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 第82章 宛转不离心 这一声之后,则是无休止的痴恋与心动了。 谢大人发间是清浅淡雅的冷杉木香气,她贴的近,总是能闻得见的,如此的迷人,惹人迷醉的。 她只是想贴着她,体贴着她。 烛火轻晃,映着谢禛骤然停顿的笔尖,以及那一小块在公文上缓缓晕开的墨迹。 她似乎想回头,却被宁时那句带着轻微气音的“别动”定在了原处。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命令,却又因那沙哑的尾音而显得格外柔软。 谢禛的身形有些僵住了。 但这份僵硬,并非全然出自意外,反而带着一丝......得偿所愿的、隐秘的战栗。 她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沾着香膏的指尖,正以一种极为专业、力道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的手法,在她紧绷的太阳穴上,缓缓地、一圈一圈地打着转。 那股清冽又带着一丝微苦的甜意,像极了南地初冬时节,刚刚熟透的柚子被剥开时,迸发出的第一缕清香,蛮不讲理地、却又恰到好处地,钻入了她的鼻息。 她本该推开的。 于情于理,都该推开。 可身体却背叛了她的理性。 那份恰到好处的舒适,和那萦绕在身侧的、独属于宁时的气息,竟让她生出了一丝久违的、不愿打破这份宁静的贪恋。 她并不想推开宁时,这几乎是出于一种纯感性的感受。 为什么不呢? 先于此的时候,分明只是对异人的好奇和控制。 事到如今,已是决然不能深思的事情了。 所幸,她自恃定力不凡,凡物绝不能动摇自己心神,绝不会...... 可就在她想到此处时,思绪却骤然停滞...... 因为,宁时见她没有抗拒,胆子便也大了起来。 她俯下身,将距离拉得更近,近到她的呼吸能够若有若无地拂过谢禛的耳廓,近到她能看清烛光下,那人耳垂上细小的、透明的绒毛。 她的动作愈发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指尖下的肌肤细腻而微凉,带着常年伏案之人的那种缺乏日晒的苍白。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肌肤之下,细微的、因紧张而微微加速的脉搏跳动。 原来,这位总是清冷如玉、仿佛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谢大人,也会紧张。 这个认知,让宁时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近乎罪恶的满足感。 “无咎......” 半晌,谢禛终是开口,声音因压抑而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喑哑和恼怒,“......你在做什么。” 可在宁时听来,这不是质问,倒更像是一声无奈的纵容。 宁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搔过心尖,痒痒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轻轻地、试探地,拢住了谢禛那只握着笔、却早已停顿了许久的手。 那只手,很凉。 因长久用力而绷得有些僵硬。 宁时便用自己的掌心,将那只手整个包裹起来,一点一点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心疼大人。”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又坦诚得让人无处可逃。 “手这么凉,还要批阅这么多公文。若是累坏了,三晋的百姓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办? 最后那半句,最终还是没有宣之于口。 这份体贴又不算太过界的关心,却令谢禛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谢禛那句话轻轻落地时,宁时则是轻轻笑了:“我当然知道大人知道分寸,我只是想心疼大人,仅此而已。” 这话不可谓不温柔。 “大人准了吗?我替大人按按太阳穴,也算为大人分忧了罢?” 好厚颜的话。 可是谢禛只是轻轻一笑:“可以。” 她并未放下笔,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吁出一口气,羽睫低垂,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公文——那是一份边境军粮调拨的急件,字里行间透着北地的严寒与紧迫。 宁时站在她身后,目光越过那纤细的肩颈,也能瞥见几分内容。 她看到“云州”、“朔方”、“粮秣短缺”、“恐生哗变”等字眼,心口便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她看到谢禛的眉头因奏报的内容而微蹙,执笔的指尖因用力而更显苍白,落笔的批注却依旧清晰果断,字字透着沉稳与决断。 “......悉数转拨朔方军前......延误者以贻误军机论。” “开晋阳义仓......按册分发寡孤独者......巡城御史每日呈报。” ...... 宁时静静地看着,听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嗅着空气中交织的墨香、柚香与冷香。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鼓胀——是为这江山重担而生的疼惜,是为这灯下执笔人而生的骄傲,亦是某种更深沉的、近乎迷恋般的痴迷。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宁时感觉到指下的肌肤不再那般紧绷冰凉,谢禛的呼吸也变得悠长而均匀。 她批阅的速度慢了下来,笔尖偶尔会停顿片刻,虽很快又继续,但那细微的迟滞并未逃过宁时的感知。 终于,在一份关于年节祭祀仪程的冗长奏本上,谢禛的笔尖停顿了许久许久。 宁时微微倾身,只见那双总是清亮锐利的凤眸已然闭合,长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清浅——她竟是就保持着执笔的姿势,陷入了沉睡。 烛光在她疲惫却依旧精致的面容上跳跃,此刻褪去了所有清冷与威仪,显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那总是紧抿的唇线也微微放松,透着一丝柔软的倦意。 宁时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3章 谁知道会不会! 睡着了? 又是这样,这人好像不知疲倦一样,这么几个月来跟铁人一样不宴游不嬉乐,跟纸人一样。 也就大京来人的时候才显现出那点游刃有余的手腕,和寻常官僚无什么区别,像个有尘土气的人...... 可到底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总是给她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幸好,我的玉人,此刻终于被夜色浸透,显出一种易碎的静谧。 怎能让她心头不柔软一片呢? 自然,她很怕惊醒她。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究竟是怎样的天地灵秀,才能孕出她的谢大人? 金陵玄武湖的烟水凝淬了她的骨,紫金山的云霞染就她的唇色,六朝文脉在她眉宇间凝成挥不去的清贵。 宁时几乎能想象千年前的王谢堂前燕,如何将最后一点风流衔入谢氏门庭,最终钟灵毓秀于此一身。 不愧是...... 不愧是我家夫人。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演了,懒得回避那点小心思了。 喊就喊了,这世间谁能窥破她的心理活动称她一句不是呢? 她心底默念着这个称谓,竟品出几分理直气壮的意思。 横竖无人知晓,在这寂静深夜里,她偏要纵着那点隐秘的欢喜野蛮生长。 说起来,金陵的鸡鸣寺求姻缘听说挺灵的呢。 鸡鸣寺本就以“求姻缘灵验”着称,每逢农历二月十九观音诞辰,香客摩肩接踵。 更加上被誉为“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香火自然也是一直旺盛不衰。 它原名叫“同泰寺”,后面又改名过几次,本朝太祖下令重建寺院,扩大规模,御题“鸡鸣寺”,才成就了今日的盛景。 有回和灵伊打马从鸡鸣寺经过来着,她一副很想进去又不想干脆说出来的模样看得人好生着急,还是自己主动开口带她去鸡鸣寺求了签。 那时她立于佛堂外,看飞檐下的铜铃被春风撞得叮咚作响,心里却不知道朦朦胧胧该想着谁,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在这个世界真有心悦之人,会是楚羲虞那等倾国倾城的美人吗? 好像也应该,毕竟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爱她的。 可一旦这样想,好多人的脸就从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了...... 尤其是那份自己至今都难以正视的感情。 ——“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 所以,抱着一点困惑还是别的心情,自己是没有求姻缘的。 不过看灵伊得了住持所解读的签文又是一副开心的模样,那就很好了。 尽管那住持满脸油光的模样笑的谄媚,估计又是巴结谢府来的—— 懒得喷。 不过倘若能和谢大人一同回金陵求姻缘,她的心情又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了。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当然,前提是把那令人厌恶的住持给请走。 ...... 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那支朱笔从她松开的指间抽出,轻轻搁在笔架上,转盼谢大人睡着的仪态,一派静美之态。 就这么睡着了? 是一点也没提防着自己呢。 思绪飘忽间,指尖已抽走那支朱笔。 笔杆上还残留着谢禛指间的温度,似有若无地烫着她的掌心。 她俯身将人抱起,怀中人轻得像一捧雪,偏又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尖上。 这个动作,对于武功尽失、浑身带伤的她来说,是有些吃力的。 伤势被牵扯得隐隐作痛,她却咬唇忍下,只将怀抱收得更稳。 谢禛无意识地侧首,呼吸拂过她颈间,带起一阵战栗的暖意。 她踉跄了一下,却还是咬着牙,一步步地,将她稳稳地抱到了那张铺着厚厚软垫的矮榻上。 如此好了,接下来呢。 叫外头候着的知杏进来给谢大人宽衣入寝么? 她是谢禛的大丫鬟,来侍候她理所应当。 可是同为女子,知杏既然可以这样做,自己也可以代为。 为何她不能代劳? 宁时挑了眉,指尖探向腰间玉带时,却不觉呼吸一窒。 金镶玉的卡扣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雪白衣袍应声散开,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 衣领微敞处,一段纤细的锁骨若隐若现,似雪地里划出的新月痕。 宁时喉间发紧,慌忙移开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衣襟深处若隐若现的深邃锁骨曲线,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顾不上想这人怎么瘦成这样,她只是伸手笨拙地解开繁复的衣结,每褪下一层衣衫,鼻尖萦绕的冷檀香便浓上一分,其间又混着些墨香与极淡的药苦气,织成独属于谢禛的气息,将她温柔包裹。 