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日,我听见未婚夫要灭我满门》 第一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轰——! “云溪,今日你及笄,我心悦你已久,愿以金凤为誓,聘你为妻,一生一世,护你安好。” 深情款款的誓言,言犹在耳。 可下一瞬,另一道声音,不经耳朵,直接进入她的脑海。 那声音,分明与陆惊年一模一样,语调却再无半分缱绻,只剩冰冷刻毒,和不加掩饰的轻蔑与杀意! 【蠢女人,感动得要哭了吧?】 【真以为本世子看得上你这种货色?你不过是顾家兵权的敲门砖罢了。】 【等你爹那个老匹夫交出兵权,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顾家满门,剁碎了喂狗!送你全家满门去地下团聚!】 她怔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过去三年的爱慕与憧憬,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顾云溪那抹娇羞的笑意也僵在唇边,一点点变冷。 周遭的暖香、人声,都模糊远去,只余下耳内一阵尖锐的嗡鸣。 她指尖冰凉,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 怎么会……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温情脉脉的陆惊年,那个她爱慕三年、即将托付终身的男人。 他依旧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含笑望着她。 可她脑中,那恶毒的算计,一遍遍疯狂回响。 ……是幻觉!她猛地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三日前,陆惊年冒雨为她寻来一株绝版兰草,衣衫湿透,却笑得温柔。 他说,“只要你喜欢,上天入地,我都为你取来。” 那样真挚的眼神,怎么会是假的? 可脑中那句‘剁碎了喂狗’的恶毒诅咒,将那段温情回忆灼烧得面目全非。 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爱慕,什么憧憬,都成了笑话。 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让顾云溪的意识渐渐清晰,这不是幻觉!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自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自救。 她猛地转头,视线惊惶地扫过满堂宾客。 越过人群,目光落在了主位上满脸自得的父亲——大周朝吏部尚书,顾远鸿的身上。 父亲正捋着胡须,欣赏地看着陆惊年,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满意。 父亲……父亲会保护她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个更阴冷的声音打断了。 【总算把这个赔钱货养到了用处!攀上了镇国公府,我离内阁首辅的位置,又近了一大步!】 【陆家有反心,正好需要我顾家的兵权!等他们事成,我便是从龙之功,封侯拜相,光耀门楣!】 【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能换我顾家百年的泼天富贵,她死得值!太值了!】 顾云溪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掌心传来的刺痛,强行将她涣散的神智拉扯回来。 对,还有一个能帮她的人,以温润如玉著称的二皇子,萧景。 萧景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举杯,对着她遥遥一敬。 他笑容和煦,尽显皇家贵胄的雍容气度,是京中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可就在视线交汇时,第三道心声,比前两道更加阴毒,在她脑中炸响。 【这顾家云溪确是人间尤物,可惜,如此绝色,却要便宜陆惊年那伪君子。】 【不过也好,等陆惊年玩腻了,我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将她剥光洗净,当成“礼物”送去安抚北蛮的老可汗。】 【一个女人换几年边境安宁,让她死前为我大周做点贡献,也算她的福气。】 轰! 一个,又一个。 一张张含笑的脸,背后却是一颗颗肮脏、恶毒、自私到极致的心。 她引以为傲的父亲,想用她铺就自己的青云路。 她奉为神祗的皇家,想把她当成安抚蛮夷的牲口,玩腻了就送去屠宰。 而她爱慕了三年,即将托付终身的未婚夫,更是从头到尾都在谋划着如何榨干她家族的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将他们满门屠尽! 京城第一才女? 天作之合? 父慈女孝? 全是笑话! 彻头彻尾的笑话! 绝望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周围喜庆的红绸、宾客虚伪的笑脸、昂贵的香料气味,让她几欲窒息。 她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由谎言与恶意构成的深渊,永无天日。 下一个,会是谁? 就在这时,她混乱扫视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了宾客席间,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少年,穿着一身半旧的武官常服,与周遭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 那是忠勇侯府的次子沈昭,一个在京中毫无存在感的、老实巴交的武将之子。 她甚至没看清他的脸,一道笨拙而真诚的心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 【顾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她好像要哭了……】 【满堂的人都在恭贺,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那个陆惊年,油腔滑调的,笑得太假,不像好人。】 【唉,多好的一位姑娘,京城第一才女,本该嫁得良人,笑靥如花……怎么会这样?希望是我想多了……】 这道声音里,没有算计,没有贪婪,没有欲望。 只有最纯粹的担忧和不平。 顾云溪的眼眶猛地一热,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原来,在这满堂豺狼之中,还有人会为她担忧。 原来,她不是孤立无援。 这微不足道的善意,成了她溺水时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这份善意,没有减轻她的痛苦,但给了她挣扎出这片泥沼的力量,给了她玉石俱焚的勇气! 顾云溪松开搅得发皱的丝帕,重新抬头,看向眼前这场为她精心准备的“盛宴”。 她要如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撕开这伪善的画皮? 她要如何反击? “云溪?云溪?” 陆惊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已经吟完了所谓的诗,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托盘,盘中静卧着一支流光璀璨的金凤衔珠钗。 “吉时已到,请世子为云溪小姐簪发!” 赞礼官高声唱和,声音里透着喜庆。 这是及笄礼的最后一步,亦是缔结婚约的最后一步。 陆惊年脸上挂着温柔完美的笑意,手持象征荣耀与婚约的金凤衔珠钗,一步步向她走来。 而顾云溪的耳边,是他急不可耐的心声。 【快点!戴上这支钗,你就是我的人了!顾家的兵权,也就彻底到了!】 【等我拿到兵权,第一个就砍了你爹的头!再把你卖入军妓营,让你尝尝万人唾弃的滋味!】 【顾云溪,你这颗棋子,马上就要到终点了。】 冷汗,从顾云溪的额角滑落。 她的身子在宽大的华服下,控制不住地轻颤。 不! 绝不!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陆惊年举起了手,将那支金凤钗,对准了她高高盘起的发髻。 凤钗的尖端,即将触碰到发丝。 那一瞬间,顾云溪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只看见陆惊年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贪婪与不耐。 看见了父亲脸上志在必得的微笑。 看见了二皇子那如看玩物般的眼神。 就是现在! 赴死,或重生,就在此一举! 她不再颤抖。 一股冰冷的恨意从丹田徒然升起,贯穿四肢百骸,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后仰的动作看似柔弱无力,实则蓄满了毕生力气。 甩出的手背精准、狠戾,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目标只有一个—— 那只虚伪的、即将为她戴上枷锁的手! “啪!” 一声脆响! 力道之大,让他手腕剧痛,瞬间麻痹! “哐当——!” 金凤衔珠钗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金凤断翅,明珠碎裂。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骇得魂飞魄散! 尚书府的嫡女,竟在及笄大礼上,当众给了镇国公世子这般羞辱! 这一击,不啻于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镇国公府的颜面上! 陆惊年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彻底僵住、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与暴怒。 手腕上火辣辣的痛感,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意外! 陆惊年确认在金钗脱手的瞬间,那双本该是盈满秋水的眼眸,骤然变得森然和毫不掩饰的恨意! 而这边,做完这一切,顾云溪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身子一软,直直向后倒去。 被身后的侍女惊惶地接住。 她双眸紧闭,面无血色,看上去已然昏厥。 但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的耳边,清晰地响起了,陆惊年那一刻由得意转为暴怒、惊疑、杀意沸腾的心声: 【贱人!她竟敢打我!她绝对是故意的!】 【那眼神……她发现了什么?!不可能!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她怎么可能发现?!】 【等着!顾云溪,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章 当众撕婚书,满座皆惊 丝竹声戛然而止,金玉满堂的内堂,却因一个女子的“倒下”而乱作一团。 宾客们的惊呼与窃窃私语交织,气氛紧绷。 顾远鸿一张老脸血色尽失,几乎是卑躬屈膝地对着陆惊年,声音发着颤。 “世子息怒,小女她……她近日确实偶感风寒,身子骨弱,这才失了礼数,绝非有意冒犯,还望……” 顾远鸿求情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见,女儿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顾云溪此刻眼底的温婉柔顺已荡然无存,只余下看穿人心的冷漠。 她一把挥开侍女春禾搀扶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就这么在一众宾客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撑着软榻,站直了身体,重新走回了宴会中央。 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顾远鸿即将崩断的神经上。 “孽障!”顾远鸿又惊又怒,气到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都在哆嗦,“你疯了不成!还不快滚回来,向世子赔罪!” 【这个孽女!她是要毁了我一生的前程吗?!是要我顾家满门陪葬吗?!】 【早知道这么不顶用,生下来就该溺闭了事。】 父亲气急败坏的心声,像一把刀,彻底剜去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父爱的幻想。 原来,在他眼里,她从来不是女儿,只是一件可以随时牺牲、甚至后悔没有及早毁掉的“货物”。 彻骨的冰冷与绝望,跨越生死,再次攫住了她的魂魄。 顾云溪眼皮都未抬一下,那双冰冷的眸子,笔直地锁在陆惊年的脸上。 退婚。 她要退婚! 陆惊年垂在身侧的拳头悄然攥紧,面上却已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受伤与宽容。 “云溪,今日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或许你心中紧张。无妨的,我不会怪你。” 【贱人,还敢出来!等会儿看我怎么让你跪下求饶!今天不把你名声搞臭,我就不姓陆!】 顾云溪迎着他虚伪的目光,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陆惊年被她看得心口一窒,一股被看穿的羞恼与无名火陡然窜起。 【这贱人,竟敢这么看我!还真当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女了?我陆惊年凭《月下西江赋》名动京城,就你这种货色,要不是为了你家的兵权,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道饱含优越与轻蔑的心声,精准劈开了顾云溪脑中的混沌! 《月下西江赋》? 这么多年,他也就这首诗能拿得出手,那么不妨再试他一试。 顾云溪极轻地笑了一下。 “陆世子名满京城,才情无双,云溪好奇,”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世子的才华,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借来的?” 此言一出,陆惊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借来的?!她什么意思?!她怎么会用这个词?!】 【难道她知道了……不,不可能!那个姓张的穷酸早就喂了河里的鱼!《月下西江赋》是我陆惊年的!谁也抢不走!】 这心声,证实了她的猜测! 原来,名满京城的才子之名,竟是他偷来的! 转瞬间,她心生一计:既要他身败名裂,也要自己全身而退! “陆惊年,”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庭院,“我要退婚。” 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你、你说什么?!” 顾远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都在哆嗦,几乎气绝。 陆惊年脸上的宽容面具也险些挂不住,他错愕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云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桩天作之合的婚事是国公与尚书大人定下的,岂能儿戏?” 【退婚?就凭你?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门,明天全京城都会知道尚书府嫡女是个不知廉耻的疯子!】 【顾家也别想好过,悔婚镇国公府,我看顾远鸿这个尚书还能不能继续当下去!】 一句句恶毒的盘算,清晰无比。 顾云溪非但没有被他眼底的威胁吓住,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她对上陆惊年那双故作深情的眼,唇角微扬,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冰冷的讥讽。 “天作之合?世子确定,要娶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为妻吗?” 陆惊年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刹那间笼罩了他。 【秘密?她能知道什么秘密?绝不可能!她在诈我!】 他的心声在疯狂叫嚣,面上却依旧镇定:“云溪,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胡话。” “是吗?”顾云溪的笑容加深,却不达眼底,陆惊年心头发毛,“世子凭一首《月下西江赋》名动京城,至今为人称道。可午夜梦回,你吟的,究竟是自己的诗,还是……别人的绝笔?” 轰! “绝笔”二字,如同一道天雷,正中陆惊年的天灵盖。 他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个穷酸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说话?!】 他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顾云溪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 “城西破庙,将绝笔诗稿卖给你,换了十两银子救命钱的穷书生,姓张,名秀,对吗?” “你拿到诗稿,转身便雇了两个地痞,将他乱棍打死,抛尸护城河。” “陆惊年,午夜梦回,你枕的是诗书,还是他死不瞑目的尸骨?”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惊年的心上,也砸在所有宾客的耳朵里! 整个顾府,安静得落针可闻。 视线像把利剑,将陆惊年死死的钉在原地。 那些平日里奉承他、仰慕他的目光,尽数化为利刃,将他伪装的才子外衣剥得一丝不剩。 他完了! 他的一切都完了! 【不……我不能就这么完了……杀了她!对,只要她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是秘密!我一定要杀了她!】 怨毒到极致的杀意,在陆惊年的心底疯狂咆哮。 顾云溪却像没听见,她看也不看他那张扭曲的脸,转身走向赞礼官手中捧着的托盘。 上面,放着刚刚签订,盖了双方印信的婚书。 “你要做什么?!”顾远鸿惊觉不妙,厉声喝止。 顾云溪根本不理他,纤细的手指拿起那份决定了她半生命运的婚书。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 “刺啦——!” 大红的洒金婚书,被她从中撕成两半! “陆惊年,”她将撕开的婚书,一扬,“从今日起,我顾云溪与你,婚约作废,死生不复相见!” 那撕碎的婚书如两只断翅的红蝶,轻飘飘地、落在了陆惊年那双名贵的云锦靴前。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目光扫过满堂震惊的、恐惧的、算计的脸,最后落在已经气得快要昏厥的父亲身上。 只见顾远鸿身形趔趄,眼前一黑。 那惨绝人寰的叫嚣声在顾云溪的脑中炸开。 【完了!镇国公手握京畿兵权,一向睚眦必报,悔婚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我顾家……我这尚书之位,全都要被这个孽女毁了!】 她知道,从撕碎婚书的这一刻起,顾家,回不去了。 镇国公府,乃至整个京城的门阀世家,都将视她为仇敌。 前路,是万丈深渊。 但,也好过被这群豺狼活生生推入地狱。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府门外,传来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沉重且整齐。 来自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驱散了满院的脂粉香,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肃杀。 就在这死寂的压迫感中,一道沉稳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朕倒是不知道,顾尚书嫡女的及笄宴,竟比朝堂议事还要热闹。” 玄甲卫士向两侧散开,露出身着龙纹常服的少年。 他身形单薄,眉眼尚带青涩,可那双眸子却幽深如狱。 只是被他淡淡一瞥,众人便脊背生寒。 他的目光,在扫过狼狈不堪的陆惊年后,却在顾云溪那张沾着血痕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兴味。 这正是御座上的那位,少年天子,萧临。 他怎么会来?! 第三章 大殿之上的交易 满堂跪地,鸦雀无声。 在这匍匐的人潮中,唯有顾云溪,直直地站着。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望向那个缓步走来的少年。 一个登基三年,却至今仍被困于朝堂,未能亲政的傀儡皇帝萧临。 顾云溪的脑海里,第一次响起属于这位天子的心声。 【镇国公府的蠢货儿子,顾尚书府的疯子女儿,一出好戏。】 【倒比紫宸殿里那些只会磕头的木偶戏,有看头多了。】 这心声,让顾云溪紧绷的心,莫名地,定了下来。 她要赌的,就是他这份看似漠不关心之下,对破局的渴望。 “臣,顾远鸿,教女无方,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顾远鸿的额头磕在冰冷的石砖上,砰砰作响,声音颤抖的得不成样子。 萧临的目光淡淡扫过他,也越过一旁屈辱跪地的陆惊年,精准地定格在顾云溪的身上。 他没理会地上颤抖的重臣,饶有兴致地开口,声音清越。 “顾小姐,为何不跪?” 此话一出,顾远鸿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这个孽障!这个孽障!她是要拉着整个顾家给她陪葬吗?!疯了!真是疯了!】 父亲惊恐的心声传来,顾云溪却恍若未闻。 她迎着萧临探究的目光,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礼,动作从容,姿态优美,却唯独没有寻常臣女的卑微惶恐。 “回陛下,臣女有罪。”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亮坚定。 “但,罪不至死。” “哦?”萧临眉梢微挑,一丝玩味掠过眼底,“当众撕毁婚书,折辱国公世子,按我大周律例,此为藐视皇恩,已是死罪。你凭何说,罪不至死?” 顾云溪挺直了背脊,掷地有声:“臣女所为,非为私怨,乃为陛下——为国除害!”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无数道各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连御座之上的萧临,都露出了些许意外神色。 【为国除害?】 【有意思。】 【朕倒要听听。】 顾云溪注视着龙椅上那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少年天子。 “陆惊年欺世盗名,其心不正,不足为惧。”