委屈,但乔雾不说。 苏致钦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乔雾闷闷不乐地抠着餐车上的红绒衬布碎碎念。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当男人清沉带笑的嗓音响起的时候,乔雾的大脑有一瞬的迟滞。 “……” 心血来潮,想送就送咯。 但显然,这种蹩脚的理由肯定骗不了他。 乔雾不知道要如何跟他坦白,在极光酒吧里遇见了爱德华的事情,而今晚种种全是她的猜测。 是她,一厢情愿的同情心。 也许苏致钦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密辛被其他人知道。 尤其是,两人在最初时,她就被严令去探查他的底细、家世、背景。 所以很快,她发热的脑子就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违背了彼此的约定,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了他的底线。 是她自作聪明。 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她考虑不周,行为莽撞。 乔雾想到这里,终于开始忐忑起来。 她连手心都开始出汗。 大脑却在同时,开始疯狂运转,想着要怎么编个合理的借口去糊弄他。 ——我觉得您最近需要补一补甜食? ——“那你为什么要自己给我做?” ——我觉得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但这个口感明显不太有诚意。” 乔雾:…… 救命。 这种对话对厨房杀手来说,真的太不友好了! 脑海里林林总总走过了好几种假设,都根本站不住脚。 乔雾烦躁地只想抓头发。 之前垃圾街的相邻就说她喜欢多管闲事,她一直都不以为意,总觉得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凭她的急智和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实际上,面对苏致钦,她压根就没有把握能骗到他。 乔雾:…… 看吧,这次翻车真的要翻到马里亚纳海沟了。 是她破坏了彼此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边界。 对于苏致钦,她知道有些逆鳞可以踩,但有些似乎绝对不能碰。 她甚至隐隐觉得,之前两人协议里约好的,其实最重要的那条并不是不能拒绝他,而是不能探究他。 前者也不过是后者的幌子或者烟雾弹而已。 毕竟这真的非常符合苏致钦的行事风格——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让人非得想想。 更何况,她都违抗过他那么多次了,也没见有什么孽力回偿。 乔雾自知自己已经行多必失,这时候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他的动作、表情,试图将他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放在显微镜底下细细解读。 然而苏致钦并没有看她,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撸着趴在沙发上垫着爪爪惬意打着呼噜的路易斯,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豹已经成年,完完全全将身体舒展开的时候,几乎能占掉一整张的沙发,而渐渐地,在苏致钦的抚摸下,路易斯不知道为什么呼噜连也不打了,只盘着柔软的身体,将自己在沙发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蜷起来,缩好。 仿佛是在害怕? 两人一豹待在套房的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安静到乔雾能感受到周围流动的空气都在凝固。 而她花了两个多小时做好的、卖相普通的水果奶油蛋糕,则孤零零地、像是证据一样被摆在两人中间。 乔雾受不了这种安静,决定破罐子破摔,告诉他,平安夜吃蛋糕,是小时候乔芝瑜给她定下来的规矩,中西方的两边的节日都要过,两手都要抓,两手必须硬。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苏致钦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男人缓缓地抬起眼帘看她的时候,乔雾觉得他说话的语声里,生硬得似乎是在生气,但望向她的目光,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顶灯漏下暖光,落在他翠绿色的瞳孔里,照得那两颗宝石,剔透、干净,像摇进了一把璀璨的碎光。 而周遭原本浓稠的空气,在他温柔的眼瞳里,被安抚得如夜色下平息的海浪,有一种令人舒适的宁静。 却在下一秒,苏致钦的目光忽然往下一垂,他刻意错开了跟她的对视。 因为他忽然之间发现自己并不能够直视乔雾的眼睛。 她的眼睛太过坦然、直白而明亮,像一面镜子,能够轻而易举地照出那些旧事——他站在阴暗的黑影里,自卑、粗鄙而怯懦。 而乔雾却一如多年前初见时那样光明。 她站在光里,温和友善,而他却躲在暗处,自惭形秽。 苏致钦此刻并不想从自己黑峻峻的安全屋里走出去,于是,他决定对她再撒一个谎。 男人薄软的唇角往上稍稍弯了点弧度。 “是谁跟你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乔雾:? 她眼前一黑,果然什么也瞒不住他。 她想伸手给自己掐一个急救的人中,却意外地发现,男人眸色里的温和和宽容,似乎是在告诉她,他对她不经意间犯下的过失,并不会放在心上。 乔雾:? ……好像真的没有生气诶? 所以要不要供出爱德华? 乔雾想了想,觉得这么做还是多少有点不合适。 她自知理亏,于是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拉耸着脑袋,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抠指甲,希望她良好认错的态度,能够让记仇的恶龙网开一面,放她一马。 苏致钦单手支腮,拿起餐车旁边的蛋糕切刀,在蛋糕面上来回比划了一下,却没有下手。 再开口时,语气却是慢条斯理的温吞,染着笑意。 “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骗你?” 乔雾正拉耸着脑袋,像只小学鸡一样等待着审判,忽然耳边落进一道惊雷,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嚯”地一下抬起头,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诶?” 苏致钦手里掂着那把蛋糕切刀,到底没舍得下手,只懒洋洋地往沙发背后一靠,在乔雾一脸呆愣的忪怔中,笑着告诉她:“你可以去问阿芙罗拉和索菲亚,我的生日是在3天前。” 乔雾:? 三天前? 也就是说,不是今天生日,不是平安夜? 乔一颗心被磋磨得起起落落雾:撒贝宁吸氧.gif。 苏致钦从容而缓慢地掀起眼皮,若有似乎的揶揄笑意在她身上走了一圈。 “并且我已经拿到了我的生日礼物。” “啥?” 你拿了谁的? 我怎么不知道? 乔雾后知后觉地把时间线拉到三天前,风雪夜里冒着热气和湿润水汽的帐篷画面,伴着记忆中他急促的呼吸声,再次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 她满脸通红,又复盘了一下刚才他装腔作势拿捏她情绪的样子,这会儿只想把蛋糕一巴掌扣在他脑门上。 不是生日吃什么蛋糕,吃个屁蛋糕! 她发誓从今天起,她要是再上赶着乐于助人她就是傻逼! 乔雾恼羞成怒,盯着眼前造型说不上精致但也十足花了她心血的蛋糕,越发觉得两个小时以前,在厨房里畏手畏脚的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就在乔雾打算将证据就地毁尸灭迹的时候,苏致钦温柔的声音忽然平和而缓慢地在幽闭的空间里响起。 如温润的泉水浸润耳膜。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在他清沉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并没有那么流畅的颤意。 “但是我仍然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慎之又慎的语气,认认真真地跟她道谢。 跟苏致钦接触久了,知道他心里有不少弯弯绕绕的心思。 但这次,乔雾本能地觉得,他似乎是真的只是在跟她道谢。 如果他的语音里没有那一丝无措的怅然若失的话,乔雾对他真诚的谢意,应该能够体会得更加充分。 乔雾不是一个不好哄的坏小孩。 至少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上。 更何况,之前的难堪大多来源于她自己的脑补。 毕竟实事求是地说,这个蛋糕确实做得不太达标。 所以眼见苏致钦道歉,她便也轻轻咳了两声,拿捏了一下情绪,就跟他说,不客气。 两人一时沉默无话。 她在看他的反应,而苏致钦却仍将目光放在她的蛋糕上。 “那先生是已经吃过晚餐了吗?” 乔雾试图在沉闷中找话题。 她从极光酒吧里跑出来,现在也不过就晚上9点,苏致钦日常的用餐习惯是在晚上7点左右,而他吃饭消食的速度又慢,估计这会儿如果按他正常的作息来计算,食物可能还在他的胃里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糖分和热量。 乔雾静静地等着他的反应。 当然,如果苏致钦有意独处,又要是嫌她聒噪,她现在就可以乖乖地回到酒吧里,顺便再把撒谎精爱德华从胸有一个足球那么大的妹妹的怀里拖出来暴打一顿。 苏致钦弯着眼帘,温柔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个普通到几乎不能再普通的蛋糕上。 这大概是苏莺去世后十五年里,他见到过的唯一一个生日蛋糕。 当然,这也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好看、最诱人的蛋糕。 因为他已经快要忘记母亲的模样,也快要忘记平安夜那天晚上,他被苏莺抱在怀里时,眼前那个涂满白色奶油的蛋糕。 也许上面做的造型是含苞待放、生机盎然的玫瑰,又或许是运筹帷幄的棋盘,甚至也可能是自由的雀鸟。 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天下午,大概是他的表现令那个男人满意,在他的祈愿下,才获准他的母亲可以享受片刻的自由。 小小的尼奥欣喜而骄傲地站到她的面前—— “一起过生日吧,妈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61 061 小尼奥的中文学得很好,因为母亲在莫斯科待了这么久,但她仍然拒绝融入,拒绝学习俄语,她的语言和饮食习惯从始至终都维持得像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以至于他从记事起,就不得不磕磕绊绊地不断学习,才能跟自己的母亲说上话。 他的妈妈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掠而过雀鸟闷闷不乐。 小尼奥很聪明,他知道自己的妈妈现在并不开心。 他抱着毛绒玩具,爬上妈妈身边的一张红绒毯高脚凳,问妈妈是不是不想要跟自己过生日。 宝石般翠绿的眼瞳里将喜怒哀乐都表现得一览无遗,脆弱到一触即碎。 他还太小了,尚未学会伪装自己的情绪。 如果苏莺此刻回答“是”,那她大概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委屈巴巴地掉下眼泪来。 于是苏莺很温柔地抱住他,告诉他,当然不是。 她甚至还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小尼奥欣喜地瞪大了眼睛。 妈妈无法离开庄园,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提前为自己准备礼物。 但无论她给出什么东西,她的任何心意,他都会满满当当地收下来,然后像个绅士一样恭敬地回礼。 苏莺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然后告诉他,如果能用上外公给取的名字,寓意会更好。 “水至清则无鱼,”漂亮的女人即使身处囚室多年,举手投足里,仍旧都是镌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但我想,你在这样的环境里,应该很难满足外公的期望。” 但很容易满足的小尼奥却依旧高兴地欢呼起来,大声告诉她,只要是妈妈给的,寓意就是最好的。 蛋糕被仆人推进房间,然后又被无声地掩上了门。 于所有人看来,这对母子仿佛是庄园里的隐形人。 苏莺握着他的手,教他切蛋糕的时候告诉他,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一个小忙。 小尼奥用力地点头,满心欢喜地询问妈妈到底想要什么。 苏莺切蛋糕的动作有刹那的迟疑,如果小孩在这个时候回头,也许他就能发现从来不会哭的妈妈,连眼睛都是红红的。 漂亮的女人微笑着提完了自己的要求,小尼奥点头应允,吃着甜甜的蛋糕,告诉自己的妈妈,他一定会在今晚尽快拿到那盒糖果,毕竟,今天是他这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他的妈妈也在祝福他生日快乐。 “小傻瓜,这世上总会有人真心实意地为你过生日,且不求回报地希望你快乐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小尼奥本能地眨了眨眼睛,他聪慧地嗅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苗头。 “那妈妈呢?” 妈妈是真心实意为我过生日的吗? 她的妈妈没有回答他。 他的妈妈在第二天就离开了他。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保持现在刻苦且优秀的状态,他的妈妈很快就能从房间里出来,她可以去花园里散心,也可以去马场中骑马,她还可以像安德烈或者爱德华的母亲那样去俄罗斯任何奢侈商店里购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只要他足够努力,她的母亲就能获得自由。 只是苏莺没能等到那一天,她采用了一种更决绝的方式来达成目标,即便欺骗她的儿子也要获得的自由。 而苏致钦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即使他跨出西伯利亚的雪原,他也同样无法拥有真正的自由,权势和声望像一袭华美而沉重的锦袍,他依旧被套上了黄金的枷锁。 他就像那个寓言故事里,日复一日撑船的国王,被一刻不停的洪流所奴役。 在南法的梧桐树下,他为什么会被14岁的乔雾吸引,大概也仅仅只是因为她分花拂叶,踏着日光冲他微笑时,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命力——像野草蔓藤般肆意疯长的,自由、旺盛、鲜活而强大的生命力。 那是一盆,他费劲了心思,也无法在花盆里栽种出的玫瑰。 绿意浓烈,生机盎然。 跟随蒙德斯基从西伯利亚回到莫斯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随身带走的那个盆栽,从始至终也没有发过芽。 苏致钦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在橱窗百货中常见的抹面蛋糕。 不对,其实并不常见。 因为它长得实在有点丑,与“精致”二字,完全搭不上边。 他能看懂蛋糕表面软塌塌的拉花,是红色的玫瑰,也能看懂歪歪扭扭寄出来的线条,大概率是一条龙。 只是龙的造型对乔雾来说实在是太难了,需要有灵巧的手才能裱出栩栩如生的长着长须的脑袋,需要很耐心才能一片一片用小刀勾出鳞片,还有龙的爪子。 苏致钦失笑了一瞬。 乔雾很聪明,知道将龙的爪子藏进玫瑰里面,这样她就不用单独另外再装饰了。 翠绿色的瞳孔有足足半分钟的失神。 然后,在少女的迟疑和忐忑中,他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的,我刚刚用完餐。” 乔雾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时候也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能猜到他的童年多少过得不太快乐,所以庆生这种事大概率也是多此一举。 不然为什么她跟在他身边这一年多来,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习惯? 但是既然苏致钦已经用过餐了,那这个蛋糕他很可能也吃不了。 她正准备说,要不我把它拿去处理掉,却忽然听见他说:“但我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我想,我应该能够吃完它。” 一瞬间从他语声中倾泻出来的温柔之意,几乎要人心头一软,但很快,意志坚定的乔雾女士,就迅速回过了神。 她急着想将能够证明自己愚蠢透顶的证物毁尸灭迹,眼见苏致钦已经拿起了蛋糕的分切刀,乔雾紧急伸出“达咩”的尔康手。 “先生不要勉强!蛋糕不会浪费,实在不行我可以把这个送给拉夫罗夫吃!” 执刀的手就悬在蛋糕表面。 苏致钦动作一顿。 “拉夫罗夫是谁?” 苏致钦抬头的时候,脸色几乎是在瞬间骤冷,乔雾几乎要被他的眼神给冻住,一脚刹车,差点没撞到墙上。 “当然您要是想吃,这一整个都是您的。” “……” 握着刀柄的手背骨线绷起,随着苏致钦切蛋糕的动作露出衬衣袖口处一截冷白色的腕骨,白皙的皮肤包裹着凸起的骨骼,能看见他手腕上方崩起的青筋。 无论是他的手指还是露出来的腕骨,透着一种很强的力量感和分寸感,也正因为此,才额外染上了一股禁欲的色气感。 等苏致钦慢条斯理地将蛋糕切出一半,在下叉之前,他轻飘飘地又问了一句。 “拉夫罗夫是谁?” 漫不经心,像是毫不在意。 毁尸灭迹的路走不通,乔雾只能接受现实,勇敢地正面迎敌。 只是眼看自己辛苦了几个小时的成果即将被顶级大厨验收,虽然这个大厨从食物味觉上荤素不忌,但她多少还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心血是否值得一个好评。 这时候忍不住就催了一句。 “先生您怎么管这么多。” “要不你先尝一口试试?” 雪白的奶油夹着树莓的果肉被抿进嘴里,苏致钦缓慢优雅的进食极度消耗着她的耐心。 “好吃吗?” “拉夫罗夫是谁?” “这重要吗?!” 你都问了三遍了! 乔雾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致钦消耗完1/6块蛋糕,抬起眼帘,一板一眼地认真道:“我需要评估你是不是在平安夜的当晚破坏了我们彼此的约定。” 乔雾:? 我破坏了什么约定? 我一个努力讨老板欢心的打工人,我能有什么坏心眼! 但见乔雾一脸“你为什么连这个都要管”的荒谬表情,苏致钦只觉得口舌间那股香腻的淡奶味都变得如同嚼蜡。 他不知道她在奶油里调了什么口味的果酱,居然会有一股雪蟹的酸味。 你跟那个男人说了多久的话,是不是也对他露出对我一样的笑,会不会也用你惯用的狡猾,去逗他开心。 苏致钦敛眸,鸦羽似的睫毛盖住绿瞳,他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 “乔雾,在这个方面,你有义务向我坦诚。” 乔雾:“……” 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小心眼”,却想不通他语声里的惆怅从何而来。 “是酒店里的西点主厨,他教我做了这个蛋糕,”乔雾垂头丧气,“先生,您应该知道我的水平。” “这么复杂的流程,在没有人教的情况下,我一个人根本完不成的。” 味蕾上酸涩的苦味随着又被送进来的一口奶油所冲淡。 树莓果酱里还有果茸原本的细微颗粒感,咬开颗粒,舌尖有酸意绽开,苏致钦却并不觉得苦,反而有尝到一丝微不可察的甜意。 乔雾将奶油的口感调得很好。 奶油里没有劣质的甜味,却有一种很清透的回甘。 整个蛋糕的甜味主要来源于果酱和水果夹心。 虽然造型上勉强能看,但味道确实不错。 苏致钦握着叉子的手指,忽然紧了紧。 原本味蕾上已经开始消化的甜意慢悠悠地泛出了一丝酸来。 这大概就是那个拉夫罗夫的配方。 毕竟乔雾做蛋炒饭连盐跟味精都分不清。 乔雾原本忐忐忑忑地等待用户的好评,却不知道为什么,苏致钦周围的气压忽然又低了不少。 乔雾被他起起伏伏的情绪弄到不明所以:┌(。Д。)┐ 是吃到头发了吗! 她明明已经带了一次性发套了啊! 乔雾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眼见苏致钦已经快消灭掉第二个1/6,危机大概率已经解除了一半,乔雾也不禁对自己的手艺好奇,就不客气地用小叉子挖了一块。 结果一口下去,就差没把自己的眼泪感动出来。 太!他!妈!好!吃!了! 我!是!什!么!神!仙! 食物跟人都是一样的! 绝对不可以以貌取人! 但乔厨房杀手烹饪废物雾到底还是忍不住,捧着餐盘里的一小块蛋糕,满意地叹了一口长气。 “我真的是个烘焙界的天才。” “还不错。” 苏致钦被她洋洋得意的口吻逗到,可唇角才弯到一半,又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他低低地哼了一声—— 可想而知,拉夫罗夫肯定教了她很多。 乔雾并没有闻到弥漫在房间里的酸味,但她在确认苏致钦没有拐着弯子说反话之后,骄傲地只差没叉腰了。 “那可不是。” 学渣乔雾在烹饪方面经不起夸,她今晚颇有种一雪前耻的扬眉吐气。 苏致钦先前在捷里别尔卡的时候,还嘲笑她,说她只能在火锅汤里,确保食物的口味。 看看,我今晚就告诉你,什么叫天赋异禀! 不知道为什么,苏致钦的“还不错”,让她没来由地地有点飘。 “先生,我觉得,我要是真打算在这方面潜心苦练,那基本就没米其林主厨什么事儿。” 她以前自己给自己做饭,就是把食物瞎鸡儿往锅里一倒,确保东西煮熟吃完不会拉肚子就万事大吉。 这回难得认认真真做一次,没想到超出预期这么多,由此可见,她就是那种“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烹饪人才。 苏致钦微笑着放下蛋糕叉。 “是的,可惜鉴于你进一次厨房就能伤一个手指头来看,你还剩九次机会。” 乔雾脸上再多的洋洋得意都哑了火,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左手,本能地蜷了一下。 苏致钦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过来,让我看一看。” 乔雾撇了撇嘴,知道瞒不过他,干脆大大方方地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摊在他面前。 左手食指指腹有割开的小口,她用酒精棉简单消了一下毒,拉夫罗夫本来已经给她递了创可贴,但乔雾记得陈鸽跟她说过,她疑似乳胶过敏,所以创可贴的粘胶部分,可能就会导致她的指尖红肿。 乔雾便以贴了创可贴做事情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他。 也幸亏伤口小,在不沾水的情况下,没多久血就止住了。 “是快结束的时候嘛,本来要清洗抹刀的,但我不小心拿到了流理台上的水果刀。” 乔雾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 本来很完美的一次厨房演习,要不是她最后粗心大意,也不至于挂这种彩。 苏致钦:“……” 这种裱花过程中的低级错误,就跟让人买西瓜,结果买成葡萄没什么两样。 但想想,这好像也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乔雾在厨房里的反应根本不能拿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去揣测。 苏致钦将她潦草包在手指头上的纸巾揭开,所幸伤口不大,已经停止出血,但从纸巾上斑驳凌乱的血迹来看,当时的场面应该很鸡飞狗跳。 他叹了口气。 “所以你今晚还是违背了约定?” 乔雾当场噎住——苏致钦要求她照顾好自己,不能轻易受伤。 虽然不知道给她定这个要求,到底是他临时起意,还是蓄意为之,但她现在满脑袋里都是一句吐槽——狗逼你可真容易翻账记仇啊。 “情有可原,先生。” 她丝毫不慌,甚至还白了他一眼,试图将手抽回,他没让。 “疼不疼?” 苏致钦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那一截刀口上。 声音里罕见的温柔,让乔雾甚至有种冲动,回到30秒之前,去删掉脑袋里那串弹幕。 她坐在沙发上,男人认真地低着头,正仔细检查着她已经止住血的伤口。 他立体的骨相长得实在很优秀,眉骨高,眼廓深,鼻梁又很挺,额前有碎发搭在他的眼皮上,鸦羽似纤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下眼睑处落下蒲扇似的疏影,如蝶翼般轻轻抖动。 如果不需要跟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压迫感和攻击性很强的绿瞳对视的话,从她现在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五官棱角里,甚至还有一种清冷的、不可亵玩的疏离感。 呼吸间,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饱满的指腹,像毛茸茸的却没有什么实质的羽毛,轻轻扫过的她指尖的薄茧,有一种让人心颤的麻痒。 套房里暖气的温度似乎开得有点高了,她明明已经脱掉了厚重的面包羽绒服,哪怕只穿了一件针织衫,仍然觉得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热乎乎黏哒哒的。 随着苏致钦偏头认真打量她的动作,男人指腹间传递过来的热意源源不断,竟能顺着她左手食指指尖,徐徐烫过她的腕骨,然后沿着她的胳膊血液,像虫子一样钻进心里,直接熨到她的心脏。 乔雾热得后背发痒,呼吸都有点些乱,连额角都密密麻麻地出了汗。 急促的心跳让人心慌意乱,她急于从这种不适的热意里挣脱,她想从他手里把手指抽出来,对方却没让。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致钦胶着在她指尖的目光,居然能够让她产生一种,自己呼吸的空气都被粘稠到了实质化的错觉。 呼吸不畅,她闷得胸口都有点发疼。 她试着转移注意力,挪开目光往旁边放空,结果正好对上路易斯的眼睛。 趴在地上的雪豹一脸嫌弃扭开了脸,转头去舔爪爪。 乔雾:? 你把脸给我转回来。 你这一脸“啧啧啧,恋爱的酸臭味”是什么意思? 乔雾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魂穿到了路易斯身上,不然她为什么能从豹豹怪毛茸茸的脸上看到这么一句奇怪的吐槽。 乔雾:“……” 可能从小吃昂贵的鱼子酱长大的宠物,大脑的发育程度就是跟动物园里的不太一样吧。 乔雾隔空对不理人的俄罗斯坏猫咪翻了个白眼,手腕却被人轻轻一扯,她的身体本能地往前倾了一下。 脸颊压在他锁骨上的时候,苏致钦顺势就抱住了她。 乔雾本来就穿得不多,而苏致钦身上也就只穿了单薄的白衬衫。 她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因为他环抱的姿势,而压到他的胸口。 男人被熨帖得宜的衬衫下,胸口是紧实有力的肌肉,有点硬。 热意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传过来。 ……救命。 更热了。 乔雾受不了这样熨贴着升高的温度,正准备从他怀里挣开,就听见他的声音顺着她垂落在耳廓的碎发,柔柔地从头顶落了下来。 “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再做了。” 诶? 乔雾从他怀里仰起脑袋,疑惑地瞪大了眼睛:“是不够好吃吗?” 刚刚是谁跟我说口感不错? 怎么就突然出尔反尔了呢! 苏致钦低眸跟她对视。 翠绿色的瞳孔完完整整倒映着她忪怔不解的脸。 他像是很认真地在看着她,又像是恍恍惚惚地在失神,似乎是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另一个人。 又或者说,他在逡巡着,寻找那个人。 但他的目光太过干净和虔诚,乔雾的脑中的记忆却莫名地闪回到了摩尔曼斯克大街的雪夜长凳上。 他告诉她。 他是她的信徒。 而她最终架不住蛊惑,主动亲吻了他。 在那个夜晚里,幕天席地下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太过荒唐。 乔雾只觉得自己心脏旁边像是放个扩音器,跃如擂鼓的声音震得她头皮发麻,耳朵发热。 苏致钦温柔的目光落在小红狐狸同样红通通的耳朵上,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很好吃。” “那——” 乔雾本能地昂头想问他为什么他觉得很好吃却又让自己不要再做了,这不是变相看不起她么。 可话还未说完,扶在她后脑勺上的手,又将她的脸重新按回到了他的胸口。 乔雾听见他的心跳。 坚定而有力。 而苏致钦也终于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 “大概是,不太舍得。” “……” “一直以来,都不太舍得。” 第62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62 062 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她做的这个蛋糕的卖相,总不至于让人惊艳到舍不得吃的地步吧? 乔雾皱着眉头回忆一下两人吃蛋糕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苏致钦两次拿起蛋糕切刀最后都悻然作罢,要不是她催了两句,估计她这时候应该都已经把蛋糕送给拉夫罗夫了。 乔雾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但是苏致钦给出这个级别的赞誉也未免太高了,理性来说,她受之有愧。 只不过,既然大厨都不吝赞美,那她勉为其难接受一下表扬,也不是不可以哦? 毕竟谁让她! 烘焙的手段,天赋异禀呢! 如果乔雾现在屁股后面要是长着大尾巴的话,尾巴尖尖基本上已经翘到了天花板。 她必须要非常努力地做好表情管理,才不至于在这个当口笑出声来。 还好她之前在厨房里就拍了点照片,等会还能发到群里去收割一波彩虹屁。 给明昭情//欲流里的群友们好好开个眼,对了,也得给晓静看一看,免得她们总是一天天地把她的黑暗料理挂在嘴上。 真一雪前耻。 真扬眉吐气。 乔雾脑补了一下群里的彩虹屁,忍不住开心地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怀里的人有点不太安分。 苏致钦本来今晚确实没有计划,但架不住乔雾热情,暖烘烘地往他怀里拱。 所以,就当是消个食,也合情合理? “想要?” 乔雾鲜少在这方面主动表达诉求,所以哪怕苏致钦也有片刻意外,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微微暗哑的嗓音沉沉地落进她的耳朵里,乔雾在幻想的彩虹屁里回过神,原本扶在她后背的、温热的手掌已经不疾不徐地开始往她腰间下滑。 乔雾:? “先生!” 温软的手指警觉地按住了他的手背,阻止了他进一步探进来的动作。 乔雾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往路易斯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企图唤回他的良知。 “您不觉得这里多了一双眼睛吗?” 有一说一,在某些方面,乔雾从心理上实在没办法接受,房间里有其他活着的生物。 已经成年的雪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长着倒刺的舌头伸出来又惬意地卷了回去,然后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蔑视表情,跟乔雾大大方方地来了个对视。 乔雾:“……” “他又不懂。” 苏致钦抬了一下眉毛,不知道她到底在拒绝什么。 他将乔雾小小的反抗细节顺利地解读成欲拒还迎,便侧眸看了眼仍旧躺在地上犯懒的宠物,从善如流地往卧室的方向吹了个口哨,已经成年的雪豹,知情识趣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摇摇晃晃地甩着他的尾巴,就自顾自地离开了套房的客厅。 诺大的套房里寂寂无声。 乔雾目瞪口呆,严重怀疑,有人魂穿了这只豹豹怪。 苏致钦平直的声线里有一丝无奈。 “现在可以了吗?” 乔雾沉吟了三秒:“我觉得——卧槽!” 整个人从沙发上被抱起来的时候,她惊呼一声,本能地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后背撞到门板上,乔雾几乎被半托着悬在半空,她怕苏致钦失手摔她,只能手脚并用抱紧他。 “你又要干什么?” 少女柔软香腻的气息拂面而来,苏致钦能感受到她纤细的双腿正有力地缠住他的腰。 挣扎间,有细软的发丝落在他脸上,随着他加重的呼吸而起起落落,挠得人心痒。 碧绿色的瞳孔,眸色由清亮转晦暗。 他右手托着她,腾出的左手还能在她身上不疾不徐地作恶,微笑着告诉她,她的信徒想要供奉神明。 “……” 乔雾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昨晚供奉得还少吗? 想搞我就直说。 但她到底没好意思这么直白,只能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问他,这次又打算供奉多少。 两人无论是从体力还是精力上都相距甚远,乔雾只希望他能明白可持续发展的到底,严格遵守“做五休二”的国际惯例,他要是再继续出尔反尔下去,哪怕她现在食髓知味,也会忍不住想要原地罢工。 苏致钦把脸埋在她的颈项,不疾不徐地亲吻着她,等闻够了她身上甜甜的橙子香,才低低笑了声。 “如果中途不被阻拦的话,那应该有成千上万。” 乔雾:“……” 你怎么不说,运气坏一点,你还能送我一条人命呢! 苏致钦左手掰正她的下巴,红宝石面的戒指抵在她的喉结上,乔雾呼吸不畅,本能地张开嘴,他已经重重地吻了上来。 不知道是谁的身体撞到了开关。 “啪嗒”一声,原本亮堂的套房客厅重归黑暗。 静寂无声的室内,除了细碎的亲吻,只剩空气里淡淡的奶油香。 楼下平安夜的街道彩灯折射光亮,遥遥地从落地玻璃窗外透上来,与漏窗而入的皎月交织。 交错的光影里,是她颤抖振翅欲飞的蝴蝶骨,是他被鞭挞后留下来的、没来及结痂的血痕。 在谷欠望当中浇灌爱意。 体温被反反复复地焚烧。 连他抬起的眼帘里,都是湿漉浓润的深情。 目之所及,都是氤氲的热意。 她被抛向云端,又被重重压下。 乔雾闭上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奇怪的瘾。 不应该顺他的意。 也不应该再让他肆意妄为。 任何约定好的规则似乎并不能束缚住他。 或者说,他从来不喜欢遵守规则。 直到听到有人按门铃,叮铃叮铃。 乔雾乔雾,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她浑身湿透,迷迷糊糊里,耳边不断放大的是他的呼吸声和亲吻声,身后压着冰凉的门板,凉意熨帖肌肤,让她勉强地捞回一点神。 “苏致钦。” 扶在他肩上的手下意识推了他一下,示意有人不要乱来,但男人只微微抬了一下眉毛,埋在她颈项的声音却含含糊糊的。 “你应你的,我做我的,也没什么关系。” 乔雾理解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他显然是在故意为难她。 她气不过,干脆低下头,一口咬在他肩上,又引来男人低笑。 “要不然你就别理他。” 乔雾:“……” 不行,听声音是拉夫罗夫。 但她现在被人一头摁在淋漓尽致的暗潮里,根本做不到一心二用。 背后,门前。 有人疑惑。 “乔雾,你在里面吗?” 胸前,身下。 有人在笑。 “乔雾,你有在听吗?” 她抬手捂住唇,不想让自己在这种场合里失态。 当然在里面,当然有在听。 但她无法开口,极致拉扯的欲//念之火将她整个人反复焚烧。 眼尾已经氲出水汽,下眼睑的睫毛被漫出的眼泪打湿。 苏致钦原本拖住她身体的右手忽然松了一下,乔雾怕摔,吓到惊呼,一惊一乍如在无人的乐园玩过山车。 像是两个不听话的坏小孩跟随父母参加露天酒会。 长辈聚在一起聊天喝酒,畅谈时政经济。 而被毒蛇引诱的孩子们,拿起桌上的红苹果,悄悄地躲进了被白色餐补盖住的长桌底下。 在隐秘的角落里,无人发现,无人察觉。 直到男孩成为亚当,女孩成为夏娃。 直到伊甸园也堕落为失乐园。 直到圣经的福音也被火焰焚烧成灰。 温热的气息顺着耳廓爬进她的耳朵说她要是再这么紧张,他都动不了。 她双手环住他的颈,额际有汗滴在他的肩线上,顺着他凹陷的锁骨,淌过冒血的牙印。 拉夫罗夫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没有开门的动静,隔着阖紧的门扉,只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惊呼声。 “乔雾,我发现你漏了生日蜡烛。” “你可以告诉他,不需要了。” 衣冠禽兽,游刃有余。 可乔雾却如雾海行船,起起伏伏,抓着桅杆,半个人已经跌进烈火烹油被灼肤拆骨,半个人却挣扎着试图爬上冰岸眼清目明。 因紧张而崩起的蝴蝶骨振翅欲飞,却在他手下,像悬了线的风筝,插翅难逃。 拉夫罗夫终于听见了她的应答,眼前套房的乌金木门有轻微震动,像有人就在门后,却仍旧不见开门。 “你已经尝过蛋糕的味道了吗?” 不知又过了多久。 “很好吃,谢谢。” 少女开口的声线平稳,但尾音的微颤,像是叠高的积木因为桌子的震动,轻而易举,全军覆没。 拉夫罗夫没未听出异样,欣慰地“啊”了一声,彻底放下心来。 乔雾学做蛋糕学得极其费力,他在整个过程中无数次自我怀疑,到底是他的配方不行,还是他抹面窍门不行。 “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抹面的时候太久,奶油粗糙了会很影响口感。” “里面的果茸不甜吧?” “刚,刚刚好,谢谢。” “那你裱好的那条龙,它有从玫瑰上掉下来吗?” “……没有,谢谢。” 不愿意开门的乔雾,礼貌到过分。 这跟拉夫罗夫在几个小时前认识的活泼且话多的少女似乎有些不一样,但他来不及细究,想到在厨房门口分别时,乔雾尚未讲完的那个笑话,絮絮叨叨地求证一个后续。 “对了,乔雾,你在厨房里跟我讲的那个笑话,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从你那严格的老师那里逃避处罚的,你的经历太有意思了,我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给我的朋友。” 乔雾被卷入雾海的风暴里,只想开口让身前和门前的两个人闭嘴,但她捂着唇,掌心里濡满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高高地往上抛了一下,而后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苏致钦沁着汗的鼻尖就压在她耳侧,偏长的刘海发梢濡湿,有汗微不可察地滑落。 但他手里的动作一举一动都野蛮得像被圈紧的兽,眼尾泛着压抑的红。 ——“让、他、滚。” 后背离开坚硬的门板,重新陷进柔软床铺的时候,乔雾只觉得眼前头顶的天花板都在摇晃,娇樱擦过他挺括的白衬衣,痛且痒。 有汗顺着男人收窄的下巴滴下来。 沿着他肌肉的肌理蜿蜒作画。 漂亮的小狐狸被摊开,又被折起来。 乔雾第一次知道,原来膝盖弯触碰到肩骨,会有这样的、难以描述的、轻微的痛感。 刚刚吃进去的蛋糕,都会被弄到消化不良。 她忽然有点想吐。 日深。 月落。 潮汐汹涌。 倾覆热意。 她就这样被无情地推进地狱,又在转瞬被人送入天堂。 小舟夜航,在风暴里倾覆,她如溺水的旅人,张唇喘息。 却被海神波塞冬摁住了喉咙。 奥林匹斯的十二主神之一于神庙高台,俯瞰欲海。 细弱白嫩的天鹅颈,他只稍再用力一点点,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她。 但他此时此刻,又无比清晰知道,他已被彻底套上枷锁,在未来,将与她共享生命。 身下的真丝床单已被揉皱抓碎。 她被上下夹击,根本无暇分神推开他握在颈上的手。 眼泪呛进喉管里,极度的缺氧下,濒死的前夕,几近窒息的乔雾,大脑的求生意志被激发,竟奇异地开始分泌内啡肽和多巴胺,巨大而强烈的生理冲击下,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在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开始重影。 有他烧红的绿瞳。 有他湿透的刘海。 有他滴落的汗。 有颈间崩起的青筋。 有滑动的喉结。 每一次的莽撞,都是她的退让。 流泪的时候,才发现,她在亲吻月亮。 挣扎间,乔雾终于能准确地握住他的手腕,她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想要推开他,却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就在乔雾以为自己要窒息至死的时候,颈上的力道一松,她终获大赦。 她大口换气,耳边嗡嗡作响,只听见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叫她的名字。 “乔雾。” “……” “我要你的目光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在无可遏制的幽窄痉挛里,苏致钦深陷于潮热,宝石般翠绿的瞳孔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他亲吻了她受伤的手指,然后,他强硬地掐正她的下巴,吻住她。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拉上的窗帘如帷幕缓缓盖住月光。 雪国的歌谣终于在黎明破晓前开始在街头巷尾,被孩童口口相传。 恶龙服役于高塔。 被庇佑的人啊。 不会期望他的头颅被套入绞刑架。 狡猾的王子,靠在窗台作画。 编织幻境和假话。 花园里种下的温柔玫瑰,也不过是朵食人花。 掉进陷阱的旅人,活该做傻瓜。 他让相爱的国王和皇后自相残杀。 就连兔子先生也开始咀嚼带血的长发。 直到—— 他终被屠龙的少女献祭于圣以撒。 他的身体从高塔落下。 自由的灵魂却再次被套上锁枷。 他欺骗过死神,盘旋于娇花。 从今以后,就以她的名字,作为家。 在被烈火焚毁的旧约福音里。 他用残骸向新约的神明—— 求得宽恕。 第63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63 063 吃早餐的时候,乔雾还在餐桌前恍惚。 就连表皮被烤的脆脆的拇指小包子,都让她提不起劲。 所以昨晚,为什么又那么变态? 继盥洗室之后,她的三观再次被刷新了。 她需要反思一下。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对于正常亲密的认知。 要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苏致钦这些变态的xp,她估计压根也不会答应跟他在一起的条件。 所以换言之,也许,从两人最初的见面开始,他为了达到目的,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玻璃花房里的第一次相遇,到恐袭,到克林姆林宫的见面,他带她去钻石宫,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加冕皇冠对她抛出诱饵。 他披着绅士的外衣,用彬彬有礼的付出和直白大方的坦诚向她释放善意,在那个时候,的确让她对这位俄国上流社会的贵公子印象极好。 然后,两人达成协议,他们约法三章。 她被邀请至庄园做客,他愿意给她安排单独的房间,并告诉她,他会遵守约定,只要她不主动越界,她就可以一直待在安全区搁浅。 至此,她能感受到,苏致钦给她的尊重。 于是,尝到甜头的她,自以为手握主动权,她开始信任他,并对他放松警惕。 而转折点,出现在两人一个月之后的见面。 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门口,他趁她松懈,引诱她说出思念,于是,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得寸进尺。 而基于一开始的信任基础,以及他在阮笠网曝她时所做的一举一动,乔雾放任了自己对于成人世界的好奇心。 苏致钦是一个狩猎的好手,或者说,他确实擅长钓鱼。 他擅长蛰伏在雪地里,静静地等待猎物自己放松警惕。 他非常耐心地懂得什么时候放线,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拉弦。 乔雾想到这里,缓缓地吐了一口郁气。 她都快忘了,他向来读心术满分——能够准确猜中她的心思,并且提前预判她的预判。 这种令人恐惧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第二次的转折出现在盥洗室。 在那个拥有彩绘瓷砖的洗手间里,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病态和偏执。 就在乔雾打算退缩的时候,苏致钦却拿出妈妈的油画,真诚地道歉。 然后,在圣彼得堡的游轮上,她再次放松了警惕。 那天晚上,他的服务实在是太过尽心尽力。 他甚至尽心尽力到,让乔雾都忍不住觉得,在两人的关系里,她才是应该付钱的那个人。 虽然中间偶尔也会露馅,比如说,他会答应她“我下次不这样了”,来让她犹豫、迟疑。 但再次绑上手的领带和落在屁股上的皮带,可又完完全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只是这些小打小闹的情\\\\趣,尚在她的接受范围以内。 但换个角度看,他其实是在这个过程里一点一点试探她的阈值,了解她的接受程度。 毕竟,她在庄园过夜的第一个晚上,她就向他表达过,自己不愿意被驯化。 而他当时居然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懂”的纯良表情。 可是,他明明! 什!么!都!懂! 他不止懂! 就昨晚他娴熟的、收放自如的操作来看,他他妈还相当精于此道! 乔雾:…… 乔雾此刻心里的无语程度,以几何比例在她的世界观里爆炸性增长。 要不是美俄关系不好,在意识形态领域相互对立,不然奥斯卡都绝对该给苏致钦颁一个小金人。 她在他面前,简直甘拜下风。 最后回到捷里别尔卡的赌场,为了给她的好奇心下足够的诱饵,让她愿意主动迎击莎娃的挑衅,苏致钦居然提出在那方面向她让渡主动权。 这对好奇心重的她来说,是个极大的甜头。 只是这到底是他被迫让渡给她的,还是他单纯想在立场上换换口味,乔雾现在分析起来,她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如果苏致钦无缘无故就问乔雾“你要不要试试单方面凌虐一下我”,她很容易就能发现他在xp上的变态之处。 她用赌场里的漫不经心不在意,推三阻四,实际上她确实试图从他身上捞好处,但苏致钦却摆出一副割地赔款的样子,诱她上钩。 她想做捕蝉的螳螂,却没想到,黄雀也能变成蝉。 乔雾想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晓静有一句话没说错,像苏致钦这种男人,无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让人非得想想。 他的面具带得实在太过坦诚,坦诚到她仿佛只能看见冰山一角,而看不见底下巨大的浮冰。 半猜半凑,结合出他完整的生长轨迹,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人的xp的确变态。 绝对的控制欲和受虐,会让他产生极大的快//感。 回到最初,苏致钦在约法三章里,表示并不希望她去探究他。 乔傻白甜雾还以为是职场应该遵守的保密协议。 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她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昨晚这种事情发生! 她压根就不会上他这条贼船! 与之前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花样不同,至少昨晚被禁锢在床上的那一瞬间,乔雾是真的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因为性//窒//息至死。 乔雾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她打算跟对方好好谈一谈,至少不能不经过自己的允许,就玩这些可能会危害生命的事情,如果谈不拢,或者再有下次,她会选择离开。 毕竟,退一万步说,她充其量是个打工人,不是来送命的。 乔雾将餐桌上的豆浆一口闷,盯着眼前的脆皮拇指包子酝酿独立宣言的腹稿。 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用银质的刀叉切开细腻香嫩的鳕鱼肉,连头也没抬,就漫不经心地问她:“是不是昨晚不舒服?” 正准备开口演讲的乔雾:“……” 你有脸提昨晚? 你还有脸问我舒服不舒服? 乔雾一把扯下冗长的开场白,义正言辞地警告道:“下次不可以这么玩!” 苏致钦切鱼肉的手一顿,迟疑地抬起眼帘,碧绿色的瞳孔里有一瞬的不解。 “但你的反应告诉我,掌握好尺度的话,你的身体完全可以接受这些东西。” 乔雾一想到昨晚那些无可遏制的状态下,她的声音、颤抖和战栗,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汩汩地往脑门涌,她全身潮热,抠着桌布,满脸通红。 苏致钦抱她去洗澡的时候,还能听到客房服务员在换床单的动静,巨大的羞耻感让她忍不住想把面前一整盘的拇指包子往他脸上扣。 “接受个屁!” 乔雾连脏话都蹦出来了。 就算我的身体能接受,我的心理也接受不了! 她抿了抿唇,想跟对方诉说一下,窒息那一瞬间的难受,但没想到,一个晚上过去了,她只记得在巨大的快//感下,身体潮//涌的痉挛,可喉管处窒息的难受,她竟然已经对此毫无印象了。 乔雾:“……” 欲哭无泪。 ……看来我已经不对劲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二十多年,乔雾一直以为自己的xp是正常人,但也就短短几天的工夫,她就发现以前的自己,可能有点太天真了。 她的身体似乎被解锁了某种奇怪的属性。 救命! 她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她。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失控,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对着深渊穿好自己的苦茶子,并希望深渊也可以牢牢地系紧他的裤腰带。 “你要是没办法接受的话,”苏致钦忽然抬了一下眉毛,宝石般的眼瞳里暗闪幽光,“或许我可以让你试一下?” 如果乔雾没有经历过捷里别尔卡的赌场,她或许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他的提议跃跃欲试。 但乔雾现在自认为已经对他抛出来的诱饵,具备一定的免疫力,这时候也只剩下了冷笑。 “先生,您当这是玩游戏吗,你一次我一次?” 变态、神经病、狗逼! 傻瓜才上你的当! 苏致钦看懂了她眼睛里的谴责,但他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理所当然地反问了一句:“这可不比玩游戏更让人快乐?” 乔雾:“……” 她想到了这人在雪地里跟她玩踩影子,也有无穷无尽的胜负欲,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他的话。 跟变态没什么好理论的。 没关系,她还有最后的底牌,大不了一拍两散。 乔雾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告诉他,自己跟他xp不一致,没办法跟他再继续相处下去,没想到,桌子另一头的男人忽然像是妥协了一样,充满歉意地说了一句—— “那下次不会了。” 乔雾:“……” 你知道你在七个小时前,也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么? 结果呢! 她在浴缸里又被摁着弄了一次。 虽然过程不变态,但当时的乔雾,确实觉得自己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开荤了就可以这么乱来的吗? 所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撒谎撒得毫无负担吗? 哦,好像我也曾经是其中一员。 乔雾:“……” 乔雾觉得自己像是终年打雁结果没想到被大雁啄了眼——一百个个孙少飞加起来也不如十分之一个苏致钦。 “我是认真的,乔雾,在这条上,我答应你,我说到做到。” “以后,无论你有任何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你。” 隔着桌子,男人翠绿色的眼瞳里静静映照着她因为气恼而微微泛红的脸。 “任何心愿?” 乔雾的注意力被带偏了一瞬,但很快,她就反应回来—— 约法三章的时候你可以不是这么说的,别忘了,当初你还说过,不允许我拒绝你任何的要求。 乔雾白了他一眼,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嘴了一句:我今晚的心愿就是想一个人睡。 但她知道,这种话说多了也矫情,便扭开头,冷冷地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对他昨晚行径的不满。 “先生,我很认真地告诉您,真的真的,下不为例。” 她板起脸,希望他能够弄清楚,哪些事情是她的底线,绝对绝对不可以再试! 苏致钦微笑着看着她,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 乔雾一口气没提上来。 “需要个屁!”