什么时候和谢大人亲密成可以给人家宽衣的程度了? 宁时的脸有点火烧之感。 正当她弯腰欲取寝衣时,珠帘忽然“哗啦”一响。 知杏端着香盘愣在门口,目光掠过散落在地的衣袍,又见宁时正俯身凑在榻前,手中还攥着谢禛的衣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姑娘霎时涨红了脸,连退三步险些打翻香炉:“奴、奴婢来得不巧......宁参军继续......” 继续? 继续什么? 宁时耳根这才后知后觉地“嗡”地大烧起来,慌乱间扯过锦被将谢禛裹得严实,自己却绊到袍角踉跄半步:“是、是大人在案几上睡熟了......” 怎么解释才好? 总之听我解释吧。 知杏抿唇忍笑,目光在宁时通红的脸上转了一圈,识趣地搁下香盘:“奴婢新调了安神香,是白檀兑了少许柚子香......既如此,便不扰宁参军伺候了。” 说罢飞快地行礼退下,临走前还贴心地将珠帘重新理齐,遮得严实。 宁时:。。。 宁时僵在原地,耳畔还回响着自己方才欲盖弥彰的解释,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 榻上的谢禛依旧沉睡,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方才那场令人面红耳赤的误会与她全然无关。 宁时长长舒出一口气,有些脱力地跌坐在脚踏上。 她看了看自己仍微微发颤的指尖——上头还残留着解开衣带时触碰到的、对方腰间肌肤的微凉触感。 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她揉了揉发烫的脸,试图将那些旖旎念头驱散。 室内只余新燃的安神香袅袅婷婷,白檀的宁谧与柚子的清苦交织,渐渐抚平了方才的慌乱与尴尬。 罢了。 她终究没再做什么,只是仔细地替谢禛掖好被角,将散落在地上的外袍一件件拾起,仔细叠好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离开,而是靠着床榻边沿坐了下来,将头轻轻抵在冰凉的木质雕花上。 倦意如潮水般涌来。 连日的精神紧绷、伤痛折磨、以及方才那一番心惊肉跳的“小插曲”,几乎抽干了她所有力气。 身侧是谢禛清浅规律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她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宁时的眼皮渐渐沉重,最终也抵不住疲惫,歪着头沉沉睡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现代社会车水马龙的喧嚣,一会儿是晋阳雪地里的彻骨寒冷,一会儿又是谢禛那双清冷凤眸注视着她的模样。 ......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谢禛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室内烛火已燃至大半,光线昏黄柔和。 她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自己身上仅着中衣,外袍已被妥帖褪去,锦被裹得严实。 才疑心是谁换下,脑海里极快地闪过了十来种可能,微微侧首,就看见了靠在床边熟睡的宁时。 那人睡得似乎并不舒服,眉头微微蹙着,白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在肩头,脸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红晕,映照着那道狭长的疤痕,极是破碎美丽。 她的呼吸声很轻,与自己的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谢禛的目光掠过矮几上叠放整齐的官袍,又扫过空气中那缕不同于往日、掺杂了柚子的安神香气,最后落回宁时疲惫的睡颜上。 她静静看了片刻,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让她这样蜷缩一夜? 谢禛微微蹙眉。 叫知杏来扶她回房? 更深露重,一路辗转难免惊动府中耳目,况且自己和她本就已经招致太多视线,徒增议论。 更何况...... 她的视线落在宁时无意识攥住她衣角的手指上,那力道带着孩童般的依赖。 最终,谢禛极轻地坐起身。 她没有唤人,而是俯身尝试将宁时扶上榻。 她力气并不大,这动作不可谓不艰难,废了不少劲却没怎么搬得动,只听得宁时无意识地哼了一声,顺势将头枕在她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锁骨,带着朦胧的呓语,唤着她近年来几乎不曾被人唤过的本名:“禛禛......” 谢禛动作一顿。 夜色深沉,烛芯噼啪炸开一朵灯花。 她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最终仍然唤了门外的丫鬟将人轻轻安置在榻内侧,待人退去后,又亲自扯过锦被严实盖住。 起身才欲离开时,衣袖却又被谁无意识地拽得死死的,无法迈开步子。 “......” 谢禛在榻边静立片刻。 窗外风声呜咽,而室内安神香氤氲着温暖的柚香。 思量片刻,她最终吹熄烛火,在外侧和衣躺下。 ——何等荒唐,何等逾越。 可,对这位异人,她身为天下礼制表率,却向来都不十分遵循礼制。 倒也不介意再为她破例一次了。 ———————————————— 内院。 西厢房。 宁殊晴忽然觉得十分的口渴。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额头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之感,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每一次脉搏跳动都牵扯着伤口突突地跳。 喉咙里干涸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气的摩擦痛楚。 她猛地睁开眼,一片浓墨色的死寂之中,那双总是盛着潋滟春水的杏眸里,此刻只剩下惊惶未定的空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方才的噩梦尚未完全散去——姐姐那双猩红的、彻底陌生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疯狂与厌憎,死死扼住她脖颈的手冰冷如铁,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她的喉骨。 说着自己的错处。 说着自己如何如何欺骗于她。 眼中的恨意令她觉得痛苦万分。 还有......那滴滚烫的泪砸在自己手背上,竟发出“嗤”的轻响,烫得她浑身都在颤抖。 “姐姐......”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像以往无数次从梦魇中惊醒时那样,伸手摸向身旁冰冷的床褥。 空的。 冷的。 没有那个总会无奈又纵容地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背脊的温暖身躯。 只有一片死寂的、带着药味的虚空。 这一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 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她不是故意的...... 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病了,只是记起过去仇人那般泯灭人性的事情和生母那女人的折磨,被生生逼得失控了! 她现在一定后悔了,一定急疯了在找我!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让她猛地从榻上挣扎起来。 眩晕感瞬间袭来,额角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裂开,温热的血珠渗出发硬的纱布,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像一道血泪。 她却浑然不觉,赤足踉跄着踩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扑向房门。 守在外间的丫鬟被她骤然推门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欲扶:“姑娘!您醒了!万不可起身!额上的伤深可见骨,郎中说了绝不能见风,您快躺下......” “姐姐呢?”宁殊晴像是没听到她的劝阻,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丫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是不是又呕血了?有没有伤到哪里?她现在在哪里?你说啊!” 她眼底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灼,仿佛只要得到否定的答案,整个世界就会彻底崩塌。 丫鬟吃痛,却不敢呼出声,看着宁殊晴额上渗血的纱布和苍白如纸的脸,心中听闻了这位姑娘的脾气,一时间又惊又怕,颤声道:“宁、宁参军她......她无事。谢大人见她精神不济,公文又繁重,便、便留她在......书房一同处理......想必是乏极了,就、就歇在那边了......” “歇在那边?”宁殊晴重复着这四个字,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无法理解其含义。 随即,她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猛地嗤笑出声,笑声嘶哑破碎,像夜鸦啼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姐姐那个样子,批阅公文?批着批着......谁知道会不会批到谢禛的床上去!”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间奏曲 何时返 尖锐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带着淬毒的嫉妒和刻骨的恐慌。 她眼前几乎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画面——阁内烛火摇曳,姐姐苍白却修长的手指是如何“体贴”地替那个姓谢的解开繁复的常袍玉带。 而那个总是高高在上、清冷疏离的谢大人,眉眼又是如何垂落,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她们的气息定然交织在温暖的空气里,缠绵缱绻。 而自己呢? 自己额上的血才刚刚凝痂。 喉咙还残留着被死死扼住的窒息痛感。 像一块被丢在一旁的破布,孤零零地躺在这冰冷的房间里,无人问津!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只会太痛太痛太难过了。 那太痛了。 痛得仿佛额角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痛得仿佛冰冷的指尖又一次扼上喉管,痛得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锈味,牵扯着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 她怕自己会彻底疯掉,怕那苦苦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理智最终会在这无边无际的想象与对比中彻底崩塌,化作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毁灭一切的狂怒。 