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恋七年放手后,沈少日夜哄我回头》 第一章:给别的女人挑选婚纱 “姜绾,你想好了?” 办公室里,沈池舟目眦欲裂,他觉得简直太荒唐了,姜绾竟然就这样脊背寸寸弯折,头颅低垂,像一株被碾进泥泞泥土里的白百合,跪在他的鞋尖前。 “沈池舟。” 姜绾声音轻如尘埃,仿佛只是念出他的名字就已经抽干她全身所有的力气。 “我求你放过我。” “我要是不呢?” 沈池舟身体隐隐颤抖,曲起的指节突得吓人,骤然,他大掌猛地捏住姜绾小巧的下巴,强迫她仰头跟自己对视,“姜绾,半年前你爬我床的时候怎么没想求我放了你?” 姜绾瞳孔皱缩,五脏六腑像被完全搅碾在一处,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姜家出事后,姜绾以养女的身份在沈家寄宿七年,她私心承认这些年她对沈池舟的感情不一般,也并不单纯,但她一直恪守规矩,紧记自己的身份,平日里更是百般克制,故意跟沈池舟保持了距离。 半年前醉酒是意外,她不知道那杯酒里被人下了药。 “是我不自量力。”姜绾声音颤抖,“沈池舟,我后悔了,是我不自量力招惹你。” 她不是没想过跟沈池舟划清界限。 她甚至清楚地明白,哪怕姜家没倒,姜家与沈家也是不配位的存在,更不用提自己又早早没了父母庇佑,注定飞蛾扑火,长痛不如短痛。 感情是吞人的沼泽,扯着人越陷愈深。 这些年姜绾寄人篱下,身如浮萍,她太渴望爱,太渴望温暖,所以哪怕沈池舟只施舍出一丁点儿温柔她也会无限放大,拼命抓住,如同落水的人抓住眼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周前沈池舟订婚的消息同一盆冷水,将她从头至尾彻底浇醒。 女人倔强痛苦的神情像利剑一般狠狠刺痛沈池舟的神经,他猛然握住姜绾纤细的手腕,一把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高大的身躯不留一点余地地将她狠狠抵在办公桌上。 “姜绾,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有意思?”沈池舟眼尾猩红,“呼之即来,喝之即去,你觉得这样很爽是吧?” “我没有!” 姜绾身体紧绷,甚至开始隐约颤抖。 沈池舟从来没爱过她,甚至那件事之前,他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她。 确定关系后的半年里,沈池舟始终对她态度恹恹,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疯野激情,以至于现在他订婚了,也从来没想过要告诉她。 姜绾心脏瑟缩成一团,“沈池舟,我真的……” 汹涌的吻像窗外倾盆而至的暴雨,沈池舟完全抛弃了所有技巧,或啃或咬,贝齿撕磨唇瓣,如同发了疯的野兽拼命索取姜绾的回应。 湿咸的泪,顺着姜绾眼角无声滑落。 沈池舟激进的动作骤然一顿。 “是因为叶付丛要回来了吗?”沈池舟声音喑哑,缓缓松开姜绾。 “所以在我身边多一秒也觉得是屈辱,对吗?” 沈池舟眼尾泛着点点薄红,是情动和余愠一起组成的。 姜绾浑身一紧,眼神闪躲。 叶付丛是她高中同学。 高中毕业那天,叶付丛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跟她表白,让姜绾一定要等自己留学回国。 那会儿,姜绾不知道沈池舟就站在树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的拒绝。 看样子是没有了,否则那件事不会像一块好不了又膈应的疤一样,时不时被他记起,时不时刺痛彼此神经。 “可惜,叶付丛结婚了。” 沈池舟静而缓的眸光下压抑着翻滚如波涛的情绪,他肺不好理应戒烟,此时却从桌上烟盒中敲出一根衔在唇间点燃,缓吸,青色的烟雾从薄唇中呼出,模糊他英挺的五官,像是屏障般将他和姜绾隔断。 越吸,雾气越浓,屏障也越厚。 “沈池舟。” 雷声轰隆,姜绾扭头看着窗外细密如网的雨丝,最后一丝精气神也在此刻被抽干,“叶付丛年前离婚了。” 姜绾眼眶泛潮,眼神闪躲,“他回了国,说不定我们就有机会了。” 她没勇气质问沈池舟订婚的事,更没脸说自己不想当小三。 简直太屈辱了。 沈池舟盯着姜绾缓缓吸烟,眸光从晦暗到彻底失了温度。 突兀的铃声在极端安静的办公室里突然炸开。 轻柔的女声从话筒中恰到好处地泻出,姜绾听得真切也听得明白。 邀请丈夫一同定婚礼主纱,是够浪漫。 姜绾自嘲的发笑,沈池舟温柔耐心的模样同无声的巴掌,一下又一下提醒她,这些年她芳心暗许的有多荒唐。 姜绾不忍再等,抬腿想逃。 “一起去吧。” 沈池舟燥热的手掌猛然拉住姜绾纤细的胳膊,态度冰冷。 “不做情人,还有亲情。” 他站在姜绾身前,面沉如水,眸色沉得像苍穹般完全欺压下来,带着森冷的寒意。 沈池舟指尖捏住姜绾胸口崩开的扣子,温热的指尖时不时触碰姜绾光洁的皮肤,烫得姜绾身体轻轻战栗。 “给自己嫂子挑婚纱,不难吧?” 喑哑,强势。 不容拒绝。 沈池舟没给姜绾逃离的机会,一路连拉带扯拽着姜绾,不留情面地将人塞进车里。 车里,姜绾几乎抵着车门而坐,沈池舟面色阴冷,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特助大气不敢出,一路踩着油门将两人送到婚纱店。 “池舟,怎么你妹妹也来了呀?我不是让你自己来就行嘛?”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婚纱蕾丝花边,薛家刚和沈远集团敲定三个海外工厂的物流合作,她父亲反复叮嘱她,婚期定下来前绝不能跟沈池舟闹僵,哪怕察觉不对,也得先稳住局面。 “我这身好看吗?”薛婉将沈池舟拉到落地镜前,目光却悄悄扫过姜绾。 这女孩看沈池舟的眼神太亮,不像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倒像藏着某些说不出口的情愫。 她默不作声,细细观察。 婚纱店里,薛婉婚纱纯白如雪,手臂热切地挽住沈池舟的胳膊,半个身子轻压在男人的肩膀上,声音温柔。 “我这身好看吗?”薛婉将沈池舟拉到落地镜前。 “好看。”沈池舟眸光温柔,轻吻薛婉指尖,“婉儿穿什么都好看。” 第二章:沈池舟我不当小三 婉儿…… 姜绾指尖狠掐进掌心,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唤过她乳名,哪怕在床上最情动的时候也是字正腔圆的姜绾。 她本以为是沈池舟不懂浪漫,现在看来只是她没那个资格罢了。 “姜绾。”沈池舟沉着脸透过镜子喊她,“你来帮你嫂子挑一挑。” 姜绾大脑一阵发昏,胸口像被大团棉花塞住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胸口生疼。 偏偏,她没有拒绝的权力,甚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哪怕是一丁点儿,也难免引起沈夫人怀疑,落人口舌。 上周沈夫人才跟她提过,等她毕业就安排她进沈远集团设计部,要是现在表现出半分抵触,万一引起沈夫人察觉,不光工作机会没了,她妈妈在疗养院的单人病房名额也可能被收回。 姜绾指尖抚着婚纱颤抖,她已经不能思考了,薛婉的存在像蔓延的菌落一样无声侵袭她四肢百骸,控制她脆弱的神经。 她不明白沈池舟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她。 “这套衬你。” 失神之际,沈池舟低沉的嗓音突然贴着姜绾耳尖响起,修长的手指不偏不倚正好覆住她捏住婚纱的半根指尖。 姜绾悚然惊醒,忍不住侧头去看男人。 沈池舟眸光没在她身上,贴着她的发丝温柔地落在她身后的薛婉身上,“去试试。” 姜绾一阵恍惚,迅速收回手,拉开距离。 “池舟,我不适合这种款式。”薛婉上前打量婚纱,落地鱼尾款,腰线勾勒得刁钻又明显。 薛婉是H形身材,腰臀比不算明显,这套上身,不仅不修饰身材,反而只会放大身材短板。 “是吗?” 沈池舟指尖轻抚婚纱,骤然,“姜绾,你试试。” 他偏头盯瞧她,眸光幽暗晦涩。 他没给姜绾拒绝的机会,直接招呼了服务员,“这套给她试试。” “池舟,这不合适吧。”薛婉秀眉轻蹙。 说实在的,薛婉瞧不上姜绾。 沈家养女,有名无分。 按理说姜绾从小寄养沈家,万不可能对自己养哥哥生出感情,但两人到底没有血缘关系,现在沈池舟突然提这一嘴,难免让薛婉心中警铃大作。 薛婉眸光暗沉,头一次从上至下细细扫量姜绾。 姜绾身高有一米七了,腰细而软,对于手大的男人正好就是一掌宽度,屁股挺翘饱满,两只腿白、长、匀称,是现在流行的性感酒杯腿。 姜绾脸小,面部折叠度高却不突兀,睫毛纤长,唇瓣红润,眉眼如画。 是男人喜欢的款式。 薛婉心中徒增警惕,却只字未提。 她还得等沈池舟过两月陪她去考察东南亚港口,敲定物流合作的细节,现在撕破脸得不偿失。 “你很介意吗?”沈池舟声音温柔,指尖轻揽薛婉耳边碎发,身体不偏不倚恰好遮住薛婉探究的目光。 “没有,如果绾绾妹妹喜欢的话,那就让她试一下好了。” 姜绾听得出薛婉刻意的强调,也明白她在刻意彰显地位,提示身份。 她紧抿唇瓣要拒绝,却听沈池舟出声道:“让姜绾当个试衣模特不好吗?我是心疼你太辛苦。” 又是她没见过的温柔样。 姜绾眼前发虚,指甲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失魂落魄地跟在服务员身后走进试衣间。 沈池舟眼光是很好。 落地镜前灯光柔和温暖,姜绾本就纤细的腰肢被利落精巧的走线勾勒到了极致,水钻华丽繁密,衬得姜绾本就莹白的皮肤更加透亮。 失神之际,姜绾没注意沈池舟已经无声地站在了自己身后。 “拉链拉不上去怎么不叫人进来帮忙?” 男人温热的唇落在姜绾细嫩的后颈上,燥热的掌心如蛇般游走,抚过她柔软的腰肢,修长的脖颈,最后轻巧地捏住姜绾小巧的下巴,深吻她。 沈池舟禁锢得太霸道,姜绾没法挣扎。 他吻到她快缺氧才缓松她,潮热的呼吸侵略,搅动神经。 “喜欢吗?” 男人贝齿轻咬姜绾耳尖,眸光肆虐像野兽盯住囊中之物。 密闭的门帘外,人员走动的声音不时传来。 “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姜绾双腿发软,说不出是生理反应还是太紧张。 她反身从男人的禁锢中挣扎出来,双手推着沈池舟坚实的胸膛,可男女力量差距太悬殊,姜绾非但没把沈池舟推动半毫,反被他握住后颈,捧着她的脸和她接吻。 沈池舟太知道姜绾的敏感地带。 “沈池舟。”尖细的鞋跟躁动,无规律又急切的轻点地面,姜绾身体发软,如水般瘫软在男人怀里,“你混蛋。” 沈池舟轻轻揽着姜绾,他白,姜绾发乌,手指穿插在发丝间一黑一白,强烈冲击,是突破禁忌的亲密。 “我是浑蛋。”他轻吻姜绾耳尖,声音恶略,“你要出声喊吗?让大家都进来看看。你说,叶付丛要是看见你这副样子,还会喜欢你吗?” 姜绾一瞬清醒。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可笑以为这套婚纱就是沈池舟为她而选,她甚至软了心想去回应他。 原来…… 不过是一场从头至尾针对她擅自做主离开他的凌辱。 姜绾才知道,心碎干净了,感情也就释然了,像所有情绪都在瞬间被抽空,甚至连眼泪都没有了。 纤细的指尖顺着男人脸颊一滑而过。 沈池舟英挺的脸偏向一旁,面容阴挚,舌尖轻抵脸颊。 倒不是疼,只是沈池舟素来金枝玉叶,从小到大除了家中长辈外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几乎没人敢忤逆他,更别提动手扇脸了。 姜绾是第一个,估计也是最后一个。 “沈池舟。”姜绾感觉自己踩在云朵上,身体止不住地发寒发颤,泫然欲泣,“我不想当小三。” “谁说你是小三?” 沈池舟声音阴冷,一团邪火在他胸膛里窜动,简直快将他逼疯。 姜绾身体晃了晃。 她明白沈池舟的意思。 订婚妻子名正言顺,地下情人惊险刺激。 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官,不同的刺激。 但她受够了。 姜绾槽牙紧咬,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屈辱与悲愤,她迎着沈池舟阴挚的眼神,像一支孤傲的寒梅,一点一点褪去身上的婚纱,赤身裸体地站在男人面前。 沈池舟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 半晌,他冷声开口,笑容讽刺,“你身上内衣也是我买的,要脱,就脱得干净点儿。” 姜绾双眼紧闭,屈辱的泪顺着眼角无声淌落。 沈池舟明显在逼她。 姜绾何尝不是下了狠心。 她颤抖着手臂解开背后的搭扣,露出胸口刺眼雪白的肌肤,带着欣香体温的内衣,顺着姜绾无力的指尖脱落。 姜绾身体抖得厉害,闭着眼睛去拉内裤边缘。 第三章:一套顶级珠宝,留给彼此最后的体面 “够了!” 沈池舟的胸腔发涨,声音如同兵刃般发颤,“穿上你的衣服,滚。” 沈池舟站在婚纱店的落地窗子前,泛白的指节抵着桌沿,看着窗外风裹挟着雨丝横冲直撞,姜绾的身体瘦薄的像纸,在肆虐的狂风里无助地摇摆。 终于,沈池舟的喉结重重滚了滚,捞起桌上的伞推门追了出去。 “姜绾!” 沈池舟冷沉的声音在冰冷的雨丝里显得咬牙切齿。 他拽住她纤细的手臂,将人扯进伞下,表情严肃,“不怕感冒吗?上车,我送你回去。” 姜绾挣脱他,神情悲凉无力,“你不用陪嫂子吗?” 她刻意把“嫂子”这两个字咬得极重。 沈池舟看着姜绾苍凉的眼睛,胸口没来头的憋闷,眉头轻拧,“上车。” 有时候不反驳就是变相承认,姜绾彻底绝望。 车里,沈池舟后背半倚在坐背上,面色阴沉地随手扯来一条毛毯丢在姜绾身上,“擦一下,别到时候感冒了又折腾我。” 姜绾想反驳,又一下想起来刚解封那会儿,她跟沈池舟出去旅游不小心染了流感,高烧烧得浑身酸痛,沈池舟生生守了她七个晚上。 她好了,沈池舟也病倒了。 淡薄的烟雾从沈池舟性感的薄唇中缓缓吐出,弥漫,扩散。 模糊双方视线。 姜绾裹紧毛毯,像只受欺辱的猫儿,“我要回学校。” 沈池舟睇她一眼,没拒绝也没同意,他将手机里的商品信息递给姜绾看。 “这套珠宝你喜欢吗?” 湖蓝色的帕拉伊巴宝石耀眼夺目,宛如一泓深邃而清澈的湖水,白钻净透如水,不带一丝杂色,像从极地冰川中精心雕琢而出的珍宝。 两款宝石交相呼应,价值高昂。 “是分手费吗?” 姜绾扭头盯着他。 “礼物。”沈池舟语气平静,掐灭香烟,“下周你过生日我要去省外出差。” 姜绾手指搅捻毛毯。 她生日在六月,早过了。 沈池舟连她生日都记不得。 对于不上心的人,任何事情于他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 姜绾到现在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你学校离市区太远,SU7?不是喜欢吗?” 沈池舟见姜绾不啃声也没勉强,合上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放在烟盒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眸侧目偏瞧她。 “房子呢?”车窗降下一厘,新鲜的空气携卷雨丝吹进车厢,沈池舟偏头瞧窗外,少见的有耐心,“你想要什么?选好了告诉我。” “我不要你的钱。” 姜绾觉得自己像件商品似的被人用冷冰冰的数字标价。 可她心里清楚,这话多没底气。 她的学费、生活费,甚至妈妈的医药费,哪一样没沾着沈家的光?她所谓的“清高”,不过是自欺欺人。 “姜绾。” 呼啸的风吹得男人头顶短发浮动,声音也好像被风吞没大半,“我只能给你钱。” 姜绾身体瑟缩成一团。 沈池舟体力好,欲望强,经常折腾到后半夜,确定关系后姜绾就办了走读,很少回寝室住。 姜绾念媒传设计,读大三,进门的时候恰巧撞见另外三个室友围在一起讲八卦。 富豪包养地下情人,地下情人火热刺激,但富豪到底嫌弃不够门当户对,最终选择名门大户小姐的故事。 挺俗套。 姜绾听着心口却像针扎,细细密密的疼。 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打开手机里的疗养院缴费界面,六位数的月度护理费像根刺般扎在眼里。 她这个月兼职赚的钱,连零头都不够。 姜绾指尖狠掐如掌心,单薄的身体躬塌在书桌前像一缕摇晃的残魂,她不敢想,她要是真和沈池舟断了,妈妈的疗养合同还有多大可能能续约下去。 沈池舟不是良善的慈善家。 他图她年轻貌美,图她的身体,疗养院精心到极致的呵护是他给这段畸形恋情的报酬。 她失魂落魄,爬上床衣服脱了一半才想起来睡衣还在床下板凳上放着。 “姜绾,刚才的瓜你听到没有?” 林妍倚在床架上,一脸唏嘘瞧着姜绾从梯子上爬下来,“这世道居然还有女的上赶着给富豪当情人,真是为了钱一点脸儿不要。” 林妍家里是做互联网科技的,她跟姜绾小学初中都同班同学,中考林妍成绩不如姜绾,所以高中分开了三年,没想到大学林妍跟姜绾考进同一个学校,还是同专业。 她跟姜绾关系挺好,算闺蜜。 姜绾手指攥着扶手咯吱作响,她很清楚林妍口中为了钱不惜放弃节操的女人不是她,可她总觉得是在含沙射影。 林妍分享欲爆棚,喋喋不休。 “林妍,我刚才听见了!”姜绾心生厌烦,甩开林妍靠过来的肩膀,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急忙找补,“我去下洗手间。” 姜绾在洗手间里磨蹭了挺长时间,出来的时候林妍已经出去了,整个宿舍空空荡荡,只有姜绾一个人。 压抑紧绷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学校两天,日子过得稀疏平常,沈池舟迟迟没再给姜绾发过消息,临近期末周,姜绾学习压力明显,又因为同沈池舟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搅得彻夜失眠,额头一连爆了好几个大痘。 同寝室的室友不知道姜绾跟沈池舟那层隐秘的关系,调侃她该找个男人调节激素水平。 姜绾打哈哈糊弄过去。 周五下午,沈池舟给她打了微信电话,让她下晚课后等他来接她回沈家老宅。 每周五回沈家老宅吃饭,是沈家不变的传统,意在维持家庭关系。 姜绾拉开后车门时,没想过后座会没有她的位置。 未消散完全的烟草气裹挟着些许甜腻的浆果甜气冲击姜绾鼻尖,同一个不痛不痒的巴掌,打得姜绾大脑发懵。 “姜绾,这是薛婉,婚纱店你们见过的。”里座的沈池舟态度冷淡,他英挺的脸藏匿于车厢阴影中,姜绾辨别不出他的情绪,只感觉自己胸口堵得厉害。 “绾儿妹妹。” 薛婉笑容很甜但也足够虚伪,唇角扬起的弧度礼貌又疏离,身体微微像里座男人倾斜。 她是刻意宣示主权,更是在提醒姜绾,她是沈池舟明媒正娶的未婚妻,也是薛家未来的继承人,往后沈家与薛家的合作还得靠她推进。 姜绾没资格跟她争。 姜绾恍惚一瞬。 原来迟迟在原地踏步,不愿走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车程两小时,姜绾始终缩坐在前座,大脑一片混沌,度秒如年。 沈家老宅落座在城东富人区,经典苏派建筑,建筑轻巧典雅,曲径通幽,布局山水环绕,符合沈家名门望族的调性。 车子停在前院门庭,姜绾率先下了车,蹲在花池旁干呕。 “晕车了?” 男人漆亮的尖头皮鞋停在姜绾脚边。 姜绾捂住嘴扭头看男人,眼睛因为强烈的恶心蒙上一层莹润的水雾。 沈池舟呼吸微顿,将提前拧开瓶盖的水递给姜绾,轻声道:“你以前从不晕车。” 他视线下移,落在姜绾平坦的小腹处。 姜绾心头有股被人怀疑的羞耻,她本来就体寒,哪有轻易中标的道理? 何况,要是真怀了,沈家大概率也绝不会容她,她母亲每月治疗费高昂,她已经失去父亲了,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失去母亲。 她赌不起。 姜绾匆匆站起身,将水瓶猛地塞还给沈池舟,低着头往屋内走。 第四章:大学三年,没有喜欢的人 “绾儿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吗?” 入户处,佣人张姨接过姜绾的书包,瞧着姜绾脸色发白,关切地询问。 “她有些晕车,给她找点药吃一下吧。” 沈池舟冷沉的声音骤然贴着姜绾头顶响起,姜绾一惊,回头时鼻尖差点撞上男人挺阔的胸膛。 她没想到沈池舟会挨她这么近,惊慌后撤时,脚底被地垫拌了一下,身子一瞬失了重心。 沈池舟手快,大掌揽住姜绾后腰,稳住了她摇晃的身形。 男人松开得很快。 只是余温一直灼烫着姜绾。 沈池舟换了拖鞋,先姜绾一步进了客厅。 姜绾服了晕车药,跟在张姨身后同薛婉一起进了客厅。 “你俩别拘束着,去沙发上坐。”程茜将切好的果盘放在茶几上,抬眼扫了眼单人沙发上的沈池舟,“池舟,你和婉婉坐一起。” 姜婉指甲狠掐进掌心,她不会自以为程茜会让沈池舟坐到她身边来。 沈池舟单手翻看着手机,眼皮连掀也没掀,“空位不是很多吗?” 沈池舟脾气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程茜没好气地睇自己儿子一眼,向薛婉招手,“婉婉,你来阿姨身边坐。” 她笑容慈爱,转向姜绾,“绾儿,叫嫂子。” 姜绾只觉得喉头被完全塞住了,她嘴唇僵硬,字节梗在喉咙里,磕磕绊绊半天才艰难地喊出那两个字。 沈池舟不露声色地扫过她。 老宅配备五恒系统,体感适宜,但姜绾仍觉得燥热,像被扔进巨大的火炉,无力的窒息感无时无刻不在炙烤着她。 薛婉父母做物流的,这几年薛家已经发展成东南亚最大的物流公司,海市近三分之二的港口听说都是薛家的手笔。 薛婉前两年刚从国外进修回来,是沈池舟的同系学妹。 薛家家底虽比不上沈家家底丰厚,但沈远集团也有不少实体工厂在海外,倘若能在物流上讨到方便,一年也能为集团减少不少开支。 况且,薛婉样貌,学历同沈池舟也算配位。 娶薛婉,算不上最优解,却也是上乘选择。 看程茜对蒋清热情认可的态度,沈池舟冷淡默认的反应,这门婚事应该很早就安排下来了。 只有她一个外姓人不知道罢了。 姜绾怔望着对面沙发上长腿叠交的男人,大脑一阵发昏,她感觉无数个夜晚的眷恋旖旎,这些年的春心暗藏,此刻,无不在狠狠鞭笞着她可怜的自尊心。 不过,还好。 一切都没到覆水难收的境地。 她还有退路。 “池舟,你妹妹明年就毕业了吧?” 薛婉敏锐地注意到姜绾的不自在,主动起身给沈池舟杯中添茶,细细考量着沈池舟脸上一丝一缕的神态变化。 茶面水纹轻荡,沈池舟足够绅士,抬手接过薛婉手中的茶杯,没喝,直接将整杯茶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缓掀眼皮,态度冷淡,“这事儿你自己直接问姜绾不好吗?” 薛婉脸上温和的笑容有些僵,其实她主动提出这茬的确私心明显,姜绾虽是沈家养女,但出落地也足够水灵,沈池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私下接触间难免擦枪走火。 姜绾察觉到了,但没啃声。 “说起来绾儿今年二十二了吧?”程茜瞧着姜绾突然开口,“大学三年,绾儿就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姜绾本就如鲠在喉,怎么也没想程茜会突然调转话头,问自己这么敏感的问题,眼下姜绾突然被程茜一喊,一激,本来平复下去的恶心感又席卷而来。 她没忍住,捂着嘴冲进洗手间。 沈池舟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跟着姜绾从沙发上站起来,“好端端的您问她做什么?” 话落,沈池舟迈大步离席。 七月天热,姜绾本就食欲不振,胃里是空的,吐出来的都是大部分都是酸水,男人进来后直接将虚掩的房门彻底关死,密闭的空间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腐气味。 沈池舟轻蹙了下眉,将水杯放在盥洗台上。 他随手拧开水龙头。 “还在晕车?” 沈池舟后背抵靠在房门上,双臂环胸,紧盯仍在扶膝干呕的姜绾。 男人怀疑的语气让姜绾躬起的背脊一僵,随即胃液的酸腐气冲得她口鼻一顶,又是一阵恶心,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漱口。” 沈池舟紧蹙眉头,将水杯递给她。 连漱三杯水,姜绾堪堪缓过来,抬手抹了下嘴角的水珠,抬头望向男人。 “我有按时吃药,不可能怀的。” 剧烈的恶心惹得姜绾整个眼睛连带眼眶都是通红一片,泪水挂在眼眶中要落不落。 沈池舟骤然心中一悸。 姜绾很快垂下眸去,站在盥洗台前清理。 “吃药太多也会伤身体,我以后会注意的。” 沈池舟眸光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般幽暗,他紧紧盯着姜绾瘦薄的背影,脸上神情复杂,割裂。 “姜绾。” 突然,他问。 “如果当初你选了付丛之,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两难?” 沈池舟的身体从背后轻挨着姜绾瘦薄的肩膀,宽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水流声哗啦,光线反射着水波,明灭的水光打在男人英挺的脸上,映得他眼底情绪也悄不可见。 姜绾迟迟没吭声,身份的枷锁宛如一根埋入姜绾皮肉的木刺,难找症结却始终坠坠作痛,让她再没力气去回答任何无关紧要的话题。 “姜绾,你回答我。” 沈池舟在圈子里出了名的矜贵儒雅,很少有失了耐心的时候,独独面对姜绾时,他的耐心比平常少了太多。 他霸道又强硬地将她翻转过来,逼迫她跟自己对视。 姜绾偏头躲避,视线垂得很低,直盯流动的水柱又不在上面聚焦,眼神是虚的,没有准心。 她不敢想,这样隐匿难堪的关系若是有一天被发现,沈家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世家大族最好脸面,她大概率会被按上个白眼狼的称号,然后被悄悄处理掉。 当然,也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沈家上下接受她。 只是,希望太渺茫。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看着我。” 沈池舟逼近一步,将姜绾完全压在盥洗台沿,台沿正对姜绾后腰,上面有刚刚清洗遗留下的水渍,挨上瞬间浸湿布料,冷湿直冲腰锥。 她一惊,身体下意识向前弹,又意识到身前还站着人,于是又后缩重新挨上台沿。 这次,没那股湿冷感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粗粒温热的掌心。 沈池舟手掌摁着她的后腰,胳膊却没往回收,依旧保持着刚才的距离。 他紧盯她,一言不发。 大有种不说就和她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第五章:娃娃 沈池舟身上常喷一款小众定制香,沉稳的木质香里夹杂着一抹苦涩辛辣的药感,与他本身的气质割裂,却又意外地融合。 这股香气像钩子,紧紧钩扯着姜绾脆弱的心脏。 终于,沈池舟败下阵来。 他骤然松开姜绾,眼中那点儿晦暗收得一干二净。 “裙子湿了,你记得处理一下再出去。” 沈池舟站在姜绾身边洗手,顺便提醒她。 姜绾扭头往镜子里瞧,刚才挨住台沿的地方被水浸透了一大片,鹅黄的布料贴着她后腰皮肤,透出一小节底裤颜色。 她有些害臊,下意识看向男人。 “看见了。”沈池舟面不改色。 “吹干了再出去。” 他擦净手,将吹风机塞进姜绾手中,准备先一步出去。 “薛小姐家世挺好的……”姜绾摁下开关,吹风机嗡嗡作响,她借着噪音鼓足勇气开口。 沈池舟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语气冷淡,“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拉开房门,先一步出去。 “绾儿还好吗?”程茜看着姜绾长大的,孩子身体不适,做长辈的到底忍不住关心。 “可能天太热了。” 沈池舟抽了张纸巾,在沙发上坐下,“她衣服湿了,我让她处理好了再出来。” 程茜身子松懈下来。 “婉婉走了。” 沈池舟长腿叠交,半倚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又随性地摸捻着桌上的青瓷茶杯。 半晌,沈池舟像是才听见程茜的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选贤娶妻,程茜一向开明,但沈池舟态度这样倦怠,程茜多多少少不高兴,也就没了跟他叙话的心思,隔着卫生间密闭的门关心了姜绾两句,早早回了卧房休息。 约莫晚上九点钟,程茜大抵是在手机上刷到了什么做面包的方子,一下来了兴致,站在客厅里兴致勃地邀请姜绾来厨房给她打下手。 姜绾和沈池舟的房间都在二楼,两间房间紧挨着,沈池舟的房间靠楼梯,在外一间,姜绾的屋子靠里,每次下楼,沈池舟的房间是必经之路。 姜绾不知道沈池舟有事出去了,经过他房间的时候,余光恰巧瞟到房门半掩着。 印象里,沈池舟的房门就没敞开过。 程茜以前总拿这事打趣他,说他隐私保护得比姜绾一个小姑娘都严密。 姜绾鬼使神差推了那扇虚掩的门一把。 沈池舟的房间布置得比他在玉廷邸的平层还要无聊。 极简的床,极简的桌子,干净整洁得像售房部的样板间,以至于摆在书柜中央,套着精美礼袋的娃娃显得格外突兀乍眼。 娃娃不贵,精品店里常有的款式,姜绾攒了小一月的午饭钱。 是她第二次见沈池舟时送他的礼物。 沈池舟那会儿表情很冷,甚至下压的眉眼里透出一股对其的嫌弃和鄙夷。 姜绾以为早被他扔了。 没想到完完整整地摆在书柜里。 姜绾感觉内心深处有根弦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不强,却浓烈。 震颤着,蔓延着,直至她整个心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姜绾默不作声退出房间。 - 程茜做面包其实没什么天赋,但她乐得钻研,时间久了还真被她摸出点门道,比不上面包房的,但也有模有样。 姜绾站在旁边给程茜打下手。 “绾儿,阿姨问你,你大学三年真没谈男朋友吗?”程茜帮姜绾缏起下垂的睡衣袖子时突然盯着她脖颈上的红痕问。 姜绾添水的手一抖,半碗水差点泼到厨师机外面。 “没有,程阿姨。” 姜绾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骤然加速,蹦跳的厉害,那是试衣间里沈池舟埋在她颈间时留下的痕迹,已经过去快三天了,没想到还那么明显。 程茜没那么好糊弄,某些方面她敏锐地像嗅到腥气的豺狼。 “绾儿,跟阿姨说实话。” 程茜一瞬不瞬地盯着姜绾细嫩的皮肉,仿佛要将她完全看透似的。 程茜不是那种刻板的家长,但总归五十多岁了,有些传统思想像生根发芽般紧紧扎在根里,是属于她们那个时代独特的枷锁。 姜绾后背冷汗涔涔。 她仿佛已经看见程茜得知真相后那充满憎恶和怨怼的眼神。 “姜绾,给我倒杯水。” 沈池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他穿着藏蓝色的衬衫,袖口像上随意的向上缏起两层,露出结实的小臂,领口松垮,散出一股淡淡的酒气。 一副浪荡公子的闲适样。 姜绾像找到了救星,忙给沈池舟递去水杯。 沈池舟眼睛沉如浓墨,接过水杯时指尖无意识地从姜绾指尖一划而过。 他就那么盯着她。 同每个旖旎的晚上一样。 赤裸。 不安。 “你喝酒了?” 姜绾被沈池舟的眼神灼得浑身滚烫,眼神虚焦在瓷砖缝隙上。 沈池舟嗯了一声,眸光悄然从姜绾身上移开,盯瞧水杯片秒,然后仰头喝水,将半杯水重新递还给姜绾,才温声道:“这是你的杯子。” 姜绾感觉自己手中握着的是烫手的山芋。 沈池舟声音不小,程茜探究的眼神像利箭直射在姜绾和沈池舟身上。 沈池舟毫不避讳直迎上去。 坦然自若,问心无愧。 “姜绾。”他半个肩膀靠在门框上,更加闲散,“过来给我摁摁头。” 姜绾没权力拒绝。 事实上沈池舟也没给姜绾回答的机会,他自顾自点了根香烟,先一步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姜绾深知程茜的敏锐,现在这种情况任何一点过激的反应都会被她咬死当成罪证,最好的办法就是坦然自若,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 姜绾强装镇定,神情自若地洗净手,擦干,解掉围裙,交给张姨,走去客厅。 她的手指太冰,碰触男人太阳穴的瞬间,原本英挺优渥的眉眼骤然出现一抹褶皱。 “抱歉。” 姜绾赶紧收回手,搓热指尖。 她有节奏地揉摁着,心思却抛锚不知去了哪里,连沈池舟什么时候睁眼了都不知道。 “姜绾。” 仍旧字正腔圆,但不知是因为那层隐秘的关系被人无意掀起一角,还是酒精太烈模糊理智,这两个字被男人念得极其暧昧。 沈池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食指出有一道贯穿指节的淡色疤痕,现在这道疤痕覆在姜绾细嫩的手背上。 上移,摁准穴位。 “按偏了,专心点。” 姜绾瞬间收敛心神。 “绾儿,阿姨有事给你说,正巧池舟也在。“ 程茜将面团塞进烤箱发酵,摘掉围裙的同时又嘱咐张姨去她书桌上把照片拿来。 第六章:适婚年龄 姜绾拳头全蜷在一处,气有进无出屏在鼻尖,她做最坏的打算,万一真是她和沈池舟的照片,她就跪下来磕头谢罪,然后连夜跟沈家划清界线搬出海市。 程茜将一叠照片一次摊开来工整的摆放在桌子上。 “绾儿,今天我跟你沈叔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也是适婚的年龄了,所以想着给你物色了几个不错的男孩子,你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姜绾紧悬的心一下懈掉一半。 程茜眼尾压出慈爱的笑容,倚坐在单人沙发上,“不勉强,绾儿,你现在还小,要是有喜欢的就先接触试试,没喜欢的也不打紧。” 姜绾睫毛轻轻颤抖着,坐在沈池舟身旁,用余光偷偷去瞄男人反应。 沈池舟缓缓睁开眼睛,塌陷脊背撑直,伸手,指尖随意捏起一张照片,审视的眸光扫量片秒,带着点富家公子玩世不恭的态度将照片递在姜绾眼前。 “喜欢这个吗?” 他凑近得距离恰到好处,不会完全挨上,姜绾却能感觉到沈池舟沾染酒气的呼吸温热的洒在她面颊上。 沈池舟一瞬不瞬盯瞧她。 没有丁点儿姜绾想要的情绪。 姜绾指尖发麻,她盯着那张被沈池舟指尖捏住的照片,觉得上面的人笑得虚假,她的处境,包括面前的男人也同样虚假。 “池舟,你让绾儿自己挑。” 程茜轻声打断他。 “她看人又不准。”沈池舟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万一选中的人品不行,婚后家暴怎么办?” 姜绾心头徒生一股犟劲儿,她突然开口,语气犯冲,“谁说的?你见过我挑男人吗?” 沈池舟半张侧脸偏向她,那双漆黑的瞳仁里终于有了半分波澜,那是差点没抑制住的,从心底最深处滚出的涟漪。 空气里暗流涌动。 程茜没察觉。 沈池舟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没点,衔在指尖,半边胳膊大剌剌地搭放在沙发背上,一股子张扬的乖戾劲。 不说话,但命令。 姜绾胸口赌一口气,她摸起一张还算书生气的照片,正准备开口却听见沈池舟淡淡道:“太白了,像小白脸,说不好是个吃软饭的。” 姜绾斜睨他。 他明明比那人还白。 姜绾又选一张,反转背面看详细资料。 沈池舟凑过来一起看,身上小众的药香气混杂着酒香气,割裂,融合,跟他滚烫的呼吸一起卷携过姜绾耳垂。 姜绾侧头躲开。 “太高了。”沈池舟指尖戳着纸上数字,“跟他亲嘴我怕你得劲椎病。” 明明他自己也很高。 姜绾眉头轻拧。 沈池舟就是故意拿她开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感觉绾儿眼光挺好的。”程茜表情有些不满,她将照片往沈池舟面前推了一把,“那你给你妹选一个。” 沈池舟将那根翻转的快断了的香烟仍在桌子上,径直从沙发上站起来,深看桌上照片的同时余光也扫过姜绾。 他语气冷得厉害,“我选什么?她喜欢哪个就是哪个。” 话落,沈池舟径直上了楼,关了房门。 姜绾的心脏全团在一处。 程茜只当沈池舟是哥哥对妹妹正常的占有欲,所以才一张照片也瞧不上眼,她本想让姜绾再挑挑,却瞧见她心绪不宁。 “没事,池舟毕竟是当哥哥的,你别往心里去,今天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过两天等池舟不在家的时候再挑。” 程茜一张一张收起照片,温声安慰姜绾。 姜绾“哎”了一声,同程茜道了晚安,也回了房间。 相亲这事算告一段落。 周末两天,姜绾没在老宅里见过沈池舟。 她没发微信,没打电话,更也没向人打听他去了哪里,反正都是决心断干净的人,关心一句都是上赶着多余。 姜绾感觉脱离一段关系也挺简单的。 就是半夜失眠,吃饭没什么胃口而已,没想象的撕心裂肺。 短短两天,姜绾瘦了一大圈。 周天下午两点左右,沈池舟给姜绾发了条信息,让她三个小时后去城北机场接机。 姜绾这才知道沈池舟这两天去了港城,还是陪薛婉一起。 姜婉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他俩怎么说还绑着一层亲戚关系,日后避免不了接触,倒不如坦坦荡荡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下午17点20分,姜绾等在接机口远远瞧见沈池舟跟着拥挤的人流一同走出机场,站在他面前。 姜绾见他一个人,又往四周望了望。 “姜绾。” 沈池舟英挺俊朗的五官微微低垂,头发松散,指尖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气息伸手捏她光洁的脸颊,稍稍施了点儿力,将她偏转的脸给转正了。 “找谁呢?” “嫂子。” 姜绾故意的。 沈池舟一瞬不瞬瞧着她,身体前倾下压幅度更大,宽大的身躯近乎将她全都笼罩,逼迫,审视,“叫这么亲,你是真想让薛婉给你当嫂子了?” 姜绾没见过沈池舟这样的眼神。 阴挚,森冷。 然后转瞬即逝。 换上一副戏谑的神情,不管不顾的将姜绾整个手抓在掌心里,当着整个机场的面大步将她牵离,塞进后车厢里。 姜绾开来的车就是普通轿车,奔驰C级。 是她十八岁时沈池舟送她的生日礼物。 轿车后座本就狭小,沈池舟身高体长的,挤上来后原本狭窄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 “钥匙。” 沈池舟冷脸从伸手从姜绾外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咔哒”一声,车门被男人落了锁,钥匙被扔到前排座位下面。 姜绾瘦薄的肩被沈池舟摁在椅背上,指尖穿插进姜绾后脑乌黑的发丝,扣住姜绾细嫩的后颈,轻捏,强迫仰头。 “张嘴。” 沈池舟声音喑哑,命令,情动的眼眸藏在车厢阴影里,窗外,偶尔有旅客匆匆从车旁走过。 姜绾紧张到了极点。 只要谁路过时停下来往车里微微一瞥,就能看见这旖旎欣香的一幕。 她纤细的手指抵在男人下压的胸口打蜷。 “沈池舟……” 吻,突如其来,却早有征兆。 “别怕,乖一点儿。”沈池舟的唇卷吮着那两瓣细软,声音因为极力克制显得愈发喑哑,张力拉到了极致,丝丝甜味裹挟着薄荷的凉感充斥着姜绾的口腔。 姜绾意识到沈池舟提前吃了口香糖。 “姜绾。”沈池舟在姜绾快要窒息拉开距离,他的指纹粗粝,施加压力蹭过姜绾唇角晶莹的水渍,声音低哑得厉害,“回应我。” 他俯身又深吻她。 车厢里,光线昏暗,空气里漂浮着沈池舟身上侵略性的药香和姜绾身上沐浴露青涩的果香,交织,融合,灰尘被偶尔扫进车厢的光线照得显形,随着喘息轻轻颤抖着。 第七章:伴手礼 沈池舟没心思到那一步,却也实打实快到极限。 他缓缓松开姜绾,将她拥在怀里,头埋进颈窝里。 