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变态! 乔雾气不过,干脆化悲愤为食欲,一怒之下,一筷子夹走了苏致钦餐盘里的醋煎白鳕鱼,一边吃还一边挑衅地对着他哼哼唧唧。 苏致钦挑着眉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餐盘,只剩下摆盘装饰用的绿笋孤零零落在碗沿。 早餐是他难得不需要去思考工作的休闲时间,他可以不紧不慢地享受美食,也可以安安静静地跟乔雾独处。 他不想被别人打扰这样难得的时间段,自然也无意让厨房再准备其他的蛋白质鱼肉。 他用筷子替换掉手边的刀叉,慢条斯理地夹了乔雾面前的脆皮包子蘸甜醋吃。 鲜肉馅的包子汁水四溢,包子表皮撒了芝麻,咬在嘴里有很浓的芝麻香。 但蘸了甜醋的包子,总觉得味道有点怪。 苏致钦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所以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一点一点慢慢地想。 跟眼前的乔雾相比,十四岁的乔雾太乖了,至少在吃他的东西之前,都会先征得他的同意。 “大哥哥,我能小小地尝一口你的玫瑰荔枝蛋糕吗?” “不行。”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桌子对面的小少女顿时沮丧得像被冰雹打*坏的玫瑰。 苏致钦不是没有上过她的当。 每次乔雾挥舞着她小小的叉子说“一小口,就一小口”的时候,最后留给他的,永远都只剩下1/3。 乔雾在这方面每次都言而无言,所以他现在也不过是对她当年的欺骗小小的惩戒而已。 她大概又会怪他记仇,也或许会对他的记仇判定范围匪夷所思。 只是,在他看来,食欲跟性//欲两者是等同的,都是他在孤寂的西伯利亚里,唯二可以慰藉灵魂、打发时间的东西。 至少腹中的饥饿,和身体里涌动的血液,是为数不多,可以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穿着海军蓝背心裙的小少女并不死心,咬着叉子对他撒娇。 “这次我绝对不骗你,大哥哥,一小口,就一小口。” 馋嘴的狐狸已经狼吞虎咽般吃完了属于她的红茶千层,狡猾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他的点心上。 银质的叉子就压在她饱满湿润的下唇上,压出比玫瑰奶油还要诱人的淡粉色色泽。 傍晚的阳光给晚霞也镀上一层玫红色的、艳丽的镶边。 比晚霞更柔润的,是她支在圆桌上、嫩白的手肘,纤细而脆弱。 咖啡馆里的甜品每天都限量供应,他们今天来得迟,现做的蛋糕只剩最后一块。 也许是因为幼年挨饿的记忆太过深刻,他并没有跟人分享食物的习惯。 但也许是乔雾撒娇的口气太粘人,也许是她不经意间在晃动小腿时,桌子底下的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他。 苏致钦用自己的叉子切了剩下的1/2,问她:“要不要?” 狡猾的小瓶盖笑逐颜开,也不伸手,笑嘻嘻地张嘴等着他喂。 她被自己的母亲保护得太好,好到对陌生男人也缺乏边界感。 又或许,她只是单方面相信他。 苏致钦想到这里,不动神色地弯了一下唇。 但霞光里的晚风似乎有一股天然的、燥郁的热意,刚刚成年的少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唇角的奶油渍上,喉结滚了两下。 他将手边冒着凉气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并且,他沉默着,将剩下的半块蛋糕推到了她的面前。 乔雾欣喜地瞪大了眼睛。 “大哥哥,你不吃了吗?” 不吃了。 他的胃现在一点也不饿,现在开始饥饿的,是他的身体。 然后,苏致钦别开眼,在落地玻璃窗的映照下,看见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偏长的棕发落在他的颈侧,而垂在两颊两侧的刘海,恰好能盖住他左眼上三道虬髯的疤痕。 他其实不太喜欢那帮煞有其事联邦安全局探员在自己脸上弄的这块疤,这样让他看上去,跟爱德华那个蠢货没什么两样。 这不是他的脸。 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里的任务已经结束,他花了点时间骗过那些人,才获准多逗留了几天,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召回莫斯科,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点想要带走她。 这是一个有趣而鲜活的生命,哪怕放在眼前什么都不做,就算是拿来解闷无聊、乏味的时间,都会令人欣喜。 她可比莫斯科庄园里,那个小型的生态园里的东西要有意思得多。 他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就在昨天,他向她的母亲开过价,想要买下她,却被对方直截了当地拒绝。 苏致钦的确不明白,为什么加里曼丹附近的小岛,亦或者欧洲的某个小国家,也不能让乔芝瑜松口。 那位温柔而坚定的母亲告诉他,他看中的小女儿是自己的无价之宝,不管出多少钱都不卖,同时,她还问了他一个他听不太懂的问题—— “这位先生,你知道在我们中国,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吗?尤其是,我女儿她还是个未成年人。” 苏致钦愣了一下,他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维持住一个正常绅士该有的反应。 “抱歉,我以前的确不知道,但之后,我会去了解一下。” 这回轮到乔芝瑜愣住了。 尴尬的话题在那桩红砖小洋房的客厅里戛然而止。 乔芝瑜试图通过做桂花赤豆粥,来掩盖自己此刻的紧张。 趁米在锅里烹煮的间隙,她看着面前这个英俊到宛若希腊神话里的克里特美少年,轻咳了一声。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明白孩子青春期的一些情愫,堵不如疏——她最近在乔雾嘴里太多次听见“大哥哥”、“好心的大哥哥”、“长得很好看的哥哥”这种话了,她很担心。 她确实害怕自己的女儿误入歧途,却也不敢不问青红皂白就去伤害她。 但眼前这个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美少年,以及他腰间只露出一个小小角的、黑色的枪……袋? 是个枪袋对吧? 无法无天的臭小孩到底惹上了个什么东西啊! 乔芝瑜的眼皮开始抽搐的同时,脑海里闪过的,是从戴高乐机场回国的航班信息。 但她并不敢打草惊蛇,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想解决办法。 “先生,您是……喜欢言言吗?” 美少年回答得相当坦然。 “是的,她很有趣,富有生命力。” “那你爱她吗?” 美少年英俊的脸上露出疑惑、不解。 像是根本不知道她问的这两个问题,到底有什么区别一样。 乔芝瑜叹了口气。 “或者我换个说法,就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愿意陪在她身边吗?” “哪怕她变得无趣、乏味沉闷,失去鲜活的生命力。” “她会因为时间而衰老,不再活奔乱跳的时候,你仍旧喜欢她吗?” 坐在她面前的少年,陷入了沉默,但很明显,沉默就代表着拒绝。 乔芝瑜缓缓舒了口气。 “先生,我愿意。” 她冲他微笑,轻松而毫无负担地耸了耸肩。 “你看,这就是爱,爱是无价的,它无法用一座小岛或者一个国家来衡量,她是我的唯一,是我的掌上明珠,就算你把全世界的财富给我,我也不会愿意将监护权让渡给你。” 乔芝瑜并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出生于何种家庭里,她只知道,自己是乔雾的母亲,她有必要保护她的女儿。 “先生,如果你真的爱她,你至少应该用一个正常的男人的方式去爱她。” “怎么样算正常?” “她在我身边,会有吃不完的冰激凌和糖果,而在你身边,她只有把油画画到你满意了,你才会给她零花钱。” 苏致钦知道,为了他人的肯定而自我苛求,这种生活并不快乐,他体验了太多年。 乔芝瑜:“……” 她只想把乔雾拎回家暴打一顿,要不是这个小坏蛋总是各种偷懒磨洋工,她用得着克扣她的零花钱么?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他掰扯,只好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正常的方式,应该就是指绅士追求淑女的方式。” 乔芝瑜面对眼前的美少年,真是越想越心堵,就差没掏出手机查回国的航班了。 “你好歹也至少要等她成年了,才能尝她手里的冰激凌吧!!” 短暂的回忆在霞光四散的咖啡厅里戛然而止。 富有而大方的美少年侧过目光,眼前的小饕餮仍在不知疲倦地大快朵颐。 “小瓶盖。” 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忽然叫了一下她的外号,伸出手,修长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你这里,有奶油。” 坐在对面的小少女胡乱地用手背在嘴角抹了抹,非但没把堆叠的奶渍擦干净,反而涂开的面积更大。 “现在呢,擦干净了吗?” 她按着桌子往前探身,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用英语絮絮叨叨地担心:“大哥哥,你帮我看一看,要不然我回家被妈妈发现又得被骂。” 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他忪怔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她张阖不停的唇上,然后停在她唇边的奶渍上失神。 喧闹的十字街口,他却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路口有喇叭按响,将他从某种危险的遐想里拉回。 苏致钦垂下眼帘,抽出压在餐具下的纸巾,一手摁住她的脑袋,一手捏着纸巾擦净奶渍。 规规矩矩的动作,连肢体都未有任何亲密的触碰,克制得丝毫也不逾矩。 乔雾得偿所愿,欣然落座。 他却将纸巾平平整整地叠好,然后,在她低头吃蛋糕的时候,不动神色地将它叠进口袋里。 他大概会在夜晚来临的时候,需要它。 乔雾的蛋糕吃到一半。 “对了,大哥哥,我后天就要回国啦,妈妈说要带我在开学前上个补习班,提前准备一下。” 其实妈妈今天禁了她的足,她佯装要午睡,趁妈妈不注意,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 “……” 苏致钦不知道这种难以描述的失落感从何而来。 他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明天下午我们可以再吃一顿,换我请你?” 她对分别没有丝毫感触。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对自己并无留恋。 “好。” “照样是下午两点,许愿喷水池旁边?” 他欣然应允。 “对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苏致钦垂着眼帘想了想,微笑着摇头:“应该不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终于如愿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怅然和失落。 如果这时候有人将注意力放到那面玻璃窗上,就能看见美少年带疤的侧脸上着一张擅长愚弄人心的恶魔脸,就连悲悯的上帝都会愤怒地转过脸去。 “是的,应该不会了。” 当然会。 她脸上的遗憾开始加深,却意外成为了让他心底快乐起来的养分—— 你也会像我舍不得你一样,舍不得我吗? “别这么说嘛,人要往好的方向看,万一我们又见面了呢?”也许是她所谓的“好的方向”给了她希望,琥铂色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如果我们再见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请我吃东西吗?” “会。” 当然不会。 我答应你的母亲,我将如她所愿,等你长大。 我会假装不认识你,这样我就不再需要受道德的煎熬和世俗的枷锁。 我可以做,这世上,我能在你身上做的,所有的事情。 我会在日间宠爱你,也会在夜晚破坏你。 我将不再需要困囿于偷窃的纸巾和不真实的梦境。 我会用糖果、用瓶盖来提醒你—— 聪明的小狐狸,你现在就在龙的陷阱里。 即便你发现,也不可能逃离。 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镣铐。 让我能在日日夜夜,浇灌你。 第64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4 064 摩尔曼斯克的旅程第二天下午彻底结束,而乔雾即将在五天之后,结束她的假期,回学校报道。 根据尼基塔给的消息,蒙德斯基已经安排专机将她需要的展品提前空运到了莫斯科。 乔雾为这项期末作业彻底松了口气,整理东西的时候,心情都轻松不少。 她给伊娃发了消息,告诉对方,别再为策展的内容担心。 伊娃回复她,谢天谢地,不然弗朗西斯和亚历山大已经打算去向德米特亚求助,这样的话,就实在有点丢人。 乔雾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脸,就算没有蒙德斯基的油画,好歹还有李东树这个备胎,这帮人未免太过心急。 她开开心心坐上返程的车时,却意外地发现车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苏致钦垂着眼帘正低头刷报告,而坐在他对面的,除了阿芙罗拉以外,还有一个穿着灰旧棒球棉服的少年,桀骜不逊的表情里,有股鼻孔上天的拽里拽气。 乔雾待在苏致钦身边这两年的时间里,也没见过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做拽王。 阿芙罗拉起初是先看了一眼乔雾,见自己的弟弟也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便叹了口气。 “他说这个小孩子待在他身边也不安全。” 苏致钦连头也没抬:“待在我这里也未必安全。” 声线平直,但语声里的嫌弃却相当明显。 两人纯纯地在打哑谜,乔雾坐在旁边也听不太懂,不知道这对姐弟口中的“他”到底是谁,她跟坐在自己对面、拽王附体的臭小孩对视了一会儿,隐约觉得这人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的左眉上有刀疤,断了半截的眉毛有一种野性难驯的桀骜感。 俄罗斯的美少年,天生带着一种冰霜的锐气。 在乔雾有限的认知里,苏致钦的直系兄妹在人均美人的俄罗斯,五官长相也极为优越。 能跟阿芙罗拉这样亲密地并肩坐在一起,还受她这样的语言上的照顾,大概率两人的关系并不会相隔太远。 很快,安静如鸡的乔雾就在两人的对话里,敏锐地抓到了“小安德烈”这个关键词。 ——“他的哥哥安德烈捂住他的眼睛,跟他说,不要看,你的妈妈还在睡觉,不要说话,不然就会打扰到她。” 耳边响起的,是爱德华像是被烟熏过的沙哑的嗓音。 在极光酒吧里获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句都掰开揉碎了理解,隐隐约约就能窥见一部血色斑斓的家族史。 乔雾抬了一下眉毛,她想,她大概已经能够猜到这个拽王臭屁到底是谁。 也不知道是乔雾打量的时间太久,还是对方坐在对面纯粹的无聊,少年冷嗤了一声,忽然用俄语吊儿郎当地对着乔雾充满挑衅地来了一句—— “如果我有一天做首领,我也要跟像你一样好看的女人做//爱。” 乔雾:? 有一瞬间,乔雾怀疑自己听不懂俄语。 小朋友,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原本还在跟苏致钦讨价还价试图将小安德烈留下来的阿芙罗拉顿时脸色都变了,她不是不知道捷里别尔卡赌场里的闹剧,也不是不记得费迪南德被抬出去的惨状,她更记得之前父亲训练他们时的那些手段。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去捂住少年的嘴。 但已经有手,先她一步,按在了少年的断眉上。 苏致钦微笑着将拇指摁在小安德烈的眉骨上,温柔地告诉他:“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尤其是,你还这样弱小。” 清沉的嗓音,耐心而温和,如果小安德烈的左眼没有充血到眼球暴起,或许在场所有人都只会将苏致钦这句话理解成一位友善的、富有阅历的叔叔对桀骜不逊、毫无礼貌的侄子的温声劝诫。 乔雾还没反应过来,阿芙罗拉已经捂着嘴噤若寒蝉。 臭屁的拽王疼得皱起眉头,下意识就想抬手推开他。 但苏致钦却像是先一步知道他的反应,微笑着又提醒了一句:“希望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死状。” 他的表情太过温柔,温柔到好像他口中的那位“父亲”,跟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用一种悲悯的表情,提起了一名不那么相干的路人。 而小安德烈却迅速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如果他敢触碰他,他就会像他的父亲,被人砍去双手。 他在一个废弃的战壕里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满是血痕的双手,他的父亲临死前都在拼命挣扎,虎口处直割到骨头的伤痕触目惊心。 小安德烈置在膝上的手,本能地收紧、握拳,缩瑟着不敢动。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怒自威,骤然压在他情绪上的势压挤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按在了哪里,只觉得左眼的视线都开始模糊,就连耳边都开始嗡嗡作响。 头痛欲裂。 苏致钦微微蹙着眉心,在心里嗤了声差劲。 正准备告诉阿芙罗拉,这人从哪里捡来就从哪里丢回去,却不料,垂在身侧的手臂忽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 苏致钦侧眸,对上一双漂亮的琉璃瞳。 “怎么了?” 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车内,乔雾看了看忧心忡忡的阿芙罗拉,又看了看已经满脸通红,就连眼圈都充血泛红的小安德烈,理直气壮地用中文告诉他。 “我肚子又饿了。” 随着苏致钦撤回的手,阿芙罗拉紧张地将小安德里一把拉进了怀里,她伸手去揉他本来就有旧伤的眉骨,用俄语低声问他怎么样。 苏致钦打量她:“乔雾,二十个拇指包、一整块银鳕鱼,你一个早上到底要吃多少东西?” 乔雾:“……” 我有吃这么多吗? ……淦,好像是的。 只是拇指包一口一个,她吃二十个,也不算过分吧? 乔雾正准备为自己狡辩一下,苏致钦却像是已经提前看穿了她的想法,抬了一下眉毛,问她想吃什么。 她现在确实也挺饱的,一时半会儿竟也想不到能吃什么,皱着眉头沉吟了三秒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先生,您兜里还有mm豆吗?” 苏致钦:“……” 男人的余光往坐在对面不明所以的阿芙罗拉和小安德烈脸上走了一圈。 意思是,等这两个人下车了再说。 乔雾像窥到了他的小小秘密,心领神会,用力点了点头。 车里的气氛不似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但对于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少年,阿芙罗拉并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忐忑地问自己的弟弟,到底能不能将小安德烈一并带离摩尔曼斯克。 苏致钦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沉默着没说话。 背井离乡的小安德烈红着眼睛仍跟话事人对峙,丝毫也没有低头的意思。 但乔雾不知怎地,看到苏致钦板起的脸,脑中竟莫名地浮出一只猫猫头的表情包来。 表情包的配字是:“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 她有点想笑。 阿芙罗拉焦急地在两人中间打圆场,直到苏致钦开口,告诉她,等到路口了,就带着他滚到后面去。 后面是莉莉丝的车,他的言下之意,已经愿意松口,带着这个久别的小侄子返回莫斯科。 阿芙罗拉彻底松了一口气,但在下车前,她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皑皑雪景,不无遗憾地感慨了一句,说明年的圣诞就不能跟你们一起过了。 对上乔雾的忪怔,阿芙罗拉微笑着解释说,她即将结婚,她的未婚夫是父亲很久以前的朋友。 乔雾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错愕不已,先前好像完全没有半点风声,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结婚了,而且,他们父亲的朋友……这辈分怎么算都有点奇怪吧? 按照阿芙罗拉的性格、长相以及家世,完完全全可以找个家世年龄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恋人结婚。 富婆哪怕不结婚,都会过得很快乐。 她不知道在苏致钦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隐觉得似乎跟以前有所不同。 苏致钦对她的遗憾不为所动,他的注意力仍旧落在平板上密密麻麻的文件上。 “如果你不愿意结婚,我随时可以让你离开。” “……” “其实你并不需要去接受蒙德斯基那帮人的建议。” 男人清沉的语气是一贯的从容。 下车前,阿芙罗拉握着小安德烈的手,微笑着摇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应该尽的责任,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苏致钦缓慢地抬起眼帘。 阿芙罗拉脸上仍旧是很温柔的笑意。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乔雾,“我非常感谢你将卓娅送走,她的性格如果碰到一个脾气暴躁的丈夫,会死掉的。” “……” 分别在一种难言的静默气氛里结束。 抵达机场的路上,乔雾咬着嘴里的糖果,明显能察觉到,苏致钦的情绪似乎并不算太高。 她对这对姐弟之间打的哑谜不明所以,苏致钦没有进一步透露的意思,所以哪怕她真的想猜,也找不到头绪。 原本以为一觉睡醒会出现在她熟悉的谢列蔑契娃国际机场,但等她从私人飞机上往窗外看的时候,却发现抵达的机场,跟她印象中的民航机场并不太像,诺大的机场跑道里压根也没几架客机,反而在跑道外围的一大间仓库,占地面积太过广阔,她压根也猜不到里面会有什么。 对上乔雾一脸的警惕,苏致钦往她身上盖了条毯子,告诉她,这是南俄的一个军事基地。 乔雾:? 苏致钦:“你不是还有几天假么,这里的飞机,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试试。” 乔纯纯机械菜鸟放假只想躺平雾:“……” 她托着下巴沉吟了三秒。 “先生,虽然我好奇心的确很重,但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女人喜欢的东西,跟男人是不一样的?” 苏致钦不明所以:“那你在假期喜欢什么?” 乔雾趴在窗户看着天空叹气:“躺着睡觉玩游戏,坐着吃东西,烤兔肉、大鸡腿、生煎包,都可以。” “是么?” 苏致钦扯过她的肩膀,让她跟自己对视。 “你提的哪样东西我没请你吃过,你不是照样要拿我的时间跟莎娃下注?” 乔雾瞪大了眼睛。 喂,这事情又过不去了是吧? 少女深吸一口气:“所以这仇你是又打算记一年吗?” “准确来说,是一年余五个月零四天。” 苏致钦将她从座椅上抱起来。 男人的臂弯肌肉结实而有力,乔雾被抱着走出机舱的时候,压根也不担心会被摔到。 她的脑袋就靠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说话时,胸膛的震颤—— “你每多待一天,我就减掉一天。” 第65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5 065 下了飞机才发现,诺大的军用战斗机停机库门口,已经站着一个等候多时的年轻人。 从年轻人金黄色的卷发里依稀辨认出来,这是她之前在艺术酒会里见过的、曾经跟苏致钦相谈甚欢的一个合作伙伴。 腼腆的年轻人跟她做了自我介绍,但奈何俄罗斯的名字真的太长了,她记了前面就忘了后面,对方脾气好,对此倒也浑不在意,只笑着告诉他,可以跟维克多一样,叫他艾伯特。 苏致钦下飞机没多久,就被一个穿着黑衣大褂的研究员领走了,留下她跟艾伯特聊天。 俄罗斯地广人稀,经纬跨越也大,里海西海岸的马哈奇卡拉所在的天气跟雪国摩尔曼斯克大相径庭,作为北高加索联邦区最大的城市,即便是12月底,稀薄的霜雪将融未融,即便在露天室外,也远比莫斯科要温暖一些。 白日天际湛蓝,视野晴好。 艾伯特给她递了一杯咖啡。 “我原本也以为维克多不会过来了,毕竟这段时间他碰到了不小的麻烦。” 乔雾站在旁边配合地微笑。 “对了,你待在他身边,知道克拉夫丘克这个叛徒吗?” 乔雾抬了一下眉毛,她对这个名字停留的印象也不过就是苏致钦在她试图偷酒喝的夜晚阴阳怪气地骂对方蠢,但没想到半年的功夫,这人已经做了叛徒。 晋升速度还挺快? 脑海里竟没来由地想到她被老师抓包那天,苏致钦一身枪械硝烟味地出现在自己公寓里的场景。 她当时就觉得那股刺鼻的味道实在太重,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乔雾就回过神,有些事情她不应当去深究细想,所以她在心里默默地编排了一下,试图将眼前这个问题在试探中悄无声息地平稳过渡,却不料艾伯特已经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没想到他真的能将你保护得这样好。” 他的礼貌友善得毫无心机。 诚然艾伯特是个地地道道的恋爱脑,但他跟在自己的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多年,也不至于在人情世故上毫无眼力。 乔雾在他提问时,脸上刹那的茫然,至少说明了,维克多并没有把自己太多的信息透露给对方。 但乔雾却对对方的反应不明所以,这跟保护没什么关系吧,她只是本本分分地遵守着入职保密协议而已。 如果真的要探究,不过就是遵循一些蛛丝马迹往深了想就行。 她可以这么做,但没必要。 毕竟迟早会离开这里,她不适合留下太多的回忆。 大三的学期已经过了一半,距离她学业结束,也就剩不过一年半不到的时间。 但很快,艾伯特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古怪了一瞬:“那,你知道维克多具体是做什么的吗?” 乔雾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知道一些,但的确不太多。” 先前那次艺术酒会,她站在旁边听过几耳朵,那时候,艾伯特就站在苏致钦旁边,她如果要撒谎那未免太假了一些。 乔雾的回答让艾伯特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他就像是磕cp的老母亲,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连连点头说这样最好,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乔雾觉得,就部分话题而言,自己跟艾伯特似乎并不在两个对等的频道维度上,只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着良好的教养和礼仪,跟他站在一起,丝毫也不用担心聊天会冷场。 哪怕她在谨慎对答的过程里,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对方也会适时且贴心地开启第二个轻松的话题。 “这里算是个兵工厂吧,维克多是来试机的。” 艾伯特用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棚,皱着眉看半天没动静的天空。 “不过我刚刚听到他们好像打算把旧仓库里一架轻型螺旋桨运动机推出来。” 在乔雾有限的言情小说阅历里,她只知道霸总试机试各种价值连城的机车、跑车,但没想到,俄罗斯的变态霸总试机试的是飞机,甚至大概率,是架战斗机。 乔雾:“……” 服了。 艾伯特回过头来冲她笑了一下,好奇地问她:“乔雾,你之前有开过飞机吗?” 乔雾如实摇头。 艾伯特眼里的笑意更甚,介绍时眼神中多少带了点兴致勃勃。 “那是一架轻型螺旋桨的运动飞机,驾驶室的空间比较大,哪怕手把手教,都施展得开,我猜,维克多或许是想带你体验一下这种轻型运动机。” 乔雾面上干笑两声,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你不用猜,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男女的兴趣爱好迥异,她对这类男人喜欢的机械玩具的确没有太大的感觉。 相比起飞机,她更喜欢枕头。 尤其是,没有苏致钦的脑袋枕上去的枕头。 艾伯特耸了耸肩,说:“那架飞机我要是没记错,差不多有十年无人问津了,倒是一直有在保养,但上一次损毁得有点厉害,虽然已经修好了,但毕竟是他的东西,也没人敢动。” 乔雾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巨大的信息量。 “损毁?” 没人敢动苏致钦的东西,那么他口中所说的上一次损毁,大概率就应该是由苏致钦本人造成的。 “是啊,维克多第一次试机的时候还很小,下机着陆的时候太凶险了,整个机翼几乎是侧是擦着航道才停下来的,幸亏他运气好,油箱没有爆炸,不然绝对凶多吉少。” 艾伯特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那个时候躲在父亲萨马索夫的身后看得胆战心惊,侧翼熊熊燃火的模样成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阴影,导致他在接下来两年都不敢学习飞机驾驶。 他怕乔雾担心,很快就又露出笑容来。 他告诉她,这早已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陈年旧事,至少她的莫斯科情人现在生龙活虎。 “你是不是也很吃惊,居然也有维克多不擅长的时候?” 他跟着父亲经营家业多年,日常经常总听到自己严厉的父亲在各种场合夸赞对方。 两人虽然同龄,但艾伯特无论是从政略还是能力上,都的的确确将维克多看成自己的榜样。 更何况,他连找的情人,都比自己当初的那个懂事、听话且专一。 乔雾被对方突然投向自己的哀怨又复杂的一眼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压根来不及细细消化艾伯特所描述的那个画面,便听见他兴奋地让她注意蓝天。 “快看!” 望远镜被一把塞到手里的时候,艾伯特激动得声音都开始发抖。 她似乎是听见他紧接着说了某种战斗机的型号,但由于对方激动的语速实在太快,乔雾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强气动布局的战机机翼,它的薄度超乎你的想象,包含超音速巡航和先进航电的战机,专门用来对付前代战机和地面与海上的对空防卫,下茧包内还有格斗弹——” 乔雾并不是军事迷,以至于在他喋喋不休的关键词里,她甚至也没有听懂多少。 但也不得不承认,苏联时期的军工审美确实是优雅和暴力的艺术美学的集大成者,流线型的机身,薄如蝉翼的机翼,像一只轻盈而灵动的灰蛾纸片,机翼掠过云层, 她举着望远镜,仰头看得脖子酸,却忽然发现,云端上的飞机,似乎像是失去控制般,摇摇欲坠。 机头朝下,机翼搅乱云层,像是落叶从高处的枝桠上掉下来,在风的两面夹击下来回地打旋地晃,急速地下坠。 “是不是出问题了?” 乔雾瞪大了眼睛,吓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到都开始结巴。 “放心。” 身旁的艾伯特像是看透了某种无聊的把戏似的,用一种非常无奈的口吻失笑道:“有人可能只是在对你表演,失速尾旋。” “……表演?” 乔雾只觉*得自己的额角的青筋都开始抽搐。 “失速尾旋是当机翼迎角增大到一顶的程度后,机翼表面气流分离,导致升力减小所发生的现象,所以这个时候,一侧机翼就会先于另一侧机翼失速,飞机就会朝先失速的一侧机翼方向沿飞机的纵轴旋转,这就是尾旋的意思。” 艾伯特的解释太过专业理性,只是眼见乔雾仍旧目露担忧,他只能抱着双臂,用一种大人看待小孩子的幼稚把戏一样,重新将目光投向天际,宽慰的语气轻松而漫不经心:“没事的,维克多只是在跟你闹着玩而已,按他的技术,反正也掉不下来。” 当然,未免乔雾担心,他并没有把这种技巧的风险跟训练难度仔细说明。 只不过,如果要用这么危险的技巧逗情人开心的话,那他还是算了。 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冒这种险。 望远镜里的灰翼已经重新拉升到正常高度,划过厚密的云层,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乔雾:“……” 她的母语是无语。 苏致钦这人,果然就是有什么大病。 艾伯特仍在跟她聊天,但乔雾这时候只想趁早结束这种无聊的社交好回酒店睡觉,以至于灰翼飞机重新停回跑道上的时候,她都懒得多看一眼。 直到战斗机的机舱玻璃被打开,穿着一身黑色空军防护服的男人从机翼上跳下来的时候,乔雾这才懒洋洋地喝完了已经冷掉的咖啡抬起了眼皮。 但只惊鸿一眼,她的视线就被定住。 男人的视线遥遥撞上来的时候,乔雾听见了自己那颗已经被牢牢藏在隔音玻璃罩下,却依旧跃如擂鼓的心跳声。 第66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6 066 苏致钦身上的连体防护服并不是那种贴身的皮质,而是略微有些宽松轻薄的棉布质地,脚踝的收口被塞进军靴里,简单却暗藏玄机的军衣剪裁,竟意外地衬得他原本就挺拔的四肢愈发修长,系在腰间的黑色银扣军用皮带,圈出他窄瘦有力的腰身。 他只需要穿着这样一身干练的黑色军用服,简简单单地往飞机旁边一站,就已经让人完全地挪不开眼了。 他平时穿西装居多,偶尔几次便装的打扮,也都是随意而不羁的。 乔雾到现在都记得捷里别尔卡的雪夜猎场,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薄卫衣和皮夹克,劲瘦有力的身躯又偏偏很有少年气,精神而有朝气。 男人先是伸手解开呼吸皮罩,将东西递给早就等在一旁的尼基塔,然后微微偏头,摘下头盔,偏长的头发垂在颈项,随着他的动作,散在额际的碎发也被风松软地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那双宝石般翠绿的眼睛。 他跟迎上来的设计师谈笑风生的时候,不忘撕开左腕上防护手套的魔术贴,许是右腕上的操作起来并不太方便,他就很随意地往旁边伸了一下手。 尼基塔会意,主动上来替他解手套。 作为苏致钦的助理,日常需要陪同对方参加或者出席某些正式场合,尼基塔自然也不可能是个歪瓜裂枣,他的身高并不逊色于自己的老板,同样,他的五官也相当周正,一头金子般的头发总是被齐齐整整地梳在脑后。 但不知怎地,乔雾竟意外地发现,这两个男人明明站在一起,可在她眼里,居然只有苏致钦一个人是会发光的。 这可真的太奇怪了。 乔雾正皱着眉头想得出神,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屁股后面似乎摇摇晃晃地冒出了一条红狐狸尾巴。 毛色浓密厚实的大尾巴,每一根毛毛尖儿上都写满了苏致钦的名字。 也不知道设计师说了什么,苏致钦失笑,旋即摇头,他目光谦和而诚恳,似乎是在夸奖对方。 苏致钦跟人说话的时候,其实很有礼貌,碰到身高比他低的人,他会微微低下头,倾身过去,尽量让他人舒适——乔雾对此很有感悟,毕竟两人的身高差了近30公分,倘若平时苏致钦不乐意低头,她跟他说话都会嫌累。 设计师忽然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苏致钦抱臂敛眸似乎是在沉思,旋即,他便引着对方绕到了机翼的后方,像是在跟他解释什么。 “莫斯科的瑰宝,不是么?” 艾伯特站在她旁边,顺着她一瞬不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好友的身上。 他崇拜且羡慕对方举手投足里的游刃有余,这是一种强大的自信下,所带来的天然的气度。 他同样也钦佩对方能在面对顶级的军工设计师时,能够急智地对答如流。 他也曾经在很久以前,问过自己的父亲萨马索夫,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像维克多一样,年纪轻轻便受人敬仰,享受他这个年纪完全不可能匹配到的特权。 萨马索夫却在回忆了足足三分钟的往事后,才对他摇了摇头,说如果为了追求这样的结果,这个代价对家族来说,并不一定负担得起。 但同样,作为家中的独子,父亲也并不舍得他去冒那样的险。 艾伯特的脑海里再次出现那架燃着熊熊烈火的橘色轻型运动机,以及少年时期的维克多狼狈地从残破的驾驶舱里爬出来的样子。 也许各人有各命。 他在家族的羽翼下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一切,虽然之前的中国情人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而离开他,但这并不代表,他在未来享受不到应该属于他的爱情。 收回思绪的艾伯特见乔雾仍怔怔地看着维克多的侧脸出神,忍不住低笑着打趣道:“如果我是女人,我大概也会爱上他。” “所以我很理解莎娃为什么会单恋他这么多年。” 听到“莎娃”这个名字,乔雾轻咳两声,克制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理性地重新收好她的大尾巴。 她给自己此刻过快的心跳找了个理由,大概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很可能是个制服控。 她以前虽然少看阅兵,但有时候在大眼仔app里看到那些精神抖擞的兵哥哥,也多少会嘶哈嘶哈一下。 所以,是制服控,不是苏致钦控。 这个解释相当合情合理。 刚才尾巴尖尖上的名字,也纯纯只是她的错觉。 乔雾在经历过一轮掩耳盗铃的自我安慰后,终于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跟苏致钦接触久了,她现在压根都不需要去某红书和某推上那些即便穿着西装也肌肉崩露的禁欲男,也不需要在那些帖子下面留什么“我一生行善积德才刷到这种视频”,什么“请大数据记住我”这种互联网已经没有她在意的人了这种话了。 她这一生,一定是作恶多端,才落到苏致钦手上,被他各种生理意义上的揉圆捏扁。 苏致钦跟头发花白的工程师聊完,将头盔夹在臂下走过来的时候,结果乔雾看了没几眼就又受不了。 她将目光飘到旁边仓库的电子锁上,直勾勾地挂在上面就不打算再下来。 鼻端忽然盈上一股夹着霜雪的冷薄荷香,混着淡淡的衣服棉料的干净香味。 苏致钦伸手捏了捏她发红的耳朵,问她为什么要站在露天,是不是等得无聊还是冷了,为什么耳朵怎么红。 男人的指尖干燥而温暖,饱满的指腹揉上她耳朵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痒意,直直地窜进她的心房里。 乔雾整个人都像是被电到了般,猛地别开脸,避过他的手,捂着露馅的耳朵的同时,不忘瞪着眼睛谴责他。 “是呢,你也知道我等了很久!” “那你为什么不去二楼的休息室里坐着?” 乔雾:? 还有休息室这个选项? 那也得有人给我啊!! 站在旁边的艾伯特连忙出来打圆场,说是他招待不周,以为乔雾会对他的试机感兴趣,所以特地就带她在楼下看。 艾伯特话音落下的瞬间,苏致钦本能地就去看她的反应,却敏锐地发现,乔雾此刻的无名火应该并不来源于等待。 毕竟,他记忆里的乔雾,其实也是个很有耐心的小姑娘。 以前在南法,两人相约在许愿喷泉池旁边见面,但他偶尔会因为任务棘手而迟到。 乔雾从不会自行爽约,不管多晚她都会等他,她会安安静静地躲在阴凉的地方,一看见他出现,就会眯着眼睛快乐地跑出来,拖着奶奶的长音问他怎么来得这么迟,他每次都会耐心地解释告诉她临时有点事。 好脾气的乔雾乖乖点头,对他的迟到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但末了,总是不忘问他多讨要一个冰激凌。 但眼下,笼罩在郁气中的乔雾,在扭开脸之前,还不忘对着虚空翻了个白眼。 她似乎并不想看到他。 苏致钦有些莫名地看了眼身边的艾伯特,见对方脸上也是一脸茫然和无措。 但很快,在与中国情人对弈的战场上屡战屡败的艾伯特就如同条件反射般反应过来,他用一种相当同情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又看了看天空,干笑两声,说自己的父亲应当在找他,他需要立刻过去一趟。 知情知趣的艾伯特主动离开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场,他朝瞭望塔的方向走去,父亲萨马索夫正在顶楼的监视塔里等他。 在解开监视塔底的密码锁之前,艾伯特本能地往停机坪前的空地上侧了一眼。 他看到那位在莫斯科受人敬仰的先生,正试图伸出手去掐自己那位中国情人的脸颊,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把打掉。 那位在宴会上总能引得他人趋之若鹜的座上宾,此时此刻正被他的小情人如临大敌版地瞪着,被警告着,不准对她动手动脚。 艾伯特看着自己的好友似乎无计可施,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居然听见了一句在几年前对他来说,非常非常熟悉,甚至说过无数遍的话,而这句话居然从这位克宫的幕僚的嘴里委屈而不解地漏了出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能惹你不开心?” 马哈奇卡拉呼啸的风声掠过耳朵,艾伯特愣了愣,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他弯了弯唇,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走进了监视塔的军事升降梯内。 瞭望塔顶是军机监视塔,环窗一周布控着一面又一面巨大的监视屏幕,父亲萨马索夫站在正东的一块监视仪前,正跟工程师说着什么,中年人背手而立的背影睿智而沉稳。 注意到自己儿子的靠近,专心看数据的萨马索夫连头也未抬,只问道:“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你们不再多聊一会儿?” 艾伯特摇了摇头,笑着说了句“维克多今天大概不太方便”。 萨马索夫有些不悦地拧着眉头,只告诉儿子,因为最近俄罗斯与周边环境紧张,他需要尽可能地了解维克多对局部战争的态度,这样他们的家族也可以尽早做准备。 艾伯特对战争的担忧却没有父亲那么强烈,他摇了摇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在杞人忧天。 “更何况——” 艾伯特顿了顿,微笑的眼睛里却流出一丝歆羡。 “维克多跟他的中国情人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我在旁边有些多余。” 萨马索夫愣了愣,才意识到儿子口中那位“中国情人”到底是谁。 据说她被带着参加过一场根本不符合小维克多口味的艺术酒会,在捷里别尔卡的地下赌场被人维护,让嚣张的费迪南德在一夜之间沦为笑柄——萨马索夫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于他看来,这样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完完全全没必要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做到这种份上。 他不得不开口,打击自己儿子的一厢情愿。 “我教过你很多次了,男人是不可以感情用事的。” 自来便受到家族宠爱的艾伯特却不以为意,他从瞭望塔里往下看,停机坪前的情侣似乎仍在闹别扭。 “但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么?” 顺着儿子的目光,视线落在窗下的停机坪,萨马索夫忽然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皱眉抿唇良久,才开口。 “但无论如何,一时之间的欢愉,也无法成为他们挣开宿命的钥匙。” 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没有任何的人或者事物,能够成为他们的唯一。 他在老维克多还是“克劳德”的时候,就认识了他。 这是一个年轻英俊,却沉默寡言的男人,优秀聪敏,心思诡谲,延续他的父亲在冷战时期的作风,让盘根错节的情报成为家族发展的垫脚石,他对情报的分析能力甚至让他一度成为联邦安全局的核心幕僚之一。 “可这又如何呢?” “这样一个人,居然蠢到愿意放弃一切,带一个中国女人私奔。” 他听说,联邦安全局的人在阿姆斯特丹截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可怜的中国女人正怀着孕,她似乎是被蒙在鼓里,对克劳德的身家背景一无所知,她甚至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手艺人,是个木匠,会给未出生的儿子做睡床,做木马,做摇椅,也会照着中国的历史书,尝试着给她做木屐。 他迄今都记得克劳德如何在联邦安全局的监//禁室里试图跟当局鱼死网破,甚至不惜叛国,被冠以变节的恶名,也只是为了让那个中国女人活下来。 最后两边达成协议,那个被判定为知道太多秘密的中国女人将终身无法离开莫斯科。 萨马索夫看了眼陷入震惊里的儿子,语重心长道:“所以,不要对感情这种事情抱有太大的幻想。” “要知道,虽然这个世界很大,但一个带着这么多秘密的俄罗斯人,在持续不断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冲突和对抗下,无论是在哪个半球,都会有人想要得到他。” “更何况,你看,克劳德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可他跟他所谓的妻子最后还是没有善始善终。” 他知道太多的旧事,也知道自从那个中国女人自杀后,自己的好友是如何郁郁寡欢。 “国家机器是个庞然大物,自上而下的组织结构,不允许有任何的背叛和二心,他们承受的赞誉就是他们背上的枷锁。” “有克劳德的前车之鉴,我相信,聪明的小维克多,肯定不会步他父亲的后尘——而且,在未经克宫允许之前,他将毕生都无法离开俄罗斯。” “收起你不合时宜的恋爱脑吧。” 萨马索夫从停机坪前收回目光,在心里已经给两人的结局下了预判。 “快乐是短暂的,所以任何的及时行乐,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艾伯特垂眸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萨马索夫并不是一定要给儿子的热情浇冷水,他只是希望他能够不要这样理想主义。 “要知道,权力、声望和地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养料。” “不会有人蠢到愿意为了一片叶子,而放弃一整个森林。” “尤其是,他被圈禁在森林里,他根本无法离开。” “但您不是一直都觉得,他跟他的父亲不一样么?” 天性浪漫的艾伯特忽然抬起头,透出监视器的玻璃,他看到那位不得要领的先生终于牵到了自己的恋人的手——即便他娇俏可爱的小情人依旧不情不愿,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耐心。 艾伯特弯了弯唇,冲自己的父亲微笑。 “所以这次,我投爱情一票。” 第67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7 066 “乔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能惹你不开心?” 如果将时间倒退回五分钟以前—— 在四目相对的僵持里,乔雾知道她需要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这时候也绝对不敢说心里话。 她不敢让他看见自己可能已经现形的、摇摇摆摆的大尾巴,这是一条,她从来也没对别人露出来的尾巴。 在不确定恶龙会如何看待她的尾巴之前,狡猾的狐狸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亮出底牌。 所以,她只能讷讷地低下头,踩着脚边的青草,一脚一脚地把刚刚冒头的嫩草重新踩回砖与砖之间的细缝里。 它们不应该生长在这里。 “就是等得久了嘛。” “艾伯特只请我喝了一杯咖啡,咖啡很苦的,我也不爱喝。” “这里很无聊,我想回莫斯科了。” 莫斯科里有她的小公寓,可以让她彻底避开这种朝夕相对的假期,躲进她的一亩三分地,藏好自己唯一的一条大尾巴。 乔雾刻意扮乖的时候,声音轻软,委屈巴巴的。 苏致钦垂着眼帘,看着她发顶上的乌旋。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在高空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地面的样子,即便有话多的艾伯特作陪,但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毕竟都是陌生的。 “抱歉,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 乔雾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觉得这人认错的速度未免太快。 她连骄纵调//教的起手式都还没摆出来,苏致钦已经主动退出了正面战场。 乔雾:…… 好嘛,你态度这么好,再甩脸子就是我不对了。 知情知趣的小狐狸抿了抿唇,踢着地上刚刚冒头的小草,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带她回家。 马哈奇卡拉这个地方她人生地不熟,这时候也只能乖乖地陪在他身边,等他下一步的安排。 苏致钦没答话,却对她微笑着伸出手,摊平的掌心掌纹干净、指骨修长。 “都来了这里,要不要再去试一下其他小型机?” 乔雾知道他今天带她来,就是这个目的,但很无奈的是,她对开飞机是真的没有半点兴趣,于是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航道,示意他带路。 但没想到苏致钦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他的掌心,他冲她下巴一扬,眉毛一抬,反而示意她需要乖乖听话,老老实实把手放上来。 乔雾:…… 你往前走我跟着不就行了,搞那么多花样干什么? 但她也懒得跟他就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来去,便抿着唇,乖觉地照做。 她在露天待的时间有点久,软嫩的指尖微凉,触到他掌心时,摩挲过他掌面的薄茧,有阵阵粗糙而干燥的热意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的手指。 暖意从指腹到掌心,直直熨到她的腕骨,像软冰遇到晨曦的太阳般,被驱散了久候的寒意。 乔雾有刹那的心颤失神,正准备本能地撤手后躲,却见苏致钦垂着眼帘,男人的掌心擦着她的掌心转了个角度,然后—— 十指相扣。 像是完成一场未完成的仪式。 乔雾在赌场的时候,不经意勾到过他的指尖。 而在摩尔曼斯克的通讯大街上,她遇滑险摔,他不小心抓到了她的手腕。 乔雾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垂下来的、握紧的手上,耳边却若有似无地听见叹息声。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用力将手抽回,还是该任由自己被他牵着走。 但男人却丝毫没有犹豫,从善如流地转过身,眼见她不知怎地犹在发呆,便用力扯了她一把。 乔雾立身不稳,一个趔趄,额头撞在他的肩膀上,顿时就没了患得患失的心态,自觉又被捉弄,她捂着脑门被牵着追在他身后骂骂咧咧,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会不会好好走路。 马哈奇卡拉的阳光透过稀薄的冬日云层,落在苏致钦微微弯起的唇角上,如无声无息的风,消失在停机坪的机翼的发动机声中- 艾伯特口中所说的轻型运动机是一架黄色涂身的双翼滑翔机,不像战斗机一样座位空间有限紧凑,这架运动机的座椅空间堪称宽敞。 驾驶位经过改装,并排坐两个人都没有问题,而副驾驶位似乎是个教练位,被随意地丢着两副噪音麦,以及一对护目镜。 其实,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架轻型运动机其实更适合做高空观光机,载两个人就刚刚好,甚至还可以放个行囊都绰绰有余。 只是相比起机身黯淡的漆黄色,右侧机翼和机身下腹的明黄色显然颜色更鲜艳一些,更像是后期组装翻修补新上去的。 乔雾想象了一下艾伯特提示给她的“损毁”的关键信息,脑补了一下这两块地方擦过航道所带来的巨大震动和颠簸,也觉得实在凶险异常。 她出国来莫斯科留学的那趟飞机在空中遭遇了剧烈的颠簸,吓得半个机舱的人都在尖叫,小孩的哭闹声不绝于耳,她一个人坐在经济舱靠窗的角落里,差点没被气流颠得吐出来,以至于在有惊无险地安全抵达谢列蔑契娃国际机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再坐飞机。 所以,当在苏致钦示意她坐到飞机上的时候,乔雾本能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似乎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踩着机翼侧的短梯先上了驾驶位,这才对她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也跟着上来。 