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 “然其父镇国公陆世恒,拥兵自重,结党营私。此等奸佞之家,臣女,羞与为伍!” “你!” 陆惊年猛地抬头,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怨毒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你血口喷人!” “陛下!陛下!小女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求陛下恕罪!” 顾远鸿更是气得,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女儿。 萧临不置可否,只是那双幽深的凤眸,却牢牢锁定着顾云溪。 “证据?”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臣女,便是证据。” 顾云溪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不闪不避,直视龙颜。 这已是大不敬之罪。 可她的眼神太过坦荡,坦荡到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心。 “陛下可敢与臣女赌一局?给臣女一炷香的时间,臣女愿献上我的投名状。”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的坚定。 “一份……能助陛下卸了这困龙索,真正坐稳这龙椅的投名状。” “困龙索”三字一出,萧临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个顾云溪,她不仅是疯了,她是在用自己的脖子和全族的性命,去赌天子的心意! 萧临沉默着。 他身边的老太监张德海,眼神惶急,额上冷汗涔涔。 【疯了!这顾家小姐是真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困龙索……这三个字,是能提的吗?】 张德海几乎能感觉到,那无形的,来自慈宁宫和镇国公府的两座大山,正轰然压下,要将这御座上单薄的少年,连同他这个伺候了十几年的老奴才,一并碾成齑粉! 【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了……国公爷要是听见了……】 【陛下!我的小祖宗!您可千万别被这疯丫头带进沟里去啊!】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弥陀佛……】 他的心声,像一面破锣,在顾云溪的脑海里疯狂作响,混乱又绝望。 这时萧临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准了。” 他转头,目光淡漠地落在还在战栗的顾远鸿身上。 “顾尚书,借你的书房一用。” 顾府书房内。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殿外的喧嚣与窥探,也隔绝了所有的退路。 兽首铜炉里燃着上好的沉香,满室书卷,墨香沉沉。 萧临随意地坐在紫檀木主位上,姿态慵懒,眼神却如刀。 帝王之威,无声彰显。 “说吧。” 他终于开口,声音一贯的清冷。 “你的投名状。” 【这间书房清雅,用来做你的葬身之地,倒也不算辱没。】 【最好,别让朕失望。】 帝王冰冷的心声,像把淬了毒的刀,随时准备扎穿她。 顾云溪平静地开口。 “陛下眼下最头疼的,无非三件事。” 萧临摩挲着茶盏。 ”其一,户部亏空,国库无银。北境三州大雪,灾民急需救济,可递上来的,却是一片歌舞升平。陛下心知肚明,却动弹不得。” 顾云溪话音一落,萧林摩挲的指节,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怎么知道北境大雪的密报?】 顾云溪继续说道:“其二,朝中权臣一手遮天,镇国公府与文官集团盘根错节,陛下的政令,连紫宸殿的门都出不去。” 萧临摩挲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其三……” “陛下怀疑身边有鬼,日夜不敢安寝。您甚至不敢确定,每日入口的膳食,为您研墨的近侍,究竟是您的人,还是太后与镇国公的眼线。” “啪。” 一声极轻的脆响,玉盏不堪重负炸开一道裂纹。 萧临抬起那双幽深的凤眸,慵懒与玩味尽数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审视。 这些,是他登基以来,夜夜噬心的梦魇! 是他在深宫中,独自咀嚼的苦楚与不甘! 是他最大的秘密! 【她……到底是谁?!】 【难道是朕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不……不可能!有些人,连朕自己都还在怀疑试探,她如何能一语道破?!】 迎着赤裸裸的杀意,顾云溪缓缓抬眸。 “臣女的投名状,便是为陛下,解此三忧。” 她微微欠身。 “臣女,先献上第一份礼。” “户部尚书李从善,两袖清风,节俭持家,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清流砥柱。可他,在京郊翠屏山下,以其亡妻周氏之名,置办了一座庄园。” “庄园景致寻常,唯后院一棵百年老槐树与众不同。树下三尺,便是他私库的入口。” “库中藏金百万,珍玩无数,皆是这些年他利用职权,暗中侵吞的税银与贿赂。此笔巨款,足以解北境燃眉之急。” 顾云溪的声音顿了顿。 “至于库房的机关图样,臣女……亦可知晓。” 萧临猛地,将那布满裂纹的茶盏,掷在桌案上! 他死死地盯着顾云溪,眼中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 李从善!他前日刚收到密报,说李从善与江南盐商银钱往来过密,可派去的人查了数日,竟连一丝线索都摸不到! 而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弱女,竟连私库地点、机关图样都一清二楚! 【她到底是谁的人?李从善的政敌?不对……这等足以灭族的机密,谁会轻易假手于人?!】 【难道……这世间,真有鬼神之说?】 萧临的心中,掀起万丈狂澜。 “陛下,这只是第一份。” 顾云溪迎着他锐利的目光,再次加码。 “北境守将陈武通敌的来往密信,藏在他书房‘海纳百川’牌匾的夹层里。” 当说出接下来的话时,顾云溪的指甲不自觉地刺入掌心,清晰的痛感,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这是她选择这条路,必须亲手斩断的第一道枷锁。 “家父的恩师,被誉为帝师的当朝太傅杨维,与镇国公陆世恒勾结,计划在下个月秋狝之时,逼您下罪己诏,行废立之事,将您……彻底变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轰!” 最后几个字,在萧临脑中炸开。 他猛地站起身! 走到顾云溪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朕,凭什么信你?”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被欲望点燃的兴奋,与极致的危险。 【一把绝世好刀!一把能为朕斩破这囚笼的绝世好刀!】 【但,若不能为朕所用,便只能当场折断,永绝后患!】 顾云溪听着他冷酷的心声,缓缓地,笑了。 “陛下!” 她不退不避,仰起头,直视着他被困的灵魂。 “信与不信,派人去一趟翠屏山便知。” “臣女这条命,连同整个尚书府,都押在陛下的龙案上。” 说着,顾云溪向萧林行了,一个叩拜大礼,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臣女愿助陛下铲除奸佞,收回皇权,坐稳这万里江山。只请陛下下旨,许我一生自由。” 【自由……】 【她费尽心机,不求后位,不求荣华,求的竟是这个?】 萧临的心声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迷惘。 【可笑,在这深宫里,朕又何尝有过一日的自由?】 顾云溪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波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第四章 帝王心术:你为刀刃,囚于我手 “你和我一样,都别无选择,不是吗?” 这句轻飘飘的话,刺破了萧临心中那层伪装的平静。 别无选择。 是啊,他这个皇帝,从登基那日起,就从未有过选择。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将身家性命都押在赌桌上的女子。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谄媚或恐惧,只有一片清澈。 那清澈,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这些年被困龙椅的狼狈。 【疯子的赌局,还是……天赐的利刃?】 【输了,不过是换个死法。】 【赢了……】 【赢了,这天下,才真正是朕的天下!】 他心底的棋盘上,棋子已然落定。 赌上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他眼底沉寂已久的兴味,终于被点燃了,犹如饿狼嗅到了血腥。 萧临心念已定。 他再抬眼时,眸色转深,那是一种打量刀锋的眼神,冷冽,却又暗藏兴奋。 他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身,拉开了那扇沉重的书房木门。 门外,跪了一地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萧临的视线,冷漠地扫过众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顾远鸿身上。 “顾尚书。”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威仪。 “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顾远鸿只觉得背心一阵冰凉,冷汗已经濡湿了内衬,他腿一软,咚地一声又磕了下去。 “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完了!陛下这是要降罪了!顾家完了!我一辈子的经营,全完了!】 陆惊年跪在人群中,垂下的眼帘后,是压抑不住的怨毒与快意。 【疯女人,竟敢在陛下面前告我的状!现在好了,龙颜大怒,看你和顾家怎么死!】 殿中气氛紧绷,人人都等着皇帝那句定罪之言。 萧临却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开口时,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火气。 “顾氏云溪,及笄宴上疯言秽语,冲撞御前,实乃大不敬。” “但……” 他顿了顿,玩味地扫了一眼陆惊年,“念其今日受了些刺激,神思错乱,情有可原。” 陆惊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而顾远鸿则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险些瘫倒。 周围官员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惶恐。 受了刺激? 神思错乱? 这是在说,顾云溪当众悔婚、污蔑世子,全都是因为她……疯了?! 陆惊年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一张俊脸憋成了酱色。 【神思错乱?!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镇国公府的脸,就被一个疯女人白打了?!】 陆惊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直到惨白。 他这才意识到,皇帝根本没打算给他,或者说给镇国公府任何颜面。 “即日起,宣顾氏云溪入宫,于静心苑静养,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朕会请太医院最好的院判,为她医治‘疯病’。” 轰! 这道旨意,比直接定罪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它没有治顾云溪的罪,却用“疯病”二字,将她今天所有的行为都定了性——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她不再是京城第一才女,而是一个需要被关起来“医治”的笑话。 这不仅彻底毁了她的名声,也让镇国公府的脸面,丢得干干净净! 被一个疯女人当众悔婚羞辱,他们连报复都显得胜之不武,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顾远鸿瘫软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入宫静养?静心苑……那不是冷宫吗?】 【这哪里是静养,这是囚禁!陛下这是要将这个孽障关到死啊!】 【也好……也好,只要她不在外面惹是生非,我顾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无人敢言,顾云溪被内侍引着,登上了宫车。 身后的一切,她都懒于再回顾。 无论是那个视她为货物的父亲,还是那群眼神复杂的宾客,都随着马车的启动,被远远抛在身后。 马车辘辘,驶向皇城深处。 静心苑。 名不虚传的冷清。 庭院里杂草丛生,殿门上的朱漆也已斑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腐朽气味。 推开殿门,扑面而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霉味,而是一股暖香。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西域驼绒地毯,将所有脚步声都吞噬殆尽。 角落的兽首铜炉里,燃着顶级的银霜炭,温暖如春,却没有一丝烟火气。 床榻上,被褥是崭新的江南云锦,触手丝滑。 桌案上,摆着一套精致的汝窑茶具,甚至还温着一壶热茶。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 他的脚步极轻,行走间,衣袂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他放下食盒,动作稳定无比,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稳得连盘中汤汁都未曾晃动分毫。 是内家高手。 顾云溪的心沉了沉。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只见庭院的暗影里,隐约有玄色衣角一闪而过。 她屏住呼吸,风中除了草木腐朽的气息,还夹杂着几缕极细微的吐纳之声,一呼一吸,沉稳有力,来自四面八方。 巡逻的脚步声,每一炷香的时间,会准时交错一次,路线覆盖了所有可能的死角和视野盲区。 这哪里是冷宫,这分明是守护绝密要塞的阵势! 顾云溪缓缓关上窗。 “赌对了。” 这哪里是囚禁,这分明是避风港。 一纸“疯令”,一座名为静心苑的坚固牢笼。 这名为静心苑的牢笼,反倒是她此刻最安全的庇护所。 想通此节,顾云溪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名为囚禁,实为……保护。 萧临将她这把刀,藏入了最隐秘的刀鞘。 他给了她一个机会,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现在,就看她的投名状,够不够分量了。 …… 同一时刻,御书房内。 灯火通明。 萧临端坐于龙椅之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眼睛盯着眼前的舆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翠屏山下,百年老槐,树下三尺……】 【北境守将,海纳百川,夹层密信……】 【秋狝,罪己诏,废立之事……】 顾云溪的话,在他脑中盘旋。 这三件事,任何一件泄露出去,都够京城血流成河。 每一条,也都可能是置他于死地的陷阱。 但他别无选择。 与其在温水里被慢慢煮死,不如引颈,饮下这杯可能是毒药,也可能是甘霖的烈酒! 不知过了多久,他敲击的动作停了。 “鹰眼。” 萧临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里落下,片刻后,房梁上落下一人,玄衣束身,行动间悄无声息。 他戴着银面,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那目光不带感情,像是君王手中最锋利也最沉默的刀。 玄甲卫统领,鹰眼。 萧临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剑。 萧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他只用那清冷的声音,吐出了四个字。 “翠屏山下。” 鹰眼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问一个字。 “遵旨。” 声音落下,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浓沉的夜色里。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萧临缓缓闭上眼。 【顾云溪……】 他刚在心中默念出这个名字。 一道如墨的影子融入殿内,无声跪地。 “陛下,暗桩急报。” 萧临睁开眼,眸中杀机与野望交织,声音冰冷。 “讲。” “三日前,顾小姐……曾在城外茶楼,与二皇子长史秘会一个时辰。” 第五章 翠屏山下,龙有逆鳞! 子时,月黑风高。 京郊翠屏山下,一座毫不起眼的庄园,静卧在黑暗中。 一道黑影无声地落在庄园的院墙上。 玄甲卫统领,鹰眼,像一只猎鹰,审视着眼前的猎物。 【一座庄园,守卫松懈,外表朴素,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缺了个角。这就是户部尚书李从善的私产?】 鹰眼心中生出一丝嘲弄。 【是陷阱,还是灯下黑?让陛下压上身家性命来赌的地方?那位顾家小姐,怕不是真疯了。】 他动作却无半分迟疑。 身为皇帝最锋利的刀,他的任务不是质疑,而是执行。 身影一闪,他已越过院墙,落地无声。 庄园内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打瞌睡的家丁。 鹰眼按照陛下转述的指示,身形一晃,已飘入后院。 后院正中,果然有一棵老槐树。 【后院老槐,树下三尺,北斗七星,从摇光至天枢……】 鹰眼借着云层后泄出的微光,他很快在北侧最粗壮的树根下,发现了那块嵌着七颗鹅卵石的石板。 北斗七星。 鹰眼的手指在触碰到石板前微微一顿,连吐纳的节奏都乱了一瞬。 【……竟是真的?】 他压下心底的波澜,戴上薄如蝉翼的皮手套,按照“摇光、开阳、玉衡……”的顺序,依次按下。 指尖传来石块下陷的细微触感,沉稳而有序。 当最后一颗“天枢”被按下。 “咔。”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机括声自地底传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极淡的、奇异的甜香。 鹰眼鼻翼微动,动作一僵。 【飞仙倒!解药先行!】 这股香气,是西域奇毒“飞仙倒”的唯一解药。 若无此香,三息之内,脏腑糜烂,神仙难救。 若顺序按错,或者强行破开,飞仙倒会从地缝里溢出的,那面对的将是无声的死亡。 一滴冷汗,从鹰眼的额角缓缓s渗出。 这已非防盗,是索命!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乃至陛下,都远远低估了那位身处深宫的顾家小姐。 她给出的不是情报,而是连着敌人祖坟构造都一清二楚的灭门图! 石板无声滑开,露出幽深的洞口。 鹰眼闪身而入。 地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精铁大门,门上同样是北斗七星图案。 他再次依序按下。 “轰隆隆——”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门缝洞开的瞬间,一道刺目的金光泄出,鹰眼下意识地抬手遮眼。 饶是鹰眼见惯了生死与财富,此刻也被这几乎要溢出地库的贪婪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堆积如山的金砖,码放得整整齐齐。 旁边是数不清的大箱子,有的敞开着,里面是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成色顶级的翡翠玉器、各色耀眼的宝石,胡乱堆在一起,仿佛只是些不值钱的石头。 墙壁上挂着的,随便一幅,都是前朝名家的绝笔字画。 最里面,是一排排楠木架子,上面摆放着数不清的账册。 【两袖清风……李从善……】 他脑中闪过那张清癯节俭的脸,与眼前这片金山玉海重叠,荒唐得可笑。 【这叫节俭?皇帝的内库都没这么阔绰!这老匹夫,是把半个国库都搬回了家?!】 他径直走向最深处的楠木架,随手抽出一本账册。 “景元三年,江南织造,孝敬冰敬炭,白银三十万两。” “景元四年,两淮盐运使,买通关窍,田玉观音一尊,黄金五万两。” “景元五年,吏部侍郎王维,求兵部尚书之位,献‘投名状’,北境三州军防舆图……” 鹰眼的手指猛然收紧,账册的边角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这上面记录的,哪里是金钱往来? 这是一张足以颠覆大周,让无数人头落地的催命符! 他迅速将这本核心账册用油布包好,揣入怀中,转身离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宫,面圣。这份东西,一刻也不能在宫外多留。 当他重新回到地面,将机关复位时,心中对那位顾小姐的评价,已经彻底颠覆。 【疯子?若她是疯子,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人清醒?】 【此女……是陛下的刀,还是……更深的深渊?】 …… 御书房内,烛火跳动。 灯火燃尽了一轮又一轮。 萧临端坐于龙椅上,面前的书卷一个时辰未曾翻动一页。 他在等,等一个,能决定他君临天下,或是万劫不复的宣判。 【去了这么久……是没找到?还是……她骗了朕?】 萧临的心,既渴望她是真,又恐惧她是计。 这两种念头像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 【如果她骗了朕,那静心苑,就是她的葬身之地。朕绝不允许任何人,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如果……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就不是一把刀。 她是上天赐给他,用来斩破这重重枷锁的神兵利器!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顾云溪在顾府书房里,仰头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清澈,坦荡,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和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 【她说,我们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一道如墨的影子融入殿内,无声跪地。 