复得的眷恋。 姜绾身体发僵,手臂垂在身体旁攥拳,那些压抑了许久,本以为平复了的情绪,在此刻如惊涛骇浪般彻底翻涌起来。 她扭头看着窗外,紧紧咬着槽牙,眼前视线模糊,又清晰,然后再模糊,再清晰…… 在沈池舟安静抱着姜绾的这一分钟里,姜绾想了很多。 凭心而论,沈池舟这半年待她还算认真了,衣食住行近乎全包,纪念日,礼物,正常恋爱该有的没一点儿亏着她,除了不公开,不承认,不爱…… 感情里,不爱就是不爱。 是无法用努力去改变的原罪。 姜绾努力过。 失败了。 输得一塌糊涂。 沈池舟的抽离在刺眼的车灯在车厢里一晃而过后,他一下松开姜绾,细心地帮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下车,坐进主驾,开车。 姜绾怔怔地坐在后座。 她以前不知道沈池舟手机里还有她这台车的中控app。 也是。 沈池舟做事向来周密,对万事万物都喜欢极致的掌控欲,包括她,包括这台十八岁的礼物。 姜绾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车子在马路上疾驰,驶向玉庭邸的方向。 沈池舟偶尔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姜绾,终于在距离玉庭邸还有一个街口的时候点了根烟,透过后视镜问姜绾。 “为什么不回微信,不打电话?” “我告诉程阿姨我来接你了。” 答非所问。 沈池舟哂笑一声,低沉的嗓音随淡薄的烟雾一起吐出口腔,“我告诉我妈飞机晚点了。” 姜绾微愣。 她早该想到。 玉庭邸是沈池舟二十三岁正式接任沈远集团代理总裁时购置的房子,处于海市中心商贸区的顶奢小区,三十八层顶楼,总面积接近三百平。 每当天边最后一缕残阳落下,城市宣告晚安,高楼,街道逐步亮起霓虹色的光,再次点亮漆黑的夜,站在落地窗边往下望去,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快感。 沈池舟喜欢在姜绾站在窗边看夜景的时候,从后轻轻拥住她,将她瘦薄的身体全部固入怀里,捏过她小巧玲珑的下巴,然后深吻。 姜绾有小半个月没踏进这间屋子了,现在站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去洗澡了。”沈池舟从管家手里接过箱子,顺手打开灯。 灯光暖白,洒在沈池舟优渥的眉眼上,柔和他本有些凌厉的五官。 沈池舟将箱子交给姜绾,下意识凑近她,想吻,又克制,指尖捏捏她脸颊。 “帮我收拾一下?” 姜绾没动,从前她喜欢在沈池舟出差回来帮他将行礼箱里的物件一件件归回家中原有的位置,这些,会让姜绾心安,是一种沈池舟是属于她的安全感。 哪怕是错觉。 现在,姜绾对沈池舟没了安全感,往更严重的说,她对他的信任也在无声崩塌,港城两天,孤男寡女,该做的不该做的,其实都做了。 姜绾不是傻子。 只是不明白沈池舟为什么一拖再拖,始终不愿结束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 沈池舟接近赤裸的从卧房出来走去浴室的时候余光撇见姜绾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甚至连鞋子都没换。 他腔子里骤然涌上股火气,那火气顶到唇边,竟让他有点儿莫名想笑。 “姜绾,开箱子。” 沈池舟将浴巾随手撂到沙发上,长腿叠交,就这样不遮不避深陷进沙发里,眼神像淬了冰的刃,一瞬不瞬地盯着姜绾,等着她把行李箱打开。 姜绾燥得想逃。 在她视角里沈池舟跟赤身裸体没区别。 沈池舟仍在等待,外界都说沈家公子清风霁月,是彬彬有礼的儒雅公子,可只有姜绾知道他私下到底有多疯多野。 他喜欢看姜绾在他身下颤抖,哭泣,喜欢听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喊不全自己名字,喜欢吻她瘦薄的肩胛骨。 喜欢…… 顶尖的上位者,换来绝对的掌控权。 就像现在,明明是沈池舟单穿一条内裤,姜绾却感觉是自己被人活脱脱剥光了,被扔在大庭广众下,供人审判。 她沉一口气,放倒箱子,输密码,开箱。 精美的礼盒被工工整整地放在衣服上,连丁点儿折痕也没有,盒子中央印了一个大大的中文繁体。 是一家独开在港市糕点铺子的伴手礼盒。 也是姜绾一直想吃的。 浴室传来哗啦水声,浴巾被沈池舟遗落在沙发扶手上。 沈池舟洗澡算快,水汽朦胧间,沈池舟隔着浴室门喊姜绾名字。 姜绾拿着那条浴巾,指尖陷入柔软的褶皱中,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无声地,灼烫着她。 “姜绾。” 催促。 一门之隔,沈池舟雄浑的身影透过水波纹的玻璃映射出来,落在姜绾晶亮闪烁的眸中。 蒸腾的水汽顺着敞开的门缝一股脑儿地冲在姜绾面门上,沈池舟的手掌热烫,带着水汽,越过浴巾,直接握住姜绾干燥的皮肤。 姜绾猛地回神,后缩。 没动。 男女力量悬殊。 晶莹的水珠,顺着男人打湿的发尖颗颗淌下,沿着规律鼓动的胸腔,漫延,淌过如刻刀精心雕琢的腹肌鲨鱼线,淌过隐隐凸显的青色脉络,隐入那片雄浑中。 蒸腾的热气熏得姜绾快要窒息。 她刚开口,男人手臂突然收力,整个人儿,没有一点儿阻力的,轻而易举的被带入浴室当中。 沈池舟将她压在湿冷的瓷砖上。 夏日炎炎,姜绾只穿了一件短袖体恤衫,刺骨的冷意瞬间击穿布料,她没准备,也受不住,身体生理化痉挛,往前缩。 沈池舟眉眼轻压,手臂挡在二者间,将姜绾重新压回去。 “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不回微信,不打电话。” 姜绾紧咬下唇。 她问什么? 问他跟哪个女人去的?问他们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吗? 她凭什么? 有什么资格? 沈池舟看着姜绾小脸缩皱成一团,满腔满眼的屈辱窝囊样,那股被压下去的火气又重新在腔子里撺掇起来。 问什么不说什么。 专飞港城给她买糕点也不领情。 半年。 脾气越来越大。 他又骤然想到办公室里,姜绾头颅低垂,荒唐地跪在他漆亮的鞋尖前,眼泪颗颗晶莹,狠砸在地板上。 她哭着求他,求他给彼此留点体面。 第八章:上位者的游戏 夏季本就多雨。 原本还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墨色的苍穹像要全压垮下来,沈池舟握住姜绾细软的腰,一提,一举,轻而易举就让她脚尖离地。 “你跟我断,你断得掉吗?”沈池舟抵着姜绾,英挺矜贵的眉眼微仰,浴室顶灯晃下来,将男人眼底晦暗的占有欲照得清清楚楚。 明明是他从下至上仰望她,气势却生生强压着她,沈池舟的唇吻上来,霸道,野蛮,他行为恶劣,用手感受着姜绾身体的每一次颤抖。 浴室里,雾气蒸腾,姜绾身上的T恤粘腻的贴在身上,分不清是不是汗水,她瑟缩在男人胸膛,泪水屈辱。 “沈池舟,我恨你。” 姜绾的声音被淹没在哗啦的水雾中,却如尖锐的刺狠狠戳进沈池舟胸膛,沈池舟微微拉开距离,大掌强硬的捏开姜绾紧咬的嘴唇。 声音破碎,断断续续。 沈池舟盯着姜绾因他而活色生香的脸蛋,蓦然失笑,眸轻轻阖上,藏在灯光阴影中。 “恨吧。” 他眉头轻拧,牙关紧咬,“恨总比你离开我好。” 声音太轻了。 被哗啦的水声淹了个透彻。 - 意识模糊间,姜绾听见沈池舟坐在她身边讲电话,内容大致是她学校临时有事,而沈池舟自己要回公司加班,今晚他俩就不回去了。 沈池舟说慌向来不打草稿。 对程茜。 对她。 都是如此。 姜绾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有一个浑身黑漆漆的,张牙舞爪的怪物一直追着她,无论她逃去哪里都摆脱不了被在捉住的命运,剧烈的压迫感近乎让她窒息。 清晨八点左右,沈池舟被怀中的小人儿给烫醒了。 姜绾双眼紧闭,双颊泛着病态的红晕,额前碎发全被冷汗打湿了,粘腻地贴在额头上。 沈池舟拿来体温计。 39.4。 他面色阴沉,姜绾发烧的原因多半和他昨晚横冲直撞有关。 私人家庭医生印证了沈池舟的猜想。 沈池舟拿了两盒药。 一盒退烧,内服,一盒消炎,外涂。 沈池舟叫醒她,拥着给她喂了退烧药,又给她重新盖好被子,守着姜绾身边看她重新昏睡。 那盒外用药膏,沈池舟连读三遍说明书,胸腔长沉出口气,拆开,犹豫半天,又重新装回去,放在床头。 姜绾发烧烧得狠,睡得并不踏实,意识朦朦胧胧的,想睁眼又感觉眼皮千斤重,身上黏黏糊糊的,像淤泥一样粘连着关节,皮肤。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身上那些粘腻感逐渐没有了。 手臂,脖颈,后背,腿窝。 姜绾呼吸这才逐渐平稳下来。 中午快一点半,姜绾才堪堪转醒,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像吞了碳块。 她不自主咽口水。 肿胀,撕裂的疼痛如割喉,姜绾麻痹的神经瞬间被刺痛蛰醒了。 “醒了?” 沈池舟坐在单人沙发上,姜绾眼皮刚动的时候他就已经起身,将备好的温水送到她唇边了。 姜绾喝了小半杯温水,嗓子里的烧灼感降下去大半。 “你发烧了。”沈池舟声音难得温柔,宽大的身体倾俯下来,指尖轻扫姜绾额前碎发,他取出体温计,给姜绾测体温。 38.2。 降了。 沈池舟终于稍宽心。 “你不去上班吗?”姜绾从床上坐起来,摸着自己额头上的退热贴,有些刺痒,指尖无意识扣着边缘。 “陪你。” 沈池舟嗓音淡漠,拉开半侧窗帘,昏暗的房间里泄进大缕阳光。 “饿吗?” 嗓子太痛,姜绾不说话,只点头。 “学校那边我帮你请假了,饭让阿姨给你熬了粥,还得等一会儿,要是困你就再睡会儿。”沈池舟边说边拿起床头的那盒药膏,完完整整地放在姜绾手心里。 姜绾一眼瞧明白。 她皮薄面薄的,耳尖顿时通红一片,指腹盖在药盒汉字上,关节无意识收紧蜷缩。 沈池舟比她坦然自若的多,他视线扫过姜绾发烫的耳尖,声音发沉,“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姜绾心尖一颤,涨着脸推他。 这一推,沈池舟还真顺劲从床沿站起身来,“半小时,我回来检查。” 屋内安静下来。 姜绾细读一遍说明书,压着心头的羞耻,拆盒,开盖。 半小时,沈池舟端着热粥走进来。 姜绾缩在被子里,像只担惊受怕的猫儿,只露出一双莹润晶亮的眼睛,巴巴地瞧着沈池舟从门口走到床头。 他越走近,姜绾指尖就攥被子越狠。 细碎的动作全落进男人眼睛里。 “我是什么怪兽吗?” 沈池舟没好气斜睨她一眼,眸光扫过床头有明显使用痕迹的药膏,将热粥放在桌子上。 “吃饭。” 姜绾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小口喝粥。 沈池舟坐在她对面,高挺的薄鼻梁上带上副工作时才会用到的金丝护目镜,压下他骨子里浪荡的野性,平添几分书卷的儒雅气。 姜绾看着他,脑子里蹦出一个词儿。 斯文败类。 电脑莹白的光反射在镜片儿上,沈池舟脸色阴郁,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少见的没第一时间注意到姜绾一直在看他。 “姜绾。” 他忽然出声。 “明天我还要去港城出差。” 姜绾视线回缩,落在还剩半碗的粥水里,捏住勺柄的指尖又开始不受控地发麻。 又是港城…… 是因为薛婉还在港城吗? 是因为薛绾想他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飞去她身边陪她吗? 姜绾大脑嗡鸣一片,身子像被全然浸在冰水里,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意。 “姜绾,你在想什么?” 沈池舟敏锐察觉到姜绾状态不对,以为是又烧起来了,摸了额头发现是冰的才放下心来。 要是还烧,他明天不见得能走了了。 “沈池舟,我不是你的玩具。”姜绾眼前一片虚焦,口腔里满是涩苦,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还要这么细心照顾她。 粥底糊了。 阿姨做饭水平没这么差劲。 给了希望,又让人绝望。 玩弄,戏耍。 看她在感情里挣扎,沉浮。 上位者的游戏。 第九章:主权 “我去港城是公事,不是为了薛婉。”沈池舟眸光沉得厉害,他知道姜绾现在是要哄的,抬了手想去碰她脸颊,却被姜绾触电般躲开。 姜绾的眼神悲凉无力,毫无遮掩地落在沈池舟视线里,惹得他心头没来由烦躁。 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她竟连一丝听他解释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沉一口气,态度强硬地将人抱在怀里,解释。 “我不知道会在港城遇到薛绾。” 姜绾置若罔闻。 跟薛婉订婚是真的。 选婚纱是真的。 电话里听见薛绾声音也是真的。 姜绾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相信他。 姜绾忽然觉得好累,一种被磨灭了所有心气儿,深入脊髓的无力感,像一直不肯驯化的猴子,终于在棍棒之下终于变成乖巧,听话,任人玩弄的玩具。 “什么时候回来?” 她声音发虚,气音。 沈池舟心头没来由发慌,薄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字音却哽在喉间,半点儿也发不出来。 终于,他只道:“我三天就回来。” 姜绾没吭声,安静地坐在桌边用小勺喝尽粥底。 上床,睡觉。 全程当沈池舟是个透明人。 沈池舟工作挺忙的,快近下班点儿那会沈池舟接了个电话,匆匆亲了姜绾额头一下就走了。 当夜,沈池舟没回来。 姜绾在手机里收到沈池舟连夜飞往港城的微信。 姜绾整夜失眠。 接下来几天,姜绾拉黑了沈池舟所有联系方式,一门心思投入期末考中,她的状态其实不加,但好在老师提前画了范围,姜绾算着平时分,大概也能过了。 周四,沈池舟该回海市了,姜绾有些心虚,怕男人发现自己被她全平台拉黑,找到学校来责怪她。 周四整天,沈池舟没出现。 周五,姜绾自己打车回了老宅才知道有一批跨境货物审批出了问题,沈池舟没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 姜绾晚饭吃得有滋无味。 周一,姜绾当学生助手去老师办公室帮忙,不小心摔碎了同在办公室当助手男生的水杯。 “对不起,我赔你一个。” 姜绾有些局促,凝眉看着地上碎成两瓣的瓷杯。 “没事,你小心点,别割手了。”男生拿来扫把,一点儿一点儿将淬在地上的碎瓷渣子从扫进簸箕里。 “我赔你吧。”姜绾心里过意不去,无论贵重,怎么说也是她不小心才摔了人家杯子,赔偿是应该的。 男生看着递到眼前的支付码勾唇笑笑,“真不用了,不是什么贵东西,真想赔的话就请我吃顿饭吧。” 姜绾微怔,有些犹豫。 男生很懂察言观色,“开玩笑的,真不用你赔。” “我请。”姜绾咬牙,打开二维码。 男生很爽快也很懂礼貌,扫了码直接给姜绾发了名字。 周泽。 姜绾从林妍嘴里打听出周泽是经管系学生会主席,跟他们同一届,大三,今年正在转正期。 学生会主席挺忙的,周泽给姜绾发消息说等忙完这一阵给她发消息吃饭。 周三下午,团课,没有特殊事情,学校不安排额外课程,周泽给姜绾发了消息约她晚饭点去校对面的炸串店吃炸串。 姜绾口味清,很少吃炸串这种油大味重的东西,她只象征性地拿了两个蔬菜卷和一串鸡柳。 临近晚饭点,炸串店生意火爆,姜绾跟着周泽坐去了店外。 周泽主动去旁边商店买冰镇饮料了,姜绾坐在位置上刷手机,天边,夕阳火红的光辉照亮大片云彩,街边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热闹又平凡。 姜绾怅然若失,看着微信里沈池舟的最后一条消息。 算日子,他走了快一星期了。 半年里,沈池舟没离开姜绾这么久过。 林妍恋爱经验比姜绾丰富,她说,分手不难,难的是熬过戒断反应。 姜绾现在就是这样,吃饭点餐她会下意识想起沈池舟的忌口喜好,路过街口门店,会骤然想起她跟沈池舟曾经一前一后走过,睡觉前,会不自主怀念那些缱绻的日夜,她爬在男人胸口,听他低沉的嗓音给她柔声念睡前故事。 这些细小,密密麻麻,像无数根小刺,不停磋磨着她。 不足以致命,但足够折磨。 她快要窒息了。 怔神之际,一瓶开了盖子的无糖乌龙茶从后递到姜绾眼前。 “谢谢。” 姜绾伸手要接,却骤然发现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饱满,食指指节处留着一条淡淡的贯穿疤痕,最关键的是,这支手,曾在无数个缱绻的夜晚,一寸一缕地抚过她身体每寸皮肤。 沈池舟。 姜绾慌忙回头,正巧跟男人奚落,愠怒的眼神撞在一起。 “姜绾,你真是好本事。” 男人声音仿佛淬了冰的寒,指节轻轻刮过姜绾细嫩的脸颊。 不怜香惜玉。 挺狠,挺怨。 他直接扯了个凳子,并排坐在姜绾身边,坐姿张扬,带着上位者的压迫。 沈池舟瞧着由近至远的周泽。 “这是你新男友?” 态度恶劣。 周泽不明所以,但看沈池舟跟姜绾近距离并排坐在一起,判断出眼前这个矜贵英挺的男人应该跟姜绾认识,而且关系亲近。 他尝试着打招呼,“你好,我是姜绾同学,我叫周泽,请问你是姜绾的哥哥吗?” 沈池舟直接忽略周泽递过来象征友好的手。 “怎么?姜绾没跟你提过我?” 他侧目,偏头盯瞧姜绾,凑近一寸,把控着合适的距离,裹了寒意的声音砸在姜绾耳畔。 “绾儿,为什么不向同学介绍我?我有那么见不得光吗?” 姜绾浑身紧绷,她能感觉到后腰的那只手正在越收越紧。 可,这里是学校。 八卦最容易扩散的地方。 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一旦暴露,她的处境只会万般艰难。 姜绾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沈池舟拦住姜绾腰肢的手松下来,垂在板凳旁。 “我们回去说。” 姜绾伸手去拉男人袖口,却被男人一把反扣住手腕。 “就在这说。” 压迫。 沈池舟感觉胸腔里有团邪火在快速游窜,湮灭他的理智,他的眸落在姜绾那张莹润饱满的唇上。 他现在真想用最粗暴的方式宣布主权。 第十章:缱绻 “介绍啊,我是你的谁。” 吃味。 沈池舟指节收紧,近乎要把姜绾纤细的腕骨捏碎。 周泽很会审时度势,眼下情况只向他传递一个信号。 撤。 周泽迅速起身。 “那个,姜绾,我这里突然收到开会的通知,我就先走了啊。” 他不等姜绾和男人的回应,直接离开。 沈池舟看着周泽略显仓皇的背影,勾唇冷笑,语气薄凉。 “姜绾,全平台拉黑我,就是为了和这么个小子来吃路边摊?” 他冷眼扫看盒桌上放凉了的炸串,“你选男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 话落,沈池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包装的礼盒,重重地拍在满布油星的桌上。 那辆黑色的S级迈巴赫,很快从街角驶离。 高冰种蓝钢料翡翠手镯,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内盒里。 姜绾脆弱的神经剧烈抽跳着。 周五,固定家庭日。 姜绾本想像上周一样打网约车回沈家老宅,却在刚出校门时一眼瞧见沈池舟的车。 她装看不见,绕道而行。 “绾儿小姐。”沈池舟的特助陈戎走过来,冲姜绾客客气气点头,拦住去路,“沈总让您上车。” 墨色玻璃后,沈池舟五官英挺,一瞬不瞬盯着姜绾。 姜绾紧抿下唇。 “绾儿小姐,上车吧。”陈戎依旧恭敬,但态度却是不容让步的冷硬。 那意思很明显了,上车或是被迫上车,姜绾很快就没得选了。 姜绾捏紧袖口布料,陈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打工人,她跟沈池舟的恩怨也犯不着波及无辜。 最终,姜绾妥协了。 车上,隔板早已升起,沈池舟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剪裁利落顺畅,将骨子里的那股商务精英感衬托得淋漓尽致,姜绾上车时,沈池舟正巧点了根香烟。 青色淡薄的烟雾缓缓从男人唇中吐出,在密闭的车厢里缓慢散开,沈池舟目光赤裸,从上至下扫视姜绾,最后落在她空无一物的手腕上。 “我给你的镯子呢?不喜欢?” 他眼眸微眯,透出股审视的危险。 涔涔冷意,漫过姜绾细嫩的皮肤,她低着头从包里翻出墨绿色的丝绒礼盒,轻轻放在男人面前。 沈池舟冷声嗤笑,“什么意思?”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是不能要,还是不想要?” 姜绾睫毛颤抖。 抿唇,不说话。 沈池舟全然明白了,是因为有新欢,所以才迫不及待甩开他这个旧爱,以至于礼物都是瞧不上眼的嫌弃。 周泽。 好得很。 沈池舟从来没觉得车厢里竟如此憋闷过,像丁点儿氧气都没有,空气完全不流通一样。 他狠狠深嘬一口香烟,本就瘦削的双颊深深凹陷下去,整张脸完全藏匿于阴影中,兽欲的野性在紧咬的槽牙里点点蔓延,吞噬他五脏六腑。 车厢里安静的诡异。 沈池舟在等,等姜绾给他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姜绾身体缩得像鹌鹑,她已经快没有力气呼吸了,理智,感情,像茅和盾,不停地攻击彼此,交替不断地占领上风高地。 终于,姜绾的指甲狠掐进掌心里。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不……” “不”字还没说完,沈池舟就已经欺身吻了上来,唇齿撕磨细软,姜绾越退,沈池舟越进,粗糙燥热的大掌探进衣摆,轻柔,狂野,相交相生,姜绾的身体无规律战栗着。 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用手拼命摁着沈池舟向上探索的手腕。 “沈池舟……”姜绾那点阻挡宛如杯水车薪,她紧咬唇瓣极力忍耐,莹润的眼睛里翻起晶莹的泪花。 沈池舟轻吻姜绾眼角,胸腔剧烈鼓动着,情动与愠气同生同涨,简直快把他逼至极限。 车子,按照沈池舟的指示停在无人的街边。 陈戎下车,锁门,蹲在距车五米远的街边抽烟玩开心消消乐。 “沈池舟,别在这。” 姜绾声音屈辱夹带哭腔,街头巷尾,难免有人经过,动静一大,势必被人发现。 “乖一点儿。” 沈池舟声音喑哑,眼睛里是浓烈至极的占有欲,他身上鼠灰色的衬衫扣子敞到胸前,露出情动的锁骨和精壮紧实的腹肌。 “绾儿……” 充满雄浑的叹息。 身体下压一寸,势在必得一分,沈池舟的齿,啃咬着姜绾纤细的手腕,眸光赤裸。 “周泽有什么好的?” 缱绻。 压迫。 “他喜欢你吗?” 吻,吮卷过姜绾饱满的耳垂。 她咬唇,克制,快哭出来。 摇头。 沈池舟眸光晦暗。 雀跃。 “那你喜欢他吗?” 吃味。 陈戎突然从马路边站起来。 苍翠绿色欧陆并排停在车边,降车窗,打喇叭。 沈池舟那滋出来的欲和野在瞬间消散,脸沉得像刚从墨缸里捞出来,他坐直身子,眉眼滋出戾气,透过密闭的车窗往外望。 熟人。 沈池舟的朋友,梁烬。 陈戎已经上前。 交谈声,顺着门窗缝隙,丝丝缕缕泄进来,宛如钟鸣,震得姜绾小脸惨白,血色全无。 沈池舟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又是那副精英样,只是领口松垮下来,身体里的野,无声张扬。 姜绾指尖麻的厉害,屈辱,恐惧,像席卷而来的洪水猛兽,不留一点儿余地地将她完全吃抹干净。 胸口的扣子,像细小的米粒,越想捉住越从指尖滑落,姜绾手抖得厉害,鼻尖,眉心,面上每一处皮薄的地方都急得沾染薄红,像天边烧红的云彩。 沈池舟骤然摁住姜绾手腕,他的指尖太烫了,烫得姜绾身体蜷缩,一下没忍住,晶莹滚烫的泪水无支撑的滚出眼眶。 “还跟周泽联系吗?” 低沉的声音带着强势的逼迫,沈池舟面色愈发阴暗,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窗外,梁烬已经好奇地往车内望来。 姜绾恐惧到了极点,她的唇被自己咬得失了血色,惨白到近乎透明。 摇头,恳求。 心气儿全散了。 沈池舟压在姜绾手腕上的手骤然松开,迅速将西装外套裹在姜绾近乎赤裸的身体上,开门,下车。 动作一气呵成。 梁烬只隐约看见车子里女人白皙纤细的小腿。 “沈少,车上有妹子?” 梁烬一身休闲装,三七分港式侧背头,几缕发丝不受控地从头顶垂至额前,没有沈池舟身上那股权贵的矜贵气,反将骨子里的邪气,痞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少打听。” 第十一章:薛家那个他真准备娶 沈池舟眉头微拧,单手抄在兜里,身体后仰,避开梁烬递过来的香烟。 “哪家妹子?”梁烬嬉皮笑脸,撑着脖子往车里望,“不能是薛家那个吧?” 沈池舟面色阴沉。 “你有事没事?” 梁烬眼见沈池舟像真要发火,嬉笑的神色瞬间收敛,说一口流利的粤语。 “薛家那个你真准备娶?” 沈池舟向来不喜外人打听他的隐私生活,尤其是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他只觉得天气有些燥闷的厉害,手直向下扯开领口扣子一颗,露出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肌,眉眼不耐。 梁烬继续,仍旧说粤语,“薛家那个还没回来吧。” “不知道。” “我的人在港市看见她了。”梁烬点了根烟,深抽一口,浓烈的烟雾肆意从唇中吐出,他后退一步,笑容发邪,“照片发你手机上了。” 沈池舟沉默不语,静静看着他。 “都是兄弟!”梁烬把着自己车门,一脸义气地戳了戳自己心窝,冲沈池舟做了个“sault”的手势,“别说照片是我给的!” 沈池舟挺无语,皱眉盯着他。 “走了,沈少,明天晚上记得请我吃饭。” 苍绿色欧陆车窗全部降到底,梁烬笑容肆意。 沈池舟嗯了一声,后撤一步让出距离,他一直站在车边,直到梁烬的车连车尾都瞧不见了才对旁边等候的陈戎道:“走吧。” 车上,姜绾身体紧紧瑟缩在沈池舟的外套里,浓烈的屈辱感似乎将她完全浸透了,后背全是湿冷粘腻的汗。 车门响动的声音让姜绾悚然惊醒,如同惊弓之鸟。 “是我。” 沈池舟深看她一眼,长腿跨上来,关门。 车子缓缓启动。 姜绾身体抵着车门,低声啜泣,完全被吓狠了。 风携卷街头巷尾的烟火声一同吹进车厢,沈池舟手肘抻在窗框上,指尖轻轻点着窗框,似有规律,却完全乱序,他的发丝,领口,都顺着风的节奏无规律又急促摆动着。 车厢内只剩呼呼风声。 姜绾逐渐平静下来。 车拐过一个路口,街边路灯接踵亮起,沈池舟收回抻在窗框手肘,眸光从窗外转投姜绾,“刚才梁烬的话你听见了多少?” 姜绾摇头。 她都快被吓破胆了。 沈池舟伸手捏捏姜绾脸蛋。 老宅庭院种一颗树龄几十年的国槐,国槐与“三公”之位相关,有盼望子孙后代的魁星神君之佑而登科入室之景,是沈家刚落户这片富人区时,程茜动用关系花了大价钱特意请来镇宅旺风水的。 七月,正值槐花花期,车子驶进老宅庭院的时候佣人正拿着扫把清扫地上被风吹落的槐花。 沈池舟直坐到槐花全扫尽了才下车,漆亮的薄底皮鞋不沾染一丝水和泥。 入户,张姨一早等候,体贴又尽责地摆好拖鞋,接过沈池舟的外套和姜绾的挎包。 转身,通报,“先生,夫人,少爷和绾儿小姐回来了。” 姜绾有些意外沈池舟的父亲沈顾海在家。 今年年初,沈远集团新拓海外板块,沈顾海对海外板块很看好,新年刚过,沈顾海就飞往国外亲自过问盯梢了。 饭菜一早备好,姜绾跟沈池舟前后脚落座餐厅。 “绾儿,这是叔叔给你带回来的巧克力。”沈顾海坐在主位上笑眼弯弯,眼角褶子挤在一起,不显丁点儿老态龙钟之迹,反透陈年老酒的浓醇。 他把巧克力盒子推到姜绾面前,“就是天气太热,有些化了。” 姜绾接过巧克力,乖巧点头,“谢谢沈叔叔。” 沈顾海慈爱的笑笑,眸转投向沈池舟,慈爱的神色稍敛,露出一股严肃威严之气,“公司情况怎么样。” 沈池舟缓掀眼眸,塌靠在椅子上的背脊挺直,坐正,汇报。 他汇报的语速适中,内容全面,大抵是关于集团这大半年来的营收,业务板块,合作投资等方面的情况。 姜绾听不太懂,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摩挲茶杯边缘,等待开饭。 大约半个小时,沈池舟汇报完毕,最后一道党参枸杞鸡汤也随之上桌。 沈池舟自然拿姜绾眼前瓷碗给她盛汤。 浅黄色的鸡汤晶莹透亮,漂浮着几颗包含香气的油脂,几粒吸包了精华的枸杞红得透亮,蒸腾的热气里,散着鸡肉的香,党参的醇,枸杞的甜。 “喝点汤,补补。” 男人声音轻飘飘的。 姜绾脸燥得厉害,一下想到沈池舟身体覆压下来,不管她身体的极限,只哄着她说再来的画面。 这样私密隐晦的事情落在他嘴里就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姜绾心头躁动,面红耳赤,担心程茜多想,又责怪沈池舟赤裸直白。 她的脸快埋进瓷碗里去。 程茜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一切,终于,她在夹起一块小炒黄牛肉后将筷子“啪”的一声,平放在盘子上。 “池舟,没什么要给我说的吗?” 姜绾浑身肌肉一紧。 沈池舟置若罔闻,神情淡然地给姜绾布菜。 他基本每道菜都夹,夹得不太多,一口刚好的量,姜绾吃得慢的,他就不夹了,姜绾吃得快的,他就再补添两筷子。 “沈池舟!” 程茜赫然猛击桌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池舟这个儿子对她的态度开始厌倦,甚至严重到充耳不闻的地步。 姜绾手心里全是冷汗,不安地扯男人衬衫下摆。 她想让沈池舟停下给她布菜的行为,却被他反手将指尖全部裹进他干燥温暖的掌心。 餐桌上一时间只剩下沈池舟筷子触碰餐具时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和微弱又刺耳的呼吸声。 终于,沈顾海有些看不下去了,拿筷子敲了敲餐盘,“池舟,你母亲问你话呢。” 沈池舟的手骤然一顿,筷子平放在餐盘上,抽纸擦嘴,身子后仰,脊背靠在椅背上,下颌肌肉紧收。 闲散又防备。 “您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沈池舟深色的瞳眸里倒映着顶灯暖白的光,声音平淡,语气却尽是嘲弄。 这么些年姜绾寄人篱下,早就习惯察言观色,她敏锐地判断出程茜的腔子里堵着一团火,是随时要爆发的状态,以往的经验告诉她,眼下这个情况已经不适合她在餐桌上待了。 姜绾起身,想走,手却被男人攥着,小挣了一下,没挣动,反被男人攥得更紧。 体温滚烫,如烧红的烙铁,烫得姜绾指尖发颤。 第十二章:不值钱的消耗品 姜绾不敢有大动作了,程茜锐利如鹰隼的眼光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游走。 她心脏提悬。 程茜脸色难看,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为什么和薛婉分开。” 姜绾微怔,下意识偏头看身旁的男人。 沈池舟骨相优越,侧脸不比正脸差,眉骨,鼻梁,下巴,该突出的地方突,该回收的地方收,整张脸,没有一丝多余赘肉,下颌锋利流畅,皮贴骨,极具性张力的长相。 “不合适。” 沈池舟声音平淡。 体面又官方的理由,不是程茜想要的。 “薛婉条件很好,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程茜态度强硬。 “集团现在正在开拓海外板块,少不了货物运输,你们联姻,进出口这块就能省下来大笔资金,而且薛婉的父亲刚跟你父亲达成五年合约,你说不合适就分手?你有考虑过后果吗?” 姜绾骨子里渗寒。 富家权贵,婚姻毫无情爱,有的只是利益纠葛,姜绾很早就明白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哪怕贵如沈池舟,他的婚姻,也难逃与集团利益挂钩,彻底沦为集团发展牺牲品的命运。 沈池舟静静听着程茜颇显强势的话,指尖翻转把玩着火机,眼底那点儿不羁,轻蔑,随着时不时跳跃的火焰忽明忽灭。 他掏出手机,打开梁烬发来的照片,整个手机递到程茜眼前。 晶亮的屏幕里薛婉半身赤裸,跪在全身赤裸的男人腿间。 弓背,塌腰。 表情享受。 照片角度挺刁钻,但正正好拍全了关键信息。 程茜面色阴沉。 沈池舟眼神微眯,渗出冷意,指尖压在屏幕上。 滑动。 总共五张照片,同一个角度,薛婉姿势换了三个。 “现在您觉得还合适吗?”沈池舟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崩坏,甚至满含事不关己的冷漠。 程茜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但还是保持着高门大户的矜持和儒雅,她久久注视着手机晶亮的屏幕,然后缓声说:“池舟,薛婉是一个好选择。” 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 沈池舟那双浓如沉墨的瞳仁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震惊,质疑,嘲讽,在短短瞬秒的时间里一瞬融杂,然后幻化成翻涌而出的实质。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他胸腔无声起伏着,眉心肌肉抽跳,说出口的声音好似气音,带着难以遮掩的讥讽。 沈池舟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看着这个养育了自己十一年,却规划了自己二十七年人生的女人,头一次觉得她简直荒唐到可怕。 姜绾的眼睛虚焦在茶杯上,程茜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击,将她对豪门婚姻的最后一丝侥幸击碎得彻彻底底。 如果说连沈池舟都不能幸免,那她呢? 沈家从不是不求回报的慈善家,她在沈家寄居七年,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池舟,婚姻的事情没必要斤斤计较,瞧得过眼就行。”程茜精致保养的脸上满是疲惫,她声音发沉,像钟鸣之后的余音,在死寂般的空气里回荡。 苦口婆心。 “瞧得过眼?” 沈池舟喉结滚动,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攥着姜绾的手骤然用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血色净退。 “您告诉我,什么才叫“瞧得过眼”?” 他收回手机的动作带起一股冷风,“是她为了拿到那个东南亚港口的独家运营权,陪了三个男人,还是她为了挤掉竞争对手,给对方的独生子下了致幻剂?” 程茜保养得宜的脸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薛家的根基和人脉,能保沈远未来十年在亚太地区畅通无阻。一点……” 她下颌绷紧。 “个人瑕疵,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可以忽略。” 她端起骨瓷茶杯,杯沿碰到唇边,没喝,声音又轻又冷,“池舟,你姓沈,有些东西,生来就得担着。感情是最不值钱的消耗品。” 沈池舟眼底最后一丝温度彻底熄灭。 他唇角扯起的弧度明显,冷得让人发颤。 “所以,在您眼里,我的婚姻,就该是个明码标价、任人挑选的货架?哪怕摆在上面的,是腐烂发臭的东西?” “够了!这里是饭桌,真要吵去书房,吃饭!” 始终沉默的沈顾海终于拿出沈家家主的威严。 程茜保养得宜的脸已经褪尽了血色,精心描画的眉梢眼角都在剧烈地抽搐。 良久。 沈池舟紧绷的身体忽然向后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慵懒,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轻佻浪荡,他抽纸,擦拭着手机上的一点油渍,慢条斯理。 “照片是我的人刚给的。” 沈池舟的声音平静到让人心头发冷,“薛婉在港市玩得忘乎所以,连被人拍都不知道收敛。”他顿了顿,发出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至于她的温婉贤淑,冰清玉洁,骗骗鬼还行,我嫌脏。” 极轻的声音,却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空气里。 姜绾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衣料,黏腻冰冷。 沈池舟擦完手,将餐巾随意丢在桌上,径直起身。 “我吃饱了。” 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一场晚餐,不欢而散。 沈家老宅里,荡漾着一股难以明说的冷寒。 姜绾躲在房间里大气不敢出,生怕程茜在沈池舟婚姻大事上气急攻心,然后突然想起她这号透明人物的相亲任务。 她胆子小,精神紧绷的时候经不起丁点儿吓,特意把手机提示音给关了。 姜绾忘记了,她的手机今早刚更新了系统,完全静音要手动设置,音量键只关声音,不关震动。 震动“嗡”的一声,吓得姜绾差点把手机甩到地上,好半天心跳才静下来。 她颤微微打开微信界面。 微信运动。 姜绾长呼一口气,她下意识以为是沈池舟或是程茜。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姜绾不敢外放,爬在床上带耳机听音乐,屋里只开床头一盏灯,灯光温暖柔和,照在姜绾莹白瘦薄的肩胛骨上,说不出的旖旎。 姜绾屋门没关严,晚风吹开屋门一寸缝隙。 沈池舟站在门外,恰好看见这一幕,他喉头滚动,移开目光。 半小时后,沈池舟洗完澡回来,手里握着一跟软膏。 敲门。 “姜绾。” 字正腔圆,带抹欲望的底色。 姜绾摘掉耳机,从床上坐起来,透过门缝愣愣地和男人对视。 第十三章:淤青 已经夜深。 “能进吗?” 沈池舟态度礼貌,步伐却侵虐,手直接覆在把手上,轻轻一推,欣长的身影挤进缝隙。 姜绾慌忙下床,挡住男人去路。 程茜的房间正对她和沈池舟的房间,这会儿,程茜房间门大敞着,程茜坐在屋内沙发上看手机,半个身子正对他们,只要她抬眼,就能看见他们。 背德感太强烈,姜绾心虚的厉害。 “还不让我进吗?” 沈池舟略微侧头,手从门把上松开,顺势握住姜绾的小臂,另一只手半捂住姜绾的唇,步伐侵虐,轻轻一挤,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合上门。 他身形高大又硬朗,在少女馨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灯光昏暗,沈池舟步步抵近,直到姜绾的腿肚挨上床沿,失去重心,跌坐在床上。 空间里一时安静,只剩姜绾怦动的心跳,她想站起来,却被男人抵着膝盖,一张脸红到耳根,简直快滴出血来。 “你快走。” 她用力推男人小腹。 沈池舟眸光暗沉,他指腹上的薄茧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着姜绾细嫩的脸颊,然后忽然俯身,弓起下压的脊背壁垒流畅,指腹绕到姜绾颈后,轻捏,亲吻。 姜绾的床很矮,沈池舟吻她的时候她只能完全扬起头,完全跟着男人节奏,完全被沈池舟掌控。 沈池舟又进一步,膝盖抵上床沿,腰腹下压。 他只用了三成力气,姜绾的脊背就已经完全挨上床榻了。 屋内灯光昏暗,沈池舟气息浓厚。 “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他撑在上方,紧实的肌肉紧贴姜绾细软的皮肤,薄唇挨在姜绾耳边低语,热气潮湿如浪冲进姜绾耳朵,姜绾浑身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不自然地偏向一边。 沈池舟很满意的她的反应,薄唇上扬,笑声低沉。 