乔雾犹豫了半分钟,想象了一下艾伯特跟她讲的“失速尾旋”,综合评估了一轮苏致钦的技能点,这才踩着短梯爬了上去。 但是等她踩到驾驶位的侧边时,她才反应过来,苏致钦的身体挡住了她通往副驾驶的通道。 如果她想越过他坐到隔壁的副驾驶位上,他就必须站起来,但男人显然没有让道的意思。 “先生?” 乔雾出声提醒。 苏致钦却把眉毛一抬,拍了拍自己的腿。 乔雾:“……” 是让她坐到身上的意思。 ……也行吧。 乔雾没有多想,其实坐哪都无所谓,只要能早点结束这趟马哈奇卡拉之旅,她现在急于回到自己的莫斯科小公寓里,藏好自己的小秘密。 虽然从在来的路上,她心里一直在逼逼赖赖,觉得男女的兴趣爱好是完全不一样的,试机这种举动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小男孩喜欢奥特曼,小女孩喜欢芭比娃娃这种天壤之别,但实际上,等真的坐上飞机了,等真的带上了降噪耳麦,等真的由苏致钦手把手教她如何操作飞机从航道上滑行起飞的时候,乔雾终于体会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兴奋感。 这家轻型运动机的操作,其实远比她想象中简单。 轻型运动机的操作盘灵敏到过分,压杆是下降,提杆就会上升,左右轻摆就会随着选择的方向进行小幅的偏航。 只要将双手扶在操作盘上并将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整体的驾驶操作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乔雾还想问苏致钦眼前密密麻麻的仪表盘是什么作用,苏致钦轻轻笑了声,告诉她,等她需要去了解仪表盘的时候,多半危险已经发生。 “仪表盘存在的意义不过就是为了警示,正常情况下,也没什么好看的。” 乔雾噤声,乖乖握紧了操作盘看驾驶舱外的风景。 “当然,你要是想确认自己开得好不好,可以看平衡器。” 苏致钦口中所说的平衡器,是一个类似于装墙面家具的小绿条,两个指节大小,里面似乎有某种液体,能够衡量飞机所在是否水平。 乔雾试着左右摇动了一下操作盘,发现眼前的小绿条里的液体,竟真的会来回轻晃。 “真的是诶!” 少女的兴奋取悦到了他,苏致钦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让她专心看眼前。 来自驾驶舱的视角和坐大型客机时的靠窗视角,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至少这种掌握方向的感觉,可以让乔雾抵达任何一个她想看见的景点上空。 眼看着原本宽阔干净的机场跑道在她的眼皮底下慢慢缩到越来越远,在军用停机库里的工作人员也逐渐佚失在视野中,乔雾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雪山,飞机下的碧波万顷的里海,云端之下,山麗阔海,竟然真的就在她的脚下。 “怎么样?” 男人将目光从侧窗外收回,含笑的语声透过耳麦滋滋嘈杂的电流落进她耳朵里的时候,像长了脚的虫子,慢条斯理地顺着神经爬进她的心里,留下麻麻痒痒的痕迹。 乔雾不知怎地,忽然就想到捷里别尔卡的雪夜里,他在越野车旁边抽的那一支烟,是淡淡的柠檬香,就连舌尖都能回甘出摩尔曼斯克的长街上,他嘴里那股树莓汽水的味道。 注意力分神的间隙,手下的动作就有些失控,随着乔雾不小心将操纵杆下推,整架飞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直坠云下。 骤然而来的失重感,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乔雾还来不及惊叫反应,有手忽然自后往前探过来,修长的指尖在她的手腕上从容地托了一下,原本已经开始颠倒的平衡器重新回到了水平位。 “专心。” 温柔的声音就熨帖在耳畔,抵在她腕根的指节修长而白皙。 乔雾惊魂甫定,一颗心跃如擂鼓,余光里是他被战斗防护服包裹着的劲瘦有力的长臂。 “这里其实很漂亮,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苏致钦自后往前,轻轻压了一下她的手腕,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刚刚起飞时不是状态挺好的么,怎么现在动作这么硬?”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乔雾翻了个恨恨的白眼,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机舱外的风景所吸引。 飞行的航线被微调了方向,她的眼前是绵延密布的雪山,冰川之上,在透过云层的阳光折射下,雪山层下,有蓝冰。 “因为某些关系,马哈奇卡拉的部分区域是不会对外开放的,所有鲜少有人能在这里发现蓝冰,但这里的冰,不会比奥尔洪岛的差。” 她隐隐记得,在那天路易斯尿脏了她的床铺的时候,“好心”的苏致钦邀请她进他的卧室共眠,他说倘若他有时间,就能带她去奥尔洪岛看蓝冰。 她的假期没有那么长,如果选择了北部的摩尔曼斯克,便无法前往东部的伊尔库斯科。 而伊尔库斯科附近有有名的,就是贝加尔湖。 乔雾以前听地接的客人聊起来过,俄罗斯跨越的经度太广,横向的国土面积太大,导致通常在一个假期里,以莫斯科为起点的西线和以伊尔库斯科为起点的东线,只能二取其一。 如果选择东线,那么一路往东行进,做攻略时通常就会将贝加尔湖和奥尔洪岛放在一个旅游线路里面。 乔雾不知道苏致钦为什么要带自己来马哈奇卡拉,有可能只是单方面是达成别人对他的试机邀请,也有可能……他或许是来跟她补完,没有兑现的约定? 只是,这个古怪的念头刚刚冒上来,就被乔雾理智地掐灭在了脑海里。 自作多情很可耻。 胡思乱想也并不适合他们的这段关系。 乔雾沉下心来认真看高空之下的冰川,她之前的确不知道在马哈奇卡拉也会有蓝冰。 轻型的运动机掠过稀薄的云层,阳光透过云隙落在雪白的冰面上,却能将蓝到发翠的冰面折出淡色宝石一样的光泽,乔雾再次被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给深深惊叹到。 苏致钦知道从哪个角度看风景最好,所以与其说是乔雾把握着操作方向盘,不如说是他一直在努力地“拨乱反正”。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很新奇的体验,乔雾想到之前在停机坪前的仓库旁,艾伯特跟她开的玩笑话——“你是不是也很吃惊,居然也有维克多不擅长的时候?” 苏致钦似乎什么都会。 他聪明到,任何东西,用眼睛看一遍,就能上手。 乔雾一想到他在雪夜的猎场里,随便捣鼓就能弄出一只香喷喷的烤兔兔的时候,羡慕的泪水就能从嘴角流下来。 看来上帝做毕业设计的时候,是真的很不公平。 即便乔雾手握操作盘,但有苏致钦在,她也并不担心自己稍微的分神会有什么影响,她扭过头,能看见他专注沉静的侧脸,翠绿色的瞳孔因为漏窗而入的阳光微微眯起。 脚下是俄罗斯辽阔的山川雪脉,即便隔着彼此的衣服,她的胸膛背后也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异性的体温带着天然的侵略感。 “先生,我很好奇,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擅长的?” 苏致钦收回窗外看风景的目光,有些意外地抬了一下眉毛。 为了防止话题往一些奇怪的方向发展,乔雾做了个打住的手指,摆出一副纯粹闲聊的态度。 “我就是问问。” “比如说……”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宝石般的绿眸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 乔雾能看见他瞳孔里映照出来的自己,忪怔不安,甚至有种莫名的惴惴然。 好像只要他再迟疑着不开口,她心里有个答案已经要忍不住跃跃欲试地跳出来。 “——让你爱上我。” 万米高中之上,他微哑的声音透过降噪麦,叠加在电流的噪音里,有一种异样*的磁性,熨帖在她的耳膜上,却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啃咬她的心脏。 轻型运动机遭遇气流,忽上忽下地轻微颠簸。 乔雾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身处吊桥效应。 否则心跳为什么会这么快? 在她的忪怔里,苏致钦的等待似乎也很有耐心,只是在机翼即将擦过雪山的时候,抬手轻轻扶了一下操作杆。 乔雾被突然起来的倾斜角度惊回了神,她拼命咬住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早已跃如擂鼓的心脏从嘴里跳出来。 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这双深情眼里抽离,她扭回头,握着操作盘的手指却开始发紧。 乔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藏好的大尾巴,又开始摇摇晃晃地跑出来,就差没往苏致钦脸上扫。 只是在逼仄狭小的驾驶舱里,她没办法打哈哈。 男人的体温和环在她腰上不太安分的手,似乎随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暗示她,她必须给一个正面的回答。 乔雾努力保持住状态,梗着脖子告诉他——“这可有点难办。” 她的回答似乎是在他意料之内,只是环在她腰上的手却渐渐收紧了一些。 男人的低笑落在耳畔,混着降噪耳麦而电流声,反比刚才更暗哑。 “如果做不到100%的话,你可以试试66.7%?” 乔雾在心里大声质问自己为什么刚才沉不住气,转头又分了点神出来吐槽苏致钦异想天开,大概爱情在他心里大概就是度量衡,说拨到多少就是多少。 只是她这可就真的好奇了,她哼哼地问他这要怎么做的时候,下巴却忽然被人自下而上地掐住,在他探身吻住她之前,狡猾的恶龙终于露出了此行最终的目的,他微笑着告诉她—— “至少,你可以在这里上我。” 第68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8 068 随着苏致钦探入衣服的手,乔雾的瞳孔都开始地震。 她伸手想拦住他,但她毕竟对驾驶飞机不太熟练,左手甫一松开从操作盘,右手的力道就会失控。 轻型运动机往左侧严重偏航,乔雾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往驾驶侧的玻璃倾斜。 她在被螺旋桨打碎的稀薄云层里,惊声叫着他的名字,眼看着机头的前方就是绵延的雪山。 但这次,苏致钦并没有出手调正机位。 乔雾习惯了在方向上依赖他,但此时此刻,对方并不打算多此一举。 所以求生的本能下,她也只能集中精力让自己于困境里自救。 可在她绷紧的身体里,她甚至都分不清有几根手指。 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致钦早上会专门让人为她准备裙装。 机翼险险擦过雪山,目之所及是蔚蓝的坦途。 男人像是满意她的表现,有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颈项,表扬她的临危不乱,表扬她身体给出的反应。 她被他单手抱在怀里,背对着他,这时候就算在要骂他,光凭后脑勺也稍显气弱。 乔雾忍无可忍,气呼呼地侧过头,可“苏致钦”这个名字还没喊全,唇角又被人凑过来亲了一下。 乔雾的愤怒被中途打断:“……” “乔雾,专心。” 男人的声音从她的颈项上带着热意爬上她的耳朵,酥酥痒痒的沉哑。 螺旋桨的声音盖住了那些黏腻而湿润的声音,她于紧张和恐惧中被迫放大的感官,却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喘息声。 “有任何意外,都会让我们死在这里。” 苏致钦的xp是变态而危险的,任何濒死的环境下,似乎都会让他产生一种天然的兴奋感。 乔雾满脑子里的脏话都不知道该捡哪个做重点,但很显然,他做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提前让她换好衣服,远离基地里的那些人。 用语言试探爱意,如果得不到回应,就可以随意使用另一种方式获得求偿。 她骂骂咧咧地警告他,让他将那只作恶多端的手拿开,可苏致钦却笑着让她先回答一个问题。 “为什么罂粟花的表面,也能凝结出这么多的水珠。” 乔雾知道自己此刻的耳朵一定红得都快要烧起来,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背对着他的坐姿,也一定让他将自己的狼狈一览无余。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抵御住他慢条斯理的折磨,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连贯,不至于在某种羞恼的环境里断断续续。 “苏致钦,如果你不告诉今天这么做的原因,我会很生气。”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动作有迟疑。 乔雾试图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自己身体里抽离,却在降噪耳麦的电流声里,听到他没什么情绪的叹息。 “还记得尼奥吗?” 他终于找到了愿意陪伴自己的人。 他再次亲吻她通红的耳朵,吮吸着她的颈项细软、粉红的皮肤。 乔雾,你知道吗? 以后即使在下坠的过程里,也不会再有灼身的焰火。 以后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少女柔软的身体,婉转的声音,还有淡淡海盐的气息。 可惜苏致钦的话只说了一半,提示似乎也仅仅是点到即止,所以乔雾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已有修长的、湿润的手指揉了一下她的嘴唇。 乔雾猝不及防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她愤愤地扭开脸,只能用没什么威慑力的余光瞪他,说她要专心开飞机,不然再擦一次雪山,真的会被吓死,希望他不要再干扰自己。 苏致钦双手环住她的腰,微笑着把脸靠在她的肩上。 “有这么害怕吗?” 乔雾心有余悸,愤愤不平:“当然啦,你根本不懂!” 苏致钦的眼睛温柔而痴迷地描摹过她五官的线条,张阖的唇,因为紧张而不断呼吸煽动的小巧鼻翼,因为逆光而微微蹙起的眉心。 如果此刻他面前有镜子,乔雾应当能发现他目光中偏执的神经质。 “我以前害怕的时候,妈妈就会唱歌给我听。” 这是乔雾第一次这样正面、主动地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 “先生还会唱歌哦?” 乔雾气恼不平的注意力被转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苏致钦的声线唱歌应该会很好听,不知道会不会五音不全? 她忍不住脑补了全能的苏致钦一副唱歌不在调上的样子,差点没被自己逗笑,自娱自乐到顿时气都消了不少。 “她教得不多,我会唱的很少。” 乔雾漂亮的眼睛咕噜噜地打了个转,告诉他,她刚才被吓到了,需要唱歌哄一哄才能好。 苏致钦忍俊不禁,他仍旧把头闲适地靠在她的肩上,偶尔还会伸手拨一下她的操作盘。 “小狐狸乖乖。” 男人的声音酥沉而清润,每一个咬字都很温和,像温润的水浸润耳膜。 “把门儿开开。” “快点开开。” “……” “乔雾,你应当给我一些反应。” 乔雾没想到平时这样一副上位者架势的苏致钦,居然只会唱儿歌,但这种儿歌,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感觉? “先生想要什么反应?” 苏致钦侧头想了想,男人偏长的留海不经意间扫过她的颈项,有一丝酥酥麻麻的痒意。 “我妈妈说,如果不害怕了,小狐狸就应该把门打开。” 乔雾心想你小时候可真幼稚啊,但她等着听他讲后续,便配合地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已经打开了。” “真乖。”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乔雾只觉得自己的腰被一只有力的手重重握了一下。 “那我要进来了。” 她在惊呼声里,已经被准备好的身体被人重重地往下压了一下—— 乔雾忽然想起,在摩尔曼斯克的酒店套房里,苏致钦微笑的目光落在他身下,问她,如果他的身体是被神明雕刻的话,那它又是什么。 乔雾握着软鞭,告诉他,这是被恶魔雕刻的坏东西。 在套房漏窗而入的月光里,苏致钦笑了,他引诱她,问她要不要再试一试恶魔的味道。 然而就在万丈高空之上,最后取代他手指的,是被恶魔雕刻的坏东西。 热吻烙印身体,于试探里留下旖旎的痕迹。 蝴蝶于稀薄的云层里振翅欲飞。 乔雾在光怪陆离的光晕里,却能看到飞机恍恍惚惚,似乎直坠云端。 她在混沌的云层里浑浑噩噩地爬出来,只记得烈火烹油里,她双手环住他的颈,他单手托住她的后背。 野兽困于柔软的热笼里,他臣服于本能,也臣服于欲望,也终于臣服于理智。 炙热的气息拂面而来,苏致钦咬着她的耳朵,问她—— “乔雾,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很快就临近假期末尾,乔雾在马哈奇卡拉待的时间不久,就被苏致钦打包带回了莫斯科。 回程的专机路遇气流颠簸,她在卧室休息舱的床上躺得也不安稳,整个人都被颠到难受想吐。 她裹着毯子牢牢握住床边的扶手,全身的肌肉都崩得酸疼,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专机时稳时抖,但抖的时间居多,她晕机晕得厉害,但在万米之上的高空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裹着被子强行忍着。 这么一比,在轻型运动机上那点因为奇奇怪怪的行为而引发的颤动,在眼前的摇摇晃晃里,真的不值一提。 乔雾现在只想着哪个好心人谁能给她来一锤子,敲晕了就万事大吉。 她昨晚睡得迟,早上被苏致钦叫起来的时候,困得要命,吃得自然也就不多,这时候哪怕想吐也吐不出来,但嗓子眼里压的那股劲儿却又恶心得不行。 休息舱的门忽然被拉开,乔雾一脸苍白,恹恹地抬起头,发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原本还在工作的苏致钦。 男人坐到床边的时候,机身又抖了两下。 乔雾本能地抓了把她身边最近的东西——他的胳膊。 整个人软绵绵地就靠了上去。 机舱里的温度打得高,乔雾穿了件薄的针织衫,依旧汗津津的,苏致钦拢了一把她脑后的头发,发现她的细颈里绵密的冷汗,便让人拿了热毛巾给她擦了一下。 他告诉她,因为出于某些安全方面的原因,他在出发前与其他飞机更换了航行线路,航线附近的气流不稳,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突发情况。 乔雾抓着他的衣襟说自己没什么事,但下一秒,将吐未吐的表情就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 苏致钦问她,是不是还是很难受。 乔雾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结果话音刚落,她就被他连人带毯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在这个时候压根也没力气挣扎,苏致钦想干嘛就能干嘛,她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多少分了点心思琢磨了一下,觉得他是不是在飞机这种环境里上了瘾,未免也太过变态太过禽兽,没想到,对方抱着她坐到了休息舱外间的座椅区,他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整个人揽住,乔雾的脑袋就靠在他的胸口。 乔雾:? 喵喵喵? 跟我想得不一样? 她一脑子的黄色废料都没地方倒,只能把脸埋进浅灰色的薄毯里装死。 先前无论是躺在床上还是坐在床边,身体都无法在颠簸中找到最平衡的支点,此刻躺在苏致钦的怀里,整个人都被完完整整地包裹住,反而意外地让安全感化实。 就连飞机颠簸的震感都被下降。 乔雾总算舒服了下来。 苏致钦让尼基塔拿了晕机药,一黄一白两粒,一粒晕机一粒养胃,让乔雾兑水喝了。 药效上来没有那么快,乔雾虚弱地躺在他的怀里,听着耳边的心跳声,看着眼前玳瑁圆桌上还放着密密麻麻的文件,她知道,苏致钦应当还是在工作。 其实乔雾明白,这样的场合和情境下,她并不适合待在苏致钦身边。 两人心照不宣,但基于之前约法三章的规定,她对他的情况知道得越少越好。 尼基塔手里捏着汇报资料,看了看自己的老板又看了看躺在老板怀里的少女,面不改色地低下了头,平稳的语声却没有太大变化。 “根据之前的调查情况……他们在莫斯科的安全屋已经有几年了,虽然地点经常更换,但联络方式基本不变,可能也是一条不太被重视的路径,所以整体的反侦察意识并不太强。” “索尔的妻子丧生于巴以冲突,CIA已经不再允许他跟这条线,但这个人似乎一意孤行,仍旧对那批军备的流向不死心。” “以及乌克兰方面……” 乔雾被听得实在有些晕,而胃里的那股难受恶心的感觉似乎真的被药效所抚平,将脑袋埋进薄毯里便睡了过去。 第69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9 069 假期结束,策展的压力就随之而来,幸好有蒙德斯基提供的油画,才不至于让这场大三的期末作业开天窗。 无论是弗朗西斯还是亚历山大,亦或者伊娃,都在无数次的头脑风暴里痛不欲生。 她跟苏致钦见面的频率依旧不固定,时有时无,只是幸运的是,从摩尔曼斯克回来之后,每天晚上下课,索菲亚都会特地从庄园过来,给她准备丰盛的晚餐。 乔雾并不是一个会跟食物过不去的人,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享受完他人的好意,并偶尔会通过微信,向庄园的主人表达感谢。 也许是得益于对方连着几个月的隔空投喂,即便白天因为赖床起迟了匆忙赶学校去上课而导致没吃早饭,乔雾也不再有胃疼的症状。 不得不说,这大概是妈妈去世以后,她被照顾得最好的一段时间。 偶尔苏致钦也会在她下课回来的时候,出现在她的公寓里,跟她一起吃晚餐,顺便了解一下她的学业,然后在旁敲侧击里,询问她距离毕业还剩多久。 善于利用倒计时APP记录deadline的乔雾当然对答如流,然后她就会接受到对方的死亡凝视。 通常,苏致钦会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一阵,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床上加倍地向她讨要情绪价值。 暗色的卧室里,柔软而泛着少女体香的单人床上,男女的体型差下投落的阴影,笼罩住她几乎要被浸湿的身体。 睡醒后的乔雾,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会庆幸苏致钦这段时间的忙碌,至少这种把“做五休二”密集压缩在一个晚上的行为不至于发生得太过频繁。 ——否则她真的会想早点从莫斯科毕业回国。 有时候,她甚至一个月也见不到他一面。 苏致钦并不会告诉她,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乔雾也无意探查。 至少不用见面,就意味着,她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去藏好自己的大狐狸尾巴。 时间过得很快,大三学期末,学院下了不同小组的策展时间通牒。 一切的校内活动安排就变得越发密集和频繁,乔雾不得不停掉旅行社的副业,全身心地投入到小组作业中去。 弗朗西斯弄到了一间废弃的小仓库,这里之前曾经是一个堆放建筑材料的小厂房,因为年久失修和空置,剥落的墙面和地上厚重的尘土,说是废墟也不为过。 但胜在租金费用低廉到可以忽略不计,四个人花了点时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倒也能在短时间内搭出一个有模有样的美术展来——通过造型精巧的木质雕刻做为动线引导,边停边看,也至少能逛上半个小时以上。 乔雾和伊娃负责入口处的景观布置,伊娃刷漆,乔雾在旁边搭把手递东西,偶尔也要帮着里面的弗朗西斯和亚历山大涂涂改改点墙上的坑面。 日暮西斜,伊娃坐在花坛旁边的红砖上回复体力,接过乔雾递来的汽水,结果拧了两下,也没拧开瓶盖,她这才反应过来,先前手套带得太顺手,居然一直忘了摘。 工业手套的护腕上有软软的扣带,让手套戴在手上的时候,也不至于在搬运重物的时候滑脱。 右手的扣带黏了点汗,牢牢地贴在肉上。 伊娃左手受了点小伤,不大灵活,摘右手的手套时,都有些吃力,乔雾好心地伸出手,替她撕开了工业手套上的护腕带。 “好了。” 在空气里甩了甩出了点手汗的手,伊娃将手套随意丢在花坛旁边的红转上,吨吨吨地喝掉了半瓶汽水。 “也不知道这手套哪里买的,还挺好用的。” 乔雾的视线跟着落在挂在自己单肩包上那副灰手套上,她刚刚跑进跑出忙东忙西地搬东西,手套质地轻软,尤其是贴合骨骼曲线的绑扣韧带,柔软而富有韧性的质地,像极了医用手套的乳胶触感。 她不知道连在手套上的护腕带到底用的是什么材料,但倘若仔细观察,仿佛能隐约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橡胶香味。 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泡在美术馆的搭建里,哪怕她已经摘掉了手套有那么一会儿,纤细的手腕上,依旧有浅色的绑带勒痕,倒是不红也不痒。 伊娃说得没错,就干活来说,这确实是一副舒适好用的手套。 伊娃得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绑带痕迹上,笑嘻嘻地伸手揉了揉她的手腕,问她是不是中国人的皮肤都特别娇,怎么这种手套都能轻而易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手腕想跟她做比较,边比较边大大咧咧地问她,她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喜欢她的体质。 乔雾被伊娃的黄色废料浇了一脑袋,大声反驳说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那下午你跟谁发信息,不然为什么我看你一边打字一边笑?” 乔雾:“……” 她什么时候笑了? 她下午不过就是让苏致钦不要老是偷她的表情包,仅!此!而!已! 她根本没有笑! 乔雾知道跟伊娃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只说是国内的好友给她发了个笑话,而且,她笑得根本没有那么明显,绝对是她看错了。 伊娃狐疑地反问了一句“真的是这样子的吗”,然后,她又喃喃自语似地嘟囔了一句说我还以为你有男朋友了呢,但很快,她就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冲美术馆正在装修的内廊努了努嘴——弗朗西斯和亚历山大仍旧在里面忙个不停。 “我知道你对弗朗西斯没那个意思,我也觉得他们德国人没什么好的,你要是找个莫斯科人做恋人,那我们以后还能天天见面。” 乔雾对这个提议坚决地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告诉对方,自己以后还是打算回国,毕竟亲朋好友都在国内,更何况,她并不太喜欢莫斯科的天气,这里仿佛只有冬夏两个季节,相比起俄罗斯,她更喜欢中国,她喜欢西渝的气候,也喜欢西渝的美食,她能一觉睡到大中午,穿着拖鞋去面店吃面,在深夜来临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在路上碰到三五成群、醉醺醺的酒鬼,中国遍地都是烧烤摊,她能一个人从街头吃到街尾。 伊娃对莫斯科夜晚的酒鬼乱象深以为然,她点了点头,旋即就一脸遗憾地说那毕业那天大概就是我们见面的最后一天啦。 伤感的气氛在可预见的分别里猝不及防、悄然弥漫。 乔雾伸手抱了抱伊娃,说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如果她以后有来中国旅游的计划,请务必给她发信息,她一定会尽好地主之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式策展的日子。 策展的布景整体感官从设计风格上更接近东欧的肃然和萧瑟,因为油画展的重点还是油画,所以并不需要太过花里胡哨的墙绘,只需要将同一个中心思想的作品内容挂在相同的区域范围内即可。 而作为策展最核心的油画内容,不得不说,蒙德斯基的确帮了大忙。 乔雾咬着嘴里的mm豆,看着三三两两买票进来的艺术学院的学生,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当然,感谢蒙德斯基不如感谢苏致钦。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混蛋在雪夜猎场里做的那些事情,她又忍不住恨恨地想,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她一步错,未来步步都在错。 策展的整体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就连米哈伊尔教授也表达了对风格整体性的赞誉。 这些不远千里从捷里别尔卡带过来的油画,虽然里面也没有什么名家名作,但胜在绘画的主题思想统一,风格接近,从整体策展陈设上,都省了他们好多工夫。 他们在学院里宣传的效果很不错,有不少艺术学院的学生都会过来观展,就连德米特亚也带着自己的朋友买了票,乔雾一度担心对方会来找茬,没想到德米特亚逛展到中途,就用一种如临大敌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乔雾不明所以,但能平安顺利地送走这个难缠的小鬼也是幸事一桩。 她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打哈欠。 伊娃好奇地抱臂走过来,问乔雾是从哪里借到的油画。 “我刚刚听见德米特亚的朋友,那幅《亚塔希的绿湖》,好像是某个画家私人赠送给朋友的礼物,几乎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更不可能会有被借出来参展的可能。” 乔雾含含糊糊地说策展的油画是跟认识的一个朋友借的。 伊娃狐疑:“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乔雾咬着嘴里的mm豆,将目光飘到旁边一幅云彩油画上。 “之前做导游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有钱人……就是帮了他一点小忙,所以才借到了这些画。” 伊娃知道她一直以来就有做兼职导游这门副业,这时候自然恍然大悟地“噢”了声,便没再追问。 策展如预期里一样的成功,大三期末的大作业终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完整落幕。 宴安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这次策展的照片和报道,也在几天后的下午,给她打了电话祝贺。 乔雾被连续一周的策展连轴转到几乎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接到老师电话的时候,她仍躺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里睡到昏天暗地。 宴安对她糟糕的作息表达了不满,擅长装乖的乔雾这回有充足的理由睡懒觉,她成功地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添油加醋说到连宴安都不忍再听,同时,还不忘问她,是否考虑早点回国。 对艺术学院的学生来说,大四下半学期并没有太多需要在校攻读的专业课,反而偏实践居多,所以有不少艺术专业的学生会考虑返回到自己的国家,做先行的就业实习。 乔雾愣住了。 电话那头老师的声音依旧慈爱和煦。 “你明年就毕业了,也是时候可以考虑一下回国以后的规划。” “打算做什么,是继续画画,还是做跟画画相关的工作?” 她在俄罗斯举目无亲,莫斯科显然也不应该是久留之地。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交友工作,宴安思前想后的,都认为回国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学生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早点准备,我这里有的人脉资源,也都可以给你打听,甚至打点好。” “你一个人在那边,我们说不担心的,都是假的。” 乔雾知道老师是为了她好,但她握着电话,盯着那条遗留在自己枕头底下的暗红色领带,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领带被压在枕头下面,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角。 距离她上一次见苏致钦,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而这条领带,也就是在那天晚上留下来的。 “言言?” 老师在电话那头叫了声她的名字。 乔雾回过神,“啊”了一声,表示刚才信号不好,她没有听见老师在说什么。 宴安温和地笑了笑:“我说,明年这个时候正好你回国,我有个老朋友叫萧雨棠,他有个学生叫谢文清,家里正好是经营美术馆的,无论是你想以后画画,还是做策展,他那边的资源对你来说,上手都是最合适的。” “虽然说艺术家要淡泊名利,但你这个年纪,无论是名还是利,多少都得兼顾一些,这样等你年纪大了,心境才能沉得下来。” 乔雾握着手机没说话。 宴安仿佛是在瞬间猜到了她犹豫的源头。 “是不是不舍得你在莫斯科的男朋友?” “没有。” 乔雾拒绝得太干脆,干脆到像是条件反射的本能。 空气里有一瞬的沉默。 宴安明白她的心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言言,老师不是一定要你怎么样,也不是一定不准你怎么样。” 乔雾母亲因为意外而早逝,她那位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实在不算是个东西,她举目能看见的亲人,也不过就是自己和垃圾街里那帮曾经照拂过她的相邻。 “我们也只是担心你,你长大了,有权利决定自己以后要怎么办,你要是真喜欢人家,你想留在莫斯科,不止老师,你那些叔叔婶婶,哪个不会支持你?” 宴安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哪怕真受了委屈,你回来,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这些人是真的在关心她。 无条件地愿意做她的保底。 他们是真心在待她好。 乔雾咬着下唇,抬手按了按有些酸涩的眼睛。 “老师,我会回来的。” 她将领带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单手折了三下,收进床头柜里,直到完完整整推上抽屉。 她盯着抽屉把手除了会儿神,然后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晚凌乱的记忆并不适合当着老师的面回忆,但她很清楚,如果从长远来看,她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相处模式——像笼中雀鸟,等待主人的喂食、逗弄。 他想起她的时候,会来拜访,想不起她的时候,就会对她不闻不问。 更何况,她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她跟苏致钦,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不合适。 她跟他之间,也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以后要如何。 所以就像晓静说的,露水情缘就是最舒适的结局。 就目前看来,她在这段关系里没有任何吃亏的地方,如果能在最好的时间划下句点,这会成为她人生当中值得被回忆的一段经历。 乔雾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性格。 于是,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乔雾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睛已经弯了起来,再开口时,是小辈向长辈撒娇的口吻,高高兴兴地听不出哪怕一丁二儿迟疑不定的情绪。 “你们都在国内,我一个人在莫斯科,好没意思的。” 第70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70 070 跟乔雾坚定回家的决心不同的是,在莫斯科待了十年的老穆,在今年国庆终于有把老婆孩子接到了俄罗斯的想法。 老穆的女儿考上了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那一天,老穆拉着乔雾说了好久的谢谢——自己那不省心的女儿在选择学校和专业的时候,麻烦了乔雾好长时间,乔雾不仅逐一耐心解答,甚至还专程拜托了圣彼得堡那边的留学生,咨询了招生政策和条件。 等一切事情最终尘埃落定,老穆高高兴兴地拉着老婆孩子还特地把她叫到家里,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餐。 10月底,莫斯科的天气已经开始逐渐转凉。 在老穆用来办公和居住的小公寓里,乔雾将脑袋抵在微凉的窗户上,看着暮色沉沉下的莫斯科夜景。 由城市灯光构筑的车水马龙,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 晚餐快结束的时候,老穆的老婆得知乔雾即将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回国,兴冲冲地想给乔雾介绍对象。 乔雾连连摆手说不用,但奈何对方实在热情地要命,说自己在西渝有个远房的侄子,家里是做生意,无论是长相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 乔雾差点招架不住,最后是老穆的女儿替她解了围。 她笑嘻嘻地挽住自己妈妈的手臂:“妈,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只会影响乔姐姐拔剑的速度。” “乔姐姐长得那么好看,以后在工作上,肯定也是个很努力的人,她年纪轻轻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谈什么恋爱呢,是吧?” “何必为了一个男人牵肠挂肚呢。” 乔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并表示自己即使回国,也要努力搞钱,争取靠自己赤手空拳,在西渝买一套单身公寓。 老穆在问了西渝的房价之后,深深地看了乔雾一眼,并让她在未来一定要拽个人一起好好努力才行。 乔雾:“……” 然后她托着下巴想了想,表示妈妈去世前,给自己留了一套外婆的老破小,在老城区的小巷子里,哪怕一个人住不买房也不是不行。 气氛在她开玩笑的逗趣里又重新松弛下来。 其实乔雾这趟之所以答应过来吃饭,主要也是想跟老穆最后吃顿散伙饭,毕竟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在莫斯科三年多,颇受对方照顾,但从今天之后,她将离开挂靠的旅行社,着手准备国内工作的申请。 四个人聊了会儿天,老穆在闷声喝完了一瓶二锅头以后,忽然从兜里掏出了厚厚的一叠钱,*从餐桌上递给了乔雾。 “收着,马上就要毕业了吧?” “小姑娘存点钱,以后好买房。” 老穆知道她的身世,他到现在都记得,孤苦伶仃的乔雾背着单肩包,攥着肩带,怯生生地在公寓门口探头,用流利的俄文询问老穆,这里是不是招留学生导游的那天。 那个时候,他刚刚跟国内的旅行社搭上线,办事驻点都是新租的,因为地方小,待遇普通,他在社交媒体上发了好多的帖子都无人问津。 加上他一个东北人,块头大嗓门粗,莫名其妙就能吓走好多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偏偏乔雾却待了下来。 一待就是三年,半点祸也没给他闯,除了那几个无理取闹不讲理的客人以外,她接过的所有客人都会在回国后在旅游平台里给她好评。 她是他做俄罗斯自由行以来碰到过的最靠谱的地接小姑娘。 乔雾忪怔的目光落在被牛皮纸信封包住的那一叠厚厚的人民币上,下意识就想退拒,却被老穆一句话给挡了回去。 “我把你当亲闺女看,你却在这种时候跟我生分。” 老穆将信封又往她跟前推了一寸。 “收着吧,旅行社这两年利润挺不错的,你看论坛里的评分就知道了,回头客的推荐值很高,社里流水好着呢。” “再说了,这钱也不是我的,我跟老板娘提了你要走的事儿,这两万块钱是她主动给我的。” “之前你继兄那b在论坛里闹的事儿,老板娘通情达理,当然也是站你的,说这钱让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不然她就扣我下个月的奖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分别前夕,乔雾没理由再矫情,她道了谢,高高兴兴地收了钱。 老穆满意地点了点头。 “早点回国也好,俄罗斯现在也不太平,你看新闻里天天放说是要打仗,我听人说,乌克兰那边的自由行都陆陆续续在收缩了,有些交通不便的线路,直接都给停了。” “啧啧,这些地方啊,可不比国内,瞧瞧咱们中国,多太平。” 乔雾点了点头,“嗯”了声,给老穆敬了一杯酒。 吃过晚餐,怀揣了巨款的乔雾为安全起见,还是决定打车回公寓。 莫斯科的晚上10点,除了那些酒吧密集的街区会有热闹的酒鬼狂欢以外,逐渐入冬的长街上并没有多余的行人。 出租车驰过闹市区的十字路口,停在红绿灯前,左手边是个老牌的商场,右手边隔了条河,就是雷迪森酒店标志性的四方尖顶建筑。 乔雾依旧记得两年前生日那天,在商场顶楼的八角回廊里看过的雷迪森酒店外墙的灯光秀,现在想来,也不排除是苏致钦刻意为之。 毕竟,雷迪森外墙的灯光秀,就她有印象以来,似乎也只在莫斯科的重大节日和国庆时才开放过。 所以眼下,酒店外墙的灯光秀偃旗息鼓,反映得对面商场外墙的广告牌尤为显眼——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悬着一副由俄罗斯国宝女明星代言的珠宝海报。 拥有碧色蓝宝石眼眸的女明星顾盼生辉,颈间一条紫色蝴蝶扣坠的黑丝绒chocker,是特属于俄罗斯本土珠宝品牌NatashaLibelle的冬季主打。 这个听名字就很有童话感的珠宝品牌,以色彩鲜艳的珐琅宝石和天马行空的设计幻想著称,在设计风格上,融合了唯美而复古的欧洲风格,配色清新的同时也不失丰富。 而女明星颈项的蝴蝶吊坠是由镂空珐琅的工艺制成,以黄金勾勒轮廓,然后再将紫色的珐琅填入其中,类似于教堂里的玫瑰玻璃窗,在摄影师高超的拍摄技巧下,海报的打光效果做得极好,蝴蝶的翅膀栩栩如生到仿佛透了月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在以黑丝绒为底的墨布上振翅欲飞。 之前还有中国的留学生曾在商场里将这个设计发到国内的社交平台上,引得人争相求购,就连乔雾微信里都有之前的客人特地来找她,问她能不能代购。 乔雾那时候正在忙策展搭建,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就跟伊娃两个人兴冲冲地想来商场赚笔外快,没想到却被导购告之,这款新上市才不过三天的首饰,已经全俄断货了。 “那如果补货的话,需要等多久?” 俄罗斯商场里的女导购在招呼客人方面都没什么耐心,摆了摆手说不会再补货了,便自顾自去旁边跟隔壁专柜的人聊天。 乔雾低头给客人发消息告之结果的间隙,不信邪的伊娃专门给古姆百货以及其他商场里的NatashaLibelle专柜打了几个电话,拼凑出来的版本离奇到简直令人咋舌。 这条项链被俄罗斯的某个阔佬看中,也许是为了讨情人喜欢,也许是为了向未婚妻求婚,也许只是想让自己的妻子拥有独一无二的珠宝——他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垄断了整个俄罗斯的市场,所以这条chocker会无限期、永久断货。 伊娃嘟囔着明明都停售了为什么还放着海报引人来。 乔雾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蝴蝶吊坠的chocker的确精巧又漂亮,她原本还想着,如果价格不贵的话,还可以给自己买一条,顺便给陈鸽、凤凰还有玛卡巴卡都带一条,就当是她在俄罗斯待了几年的回乡货,只是没想到算盘就这样落空,等回国前还得另外想给她们送的礼物。 伊娃问乔雾是打算给客人换一个款,还是直接打道回府。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真实的版本到底如何,有一件事情肯定能确定。” “嗯?” 伊娃在珠宝柜台前捧住脸,盯着玻璃展柜下的图样,羡慕地说:“反正都是一个男人想送给女人的东西,他肯定是很喜欢那个人,才会这样上心。” 临走前,乔雾回头看了眼悬挂在商场巨幅电子显示屏上的珠宝海报,笑着说了句“有可能”。 乔雾出神的工夫,出租车已经在老城区的旧公寓楼下停好,她从包里翻出钥匙,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进狭窄得只能装得下六个人的老电梯。 回到公寓里,钥匙插进锁孔,乔雾转锁的时候,有一瞬间,钥匙像是被生锈的锁孔卡住般,又一副打不开的样子。 她忽然想到苏致钦第二次上她公寓的那天傍晚,窗外电闪雷鸣,走廊的吊灯被呼啸而过的穿堂风里吹得摇摇晃晃,她在光怪陆离的灯影里,脸被扭到肩侧,被迫与他亲吻。 男人当时炙热的体温像是熨帖在皮肤上的记忆。 乔雾将头抵在漆绿色的旧门上,听到钥匙转开锁孔的声音,看见门缝里漏出来的暗色月光,缓缓地叹了口气。 心底有个声音很轻很轻地告诉她——他应当不在里面。 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告诉她——她不应该这样患得患失。 她沉默着推门走进去,不大的一间小公寓,被黑色的浓夜所铺满,明明一个人回家的情景在她高中时也经历过无数次,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频频会在期待落空里失神。 也许是她开始有意识地切割自己跟这座城市之间的联系,只有等真正意识到这点时,她才能切实体会到在异国他乡里,“孤独”两个字真正的含义。 楼上的酒鬼爱看电视,会将新闻播报的声音调至最大音量,乔雾整理客厅的间隙,还能听见女新闻播报员在用很快的语速描述俄罗斯和乌克兰周边紧张的局势。 安静的公寓里,手机屏幕忽然被消息点亮,是老穆问她是否安全到家。 乔雾回消息告诉他,刚到没多久,正准备洗漱睡觉。 等退出跟老穆的聊天界面,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跟苏致钦的聊天记录居然停留在一周前。 苏致钦问她最近是不是不喜欢吃卷心菜,因为索菲亚告诉他,说她今晚的筷子连卷心菜的油都没沾过一点。 乔雾回了他一句:是的,最近胃口不太好,不想吃。 然后聊天就没了下文。 但第二天,索菲亚的的确确更新了食谱,只是她提供的桂花赤豆粥,跟苏致钦给她做的,虽然从外观上相差不大,但口感上的细腻程度却与她之前吃过的几次有天壤之别。 她无意再为难索菲亚,就当着对方的面,高高兴兴把晚餐吃得一干二净。 但等临睡前躺在床上的时候,乔雾不得不自我反思,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之前在苏致钦亲手投喂下,细糠吃得有点多了,都没以前好养活了,毕竟她以前没得选,只能吃自己做的黑暗料理,压根也没有挑食的余地。 这么一想,乔雾就惆怅得有点睡不着。 她痛定思痛,告诉自己,在回国前,必须调整好所有的习惯,以免等回到了西渝反而出现水土不服的状态,这样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想通了症结之后的乔雾,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当着索菲亚的面,努力将每种不同口味的菜都吃一遍,严防自己有任何挑食的可能。 其实倘若满打满算,她已有一个多月未与他见面,如果不是两人偶尔会在微信聊一些毫无营养的天,她甚至会以为,苏致钦已经单方面终止了跟她的关系。 但换个角度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乔雾私心里觉得,如果真要分开,出于礼貌使然,好歹也该彼此知会一声。 这个要求应当也不算过分? 苏致钦的聊天对话框在她微信的置顶——在马哈奇卡拉回莫斯科的飞机上,她因为晕机晕得有些迷迷糊糊,眼睁睁看着苏致钦当着她的面,强行进行了一波置顶操作,嘴里还振振有词,说什么这样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了,她可以最快联系到他。 乔雾整个人被裹在绒毯里,进行了小声抗议,她认为他不应该未经她的允许,就做这种有可能侵犯到她隐私的事情。 在苏致钦没什么情绪的审视下,乔雾想了想,振振有词地补了一句:“玛卡巴卡说,置顶这种行为很无聊的,只有那些在恋爱时期很没安全感的另一半才会这样强行操作过。” 但是,他们这样的关系,算什么呢? 苏致钦不高兴地掐了一下她的脸,说:“那你应该好好反思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乔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而问他,自己应该反思什么。 苏致钦下颚线绷紧,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说你这个人真的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良心。 乔雾心想,没良心的人可不会陪你在轻型运动机上胡来,更何况,什么叫“一直以来”?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只是乔雾的脑袋被气流颠得实在晕得要命,压根也没心思去往更深的逻辑想。 跟他相处的小事桩桩件件,好像每一件事情都能记得清楚,又好像恍如隔世的遥远。 乔雾盯着苏致钦微信的头像失了会神,取消了他置顶的同时,还在他的头像上划了一下,她删除了跟他所有的聊天记录。 其实只要做到看不到,她就不会去想。 原本以为那次晚餐后,就是跟老穆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半个月之后,乔雾又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傍晚时分,电话里的老穆,声音火急火燎,说是旅行社里人手排不开,有个客人就住在红场对面的国立酒店想夜游古姆百货的灯景,希望乔雾能帮个忙,费用可以照两倍算,同时,他也告诉她,一直跟他对接的是个女客人,让她不要担心。 乔雾下课后也没其他的安排,举手之劳的忙当然可以帮,便跟老穆说按正常价走就行。 根据老穆给的联系方式,乔雾试图加对方的微信,却没有通过,服务的时间已经开始,她无奈之下,只好从古姆百货步行到红场对面的酒店,亲自去找那位女客人。 红场附近的高级酒店就两家,一家是四季,一家就是国立酒店,只是国立酒店是苏联时期的遗留产物,从外墙装修和内饰陈设上都比近年翻新过的四季酒店要有历史感不少。 被吸得一尘不染的红绒毯一直延伸到紧凑狭窄的小电梯里,乔雾根据老穆给的信息,摁响了房间的门铃,却压根也无人应答。 她下意识地敲了敲门,却意外地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乔雾:? 没锁门?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去酒店的房间接过客人,做导游这些年,基本的职业警惕自然不可能会少,只是老穆再三跟她确认,跟他联系的是个独身的女客人,她站在虚掩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她站在门口叫了几声客人的名字,依旧没人搭理她。 乔雾担心是不是客人的身体出了什么突发情况,这才又往套房的玄关里面走了两步。 漏窗而入的夜风忽然将纱帘吹得一阵乱舞,背后有门锁“咔嗒”一下阖上。 视线落在茶几烟灰缸上那支还未燃尽的男烟上,乔雾警觉回神的瞬间,身体却几乎是像提前嗅到了危险,本能地就僵直了背脊,然后下一秒,她就听见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不疾不徐地传来,甚至隐隐还有些洋洋得意。 “停云,转过来让叔叔看看,咱们这都,好几年没见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71 071 “怎么这样看着叔叔?” 乔雾攥着书包的肩带眼睁睁看着王征将套房的门落了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目光在视野里逡巡一周,唯一能自卫的,就是三米开外的烟灰缸。 她试图用手机紧急拨求救电话,王征却眯着眼睛哼笑了一声。 “如果不想我现在就跟你动粗的话,最好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乔雾扯了一下唇,干脆利落地将手机丢回到了包里,耸了耸肩,问对方来莫斯科有什么事。 王征见她这样识相,满意地笑了声。 眼前的少女比停留在他记忆时那个样子要更加水灵鲜活。 高中时候的她,目光里有种怯生生的娇意,像朵百合花一样干干净净。 但现在,琉璃色的瞳孔里却有股野草一样的韧性,偏偏还藏了点成熟的慧黠,盯着人瞧的时候,眼角眉梢中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的媚态看得人心痒。 王征在酒廊里开了瓶红酒,边喝边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我听阮笠说,你在莫斯科被人包了,就特地过来看看你。” 王征上上下下地将她看了一遍,却发现她跟自己印象中那些突然发家的女留学生多少有些不同——她的衣着仍旧朴素,不像那些一夜暴富的女留学生,恨不得拿满身的奢侈品装点自己。 