并非鹰眼。 “陛下,暗桩急报。” 萧临睁开眼,声音冰冷:“讲。” “三日前,顾小姐……曾在城外茶楼,与二皇子长史秘会一个时辰。” 【果然,】萧临在心中冷笑,【这世上哪有凭空掉下的刀,不过是另一把想捅穿朕心口的匕首罢了。】 二皇子!那个觊觎他皇位、与镇国公府暗通款曲的二皇子! 【她……是二哥的人?】 【这一切,是她献给朕的投名状,还是……献给二哥的?用朕的信任,换取更大的利益?】 萧临捏着密报。 所以,她不是疯子,而是二哥布下的另一颗棋? 他没有说话,指节却因用力而一寸寸发白,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掌中,攥成了一团。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另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案前。 鹰眼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掌中托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块。 萧临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几乎是抢步下阶,一把从鹰眼手中夺过那个包裹。 三两下撕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本寻常的青布账册。 他握着账册的手,青筋暴起。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翻开了第一页。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彻底停滞了。 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笔笔血淋淋的数字,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球上,也烙在他的心上! 镇国公、太傅、六部尚书、封疆大吏……一张无形的巨网,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而他,就是被困在这张网中央,动弹不得的猎物。 “噗——”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摊开手帕,上面是一滩刺目的殷红。 他看着那抹血色,忽然,极轻地笑了。 笑声很低,不带一丝温度,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 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压抑太久后病态的狂喜。 【困龙索……】 他将染血的手帕与那本催命的账册,一并攥紧在掌心。 【原来,这就是朕的困龙索!】 【顾云溪……你究竟是来解开它的,还是……给它再上一道锁的?】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穿透殿宇,望向静心苑的方向。 声音很轻,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来人。” “传顾云溪。” 第六章 惊天豪赌!用我的命,掀翻这朝堂! 子时,月隐星稀。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萧临孑然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扯成一头被囚于牢笼的困兽,獠牙与爪影在烛光中无声咆哮。 他面前的龙案上,摊着一本青布账册,旁边是一方染血的丝帕,和一团被攥得不成形的密报。 【二皇子……顾云溪……】 【你们,是在合演一出好戏,给朕看吗?】 那本足以颠覆朝堂的催命符,与那张写着“背叛”的薄纸,一并被萧临攥在掌心,几乎要嵌入血肉。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一把绝世好刀,能为他斩开这重重枷锁。 可到头来,这把刀的刀柄,或许根本就不在他手中。 极致的愤怒与狂喜之后,是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雪夜,眼睁睁看着母妃饮下毒酒,而他却无能为力。 那种被背叛、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 他缓缓抬首,幽深的凤眸里,压抑着病态的兴奋与毁灭一切的疯狂。 “来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响起,透着沙哑。 守在殿外的张德海应声跪下:“陛下。” 萧临的目光穿透了殿门,望向静心苑的方向,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敲骨吸髓的寒意。 “传顾云溪。” …… 当内侍尖细的嗓音在静心苑外响起时,顾云溪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枯枝上仅存的一片黄叶。 她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 从御书房到静心苑,不过一盏茶的路程。 但萧临的旨意,却在两个时辰后才到。 这两个时辰,足够鹰眼一个来回,也足够他将结果,呈到萧临的面前。 她赌赢了第一步。 现在,是第二步,也是最凶险的一步——如何让他相信,她这把刀,只会为他所用。 通往御书房的宫道漫长而寂静。 顾云溪跟在提着宫灯的小太监身后,脚步平稳,裙裾曳地,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她能感觉到,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那些是萧临的影子,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推开御书房厚重的殿门,一股混杂着龙涎香与血腥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萧临端坐于龙案之后,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用一方干净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仿佛要擦去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顾云溪的目光落在他手边,那本青布账册安然躺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她心头一定,缓缓屈膝,行礼。 “臣女顾云溪,参见陛下。” 萧临没有让她起身,也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只听得见烛火爆开的轻微声响。 这时的沉默,比雷霆之怒更具压迫。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抬起眼,那双眸子,是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半分找到宝藏的喜悦,只有被欺骗的暴怒与凛冽杀意。 “唰——” 那团皱巴巴的密报被他指尖一弹,如同一片枯叶,精准地旋落在顾云溪的脚边。 “三日前,城外茶楼,二皇子长史。” 萧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顾云溪,你当朕是傻子吗?” 来了。 顾云溪的心猛地一沉,视线扫过那团密报。 【二皇子长史……查到了这里。】 这本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后路,是为她和陆惊年的未来所铺的垫脚石。 她爱陆惊年,却从不天真。 镇国公府树大根深,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她深知仅凭夫君的宠爱,绝不可能在那样的深宅大院中安稳立足。 为了日后能在陆家站稳脚跟,甚至在关键时刻能帮上陆惊年一把,她早就开始暗中调查京中各方势力。 二皇子与镇国公府面和心不和,是她早就看出的端倪。 接触其长史,一为试探,二为留一条日后可用的线,作为她嫁入陆家后的筹码。 【谁能想到,这份为爱铺就的谋划,如今却成j就了她递给帝王的、沾血的投名状。】 一瞬间的思绪翻涌被她死死压下。 顾云溪没有丝毫慌乱,缓缓抬头,迎上萧临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睛,平静地开口: “陛下,那不是臣女的背叛,而是臣女献给您的……第四份礼。” 萧临心中一震。 【第四份礼?】 【死到临头,还在故弄玄虚!】 他的心声充满了暴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哦?说来听听。你的解释,若不能让朕满意,这御书房,就是你最后的葬身之地。” “臣女不敢。” 顾云溪垂下眼帘,声音清晰而冷静,“臣女去见二皇子长史,只为做三件事。” “第一,试探。试探二皇子与镇国公府的勾结,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臣女以‘父亲与陆家有反心,我惶恐不安,愿投靠二皇子以求自保’为由,向他‘投诚’。他信了。” “第二,下饵。臣女向他透露了一个假消息——家父的兵符,藏于书房暗格。如今,二皇子的目光,只会死死盯住我父亲的书房,而不会妨碍陛下,去做真正要紧的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埋钉子。” 顾云溪的声音顿了顿,再次抬眸直视萧临,“从此以后,在二皇子眼中,臣女是他的人,是一颗可以随时启用来对付镇国公,甚至对付陛下的棋子。只要陛下需要,臣女随时可以成为一把,从内部刺穿他心腹的刀。” 一番话,不疾不徐,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萧临眼中的杀意,渐渐被震惊与不敢置信所取代。 【她……她竟然……】 【她不是在被动地解释,她是在主动地布局!在踏入顾家书房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切?】 这个认知,比那本地下宝库的账册,更让他感到心惊。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可眼前这个女子,分明也在布一个同样巨大的局。 而他,是她棋局中,最关键的一环。 “你凭什么觉得,朕会信你这番说辞?” 萧临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却悄然隐退。 “就凭这个。” 顾云溪指向龙案上的账册,一字一句道:“臣女若为二皇子之人,大可将这份足以扳倒镇国公与朝中半数官员的账册,献给二皇子,而不是……陛下您。” “有了它,二皇子登基,指日可待。臣女,亦可一步登天,成为新朝第一功臣。何需在此,冒着杀头的风险,向您解释?” “陛下,您该问的不是信与不信。” 顾云溪的背脊挺得笔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坦诚,“而是看陛下您。” “是想继续当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还是敢与臣女一起,赌上这万里江山,将这腐朽的朝堂,掀个天翻地覆!” 【掀个天翻地覆……】 萧临的心,被这六个字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跪在地上,身形单薄却脊梁挺直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不加掩饰的野心与疯狂,那是一种与他同源的,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 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压抑许久后,终于寻到同类的释然与快意。 “好一个‘掀个天翻地覆’。” 【好一张利嘴,好一个攻心为上。这把刀……是二皇子磨利了送来的,还是她自己找上了朕这个新主人?】 【是忠是奸,一试便知。】 他走下御阶,亲手将顾云溪扶了起来。 动作看似温和,心声却冰冷刺骨。 【既然是刀,就要见血。】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手臂,寒意顺着血脉钻心,那不是扶持,而是一种无声的禁锢与宣告。 “这第四份礼,朕暂且收下。” 顾云溪知道,从今夜起,她不再是顾家孤女,他亦不再是孤军奋战的困龙。 这盘棋局的厮杀,正式落子。 萧临的笑意不达眼底,他收回手,转身踱回龙案后,声音陡然转冷:“既然刀已出鞘,朕便要看看它的锋芒。” 他抬起眼,目光如剑,直刺顾云溪:“明日早朝,朕要你,亲自上殿,弹劾李从善!” “朕不仅要他身败名裂,”萧临的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点,语气森然,“朕还要用他的血,来告诉满朝文武,朕的耐心……已经用完了。” 第七章 御前行走?这把刀,杀疯了! 次日,寅时刚过,天色未明。 金銮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百官已按品阶列队,等待早朝。 窃窃私语声在拂晓的寒风中流窜。 “听说了吗?昨日顾尚书府那场闹剧,镇国公府的脸面,算是被个疯女人踩在地上碾了。” “何止啊!陛下亲临,竟只将那顾氏女带入宫中,说是‘静养’。我看,陆世子的名声才是毁了,怕是要沦为京城最大的笑柄。” 户部尚书李从善站在文官队列前首,听着周遭的议论,清癯的脸上不动声色,眼底却闪过一丝轻蔑与快意。 【一个疯癫的黄毛丫头,也敢攀扯镇国公府?如今被陛下圈禁在冷宫,这辈子都别想出来。顾远鸿这个老匹夫,生出这等孽障,仕途也算到头了。】 他抚了抚自己浆洗得发白的官服袖口,心中一片安然。 翠屏山的秘密,除了他自己,只有死人知道。 任她疯言疯语,也动不了自己分毫。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唱,百官肃静,躬身行礼。 萧临身着龙袍,缓步走上御阶,端坐于龙椅之上。 今日的他,与往日的隐忍沉静截然不同。那双幽深的凤眸扫过阶下群臣,带着一股令人脊背生寒的压迫感,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凝滞得可怕。 就在众人以为早朝将如常开始时,殿外,太监总管张德海尖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宣——顾氏云溪,上殿。” 轰! 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金銮殿内炸开! 满朝文武,皆是骇然抬头。 一个女人?一个昨日才被陛下定性为“疯病”的女人,竟要上金銮殿?! 这……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李从善脸上的安然瞬间凝固,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 在百官震惊、疑惑、惊惧的目光中,顾云溪一袭素衣,步入殿中。 她身无环佩,未施粉黛,却身姿挺拔,步履从容。那张素净的脸上,没有半分“疯癫”之态,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萧临,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跪拜大礼。 “臣女顾云溪,参见陛下。” “平身。”萧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目光落在顾云溪身上,仿佛在欣赏一把即将饮血的利刃。 【朕的刀,就在此地,向朕证明你的锋芒吧。】 顾云溪缓缓起身,目光一转,精准地锁在了户部尚书李从善的身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像一把手术刀,要将他层层剖开。 “臣女有本要奏。”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臣女,要弹劾户部尚书——李从善!” 满场哗然! 李从善又惊又怒,猛地出列:“你……你一个疯癫妇人,竟敢在金銮殿上血口喷人!陛下,此女妖言惑众,藐视朝堂,请陛下治罪!” 【这贱人!她怎么敢?!她想干什么?!】 萧临靠在龙椅上,指尖轻敲着扶手,饶有兴致地开口:“哦?说来听听,朕也好奇,李尚书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是朝野皆知的楷模,何罪之有?” 他竟,给了她辩解的机会! 李从善的心,猛地一沉。 顾云溪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锥: “两袖清风?敢问李尚书,您府上烧的,可是每日需从西山运来的银霜炭?您喝的,可是武夷山上一年只产二两的母树大红袍?” “敢问李尚书,您口口声声忧心国库亏空,北境灾民食不果腹。为何去年冬,北境三州雪灾的千万两赈灾款,到了户部账上,却只剩不足百万两?其余的银子,是凭空蒸发了,还是……流入了某些人的私库?” “你……你胡说八道!”李从善脸色煞白,厉声反驳,“赈灾款项皆有账可查,岂容你在此污蔑!” 【她怎么会知道银霜炭和大红袍的事?!这些事极为隐秘,除了心腹无人知晓!难道……我身边出了叛徒?!】 “账目,自然是做得天衣无缝。”顾云溪的目光越发冰冷,“可人命,做不了假!北境三州,冻死饿死的冤魂,正在天上看着你!” 她向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 “李从善,京郊翠屏山下,那座以你亡妻周氏之名置办的庄园,你敢说没有吗?” “你敢说,庄园后院那棵百年老槐树下,没有藏着你半个国库的赃银吗?!” 轰——! 最后一句,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从善的天灵盖上!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脸上血色尽失。 【翠屏山……老槐树……她……她怎么可能知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只剩下语无伦次的嘶喊:“疯了……你一定是疯了!陛下!陛下明鉴啊!臣冤枉!臣比窦娥还冤啊!” 他的盟友,太傅杨维立刻出列,痛心疾首道:“陛下,顾氏女所言,皆是捕风捉影,毫无凭据!如此污蔑朝廷重臣,动摇国本,其心可诛啊!” “没错!请陛下严惩此女,以正视听!” 一众官员纷纷附和,殿上一时嘈杂起来。 【一定要保下李从善!他若是倒了,下一个就是我!】杨维的心声,充满了急切与恐惧。 萧临看着这殿上众生相,嘴角的笑意越发冰冷。 “凭据?” 他淡淡开口,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对着身后的鹰眼,使了个眼色。 鹰眼会意,自怀中取出一本青布账册,高声道:“景元五年,吏部侍郎王维,求兵部尚书之位,献‘投名状’,北境三州军防舆图……” 只念了一句,吏部侍郎王维便“咚”的一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鹰眼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继续念道:“景元四年,两淮盐运使,买通关窍,献田玉观音一尊,黄金五万两……” “景元三年……” 他每念一句,便有一名官员脸色煞白一分。 那本账册,如同一本阎王的生死簿,被点到名字的人,魂飞魄散。 李从善彻底瘫在地上,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萧临站起身,走下御阶。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那本账册,轻轻地,丢在了李从善的面前。 “李爱卿,”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你还觉得冤枉吗?” 李从善看着那本熟悉的账册,像是看见了索命的恶鬼,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鲜血淋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臣知罪!臣一时糊涂啊!” 萧临的目光,冷漠地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百官,最后,落在了顾云溪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 【好一把刀。】 【朕的耐心,确实用完了。】 他转过身,声音如九幽寒冰,响彻整个金銮殿。 “来人!将李从善、王维等一干逆贼,拖下去,打入天牢!抄没其全部家产,充入国库!” “朕要用他们的血,来洗一洗,这朝堂上的污秽!” “至于顾氏云溪……” 萧临顿了顿,玩味地看着她。 “弹劾有功,然言行无状,功过相抵。暂为‘御前行走’,随侍朕的左右,戴罪立功。” 旨意一下,满朝震动。 从一个被圈禁的疯女,到天子近臣的“御前行走”。 所有人都明白了。 天,真的要变了。 而掀起这场滔天巨浪的,正是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看似无害的女子。 她,是陛下的刀。 一把已经见了血,而且,还会继续见血的刀。 第八章 妖女之名,帝王之盾 李从善被拖拽出金殿,哀嚎声渐远。 殿内一片寂静。 众臣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临缓缓起身。 龙袍下摆扫过白玉台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每个字都如刀锋般锐利。 “着玄甲卫统领鹰眼,即刻查抄李府上下,配合大理寺与刑部,反抗者,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殿中几位官员身形微颤。 玄甲卫是天子亲军,只听帝王一人之令,动用玄甲卫查抄臣子,这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鹰眼单膝跪地,声音洪亮:“遵旨!” “另外。” 萧临目光缓缓扫过满朝文武。 每个被他目光掠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李从善一案牵涉甚广,朕要三日内见到结果。” “三日之内,朕要看到所有涉案之人的供状,看到我大周的国库,重新充盈起来!”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叩首领命:“臣等……遵旨!” 三日? 这是要速战速决,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这是帝王雷霆万钧的铁腕! 有人暗自擦汗,有人神色惶恐。 萧临挥袖:“退朝。” 众臣如蒙大赦,匆忙退出。 窃窃私语声渐远。 御书房内,萧临独坐于龙案之后,手指轻叩扶手。 “宣顾云溪。” 片刻后,顾云溪步入。 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金殿上的惊涛骇浪与她无关。 萧临背手而立,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 “李从善招了。” “意料之中。” 顾云溪淡然道。 “他那种人,骨头软,最怕死。” 