他站直身子,顺带把姜绾从床上拉起来,轻轻揉着她的头发,“不好奇我为什么晚回来这么久吗?” 沈池舟沿床坐下,解开睡衣扣子,露出精壮紧实的背肌,以及后背发紫的大片淤青。 姜绾喜欢他,说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现在又看见他后背的淤青,难免忍不住心疼,纤细的小手下意识抚上男人脊背。 沈池舟眉头微压,脊背肌肉紧缩,忍耐又顺从,“港市的时候出了车祸,所以才回来晚了。” 他声音好听的像大提琴拉动琴弦,转身,握住姜绾纤细的手腕吻她指尖,从下至上仰望她,眸子里盖不住的眷恋无辜。 “我没见薛婉,去港式一是因为你想吃的那家糕点铺子只在港市开,二是我合作商在那边。” 他没全说实话,梁烬是给他发照片了,不过只是薛婉跟男人在外手牵手而已。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姜绾明显心软了,身体松下来,由着男人把自己圈进怀中,眸落在大片淤青上时,亦是盖不住的心疼。 沈池舟天生一副冷淡禁欲相,却偏勾着姜绾断不掉,扯不掉。 “帮我涂药,嗯?”沈池舟单手圈着姜绾的细腰,扬起头吻她下巴,锁骨,暖黄的灯光下,沈池舟身影朦胧,皮肤愈发燥热。 他将带来的软膏交给女孩儿。 姜绾借着台灯看清楚那盒软膏。 是她用过的那一根。 姜绾皮薄面薄一瞬羞得面红耳赤。 女孩儿的心肠再硬也硬不到哪去,尤其是面对自己心尖儿上人的时候,整个晚上沈池舟眉眼低顺,哄着姜绾说了很多软话。 姜绾心情好,给的也就起来,可她心疼沈池舟背后的伤,有害怕被程茜发现,说什么也不愿让沈池舟有下一步的实质。 沈池舟半迁就她,夜渐渐沉下去,沈池舟的呼吸愈发粗重,小腹坚实滚烫,紧紧贴着姜绾细软的皮肤,胸腔起伏得厉害,掌心也愈收愈紧。 姜绾能感觉到某处热烫真坚挺地顶着她平坦的小腹。 耳根红到滴出血来。 夜,彻底沉下去,窗外,夜风吹动那颗国槐茂密的枝叶,皎洁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寂静的老宅的青色的屋瓦上,随着风儿轻轻摆动。 - 周一清早,沈池舟开车把姜绾送到学校附近。 下车前,他扣着姜绾的后脑勺深吻她。 姜绾心里甜滋滋的。 学校已经在放假前夕了,大部分课程都已经结课,只余下两三门必修课还剩最后的期末考试,等这些全部考完,姜绾也就彻底解放了。 大三学校管得不严,姜绾宿舍住四个人,听林妍说对床白梦梦最近谈了个小有资产的富二代,最近几天白梦梦从宿舍里搬出去跟富二代过二人世界去了。 至于另外一个女生王若静一门心思扑在考研上,整天泡在图书馆里,也是早出晚归的状态。 姜绾到宿舍的时候,整个宿舍静悄悄的,只有林妍一人躺在床上玩“铲子”。 这游戏姜绾也玩,但她记不住里面的阵容搭配和羁绊,基本是林妍叫着她一起她才玩两三局。 姜绾换完鞋坐在桌前背复习资料。 她记忆力还算可以,就是不能有手机在旁边,可偏偏老师发的复习资料都是电子版,她看了十分钟不到就跳转微信给沈池舟发消息去了。 只要不学习,扣手都觉得有趣。 姜绾手机里百分之九十的表情包都极具抽象,她翻半天终于找到个小猫嚼薯片的表情包还算正常。 姜绾连发三张。 然后装模作样退回文档,背书。 沈池舟那边回复得算快。 【丑。】 【想吃薯片了?今天下午我没事,五点接你逛超市。】 【想养小猫也可以。】 【我在开会,乖。】 姜绾半条重点也没看进去。 临近中午,林妍终于从水深火热的“铲子”里挣扎出来,她心浮气躁地厉害,拿着手持小风扇强行吹脖子降温,半颗脑袋探出栅栏。 “绾绾,中午吃啥?” 姜绾看着一上午才翻页两张的复习资料,打心眼里为自己的专注力发愁,干脆眼不见为净,姜绾直接把手机反扣在桌上,仰头回林妍话,“你有啥想吃的吗?” 林妍摸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痘,犹豫,“我也不知道吃啥。” 世纪难题。 无解。 “点外卖吧?学校食堂太难吃了。”林妍从床上挣扎起来,打开外卖软件,一家一家翻找感兴趣的食物。 姜绾应了一声,“我跟你吃一家。” 思付之际,姜绾倒扣在桌上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提示音。 沈池舟发来的。 【我在门口,带你去吃饭。】 第十四章:超市 姜绾读屏幕上的字,唇角不自觉上扬。 她起身,换鞋子,补唇膏,跟林妍打招呼。 “我出去一趟,中午不跟你吃了。” 校门外,沈池舟一身休闲老钱风,亚麻色Polo短袖,灰棕色西裤,有学生的书卷气又有精英的锐利感。 他站在树荫底下,气质样貌实在出众,惹得好多路过的女生回头看他。 姜绾冲他打招呼,小跑过去。 “我今天一下午都是你的了。”沈池舟接过姜绾的挎包,把提早买好的冰奶茶插好吸管递给她。 “意大利餐?” 姜绾不说话只点头,大口吸冰奶茶,这个季节空气潮湿闷热,日头毒辣,姜绾宿舍到校门大段路树荫不明显,她怕沈池舟等着急,一路小跑过来的,额头渗出细密的薄汗。 阳光斑驳,沈池舟的神情寡淡又温柔。 他抬手揉了揉姜绾发顶,手腕带起一阵独特小众的香气,那是独属于沈池舟的香水气,姜绾说不上多喜欢,但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她会莫名觉得心安。 闻久了,便贪恋。 “上车吧。” 男人的手掌轻轻拨动姜绾的肩膀,没使力气,只作提醒。 沈池舟自己开车来的。 在车这方面,沈池舟总是过分偏爱黑武士。 极致的黑,浓如深夜未融的墨,黑武士法拉利296,安静地停在学校对面的露天停车场里,从车顶到轮毂不参杂一丝杂色,车漆在日光下亮得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像他的人,沉稳,侵略,不出一丝差错。 沈池舟带姜绾去的餐厅实行预约制,且客源只靠熟人间口口相传。 门店很小,坐落在海市商贸区附近的小巷子里,老板是意大利人,和厨师是同一个,他一个人经营餐厅,所以一天接待量也有限制,不提供具体菜单,Omakase的形式。 姜绾跟沈池舟走到店门口的时候,老板正躺在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 “Matteo。” 意大利语。 是老板的名字,英文对应Matthew。 意为上帝的礼物 沈池舟是这里的老食客,跟老板很熟。 天越热,人越容易发懵犯困,Matteo这会儿快被太阳晒睡着了,帽子反扣在脸上,听见沈池舟的声音,Matteo身子抖了一下,抬手把帽子从脸上拿了下来。 Matteo大约四五十岁。 很典型的意大利长相。 见到沈池舟,Matteo显得很亲切,跟沈池舟简单握手打招呼后,Matteo注意到跟在沈池舟身后的姜绾。 “女友?” 意大利语。 在跟姜绾推进关系前,沈池舟性子向来冷沉,无论人前人后都是素来是一贯的英挺矜贵,情绪始终内敛克制。 现在依旧是清清淡淡的,侧目盯瞧姜绾。 姜绾恰巧抬头。 “什么意思?” 姜绾没学过意大利语。 “问我们的关系。” 姜绾怔神一秒,观察男人脸上细微的表情。 平静得如一汪死海。 姜绾一瞬失去准心,虚焦在店门的装饰上,日头很毒辣,姜绾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指尖一点一点褪去温度。 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 竟是开口都异常艰难。 “妹妹。” 中文。 姜绾心脏一紧,说不清是心安还是失望。 Matteo不知道两人间那层难以言喻的关系,跟沈池舟又客套几句,将人热情地请进店内。 Matteo的厨艺很不错,在传统的意大利餐上创新融合了中国人的口味,再加上食材足够高昂新鲜,每一道都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只是姜绾因为门口的那点小插曲,胃口总归受到影响,一顿饭吃得有些味同嚼蜡。 吃到一半的时候沈池舟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姜绾已经停筷,安静的坐在椅子上。 “不吃了吗?” 他问。 “太热了,没胃口。” 没说实话。 沈池舟没计较也没勉强,只问:“好吃吗?” 姜绾心不在焉,怔了一瞬,点头。 他没再问。 “附近有个商超,想去吗?” 姜绾心情稍带回转,这点插曲远不到姜绾跟沈池舟使性子的地步,毕竟这个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在被提起的当下,显得万般磋磨。 姜绾心态调整得很快:“去。” 她高高兴兴地起身,像刚才那件插曲从未发生过。 超市总归是愉快的,姜家没出事以前,姜绾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周末全家出行的超市大采购。 小姜绾会在这个时候拿很多零食,然后一股脑地扔进推车里,这个时候,她的母亲林秋怡总会嗔怪她,东西太甜,油太大,添加剂太多,吃了会影响发育,然后冷沉着脸佯怒着让小姜绾把零食一件又一件地放回去。 小姜绾是真害怕妈妈生气,但零食实在没味难以割舍,小姜绾总会撅着小嘴央求妈妈留下两三袋,最终在妈妈的警告下不情不愿地把零食放回去。 她的父亲姜长明便会在这个时候记住小姜绾拿了什么,然后在未来一个星期内把这些东西照单买回来,偷偷填满家里的零食架子。 这些幸福,在姜长明的身体接触到水泥的刹那戛然而止。 沈家待姜绾是不错,程茜也是真心实意把姜绾当亲女儿对待。 可是毕竟寄人篱下,姜绾性子里那股天真的韧劲,在短短几周内磋磨殆尽。 沈家的衣食住行都由管家专项打理,姜绾也就没再提过去超市的要求。 渐渐地,姜绾对零食也就失去了兴趣,再来超市的时候,姜绾已经很少会特意去看零食区了,只要目标明确,拿了东西就走。 像今天这样特意慢下来逛超市,姜绾记忆已经模糊到想不起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沈池舟只在十七岁到二十三岁的这六年里频繁进出超市, 要真要说,他对超市的态度可以算得上厌烦。 谁能想象,在国内吃穿用度极尽挑剔,处于金字塔顶尖的人,在异国他乡,要每天卡着超市关门点去跟人抢打折食物,甚至去翻垃圾桶里的处理食物才能勉强果腹。 沈池舟的胃病,肺病,都是在那六年里烙下的根。 姜绾在前,沈池舟推着车子跟在后头。 姜绾一路挑挑拣拣,好半天才选中一袋青瓜味的薯片,准备扔进车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购物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快被零食堆满了。 她微惊,车子里的都是她拿过然后又放回去的。 “喜欢就拿了。” 沈池舟语气淡淡的,弯腰时衬衫贴住肌肤,胸腔挺阔饱满,背部线条壁垒流畅。 他从货架最下面取出一包超大包的青瓜薯片,垫在手里比了比姜绾手上看上去只有它十分之一大小的薯片,确认了牌子口味都一样后,直接扔进购物车。 第十五章:大包薯片 “太大了吧,这得吃到啥时候去……” 姜绾盯着沈池舟手上的巨大包薯片喃喃自语,她觉得这包薯片大到简直可以把她半个人塞进去。 “我拿这包小的就行。” 她边说边把超大包薯片重新塞回货架。 沈池舟没阻止,兴许是连自己也觉得荒谬。 他神色冷冷淡淡的,看着姜绾把超大薯片重新摆回货架。 “你很喜欢吃薯片?” “偶尔会想。” 沈池舟“哦”了一声,顺手把货架上的口味拿了个遍。 青瓜味的多取三包。 “还会偶尔想吃什么?” 他问得挺随意。 姜绾认真思考了一下,“有时候我会很想吃巧克力。” “生理期前吗?” 他边问边从货架上取下一板黑巧克力扔进购物车。 姜绾呼吸沉缓,气像在腔子里打了个旋才肯缓慢释放出来。 说真的。 她没想过沈池舟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在她的视角里,沈池舟只当她是露水情缘,是能在无数个深夜里发泄人性最原始欲望的尤物。 沈池舟是这样,不表态,不示爱,记住细枝末节,从不让人窥见自己的真心。 哪怕他就在自己眼前,姜绾也觉得距离好远。 猜不透。 看不透。 永远隔着雾。 当晚,姜绾没回学校。 姜绾心情好,给的自然也多。 沈池舟愿意哄着她,耐着性子教她,姜绾悟性好,没两遍学会要点,虽然生疏但掌握节奏,姜绾天生尤物,整个过程沈池舟视觉身体都极致享受。 他的魂魄,跟着姜绾最后一次痉挛时被彻底榨干。 床头,开一盏小灯,昏暗柔和的灯光照得姜绾肌肤润白软滑,气息朦胧。 她的脸深埋进被子里,肩胛,后腰,脚踝,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红痕。 沈池舟眼底是未消散完全的情和欲。 他指腹上的薄茧,带着燥热的体温,轻轻抚过姜绾瘦薄的脊背,覆在那些惹眼的红痕上。 这些印子,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失。 他身体覆盖上来,眸光无限沉,几乎快和黑夜融为一体,他吻她的发丝,肩头,像神圣神女像下最忠实的信徒。 姜绾睡得很熟,连沈池舟抱着她去卫生间做了清洁也不知道。 - 姜绾的母亲本名叫林秋怡,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林秋怡是难得多见从政法大学毕业的研究生。 毕业后,林秋怡进入国企当法务,2000年前后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当时公司刚起步的姜长明。 二人迅速坠入爱河,喜结连理,婚后第二年,姜长明事业开始突飞猛进,迎来关键上升期,林秋怡也在这个时候查出自己怀孕。 林秋怡总说,姜绾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有了姜绾,他们这个小家才会越来越美满。 今年,是林秋怡在疗养院度过的第七个年头,也是姜长明离世的第七年。 程茜信佛,每月农历初八,是程茜的进香日,这个时候,程茜总要去海市最大的寺庙莲慈寺烧香拜佛。 不求金银细软,只求沈家上下风调雨顺,平安喜乐。 这月初八,跟姜长明的祭日撞在一起了。 原本,姜绾是要跟程茜一起在莲慈寺斋戒三天以示虔诚的,但现在生父祭日在先,程茜不好强行留姜绾。 莲慈寺一早进行封寺,只为程茜上香拜佛时可以心无旁骛,专心志诚地拜佛上香。 程茜持香礼拜,双手持香,神情恭敬将香插进香炉,空气里,草木淳厚焦香的香火气息浓厚,正中大佛端坐莲台,双目微阖,悲天悯人,俯视众生。 姜绾跟着程茜的样子也双手持香,把香插进香炉。 “绾儿,今年你父亲忌日阿姨恐怕不能陪你去了。”程茜已经换上一套缦衣,握住姜绾手的时候腕间佛珠受重力滑落,轻挨姜绾手背。 她笑容慈爱,“我让池舟跟你一起。” 姜绾眉眼低垂,乖巧至极。 程茜是满意姜绾表现的,这么些年姜绾乖巧懂事,事事顺她心意,一晃七年过去,已然出落的万般水灵。 她看着姜绾想起自己跟她一般大的时候已经怀上沈池舟了。 “好孩子。” 姜绾从莲慈寺出去的时候沈池舟正站在菩提树下打电话抽烟。 沈池舟今天一身色调统一的黑,黑色的衬衫袖口向上挽起双层露出紧实的小臂,腕上带鹦鹉螺系列Ref.5990。 他烟抽得很缓,面色平静无波,时不时瞟向寺庙大门。 沈池舟是无神论者,在他信条里只有事在人为。 所以每月程茜莲慈寺上香斋戒求平安沈池舟几乎很少到场。 今年来,是因为姜绾在。 看见姜绾,沈池舟给姜绾打了个手势让她先上车。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的样子,沈池舟站在树下朝车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姜绾隔得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深吸一口香烟,然后雾气缓慢地从唇齿间吐出。 挂电话,掐烟,上车。 姜长明的墓在城郊墓园,当时姜绾太小,姜家乱成一团,最后是沈顾海出钱在墓园买了墓地,安葬了沈顾海。 烧纸的时候沈池舟问姜绾下午有没有安排。 铜盆里的火苗随微弱的风发出“噼啪”轻响,烧尽的纸灰打着旋儿飘向碑前那束新鲜的白菊。 空气闷热潮湿,姜绾盯着墓碑上的三个字发愣。 石碑是沈顾海选的,说青麻石耐潮,能护着她父亲安安稳稳,可现在碑面蒙着层薄汗似的水汽,倒显得那名字软塌塌的,没了往日父亲笑起来时的精神劲儿。 “下午……” 姜绾的喉结滚了滚,声音被潮气浸得发黏,“我想去看看我妈妈,顺便把这个月的疗养费交了。” 疗养院费用按月交,昨天下午的时候疗养院的人给姜绾打了电话,提醒她林秋怡上月的疗养费已经没有了。 铜盆里的火苗忽然跳了跳,烧穿了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钱,灰烬打着旋儿粘在姜绾的裤脚。 沈池舟蹲下身,把盆边旁边没烧着的纸钱往火里推了推。 “我陪你去。” 他声音比平时低沉太多。 扫完墓快中午十二点了,阳光把墓园的石板路晒得发烫,沈池舟拎起放在碑前的空铜盆,又自然地接过姜绾手里装纸钱的布包,指尖相触之际,他后知后觉姜绾手冰的厉害。 “先去吃饭吧。”沈池舟侧目盯瞧她,眼神不动声色地淌过姜绾发白的嘴唇,“疗养院那边下午两点才上班,不着急。” 姜绾应了一声,抱着肩膀跟在沈池舟后头走。 下午两点半左右,姜绾跟沈池舟到达疗养院,在分诊台做登记的时候,姜绾听见护士说新来的主任长得很帅,今年刚从德国留学回来,专攻精神心理科。 第十六章:叶付丛 她没放在心上,做好登记后直奔病房而去。 推门进入的时候,正巧碰见医生例行查房。 为首的医生很年轻,白大褂板正干净,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简约的银表,发丝乌黑茂密一扎长,一丝不苟,妥帖整齐。 听见门响,他微微侧头,鼻梁高挺架一副无边眼镜,窗外阳光明媚,他逆着光无边眼镜反射出玻璃光泽,周身有医者的肃穆沉稳,又有世家子弟的清风霁月,少沈池舟一分浪荡不羁,多沈池舟一分规行矩步。 抬眼,目光落在姜绾身上,翻阅病历夹的指尖微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混着窗外绿地里飘来的热水汽,一股脑儿地充斥,萦绕在鼻尖里,沈池舟肃穆庄重,站在姜绾身侧,他落下的阴影欣长,正巧能将姜绾的身影全然包裹。 垂在裤边的指尖,极近的距离,沾染彼此体温。 距离暧昧。 气氛微妙。 姜绾盯着医生胸前的名牌。 叶付丛比高三那个夏天长高了太多。 他眸光平静的从姜绾俩上淌过一遭,侧头,对一旁的助理医师温声叮嘱,“病人今天血压稳定,认知还是存在时而清醒时而混乱问题,晚些时候再过来做个心理评估。” 说完,叶付丛合上病历夹,转身走近姜绾,唇角淡笑,老同学的态度。 “阿绾,好久不见了。” 沈池舟神色淡然顺着叶付丛的眸光下垂盯瞧姜绾。 姜绾客气笑笑,生疏礼貌,没有多余动作。 叶付丛不放在心上,礼貌谦和正人君子做派,冲姜绾微微颔首,补充,“对了,林阿姨的主治医生换成我了,后续治疗方案我会跟院方他们交接清楚。” 叶付丛声音清冽。 沈池舟眸光晦暗。 “为什么换?” 冷硬。 叶付丛指尖轻轻叩了叩病历夹边缘,目光掠过姜绾微怔的脸,再落回沈池舟晦暗的眼底,直视,从容,“院里轮岗调整。” “我在德国三年,专攻的项目正好是PTSD,阿姨这个病例很典型,正好接手。” 他顿了顿,声音清洌无波,像是才想起来沈池舟的身份,“你是姜绾的哥哥?” 沈池舟薄唇微抿,腔子里莫名有股火在窜,他挺不悦的,不过强行压住了,声音风轻云淡,“我倒是没听姜绾提起过你。” 空气里暗流涌动。 姜绾大气不敢出,直盯着地缝发呆。 叶付丛挺客气,“是吗?或许以后会经常听到的。” 姜绾呼吸一滞,手心里湿黏一片。 沈池舟没应声,骨子里透出股逼人的冷意,冲着叶付丛客气一笑。 叶付丛照单全收,淡然自若,他垂眸对姜绾,声音柔了太多,“阿绾,我的电话在病历第一页,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给我。” 抬头,恢复先前的那股冷冽,“沈先生,你有任何对后续治疗方案的问题也可以打给我。” 沈池舟轻点头,侧身,让出路。 客气,礼貌。 针锋相对。 “叶医生,辛苦了。” 叶付丛淡然一笑,带着助理医师走出病房。 房里,一瞬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绿地的虫鸣鸟叫,时不时透过纱窗泄进屋内。 沈池舟晦暗的眼神毫不压制地在姜绾身上滚过一遭,他胸腔缓沉出一口气,槽牙微咬一下,松开,恢复往日的英挺矜贵。 他先一步将手里的果篮花束放在林秋怡的床头,微微俯身,看着坐在床边的林秋怡,客气打招呼,“阿姨,我跟姜绾来看你了。” 林秋怡今天状态很不错,没有激动也没有癔症,只是记忆不太好。 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绿地,听见沈池舟叫她才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黯淡无光,呆呆看着沈池舟。 过了许久,才道:“你是绾绾的男朋友吗?” 沈池舟没应,抬眸跟姜绾对视。 姜绾肩膀开始不受控的起伏颤抖,捂着唇强忍哭声。 “阿姨,我是沈池舟。” 林秋怡哦了一声,不知道记住多少。 沈池舟没在过多停留,林秋怡是姜绾母亲也是他的长辈,论礼貌,他已经给林秋怡打过招呼,略一颔首便算周全,论关系,他此刻的身份与立场再留下去只会显得失去了分寸。 他直起身走到姜绾面前,指尖轻轻蹭去姜绾眼角的泪痕,语气尽量轻柔,“我在外面等你。” 带上门,出去。 这几年林秋怡状态一直欠佳,昏沉的时间长,清醒的时间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林秋怡畏惧任任何声音,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响动她就会发疯不止,直到把嗓子喊出血腥才肯停止。 姜绾十次来,八次是不可控的状态。 “妈……” 姜绾轻步走到林秋怡面前,顺着她的床沿蹲下,脸颊轻轻贴上林秋怡瘦削凸起的膝盖。 “绾绾,你又来看妈妈啦,最近学习怎么样?快毕业了吧?刚刚跟你进来的那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吗?你爸爸这几天又在加班了……” 姜绾眼眶里全是潮气,她抬头看着刺眼的阳光洒在林秋怡的温柔却衰败的脸上,将林秋怡眼角的皱纹和乌发间的白发照得分外明显。 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一遍遍问着姜绾过去的事情,一边边提及姜长明。 姜绾的额头抵在林秋怡的膝盖上,失声痛哭。 姜绾是被赶来急救的医生拉出病房的。 兴许是窗外的虫鸣太吵,或许是姜绾的哭声太压抑,林秋怡在安静了十分钟后突然发疯,大喊大叫着把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东西悉数摔碎,她用沈池舟摆在床头的花束抽打姜绾,声音嘶哑破裂,一遍一遍恶语诅咒。 “会好的。” 沈池舟面色阴沉,轻轻将姜绾揽入怀中,走廊上的灯惨白晃眼,两具融合在一起的影子,摇晃到近乎割裂。 叶付丛脚步匆匆,深看姜绾一眼,冲进病房。 二十分钟后,林秋怡在药物加持下逐渐平静下来,叶付丛在走廊长椅上找到失魂落魄的姜绾。 “我妈妈她……” 见到叶付丛姜绾几乎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急切。 “都没事了,我们给阿姨注射了镇定类的药物,现在已经睡下了。” 他看着姜绾挂在脸颊下颌的泪痕,挺绅士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纸巾,“擦擦吧。” “谢谢。” 长椅的另一侧,沈池舟面色阴鸷,不动声色收回搭放在椅背上的手。 叶付丛看着姜绾拆开包装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继续,“德国那会儿我跟着老师尝试了新型治疗PTSD的方法,效果其实挺不错的,我想在阿姨身上试试,说不定会对她的病情有缓解。” 他眉眼微压,声音比刚才又柔几分,“这种方法结合了认知重构和神经反馈,不用依赖太多药物,对阿姨这种伴有记忆紊乱的情况会更温和。” 叶付丛目光落在姜绾攥着纸巾的手背上。 上面,留着擦眼泪时蹭出的红痕。 第十七章:他离了婚,是单身 “我已经整理好了初步方案,周天正好我休假,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吃顿饭,方案也能给你说得详细些,等你看了方案,觉得可行,我们再跟院方走流程。” 沈池舟面静如水。 姜绾完全忽略了叶付丛后半句的邀约,指尖反复摩挲着纸巾边缘,目光直直落在他手里的病历夹上,“方案……能先给我看看吗?哪怕只是大概的流程也行。” 她太想抓住这丝可能缓和母亲病情的希望,压根没察觉空气里两个男人间早已剑拔弩张。 叶付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忪。 旋即语气放缓。 “方案还不太完整,我明天带来给你。” 他微顿,继续。 “吃饭只是顺便,主要是想当面跟你讲清楚方案细节,你不用有负担。” “叶医生。”一直沉默的沈池舟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难以忽略的冷沉,脊背后仰靠在椅背上,眸光晦暗阴沉,完全上位者的姿态,“商讨方案这些事情还是在办公室里更专业吧?” 叶付丛不卑不亢。 “姜绾的哥哥,我跟姜绾是高中同学,老同学吃饭叙旧没什么问题吧?” 沈池舟槽牙微咬,眼底的阴鸷几乎快要溢出来,又被骨子里的内敛沉稳给生生压了回去。 他指尖抵在长椅边缘,指腹碾过粗糙的木纹,面上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下颌微扬,乖戾玩味,带着绝对占有欲的压迫。 慢条斯理。 “老同学叙旧自然没问题,只是绾儿....似乎没答应你。” “绾儿”两个字被男人咬得极重,刻意放重的儿化音,沾染男人冷沉磁性的嗓音,带着情和欲。 姜绾后知后觉。 “叶医生,我周天确实不太方便。” 推脱避嫌是一部分。 周天姜绾的学校承接国际知名艺术家Mrs.Z亚洲海市展,姜绾敬仰这位艺术家多年,这次校方承接展览,姜绾很幸运是这次策展团队的学生志愿者总负责人。 她斟酌用词,沈池舟却已经从长椅上站起来,单手抄在裤兜里,走廊半敞的窗户吹进一股沾染热气的风,男人衬衫鼓动。 “走吗?” 他身体微微下俯,高大的阴影落在地上很快把姜绾投在地上的影子完全覆盖。 热气,轻轻撩拨姜绾耳尖绒毛。 那是姜绾的敏感地带。 她不自主瑟缩,却显得异常暧昧。 “走吧。” 沈池舟直起身,眼神里清清淡淡的,眸里的那点儿晦暗收得干干净净。 他耐心耗尽,抬脚就走。 “叶医生,我有时间联系你。” 一句话的功夫,男人已经踏入电梯。 姜绾慌忙拿包,在电梯即将关门的刹那挤进电梯。 医疗诊所的电梯总是设计得相对宽敞,姜绾贴着电梯壁站在最里面,沈池舟站在中间,不前不后的位置。 姜绾小口缓气,抬头看身前的男人。 沈池舟的仪态向来挺拔利落,常年养成的健身习惯让他每一处肌肉都恰到好处的膨胀紧收,不喧宾夺主,也不眨眼突兀,宽肩窄腰,就是再普通的衣服也能穿出气质。 她视线下垂,停在男人劲瘦的腰肢上,脸上火烧火燎。 网上说,男人腰好那方面也好。 姜绾没别的男人,不知道沈池舟质量算不算上乘,但于她而言,多一分过劲,少一分没味。 挺满意。 “我好看吗?” 电梯门开,沈池舟忽然回头问姜绾。 姜绾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她不啃声,抿着下唇,跟在男人身后猫腰钻进副驾。 说真的,姜绾不心虚是假的,她跟沈池舟半年最了解他是什么性子,只要是属于他的,沈池舟总是爆发出一股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对物,对人。 都一样。 叶付丛归国之约在先,现在又表现出过分亲密,沈池舟足够吃味。 姜绾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男人的狂风骤雨。 可偏偏。 上车,开车。 沈池舟整个人自始至终云淡风轻。 神情,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崩坏,像叶付丛从来没出现过。 暴雨前的宁静。 姜绾心尖惴惴不安。 临近下班点,海市一如既往大堵车。 他们的车被夹在中间,龟速挪移。 沈池舟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叩击着方向盘,看着挡风玻璃外一望无际的赤色霓虹,平静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压抑的不耐。 他偏头,“叶付丛什么时候回来的。” 言下之意,问他们有没有一直联系。 姜绾搭放在膝间的指尖微蜷。 “我今天才知道他回国了。” 她说真话,叶付丛出国后姜绾换了手机号,从那时起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叶付丛离婚的消息还是姜绾陪程茜打牌的时候从对家太太嘴里听说的。 南沈北叶。 两家实力旗鼓相当,只是沈家发家地界好占尽风水宝地时代红利,再加上有程茜这么个从世家望族出来的官家小姐,官商亨通,沈家到底压叶家一头。 豪门权贵少之又少,隐私就是公开的秘密,互相知道也不稀奇。 月余前说那话纯是为了气沈池舟。 “他回来你不高兴吗?”车上空调打得很低,姜绾有些冷,身子缩成一团。 沈池舟看见了,没调温度。 叩击方向盘的指尖愈发重了。 “他离了婚,是单身了。” 沈池舟微微侧头,眼神斜睨姜绾。 窗外车水马龙,各色霓虹交替透过车窗,印在男人清晰立体的五官上,沈池舟呼吸发沉,透出股极端割裂的窒息感。 姜绾呼吸发粘,“我没喜欢过他。” “哦。” 一声极轻的气音,从男人唇齿缓慢吐出。 嘲弄,质疑。 “没喜欢过?”沈池舟薄唇轻启,极轻极缓,重复姜绾刚说过的话。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车里空调愈发冷了,姜绾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抱紧胳膊。 沈池舟从后座捞来外套扔在姜绾身上。 “谢谢。” 姜绾眼神感激,迅速把外套裹在自己身上,沈池舟喜欢把香水喷在外套里衬,那股说不出割裂还是融合的沉木中药气又无声将姜绾包裹。 沈池舟侧头望着窗外,指骨捏在方向盘上隐隐发白。 耐心尽失的表现。 终于,远处红灯跳转,车流开始顺畅流动,沈池舟油门踩到底,一路飞驰驶进玉廷邸。 停车瞬间,男人一把揾开车门,大跨步下车,绕到姜绾那侧,拉开车门,扯着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拽下。 姜绾甩胳膊挣扎,却被沈池舟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 沈池舟这个人私密和领地意识极高高,打扫阿姨只在规定的时间来做卫生。 这会儿,房里没人。 空的。 三十八层顶楼,姜绾瘦薄的脊背被男人粗暴地抵在墙上,炙热浓烈的吻搅动她脆弱的神经,男人指腹粗粝,狠劲擦过姜绾脸颊的时候挤压皮肤,泛起惊心动魄的红。 “你不喜欢他。”唇齿相磨,沈池舟的声音万般无奈喑哑,理智被挤压成一缕残魂。 “可我觉得叶付丛还喜欢你。” 姜绾的眼神虚焦在男人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双手无力地抵着他下压的胸膛。 眉头紧蹙,睫毛发颤。 她越缩,沈池舟胸腔越鼓胀,像被烈火燎尽了,只剩一片焦土。 “姜绾。” 沈池舟的大掌猛然钳住姜绾的下巴,强迫她仰头跟自己对视。 “你告诉我,会喜欢叶付丛吗?” 落地窗户上,倒印出两具纠缠的身影。 姜绾下唇紧咬,泪水朦胧,她能感觉到沈池舟的燥热的手掌像游蛇一样在她身上游走,那些细碎的手段简直快将她逼疯。 “不喜欢……” “最好真别不喜欢。” 他缓缓俯身又吻她,光影朦胧,落地窗上的影子缠绵,沈池舟的身体燥热得厉害,锁骨处翻起一阵情动的红。 他缓松她,看着她无力的瘫在自己肩头,眸色暗至浓沉。 “叶付丛跟你,不会是良配。” 第十八章:恋爱讯号 沈池舟整夜未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姜绾在他身下哭着求饶,他才咬紧牙关抽身出去。 早九点,姜绾匆匆赶到展会现场。 “抱歉,我来晚了。” 姜绾快速找地方放包,接过工牌,随意地将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 文宣部的负责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瘦高个,略谢顶,有赴美留学经历。 留学几年没把精华学回来,糟粕到记得一清二楚,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吃尽红利的mean劲儿。 他抿嘴,蹙眉,低头,由上之下扫视姜绾。 姜绾无疑是美的,但她美含蓄内敛,不够突出张扬,负责老师不满院部直接敲定姜绾做这次学生志愿者总负责人。 他心中有更合适的人选。 “我觉得大家既然能被选中负责这次Mrs.Z亚洲海市展,大家就该拿出该有的态度,如果今天迟到一分钟,明天迟到十分钟,那我们这个展会干脆不要办好啦。” 姜绾眉头轻蹙,集合时间预定9点10分,她08到的,不算迟到。 “小姜我不是针对你。” 简直mean到没边。 “老师只是觉得你们每个人都代表国家的脸面,不能这样懒散无作为!” 这种话真听进去简直能把人气个半死。 属于跟人吵都不知道从何反驳,简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姜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做没听见。 “绾绾别理他,遭老头子一个。” 林妍是真迟到了,进门的时候看见负责老师在人堆里大装特装,干脆没进门转头去了洗手间解决完个人卫生才出来。 她帮着姜绾一起挪箱子,“不过感觉你状态不太好,你昨天没睡好吗?” 姜绾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唇瓣,岔开话题,“你看下设计图,这个是不是放这的。” 林妍“哦”了一声,没把姜绾的躲闪放在心上,对着设计图认真比画起来。 姜绾缓松一口气。 布置到一半的时候,负责老师突然叫停了所有工作,让大伙儿按队排成两列站在门口恭迎。 林妍不明所以,站在姜绾旁边八卦,“糟老头子又要搞形式了,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要来。” 姜绾也不知道,这次展会是有投资方承接的,校方只是提供场地。 具体是哪家投资方,校方没透露。 她跟着所有人一起瞅向门外。 沈池舟一身深灰手工定制西装,质感上乘,头发梳理成背头,一丝不苟,走的每一步都彰显着骨子里的矜贵。 负责老师一改态度,胁肩谄笑,快步迎上去。“沈总。” 姜绾望着男人轻轻蹙眉,Mrs.Z刚在社交平台发布自己要办亚洲海市艺术展的时候姜绾在沈池舟面前提过想让Mrs.Z亚洲海市展办在他们学校。 姜绾当时没明说,只是对屏幕自顾自感叹。 第三天校方就发布消息说承接本次Mrs.Z亚洲海市艺术展,并且有资方赞助,不用节省经费,姜绾直接任命策展团队的学生志愿者总负责人。 当时她猜过资方是沈远集团。 沈池舟没承认。 现在看来是一直憋着没说。 沈池舟眼神轻轻扫过现场,最后顿在站在欢迎尽头的姜绾身上片秒,收敛回神,“老师您好。” 林妍对这个老师意见相当大。 “他要有尾巴绝对摇出花来了。” 姜绾他们大二上的时候这个老师带他们选修,林妍当时有一节课闹肚子要去厕所,这老师愣是拖着不放,还拐弯抹角骂现在年轻人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兔子急了还咬人。 何况林妍脾气本就是个爆的,直接当堂跟这老师针尖对麦芒。 结果就是林妍这门闭着眼都能过的选修课,一直补考到大三下。 “小姜,快给沈总倒杯水去。” 负责老师一边满脸堆笑接引沈池舟一边吩咐姜绾。 姜绾从箱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沈池舟。 “没有热水吗?” 沈池舟接过矿泉水,握在手里挺冰,早上他送完姜绾回去的时候看见卫生间的垃圾桶里有新拆的卫生巾包装。 算日子姜绾月经快到了。 姜绾体寒痛经,贪凉会肚子疼到打滚。 负责老师马上会意,又指挥,“快,小姜我办公室里有那个电水壶茶具啥的,你跑一趟拿过来,给沈总沏一壶热茶。” 沈池舟淡淡扫过他,“办公室有多远?” “不远。” 他侧目,冷淡,“没问你。” 负责老师有些尴尬,又补充,“没事儿,让他们年轻人多跑跑锻炼锻炼身体也是好的。” “小姜还不快去?” 姜绾站着没动,校文宣部在校东边,展会地点在校西边,两个地方东西异处,跑着去来回得快一个小时。 负责老师的脸沉下来。 迟到,懒散,没眼力见儿。 真不知道校部为什么要拟定这样的学生来做学生代表负责人 明明儿他的心肝儿宝比这人业务强太多。 至少能把他哄得服服顺顺的。 沈池舟看明白了。 姜绾不是那种嫌麻烦就犯懒的人,大抵是觉得负责老师的要求实在刁蛮,才无声反抗。 “不用麻烦了。” 语气清清淡淡。 负责老师以为是姜绾态度太懒散,导致沈池舟对他们的态度不满意,满眼埋怨责备斜瞪姜绾,回脸转向沈池舟的时候确实极尽谄媚。 “是,是,还是沈总体恤我们,这天儿也挺毒的,跑一趟也挺折磨人。” 他那点变脸戏法一瞬不拉的全落入男人眼睛里。 不过他还没到为了姜绾跟人大发脾气的地步。 视而不见了。 沈池舟没多待,只留了二十分钟左右就走了,临走前他向负责老师多问了姜绾两句。 负责老师是条闻到腥味的狗,马上意识到沈池舟对姜绾态度不一般,后半上午对姜绾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她笑眼弯弯,生怕她磕到累到。 甚至也连带林妍给尽好眼色。 林妍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中午十二点半,姜绾跟林妍去校对面的苍蝇小馆吃排骨面,等餐的时候林妍一边给姜绾倒水一边有些好奇的八卦。 “你说沈总是不是谈恋爱了?” 第十九章:吻痕,她留的 姜绾心一惊,端着茶杯的手骤然一抖,林妍水倒得满,满杯的茶水顿时顺着倾斜的杯口倾泻下来,一下泼了姜绾整个手背。 姜绾被林妍扰得心绪混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好在茶水是常温的,不至于烫伤姜绾皮肤。 她稳定心神,拿纸擦手擦桌子,问林妍,“为什么这么说?” 林妍随手抽了两张手纸跟着叶卿棠一起擦桌子上的水渍,忽然,她起身,半张身子前倾虚压在桌子上,一脸神秘八卦,凑近姜绾,压低声音。 “沈总脖子上有吻痕。” 姜绾眸光一下失去准心,像被人猛地摁进水里,周遭声音也变得发沉发蒙,像隔着无数层屏障,听不真切。 她摊手,掌心里团着被茶水打湿的纸巾,水汽渗透纸巾沾染皮肤,跟她掌心粘腻的汗混在一起。 “就在右脖子这,被他领子挡住了,他低头听你说话的时候露了半截出来。” 林妍满脸兴奋,指着自己脖子比划。 姜绾眉头深深蹙起,店角空调冷扇吹过姜绾发粘的掌心,刺骨的寒浸透皮肤,姜绾整个小臂冒起一层细小密集的米粒。 昨天晚上沈池舟太磨人,像永不知满足的饕餮,一遍遍索求她,他花样多,体力好,姜绾禁受不住这么明确的刺激,情迷意乱时不小心吻了他脖子,她记得自己没用很大力气,怎么会那么明显。 “你说……”林妍的话被店员端来的排骨面打断,她身子微微后仰,让出上菜的距离,待面上了桌,人走远,她又继续,“你说什么样的女孩能被沈总看上?” 