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用更尖锐的物理疼痛来覆盖那剜心蚀骨的精神折磨,直到口中尝到鲜明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些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怨毒与绝望重新压回深渊。 不能再想了。 再看一眼,再想一秒,都是万劫不复。 “带我过去。”她猛地推开试图搀扶的丫鬟,眼眶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声音却异常冷静,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执拗,“现在,立刻,带我过去谢禛那里找她。” “姑娘慎言!”为首的丫鬟重重叩首,额角已磕出青紫,声音颤得不成调,“那是尚书谢大人!万万不可直呼名讳啊!” 满地婢女跟着匍匐在地,如同北风中瑟缩的落叶。 宁殊晴却只是静静看着她们,苍白的唇瓣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细纹:“谢大人......好大的官威。如今连我们姐妹骨肉相见,都要她首肯了?” “姑娘!”丫鬟泪如雨下,“这般议论朝廷命官,若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宁殊晴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不再是尖锐的嘶喊,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她松开揪着衣领的手,任由那丫鬟瘫软在地,自己则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满地战战兢兢的婢女,“你们怕谢禛治罪,你们自然怕。你们的荣辱性命,本就系于她一念之间。”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额角渗血的纱布,动作慢得令人心慌:“可我与姐姐,本不是这局中人,本是结庐在珞杭的寻常小民。天地倾覆,万民死活......与我们何干?” 她的视线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若不是你们谢家的二小姐执意相邀,姐姐怎会来这晋阳疫地?怎会染上一身伤病?怎会......” 她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难以压抑的涩意,“......变得不像她自己?” 丫鬟跪了一地,战栗着不敢再言语。 无关其他。 这位姑娘顶着一副无限娇美、宛若三春桃李的容颜,然而其心实在是一朵淬了毒的罂粟花——最是喜怒无常,武艺诡谲莫测,虽不曾亲手责打奴婢,却实在有无数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前日有个小婢只因打碎她一枚玉簪,便被罚在冰天雪地里赤足站了整夜,若非宁参军深夜巡诊路过,命人将她扶到屋内歇息,袒护着那冰疙瘩似的人儿,翌日晋阳城外怕要多一具无名冻屍。 半月前有个负责洒扫的小婢,只因在廊下擦拭时“不小心”挡了宁二姑娘去看宁参军的道,当晚就“失足”跌进了后园结薄冰的荷花缸。 被人捞起来时冻得唇色发紫,却哆哆嗦嗦半个字不敢多说。 实在瘆人。 可偏偏是这尊玉面罗刹,独独对宁参军掏得出心窝子。 宁参军咳一声,她立刻记下在心里不一会儿就能捧来不知从哪寻的秘制枇杷膏;宁参军蹙下眉,她当晚必守在房门外的廊下,像尊不知疲倦的守夜兽;宁参军的药碗她必先尝一口试温,宁参军的披风她总要亲手熏上安神的淡香,好的出奇。 再说这两个月宁参军奔走三晋十一州,这小姑娘更是像个影子般缀在后面。 榆林口疫情最烈时,宁参军连日奔走施药,累得咳血。 这位姑娘便彻夜不眠地守在小厨房,用小火煨着参汤,一次次重新加热,只求姐姐回来时能喝上一口热的。 宁参军染了疫气高烧不退,她不顾劝阻闯入病室,用湿巾子亲手为姐姐擦拭全身降温,整整两日未曾合眼,自己却险些累倒在榻前。 自然,姐妹之间,血浓于水。 可观其状貌,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们也不敢问,前些日子倒是只敢默默猜测,猜这“姐妹身份”高低是这对爱侣的障眼法。 毕竟女子之间生情,假托姐妹之名来遮掩非常方便,再说了这对姐妹长得并不怎么像,很难想象出自同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假托姐妹之名的话,有些举止倒也不算奇怪...... 吧? 可今日在暖阁外发生的事情又令诸人心头浮现了很多令人不安的猜测...... 总之,这一群丫鬟实在是不愿意和她在宁参军的话题上起任何冲突。 按下不表。 却见那位无限娇美的小姑娘静立在原地,方才那阵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烈情绪,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沙滩。 额角的抽痛和喉间的腥甜依旧清晰,却奇异地不再能掀起狂澜。 她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看着她们因恐惧而苍白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们怕谢禛,怕贵人的权柄,怕这府邸、乃至天下尊卑有序贵贱有分的无形的规矩。 兴许更怕此时失言、不曾尽职尽责被被谢禛逐出府邸,还怕因此被贱卖出去。 毕竟谢禛和她并不同,施加拶指、针扎之类的隐秘肉刑对于她这类的士大夫而言,只会平添一个“虐婢”恶名而已。 她猜测谢禛自命清高,可和诸士人所求应该也差不了太多,想要千秋盛名,爱惜羽毛,这种因小失大的事情她可不会做。 不过别人千怕万怕。 可她自己怕的,从来都只有一件事——失去姐姐。 而如今,这件事似乎正在以最残忍的方式变成现实。 她没有再嘶喊,也没有再试图冲出去。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手抚上自己额角的纱布。 指尖触及那粗糙的布料和其下隐隐作痛的伤口时,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 “你们起来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沙哑,却奇异地有一种平静的穿透力,“跪坏了膝盖,明日谁来伺候?” 丫鬟们惊疑不定地抬头,却见宁殊晴脸上已无半分激动,只剩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那双漂亮的杏眸里,火光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姑娘......”为首的丫鬟怯怯唤了一声。 宁殊晴却仿佛没听见,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语气平淡:“谢大人自然是好的。心系万民,劳苦功高。姐姐能得她青眼,是姐姐的造化。”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姐姐帮她救治百姓、为她殚精竭虑以致伤病缠身,甚至......甚至变得有时连我都不认得了之后,我想见姐姐一面,却成了‘打扰’,成了‘刺激’?” 她的声音里没有质问,只有深深的困惑和一种被碾碎后的无力感。 “晋阳的百姓性命宝贵,我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么?”她轻声问,像问丫鬟,又像问这沉沉黑夜,“姐姐若真在她那里安好,我自然......无话可说。” 她最终没有再说要去见宁时。只是默默地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回内间。 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走到床边,她慢慢坐下,拉过锦被将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和那双失了神采的眼睛。 “都出去吧。”她闭上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累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终不敢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归死寂。 宁殊晴蜷缩在床榻深处,睁着眼望着虚空。 她没有再流泪,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任何锦被都无法温暖的寒意。 她不再去想暖阁内是怎样的情景,也不再去想姐姐的手为谁解带宽衣。 那些存在于想象的画面依然会刺痛她,但痛到极致,反而变成了一种麻木的钝感,甚至生出几分荒唐的解脱——至少,姐姐此刻是安稳的,是在一个.......能护住她的地方。 她试图将这些念头揉碎了,掺进自欺的谎言里,细细喂给自己听: 姐姐只是一时乱花眯眼。 晋阳的风雪太大,谢禛的权势太灼人,姐姐那般澄澈的人,难免被迷了心窍。 等回了江南,回到她们竹舍旧居外的溪边,把被火烧毁的家重新建起来,姐姐定然会想起谁才是与她相守十年、苦熬过无数寒冬的人。哪怕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她最恨的事情是和姐姐并无血缘关系! 她多想......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额角渗血的纱布,肩头仿佛还残留着姐姐推开自己时的触感——冰冷、颤抖、却带着绝望的力度。 一个血腥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而上: 若是......若是能用匕首,在姐姐的额上,也划开一道同样的伤口就好了。 让她们的血一起流出来,到时候一起融进江南的春泥里。 让姐姐也尝尝这皮开肉绽的痛,尝尝这血液流失的冷。 然后,她就可以紧紧抱住姐姐,让两人额角的伤、心口的伤,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看啊,姐姐—— 她在心底无声地嘶喊,带着一种癫狂的甜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的血和我的血,终于流到了一处。 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能把你我分开。 谢禛不能,前尘不能,就连生死......也不能。 这妄念让她浑身战栗,却又感到一种病态的慰藉。 仿佛只要血液曾交融,她们就真的缔结了比血缘更牢固的纽带,从此筋脉相连,痛感相通,再也无法割舍。 姐姐是病了。 那该死的疫气、那些血腥的噩梦、那该死的前尘往事.......姐姐是被魇住了,才做出那般失控的举动。 不是讨厌她,不是不要她。 等姐姐好了,一定会像从前那样,用带着书墨酒香的手轻轻拍她的背,用近乎耳语的清冽声音哄她:“晴儿莫要怕,莫怕。” 至于谢禛....... 不过是一味药。 一味药性猛烈、能暂时镇住姐姐病痛的虎狼之药。 