他奇怪地抬了一下眉毛,嗤了声,问:“看来那个老头子对你也不怎么样,你怎么这么辛苦,还要出来工作呢?” 乔雾户头里的存款多少跟她是否要持续打工赚钱没有任何的关系,但王征今天摆出来的这个架势,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她在莫斯科孤立无援也呼救不了人。 王征堵着门的位置,强行破门明显不现实,就算要报警,电话拨通的时间都够他上来抢一轮手机了。 乔雾想要自救脱身,只能试着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从之前老师误会她的那些只言片语里,她能拼凑出阮笠那些谣言的大概,想来王征那些奇奇怪怪的信息,肯定也来源于此。 乔雾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如你所见,人家烦我了,腻了,就散伙了呗。” 王征有些可惜地“啧”了两声。 “果然毛子都是牛嚼牡丹,不懂得珍惜。” 乔雾懒得跟他再多废话,将肩上的书包往沙发靠墙的位置一扔,摘下围巾,冲他笑了一下。 “规矩我懂。” “办事之前好歹先洗个澡?” 乔雾的顺从让王征实在意外,但一想到她既然已经被人开了苞,估计也没再有矜持的必要。 他原本以为这趟来莫斯科想办她,多少得花点力气,没想到她这样配合,显然超出了他的意料。 回想起她高中时候的反应,他差点因为这事儿吃上官司,王征在心里唾了一句,真是不值得——五年前她夜自修下课的晚上,他差点得手,只是她闹死闹活最后割腕,一堆人花了大力气才救回来。 那时候她年纪小,脾气却烈得狠了,他打出事那天之后,也自然也不敢再招惹她,但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乔雾也有这么识趣的一天。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这个道理。 乔雾这套说辞和表现,搭配她被人包过的经历,合情合理得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毕竟,对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来说,试过来钱快的路子,那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儿。 何必呢。 王征在心里冷嗤了一声,她要是高中的时候就愿意跟了他,这几年读书留学,哪用得着这么辛苦? 他不得像供祖宗也一样供着她? 看,她到最后走的还不是他一开始想给她安排的老路。 只是临到边了,胸有成竹的王征多少还是怕到到嘴的鸭子飞走了,他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觉得该说的丑话还是得说在前边。 “停云,耍花样在叔叔面前没什么意思。” “省得吃一些不必要的苦头。” 乔雾微微扬起下巴,冲他抬了一下眉毛。 “叔叔应该也不差这点钱,两万一次?” 这个价码开得不高不低。 王征笑了,说你要是愿意,别说一次两万,一次二十万他都愿意付。 乔雾扯了一下嘴角,说那真是客气了。 短短的一句话,没什么情绪。 王征将红酒一饮而尽,对她现在的态度反而好奇起来。 “你那金主爹,给你也开这个数?” 应该不至于,如果真愿意给这种价码,乔雾压根也不需要再出来做导游,估计也不过就是个扣扣索索的糟老头子罢了。 乔雾没再接话,眼角眉梢就透了点不耐烦,显然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王征见她突然这样反应,怕她中途改主意,毕竟自己想了这么多年,春宵苦短,扯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便主动终止话题,示意她先进盥洗室里准备。 乔雾很听话,洗手间的门被掩上的时候,很快就听到了花洒出水的声音。 王征又喝了点酒,余光落在她丢在墙角的白色书包上,能看见塞在侧袋里的手机屏幕正一亮一暗地闪动,似乎是有人在给她打电话,他看着窗外深浓夜色嗤了声音,伸手就开始解羊绒衫的扣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能看见浴帘后影影绰绰有窈窕的人影。 王征心满意足地闻着雾气里玫瑰沐浴露的香味,正准备掀开浴帘,冰冷的刮胡刀刀片已经提前一秒抵上他的喉管。 王征始料未及,惊恐得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不知道她留着这一手,后退的时候连腿都开始发抖。 他叫她的名字,转着眼珠子,让她千万不要冲动。 “叔叔,耍花样在我面前没什么意思。” 乔雾学着他刚才一副拿捏住她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返还给他。 “省得吃一些有去无回的苦头。” 乔雾之前不是没有来国立酒店接过客人,有时候碰到年纪大的客人语言不通,她甚至在帮他们办入住手续的同时,还会为酒店客房部的服务员做翻译,向客人介绍套房里的设施——所以洗手间里会有什么东西,她当然也不可能会忘记。 剃须刀的刀片往他颈上又摁深了一寸,只需要稍稍调整角度,就能轻而易举割开人咽喉部位薄软的皮肤。 离得近了,她能闻见他呼吸里令人作呕的酒味,以及中年男人身上特有的、似乎是从毛囊里透出来的油脂味。 贴近皮肉的冰冷刀锋,终于让王征整个人都慌了起来,连紧张吞咽的动作都开始小心翼翼。 怕死的人,胆怯起来的样子,真是滑稽又可笑。 乔雾忽然想到捷里别尔卡的雪原,她在向苏致钦问及勇敢的尼奥猎熊的细节时,苏致钦给她上过这样一节生理课。 “有人教过我,这里要先放血。”乔雾用刀片的侧面压了压王征的颈动脉,然后将目光落在他因为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结上,“刀片滑到喉管,对,就是你喉结的这个位置,基本上就能把一个人的生路割得一干二净。” 王征僵立着,结巴的话音里都开始有了哭腔。 “停云,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小,真,真出了什么事,是要坐牢的,要知道,这样你一辈子就都完了。” “王征,你有没有想过,”乔雾不耐烦地冷嗤了一声,反问他,“我当年连死都不怕,我为什么会怕坐牢?” 王征的声音开始发抖,他的余光瞥向盥洗室的镜子,他试图找趁手的东西反击,却发现狡猾的乔雾,已经将所有他能利用到的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眼前刚满20岁的小姑娘,已经跟他记忆中那个只会缩在角落里啜泣、发抖的女高中生有着天壤之别。 她在俄罗斯待的这几年,仿佛脱胎换骨,聪慧又独立,像一株荆棘,即使在水源匮乏的贫瘠荒漠,也能独自生活下来。 王征连紧张的吞咽都不敢再有,生怕锋利的剃须刀误伤他的喉管,在对上她冰冷而锋利的眼神的时候,有冷汗从额角落下来。 “停云,是叔叔不对,是叔叔该死,有话好好说,别,别冲动,有,有话——哎呦!” 只是他话来没说完,小腹就被重重踹了一脚,整个人跌进被注满水的浴缸的时候,他虚胖的身躯在水里根本挣扎不起来,还来不及撸干脸上的水,扑头盖脸就被强行扯下来的浴帘棍给重重打了一下天灵盖。 王征顿时眼冒金星,只听见乔雾在耳边破口大骂—— “去死吧!臭傻逼!”- 乔雾飞快跑下楼的时候,压根连电梯都不敢坐,她拽着书包的肩带,在昏暗的安全通道里边跑边给晓静打电话。 她担心王征会再跑出来追她,所以一刻也没敢停。 乔雾没有将任何人置顶的习惯,也幸亏晓静早上还跟她聊过天,可微信电话拨出去了两个,也没人接通。 她急得要命,脑子里乱糟糟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顿时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 凭本能跑出安全通道的时候,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攥在手里的手机也跟着摔掉到了脚边。 被人握住双肩的时候,乔雾惊魂甫定,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能闻见对方身上干净的冷薄荷香,她绷紧了神经下意识想跟对方道歉,却在看清眼前人的,“嚯”地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苏致钦沉着脸,白皙的下眼睑上有淡淡的暗色阴鸷,像是太久没有休息,脸上是少见的深重倦容。 一套周正的高定西装,让他与游客来来往往的国立酒店大堂有些格格不入,太过正式的打扮出现在这里,仿佛是刚才议事厅里中途出来那般仓促,甚至来不及更换着装。 男人帝国领白衬衫在领尖附近开孔,深蓝色的领带压住淡金色的领针,领带口似被扯得微松,在他惯来注重日常仪表的习惯下,显得非常失礼。 他垂在额角的留海都有一丝凌乱地垂在眼皮上,脸色难看得要命。 苏致钦皱着眉往安全通道之上的楼层扫了一眼,却在收回目光的下一秒,也收起了眼底的戾气。 反应过来的乔雾,匆匆忙忙地自己给自己擦眼泪。 她平复完心跳,问苏致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客人约在了国立酒店。 苏致钦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替她捡起地上的手机,恰好看见微信的信息列表,他盯着最顶上的晓静的通话信息失了半秒神,然后才不动神色地将站起身。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有他在,她就无须再去担心王征可能会带给她的威胁。 乔雾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 她快要想不起来,上次见他是什么天气,至少窗外应该没有像现在这样疏疏落落地下着小雪。 她胡乱地又擦了一把脸上未弄干净的水痕,立刻就又笑起来,礼貌地向他问好。 苏致钦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明明前一秒还像森林里受到惊吓的鹿一样惊慌失措,但后一秒却能够像没事人一样跟他打招呼、开玩笑。 他的确不喜欢看她哭,但他更不喜欢看她这样对自己笑——拒人千里,像是她什么情绪,都跟自己毫无关系。 苏致钦甚至会怀疑,乔雾此刻面对他的这种笑容,是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像条件反射一样被自我训练过无数次。 苏致钦不知道在没有见面的这一段时间里,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所有跟他汇报乔雾情况的人,都告诉他,乔雾很好——心情很好,胃口也很好,课业用功,受老师嘉奖,朋友关系稳定,定期会与同性相约出门喝咖啡 停留在他耳朵里的乔雾很好,但站在他眼前的乔雾,却明显一点都不好。 乔雾的目光落在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上,她伸出手,微笑着道谢想要从他手里取回自己的手机,可手指还没碰到东西,垂在身侧的右手已经被人一把扯了过去。 男人漂亮的眉眼终于不加掩饰地皱了起来,乔雾本能地想挣开他的手,可挣扎抽动的力道大了,反而疼得她倒抽了好几口凉气——苏致钦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柔软的掌心被强行摊平到眼前,就像她被揉开的伤口,无处可藏——乔雾的大拇指、食指和掌腹上有明显的刀口,细小的创口尚未愈合,细细密密的血珠不停往外冒。 “乔雾,你至少应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他时隔两个月再见面,开口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苏致钦一字一顿的质问,翠绿色的眼瞳里审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他绷紧的下颚线里似乎都有青筋在抽动。 乔雾:“……” 男人冷硬的质疑口吻,像是她要是敢撒谎,他就敢掐死她。 但乔雾眨了眨眼,还是决定将“装傻充愣”四个字贯彻到底。 她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事,是她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保洁车上的碎玻璃。 她再三跟他强调,自己刚才就是有一点点的粗心,她甚至还笑着催促苏致钦他可以自己去忙自己的事情,她等会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眼前是一个极其乖巧、懂事,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的女伴。 但她取消了他的置顶。 在遇到麻烦的时候,第一个求助的人,也不是他。 她甚至开始刻意地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 也许所有的这一切,也不过是她在单方面地切割他跟她的关系。 她轻而易举地就能骗过所有人,她在他的眼皮底下,终于一步一步退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甚至比他印象里的那个人,还要陌生。 苏致钦闭了闭眼,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维持住面上最后的温和,耐着性子问她:“乔雾,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需要你拿起刀片自卫?” 从她的伤口来判断,那块灵巧的不锈钢的纤薄小刀片也不过4.5厘米的长度,宽度不足3厘米,除了男人会用的剃须刀片以外,他想象不出在诺大的酒店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符合这样的尺寸。 乔雾抿了抿唇,开始狡猾地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 “跟我坦白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吗?” 光是想到王征的脸都让她作呕,更遑论是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 乔雾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他纠缠,她不耐烦地竖起眉头告诉他,今晚她另有安排,如果他有事,可以去公寓找她,不然告诉她时间,她也可以自行打车去他的庄园里。 乔雾说话的工夫,也没忘记挣开他,她试图用左手去掰苏致钦箍在自己右手腕上的手指,但奈何两人的力气相差实在很大。 她伸手的时候,白色的毛衣衣袖微微上滑,能够露出手腕,左手腕上内侧那条疤痕狰狞而显眼。 这道伤口,她明明已经习惯了很多年,但今天猝不及防看到,那些曾经死去的记忆又开始重新攻击她。 乔雾的眼睛酸涩得要命,挣扎的动作也都像是在赌气,可她挣扎得越用力,苏致钦却抓得更紧,紧到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断—— “先生!很疼!” 乔雾尖叫着抬眼*凶他的时候,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乔雾以前即便被他弄痛了窝在他怀里哭的时候,都是狡猾地想要从他身上获得各种好处和休假特权,哪怕在圣彼得堡的邮轮上,她因为担心要与母亲的油画失之交臂,包着泪的眼光也只是委屈和不甘心。 但就在她刚才抬头的那一秒里,苏致钦清楚地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厌恶和讨厌,他被她充满戾气的眼神蛰得胸腔都像是掉陷了一大块,巨大的空虚感压得他几乎在瞬间喘不上气。 苏致钦的力道本能稍减,乔雾已经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径自往酒店门外走。 莫斯科入秋的冬夜带着雪粒的冷风终于让她暴躁不安的情绪降下温来,乔雾抬头看了眼浓沉墨色,最后也没让眼泪再流下来。 王征只是一段死去的记忆里的过去时,他并不值得自己难过,所以乔雾很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这样心神不宁。 从马哈奇卡拉回来之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她越是想抽身而退,却越是发现自己深陷泥沼。 她贪心地想要自己身上有一个开关,想喜欢的时候就喜欢,想不喜欢的时候就能够不喜欢。 但她越是这样自我训练,就越是对自己不争气的反应感到挫败,只是最后,她感谢苏致钦这段时间的行踪不定,至少,长时间的不见面、不问不明,的确很能帮助她下头。 是的,她下头了。 在重新翻检并确认了这个答案之后,乔雾深吸了一口气,可她刚走出酒店门口,肘弯又被人拽着扯了回去。 “乔雾,你不说的话,我永远不能替你解决烦恼。” 苏致钦已经换了一张脸。 那张沉着怒意的、铁青的脸仿佛只是她5分钟前的错觉,眼前衣冠楚楚、清贵温和的贵公子,眉眼里都是宽容和善意。 没有人会对拒这样一张温柔友善的脸于千里之外。 但乔雾待在他身边这么久,觉得眼前这张脸,大概率又是苏致钦从众多的面具里挑得最应景的一张。 他刚才手上的力道要是放在她的脖子上,她现在估计已经凉了。 苏致钦温和微笑着,他甚至友好地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胳膊。 “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乔雾的记忆仿佛在瞬间回到了两人第三次见面的克林姆林宫,他友善地向她许诺,放诱饵,看着她像猎物一样,一步一步走进陷阱里。 所以乔雾懒得再演了。 “先生,与其指望一个两个月都见不上面的人,我更愿意指望我自己。” 充满负面情绪的抱怨脱口而出,乔雾也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应该的脾气在里面,她见他仍旧僵着笑脸抓着她的手臂不放,有些不理解地叹了口气。 从力量差上,她确实拗不过他。 已经被细雪冷风降温到彻底冷静下来的乔雾,决定跟他讲道理。 她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翠绿色的瞳孔在深浓的夜色里,像迷雾森里深处的宝石,有晦暗不明的光亮。 “先生,何必呢?” “我们又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想跟任何人坦白的秘密。” “您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告诉您,我的秘密?” “……” “就因为我答应过您,不拒绝您任何的要求吗?” 乔雾说到这里,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您在摩尔曼斯克的酒店里还答应过我,愿意满足我未来所有的愿望呢。” 她对他当时随口的承诺,并没有放在心上。 乔雾歪着脑袋打量他的同时,也在问自己。 她要告诉眼前这个人什么呢? 她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因为车祸意外去世,好不容易在医院里养好身体,结果转头就被亲生父亲骗光了妈妈所有的遗产。 她很努力想要自己养活自己,却差点在夜自修下课后,在破旧的老宅子里被人**。 她一度觉得一个人活着实在是太辛苦了,她想去找妈妈。 结果被来上门化缘的和尚发现,最后,是垃圾街里那些小摊贩在医院里一口粥一口饭喂着她活了下来。 所有人都很凶很抠门地告诉她。 ——“停云,百家饭是很贵的,你以后要好好工作,吃了我们这么多,耽误我们赚钱的工时,不还个几年都还不干净。” 就连出国前夕,宴安也给了她一把陈皮糖,他告诉她,这是她欠的,回国的时候记得还。 其实乔雾知道,老师是怕她一个人在国外照顾不好自己,是怕她重新陷进以前的负面情绪里,是怕她又想不开。 她吃着百家饭,她欠了那么多的人情,她必须回家。 所以她对苏致钦那点好感,在那些人的养恩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乔雾终于能够完完整整地将心里那些别扭、委屈的小脾气逐一消化,她心平气和地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开解口吻,跟他讲明自己的立场。 如果分开是迟早的事情,她希望彼此都能明白“好聚好散”这个道理。 乔雾认真而平和地迎上他的眼睛。 苏致钦原本微笑的唇角都抿紧,下沉。 他的胸膛用力起伏,翠绿色的瞳孔里有压抑的暗涌。 “您不需要去解决我生活、学习当中的所有烦恼,您也解决不了。” “我人生的路会很长,从前至后,您可能只是我人生里的,一段经历。” 说到这里,乔雾顿了顿,她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一段值得回忆的经历。” 无论如何,如果她之前积攒汽水瓶盖的好运化实,她相信,苏致钦大概就是那个曾经被她遗失的“再来一瓶”。 其实索菲亚的晚餐,肯定出于他的授意,他已经在尽可能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可能最近局势动荡,他大概也确实很忙,她没有任何合情合理的身份和立场去苛责他的冷待。 相反,她感谢他的冷待,才能让她在这段关系当中及时抽离。 苏致钦静静地看着她,乔雾不知道是否该讲他眼瞳里的情绪解读为悲伤,但在离开前,她还是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用一种平和而坦然的语气告诉他—— “您又不是神明,您解决不了那些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莫斯科的长街入夜,道路两旁的商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关灯休业,人行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在细雪里缩着脖子快步赶路,路上的车也比一个小时前少了不少,只有高级酒店的门口还三三两两停着接驳客人的出租车。 有微凉的细雪落在她的颈上,又在倏然之间被体温融化,围巾掉在酒店王征的房间里,乔雾这时候走在路上才意识到冷。 她立起衣领,将冻僵的手插进大衣的兜里,她现在并不急于回到自己那间小公寓里,因为空寂而逼仄的环境,只会让她胡思乱想。 她在开阔的露天长街上走一走,吹一吹冷风,反而更能够平复跟苏致钦摊牌完以后的心情。 身后五米开外,有人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乔雾想不通,为什么她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有人居然还不走,就这么跟了一路。 按以往的经验,苏致钦较少出现在闹市,偶尔几次在人多的地方,也都会有随行的保镖,她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一个人从哪里出来,又要去哪里。 但这些,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 就近的公交车站,就有一班可以直达公寓楼底下的车。 乔雾坐在公交车站的长凳上,她往旁边的广告牌一靠,便侧头看公交车驰来的方向。 有黑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乔雾抿了抿唇,不耐烦地抬起头,问他:“先生,您又想干嘛?” 男人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半响,才动了动唇。 “乔雾,我现在非常生你的气。” 乔雾愣了一下,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苏致钦牵过她的手,将一块酒精纱布绕在右手被刀片割开的伤口上。 微凉的指尖被他温热的掌心熨帖,在冬日里终于从僵硬里找回知觉。 潮湿的酒精棉布落在她已经干涸的细小血痂伤口上,有微微的刺痛感。 乔雾下意识想抗拒,正准备抽回手,苏致钦却像是猜到她的态度似的,已经提前将她放开。 她垂着眼帘,盯着掌心的纱布出了三秒的神,然后忪怔的目光重新一点一点变得坚固起来。 如果他是面子上过不去,想让她主动道歉的话,那她不如趁早劝他死了这条心。 “先生,不管您怎么做,但我今晚并不想哄您,也许到明天早上,我们才可以更好地面对彼——”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到沉着脸的男人坐到了旁边,浑身散发着不高兴的冷意。 乔雾:“……” 她想不通,他到底想干嘛。 她刚才是明明确确拒绝了他对吧? 她甚至还挑战了他的底线对吧? 这种事情要是搁在她身上,她都会受不了走人,为什么苏致钦却依旧不依不挠? 乔雾并不觉得自己对跟他的未来认知理解哪里有错,所以也决然不可能就此低头。 于是,她闷声不响地往左侧的广告牌的角落又挪了一下。 公交车的长凳并不算宽,可两人中间隔开的空隙依旧能再坐下2个人。 苏致钦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马路对面的酒吧门口,他皱着眉,也没说话。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忽然听见苏致钦硬邦邦地问她:“乔雾,你身上有零钱吗?” 乔雾今晚懒得去猜他的想法。 “有,你想干嘛?” 苏致钦的下颚线都绷得又冷又紧,他死死地盯着马路对面,看着从酒吧里走出来的、醉醺醺地情侣,两人一言不合,似乎正在吵架,推搡的动作和彼此质问的模样都看得他胸闷头疼。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等我气消了,我就跟你回家。” “……” 对接高楼外墙的霓虹闪烁,灯柱变幻出各种绚烂斑斓的花样。 而乔雾要等的公交车已经开过去了第二辆,她仍旧坐在长凳上,入夜的冷风没有将她的头脑越吹越清醒,反而吹得她又有点上头。 她还来不及遏制住过分加速的心跳,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吹散在冷风里。 “我刚刚在酒店里碰到了一个叫王征的人,他是我父亲的朋友。” “五年前,我父亲借口要给我送东西,结果他却偷偷拿走了我放在邻居家里的备用钥匙,然后那天晚上,王征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 乔雾平静地侧过脸,对上他满眼不能置信的忪怔。 “您还想知道什么?” 她错开跟他的对视,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右手伤口的纱布上。 她忽然想,眼前的这个人,跟她认识的苏致钦并不一样。 “我差点被侵犯的具体细节——” “乔雾,这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她话还未说完,已有黑丝绒的缎带系在左手腕上,就连系口处被他精心打上了蝴蝶结。 缎带中心那一枚紫色的镂空蝴蝶吊坠,在公交车广告站牌刺目的白光下,紫色的珐琅石像被注入了灵魂,纤薄的蝶翼仿佛下一秒就能破茧震翅。 乔雾怔怔地看着这条据说已经彻底断货的chocker项链,一指宽的丝绒缎带将她手腕上的疤痕完完全全地盖住。 如果苏致钦能够通过她右手伤口的尺寸大小推断出凶器种类,那么,也许在注意到这条疤痕的最初,他就知道这个伤口意味着什么。 乔雾甚至有一瞬的错觉,在彼此约法三章的规定里,苏致钦让她不能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他注意到了它? 不然为什么那天她在旅行社里跟阮笠对峙完,他会对自己额角的伤口那样生气,以及,给她带钻石手链时,他特意提及这个疤痕,并且刻意用钻石手链替她遮掩? 黑色的丝绒绕在她白皙纤瘦的手腕上,却莫名地好似温柔安抚。 苏致钦温和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腕,然后又像是怕引她反感,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克制地松开了手。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男人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时,微微暗哑的嗓音里有清晰的疲态。 她一直都以为苏致钦的精力是无限的,这么久以来,她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倦怠。 “先生,是要打仗了,对吗?” “嗯。” 确定的答案从他口中出来,不再是各种媒体播报里,漫无天际、肆无忌惮的猜测。 他这段时间的忙碌也应该来源于此。 沉默的气氛再次公交车站台蔓延。 乔雾垂着眼帘,看着置在膝上的双手。 她跟他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能否认的是,两年多的相处,她的确对眼前这个人有好感。 但她又清醒地知道,她必须先爱自己,才有可能去爱别人。 如果分别是注定的事情,那她应该珍惜眼前,去享受当下,她不应该提前被那些虚无的伤感裹挟。 对街酒醺醺的情侣,在经历了一轮的互不相让的争吵后,终于开始和好,男人捧起女人的脸,双额相触,温柔亲吻。 “先生,要亲亲吗?” 记得苏致钦用钻石手链盖住她的疤痕的那天下午,他告诉她,如果她惹他不高兴,她应当要用亲亲哄他。 那间“喜欢他”的房间的灯的开关,像是又被重新打开。 乔雾不想在闷闷不乐中渡过今天的最后三个小时,也不想在跟他的赌气怅然里,开始第二天。 哪怕两人有一天真的要结束,也不应该是在这样的遗憾里。 她低着头,看脚下的地砖,居然有一瞬担心,苏致钦可能还在生气。 她刚才在酒店里,的确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但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忐忑的情绪,她怕被他敏锐地发现一些不该发现的苗头。 所以乔雾并不敢催促他,只默声等待他的回答。 少女颓唐地垂着脑袋,别在耳后的长发丝屡落下来,恰好能盖住她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 乔雾的肩膀纤瘦,浅灰色的呢大衣罩在她身上,有一种易折的脆弱感,小巧的耳朵在夜风里被冻得微微发红。 他曾经无数次地拥抱过她,在浓夜里感受过她,细腻的皮肤、柔软的身体,于他来说,刚刚好的体温。 苏致钦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母亲,到底什么才是爱。 苏莺将小小的尼奥温柔地抱在怀里。 “爱是试图伸出却最后收回的手。” 年幼的时候,他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情况,他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应该握在手里,喜欢的人就应该留在身边。 他向自己的母亲表达了疑惑,可孤寂地被囚禁在高塔里的女人却亲了亲他的额头。 “以后你会碰到你真正爱的人,她皱一皱眉头,你都会觉得心疼。” 苏莺的回答在心里响起的同时,苏致钦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乔雾,你说得对。” “你的人生会很长,我很可能又是你记忆里一段无足轻重的经历。” 什么叫“又”? 在她的余光里,乔雾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颚线。 她不知道苏致钦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愤愤不平的咬牙切齿。 但她压根不明白苏致钦答非所问到底想表达什么。 “所以,从今以后,你什么也不需要做,我会自己过来。” 乔雾愣了一下,疑惑转过脸的下一秒,炽热的鼻息忽然拂面而来。 她的后背被抵在公交站牌的广告灯箱柱旁边,男人双手捧住她的脸,用力而温柔地亲吻了下来。 第72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72 072 乔雾并不太理解苏致钦在公交车站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但当她每天都能收到他的信息的时候,她实在会忍不住想,苏致钦大概的确就是一个知错就改的好学生。 她不知道自己那天到底说了什么话能够这样刺激到他,刺激到他居然能在聊天过程里,不再盗取她的表情包,他甚至可以自已动手,丰衣足食地对她提供新的表情包系列,虽然她并不知道苏致钦到底上哪弄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卡爱猫猫头。 尤其是,但他不断地用喵喵教的可爱动图质问她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不回他消息的时候,乔雾简直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图去怼他。 【乌云不高兴:先生,您最近不忙吗?】 【s:再忙也不能给你记我仇的机会。】 乔雾:? 你说谁记仇? 我记什么仇了? 我什么时候记仇了! 你这个记仇怪好意思说我记仇? 乔雾不理解。 乔雾想不通。 但她很快就决定不再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跟他一争高下,苏致钦依旧保持着每天都跟她联系的状态——虽然依旧不常见面,但稳定的联系,至少让她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莫名地患得患失。 如果分别在即,她需要做的,就是享受当下。 于媒体口中争论不休的战局终于打响,因为俄乌战争远离俄罗斯本土,所以战争对莫斯科这座城市的人民而言,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就像乔雾刚来俄罗斯那几年,“新冷战”的言论甚嚣尘上,西方正对俄罗斯开展着一轮前所未有的经济制裁,但实际上,对她而言,民众的衣食住行却并无影响。 毕竟,对一个国土面积广博、地理资源丰富的超级大国而言,即便真的在短期发展过程中被地缘政治所影响,但他在国际上,也不是毫无盟友。 只是随着战局愈演愈烈,俄方在乌克兰本土持续投入的兵力增加,偶尔在商场的视频新闻橱窗面前,会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义愤填膺,认为这是俄罗斯重塑苏联解体后对北约影响力的最佳时期。 就连宴安也会担心她,问她战争是否对她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影响,是否考虑早点回国。 乔雾跟老师表示,她已将回国的想法列入计划中,并让他无须再为自己担心,她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临近圣诞前后,她正在学校替米哈伊尔教授整理文献资料,却忽然接到了陈鸽的电话。 陈鸽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是否打算回西渝过春节。 乔雾的确有这个想法,她有在看回国的机票,只是临近春节,航班价格飞涨,来回一趟的费用几乎能抵得上她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心痛之余,实在有点买不下手。 不过乔雾有在犹豫是否要提前向学校请假,毕竟临近毕业,已经没有太多的专业课程,教授会布置一些论文和主题绘画作业,这些东西其实在哪完成都可以。 如果她能从教授那里请到长假,提前买机票的话,那么她可以省下一大笔不必要的开支,更何况,最近苏致钦对她回国的打算,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拥有诡异的执着。 电话里的陈鸽心情很不错。 “本来这些事情我是打算等你春节回来了当面跟你说的,但我实在忍不住啦,怕被凤凰她们抢先了。” 乔雾不解,问她:“是什么?” 陈鸽跟她卖了个关子。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都是好消息,没区别吧?” “乔雾!你真没意思!你必须给我挑一个!” 乔雾想了想,好消息可能无非就是陈鸽从实习医生转了正,亦或者凤凰今年期末考在学霸的帮助下终于不至于挂科,至于更好的消息,可能是玛卡巴卡因为在网上打拳打得太卖力,彻底黑红出道,跻身大眼仔百万自媒体博主行列。 她也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能够让陈鸽这样神神秘秘地卖关子。 “那就先讲好消息吧,循序渐进。” “好消息就是——”陈鸽拖长了嗓音,“恶人自有恶人磨,说出来你都不信,王征那个傻逼,以后都绝子绝孙了。” 不等乔雾给出反应,陈鸽已经像倒豆子一样将她知道的东西,逐一说了出来。 “王征前不久去了趟莫斯科,也不知道是干嘛去了,对了,这狗东西没有来骚扰你吧?” “……没有。” 乔雾其实怕他们担心,并没有把那天酒店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国内的任何人,就连老穆,她也只是跟他提了一嘴,老穆紧张得要命,拉着她问她要不要报警。 乔雾知道,王征不过未遂,报警并没有什么用,而且在异国他乡,这么做也只不过徒增烦恼,毫无意义。 老穆心里过意不去,跟她道了很久的歉,说他压根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女客人会变成这种狗东西。 乔雾并不怀疑向来正直的老穆会给她设套,只让他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横竖她在那天全身而退,也没其他的损失。 所以乍然之间听到陈鸽讲到王征这个人,她都有点恍惚。 她不过就是抡起钢管用力锤了他的脑袋,那力气给人开瓢都有难度,就算开瓢,也不可能到断子绝孙的份上。 所以,要是这人真到能到断子绝孙的份上,按他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脾气,多半就是在当地得罪了谁。 陈鸽没有听出她反应里的迟疑,只松了口气说“那就好”,然后她便告诉她,王征是在莫斯科的地下酒吧里出的事,在卡座里喝酒的时候,不小心卷进了两个当地hei帮的械斗里才遭了这种罪。 陈鸽描述的过程相当生动,惟妙惟肖到乔雾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好友甚至还站在医生的角度,用非常专业的名词术语详细地解读了王征受伤的惨状,并表示,他这辈子复原无望,也算大快人心的一桩。 乔雾觉得这个结果实在匪夷所思。 “真的假的,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陈鸽:“他在那边找了个地接咯,地接陪他回国治疗的时候跟医院里的人说的,那这傻逼跟你有关嘛,我可不得替你多方打听打听。” 乔雾咬着下唇,已经不再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人真是活该哦,出国了也不安分,特地让地接带他去那种有色//情表演的地方消费,结果呢,我听之前陪护的护工说,他现在到处找偏方想治,但压根没可能了好吧。” “惨是真的惨,毕竟一个大男人,啧,但是你有没有听着也很解气?”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那天晚上地接跟他待一块儿的,怎么人家毫发无伤,就他缺斤少两了呢。” 陈鸽扬眉吐气地“哼”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跟她说:“所以啊,这就是恶有恶报。” 她们这帮人都知道当年发生在乔雾身上的事情,只是奈何王征在西渝也算有点小钱,因为是未遂也没什么证据,所以乔雾一个人孤苦伶仃求助无门,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乔雾攥着电话的手指都开始发紧,一颗心听得砰砰直跳,紧接着就问她:“那还有一件更高兴的事呢?” 王征是她少年时期成长阶段的一个巨大的阴霾,如果这在陈鸽的判断里都只是开胃菜的话,那一定有更大的好消息在等着她。 “你肯定想不到,阮士铭破产了。” 这次,没有任何的卖关子和周折,陈鸽干脆利落、开门见山地就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乔雾耳边嗡嗡作响,有一瞬间天旋地转。 “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 “所以你老师说得没错,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见电话那头半响都没有说话,陈鸽以为是信号不好,对着话筒“喂”了好几声,才听见乔雾说“我在”,简单的两个字,却有轻微的鼻音。 陈鸽默了两秒,长叹一口气,心里却是替她高兴。 “阮士铭这些年不是一直都靠王征那边的资源才有生意做嘛,不然就他们厂里那个布料质量,丢街上都没人捡好嘛。” “这些年靠偷工减料跟王征那边的订单才活得体面,要不然阮笠那个傻逼也不至于像个舔狗一样,一天到底替王征鞍前马后。” 乔雾抬手按了按酸胀的眼皮,咬着下唇“嗯”了一声,等陈鸽的下文。 “这不是王征身体出了这样的笑话嘛,他自顾不暇,也压根管不了阮士铭那点破事。” “可笑阮士铭这个傻逼,还以为自己抱稳了大腿,这么些年,也没拓过其他有经济实力的客户,大客户一撒手,很快他公司的现金流就撑不住。” “破产清算也是早晚的事情。” “这两个狗东西也算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吧。” 乔雾平复了很久的呼吸,才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鸽:“我在一家修车店里看到阮笠的时候也傻了一下,他好像是在卖车来着,后来是miaoko偷偷找人问了,才问出这些个大概来。” “反正已经是资不抵债了,他们好像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 “那我妈妈的那副画——” “你别着急,我们还在问。” 陈鸽知道她在意什么,立刻安慰她,说:“把整个事情前因后果弄清楚了,才能知道阮士铭家里那些值钱的东西去了哪里,你先听我讲完。” 乔雾一颗心紧张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在公寓里坐立难安,就连身上都忐忑地出了汗,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有一种晕眩的闷热感。 “因为你妈之前那副油画在圣彼得堡拍出了高价,对吧,阮士铭是打算把手上的另一副画奇货可居一下的,他一开始没打算卖,只是中间出了点变故。” “王征公司突然离场,导致阮士铭急于在国内找新的服装加工商,可能正好无路可走的时候,有家乌克兰那边的代理商找了上来,他们是委托了国内的商贸公司,想跟阮士铭合作服装的出口贸易,合同订单量下的挺大的,阮士铭花大价钱订了原料,结果因为突如其来的俄乌战争,尾款也付不上了,关键是合同里写明了,战争是不可抗力,阮士铭就算想要通过合同去冻结中间代理户头里的钱,也没用啊。” 陈鸽说到这里简直都兴奋起来。 “谁会想到合同里还有这样的空子可以钻!” “就连你老师都说这个事情是菩萨开眼,但我们啊,都觉得,要真是菩萨开眼,那这个菩萨也挺坏的,对阮士铭绝对是釜底抽薪。” “听说阮士铭自打王征出事,到乌克兰那个怨种订单商,起起落落几个来回,现在一下子触底,而且就他那德行,估计这辈子也翻身无望,你都不知道,他好像头发都熬白了大半,简直就是大快人心!” 乔雾听着陈鸽的感慨,有些着急得等下文,不停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呢,阮士铭上个月求助无门,面对下面一批供货商,焦头烂额,没办法只能把你妈的油画拿出来抵押。” “所以这画的价格也没炒上去,”陈鸽顿了顿,由衷替她高兴,“我们会顺着这些信息,一条条给你打听下去,总能知道到底是谁买走了阿姨的油画,而且,你哪怕真想回收,估计也不会太难。” “这事儿垃圾街里的人,包括你的老师都知道了,我们大家都在说,等你春节回国了,一定要好好给你庆祝庆祝。”- 陈鸽的一通电话扰乱了她好几天的心绪,虽然好友一再担保他们会替她去打听乔芝瑜另一件遗物的归属,但乔雾多少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她也试图在网上搜过西渝当地的消息,但自媒体账号里的寥寥数语,对此并无提及,以至于她甚至想过要不然提前向学校请假,反正临近年底,圣诞和元旦的长假加起来,也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但是如果真要回去,似乎又有点浪费机票钱。 临睡前,乔雾躺在公寓的床上,正刷着旅行app里机票的价格犹豫不决,苏致钦忽然发微信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虽然又是一个多月没见面的体验,但最近面对他的信息,她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患得患失。 也许是那天在公交车站牌的等待里,她的情绪被妥帖地照顾,也许是分别在即,她反而能够做到跟他坦然相处。 乔雾在床上侧了个身,回消息告诉他,自己最近过得不错,在索菲亚一顿不落的投喂里,她的体重也开始给予了非常正向的反馈。 她甚至还向他提建议,是否考虑让索菲亚休息两天,她要是再胖下去,等回国了,她的长辈和朋友都会认不出她。 【s:或许你也可以考虑留在莫斯科】 【乌云不高兴:留在莫斯科继续胖罐子胖摔吗?】 【s:乔雾,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想,在我们的圣诞假期里,我应当可以很好地控制你的体重。】 乔雾脑补了一下苏致钦的身材,他身体的肌肉被练得刚刚好,不至于像一些健美选手一样肌肉过于大块突出,也不至于精瘦偏柴,他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显—— 乔*雾冷静地制止了自己脑子里不该有的一些想法。 她理性地寻思着,也许像他这样的大佬,有自己独门的健身秘诀,正准备虚心向对方请教。 【s:毕竟做五休二又攒了一段时间了】 “……” 乔雾的母语是无语。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正!经!办!法! 乔雾气得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盘腿啪啪敲手机屏幕。 【乌云不高兴:先生,我记得上次这件事情我就跟您抗议过】 【乌云不高兴:不是这样算的!】 从圣彼得堡的游轮上回来以后,她就跟他严肃探讨过这个问题。 一周做五休二,可以。 一天做五休二,达咩。 以及,承诺的保质期是24以内,过时不候。 乔雾抬了一下眉毛,试图从另一个角度证论他要求的不合理性。 【乌云不高兴:更何况,您说攒着,但我可什么也没看到呐】 她的言下之意,是在告诉他,两人不见面就是没有,默认等于他放弃自己的合法权益,只是没想到,从屏幕那头发过来的照片,顿时看得她目瞪口呆。 拉开的床头柜抽屉,是整整齐齐的小盒子。 乔雾:“……” 会有人像存汽水瓶盖一样存这些东西吗!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好教育一下他脑子里的废料。 但紧接着过来的,是一条语音。 男人开口的嗓音里,似乎透着一股慵懒的倦意,又有一种难言的惬意,仿佛假期将至前夕的松懈。 微哑暗沉的声线像一支没什么重量的羽毛,羽尖悄无声息地戳在她的心脏上,有莫名有点儿痒。 她能听见背景音里,仿佛是身体陷进松软的床铺,有云被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她在一阵嘈杂声里,听出了他狡猾的一语双关—— “乔雾,所见即所得。” 第73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73 073 苏致钦的“所见即所得”的确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威慑,在乔雾反复强调,不能也不应该对她竭泽而渔,对方才在微信里勉强答应她,可以视情况而定。 乔雾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只要她在结束之后入睡够快,对方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毕竟苏致钦在这种事情上,非常喜欢她给出正向的反应,他擅长用各种办法,让乔雾发出独属于他的反馈。 平安夜的下午,尼基塔负责将她接到莫斯科近郊的庄园里,在她即将下车前,充满歉意地告诉她,因为先生临时有事,晚餐没办法陪她一起。 乔雾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坏小孩,哪怕一个人吃雪蟹看电视,她也可以自己给自己打发时间。 电视里俄方新闻发言人在用一种从容而镇定的语速,掷地有声地告诉所有人,俄方会持续在乌方投入兵力,以确保战争获胜后,乌方不再拥有发动后续战争的能力。 短暂插入的新闻发言很快结束,紧接着就是气氛紧张的时政政论节目,两个金发的主持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评述乌克兰方近日在战争中的表现。 乌方现有使用的武器多受援于自大洋彼岸的美国,但众所周知,乌方整体的军事实力于俄罗斯相距甚远,只是武器的使用量却远高于军事专家的评估,大抵是乌方高层军备贪腐严重,导致美国不得不专门的武器消耗审查小组。 乔雾嚼着雪蟹简单理解了一下,其实乌克兰现在就等于是在贷款买武器,而在美方看来,乌方现行政府显然已经失去了还款的能力。 如果贷款还款还不上怎么办? 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就是资源抵押。 这就是所谓的友善援助的大国对小国另一种形式的经济掠夺,却被冠以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乔雾单手托腮,摁着遥控器换了台,最后她百无聊赖,不得不用手机投屏,看起了国内的综艺节目。 诺大的庄园里,就她一个客人。 豪华的欧式餐厅的布局陈设华丽,金光闪闪的壁灯下,是随处可见的玫瑰盆栽。 苏致钦似乎并不喜欢被修剪好插在瓶子里的玫瑰,明明这样不沾泥的花朵对室内陈设来说,会更干净整洁。 而此时此刻,乔雾眼前大朵盛开的红玫瑰在亮如白昼的内厅里,是能看见沾着露水的娇嫩。 目之所及的器物是死的,唯有庄园里三三两两的仆从是活的,但庄园里,依旧透着一股萧瑟冷清的感觉。 “平安夜”这三个字,在她所置身的这个家族里,似乎无足轻重。 阿芙罗拉出嫁,卓娅出走,莉莉丝似乎是有些害怕苏致钦,在没有姐姐引路的情况下,她似乎并不常出现在这里。 而至于那位桀骜不驯的小安德烈先生,自从那次在摩尔曼斯克的车上分别之后,她也在没有见过他。 就连她也终有一天会离开,像是童话故事的结尾,绘卷里所有的人和事,都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味道。 苏致钦以后会不会都是一个人,还是他也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拥有很多的情人? 乔雾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情莫名地有一瞬的空荡荡。 鲜嫩甘甜的雪蟹肉也变得没什么味道。 但另一方面,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万年太久了,至少她可以只争朝夕。 脚边的路易斯早已酒足饭饱,亲热地来跟她贴贴。 他会在她用餐的时候,靠到她的椅凳旁边,用毛茸茸的脑袋来蹭她的腿,也会在她不搭理他的时候,用头顶她的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乔雾不得不放下刀叉,又陪他玩了一会儿。 用过晚餐后,她觉得一个人待在餐厅里真的太冷清了,便径自上了楼。 原本属于她卧室独有洛可可华丽公主风还是那个味道,只是原来的床品做了更换,丝缎质感的云被,揉在掌心里有一种肌肤相触的丝滑感。 丝缎的触感,让乔雾敏锐而本能地抬了一下眉毛。 她想,如果这是索菲亚的好意,那她谢谢她的细心,但如果这是苏致钦的主意,她也许会趁对方今晚还未回来的时候,牢牢锁紧房门。 检视这间许久未踏入的房间的时候,乔雾的注意力最终还是落在了墙角。 花瓶的侧上方原本挂的是苏致钦从圣彼得堡拍回来的油画,是妈妈那副《南法的早晨》,后来因为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最终被收到了其他的陈列房间里,导致墙面最终空空如也,而此时此刻,在角落里,用硫酸纸妥帖包好的、长方外形,显然是一副油画。 乔雾好奇撕开硫酸纸,起初是谨慎的、小小的一个角,她能看见夕阳将云霞染红,呼吸在眼前熟悉的配色里已经提前滞然,但手里撕包装的速度却开始本能地加快。 直到那副从她手里失去的油画,再次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看到在妈妈的视角里,她跟那位短暂相交的大哥哥,在做最后的告别。 这是独属于彼此的,梧桐树下,最后的晚餐。 “对了,大哥哥,我后天就要回国啦,我要开学了。” “明天下午我们可以再吃一顿,换我请你?” “好。” “照样是下午两点,许愿喷水池旁边?” “对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应该不会了。” 她记得她听见这句话时,心里乍然间的失落和迷惘。 “是的,应该不会了。” 偏偏坐在她面前的少年,像是天生擅长拿捏她的情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又慢条斯理地在她惆怅的心思里戳了一下。 十四岁的自己并不能像现在这样,坦然地面对分别。 