姜绾不啃声,自顾自拆筷子,吃面。 她细想,她似乎从不知道沈池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甚至看辨别不出沈池舟的喜欢是什么样子。 沈池舟似乎总是那样,会动怒,会高兴,但那些情绪总是浅浮表面,从不是从内心深处真实散发出来说,很多时候他情绪冷静的速度会让姜绾觉得沈池舟是天生的演员。 沈池舟是肃穆庄重的高岭之花,可望不可即。 至于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姜绾猜大抵是要门当户对,起旗鼓相当,得体温婉,再不济性子也应会抚风情懂人心。 总之,不会是她。 排骨面上浮着一层翠绿的葱花,姜绾心不在焉用勺子把葱花全撇到汤边,又用勺子在一点一点拨回来。 林妍本身性子就大大咧咧,再加上家庭美满,是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孩,没有姜绾那般艰难的生存环境,自然也没姜绾懂察言观色,见姜绾不说话,她全当姜绾感兴趣,在听自己讲话。 她吃筷子面,又喝口汤,继续。 “你说沈总又有钱又有颜,当他女朋友应该挺幸福吧,就不知道他那方面强不强,个子那么高很容易抑制侧端发育,不过我看他身材挺好,腰也像很有劲的样子,应该挺持久” 林妍口无遮拦,姜绾浑身燥得想逃。 没人知道平日里清风霁月贵如琼琚的沈池舟骨子流淌着纵情放浪的情和欲。 姜绾眼神更虚,散在汤面油花上。 她不搭话,林妍也就没了八卦劲头,自然也就冷了下来,闭了嘴,开始安安静静吃面。 姜绾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可惜,好时光没持续太久。 林妍嘴上停了,心头却活络,她盯着姜绾看了半天,忽然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绾绾,你是不是跟沈总认识?” 辣气儿顺着鼻尖直呛喉咙,姜绾一下没忍住捂住唇剧烈咳嗽起来,眼角泛起一阵晶莹的泪花,拧着眉头看林妍。 学校里没人知道姜绾是沈家养女,更不知道沈池舟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原本沈家的意思是没必要隐瞒,但姜绾总觉身份地位太高带来的不一定全是便利,学校里盯着沈家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她顶着沈家养女这个头衔入学,少不了想通过巴结她跟沈家搭上线的。 顺水推舟不好做,人情不好还,干脆不承认不公开。 全当没存在过。 总之这件事情沈家上下没人逼她公开承认自己的身份,姜绾平时的吃穿用度也就是中上水准,没什么明显奢靡的地方,有人问起她家的情况,姜绾只说父母在国外做点儿小生意。 这一瞒就瞒了三年,没人怀疑过。 眼下林妍突然提这一嘴,姜绾多少猝不及防。 “不认识。” 她呼吸发沉,眉眼间明显压着一丝愠气和一抹闪躲的慌乱。 她早该想到,感情的事没那么好瞒。 如果林妍这么个外人都能仅凭一面看出这么多信息,那程茜呢?她的眼睛毒辣成那样,一丝一厘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何况是她跟沈池舟。 眼皮子底下跨禁忌。 露馅,只是时间问题。 纸包不住火。 “这样啊。”林妍抽纸擦嘴,“我只是觉得沈总好像对你特别在意似的,他早上走之前问了糟老头子好多关于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 姜绾掌心全是冷汗,耳朵里的声音发虚。 “就是问你哪个专业,成绩怎么样什么的,反正挺普通的,或许是因为你是学生志愿者总负责吧。” 林妍说得挺轻松,全然没注意到姜绾的指尖很掐入掌心。 下午沈池舟没再来,但校友群里传叶恒集团二公子叶付丛来了,有消息说叶付丛要给学校捐校园医院,从叶氏医院直接调配专业医生坐诊。 姜绾昨天才跟叶付丛见过,结局不太愉快,他这次来姜绾本能想避嫌。 林妍特别激动,说什么也要拉着姜绾去一睹芳容,姜绾拗不过林妍只好被她扯去现场。 骄阳烈日,叶付丛一身黑色西装,头发三七分,没了白大褂学术的禁锢,叶付丛骨子里那股上流社会疏离的权贵气儿这会儿就全透出来了。 但叶付丛到底年轻,没沈池舟西装革履时那股对姜绾致命吸引的熟男劲儿。 他被校领导拥在中间往行政楼走,施工队浩浩荡荡在校区里现场勘察选址。 “他给学校捐校园医院干嘛?”姜绾跟林妍一起混在围观学生里。 “你傻啊。”叶付丛长得不比沈池舟差,站在人堆里也是一等一的惹眼突出,林妍直看到叶付丛进了行政楼才恋恋不舍地回头,“贵族阶级本就没有朋友,何况是像这样顶级权贵,有的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火拼,这半年沈远集团给学校捐了多少东西,图书馆,实验设备机房电脑全部换新,现在又承担Mrs.Z的亚洲艺术展全部费用,叶家再不出手怕是真要被沈家压死了。” 林妍啧啧咂嘴,“不过好就好在他们上面商业竞争,我们下面小老百姓倒是享福,以前机房电脑启动就得五分钟,我建模图什么都不敢拉,生怕那破电脑CPU烧了,你看现在沈远换完,配置比我自己电脑都好,跑图嘎嘎快。” 姜绾没心情听了,只要叶付丛不是冲自己来的就行。 “走吧,我们活没干完呢,负责老师一会儿又该催了。”姜绾扯林妍手腕。 没走两步,姜绾忽然听见有人在她斜后方喊她。 她顿住脚步,回头。 叶付丛快步走至面前,天太热,他脱了黑西装拿在手上,里面是一件挺阔的白衬衫,微风虫鸣,阳光透过树荫光影斑驳,叶付丛像青春肆意的高年级学长。 第二十章:也可以留在南方 “绾绾,你们认识啊?”林妍看着叶付丛和姜绾,眸中满是错愕。 林家是做互联网公司的,但公司发展中规中矩只能算中产阶级,沈叶这样顶级圈层,林家混不进去,连边也蹭不到。 “我高中同学。”姜绾解释。 林妍“哦”了一声,挺八卦。 叶付丛爱出汗,穿得又厚,这点儿距离脑门析出细密的汗珠,姜绾瞧见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叶付丛。 叶付丛勾唇浅笑,“算还礼吗?” 姜绾摇头,“不算。” 她知道叶付丛是打趣她,叶家就算垮台,也不至于让她还一张纸巾。 “刚刚我在人堆里看见你了。”叶付丛接过姜绾的纸巾,从里面抽出一张,叠成合适大小的方块擦汗,他的手形没沈池舟修长,但也是骨节分明比例合适,指甲修建的圆润饱满,透着好血气儿的色泽,中指侧关节处有一处明显的老茧。 是长年用笔压出的印记。 “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幸好我结束得早,我们才没有错过。” 姜绾接回纸巾,没搭腔。 旁边,路过很多学生都好奇地看着这边,跟身旁同学窃窃私语猜测姜绾跟叶付丛的关系。 姜绾被那些眼神盯得有些生理不适,主动开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叶付丛静静看着姜绾,绅士有分寸,嗓音冷冽,“好。” 他又转眸投向林妍,唇角笑意不减,“这位是你同学?” 林妍慌忙介绍自己。 叶付丛轻轻点头,“一起吧。” 林妍神经大条,但不是完全没眼色,眼下这个情况她并不觉得自己适合夹在中间当电灯泡,于是客气地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有事呢就不打扰了。” 话落,她不忘捅捅姜绾后腰,传给姜绾一个“姐妹我看好你的眼神”。 姜绾轻轻蹙眉。 她觉得林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想解释,林妍已经跑远了。 学校对面咖啡馆,姜绾点了杯燕麦拿铁,坐在叶付丛面前。 叶付丛看着店员端上无糖燕麦拿铁,轻声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欢吃甜。” 颇含暗示的话,姜绾想忽视都难。 她故作镇定,睫毛轻轻颤着,轻轻提着搅拌棒搅动咖啡。 “最近过得好吗?” 异口同声。 正是有过共同美好的记忆,所以才会在多年断联又突然相遇的当下让气氛显得格外尴尬,回不去,近不了,很微妙的距离。 姜绾抿着唇,眼睛落在咖啡搅拌棒上。 叶付丛轻抿一口咖啡,扭头看了眼窗外街景,又转眸看着姜绾良久。 “我离婚了,这你知道吧?” 他语气很轻,却像一枚石子儿丢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姜绾点头,这件事情是圈里公开的秘密,她没什么好装傻的。 叶付丛也应了一声,继续,“我这次回国就不打算走了,现在国内发展前景比海外好,何况叶恒集团总部也在国内。” 叶家一共两位公子,叶家大公子叶付松志不在此,喜欢追求极致的速度和肾上腺素的飙升,几年前加入世界顶尖赛车俱乐部,在里面当专业赛车手,一个月前的BL大奖赛刚拿下番位,现在正在全世界跑比赛赚积分,叶家根本联系不上人。 反而二公子叶付丛正经儿德国医学生留学归国,人也比大公子叶付松稳重太多,论继承人其实叶付丛的学历头脑会比叶付松合适得多。 只是前几年叶家继承人的候选其实一直是叶付松,不知道今年怎么突然从叶付松变成了叶付丛,还将他直接从德国掉了回来。 “那你会回北方定居吗?” 叶恒集团总部在北方。 叶付丛搅着咖啡,他个人喜甜,没去德国前,叶付丛以前其实很少喝这样苦涩的东西,现在还是不喜欢,只是工作需要他不得不喝。 “也可以在南方。” 很有指向性的暗示。 姜绾没在吭声了。 她能感觉到叶付丛对她的感情不一般,只是她对叶付丛并没有多余想法,与其再说下去给对方不切实际的遐想不如及时住嘴保持距离。 叶付丛的分寸教养刻在骨子里,见姜绾不想谈他也就没再说。 只让姜绾有时间去疗养院找他商讨林秋怡后续的治疗方案。 走前,叶付丛主动就加了姜绾微信,姜绾点开叶付丛的朋友圈,背景是大片金黄的向日葵田,远处是山林和乡村屋舍,看起来像叶付丛在德国留学时自己拍的。 签名是:你和星星一样遥不可及。 沈家家庭日,沈池舟公司临时开会让姜绾自己叫车先回去。 姜绾进门时正巧碰见程茜躺在沙发上做美容打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哪家太太,程茜语气挺轻快。 姜绾不打扰,换鞋子往楼上走。 刚走到一半程茜突然叫住她,“绾儿,你来,阿姨有事跟你商量。” 姜绾很乖巧,听话的下楼在程茜身边坐下。 “程阿姨。” 程茜笑眯眯的,把一张照片拿给姜绾瞧,“绾儿你看看这个男孩子你喜不喜欢?” 照片里,男人眉骨立体,下颌内收,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瞳孔幽黑明亮透着顾野兽般的野性戾气,又有如松柏般的坚韧挺拔,穿赛车服,意气风发,背景是2020年JND大奖赛。 叶付松。 第二十一章:她年纪不小了相亲正合适 程茜今天拿照片出来其实姜绾早有准备,只是没想过程茜选中的对象会是叶家大公子叶付松。 姜绾站在程茜面前,垂在裤边的手指虚捻成拳,眼睛里是叶付松桀骜不驯的照片和程茜充满慈爱的笑意。 讲真。 叶付松不是姜绾喜欢的款。 叶付松性子太野,姜绾脾气太懦,两个极端,强行在一起也不合适。 只是程茜肯拿出照片问姜绾意见大概是跟对方家长提早商量敲定好的事情,问她意见只是跟她客气走流程,显得这桩包办婚姻民主自由。 先前那批不算数,那是程茜用来测试姜绾对相亲态度的,倘若态度特别强烈她便将此事放缓,来日方长。 姜绾年纪尚小,程茜不是那种太老古板的家长,她能将沈池舟结婚年龄最大宽限到三十岁,就能接受姜绾二十八二十九再步入婚姻。 虽说豪门权贵的婚姻十有九是为了家族,但婚姻大事,强求强扭行不通,还得当事人自己接受能互相看上眼才行。 所以相亲这事属于一早板上钉钉,但有旋回放缓的余地。 姜绾上次看照片虽说底子里是拒绝的但没过分表现出来,这对程茜而言就已经是能坦然接受安排联姻的信号。 不明确反对,就是有接受的可能,她干脆趁热打铁。 叶大公子是她目前综合考量下来最适合沈家未来发展的。 放浪形骸不要紧,沈顾海年轻时也是不折不扣的浪荡子,结婚这么些年不也是从抓心挠肝慢慢到现在恩爱有佳,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两人也是圈子里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程茜驭夫有道,这点儿心经她可以等两个孩子事成了慢慢教姜绾,不怕叶付松不回归家庭。 叶付松家境好,样貌好,学历好,虽然职业有些差强人意,但这样好的金龟婿百年难遇,是千人挣,万人强,一有机会还是要趁早把握。 见姜绾没反对程茜心头骤然一喜,忙热切地握住姜绾的手招呼姜绾坐在自己身边。 “那下周六阿姨安排你俩先见一面,不合适也不要紧。” 姜绾知道程茜只是客气话,合不合适只针对家族发展,除非对方品行道德有大错,双方父母互相瞧不上眼,否则这门婚事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姜绾正要点头,沈池舟却正巧从外回来。 八月底入秋转凉,沈池舟进门时带进来股秋意萧凉的寒气,姜绾不自主哆嗦一下。 “这是要给姜绾相亲?” 沈池舟扫一眼桌上叶付松的照片,又漫不经心却地扫过姜绾,神情没什么明显起伏,但姜绾就是感觉后背有股彻骨的寒浸透她的肺腑,令她汗毛直竖。 她不自然的挪动身体同程茜拉开距离,避开男人森冷的眼神。 沈池舟坐在姜绾旁侧单人沙发上,长腿叠交,漆亮的皮鞋再翘起的瞬间不经意撩拨起姜绾的裤脚,轻蹭姜绾纤细的小腿。 姜绾骤然紧绷,身体像被电流趟过一遭似的又麻又紧。 她干吞一口唾沫,不敢抬头不敢动,生怕哪点隐秘被程茜揪出来曝光在太阳底下。 沈池舟像感觉不到似的,云淡风轻的揭解开领扣,袖扣,眸光赤裸又隐晦的盯瞧姜绾。 像要将她全部吃抹殆尽似的。 “叶家大公子是挺好的。” 沈池舟脊背轻挨沙发靠背,交叠的双腿大敞,坐姿放浪形骸,一句话不阴不阳,赤裸裸的直刺姜绾心脏。 姜绾只觉得呼吸心跳全都搅捻成一团。 程茜挺满意。 她微顿,补充又试探。 只当事人同意不行,这门亲事得全家上下都同意才好,沈顾海向来不把注意力放在这方面,程茜安排什么他同意什么。 就剩沈池舟。 当哥的死活不同意也难免鸡飞狗跳。 “不过我考虑绾儿年纪还小,大三都还没毕业,这事也没有急于求成的,再缓个两三年也行。” 沈池舟没搭腔,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皮质沙发扶手,脊背彻底深陷进沙发里,他瞧着姜绾,眸光沉郁赤裸淌过她全身,又转回程茜。 没有多少情绪但总归沉郁。 “她年纪小吗?大四毕业二十三岁,接触一年备婚一年,二十五岁结婚不是刚刚好吗?” 他语速不徐不疾,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姜绾提在胸腔里的气彻底散了,心脏像被磨蚀出一个血洞,无声无息吞噬她所有气血,耗干净她所有力气。 这事没阻拦程茜打心眼里欢喜,当父母的就盼儿女婚姻事业美满,姜绾肯同意也算满足她心愿一桩了。 姜绾指尖冰到不是自己的了,指甲戳着自己掌心,生疼生疼。 姜绾整个晚饭情绪都不高涨,像有意避着沈池舟似的,吃饭全程护着自己盘子,沈池舟夹什么她不吃什么。 故意犯冲。 男人脸上暮色浓郁。 秋天空气干燥,半夜凌晨三点左右姜绾被生生渴醒。 水房在客厅一楼,姜绾穿短袖短裤下楼喝水。 夜深,整栋老宅一楼光源只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周遭寂静无声,蒙着一层灰蒙蒙的布,看不真切。 姜绾怕黑怕鬼。 姜绾刚到沈家那年沈池舟十六岁,正值青春期男孩儿心性最皮的时候,那会儿流行鬼故事手册,几块钱一本,沈池舟在学校看完专门回去吓姜绾。 那时候程茜还没从高位上退下来,沈远集团正值上升期,整个老宅经常就张姨,姜绾和沈池舟三个人。 姜绾本来就胆小,沈池舟偏挑暮色正浓时,姜绾被吓到浑身竖白毛汗,牙齿打颤,沈池舟心满意足留她一个人缩坐在客厅里苦坐到天亮。 那时候的沈池舟是鲜活恣意的。 姜绾爱他那时候的鲜衣怒马更恋现在的成熟稳沉。 爱慕跟着怯懦同生同长。 直到现在。 黑夜无声刺激着姜绾所有感官,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让她心脏紧缩汗毛倒竖。 此刻,不徐不疾的脚步声在万般安静漆黑的老宅里显得分外刺耳。 姜绾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握住水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 回身之际姜绾的后脑被男人穿插进发丝的指腹扣牢,湿热浓厚的吻带着浓重的烟草香气一瞬充满姜绾整个神经。 月光浓稠,塑在男人英挺俊朗的五官上,指尖猩红的火光卷过烟草,发出细微作响的噼啪声。 沈池舟气息浓厚,越吻越深,夹着香烟的手指捧住她的脸,身体往前往下压,姜绾腰后是吧台,大腿后侧贴上去,上身是空的,跟着沈池舟下压的幅度彻底弯成好看却极吃力的弧度,不一会就开始发颤。 沈池舟没松她,身体下压长臂绕过姜绾身体一件一件清空后面的杯具水壶。 握住她的细腰轻轻一提,姜绾稳稳落在吧台上,沈池舟的大掌掰开她膝盖,夜幕浓厚,沈池舟睡裤褶皱明显。 月光朦胧,老宅寂静。 颓靡。 混沌。 沈池舟眼里是赤裸的情和愠,在悄无声息的晚上彻底失控。 第二十二章:你等着我 哗啦……” 玻璃炸响的声音犹如一声惊雷在寂静无声的老宅里轰燃炸开。 沈池舟瞬间清醒,崩裂的欲望又重新隐入骨髓。 姜绾后背全是冷汗,衣服黏腻的贴在身上,大气不敢出。 他把姜绾放回地上撤开距离,没入阴影。 二楼主卧,一楼佣人房。 两间房间同时亮起灯。 姜绾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绾儿小姐你没事吧?”张姨推开门借着房间里的光看清站在水房吧台处的姜绾。 姜绾心虚的厉害,主心骨全塌干净了,现在能站着全靠意识强撑。 沈池舟站在水房隔间的阴影里,这里,一楼二楼都是死角。 人不进来,看不见他。 他英挺的五官彻底被暮色淹没,眸色沉郁得厉害,但总归比姜绾淡然冷静得多。 二楼,程茜穿着真丝睡衣从上往下俯视姜绾。 沈池舟做口型教她。 姜绾没主意,沈池舟说什么她复述什么。 “张姨没事,就是不小心把杯子摔了。” 张姨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还以为是老宅里进贼。 楼上,程茜表情不太好看,她素来不喜年轻人做事毛毛躁躁,但好过进贼,一个杯子而已她也没必要深究,让张姨打扫干净就行。 她又看了姜绾一会儿确定没其他事后,转身回房间关上门。 二楼,重新回复沉寂。 一楼,张姨要过来打扫却被姜绾颤着声音制止,“张姨太晚了,我自己收拾吧。” 张姨还要来,姜绾声音又大一分,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真不用了张姨。” 隐隐颤音。 张姨在沈家二十多年,也算是见证姜绾入住沈家,一天天看着姜绾长大的。 她了解姜绾的性子,习惯自力更生,习惯亲力亲为,也了解姜绾的处境,寄人篱下总不是那么能轻易把沈宅当自己家的。 再坚持伤姜绾自尊。 她不放心嘱咐一句,“绾儿小姐你把灯打开收拾,别割伤了手。” 姜绾应了一声,没动,沈池舟身前是玻璃橱柜,开了灯,反光,全暴露了。 “张姨您先回去睡吧。” 姜绾直等到张姨返回房间重新阖上门才长松一口气。 她的腿止不住发软被吓到全失魂魄。 沈池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姜绾这才没彻底跌跪在地上。 - 周天清晨,姜绾在老宅庭院里散步透气的时候碰见沈池舟站在紫藤花架下打电话。 露气正浓,沈池舟套了一件深灰色的开衫羊毛衫,发丝微乱,整个人站在花架斑驳的光影下,睡意惺忪。 姜绾站在紫藤花架外。 紫藤绿叶茂盛繁密,成了天然的绿幕屏障。 沈池舟没注意到姜绾。 姜绾却通过泄出来的声音听清了跟沈池舟打电话的对象。 女人泫然欲泣的声音透过手机话筒穿过紫藤绿叶,丝丝缕缕,像无数根细密的银针刺穿姜绾心脏。 “薛婉……” 后面的话姜绾没再听清了,她的大脑一片嗡鸣,浑身上下像被人浸入冰窟窿里,肺腑凝成冰渣,每个字音像是咒语在耳边一遍遍吟唱,又像是顿刀一下下割她的血肉。 拖着她,拽着她,捆住她的四肢,缠住她的口鼻,将她彻底掩埋。 这些天的旖旎浪漫在沈池舟沉默半晌后的一句“你等着我”中彻底幻为可笑的泡影。 姜绾眼前一片模糊。 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清早一通电话就能把人轻易唤到自己身边的。 姜绾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又在留恋什么,她怎么会痴心妄想沈池舟施舍几天温暖就会真的会爱上她。 早风存留整夜彻骨的寒,吹掉姜绾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中午,下午。 沈池舟始终没回来。 姜绾的心无声无息没入谷底。 下午五点左右程茜做完美容回来脸色不太好,她坐在沙发上喊姜绾下楼。 “绾儿啊,你那门跟叶家大公子的婚事要不就算了吧。” 姜绾有些懵。 一问才知道。 叶付松这几年一直有女朋友,英国人,在波兰认识的。 本来叶付松下月大奖赛提前一月回国训练熟悉场地,叶家想着叶付松年纪也不小了,这才张罗他相亲,结果叶付松压根不知道也没同意,昨天晚上在饭局上叶付松跟叶太太大吵一架,当着全桌人的面摊牌女友怀孕四月的事实。 今天程茜去美容院接到叶太太打来赔不是的电话的时候肺都快气炸了。 这对于世家望族来说不亚于赤裸裸的羞辱。 程茜脱去蕾丝手套递给张姨,又接过张姨递过来的龙井,喝了半杯压下心头火气才继续道。 “这件事情是阿姨对不住你,你相亲的事情就暂缓吧。” 姜绾心里不上不下的,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感觉自己像一件商品一样被人随意丢弃。 程茜还在气头上也没功夫理会姜绾,她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捏着自己肿胀的眉心,对姜绾摆摆手。 “你先回去吧。” 姜绾起身时沈池舟进门,后面跟着叶太太。 叶太太进门姜绾也不太好再回房间了,她是小辈提早坐下显得没礼貌没教养。 姜绾站在原地礼貌向叶太太问好。 叶太太是来赔不是的,拿特级太平猴魁,百年野山参,两瓶收藏级法国原浆红酒,外加一些珠宝首饰,这些沈家倒不是瞧不上眼,只是没有稀缺性,但叶太太是来陪不是的,总要拿个赔罪的态度来。 叶太太把东西交给张姨才抬眼瞧姜绾。 她是赔罪但不到舔的地步,沈叶两家势力相当,叶太太也是要拿腔拿调的。 她由上至下打量姜绾,姜绾没富家小姐宠坏的那股娇柔劲儿,也没小门小户女儿的那种怯懦气儿。 不骄不躁正正好好,得体大方。 叶太太多多少少可惜。 第二十二章:叶家二公子叶付丛跟姜绾认识 世家望族一向不缺风流债。 前段时间姜绾陪程茜搓麻将打牌的时候听见同桌夫人谝闲传时讲起地产大佬王先生在外面包养了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大学生。 王太太赶到现场的时候床上翻云覆雨,大学生身上穿着勾人血脉喷勃的清凉布料,床尾床头散落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工具。 她歇斯底里从被子中拽出两人的时候才发现那女方肚子已经明显隆起,逼问之下才知道女方竟然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王家没儿子,王太太早年身子骨弱,基础病太多,怀了孕保不住胎,短短三年怀孕四次流产三次,有一胎王太太万般小心保到六个半月,小孩儿都成了型但还是因为脐带绕颈窒息,不得不引产,王太太身心一下大受打击。 王太太曾动心思领养一个。 可偏偏在王先生的观点里要继承衣钵家业的孩子必须跟自己血脉相连,才算子承父业。 王太太又调养一年,备孕半年,几乎半个人住在医院才成功产下一枚女婴。 但就这样那女婴依旧患有罕见的基因遗传病,这病常规孕检筛不出来,专项检测准确率挺高但也并非百分百保证。 王太太很不幸整个孕期没检测出来小孩有问题。 那胎几乎耗尽王太太所有的身心气力,身子愈发羸弱,前几年王太太小腹疼痛难忍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患了子宫癌。 王先生偌大的家业一时间竟是无人继承的惨境。 王先生说女大学的肚子里的孩子在国外做过性别筛选。 男孩。 健康。 王太太哭过闹过,但最终还是在现实面前趋于妥协,那女大学生分一大笔巨额财产,足够一家老小一辈子吃喝不愁。 去母留子。 同桌太太一脸唏嘘的时候王太太正同王先生恩爱有佳的接受电视台采访。 钱不是万能,但钱确实可以解决万难。 叶付松那事其实也好解决,只是叶付松性子刚烈,万一闹起来影响叶家门楣,就算不闹,沈家手段高超,做背调的时候任何秘密也门清,纸包不住火,影响的还是叶家。 干脆说白话,回绝这么亲事,好过越错越多。 程茜还在气头上,对叶太太态度冷淡,说话拿腔拿调,挺阴阳怪气,“叶太太现在来是来看我家绾儿笑话的?” 叶太太赔笑,“沈夫人这件事确实怪我,提前没了解清楚情况,我这也是看孩子大了没个着落心里着急,您别放在心上。” 程茜瞧她一眼,没应声,自顾自坐在单人沙发上,冷声冷调,“叶太太不了解清楚情况就随便把人往绾儿身上推,外面不知道还以为我家绾儿是什么人人都能蹭一手的便宜货。” 她端起茶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又放回去,故意没收力道,瓷器相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绾儿她是家世不好,但也是我沈家正儿八经用心栽培的小姐,这么些年我是把她当亲女儿对待,结婚生子谈不上非得门当户对,但起码得有诚信。” 豪门权贵最看重脸面。 程茜的话又冷又刺,叶家好歹跟沈家势均力敌,哪能经得起程茜这般讥讽。 叶太太脸色有点挂不住,强撑。 “沈夫人,确实是我叶家的问题。” 她在程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绾儿,坐。” 程茜看着姜绾把切好的水果茶点摆上桌后又要退到旁侧站着,轻轻冲她招手示意。 姜绾乖巧点头,客厅一共四张沙发,成四方形对称分布,中间是由世界知名艺术家设计打造的异形茶几,程茜跟叶太太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位上,沈池舟一个人坐了个双人座,双人沙发余下半边是空的。 姜绾不好一人在占整张沙发,她走过去,男人腿脚正巧大开大合地展开,将空位全部扑满。 “池舟哥。” 人前姜绾唤沈池舟一向规矩。 只是姜绾正恼他,无论是他早上薛绾一通电话就走还是他对推自己出去相亲的随便她都恼,声音比平时冷了半个调,连在床笫间唤他时的半分柔情都没有。 男人缓掀眼皮,一眼又垂下眸去,长腿微收,依旧放肆张扬。 姜绾抿着唇,腿边蹭过男人笔挺的西裤紧贴侧边扶手落座,同他隔了满远的距离。 叶太太越瞧姜绾越觉得可惜,只是事已至此也没了旋回的余地,只能眼角弯出褶皱,温声细语的解释,“绾儿小姐,这件事情是阿姨对不起你。” 她从手包里摸出一个丝绒材质的珠宝首饰盒,打开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一枚蝴蝶吊坠,主体单颗粉钻,周遭搭配细碎水钻,造型简单,设计精巧,符合姜绾年轻水灵的样貌,用料实诚,但不至于太顶奢,价格符合彼此双方殷实的家底,又不至于太高调,显得叶家低沈家一等,把事情弄复杂。 “这是阿姨特意为你挑选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叶太太做到这份上算足够得体,程茜也不太好在拿腔拿调,淡淡扫了眼叶太太放在桌上的丝绒礼盒,语气放缓,“绾儿,叶太太专门给你挑的,喜欢就收下吧。” 姜绾听见程茜的准许才轻轻点头,“谢谢叶太太。” 沈池舟冷冽的眼神静静盯着姜绾收起礼盒,漫不经心又颇含冷意,“我记得叶家二公子叶付丛跟姜绾认识。” 姜绾浑身一紧。 沈池舟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分不清他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婚姻大事着想,还是有了薛婉后觉得她再跟着他就变成了个碍眼的累赘,是个需要尽早解决的麻烦。 窗外天气正好,温暖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老宅的木地板上,在深褐色木纹里淌成一片耀眼的金斑。 姜绾却觉得那阳光万般刺眼,像在无时无刻灼烧她煎熬的心。 “绾儿?这事怎么没听你跟我说起过?”程茜面露疑惑,转头瞧她。 叶付丛跟姜绾不是同一届,两人交集也少,所以高中三年姜绾也就从未提起过跟叶付丛认识的事。 她开口,声音温温柔柔解释。 沈池舟始终一言不发摩挲着青瓷茶盏,眸色跟着姜绾的叙述寸寸暗淡,直至完全沉至浓郁的墨色。 姜绾说得其实挺胆战心惊,她能感觉有一道审视阴冷的眸光从她说第一个字开始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要将她浑身所有伪装的体面全部剖开似的。 姜绾越说越心虚,用余光偷偷去瞥坐在身侧的男人。 沈池舟面无表情,甚至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他像是在听又像是从没在意过,指尖摩挲着沙发扶手。 姜绾特意省去叶付丛在老槐树下跟她表白让她等自己留学归国的事。 第二十三章:池舟哥,我求你 “怎么不说叶二公子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跟你表白的事?” 沈池舟声音磁性沉稳,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起伏,但却想一颗石子儿猛地砸进波澜渐起的湖面,将本就不平整的水面彻底激起浪花。 “有这事呢?”叶太太挺惊讶,叶付丛性子沉闷,在家里也不是个多话的,叶太太曾在叶付丛高中时从叶付丛书包里翻出过一封情书。 别的女生写给他的。 她问叶付丛女生是谁?叶付丛说不知道,叶太太又问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叶付丛说没有。 自那之后,叶太太没再从叶付丛的书包里翻出情书,也就没再问过他感情问题。 后来叶付丛按照叶家规划考入德国医科大学,遵从叶家安排接触叶先生一早相中的叶家儿媳,叶付丛也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离婚是因为叶付丛对女方太冷淡,女方受不了无性婚姻,甚至怀疑叶付丛是特殊群体骗婚,两个家庭权衡利弊下最终同意两人和平分手。 这些,姜绾不知道,叶付丛也从没提起过。 程茜用果叉插了块切成适口大小的桃块,她心里其实有主意,但是没吭声,在等叶太太主动开口。 富家太太没有不是人精傻白甜的,叶太太看了眼程茜脸上的神色,捎带思索,开口,“从前不知道付丛对绾儿小姐还有这样的心思,付丛正好也是单身,不如让两个孩子试试?成了也算成就一段佳话了。” 程茜等的其实就是叶太太这番话,能混迹顶级上流圈层的少之又少,他们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步决定其实都时刻暴露在阳光下,叶沈两家公子小姐要相亲的事情虽然没人拿到明面上当谈资,但谁不是心知肚明。 现在闹出这事儿光有赔礼不够,关键是要有解决办法,挽回双方名声。 这事程茜不能提,提了损沈家脸面,叶太太到底是过错方,提了正好。 现在看姜绾态度了。 “只是叶二公子毕竟结过一次婚,我担心绾儿过去难免受委屈。” 她侧头瞧姜绾,是真心疼她处境。 沈池舟摩挲沙发扶手的手指骤顿,抬眼,眸光冷沉晦暗。 不在姜绾身上,盯着茶桌上的果盘。 更云淡风轻了。 姜绾抿着下唇,阳光刺眼到几乎睁不开眼,像幻化成压迫的实质,她的手指又开始无端发麻,掌心黏腻一片。 沈池舟周身气压愈发低沉,像结满冰霜无声侵袭。 她想起自己跟沈池舟这段不清不楚的畸形感情,又想起清尘霜露浓重中沈池舟颇含无奈又宠溺的“等我”。 走到今日,像偏离轨道的只有她一个,自甘堕落的也只有她一人。 姜绾指尖微蜷,呼吸留在腔子里,“我愿意的,毕了业就结婚也挺好。” 九分负气,一分真心。 沈池舟眉头微拧,一瞬又极快松开。 程茜神情温和,满意姜绾挺识大体,叶太太笑眼弯弯,“那真是太好了,不如就这周六吧,我安排位置让孩子们见一面。” 姜绾正要点头,沈池舟却从沙发上起身。 “走了。” 冲姜绾。 “这么早?”程茜问他。 沈池舟轻点头,眼神却凛冽刺骨直盯姜绾,“公司有点急事,我现在赶回去处理。” 姜绾没动,也没转头看他。 “快点。” 男人语气更冷,施压更重。 “好了,快去吧,绾儿,见面的事情阿姨跟叶太太商量确定好了通知你哈。” 姜绾不好再磨蹭,只好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貌得体地向坐在沙发上的程茜和叶太太道别。 程茜点点头,叶太太笑容温和,“绾儿小姐,有时间再见了。” 沈池舟已经先一步出门。 姜绾抿唇应了声好,转身小跑去追沈池舟。 姜绾上车时,车已经启动了,就好像沈池舟真的有急事要赶回公司一样。 车上空调打得低,气压更低,姜绾上车后就抵着车门而坐,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坐过来。” 沈池舟睨她一眼。 不温柔,是命令。 “姜绾!” 耐心耗尽,语气更冷。 下一秒,姜绾身子一空,腋下一痛,整个人像小鸡仔一样被男人提了起来,强行让她跨坐腿上,摁进怀里。 她奋力挣扎,却忘了男女力量太过悬殊,反倒被男人越固越紧,动弹不得。 “我真是宠坏你。” 沈池舟故意往前坐,身子往前往下压,姜绾不想和他亲近身子只能后仰,但她后面是空地,稍不留神就会栽下去,她想伸手找支点,双手却被男人紧紧固在身后,只能凭借腰腹力量支撑。 她怒目瞪男人,胸脯一起一伏。 “瞪我?” 她这一瞪不但没有震慑,反倒让男人又气又想笑。 沈池舟身子故意又往下压了一寸,这下姜绾的身体彻底悬空,胸腔到腰椎弯弧度好看但极其吃力,不一会肌肉就承受不住刁难隐隐发颤。 但她犯犟,紧咬牙关,死命坚持。 沈池舟倒不急了,耐着性子等她求饶,甚至还有闲工夫抽出一只手从她裙摆探进去,故意狭弄她。 姜绾满头密汗,身子更颤,她现在唯一支点就是沈池舟抵在她后腰擒住她双手的那只手。 终于她败下阵来,惊呼,“池舟哥!” 男人不松,更往里探,“求我。” “池舟哥,我求你。” “态度太差,温柔些!” 姜绾已到极限,只好软下声音。 “池舟哥哥,求求你。” 话落瞬间姜绾体力耗尽,身子一软直直往下栽去,但男人动作更快,手一捞将她安全地摁进怀里。 “闹什么脾气?没听见我妈说不打算让你相亲了?” 沈池舟半松开她,捏着她的小脸问。 “听见了。” 姜绾别开视线,腮帮一鼓一鼓。 “听见了还要去?你真和他相上,二十四岁结婚都算晚的。” “是你让我试试的。”姜绾小嘴微抿,表情委屈又倔强。 “什么?” 沈池舟觉得好笑。 “而且。” 姜绾转头看向他,心脏一瞬抽紧,眼中光寸寸暗淡,雾蒙蒙成一片,“就算我不和叶二公子相亲,还会有王大公子,李三公子,到最后说不定还不如叶二公子!”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发颤,口无遮拦,“你心里本就没有我,我们的关系本就不该存在,万一捅破我有叶二公子在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反正你最后也未必选我!” “你这样想?” 沈池舟眼中温情荡然无存,眼神微压,阴森森的。 “我是这样想!” 姜绾鼓足勇气看他,满面倔强,眼泪却在眼眶打转,眼神更是碎了一地,“养兄妹传出去不伦不类,我身世又不好,根本没资格抗争,到头来你会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我,程阿姨为了保全沈家脸面也会牺牲我,不如我现在早点找出路!” 沈池舟眼中漫着阴寒冷意,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直射心魄。 “真好啊姜绾,你真是看叶付丛离婚归国,所以不打算要我去找他?” 第二十四章:只是想和他断了 姜绾紧紧咬着下唇,视线胸腔皆是一片混沌模糊,沈沈舟逆着光,面色阴沉到极致,泛出股不该属于沈家公子偏执占有的疯狂。 他眉头紧拧,大掌捏开姜绾紧咬的嘴唇,车厢灯光晦暗,沈沈舟借着窗户外的光看清姜绾眼眶中的泪光。 “说话。” 他强迫。 “我没有……”姜绾的胸腔像被打团棉花塞住了,声音沉闷得厉害,“我只是……” 明明一个月前还能清晰吐出的字音到现在竟是连半点儿也发不出来,音节深深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憋得她简直快要窒息。 “只是想和我断了是吗?” 沈沈舟的声音冷到丧失全部温度。 姜绾瞳孔瞬时一缩,豆大的泪珠再也不受控地顺脸颊滚落,一颗一颗,无声又有力地砸在男人的拇指上。 她挣不开男人,只能逃避对视。 车内气压低到连呼吸都觉得阻塞。 七月,沈沈舟是不同的,那股曾被深深压藏心底的感情在一次次翻涌的冲击中变得明显。 但沈沈舟不是自由的。 事实上,没有人是自由的,他是沈沈舟,更是沈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偌大的家业压在他肩上是一座沉重的大山,也是他跨不出的牢笼,不允许他行差踏错分毫,更不允许他离经叛道。 所以那些挣扎必须在一次次反复中被强制压下,真实的感情也只能在现实面前化成无力的泡沫。 感情让他控制不住靠近,理智让他必须割舍。 姜绾摸不清沈沈舟的真心,害怕这层隐秘畸形的关系还能在程茜面前藏多久,痛苦自己步步深陷感情沼泽却无力挣扎。 轨道,在一次次纠葛不清的反复中愈发扭曲。 长时间的静默中,沈沈舟捏着姜绾的下巴,一言不发眯缝着眼盯着姜绾,将她细细打量,然后募地松开她,半降下车窗,掏出烟盒从里面敲出香烟点燃,深抽猛吸。 夕阳的晚风携带金黄的余晖灌进车厢,沈沈舟半边脸在车厢阴影里,半边脸在光辉阴影下,烟雾浓厚,像屏障,遮蔽所有视线。 沈宅入户处,程茜送别叶太太,挥手示意间瞥见沈沈舟的车还停在院子里。 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开始无声在程茜心头蔓延。 她忽然记起印象里姜绾从小和沈沈舟关系疏远,沈沈舟面冷脾气臭,还毒舌,经常三两句把姜绾气得掉眼泪,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总是明里暗里对着掐架。 好像就这半年时间两人关系突然变得特别亲近。 一种过头的亲近。 沈沈舟在后视镜里看见叶太太靠近的身影和程茜审视的眸光,他灭了烟,眼中那点儿崩溃的疯狂随着猩红的火光灭下去的时候也一同熄灭了。 “沈舟还没走啊?”叶太太行至窗边,依旧笑眼弯弯,她与程茜一样的精明,只是性子更温柔五官脸型更圆盾,没程茜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历练出凌厉的棱角,可实际跟程茜一样是不好糊弄的狠角色。 她看向沈沈舟的同时也看向侧座的姜绾。 叶太太看见姜绾泛红的眼眶。 “绾儿小姐怎么哭了?” 一句话,姜绾心惊肉跳。 沈沈舟神色平静淡漠到极致,他正色,礼貌,不出分毫差错,“她下周进公司面试实习,问了她几个项目基本问题,答不出急哭了。” 