既然是药,总有停用的一天。 等姐姐痊愈了,自然就不再需要了。 她一遍遍在心里描摹这些虚妄的图景,像溺水之人抓着浮萍。 直到唇齿间无意识地溢出一段破碎的音调,极轻极柔,是姐姐昔年在旧竹舍教她的闽地歌谣: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调子也走得不成样,却哼得异常执着,仿佛只要唱完这支歌,就能唤回那个曾与她相依为命的姐姐。 “洪塘水深......不得渡......” 唱到这一句,她忽然顿住了。 洪塘水深不得渡。 那如今横亘在她与姐姐之间的,又是怎样一片深不见底的洪塘? 是谢禛的清冷眉眼? 是江湖间的波谲云诡? 还是姐姐眼底那份她越来越看不懂的疏离? 她不知道。 她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哼着最后两句,像念一道祈愿的咒语: “娘子撑船来接郎......问郎此去......何时返......” 阿姐,此去迷途,何时知返?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春来早 冰雪消融,河水破开薄脆的冰层,汩汩流淌,携着残冬的寒意,潺潺流去。 春日已临。 同这一派生机的气象很相谐的是,久历干旱的晋阳城也接连下了好几场透雨。 那雨丝细密绵长,不急不缓,仿佛天公终于睁开了慈悲的眼,将积蓄已久的甘霖尽情泼洒向这片干渴太久的土地。 龟裂的河床被欢快的流水重新填满,尘土飞扬的官道变得湿润平整,连城墙根下枯黄已久的野草,都挣扎着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谁也没想到,持续数年的旱魃之灾,竟在宁时来后不久,在这连绵不绝的春雨中彻底消弭。 田间地头,农人们望着被雨水浸润得油黑发亮的泥土,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本是非常寻常的天气变化,可坊间市井,还是那么喜欢传一些玄乎其玄的说法。 咳咳。 比如说宁仙师自诸府归来之后,施法布泽,以一夜白头为代价,将福泽洒向晋阳云云。 天知道早两个月前宁时的头发就已经全白了。 也就是那几个月天气寒冷宁时出门全都戴着个绒帽,把白发遮掩个严严实实住了。 也就是不怎么走漏风声,民间又喜欢夸大其词,不然隔了两个月才提这茬,“天公”未免也太神经大条、太迟钝了些吧。 不过晋地的百姓才不管你这那的,白了头了,还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人,一夜白头! 别管什么时候发生的了,定是仙师为了救济苍生黎民感动了上天啊! 人们似乎刻意忽略了她带来的那些更实在的防疫方略、工赈之法,更愿意相信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因她而降临,泽被了晋阳。 甚至有人在家中偷偷为她立了长生牌位,就供在龙王和雨师旁边,成为第三位尊神。 这离谱的一切,宁时本人却懵然不知,或是知道了也无暇顾及。 她此时正被困在另一种更为粘稠的情绪泥沼里—— 该怎么说呢,这个情绪泥沼的表现形式有太多,不过场景出奇的一致。 比如说此时此刻焦虑站在廊下,看着丫鬟又一次将那盒顶级的血燕原封不动地从西厢房端出来,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也跟着最后一点冬雪一起,彻底熄灭了。 “姑娘说......多谢阿姐费心,只是她虚不受补,实在用不上这些。”丫鬟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不敢看宁时那双失望的眼睛。 却见白发如霜的那人却似乎并无意外的模样,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退下,原地徘徊了起来。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宁时自己也记不清。 她确实在和谢大人谈过殊晴的事情之后,着实又回避了殊晴一段时日,乃至于连年节也躲着她走,年都没过“好”。 但那又如何呢? 毕竟自己是如此地为她所爱,等一下自己,等等自己调理好情绪再见她又不迟。 以后又不是不能一起过年了。 何必急于一时呢? 于是拖着拖着,自己又开始了逃避模式,又和谢大人打过招呼,带着无所事事(卫霖:我无所事事?)的武力超群的卫千户——对,如今卫霖已经升职为千户了,可喜可贺——往晋地周遭转了一圈回来,普济众生,救助伤患累死累活宵衣旰食,不过前后也就一个月时间。 等自己总算收拾好心情赶在开春前奔回晋阳,自家的那位妹妹似乎是生了个大气,闭门不出,不见自己了! 这般不寻常的举止总算令宁时稍微有点恐慌起来了。 她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歉疚。 无他,原主怎么作为怎么冷声怎么恋爱脑,都没有把宁殊晴弄得不理自己过,而她宁时才是真正的神人,居然能把殊晴弄得不理自己了。 宁时目眦欲裂。 宁时仰头看天。 回来这十来日,自己是一面也没见过殊晴。 她也想赔罪了。 各种珍稀补药、新奇玩物、自己雕刻的玉器,甚至她亲手做的点心,一份份送到殊晴房间,结果全都如同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 西厢房的那扇门,对她关得严严实实,比数九寒天的冰还冷。 她真是个天怒人怨的家伙。 这个念头像毒藤,缠绕了归家后的她十几天,越收越紧,勒得她浑身说不出的不得劲。 那一晚自己失控的模样,殊晴额角绽开的血色,还有那双盛满惊惧和绝望的眼睛…… 尽管她当时选择了回避,可回避解决不了问题,这场景整个冬天隔三岔五就会闯入她的梦境,将她惊醒,将她满心的愧疚重新激发,醒来就是一身冷汗。 而最讽刺的是,尽管殊晴怎么怎么不理自己,她倒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的状态,却常常厚着脸皮宿在谢禛书房外间。 抛开别的不谈,自从那日发癫之后,她确是心情渐好了。 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好。 摆脱阮清仇记忆如潮水般日夜侵蚀的阴影,灵魂深处那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终于偃旗息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虽失了那身鬼神莫测的武功,换回的却是神思清明、夜寐安稳。 更不必说,能日日见着谢禛——看她批阅公文时微蹙的眉和清美的侧脸,听她与属官议事时清冷的声线,甚至偶尔能蹭一盏她亲手沏的、价比黄金的白茶贡眉。 贵啊,清贵得紧。 她可太爱有事没事凑在谢禛身旁闻她身上若有若有的木檀香气和茶叶味道了,横竖是给自己这趟古代游记增添点闲趣罢了。 分不清,根本分不清。 分不清是更喜欢谢大人的才还是更喜欢谢大人的貌。 说到底根本不需要分清。 这般日子,这光景,这玉堂人物,宛如从地狱池沼边缘偷来的半刻春光,她怎能不珍惜? 怎能不欢欣? 不过说到谢大人,就不得不提到那位不请自来的某人—— 那日在暖阁打了一架之后后,这位上官侍读第二日一大早便称翰林院有急务,脸色青白地登车返回大京,连辞行都显得仓促。 宁时乐得清静。 拜拜了您内,回大京喝豆汁儿去吧。 宁时正对着那盒被退回的血燕唉声叹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漆盒边缘,琢磨着是再换一味南海珍珠粉试试,还是干脆住西厢房门外去向好妹妹告饶一整天,不出来便不回去了。 她不信殊晴这个恋姐成痴的女人这会儿还能不心软! 正胡思乱想间,知杏却从月洞门后探出半个身子,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冲她神秘地招招手,压低了声音:“参军~大人传您过去呢!” 不喊则已。 一听某人名讳,宁时眼睛唰一下有了神采,那点愁云惨雾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活像只听见开饭锣声的小狗,脚步轻快地就跟着知杏走了近去:“叫我?可是大人批公文乏了,要寻我手谈一局?还是新得了什么好茶?”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服了,唯独不想 知杏掩着嘴,笑得促狭:“都不是。今儿府里来了贵客,大人正陪着呢。” “贵客?”宁时步子一顿,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第一反应竟是—— 莫不是上官凝又死心不改,从大京杀回来了? 好好好。 来了就再把你送回去。 宁时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哪家的贵客?能让谢大人叫你来叫我来?” 好绕口的话。 别告诉我是那个女人...... 正这么想着,知杏笑意吟吟的话随后便打断了这一浮想:“是咱们谢家的本家亲戚!” 知杏语气里透着欢快,“侍御史谢退之谢大人,带着家里的千金,回京述职路过晋阳,特地来看望大人呢!” 这位又是? 宁时在脑袋里搜肠刮肚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勉强想起来这位谢退之。 哦,是那个在京畿监察案卷里出现过的名字。 谢逊,字退之。 这名字,取得倒是和他本人的官职与风评,相得益彰。 宁时之所以对他有印象,还是因为前阵子帮谢禛整理旧档时,翻到过一份关于京畿仓粮弊案的宗卷。 卷中,一位时任监察御史的官员,以一篇洋洋洒洒却又滴水不漏的奏疏,弹劾了户部一名贪墨的郎中。 其言辞虽不像西山党那般锋利如刀,却绵里藏针,引经据典,将那郎中所有罪状一一罗列,最终逼得对方无从辩驳,只能伏法。 那位监察御史,便是谢逊。 此人乃是谢家的旁支,与谢禛算是出了五服的族兄。 他并非谢禛这般出身谢氏嫡长一脉,而是出身于身在大京的谢氏旁支,凭自己十年寒窗,考取了二甲进士,得以入仕。 二甲进士啊......放古代那也算一等一的学霸了。 这可是要经过重重选拔,从童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打怪升级上来,最后一关还不能考得太差才拿的二甲进士出身,怎么想怎么艰难。 你看看知名中举发疯的范进就知道了。 中举人,多是一件美事呀。 中进士就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连你在的街道都要改名进士街的程度。 不过自然,跟谢禛、上官凝那种动不动一甲第一名和一甲第三名比起来,确实凡人了些。 宁时在心里扬眉道。 据卷宗旁的批注和他人的只言片语来看,这位谢退之在朝中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庸派”。 他不依附任何党派,既不与谢贵妃一党走得过近,也未曾投身于谢禛所在的西山清流。 为人处世,讲究的是一个“稳”字,从不行差踏错,也从不出风头。 在御史台这个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他竟能凭借着这份稳重,安安稳稳地做到了侍御史的位置,也算是一种本事。 说到底,他便是那种最典型的、由儒家经义一手浇灌出的世家子弟——品行端正,爱惜羽毛,忠于君上,也忠于家族。 除了这位谢退之,大京的谢家旁支,其实也不少。 宁时帮谢禛处理家信时,也曾见过几个名字。 譬如在羽林卫里当差的族兄谢孟,为人粗莽,只知饮酒夸功;又譬如在国子监任博士的族叔谢秉,是个满口“子曰”的老学究,迂腐刻板。 他们或在军中,或在文林,虽也各自谋得一份官职,为谢家开枝散叶,却终究只是庞大的家族网络中,一个个不起眼的节点。 都不如她的时雍这般出类拔萃,她先父虽已逝,却也曾是名动一时的中枢重臣,风流名士,留下几位能提携的旧贵人,让她得以早早拜入申首辅门下,少年便在庙堂见识风雷。 