萧临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示意内侍递给顾云溪一张纸。 “他招出的名单,与你所知,可有出入?” 顾云溪心中一凛。 萧临这是在试探她的情报来源,更是在怀疑她背后是否还有别人。 “回陛下,臣女只是一介深闺弱女,所知有限,皆来自坊间流言与过往的蛛丝马迹。至于朝堂之上盘根错节,非臣女所能窥探全貌。” 她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都推给了“猜测”。 萧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走近,属于帝王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审讯之时,户部员外郎钱维,最是嘴硬。但朕的人只提了一句他那在城西斗鸡走狗的独子,他便全盘托出。” “工部主事赵明远,朕只让鹰眼站在他面前,什么都没做,他就尿了裤子。” “顾云溪,”他几乎贴近她的耳边,声音悠悠然,“这些人的软肋,你……是不是也知道?” 顾云溪眸光微闪。 萧临已经开始怀疑她能洞察人心的能力了。 她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陛下天威,宵小之辈自然闻风丧胆。臣女不知软肋,只知公道人心。” 萧临凝视她片刻。 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审视。 “很好。” “此案余波未平,你,便留在宫中,替朕看着。” 三日后,京城腥风血雨。 李从善及其核心同党十三人,被斩首示众。 首级悬于城门三日。 另有八十七名官员或革职查办,或流放边疆,或降级调任。 朝堂之上,竟空出了近三成的位子。 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金殿之上,萧临端坐龙椅。 看着殿中央那座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堆砌而成的小山。 这些都是从李府抄没而来。 阳光透过殿顶琉璃瓦洒下,照得那些财宝金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 “诸位爱卿,都看一看。” 萧临声音洪亮。 “这,便是李尚书多年来的‘两袖清风’!” 满朝文武,面无人色。 “据大理寺清点。” 萧临起身,踱步到那堆财宝前。 “李从善贪墨之数,光是白银,便足有八百万两!黄金三十万两!” 他拾起一块金锭,在掌中颠了颠。 “八百万两白银,足以让朕北境的十万将士,衣食无忧地度过三个寒冬!” 萧临的声音越来越冷。 “而李从善,却在朝堂上哭穷。” “说国库空虚,说要与民休息,说要节衣缩食。” “哈。” 萧临冷笑一声。 将金锭重重掷于地上! 清脆的撞击声在大殿内回荡。 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朕今日,便将这些赃款,尽数拨往北境,充作军饷,抚恤灾民!” 殿内响起稀稀落落的赞颂声。 “陛下仁慈!” “陛下圣明!” 萧临扫过每一个臣子,重新落座,声音森然道: “朕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在朝堂上,见到如此‘清廉’的臣子。若还有人想步其后尘,朕,不介意再多砍几颗脑袋!” “若还有人想步李从善后尘,朕绝不手软。” 静心苑内,顾云溪正在院中喂鱼。 手中鱼食撒入池中,锦鲤争相游来。 侍女春禾匆匆跑来,满脸激动与崇拜:“小姐!外面都传疯了!说您是神仙下凡,是专门来收拾那些贪官的活菩萨!” 顾云溪淡淡一笑。 她知道:李从善倒台,必然会引起连锁反应。 太后、镇国公,还有那些隐藏更深的敌人。 都会开始反扑。 而萧临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审视转向了某种程度的信任。 但这种信任还远未稳固。 她需要更多的筹码。 春禾压低声音打断了思绪中的顾云溪,“小姐。” “外面还有传言说,陛下要重用您呢。” “说您要做女官,掌管朝政。” 顾云溪眸光微闪。 “宫中谨言慎行。”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尖细的嗓音。 一名小太监快步而入:“顾姑娘,陛下有旨。” 顾云溪放下鱼食,跪地接旨。 “……顾氏云溪,才智过人,协助朕破获惊天大案,功不可没。特册为‘御前行走’,无品无级,可自由出入宫禁,参赞机要。钦此。” “臣女谢恩。” 小太监退下后,春禾兴奋得跳了起来。 “小姐!您真的做官了!”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还是御前行走!” “这可是连那些大学士都羡慕不来的差事!” 顾云溪将圣旨收好,嘴角微扬。 无品无级,却能参赞机要。 这是恩赐,更是枷锁。 是将她这把刀,彻底绑在了“天子之刃”的名号上。 从此,她便是帝王手中的盾,也是朝臣眼中的妖女。 第一步,总算走稳了。 夜幕降临,宫灯如星。 顾云溪独自站在静心苑的小亭中,望着远处沉沉的宫墙。 那堵墙,隔开了她与自由。 也隔开了生与死。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提着灯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亭外,是跟在萧临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德海。 他躬着身,声音压得极低。 “顾姑娘,太后娘娘……在慈宁宫设了茶,请您过去叙一叙。” 第九章 笑里藏刀,太后的赏赐是催命符! 慈宁宫内,龙涎香与百花熏香交织,浓郁得令人窒息。 顾云溪随传旨的张德海踏入殿内,无数道审视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那些视线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的衣料、眉眼,连她行礼的动作都被仔细观察。 她垂首敛眸,身形端正。 凤坐之上,太后雍容华贵,唇边带着慈和的笑意。 "云溪丫头,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太后亲自离座,温热的手掌握住顾云溪微凉的指尖。 "好孩子,在外面受委屈了,哀家听说了。" 太后声音温润,眼中满含疼惜。 "女儿家名节最重,你怎么能当众悔婚?让外人如何议论你,哀家听着都心疼。" 顾云溪垂眸:"太后教训得是,臣女鲁莽了。" 话音未落,太后恶毒的心声传来:【就是这张狐媚脸,竟把皇帝迷得团团转!】 【小小尚书之女,也敢动我的人,找死!】 【当众撕婚书?好大的胆子,踩着陆家上位,做梦!】 顾云溪指尖微动,面上依旧恭顺。 果然,慈和是皮,毒蛇是骨。 "你这孩子,还说这等话。" 太后轻拍她的手背,语气愈发和蔼,"哀家看你聪明伶俐,心性纯良,才是真正的好姑娘。" "那陆家公子……唉。" 她适时停顿,摇头叹息,"算了,事已至此,不提也罢。" 【陆惊年那小畜生,这点小事都办砸了!废物!】 顾云溪心中了然,原来太后与陆家的关系,远比外界所知的更深。 "太后宽仁,臣女愧不敢当。" 她声线微颤,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太后满意地点头,话锋一转:"你初入宫闱,人生地不熟,哀家总归不放心。" 她抬手指向身侧的宫女。 "这是哀家身边最得力的侍女画眉,伺候了哀家十几年,最是稳妥。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免得旁人欺负了去。" 顾云溪抬眼,看向那名叫画眉的宫女。 二十五六的年纪,容貌清秀,垂首敛目,一派温驯无害。 可她的心声却充满恶意:【太后放心,奴婢定会盯死她!她一天喝几杯水,见了什么人,奴婢都会一字不落地报给您!】 【看这小贱人还能蹦跶几天!】 真是精彩的主仆戏码。 顾云溪心中冷笑,面上却受宠若惊,立刻叩首谢恩。 "谢太后厚爱!臣女何德何能!" 她声音里带着激动颤抖的尾音。 "臣女初入宫中,正愁无人指点,有画眉姐姐在,臣女就安心了。"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这丫头倒是识趣。】 顾云溪顺势转向画眉,露出天真怯懦的神态。 "画眉姐姐,日后要多提点我。尤其是在陛下面前,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我一概不懂,生怕惹了陛下不快。" 画眉心中暗喜:【蠢货,这就想收买我?正好,就利用你这根梯子,去探探陛下的虚实!】 【陛下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很快就能一清二楚!】 "姑娘言重了。" 画眉忙屈膝行礼,声音温婉,"奴婢定当尽心伺候。" 太后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意之色明显。 她又拉着顾云溪说了些闲话,句句是关怀,字字是试探。 顾云溪应对自如,将一个被恩宠冲昏头脑的闺阁女子演得入木三分。 "时辰不早,哀家乏了。" 太后终于松开她的手,"记住,受了委屈就来找哀家。" "是,臣女告退。" 顾云溪恭敬行礼,领着新得的"赏赐"画眉,退出了慈宁宫。 刚踏出殿门,一顶明黄轿辇停在不远处。 萧临斜倚在软榻上,透过朦胧月色,目光直接落在她身后的画眉身上。 那眼神,意味深长。 顾云溪心头一紧,领着画眉上前,屈膝跪倒。 "叩见陛下。" 萧临下了轿辇,虚扶一下,"陪朕走走。" 二人并肩而行,宫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画眉与众内侍远远跟在数丈之外。 萧临开口,声音在夜色里带着凉意:"太后的礼物,喜欢么?" 顾云溪正要作答,他的心声先一步传来:【一把是太后的刀,一把是朕的刀。】 【朕倒要看看,谁的刀更利一些。】 她心脏一紧,面上维持着恭敬。 "承蒙太后厚爱,臣女惶恐。" "惶恐?" 萧临轻笑,指间的墨玉扳指缓缓转动,"你该高兴才是。太后身边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得的。" 轿辇无声跟随,夜风带来诡异的静默。 画眉跟在后面,垂首不语,心念急转:【陛下这话何意?他知道了太后的安排?不可能,太后行事向来隐秘……】 顾云溪捕捉到她的心绪,唇角微勾。 萧临再次开口:"听说,你今日在慈宁宫表现不错,太后对你很是满意。" 他侧过脸,视线落在顾云溪面上。 "看来,你很懂得讨长辈欢心。" 顾云溪垂首:"臣女只是本分罢了。" "本分?" 萧临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眼底墨色闪动。 静心苑到了。 "去吧。" 萧临挥手,"记住朕的话,太后的''恩典'',要好生珍惜。" 他特意加重了"恩典"二字。 顾云溪带着画眉行礼告退,望着明黄轿辇消失在宫道尽头,眸光深沉。 萧临,是在警告她,也是在看戏。 这皇宫就是一座斗兽场,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回到静心苑,顾云溪遣退旁人,独留下画眉。 她轻揉眉心,露出几分疲态与惶恐,"画眉姐姐,今日在陛下面前,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怕是说错了话。" 画眉心头一跳,暗道"来了",面上依旧恭顺:"姑娘多虑了,陛下并未表露不快。" "真的么?" 顾云溪抬眼,眼神怯生生的。 她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泄露秘密的慌张与悔意。 "可我……我不小心跟陛下提起了二皇子府的长史……就是那个……我之前在宫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她竟与二皇子的人有过牵扯?!】 画眉心头巨震! 这可是太后都未掌握的惊天秘闻! 是能立刻置她于死地的把柄! 顾云溪清晰地捕捉到她瞬间的僵硬和狂喜,心中冷笑,面上却更显无辜与懊悔:"我是不是……闯下大祸了?" 这句看似无意泄露的秘密,是她主动抛出的第一枚毒饵。 夜色渐浓,杀机四伏。 这场无声的较量,从她亮出獠牙的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第十章 以身为饵!帝王最深的秘密被我听见! 夜色浓重。 御书房外殿,宫灯摇曳,光影摇摆。 顾云溪端坐在矮几前,手中茶盏早已凉透。 更漏在远处敲了三下,寒意从御书房的门缝渗入。 作为"御前行走",顾云溪需要在此守夜,以备萧临随时召见。 她名义上是在守夜,实则是在等内殿那个少年天子批完最后一份折子。 然而内殿却静得异常。 往日这个时辰,总能听到翻阅奏章的窸窣声,或是御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今夜却什么都没有。 顾云溪轻蹙眉头,正欲起身查看。 突然,内殿传来一阵被死死压抑的剧烈咳嗽声。 "咳……咳咳咳!" 紧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重物砸在墙上,又滚落在地的声音。 顾云溪握着茶盏的手指一僵,猛然起身。 "陛下?" 无人应答,只有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 守在殿门口的老太监张德海脸色一白,想进去,又硬生生止住脚步,脸上满是惊惧与为难。 顾云溪不再犹豫。 她提裙,径直想要闯进去。 "顾行走,不可!" 张德海颤声拦住她,"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让开。" 顾云溪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是——"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夹杂着器皿摔碎的清脆回响。 顾云溪不再犹豫,推开张德海,直接闯入内殿。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震。 内殿的龙涎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萧临面色惨白,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倒在御案旁,嘴角溢着暗红的血迹。 他身上明黄色的常服被冷汗浸透,鲜血顺着他紧抿的唇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地上,是摔得粉碎的药碗和一滩深褐色的药汁。 他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 那双平日里深沉的凤眸,此刻充满暴戾与疯狂。 "谁准你进来的?" 他抓起手边的一方镇纸,用尽全身力气朝她砸了过来! 镇纸擦着顾云溪的脸颊飞过,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滚出去!" 声音沙哑可怕。 顾云溪没有理会那个"滚"字,也无视那要将她撕碎的目光。 她迎着他的怒火,快步上前。 "陛下龙体安危,系天下之福,亦系臣女身家性命。"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与他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萧临想推开她,手抬到一半,却浑身脱力地垂下。 就在这时,外殿的张德海问道:"顾行走,陛下如何了?" 顾云溪感到手腕一紧,萧临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冰冷。 顾云溪意会,淡然回道:"无事,陛下只是劳累过度,你们都退下,守好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病痛与高热,让他紧绷的意志出现了裂缝。 顾云溪将他半扶半抱地安置在平日里小憩的软榻上,萧临便陷入了昏沉。 他眉头紧锁,身体因痛苦而微微颤抖,在梦魇中挣扎。 就在这时,顾云溪听到了。 那不是平日里冷酷算计的帝王心声,而是破碎的、带着血泪的呜咽。 【母妃……】 【别喝……那酒里有毒……】 稚嫩孩童的哭喊在她脑海里回荡。 【对不起……是临儿没用……护不住你……护不住……】 顾云溪的手指尖一颤。 她透过眼前这个暴戾的少年帝王,看到了一个无助的孩童,正跪在冰冷的宫殿里,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饮下毒酒,却无能为力。 原来,他那深入骨髓的偏执与狠戾,都源于此。 原来,他坐拥天下,却夜不能寐。 【太后……为什么……】 心声戛然而止,萧临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顾云溪心神震动,她的目光扫向地上那摊深褐色的药汁,又看向榻上因痛苦而蜷缩的萧临。 一个可怕的念头,揭开了所有的谜团! 【是毒……】 【不是急症,是日积月累的慢性毒药!】 【他的母妃死于毒酒,而他自己,正日复一日地,饮下太后亲赐的"汤药"……】 顾云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 这分明是温水煮蛙,一场长达数年的无声谋杀! 就在她惊骇欲绝之时,另一道心声,冰冷、怨毒、却又无比清醒地在她脑中响起。 那是属于帝王萧临最深处的咆哮: 【朕知道……朕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不喝,他们如何安心?不病,他们如何放松警惕?】 【这一碗碗的毒,是朕的催命符,也是朕的护身符!母妃,再等等……等临儿将他们的爪牙一一拔除干净,再来向他们讨还这笔血债!】 这几句心声,比他吐出的鲜血更让顾云溪震撼。 他不是不知,他是太知! 他不是无能,他是隐忍! 斩杀李从善,是他拔掉的第一颗獠牙。 而日复一日地饮下这碗毒药,是他给自己披上的完美伪装! 用自己的性命和痛苦,去麻痹敌人,去换取反击的时间! 顾云溪看着榻上那个看似脆弱的少年。 他不是没长大的孩子,他分明是一头懂得收敛爪牙和杀气的孤狼,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只为等待致命一击! 她心中的怜悯,瞬间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混杂着惊惧、钦佩,以及…… 令人胆寒的同谋感。 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又倒来一杯温水,扶着他,将杯沿递到他的唇边。 萧临混沌的意识被一丝温润唤醒。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里映出的,是顾云溪平静的侧脸。 殿内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冲淡了她平日的疏离与锋芒。 他习惯性地戒备,审视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算计或异样。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那一刻,他听见的,是属于顾云溪的心声,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却在他心底掀起波澜。 ''怜悯? 不…… 这头孤狼不需要怜悯。 他需要的,是另一头能与他并肩撕碎敌人的狼。 好一个…… 以身为饵,与狼共舞。 萧临,你我,才是一路人。'' 没有恐惧,没有算计,没有野心,亦没有怜悯。 只有,棋逢对手的…… 了然。 那一瞬,萧临紧绷的心脏缓缓松开。 他愣住了。 他坚固的心防,在这一刻,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他一直以为,顾云溪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可现在,他才明白,这把刀,不仅有锋芒,更有与他同源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恢复了些许力气,靠着榻,气息依旧不稳。 他看着垂首立在一旁的顾云溪,沙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试探。 "你都……听到了?" 顾云溪缓缓摇头,声音平淡无波:"陛下累了,臣女方才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到。" 萧临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复杂难明的心声在顾云溪脑海中响起。 【是真不知,还是……连朕的脆弱,也被她算计成了棋子?】 他忽然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北境守将陈武通敌的密信,就在镇国公府,''海纳百川''的牌匾之后。" 萧临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清冷与决断。 "那封信,朕要你,亲自去取回来。" 第十一章 一石二鸟,引三方势力入死局! 御书房内,气氛冷凝。 一张描绘着亭台楼阁、暗哨密道的舆图,被萧临随手掷出,轻飘飘地落在顾云溪脚边。 镇国公府布防图。 “这便是镇国公府,龙潭虎穴。” 萧临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他斜倚在龙椅上,凤眸半敛,审视着阶下之人,像是在评估一把刀的成色。 “朕的人,只能为你提供这张图。”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如冰珠砸落。 “如何进去,如何拿到那封信,是你自己的事。” “朕要看到你的价值,顾云溪。别让朕失望。” 这是命令,是试探,更是她作为“刀锋”的第一场真正考验。 若失败,她将再无价值,下场可想而知。 顾云溪缓缓俯身,拾起那张薄薄的舆图。 她没有看图,只是将图纸对折,收入袖中,平静地回道:“臣女,遵旨。” 没有惶恐,没有迟疑,仿佛接下的不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萧临的眸色深了几分。 【有意思,竟连半分惧色都无。】 【镇国公府暗卫如云,高手林立,你一介弱女子,难不成还想飞天遁地?】 【朕倒要看看,你这把刀,究竟要如何饮下这第一口血。】 顾云溪退出了御书房,回到静心苑。 她没有急着展开舆图,而是命春禾沏了一壶热茶,独自坐在窗边,任由袅袅的茶雾模糊了她的眉眼。 强闯,无异于以卵击石,是下下策。 镇国公府既然是虎穴,那便不能由她这个“猎人”亲自去探。 得找一头更凶、更急躁的猛兽,替她闯进去,将那虎穴搅个天翻地覆。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张温文尔雅、野心勃勃的脸。 二皇子,萧景。 一个完美的“破局者”,一把现成的、渴望见血的刀。 镇国公是太后的人,是萧临的眼中钉,同样也是二皇子萧景的肉中刺。 这条老狗一日不除,萧景的帝王路便一日不能平坦。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顾云溪脑中成型。 一个一石二鸟、请君入瓮的计策。 她唇角微不可查地翘起,旋即隐去。 夜色渐深,画眉算着时辰,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 “姑娘,夜深了,喝了安神汤早些歇息吧。” 她将汤碗放在桌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顾云溪。 