所以当那个时候的阮停云诚挚而热烈地望向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大哥哥的脸没有受伤就好了,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看的人。 她从今以后可能真的真的,见不到第二个比他还要好看的人了。 这可,太遗憾了。 所以就算真的要直面分别,她也必须有甜甜的食物可以做糟糕心情的代偿。 于是她大着胆子问他,能不能再请她吃一块蛋糕,即便没有一整块,小半块也可以。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那希望他留在自己记忆里的,就是最后这块蛋糕的味道。 然后,她就如愿以偿地闻见了新鲜出炉的熔岩芝士甜甜的香气,却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 原来妈妈一直都知道。 她不顾妈妈禁足的要求,偷偷地从家里出来见他,跟他告别。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乔芝瑜会抽着烟,通宵画画——也许是对她不听话的焦躁不安,也许是为一些未知的际遇提心吊胆。 而这一切,都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着。 她像个盲人,对身边关心她的人浑然未觉。 只是,她不知道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 乔芝瑜的绘画笔触从来都观察细微,细腻的色彩调配除了能够描绘梧桐叶的脉络,也能描绘出慵懒支腮的少年,喉结旁边的那粒血痣。 乔雾微微颤抖的指尖不能置信地抬手抚上那颗痣的时候,终于有眼泪落在了手背上。 她忽然想起来,原来第二天的下午她在喷泉旁边等过一个人。 翘首以盼地等过一个人。 他大方地愿意请客,却小心地不愿意分享食物。 他好奇过她冰激凌的口味,当她举起冰激凌想要分享的时候,他的视线最后却定定地落在了自己的唇角。 他对她摊开手掌,又缓慢合拢,用英文问她,如果猜对刚刚有几颗mm豆,他就愿意借钱给她买冷饮。 好心又有趣的大哥哥。 卧室里的灯光柔软却昏暗,乔雾将额头抵在画框上,她需要不断地深呼吸,才能确保眼泪不会酸涩如潮涌。 直到背后的影子慢慢地环住她的腰。 男人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颈项,随着薄唇张阖,有温热的气息喷吐,扫开她垂在耳廓的碎发。 “乔雾,我将它送给你,是希望你高兴,而不是想要看到你哭。” 乔雾转过身,像出巢的小兽,软软地钻进他的怀里,她将脸埋在他的衬衣里,用力地拥抱他,用带着哭腔的鼻音告诉他。 “先生,我打算回家了。” 她明显感觉到身前的男人有一瞬的僵硬,在足足半分钟的沉默后,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男人的犹疑的嗓音里,像是有挫败的不解。 “乔雾,我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确切来说,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想要跟你一起在莫斯科过春节,而不是提前将你送回去。” 百转千回的情绪在胸腔中来来回回地激荡,忽然又撞得她鼻子酸。 她深吸一口气,从他的怀里抬起脸,即便寝灯昏暗,她也能看见那双宝石般翠绿的瞳孔里,有无措的温柔。 她强迫自己从这双温柔眼中抽离,字句坚定地告诉他,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 “先生,我非常感激您将它送给我,但我现在必须告诉您的是,我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七年前,我的母亲因为车祸而早逝,而我也在那场事故中受了不小的伤。” 在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医院里,连人都认不清,也根本记不住他们的脸,所有人问她在南法的公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只是想到妈妈就会难过,一个人通宵达旦地躲在被子里哭。 “然而,那场事故并不是一次意外,是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蓄意为之——我是那场车祸唯一的目击证人。” 所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阮士铭带她回国的时候,会对她那么好,却又总在不经意间,对着她百般试探。 而她却误以为这种关心就是她久违已久的亲情,在失去乔芝瑜的巨大悲痛里,她除了眼前这个生父以外,她找不到其他可以依靠的人,也正因为此,才被理所当然地欺骗。 乔雾缓缓地叹出一口长气,将鼻腔里那些汹涌的、几乎无法在控制住的,巨大的酸涩和懊悔,逐一、勇敢和坚定地咽回到肚子里。 “所以我必须回去。” “至少,我应该替我的母亲,要一个公道。” 理性来说,苏致钦知道,这是一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但他仍然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做挽留。 “乔雾,你想要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我——” “先生,我非常感激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情。” 这是她第一次打断他的话。 “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少女的目光温柔和坚定,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会让苏致钦本能地想到圣彼得堡游轮的甲板,捷里别尔卡的极光下,她从来都是一个勇敢的人,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苏致钦想,既然她这样坚持,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中间他想见她的时候,她或许也可以再专程回来,如果,她也想他的话。 只是这个假设在他的脑海来刚刚成型,便转瞬就烟消云散。 乔雾或许不会想他,毕竟她从来都不会主动发消息给他。 他垂下眼睫,鸦羽似的睫毛敛住他翠绿色的瞳孔里的情绪。 苏致钦抿了抿唇,决定在自己的提议上再努力一下。 他重新抬眼眼帘,考虑是否要以退为进,却在对上乔雾眼睛的那一瞬间,看见她嘴唇轻动。 “……大哥哥。” 乍然出口的称呼,让他几乎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对上她坦然目光的时候,苏致钦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哑然。 “……” 不是没有预想过有这样一天。 当然,如果乔雾永远想不起他到底是谁,他或许能够更从容而肆意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如果真的想起来呢? 乔雾会如何看待他? 粗鄙肮脏、蓄谋已久? 在她求助无门的时候,他明明随便的举手之劳就可以拉她出泥沼,但他没有。 他甚至隔岸观她,并让她的困境为他所用。 他像一个精心计算着猎物的猎人,好笑地看着狙击镜里,小心翼翼地从洞穴里探出头,又沾沾自喜叼到了肉的小狐狸。 她放松了对环境的警惕,她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壁障里,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在他的陷阱里。 他并不急于解决她的难题,相反,他更急于满足的,是自己的谷欠望。 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她,达成多年前未尽的心愿。 他圈养她,向她暗示。 他污染她,又向她臣服。 而乔雾,到底又会如何看待他。 苏致钦的下巴就抵在她的额角,而环在她腰上的手甚至忐忑到不敢动,即使两个小时前议院里碰到最棘手的问题,他也都能游刃有余,但他现在,压根不敢动。 他只是忽然想到那天,在南法洋房里的乔芝瑜。 她看他的眼神充满戒备和警惕。 即使在他答应,会耐心等到乔雾长大的时候,这位母亲松气也不过半秒,她看他的表情,仍旧在看一个肮脏的窃贼,一个不知所谓的变//态。 苏致钦感谢在当初布置这间房间的时候的自己,他将自己那些隐秘而阴暗的心思都藏在昏暗而朦胧的灯光里,可以不见天日在暗处疯狂滋长。 乔雾仍旧伏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男人的喉结来回滚了好几遍。 “乔雾,唔,怎,怎么说呢。” 乔雾以为是自己哭得头晕,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听错了,居然第一次听见他结巴。 明明对任何事情都从容不迫的面对的人,此时此刻,绅士地扶在她后腰上的手,却明显很僵硬。 “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让你停下来。” 苏致钦似乎并不善阐哄人,他似乎对她的眼泪从来都束手无策。 无论是那天在公寓里,她因为胃疼而流的眼泪,亦或者是在圣彼得堡的邮轮上,她跟阮笠咬紧了价格竞拍,最后却遗憾败北时,他都没有在语言上好好哄过她。 他也许,大概,是真的不太会哄人。 乔雾将脸在他的衬衣里埋了又埋,终于平复好了心跳和情绪,嗡声嗡响地告诉他,其实她并不太需要人哄。 “小孩子才需要人哄。” “……” 眼角的泪水洇进他的白衬衣里,乔雾却靠在他的怀里失神。 她像是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最后在唇齿间百转千回也没有宣之于口的,却任就是一个撒娇般的称呼—— “哥哥。” “大哥哥。” 大哥哥,如果你那天守约准时出现的话,可能阮停云14岁之后所有经历的噩梦,都真的只会是一场梦。 但是陈年旧事没必要去做这种无意义的假设。 七年前短暂相遇的那段时间,在她的记忆里,的确是无足轻重的一段回忆,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擦肩而过就可以被遗忘的路人。 那么苏致钦,到底是以各种想法和目的接近她? 初见时的种种细节,以及她当初跟孙少飞的母亲在玫瑰花房里对峙时,他意味深长透过来的目光,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但乔雾不想深究了。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 如果七年前,他们阴差阳错,没有好好告别,那至少七年后,她可以不让遗憾继续。 苏致钦感觉到怀里的人的呼吸开始平复,他预感到对他的审判可能要开始了,他开始计算乔雾可能开口会问的问题,他在思考是否需要先发制人,直到落在他喉结上的吻,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绪。 乔雾很少在这种方面主动,所以当少女柔软的唇细细密密地贴上来的时候,苏致钦能听见自己跃如擂鼓的心跳声,在坚持挣扎了半分钟后,他最终还是选择认命地闭上眼睛。 如果这就是乔雾审问他的方式,那不管她问什么,他都愿意据实相告。 但是,苏致钦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坦诚,或许根本不可能让她改变主意。 怀里的少女已经是个意志果决的成年人了,如她所言,她已并不再是当年那个孩童。 一心想要回家的乔雾,或许并不爱他。 而他也不可能对乔雾做那些,做克劳德对苏莺做的那些事情。 她是他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最后的玫瑰。 他愿意娇养她,不愿意摧毁她。 他可以引诱她,不愿意践踏她。 玫瑰可以以任何一种形式自然地枯萎,但她不可以被自己亲手折断。 直到柔软的手轻轻搭上他的皮带扣,他被推入云海之中。 后背陷入松软的床铺里,身下的丝缎和胸前的手,缚在眼上的发带,是甜甜的橙子香。 身体的肌肉因为兴奋而本能地绷紧,就连男人颈上的青筋也在皮肉里都撑出难耐的形状。 来回滑动的喉结旁,鲜艳欲滴的血痣上也淌过汗。 他见过她在南法的卧室装扮,粉色的公主床,叮叮当当的汽水瓶盖灯。 他将那个曾经简陋的布局,像过家家一样,在一比一复刻的同时,完美地搬进了真实的洋娃娃。 他在目不能视物的黑暗里,意识却深陷于她南法的那间小房间。 十四岁的乔雾,眨着狡猾的眼睛,咬着汽水的吸管大胆地问他知不知道那些事情。 他忘了十九岁的自己是如何回答,但现在的自己却可以清晰地用身体的本能告诉她。 知道。 当然知道。 只是乔雾你太笨了。 我都要难受死了。 少女幼嫩的躯体也忽然在这一刻变得成熟而柔软,直到将他完完整整地容纳和包围。 漏窗而入的月光,柱状的月光斜斜地揪紧了云被的手上——修长的手指,崩起的骨线里每一寸都是挣扎前兆的忍耐,绷紧的小臂肌肉里,有青色虬结的经脉,鼓出来的肌理悬浮于上的薄汗里,都浸满了贪婪和渴望。 苏致钦想,明明都那么多次了,乔雾为什么还是这么笨。 他忍不住伸出手,像攀援的蔓藤,握住她的腰,再往上,雪糕一样的白桃,细腻而饱满。 然后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往下重重一压。 乔雾猝不及防的惊呼声,听上去也像是对他的鼓励。 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反而更加灵敏。 听觉里,是她难耐的喘息。 就连味觉—— 他于黑暗里仰起脸,发带的末端落在他的唇上,有不轻不重的麻痒,他缓缓呼气,吹开落在他唇上的橘色发带,然后张唇,终于如愿以偿地品尝到了小少女大方的馈赠。 他一手握着她的腰不准她跑,另一手则拉住她笨拙的手,放到唇边,用嘴唇从纤秀而软腻的手指尖一直吻到手腕,然后他问她—— “乔雾,你学会了吗?” 像耐心的老师教导不开窍的学生,他拉着她的手又按到胸口,然后他问她—— “乔雾,你学会了吗?” 再往下,在急促的呼吸起伏里,是他肌理分明的腹部。 他牵着她的手,教她如何寻找人鱼线,然后他问她—— “乔雾,你学会了吗?” 乔雾学会了吗? 乔雾当然学会了。 只是学到最后,她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 更关键的是,她被人从自己的房间,以一种非常羞耻的姿势抱到他的房间的时候,乔雾觉得自己尊严尽失。 比在圣彼得堡的游轮那个晚上,还要没有尊严。 但没有办法的是,她的床已经没办法再睡人了。 所以躺在苏致钦房间里的时候,她背对着他,躺在枕头上装死,而且这个姿势,她发誓,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 是的,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她已经用完了唯一一次可以当着苏致钦的面,肆意妄为的配额——毕竟,她有权利,可以选择分手炮的打法。 但乔雾越想就越有点羞恼——她不想在苏致钦的兴奋里,那么难堪。 明明跟他说过让他停下来,不要再继续。 叫先生也不行,叫他名字也不行,叫哥哥更不行。 乔雾不高兴了,转身背对他,连埋怨的声音都有一丝喘着气的娇意。 “你怎么能这样?” 从背后抱住她的时候,苏致钦身上也有轻微的薄汗。 贴在她后背上,有种黏黏的潮意。 苏致钦撩开几缕盖在她耳廓上的碎发,探颈亲了亲她因为余韵未歇,仍旧粉粉红红的耳朵。 苏致钦的手臂的肌肉紧实有力,由后自前环住她的时候,男女巨大的体型差下,光是鼓起来的肱二头肌,就能将她的胸拦得严严实实。 他今晚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埋在她颈项,闻了闻她发间的橙子甜香。 “想很久了。” 第74章 西渝的暖阳(结局上) 074 凌晨两点多,乔雾明显察觉到身后的人跟自己一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困意——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苏致钦将脸埋在她的颈项闻她身上的味道时,不经意眨眼间,他鸦羽似的纤长睫毛若有似无地会扫过自己颈侧的皮肤。 窗外的月光映出飞扬的细雪,庄园花坛里随处可见的雪雕灯景都在月色里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切的美感。 乔雾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年年岁岁花相似”这句诗,似乎连着三年的平安夜都是这样。 第一年的平安夜,是跟苏致钦一起在影音厅,一边看俄文版的小王子,一边胡编乱造给他讲故事。 第二年的平安夜,则是在捷里别尔卡,她误信了爱德华,折腾两个多小时,做出了一个丑丑的生日蛋糕。 第三年的平安夜,她仍旧躺在他的床上,看窗外的月亮和飘雪。 那第四年呢? 乔雾有些遗憾地想,国内不会有国外这样浓烈的圣诞氛围,她大概会在下班之后的晚上点一杯热奶茶,一个人坐在外婆的老屋里一边跟朋友聊天,一边看综艺。 都说习惯是最难戒除的东西,但乔雾并不这样想。 如果天上的月亮注定得不到,那想办法去适应自己原本的生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在笑什么?” “……” 不得不说,苏致钦在情绪上有非常过人的感知能力,乔雾理性地将唇角自哂的弧度往下压了压,问他:“先生,聊聊天么?” “想聊什么?” 她现在很难去界定跟他的关系,毕竟熟识已久的老友不会像他们这样在一个晚上里频繁地做那些涩涩的事情,但因为之前的际遇,又好像什么话都已经能跟他说得开。 而且,她甚至确定,他已不会在某些事情上为难她。 “我打算最近看一看机票,买最快的一班回国。” “你不……”男人的声音明显有一刻的迟疑,“不待到学校真正放假么?” 乔雾“嗯”了声,告诉他,临近毕业,课业安排比之前少了许多,如果她想要向校方请假,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苏致钦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将她圈进怀里,两人肌肤相亲,彼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如果之前她因为老师的电话,对“回国”这个决定还会有所犹豫、举棋不定的话,那重新想起乔芝瑜的死因,是她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无论如何,她已经回忆起谁才是造成妈妈死亡的真凶,无论如何,她都需要给过去的人和事一个交代。 枉死的母亲倘若泉下有知,也不能再让阮士铭逍遥法外。 也许是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也许是已经完成了离开前的分手炮,乔雾反而对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未来而感到释怀。 她告诉他,她需要提前回国准备对阮士铭的诉讼,所以不得不单方面结束跟他的约定,为此她觉得很抱歉,但也希望他能够理解。 “乔雾,口头的道歉,于我看来,实在诚意不足。” 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乔雾能感受到他逐渐升温的皮肤,她警觉地往床沿挪了挪,警告对方不要趁火打劫。 “那你呢?” 苏致钦重新把人捞回怀里,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肩膀上的肉,闷声道:“不讲信用。” “……” 按最开始的约定,他们的关系会在她毕业前夕终止,而因为乔芝瑜的变故,时间则被迫提前了半年。 只是,“不讲信用”这四个字,实在戳到了乔雾的痛处。 “是谁先不讲信用的?” “……” “说好两点钟,我等到四点你都没来。” “……” “都下雨了你都没来。” “……” 苏致钦沉默良久,才低声说了句抱歉,却也没解释失约的原因。 乔雾知道他应该是不方便说,便也没再纠结,毕竟,困囿于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在看到妈妈那副油画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苏致钦那天守时赴约,那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会发生了——她不会碰到阮士铭,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将他带到乔芝瑜跟前,而乔芝瑜也不用惊慌失措,想尽办法带自己提前离开尼斯。 她在二楼的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在楼下的父母达成了怎样的协议,等她拎着东西下楼,眼前的两个成年人心照不宣地对着她微笑,餐桌上的热茶冒着袅袅的暖烟,杯盏里的液体却分毫未见缺少。 是阮士铭先开了口。 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耐心而温柔地告诉她,机票被临时改签了,他们需要提前一天回国。 乔雾站在楼梯口,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在楼上似乎听见了什么财产公证和分割,只是她那天的心情因为被他人的失约所影响,如果她没有那么过度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许她就能够注意到明明白白写在乔芝瑜脸上的忧心忡忡。 三人整理好东西一起出发去火车站,乔芝瑜的手在泡茶的时候被热水烫伤,阮士铭自告奋勇去开车。 她坐进那辆破破旧旧的二手车里时,仍旧不死心地扭头往车窗后面看——雨线斜密,将空无一人的喷泉织进一片阴郁的雨雾当中。 没有跟大哥哥好好告别,应该是她离开尼斯唯一的遗憾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约定下次再见面的信息。 但很快,活泼好动的乔雾,她的注意力就被前座开车的男人所吸引。 她有爸爸了,她再也不是水乡小弄里,被人嘲讽没有父亲的野孩子。 她扒住驾驶位的座椅靠背,好奇地问阮士铭这些年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她跟妈妈,有没有给她带礼物。 阮士铭好脾气地逐一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某些话题上,他边说,边会下意识扭头去看乔芝瑜的反应, 而妈妈全程都看着窗外没说话,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雾探手*想去摸摸妈妈被烫伤的手,乔芝瑜转过头告诉她自己没事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她正准备问妈妈是不是还有哪里难受,却被阮士铭猛打的方向盘给撞到了头。 无人的盘山公路雨天路滑,整个视野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乔雾头痛欲裂,迷迷糊糊里,只看到已经被撞突的车引擎盖似乎在冒烟,阮士铭费力地将她从车上抱下来,她被雨线打湿,视野都湿漉漉像蒙了一层灰布,下意识想呼救,却眼睁睁地看见已经失去意识的母亲被移到了驾驶位上。 等她再睁眼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西渝的医院里,坐在病床前的男人焦虑地扣紧了手指,在发现她清醒之后,关切地问东问西,直到他确定她再也回忆不起任何东西的时候,反而松了口气。 阮士铭的反应本来就不合常理,只是她那个时候刚刚清醒,在获悉乔芝瑜去世的消息后,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而当七年前那些已经迷失在记忆里的画面逐一重现的时候,乔雾觉得心里的伤口似乎已经随着乔芝瑜的去世而愈合,但喉间却依旧哽得很难受。 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才是造成所有悲剧的罪魁祸首。 “这不是你的错。” 苏致钦由后自前环住她的腰,并温柔地握了握她垂在身侧的手,温暖的掌心里力量感十足,扣紧她指尖的每一寸弧度都坚定而有力。 “那时候在医院里,虽然什么也没想起来,但我的潜意识里,大概仍旧拒绝去相信,我才是造成妈妈死亡的直接诱因。” 十四岁那年,她对车祸的一切都非常模糊,只是每每想到乔芝瑜,揪紧的心脏能够本能地品尝到一种巨大的懊悔。 楼下的壁钟当当当敲过三点。 乔雾第一次发现,原来苏致钦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耐心。 她告诉他,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如何在跟他人订婚的前提下,欺骗自己的母亲,还让乔芝瑜意外怀孕。 直到乔芝瑜发现对方脚踩两条船的恶劣行径,阮士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他的未婚妻退婚,但又拖拖拉拉地不想跟妈妈结婚。 乔芝瑜最后失望透顶,才选择远走他乡。 只是这些苦难的过往,妈妈对她只字未提。 她也是在很后来,在外婆的老屋子里才发现了母亲早年遗留下来的日记本。 乔雾记得小时候总会对着乔芝瑜嚷嚷着要找爸爸,还会反反复复地跟她确认,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为什么就她没有,爸爸是不是不爱她,不然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她,她是不是一个讨厌人的坏小孩。 乔芝瑜被逼问得无奈了,只能温柔地亲亲她的额头,温言哄着她,告诉她,她的父亲很爱她,她的母亲同样爱她,即便父亲不在身边,她也会获得她双倍的爱意。 ——“还有啊,乖乖言言,你是这个天底下最讨人喜欢的小孩儿。” 现在想来,乔芝瑜应该不忍心她知道真相,所以只能在万般无奈下,对着她撒谎。 也正是这样的谎言——母亲对她撒的唯一一个谎,却在之后,让两个人都为之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其实是乔雾太贪心了。 明明乔芝瑜已经够好够好了,为什么她要去期盼一个素未谋面的生父呢? 这是乔雾第一次跟人说这些事情。 “先生,在我妈妈眼里,我大概一直都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坏小孩。” 调皮捣蛋,总是给妈妈惹麻烦,总是要让妈妈收拾残局,而每每被训斥过后,又总是不知悔改。 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知道,乔芝瑜会给她兜底。 只是有一天,乔芝瑜走了,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从今以后,也是一个人了。 乔雾难过地侧过身,将头埋进他的胸口,能听到男人胸膛里心脏的震颤,能闻见他身上掺着热意的淡薄荷香,即便混着余韵尚歇的荷尔蒙,也在气味的层次里充满干净的气息。 她用力地嗅了好几口,才瓮声瓮气地告诉他,她打算回去了,而且越快越好。 机票已经看好了,就在后天或者大后天的下午。 苏致钦仍旧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心,低叹了一句,说了个“好”字。 他对自己返程的决定犹犹豫豫、忸忸怩怩的时候,乔雾一方面觉得遗憾,另一方面内心又会有小小的窃喜。 或者,这也算他舍不得自己的一种表达方式? 至少能够说明,他在意她。 但是像今晚这样,听他这样干脆地应允,乔雾又会觉得失落,心里莫名有点堵得慌,原本回忆起乔芝瑜那些过往本就令人抑郁,而苏致钦这样平静的反应,则愈发加强了她低落的情绪。 人总是这样矛盾、患得患失。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又觉得,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她理所当然可以放纵自己的情绪。 所以她决定小小地、礼貌地试探一下他。 “先生,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这个问题,在几年前的尼斯的咖啡馆里,也是她主动开口问的,漫不经心地吃着甜品,随意地等待他的答复。 只是那个时候的乔雾,或者阮停云,并没有这样忐忑地期待过他的答案。 如果他说“会”,她只会短暂地开心。 如果他说“不会”,她也只会短暂地难过。 沉默像窗外无声飘过的落雪,拂在她颈项的,是他平稳和缓的呼吸。 然后她听到他说—— “会。” 逐字逐句,坚定、温柔而有力。 乔雾忽然眼眶有点酸。 她知道不会了。 但她仍然感谢他用这种方式对自己表达在意。 她知道如果她不来莫斯科,他们将永远永远,无法再见面了。 因为在那天下着雪的马场里,莉莉丝就告诉她,他们没有办法离开莫斯科,而苏致钦也在一次征询她的旅行意见里,确确实实跟她提到过这点。 ——“我有时间,可以带你去玩,你想去吗?” ——“去哪?” ——“去摩尔曼斯克追极光,西伯利亚可以打猎,也可以去伊尔库斯科附件的贝加尔湖,晚上会有芭蕾舞的演出,你应该没有见过奥尔洪岛的蓝冰,也很漂亮,只要是俄罗斯境内,任何地方都可以去。” 换言之,俄罗斯境外的地方,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自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分别在即,乔雾并不打算戳穿他的谎言。 她只是平静地侧过身,将头埋进他的胸口,主动地手环上他的腰。 之前她没有记住熔岩芝士蛋糕的味道,但她想要在今晚彻底、永远将他的气味铭刻在自己的记忆里——淡淡的薄荷香,干净得就像薄荷叶埋进厚雪里,仿佛能透过他的灵魂里嗅到干净清冷的气息。 苏致钦能感受到她湿濡的睫毛扫过自己胸膛时,像毛茸茸的小兽,不舍得离开巢穴一样,依依不舍。 黑暗里,有月光落在他微微翘起的,薄软的唇角上,但浅薄的弧度又很快地,一闪而逝。 他温柔地垂首,问她,乔雾,你怎么了? 在朦胧的月色里,男人翠绿色的瞳孔里蓄着带着一丝怜悯的不解。 乔雾并不打算正面回答他。 她只是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在柔软的被褥里向前探身,温柔地亲吻他。 像这两年里,两人所品尝过的无数次的亲吻—— 在莫斯科公寓的走廊,在圣彼得堡的油轮甲板,在捷里别尔卡的雪地,在摩尔曼斯克的长街,在马哈奇卡拉的空中。 “这是生日礼物吗?” 男人的尾音里,有平静却揶揄的欣喜。 在脱氧的晕眩里,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游离的手重新点燃。 原本侧躺的姿势,也被人平平整整地按在了身下。 她想,生日礼物? 谁生日? 苏致钦的生日不就是12月21日么? 今晚是平安夜,平安夜没有礼物。 平安夜只有分手炮。 乔雾后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在意识混沌的迷迷糊糊里,她听到有人说—— “乔雾,我答应你的。” “就一定说到做到。”- 在离开莫斯科之前,乔雾专门找伊娃吃了顿饭,毕竟几年的同窗情谊,也即将在此刻划上句点。 人跟人就是这样,创造了羁绊,在分别时,就会被羁绊拉扯到黯然神伤。 因为公寓的交接还需要一些手续,但乔雾走得又急,她不得已之下,只能将钥匙交给伊娃,并拜托她处理公寓的后续事宜。 钥匙本来是想交给老穆代为保管,但老穆最近忙得没有时间见她。 同时,乔雾拜托伊娃将靠窗的那幅油画,在新年的时候找人送至一处庄园。 伊娃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那副被白色的梨花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半人高的油画上。 乔雾打包得太好了,连画框的角都没露出一点隙来。 “你画的是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伊娃起身,探过手来试图一窥究竟。 乔雾挡住了她的手,笑着告诉她,这是送给朋友的理由,那位朋友必须做第一个拆礼物的人,这样才有送礼的仪式感。 伊娃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一本正经地下了结论。 “我知道了,你喜欢这个人。” 这次,乔雾并没有像上次否认有男朋友一样,直截了当地否认对方的判断。 她只是摆摆手,说这是之前答应对方画的东西,因为以前偷懒,拖拖拉拉着一直未能兑现承诺,所以临走之际,她不希望在莫斯科留下任何一丝遗憾。 伊娃被她的坦然给戳中,她伸手拥抱了乔雾,并伤感地告诉她,她一定会将东西送到她朋友的手上,让她不要担心。 离开莫斯科的那天是个大晴天,连绵的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周,没想到会在这一天里放晴。 谢列蔑契娃国际机场的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能见度极好的蓝天,乔雾却忽然想到马哈奇卡拉那家黄色的轻型运动机,在云层之上看天空里都有旖旎的热度。 她忽然想到“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诗,她不知道自己会用多久的时间去遗忘这段记忆。 但至少今天离开的时候,她做得很好——她翻检着微信的通讯,无数次地确认,那个雪豹头像的账号,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理智而冷静地想,她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三年的莫斯科之行,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梦境- 飞机准时落地是在凌晨三点,即便在飞机上没有入睡,乔雾依旧毫无困意。 她取完行李,就看见了在机场出口处翘首以盼的四个好友。 她用力向她们招手,陈鸽、凤凰和网名为玛卡巴卡的马真真,扑上来给了她一连串巨大的拥抱。 而miaoko则打着哈欠,笑着推过了她的旅行箱。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坐在miaoko的车里,听乔雾描述完当年在尼斯盘山公路上的情景之后,分分钟对阮士铭的所作所为破口大骂。 陈鸽:“没想到阮士铭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这可是犯罪啊,一条人命,天呐!” “我真的很怀疑,这个狗逼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爹,虎毒不食子诶,他老婆孩子一个都不放过,我是没想到的。” 凤凰坐在副驾驶上唏嘘。 “那不,你看他对阮笠那个傻逼不也挺好的么,所以只能说,物以类聚,垃圾就只会跟垃圾看对眼。” 只是吐槽归吐槽,冷静下来之后,开车的miaoko主动询问乔雾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miaoko:“说实话,就算你真的想用法律去定他的罪,你手上什么证据也没有,法院并不会因为你空口白牙就信你的话。” “作为你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你说的所有的话,且我非常希望你能赢得官司,但是——” miaoko顿了顿,沉吟了半分钟,理性地说出了最残酷的结论。 “同样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被一时的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因为冲动行事,无济于事。” “你应该回到莫斯科,继续完成你的学业,忘记你刚刚回忆起来的事情。” “因为哪怕就我看来,这场官司,你是不可能会赢的。” 沉默像一柄蜿蜒的白刃,能够割伤所有人的呼吸。 商务车平静地在绕城高速上行驰,却没有一个人来主动打破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闷。 miaoko说的是实话。 她什么也没有,空口无凭,除了亲近的人以外,没有人会相信她,而她亲近的人,也不过就是身边的几个朋友,垃圾街里曾经照顾她的相邻,高中的班主任,以及明昭寺里的那几个和尚。 忽然,马真真“嘁”了一声。 “拜托,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审判,叫做微博升堂?” “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但乔雾不试,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行不行。” “毕竟,公道自在人心。” “你不让乔雾去试,你怎么去验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是吧?” 陈鸽和凤凰连声附和。 马真真拍了拍乔雾的肩膀,安慰她给她打气。 “我以前啊,没觉得打拳有什么好,但至少现在打女拳打出来的这五十多万的活跃粉丝,如果可以帮我的朋友在讨公道的路上,添砖加瓦,那我觉得,也挺好的呀。” “总之,就是不能让坏人好过!” 她认真地看着乔雾,一字一顿地鼓励她。 “乔雾,你大胆地往前走,你勇敢地去尝试,一次不行,我们陪你折腾第二次,第二次不行,我们陪你折腾第三次。” “你老师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他不是老跟你说,佛祖有眼吗?” “如果佛祖真的有眼睛,那他一定不会放过阮士铭这个臭傻逼的!” 乔雾心想,老师并没说过这种话,老师只让她放下,一念放下,万法自在。 他让她忘记阮士铭对她做过的那些事。 但这么多年,她根本放不下,尤其是,她在回忆起了母亲真实的死因后。 所以这时候,乔雾并不打算打断马真真的热情,她的胸腔被鼓舞到充盈了热意,她用力点了点头,应承她,说“没错”。 于是几人在车里商量好接下来的步骤,凤凰去找了学霸,看能否联系到法院里的人,找类似的卷宗案例以供判决参考,陈鸽则去医院调她当年入院的资料和病例,不管怎么样,也要挣到该有的同情分,而马真真则开始策划微博檄文的写法。 所有人都打算等天一亮,就分开行动。 商务车就停在乔雾外婆的旧楼下。 miaoko作为在场唯一的一个异性,理性而冷静地建议乔雾在最快的速度去找自己的老师。 “乔雾,你想做的事情瞒不住你的老师的,与其你偷偷摸摸对着他老人家藏着掖着,不如光明正大地向他寻求帮助。” “毕竟宴安老师在未出家前,也是艺术圈的大拿,他有那么多有头有脸的朋友,而且他年轻的时候,跟京圈那边的艺术家关系好着呢,指不定他那边有路子可以帮你呢?” “就像玛卡巴卡说的,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定,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乔雾在外婆的老宅子里做了简单的休整后,就给宴安打了电话。 宴安在片刻的意外后,便听她详述了前因后果,只是他一听完,就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对她一声不响就从莫斯科休学回国的事情并不认同。 “老师,我知道的,如果我提前告诉你这些事情以及我的打算,你一定不会答应我回国的。” “所以,我才选择先斩后奏。” 电话那头又听见了老师的叹息。 乔雾想到乔芝瑜,心里却苦到发酸,但她这个时候并不想在老师面前哭出声来。 “言言,你知道老师为什么给你改名叫‘乔雾’吗?” 像是已经接受了她的决定,老和尚说话的语调平和而缓慢。 “因为雾是虚无而没有重量的,我希望你能够放下以前的事情,轻装去走未来的路。” 乔雾的眼眶又热又酸。 她想告诉他,告诉眼前这个的的确确是在关心她的人,前不久王征在莫斯科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但她又怕说了,让老师平白无故地担心、后怕。 鼻腔里都是水汽,但她这个时候也不敢当着老师的面吸鼻子,她希望老师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她,而不是用自己脆弱的情绪和别扭的不甘心去绑架他、压迫他。 “老师,你要知道,云也没有。” 是宴安将她从“阮停云”改名,最后,她成了“乔雾”。 “我妈妈在给我取名的时候,其实并不会想到有离开我的那一天。” “她跟你一样,对我的期许从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人生本来就是有重量的,我带着你们所有人的善意,即便负重而行,我照样甘之如饴。” “我以前想自//杀未遂的时候,相邻们给我一粥一饭,他们想留住我,就告诉我说这些粥和饭,是我欠他们的,有朝一日我得还。” “你来医院看我的时候,会在街角的小贩那里买一袋陈皮糖,你把糖送给我,说这是我欠你的,让我好好活着,以后还你。” 乔雾握着话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小声啜泣,像一只缩在角落里的无依无靠的小刺猬,仿佛身后的两堵墙,就是她最后的安身之所。 “我欠我的母亲生恩和养恩,这我偿还她的方式。” “无论如何,我想给她要一个公道。” 不知道多久的沉默里,她听见了宴安些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明昭寺的暮鼓声里,是他阿弥陀佛的叹息。 “你没有证据,大概率是败诉的。” 就连宴安也清楚地知道,她渺茫的前途。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成为你的心魔?” “它会让你这辈子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你会被永远困在回忆的魔障里,形销骨立?” 乔雾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落地玻璃移门面前,已经泪流满面的自己,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无论成败,我总要试一试。” “而且——” 而且我知道,我的心魔已经变了。 乔雾话还未说完,隔着电话,她听见空涧法师似乎就在老师身边。 她隐约听见对方苍老而慈悲的声音—— “而且,她的心魔已经变了。” “让她来吧,恰好这里就有能帮她的人。”- 元旦前夕的莫斯科,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鹅毛白雪。 深夜11点,宽阔的马路上车流稀少,就连路上的行人也不多见。 路灯孤零零地立在马路两侧,半天才零零星星照到几个人影。 行人裹着要么裹着深色的过膝大衣,要么裹着厚而臃肿的棉服,行色匆匆里,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进入温暖的内室,远离室外冷风交加的寒意。 有不起眼的路人缩着脖子伛偻着后背,扯了扯身上深褐色的旧棉衣,推开了乔雾所在的旧公寓的木框玻璃门。 他像一个在俄罗斯生活了很多年的老人,如果乔雾与他在公寓楼下照面,或许她立刻就能认出,对方应当就是那个会随地吐痰让公寓保洁员厌恶至死的,住在三楼角落里的老单身汉。 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却又很喜欢占年轻小姑娘的便宜。 老人粗糙而起褶的手摁住电梯上行的按钮。 老式的电梯隔三差五就需要保养,空间狭小不说,就连电梯装载的人数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制,电梯上行的速度又缓慢又磨人。 “叮”,电梯的电子面板数字停在了三楼。 三楼廊灯的钨丝时不时就会罢工,老公寓里维护的工作人员不多,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这灯坏了多久。 因为没有监控,也找不到这灯到底是被人为破坏,亦或者只是确实质量不太好。 所幸走廊并不长,也没有那么曲折,回家摸钥匙开锁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随着电梯门缓缓的关阖,狭窄的走廊重归黑暗。 而原本伛偻的身形也慢慢地变得高大,原本臃肿的身形也开始一寸一寸收缩。 月光从走廊尽头无声而怜悯地漏进来。 随着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就连拉长在地上的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挺拔。 干燥而有力的手握住钥匙柄,将金属制的钥匙插入灰旧的、漆绿色的木门里,锁芯顺滑,他没花太大的力气,就咔嗒一声打开了。 脱下厚重的、不合身的外套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毛衣,一身深色的打扮完美融入进没有开灯的公寓里。 公寓的沙发依旧崭新,公寓的窗台旁,是一副已经被梨花纸打包好,等待第二天送达的油画。 他看着这间已经分析过无数次的女性公寓,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唇。 其实刚刚走出电梯的时候,他就想笑了。 他大摇大摆地从电梯口走到这间房间里的姿势像什么呢? 唔,大概像《那个杀手不太冷》里那个握着大火力狙击枪,可以肆意鱼肉弱小的警察—— 哦不行,那个警察最后被里昂炸死了,他太倒霉了。 但他不会。 他是索尔布鲁森,作为现任中情局俄罗斯情报主管,他曾经的爱人,他的妻子死于巴以冲突,为此他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抑郁,所以中情局内部一直都认为他已不适合做区域的负责人。 但他并不这么想。 他现在就可以像所有人证明,自己并不是神经质,而是对情报,对人心,拥有最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 比如就像现在,他躲在黑暗里,然后无声无息地将麻//醉//枪架上那个男人的后颈。 黑暗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人的野心和愉悦彻底放大。 “高剂量的分离乳胶毒素,或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东西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危害。” 会让你因过敏至死,且任何人都不会发现,你真实的死因。 所有人只能为你悄无声息地送葬,然后看着你的名字,像你的父亲克劳德一样被刻在冰冷的墓碑上。 被挟持的男人孤身一人,他缓慢地举起手,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配合。 索尔弯了弯唇,借着玻璃窗上的淡月,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那双显眼的、翠绿色的瞳孔,以及左手食指上,那枚象征着权力和谷欠望的红宝石戒指。 而这一枚戒指,将成为他的战利品,被他派人送回美国本土。 在无声的对峙里,索尔相信,凭自己历练多年的身手,压制他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这位以“谨慎”著称的继承人,也并是这样一个会铤而走险的莽夫。 “我应该叫你什么?” 今晚的成果令他满意。 这是他狩猎了快3年的目标,一个巨大的,几乎能够令克宫都震惊的目标。 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审问起? 在法国尼斯,他窃取到的名单里面写了什么? 还是他跟那帮车臣人在里海沿岸达成了怎么样的交易? 亦或者在乌克兰的军营里,他到底用军火贿赂了谁,最终出卖了美方在乌克兰本土的研究基地? 莫斯科的老公寓里密不透风。 索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里,却透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是称呼你为维克多布托洛维奇。” “……” “还是称呼你为小尼奥。” “或者……” 索尔低笑了一声,洋洋得意道:“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苏致钦?” 索尔有一口非常流利的普通话,发出“苏致钦”这三个字的时候,没有丝毫生硬的蹩脚和拗口。 “要知道,捕获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索尔忽然狐疑地皱了一下眉,他在想,乔雾的这间公寓并不大,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会出现回音,仿佛有第二个人,逐字逐句地复述了他的话一样。 但多年特工的警觉,还是让他本能地屏息,被他用枪顶住后颈的男人依旧举高双手一动不动,可是他却隐约感受到身后仿佛有若有似乎的紊乱气流,然后他听到了有人用跟自己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用德语说了句—— “idiot。” (笨蛋) 第75章 莫斯科的流星(结局中) 075 从莫斯科回来之后的几天里,乔雾休息得不算太好,但也许是记挂着阮士铭的事情,她的精力莫名旺盛。 只是偶尔想起苏致钦,会有一丝倦怠感,但她依旧可以很好地将这种能够称之为“思念”的情绪,强行压回记忆深处,并反复告诉自己,这是她得不到的月亮。 明昭寺的禅房里有袅袅线香,布置古朴而简单的正厅里,弥漫着浓郁的上等檀香。 乔雾依稀记得念高中时,每次来拜访空涧法师的时候,好巧不巧都会赶上对方正在诵经,当着宴安老师的面,她又不好意思走人,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偏厅的竹木椅上乖乖等着,闻着檀香悠然绵长的味道,她就会忍不住犯困。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好奇地往偏角的布帘后探了探脖子,这次,她没有听见空涧法师诵经的声音,却能听见厢房里面你来我往的对话。 她身后就是一面巨大的经卷书架,书架靠窗,有冬日微凉的日光透过木质结构的窗楹无声地漏进来,也将宴安老师与人谈话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乔雾在八仙桌前坐直了身体,将眼前所剩不多的红枣茶小口小口地抿了个干净。 书架离她最近,乔雾拿余光斜向经卷与经卷里的缝隙,能清楚地看见站在老师面前的男人挺拔玉立的站姿,恭谨垂在身侧的手上带着白色的棉质手套,就连骨相姣好的脸上,也带着口罩,让人看不清全貌,只露出一双如远山翠竹般干净的丹凤眼。 但单是这一双丹凤眼,已经极具古典美,像是从红楼梦大观园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谦谦君子举手投足间,都如温润的水,柔而不娘,她极少见到身边的男性身上会有这种柳树般柔韧的风骨,像是从小就从书卷气里养出来的名士。 阳光逆向漏进来,缀在他轻颤的纤长睫毛上,照得他疏淡的眼瞳好似一对通透感十足的浅褐色琉璃珠子,给人没什么压迫感,却明显又清冷得拒人千里。 男人站在光柱里,挺拔的身姿不倚不靠,牢牢地跟陈旧积了薄灰的经卷保持着安全不触碰的距离。 乔雾的目光落在八仙桌对面那杯压根没被人动过的粗瓷盏上,再往书架后那人全副武装的口罩和手套上一扫而过,心想,哦,原来这就是重度洁癖。 跟宴安正在说话的人叫谢绥,少年时期有个名字叫谢文清,因为叫他画国画的老师跟宴安算是知交故友,偶尔也会走动。 谢家世代都是江浙那边的书香门第,家底殷实。 先前她还在莫斯科的时候,宴安就建议倘若她打算回国就业,可以考虑去谢家的美术馆里工作。 只是乔雾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阮士铭就是正法,至于以后做什么,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计划。 来之前,她在电话里就听空涧法师说过,这里就有能帮她的人—— 乔雾的目光狐疑地在谢绥身上走了一圈,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琢磨老师跟他的话题似乎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 “阿棠说你……以后打算一直帮那边修文物了?” 宴安的语气里,似乎有说不出的惋惜。 乔雾知道谢绥自幼学的是国画,少时便获奖无数,这人被宴安搁在她耳朵里以“别人家的学生”的身份念叨了好些人,她当然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倘若心无旁骛专心在国画技法上研习下去,自然前途无量,以至于骤然听见老师这样开口问他,也觉得奇怪非常。 相比宴安的惋惜,书架背后的男人倒是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谢绥压着声音说了什么,片刻的沉默后,传来老师的叹息声。 “你们这些人啊,年纪轻轻,信什么鬼神。” 宴安双手合十,又是一声“阿弥陀佛”,老和尚的目光落在漏窗而入的光尘里,再开口便有些语重心长了。 “前尘旧事我本无意再提,但既然你要找的人是叶槿虞,且跟我来。” 书架背后的那对丹凤眼里的琉璃瞳,像是第一次有了热度般灼然地亮了起来。 乔雾眼睁睁看着老师带着谢绥从书架后的偏门离开,耳边的私语重归平静,她想着谢绥大概率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这时候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空涧法师那一侧。 眼见那卷布帘后的对话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这大概是空涧法师打算送客了。 