挺牵强,但沈沈舟神色足够平静。 叶太太不好再问,叶家的车已经驶进沈宅庭院,跟沈沈舟的车并排停在一起。 沈沈舟转眸扫了眼,恭敬谦卑,“公司有急事,我先走了。” 叶太太友善笑笑,让出距离。 “跟我回去吗?”车子驶出老宅庭院,沈沈舟看了眼跟在后面叶太太的车,冷声问姜绾。 姜绾的学校在老宅西边,玉廷邸在老宅北边,沈沈舟的车往北边开。 “叶太太的车在后面。” 姜绾声音瑟缩。 “不会顺路的。”沈沈舟收回视线,他又点了根烟,抽吸时双颊微微凹陷,说不出的迷离性感。 下个路口,叶太太的车果然拐弯。 “我回学校。” 这会儿接近下班点,街道开始逐渐热闹,车水马龙,各种嘈杂声伴随风声灌入车厢,姜绾瑟缩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沈沈舟没应声,又点一根烟,下个路口他吩咐陈戎掉头,烟一直抽到车子停在距离姜绾学校一个路口的街角处。 姜绾下车时,沈沈舟忽然扯住她手腕。 车厢里是浓重的烟雾,沈沈舟指尖烟草气息浓厚,握着姜绾纤细的手腕,粗粝的指腹用力细细摩擦她腕部细嫩的皮肤,眷恋又割裂。 烟蒂的火光猩红刺眼,沈沈舟翻覆的情绪在轻蹙的眉头里趋于平静,尚久,他缓缓松手。 “回去拿冰敷一下。”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姜绾脖颈上明显的红痕,刚刚车停在沈宅的时候沈沈舟是完全失控的,最上方的一枚几乎就贴着下颌骨。 姜绾肤白细嫩,稍不注意痕迹就很明显,从前他很注意这些细节,情到浓时也克制自己不在她身上留下印记,这一个月,理智越来越失控。 完全快疯了的状态。 姜绾怔怔点头。 “下车吧。” 宿舍里,姜绾钻进床帐,对着镜子查看脖颈的红痕。 沈沈舟吻的时候没收力,这会儿血液聚集起来,那些痕迹一白一红,冲击视觉又刺激大脑。 姜绾倒吸一口凉气。 提上衣服,掀开窗帘,半个身子探出床沿,去够桌子上的三色遮瑕。 “姜绾,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原本紧闭的宿舍门被人从外推开,同舍白梦梦的声音紧接传来。 姜绾身子一抖,差点从床上翻下来,好在同舍其他两个女生手快,扶了她一把将她重新推了回去。 姜绾惊魂未定,蹙眉看白梦梦。 “你什么意思?” “我亲眼看见你从一辆奥迪A8上下来,那配置的A8得两百来万吧?” 白梦梦快步走到姜绾床头,扒着她的床沿,目光逼人语气更甚,“是哪家公子哥这么倒霉被你勾搭上了?” 姜绾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下车前专门看了没人。 第二十五章:偷怕 “你胡说什么?” “就是,白梦梦你瞎说什么?”林妍眉眼微压,走上前用身子撞开白梦梦,后背抵在白梦梦刚刚趴过的栏杆上,双臂环胸,目光鄙夷,上下扫量她。 白梦梦致力于勾搭各式公子哥,梦想有一天能嫁入豪门,成为豪门阔太,彻底实现阶级跨越,专门花了大价钱报专业培训班,从头到脚包装学话术,来者不拒只要有钱就行,所以在学校风评并不好,林妍一直对她颇有微词,眼下可算待到机会。 “你别自己天天勾搭男人,就觉得人人都和你一样!” 姜绾仍蹙着眉。 不说话。 心跳莫名加快。 每次这样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我怎么了?我那叫有理想有追求!” 白梦梦本身虽勾搭男人,但也忌讳被人拿这点说事。 林妍一击正戳她要害了。 她情不自禁拔高音量。 “攀附男人算什么理想追求?你个清朝余孽!” 林妍一点没让,脖子反而梗得更高,双臂环得更紧了。 “是吧,墨儿。” 她回头向姜绾寻求支持。 突然,林妍眼神一怔,面上表情从底气十足转为震惊,手臂也从胸前缓松半寸,僵硬地夹挂在腋下。 她的视线里,正巧能看见姜绾脖子上的红痕。 鲜艳的,赤红的,吻痕。 林妍瞳孔微涨。 姜绾眉头一拧,下意识捂住脖子。 “诶,你捂什么啊!”白梦梦一眼抓住姜绾小动作,大步冲过来,一手拽开姜绾手臂。 红痕暴露空气中了。 “你还不认?这么明显的吻痕不是男人吸的还能是蚊子啊?” 姜绾挣回手,语气森冷,目光危险,“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管我事,我就想知道凭什么你能勾搭上开A8的,我就只能配开A7的!” 刚才被姜绾甩脱的时候白梦梦手不小心砸在了床沿上,这会正表情扭曲地甩动手臂。 “你有什么证据?蚊子也能叮脖子的!” 林妍蹙着眉隔在两人之间。 “证据?我当然有了。” 白梦梦眼神微眯,像刀子一样直刺姜绾。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笃定?你当我和你一样,每天就只会乱咬人!”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相册,举到姜绾和白梦梦眼前。 看清照片的瞬间,姜绾瞳孔不自觉的涨大,皱缩。 明晃晃的手机屏幕里,是她坐在奥迪A8里闭着眼,和男人忘情接吻。 照片不是今天拍的。 “怎么样?姜绾,你还有话说吗?” 白梦梦一脸神气,甚至隐约透露出一股独属小人的志的兴奋。 说实在的,姜绾喜欢谁,和谁谈恋爱,怎么谈恋爱,都和她没太大关系。 可偏偏,网评校花的时候姜绾以一票优势压倒了她,夺了校花头衔。 可偏偏姜绾不仅颜值顶,她还性子好,成绩好。 校里任何需要主持或文艺类的表演第一个想到的是姜绾而不是她白梦梦,就连系部推优评奖学金姜绾也总压她一头。 姜绾越光鲜,白梦梦越嫉妒。 她就是要抓住姜绾把柄,将姜绾从高台上拽下,狠狠踩进烂泥里,看着她身上每一瓣洁白花瓣都被淤泥玷污,最后在淤泥中凋零腐败。 她要让那些奉姜绾为校园女神的男生女生们都看看,姜绾到底是怎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为了报复姜绾,白梦梦时时刻刻紧盯姜绾,甚至过分到下意识模仿姜绾一举一动。 今晚,那张照片,终于让她抓住了姜绾的小辫子。 “你这是偷拍!” 林妍凝着眉头伸手去抢白梦梦手中的手机,却被白梦梦一个闪身轻松躲过。 姜绾跪坐在床上,双臂发僵地死撑在床沿栏杆上,掌心皮肤与铁栏杆紧密贴合,发出细微的“吱吱”响声。 她的力气大到让手上的每一处关节都泛着无血色的惨白。 白梦梦手里的照片虽然只拍到了沈衍舟的后脑勺,但从穿着,身材都能看出照片里的人,就是他。 倘若照片被白梦梦公开发到网上,那是不做任何准备的突然宣布她和沈衍舟之间存在不伦不类的私密关系,势必会掀起一场只针对沈家的血雨腥风。 最后为了保全沈家颜面,只会牺牲她。 “这么紧张?” 白梦梦发觉姜绾脸上已经尽数褪去血色,不由更加耀武扬威,故意举着手机将那张照片放大往姜绾脸上贴。 “看来男方身份特殊啊,不过看样子也不像老头,姜绾你不会是被包二奶了吧!” 姜绾眉头骤然一蹙。 情况比她说的更糟。 姜绾那点微表情没能逃过白梦梦敏锐扑捉。 “真是?” 白梦梦紧盯姜绾狞笑出声,她倏然收回手机,将其紧攥怀中。 她原本以为只是抓到姜绾校外勾搭富家公子,没想到里面尽然藏着“被包二奶”这么劲爆的瓜。 她迫不及待想把照片公布网上。 看姜绾声名狼藉,被人唾骂的狼狈样。 “你把照片删了。” 姜绾深吸气,强行保持镇定。 “删了?凭什么?做了亏心事就别怕鬼敲门啊,姜绾,你猜我要是把这张照片公布到网上,那些曾经对你万般追捧的人会怎么想?” “白梦梦,曝光照片你想过后果吗?”姜绾眼神微压,冰冷刺骨,宛若尖刀,直刺白梦梦。 白梦梦被姜绾骤冷的神情一下唬住。 不过她很快想明白姜绾十有八九是在虚张声势。 她一直混迹在富家公子圈,圈里那些出轨、保养二奶的男人们一旦被正派女友妻子发现,通常会不择手段地牺牲二奶,明哲保身。 想明白这点,白梦梦双臂环胸又趾高气扬起来。 她刚想开口嘲讽,就听姜绾冷着声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我是被包养二奶,想把照片曝光出去让我名声扫地,可你别忘了,圈子里最忌隐私曝光。” 她虽心脏砰砰直跳,但神情愈发严肃,语气也愈发冰冷,“你混圈子这么久不会不知道那些富家贵人们对待泄密者的手段!” 白梦梦身上一寒,猛然想起上月有老总出轨的文秘被公司员工撞见,曝光,没几天那名员工被业内完全封杀,甚至连带其他行业也对他避而远之。 上周,那名员工自杀未遂,现在人还躺在ICU中。 姜绾紧盯白梦梦,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变化,“白梦梦,我知道你想嫁豪门,当阔太,你仔细想想曝光我,到底对你有没有好处!” 她说着摁下手机录音播放键。 很快,白梦梦趾高气扬威胁,承认偷怕姜绾的尖细嗓音回荡在狭小的寝室中。 白梦梦小脸瞬间毫无血色。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那用紧逼的情况下姜绾居然还有余力偷偷摁下手机录音键。 第二十六章:等价交换 “姜绾!” “把手机还给我!” 白梦梦大叫着,猛冲向姜绾,扒着她的床沿往上去抢姜绾手里的手机。 “别动!”姜绾怒呵一声,从床上翻身爬起,高举手机,“我已经备份云端了,你删了也没用!” “白梦梦,我无心与你为敌,但你要是逼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你家染织厂今年才刚有起色,你忍心让你父母一辈子心血毁于一旦吗?” 白梦梦完全被姜绾的气势唬住,大脑空白发懵完全丧失思考能力。 但其实只要她能保持冷静,就能发现姜绾话中唬人居多。 可惜,白梦梦是有颜无脑。 姜绾眼神微眯,紧盯面色泛青又泛白的白梦梦。 神情一点也没敢放松。 白梦梦多捏照片一秒就是对她多一分威胁。 什么时候完全删除,什么时候算结束。 她深吸缓呼,“我要是你,手里捏着这种照片,会选择跟人谈条件,而不是威胁曝光。” 姜绾的话点醒了白梦梦。 正巧,她也觉得那张照片是烫手山芋了,如果能敲上姜绾一笔,也不算太亏。 她眼球一转,“我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把照片删了。” 姜绾神情微松,有些时候为达目的,就是要威胁利诱一并施行,这样才不至于让人当下就起疑心。 “你说。” “下个月,学校新图书馆开馆揭幕,听说沈远集团现任总裁会来参加仪式,原定主持人是你对吧?” “对。” “你让给我,你被包养二奶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姜绾轻抿唇瓣,略微犹豫一二,眯缝着眼睛探向白梦梦,“你先把照片删了。” 白梦梦上下扫量姜绾,见她神情依旧紧绷,似乎真的极害怕照片曝光,不由冷哼一声,当姜绾面删了照片。 姜绾神情缓松下来。 白梦梦眼神一眯,威胁,“不过你别想耍花招,实话告诉你第一手照片不是我拍的,你不让主持位,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姜绾神情一凝。 果然不是她。 白梦梦不是那种沉稳计算的性子,按她性子,看见她和沈沈舟车中拥吻的当下应该是举着手机大喊着冲过来才对,怎么会耐着性子偷拍,甚至等到今天才把照片曝光。 “谁拍的?” “不知道,有人匿名发给我的。” 白梦梦一脸无所谓。 姜绾眉头紧拧成一根绳,不说话,审视,怀疑,面色阴沉地吓人,隐隐透着股沈沈舟身上的那股矜贵阴沉的劲儿。 未知的才最危险。 姜绾在学校里出了名的脾气好,说话交流向来温温柔柔,从不跟人起冲突,突然露出如此阴狠的表情,白梦梦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信不信由你!”白梦梦装着无所谓,朝姜绾翻了个大大白眼,从衣架上抽下浴巾扔砸进澡盆,“别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 话落,白梦梦轻撩海藻般的长发,扭着腰肢哼着小曲儿进了浴室。 拖鞋击打地面和脚掌,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又吵又刺耳,像她站在道德最高点嗤笑姜绾见不得光的秘密。 浴室门“砰”的一声关上,姜绾身子瘫软下去,跪坐床上,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被单。 后背冷汗直冒。 这件事,看似针对她,针对沈沈舟,实则是冲着沈家去的。 权贵世家最重脸面,宁可内里烂成一滩腐肉,外表也要保持光鲜亮丽,一旦曝光,那些盯着分食沈远集团这块肥肉的豺狼们便会一拥而上,沈家会深陷舆论,颠覆谈不上,但股市势必会遭受重创。 整个沈家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绾绾?姜绾!” 林妍见姜绾眼神发直,整个人仿佛陷入巨大恐惧中,忙扒着床沿伸手戳她。 姜绾身子一抖,悚然惊醒。 “你好紧张啊,白梦梦说的是真的?你真被……” 林妍满脸八卦探究。 “怎么可能?”姜绾脸色难看,白炽灯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竟是血色尽无的惨白,她坐直身子,“林妍,学校里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啊,比如……” “偷怕你?”林妍抢先回答。 姜绾抿唇,点头。 “那很多啊,你长得漂亮,很多男生女生都偷偷拍你,怎么?你怀疑白梦梦撒谎,其实就是她找了人跟踪偷拍?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居然连我都不告诉!” “我没谈恋爱,他也不是我男朋友。” 姜绾想起沈沈舟身份,脸色更白,白到近乎毫无生气的透明。 “不是男朋友?” 林妍扒着褚床沿,眸光紧随起身下床的姜绾,“你俩都亲嘴了!暧昧对象?Crush?不过我看那男的发型衣着都挺不错,手上戴的表应该有六位数吧?不能是背影杀手吧?” “正脸帅吗?” 林妍越说越兴奋,趴在床头追着姜绾问,眼睛亮晶晶的。 姜绾拖鞋顺着上床楼梯间的缝隙掉到下面去了,这会儿正横骑在台阶上抻腿拿脚尖去够。 “帅!” 多少有些咬牙切齿。 沈池舟样貌俊朗出众是圈里公认的事实,沈家程家从祖上起就生的样貌出类拔萃,沈池舟太奶奶结婚对象是个留华的欧洲人,给沈池舟留了四分之一欧洲血统。 “真假?啥时候带出来让我见见。” “有机会……再说了!”姜绾脚尖踩住拖鞋,猛力一收,拖鞋沿惯性滑到楼梯边沿了。 姜绾揉了揉被楼梯隔红的腿根,蹲在地上将拖鞋给捡了上来。 “我出去打个电话。”姜绾脚掌探进拖鞋,急急地迈步向前。 “给你男朋友?”林妍一脸八卦兴奋。 姜绾脚下一顿,轻“啧”一声,“给我家人。” - 走廊最边侧楼梯间,姜绾推开厚重防火墙钻了进去。 她上下扫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趴在窗沿边拨通电话。 沈沈舟接得挺快。 “姜绾。” 低沉,喑哑,字正腔圆包裹情和欲。 “有事吗?” 许是夜太沉,沈池舟的声音透着一丝丝疲态的慵懒。 性感,撩人。 秋季稍带些许寒气的晚风顺着敞开的窗子吹起姜绾如墨般的丝丝长发,将那一声轻轻的“哥哥”卷携进夜风中。 “遇到事了?” 电话那头沈池舟似乎在酒局上,周围环境有些吵,他说话声音不稳,像在走路,渐渐的喧闹声逐渐停歇了,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空旷感。 莫名的安全感。 姜绾一直紧绷的神经缓缓松下来,“嗯。” “说说。” “我们被人拍到了。” “威胁你了?” 沈池舟站在楼梯间里,随手打开密闭的窗户,风灌进来,衣领微微翻飞。 “嗯。”姜绾不由攥紧手机,将事发经过完全讲述。 话落,那头是长久沉默。 片刻,他问:“我长得很像那种会包二奶,出轨的吗?” 第二十七章:这半年跟绾儿倒是亲密很多 姜绾微抿唇。 沈沈舟好像抓错了重点。 “这好像不是……” 她轻声提醒却被男人沉声打断,“像吗?” 姜绾略一吸气,“不像。” 电话那头男人“嗯”了一声,“白梦梦问你要了下月图书馆揭幕仪式的主持?” 姜绾又“嗯”,“已经答应她了。” “我不同意。” “主持而已,谁都一样。” 姜绾低头扣着不知何时喷溅到衣服上的油点。 “那主持不本就是你的吗?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让?” “我只想让她快点把照片删掉。” “那你没想过问她要照片查IP?” 姜绾不说话了,微压眉眼注视楼下那盏半亮不亮的路灯。 “不过你能快速录音反威胁她删照片,也还算聪明了。”沈池舟缓了语气,“别太害怕了,姜绾,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姜绾微抿唇瓣,“越慌,越乱,越完蛋。” “嗯,记性不错。”沈池舟声音愈发松散,“天真要塌,也轮不到你来顶。” “挂了。” 周五晚上,姜绾按惯例回沈宅过家庭日。 沈池舟名下的车很多,私人玩乐,出行接送,行政参会的车各有不同,是按照要求和类别分好的,什么时候该低调,什么时候该正式,有系统安排。 今天下午沈池舟代表沈远集团出席全球级重要商会,开那辆只要出席重要场合时才会驾驶的红旗国礼。 姜绾进老宅时,红旗国礼恰好也驶进院子,姜绾停下脚步,站在他长停的停车位边等他。 “明天你要和叶二公子相亲?” 男人下车,立在姜绾身前,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打了发蜡全部向后梳成利落的背头,显得他五官更加立体优越,浑身上下从骨子里透出顶级权贵的卓越劲儿。 “嗯。” 姜绾轻轻点头。 “好巧,明天我在那有场饭局。” 姜绾怔怔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明天我和叶二公子在哪见面?” 老宅庭院里的那几棵国槐枝头还残存着为数不多的槐花,这会儿恰巧一阵晚风过,枝头零星槐花随风飘落。 正好落在姜绾披散而下的发丝上。 男人抬手去揪落在姜绾发丝上的槐花,手指刻意勾起发丝,让乌发丝丝缕缕地缠绕指尖,顺势往下,缠住指尖的乌发从指缝扫落。 轻、痒。 酥、麻。 “手。” 姜绾听话地摊开手掌。 三朵略显衰败的槐花随沈池舟松开的指尖垂落进姜绾掌心。 正是刚才落在她头上的那三朵。 “我算出来的。” 沈池舟垂眸看着姜绾轻卷手指,将那三枚槐花握紧掌心,院子里的路灯亮起,洒在男人英挺的面颊上。 温和,柔情。 姜绾明显不信。 他却觉得自己逗弄成功,心情颇好似地发出一声闷声低笑,转身往屋里走。 姜绾轻蹙眉头站在原地,手指轻捻槐花。 “公子和绾儿小姐一起回来啦。”门廊,张姨从屋里迎出来,恭敬地向两人点头。 “池舟?”程茜听见汇报从客厅迎出来,嘴里嚼着半牙苹果,“今天怎么有空回来?要在家里住吗?” 沈池舟其实自从留学回国后基本就在外租房独居,偶尔才回老宅短住,购置装修完玉廷邸的房子后,他回来的次数也就少之又少了。 这半年,倒是变得频繁许多。 “这也是我家吧。” 沈池舟淡淡扫她一眼,胸腔稍微起伏,贴在胸口的衬衫布料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神情不阴不阳的,自从那天饭桌之后沈池舟同程茜的关系似乎就开始愈发紧张疏离。 他率先进屋了。 程茜眸光微闪,明显空视片秒后,才抬手冲姜绾招手,“绾儿,快换鞋子进来。” 她转身跟在沈池舟身后走,“明天绾儿相亲,你建议的那家粤氏茶楼好像客满了。” 是真实情况,也为了缓和气氛。 “我提前预定安排过了,明天您带姜绾去直接报您名字就行。”沈池舟随意坐在沙发上,长腿大开大合地敞开,身子后仰,散漫地靠在椅背上。 姜绾站在入户门口处轻轻眨眼。 怪不得他提前知道相亲地点,原来地点就是他安排的。 她心尖略涨,将沈池舟的外套连同自己外套一并交给张姨,换了拖鞋去了客厅。 客厅里摆着三排衣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一看就是程茜为了明天相亲特意花心思给姜绾准备的。 “绾儿。”程茜站在衣架旁,随手拿出一套香奈儿经典黑白套装比在身前,“看看这套喜欢吗?” “丑。” 姜绾刚想张口回话,就听斜靠在沙发上把玩手机的沈池舟淡声评价。 他甚至连头也没抬。 “你看了吗?”程茜转头问她。 “余光扫了,不好看,她腿粗,这裙子正好恰在她膝盖往下一点的地方,是小腿最粗的地方,更显她腿粗了。” 沈池舟反手将手机扣在膝上,抬眼认真扫过套装又扫过姜绾才开口点评。 姜绾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腿。 分明几天前在玉廷邸时,他还夸她的腿修长匀称,不干不柴,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怎么今天就…… 程茜倒是听了进去,点了点头将套装重新挂回衣架上。 “不是要吃饭吗?”沈池舟从沙发上站起来,单掌抚在后腰处撑了撑,眉头因为腰椎酸痛略微蹙起。 “饿了。” 他看似不经意扫过姜绾,实则在她身上逗留颇久才缓慢挪开。 姜绾脸颊微烧。 男人眼神炙热,其中夹杂些许幽怨。 就好像在埋怨自己腰痛都是因为她。 姜绾避开对视,垂头盯看自己脚尖。 “衣服还没选呢。” “吃完饭再试,免得提前选了合身的,明天一吃饭小肚子再涨出来,太丑。” 姜绾抬头瞪他。 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嘴太毒,太损。 程茜偏头看着姜绾小腹略一寻思,竟觉沈池舟说得像有那么几分道理,她把明天那场相亲看得很重,不希望在任何步骤上有差池,也不希望在任何细节上出纰漏。 吃饱饭后隆起的小腹确实不太美观。 她点头,“走吧,先吃饭。” 一顿饭吃得沉默又缓慢。 沉默是因为程茜原本在晚餐时像姜绾介绍叶家情况,叮嘱她明天见面时的注意事项,却被沈池舟轻飘飘一句,“您不是急着吃完饭给姜绾挑衣服吗?”给彻底打断。 缓慢是因为沈池舟用饭速度极其缓慢,每一筷子要精挑细选,动作慢条斯理到了极致,甚至每一口都要咀嚼很多下才下咽。 算下来,程茜要介绍沈家情况的话,介绍完毕差不多也这时候。 程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不想绾儿相亲?”程茜盯着站在衣架前随意拨弄衣服的沈池舟问。 “您想多了。”沈池舟拿出一件碎花挂脖长裙在姜绾身前比画,“我不想她相亲,为什么要帮忙定餐厅,还帮她选衣服?” “我要是不同意的话,您提给姜绾相亲那天我就会直接明说的。” 程茜微压眉眼,他话说得没错,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女人第六感的不对。 第二十八章:第一次,也是白衬衫牛仔裤 “这件好看。”沈池舟指尖轻轻扫过每一件衣服,最终顿在其中一件上,气定神闲地从上面轻巧取下,将衣服塞给姜绾。 “你认真的?”姜绾抖开裙子摆在眼前,裙子藏蓝色打底,上面绣着大大小小排列整齐的玫瑰花束,光看着就觉得老气横秋。 “嗯。”男人抬手握住衣架,拇指若有似无地压在姜绾手上,“男女审美不一样。” 他指尖轻晃,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摩挲姜绾指背上的皮肤。 暧昧调情。 姜绾手臂微僵,下意识抬眼看向站在沈池舟身后的程茜。 “这件绾儿穿太老了,适合三十多到四十的。” 男人倏然收回手,侧身从衣架上又抽出一件,“这件。” 更老,更丑。 程茜摇头。 接连三件,沈池舟挑出的衣服一件比一件丑,一件比一件显老气,最终程茜忍无可忍地扒开他,不让他挑了。 沈池舟撇嘴轻耸肩,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两条长腿叠交搭起,一副散漫样,盯瞧姜绾。 “我挑的衣服哪里丑了?这么些年流行的就是这些,有时间找找姜绾身上的问题吧。” 程茜翻白眼瞪他。 “别听你哥哥的,一天到晚他竟胡扯。” 姜绾抿唇没搭话。 最终在沈池舟屡次三番不满意的挑剔中姜绾最终选了经典白衬衫配微喇牛仔裤。 她按照程茜要求回屋试衣服。 五分钟后,姜绾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站在客厅暖白的灯光下。 身上的白衬衫不是常规的宽松款,后腰处藏着条可调节松紧的细丝带,她自己反手系不利索,丝带松松垮垮垂在身后,没能勾勒出原本的曲线。 程茜斜倚在沙发扶手上,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上下扫了姜绾一眼,轻轻点头,眼底是藏不住的满意。“池舟,抬眼看看你妹妹穿得好不好看。” 沈池舟的目光从荧亮手机屏幕上挪开,慢腾腾掀了掀眼皮,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边缘,视线没落在姜绾脸上,盯在那两缕垂到她腿侧的丝带上,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从沙发上站起身,径直走向姜绾,声音低沉:“转过去。” 姜绾听话地转身,后背对着他。 客厅的灯光将沈池舟的身影拉得颀长,投下的阴影严严实实罩住她的影子,像把她整个人圈进了他的领地。他站在她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撩起那两根晃荡的丝带,指腹不经意擦过她后腰的布料,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他呼吸的气流像羽毛,轻扫过姜绾耳尖的绒毛。下一秒,指尖骤然收紧,丝带被缓缓拉紧,原本松垮的衬衫腰腹跟着男人的力道寸寸收窄,将她极致优越的腰臀线条,一点点勒得清晰分明。 沈池舟又往前靠了半步,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空隙,眼神里淌着晦涩的情欲,顺着她乌黑润泽的发尾,滑过她悄然泛红的耳尖,最后顿在自己指尖攥着的细白丝带上,声音喑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记得吗?” 热气裹着他的话,卷过姜绾的耳尖。 她浑身发僵却不敢瑟缩。 程茜还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旁人在场的禁忌感,偏偏像燃料,把空气里的暧昧烧得更旺。 沈池舟微微俯身,呼吸扰动着她耳后的发丝,语气带着明知故犯的刺激:“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穿的也是白衬衫,配牛仔裤。” 这话太大胆,姜绾的脸瞬间像被烙铁滚过,从耳尖红到了脖颈。 沈池舟的眸光更暗,指尖在丝带上轻轻打了个结,声音里淬着笑意:“这件,比那件更合适你。” 即将过火的时机沈池舟后撤一步拉开距离,那团交融成一团的影子也彻底分开,他又恢复往日那般矜贵清朗的正人君子样。 “去的时候记得把衣服整理好。” 晦涩的感情一干二净,只留客观公正的嘱托。 姜绾转身抬头看他,灯光下沈池舟的脸埋在阴影里,不辨情绪。 - 周六上午十二点半,姜绾跟程茜同乘一辆车前往粤阳居同叶太太,叶付丛见面。 车上,程茜轻轻拉起姜绾的手握在自己指尖里,温声叮嘱她一会儿见面的注意事项。 姜绾乖巧点头。 “我记住了程阿姨。” 程茜对姜绾的表现颇为满意,那双微微下弯的眉眼压出眼角细碎的纹路,岁月不仅未减其风华,反倒沉淀出一种“不败美人”独有的温润气场。 “你与付丛早有旧识,他从前对你的心意也明摆着,有这层渊源在,这门亲事料想不会有什么意外。” 沈叶两家本就是顶尖权贵里的塔尖存在,这场联姻不是简单的门当户对,而是搅动顶层格局的战略同盟。 一旦成了,不仅是两大家族声望的巅峰合流,更是金融帝国与实业版图的深度绑定,沈家掌控的资本活水,将为叶家深耕的产业注入无限可能;而叶家筑牢的实体根基,又能为沈家的资本找到最稳妥的锚点。 到那时,便是真正的携手扩张,共绘辉煌宏图。 沈叶两家是顶尖权贵中的顶尖,一旦联姻成功。 程茜对这次联姻相亲信心满满。 粤阳居选址在滨江独栋建筑,本就是上流圈层私聚的隐秘去处。 整栋建筑藏在浓密的榕树后,青砖墙保留着老广的肌理,却用深色金属框架勾勒出利落线条,门头只悬一块烫金小匾,不事张扬,装修走“新古典岭南风”路线,在传统骑楼、满洲窗等元素中融入现代极简设计,既保留广府韵味又彰显私密与格调,整体呈现“低调奢华的文化隐贵感”。 服务员统一着改良版的素色棉麻旗袍,接引程茜同姜绾往沈池舟一早订好的包房走。 “一会儿进去知道怎么叫人吧?” 程茜边跟在侍者后面走,边侧目嘱咐姜绾。 姜绾轻轻点头,回答程茜问题。 “我知道的程阿姨,叶太太,叶二公子。” “嗯。”程茜满意点头。 素色棉麻旗袍的服务员引着人停在“白鹅潭”包厢门前,先欠身轻扣三声木门,指节敲在酸枝木上,声响清浅笃定。 待屋内传来一声“进”,她才轻旋门把,缓缓推开那扇雕着缠枝纹的木门,侧身垂手,语气恭谨又温和,“夫人,小姐,里面请。” 屋内只坐着叶太太一人,程茜跟姜绾进门的时候她指尖正轻捻着白瓷茶盖撇去浮沫,听见动静便抬了眼。 见是程茜与姜绾,叶太太当即放下茶盏起身,亲自上前两步,伸手将身边酸枝木椅轻轻往外挪了半尺,语气热络又不失体面:“沈夫人,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快坐。” 第二十九章:当年那件事,冲击不小 高门大户,名门大族,女主人在外不称本名,称夫人,称太太,是传统也是身份象征。 “是有段时间没见了。”程茜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快步迎上前,就着叶太太拉开的酸枝木椅坐下,又回头朝身后的姜绾抬了抬下巴,语气带几分提点,“绾儿,快叫人。” 姜绾上前半步,身子微微前倾,行了个小幅度的鞠躬礼,声音清软恭谨,“叶太太。” 叶太太的目光落在姜绾身上,细细扫过她的眉眼、姿态,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半晌没说一句“好”,也没说半句“不好”,只缓缓抬了抬右手,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快过来坐吧。” 在摆架子。 名门望族相亲基操。 姜绾依言在程茜身侧的空位坐下,腰背笔直笔挺,大家闺秀的风范。 “你便是绾儿吧?”叶太太侧过身,越过程茜看向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淡淡问了句名字,听不出满意也听不出意见。 姜绾当即起身拿起桌边的紫砂壶,先给叶太太面前的白瓷盖碗续上茶,动作流畅恭谨。 “是的,叶太太。” 程茜端起自己的茶盏轻抿一口,目光扫过对面空着的座位,抬眸笑问:“叶二公子怎么没见来?” “丛儿在医院忙着呢,刚说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要开,耽搁片刻,一会儿就到。” 话落,门外传来服务员轻细的叩门声,随即是恭敬的通报,“您好,有客人到了。” 姜绾随声音转头往门口看。 叶付丛身影清隽,冲服务员微微颔首示意,走进屋内。 他着月白色针织开衫内搭浅灰衬衫,下身是熨帖的卡其色休闲西裤,额前碎发微垂,周身萦绕着书卷气与温润感,典型的学者派模样,和传闻中叶家大公子叶付松的桀骜不羁截然不同。 是自带清风霁月气质的学长挂。 他缓步走向桌前站定,身姿挺拔却不僵硬,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我来晚了。” 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咬字温和却清晰。 “不晚,我和绾儿也才刚到。”程茜随口帮他解围,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一遍,转头询问叶太太,“叶太太,这位便是二公子叶付丛吧?” 叶太太连连点头称是,又向程茜和姜绾补充道:“付丛今年刚从国外交流回来,在市疗养院精神科坐诊,还兼着高校的客座讲师,常年泡在实验室和诊室,性子偏静,沈夫人,绾儿别见怪。” “对了沈夫人。”叶太太话锋一转,看向姜绾,“付丛说前阵子还见过绾儿,说是绾儿小姐生母的现在的主治医生?” “是,前几天刚麻烦过叶医生。”姜绾适时开口,语气礼貌。 叶付丛将针织开衫轻轻脱下,叠得整整齐齐搭在椅背上,露出内里线条干净的衬衫领口,抬眸看向正对自己的姜绾和程茜,右手微抬,语气中带几分熟稔,“沈夫人,姜绾小姐。” 程茜冲他客气点头,抬手做“请”的手势:“付丛,快坐。” 叶付丛拉开正对姜绾的座椅坐下。 “付丛平时工作忙吗?” 程茜仍在暗自打量。 从形象上看,叶付丛少了几分世俗的凌厉,却多了书卷气沉淀出的雅致,放眼圈层仍是出挑,从进门到落座的姿态来看,他行事规整,应是习惯了严谨的学术思维,性子大抵偏沉稳细致。 这样的人,十有八九是外温内韧,藏着不张扬的温柔。 关键是,他是叶家二公子,家世显赫根基深。这门亲事一旦成了,叶家便是姜绾实打实的靠山,沈家也算沾了亲。往后沈家想拓展北方的生意,有叶家这层关系在,便是多了条天然媒介,发展起来是顺风顺水了。 程茜对这门亲事颇为满意,脸上却半点没露,论地位阶级,沈家还比叶家高出一头,要示好也该是叶家作为男方先主动。 她这会儿要是表现得太过热络,反倒落了自家的面子。 “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院里的诊室和高校的课刚衔接上,加上还带着几个研究生,近期确实有些忙碌。”叶付丛答得温和坦诚,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没有半分敷衍。 叶太太夹了一筷子水晶虾饺放进餐碟,没动,转头看向程茜,目光却落在姜绾身上:“绾儿今年二十二岁,该是在A大上大三了吧?学的什么专业?” “传媒设计,这孩子打小就爱琢磨画儿,现在做设计也算是把兴趣做成了专业。”程茜也夹了块豉汁凤爪放进碟中,“前阵子她妈妈身体不适,还是付丛多费心,如今有你家这位‘叶医生’当主治,我们心里也踏实不少。” 叶付丛眸光不露声色地从姜绾脸上淌过,声音温润俊朗,“沈夫人客气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姜绾的母亲林秋怡精神失常前虽是法学专业,却对艺术有着近乎执拗的热爱,尤擅国画与工笔,笔触细腻灵动,虽未以之为业,在圈内爱好者中也小有名气。 叶太太闻言微微点头,没多评价,“绾儿生父当年那事,想来对她母亲冲击不小吧?我倒是听人提过一嘴,说林女士后来精神不太好?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姜绾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收紧,神情添了几分不自然。 叶太太语气瞧着是闲聊,可话里的直白太过刺耳,全然没顾及这是旁人不愿触碰的隐痛,显得不太尊重。 “我母亲现在在市疗养院,有叶医生照料,情况还算稳定。”姜绾抬眸时,恰好对上叶付丛投来的目光。 叶太太点了点头,喉间轻“啧”一声,语气轻飘飘的,“真是可惜了。” 那声音又轻又淡,像自言自语般感叹着温家当年的惨事,语调里的情绪模糊难辨,姜绾完全猜不透她这话是真惋惜,还是单纯的随口感慨。 叶太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身侧的叶付丛。 叶付丛垂着眼,指尖落在杯沿,神情平静得像只是在听无关紧要的事。 叶太太收回目光,放下茶杯,戴着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瓷杯壁,忽然看向程茜,语气中夹带几分探究,“沈夫人,有件事我心里一直存着疑惑。” 她眸光先扫过姜绾紧绷的侧脸,才重新落回程茜身上,直言不讳,“我听说绾儿父亲当年是因感情纠葛自戕的?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第三十章:薛家小姐可比你省心多 程茜脸垮下三寸,“叶太太,绾儿父亲自杀后调查结果是市公安出的官方通告,就是感情原因,您意思是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叶太太笑眯起眼,“沈夫人,您误会我意思了,丛儿毕竟在医院工作,我也是谨慎考虑。” 程茜没再接话,脸上神情瞧着与方才无异,眼底的温度却一寸寸冷了下去,没先前那份热络劲儿了。 叶太太看似态度温和,问的话却句句戳着姜绾原生家庭的痛处。虽说叶家从商不从政,可生意人最忌讳麻烦,叶太太大抵是既瞧不上姜绾的原生家庭,也介意她沈家养女的身份,更怕姜家那桩旧事哪天翻出来引火上身,牵连到自家和叶先生的两个儿子。 这场相亲,怕是要黄。 叶太太眼看气氛冷下来,便主动寻了话题缓和气氛,“池舟瞧着也快三十了吧?我听说他女朋友是薛家小姐薛婉,两人感情应该挺稳定的吧?什么时候订婚呢?” 程茜略一笑笑,摆手,“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吧,要真有好消息我第一个通知你。” 姜绾垂眸盯着茶杯,伸手,指尖触在白瓷杯壁上轻轻用力,杯子里原本平静的水面受到外力,茶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沈池舟或许是真对薛家小姐动了感情,薛婉闹出那么大动静他竟没对薛家赶尽杀绝,甚至连关系也没断赶紧,到现在竟是恩爱和谐,准备步入婚姻殿堂吗? 沈池舟什么时候跟薛家小姐感情修复的,她竟又是通过别人的嘴才知道这么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姜绾的指尖虚捻成拳,瘦薄的身体随着起伏的胸腔轻轻晃动着,像一片骤然失去生机的枯叶。 叶付丛从洗手间回来,从姜绾椅后经过的时候掀起一阵像初夏掠过青瓦的穿堂风,裹着缕极淡的气息。 他是医生不适合个人风格太明显太尖锐的香气,喷玉龙茶香,前调是新采的龙井鲜叶,混着点湿润的露水气,干净得不含一丝杂味,中后调慢慢透出温润的木质底调,像茶盏里沉下的茶梗,淡而不冷,雅而不锐。 同医院消毒水的冷感混合在一起竟没半点突兀,反该是医生身上该有的妥帖克制,会让人莫名觉得安稳。 姜绾握住茶杯的手指顿了顿,没抬头,叶付丛他轻缓的脚步声停在邻座,随即传来拉开椅子的轻响,那缕茶与消毒水交织的气息,也跟着定在空气里。 “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你喜欢吃姜撞奶。”叶付丛的声音不大,清洌朗润,他挪动椅子用纸巾擦手,抬眸问姜绾。 姜绾点头。 叶付丛弯唇,“现在还喜欢吗?” 姜绾仍旧只点头没吭声,她高中喜欢吃姜撞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林秋怡喜欢,高中学业压力紧,姜绾正值青春期,最是敏感脆弱的时期,姜家徒生变故对于当时年纪尚小的姜绾是很难一下处理好的,姜撞奶里浓郁不辛辣的姜香会让姜绾生出母亲还在身边的错觉。 她吃姜撞奶不喜欢吃大厨房里大师傅手做的,喜欢吃校门口对面一位六十多岁奶奶摆在小推车上的,高三那年她压力特别大,是吃得最狠的时候。 后来姜绾考上大学,虽然还在海市本地,但高中跟老宅跟大学是两个方向,姜绾的生活轨迹不再同高中有明显交集,姜家变故对姜绾造成的剧烈冲击也在时间无声无痕的流逝中被逐步抚平,姜绾也就很少再吃。 叶付丛笑容更明显了,“这家饭店的姜撞奶是甜品招牌,我点了一份,一会儿尝尝味道符不符合你口味。” “谢谢叶二公子。” “叶付丛。”叶付丛纠正她叫法。 程茜静静观察着姜绾和叶付丛的反应,她端起白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温热,恰到好处地润过舌尖,似笑非笑地放下茶杯,“付丛是个会照顾人的,看来绾儿日后是不会吃亏了。” 