只见顾云溪正坐在灯下,面前摊着那张镇国公府的舆图,指尖在图上某个标注着“书房”的位置反复摩挲,最终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这可如何是好……分明是死路一条……” 画眉心中一动,面上却关切地问:“姑娘为何事烦忧?可是陛下交待了什么难办的差事?” 顾云溪像是被惊扰的鸟雀,猛地抬头,慌乱地将舆图收拢,动作急切间,手肘带倒了桌角的笔架。 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没……没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慌忙地蹲下身去捡拾。 就在她捡起一张信笺时,一张小小的字条从信笺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了画眉的脚边。 顾云溪似乎并未察觉,只是将捡起的信笺一股脑地塞回袖中,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画眉听清:“陈武密信……可撼国公……然,亦可为他人嫁衣……” “此事……此事若被二皇子知晓……那便……那便全完了……” 她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画眉。 画眉早已将那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陈武密信!竟藏在镇国公府!这可是能动摇国公根基的东西!】 【可为他人嫁衣?二皇子?难道这信里还有牵扯二皇子的内容?!】 【顾云溪这贱人,竟还知道这等泼天的大事!】 她面上不动声色,脚尖却状似无意地,将那张小字条往自己裙摆下轻轻拨了拨,挡住了顾云溪的视线。 “姑娘,您是不是太累了。” 画眉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帮她收拾,“这些粗活让奴婢来就好。” 她趁机将那张字条捡起,迅速藏入掌心。 顾云溪像是真的吓破了胆,脸色煞白,连连摆手:“不……不,对,我累了,我先歇息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入了内室。 画眉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冷笑。 她悄然退下,回到自己房中,才在灯下展开那张字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因惊慌而显得潦草,却字字惊心:“陈武密信,可撼国公,然,信中亦提二皇子暗通款曲之事,若为陛下所得,则国公与二皇子,一损俱损。” 画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原来如此! 这封信,竟是能同时扳倒镇国公和二皇子的双刃剑! 难怪顾云溪如此惊慌! 陛下让她去取信,分明是要一箭双雕! 而顾云溪喃喃自语怕被二皇子知晓,显然是怕二皇子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画眉不敢有片刻耽搁,趁着夜色掩护,将此“绝密情报”传递了出去。 情报如她所料,先到了太后手中。 慈宁宫内,太后看着密报,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好啊,好一个萧临,真是哀家的好儿子!竟想将镇国公和景儿一网打尽!】 【哀家岂能让你如愿?】 【景儿虽非我所出,但终究比萧临那头白眼狼更易掌控。这浑水,就让他去搅!】 太后当即命人,将消息“不着痕迹”地,透给了二皇子萧景。 二皇子府,灯火通明。 萧景看完心腹呈上来的密信,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瞬间扭曲,布满阴鸷! “砰!” 他一拳砸在桌上,价值千金的紫砂茶具应声碎裂。 【顾云溪果然是我的人!她这是在向本王示警!】 心声在他脑海中疯狂炸裂! 【镇国公这老狗!竟敢阴我!他手上捏着这封信,是想在关键时刻,用来当做投靠萧临的投名状,反咬本王一口吗?!】 【还有萧临!他让顾云溪去取信,就是想拿到本王的把柄!想将本王与镇国公一并除去!】 【好狠的心!好毒的计!】 【本王岂能容你们如愿!必须先下手为强,将那封信拿到手,毁掉!】 另一边,皇宫深处。 萧临的暗桩,早已将静心苑内发生的一切,以及情报如何经由太后之手传到二皇子府的全过程,一字不落地报了上来。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萧临静静地听着暗桩的汇报,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再无先前的冷意与试探,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叹与…… 忌惮。 【好一个顾云溪……】 【好一个一石二鸟!】 【她竟将朕、太后、二哥,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将这三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不是在解朕出的题,她是在借朕的势,布自己的局!】 这一刻,萧临第一次感觉到,他握住的,或许不是一把可以随意驱使的刀。 而是一头比他想象中更聪慧、更锋利,也更危险的…… 同类。 几乎是同一时刻,二皇子府的密室之内。 萧景摊开一张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镇国公府布防图,眼中杀机毕现。 “不能再等了。” 他对面前垂首而立的几名黑衣死士,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今夜子时,潜入镇国公府书房。” “夺取那封密信!”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一场黑夜中的血腥厮杀,即将上演。 第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帝王心惊! 夜色浓稠如墨,一丝风也无。 府内万籁俱寂,唯有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头发紧。 书房院外,那棵百年老槐,巨大的树冠投下浓重的阴影。 几道黑影悄然从阴影中剥离,动作轻巧,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巡逻护卫换防的间隙,气息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猎犬。 为首之人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两名死士立刻如壁虎般贴着墙根滑到窗下,特制的薄刃探入窗缝,轻轻一撬,锁舌回缩,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一切顺利得有些反常。 而此刻,数十丈外的假山之后,镇国公陆世恒一身锦袍,在风中负手而立。 他身后,阴影中站满了府内最精锐的护卫,弓已上弦,刀已握紧,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铺开,只等猎物自投。 陆世恒略带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书房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想在我陆世恒的地盘上撒野?真是不知死活。】 【萧景,你这个小畜生,自以为聪明,竟敢把主意打到老夫头上。你送来的这些人,今夜便都留下,做成明天参你一本的投名状吧。】 他早已收到风声,将计就计,布下这瓮中捉鳖之局,只等着那群自以为是的鱼儿上钩。 书房内,死士们的目标明确,直扑墙上那副“海纳百川”的巨幅牌匾。 为首之人眼神一凝,与同伴合力,将沉重的牌匾从墙上取下。 “咔哒”一声轻响,牌匾背后的夹层应声弹开。 夹层之内,空空如也。 死士头领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中计了! “撤!”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发出低沉嘶吼。 然而,晚了。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一道苍老而阴冷的声音,如同冰锥,在书房外响起。 刹那间,院内火把齐明! 火光驱散黑暗,将整个院落照得恍如白昼,也照亮了死士们惊骇欲绝的脸。 陆世恒带着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护卫,将书房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黑衣死士臂膀上,用特殊丝线绣着的云纹标记,那是二皇子府独有的记号。 “好,好得很!” 陆世恒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杀意,“替我问候二皇子殿下,他送的这份大礼,老夫收下了!” 死士头领心知今日无法善了,眼中凶光迸射。 “杀出去!” 一声令下,数名死士拔刀而出,身形如电,目标只有一个——陆世恒! 擒贼先擒王! “找死!” 陆世恒身边的护卫统领暴喝一声,手中长刀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迎了上去。 “锵——!” 刀剑相击的锐响,撕裂了深夜的宁静。 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杀开始! 二皇子府的死士招招致命,却陷入了早已结好的战阵之中。 刀光劈开空气,带起尖啸;血珠溅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凝固。 喊杀声、兵刃入肉的闷响、临死前的嗬嗬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血战牢牢吸引。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院内杀声震天,血腥气弥漫到最高潮时——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他落地时,脚尖轻点,像一片羽毛,又像一滴融入大海的墨。 此人,正是萧临的影子,鹰眼。 窗外惨烈的厮杀,于他而言,不过是完美的掩护。 他甚至没有朝那块被丢在地上的牌匾看上一眼,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 径直来到书案旁。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最后落在那方用来镇纸的麒麟墨玉上。 伸出手,指尖触及墨玉。 他没有移动墨玉,而是按照顾云溪说的,按住麒麟底座,左转三圈,再向右回转半圈。 “咔。” 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括声响起,被窗外一声惨叫完美掩盖。 书案侧面,一块严丝合缝的木板,缓缓下沉,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暗格。 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用蜡丸封口的细长竹筒。 这,才是那封通敌密信,真正的藏匿之处! 鹰眼探手,将竹筒取出,握入掌心。 旋即,他从怀中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竹筒,轻轻放入暗格之内,将机关复原。 成了。 他没有片刻停留,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了阴影之中。 趁着府内大乱,所有护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书房前院,沿着早已规划好的路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杀机四伏的府邸。…… 与此同时,静心苑。 春禾端着一杯温水走进内室,只见顾云溪并未安寝,独自一人坐在灯下,面前摆着一局残棋。 “姑娘,夜深了,您怎么还不歇息?” 春禾轻声问道,她隐约感觉到了今晚的不寻常。 顾云溪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那里黑白两子绞杀正酣,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落下最后一枚白子,瞬间盘活全局,将被围困的黑子吞噬殆尽。 “风大了些,睡不着。” 她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那份令人心悸的平静,让春禾不敢再多问,躬身退下。 顾云溪看着棋盘,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棋子,落下了。 接下来,就该听响了。 …… 御书房。 灯火通明。 鹰眼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双手呈上那个蜡丸封口的竹筒。 萧临放下手中的奏折,接过竹筒。 他从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蜡丸应声而碎。 从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绢帛,缓缓展开。 上面,是北境守将陈武的亲笔字迹,详细记述了他与镇国公暗中往来,与蛮族部落暗通款曲,出卖军情的种种罪证。 字字确凿,桩桩诛心! 看着那封信,萧临眼中杀机毕现。 他缓缓将绢帛重新卷起,握在掌心,力道之大,让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的目光,穿透了御书房的重重宫墙,望向了静心苑的方向。 复杂难明的心声,在他脑海中激荡。 【第二份礼,朕收下了。】 【借二哥的手,搅乱镇国公府,再让朕的人坐收渔利……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临的唇角,勾起一个无人能懂的弧度,那弧度里,有惊叹,有赞赏,更有……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明的,深深的忌惮。 【她不是朕手中的棋子……她是另一个执棋人,就坐在朕的棋盘对面。】 【那这第三份大礼……】 【秋狝废立,又该是何等惊心动魄?】 他第一次开始真正地、严肃地思考,该如何“使用”,以及,如何“控制”顾云溪这把剑。 一把太过锋利的双刃剑。 用好了,能为他斩尽前路荆棘。 可若稍有不慎…… 便会割伤握剑的手。 第十三章 帝王拱火,棋逢对手,以血为盟! 次日清晨,天光未散,金銮殿上。 龙椅上的垂珠轻轻晃动,却敲不出半点声响,气氛剑拔弩张。 镇国公陆世恒与二皇子萧景,两个往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人,此刻正像两头斗红了眼的公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开始了疯狂的撕咬。 “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陆世恒略带浑浊的眼中挤出几滴泪,颤微微的指着萧景,和昨夜杀伐果断、中气十足的镇国公判若两人。 “昨夜三更,一伙来历不明的死士夜闯臣府,见人就杀,直奔书房!若非老臣府上护卫拼死抵抗,老臣今日,便再也见不到陛下了!这是贼子身上的云纹,可是二皇子府的标记!” 萧临示意身边的太监接过云纹,向着萧景询问道:“二皇兄,可有此事?” 萧景满脸悲愤,眼眶通红,像是熬了整夜,毫不示弱地反击:“皇上明鉴!臣府邸昨夜同样遇袭,死伤惨重!镇国公这是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 他猛地转向陆世恒,声色俱厉:“我府上侍卫拼死留下一个活口,那人亲口招认,是国公爷您派来的!这是想杀臣灭口,再嫁祸于人!” “你血口喷人!” “你含血喷人!” 金殿之上,唾沫横飞,“狗咬狗”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百官垂首,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当场化作殿中一根冰冷的柱石,生怕被卷入这场神仙打架的漩涡。 但一些人的反应,没有逃过顾云溪的眼睛。 左列第三位大臣,在低头的时候,嘴角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右列第四位满眼都透着野心的年轻官员,眼中闪过一丝对小皇帝的重新评估。…… 龙椅之上,少年天子萧临有些焦虑,像是被这阵仗震惊到了。 他眉头紧锁,脸色微微发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与无措,求助似的看向两侧,却又不便开口。 将那副被权臣架空的懦弱君王,演得入木三分。 无人看见,在龙椅后方那道明黄的珠帘之后,顾云溪静静地立着,神情淡漠。 喧嚣的朝堂,在她耳中却分外清晰。 【必须借此机会,向萧临这小崽子索要京城卫戍的兵权!否则,寝食难安!】 这是镇国公压抑在悲愤之下的真实咆哮。 【这老狗,竟敢反咬一口!无妨,闹得越大越好!正好让朝野看看他嚣张跋扈的真面目,最好能当场削了他的兵权!】 这是二皇子萧景暗藏的阴狠算计。 一场看似狗咬狗的闹剧,实则是两方势力对兵权的又一次疯狂试探。 顾云溪的唇瓣,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她对身旁的老太监张德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轻声耳语了几句。 张德海心领神会,躬着身子,碎步挪到龙椅侧后方,将话语悄无声息地传给了萧临。 龙椅上“手足无措”的萧临,终于颤巍巍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争吵。 “国公……” 他看向陆世恒,眼神里满是困惑,“朕记得,国公府的护卫,比宫里的羽林卫还多,怎么会……会让几个刺客闯进书房呢?朕还以为国公府是京城最安全的地方呢,难道是……护卫们偷懒了?” 话音一落,陆世恒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话看似不经意,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这小崽子……他是在讥讽我私蓄甲兵,还是在嘲笑我御下无方?!】 陆世恒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萧临又转向二皇子,同样是一脸的关切与不解。 “二皇兄,你也真是……太大意了。” 他叹了口气,像是在为兄长担忧,“你府上的死士,怎么能留下这云纹呢?这……这不是授人以把柄吗?下次可不能这么不小心了。” “噗——”有几个年轻言官,实在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又赶紧死死捂住嘴,肩膀抖得像筛糠。 二皇子萧景那张素来以温润如玉示人的脸,瞬间青白交加。 【他……他这是在点我,说我手段不干净,留下了首尾?!】 一句看似蠢笨的关心,却比任何指责都来得更加诛心! 他竟直接把“二皇子派死士”这件事,当成了既定事实在讨论! 金殿内,前一刻还如同菜市场般的喧嚣,此刻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品出味来了。 这位看似怯懦的皇帝,根本不是在劝架,他这是在拱火,是在用关心的词语,说着最扎心的话,将两位权臣的脸皮,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好了!” 萧临像是终于耗尽了耐心,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站起身,因为“愤怒”而涨得脸通红。 “你们两个!一个是国之柱石,一个是朕的兄长!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在金殿之上吵闹不休,成何体统!” “简直荒唐!” 他喘着粗气,指着二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传朕旨意!” “镇国公陆世恒,治家不严,御下无方!二皇子萧景,言行不端,有失皇家体面!” “各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此事,不许再提!” “退朝!” 说完,萧临看也不看底下那两张比锅底还黑的脸,猛地一甩袖袍,头也不回地走下御阶,径直离去。 留下满朝文武,和两个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狠狠砸在棉花上的权臣,憋屈得几欲吐血。 …… 退朝后,御书房。 暖香袅袅,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萧临换下龙袍,一身玄色常服,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紫檀木匣。 他抬眸,看向垂手立在下方的顾云溪。 “今日这出戏,你可还满意?” 他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借朕的口,玩弄权臣于股掌之间。这把刀,真是越来越利了。】 顾云溪听着他的心声,面上波澜不惊:“是陛下圣心独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女不敢居功。” “呵。” 萧临低笑一声,将那木匣推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顾云溪依言打开,霎时间,莹白的光,晃的人眼花。 匣内,静静地躺着一整套饱满圆润、光华流转的东海明珠,每一颗都足有鸽子蛋大小,价值连城。 这是赏赐,更是敲打。 果然,下一刻,萧临漫不经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太后身边的那颗棋子,用得可还顺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水面上的热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然而,顾云溪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 【朕就是要让她明白,她的一举一动,她身边每一个人,都在朕的掌控之中。她最好,永远都别生出其他的心思。】 顾云溪知道这是萧临的警告,也是试探。 她缓缓盖上木匣,坦然地将这价值连城的赏赐,收到了自己身前。 她抬起头,迎上萧临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不过是颗随时可弃的棋子,陛下不必挂心。” 萧临眸光一闪。 这女人,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顾云溪话锋一转,反将一军:“倒是陛下身边,那位每日为您研墨的小德子公公,对臣女这个‘御前行走’,似乎颇有微词。” “昨夜臣女守夜时,还见他独自对着殿门外的石狮子,练习如何向太后回禀,说‘牝鸡司晨,惑乱朝纲’时,神态颇为真切,想来是在用心办差。” “咔。” 萧临手中的茶盏,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小德子! 