后来修撰《大元会典》,一桩桩礼部务都办得漂漂亮亮,功勋在册,口碑在外。 这还没完,恰好又刚刚逢着谢贵妃深受皇恩,前两年才诞下皇子,年轻的皇帝大喜过望,圣眷更浓,更是少不得提携家族里的人青云直上。 这一切的一切的机缘和超群才能成就这一位二十九岁的中枢重臣。 无一人能得知她这一路走来到底付出了多少。 也无一人,能像她这般,让宁时只是想起,便觉心头微热。 宁时想起谢禛便走神了好一阵儿,感觉神思早飘走了,直看得知杏停下脚步笑吟吟地捂着嘴看着她道:“参军快别想了,谢大人要等的久了,快随我来吧。” 宁时这才点了点头把神回了来,讪笑一下,跟着见惯不怪的知杏又往谢禛书房走去。 全然不顾身后的那一位到底期期艾艾了多久,犹豫了多久要不要出来见自己的少女。 全然不顾身后西厢房的那位见她又被知杏拉走去找谢禛,气恼又没法说,却又因为额角留了浅浅一道疤痕,遍寻遮疤秘药无法如愿,心中介怀,迟迟不肯出门来见自己的少女。 总之,宁某人,忙着呢。 ...... 穿过回廊,绕过一丛新发的翠竹,远远便看见了正厅的景象。 与平日的肃静不同,此刻厅内竟隐隐传来几分热闹的人语,其中夹杂着一个女孩儿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宁时放慢了脚步,隔着一道雕花月洞门,悄悄往里望去。 只见厅堂主位之上,谢禛正端坐着。 她今日未着公服,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青丝也只是松松地挽了个髻,用一根白玉簪别住。 那张总是清冷如霜雪的脸上,此刻竟也融化了几分,线条柔和,眉眼间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因无奈而纵容的笑意。 这神情,宁时倒是没少见,只是...... 只是眼下这笑意竟然不是对自己展现的,让人分外憋闷了些呢。 服了,唯独不想你对别人笑。 宁时嘴角一抽,抬眼望去,只见在她对面,坐着一位年约三旬的青衫文士,面容儒雅,气质温和,想来便是那位族兄谢逊了。 呵呵,倒也人模狗样。 只是宁时再定睛一瞧,总算抛开那点嫉妒心态,瞧见了真正让谢禛无奈纵容的那位“罪魁祸首”—— 竟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谢长乐 宁时隔着月洞门,只见那小姑娘穿着一身喜庆的石榴红绫裙,梳着两个圆滚滚的包子髻,正像只活泼的小雀儿,围着谢禛的座椅打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而素来喜静、理当不惯与孩童亲近的谢禛,竟也由着她拉扯自己的袖摆,甚至偶尔还会极轻地应上一两声。 “姑姑姑姑!”小女孩的声音又脆又亮,“京城里都说您是文曲星下凡,比戏文里的状元郎还厉害!您写的文章,我爹爹都让我抄诵呢!” 坐在下首的谢逊闻言,略带尴尬地轻咳一声:“长乐,不可无礼。”话虽如此,他看向女儿的目光却满是宠溺。 谢禛倒是微微笑了笑,伸手虚扶了快要趴到她膝上的小侄女一把,免得她摔倒:“长乐聪慧,将来必能青出于蓝。” 宁时看得啧啧称奇,心里那点因“外人”而起的微妙不快,倒被这难得一见的温馨场面冲淡了不少。 她正了正衣冠,缓步走入厅内,一抬眸就看见那位以稳重着称的御史谢逊的眼眸微微瞪大,一脸震惊地朝自己的头顶投来一道灼热的目光。 嗯,年纪轻轻白发如霜,确实罕见。 她还没来得及表现出些微的不快,就见谢逊立刻起身。 他虽为谢禛族兄,但官阶仅为从六品侍御史,见宁时这位从五品参军,礼数自然周全。 他拱手笑道:“这位想必便是名动晋阳的宁参军了?侍御史谢逊,字退之,久仰参军风采。” 服了,自己虽然挂了个 “从五品奉直大夫” 的虚衔,但她其实是里被谢禛特别奏请天子任用的散官一枚。 这操作很常见,往往遇上有功之人出身不够、身份尴尬,或者朝廷暂时没有空缺,朝廷多半都会先给个虚衔,倒也谈不上奇怪。 甚至有时候富户捐赈的多,都能赐个从五品、六品散衔,真的不怎么奇怪。 而那位谢退之虽然品级比自己低,但是是御史台出身、巡按在外的实职御史,自己真谈不上下官。 按同辈见礼最合适了。 宁时从容还了一礼,笑容得体:“谢御史客气了。御史在京畿监察任上秉公执法,宁某亦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会。” 言辞间既不失礼数,也保持了同级官员相见应有的从容气度。 这时,那名叫长乐的小姑娘却眼尖,猛地转过头,一眼就瞅见了宁时,立刻噔噔噔地跑过来,仰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兴奋:“呀!白头发!你就是那个求下雨的宁仙师吗?” 宁时:“......” 这令人尴尬的称呼真是甩不掉了是吧? 甚至还有越传越远,越传越烈的架势。 孩子们,她该说什么呢? 她哭笑不得,尚未回答,主位上的谢禛已微微颔首,开口道:“宁参军来了。” 语气平淡,一如往常,仿佛只是寻常召见下属,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 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态度。 称的甚至还是职务。 宁时心里一点点落寞一闪而过,不过倒也体谅她在公言公的考虑。 更何况眼前虽然是族兄,毕竟也是御史,人家谢大人作为天下礼制表率,谨慎点并没什么。 “见过谢大人。” 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于是宁时这么几日来,还是头一回这么客客气气地和谢禛见礼了一回。 谢禛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目光又从宁时身上一掠而过。 更落寞了! 谢长乐却不管大人们的微妙尴尬,只顾着拉扯宁时的袖子,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活像撒豆成兵,噼里啪啦砸下来:“仙师仙师!你的头发真的是求雨变白的吗?像戏文里演的伍子胥那样,一夜愁白了头?” “晋阳的雨真的是你做法求来的吗?” “是不是要摆很大的祭坛,念很长的咒语?比爹爹要长乐背的《孝经》还长吗?” “你能不能也教教长乐呀?我也想让我娘亲的园林小筑下雨!不用多,就下一点点,浇浇她的兰花就好啦!我拿新得的鲁班锁跟你换!” 宁时被这小炮弹似的问题砸得头晕眼花,额角几乎要冒出虚汗。 她强忍着那点不耐烦——跟个六岁孩童计较什么?——只得认命地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蔼可亲(虽然努力之下更显僵硬):“长乐。” 她试图讲道理,目光与那双清澈透亮、不染尘埃的眸子平视:“天降甘霖,是陛下仁德感召上天,是朝廷恩泽广布四方,更是像你姑姑这样的好官,夙兴夜寐、尽心竭力为百姓办事,才换来的风调雨顺。这其中,并无什么玄奇法术。” 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白发,语气更加诚恳:“至于我这头发......乃是前些时日生了一场重病,气血亏损所致。与你说的求雨,实在是没有半分干系。” 她试图稍微纠正一下这离谱的传言。 谢长乐粉嘟嘟的小嘴一撇,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你骗人”三个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才不是呢!”小姑娘声音清脆,逻辑却异常清晰,小腰一叉,竟有几分据理力争的气势,“娘亲和长乐都说了!就是宁仙师你来了之后,晋阳才下的雨!他们还说你为了求雨,耗尽了心力,头发才变白的!这是积大功德!戏文里都这么演的!”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小脑袋一扬,带着几分看透真相的得意:“仙师你是不是怕长乐学去了你的法术,才不肯承认的?” “仙师放心,长乐喜欢仙师,绝不会外传的!况且长乐也不笨,若是仙师不嫌弃,长乐还可以拜你为师呀!” 宁时:“......” 服了...... 自己什么时候要收徒了。 不过若是收为未来门派的弟子倒是真的可以。 还有,谢长乐,你宁愿相信神仙显灵,超自然现象吗? 倒也符合童趣。 不过仔细一想,自己穿书确实算得上是超自然现象,这么一看倒也真不必较真什么仙师不仙师的了。 她张了张嘴,试图再稍微挣扎一下:“长乐,戏文里演的故事,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长乐立刻追问,大眼睛眨巴眨巴,充满了求知欲,“是不是你的法术比戏文里的更厉害?不用设坛?不用念咒?挥挥手就行?” 宁时沉默片刻,她下意识地抬眼,向主位上的谢禛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却见谢禛端坐其上,纤指正优雅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她求救的信号,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睫下,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 好啊,谢时雍,你隔岸观火。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祸福难料 正当她黔驴技穷,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仙术不能外传”的借口糊弄过去时,这头谢逊看见宁时手足无措的模样,连忙上前忍着笑意将还在不依不饶、试图和“仙师”讨价还价的女儿轻轻抱开,歉然道:“小女无状,宁参军海涵。” 宁时终于得以解脱,连忙站起身,干笑两声:“无妨无妨,童言稚语,天真烂漫,甚是......可爱。” 她目光转向谢禛,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时雍急急叫她过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应付一个小姑娘的好奇心吧? 谢禛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对谢逊道:“退之兄一路劳顿,不妨先带长乐去客房稍作歇息。晚些时候再为你接风洗尘。” 谢逊是个明白人,看出谢禛与宁时有话要说,便从善如流地拉着还在一步三回头、眼巴巴望着宁时白发的小长乐告退了。 厅内一时只剩下她们二人。 宁时刚松口气,正想闲话两句,却见谢禛神色一正,方才那点难得的柔和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熟悉的、属于朝廷重臣、玉堂人物的凝重。 “叫你过来,一是退之兄携女来访,长乐那孩子听闻你的事迹,定要见见本尊。” 谢禛的声音平稳无波,“其二,便是京中来了新的旨意。”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缄口处盖着朱红火漆的信函,递给宁时。 宁时接过,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又升腾起来。 她拆开迅速浏览,脸色渐渐变了。 信是内阁直发,语气急迫,内容更是出乎意料——并非寻常的述职召还,而是明确指令谢禛“接旨即刻启程,星夜兼程返京,不得延误”,甚至特意点明“携参军宁时同返”。 更让她心惊的是旨意后半段——因她“献策赈灾、防疫有功,更兼天降甘霖解晋阳之厄,名动天下”,连深宫中的皇帝都听闻了这位“白发仙师”的事迹,产生了“浓厚兴趣”,欲“亲见问对”! “这......”宁时捏着信纸,指尖有些发凉,“陛下点名要见我?就因为......这种神仙怪谈?” 这简直荒谬! 这皇帝她不是没听过,狗的很。 