叶付丛客气笑笑,眸光不经意扫过姜绾娇好立体的侧脸,落在她荡在鼻尖的发丝上,回敛心神,“照顾女孩子是应该的。” 真正的豪门望族,从不是靠浮财虚名撑场面,其根基往往深植于代代相传的严苛家风。这种“严”,不是刻板的规矩堆砌,而是刻在骨血里的分寸感。 从某种角度看,叶家与沈家虽行事风格迥异,内里却皆是根基深稳的望族,连血脉里的矜贵都如出一辙。 叶付丛骨子里淌着的,原也是与沈池舟同源的矜贵血。 只是沈池舟的矜贵,是淬了冰的冷冽,而叶付丛偏生爱把笑意挂在眉梢,他的妥帖温和会让人感觉好接触太多。 姜绾轻轻抿唇,他的话有分寸又客套,虽说有约定在先,但时间毕竟过去太久,她现在也摸不准叶付丛的心思。 姜绾知道程茜想叶付丛对这次相亲的具体看法,好把这门婚事定成铁事,所以在她欲问不问前,姜绾找了个借口去了洗手间。 出来洗手的时候,比沈池舟低沉熟悉的嗓音先到的是他身上割裂融合的沉木药香气混合着丝丝缕缕的酒气和烟草气打着旋往姜绾鼻腔里钻。 “相亲顺利吗?” 沈池舟站在姜绾身后,漆亮的鞋尖在姜绾鞋跟半寸处停下。 姜绾错愕,抬头。 镜子里是他英挺矜贵的五官和自己娇小瘦薄的身体。 姜绾微微失神,眼眶莫名发酸发涨,水声哗啦,她垂着头看水流冲击掌心。 “问你话呢。”沈池舟跟她并排站在一起,脊背微微弯曲,衬衫被壁垒流畅的脊背撑起流畅的线条,他拧开水龙头洗手,一件极普通的小事也变得格外有味道。 他身上的烟酒气似乎更浓了,熏得姜绾鼻尖抽气。 “你跟薛家小姐和好了,是不是?” 沈池舟轻佻眉尾,唇角勾起一丝浅浅轻笑,散漫又浪荡,“你相亲为什么要谈我的事?” 姜绾轻抿嘴角,盯看水柱,通常他没有直接否认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程阿姨和叶太太闲聊的时候聊到了。”她不死心,又抬眸看男人,眉头轻轻蹙起,质问,“所以,是不是真的?” “是。” 沈池舟垂眸瞧着她,扑捉姜绾眼中光寸寸暗淡,脸上表情从存有侥幸变成彻底失望。 他莫名失笑,残留水渍的拇指抹过她细嫩柔软的唇,又敛色,语气阴恻恻,又像是莫名讥讽她,“薛家小姐可比你省心多。” 第三十一章:姜绾,你够大胆 姜绾呼吸全在腔子里搅捻成一团了,脊背塌软下去,心气儿跟着流水全冲散了。 沈池舟喝得不多,但这酒后劲大,这会儿站了片刻,酒劲上头,他斜倚在墙壁上,呼吸发沉,声音也温下来,“我猜相亲没那么顺利吧?叶太太应该问了很多你父亲的事,毕竟叶家也算商界大亨了,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太能瞧上你养女身份吧?” 姜绾被他说得烦躁,表情凝重。 “是不是?点头摇头。”男人通过镜子瞧着她。 姜绾呼吸一沉,点头。 “叶付丛满意你吗?不是有青梅竹马之约吗?”沈池舟脖颈泛起酒精刺激下的薄红,整个人透露出熟男的欲望感,他立体的五官藏在灯光里,被镀上一层边,更优越了。 “我不知道。”姜绾摇头。 是实话,只是沈池舟貌似不是太相信。 姜绾心里盘算时间,觉得自己出来时间够久了,再不回去多少显得不礼貌,她迈步从沈池舟身前经过的时候沈池舟没拦他。 - “怎么去这么久?” 姜绾确实去了太久,重新落座时,程茜立刻低声问道。 姜绾指尖轻轻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如实回答,“碰见哥哥了。” “池舟?”程茜语气里多少有些讶异,沈池舟今天在这家茶楼有饭局,没半点提前告知她,“他怎么会在这?” “好像是有应酬。”姜绾望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姜撞奶,莹白的奶冻像块刚从清泉里捞出来的羊脂玉,带着点琥珀色的温润,她眼神不自觉地飘远,失神。 程茜“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稍稍调整了下坐姿。 “叶太太,今天这粤菜馆的菜合口味吗?” 这话听着是问菜,实则是在探叶太太对姜绾的态度,答“合心意”,便是认可,接下来便可商议两个孩子相处的事,答“还行”“一般”,便是还需斟酌,若说“不太合”,那这门心思便彻底要歇了。 姜绾咂摸听出话里的门道,后背下意识地绷紧,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这感觉和上学时发成绩单的场景如出一辙,老师握着名册站在讲台上,念到名字前的那几秒,心跳总像要撞破胸膛。 叶太太是何等通透的人,怎会听不出程茜的弦外之音。说实在的,姜绾这姑娘,眉眼清润,气质温雅,安安静静坐在那,就像幅淡墨山水画,早已入了她的眼。可姜绾到底是沈家养女,虽被疼得如亲女般,可“养女”与“亲女”之间,终究隔着层无形的壁垒。 沈家,她不是得罪不起,是没必要。叶家正筹备着往南方拓展生意版图,沈家在当地的人脉根深蒂固,若是因这点事闹了不快,反倒给叶家添堵。 叶太太放下茶杯,笑意温和却带着几分迂回,“丛儿,你向来偏爱粤式清淡口,今天这几道菜,你觉得怎么样?” 沈太太干脆把问题撂给叶付丛。 他若说“好”,那便让两个孩子先相处些时日,日后即便因性情不合分开,也是年轻人的缘分使然,谁也挑不出错;他若说“不好”,那便是孩子间没眼缘,这种事最是勉强不来,她既没驳沈夫人的面子,也不算得罪沈家,两头都周全。 叶付丛缓缓放下银筷,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世家子弟的端正气度显露无遗,抬眼,目光认真落在姜绾脸上。 姜绾更紧张了,就像老师已经念到她名字,下一声就是宣读成绩了。 就在叶付丛即将开口的瞬间,虚掩的包间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沈池舟一身清洌酒气迈步进来,目光扫过屋内三人,声音淡淡,“叶太太,叶二公子。” 程茜和叶太太脸上都带几分讶异,看着沈池舟径直走到姜绾身边的空椅旁,弯腰坐下来,动作自然地仿佛这包间本就有他的位置。 “你怎么来了?”程茜的眸光越过姜绾,看向沈池舟,语气里带着点嗔怪。 他向来不掺和这些事,今天怎的突然冒出来。 沈池舟长腿随意交叠,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腕间的手表,语气闲散,“刚在洗手间碰见姜绾了,她没跟您说?” “说了。”程茜微微蹙起眉头,话到嘴边又顿住,“只是……” “我那边饭局刚好结束,想着来瞧瞧绾儿的相亲结果,怎么?我是她哥哥,也不能听吗?” 沈池舟偏头打断她的话,目光似落在姜绾身上,又似在与程茜对峙,混不吝的浪荡样。 “能听,没人拦你。” 程茜无奈地轻轻叹气,沈池舟自从留学回来,性子就变得越发难以捉摸,从前的沉稳收敛,渐渐被几分放荡不羁取代,让他往东,他偏往西;让他往西,他或许半道就拐弯。 飘忽不定,像风一样。 摸不准,抓不住。 沈池舟这才摆正脑袋,目光直直看向叶付丛,眼底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黑色皮鞋藏在厚重的桌布下,鞋尖有一下没一下故意轻蹭着姜绾的小腿。 姜绾呼吸猛地一凝,转头瞪他。 沈池舟却一脸无辜地偏头与她对视,眼底还藏着点狡黠的笑意,仿佛方才刻意的小动作只是无意为之。 姜绾气得别过脸不理他,可桌下的鞋尖却蹭得更起劲了,从脚踝慢慢往上,轻缓地蹭过小腿内侧,那酥麻的触感顺着皮肤直往心口钻。 姜绾想偏腿躲开,脚踝却被他的鞋面轻轻钩住,又给拉了回来。 成年人独特的暧昧。 她实在经不住他这样撩拨,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唯恐程茜和叶太太看出端倪。 干脆心一横,在沈池舟的鞋尖再探到腿窝时,右手猛地探到桌下,一把擒住了他的脚踝,死死攥在手里。 沈池舟眉峰微扬,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她身边挪了挪,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姜绾,你倒是够大胆。” 姜绾脊背挺得笔直,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桌下攥着男人脚踝的人不是她,只盯着面前的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池舟扫了她紧绷的侧脸一眼,没挣脱,也没再乱动,反而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按住,声音压得更低:“要抓就抓紧了。”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点薄茧,将姜绾的手全然裹在掌心里,暖意顺着指尖慢慢渗进她的皮肤。 姜绾眸光轻闪,垂眸盯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乱了节拍了。 “叶二公子。”沈池舟忽然抬眼,目光直视着叶付丛,语气没了方才的散漫,多了几分直接,“绾儿和你眼缘吗?” 没有程茜和叶太太之间的弯弯绕绕,开门见山,像把刀,直接挑破了这包间里微妙的气氛。 叶付丛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开口,语气诚恳坦荡,“说实话,绾儿小姐的长相和气度,都很出众。” 说这话时,他目光依旧落在姜绾身上。 姜绾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 “紧张什么?”沈池舟侧头偏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尖。 戏谑,调侃。 第三十二章:绾儿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 “绾儿小姐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 叶付丛细瞧着她,温声开口,声音温润像涓涓细流淌过心田。 沈池舟眼皮缓掀,静静盯着叶付丛,他翻出烟盒从里面敲出一根,衔在唇瓣点燃,幽色的瞳孔里云淡风轻,又波涛汹涌,一张脸上的神色全藏在淡薄的烟雾中。 桌下,姜绾覆在男人脚踝上的手指随着叶付丛出口喜欢的刹那一颤,不受控的回缩,却又被男人燥热的手掌牢牢摁回。 “不是说了,要抓就抓紧了吗?” 沈池舟身上是浓烈的烟草气,盖住原本那股沉木中药香,他偏头,低声,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姜绾鼻尖。 姜绾身体绷得更紧了。 程茜神情松缓,保养精致的眼角眉梢稍稍吊起,她对这门婚事本就十拿九稳。 叶付丛胸腔微微起伏,衬衫领口的折角刺磨皮肤,他不太舒服,指尖勾了下边缘,松快一厘距离,缓沉一口气。 他是有感情经历的男人,他能看出姜绾对他没有感觉,更确切的说是姜绾心里住了别的男人,所以无暇顾及他,甚至连他的靠近都觉得拥挤。 叶付丛不知道姜绾心里的人是谁。 只是,他想起自己二十五岁的那场包办婚姻的失败,跟不爱的人步入婚姻哪怕只是同呼吸一片空气也会感觉空气无比混浊,令人窒息。 没有半点情爱的婚姻只会是牢笼。 十九岁的叶付丛因为缺少勇气跟自己此生挚爱失之交臂,二十四的叶付丛为了家族利益发展牺牲自己婚姻的幸福权,二十五岁的叶付丛决定放姜绾一条生路。 “只是我觉得我跟绾儿小姐不会合适。” 程茜眸光猛然一沉,脸上神色全然阴沉下来,锐利审视的眼神直勾勾锁着叶付丛,没发作。 叶付丛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沈池舟睨程茜一眼,手指松开姜绾,夹着香烟的手指轻叩桌面,灰青色的烟雾丝丝缕缕,又跟着节奏断断续续 “叶二公子,认真的?” “沈公子,我认真的。” 叶付丛端坐椅上,脊背笔挺,不卑不亢,语气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话落,叶付丛轻轻向后拉开座椅,起身时顺手将搭在椅背上的白色针织衬衫取下,搭在小臂上。 他回过身,面向姜绾微微欠身,“抱歉,姜小姐,我们确实不合适。” 姜绾一瞬错愕,她同叶付丛认识蛮久,从没见过他如此郑重地鞠躬致歉,慌忙要跟着站起来,却被叶付丛抬手制止了。 他没说话,只是眉头微蹙。 姜绾唇角微抿,刚抬起三寸的屁股又悄悄落回椅面,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桌布一角。 “付丛,饭还没吃完呢。”叶太太见儿子是要提前离席,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腕口,声音压得很低,提醒他现在走不合礼数。 叶付丛却不为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疗养院那边有位患者情况不太稳定,需要我马上回去处理。”他一边说着,一边抖开针织衫,动作迅速有条不紊披在肩上。 看样子,势必要走,留不住了。 “付丛!”叶太太的秀眉紧紧蹙起,余光飞快地扫过坐在对面的程茜,见她脸色沉得如同墨染,心头骤然一沉,语气里的焦急更甚了。 “既然叶二公子有急事,那就先让他走吧,正巧我们这饭局也快到尾声了。”程茜冷不丁开口,语调幽幽,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心情极不悦的表现。 叶太太心里又是一沉。 从“付丛”到“叶二公子”称呼从亲热到生疏变化太明显,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叶太太太清楚了,沈夫人这是真的动怒了。刚才叶付丛那番直言不讳的拒绝,不仅驳了姜绾的面子,更狠狠扫了沈夫人的脸。 名门望族最重脸面,也最忌丢面儿,沈家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哪经得起这么直言不讳地打脸。 这场相亲叶家本就有错在先,现在又一二再地驳沈家脸面,今天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叶,沈两家因此结梁也说不准。 真这样,叶付丛就更不能走了。 他身为晚辈提前离席,放在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程茜因叶家大公子叶付松无故爽约本就窝火叶家,现在又因叶付丛一肚子火气,他再一走,那是大不敬,会徒生事端。 “叶二公子不是喜欢姜绾吗?怎么现在又说不合适?拒绝姜绾相当于拒绝沈家,叶二公子总要拿出个正当理由来。” 沈池舟又吸一口香烟,指尖轻弹烟灰,他这根烟只抽了两口,大半是自己焚烬的。 叶付丛清俊的脸庞在灯光下愈发明灭,他没坐下,仍旧站在原位,“是我自己的原因,跟姜小姐无关。” 姜绾眼眸低垂,落在瓷盘底盘与桌面相接的缝隙处。 沈池舟没再问了,焚至三分之一的烟头被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只要叶付丛承认没相中姜绾是他叶付丛自己的问题。 这里毕竟是外面,人多眼杂,保不齐会不会有人偷听墙角,叶付松那件事虽然不大也没多少人知道,但圈子里多少再传,姜绾一连被叶家两个公子拒绝,诟病她有问题暂且不提,势必会影响沈家声誉。 叶付丛没有叶付松那样狂野自由的人生。 他生来恪守方圆,行不逾矩,他是最懂名门望族社交礼仪里弯弯绕绕的人,只是今天他似乎发了疯,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没再停留,轻轻挣开叶太太的手,朝着沈夫人微微颔首示意,迈大步急速离去。 门外的喧嚣随着他拉门的动作涌进屋内,又被重新合拢的木门隔绝在外。 一瞬死寂。 程茜的脸色愈发阴沉,眼神又冷又寒。 呼吸短进长出,胸腔起伏明显,颇沉。 半晌,她眸光幽幽地转向叶太太,语气冰冷,质问:“叶太太,叶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绾儿的养女身份,觉得绾儿配不上他?” 倒也不是说跟沈家相亲就必须成功,不容他人拒绝。 可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在两家刚开始交涉、互换孩子资料的时候就直接提出。 现在人见了,饭也快吃完了,才突然说不合适,实打实驳面子。 沈夫人活了快六十年,从未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过。就算是被拒绝,对方也会委婉措辞,给足她脸面。 何况叶付丛还是个晚辈。 第三十三章:叶付丛拒绝你未必是好事 她手指捏着茶杯,轻轻转动着,眸光阴沉地扫视叶太太,等着她给今天这场闹剧一个合理解释。 姜绾垂着头,目光落在搭在碟子上的筷子尖,刻意压低了呼吸,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影子。 她太怕程茜生气的样子。 沈夫人脾气上来时,不吵,不闹,就用一双眼睛冷冷死盯你。 她年轻时眼尾偏吊,年纪大了皮肤松弛,去美容院做了拉皮,眼下的皮肤虽紧了,可覆盖在眼球上的皮肤却少了,一双眼睛渐渐往“下三白”的方向去了。 平时还好,一旦生气,她总喜欢低头压着下巴,从下往上瞪人,那“下三白”便愈发明显,透着一股让人发怵的威压和凶相。 以前沈夫人生气,她能躲。 可今天,她避无可避。 沈池舟倒一脸无所谓,长腿交叠着,后背轻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手腕间的表盘。 “沈夫人。”叶太太定了定神,语气不卑不亢,“付丛这孩子脾气太直,您别往心里去。” 她主动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程茜空了的茶杯里斟满茶。 “您也知道,他在疗养院做精神科医生,患者的事容不得半点耽搁,他也是急着回去处理正事,并非有意怠慢。” 程茜看着茶水缓缓注入杯中,手指捏着杯沿,没端起来,显然还在气头上。 “我理解叶二公子公务繁忙,可他那话是什么意思?要是不愿意相亲见面,一开始告诉我就好,非得等到现在?” 叶太太重新坐回椅子上,坦然,“沈夫人,这事确实怪我。一开始我没跟付丛沟通好,他早就跟我说过,怕自己和绾儿小姐没眼缘。是我觉得,有没有眼缘,总得见一面才知道。我跟他提见面,他也没拒绝,我真没想到他会当面说不合适,实在对不住您和绾儿小姐。” “我回去一定好好说他,您和绾儿小姐都别往心里去。” 叶太太态度恭恭敬敬,她的身份地位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不易,又亲自斟茶给程茜,姿态放得足够低。 程茜无论如何也得顺台阶下了,否则是太摆架子,真要闹得两家结仇,对谁都没好处。 她眼神渐渐缓和了些,鼻腔里长呼一口气,端起叶太太刚斟满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顺台阶为叶太太也为自己找补,“叶太太,年轻人想法变得快,猜不准也正常。” 叶太太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是啊,是啊。” 一顿饭,姜绾大气不敢出,好在是有惊无险,终于熬到结束。 沈池舟比她淡然得多,甚至在叶付丛走后似乎又开了胃口,又问服务员要了份跟姜绾一样的姜撞奶。 姜绾记得沈池舟不太喜甜。 餐厅门口,沈池舟站在浓密的榕树下等姜绾,这会儿起了风,天有些沉,云层密集,没到下雨的地步但空气里的湿度着实上升不少,很闷热。 沈池舟今天是整套的定制黑西装,这会儿也觉得热了,解了西装前襟扣子和衬衫领口,衣服松垮下来,浑身混着酒气有股野性的欲望。 他看见姜绾跟在程茜后面出来,灭烟,走过去。 “回老宅吗?” 他看程茜,问姜绾。 程茜在场时姜绾的所有安排一向以程茜为准,她低头避开问询,不吭声。 “不是说Mrs.Z艺术展今天最后一次开展前验收效果吗?你是学生代表负责人,不去吗?” 姜绾这才抬眼跟男人对视。 沈池舟睁眼说瞎话,艺术展昨天全部布置完毕,没通知说要进行效果复验。 他想带她走。 这借口挺适用程茜,她知道姜绾这几周都在忙Mrs.Z亚洲海市艺术展的布置,也觉得展的最终效果复验是理所应当。 她没怀疑,放行,“去吧。” 姜绾跟着沈池舟一起钻上迈巴赫后座。 陈戎很有眼色,没等沈池舟开口,主动升起隔板,隔断后排空间。 沈池舟靠在椅背上,微微降下一厘车窗,风灌进来车厢里空气没那么沉闷了。 “过来。” 他闭着眼,眉头微蹙着,酒精没散完他又连续抽了两根烟,这会儿正头疼。 姜绾听话,朝男人方向挪近了些,但不多,只有半寸的距离。 她垂着眼,能清晰看见沈池舟散开的长腿上西裤裤线烫得笔直。 沈池舟私下里太疯了,疯得像头獠牙尽显的兽。 沈池舟缓掀眼皮睨她一眼,然后身体侧弯顺着重力下躺,脑袋刚好枕在姜绾大腿上。 他抬手握住姜绾的指尖,引着她的手指覆盖在自己眼皮上,眉心线条不明显,但肌紧绷。 车厢一时静谧只有风灌进其中的呼啸声,姜绾眉眼低垂,看着窗外斑驳的阳光时不时落在自己手背上,落在男人性感的薄唇上。 “叶付丛拒绝你,会伤心吗?”沈池舟声音发沉。 姜绾没吭声,沈池舟睁了眼,眼皮肌肉眨动时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姜绾手心。 很痒,她想躲。 男人没让。 他似乎头疼得更厉害了,眉心压出一条明显褶皱,“叶付丛是跟你不合适,但他拒绝你也未必是好事。” 他嗓音发哑,“我母亲的性子强,接连在叶家碰壁,你猜她是会就此停歇不再提给你相亲的事放你一马,还是会一刻不停,势必让你在大四前把婚事订下来?” 姜绾指尖微僵。 程茜性子要强,在叶家这栽了跟头,丢了脸面势必是要让她接连相亲把这口气重新挣回来。 她要是真为夺这口气争这份脸面,怕是后面男方质量远不比叶付丛上乘了。 家境不好年龄差距大都是小事,怕就怕那些有特殊癖好又喜欢家暴的人面兽心。 沈池舟握着她的手指往下,露出眼睛,他的眼睛瞳孔颜色是浓郁到极致的黑褐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透出琥珀般的色泽,像能吸人心魄似的。 他吻着姜绾发冰的指尖,声音幽幽,“张家前段时间把小女儿嫁出去了,男方比她大了两轮,能当她爸爸了。” 第三十四章:他不会管她一辈子 姜绾指尖猛然一颤,她瞳孔微缩,看向枕在她腿上的男人。 沈池舟闭着眼,语气淡然的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粗粝的指纹轻轻摩挲着姜绾指尖。 “张家公司小,看着光鲜,内里早就掏空了。急需一笔救命钱融资续命,也是巧,有个靠矿产发家的暴发户,别的没有,钱倒是多,一次酒局上见了张家小女儿一面,惦记上了。”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又似在品味其中残酷。 “那男的,五十多了,离过三次婚,听说有点特殊癖好。张家一开始也犹豫,毕竟是自己女儿。可对方开出的价码太高了,高到不仅能填平窟窿,还能让张家往后几年都高枕无忧。” 沈池舟嗤笑一声,声音轻得像风,却狠狠刺痛姜绾心脏。 这件事情她知道。 张家也挣扎过,小女儿今年才刚二十出头,大二的年纪配年过半百的老头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挣扎了没多久,感情到底没抵过现实。张家收了天价彩礼,转头就把女儿送过去了。婚礼办得悄无声息,圈子里没几个人知道。 姜绾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仿佛能看见那个素未谋面的张家小女儿,是如何在泪水中被推入深渊。而这一切,只因为家族利益,所以她可以被牺牲。 程茜要强的面容在她眼前闪过,今天在叶家面前丢的脸,势必要用另一种方式找补回来。如果下次相亲对象也是这样一个。 姜绾不敢想下去。 她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和依赖,“哥哥,你会不管我吗?” 出口瞬间姜绾就后悔了。 她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问他,他们之间那点见不得光的关系,脆弱得不堪一击。 沈池舟缓缓睁开眼,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看不清情绪,他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冰凉的脸颊,指背皮肤撕磨过脸颊的时候甚至有一丝隐隐温情。 “姜绾。”他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微哑,“我不能保你一辈子。” 是了。 他们的人生轨迹虽可能有些许短暂相交但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沈池舟现在图禁忌的刺激,贪她年轻的身体,可以后呢?以后他还是会回归正轨,娶妻生子,做金字塔尖儿上的人,而她,姜绾,会被像垃圾一样丢开,默默无闻地出嫁,然后被遗忘。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磨着姜绾的神经。 沈池舟不会明确承诺保护她,也不会残忍地说会放弃她,不给希望,也不让人完全绝望。 莫能两可,一口一口吞噬她。 姜绾脸色白了半分,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真皮座椅。 沈池舟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没再说话,重新闭上眼,手指却收拢,将她那只冰凉的手攥在掌心。 车内的空气再次沉寂下来,只剩下风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姜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车内内置的通讯器轻响了一声。 沈池舟蹙眉,没动。 前排隔板缓缓降下一条缝隙,陈戎的声音透进来,谨慎清晰,“沈总,抱歉打扰。刚接到电话,薛小姐又出事了。” 沈池舟眼睫微动,没睁眼,只从喉间溢出一个单音。 陈顿了一下,声音更低,“薛家来的消息,说薛小姐半小时前在家割腕了,人现在在市医院急救室抢救。” “咔哒”一声轻响,是沈池舟另一只空着的手无意识握紧,骨节发出的细微声响。 姜绾清晰地感觉到,他枕在她腿上的脑袋瞬间绷紧了一瞬,攥着她的手也下意识地收力,捏得她指骨生疼。 他周身那点慵懒和醉意仿佛瞬间蒸发,一种沉冷紧绷的气息弥漫开来。 姜绾的心狠狠一揪,她下意识就想抽回手,却被沈池舟更用力地攥住。 沈池舟终于睁开眼,眼底一片沉沉的墨色,没有任何明显情绪。 “情况怎么样?” 问陈戎。 “电话里说得急,只说不容乐观,血流了很多,正在全力抢救。薛家那边乱成一团,电话直接打到我这,希望您能过去一趟。” 沈池舟沉默几秒。 那几秒里,姜绾的呼吸也跟着暂停,她眼眸低垂,看男人紧绷的侧脸线条,腔子里像被棉花堵住了,气在腔子里打转沉吸不进去,呼不出去,黏黏腻腻的,快把她别疯。 车子停在红灯路口时,沈池舟终于开口。 “调头。” “是。” 车辆平稳转弯。 姜绾终于忍不住,试图挣脱他的手,“我在前面下车,自己打车回去。” 沈池舟眼眸微转,落在姜绾脸上,眸底沉如浓墨,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烦躁、冰冷。 “马上上高架桥了,去市医院全程不许停车,你是觉得陈戎驾照分太多,不够撕?” 姜绾性子犯犟,“没上之前把我放下,行吗?” “赶时间。” 声音阴恻恻的。 姜绾彻底不说话了。 沈池舟坐直身体,略显烦躁地松了松领口,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姜绾被他的冷硬惹得一怔,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和委屈汹涌而上,瞬间红了眼眶。 她没哭,泪挂在眼眶里落不下来,她轻轻侧头看向窗外,车厢内顿时鸦雀无声。 姜绾终于明白在她害怕自己被像货物一样交易出去,惶惶不安地问他会不会不管她的时候,在他心里,只是“添乱”。 而薛婉的自杀,却能让他瞬间方寸大乱,紧张至此。 巨大的落差像一把尖刀,将她那点可怜的期待搅得粉碎。 车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愈发急促的风声。 姜绾蜷缩在车门边,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市一院急救中心灯火通明,消毒水味刺鼻,在空气中弥漫形成一种无形的焦灼。 车停在急诊门口。 沈池舟甚至没等陈戎开门,就径直推门下车,大步流星地朝急救室方向走去,步伐又快又急,裹着一阵冷风。 姜绾跟在他身后,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她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口像堵着一团湿棉花,又闷又疼。 第三十五章:他选择薛家那个 急救室外的走廊挤满了人,薛家的亲戚、助理、保镖,围成一团,嘈杂中带着压抑的哭声和低语。 薛母一眼就看到了沈池舟,像看到了主心骨,立刻扑了上来,绝望的泪水顺着她保养得当的脸颊无声滚落,“池舟!池舟你终于来了!婉婉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 沈池舟眉头紧锁,扶住几乎瘫软的薛母,声音冷静,但语速很快,“薛太太您先别急,现在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还在抢救,流了那么多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薛母越说越激动,甚至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哭到几乎晕厥。 薛父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看到沈池舟,点了点头,眼神复杂,有焦急,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他目光掠过沈池舟,看到他身后几步远、刻意降低存在感的姜绾时,瞬间变得锐利。 “这位小姐是?”薛父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敌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走廊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薛父的声音聚焦到姜绾身上。 姜绾下意识抿唇。 沈池舟微微侧头,斜睨姜绾一眼,语气没有一丝起伏,眼眸回转落在薛父身上,“姜绾,我妹妹。” 薛父的表情稍稍缓和。 薛母的哭声顿了一下,眸光上下扫量姜绾,眼神不太友善。 再怎么说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兄妹,整天待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行差踏错,她又想起薛婉割腕前的哭号,更觉得姜绾不是善类,往难听说是活脱脱勾人的狐狸精。 薛母的嘴角向下撇了撇,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直直扎在姜绾身上。 “养兄妹?” 她声音尖厉,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池舟,你倒是护得紧。可我家婉婉呢?她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就是因为听了些不该听的闲话!”她猛地指向姜绾,指尖颤抖,“就是她,整天在你身边晃悠,惹得婉婉心神不宁,这才——” 沈池舟眉头拧得更紧,手臂一抬,不动声色地将薛母的指向隔开,声音沉冷如铁,“薛太太,现在最重要的是薛婉的安危。”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急救室紧闭的门上,侧脸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幽暗晦涩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姜绾只觉得那根手指像戳进了她的心窝,疼得她呼吸一窒。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进来,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楚。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她不只是“添乱”,更是祸根。 姜绾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 视线模糊,急救室的红灯在泪光里晕开成一片血色的雾,她死死盯着沈池舟挺直决绝的背影,没有一丝为她回转的余地。 走廊里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薛父重重咳嗽一声,打破死寂。 他阴沉的目光在沈池舟和姜绾之间逡巡,最终落在沈池舟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池舟,婉婉出事前,可是哭着喊着你的名字。现在人还不知死活,你带个外人来,算怎么回事?” 薛父的声音刻意加重了“外人”二字,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割裂姜绾心口。 沈池舟终于缓缓转过头,眼底墨色翻涌得更加剧烈,烦躁几乎要破冰而出。 他薄唇紧抿,刚要开口,急救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又凝重的眼睛。瞬间,所有嘈杂和低泣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薛母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向沈池舟,被他一把扶住。 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池舟脸上,声音干涩而沉重,“沈先生,薛小姐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脑部有短暂缺氧,需要转入ICU观察。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她左手腕肌腱损伤严重,以后功能可能会受限。” “我的婉婉啊!” 薛母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整个人往地上滑去。薛父一步抢上前,扶住妻子。 沈池舟身体紧绷,扶住薛母的手臂肌肉贲张,指节捏得发白。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哑冷冽,“辛苦了,医生,请务必用最好的药和设备。” “家属可以进去看看,但一次不要太多人,尽量说些鼓励的话,稳定病人情绪。”医生补充道。 薛母立刻就要进去,却被薛父拉住。薛父看向沈池舟,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恳求:“池舟你,你能不能进去看看她?她糊涂做傻事,但……她最想见的恐怕还是你。就算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沈池舟的目光在薛父那张写满沉痛与恳求的脸上停留,又移开,重新落在那扇隔绝生死的ICU大门上。浓郁的墨色在他眼底深处翻搅,像酝酿着无声的风暴。走廊灯光惨白,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 沈池舟没说话。 时间在消毒水弥漫的窒息空气中凝固了数秒。 每一秒对姜绾而言都像被凌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遭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审视、鄙夷、还有薛母毫不掩饰的、淬毒般的恨意。 薛父那句“外人”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嘴唇内侧,口腔里弥漫开更浓重的血腥味。 终于,沈池舟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薄唇微启。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巨石投入死水,在姜绾早已冰冷的心湖里激不起半点涟漪,只剩下更深沉的绝望。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板,甚至是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污点。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薛父的请求,然后迈开脚步,朝着那扇代表另一个女人安危的门走去。 门开了又合,将沈池舟的身影彻底吞没在门后那片象征着薛婉的世界里,也将走廊里所有或同情或探究或敌视的目光彻底隔绝。 第三十六章:她不是身体不适,她是心被剜空 瞬间,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屈辱、所有被刻意忽视的疼痛,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姜绾最后强撑的意志。 她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刺入骨髓。 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只有胸腔的那颗心脏还在机械地、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 原来,她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在他心里,薛婉的安危、薛家的情绪,远重于她此刻承受的千刀万剐。 原来,“添乱”和“祸根”,才是她在所有人眼中,在他世界里,最贴切的标签。 那点因他片刻温存而滋生的可笑依赖,那点卑微祈求他不要放弃自己的妄想,在薛父那声“外人”和沈池舟毫不犹豫走向薛婉的瞬间,被彻底碾地粉碎。 姜绾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从来就不在他的计划里,更遑论未来。 他此刻的烦躁和冰冷,并非因为她不合时宜的“添乱”,而是因为她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属于薛婉的悲剧现场,提醒着他某种不愿面对甚至无法处理的混乱。