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穿着一套熨帖板正*的黑色西装套装,他没有系领带,领口处也不知是因为闷热还是燥郁,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的锁骨骨尖突起,有苍白的禁欲感。 站在他身侧的老法师穿着一件洗得灰灰旧旧的袈裟,对他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规劝的语气有些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乔雾在明昭寺里受戒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素来宽容慈和的空涧法师的脸上露出这样微不可察的嫌恶。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法师的目光落在虚空里,并没有看他,似乎是不屑,也似乎仅仅只是无意。 “施主既然也知道这种强娶侄媳妇的事情有悖人伦,那你问得再多,我也只有四个字——‘不可勉强’。” “那倘若我……” 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忽然顿了顿,男人好笑地轻咳了一声,似乎对德高望重的法师说的话毫不在意。 似笑非笑的视线随意地往旁边一掠,透明的镜片折射出冰凉的斜光,点缀在他硬朗而大气的轮廓上,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度宛如天生,再开口时,语气笃然般哂笑了一声:“偏要勉强呢?” 言尽于此,偏偏有人冥顽不灵。 空涧法师阖上慈目,只将手往门口一引。 “乔雾,替我送一下客吧。” 乔雾骤然间被点名,毫无准备,手忙脚乱地起身,差点没撞翻桌上的茶盏。 冬日的明昭寺,即便穿着厚实的羽绒服裹着大围巾,依旧抵挡不住从山间石头缝里透出来的冷意。 乔雾领着人往明昭寺外走,她将嘴巴藏进围巾里,低头看脚下,暗暗想着空涧法师的用意。 她向来聪慧,擅长揣度人心,有时候宴安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老师打算怎么骂她如何罚她,既然空涧法师让她送客,显然也不可能是在多此一举。 空涧法师与对方分别时闹得那样不欢而散,她要如何开口才能转圜这种尴尬? 身侧男人的鞋底踩碎冬日的枯叶,不经意间踢开小石子,小碎石咕噜咕噜滚下山门。 目之所及是蜿蜒的千层石梯,石梯中段藏于冬日颓败的苍林里,尽头处是已经星星点点燃起的灯火,偶有偏远临水的老旧危房里,有袅袅炊烟于视野里若隐若现。 “你手上这条链子挺好看的。” 沉默在骤然间被打破,乔雾“嚯”地一下抬头。 “哪里买的?” 男人歪了歪头,山风将他原本梳理好的额前刘海吹出一丝散乱的随意,发丝末梢搭在他金丝边的镜框上,鸦羽似的睫毛敛下来,他根本也没在看她,注意力只落在她左手腕上,被胡乱打了蝴蝶结的“手链”上。 说是手链倒也夸张了,这条黑丝绒的chocker被苏致钦突发奇想系在她的手腕上,不偏不倚恰好遮住她当年割腕之后留下来的疤 乔雾的蝴蝶结系得并没有苏致钦在公交车站系得好,只是她就算是在莫斯科,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带。 也就只有回了国,也就只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带上这一条她唯一留下来的纪念品。 别扭又矫情。 乔雾每次洗完澡重新戴上它睡觉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进行一轮唾弃。 “在莫斯科,朋友送的。” 她冲对方大方地亮了亮手腕,展示了一下紫色珐琅的蝴蝶扣坠。 “什么牌子?” “NatashaLibelle。” 乔雾的脑中浮出那副悬挂在莫斯科商场外墙的巨幅海报,向他解释道:“我之前不是在俄罗斯留学嘛,这是那边的一个本土的珠宝品牌。” 见对方深棕色的眼瞳里流出一丝兴趣,她又立刻补充道:“但根据我朋友说,这个已经停产了。” 就是不知道伊娃之前打听到的消息靠谱不靠谱。 “这位——” 乔雾不知道这人到底姓甚名谁,玻璃镜片后的眼睛像是提前看穿了她的迟疑,从善如流地自暴了家门。 “宋予白。” 男人不苟言笑,撩起眼皮不轻不重地打量她的时候,镜面后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气度和疏离感浑然天成,而由龄累计出来的成熟,又是那么从容不迫。 他同她说话时,都是微微抬着下巴的倨傲,却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宋先生,如果您实在喜欢这个,我可以让我还留在莫斯科的同学帮我去商场里再看一看。” “那倒没这个必要。” 他摇了摇头,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失笑起来,原本疏离硬朗的轮廓都像是在顷刻间生动,眼角眉梢里晕染出了很温柔,却同样有着很疏淡的笑意。 “家里有个小姑娘就喜欢这种五颜六色的小石头。” 仿佛精巧剔透的珐琅石,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宋予白怅然地顿了顿,目光从她手腕上的黑丝绒系带上蜻蜓点水般地点过,又不无遗憾地笑了笑。 “可惜了。” 相比起苏致钦声线里的少年感,眼前的男人嗓音更沉也更浑厚,显然是多年阅历的沉淀,沉稳熟稔的气质像是在商海里浮沉了很多年。 “你叫乔雾?” 暮色渐晚,明昭寺的山门有凉风掠过耳畔。 乔雾迎上宋予白打量的视线,点了点头。 “他们拜托我帮你的忙。” 乔雾知道,宋予白口中的“他们”显然就是宴安老师和空涧法师。 眼下既然对方主动开口,那她就不打算再矫情。 “宋先生,您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情况。” 就像miaoko在商务车里告诉她的那样,阮士铭对妈妈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他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这场官司大概率会以颓然的败势而最终收尾。 宋予白似乎对她的担忧浑不在意,只很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便不再看她。 男人微微眯着眼睛看山脚下的袅袅炊烟和斑斓亮起来的灯火,似乎另有心事。 乔雾虽然对他的笃然心里打鼓,这时候不知是该跟他解释这个官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却忽然听见他说—— “既然是宴安拜托我老师的事情,那么,不管你有证据还是没有证据,我一定让你赢。” “毕竟——”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勉强。” 从容的气度在他清晰而有力的一字一顿中,掷地有声。 他像是对机关算尽的空涧法师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然后不等乔雾做出任何反应,身姿挺拔的男人便踏着隐然浮于薄云后的月色,沉稳地拾级而下。 乔雾怔怔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尚未完全落下黑幕的天边,却有流星转瞬而逝,悄无声息。 斗转星移。 即便相差五个时区,西渝傍晚的暮色最终也能够与莫斯科新一轮的浓夜完美重叠。 有流星无声地滑过莫斯科的雪夜,夜空在骤然间重归宁静,没有任何人能够在那么短暂的一丝亮光中发现架在公寓对面的高台上,那把无声而肃然的高倍狙击枪。 长睫扫过高倍镜,野心勃勃的猎人却已经失去了等待猎物的耐心。 “见鬼,这里是真的冷。” 冬夜的冷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即便带着一顶线绒帽毡,作为美国驻俄情报机关的工作人员之一,理查德依旧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被冻到失去了知觉。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都开始不听使唤般地僵硬。 “布鲁克,你还有酒吗?我快要冻死了。” “别喝了,再忍忍吧,索尔很快就要到了。” “你确定吗?说好的11点03分,这都已经延迟了十分钟了。” 对情报人员来说,在约定好的时间里出现情况延误,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如果他不是这里的情报主管,我真的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任务失败了。” 手握着重狙的理查德耐心不足,抱怨的言辞里充满焦躁,而那个名叫“布鲁克”的通讯员却更为沉稳,他伸手按了按耳朵里的通讯器,发现另一头的信号依旧平稳在线。 他料定索尔仍旧安全,却不知道为什么孤身一人前往乔雾公寓的对方,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到达那间他们已经分析了好几个月的公寓小间。 只是,布鲁克作为一名多年驻俄收集情报的美国间谍,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再等等吧,也许是他中间出了什么突发状况要解决。” “能有什么突发状况?那个中国女孩所在的旧公寓,不是烂赌的酒鬼就是家庭不和谐一天到晚吵架的夫妻,丈夫出轨顶楼的胖女人,妻子则每天去地铁站上班,一天到晚也不给路过的乘客好脸色看,要么就是靠领失业保险金过日子的老汉,还有死了丈夫的单亲妈妈,她的儿子隔三差五就在学校里打架……” “拜托,这些人我们不是已经分析了三年了么,能有什么突发情况,足够打乱索尔的计划?” 饶是嘴上骂骂咧咧,但理查德依旧选择被布鲁克安抚,他再次沉下心注视着高倍狙击里,那间从未踏入,却在临时的安全屋里见过无数次照片的房间—— 今晚,索尔将利用乔雾留给维克多的油画,诱骗对方亲自上门,然后,当他们问出想要的知道的那些信息后,再利用维克多的过敏弱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对方暗杀,而理查德之所以会出现在乔雾所在公寓的对面高楼上,也是为了防止索尔出现失误——如果索尔发生任何意外,那么他会扣动扳机,在保护索尔安全的同时,亲手解决他们国家的敌人。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那他理查德的枪匣里,一颗子弹都不会少。 想到这里,作为保险备选的理查德揉了揉已经被冷风吹僵的脸,问身边的布洛克:“所以,等解决了那个人,我们就能够彻底离开俄罗斯这个鬼地方了,对吧?” “嗯。” “你说上面接下来会派我们去哪里?” 布鲁克仍旧举着望远镜没说话。 太奇怪了。 索尔不是一个会临时起意改变计划的人。 拥有部分德国血统的情报局主管,在做任何决定和行动前,都会谨小慎微,刻板而精确地按照原定的流程来操作——从这种小细节来说,索尔是个标准的德国人。 为什么他迟迟不出现在三楼的房间里? 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倒是四楼的玄关口影影绰绰有人影,也许又是那个喜欢看电视的酒鬼喝醉了一个人乱撒酒疯。 布鲁克原本想在通讯器里呼叫一下索尔,但又怕影响到对方,正犹豫要如何下一步。 耳机里有一瞬的杂音,让他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 话多的理查德仍旧在喋喋不休。 “想不到跟着索尔坐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终于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不过说真的,三年前他提出这个猎杀方案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他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在莫斯科能绕过联邦安全局调用军用飞机和坦克的男人,居然会这样迷恋一个刚刚成年的中国小女孩。” 布鲁克终于在通讯器里听到了微弱的信号——是索尔在用约定的暗号告诉他,稍安勿躁。 悬了十来分钟的心终于彻底松了下来,他现在终于有闲情跟理查德搭上几句话了。 “不止是你当时这样想,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疯了——尤其是,当索尔亲口说出,他打算借用一个名叫弗朗西斯的德国留学生接近维克多身边那个小情人的时候。” “但这也确实是无奈之下的办法,毕竟,这帮俄国佬的深层政府幕僚的确很难接近。” “当务之急,是尽快替军方了解到乌克兰内部政府里的叛徒,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在乌克兰本土的研究基地。” 在获悉维克多接到索尔假借伊娃之手提供的信息后,那个一贯不可接近的男人居然第一时间就从圣彼得堡的驻厅离开前往乔雾公寓的时候,理查德简直不能相信,他们的计划会这样顺利。 所以此时此刻,他自信满满地告诉自己的同事。 “这次一定能查出来的。” 他们不止能够找出假意归降美方的乌方叛徒,他们还会因为捕获莫斯科的这位MR.BIG而在归国的时候获得CIA内部特殊的授奖和殊荣。 只是沉稳的布鲁克并没有像理查德一样沾沾自喜。 索尔未按计划出现在三楼乔雾的公寓里,依旧让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所以他开始忍不住复盘,想要从过往的蛛丝马迹里,来验证他们今晚做的所有安排,都天衣无缝。 他们谋划了三年,他们一定会成功。 他们将功成身退地离开这个见鬼的、寒冷的雪国。 等他们回到美国本土,等待和迎接他们的,将令之前唾弃过、瞧不起过他们的所有人都眼红嫉妒。 布鲁克的记忆重新回到了三年前的安全屋,在那个简陋的白房子里,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吵,即便所有人都认为索尔计划乔装莫斯科国立大学艺术学院的学生是一种愚蠢至极的行为,可偏执的索尔却依旧决定一意孤行。 拥有安格鲁撒克逊和日耳曼血统的索尔,的确在扮演那个“弗朗西斯”上很有天赋。 彬彬有礼、进退有据,面对自己的“同龄人”时而害羞时而腼腆。 拥有一定的艺术涵养,不至于在日常的对答交流里露馅。 同样,他也不会过分优秀,不至于在诺大的一对学生里太过瞩目和耀眼。 索尔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只需要一点点乔装技巧。 这个世界上就会真的出现这样一个家境贫寒却对艺术充满向往,但又普通到扔进美术馆里,都让人注意不到,就连俄语里都带着点德国乡下口音的穷学生。 那么,索尔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呢? 也许就在维克多替那个中国女孩在圣彼得堡的游轮上出头的时候,再往前,也许是那个艺术酒会,他肆无忌惮地将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以女伴的身份介绍给巴兹尔克里默,让巴兹尔克里默向俄罗斯美术研究院通讯院士科林阿列克谢耶维奇亚里佐奥诺夫介绍小女孩的时候。 巴兹尔克里默是个没什么骨气的英国人,他们只稍稍稍用枪子弹威胁一下,那个“英伦绅士”便会对他们言听计从。 他们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了解到了艺术酒会里发生的事情,索尔才下定了接近乔雾的决心。 毕竟就在维克多带乔雾前往艺术酒会的当晚,费劲千辛万苦才获得卓娅宴会的邀请函的索尔,彻底扑了个空。 谁能想到,那个名叫维克多的男人,居然会为了替自己的女伴完成月末作业,而临时改道? 当然,布鲁克并不想这样肤浅地去判断自己的敌人。 也许维克多只是单纯地心血来潮,又或许是他早有防备呢? 在莫斯科高楼露台的冷风里,布鲁克兀自摇了摇头,将这种荒诞但恐怖的猜测压了下去——如果维克多在那天就有意识地在避开他们的话,那今晚CIA的围猎,就不是他们针对维克多的绞杀,而是对方给他们设下的陷阱。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这种猜测令布鲁克不安,大脑里本能的趋利避害,让他不要继续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根据巴兹尔克里默给出了他的情报——正因为维克多在艺术酒会上,对那个中国情人的认可,才让索尔敢在乔雾身上下重注。 毕竟,在此之前,作为绯闻绝缘体的布托洛维奇家族的继承人身边可没待过任何人。 以至于他们所有人在分析这个猎物的时候,都怀疑,这个名叫“维克多”的男人,是否真的拥有弱点。 他到底喜欢什么? 又会因为什么而动容。 这看似是一个很温和的继承人,但实际上,没有弱点的男人,就如同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他们一度认为,他们的敌人,毫无弱点。 然而,正常人谁会想到,一个男人,居然会乳胶过敏? 简直想想都觉得可笑。 也正因为此,他这么多年的洁身自好,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男女之间的事情,他们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否易敏者是乔雾,但通过期末的策展搭建,作为小组成员的“弗朗西斯”,也就是索尔,经过试探,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乔雾对乳胶并无过敏反应。 当然,除非,她从一开始,就在进行脱敏治疗。 验证了乔雾对维克多重要性的关键事件,就是圣彼得堡游轮的拍卖。 维克多愿意亲自为她出头,那么至少证明,这个中国少女在他心里拥有一定的分量。 也就是在游轮之后,索尔才最终决定,随着德米特亚退出乔雾所在的学习小组后,他顺势就可以向米哈伊尔申请,补入她的小组里,以便近距离地接触他的目标。 与此同时,CIA驻俄的情报小组也没有闲着,他们花了点时间,成功策反了克拉夫丘克。 作为布托洛维奇家族里至关重要的一个军火商人之一,克拉夫丘克的叛变,的确让克宫对维克多极为不满,而这也确实给这位惯来就从容不迫的继承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毕竟克拉夫丘克的那批军火,在中东,让美方支持的那部分反//政//府组织成功攻陷了议会。 虽说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个河流里跌倒两次,但维克多为他的中国情人在捷里别尔卡的露天酒吧折辱费迪南德的事迹,即便他们远在莫斯科,知道的时候也大跌眼镜。 这不是一个成熟的继承人应该做出来的举动。 他就像个刚刚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急于向自己的恋人逞能似的,令人瞧不起。 得罪阿尔瓦人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维克多腹背受敌,几乎都要被权力中心所抛弃。 所以他们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 索尔在临行前,告诉他们,他们将为美利坚合众国好好地痛打一次落水狗,以便挽回五年前CIA在尼斯那次名单的窃取争夺中,被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 只不过—— “布鲁克,索尔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理查德的手指实在被冻得不行了,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延迟了18分钟,他仍旧在狙击镜里,没有看见任何人。 布鲁克塞在左耳里的耳机有蓝色的信号灯微弱地一闪一闪,至少说明索尔仍旧没有失联,但即便如此,性格沉稳,经验老道的布鲁克也不得不起了疑心。 “唔,我也觉得有问题,毕竟,确切来说,索尔不可能上去这么久,都还没走到那个中国女孩的房间。” 布鲁克皱着眉,举在手里的望远镜在三楼周围的那个房间里逡巡了几秒,却在注意到四楼酒鬼的那个房间里的人影数量的时候,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想回头告诉理查德自己的发现,却在回头的那一刹,看见对方的眉心处,有狙击枪的红外红点。 红点射过来的方向,明显是在乔雾所在公寓的顶楼露天天台。 还不等他开口,下一秒,布鲁克就眼睁睁地看着子弹打穿理查德的头颅——相熟三年,共事了三年的同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第76章 尼斯的晴天(结局下) 076 对危险的天然敏锐,让布鲁克本能地想要逃离,只是他刚刚想要通知安全屋里的那些人,快点逃走快点离开,只是他抬手报信的速度,也根本赶不上飞至抵达的子弹。 一月初的莫斯科,夜是黑的,风是冷的,雪是冰的,而唯有汩汩从弹孔里流出来的血液,是炙热的。 腥臭的红色血液里,夹着着一丝白色的脑浆,彻底淹没在漫天的大雪里。 而布鲁克至死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本该出现在三楼的索尔却出现在了四楼。 为什么有人能够提前预判他们的预判,将狙击手的注意力错开到三楼,让狙击手的枪口,彻底扑空。 碧绿色的瞳孔从高倍狙击枪的瞄准镜头里微微后撤,月光和细雪落在少年左眉的断眉处。 也许是在得知父亲去世的那天哭得太厉害了,小安德烈左眼的夜视能力并不好,但他哪怕是用右眼,依旧可以不借助狙击镜看见那个试图逃跑的男人,身体跌在雪中的时候,砸起来的零星雪尘。 小安德烈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始想,自己的父亲老安德烈是怎么死的? 很多人都告诉他,他的父亲被审问至死,至于是被谁,他们都讳莫如深。 也许是觉得他没有报仇的能力,也许是觉得他年幼什么也不懂,他们将他扔在无人看管的摩尔曼斯克,是被流放的叔叔爱德华救了他。 小安德烈知道,自己并不是年幼无知,也并不是没有复仇的能力,毕竟你看—— 对面那栋楼里的那两个人,或者那两个人背后的组织,跟自己的家族,就有着世仇。 所以,他想,他可以来好好地回答,那个名叫“布鲁克”的中情局驻俄间谍,那个尚未宣之于口的疑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哪里都没有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有人提前调整了电梯的楼层显示数据—— 索尔以为的3楼实际上是4楼,他所踏入的所谓的“乔雾的房间”,也不过是一间提前被布置好的房间而已。 而也正是这种建筑空间上的偏差,维克多成功地让CIA的狙击手瞄准3楼的空房间,而他与爱德华则能够顺利地在4楼守株待兔。 这不仅仅是单方面的围杀,这是一次狩猎——以乔雾公寓为圆心的三公里,全是维克多的陷阱。 所以今晚会有多少人落网? 索尔布鲁森,布鲁克哈伯斯,理查德凯布尔……以及那些零零星星地散落在莫斯科每个不知名的安全屋里的人,那些曾经跟索尔布鲁森有过联络的人——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曾经出现在马哈奇卡拉返回莫斯科的飞机上,出现在尼基塔递给维克多的文件里。 但小安德烈对这些人的未来并不敢兴趣,他们即将被关到哪里,是生是死,都跟他不再有关系。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环境,在确认对面的大楼上已经不会再有第三个敌人的时候,才打了个哈欠,收起了枪——他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显而易见的是,他的两位叔叔在乔雾居住公寓的楼内,也应当进行得非常顺利。 毕竟,黑夜里这栋古旧的老公寓楼里没有任何动静,就是最好的信号。 他从皮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却发现,烟盒里被人搞怪,提前塞上了一支棒棒糖。 小安德烈皱了皱眉,无奈之下,只能撕开棒棒糖的玻璃纸包装,将莉莉丝的恶作剧塞进嘴里——他狩猎的时间太久,烟能够提神解困,但糖果…… 算了,好歹还可以果腹。 小安德烈的肩上背着半人高的重狙枪,打着哈欠走下乔雾公寓昏暗、狭窄的楼梯,他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脑中闪回的,是他这一年多以来待在莫斯科的时光,而耳边响起的,却是叔叔爱德华漫不经心又颓唐的声音——“没有鱼饵钓不上鱼,但有时候即便钓鱼,也未必需要用饵。” “可是,如果想要万无一失地抓到这些人,最好的办法显然是让乔雾待在莫斯科,不是么?” 索尔布鲁森假借同学的名义,以德国留学生“弗朗西斯”的身份接近乔雾,无非就是想通过乔雾顺藤摸瓜接近维克多,而倘若维克多早就察觉在莫斯科有索尔布鲁森这样的人,未免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一切维持原样,然后等到时机成熟时,再伺机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因为,如果乔雾一旦离开,索尔布鲁森很有可能只能另寻他法。 所以,比起布鲁克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小安德烈同样没想不明白,为什么维克多会让乔雾安然回国。 明明有乔雾这样的活靶在莫斯科,维克多想要捕获中情局这帮人,不管怎么看,都会更容易一些。 他不需要这样迂回地错开两拨人的注意力,也不需要花这么长时间的布局——他只需要持续地扮演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商人,莽撞地为了乔雾不断地凸显自己的无知和鄙陋,就足以能利用这个中国女人,将潜伏在莫斯科这么多年的中情局间谍连根拔起。 然而,回答这个问题时候的叔叔爱德华,有些吊儿郎当的不羁。 他很不屑地嗤了一声。 “他们恋爱脑都是一个死德性,喜欢的女人掉一根头发都会失魂落魄很久。” 小安德烈不知道爱德华口中的“他们”里的“们”字,还代表了哪个人。 他那天下午就陪着爱德华在莫斯科远郊的一个湖边钓鱼,相比起叔叔爱德华的闲情逸致,他无聊得要命,平日里除了接受各种枪械受训之外,他根本不被获准踏离这座远郊的秘密庄园。 叔侄两人前后脚从摩尔曼斯克抵达莫斯科,却都是以一种见不得光的秘密姿态。 他也曾对爱德华表示过疑惑,但对方却讳莫如深地对他摇了摇头,说你应当感谢,在小国王的心里,你还有作为棋子的价值。 棋子的价值? 像今晚一样,孤身一人猎杀对面顶楼的两个CIA间谍么? 而爱德华的价值又是什么? 他想,他隐隐是能猜到的。 在莉莉丝不经意的八卦碎碎念里,小安德烈曾经听她说过,不久前发生在莫斯科地下酒吧的一场hei帮斗殴,没什么人员伤亡,却平白无故有个中国商人遭了殃。 而爱德华那晚恰好就在那个地下酒吧里,以管事者的身份。 所以当他隐晦地向爱德华求证,这是否是他的手笔时,惯来狡猾的叔叔只是在唇上竖了一根食指,揶揄地笑看着他。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已经年满十六岁的小安德烈对着一直以来都照顾自己的叔叔翻了个白眼。 所以此时此刻,他一个人背着重狙枪,散漫地走下公寓狭窄的安全楼梯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你带我去库里挑枪的时候,为什么不回忆一下我今年几岁。 但他也逐渐理解,爱德华口中的所谓的“棋子的价值”。 他对维多克而言有用。 他在对方眼里的价值是否就是今晚? 而在从摩尔曼斯克的酒店前往机场的路上,在阿芙罗拉小心翼翼地向维克多征求是否可以将他一并带离的时候,那个微笑着对他释放不悦、恶意的男人,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当然。” 莫斯科远郊的天空灰蒙蒙的,猝不及防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轻如牛毛的雨丝落在他们钓鱼用的遮阳棚顶,悄无声息地凝成水线,滴答滴答地顺着雨棚的凹陷处从边缘滴落下来。 迟迟钓不上鱼的爱德华,好心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我那狡猾诡谲的弟弟,从来都是一个好猎人,雪林里任何的东西,都是他打猎时用到的武器,他聪明到可以不用打出一颗子弹,就能猎到这个森林里,最肥美诱人的猎物。” “既然他不是心血来潮收留我,那我想知道,他是从什么开始计划这些事情的。” 背着重狙枪的小安德烈回忆起陪爱德华钓鱼的那天下午,叔叔从平静的湖面上抬起眼帘,笑着反问了他一句:“你觉得呢?” 小安德烈抿紧了唇角,碧绿色的瞳孔静默无波,他盯着眼前这位像是什么都知道的叔叔,与他赌气似地对视了足足三分钟后,才迫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 “爱德华,你曾经答应过我的父亲,你会教我。” 爱德华对他无赖般搬出来的说辞嗤之以鼻,心想这大概是自己的父亲太不懂事,沉迷于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里,才导致他们兄弟三个人不得不以一种别扭的姿态,互相照拂,相依为命。 在安德烈在有限的年岁里,曾经照顾过小尼奥,而他也在迫不得已下,被要求着照顾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安德烈。 这种关系像某种看不见结尾的*循环,但他很庆幸,这种糟糕的孤儿循环,即将随着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计划成功而彻底终结。 “如果我告诉你,当他从西伯利亚被带回莫斯科的时候,他就在等这一天,你将会如何看待你那位叔叔?” 接受到小安德烈眼里的诧异,爱德华笑着耸了耸肩,懒洋洋地靠回了他的户外钓鱼躺椅上。 在去年的平安夜前夕,他在摩尔曼斯克跟自己那个心思诡谲的弟弟曾经有过一次照面。 当对方将计划和盘托出的时候,一贯吊儿郎当又懒散的爱德华,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慎之又慎的表情。 “你胆子很大。” 即便是陈述句,但他的语调里,依旧充满了钦佩。 “你有把握能骗过那么多的人?” 眼前这个阔别已久的弟弟微笑而温和地站在他面前,像一个老练又疏离的商人,但同时,又很像一个精明的猎人。 维克多笑而不答,却大方地告诉他:“这是一笔交易,对你而言,你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多,就能享受巨大的荣耀和利益。” “……” 是的。 收益巨大。 但稍不留神,就小命不保。 爱德华抬了一下眉毛,在短暂的思考后,布托洛维奇家族血脉里天性的冒险基因,让他决定试一试。 他知道,自己作为计划里关键的一环,对维克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 莫斯科的地下hei帮盘根错节,想要彻底接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既然对方有能力为他铺路,那么,他也愿意成为他放在暗处的影子——作为万一计划失败,对当局的支肘武器。 爱德华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到眼前一动不动的鱼竿上,身侧的小安德烈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依旧在等着他的下文。 “我不能保证我的猜测是否准确,但在想通那个男人的计划之前,你需要先弄清楚,他对乔雾的感情。” 小安德烈想了想,根据仆从和尼基塔的只言片语,分析出一个词——“宠物?” 爱德华弯了弯唇。 “是的,养在身边的莫斯科小宠物。” 他不久前听尼基塔提起过,自己的弟弟似乎对乔雾在玫瑰花房里一见钟情,以至于不惜代价亲自将对方从恐袭农庄里救出来。 但按照他对维克多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在感情上一开始就会投入太多的莽撞愣头青,他更愿意相信,这两个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过其他的交集。 在尼基塔给的版本里,乔雾在废弃的农场附近顺利获救,而维克多为了获得她的芳心,甚至愿意带她去钻石宫挑选皇冠,而乔雾之所以答应待在他的身边,也的确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囊中羞涩。 两人达成协议,维克多可以利用乔雾来抵挡家族内对于他婚育的压力,然后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即便是乔雾对乳胶过敏这种不起眼的信息,也被他淋漓尽致地使用,成为计划里关键的一环。 “你应当知道那场艺术酒会?” 小安德烈点了点头。 根据调查资料显示,索尔布鲁森同样在艺术酒会那天有过行动,只是他并没有出现在东郊的艺术酒会,而是出现在了西郊卓娅的酒会上。 “虽然我怀疑维克多可能是为了故意避开索尔布鲁森,但基于我的八卦猜想,我更倾向于,维克多在那天晚上,只是为了带乔雾去写作业而已。” 爱德华耸了耸肩。 “要知道,布托洛维奇家的男人,一旦恋爱脑起来,都相当地……随心所欲。” 小安德烈不解。 “那个时候他就喜欢乔雾?” 虽然并未成年,但小安德烈同样知道,对男人来说,有意思的宠物跟喜欢的女人,是两个概念。 “可能喜欢,只是或许他自己并不知道。” “毕竟,男人不应该轻易地为了一个女人,去改变原则,尤其是,他在前一个晚上,已经口头答应了卓娅的道歉。” “他的临时失约,确实在那个宴会上,令卓娅十分没有面子。” 所以才在阴差阳错间,避开了与索尔布鲁森的直接交锋。 小安德烈追问:“那圣彼得堡的游轮呢?” “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你需要知道,这两个人在艺术酒会之后有过短暂的冷战。” 爱德华所有的猜测都只是基于旁人的只言片语,如果他知道那天晚上,乔雾心血来潮用盥洗室的镜子愚弄维克多,却最后反被对方在镜前那样羞辱,估计同样会对两人孩子般的闹脾气笑掉大牙。 “冷战?” “是的,维克多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不敢甚至也不愿直面乔雾。” “但男人对女人的渴望,又让他上瘾,上瘾到日思夜想,上瘾到不惜布置下一场巨大的舞台剧,让大楼里每一双眼睛,都成为窥探乔雾的生活工具。” “你的意思是,他让人监视了乔雾?” 小安德烈倒抽一口凉气。 他在心里本能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是的,从那时候开始,四楼的酒鬼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酒鬼了,所以,没有什么酒鬼,也没有什么出轨的丈夫,没有什么需要领失业保险金的穷鬼,更没有一个隔三差五喜欢在学校里打架斗殴的坏学生。” “乔雾肉眼可见的所有邻居,从某一天开始,都成为了一个男人阴暗地在意一个女人的证据。” 而这些人变相地,也在未来,成为了乔雾的保护伞。 “同样,得益于这些人的存在,才会让我们之后的计划里,以基于乔雾公寓为圆心的围猎,变得更加容易和轻松。” “毕竟没有人会想到,有一个人会在三年前,就开始布置这一天的到来。” 爱德华似乎看穿了自己侄子眼里的腹诽。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他既然有这样的权力,也能完全地驾驭好它,那为什么放着不用呢?” “只要不伤害这个国家的利益,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 所以,也许就是在监视的过程中,维克多发现了一双奇怪的眼睛,也就是索尔布鲁森,或者是那个名叫“弗朗西斯”的、乔雾的同学。 一切巧合阴差阳错。 最终的计划或许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逐步成形。 “所以,在圣彼得堡的邮轮上,他故意出面替乔雾拍下她母亲的油画,就是为了让索尔布鲁森能够成功确定目标?” 爱德华对自己侄子的聪慧欣慰地表达了肯定。 “可笑的是,索尔布鲁森还以为是自己多年的盯梢有了成果。” 小安德烈激动地抓到了关键的信息。 “于是,他就打算顺水推舟,利用乔雾去钓索尔布鲁森?” 不知怎地,爱德华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天的庄园房间里,那个手里握着狐狸毛绒玩具,忪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尸体的无辜孩童。 仿佛那个孩童似乎并没有真实存在在这个世上过,那个小男孩也只是短暂地停留在了自己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里那般。 爱德华摇了摇头。 “这种设想,对乔雾而言,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性命堪忧。” “所以我倾向于,他在相处的过程里,逐渐意识到他或许很爱这个女人,于是他想借索尔这张底牌,与克宫谈判,让他可以彻底自由,否则他为什么情愿让乔雾先行回国,而用他自己作为索尔安德森的诱饵?” 小安德烈喃喃思索:“自由?” “是的,自由。” 离开这座黄金牢笼。 离开被庞大的国家机器所奴役的生活。 离开这个早就腐朽到值得被摧枯拉朽的家族。 “自由可以让他去往这个世界任何地方,待在任何人的身边。” 所以,自己的弟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下定的决心? 向来聪慧,即便在西伯利亚也可以独自存活的小尼奥,绝对不会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克劳德的失败,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无法与克林姆林宫的高层进行对等的谈判。 克劳德手上没有任何可以谈判的筹码,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受制于人,而聪明的小尼奥,似乎在踏入莫斯科的第一天,就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 “实现这个目标的关键人物,就是克拉夫丘克。”爱德华顿了顿,又皱眉盯着起了涟漪的湖面看了一秒,似乎有鱼即将上钩,又似乎它只是在水下警惕地观察。 “叛变的克拉夫丘克。” “不,我不懂。” 小安德烈眉头紧锁,越想越迷糊。 “其实很简单,作为克宫最看重的幕僚之一,你只需要将维克多看成一个在严苛的学校里向来都品学兼优成绩优异的孩子即可,这样的孩子,即便在学校里不经意地犯上一点小错,都会让持续处于高压下的老师紧张、失望。” “更何况,克拉夫丘克的失误,直接导致俄方在中东支持的势力败北。” 爱德华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安德烈一眼,慢悠悠道:“这可不是一个小错,而且,是一个在聪明的维克多身上不被允许发生的错误。” “基于对索尔布鲁森的监视,他纵容克拉夫丘克被索尔布鲁森策反,纵容克拉夫丘克的交易失败,来换取克林姆林宫对他的不满。” 爱德华对自己的弟弟在那段时间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只字不提,因为他相信,即便是克拉夫丘克策划的那次暗杀行动,也同样在对方的计划之内,只是为了单方面向克宫演一出戏而已,不然他绝对不可能在那样严密的策划里,毫发无伤。 “同样,在捷里别尔卡的酒馆,虽然是费迪南德觊觎乔雾在先,但他顺水推舟,通过折辱费迪南德,引发那帮阿尔瓦人的怒气,最终达成克宫内部对他的彻底失望。” 小安德烈听得一头雾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爱德华理所当然地反问了一句。 “让克宫对他降低预期,那么等他要上谈判桌时,他手里那些意想不到的筹码则会拥有更多的分量。” 小安德烈陷入思索的沉默里。 “政治其实是很慎重的博弈,所以当在糟糕情形下的他拿出‘索尔布鲁森’这张底牌的时候,他就能顺理成章向克宫提出离开,来换取自由。” “他应该已经为了这一天,筹划了太久太久。” 那个阴雨天在湖边钓鱼的回忆伴着爱德华的叹息声在此刻戛然而止,小安德烈走出了阴暗无灯的安全通道,他站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咬碎嘴里最后的碎果糖球,随口吐掉了那根棒棒糖的纸棍。 然后,少年穿着黑色卫衣的身影,彻底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莫斯科的雪夜里。 夜幕下的两幢公寓楼遥遥对望,凌晨两点的寂夜里,白日通明的灯火彻底熄灭,公寓楼的外墙黑峻峻得能够掩埋所有的秘密。 乔雾所在公寓的四楼,就在她曾经居住过的楼上,窗户外淡淡的白烟被人不疾不徐地喷吐出来,又最终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凌晨的冷风里。 “你还是打算按照原计划处置这个人么,交给俄联邦安全局?” 爱德华抽完一支烟,脱下那件用来伪装成“维克多”的黑色大衣和熨帖得笔挺的西装,同时,他还扯松了被系得板正的领带。 他并不习惯这种充满束缚感的装束,相比起西装革履,他更喜欢松垮随意的卫衣和皮外套。 爱德华垂下眼帘,疏淡的月光透过他垂在脸侧的碎而长的刘海,落在他左脸颊上狰狞的疤痕上时,男人漫不经心地伸出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真正的待宰羔羊。 被提前注射了麻醉剂的索尔已经昏迷,从他嘴角旁边流出来的口涎在地毯上积出一滩深色的水渍——为了防止他咬碎提前藏好的毒药,男人的下巴早已被人提前打脱。 在得到自己弟弟肯定的答复后,黑暗中的爱德华又抽了一支烟,然后拉开了身侧餐桌的一把白色的欧式旧木椅。 椅腿在旧地板上拖曳,发出刺耳的“吱拉”声。 爱德华翠绿的眼瞳平静地对上那双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再开口时,情绪却没什么起伏。 “所以今晚将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对吗?” 苏致钦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温和、宽容、怜悯到无懈可击的微笑,但爱德华却是第一次从他假模假式的微笑里看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坦然和如释重负。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爱德华缓缓吐出一口烟,然后闭了闭眼,他知道他肯定又在撒谎。 苏致钦漫不经心地抬起左手,昏暗的房间内,只有漏窗而入的月光映照出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左手食指上那枚通透而昂贵的红宝石戒指上。 红丝绒的尖晶石,即便在昏暗的公寓里,也漂亮得像是月色下吸血鬼的眼睛,虽然视野不明,但苏致钦依旧能在金色的戒托底盘上,看见那个他曾经看过无数遍的精致图腾——张牙舞爪的双头鹰,背上架着东正教的十字架,鹰的左爪带着镣铐,而右爪的爪弓收拢,则牢牢地抓着权杖。 这枚戒指从祖祖辈辈的话事人手上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直到有一天,躺在病床上的克劳德行将就木,他咳嗽着,示意他将戒指从他手指上褪下来。 戒指被褪下来,然后又被戴到了他的手上。 被戒指宽大的指环所遮盖的,是乔雾在盥洗室里挣扎间,在他食指上留下的牙印,经年已久,在他的身体里彻底留下了烙印,像奴隶主在奴隶身上烙下的宣誓了所有权的火痕,但苏致钦温柔而缱绻的目光落在那一圈细细的牙印上,病态的心理却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甘之如饴。 然后,就在苏致钦打算伸手褪下戒指的那一瞬间,爱德华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公寓的平静。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乔雾拒绝你,你将会一无所有。” 爱德华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想告诉他,不要这么冲动地做这样莽撞的决定,不要不去考虑后果就离开这扇门,毕竟现在什么东西都可以回头。 爱德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自己弟弟的心意。 “你至少,应该先获得一点保证,才做这些事情。” “你至少,也应该让她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些事情,你放弃的这些东西,它到底有多大的价值。” 眼前这个愚蠢的不计后果的恋爱脑。 自己这个聪明的却误入情网的弟弟。 他不希望看到第二个克劳德。 他亲眼看到那个男人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直到郁郁寡欢地孤身一人,奔赴死亡。 爱德华仍旧试图说服他。 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循循善诱地希望他再次权衡利弊。 “这是一个很心软,对你来说,很好拿捏的小姑娘。” “至少你应该获得她的承诺才离开这里,你不应该孤注一掷,这不是你的性格。” “以你的心计,只需要一点点的道德绑架,就能够让乔雾对你心生愧疚,这样,你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拿捏住她,你可以毫无后顾之后地得偿所愿,她必须也肯定会将你留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感情是一场博弈,那他没必要,也不应该将自己放在博弈的下风向和劣势局中。 他将主动权完完全全奉送给乔雾,却不给自己留任何的筹码和余地。 这不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也不是一个聪明的猎人该做出的选择。 “她可能从始至终也不知道你为她做的那些事情。” “……” “如果不是你让尼基塔设局,她的父亲不可能因为上当而破产。” “如果不是你,她也不可能高高兴兴地带着母亲的遗物回家。” “如果不是你让人弄到了八年前尼斯那边的交通录像,她的律师也绝对不敢夸下海口,告诉她这场官司一定会赢。” 爱德华皱着眉,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愚蠢又错误的选择。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 苏致钦微微扯了扯唇角,只回答他没有这个必要。 他想,如果他于诱饵的凶险中被他人抓获,那他跟乔雾将不会再有任何的联系,他将彻底消失在这个小没良心的坏东西的世界里,就更没有必要跟她说这些事情。 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信徒为神明奉上的所有贡品,付出所有努力,祈愿获得神明的垂青。 而这一切,都是信徒自愿的。 死寂的沉默再次在黑暗的公寓里无声蔓延。 苏致钦在褪下戒指的那一瞬间,忽然回忆起分别的那个晚上,少女湿润的睫毛扫在胸膛上的感觉。 他想,他应该能跟克劳德和解了。 苏莺曾经跟他说过,爱是试图伸出却最终收回的手,所以被囚禁的母亲,一直认为自己从未获得过父亲的爱,哪怕克劳德的爱从来都是无能为力的,他连宣之于口的能力都没有。 他吸取了前车之鉴,终于能够顺利逃离这里,而“乔雾”这个名字,就是他于迷途之中的灯塔。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脑中出现的,却是极光酒吧里,那个善良却有主意的小女孩慧黠的眼睛。 他试图做最后的挽留。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乔雾知道,这三年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之下,她会如何看待你?” “整个公寓,都是你固若金汤的城池营垒——根本没有什么酒鬼,也没有什么出轨的丈夫,没有什么需要领失业保险金的穷鬼,也没有一个隔三差五喜欢在学校里打架斗殴的坏学生。” “她是否会因此而厌恶你?” 也许是爱德华的提问的确兹事体大,但苏致钦也仅仅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眉毛,便弯了弯唇,开口时的语声里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 “她不可能会知道。” “……” “而且,”男人顿了顿,自信的气度在瞬间能堵住爱德华所有的顾虑,“即便知道,她也会宽恕我。” 她会宽恕我。 他的神明会宽恕他所有的过错。 从他觊觎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会宽恕他。 爱德华见劝说无效,也只能彻底放弃,但他告诉自己一意孤行的弟弟,他此刻放弃的,是寻常人即便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东西,权力、身份和地位,但倘若他今天踏离这扇门,他甚至都不可能会再拥有自己的名字。 远赴他乡,失去庇佑的他,如果不幸被他人捕获,等待他最好的结局是死亡。 爱德华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苏致钦敛眸不语。 他知道爱德华的意思。 权力是他的舒适区,选择自由付出的代价大到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一旦失败,就不可能会有回头路。 最好的结局是死亡。 最坏的结局是做一辈子的阶下囚,他将永远无法再见到乔雾,然后在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军事海岛的地下囚室里,在暗无天日的审讯中渡过余生。 只是,他依旧选择孤注一掷,平安地抵达她的身边。 苏致钦从来都知道他跟乔雾之间的悬殊——就像当年的苏莺和克劳德。 乔雾可以做到离开莫斯科就毫无犹豫地删掉他,她永远都不会主动站在他的身边,但他依旧无法去责怪她。 在西伯利亚的雪原里,他可以靠喝凉水充饥,但在莫斯科,不管他做什么,意识却像是无法控制的呼吸一样,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思念她。 苏致钦忽然释然地舒展开眉头,像彻底下定了决心般,将所有的迟疑和犹豫抛诸脑后。 “如果真的要囚禁我,也请将我拘禁在她的身边。” 最先褪下的,是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然后当着爱德华的面,他解开了那件昂贵的手工定制的大衣,将它随意地折在了餐椅的靠背上。 他一件一件地解开自己身上有形或者无形的枷锁—— 大衣、西装、马甲和领带。 身份、权力和责任。 就像在摩尔曼斯克冬夜的长凳上,他面对乔雾,解开自己的衣扣,从容地自缚于她身前。 当年轻的男人最后穿着单薄的衬衣步入雪夜里时,爱德华从四楼的窗户往下看,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彻底决意头也不回地踏入温和的雪夜中,他将彻底斩断与他们所有的联系。 这将是整个家族里,唯一一个干干净净脱离罪与罚的继承人。 他手上从始至终也没有沾过一滴血。 他的视野所及,只有棋子,却没有刀刃和子弹。 他的身后,是权杖,是镣铐,是东正教的十字架,他将这些东西,一一平稳而妥帖地放到地上。 就像那枚被他平稳地放在桌上的红宝石戒指。 他获得他的父亲终其一生也未获得的自由,他或许也将打破那个不成文的诅咒,善终至百岁。 目送小尼奥的身影隐入黑夜中,爱德华忽然哼笑了一声,月光落在他左脸狰狞的疤痕上,却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温柔。 不知道失神看了多久,他终于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抬起手,五指收拢,触额,分别在左肩和右肩上轻触。 伴着标准的东正教祷祝手势,“愿主保佑”的叹息声也终于消散在冬夜的冷风之中。 莫斯科的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晚上,松软的鹅毛大雪在路面已经积了差不多有一指的深度,鞋子踩在雪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苏致钦没有撑伞,任凭轻鸿似的雪花落在单薄的肩膀上。 落在肩头的雪就像与乔雾重逢的那天,记忆里的白雪也开始与眼前的一切所重叠。 他记得自己就站在三圣教堂旁那间三层高的红砖美术馆的玻璃花房里,他沉默地将身体藏在枝繁叶茂的植物后。 他看见即将成年的乔雾像个生怕自己犯错的小女孩,唯唯诺诺地在孙少飞的母亲面前低下头。 一股无聊的厌恶感油然而生。 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要从宴会脱身,跟出来看这么无聊的场面? 如果记忆里这个人已经变得无趣、寡淡、毫无生机,那他将会彻底忘记这个人,他会将尼斯那短暂的两周永远埋进记忆的坟墓里,因为他的小玫瑰已经在时间的洪流里褪去了原本该有的鲜艳颜色。 只是没想到,随着乔雾慧黠地抬起脸,眯起眼睛跟孙少东的母亲半带威胁的谈判的时候,苏致钦静静地站在绿藤架,隐在玫瑰花簇里,露出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满意微笑。 有细雪落在眼睫上,随着睫毛的轻颤而被抖落。 有教堂的钟声于黑夜里悠悠扬扬地被敲响。 久久未被人朝圣的神庙似乎终于听到了信徒虔诚的祷告。 从他孤身一人踏入西伯利亚的雪原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家可归。 