作为一个皇帝有点点太离谱太爱玩了。 她记得谢禛曾蹙眉提过,这位陛下还是太子时,便不爱读圣贤书,反倒对市井杂耍、番邦幻术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甚至曾偷偷溜出东宫,只为看一场江湖术士的“油锅取钱”。 登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听说他曾在宫中设“奇兽栏”,不是豢养奇兽,而是搜罗了一堆所谓“异人”——有自称能通灵的巫婆,有号称可炼丹的道士,还有能从耳朵里掏出铜钱的奇人...... 整日里与这些人为伍,饮酒作乐,观赏些荒诞不经的把戏,将朝政丢给司礼监和几位阁臣,美其名曰“垂拱而治”。 垂拱牛魔啊。 更有甚者,去年京畿也有大旱,这位陛下不想着赈灾减赋,反而听信谗言,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祈雨大典”,自己披发仗剑,登上高台,照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古图胡乱舞弄,结果雨没求来,自己却中了暑,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成了朝野私下的笑谈。 如今,他听闻了晋阳之事,对自己这“白发仙师”产生了兴趣? 宁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这皇帝...... 大事不妙了孩子们。 本来就是想躲着皇帝走来着。 她之前就是死活不肯让谢禛再给自己上报功绩了,就是怕升官升上去,要开始上班了。 她才不想凌晨三点到京城的午门外等着,等到五点宫门开启然后去上早朝啊。 更何况是这样一位皇帝。 且不说这人有病,自己还散去了自保的一身武功。 此行是福是祸,全然难料。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伴的还是一位心思难测、行事荒唐的少年天子? “这......”宁时声音干涩,抬头看向谢禛,眼底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陛下他......我听闻往日里是这般......” 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谢禛眸光深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聪明如她,自然明白宁时未尽之语。 只见尚书大人的唇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显然也对这位天子的“兴趣”感到棘手:“晋阳旱魃为虐数年,又加之鼠疫荼毒,朝中重臣殚精竭虑多方设法未果。你一来,大雨便至,大疫便散,百姓皆言是你之功。无论真相如何,这份‘天眷’之名已然传扬出去。陛下好奇,亦是常情。”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但圣意如此急迫,甚至等不及正常的述职周期......恐怕不止是‘好奇’这般简单。” “故而,此番入京,你需谨记:锋芒尽敛,谨言慎行。陛下问起晋阳之事,功推于上,泽归于民,万不可坐实那‘仙师’虚名。至于其他......” 宁时只觉得惹上了个大麻烦,一时间大脑有点宕机了,只是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巴巴地瞧着谢禛漂亮的凤眼,期待她能再说两句话缓缓自己的紧张情绪。 “那我们......” “即刻准备。”谢禛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马车已备好,轻装简从,明日寅时初刻便出发。” “这么快?!”宁时愕然,“殊晴她......” 她下意识想到还在闹别扭、甚至不肯见她的宁殊晴。 谢禛沉默了片刻,才道:“若你不愿令妹卷入风波,我会留足人手护卫,她短时间内不会知道你已离开晋阳。令妹的一应用度不会短缺。至于其他......待京中事定,再议不迟。” 她的目光落在宁时仍捏着信笺、微微发白的手指上,终是放缓了语气,添了一句近乎安抚的话:“陛下虽有时......性情难测,但并非昏聩之主。你于国有功,谨言慎行,当无大碍。”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不敢想也不敢说 服了,谢大人,她没有不要带殊晴。 尽管之前抛下她跑到大同过年,尽管后来拉上卫霖去大同赈灾,尽管日日得空就往谢大人那边钻,但是她确实没有不带殊晴...... 宁时:“......” 好吧,她可以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了,那就是,确实是不带殊晴了。 那次险些掐死殊晴的失控经历,不仅让殊晴受了伤,更在她自己心里烙下了深深的恐惧——她实在是太害怕自己再次失控了。 太害怕这种扭曲的关系了。 她好不容易才从阮清仇的阴影和晋阳的烂摊子里喘过气,再让她缓一缓又能怎。 尽管日日到殊晴门前求着她开门,但是每次不过一刻钟求不到便开溜,这不是仪式化求饶是什么。 这么没诚意的歉意没把对面气晕已是万幸,更别想着她开门了。 她心里搞不好还暗暗庆幸着殊晴还在生自己的闷气,否则自己真不知道怎么以一个非姐姐的身份去面对她。 这要她怎么说? 自己变得冷淡了,甚至不太愿意承认姐妹身份了吗? 承认自己压根就不是她的那个姐姐,她的姐姐已经回不来了,已经随着前世和楚羲虞一起be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眼下的自己只是个冒名顶替的? 光是想想都觉得画面实在是太可怕了。 诚然,那天谢大人开导自己和要求她亲自面对这样一份因果她确实听进去了,但是又确实是没说什么时候去做。 她就顺延顺延,顺延到什么时候自己心里能接受了再说吧。 况且她不找妹妹的那会儿功夫,又不是没做实事() 她做了很多有利于天下万民的事情啊,还大大地有利于她自己心情舒坦。 可是...... 宁时为难地瞧了一眼身前的谢禛。 把自己妹妹一个人留在晋阳,自己又实在不放心。 这么一走了之,谁知道殊晴会怎么理解自己这么一连串的举动啊! 不过! 话又说回来,正如谢大人所言,既然大京事务那么多,处置停当之后再把她接过来会更好。 到时候自己应该也能以一个更加释然的心态面对殊晴。 皆大欢喜。 而且谢大人说自己不愿意和殊晴同行,她就可以代自己安排的话,听她的就可以了。 她可太喜欢谢大人了。 政治家的语言艺术之:事定与再议。 什么是“事定”? 彻底扳倒政敌? 天下太平? 这本身是一个遥遥无期,没个准信的概念。 再说“再议”,议什么?怎么议?全都没有说。 这是一个没有具体内容的空头支票。 不愧是禛禛! 深得我心。 宁时心里那点关于殊晴的纠结,几乎是瞬间就被谢禛这句“事定再议”抚平了,甚至诡异地升起一种“得救了”的窃喜。 她几乎是立刻就说服了自己:对啊,京城情况未明,带着情绪不稳的殊晴确实冒险。 等一切安稳了,再接她过来,岂不更周全? 谢大人考虑得真是周到! “大人思虑周全,下官……”她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摆出一副“全凭大人做主”的恭顺模样,只是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到底泄露了几分心思,“下官感激不尽。” 她刻意用了近来在谢禛跟前十分少用的自称“下官”。 无他,和谢禛刚刚喊她的“宁参军”形成映照罢了。 谢禛岂会看不出她那点“不敢想又不敢说”的小心思和微妙的自称,眸光微动,却也不点破,只微微颔首,转而道:“此去京师,路途虽不算遥远,但圣命催得急,难免车马劳顿。你身上旧伤未愈,回去仔细准备些,备些路上用的药。” 谢大人这么说的时候,多半是自己已经备了不少,让自己两手准备了。 宁时挑眉,笑嘻嘻地看了谢禛一眼,贫了一句:“大人放心,下官原是江湖浪客,命硬得很。倒是大人您,案牍劳形,才是该多备些参片补补。” 她说着,眼神往谢禛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上一瞟,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不介意 “总不能一路都靠批公文提神吧?” 谢禛被她这话逗得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淡:“本官自有分寸。” 气氛似乎轻松了些。宁时正想着是再贫两句还是识趣告退,却见谢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口的纹绣,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较之前更缓了几分: “方才在退之兄面前,言辞举止略显疏远,是因此行干系甚大,不宜令外人窥探过多。无咎......莫要介怀。” 宁时一怔。 她没想到谢禛会特意提起这个,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解释——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安抚的意味。 方才那一点点因“宁参军”而生出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细微别扭,瞬间被这句话熨得平平整整,甚至泛起一丝甜意。 原来她注意到了。 原来她在意自己是否介怀。 “咳,”宁时摸了摸鼻子,试图掩饰那点不争气的开心,眼神飘向别处,“大人说哪里话,正该如此。大元讲求尊卑有序,反倒是下官......呃,反倒是我所习惯的那套相处模式太格格不入,我明白的。” 自己真是格外的从善如流,悄悄把自称又换了回来。 谢禛见她如此,便知她并未真的心存芥蒂,眼底极淡的关切如露水隐入晨光,恢复了平日清冷的神色:“嗯。你明白就好。” 她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一叩,似玉磬轻鸣,转而提及另一事:“这一路上的护卫之事已定。此番回京,由卫霖率其麾下最精锐的一队人马,全程护你周全。” 宁时闻言,眼底倒是闪过一抹亮色。 小卫? 你是说现在对自己好感度高达82%的小卫吗? 这安排倒是深得她心。 因为谢大人不说,她也会去叫小卫跟来的。 谢禛继续道,语气平稳如叙常例:“此人性子虽冷厉阴鸷,然悍勇机变皆属顶尖,更难得的是对你颇有几分赤诚。有她这把利刃在侧,沿途宵小不足为虑。” 她说到“颇”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俨然是深以为卫霖对宁时的情意千真万确。 言辞间,已将卫霖视为可堪托付性命的屏障。 宁时下意识摸了摸下巴。确实,论起冲锋陷阵、临机决断,卫霖堪称一把淬炼过的绝世宝刀,有她护卫,安全感自是不同。 “无恙她在这方面确实是令人安心。” 话语间不觉间带了三分赞许。 也算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孩子,自己引导到正途的孩子,怎能不骄傲一下? 前些月她武功还在的时候倒是也指点过她几招,不过时间太短了。 很明显,小卫比起自己的剑法还是喜欢那种刚猛无比的刀法多些。 不过呀,她......喜欢自己多些,所以倒是练剑法多些。 小卫超爱的。 不过自不必说,她并没有打算回应这份喜欢。 而且她,正心安理得地利用这份喜欢,来控制她的行为。 自己真的是个有点糟糕的家伙。 ...... “她此刻应在城西校场操练新卒。” 谢禛眸光未离案卷,只淡然说道,“我尚未命人知会她,你过后可以先去寻她,将明日卯时启程之事当面交代清楚,也好让她及早整备人马。” 这话听似寻常,宁时却品出了深意——谢禛是特意予她空间,让她与卫霖先行沟通。 