那个看似木讷老实,平日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小太监,是他亲自安插在身边,用来迷惑太后视线的双面棋子! 太后以为小德子是她的人,实际上,小德子早已被他策反,传递的都是他想让太后知道的假消息! 这件事,除了他和张德海,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晓! 她是怎么知道的?! 顾云溪看着他瞬间冰封的脸,心中一片了然。 这一局,她不仅接下了他的敲打,更用一个漂亮的反击,证明了她的价值。 她不是只能被动接受监视的棋子。 她,同样拥有掀翻棋盘,找出对方暗子的能力! 萧临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许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里,再无先前的试探与玩味。 “张德海!”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把小德子给朕拖下去,处置干净!朕不想再看见他。” “是!” 守在门外的张德海身体一颤,不敢有片刻犹豫,立刻领命而去。 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萧临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自若,他的心声,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以及…… 一丝病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好!很好!】 【朕藏得最深的棋子,你说拔,就拔了。】 【顾云溪……你到底是什么?是能洞悉人心的鬼魅,还是善于伪装的妖狐?】 【这天下是一盘大棋,所有人都想入局。可朕现在才发现,这盘棋上最危险、也最有趣的棋子……不是朝堂上那些蠢货,而是你!】 【一把能看穿人心的刀……朕倒要看看,它究竟是会反过来伤了执刀人,还是能为朕……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两道同样孤绝,同样锐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信任与博弈,利用与同谋。 在这一刻,以那个被拖出去的小德子的血为墨,被淬炼成了一种全新的、更加危险,也更加牢不可破的…… 盟约。 第十四章 一箭三雕,忠犬盟友上线 以“为陛下采买安神香”为由,顾云溪从萧临那里,求来了一道出宫令牌。 理由冠冕堂皇——陛下近来思虑过甚,夜不安寝,臣女恰知一古方,需亲手择选几味罕见的南疆异香,调配成安神香,或可助陛下好眠。 萧临听后,**仅是唇角勾起一抹并无笑意的弧度,**看了她半晌。 久到顾云溪以为他要拒绝时,才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准了。” 她得以在两个时辰的期限内,走出宫墙。 随行的,除了太后“恩赐”的眼线画眉,更有两名融于人群、气息全无的影子——萧临的暗卫。 监视,无处不在。 但这也正是她想要的。 一箭,三雕。 她没有去那些专供宫廷的御用药铺,而是选了京城东市最负盛名的“百草堂”。 她算准了,忠勇侯府的次子沈昭,至纯至孝,今日必会来此为母寻购川贝。 百草堂内,药香浓郁。 顾云溪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株干枯的紫苏,凑在鼻尖轻嗅。 画眉跟在一旁,心声却聒噪得很:【装模作样,还真当自己是香料大家了?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出宫罢了,不知又想耍什么花招。】 顾云溪恍若未闻,眼角余光,已精准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忠勇侯府的次子,沈昭。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袍,身形挺拔如松,正有些局促地跟掌柜比划着什么,那张素来耿直的脸上,此刻竟带着几分薄红。 “……就要那种最好的,见效最快的……”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执拗。 掌柜的很快将川贝包好递给他。 沈昭付了钱,一转身,正对上顾云溪淡然的目光。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顾……顾小姐!】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她清减了许多,在宫中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她看我的眼神好生疏,也是,我这般无用,在及笄晏上,连一句话都没能为她说上。】 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担忧与自责,像山间清泉,与这宫中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昭窘迫地低下头,攥紧了手里的药包,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朝门口走去。 眼看他一只脚就要迈出百草堂的门槛,顾云溪动了。 她没有看他,只是将手里的紫苏放回原处,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门口的人听清的音量,闲谈般问向掌柜:“掌柜的,我听说这川贝,产地不同,炮制手法各异,药效也是天差地别。若是给咳疾缠身的长辈用,可有什么讲究?” 即将迈出门槛的那只脚,硬生生顿住了。 沈昭的后背一僵。 这个问题,正问在他心坎上。 他为了母亲的病,几乎翻遍了医书,对川贝的研究,比许多药铺伙计都深。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想听听这京城名店的掌柜有何高见。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 长街尽头,一声凄厉的嘶吼炸开! “马惊了!快让开!” 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拖着断裂的缰绳,疯牛一般,朝着百草堂门口直冲而来! 那方向,不偏不倚,正对门口的顾云溪! “小姐!” 画眉吓得尖叫一声,脸色煞白,本能地就往后躲。 隐在暗处的两名暗卫身形暴起,手已按在刀柄之上,却终究慢了一步! 一道青色的身影,比他们更快! 是沈昭!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他一个箭步跨出,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算厚实的脊背,死死地挡在了顾云溪的身前! “轰——!” 失控的马车重重撞在门框上,木屑横飞! 巨大的冲击力让沈昭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撞得向前踉跄,却依旧死死护着身后的顾云溪,没让她受到半分冲撞。 混乱中,尘土与药草的气息弥漫,人群尖叫四散。 顾云溪的鼻尖,萦绕着尘土的气息,以及…… 沈昭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 她被他牢牢地护在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后背肌肉瞬间的紧绷,和他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还好……还好她没事……】 这是他混乱中,唯一的念头。 第一箭,成了。 “多谢沈二公子。” 趁着无人注意,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一枚早就捏着的铜钱,在他攥紧的掌心飞快一触,便已塞了进去。 “这是诊金,务必收下。” 沈昭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诊金”是何意,顾云溪已经退开一步,恢复了那副疏离清冷的模样。 只见那马车已经撞烂,马尿带着腥膻味扑面而来,人群中惊呼生刚落,就听见有人说道:哪里来的骚味,谁尿了? 药柜台被马蹄掀翻,甘草、当归、血竭混在一起,药店药童呆愣在原地,手里还举着一包刚包好的药,周围的人被那股又甜又苦又腥,混乱的气味呛得直咳嗽! 暗卫们此时已将那惊魂未定的马车夫擒下,一脚踹在他膝弯,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说!谁派你来的!” 车夫浑身抖如筛糠,眼神躲闪,嘴里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是马……是马自己惊了……” 顾云溪冷眼看着他,耳中听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爷……老爷交代的事办砸了……我该怎么办……我死定了……】 【老爷说,只要制造一场意外,让这个毁了顾家的灾星悄无声息地消失,就给我一百两银子……】 老爷? 顾远鸿! 那一瞬间,顾云溪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堵住,最后一点可笑的血脉亲情,彻底冰封。 虎毒尚不食子。 她的亲生父亲,竟要买凶杀了她! 何其可笑! 半个时辰后,皇城司的审讯结果,由暗卫恭敬地递到了顾云溪面前。 供词上,那车夫的身份写得明明白白——顾远鸿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顾云溪看着那份供词,许久没有说话。 画眉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也听说了审讯结果,此刻看向顾云溪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传话给皇城司,” 许久,顾云溪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就说,此事只是意外,不必深究。车夫惊扰圣驾随行人员,杖毙即可。” 暗卫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但他不敢多问,躬身领命而去。 “姑娘,您……您就这么放过尚书大人了?” 画眉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都不弄死顾远鸿?真是个蠢货!不过也好,留着他,说不定太后还有用处!】 顾云溪没有看她,只是转动手上的玉镯,语气里带上一丝难言的忧伤:“父亲自及笄宴后,便闭门思过,想来……不会是他。” 她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补了一句。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种事,总得让大家知道,引以为戒才好。” 她将“引以为戒”四个字,咬得极轻,却又极重。 当天下午,一则消息便在京城悄然发酵,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瞬间炸开。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尚书府的这桩“意外”。 故事从“顾尚书远亲驾车失误”,演变成了“顾尚书教子无方,亲戚横行霸道”,最终定格在“尚书大人为保官位,不惜买凶谋害亲女以绝后患的版本。 流言如刀,刀刀见血,专割顾远鸿最看重的脸面和名声。 一夜之间,顾尚书“虎毒食子”的“美名”,传遍朝野。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堆满了萧临的御案。 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与疏远。 顾远鸿被萧临下旨斥责,闭门思过,彻底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这诛心之法,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生不如死。 第二箭,也成了。…… 三日后的深夜,静心苑。 一只灰色的信鸽悄无声地落在窗棂上。 顾云溪取下绑在它脚上的细小竹筒,展开里面的字条。 是沈昭的笔迹,字迹刚劲有力。 “遵嘱,已盯紧尚书府。顾尚书并未前往祖坟,府中亦无异动。” “然,昨夜子时,其书房密会一黑衣人,行迹诡秘。但未能靠近,却依稀听见‘秋狝’、‘太傅’、‘兵符’等字眼。” 兵符! 顾云溪的指尖,在“兵符”二字上,轻轻划过。 烛火摇曳,在她清冷的眼底,映出一簇比火光更危险的光芒。 太傅杨维…… 父亲顾远鸿…… 秋狝…… 还有那最关键的,兵符…… 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被串成了一条完整的、指向深渊的锁链。 第三箭已在弦上,只待秋风起。 第十五章 天罗地网,诛心之问 夜色如墨,浸透了深秋的京城。 秋狝的旨意一下,在朝野上下激起了层层看不见的涟漪。 太后与镇国公府的灯火,夜夜不熄。 而帝师杨维,更是直接称病在家,杜门谢客。 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这位帝师的“病”,只有一场改朝换代的“大典”,才能治愈。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萧临清俊而冷峭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 一张以云锦装裱的精工名册,摊在他面前的龙案上,密密麻麻,足有数百人之多。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是一颗忠心,也可能是一把随时准备刺向自己的刀。 萧临修长的手指在那些名字上缓缓划过,眸色深不见底。 “顾云溪。” 他头也未抬,声音淡漠。 “这些人,朕需要你,逐一‘看’清楚。” 珠帘后,顾云溪一身素雅宫装,缓步上前。 她越过珠帘,走到龙案前,那份沉甸甸的名册,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没有推辞,亦没有多问,只是伸出素白的手,接过了那份足以决定大梁国运的名册。 “臣女,遵旨。”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萧临这才抬起眼,那双深邃的凤眸,第一次如此专注而锐利地,审视着她。 【朕倒要看看,你这把能洞悉人心的刀,究竟有多锋利。】 【也让朕看看,你的忠诚,是否如你表现出的这般,无懈可击。】 接下来的三日,顾云溪开始了她不动声色的“观察”。 她以“为陛下分忧,熟悉随行人员”的名义,在萧临心腹太监张德海的引领下,几乎见遍了名册上的每一个人。 从礼部尚书高文渊开始。 这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学究,在介绍祭天流程时,滔滔不绝,满口“敬天法祖”。 可顾云溪垂眸听着,耳中回响的却是另一番恶毒心声。 【只需将那盛放祭酒的九龙樽稍作手脚,待小皇帝亲手举樽祭天时,内藏的鸡血便会染红祭台,制造‘天降血雨’之兆。届时,杨太傅便会率百官进言,此乃上天示警,帝王失德!】 顾云溪面色未变,却在听完祭天流程后,状似无意地问向随行的禁军副统领宋平:“宋副统领,祭天台地势险要,不知沿途防务如何布置?” 宋平是个面相憨厚的武将,被她突然一问,紧张得额头冒汗,结结巴巴地汇报着哨岗路线。 【……只要在那条必经的峡谷栈道埋下火油,再安排弓箭手伏于两侧,制造‘山石滚落’的意外……届时,皇帝与一干心腹尽数葬身火海!】 问完防务,她又转向御马监的马夫头子王福,柔声细语:“听闻陛下的御马‘踏雪’神骏非凡,不知此次秋狝,可要好生照料?” 那干瘦黝黑的小老头恭敬得几乎要将头埋进胸口里。 【已在‘踏雪’的饲料中,下了西域‘惊风散’,此药无色无味,却能让马匹在剧烈奔跑后心性狂乱……到时候,这位‘万岁爷’被自己的爱马踩断脖子……我那屈死的孩儿,爹总算能为你报仇了!】 一个接一个,那些藏在忠臣、良将、善仆面具下的恶鬼,被她用一个个看似不经意的问题,一一引出原形。 她的脸色,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一寸寸变得冰冷。 手中的朱砂笔,在另一份誊抄的名册上,将那些肮脏的名字,一个个圈了起来,鲜红的墨迹在烛火下,晕开如血。 第四日,夜。 御书房内,依旧是那豆摇曳的烛火。 顾云溪将一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名册,连同一份她亲手写就的“计划书”,恭敬地呈到萧临面前。 “陛下,臣女幸不辱命。” 萧临接过名册,目光扫过那些刺目的红圈时,饶是早有准备,指尖依旧不可抑制地一顿。 足足十七个人! 每一个红圈旁边,都用娟秀却冰冷的小楷,标注着此人的具体职责,以及他们准备如何为他们的主子“尽忠”。 而那份“计划书”,更是将祭天血兆、峡谷伏杀、御马惊疯、食物投毒等阴谋,串联成了一张完整的天罗地网! 【好一个十面埋伏!好一个环环相扣的必杀之局!】 萧临看着这份详尽得令人发指的“谋反计划书”,他眼底的震惊,几乎要冲破那副冷硬的帝王面具。 他暗中派出的鹰眼卫,耗费无数心力,也不过是摸到了其中三四个人的蛛丝马迹。 可她,仅仅用了三天! 就将整个盘根错节的阴谋网络,连皮带骨,连根拔起!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已非智谋,非算计……这近乎鬼神!】 萧临握着名册的手无意识地敲击龙案,节奏从急促变为沉稳。 【此女……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成心腹大患!】 这是他第一次,对顾云溪产生了真正的、发自肺腑的恐惧。 不是对能力的敬畏,而是凡人对于未知神鬼,那种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顾云溪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心中一片了然。 萧临这是被吓到了。 她需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剂能安抚住这头受惊幼狼的药。 “陛下,这些人,臣女在与之交谈时,发现他们言辞背后,都藏着与身份不符的欲望与破绽。” 萧临缓缓抬头,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 “高尚书满口敬天,可臣女提及祭祀细节时,他的指尖却总下意识摩挲酒樽的位置;宋副统领看似憨厚,汇报防务时却对最关键的峡谷栈道一语带过;那马夫,更是对御马的饮食细节对答如流,唯独漏了草料的来源。” “臣女大胆推测,他们背后必有主使,将一个完整的计划拆分给不同的人。这些人或许不知全貌,但只要将这些破绽串联起来,一个完整的杀局便呼之欲出。” 这个解释,将“神迹”巧妙地包装成了极致的“智谋”,虽惊世骇俗,却终究落在了“人”的范畴,也符合她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 萧临的神情,稍微缓和,但那份恐惧,却转化为了更深的警惕。 【能将人心揣摩到这种地地步……已是妖孽……】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顾云溪,让自己的影子笼罩她,重重的合上名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场暗战,落下帷幕。 他深深地看了顾云溪一眼:“幕后主使,是谁?” “太傅,杨维。” 顾云溪毫不犹豫。 “理由?” “能将礼部、兵部、御马监等各处拧成一股绳,既有泼天利益许诺,又有生死把柄拿捏的,纵观朝野,唯有帝师杨维。” 萧临沉默良久,忽然站起身,踱步到她的面前。 “那你说,朕该如何应对?” 这是真正的考验。 这把刀,不仅要能找出敌人,更要能,杀死敌人。 顾云溪抬起眼,迎上那双充满审视的凤眸:“臣女以为,不妨,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萧临的唇角,逸出一丝玩味。 “这些人既然要演一出‘天命所归’的大戏,陛下何不成全他们?” 顾云溪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与她素雅外表截然不同的冷厉光芒,“暗中将名单上的人全部替换成您的心腹死士,表面却一切如常。” “等到了围场,等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发动的那一刻……” 她一字一句道:“便是他们的,死期!” 萧临听着她的建议,眼中的欣赏与惊叹,越来越浓。 【好一个引蛇出洞,一网打尽!让他们在最志得意满的时刻,坠入最深的绝望!这手段,够狠,够绝!朕喜欢!】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 两人距离极近,顾云溪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冷,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龙涎香。 他的声音很轻,像情人的呢喃,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回了那份名册上,修长的手指,点在了一个没有被红圈圈出的名字上——忠勇侯,沈威。 “那他呢?” 萧临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顾云溪,告诉朕。” “他的忠诚,值几分?” 烛火猛地一跳,在顾云溪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暗影。 这一问,比刚才那份名单上所有的杀机加起来,都更致命。 是帝王对她那“鬼神莫测”之能,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逼问。 答忠,是泄露天机,自认妖物。 答不忠,是构陷忠良,自寻死路。 顾云溪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擂鼓一般。 但她的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萧临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笃定:“回陛下,臣女不知。” 萧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不知?好一个不知!】 “臣女的‘看’,是看破绽,看阴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鬼祟。” 顾云溪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山涧清泉,逻辑清晰得可怕,“沈侯爷行事光明磊落,府中上下,除了练兵之声,再无他响。臣女……看不出他的破绽。”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却更显锋利:“所以,臣女无法评判他的忠诚。” “因为忠诚,从来不是靠‘看’出来的。” “而是要靠陛下您,用信任去投注,用时间去考验,用一场场的硬仗去证明的。” “臣女能为陛下找出十七个叛徒,却断不敢为陛下指认一个忠臣。因为……那不是臣子的本分,而是君王的权柄。” 一番话,掷地有声。