他如一直在寻找栖息之所的无脚的鹰隼,在天空中盘旋了太久太久,直到他终于有能力卸去身上所有的枷锁,他终将自由地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真正的终焉之地- 得益于宋予白的帮助,案件很快就进入了公诉的流程里,由于递交的证据和材料相当齐全,再加上对方替她找的关系和人脉,都非常靠谱有效,就连宴安老师和空涧法师都对这样毫无阻碍的进度表达了意外。 乔雾在开庭前给宋予白打电话表达了感谢——流程之所以这样顺利,最关键的证物得益于那段从尼斯传回来的肇事影像。 确切来说,在案发公路上的道路监控因为缺少定期维护而处于待检修的状态,并没有记录下阮士铭的犯案过程,最初获悉这个消息的乔雾难过了好几天都没睡得着觉。 但宋予白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另一段公路的监控画面,恰好将阮士铭当年的所作所为记录得一清二楚,所以一切进度又重新变得柳暗花明。 “与其感谢我,不如感谢——” “算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乔雾在电话里感谢的声音有些哽咽,压根也没有注意到宋予白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只当是他纯粹是承了空涧法师的情,所以才对她的事情这样上心。 眼看一切终将尘埃落定,乔雾特地抽了点时间去了一趟公墓。 西渝的抚宁公墓,除了清明和春节后的祭祖期,平日里基本鲜少有人前往,临近春节,市区里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祥和氛围,而越靠近郊区的公墓,周遭的街景也越是荒凉无人。 乔雾下了地铁,地铁站对面是一排一层楼高的临街苍蝇小饭馆,灰扑扑的门头似乎很久也没人清洗整理,不太亮堂的餐厅里并没有生意,她又走了一段路,才最终抵达公墓肃穆哀然的门口。 公墓选址在山脚下,寒冷的山风漏进衣服里,温度显然比她刚刚从市区过来还低上几度,乔雾站在乔芝瑜的墓碑前,扯下先前因为怕冷而拉高了的围巾,露出在冷风里早已被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头。 她从双肩包的口袋里摸出香和蜡烛,一边点香一边跟妈妈说她的近况。 以前高中的时候她总是不敢来找妈妈,因为只要走到公墓的山脚下,她就会忍不住哭,哭到最后眼睛都肿了,下山的路都看不清。 后来宴安实在看不下去,每次清明节,都会陪着她一起来公墓,老师会一边安慰她一边开导她。 再后来她出国去了俄罗斯,算算时间,也已经快有三年多没来见过妈妈。 乔雾用短扫帚扫开墓碑前的尘土和落叶,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好,她跟妈妈讲阮笠在获悉她准备着手起诉阮士铭之后,是如何在微博上网曝她,说她是只知恩不图报的白眼狼,说阮士铭是如何如何千辛万苦将她从尼斯带回来,照顾她关心她,结果她不顾生恩,愣是要诬陷她的父亲伏法。 她有时候实在没想明白,阮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用来揭穿和攻击她的那些事实在逻辑上遍地都是漏洞,真相歪曲得离谱又夸张,要不是阮笠发动了一些傻白甜的网友,去给垃圾街的那帮乡邻的小吃街刷外卖差评,乔雾都懒得跟他对线。 结果还没等乔雾写好澄清檄文,阮笠已经被玛卡巴卡发动她五十多万的粉丝按在地上摩擦。 对方连夜删了微博还注销了账号,整个行为像个小丑,滑稽又可笑。 可即便阮笠以滑跪的姿态率先结束了挑衅,但他的作死行为依旧逃不过明智的网友的制裁——他甚至还被之前在旅行论坛里,帮她声讨过公道的那些旅游大v号们给扒了个底朝天,从家庭住址到工作单位,人肉了个遍。 阮笠本来跟狐朋狗友私藏了点钱在商场地下停车场开了家洗车店,却没想到,因为他当年在旅行论坛里抹黑她的那个行为被曝光后,被迫提前关了店。 乔雾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都笑了。 “我觉得他肯定没想到,这次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着乔芝瑜的面,乔雾顺便将阮笠在旅游论坛上网曝她的事情又简单了提了一嘴,只是在讲到苏致钦的时候,她还是明显地沉默了一下。 最终,她还是打算在自己的妈妈面前坦白—— “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喜欢他的,但也只是有一点点而已。” 两人无论从身份地位和地域来说,都相差巨大,乔雾很清醒地知道,她跟苏致钦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她很快地就从这个话题上跳走。 “妈妈,以前宴安老师总跟我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他让我要有耐心,要等。” “我原先是不信的,但现在也觉得老师说得没错。” “起初宋予白告诉我,尼*斯那个路段的监控坏了,什么也没拍到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很多事情描述起来都轻飘飘的,但乔雾知道,这些事情都曾经让她通宵彻夜不眠。 “为这个事情,我难过了好久。” “所以凤凰、miaoko、陈鸽还有垃圾街的相邻他们都已经开始给我准备联名信了,他们说不管这种东西有没有用,同情分也得挣一挣。” 妈妈去世得早,乔雾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能遇见这么多关心她的人。 她的确不应该留在莫斯科,那里不是她的故乡,西渝才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故乡故土。 “对了,前两天阮士铭终于给我打了个电话。” 自打高中时王征试图强//暴她未遂之后,她跟阮士铭再也没了联系,这是这几年来,这个男人给她打的第一通电话,只是她刚刚接起来,就收到了对方的破口大骂。 这要是放到以前,她会选择二话不说就挂断电话,然后一个人窝在角落生闷气掉眼泪,但不知怎地,自从知道宋予白拿到的监控证据后,她居然能够平静地看着阮士铭气愤跳脚。 阮士铭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痛骂她忘恩负义。 乔雾听了却只是觉得好笑,反而讽刺他,即便她真的忘恩负义,那也是跟他学的。 阮士铭被她的牙尖嘴利给气得够呛,大骂早知道她是这样的白眼狼,他当初就不该让乔芝瑜把她生下来。 当着乔芝瑜的面,回忆起那天两人在电话里针锋相对的场景,乔雾的心境居然说不出的平静。 阮士铭的骂声言犹在耳—— “如果不是我把你从法国带回来,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看病,你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你会在那种地方被人卖去做鸡!我还供你上学!” 乔雾只记得自己当时冷冷地哂笑了一声,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她早就把命还给他了。 她是在提醒他,当初他纵容王征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虽然自//杀未遂,但也的的确确跟他再无瓜葛。 阮士铭被她平白无故地堵了一嘴,理亏得被怼得半天也答不上一句话。 乔雾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乔芝瑜以前给她讲过哪吒的故事,讲到陈塘关里,哪吒自刎偿生恩——“直到哪吒将自己割得血肉模糊,只剩一副骨骼还立着,他又弃了剑,举右手拔下左手臂骨,又剔了肋骨,一根一根尽数弃于海中,最后终于站立不住大笑一声,身形崩散,坠入沧海。” 她幼年时被龙宫是非不分的龙王,被懦弱无能的李靖,被过刚不折的哪吒,气得直哭。 乔芝瑜却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告诉她,傻言言,你要替哪吒高兴,如果一个人能够秽土重生,他就会彻底放下之前的包袱,他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过得特别好、充满希望。 乔雾把头靠在妈妈的墓碑上,终于有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大水退去,大地无痕,世间再无哪吒。” ——“纵是莲花重生,那并不是哪吒。” 她早已不是阮停云,她受戒于青城山,是老和尚养大了她,是山脚下的垃圾街里的乡邻,一粥一饭喂起了她。 冬日的天气阴阴冷冷的,有淡淡的乌云飘在天上,而阳光却依旧透过云隙疏疏淡淡地落下来,落在被眼泪晕染的灰泥墓碑前,落在她系在左手腕上的丝绒手绳上,丝绒系带遮住她腕上留下的狰狞疤痕,手链上的珐琅紫蝴蝶却在晶莹剔透的光下,栩栩如生,似乎破茧重生般下一秒就要振翅起飞。 乔雾忽然分神地想,苏致钦在买下这条chocker的时候,是怎样的心境,在同她争吵又服软似地替她带上手链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境。 但她离开莫斯科的前夜,已经跟他好好做过分别,她不应该想到这些旧事,就觉得这样遗憾。 乔雾再次强行在脑海里将这个人囫囵地跳过。 她拨开乔芝瑜墓碑上的灰沉,手指揉过妈妈已经泛黄发白的相片,跟她讲,自己是如何与阮士铭针锋相对。 电话那头的阮士铭,气急败坏地叫她阮停云,没良心的阮停云,诬告生父,小心天打雷劈。 她那时被“阮停云”这三个字骂得像是灵魂离体,垂着眼帘看着那粒蝴蝶吊坠,木了很久的情绪才终于一点一点回过神,然后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告诉阮士铭。 “我姓乔,我叫乔雾,如果真要天打雷劈,那你也得在我前边。” 不再给对方任何开口的机会,她径自挂断了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决定这辈子,将这个人永远留在身后。 那么多年所有的难过和不甘的旧事,也将通通地留在她的身后。 乔雾起身走下公墓的台阶,有微凉的冬风掠过耳梢的发丝,隐约间在山林里,她仿佛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回头,遥遥只看见冬日的雀鸟振翅扇下枯叶,而在乔芝瑜的墓碑前,仿佛有只紫翼蝴蝶绕着明昭寺的檀木线香袅袅直上了青天- 得益于之前阮笠的骚操作,阮士铭的公诉案在不少自媒体里都闹得沸沸扬扬,有些自媒体收了黑钱还帮阮士铭说好话,试图帮他洗清嫌疑挣舆论,可在充足的铁证面前,再多的诡辩也于事无补。 一场陈年旧案最终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般彻底尘埃落定,但万幸的是,乔雾对结果还算满意。 虽然没有所谓的血债血偿,但在获悉阮士铭将在监狱里安度晚年的时候,乔雾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一点点激动的眼泪。 公诉之后转眼就到了除夕,相比起亲朋好友有家有室热热闹闹,落单的乔雾一个人在外婆的老屋子里忙进忙出,搞了一下午的卫生,到了晚上才刚刚有时间把春晚的节目调大了声音,在各种敲锣打鼓声里,填充一室的寂静。 群里的消息早已一条接一条。 【miaoko:@玛卡巴卡,五分钟以后到你家楼下,你早点下楼,你们那儿的小区停车忒麻烦。】 【玛卡巴卡:[猫咪点头.gif]】 【玛卡巴卡:快来,早等着了,你开快点,冻死我了。】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miaoko,下一个轮到我了对吧,要死,我还穿着大袄子没洗头呢,你等会在我们楼下先等我十分钟。】 【大哥哥:那你赶紧啊,我有你打字的功夫,头发都能吹个造型了!】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人家头发长嘛,学霸吹头发太仔细,我没半个小时都出不了门。】 【大哥哥:[黑人问号.gif]】 【玛卡巴卡:学霸今年在你家过除夕?】 【玛卡巴卡:[撒贝宁吸氧.gif]】 【玛卡巴卡:你们已经打算!见!家!长!了!吗!】 【大哥哥:@玛卡巴卡,不是打算,看来是已经见了。】 【玛卡巴卡:[气绝身亡.gif]】 【小乌云:那你要不别出来了,也不用这么麻烦,就一个除夕而已,我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你们突然这样子,我觉得好奇怪哦。】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那不行,今年不一样嘛,今年这么特殊。】 【miaoko:@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你为什么还不去洗头????】 【小乌云:我觉得还好吧,没什么特殊的啊,春晚的小品还是一样无聊。】 【大哥哥:谁说不特殊,今年我们不得一起庆祝阮士铭那个老狗比在牢里铁窗泪哦?】 【玛卡巴卡:就是,也不知道阮笠这个怂货有没有去里面看他亲爹?】 被她们这样一提醒,乔雾抬了一下眉毛,觉得这件事情的确值得庆祝。 【小乌云:@miaoko,那你们来之前要不要买点酒啊吃的什么的,我外婆这个楼层还可以,刚好能看见隔江的焰火大会。】 【玛卡巴卡:买什么酒啊,你这酒量,能喝?】 乔雾在莫斯科鲜少有接触酒精的机会,她琢磨着自己的酒量也不至于太差,正准备回怼—— 【大哥哥:买点苏打水薯片什么的吧,酒还是别喝了,保不齐我们几个谁开车回去,大过年的代驾也难叫。】 众人纷纷称赞陈鸽深谋远虑,就开始在群里众筹饮料钱。 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会到,乔雾忙了一下午也没吃什么东西,干脆丢下手机先去厨房里找点吃的垫垫肚子,从冷柜里翻出一袋速冻水饺,才刚把饺子放下去,就听见有人敲门。 乔雾:? 来得这么快? 急急忙忙去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个拎着甜品冷藏袋的外卖小哥。 乔雾狐疑地接过东西,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个表面涂了口味奶油的巧克力熔岩巴斯克,扑鼻的香气闻着就感觉甜腻。 【小乌云:你们行动力挺快的啊,这么快外卖都叫了。】 【玛卡巴卡:[黑人问号.gif]】 【玛卡巴卡:miaoko说不是他,也不是我。】 【大哥哥:我也没叫,@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是你?】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我嫌学霸吹头发慢,我忙着吹头发呢,哪有空点外卖?】 【红凤凰黄凤凰粉凤凰:再说了,大过年的谁吃那个啊,为了月半上加月半吗?】 乔雾盯着放在餐桌上的蛋糕愣了一瞬,正想着是不是送错了,忽然又听见门外有人按门铃。 她以为是对方发现配送出错去而复返来想要拿回这块蛋糕,便一把拎起包装袋打开了门。 “是不是送错——” 穿堂而过的风雪将她还未说完的半句话吹散在昏暗的声控廊灯里,等她彻底看清门口的人的时候,原本被各种建筑阻隔的除夕特有的声音都像是在耳边骤然放大——楼下空地里小孩子放出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楼上的奶奶热油下菜的哔啵声,以及从客厅的电视机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乔雾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意识像被放进了一个空置的瓶子里,所有热热闹闹的声音也一股脑地涌进来,将她整个灵魂丝丝缕缕地反复切割又重组。 恍恍惚惚间,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但她又拒绝去承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猜测。 声控灯倏然熄灭。 乔雾面对这黑暗的走廊,笨拙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在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但从窗侧漏进来的昏暗月光交错着她屋子里漏出来的光,却将落在地上的两个影子交叠的影子拉得朦胧又斜长。 乔雾勒紧了攥着蛋糕系带的手指,能听见自己喉间生涩僵硬的吞咽声,即便有穿堂的冷风无声无息地掠过耳畔,但她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脸颊升腾起的滚烫的热意,以及胸腔里被填满的酸胀的感觉。 “你删人的动作还挺快?” 久违的声线清沉疏朗,原本熄灭的声控灯也随之再次点亮。 苏致钦冲她亮了亮微信聊天的界面,几个红色的感叹号触目惊心,他弯着眼睛又笑了一笑,神情和善又宽容,偏偏每一个字的尾音都用后槽牙咬了一下。 他随身像是没带任何行李和背包,再简单不过的白色圆领毛衣和黑色的休闲西裤,定制的黑呢大衣裁剪的线条工整而笔挺。 快一个月没见,苏致钦的头发似乎比她离开的时候要再长了一些些,深棕色的细碎的发尾扎在颈项,脑后有碎发被他用皮筋小小地扎了一个发揪揪。 他的打扮松弛又随意,站在她面前的样子,就像是下楼买了个菜,上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忘带钥匙那样家常。 乔雾:“……” 也许是乔雾在门口发呆的时间实在太久,苏致钦抬了一下眉毛,喉结上下滑了两下,翠绿色的瞳孔有显而易见的不满:“这么不欢迎我?” 乔雾又呆了几秒,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闻味道就齁甜齁甜的蛋糕,又讷讷地抬头看了看苏致钦,才“哦哦”两声,将手心因为局促紧张而冒出来的一丝薄汗在衣摆上胡乱揉了两下,这才在门口让出了路。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忍不住却往楼道口又多看了两眼——他没有带保镖,似乎轻装而来,孤身一人。 苏致钦环顾乔雾的老破小,不过60来平的,紧凑的布局,通道窄长,却五脏俱全,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附带一个敞开的阳台,客厅的墙角还摆着画架,餐厅的小柜子丢着一个小布袋,从布袋没扎紧的收口里,能看见掉出来的糖果包装。 依旧是陈皮糖。 眼前的陈设和散乱的布置方式,跟乔雾在莫斯科的公寓如出一辙。 男人打量她住所的时候,乔雾也在打量他。 不似分别时,他脸上那种深浓的倦怠感,眼前的苏致钦,即便漫不经心随意扫过来时,翠绿色的瞳孔仿佛也盈了摇碎的星光,神采斐然。 从她打开门,对视上他的第一眼,她就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放松又自怡。 即便被自己在门口堵了一会儿,也没有以前像是要记仇前那种要笑不笑的样子。 乔雾默默地将苏致钦的状态打上“中场休息”的标签,就像那年冬天,他带她去摩尔曼斯克之前,也有过这样一段休闲而惬意的时光。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来这里度假。 虽然莉莉丝当年曾经在马场告诉过她,像他们这样的人无法离开俄罗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抵达西渝,又是如何找到这里,但归根结底,这些都不应该是她该去操心的事情。 她强行按下心里不该有的悸动,她给自己洗脑,自我说服,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跟以往在莫斯科被他闲置上一两个月突然见面没什么两样。 两人的视线最后共同聚焦在厨房的煤气灶上。 乔雾自觉心领神会。 “先生,你肚子饿吗?” 苏致钦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吃你煮糊的肉丸面疙瘩吗?” 乔雾:? 空气里隐隐约约地弥漫出一股焦糊的味道,乔雾后知后觉地“卧槽”了一声——刚才煮饺子忘记放水了!!! 她手忙脚乱地关火开盖,正准备给自己救最后一波救场,却没想到门口不应景地传来热热闹闹的对谈声。 “叮咚叮咚”的门铃按得乔雾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开始爆炸,脑子里的警钟敲得整个天灵盖都魂飞魄散。 她差点都忘了,miaoko带着陈鸽凤凰和马真真,祝婶带着王叔张伯他们,两路大军约好了晚上9点来她家里陪她守岁。 乔雾:“……” 救!命! 乔雾看了看苏致钦,又探头看了看被拍得“啪啪”作响开始震动的木门,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候也压根顾不得拘谨,她推搡着苏致钦就往卧室走,苦苦哀求拜托对方能不能先暂时在自己的卧室避一避风头。 苏致钦居然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问她:“那安全起见,我是不是还应该找个衣柜躲一躲?” 乔雾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上道,就真的顺着对方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卧室的衣柜比较小,你可能躲不进去。” 苏致钦:“……” 乔雾:“……” “乔雾,我们是在偷//情吗?” 乔雾:? “为什么我要被塞进衣柜里?” 乔雾:? 喂!不是我要把你塞进去,这不是你自己提议要进去的吗? 四目相对,气氛僵持。 眼见男人脸色不愉,乔雾无奈妥协,想着他千里迢迢过来,把他塞进衣柜也的确不是什么待客之道,但总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的亲朋好友面前。 别说他没打招呼就过来,本就让自己措手不及,要是跟这两拨人撞上了,乔雾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门外铃声催促。 miaoko跟卖臭豆腐的陈叔叔都开始聊天,祝婶向陈鸽打听妇科里的八卦,而凤凰和玛卡巴卡则在门口扮乖,一一跟叔伯婶婶问号。 乔雾干脆牙一咬心一横。 “先生,那您知道等会该怎么说吗?” 老板、朋友,来自俄罗斯远道而来的客人——乔雾心想,以他的身份应该知道如何在陌生人面前跟她保持身份和距离感。 见乔雾松口,苏致钦绷紧的嘴角弧度都稍稍松了松,鼻腔里不满意地飘出了个“哼”来。 乔雾绕过他去开门,门把手被拧住,灰旧的暗色木门由里自外打开的时候,门外一众人的喜气洋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给打断了。 所有人的视线越过乔雾的肩膀,诧异而不解地落在站在客厅走道的男人上的时候,苏致钦温和的眉眼已经先人一步弯了起来。 “我是乔雾的男朋友。” 乔雾倒抽一口凉气,整个天灵盖都像是被人掀起来又重组,想回身去捂苏致钦的嘴,但奈何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大,她四肢都木木的压根也不听使唤。 脑子里的警钟敲得鸡飞狗跳,洪亮的质疑三连“我是谁我在哪他到底在说什么狗屁东西”在耳边提问提得振聋发聩。 众人面面相觑,眼前的男人字正腔圆的中文听不出一丝异国口音,唯独那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和那一双翠绿色的眼瞳,在告诉着他们自己的身份。 沉默的时间久到乔雾能幻听到乌鸦飞过的叫声。 “……卧槽。” 是万花丛中过,片叶采学霸的凤凰先回过了神。 “哎呦哎呦,是小苏啊!” 第二位表达了自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祝婶终于开始了她的自来熟,只是对方开口的第二句话,就让乔雾想要原地去世—— “你比照片上的还要俊哦!” 乔雾:“……” 老师! 你一个和尚! 口口声声六根清净的和尚! 至于把你学生乱七八糟搞的对象的合照,发给这么多人看吗? 这!合!适!吗! 可乔雾还没来痛苦地捂住脸,苏致钦已经精准地抓到了重点。 “照片?” 男人狐疑一瞬,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他跟乔雾也就只拍过一次照。 男人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眼乔雾,却发现对方的灵魂正浑浑噩噩地飘上了天花板,努力寻找上吊的麻绳。 苏致钦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让他自己也觉得高兴的笑来。 站在门口的众人鱼贯而入,拉着苏致钦的手开始了进行了国人特有的入乡随俗—— 几岁啦? 家里是干什么的呀? 在西渝要待多久啊? 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定居了呀? 以及这混血是怎么个混法。 苏致钦难得的脾气好,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嘴甜得要命,但时不时扫过来的揶揄眼风落在乔雾身上,依旧让她如坐针毡的尴尬。 她一想到那天晚上为了哄他拍照片自己撒的谎—— 我不想一年半之后分别,没有任何念想可以让我回忆先生。 乔雾:“……” 别问,问就是后悔。 她现在只恨自己不是一只穿山甲,找不到地缝钻不进去。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乔雾只能破罐子破摔,在心里揣测苏致钦大概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她的尴尬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王叔这辈子也没出过国,仔仔细细地盘了一遍苏致钦的家世,认认真真地问他要不要考虑把俄罗斯的生意弄点到西渝来,这样也好在这边长住。 苏致钦垂着眼帘没说话。 王叔却仍在努力游说中国市场好。 “你看,我们中国人这么多,西渝也算是个人口大省了,到时候保不准赚得你盆满钵满。” 乔雾一口凉茶差点没喷到叔叔脸上,她一脸痛苦地告诉叔叔,说中国人多用在这里不太合适。 苏致钦也跟着沉默了一会。 “还是别了吧。” “这样对我们大家都不好。” 王叔叔不明所以,热心得仍旧试图在这个话题上深入,祝婶却已经嫌她站在旁边碍事,干脆指挥她去把他们带过来的水果洗了。 乔雾去厨房找果篮,一堆人新奇地围着苏致钦还在问东问西。 男人回答得从善如流,偶尔也会反客为主。 “是么,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叔叔阿姨面前说我的。” 乔雾只恨自己一个人不能当两个人用,就差没丢下手里的水果去捂他的嘴,让他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但很快,她就想扑上去,捂住垃圾街里各位叔叔婶婶的嘴,让他们别跟倒豆子似的把不该说的都往外说。 “说什么咯,还不是说你对她好,很宠她。” “就是说嘛,让我们不要担心,说你做饭很好吃,待在你手底下都胖了好几斤。” “反正哦,她在我们面前,没说过你半句坏话。” 乔雾端着水果走出来的时候,苏致钦侧脸挑眉看过来,她清清楚楚地在他促狭的笑意里看懂了四个字——“你还挺乖”。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除夕夜对着关心自己的人撂脸子不是她的风格,无奈之下,她只能去阳台透气。 没想到纱门被人“滋啦”一拉,乔雾一回头,自己的同龄好友各个抱着臂,堵着她一脸兴味。 “乔雾,我们把你当朋友,瞧瞧你都干得什么事儿?” “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就是就是,做个人吧乔雾!” “男朋友过来了都不提前说,是打算搁这儿给我们整惊喜还是惊吓啊?” “早说你男朋友过来陪你,那我们还过来个屁哦。” “当电灯泡咯,闪闪发光,照亮乔雾的爱情!” “亏我还为了你特地洗了头!” “你不是说跟人家分手了吗?怎么分手了人还待你屋里,一副今晚做好了准备睡你的意思。” “你是不是始乱终弃了?真分手了,人家总不至于千里迢迢从莫斯科跑过来喂!” “幸亏祝婶没把她侄子带过来跟你相亲,要不然可真就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一堆人七嘴八舌,乔雾听得脑袋都疼了,可她揉着额头还得防着客厅里的苏致钦乱说话。 这些人显然是来要她给个坦白局,乔雾敷衍地挑了些能回答的,但miaoko、陈鸽、凤凰和玛卡巴卡,每个人都像是手里揣了本十万个为什么,乔雾回答得应接不暇。 就连平时理智的miaoko问的东西也都不太正经。 “不过乔雾啊,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谈恋爱啊?” 乔雾:“……呃。” 凤凰哼了一声。 “是,我替这个狗牡丹答了。” miaoko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那你知不知道俄罗斯的男人不到三十就容易秃顶,很显老的,我看你年纪小,也就二十出头,我是建议你多谈两段恋爱,可以横向纵向多比较几——” 只可惜miaoko话还没说完,平白无故觉得后颈有点发凉。 五楼的小阳台里也没刮什么冷风,他下意识地在四周张望了一下,隔着朦胧的纱帘,却看到苏致钦对着他微微一笑。 不等miaoko问完,凤凰已经亟不可待语出惊人。 “算了算了,你们还是省点时间吧,大过年了,你看看人帅哥从莫斯科跑过来,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别给乔雾浪费钱。” “那我单刀直入吧,你们一个晚上一般几次?” 乔雾:“……啊?” “我看他这体型,是不是经常健身?” 乔雾:“……呃。” 乔雾尴尬的脚趾都快把外婆遗留的老破小阳台水泥地给抠穿了,是陈鸽将她从凤凰的虎狼之词里救了出来,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乔,你的好日子可真的是要来了啊。” “不得不说,真他娘的帅诶,你对象比照片好看一万倍啊。” “这他妈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乔雾不明所以:“啥?” 玛卡巴卡提前插话。 “你看阮士铭那个狗逼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今晚你又有娇夫在怀,不是双喜临门又是什么?” 乔雾被“娇夫在怀”这个成语说得脑袋都涨了一圈,偏偏凤凰还不放过她。 “不管怎么说,姐妹,记得戴//套,道路没几条,安全第一条。” “是啊,千万别搞出人命啊。” 连miaoko都开始同情附和。 陈鸽开始关心起有的没的。 “哦对了,你乳胶过敏那事儿记得去查,我到时候给你安排。” “戴什么啊!” “拜托这男的真的很帅,实在不行,你可以去父留子,绝对不亏啊。” 从不考虑结婚的玛卡巴卡想法很野,但乔雾听得只想哽咽。 一堆人七嘴八舌说得她脸都红了,可她隔着纱帘竖起耳朵一听,居然听到了客厅里扫码付钱的声音。 乔雾:? 眼见苏致钦从善如流地抵出微信的收款码,乔雾简直瞳孔地震。 他到底在干什么! 轮到卖冰粉的张伯掏出手机,热情地点开扫码,嘴上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埋怨。 “都怪乔雾这个鬼丫头不跟我们说你也来了的事儿,我们都没带红包,来,你把收款码再给我扫一扫,我也把我这份儿的红包扫给你。” 乔雾:“……” 谁!来!救!救!我! 乔雾只想飞奔出去,打掉苏致钦恬不知耻收款的手机,却被凤凰一把拉在了原地。 陈鸽拉开纱帘,往客厅里探了个头。 “喂,乔雾这人脸皮很薄的,我看你都收了我们份子钱了,不如干脆就把乔雾娶了吧,我们不收你彩礼钱。” miaoko站一旁看着她,揶揄她。 “用不着这么喜欢他。” “看看你谈个初恋而已,这么惯着人家?” 乔雾红着脸心道我哪里表现出我喜欢他了,还有!你哪里看出我惯着他了! 只是有人敢开玩笑,有人居然还真得会上钩。 “彩礼是什么?” “哎呦哎呦,小伙子啊,我们这里嫁女娃娃的话,男方要准备房子跟车,还有几扁担的现金都是要的。” 苏致钦居然真得认认真真地想了想。 “那问题也不是太大。” “担心什么呦,人家家里做生意的,再说了,我们嫁言言,又不是卖女儿的咯!” 乔雾:“……” 懒得跟她们争论了。 她累了。 随便吧,毁灭吧-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好不容易热热闹闹地庆祝完,乔雾筋疲力尽地送走了垃圾街里的一堆亲戚和朋友,凤凰临走前还嘱咐乔雾注意安全。 乔雾的内心已经千锤百炼。 “给我滚。” 乔雾怎么也预料不到,简简单单一个守岁,会被弄得这样复杂,本来他们今晚一群人座谈,原本只是为了庆祝阮士铭伏法大快人心,没想到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会被迫变成她不得不向亲朋好友介绍自己的“男朋友”。 对于这个走向,乔雾是拒绝的。 亲朋好友一走,原本闹哄哄的小屋子,一下子又重归安静,留下她跟苏致钦面面相觑。 横竖屋子里没其他外人,不得不说苏致钦的突然出现,的确打乱了她的计划。 这一切的变故,都跟她原来里的认知很不一样。 她告诉苏致钦,他这种“男朋友”角色的代入,会让她在未来很困扰。 “那是谁先骗了我的照片,主动跟人说我是你男朋友的?” 逻辑王者精准点操了她的逻辑漏洞。 乔雾:“……” 她自知理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决定在这个问题上装死。 “不过乔雾。” “干嘛?” “我下次埋头苦干的时候,你抓我头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爱惜一下?” 乔雾:“……” 所以你刚才果然又听到了对吧? 乔雾严重怀疑,苏致钦的耳朵不是人的耳朵,他的耳朵简直就是蝙蝠的雷达探测器,谁说他坏话,他第一时间就能将耳朵360度旋转锁定目标。 但她实在懒得就在黄腔这个事情上跟他对线。 门铃再次被按响,她以为是垃圾街的乡邻或者朋友谁落了东西,打开门却意外地发现,有个俄罗斯人真的能将中国的移动支付操作如火纯情——又是一个上门的外卖。 苏致钦坦然地拆开纸质的药袋,将里面的东西往沙发几上一丢, 乔雾盯着那些闪闪发光的镭射外盒的小盒子,陷入了沉思。 苏致钦对上乔雾迟疑的视线,温和地弯了弯唇,宽容地告诉她—— “我不会给你任何去父留子的机会。” 乔雾:“……” 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死//变//态! 只是被刚刚这样一闹,乔雾中途吃了*好几口水果,倒也不觉得饿。 临近12点,隔江的焰火在春晚的倒计时里准时开启。 大朵大朵绽放的烟花将江岸边的半边天色染出五光十色的绚丽。 乔雾站在阳台上看烟花的时候,苏致钦也拉开纱帘走了出来。 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即便风里有冬夜的冷意,人心也依旧能被团圆的气氛烘托得暖融融的。 周边的小区都是老小区,烟火一放,就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站在阳台上看热闹。 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彼此沉默的时间太久,乔雾却意外地注意到,他空空如也的左手食指——那枚昂贵而艳丽的红丝绒尖晶石戒指不知道去了哪里。 乔雾忽然很想问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莉莉丝明明告诉过她,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离开俄罗斯,她想问他这次会待多久,但总觉得这么问很奇怪,奇怪到像是自己已经主动承认是被他放养在西渝的什么人似的。 两人的协议以她的莫斯科的学业终结为截止时间点,既然她已经提前办了休学手续,那理论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已经终止了。 既然她已经回国了,而且她大仇得报自然也已经无欲无求,她不想被一个异国他乡、身份不明的男人用一种奇奇怪怪的不见光的身份去定义未来的人生。 只可惜,也许是被除夕团圆的气氛所感染,也许是被隔江的烟火大会迷了心智。 乔雾的嘴却比心动得更快,她听见自己的叹息声,遗憾、胆怯又小心翼翼。 “先生,你说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那个‘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乔雾拉了拉左手腕上的毛衣衣袖,她不确定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藏起来的小心思。 在她有限的年岁里,并没有喜欢过别的人。 她没有品尝过患得患失的暗恋,也没有尝试过忐忐忑忑地去揣摩他人的心意。 但她不喜欢,他站在自己身边时,那种酸涩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都会牵扯她的心绪,让她的立场变得那没有那么果决,摇摇摆摆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她只会笨拙地藏好自己的情绪,然后像猫咪一样揣着手手窝在小屋的沙发上,等着他人主动的靠近。 如果他是带着恶意而来,她会对他龇牙咧嘴地哈气,然后躲到沙发底下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到他离开,如果他是善意的,那么她……可以被他撸一下,但也只是短暂的一下下。 她喜欢他,只有一点点。 可哪怕一点点,乔雾也不敢说。 她仍然害怕,有一天一觉醒来,苏致钦又不见了。 她也不想为了他,一再去放低自己的底线。 他总有各种各样她不知道的理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而她对他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乔雾,你现在站在我旁边,是什么感觉?” 隔岸的烟火忽然在眼前炸裂,乔雾恍惚地眨了眨眼,她不确定在刚才振聋发聩的几连焰火声里,她的耳朵有没有出现幻听的错觉。 她愕然地转过头,对上他温和而从容的目光。 她张了张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致钦却像是已经知道她刚才张唇的口型里想表达的意思—— 你说什么? “我说。” 他弯了弯唇,很有耐心地一字一顿。 “我爱你。” 在隔岸烟花炸开的绚烂里,在乔雾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的忪怔里,她看着那双宝石般漂亮的绿眼睛里,只有她自己。 然后,她听见苏致钦再次温柔而坚定地告诉她—— “我说,我爱你。” 请让我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有阴影于眼前投落,有淡淡的薄荷冷香充盈她的鼻息和意识,有温柔的吻由浅入深熨帖在她的唇角,有力的双手环紧她的腰,将她用力而深情地按进他炙热的胸膛里。 从14岁到22岁,从19岁到27岁。 八年的时间。 穿着背心裙的小萝莉好奇地分花拂叶,一身西装的暴徒,警觉地握住腰间的手//木仓。 玻璃花房里的少女,颓唐地叹了口气,玫瑰花架下不怀好意的野心家,露出笑意。 极光、雪地、白云、各自的战场,最后他们回到同一片星空下。 虔诚的信徒不远千里朝圣。 他愿意用自己的余生供奉他选中的神明。 请赐予我枷锁。 请剥夺我的自由。 请让我臣服于你。 在西伯利亚雪原幽幽回荡的祷告声里,终于有神明听见他的愿望,直到—— 尼斯的小玫瑰被妥帖地藏进玻璃罩里,成为了他永不枯萎的欲望。 第77章 尼斯的阳光 078 乔雾睡醒的时候,乔芝瑜已经出了门。 一楼餐桌上留了便签纸。 “言言,妈妈临时有事,去趟巴黎,大概后天晚上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按时吃饭,游戏不准玩到半夜,零花钱放在进门玄关的鞋柜上……” 乔雾没等把便签纸上的内容读完,就迫不及待跑到门口去摇鞋柜上的罐子。 轻轻的一个塑料罐,是乔芝瑜拿饮料瓶改的,只是表面被涂上了颜料画上了热带鱼,才看上去像模像样是个储蓄罐,不至于光秃秃的简陋。 “叮叮当当”空晃晃的响动,让乔雾本能地靠在门框上叹了口气。 只留了五欧,还不够她两天的点心钱。 看来妈妈是铁了心不让她吃零食。 “……冰箱里有我给你做好的便当,微波炉里热一热就好,该写的作业要写完,没画完的油画要继续画,要是我回来发现你又偷懒摸鱼,我会生气的,晚上我会给你打电话检查,不准借口不接我电话。” 耐着性子将便签纸上的内容读完,乔雾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大太阳,终于接受了现实,她打着哈欠汲着拖鞋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乔芝瑜给她裹了小馄饨,放在烧开的水里烫一烫就好,但乔雾的八字天生跟厨房这个地方不对付,不管什么食物到她手上,总会变了原来的味道。 所以不吃早饭也没什么,临街拐角的商铺就有华夫饼,浇上香香的芝士奶油酱,她为什么非得吃半生不熟的馄饨呢? 乔雾戴好遮阳帽出门前,将塑料罐里的零钱掏得一干二净,只是临锁门了又犹豫了一瞬—— 她打算去跟面包店的老板讲讲价,如果卖惨有用的话,她能靠妈妈留给她的微薄的五欧,度过快乐且自在的三天。 她将五个硬币摊在手心里数了又数,最后还是忍痛丢了四枚回去。 华夫饼一欧一片,如果她能找到某个好心邻居借上一、两欧的话,指不定还能在华夫饼的基础上,有个冰激凌的加餐。 行动力很强的乔雾,当机立断就朝好心邻居所在的方向走——乔芝瑜临时租住的公寓附近住了一个独居的老太太,丈夫去世的时候给她留了一大笔的遗产,老太太平时就待人和善,因为独居多年,喜欢有人陪,乔雾闲来无事总喜欢往她院子里跑,加上她嘴甜又会聊天,很讨老太太的喜欢。 乔雾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甚至已经做好了在人家屋子里蹭饭的准备,可等走到对方院子门口,却发现花园的铁门紧闭,花园里没人,二楼的卧室也拉着厚厚的窗帘。 她只当是贪觉的老太太在睡午觉,没办法从正门进也没关系,她之前不是没有获得过老太太的应许,从花园的灌木从里像捉迷藏一样偷偷溜进去过。 夏天的正午阳光有些晒,落在光裸的手臂上有烫人的热意。 乔雾穿着一件水手蓝的背心裙,汲着人字拖,“踢踏踢踏”踩着树影走,老太太的花园后门,有两株枝桠不算茂密的矮灌木,灌木的树枝不像旁边的玫瑰丛一样有着横生蛰人的小刺,她只稍微微用力,都不用担心皮肤被划痛,就能轻而易举将两株植物往旁边拨开。 一脚踏进法式花园的边界,她分花拂叶入内,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的笔直、修长的腿,穿着白衬衣的男人袖口半挽,在阳光下露出骨线分明的手背,以及小臂上隐约可现的青筋。 精瘦有力的腰身圈着一条细黑金皮带,皮带上悬着的似乎是—— 枪夹? 乔雾倒抽一口冷气。 冰冷的黑色枪柄在正午耀目的阳光下折出金属特有的暗色光泽。 这不是她熟悉的、祥和的、属于老太太的花园。 对危险的警觉,让十四岁的小少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而恰好是这后退的一步,后背折到杂乱的树枝,发出很清脆的“咔嚓”声。 男人扭脸过来时,耀目的阳光落在他干净凌厉的下颚线上,而乔雾却觉得自己像是如迷途中被猎枪锁定的猎物,动弹不得。 她被一双翠绿色的瞳孔定在原地,而男人下意识防卫的动作,更是让她瞪大了眼睛—— 干净的手背骨线崩起,修长的手指按住木仓夹里的手木仓。 乔雾知道自己应该跑,应该毫不犹豫转身就跑,但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而对方不耐地微微拧起的眉心和迎着阳光半眯起的眼睛,似乎都在告诉她,自己现在正身处险境。 而他越是谨慎地审视她,她就越是动不了。 她艰难地吞咽了两下,她能听见夏风吹过梧桐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也能听见穿行于宽阔绿叶间“啾啾”不止的鸟鸣,能听见不远处的面包店门口有人高声在讲电话…… 同时,她也能听见自己的生命像沙漏一样飞速流逝的声音。 恐惧如有实质般似乎在侵蚀着她的生命。 乔雾的目光落在已经被他握在手里的枪柄上,她张了张唇,可灵魂却像是被那双绿瞳牢牢锁住,喉咙被一只冰冷而无形手狠狠捏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隔着不远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是猎人被惊扰的不耐烦,是猎物误入陷阱的无措。 在男人不动声色的注视里,乔雾在冷静和急躁的情绪里来回切换,却依旧想不出逃脱的办法,僵硬的后背擦过矮灌木的枝条,横生的粗糙枝桠就抵在她光裸的后背,扎得人发麻发痒。 直到她发现,自己终于能够控制那双被灌了铅的双腿,可她才甫一往后退了一小小步,已有黑影从她的头顶施施然地落了下来。 乔雾:“……” 尼斯的盛夏,任何的热意都弥散得很缓慢。 留有子弹出膛的余温的木仓柄毫不留情地,甚至有些粗鲁、野蛮而生硬地挑起她的下巴。 少女的肌肤天生娇嫩,尤其是,十四岁的乔雾,并没有小巧的瓜子脸,没有精致而纤瘦的下巴,相反她被乔芝瑜照顾得很好,脸上还有俏腻的婴儿肥。 生硬的枪柄压在她细软的皮肤上,甚至有轻微的痛感。 下巴又被强硬地往上抬起一寸,她被迫迎上他冷漠的审视目光。 她在鼻端那股淡而呛人的硝烟味中,豁然重见天光,也终于能够近距离地看清他的脸。 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就像养尊处优多年而丧失正常人类情绪的上位者,打量她就像一件毫无生命力的物件是——一株枯萎的植物,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一片在黎明就会融化的细雪。 “……” “……” 不算太友善的初遇,在很多年之后,每每被乔雾提及,苏致钦都会装模作样地道上几句没什么诚意的歉。 然而,向来赏罚分明的乔雾,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什么叫做秋后算账。 直到苏致钦在第二天早上告诉她,沙发有点硬,他睡得并不舒服,他彻夜未眠,以至于没办法在当天下厨做晚餐,借此来要挟乔雾,让自己能够获准换回原来的地方睡觉。 新婚的两人在彼此掌握的特有的生活技能上达成了一种恐怖平衡,而这种恐怖平衡,在陈鸽和凤凰她们的眼里,则被称之为“恋爱的酸臭味”。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十四岁的小少女的目光里都是他,眼角眉梢的惊惧和忐忑里,也皆为他所致。 乔雾:“……” 在这样上位者和下位者的对视里,她迎着日光,终于能够在耀目的光线下,看清他的脸——半张英俊到过分的脸,半张狰狞可怖疤痕虬髯的脸。 只是即便如此,乔雾依旧认为,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外国人,深色偏棕的头发略略有些长,零碎的发尾散在颈间,微垂的刘海若有似无地搭在他左脸上那几道狰狞的疤痕上,但这丝毫无损他的美貌。 她固然知道这个时候来审视一个拿手枪抵住自己喉咙的人的美貌不合时宜,但近距离的美色攻击却依旧让人晕眩。 尤其是,她在他翠绿得如同宝石般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忪怔、无措和故作镇定。 但不得不说,男人五官的棱角里有一种锐利的少年气,即便那双盯着她一瞬不瞬的瞳孔里满是不耐,但眼瞳里的翠色却干净得像一汪冷湖,有一种隔绝于世的青稚,哪怕他穿着简单的西服套装,但散漫的气质却依旧像尼斯街头那些一到假期就开始游荡颓丧的“少年混混”,只是眼前的“混混”显然跟那些人不一样。 首先他有枪。 其次,他的枪正抵在她的喉咙上,他手握着她的性命。 乔雾艰难地吞咽了两下,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突发奇想下,打的那个糟糕的算盘——她不过就是想问一个老相熟的奶奶小小地借个钱,却没想到会碰见这样一个索命的阎王。 妈妈一直以来都告诉她,让她在尼斯不要总是到处乱跑。 她总是不听。 妈妈每次都会告诫她,国外没有那么安全。 她总是不当回事。 直到她在跃如擂鼓的心跳声里,被一名西装暴徒少年用枪口抵住喉咙。 “怎么不跑?” 少年的目光微黯,冰冷的枪口在她的喉咙的深处,也就是喉结的位置又顶了一下。 当然,如果乔雾的年纪再长一轮,她大概就能从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里品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只是这个小小的、简单的动作,在婚后被乔雾心照不宣意、有所指的提及的时候,苏致钦并不会坦白他当时心里正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跑?” 刚刚成年的少年的声音偏低偏黯,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她因为惊惧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枪口在少女细腻的颈部皮肤上又蹭了蹭——坚硬而温热的留有子弹余温的枪口。 乔雾尚处于惊魂甫定的状态,并不觉得他这样简单的威胁动作里,到底有怎么样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暧昧。 男人的法语说得并不是那么浪漫和标准,口音中甚至还带着点异国舌音的厚颤。 而乔雾的法语同样说得并不流利,只是简单的对话都能听得懂,她只好镇定下来,磕磕绊绊地用英语告诉他—— “腿跑得再快,也,也没有子弹快呀。” 这是实话。 人类的求生极限也抵不过现代武器的发展速度。 她紧张地抿住唇,期望眼前这个法语不流利的男人好歹能够听得懂英文。 似乎是对她的回答意外有一瞬的意外,男人饶有兴趣地抬了一下眉毛,但很快,就开始了他的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来这里?” 乔雾庆幸,他会说英文。 那你又是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少女不服气的腹诽一闪而逝。 “我买冰激凌的钱不够,来找这里的奶奶借一欧。” 虽然理由很扯淡,但这确实是事实,只是不知道像他这样天生警觉的人,是否会相信她单方面的说辞。 乔雾在心里将那些只会出现在007电影里的身份都在这个英俊的少年身上按了一遍,感觉每一个身份搁在他身上都很合适——年轻英俊、个高腿长,一看身手就不可能会很差。 只是,如果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大概会再在他身上按一个不太友善的评价:不讲道理没人性。 也不知道她透露的哪一点信息让他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眸,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原先那种看人不耐,情绪又漫不经心的状态,他嗤了一声,看着她的目光,再次像看一件没什么生命力的物什。 “真可惜,你借不到这一欧元了。” 第78章 尼斯的阳光 078 “很可惜,你借不到这一欧元了。” 这话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她接下来没命借钱,还是能给她提供一欧元的和善老奶奶已经不在了。 伤感几乎是突如其来,乔雾知道自己跑不了,干脆垂下脑袋,认命地感慨了一句:“是啊,谁能想到呢。” 相比起其他同龄女生喜欢在课间看纯爱少女漫,她在上学时,更喜欢看少年热血漫,知道什么叫“轻于鸿毛重于泰山”,所以这个时候,与其痛哭流涕地求饶,不如坦然而丧气地接受。 只希望对方开木仓的时候,可以利索一点,不要让她痛苦太久,希望妈妈知道她的下落的时候不要太伤心。 十四岁的小少女,在幻想生命尽头时,总是会有一些天马行空的、不切实际的假设。 喉间的枪柄已经缓慢而磨人地从下巴移到了她的额头。 乔雾心想,至少这样,子弹出膛,她应该不至于因为意识清醒而疼痛太久。 她垂着头,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却错过了落在他忍俊不禁的唇角上的阳光。 苏致钦垂眼便能看见她秀致的脸上纤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有泪珠将坠不坠。 “喂。” 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愉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打个赌,9粒糖果,你要是能猜对我现在手里有几颗,我就放你走。” 伴着伸到她眼底虚虚握着的拳头,乔雾错愕地回不过神,却在下一瞬眼睁睁看着男人将一条红色的mm豆糖果条包装重新放回西裤口袋里。 乔雾:“?” 你们特工出任务还带这个? 乔雾:“?” 这是什么迷之走向? 乔雾:“?” 让我猜有几颗糖,你确定你不是在逗小孩? 男人话音里充满懒散和漫不经心,重新回到她额头上的枪口甚至恶作剧般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乔雾:“?” 你们干杀//手这行这么没有职业操守的吗? “要是猜错了,我的枪匣里就会少一颗子弹,而这颗子弹就会出现在你的身体里,比方说——” 枪口从她的额头缓慢地往下游移,沿着她的鼻梁,最后落在她因为讶异而微微张开的唇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乔雾的错觉,枪口在轻轻擦过她上唇唇峰时明显有一瞬的迟疑。 但乔雾觉得眼前这个英俊而年轻的西装暴徒,似乎并没有她一开始认知那样可怖。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忽然伸手握住枪,细软而白腻的手指,蓦地堵住枪口,然后从容地将枪口往旁边一拨,快速接过他尚未说完的半句话。 “也可以出现在我的影子里。” “毕竟影子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苏致钦忽然抬了一下眉毛,对上少女认认真真却暗藏慧黠的目光。 “哥哥,不准耍赖。” 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屏住呼吸般紧张地等着他的决定,连大气也不敢喘。 “……” “……” 四目相对的僵持里,乔雾的耳边是自己跃如擂鼓的心跳,她本能地紧张地咬住下唇,审慎而认真地留意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如果横竖都是死的话,那不如想办法赌一把。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枪口仍旧试图回到她的脑袋上,但男人显然没有用蛮力,所以乔雾依旧靠自己的力气就可以轻松地拨开枪口,让自己不至于随时身处危险之下。 她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跟他讨价还价。 即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也应该给她翻腾一下的机会。 “既然是赌博,我们彼此都在赌桌上,凭什么哥哥你又当选手又当裁判呢?” 其实乔雾知道自己在偷换概念,但只要对方不在下一秒生气暴起,那对她而言,就仍有转圜的余地,反正最差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被一枪爆头。 “你有你的筹码,现在我要说我的了。” “……” 男人翠绿色的瞳孔里有饶有兴趣的打量。 乔雾算是看懂了,这人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借故将她拉到跟前时,显然是在检查她是否有携带武器,只是检查就检查,为什么还要坏心眼地捏一下她腰上的痒痒肉。 如果他没有用枪威胁着她,她或许会给他贴一个“贪玩恶作剧”的标签。 “我猜对了,哥哥,你就需要借我一欧。” 借到了钱就去买吃的,庆祝自己大难不死。 “……” 眼前的少女明明身处危险,是一条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可偏偏歪理一套一套还振振有词。 苏致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嗤了一声,将虚握的拳头掌心朝上,往她眼前又递进了一寸。 “猜吧。” “……” 乔雾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少女的目光落在那方指骨分明的修长指节上,干净得如同没有瑕疵的润玉,露出半月痕的指甲也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在这种环境氛围下,她甚至想要询问对方愿不愿意做自己画布上的手模,只是眼下,这样的一双好看的手,却牢牢握在了她的喉咙。 她皱着眉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他愿意逗她,愿意对她恶作剧,那显然他应该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自己死,他甚至愿意耐下心来听她讨价还价。 所以一切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 而摆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个概率问题。 9粒糖果,总不至于一口气倒完,即便刚刚听声响,也能猜到糖果袋子里还留了几粒。 乔雾这时候只恨自己听力太差,不像一些电影里的赌神,光听声音,就能猜到对方掷了几颗骰子,而这种在2~8之间高概率的选择,又的确是一场抓瞎的豪赌。 太阳西斜,尼斯的夏风里仍有一丝海风的潮热和咸腥,风吹动她的背心裙的裙摆,紧贴着她身体的口袋,有一样温热的铝制小东西随着飘扬的裙摆,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 “猜吧,有几颗?” 男人漫不经心的催促像是倒计时的钟声,而乔雾却在极度的紧张中豁然之间豁然开朗。 在她自有的诡辩逻辑里,“三”和“四”的概率最高,50%的机会,她的运气总不至于太差。 “四……颗?” 男人忽然扯唇笑了一下,未置一词,却施施然地摊开了手掌,白皙如玉般的掌心里,赫然的两粒红色糖果。 “很可惜,上帝并没有眷顾你。” “……” 怎么会差这么多? 有一瞬间,乔雾的心如跌入冰湖——这是即便她利用口袋里的东西作弊也不一定能达成的数量。 虽然猜错了子弹也不过只是会落进自己的影子里,但乔雾却在对上男人冷漠而散漫的目光时,后颈的汗毛都齐刷刷地竖了起来。 不是先前听她胡言乱语、讨价还价时那般饶有兴趣,他现在看她的目光,又似乎在看一样毫无生命力的东西。 其实规则从始至终都像枪一样被握在他的手里,即便她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气,将枪口拨离身体,但他依旧能够重新将枪对准她的脑袋。 所以,宣判她死亡的,从来不是他手里的枪,还是他毫无感情和温度的眼睛——上位者天生拥有对他人性命生杀掠夺的能力。 原本被她拨开到旁边的枪像是快要挣开她的力量般,重新往她脑袋上怼,乔雾咬咬牙,大着胆子将口袋里那枚铝制的汽水瓶盖往他手心里一放。 男人不明所以的视线在手心那枚不起眼的小瓶盖上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便无所谓地抬了一下眉毛,翠绿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用目光在问她到底在干什么。 乔雾:“……” 不知怎地,她从他没什么情绪的冰冷眼瞳里,甚至还中二地脑补出了一句无声的台词:不乖乖地说一个让我觉得有趣的答案,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乔雾咬了咬下唇,将注意力放在那枚瓶盖上,铝制的汽水瓶盖,橡胶面上印着几个不太清晰的红色宋体字印——“再来一瓶”。 这种能白嫖饮料的瓶盖在乔雾的世界观认知里,就象征着无限的好运,她曾经为了收集这种“好运”背着乔芝瑜偷偷买过很多橘子味的汽水,只是即使她攒的汽水瓶盖已经足够串一盏风铃小台灯,而到她手上的“再来一瓶”,也不过就这一枚而已。 也不知道这枚幸运瓶盖是否能在今天为她带来“大难不死”的好运。 被虚无的好运所鼓舞,乔雾深吸一口气,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用一种非常非常认真且非常非常煞有其事的口吻告诉他:“哥哥,你刚刚问你的手里有几颗,你只问了howmany。” 而这句简陋的问话里,并没有特指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到底是糖果,还是其他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在耍赖,在断章取义。 “Ok,好了,你现在手里就有四粒小东西了。” 乔雾甚至用一种欣喜和鼓励的眼神告诉他,她愿意将自己的宝贝送给他。 “……” 见对方毫无反应,小少女眨了眨眼,再次用一种坦诚而真挚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看,瓶盖上面就了——‘再、来、两、瓶’。” “你知道吗,这在我们中国,一粒瓶盖就能当两样东西用呢!” 乔雾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也知道自己在毫无道理地胡搅蛮缠,但她同样知道,只要自己能在对方面前保持有趣,她就能拖延时间。 男人面无表情,视线落在手心那枚小小的瓶盖上。 他静静地听着眼前穿着水手蓝背心裙的少女开始跟她振振有词地解释在中国“再来两瓶”的渊源和由来,也同样,波澜不惊地看着手心里那枚不起眼的瓶盖,瓶盖的白色塑胶内膜 “哥哥,你应该不认识中文吧?” “……” “不过没有关系,如果有一天你去中国,执行,执行任务的话,你可以拿这个瓶盖去试试到底能不能换两瓶汽水。” “……” “我真的没有骗你。” “……” “不然你可以找个人问一下,或者——” 乔雾在男人一瞬不瞬的注视里,彻底编不下去了。 宝石般翠绿色的瞳孔像一面镜子,能够照出所有谎言的真相,而那寸已经挪离自己身体的枪,也重新回到了她的额前。 乔雾也终于开始接受了现实。 她已经尽了人事,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只是临死前,她垂着脑袋,贪心地想要达成一个小小的心愿。 她尚未吃过早餐,原本计划里的华夫饼和冰激凌,也没有吃上。 “好吧,哥哥。” “那在你动手之前,可以让我尝尝里你口袋里剩余的糖果的味道吗?” 他说他的口袋里总共有9粒糖,撇开他手里的2粒,她可以尝到7粒,慢慢咬慢慢尝的话,大概还能给自己的生命再充电5分钟吧。 乔雾悲哀地想,即便幻想当中吃到糖果的快乐都抵充不了将死的伤感。 “你手里的糖果归你,没倒完的那7粒,可以给我么?” “……” 苏致钦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终于僵住,脸上面具似的漠然终于像斑驳的墙壁般缓缓脱落。 如同像荒原里的猛兽在饥寒交迫中看见于雪中树洞里休憩的小兔,像沉睡醒来的吸血鬼始祖,睁开眼睛,看见第一个人类。 像在西伯利亚雪夜里,他在寒冷的冬夜孤独地期盼燃尽的蜡烛可以重新点亮他黑暗的、沉闷的、毫无生趣的小木屋。 而十九岁的少年,也终于在十四岁的少女的脸上,看见自己于黑暗中期盼了无数次的微弱火光。 “……小瓶盖。” “……” “走吧,你想吃什么?” 在乔雾忪怔的意外里,眼前英俊的、喜怒无常的男人忽然扯唇笑了一下,将手木仓塞回后腰的枪夹上,同时,他也没收了她用来耍赖的瓶盖。 “……” 乔雾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如获新生? 难道就因为她仅仅想尝他口袋里剩余的糖果? 还是这里面有一些她想不明白的门门道道? 果然幸运瓶盖就是幸运瓶盖!! “但在我请你吃冰激凌之前,你需要答应我,你今天从来没有见过我。” 夕阳柔和的暖*光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落在苏致钦棱角分明的眉眼上,就像很多年以后的那间谢尔盖耶夫镇上的美术馆三楼的玻璃花房,他静静地于绿藤的遮蔽里看着她。 二十四岁的他在想,要如何在光怪陆离的恶魔餐桌上,跟她开始一场新的博弈? 要如何在彼此落座的那一刻,就对她设置好陷阱,就像他能够面不改色地欺骗她,其实糖果袋里总共也不过只有5粒糖。 然后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次他会小心谨慎再谨慎,他会对她撒无数的谎言,他也绝对不会像今天一样,被她轻而易举地看穿破绽。 至少,第二次,他不会再输得一败涂地。 尼斯的傍晚,乌金西坠,夕阳从身后投射过来,将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拉得长长,带着海边咸湿气息的潮热暖风拂过两人身旁。 他看见身后的少女眼巴巴地高高兴兴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她不太跟得上他,只能时而快步时而小跑,甚至还有些不识好歹地问他,能不能将她的幸运瓶盖还给她。 迎着暖风,他微微弯了弯唇。 他的身边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有趣的小东西,狡猾又漂亮的中国的小女孩,胆大包天又莫名讨人喜欢。 如果有机会,他并不介意将这样的小玫瑰藏进自己贫瘠的雪原里。 他如是想着,却很快将这种假设抛诸脑后。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他会在后来的年岁里,对这样荒诞无稽的假设心心念念许久。 直到很多年以后,流浪的小王子终将玫瑰彻底私藏。 第79章 爱丽丝梦游仙境(上) 079 乔雾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不对劲了。 迷迷糊糊还没睁眼,最先觉得奇怪的是她发现苏致钦没有躺在身边—— 这种没有躺在身边的感觉,并不是双人床上两个枕头,两人各睡各的,而是乔雾在半梦半醒中,清晰地认知到,在某个周末的清晨,苏致钦没有抱住她。 他胸膛的体温没有穿过睡衣熨帖在她的后背上,他有力的手臂也没有紧紧地环住她的腰,他熟睡时的呼吸同样不像已经烙印在记忆里那般,带着淡淡的水果冷香,若有似无地拂在她的侧脸上。 直到乔雾睁开眼。 天花板不是记忆里熟悉的、属于外婆的那幢老旧的居民楼特有的白色墙面,也没有苏致钦在某个情人节那天突发奇想特地装好的毛茸茸的羽毛灯,更没有一只慵懒的、睡觉的时候打出来的呼噜声甚至比人还要响亮的“路易斯”。 “路易斯”是苏致钦在某天接她下班的路上,捡到的一只异曈的灰白森林猫,瘦巴巴的一只小猫咪,脑袋上的毛都秃了好一大片,也不知道是被人遗弃亦或者是从家中跑丢,在秋天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伤了一条前腿,拉耸着脑袋在垃圾桶旁边喵喵叫。 也许是等乔雾下班的时间太过无聊,也许是小猫咪碰瓷的手段过于高超,让之前养过大型猫科类动物的驯兽人也有一瞬间的心软和善心的动摇。 只是,苏致钦却在后来发现,他也许能驯化西伯利亚的雪豹,却无法调//教同样来自西伯利亚的森林猫。 他对一只即便叫唤了名字,却依旧纹丝不动仰面躺在餐桌上露肚皮睡觉的小猫咪,无计可施。 毕竟,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它最多的诉求,也不过就是“饿饿,饭饭”而已。 只是,从来没有养过小型猫科类动物的乔雾,在“小路易斯”到家的第一天晚上,就毫无悬念地成了圣火喵喵教的信徒。 所以即便苏致钦再嫌它笨嫌它拽,它照样能在外婆的老房子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暖暖猫爬架。 从回忆的思绪里回神,乔雾开始认认真真判断起自己身处的环境来——被纱帘挡住的窗外,依稀能看见翠绿宽大的梧桐叶,漏窗而入的阳光刺目而炙热,完全不像西渝的冬天。 是的,在她入睡前的记忆中,明明应该是飘雪的冬天。 絮絮皑皑的白雪在凛冽萧索的北风里有一种静谧而宏大的美感。 尤其是在隔着落地玻璃,手里再泡上一杯暖暖的红茶,烤着炭火,闻着炭火上烤玉米的香味—— 昨天是她在家里为苏致钦过的第三个生日。 12月21日的夜晚,圣诞节的气氛已经在西渝的市中心被布置得如火如荼。 主城区的商场广场中央,立着一棵巨大的用白色小彩灯绕起来的足足有五米高的圣诞树,引得好多年轻人前去打卡拍照。 乔雾在苏致钦生日的时候,问他是否要去市区吃饭,却被对方以“太冷了不想动”给拒绝。 当时苏致钦看她的表情有点奇怪,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露出一副“怎么又是这样”的揶揄眼神。 乔雾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鼻子,问他不去市区吃饭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苏致钦忽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于是,非基督徒的苏致钦,在慢条斯理地吃掉一个6寸的草莓蛋糕后,提议要不要再入乡随俗地烤两根玉米。 炭火烤玉米是垃圾街的叔叔教他在冬天的时候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 苏致钦在掌握烹饪食材的火候上有一种天赋。 任何食物到他的手上,总能迸发出意想不到的美味。 在生火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盯着燃烧的炭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雾裹紧膝盖上的毯子,好奇地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致钦又笑了,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她,他在想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乔雾知道于他而言,任何的生存技能也许都伴随着极大的成长的痛苦,便乖觉地转移话题,感慨今年垃圾街里的婶婶送过来的农家玉米据说特别甜。 落地玻璃窗外是絮絮飘扬的鹅毛大雪,客厅的电视机里回放着没有营养的晚会,占据注意力的是哔啵作响的炉火,和玉米叶被烤至焦色的香味,尚未被清理干净的金色玉米须被炭火烤焦,卷曲地绕在玉米尖尖的顶端。 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温暖的、祥和的、充满安全感的、有爱人陪伴的冬夜里,苏致钦很有耐心地用镊子一根一根把被烤焦的玉米须拔干净。 乔黑暗料理小魔仙雾则在旁边望着食物疯狂地吞咽口水。 男人的记忆开始回到捷里别尔卡冰天雪地的露天猎场里,对他手下的食物充满期待的小少女,最终也以另外一种方式,成为了他手下烹调的食物。 彼此的初次都不算太好的体验,但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帐篷里,却留有可以在余生里被反复拿出来的回忆的画面。 隐秘而旖旎,又独一无二。 “先生,你怎么又开始发呆啦?” 如果不是知道这人每天在家无所事事地研究美食,乔雾真的忍不住会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外面有狗了,即便是生日的夜晚,也这样心不在焉。 嫩白的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苏致钦被眼底一闪而过的银光晃回了神思。 是乔雾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我在想,今晚给你吃烤玉米,你会给我准备怎样的夜宵?” 苏致钦垂着眼帘,笑着用筷子将已经被烤香的玉米翻了个面。 读懂了对方话外音的乔雾警觉地瞪起眼睛,撇了撇嘴,对他做了个“达咩”的手势。 “吃饭的时候不准涩涩!” 离开莫斯科之后的每一分钟,都让他的灵魂享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没有枷锁的松弛感。 苏致钦饶有兴趣地跟她玩逻辑游戏。 “什么时候开饭我说了算,所以,为什么不能涩涩?” 乔雾:“……” 乔雾实在没办法像他一样,一本正经对黄腔,只能站在珍惜粮食的立场上,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当着这么香香甜甜的玉米的面,请他在精神层面穿好自己的苦茶子。 苏致钦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一下,他的眼睫纤长而浓密,高挺的鼻梁也在柔和的顶灯下,在鼻翼侧白皙的皮肤上打下阴影,将那粒浅色的小痣都藏得影影绰绰。 他用筷子在乔雾的那根玉米上戳了戳,确认食物是否已被烤得刚刚好。 在空调的暖气和炭火冒出来的暖气里,空气里是食物的甘甜的香气,垃圾桶旁边,是已经被吃得空空如也的蛋糕底盘。 “小路易斯”在沙发上揣着猫猫手,眯着眼睛打了个惬意至极的、大大的哈欠。 一个慵懒、温暖而平常的婚后之夜。 他的妻子陪伴在他的身边。 这个时候,只要乔雾愿意主动一点,坐到他的腿上,让自己能够完完整整地抱住她,苏致钦会觉得至少在这一刻,他就拥有整个世界。 “刚才我好像忘了许生日愿?” “诶?” 已经开始像一只小仓鼠一样吃玉米的乔雾也愣了一下。 不等她有下一步的反应,苏致钦已经放下手里的玉米,熟练地从颈上掏出一条黑色的细皮绳,从绳子的结口末端解下那枚汽水瓶盖,煞有其事地握在掌心里,双手握紧,祈祷般虔诚地阖上眼帘。 “希望乔雾晚上可以主动为我提供快乐,不一样的快乐。” 乔雾一口没气没缓上来,差点被玉米呛住。 受到惊吓的小仓鼠一本正经地翻开他的手心,骂骂咧咧地将那枚树莓汽水的瓶盖从他手里翻出来,没收。 然后,被迫再次扮演“阿拉丁神灯”的乔雾用谴责的口吻提醒他:“先生,万能的许愿瓶盖早就失效了。” 苏致钦眨了眨那双翠绿的眼瞳,理所当然地反问:“我怎么不知道?” 乔雾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看着他,无语地撇了一下嘴,提醒他:“求婚的时候它已经应念过了。” 当初在圣彼得堡的游轮上,乔雾为了感谢苏致钦将妈妈的油画送给她,随手给他的信物,她曾向他许诺—— 不论我们中间距离有多远,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满足你的愿望。 只是乔雾实在没想到,唯一的一次万能许愿会被他用在求婚上。 做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赖呢? 苏致钦眨了一下眼睛,用一种更无赖的口吻问她:“硬币都有正反面,瓶盖为什么不行?” 嘿,一个瓶盖你还想用两次? 乔雾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在属于他的玉米上咬下最凶狠的一口。 行。 你许愿吧,反正这次拥有钢铁般意志和底线的乔女士是绝对绝对不会答应你的! 乔雾恨恨地想着,最终还是不可遏制地回忆起了求婚那天的场面。 毕竟,就苏致钦这种“物尽其用”的态度来说,求婚的过程不算浪漫。 起因是乔雾闲暇之余,带他去了一趟西渝当地的熊猫培育基地。 苏致钦趴在玻璃窗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只刚刚成年的小熊猫憨态可掬地在用木板搭出来的小房子里爬上爬下。 乔雾靠在墙边,颇有些想不通地问他到底看够了没有,都半个多小时了。 她忍不住跟他抱怨,她已经站到腿酸。 苏致钦很自然地就问,要不要抱她。 两人拥有将近三十公分的身高差,所以苏致钦口中的“抱”,其实是让乔雾坐在他的手臂上。 对这个建议,乔雾是拒绝的,毕竟,一个长相出众的绿眼睛混血男人已经够引人注意了,她并不想在公共场合有过分亲密的举动,来引得其他游客不快,即便她已经认可,身边的这个人,有很大的概率,将与自己共度余生。 所以乔雾迅速切换了话题。 “先生,我记得莫斯科应该也是有熊猫的。” 虽然她之前在莫斯科做地接时,从来不会有中国游客点名要去莫斯科的动物园看熊猫,但倘若她没记错,中俄两国之间,是有“熊猫外交”的。 苏致钦:“谁会这么无聊去看熊猫?” 乔雾看着他专注视奸从饲养员手里偷竹子的小熊猫的侧脸,认真思考了一下:“那先生,请问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 苏致钦不以为意:“退休的人有大把的时间无聊。” 乔雾:“……” 苏致钦仍旧认真地趴在展示窗前,目不斜视地问她:“乔雾,养熊猫在你们中国费钱吗?” 乔雾见苏致钦的眼珠子黏在那只叫“璐璐”的、会爬树、会耍赖问饲养员要竹子糖果的熊猫身上就没下来过。 这人是不是很喜欢毛绒玩具啊? 从“大路易斯”到“小路易斯”,就连她冬天在双十一为他抢购的、软软绒绒的居家棉服,他都会在冬天爱不释手。 “……” 自认发现了大佬隐秘喜好的乔雾忍不住咳了两声,用闪着法制光芒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告诉他:“在中国,养熊猫费命。” “这是非法的,别想了先生! “……” 但是等出了培育基地,乔雾还是很细心地在门口的纪念品商店,给苏致钦买了一只毛绒的熊猫玩具。 第一次收获毛绒玩具的成年男人有刹那的意外,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苏致钦抱着熊猫玩偶失笑,说乔雾,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掌心躺着那枚拥有让乔雾无法拒绝的树莓汽水的瓶盖,而瓶盖之上,则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干净的素圈戒指。 没有过多花哨的装饰和繁复的图纹,只有细细窄窄的银白色铂金戒圈,朴素的戒指上内嵌着一颗与他的曈色毫无二致的翠绿宝石。 明显不是从商场购入的戒指,当然也不会配置有奢华精致的丝绒礼盒,眼前这枚由汽水瓶盖盛放的戒指,细节处更像是被人手工打磨。 至少乔雾确定,她从未在任何商店或者网上见过这样一枚独特的戒指。 尤其是镶嵌在戒指上的那枚宝石。 对着光线细细打量宝石里的结构,她甚至能看到人瞳孔那般千变万化的细腻轮廓。 “阿拉丁”乔雾是在带上戒指后的几天才反应过来,可能在他们去熊猫培育基地的那天,心思百转千回的苏致钦,应该是打算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跟她求婚的,不然不可能会将准备做得那样匆忙,只是她提前送出的小熊猫玩偶,触发了他的某种应急响应机制。 就像在捷里别尔卡的露天猎场,但她提出“交换童年”的概念时,他开始放任和突破自己的坚持。 所以,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乔雾,在漏窗而入的光亮中,缓缓抬起左手—— 无名指的指根处,果然空空如也。 小小的手指,细细软软的白,手腕处没有系着那条黑丝绒的蝴蝶chocker,同样,手腕处的疤痕,也杳无痕迹。 她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着夏风漏窗,她听着耳边叮叮当当作响的声音——是她放在床头柜上,用汽水瓶盖手工制作的灯盏。 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接受她重新回到了14岁那年的事实。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她正身处一个逼真至极的梦境,也许真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她抵达到了某个不知名的位面。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需要离开这里,因为她的丈夫和朋友都不在这里——即便她很可能在这个虚幻的空间里,见到自己阔别多年的母亲。 乔雾很快就想通了症结,于是她起床下楼,却根据放在一楼餐桌上的便签条判定出自己今天大概率见不到乔芝瑜。 也正是这张潦草而匆忙的便签条,告诉了她今天到底是何年何月—— “言言,妈妈临时有事,去趟巴黎,大概后天晚上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按时吃饭,游戏不准玩到半夜,零花钱放在进门玄关的鞋柜上……” 乔雾:“……” 今天是她第一次跟苏致钦见面的日子。 小小的乔雾拥有大大的烦恼,她皱着眉,逐字逐句将这张便签条从头到尾看完,却在看见便签末端,一句像是孩童涂鸦般,弯弯扭扭的字体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冰箱里有我给你做好的便当,微波炉里热一热就好,该写的作业要写完,没画完的油画要继续画,要是我回来发现你又偷懒摸鱼,我会生气的,晚上我会给你打电话检查,不准借口不接我电话。” “——当然,你要是能赶在我打电话之前提前成年,那我就彻底管不住你啦。” 乔雾:“……”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古怪的游戏中,一个来自上帝的恶作剧中——一个需要在未来12小时内,快速从14岁成长到18岁的荒诞梦境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THE END 第80章 爱丽丝梦游仙境(下) 乔雾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才终于接受,自己被困在某种荒诞的境地里的事实。 如果这一切是梦,她不知道怎么样才会醒来。 脑中充斥了太多的为什么,但最终,她还是在玄关换好了她的人字拖。 拖苏致钦的福,她最近被养得有些好,琐碎的家务活都不用碰,尤其是让她头疼的厨房,更是可以彻底远离,所以每每到对方做饭的时候,她就有足够的时间躺在沙发上看小说,无所事事等开饭。 如果苏致钦做了比较复杂的菜,而让她在餐厅里等待过久的时间,乔雾就会骂骂咧咧地说“饿了饿了”,像极了等主人弄罐头,徘徊在饭盆面前,一边“喵喵”叫,一边焦虑到来回踱步的猫崽。 乔雾调整好心态,出了妈妈的公寓门,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想从周遭的景致里找出一丝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破绽,却发现,眼前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屋、熟悉的阳光和风景—— 她带着24岁的记忆,走在14岁那年夏天的大街上。 阳光下有海风穿过城墙街道,有种异样的静谧和诡谲感。 当务之急,是需要尽快找到苏致钦。 她不确定梦里的苏致钦是否也像她一样,是个秘境的闯入者,亦或者,他只是爱丽丝仙境的原住民。 如果是前者的话,就很好办了。 她不介意跟他待在没有妈妈的房子里,吃吃喝喝,慢吞吞长到18岁。 但贴贴是不可能贴贴的。 毕竟她现在还小,跟未成年贴贴的话,他就是在犯罪。 至于梦境里有什么12小时的禁令,无所谓,乔雾才不管,天塌下来有苏致钦想办法。 她只需要做一只对着没开的罐头“喵喵”叫的小猫崽就可以了。 但倘若是后者,他要真是这个梦境里的原住民,那就很不妙了。 一个持木仓的西装暴徒,脑回路经常不安常理出牌,稍有不慎,她可能就得交代在这里。 虽然知道是梦,死了也无所谓,但她不想挨枪子儿,也许会把她疼醒,也许她还会因为解不出上帝的谜题而在梦境里永恒轮回。 乔雾一边走一边分析。 所以不管是哪种情况,她至少可以先按照自己当年记忆里的所作所为,走一遍剧情再说,毕竟那些重生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所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的本能已经让她站在了那个好心邻居老奶奶的后花园。 花园的铁门依旧紧闭,花园里没人,二楼的卧室也拉着厚厚的窗帘。 不知道苏致钦是否像之前一样躲在花园后门鬼鬼祟祟,乔雾穿着同样的水手蓝的背心裙,汲着人字拖,站在两株枝桠不算茂密的矮灌木,灌木的树枝不像旁边的玫瑰丛一样有着横生蛰人的小刺,她只稍微微用力,都不用担心皮肤被划痛,就能轻而易举将两株植物往旁边拨开。 但等她探头往苏致钦可能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深咖色的带锁木门空空如也。 乔雾:“……” 人去哪了? 跟记忆里的时间线已经出现了剧情分叉,乔雾在花园里踟蹰了一会,正在犹豫该去哪里找他,可忽然抵上后脑的木仓管——突如其来的危险,让她本能地脑袋一空。 枪口温热坚硬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硝烟味,还有一丝…… 不知道是不是乔雾嗅觉出错,她甚至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味。 背后刻意压低的喘息声有点重,像是刚刚做完了一件很着急的事情,刚刚经历完一场极大的体力消耗。 “不要回头。” 标准的英语带着俄式特有的轻微大小舌音从身后响起来的时候,熟悉的声线几乎让乔雾下意识地背脊僵直。 乔雾:“……” ……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惊喜。 但显然,剧情并没有按照她期望那样,是easy模式,从苏致钦对她的态度而言,他大概率是梦里的原住民。 “我没有武器。” 她背对着他,乖乖地像投降似地举起双手,也不敢转身。 身后的人用一种非常干练却很无情的动作,对她进行了彻底的搜身。 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摸到她腰间的痒痒肉,然后修长的手指在她背带裙的口袋里掏了一把。 “这是什么?” 这么久了,抵在脑袋上的木仓管也没有一寸的挪开。 她依旧背对着他,她甚至还未见过他的脸——那张半张脸布满疤痕却靠着一双翠绿色的眼睛也让人移不开注意力的脸。 乔雾垂着眼帘,看着那枚静静地躺在那方白皙的掌心里的铝制小东西—— “瓶盖。” 垂头丧气。 在内瓶盖的胶圈里,印有“再来一瓶”的汽水瓶盖。 乔雾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地用英语补充道:“幸运瓶盖。” “可你今天并不幸运。” 漫不经心的轻笑声,听得她无端心头火气。 OK,fine。 苏致钦,等我睡醒了,我一定给你点颜色看看。 不得不说,婚后的乔雾脾气跟恋爱时期相比,是有一点点大的。 撇开日常对苏致钦一些吹毛求疵的小情绪以外,就算在梦里被惹不开心了,她睡醒了也照样会对他小施惩戒。 有一次她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迷宫,苏致钦带着她解谜,同行有个嘤嘤怪,一直围着他,像苍蝇一样连赶都赶不走。 乔雾看到嘤嘤怪对他殷勤至极,当然很不开心。 但末世的迷宫里危险重重,即便是在梦里,她也觉得在这种充满恐怖的氛围就这么甩下一个大活人似乎也不太道德。 只是,当苏致钦将罐头里唯一一块午餐肉也送给对方的时候,乔雾是真的绷不住了。 她委屈地饿醒了。 饿醒的时候,她的胸口都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因为被梦里的苏致钦那种对着嘤嘤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态度给伤的。 黎明的微光透过窗隙,无声而静谧地洒在身边那张仍旧沉息着的脸上。 乔雾坐在床上冷静了三秒,最后还是气呼呼地一脚踢在了苏致钦的小腿上。 正在梦里的海滨沙滩抱着乔雾晒太阳度假的苏致钦被陡然间踢醒,对自己妻子突如其来的情绪是蒙圈的。 后来几乎是花了三天时间,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才知道她生气的原委。 知道结果的苏致钦非常无语。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些人。” 即便他没有明说,她也几乎是在瞬间想到了莎娃。 待在莫斯科的三年时间里,他们在相处的过程中,苏致钦的确从未在异性关系方面,给过她任何的威胁和压力。 但被提醒之后的乔雾即便知道自己理亏,但依旧小嘴巴巴地试图给自己的无理取闹而挽尊。 “谁知道你之前有没有跟别人发生过什么。” 他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以一个客气大方的“大哥哥”的姿态套取了她青春期所有的秘密——对画室里哪个男孩子有好感,更吃哪一套的追求方式,以及对未来另一半的幻想。 即便再次重逢,“孙少飞”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过去式。 但她对他所掌握的,至少有好几年的空窗期—— 她在尼斯跟他相识的时候,他早已成年。 后来在莫斯科重逢,他显然已浸泡于名利场有好些年头了。 俄罗斯盛产美女,曾经对他投怀送抱的,肯定也不在少数,当然,也就不排除他在她之前可能逢场作戏过其他人。 乔雾越想就越闷闷不乐,连带被柠檬鱼哄好的心情都重新变得阴郁下来。 发生这段对话的时候,苏致钦正在厨房里搓芝麻汤圆,也不知道是没有听见她的嘀咕声,还是不想就这个话题骗她,他并没有回答她。 久而久之,乔雾被喂养到妥帖的胃,也不再纠结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虽然也并没有就此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但眼下,自己的“幸运瓶盖”被对方收缴,乔雾竟莫名地再次想到了这件事情。 木仓管仍旧一动不动地抵在她的后脑上。 乔雾:“……” 闭眼,深呼吸。 睁眼。 没关系,反正这次等她睡醒了,她一定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管在什么梦里,都要对她客客气气。 尼斯的梧桐叶在盛夏的暖风中“沙沙”摇曳,已经解决完所有危险的苏致钦,甚至还有多余的心力,欣赏她。 透过叶片投落下来的斑驳光影落在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披散的乌黑长发似上好的绸缎,穿着水手蓝背心裙的少女露出背后大片雪白的皮肤,隐约能看见两块凸起的蝴蝶骨。 微微低下的头颅,让乌发似软缎般分垂至脸颊两侧,露出她脆弱的颈椎骨。 颈椎的骨节,骨感明显,白色的皮肤在耀目的太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 就连软软的耳朵也染上了红色,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被他吓的,亦或者是被她自己莫名其妙的脑补给气到的。 乔雾投降的双手举得发酸,心想他怎么还不恼火开木仓。 毕竟他早点了结她,她就能快速开启二周末。 可一下秒,膝盖窝忽然被人很有技巧性地用膝盖顶了一下,乔雾重心不稳,身体已经重重跌在了阴影里。 原本以为会摔疼膝盖,却没想到,身后的人在她的小腹上很轻地托了一下,让她不至于狼狈地摔个脸着地。 两人此刻早已换了一种姿态,但依旧是她背对着他—— 她看不见他的脸,却也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即便隔着彼此衣料,他身上被阳光烤晒过的体温熨烫在后腰上的时候,那种灼人的热意。 “谁派你来的?” 漫不经心的调笑,倒是跟记忆里那个恶劣的少年如出一辙。 一心求死的乔雾已经懒得跟他多说了:“我要说上帝,你信么?” 鬼知道她怎么会做这么莫名其妙的梦! “我从来不信上帝。” 这话听上去似乎有点一语双关。 她知道他即便自小受家族东正教的信仰熏陶,却是一个非常坚定的无神论者。 乔雾的脸就卧在花园里,鼻尖是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她听见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瓶盖,听见手木仓被扣动扳机前,木仓里机括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又猛地睁开:“临死前,我想吃一口你口袋里的糖。” 虽然事情的发展已经跟她记忆里的步调不一致,但乔雾依旧认为,嗜甜的苏致钦,应该会在口袋里藏那半管的mm豆。 “……” 即便头顶徐徐的微风,都有一瞬的凝滞。 “我的口袋里没有糖果。” 乔雾:“……” 你在骗谁? “但是我可以带你吃点别的。” 乔雾:??? 还有这等好事? 如果不是男人收枪的动作依旧充满警惕,她会认为刚才的一切,纯粹是梦里的苏致钦为了捉弄她,而装腔作势的恐吓。 直到抵在后脑的威胁完全撤离,乔雾才慢吞吞地起身。 她不抱任何希望地转身,却在回头的刹那对上一张英俊的、熟悉的脸。 没有虬髯的疤痕,垂在额角的碎发发丝轻轻搭在眼皮上,有弧度的碎发尖上有一丝潮意,像沾了水。 跟莫斯科24岁的苏致钦不同,那时候,他的举手投足里,都是一种被后天教养的绅士,而眼下,尼斯的19岁少年,他眼角眉梢里,都满是恣意不羁的少年气。 像盛夏暖风里的阳光,温温热热地烤得人心都有暖意,又像握不住的风,透过指尖的缝隙,却依旧能够感受到空气里余留的柔和。 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他的模样。 他笑着冲她抬了一下眉毛:“看够了没?” 手木仓的枪托不轻不重地敲在她的脑袋上。 回过神的乔雾撇了撇嘴——就知道你不会按常理出来。 但还是趁他不注意,偷偷又瞟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少年时期的苏致钦这张脸,实在对她充满吸引力。 如果不是碍于自己这具只有十四岁的身体,如果不是惧于对方阴晴不定的脑回路和他木仓夹里的木仓,她甚至有点想跟他贴贴。 虽然这一周目的剧情发展跟自己的记忆大相径庭,但也许是面对了这张脸,乔雾竟无端觉得,也许这一周目,指不定会以她希望的结果而画下句点。 但是要如何快速成为成人,她又实在想不到解决办法。 因为她发现,*每当她试图拐着弯子跟对方讲明梦境的怪诞时,却意外地发现,有种奇怪的力量在阻止她开口。 乔雾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盛夏的南法,徐徐而来的海风里都带着炙烤人的热意,青色的石砖铺就的老街,也因为少有行人而干净得一尘不染。 尼斯的冰激凌店在街角的咖啡店旁边。 巨大的太阳伞遮住小小的一辆冰激凌车,冰柜的冷气随着胖胖的店主拉开玻璃门的瞬间,也顷刻被空气里的热意吞噬。 尖尖的甜筒身捏在手里,乔雾站在阴凉的伞下,专注地小口舔着梦境里的馈赠。 记忆中,苏致钦是请她吃过冰激凌的。 那时候的冰激凌车里只有两种口味,她眼馋抹茶的时候,看着巧克力又忍不住咽口水。 只是忌惮于那时候苏致钦木仓夹里的木仓,只能小心翼翼地选择一种口味,就连吃冰激凌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偷偷观察他的脸色。 上次她吃的是巧克力,没想到这次,当她还来不及开口用英文报出“抹茶”时,苏致钦已经买到了两个绿油油的甜筒。 像是某种延迟心愿的达成。 她对此心满意足,甚至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 只是偶尔会在吃冰激凌的时候,会忍不住脑洞大开地想,如果还有下周目,应该带他吃什么好。 “在想什么?” 阳光下少女眼睫微垂,若有所思的侧脸也在闷热无风的盛夏,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 饱满有肉的唇上,有抹茶的奶渍。 14岁的乔雾,身高也仅到他胸口,但裸露在背带裙外的皮肤白皙得好似凝脂玉,在太阳下透出健康的血色。 苏致钦移开目光,默不作声地看街对角的面包房的学徒站在门口抽烟。 融化的冰激凌,粘稠的绿色奶渍,淌过他修长的手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处这种怪诞的梦境,但乔雾依旧如自己记忆中那般生动、可爱而鲜活。 “在想……”乔雾顿了顿,试探地看他一眼,“大哥哥也给别人买过冰激凌吗?” 空气里的热风都像是有一瞬的停滞,独留树梢被太阳烤干的叶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有啊。” 苏致钦的目光仍落在远处,唇角却不自觉地往上掀了一下。 乔雾:“……” 好的,等我醒来你就死了。 “谁啊?” 她像是完全不在意他的结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他。 但不知怎地,胸口冒上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让接下来的每一口冰激凌,都有种食之无味的嚼蜡感。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用一种非常理所当然的口吻反问她。 乔雾:“……” 如果怪诞的梦境,是方便她抓他的小辫子,那她大概率会在这个梦里被他气死。 “我们可以玩个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 基于他每次跟她玩游戏的好胜心,乔雾决定尝试一下曲线救国。 她简单地跟他讲了一下规则,就看见他眼瞳里兴趣渐盛。 “只要你告诉我真心话,我就答应你大冒险。”乔雾试图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引诱他上钩,“是不是很公平?” 苏致钦:“一个问题换一次大冒险?” 乔雾点头:“对。” 他向她确认:“你想问,我有没有请别人吃过冰激凌?” 乔雾忐忑地咬住下唇点点头:“但是你不能耍赖,简单地告诉我有或者没有,至少你要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如果有无限周目,她大概能在他嘴里套出很多很多的小秘密吧? “一个没良心的人。” 乔雾:“……”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似乎是注意到她眼中的不满,苏致钦弯了弯唇,品尝着跟她一样的冰激凌,像是漫无目的般领着她在街上走。 “脾气差又喜欢跟我闹别扭。” 乔雾:“……” 哦原来敢情你就好这口。 原来自己并不是第一只驯养他的狐狸。 乔雾心里的失落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谁知道他还是自顾自地跟她讲。 “第一次闹别扭,我本来忍着不想见她,但又实在忍不住想她,只能让人偷偷跟着看着,看她吃饭上课逛街,我想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有没有想我想她一样想我。” 乔雾:“……” 你什么时候这么纯情过? 回忆起两人第一次闹别扭,还是在莫斯科。 在艺术酒会上,她心血来潮想戏弄他一番,结果却被知晓真相的他在盥洗室的玻璃镜前反反复复酱酱酿酿,后来也是他单方面对她进行了疏远,但很快,他又叫了尼基塔将她带去了克林姆林宫,结果转头又把她在冷落在了雪地里。 那段时间,他的脾气用“阴晴不定”来形容,都是褒奖。 退一万步说,要真说闹别扭,也是他主动、单方面地对她不干人事。 乔雾越想心里越不开心,哼唧哼唧地让他继续说。 苏致钦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侧脸。 “然后我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良心,在我所有辗转难眠的夜里,她居然跟人相约王者峡谷。” 乔雾一句“活该”卡在喉咙口,不能置信地转头看他。 ……眼来这就是梦境迷宫里的破绽。 乔雾终于发现这个梦境的漏洞——不可以将话题就现实向的阐述,却可以曲线救国地引导话题,向他人进行暗示。 苏致钦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破绽,又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乔雾咬着下唇,心脏砰砰乱跳,而原本在这一周目里对未知的忐忑,也在他漫不经心的笑意里尘埃落定。 至少她不会被困在永恒轮回的梦境里,然后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精疲力尽到毫无精神。 她故作镇定地咬掉冰激凌甜筒的雪山尖尖,替他口中的“那个没有良心”的人愤愤不平:“谁让你派人跟踪她。” “但是太想一个人有什么办法?” 向来聪慧到无所不能的他,像是也会碰到难题般,无奈地耸肩、惆怅。 “你要是真这么想她,那你可以自己去找她。” ……而不是把她一个人,没来由地丢在克林姆林宫的雪地里。 原来在苏致钦眼里,那次艺术酒会的冲突,只是她单方面的闹别扭。 哪有这样强词夺理、指鹿为马的人? 但听他解释,只给她一个人买过冰激凌,乔雾又莫名地觉得开心。 就连梦里被他拿枪指脑袋的事迹,都可以暂时性地放到旁边,她甚至不愿意不对他进行秋后算账。 “然后说出那些在我当时看来,不可以思议的话?” 苏致钦脚步一顿,乔雾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带她走进了一条小巷里。 乌金西坠,盛夏的太阳也在此时此刻失去了炙烤人的温度,空气里只有地面的余温。 乔雾穿着人字拖踢踏踢踏地走在路上,只觉得这时候的温度刚刚好——不至于太晒到出汗,也不至于被傍晚的温差冷到起鸡皮疙瘩。 小巷人迹罕至,道路的尽头是一个由黑色大理石堆砌的商店,商店门口厚重的木边框玻璃门紧闭,右侧的墙上,有一盏金色的霓虹灯。 乔雾心满意足地舔着手里的冰激凌,只觉得眼前这个商店居然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知道自己已经进入easy模式的乔雾,知道天塌下来也会有苏致钦想办法,此刻甚至已经有闲情逸致凑到玻璃上,试图窥探这个闪烁着金色霓虹灯的商店里,到底在售卖什么。 只可惜这个商店似乎并没有开门,里面黑峻峻的,什么也看不清。 乔雾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只属于自己的、未来的丈夫,快乐地咬着甜筒,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话?” 19岁的苏致钦,在身高上,对14岁的乔雾,几乎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他只稍微微弯腰,就能在她头上落下阴影。 翠绿色的瞳孔里有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这是第二个问题。” “……”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准备好玩第一轮的大冒险了吗?” 少年像是先她的反应一步,轻轻摁在她肩上,乔雾身后的玻璃门也随之被她的后背给撞开。 她整个人从明媚的阳光里跌入黑暗,也从一片砖木干燥的气息里跌入靡靡的馥郁香氛之中。 而周遭原本的风声和窸窣的鸟叫声,也在顷刻间,隔绝在了听力之外。 似乎是桃园异乡,又似乎只是一个私奔的最终目的地。 但身后苏致钦已然放松的身体,却无时不刻地在告诉她,他们应当已经逃离了爱丽丝王国里的监控。 在目不能视物的商店里,她被他半拥入怀,她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她的腰也被炙热的手掌环住。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我。 “从你走进花园,非常明确地只往后门一角看那一刻开始。” 乔雾:“……” 原来下意识的反应,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出卖了她。 “怎么没在老地方等我?” 苏致钦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至少应该先办完事情,再请你吃冰激凌。” 乔雾:“……” 所以难怪她在他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和子弹硝烟的味道,他大概率是先一步去干活,以便确保安全。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漏洞的?” “在你提到糖果的时候。” 乔雾:“……” 苏致钦像是天生就拥有破绽的能力,他聪明敏捷得如同一个在迷雾森林里最老练的猎人。 “那为什么在这里就可以?” 乔雾发现,所谓的禁言法则从他们踏入这间商店开始,就已经消失殆尽。 少年特有的热烘烘的气息就喷吐在耳畔,压低的笑声绕在她的耳廓上,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痒。 “乔雾,你还没发现吗?” 乔雾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彼此的身高差似乎有一定程度的缩短。 不再像个小女孩,需要仰头费力才能将他看全,他弯腰时的下巴就已经能抵在她的头顶。 显然,他已经找到了让她重返18岁的方案。 只是为什么是这间黑漆漆的商店? 乔雾实在想不通,只能归咎于自己梦境的里的脑洞—— 这真的是一个……古怪的、荒诞的梦境。 她向聪明的苏致钦表达不解,可回应她的,却是他忍俊不禁到甚至有些得意的笑声。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生日时许的那个愿望?” 乔雾:“……” 她记得做梦之前,他们在西渝的老房子里吃蛋糕烤玉米,大雪纷飞的户外,她煞有其事听他许的那一个乱七八糟的愿望。 ——“希望乔雾晚上可以主动为我提供快乐,不一样的快乐。” 当时的乔雾对他的妄想表达了不耻,并哼哼唧唧地跟他打马虎眼,表示这不可能。 “大概是日子不对,所以中间出了点状况。” 乔雾不明白,他所谓的“日子不对”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致钦笑了笑,又温柔地跟她说:“不过也没什么关系,现在有比更正真相更重要的事情。” 后一句话他说得又缓又慢,拂过耳廓的鼻息吹开她散落在脸侧的几率发丝, 握在她腰间的手也跟着用力,忽然将她调转过身体,他再次俯身下来,与她鼻尖碰鼻尖。 在与外界的隔绝中,他英挺的鼻尖温柔地顺着她的皮肤往下滑,落在她的颈上,又心满意足地轻轻印上吻。 然后,修长的手指摁亮墙边的灯。 等黑漆漆的商店第一次被昏暗的光明所点亮,乔雾越过他的肩膀,忪怔地看着眼前这间几乎是一比一复刻摩尔曼斯克涩涩商店的时候,不可思议的目光重新撞进他翠绿色的眼瞳中。 乔雾想说不可以,但已有修长温热的手指提前一步抚上她微微张开的唇。 乔雾下唇饱满有肉,她的唇瓣上似乎还粘着抹茶冰激凌的奶渍,甜品的凉意在他指腹的温度中化开,他压在她唇上的手指开始游移,如同蘸了缪斯之泉里的水,成为了描绘她唇形的油彩。 燥室升温,连鼻息里的香氛都带着靡靡之意。 暖光倾斜,乔雾原本细而缓的呼吸也开始破土而出。 她如置身于摩尔曼斯克那间令人意乱情迷的杂货铺,潮热的缝隙中,她咬着他的肩头,目光投向他身后。 高低错落的摆台上,哥特式的蜡烛高台,红色的低温烛蜡顺着黑细丝绒的桌布,从高处滴淌而下。 头顶的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隐隐约约里,只觉得一切都在动荡和摇晃。 仿如被蕾丝蒙上的镜头里,是欲语还休的呼痛。 口环上种着玫瑰,盛放的花蕾被她咬在嘴里。 他采撷她的露珠,将她成为自己心里的不冻湖。 交错的光影中,是她起伏的风情和他垂落在额角的碎发,年龄和阅历的差距也在彼此眼中被缩短,缩短,再缩短。 青涩的禁忌感,像伊甸园里的苹果,摇摇欲坠。 温热的蜡液顺着果实滴在地上,她身体的潮热被倾数浇灌,就连灵魂都似被寸寸拔节而出。 试图推拒的手,也被他握住,放到唇边亲吻。 他品尝着她丰沛的馈赠,也终于在她的乞求中,于她的怀中,找到更炙热的归属。 庄周梦蝶中,也不知到底是谁,陷落于一场华丽的爱丽丝仙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