显然,在谢禛看来,她们之间那份在晋地几度出生入死磨砺出的默契,远比冰冷军令更能调动无恙的全力效忠。 “好。”宁时心领神会,当即应下,“也巧,我正有些事需同她商议。” 关于殊晴的安置,关于前路的隐忧,她确需与卫霖这个“自己人”通个气。 谢禛看着她这副模样,不觉眼底带出丝丝笑意,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好,去吧。明日寅时,莫要迟了。”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初长成 不是吧谢大人。 吩咐完公务就赶人? 除了正事就没什么和我可说的了么? 好狠的心。 宁时的表情以一种微妙情绪的扭曲了一下下,随即扯出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来:“既然如此,我便寻无恙去了。那时雍可要留心身体,莫要批公文太迟了些。” 对方头也不抬,轻轻答了声“嗯”。 宁时:“......” 好吧,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往日里在她书房没事找事的悠哉游哉的快活时光,果然自己还是? 开溜为妙。 于是宁时识趣地匆匆道了一声告退,又或许带着些不快之意,便掀帘而出,步入融融春日之中。 阳光顷刻洒满周身,驱散了书房内萦绕的墨香与凝重。 宁时这才长舒一口气,将那些关于圣意、皇权的纷杂思绪暂且吐出,快步往钦差府邸里栓马处行去,预备往城西校场赶去。 这头听得她的脚步声渐远,谢禛的目光才抬起往宁时离开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可瞥了一眼仍是不足够,只是望着人走后的方向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落回案上那封密旨。 她的心绪非常的乱,但今后要如何做,却意外的澄明如镜。 她的指尖只是轻轻点着“亲见问对”四字,眸色渐深。 亲见问对。 这四个字,本身便透着一股不寻常。 而最不寻常的,是这道旨意的缘由。 圣上素来厌恶神仙方术,视之为无稽之谈,对那些炼丹问鬼的方士更是嗤之以鼻。 去年京畿大旱,他被迫主持祈雨大典,最终却成了朝野笑柄,此事之后,他更是对此类玄虚之事深恶痛绝。 这样一位天子,为何会突然对一个远在晋阳的白发仙师,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这不合情理。 这道旨意,绝不可能是出自圣上本人的意愿。 谢禛的脑海中迅速排除了几个可能。 内阁诸公? 那几位她再了解不过。 他们明面上起码是只关心政务或是些许文人娱戏,绝不会拿这种事去触霉头。 后宫的贵妃? 明毓虽宠冠六宫,却也深知圣上脾性,不会投其所恶。 那么,是谁能让一位不信鬼神的君主,去做一件他最厌恶的事情? 除非...... 是有人让他不得不这麽做。 谢禛的目光微微一凝,兀然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位数年前便由自己自幼教导的天潢贵胄——长公主殿下。 宫中人尽皆知,长公主殿下与圣上性情截然相反,她自幼便痴迷于玄学道法,与京中各大道观往来密切,府中甚至供养着数位真人高道。 莫非,是长公主在圣上面前吹了风? 可也不对。 长公主虽地位尊崇,但到底不涉朝政。 即便她能说动圣上,也断然没有能力,让内阁为这样一件私事,发一道星夜兼程的最高级别急令。 这其中的政治分量,远非一位公主所能驱动。 除非...... 在长公主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一个连圣上,都不得不忌惮三分的人。 一个其言行,足以被内阁视为国之大事来对待的人。 一个......可能是本朝对“天外之事”,抱有最大探究之心的人。 谢禛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划出了“太清殿”三个字的轮廓。 是了。 只有那位久居太清殿中的那位,才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想通了这一层,谢禛的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 那位天师,一向自诩方外之人,不问凡尘俗务,为何......竟会突然将目光,投向了远在晋阳的“仙师”? 她思绪繁杂,正要抬手去摸身侧茶盏,却发现茶盏已空,身侧那个总能恰到好处为她续上热茶的人,也早已不在。 一种本不该有的不习惯、烦躁之感,夹杂着一丝更深的不安,缓缓涌上心头。 如何排遣?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宁时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 这头宁时已经牵着照夜白,心情颇好地出了门。 在临行前,除了和小卫之外,还要去见谁呢。 总不能是殊晴吧? 既然打算瞒着她,就瞒到底好了。 宁时垂下眼睫,刻意忽略了谢禛口中那句“留足人手护卫”背后,可能隐含的更为严酷的手段。 隐瞒? 人都走了,找不到人了,再傻的人都能觉察得了,如何瞒? 事实上采用的手法可能近于软禁了。 但往好处想,软禁是唯一令人安心的方法。 限制人身,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呈报过来,不怕妹妹跟来又不怕她跑了。 有什么比囚禁更令人安心的法子呢? 况且殊晴之前磕到石头受伤了,借此机会留在晋阳休养几个月也是好的...... 不能让她总是依附着自己而活,好像没有自己便活不下去了一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之前会养成这样,说到底就是因为生活的重心只有自己罢了。 原身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啊! 把殊晴养成这样偏执的孩子,退一万步,原身的错啊! 她没有过往,过往只有和原身的过往,没有未来,她想不到没有原身的未来。 她的武功是从原身这里学的,医术是从原身这里学的,认字是原身教的,厨艺是为了原身学的,可以说她的一切都是原身给的。 她只能这么窒息地去爱,因为除了爱原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是这样高度依赖,终非长久之计。 等她在大京把事情都处理好,把宗门的任务和皇帝那边的麻烦事情处理了,再处理殊晴的事情吧...... 之前她也处理失败了,完全是因为还需要扮演原身的缘故。 现在盐都不带盐了,怎么会再走到精神崩溃、两败俱伤那一步? 就这样定了。 她撇下混乱思绪翻身上马,马鞭挥舞间,不过一刻钟功夫,城西校场便已遥遥在望,尚未走近,便已听得金铁交击之声与整齐的呼喝声混杂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宁时勒马驻足于辕门外,并未急着进去,目光越过栅栏,落在那片沙尘飞扬的操练场上。 夯土台地被春日的烈阳晒得滚烫,尘土混合着百余名乡勇挥洒如雨的汗水,蒸腾起一股粗粝而蓬勃的生气。 空气中弥漫着草屑、皮革与汗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练兵场特有的、令人血脉偾张的灼热。 晋阳本就是山西重镇,北扼雁门,南控河东,自古便是胡汉交锋、兵家必争之地。 而她和卫霖常常巡视的大同更是九边之首,号称“肩背之地”,烽燧相望,鼓角相闻。 在此两地操练新卒,意义非同寻常,所募皆是边民子弟,骨子里便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悍勇与对烽烟的警惕。 此刻,这些新勇正分成数列,随着教头嘶哑的口令,反复操演着最基础的枪阵突刺。 动作尚显稚嫩,配合亦非娴熟,但每一声竭力的呼喝,每一次拼尽全力的突进,都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狠劲。 枪尖虽未开刃,在日光下却也能晃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寒芒。 而在这片喧嚣尘土之上,一点玄色如浓墨滴入沸水,沉静却夺目——卫霖并未披甲,只着一身利落的暗色劲装,抱臂立于点将台旁的一处土垒高地上。 她身姿挺拔如朔风中的白杨,蜜色肌肤被烈日镀上一层薄汗,折射出锐利的光泽。 目光却比枪尖更冷,如鹰隼巡弋,缓缓扫过场中每一张紧张的面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破绽。 偶尔,她并不提高声量,只冷冽地喝出几个字,点出疏漏,那声音便能穿透嘈杂,精准地砸在犯错者的耳膜上,令其骇然变色,慌忙修正。 宁时勒马停在辕门阴影处,微微眯起眼。 不过半月未见,这少女似乎又悄然抽条了些许,身形愈发高挑劲瘦,原本略带少年青涩的单薄肩背,线条已变得结实流畅,蜂腰猿背,蕴藏着不容小觑的爆发力。 烈日将她面颊、脖颈、手腕所有裸露处的肌肤都染成了均匀的蜜色,衬得那双总是沉积着阴鸷与戾气的眉眼,竟也奇异地焕发出几分属于沙场武将的、锐意逼人的英气。 只是那眼神深处的阴狠和煞气,却丝毫未因这身英气而消减,反而内蕴起来,更是令人生寒。 不过,再怎么煞气凌厉,那锋芒却从未对她展露过半分。 不得不说,无恙在她面前,爪子收得是极小心、极妥帖的。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风采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场中的卫霖忽然转头望来。 当看清来人时,她眼底那三尺冰封瞬间消融,如同春雪骤遇暖阳,那其中迸发的灼热惊喜,几乎烫得人心头发颤,却见少女几乎是脱口而出:“无咎姐......” 声音里的惊喜穿透操练的呼喝,清晰可闻。 但“姐”字尾音未落,便似被什么猛地掐断,戛然而止。 卫霖下意识便欲快步迎来,却猛地刹住脚步,迅速环视四周,将那份不合时宜的急切硬生生压下,脸上瞬间重整为属于“卫千户”的冷肃。 是了,她眼下还在操练乡勇,断不是什么适合亲密的场合。 她虽然军功卓着,但是到底是个年轻女子,在军中更是需要确立威信。 有时候她都苦恼着是不是要把自己这张过分阴柔的脸给用什么煞气喷薄的面具掩住才好,否则在军中恐怕兵士难以信服。 总之眼下并非什么合适亲昵的场合,更何况...... 无咎她......本就是喜欢才华横溢的,自己文不如谢禛,武起码要胜她一筹吧。 至少这练兵之责,需得让她瞧出几分气象来。 卫霖心有不甘地按捺下满腔思念,只是那目光,依旧灼灼地钉在宁时身上,亮得惊人。 宁时见她眸中神色瞬息万变,不觉失笑,把马系在一旁的桩子上,飞身三步作两步往卫霖处去了。 哎呀,说到见礼,千户还比自己高半品吧? 不过也是自己不贪军功,不想上班,全推给无恙导致的。 虽然自己品级较低,但威信却从不低,更加之无恙深为爱重自己。 所以其实她们私下里乃至于有些公开的场合,卫霖仍然是敬自己为长官的—— 眼见宁时翩翩而至,卫霖也快步走到她跟前,抱拳行了个礼,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冷调,却仍比对待旁人软和了数分:“参军怎么来了?” 周遭那些累得气喘吁吁却竖着耳朵的乡勇们,虽早听闻卫千户与宁仙师交情匪浅,倚重非常,但他们多是刚应募不久的边地少年,前些月又不曾跟着宁时和卫霖南征北战,何曾见过这位素日冷面煞神般的千户大人露出这般...... 近乎急切又强自按捺的模样? 无数道好奇又敬畏的目光偷偷瞟向宁时。 该说不说,早有耳闻这位仙师外貌出众,又为黎民忧心而年纪轻轻白了头发。 一众乡勇一见仙师果然白发如霜,风姿清绝,威仪棣棣令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心,更是肃然起敬。 