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压抑的低语和啜泣,薛家的亲戚和助手们,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她,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冷漠。 姜绾只觉得这方寸之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窖,空气稀薄得让她快要窒息。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那清晰的痛感来对抗心脏深处那无边无际,几乎要将她溺毙的荒芜和冰冷。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多留一秒,都是对自己尊严的凌迟。 姜绾猛的直起身,不再看那扇紧闭的门,不再看任何人。 她挺直单薄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转身,朝着与急救室相反的方向,朝着医院灯火通明却冰冷刺骨的大厅走去。 鞋子踩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空旷而孤独的回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混杂着泪水咸涩的味道。 她穿过神色匆匆的医护人员、焦虑的家属、还有推着器械车发出吱呀声响的护工,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游魂,屏蔽所有声音和视线,逃离这个让她心死的地方。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初秋夜晚带着凉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在姜绾泪痕未干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 姜绾站在医院门口耀眼的灯光下,看着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只觉得一切都模糊不清,像大梦一场,光怪陆离。 她没有叫车,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向前走。 姜绾直到双腿酸软,直到再也支撑不住,才在一个公交站台冰冷的长椅上缓缓坐下。 夜风吹乱她鬓边长发,吹干她脸上的泪痕,留下紧绷的皮肤和一双空洞失焦的眼睛。 姜绾看着马路对面巨大的LED广告屏上变幻的光影,她的眸光在屏幕里模特的笑颜灿烂的脸中失去焦点。 手机屏幕荧光幽幽,映照出她苍白的脸,手指悬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上方,停留了许久,最终,只点开了打车软件。 在等待的间隙,姜绾点开了沈池舟的微信头像。 那个头像,是她曾经偷偷拍下的他睡着时的侧脸,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安静英挺。姜绾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视线再一次模糊起来, 姜绾点开了右上角的三个点,指尖在“删除联系人”的选项上悬停。 时间像过去一个世纪。 最终,姜绾没有按下去,只是将他的对话框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再然后,将他的头像,移出置顶。 做完这一切,姜绾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机紧紧攥在冰冷的手心,她紧紧闭上眼睛,城市的喧嚣在耳边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噪音,胸腔里的心脏,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和钝痛。 一辆出租车打着“空车”的灯,缓缓停在她面前。 姜绾正要抬手去拉车门,一个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惊讶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姜绾?” 她身体猛地一僵,指尖堪堪触到冰凉的车门把手,顿停在上面,她回头。 叶付丛就站在几步开外,路灯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风衣,手里提着一个印着药房Logo的纸袋,显然是刚从附近过来。 他眉头微蹙,目光在姜绾红肿的眼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以及那强撑却摇摇欲坠的僵硬姿态上逡巡。 沈付丛的视线是直接的并且很具穿透力的,仿佛轻易剥开姜绾此刻脆弱不堪的伪装,直抵那千疮百孔的内里。 姜绾下意识地别开脸,喉咙里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砾,一个字也发不出。 “阿绾,你怎么了?”叶付丛的声音沉了几分,他向前迈了一步,身上那股混杂了消毒水味的茶香瞬间逼近,无声笼罩她。 姜绾猛地别过脸,夜风卷起她凌乱的发丝,黏在湿冷的颊边。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叶付丛的身影投下一片沉甸甸的阴影。 他深色风衣的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手里那个印着连锁药房标志的纸袋边缘,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仓皇筑起的脆弱防线,将她此刻狼狈不堪的真相暴露无遗。 “你从医院出来的?” 叶付丛的声音低沉,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冷冽。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 姜绾抬头时从叶付丛深色瞳孔里看清自己苍白扭曲的倒影。 他深沉的视线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逡巡,眉头蹙得更紧。 “脸色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叶付丛的声音清润,带着一种迫切的担忧关切。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将她笼罩在路灯投下的阴影里,那股混合着淡淡龙井茶香和消毒水的气息更加清晰地萦绕过来。 “我记得你高中那会儿胃就不太好,是又犯胃病了吗?还是着凉了?”他目光扫过姜绾微微颤抖的身体顿在她紧咬的下唇上,敛色,“前面不远有家粥铺,需要先吃点热的东西缓缓吗?” 姜绾只觉得喉咙被无形的酸涩堵得严严实实,叶付丛的关切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强撑的伪装,却又带着完全错位的判断。 她不是身体不适,她是心被剜空了。 第三十七章:有人欺负你了是吗 她想摇头,想否认,想推开他灼人的视线和那带着药味的靠近,可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夜风吹得她裸露的脖颈一片冰凉,与心底蔓延的寒意内外夹击,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叶付丛眉头蹙得似乎更明显了些,他抬手,似乎想探她额头的温度,却在距离皮肤半寸的时候停住,他牙关微咬,收回手,指节微微蜷起。 他不再追问她是不是胃痛或着凉,只眸光锐利地扫过姜绾通红的眼眶。 那红肿的痕迹,在惨白路灯下格外刺眼,像两片被揉碎的桃花瓣,沾着未干的夜露。 叶付丛眸色骤然一沉。 “你哭了?”他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姜绾紧绷的神经上。 姜绾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紧,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她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试图遮住自己此刻的不堪一击。 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袖口边缘,留下几道浅浅的折痕。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他们脚边掠过,发出沙沙的碎响。 叶付丛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沉默地注视着姜绾单薄的肩膀在夜风中几不可察地颤抖,看着她死死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时间在消毒水残留的气息和叶付丛身上清洌的茶香中缓慢流淌。 姜绾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重而锐利,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头顶、肩背。 她无所适从。 终于,叶付丛再次开口,声音比夜风更冷,“有人欺负你了是吗?” 姜绾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的疼。 那扇紧闭的ICU大门、沈池舟决绝的背影、薛父冰冷的“外人”、薛母淬毒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堵在她的胸口,简直让她窒息。 叶付丛的目光在姜绾惨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悄然收敛了。 他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权衡,又像是某种刻意的软化。 他忽然抬手,随意地松了松深色风衣的领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打破了两人之间凝重的空气。 “算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清润,“不想说就不说了。” 叶付丛眸光扫过姜绾的脸,话锋突兀地一转,“我饿了,刚从医院折腾出来,胃里空得难受。前面那家粥铺,陪我吃点东西?” 姜绾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拒绝,喉咙里却像堵着冰冷的石块,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叶付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股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锐利让姜绾几乎想蜷缩起来。 他没再追问,只是提起手中的药袋晃了晃,语气温和,“走吧,就在前面拐角,几步路。你脸色白得像纸,至少喝点热的。” 他转身,似乎笃定姜绾会跟上。 姜绾看着他的背影融入路灯投下的光晕与阴影交织的路面,脚下像生了根,她想拉开车门,逃离这突如其来,带着审视的关心,逃离这让她无地自容的狼狈境地。 可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在刚才的僵持中耗尽了,连抬手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出租车司机等了几秒,见没有反应,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刺耳的声音惊得姜绾猛地一颤。 车灯闪烁,汇入了车流。 那声喇叭像按在了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看着叶付丛并未回头却明显放缓的脚步,看着他风衣下摆被风卷起的弧度,一股近乎灭顶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她。 反抗的念头刚升起就被这沉重的疲惫压得粉碎,她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连逃跑的本能都丧失了。 姜绾垂着头,机械地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鞋跟敲击人行道地砖的声音空洞而麻木,姜绾刻意落后几步,拉开距离。 叶付丛在一家挂着暖黄色灯笼的小店门口停下,推开了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米粥清香和蒸点热气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姜绾冰冷僵硬的躯体。 姜绾没感觉到丝毫慰藉,反让她打了个更明显的寒噤,如同从冰窖骤然踏入温室,皮肤下蛰伏的寒意被激得更加肆虐。 店里人不多,只有寥寥几桌客人。 叶付丛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示意姜绾坐下。 暖黄的灯光落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映出柔和的光圈,姜绾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板,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冰冷地蜷缩着。 叶付丛将药袋放在旁边的空椅上,抬手招来服务员,动作从容不迫,点了一碗清淡的鸡丝粥,又看向姜绾:“阿绾,你想喝点什么?皮蛋瘦肉?还是白粥?” 姜绾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干涩地发疼,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微弱的气音,“都行。”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叶付丛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对服务员说:“再加一碗南瓜粥吧,温的。”他顿了顿,补充,“拿点纸巾过来。” 服务员应声离开。 小小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窗外的车流声隔着玻璃变得模糊。 叶付丛很有分寸感,他没再问姜绾任何事情,甚至眸光也没再在她身上停留。 南瓜粥很快端了上来,温热的雾气袅袅升起。叶付丛将那碗粥轻轻推到姜绾面前,又将服务员递来的纸巾盒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喝点,暖暖胃。”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吃点甜的会让心情也好些。” 姜绾的目光落在面前那碗南瓜粥上。 橙黄色的粥体浓稠温润,在暖黄的灯光下氤氲着热气,几颗细小的南瓜颗粒点缀其中。 那甜腻的香气钻进鼻腔,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胃,一阵剧烈的反胃感猛地翻涌上来。 她强忍着咽下,口腔里却残留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幻觉,将那点香甜冲得荡然无存。 第三十九章:叶付丛似乎跟姜绾很熟 姜绾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动作僵硬而迟缓,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每一口吞咽都耗费着她仅存的力气。 叶付丛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那碗粥,只是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缓慢。 时间在沉默的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姜绾碗里的粥只下去浅浅一层。 就在这时,放在姜绾身侧椅子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幽幽荧光在桌下昏暗处显得格外刺眼。 “沈池舟”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姜绾骤然紧缩的瞳孔里。 她身体猛地一僵,握着勺子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冰冷的金属勺磕碰在碗沿,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她几乎是立刻移开视线,死死盯着碗里凝滞的橙黄色粥糊,胃里翻搅得更加厉害,喉头涌上浓重的铁锈味。 不接。 不能接。 姜绾只想把自己缩进这角落的阴影里,让那刺眼的名字消失。 电话执着地响着,单调的铃声在粥铺温暖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 叶付丛的目光从那亮起的屏幕移到姜绾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的脸上。他指尖捏住自己面前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鸡丝粥里的勺子,勺子缓缓搅动着粥水,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接吧,阿绾。” 姜绾的指尖在膝上蜷缩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躲不掉的。” 叶付丛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米粒在温热的汤汁中沉沉浮浮。“有些话,总要听的。拖着,只会更难受。” 他顿了顿,勺子轻轻磕在碗边,发出轻微的“叮”一声,“接完,或许就彻底了了。” “彻底了了”四个字,像冰冷的针,刺进姜绾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姜绾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悬在那个闪烁的名字上方,犹豫、恐惧、最后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覆盖。 她闭上眼,指尖重重落下。 电话接通了。 姜绾将手机虚放在耳边,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指节皮肤,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边缘,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 “喂。”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羽毛,带着浓重的鼻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沈池舟的声音,透过电波,低沉的声音显得万般冷硬,“你在哪?薛婉这边处理好了,监护室有护工盯着。” 他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像是砸过来的,没有丝毫温度,只有隐隐的烦躁。 姜绾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死死堵住,酸涩肿胀,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听着,听着沈池舟冷沉到失了温度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过心口。 “怎么不说话?”沈池舟似乎在外面,周围纷乱的声音跟着打火机的咔嗒轻响一起泄进听筒,他声音不耐,“问你呢,在哪?” 姜绾猛地吸了一口气,气息短促而破碎,像濒死的鱼。 她正要说,却瞧见叶付丛眸光忽然盯着店门入户处原本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手指悠然顿住。 他身形未动,似乎更闲适了,下颌线条绷紧流畅,那股清洌的茶香气息无声消散在空气中。 姜绾的注意力被这细微的变化牵引,电话那头的男人还在催促,“哑巴了?” 她忘了回应,视线本能地顺着叶付丛的视线方向飘去。 粥铺暖黄的玻璃门,沈池舟颀长的身影就立在门外昏黄的路灯光晕下,风尘仆仆。 笔挺的西装衣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略显凌乱的衬衫领口,他一手插在裤袋,另一手夹着半截未熄的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灭,那张冷峻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与焦躁,目光却如淬了冰的探针,穿透玻璃直直刺向店内角落的姜绾。 姜绾的心脏像是被那视线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喉头的酸涩猛地翻涌成尖锐的刺痛,手机差点从汗湿的掌心滑落。 沈池舟似乎也认出了叶付丛,眉头拧得更深,烟头被他随手摁灭在门框上,一步便跨进了店内。 暖风裹胁着室外夜气的寒意扑面而来,卷走了粥铺里仅存的暖意,电话那端,沈池舟的声音更冷更冽,阴恻恻的,“叶二公子,真是挺巧。” 姜绾的嘴唇翕动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叶付丛已收回视线,垂眸盯着自己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鸡丝粥,修长的手指捏着勺子,极其缓慢地搅动着那凝滞的米糊。 金属勺沿刮过瓷碗内壁,发出轻微却清晰到刺耳的沙沙声。 沈池舟的脚步声裹胁着室外未散的寒意,径直逼到桌边,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姜绾笼罩在更深的阴影里。 他身上那股浓烈的烟草味混合着消毒水残留的气息,蛮横地冲散了粥铺里原本的食物暖香。 “姜绾。”沈池舟的声音沉得发哑,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她低垂的发顶上,完全无视了桌对面的叶付丛,“跟我回去。” 姜绾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 她攥着桌布边缘的指节已由青白转为死灰,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纤维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剧痛让她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更用力地低下头。 沈池舟西装外套下摆沾染的一小块深色痕迹,或许是水渍,或许是别的什么,在她余光里扭曲放大,与ICU惨白的灯光、薛母淬毒的眼神重叠,瞬间抽空了她肺里最后一丝空气。 “沈公子”叶付丛终于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迎上沈池舟那双布满血丝、压抑着风暴的眼睛。 他手中的勺子停了,轻轻搁在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姜小姐身体不太舒服,我想她现在可能更需要一碗热粥。” 沈池舟的视线这才如同冰冷的刀锋,第一次真正转向叶付丛,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我竟不知道叶二公子什么时候和姜绾这么熟络,竟成了她的代言人?”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碗几乎没动过的南瓜粥,又落回姜绾惨白失魂的脸上,眼神里混杂着烦躁、疲惫,还有一种被冒犯领地般的阴鸷。 叶付丛只是极淡地牵了下嘴角,他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与从容,“关心朋友而已。”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风尘仆仆,刚从医院过来?看来薛小姐情况稳定了?” 第四十章:她跟他在一起只觉得委屈 叶付丛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沈池舟略显凌乱的领口和衣襟上那点刺目的深痕。 “不劳费心。” 沈池舟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 “姜绾,哑巴了?” 他俯身,一手猛地撑在姜绾身侧的桌沿,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木质桌面因他的力道发出沉闷的呻吟。 “还是说,对着叶二公子,你就有话说了?” 那近在咫尺裹挟着烟草与血腥的气息,混合着沈池舟话语里尖锐的刺伤,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姜绾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里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砸落在面前的南瓜粥里,瞬间晕开一小片浑浊的橙黄水渍。 叶付丛的目光在姜绾无声滑落的泪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落回自己那碗彻底凉透的粥上。 他舀起一勺粥水,极其缓慢地送到唇边,浅啜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粥凉了。” 沈池舟撑在桌沿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指节因用力而隐隐泛白,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俯视着姜绾泪痕交错的脸,眼底翻涌的暴戾几乎要冲破那层压抑的疲惫,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带着粗粝的砂石感,“哭什么?委屈你了?” 姜绾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只能看到沈池舟西装下摆那片深色污迹在眼前晃动、放大,最后化作ICU门外刺眼的红灯和薛母那张涕泪横流、刻满怨毒的脸。 胃里翻江倒海,刚咽下去的那点温热的雨水此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食道,血腥气和消毒水的幻味再次汹涌地冲上喉头,让她几乎要当场作呕。 姜绾死死咬住颤抖的下唇,尝到的铁锈味更浓了,却倔强地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更用力地蜷缩起身体。 “沈公子。” 叶付丛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到近乎刻板的调子。 他没有看沈池舟,眸光落在自己碗中凝滞的粥糊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瓷碗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 “薛小姐那边情况稳定了吗?”叶付丛眸光从碗边挪开,终于转向沈池舟。 姜绾的身体摇摇欲坠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沈池舟眼中翻涌的暴戾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烦躁,他撑在桌沿的手猛地收回,声音像是淬了冰,每一个字都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叶二公子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关心薛家小姐的安危了?” 他不再看叶付丛,原本平展的眉头头一次出现明显皱褶,他所有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在姜绾身上,俯身,大手直接攥住了姜绾冰冷僵硬的手腕。 力道极大,蛮横,指节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完全是一种强制带离的姿态,不带丝毫温情。 “起来。” 男人声音里的疲惫被极致的烦躁掩盖。 姜绾被沈池舟硬生生从椅子上拽起,身体一个踉跄,膝盖重重磕在桌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剧痛让姜绾眼前一黑,生理性的大颗泪水瞬间涌出。 她死死咬住嘴唇,将痛呼和呜咽都咽了回去,只剩破碎的抽气声。 姜绾被拽得几乎站不稳,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被动地跟着沈池舟的力量移动。 她不敢看任何人,视线空洞地落在自己被迫移动的脚尖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所有的意志都在那铁钳般的手腕下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本能的顺从。 叶付丛依旧坐在原位,看着姜绾被沈池舟以一种近乎拖拽的方式强行带走。 他没有起身阻拦,只是在那两人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目光落在姜绾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那碗被打翻的南瓜粥,橙黄色的糊状物泼洒在深色桌布上,还在缓缓流淌,粘稠、冰冷。 一片狼藉。 沈池舟拽着姜绾,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玻璃门被男人用力推开,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室外的冷风瞬间倒灌进来,卷走店内最后一丝暖意,也将姜绾那破碎的身影彻底吞没在门外的夜色里。 车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 沈池舟几乎是粗暴地将姜绾塞进副驾驶,车门甩上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鸣。 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车子猛地蹿了出去,强大的推背感将姜绾死死压在椅背上。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沈池舟身上那股浓烈的烟草香气与医院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填满,霸道地侵占着姜绾的每一寸呼吸。 姜绾蜷缩在副驾驶上,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她皮白又薄,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传来清晰的钝痛,泛红,像一圈烙痕。 胃里的翻搅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密闭空间和这令人窒息的气息里变本加厉,喉间的铁锈味浓得化不开。 沈池舟一言不发,下颌线绷紧如刀削,目光死死锁在前方被车灯劈开的夜色里,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 车速很快,窗外的路灯连成模糊的光带,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沉默像不断加压的巨石,碾磨着姜绾脆弱的神经。 每一次颠簸,每一次引擎的低吼,都让她身体轻轻一颤。 她不敢看他,视线茫然地落在窗外飞逝的景物上,泪水早已干涸,只在脸颊留下紧绷的涩意和几道冰冷的湿痕。 医院走廊里惨白的灯光、薛母那张扭曲怨毒的脸、叶付丛平静无波的眼神、沈池舟眼底淬冰的暴戾…… 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最终都汇聚成他西装下摆那块刺目的深色污迹。 血迹吗? 姜绾的瞳孔隐隐涨大。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脑海,姜绾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喉头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她再也无法抑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的欲望再也无法压制。 姜绾慌忙用手死死捂住嘴。 一声压抑的、破碎的细小呜咽却在死寂的车厢里却异常清晰。 沈池舟眼角的余光扫了过来。 “难受?”他的声音沙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磨过喉咙,“还是觉得跟我出来委屈你?” 第四十一章:她欠薛婉的,要用命来还 姜绾的身体瞬间僵直,捂在嘴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 沈池舟没再出声了,只是下颌肌肉收缩的更加明显,他猛地打了一把方向,车子拐进一条更僻静的支路。 车速终于慢了下来。 沈池舟偏头看着窗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胸膛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抬手,有些粗暴地扯松了领带。 他没说话,周身气压却更加沉重地笼罩下来。 车窗外,路灯的光晕变得稀疏,远处是城市模糊的轮廓。 姜绾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那刺骨的凉意透过皮肤渗入,玻璃上很快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映出她自己苍白失魂,双眼红肿的倒影。 姜绾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男人散发出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怒意,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地刺穿着她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屏障。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幽暗的树影下,引擎熄火,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车内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映着沈池舟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看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边缘,节奏缓慢而沉重。 压抑,逼仄。 姜绾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连颤抖都忘记了。 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冰冷的车窗抵着她的额头,寒意刺骨,却远不及身旁男人散发出的气息冰冷。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映在车窗上的模糊影子,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冰到失去温度的手指。 沈池舟终于动了。 他侧过身,动作不快,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瞬间侵占了副驾驶的空间。 那股浓烈的烟草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姜绾彻底笼罩。 他没有碰她,只是靠得很近,近到姜绾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 “姜绾。”沈池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砾在磨盘里滚动。 “看着我。” 姜绾的身体猛地一颤。 像只受惊的兔子。 她僵硬又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却本能地躲闪,最终只敢落在他敞开的西装领口处。 “告诉我。” 