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能力限定在“查奸”,而非“鉴忠”,既解释了为何看不透沈威,又将“判断忠诚”这个最敏感的权力,恭恭敬敬地还给了帝王。 萧临盯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寂静一片。 他眼中的惊惧、猜疑、警惕,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更为复杂的审视与…… 叹服。 【好!好一个顾云溪!】 【不仅能为朕披荆斩棘,更能守住臣子的本分,懂得君王的忌讳!这世上,竟真有如此通透之人!】 他缓缓收回手,那股压迫感瞬间消散。 “你很好。” 萧临重新坐回龙椅,语气中,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既如此,” 他拿起那份“将计就计”的计划书,眼中杀意毕现,“就按你说的办!” “朕,要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 第十六章 君心为饵,我为刀俎 夜色浓稠如墨,一丝风也无。 萧临将那份“谋反计划书”丢在顾云溪面前,龙案上的烛火,映出他眼底刀锋般的寒光。 “这份反制计划,天衣无缝。” 他懒散地倚回龙椅,眼中的审视却化为更锐利的锋芒。 “可朕,又凭什么信你?” “信你不是在为朕挖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他的心声,冰冷如铁。 【看看这把刀,究竟向着谁。】 又来了。 帝王心术,便是这般,永无止境的猜疑与试探。 顾云溪心中一片澄明。 她从容地俯身,拾起那份计划书,甚至没有看上面的内容。 “陛下圣明。” 她抬起头,直视着萧临。 “这份计划,的确有破绽。” 萧临原本轻叩龙椅扶手的手指,倏然一顿。 他以为自己在试探刀的忠诚,却不料,刀锋反转,竟主动露出了自己的“破绽”。 “陛下若想让这场戏万无一失,禁军副统领宋平的‘临阵倒戈’,便不能只靠口头策反。” 顾云溪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殿内清晰无比。 “需一物为证。” “例如……他私藏的、与镇国公府来往的信件。” 这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入萧临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她……连宋平藏有私信都知道?!】 萧临呼吸都停了半拍,还不等他重新掌控心绪,顾云溪抛出了更重的筹码。 她直视着龙椅上的少年天子,一字一句,声线稳定得可怕。 “而这封信,臣女知道在哪。” “但臣女需要陛下身边最隐秘的力量——”“玄甲卫中的‘影子’,去取。” “影子”二字落下的瞬间,殿内的烛火猛地一跳,光影摇晃,萧临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玄甲卫! 那是先帝留给他,唯一一支不为人知,只听命于他一人的绝对亲军! 而“影子”,更是玄甲卫中最顶尖的存在,是他藏在黑暗中的幽灵,是他真正的、最后的底牌!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普天之下,绝无第二人知晓!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刻,萧临的指节碾过冰冷的龙椅扶手,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战栗感,从脊椎一路窜上头皮! 他在试探刀的忠诚。 而这把刀,却反手一刀,剖开了他藏得最深的心脏,逼他亮出自己最后的王牌! 【好一个顾云溪!】 【好一个顾云溪!!!】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唇角却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她不仅看透了朝堂,连朕藏得最深的暗棋都算到了!】 龙袍摩擦的细微声响后,他站了起来。 一步,又一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走到她的面前。 他低下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龙涎香的冷冽气息混着他微热的吐息,一并传来:“准。” 这是他第一次,对顾云-溪,完全敞开了自己的底牌。 话音落定,角落里一道最深的阴影,从墙壁上剥离。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殿中。 他穿着最普通的内侍服,身形中等,面容模糊,属于那种丢进人堆里,便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毫无存在感。 这,便是“影子”。 “去宋平府邸,书房东墙,第三块砖后。” 顾云溪平静地发号施令。 影子没有应声,仅是躬身一礼,身形便再度化入阴影,消失无踪。 来无影,去无踪。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临盯着眼前这个自始至终神色未变的女子,他的心声,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掌控的忌惮,与一丝近乎病态的亢奋。 【妖物……这究竟是妖是神?】 【若此局功成,朕该如何赏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眼神变得幽暗。 【不如……为她建一座黄金笼,用最华美的锁链缚住她,让她只能为朕一人鸣唱……】 那道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和强烈的占有欲,让顾云-溪的背脊不易察觉地一僵。 她未曾理会那危险的注视和疯狂的心声,将话题拉回了棋局本身。 “陛下,那十七个内鬼,您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一个不留。” 萧临眸色一冷。 “但……” 顾云溪话锋一转,“若在秋狝之前便动手,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让他们按原计划行事,待到围场,正是他们自以为得手之时……”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一网打尽,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 萧临听着她的建议,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好一个引蛇出洞!让他们在最得意的时刻,坠入最深的绝望!】 【这手段,够狠,够绝!】 他踱步到窗边,背对着顾云-溪。 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冷峻。 “顾云溪。”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朕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秘密的?” 顾云溪心头一紧,却面不改色。 “回陛下,臣女不过是善于观察人心罢了。” “观察人心?” 萧临缓缓转身,那双深邃的凤眸,如深渊般锁定她。 “那你可知,朕此刻在想什么?”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足以致命的陷阱。 御书房内,气氛骤然紧绷。 顾云溪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臣女不知陛下在想什么。” “但臣女知道,陛下在试探臣女。” 她抬起头,迎上萧临那双审视的目光,语气坦然。 “试探臣女的能力是否真实,试探臣女的忠诚是否可靠,试探臣女……是否会对陛下构成威胁。” 萧临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竟直接道破了他的心思! “陛下,臣女不是神,不能洞悉一切。” 顾云-溪的声音平静而诚恳。 “臣女只是比旁人多一些观察,多一些揣摩,多一些……运气。” “但有一点,臣女可以向陛下保证。” 她缓缓跪下,额头贴地。 “臣女此生此世,只愿为陛下驱驰,绝无二心。” “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个誓言,掷地有声。 萧临看着跪在地上的顾云-溪,心中五味杂陈。 【她这是在向朕表态……还是在警告朕?】 【不管怎样,她的价值已经得到证明。而且……】 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朕已经离不开她了。】 “起来吧。” 萧临的声音里,没有了先前的试探与冷漠。 “朕信你。” 顾云溪缓缓起身,却没有抬头。 “多谢陛下。” “准备一下,待秋秋狝,随朕启程前往。” 萧临重新坐回龙椅,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威严。 “这一战,朕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这大梁的真正主人。” 顾云溪恭敬地退出了御书房。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殿内的烛火与暖意。 冰冷的风瞬间灌入衣袖,她藏在袖中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宫道尽头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宫阙。 他要一把刀,她便成了刀。 可刀,也能反过来,握住执刀人的手。 今夜这场豪赌,没有退路,只有…… 胜负。 第十七章 一字为饵,请君入瓮 夜色浓稠,忠勇侯府内一片沉寂。 沈昭的房中只点了一盏孤灯,光晕昏黄,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他正用一块鹿皮,一遍遍擦拭着一柄旧刀。 刀是好刀,是他父亲在他及冠之日所赠,可刀刃上已有了细小的豁口,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焦躁。 【顾小姐在宫中,必定是步步惊心。】 【我虽人微言轻,恨不能以身代之。】 灯花“噼啪”一声轻响,沈昭的动作一顿。 窗外,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 沈昭瞳孔骤缩,握着刀柄的手猛然收紧,肌肉瞬间绷起,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来人没有散发出一丝杀气,却比任何杀气都更令人心悸。 那是属于皇宫深处的、绝对的、冰冷的秩序感。 影子并未走近,只是屈指一弹,一封信和一个狭长的布包便破窗而入,精准地落在沈昭面前的桌案上,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那道影子便悄然退入黑暗,消失无踪。 沈昭僵在原地。 他放下旧刀,走向桌案,目光先是落在那布包上。 解开布条,一柄通体漆黑、狭长而优美的刀,静静躺在其中。 他伸手握住刀柄,轻轻抽出。 “噌——”一声清越的龙吟,刀身如一泓秋水,寒光流转,锋刃处泛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幽蓝。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伐利器。 他的心猛地一颤,连忙拿起那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 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素白的信纸,上面是一行清隽而有力的字迹,他一眼便认出,那是顾云溪的笔迹。 “欲护忠勇之名,先利手中之刃。” 十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心中轰然炸响! 沈昭的呼吸骤然一窒,攥着信纸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 【她……她这是在点醒我!】 【她信我忠勇侯府的风骨,信我沈昭拿得起这柄刀!】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暖流,从胸口猛地涌向四肢百骸,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的所有阴霾与无力。 他被看见了。 他被信任了。 仅此一点,便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他贪婪地将那十个字看了数遍,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翻过。 背面,是一副用朱砂细细勾勒的舆图,正是几日后秋狝围场的布防图! 图上,有三个位置被红圈重点标出。 沈昭出身将门,只看了一眼,后背便惊出了一层冷汗。 这三处,无一不是守备最薄弱、最容易被忽略的所在,却又都扼住了围场内最重要的几条咽喉要道。 一旦被一支奇兵突入,便能瞬间切断整个围场的内外联系,或者…… 直捣黄龙! 这是兵行险着的死士路数! 在图纸的最下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关键时刻,听雷声行事。” 雷声? 秋日围猎,天高气爽,何来雷声? 沈昭来不及深思,这句没头没脑的指令背后,透出的却是她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不需要懂,他只需要,执行。 沈昭将那柄宝刀横于膝上,就着灯火,将那份布防图上所有的路线、标记、甚至每一处山石草木的注解,都死死地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月影西斜,灯火燃尽。 当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他已经将整张图背得滚瓜烂熟。 他将图纸凑到灯芯的余烬上,火苗“轰”地一下窜起,看着那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图纸,在自己手中化为灰烬。 他知道,从他接到这封信开始,他就已经将自己和整个忠勇侯府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场豪赌之上。 没有退路。 他缓缓握紧了那柄冰冷的宝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令人心安的重量。 【便是刀山火海,只要是顾小姐的嘱托,沈昭万死不辞!】 …… 静心苑。 顾云溪端坐于窗前,指尖捻着一串冰凉的菩提子,垂眸不语。 月光如水,洒在她素净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一道影子,如鬼魅般自她身后的阴影中浮现,单膝跪地。 【这是陛下的‘影卫’,奉命在秋狝期间,听我全权调遣。】 顾云溪心如明镜,并未回头。 “主子,东西已送到。沈二公子将图纸焚毁,片刻未曾犹豫。” 影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选择如实禀报。 “‘便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顾云溪捻着菩提子的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顿。 那串匀速转动的菩提子,停了。 就那么一瞬。 她为沈昭这颗棋子选的路,是忠勇,是道义,是足以让他抛却性命的家族荣耀。 可他心底的回响,却是一句不掺任何杂质的、滚烫的“万死不辞”。 这份预料之外的纯粹,像一根滚烫的针,轻轻刺破了她那颗被层层算计包裹的心。 仅仅是听见了,她都知道,这步棋,她走对了。 沈昭,是她在这盘冰冷的棋局中,唯一愿意为她燃尽自己的…… 一抹微光。 “知道了。” 顾云溪的声音依旧平静,菩提子再次缓缓转动起来,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退下吧。” “是。” 影子再次融入黑暗,殿内恢复了死寂。 顾云溪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眸光深邃。 光,是用来照亮前路的。 但有时候,也是最好的诱饵。…… 秋狝大队即将出发的前一夜。 宫里各处都在为圣驾出行做着最后的准备,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静心苑内,却是一片死寂。 顾云溪以“凝神静气,为陛下祈福” 为由,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画眉在门外守着。 画眉站在廊下,心中正不住地盘算着,该如何将顾云溪这几日的动向,更详尽地禀报给太后。 【这妖女,看着安分,实则一肚子坏水。明日秋狝,太后和国公爷的大计就要发动,可不能让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这时,内室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焦糊味。 画眉心头一凛,悄悄凑到门边,透过门缝向里看去。 只见顾云溪正蹲在一方铜盆前,焚烧着什么。 她动作很快,大部分纸张已经化为灰烬,只余下一个小小的残角,被盆内升腾的热气吹起,落在了铜盆边缘。 借着烛光,画眉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残角上,赫然能看见“围场”、“隘口”、“雷声”等几个模糊的字样! 画眉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阴谋! 果然有天大的阴谋! 她强压住狂喜与惊骇,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悄然退回原位,后背却已惊出了一片冷汗。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寻了个去御膳房取宵夜的借口,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慈宁宫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慈宁宫,密室内。 听完画眉添油加醋的汇报,太后与镇国公陆世恒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自以为洞悉一切的狠毒笑容。 “国公,你怎么看?” 太后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道。 陆世恒抚着胡须,眼中精光一闪,尽是老谋深算的得意。 “回太后,‘围场’、‘隘口’,这是典型的伏兵之计。那妖女怕是给沈家小子送去了布防图,想让他带一支奇兵,从守备薄弱的隘口突入,里应外合。” “至于这‘雷声’……” 陆世恒冷笑一声,“秋日天干物燥,何来天雷?必然是人为的信号!比如摔杯为号,鸣金为号,都太过寻常,容易被我等察觉。他们自作聪明,想用‘惊雷’这等巨响来传递号令,以为能出其不意。” 太后缓缓点头,脸上的不屑更浓。 “哀家就说,黄口小儿和民间妖女,能有什么惊天纬地的计谋?不过是些评书里听来的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蠢货,竟将信号都暴露了出来。】 太后心声狠厉,看着陆世恒,赞许道:【还是国公懂兵法,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虚实。这‘雷声’,倒是可以为我所用。】 “国公深谙兵法,果然一点就透。” 太后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他们想听‘雷声’,那哀家,就给他们一道天大的‘雷声’!” “传哀家的密令下去!通知杨维和我们所有的人,原计划不变。但,多加一条!”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秋狝之时,一旦出现任何‘雷声’,不管是真的天雷,还是人为的响动,那便是……我等动手的最终信号!” “不必再等任何时机,立刻发动,以雷霆之势,拿下那昏君!让他们听着自己的信号,迎接自己的死期!” “是!” 传令的太监领命,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密室内,太后与镇国公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三日之后,新皇登基,他们君临天下的盛景。 他们以为自己是最高明的猎手,洞悉了猎物的全部轨迹,甚至连猎物的信号,都化为了己用。 却不知,那所谓的“信号”,从一开始,就是顾云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催命符。 第十八章 猎局已成,陛下该收网了 天光初晓,绛紫色的朝霞层层叠叠,铺满了东方的天际。 皇城外三里,秋狝大队浩浩荡荡,延绵数里。 龙旗猎猎,甲胄森严,千军万马踏着晨露,向着围场进发。 顾云溪端坐在“御前行走”的专用马车内,车厢虽不算奢华,却胜在平稳。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前方那辆明黄色的龙辇,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腕间的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如止水。 画眉坐在她对面,努力模仿着主子端庄的坐姿,腰背却挺得僵硬,眼神不自觉地瞟向顾云溪腕上那通透温润的玉镯。 【太后娘娘吩咐得清楚,今日务必要盯紧这妖女。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太后就会把我赏给二皇子做侍妾!我再也不是一个任人差遣的奴婢了!】 【哼,不过是个商户女,凭什么用这么好的东西。等我成了二皇子的侍妾,定要戴上比这好一百倍的!】 顾云溪阖上眼,对身边这只急于攀高枝、连欲望都懒得掩饰的蝼蚁,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欠奉。 忽然,队伍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陛下!前方驿站有紧急军报!” 萧临的龙辇缓缓停下,整个队伍随之驻足。 顾云溪透过车帘,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跪在龙辇前,手中高举着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那信使浑身是汗,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萧临接过军报,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指节在丝帛上压出深痕。 “北境又有异动!”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队伍。 “蛮族趁秋收之时,再次犯边,已破三城!” 朝臣们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提议立刻回京商议对策,有人建议取消秋狝专心备战。 