正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眼下更不止是肃然起敬,还得再加上心潮澎湃、仰慕不已了。 那些流传于晋阳城外乡野的传说本还将信将疑,此刻亲眼得见,已信了九成九。 刹那间,校场之上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砰砰狂跳的动静。 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低声嘶吼了一句:“真是宁仙师!救了俺爹娘的恩人!”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全场压抑的情绪! “仙师!是活生生的宁仙师!” “俺家阿妹就是吃了仙师派的药才好的!” “给恩人磕头了!” 激动狂喜的浪潮席卷而过,头脑发热的乡勇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队列纪律? 许多人激动得眼眶发红,下意识就要往前涌,更有人已然激动得难以自持,眼看就要屈膝跪拜下去! 卫霖眉头一拧,厉喝出声:“肃静!成何体统!” 音量极大,极有气势,几乎是瞬间压下了场面的骚动。 乡勇们被她一喝,本能地僵住,不敢再乱动,但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激动、崇敬、感激的情绪依旧汹涌澎湃,目光灼灼如同百十支火把,齐齐投向点将台,几乎要将宁时的身影点燃。 他们望着宁时,已不仅仅是肃然起敬,更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如同仰视一座突然降临凡间的、救苦救难的神只塑像。 先前对乡野传说还将信将疑者,此刻经过一番和众人的交头接耳之后已是万分笃定——若非真仙降世,怎会有如此风姿? 又怎能得他们那阎王般的卫千户如此特殊的对待? 整个校场的空气都因这无声却狂热的注视而变得灼热起来。 可台上两人的相处却并未因为台下乡勇的情绪高昂而变易分毫。 却见那白发女子笑了笑,目光掠过卫千户汗湿的额角:“我来看看卫千户练兵的风采。我听军中将官总提你治军严整,号令莫敢不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卫霖抿了抿唇,才因为自己治下的乡勇出了这么大的丑而感觉丢人,却没想到宁时甚至还顺带夸了她两句。 她根本不惯被如此直白夸奖,尤其这夸奖还来自宁时。 她耳根微热,头脑里思量再三,突然下了一个决定,侧身让开一步,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来这些小子早已敬仰参军的英姿了,这才这般热情。前些日子在乡里募兵,有不少小子都是听说有机会见到名满三晋的宁仙师才来的。” “既然‘仙师’亲至,不知道可否......指点这些小子一二?” 这话一出,不仅宁时微讶,连身后副官和近处的乡勇都愣住了。 让这位名动三晋的仙师来指点他们这群新卒的枯燥操练? 何德何能。 真的要浪费仙师救苦救难的时间来教导他们这些粗顽不堪的武人吗? 自惭形秽。 哦不,是大喜过望。 宁时看着台下乡勇或是敬仰或是敬畏又或是仰慕的视线,不觉心下莞尔,从善如流地点头:“也好。” 不过她的武功尽散,眼下比个文弱书生也强不了几分了,卫霖并不是不知道。 心下疑虑间,右手却被卫霖略显潮热的手捉住轻轻地拍了拍。 竟被这刚刚及笄的少女安抚了一下。 宁时:! 侧头看去时,只见卫霖眼中瞬间迸发出粲然的光芒,转身面向校场,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全体都有!列阵!请宁仙师阅兵!”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阅兵 宁时虽以参军之职与卫霖奔走三晋,处理疫情、整顿防务时亦不乏雷厉风行的作为。 倒是也有几次临时组织军队和卫霖一同征讨叛军山匪,但是眼前就有个天生将才,不用白不用。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军权都是全权奉送给卫霖的。 活基本全都送给小卫当磨砺了,自己则在本营干点后勤工作,前一月武功尽失的时候更是只能干后勤的份儿,所幸也没什么危险。 再不济也能靠空间折叠的神技脱身呢,这地儿危险不到哪里去。 所以,真正立于点将台上,面对百余双因操练而灼热、又因她之名而瞬间燃起狂热崇敬的眼睛,正儿八经地“阅兵”,却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卫霖那一声“请宁仙师阅兵”高声掷出时,瞬间点燃了整个校场。 方才还因持续操练而喘息沉重、汗流浃背的乡勇队列,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骤然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不需要任何命令,甚至无需军官呵斥,所有乡勇几乎是同一时刻猛地绷直了因疲惫而微驼的脊背,磨损的枪杆被汗水浸透的手掌死死攥紧,指节发白。 他们竭力昂起头,收紧下颚,将最饱满的精神、最勇武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仿佛迎接的不是一位官职不高的参军的检阅,而是降临凡尘的神只。 每一双眼睛都亮得骇人,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紧紧追随着台上那抹清瘦素淡的身影,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卫霖见状,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随即肃容,再次厉声喝道:“肃静!列阵——迎!” “吼——!” 百余乡勇齐声应和,声浪裂空,不再是散乱的呼喝,而是凝聚成一股粗犷雄浑的力量,带着边地儿郎特有的、与风沙搏斗磨砺出的血性。 脚步隆隆踏地,整齐划一,沉重得让夯实的土地都微微震颤,尘土自无数双草鞋脚下飞扬而起,在春日阳光下弥漫成一片金色的薄雾。 尘雾之中,枪阵瞬息变幻! 虽步伐转换间仍可见生涩,配合也非天衣无缝,但一种森严整肃的气象已破土而出,初具雏形。 百杆长枪齐刷刷斜指天空,未开刃的枪尖在日光下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寒芒森林,锐利的气势扑面而来,竟带着几分沙场秋点兵的肃杀。 而身为目光中心的那位则立于高台,清风猎猎,卷起她霜白长发与宽大衣袖。 她望着台下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望着那些眼中毫不掩饰的感激与近乎信仰的炽热,喉间微哽,胸中竟然涌起难言的豪迈。 她深吸一口气,清朗声音穿透尘埃,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 “将士们辛苦了!” “愿为大人效死!”不知队列中是谁率先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嗓音因激动而撕裂沙哑。 顷刻间,应者如雷! “愿效死力!” “为大人而战!” 咆哮声浪滔天而起,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震得脚下的点将台都隐隐颤动,旌旗的旗面被声浪激得猎猎作响。 卫霖侧立一旁,目光始终胶着在宁时身上。 看她从容受万众注目,看她清冽目光抚过每一张面孔,看她虽失武力,却自有定鼎人心的力量。 这一刻,她仿佛又见疫情肆虐的荒村里,那个彻夜不眠、执拗地从阎王手中抢人的无咎姐姐。 真是,教人动心得不知所措起来。 ...... 于是宁时缓步沿台前行,卫霖紧随其后半步。 每当宁时目光在某处稍作停留,或是微微颔首,那一处的乡勇便如同受了莫大鼓舞,胸膛挺得更高,呼喝之声更响。 一场原本寻常的操练检阅,因宁时的到来,竟演变成了一场士气昂扬的誓师。 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再仅仅是尘土和汗水,更有一种蓬勃欲发的、近乎信仰神明般的力量。 卫霖看着这一切,看着被众人炽热目光环绕的宁时,心底那股混合着骄傲、守护与难以言喻的占有欲的情绪,如同野火般悄然蔓延。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身负惊世之才,武功超群,医术通玄,心思玲珑,本可逍遥天地间,做那不受拘束的云中鹤,却偏偏一头栽进晋阳这泥淖般的困局里,殚精竭虑,甚至熬白了满头青丝。 寻常人若是做了这些事情,十有九成是为了荣利,为了千秋万世的声名。 可她不慕荣利,屡次将唾手可得的功劳推与他人,仿佛那些世人争破头的权势名利于她不过是尘土。 她可以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垂死灾民彻夜不眠,眼眸清澈得容不下半分杂质。 仿佛降临这污浊尘世,只为救赎,别无他求。 这丑陋不堪的世间,怎配生出这样的玉人? 而她对自己更是与旁人不同。 连自己酿下的滔天大错,若是旁人定是要被她拂手斩了,可唯独对自己却轻轻宽宥,赐予了旁人绝没有的权力去将兵,揪着去将功折罪,戴罪立功,才有的今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说明她终究待自己不同呢? 一直都待自己极为特别的。 她所做的一切,对自己而言则是更无异于重生。 这份恩情过于沉重,除了用余生来追随和效忠,别无他法可以偿还。 卫霖由此深信不疑,台上这个人,合该受这世间最滚烫的忠诚、最虔诚的仰望,值得一切最美好的供奉。 而她——这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骨子里都浸透着阴狠与嗜血、本该堕入无边地狱的恶鬼,竟也仿佛也被这抹纯粹的光亮照亮了心灵,生出了想要触碰太阳的妄念。 妄念吗? 还是说,她已经跟着她,触碰到了呢...... 不管如何,她愿做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为她斩开前路一切荆棘,劈碎所有险阻,荡平所有不臣! 凡有碍她眼者,皆可杀;凡有阻她路者,尽可屠;凡有令她蹙眉者,九族亦可灭! 这念头一起,便带着血腥气,偏执又疯狂,却在她心底扎根疯长。 眼下却被她小心翼翼地、完美地收敛进冷硬的面容之下,在她羽翼足够丰满、足以将她彻底护于麾下之前,在她尚无足够实力与朝堂衮衮诸公抗衡之前,这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欲望,绝不能泄露半分...... ...... 待到这场声势浩大、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检阅和临时加练行至尾声,夕阳已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 宁时这才转身,对卫霖轻轻颔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托付:“卫千户带兵有方。晋阳虎贲,锋刃已成!” 卫霖抿唇,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汹涌情绪,只一抱拳,声音铿锵如金铁交击,掷地有声:“霖必不负大人与参军期许!此刃所指,万死不辞!” 于是校场之上,枪戟森森如林,旌旗在血色夕阳中疯狂翻卷。 目光交汇一刹,万语千言,无尽烽火,皆在其中。 喜欢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请大家收藏:()我不记得欠下许多情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