沈池舟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一丝几不可察被压抑到极致的焦灼,“监护室外,薛太太跟你说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许漏。” 他的眸光冰冷精准,仿佛要剖开她的皮肉,直视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和不堪。 姜绾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薛太太那尖锐刻毒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针,瞬间刺穿了她的回忆,在她脑海里尖锐地回响起来。 她张开嘴,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如同濒死的鱼在岸上徒劳地开合着鳃。 沈池舟的耐心似乎在这一刻彻底耗尽。 他猛地抬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暗瞳孔。 “说!” 他低吼,指间的力道加重,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喷薄而出。 “还是说,你觉得叶付丛能替你挡着这些?” 他语气里的寒意陡然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阴鸷。 姜绾被迫仰着头,下巴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涌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视线被水光模糊,沈池舟近在咫尺英挺缺写满暴戾与疲惫的脸也变得扭曲。 她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所有的抵抗都在他强大的意志和冰冷的指尖下化为齑粉。 她终于崩溃般地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上。 温热。 滚烫。 沈池舟的手指被那泪水烫得微微一缩。 他盯着她惨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 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他紧绷的神经深处。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微微放松,却没有松开,只是目光沉沉地锁着她。 窗外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姜绾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蝶的翅膀。 下巴上的钳制虽然放松了些许,但那冰冷的触感和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 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薛太太尖利刻毒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钩子,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扫把星!都是你!不是因为你,婉婉怎么会想不开!” “你凭什么活着?躺在里面的应该是你!” “沈家护着你?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池舟他早晚会看清你是什么货色!” “你欠婉婉的,拿命都还不清!” 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她死死缠住,越收越紧。 姜绾像在里面挣扎的鱼,挣不脱逃不掉,只能等着空气一点一点挤出肺腑,窒息而亡。 “她……”姜绾的声音破碎不堪,“她说…是我害了薛小姐。” 她说不下去,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沈池舟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彻底松开了,他眸光变得更加晦暗,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苍白绝望的脸上读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还有呢?”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从深渊里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姜绾被他看得几乎要窒息,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却被安全带和座椅禁锢着动弹不得。 她的指甲深陷入掌心。 “她要我偿命……”泪水汹涌地滑落,姜绾的声音低弱得如同呓语,“说……说沈家……护不住我一辈子……” 沈池舟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冷厉的寒光。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像一头在黑暗中调整着攻击的姿态蓄势待发的猛兽。 他抬手,用指腹用力地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动作里充满压抑的烦躁和深沉的疲惫。 “偿命?”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淬着冰渣,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姜绾脸上,眼神里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审视,有冰冷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郁痛楚。 “那你呢?”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直接。 “姜绾,告诉我,你觉得薛婉出事,是因为你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姜绾早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 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痛楚。 她看着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声音泛出明显哭腔,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苍白无力,“那你呢?你能护得住我吗?” 沈池舟的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捏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的青白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第四十二章:他连保证都给不了她 他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目光落在姜绾泪痕未干的脸上,她的睫毛还在颤抖,像被雨打湿的蝶翼,下巴上刚才被他捏出的红痕还没消退,透着股脆弱的可怜。 车厢里的死寂被他喉结滚动的声响打破,沉闷得让人窒息。 “你以为我把你从粥铺拽出来,是让你在这儿跟我讨保证的?”他声音依旧冷硬,甚至夹带着刻意的刻薄,面色沉到几乎滴水的阴沉。 姜绾的肩膀狠狠一颤,指尖死死攥住了副驾驶座椅的缝线,真皮的座椅在姜绾不断收力的指尖下撤出道道皱褶,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 “我没讨保证,我只是……” 只是刚才薛母的话太毒,医院的场景太冷,她太怕自己真的像张家小女儿那样,被推去换家族的体面,而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哪怕这浮木本身就漂在禁忌的漩涡里。 “只是什么?”沈池舟追问,语气却软了半分。 他侧过身,抬手碰她的头发,乌黑的发如丝绸般滑过指缝,指尖轻扫过她光洁润滑的脸颊,带着突破禁忌的亲密。 车外的树影被风晃得乱晃,细碎的影子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薛婉那边我会处理。”他终于开口,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她妈说的话你权当没听见,当放屁。” 这话够糙,却奇异地让姜绾紧绷的脊背松了些。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男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程阿姨要是再让我相亲呢?” 程茜的脾气她清楚,这次在叶家丢了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下次找的人,未必会像叶付丛那样知分寸。 沈池舟的眉头拧得更紧,眼底掠过一丝阴鸷。 他想起程茜提起薛家婚事时那副“为你好”的语气,想起姜绾刚才听到张家小女儿婚事时指尖的颤抖,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他声音发哑,声音很闷,像羽毛落入湖面掀不起一丝波澜,“那就去,或者你把握住几乎跟叶二公子走近些。” 他侧头,眸光落在姜绾身上一半如烈火焚心,一半如冰锥刺骨,“我瞧着叶付丛挺喜欢你,你应该机会挺大。 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姜绾刚升起的暖意上,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不管我吗?” “我早说过我管不了你一辈子。” 车厢里又陷入死寂,只有引擎冷却的细微声响。 沈池舟盯着她的侧脸,看着她肩膀微微起伏,心里的火气慢慢散了,只剩下无力的酸胀。他打开储物格,摸出一包纸巾,扔到她腿上。 “脸上的泪,擦干净。” 姜绾拿起纸巾,指尖碰到包装上他残留的温度,心里又是一揪。她低头擦眼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擦了半天,眼眶还是红的。 沈池舟没再催她,只是发动了车子。 这次车速慢了很多,平稳得像怕颠到她。他没开去老宅,而是往玉廷邸的方向走,老宅人多眼杂,程茜要是看到姜绾这副样子,免不了又要追问。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时,已经是后半夜。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几盏,昏昏暗暗的,透着股冷清。 沈池舟解开安全带,却没下车,只是看着姜绾,“上去,我公寓的密码你知道。” 姜绾微怔,“你……不上去吗?” 她小声问。 “我还要去医院看看薛婉。” 沈池舟避开她的眸光,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姜绾的指尖蜷了蜷,没再追问。 她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听到沈池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锁好门,今天晚上我不见得能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回头,看到沈池舟坐在驾驶座上,侧脸在刺眼的车灯中显得格外冷硬,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知道了,哥哥。” 姜绾已经很久没这么正经地叫过他哥哥了,床笫间动情时他逼迫她喊他的不算,关系变成实质后,再程茜面前她也很少这么字正腔圆地喊他哥哥了。 沈池舟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朝姜绾挥了挥手,示意她上去。 姜绾转身走进电梯厅,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电梯按钮,身后那道灼热的注视感仍未消散隔着雨幕和楼道,牢牢锁着她的身影。 她按亮摁键,金属按钮弹出细微的“咔哒”声,在空荡的厅里格外清晰。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里的光影骤然收缩,将她泛红的眼眶、攥得发白的指节,还有肩头未散的夜寒气,都困在了这方狭小的空间里。 轿厢缓缓上升,轻微的失重感漫上来,姜绾想起去年深秋,她发烧被沈池舟从学校接回来,也是在这台电梯里,他站在她身后,手掌虚虚护着她的腰,那时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过来,暖得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叮——”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铺在厚重的地毯上,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她踩着地毯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软得厉害。 走廊尽头就是沈池舟的公寓门,门把手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铜制风铃,是她去年夏天在夜市买的。 理由是:“挂着能让人心情好”,沈池舟当时嗤笑姜绾“幼稚”,却还是挂到了现在。 公寓里还是老样子,黑白灰的装修,冷得像没人住过,她下意识回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窗外雨幕明显,黑色的轿车还停在街角,车灯已经熄灭,像个沉默的影子,守在那里。 她知道沈池舟还没走。 关上门,玄关的感应灯慢慢暗下去,只剩下客厅落地窗透进来的微光。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姜绾走到窗边,往下看,街角的黑色轿车像融进了夜色里,只有偶尔亮起的手机屏幕光,证明里面有人。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沈池舟的对话框,输入【你还在楼下吗?】,又删掉,改成【我进门了】,犹豫半天,还是像上次一样,只发了一个【嗯】字。 没过几秒,手机震了一下,是沈池舟的回复。 “锁好门。” 第四十三章:我跟她走得近,天经地义 像他平时的风格,冷硬又克制。 她走到落地窗旁,看着楼下沈池舟的车缓缓开走,消失在夜色里。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亮着,停留在和他的聊天界面。 她想起刚才在车里,他攥紧方向盘的手,想起他指尖触碰她脸颊时划过的痕迹,想起他说话时的语气,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谁也不敢先打破,身份是无形的枷锁,把他们的喜欢锁在暗处,爱而不得,只能在沉默里互相拉扯,连一句“我在意你”都不敢说出口。 沈池舟没去医院,只是把车停进街角的阴影里,看着公寓的窗户,直到那扇窗亮起暖黄的灯,他才松了口气,指节的青白慢慢褪去。 他拿出手机,看着姜绾发的那个“嗯”,指尖在屏幕上顿了很久。 夜风从车窗缝隙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沈池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姜绾刚才泪眼朦胧的样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莫名的发涨发闷。 他烦躁地点了根烟,没抽,只看着猩红的火光在指尖燃烧烟草,发出噼啪的轻微细响。 姜绾走到厨房时,看见开放式橱柜的第一层,摆着她上次来摔出小缺口的燕麦奶锅,锅沿的缺口被磨得光滑,显然是被人细细处理过,连她当时溅在锅壁上的奶渍,都擦得干干净净。 姜绾又拉开冰箱,冷藏层最显眼的位置放着整盒的燕麦燕麦奶,她乳糖不耐受,和燕麦奶容易反胃拉肚子,燕麦奶是她从小喝惯的牌子,保质期还新鲜,是刚买的。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她重感冒发烧,沈池舟也是这样,在深夜的厨房给她热燕麦奶。那时他还没这么多顾忌,会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喝完,用手背碰她的额头,那会儿的他们比现在自由太多。 她把燕麦奶倒进小锅,小火慢慢煮。奶香味袅袅升起,混着公寓里若有似无的雪松冷香,像把过去的暖意和现在的克制混合在了一起。 煮到奶面泛起细小的泡沫时,姜绾瞥见料理台上压着张便签,是沈池舟的字迹,笔锋凌厉,却在末尾处明显停顿,“明天有雨,带伞。” 后面还跟着半行被划掉的字,痕迹很浅。 我送你去学校。 …… 窗外飘起细雨,雨滴打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刚好遮住街角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车里,沈池舟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程茜的消息还停留在“明天带绾儿回老宅吃饭,赵家夫人会来”。 “赵家”两个字像根刺,扎得沈池舟指尖发麻。 他早知道程茜在打联姻的主意,赵家比不上叶家在南方有大片产业,但赵先生的弟弟在局里管税务,程茜是有些被叶家接连拒绝给有些惹急了,可嫁赵家无疑也是铺路,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养育这么些年,姜绾出嫁保沈家仕途平安顺遂,是姜绾留在沈家的唯一价值。 手机又震了,是陈戎发来的消息,“薛小姐不肯输液,说见不到绾儿小姐就绝食。薛先生走后又折返回来,现在正在来医院的路上,语气不太好。” 沈池舟捏着手机,指节泛白,下颌线绷得更紧。 他发动车子,却没往医院的方向开,而是绕着公寓楼转了一圈。 沈池舟抬头时雨丝正巧打在车窗上,模糊视线,他终于调转车头,往医院的方向开。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单调的弧线,将雨夜揉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沈池舟的车刚停在医院急诊楼门口,就见薛助理撑着伞快步迎上来,脸色比夜色还沉,语速很快,“沈总,您终于来了,薛小姐把输液针拔了,薛先生刚到,正在病房里等着。” 沈池舟推开车门,冷雨瞬间打湿了他的西装肩头,他没管,只将湿发往后捋了捋,露出线条冷硬的额头。 “她闹什么?” 他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烦躁,一半是应付薛婉的疲惫,一半是刚离开姜绾的空落。 方才在街角看着那扇暖黄的窗,他竟生出“就这样耗到天亮”的荒唐念头。 “说见不到姜小姐,就不配合治疗。”陈戎的声音压得极低,“薛先生刚才问了好几遍,绾儿小姐为什么提前走了,语气不太好。” 沈池舟的脚步顿了顿,眉头挤出一道皱褶。 薛父这话看似平常,实则试探,下午在急救室外,薛父看姜绾的眼神就带着敌意,现在又故意提,无非是想把薛婉自杀的账,再往姜绾身上算。 “知道了。” 他抬步往急诊楼走,风又急又斜,冰冷的雨丝落在脖颈,让沈池舟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比傍晚更浓,混着薛母压抑的哭声,从 VIP病房的方向飘过来,刺得人鼻腔发疼。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薛婉带着哭腔的声音:“爸,我真的怕……我一闭眼就想起姜绾看我的样子,她肯定是恨我的……” “胡说什么!”薛父的声音带着怒意,却又透着点刻意的安抚,“有沈家在,有池舟在,她敢怎么样?你放心,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沈池舟推开门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病房里的灯光惨白,薛婉躺在病床上,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白得像纸,见他进来,眼睛立刻红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池舟……” 薛母连忙扶住她,看向沈池舟的眼神带着恳求,又藏着点怨怼,“池舟,你劝劝婉婉,她不肯输液,说要等姜小姐来给她道歉才肯治。” “道歉?” 沈池舟走到病床边,目光落在薛婉缠着纱布的手腕上,那片白色的纱布刺得他眼睛疼,他想起刚才在车里,姜绾下巴上被他捏出的红痕,比这纱布更浅,却让他心疼得厉害。 他收回目光,语气冷得像冰,“薛婉,你自杀是你自己的选择,跟姜绾没关系,道歉不可能。” 薛婉的哭声猛地顿住,眼泪却掉得更凶了:“池舟,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还不是因为你……因为看到你跟姜绾走那么近,我才……” “够了。”沈池舟打断她,声音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你好好治病,这件事跟姜绾没有半点关系。她是我妹妹,我跟她走得近,天经地义。” 第四十四章:姜绾到底是外姓,为她得不偿失 薛父的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乌云。 他猛然站起来,木制的椅子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声响。“天经地义?池舟,你这话未免说得太轻巧了,我女儿躺在这是因为谁?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你沈公子为了个没血缘的妹妹,连未婚妻的命都不顾了!” 薛父是体面人,虽然气愤但声音压得很低,字字带着淬了冰的寒意,锐利的目光盯在沈池舟脸上,“这事你沈家总要给个说法。” 他微顿,眼神扫过病床上鼻尖眼尾翻着点点猩红的薛婉,又落回沈池舟阴冷的面色上,像意识到什么,垂在裤边的手指隐隐蜷起,“池舟,姜绾说到底是外人,你跟婉婉才是一家人,沈夫人也很看好正门婚事,为了一个外姓女人扰乱我们两家的交好,未免得不偿失。” 沈池舟正好站在灯光阴影里,他英挺的五官全藏在阴暗里,剧烈的燥意从眼底翻涌至上,然后被自身强烈的克制狠狠压下,归于平静。 “爸。”薛婉虚弱地喊了一声,打断了薛父尖锐的话语,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白色病号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水渍。 “池舟,我父亲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是要逼你,我只是太难过了,我太爱你了,我不能接受你离开我。” 她颤巍巍伸出那只受伤的手,指尖因失血过多泛着一层病态的青灰,指尖只在空气中虚虚晃了晃,想攥住沈池舟的衣袖,却连他衣摆的边儿都没碰到,便软塌塌垂落回去。 薛婉似乎被分手的痛苦彻底淹没了,她捂住唇,控制不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一缕缕残魂般从指缝出溢出,她的手腕因为肌肉剧烈的收缩崩开伤口,点点猩红的血迹从伤口处渗出,阴湿洁白的纱布。 触目惊心,又楚楚可怜。 沈池舟的脸色沉得像被浓墨浸透的宣纸。 薛母眉头锁成麻花,眉峰拧得几乎要嵌进额角的细纹里,连嘴角都绷得发颤。 再看清薛婉手腕上那圈原本洁白的纱布已被暗红浸透,新鲜的血珠正顺着纱布缝隙往外渗,苍白的腕骨处晕出一小片狰狞的印子,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嗡”的一声崩断。 她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膝盖撞到床沿也顾不上疼,枯瘦的手指悬在薛婉渗血的手腕上方,想碰又不敢碰,最后只能死死攥住薛婉没受伤的那只手。 薛母的声音碎成带着哭腔的颤音,“我的婉婉!你这是要剜妈的心啊!刚止住的血怎么又崩了?你别再折腾自己了行不行?” 薛婉捂住唇话不成话,语不成语,断了线的眼泪大颗滚落,说不出的可怜。 薛母心脏更是全揪在一起,抽血拔筋般的疼,她泛红的眼睛猛地转向沈池舟,眼底的心疼混着压抑许久的怨怼翻涌上来,控诉,“池舟,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姜绾来一趟吧,哪怕只是跟婉婉说句软话,她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啊!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女儿毁在这事儿上吧?” 沈池舟脸色没多少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只眉骨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双深褐色的瞳孔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冷得没半分温度,直直盯着卧在病床上低声抽泣的薛婉。 “薛先生,薛太太,我想跟薛小姐单独谈谈。”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得像锋利的刀刃划过空气,携带起股刺入骨髓的肃杀。 薛母的眉头彻底拧成死结,攥着薛婉没受伤手腕的枯瘦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她眼眶泛红是真心疼女儿,也是真担心薛婉再受刺激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刚要开口,呼吸却先带出几分发颤的急切,“不行!婉婉刚止住血,手腕还疼着,万一再做什么傻事……” 话没说完,薛婉忽然轻轻动了动,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尖泛着青灰,极其缓慢的反手勾住了薛母冰凉湿粘的掌心。 她低低咳了两声,胸腔起伏时牵扯到手腕的伤口,眉尖瞬间蹙起,脸色又白了几分,连呼吸都变得细碎起来。 “妈……”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棉花上的羽毛,还裹着未散的哭腔,眼泪却顺着眼尾缓缓滑落,砸在薛母手背上,“没事的,有些事情恐怕还需要我们自己来解决才行,让我单独跟他说两句吧。” 薛母开口还要劝,却见薛婉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沈池舟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怨怼,只剩一片水光潋滟的可怜。 她又回眸,眸光落在薛母握住自己手腕的枯瘦手指上,声音带着病态的轻柔,“爸和妈都累了一天了,也该好好歇歇了,我跟池舟没别的,就是想好好跟他说说话,不让你们再操心了。” 她说着,手腕处的纱布又洇出一点暗红,顺着纱布边缘往下渗了半寸。 薛婉自己也察觉到了,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往被子里缩了缩,动作轻得像怕被人发现,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明显的委屈。 薛母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到了嘴边的拒绝突然卡了壳。 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发紧,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心疼的叹息,指尖轻轻拂过薛婉汗湿的额发,“那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喊妈,妈就在门外等着。” 薛婉轻轻点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对着薛母弯了弯眼尾,那点笑意虚弱得像随时会碎。 “谢谢妈。” 薛父站在一旁,脸色依旧阴沉,却没再开口阻拦。 他看了沈池舟一眼,又看了看病床上强撑状态的薛婉,最终只是抬手按了按眉心,转身先往门外走。 薛母还想再叮嘱两句,被薛父用眼神拦了一下,只能不甘心地松开薛婉的手,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的瞬间,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更浓了些。 薛婉的目光重新落回沈池舟身上,她试着往床头挪了挪,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疼得她指尖蜷缩起来,可她没出声也没哭,娟丽的眉头微微蹙拧在一起,低声细语。 “池舟,你坐吧,床边有椅子。”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甚至比往日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脸色苍白到透明,殷红的血迹不断渗透纱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病态的可怜。 “薛小姐,不用找医生重新包扎下伤口吗?” 沈池舟扯开椅子坐下,他盯着薛婉的手腕眼神微微眯缝,叠交起的长腿使得笔挺的裤脚上移,露出性感的脚踝,深色的袜子边缘与黑色皮鞋的衔接处熨帖得没有半分褶皱,连袜口的纹路都规整得像是用尺量过。 声音,态度,比刚才又冷淡了太多。 落在空气里像淬了层薄冰。 “不用了,我想我们谈话内容会很简短,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薛婉侧身从放在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叠成半指大小的方片轻轻沾干还悬在眼眶里的泪痕。 沈池舟没再提议了,他脊背靠在肩线绷得笔直却不见僵硬,反倒像精心校准过角度般,每一寸线条都透着恰到好处的优渥与矜贵。他没去碰椅侧的扶手,只将右手随意搭在膝头,指骨分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西装裤缝。 第四十五章:我要你娶我,做我孩子的父亲 “上次我给你打电话,说我喝了药想自杀,你让我有事打急救电话再不行就报警……” 薛婉的声音很轻,VIP特护病房的床头处有整个房间各处灯光的控制开关,她抬眼看了眼吊顶上刺眼的白炽灯,蹙了蹙眉,明显是觉得有些刺眼,她侧身用缠着绷带的手关闭大部分灯光,只留下一盏不太明亮略显昏暗的床头灯。 她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手腕间快被血浸透了的纱布,声音轻不可闻,“这次我又割腕,你还是不来,我没办法才联系了你的助理,你别介意。” 薛婉的脸藏在昏暗的灯光下,大半轮廓都浸在阴影里,只余下眼尾那点泛红的弧度露在光里,像被揉碎的桃花瓣,脆弱得一碰就碎。 血珠顺着纱布的纹路慢慢往下渗,滴在洁白的病号服袖口,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 “我知道这样很麻烦你。” 她的声音又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终于停下,转而轻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布料被她捏出几道褶皱,“可是……” “薛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 沈池舟没等薛绾把话说完便径直打断她,语调平地像深冬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落在昏暗的病房里,显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意,“没必要说这些。” 他目光依旧落在薛婉藏在阴影里的脸,眉骨微微下压,眼睫垂落半分,恰好遮住眼底残存的最后一点不耐,只余下一片冷沉沉的阴影。 搭在臂弯的西装外套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晃了晃,面料上精致的暗纹在昏黄灯光下掠过一点极淡的光泽,却衬得他周身的气场更显疏离。 “你心里怎么想,我没兴趣猜。” 他微微抬眼,眼尾那点惯有的散漫彻底褪去,只剩下近乎锐利的冷。 开口,补充,没有一丝温度。 “我对你也不感兴趣。” 薛婉下垂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像早有预料又像难以置信,她塌陷的胸腔微微起伏着,没说话,没哭,只有略显破碎的呼吸声。 沈池舟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西装袖口的纽扣,缓掀眼皮,目光落在薛婉脸上,“你想要什么?” 他微顿,没给薛婉说话的机会,继续,“白梦梦手机里的照片是你发给她的。” 他身体后仰,脊背绷得很紧,“你很聪明。知道IP不走国内,特意砸钱绕去暗网,从几重国际网站里洗了圈痕迹,再发回来,干干净净,挑不出半分错处,可惜,你的那些手段到底太拙略,你觉得我要是想查会查不到吗?” 沈池舟盯着薛绾,看着她的脊背由松缓变得僵硬,抚摸手腕的指尖骤顿。 “你威胁她,无非是想找我开条件,名和权我给不了你,但是钱和利我可以考虑。” 沈池舟漆亮的鞋尖悬空,在空气中轻点,骨子里透出股桀骜优越的矜贵感,眸光比刚才更平更淡,全融在阴影里。 他不知道薛绾是怎么知道他跟姜绾那层见不得光的隐秘关系的,他也不在乎。 薛婉第一时间没把事情闹到程茜那边去就说明她要的绝不是小沈夫人这个位置这么简单,否则按照程茜的性子,为了沈家门楣也好,为了家族荣耀也好,姜绾会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换句话说薛婉所图重心恐怕都不在他这个人身上。 “至于你父母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对姜绾意见这么大,我猜也是薛小姐巧舌如簧。”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没有半分暖意,反像冰碴子刮过耳廓,“你算得清楚,你父母最疼你,听了这些话,自然会对姜绾带偏见。一来能借你家的敌意给姜绾施压,让她在沈家面前抬不起头,连跟我说话都要顾忌未来岳父母的眼光,二来,也能让我夹在中间为难,我们私下关系是两清了,但对外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公开这件事情,我毕竟是薛家的准女婿,我若维护姜绾,倒显得我不顾你,不顾薛家颜面,落个薄情的名声。” 话到这里,沈池舟终于微微前倾身体,脊背绷着的弧度松了些,却更添压迫,西装外套的下摆轻轻扫过椅面,暗纹在灯光下掠过一点极淡的光泽,衬得他指尖的骨节愈发分明。 他盯着薛婉骤然泛白的脸,声音沉得像浸了冷水,“你连你父母的心疼都要利用,连这种阴私的手段都想得出来,薛婉,你比我以为的,要聪明得多。” 薛绾抬眼跟沈池舟对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眼眸里翻滚跳跃,最终被逆反而上的嘲讽和鄙夷压得一干二净。 她忽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嘲讽,“不错,照片确实是我找人发给白梦梦的,你说的也八九不离十,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之前以薛家的名义签了笔新能源项目签了笔大额订单,现在那家供应商爆了雷,不仅交不出货,还卷走了薛家预付的三千万定金。”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按合同里的违约条款,薛家要赔的违约金可不是小数目,整八个亿。薛家现在的现金流你也清楚,根本扛不住这笔亏损,一旦违约,不仅项目黄了,薛家的信誉也得彻底烂掉,到时候连银行贷款都批不下来,离破产也就一步之遥。” 昏黄的床头灯把薛婉的影子拉得扭曲,她看着沈池舟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喉间滚了滚,带着股肃杀的冷意,“我知道你不在乎薛家的死活,但你总不能不在乎沈远集团的名声吧?沈远跟薛家之前合作过三个项目,圈子里谁不知道我们是准亲家?要是薛家因为这笔订单破产,外人只会说沈远见死不救,连亲家都能不管不顾,到时候对沈远的合作口碑影响有多大,你该比我清楚。” “我的第一个条件很简单,让沈远集团出面,接下这笔有问题的订单,替薛家承担所有亏损和违约金。” 沈池舟坐在那里,指尖依旧搭在膝头,只是骨节绷得更紧了些,连西装裤缝的纹路都仿佛被这股力道扯得更清晰。 他微微抬眼,“第二个条件呢?” “我在港市和东南亚做了什么你也知道。”薛婉脊背放松下来,带着不顾一切的坦然,声音又轻又柔,像毒蛇吐出粉红的杏子。 “我怀孕了,父亲不知道是谁,我要你娶我,做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只要你答应,你跟姜绾的事,照片的事、我自杀的事,我都可以当没发生过,往后也绝不再找姜绾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