萧临举起手,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朕意已决,秋狝照常进行!”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国有大事,正需天子祭天,祈求神灵庇佑!” “传朕旨意,加快行程,务必在午时前抵达围场!” 队伍重新启动,比之前更加急速。 顾云溪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这份所谓的“紧急军报”,不过是萧临提前安排的戏码。 目的只有一个——给敌人制造紧迫感,让他们以为计划有变,必须提前动手。 越是急躁,破绽就越多。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画眉被晃得脸色发白,却不敢有半句抱怨。 【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太后和国公爷肯定要重新调整部署。不过也好,越是紧急,越容易成功!我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顾云溪听着她的心声,只觉得愚蠢。 真正的猎人,从不会因为猎物的挣扎而乱了方寸。 队伍行至午时,终于抵达了围场行宫。 这里群山环抱,林木茂密,确实是个狩猎的好地方。 萧临下了龙辇,环视四周,面上不见喜怒。 “传朕旨意,今夜在此休整,明日辰时开始祭天大典!” “遵旨!” 众人齐声应和。 顾云溪被安排在行宫的一处偏殿,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彻底的孤立。 偏殿不大,但梁柱上精美的雕花、窗边摆放的白玉花瓶,无一不彰显着皇家气派。 画眉跟着她一起被“保护”起来,两人被困在同一间殿内,无法与外界联系。 【这才只是个行宫偏殿,若我能成为二皇子的女人,住进真正的宫殿里,那该是何等风光?这些规矩算什么,不过是踩着往上爬的梯子罢了。】 夜幕降临,行宫内灯火通明。 表面上是为了明日的祭天大典做准备,实际上各方势力都在进行着最后的部署。 顾云溪坐在窗边,指尖轻缓地摩挲着腕上玉镯,神态悠然。 画眉坐在对面,心中越来越不安。 【明日就要动手了,可我现在被困在这里,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万一出了变故,我那一步登天的好事岂不是要泡汤?】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 很轻,很短,若不仔细听,很容易被忽略。 但顾云溪却放下了手,缓缓站起身来。 “画眉,我有些乏了,你去备水。” “是,小姐。” 画眉起身去了里间。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窗外的夜枭叫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三声。 三声过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台上。 正是萧临的影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递给顾云溪一个小小的竹筒。 顾云溪接过竹筒,倒出里面那颗黑色的药丸。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吞了下去。 影子见状,点了下头,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画眉从里间出来时,只看见顾云溪依然坐在窗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姐,水备好了。” “嗯。” 顾云溪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向里间。 画眉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子时三刻,药力准时发作。 一股尖锐的绞痛从小腹窜起,瞬间抽干了她四肢的力气。 紧接着,滚烫的热流冲上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撑着走到铜镜前,镜中人脸色煞白,唯有两颊烧着病态的酡红,嘴唇干裂,冷汗将鬓角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眼神是刻意放空后的涣散。 很好。 她躺回床上,蜷缩起身体,喉间逸出一丝细微却尖锐的呻吟,像是竭力隐忍却终究泄露的痛楚。 守在门外的太监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而入。 “顾小姐,您怎么了?” 太监借着微弱的灯火,一眼便看到床上蜷成一团的人影。 顾云溪中衣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身体,汗湿的青丝黏在滚烫的脸颊上,整个人正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水……” 她发出的声音破碎而沙哑,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快!快去禀报陛下!顾小姐出事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萧临那里。 萧临立刻“焦急”地赶到了偏殿。 他推开门,一股药草与汗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看到床上顾云溪的惨状,他对殿内外所有人厉声喝道: “顾卿随朕出巡,操劳国事,如今病倒,朕要亲自问话,以防有宵小之辈借机生乱!你们都给朕退到院外,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画眉被赶到院中,听着殿门“砰”地一声关上,脸上划过一丝怨毒。 【哼,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借着病勾引陛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在做什么狐媚之事!太后娘娘说得没错,此等妖女,断不可留!】 殿内,萧临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昏迷”中的顾云溪。 【药效不错,足以瞒过所有人。】 【这样一来,明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他伸出手,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 “辛苦你了。” 顾云溪睁开眼,眸中的涣散瞬间褪去,清澈如水。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明日,便是收网之时。” 萧临颔首,眼底的暖意被彻骨的寒冷取代。 “朕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窗外,夜枭再次啼鸣。 这一次,是最后的信号。 猎局已成,只待天明。 明日的祭天大典,注定会成为一场血雨腥风的终极对决。 顾云溪闭上眼,感受着虚弱,而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场精心布置了这么久的大戏,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第十九章 秋狝惊变,神迹还是妖术? 天光初晓,号角连营,沉雄的声浪滚过连绵的山峦。 秋狝围场之上,旌旗如林,甲胄似雪,数万禁军与王公贵胄汇聚于此,金戈铁马之气直冲云霄。 萧临一身玄色金线滚边的骑射劲装,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他翻身跨上那匹神骏非凡的御马“踏雪”,身姿挺拔,神采飞扬,丝毫看不出昨夜那份所谓的“紧急军报”带来的阴霾。 不远处,镇国公陆世恒与太傅杨维并辔而立,交换了一个隐秘而得意的眼神。 【好戏,开场了!】 【这匹马,可是喂了三天西域的‘惊风散’,只要一跑起来,不出半个时辰,必定癫狂失控。小皇帝自幼体弱,骑射不过是皇家颜面的花架子,届时摔断脖子,便是天意!】 太傅杨维抚着胡须,老神在在。 【如此,我等连‘天降血兆’的后手都不必用了,一了百了。】 一声长长的号角划破天际,秋狝,正式开始。 “陛下万岁!大周万年!”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萧临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了广袤的围场。 数十名宗室子弟与勋贵武将紧随其后,一时间,马蹄声如雷,烟尘滚滚。 顾云溪所在的偏殿,虽能听见远处的喧嚣,却被数十名禁军层层护卫,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她正“病”得昏沉,双目紧闭,唯有纤长的手指,在锦被之下,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床沿,计算着时间。 【开始了。】 围场之内,萧临策马狂奔,矫健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引得无数贵女发出阵阵倾慕的惊叹。 他似乎玩心大起,并不急于猎取猛兽,而是专门追逐那些灵巧的麋鹿,一次次上演着几乎贴着鹿尾飞驰的惊险场面。 镇国公陆世恒与太傅杨维在观猎的高台上,看得捻须而笑。 【到底是少年心性,得意忘形了。】 【跑吧,跑得越快,药力发作得越快,死得也就越快!】 就在这时,一头格外健硕的成年雄鹿自林中窜出,萧临眼前一亮,高喝一声:“好畜生!” 他猛地一催坐骑,“踏雪”四蹄翻飞,速度骤然提升到极致,朝着那雄鹿穷追不舍! 风声在耳边呼啸,两旁景物飞速倒退。 追逐,加速,再加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一人一鹿冲上一片开阔的草坡时,萧临与雄鹿的距离,已不足十丈! 这是弯弓搭箭的绝佳时机! 萧临俯下身,从马鞍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他拉开了弓。 就在他即将松开弓弦的那一瞬——“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断裂声,响彻全场! 连接着马鞍与马腹的皮带,应声绷断! “啊!” 高台上的贵女们发出刺耳的尖叫,无数人骇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必死之局! 失去固定的马鞍在骏马飞驰的巨大惯性下,瞬间被掀飞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便是那位年轻的帝王,被从马背上狠狠甩下,而后被紧随其后的铁蹄,踩成肉泥的血腥场面! 镇国公陆世恒与太傅杨维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勾起了狰狞的笑意。 成了!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 预想中的坠马并未发生!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萧临的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冰冷。 这十余年来,在无数个暗无天日的夜里,他于刀尖上练就的,又岂止是帝王心术? 只见他在马背上一个鹞子翻身,双脚竟在光滑的马背上借力一点! 整个人,如大鹏展翅,冲天而起! 他…… 他竟然在半空中! 所有人都疯了!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可更令人肝胆俱裂的,还在后面! 身在半空的萧临,腰身一拧,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稳稳拉开了手中的长弓! 他的目标,不是地上的雄鹿! 而是天上! 天际之上,两只被下方动静惊扰的雄鹰,正盘旋啼鸣。 “嗡——”弓弦震颤,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颤音。 那支狼牙箭,化作一道追魂的流光,撕裂空气,直上云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道黑点,精准地穿透了一只雄鹰的身体! 而后,势头不减! 竟又贯穿了紧邻着它的、另一只雄鹰的翅膀! 一箭,双鹰! 血雨与鹰羽,自半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噗通!” “噗通!” 两只雄鹰的尸体,重重地砸在草地之上! 而此刻,萧临的身影才从空中飘然落下,双脚触地,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从马鞍断裂,到凌空射鹰,再到安然落地,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整个围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紧接着,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神技!此乃神技啊!” 下一刻,雷鸣般的喝彩与欢呼,如同山崩海啸,席卷了整个围场! “陛下威武!” “天神下凡!陛下真乃天神下凡!” “一箭双鹰!祥瑞!此乃天佑我大梁的祥瑞之兆啊!” 狂热的呼喊声,几乎要将天幕掀翻! 禁军将士们激动得满脸通红,疯狂地用刀鞘敲击着自己的甲胄,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们看向萧临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敬畏! 这已经不是君主,这是神! 是他们值得用生命去追随的战神! 而那匹失去了主人的御马“踏雪”,在“惊风散”的药力作用下,彻底癫狂,嘶鸣着,直直冲向了不远处一个方阵。 那正是禁军副统领宋平所在的方阵! 宋平和他手下的亲信,本是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此刻早已被那非人的一幕惊到,竟忘了躲闪! “轰!” 发疯的御马,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狠狠撞进了方阵之中,将猝不及防的宋平,撞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高台上。 镇国公陆世恒与太傅杨维的脸,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们脸上的得意笑容,还僵在嘴角,显得无比滑稽。 镇国公陆世恒握着扶栏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坚硬的木头捏碎!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一直在藏拙!我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这哪里是困龙,这分明是一头噬人的猛虎!】 太傅杨维更是浑身冰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败了……全盘皆输……】 万众瞩目的中心,萧临对周围的欢呼声充耳不闻。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那个被撞得七荤八素,正挣扎着起身的禁军副统领宋平面前。 他弯下腰,捡起那条断裂的、被动了手脚的马鞍皮带。 然后,随手丢在了宋平的脚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将皇帝的天威尽显。 “看来,朕的坐骑,也懂得分辨忠奸。” 宋平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头,对上了萧临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就这一眼,宋平的冷汗,唰得浸透了他的衣甲!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马不是意外!射鹰也不是巧合!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我们设下的局!】 【计划败露了!】 宋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当着数万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眼看一场惊天大戏,就要以雷霆之势收场,太傅杨维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挣出一丝清明。 不能认输!决不能!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狂热的禁军和百官,一个更加阴毒的念头瞬间成型。 好一个“天神下凡”! 好一个“祥瑞之兆”! 他猛地跨前一步,脸上挤出狂热与敬畏交织的表情,运足中气,用比所有人更响亮的声音喊道: “陛下神武!天降祥瑞!此等神迹,非凡人可为!正该告慰上天,以验正统!” 他指向那高耸的祭天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诡异的煽动性: “吉时已到!请陛下登台祭天,亲受天命!” 【人力不行,那就用“天命”来杀你!我看你这“神迹”,究竟是祥瑞,还是妖术!】 太傅杨维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狂热的火焰上,无数人瞬间冷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祭天台。 是啊,如此神技,究竟是天佑,还是…… 围场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诡异。 那里,才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杀招所在! 第二十章 天谴惊雷,帝威如狱! 祭天高台,巍峨耸立,九十九级汉白玉阶梯,如龙脊般延伸,直插云霄。 高台之上,朔风猎猎,将绣有日月山河的旌旗吹得发出沉闷呼啸。 庄严的钟鼓声中,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黑压压一片跪伏于台下,鸦雀无声。 萧临一身明黄祭服,头戴冕冠,拾级而上。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心跳的节点上。 台下万众屏息,天地间只剩下风过松柏的呜咽,与山谷的寂寥回音。 他看着台下跪伏的众人,心里想的却是:【顾云溪,你为朕搭的这个舞台,是不是太华丽了?可惜,血色才是它最好的点缀。】 杨维作为太傅,身着繁复的绛紫色祭袍,手持玉圭,神情肃穆地吟诵着古老的祷文,每一个音节都拖得极长,透着神圣的韵律。 他手捧祭文,声音洪亮:“维大周景武三年,秋狝之日,皇帝臣临,敢昭告于昊天上帝...” 祭文声在山谷间回荡,庄重无比。 然而,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湿滑。 【怎么回事?时辰将至,为何还无动静?】 他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扫向天空,日头已近中天,毒辣的阳光晃得他眼晕。 【按计划,礼部早已在盛放祭酒的九龙樽上动了手脚,萧临那竖子只要拿起,樽身便会碎裂,内藏的鸡血染红祭台,便是‘天降血兆’的铁证!】 他的心跳加快,撞得胸腔隐隐作痛。 主持大典的礼部尚书高文渊,正缓步走向萧临,双手高捧紫檀木托盘,托盘之上,正是那尊象征皇权天授的九龙樽。 高文渊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机关失灵了!那该死的机关,竟然失灵了!】 他端着托盘的手,骨节泛白,抑制不住地颤抖。 【国公爷和太傅还在等我的信号,我该如何是好!】 萧临的目光,淡漠地从高文渊煞白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那尊华美无铸的九龙樽上。 他伸出手。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台下数万道目光,尽数汇聚于此。 太傅杨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为何还没有消息?】 【碎啊!你倒是给老夫碎啊!】 萧临的手,握住了冰冷的九龙樽。 他将酒樽举起。 阳光下,樽身光华流转,完美无瑕。 完好无损。 太傅杨维瞳孔紧缩,彻骨的寒意从尾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完了! 最关键的一环,出了天大的纰漏! 就在全场陷入死寂,太傅杨维心乱如麻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在万里无云的晴空悍然炸开! 那声音并非凡间闷雷,更像是天神震怒,以巨锤砸穿天幕,尖锐,爆裂,裹挟着撕裂一切的狂暴! 声浪滚滚,整个围场的地面都为之震颤! 台下瞬间大乱! “天……天雷!” “晴天惊雷!此乃何兆?!” 无数人骇然失色,更有甚者,已吓得跪地叩拜,口称“天神息怒”。 这声巨响,正是顾云溪与沈昭约定的信号! 埋在远山之巅的数十斤火药,由沈昭安排引爆,声势足以震慑方圆十里! 禁军副统领宋平混在护卫中,心头狂跳。 他被这巨响吓了一跳,但转念便化作狂喜,太傅和国公爷神机妙算,这定是他们安排的后手! 是信号! “听雷声行事”的信号! 时机已到! 宋平不再犹豫,猛地抽出佩刀,面目狰狞,厉声喝道:“蔽于谗佞,天降不详!” “我等为国除贼,就在今日!” “锵!锵!锵!” 他身后数十名心腹死士,闻声而动,齐刷刷拔出藏在甲胄下的兵刃,杀气冲天! 然而,他们快,有人比他们更快! 就在他们亮出兵刃的刹那——“轰隆!” “轰隆隆!!” 第二道、第三道更为密集的“雷声”,竟像长了眼睛,不偏不倚,正在他们这几十人的头顶接连炸响! 这一次,伴随巨响的,还有刺目的火光与滚滚浓烟! 那根本不是天雷! 是沈昭命人布置在附近旗杆顶端的火药包,分量虽小,不足以致命,但从天而降的声势与火光,却足以将所有叛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啊——!” 一名叛军肝胆俱裂,手中的刀“当啷”落地,抱着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神罚!是神罚!” “天谴!老天爷降下天谴了!” 这声尖叫如同瘟疫,瞬间传染开来! 他们呆滞地看着头顶尚未散尽的硝烟,再看看周围安然无恙、满脸震惊的同袍,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为什么…… 为什么“天雷”,只劈我们?! 与此同时,异变再生! “杀——!” 一声怒吼,自禁军阵列中爆发! 原本站在宋平身边的几名校尉,撕去校尉服,露出玄甲军的着装,然后反手一刀,冰冷的刀锋精准无比地捅进了身边叛军的胸膛! 玄甲卫! 那些都是萧临安插的玄甲卫! 紧接着,四面八方,喊杀声震天! 无数身着黑色甲胄、面覆铁甲的士兵,如潮水般从高台阴影、飘扬旗帜后、恭顺仪仗队中,奔涌而出! 沈昭一马当先,手中宝刀刀锋如雪,一刀便将一名负隅顽抗的叛军头目,连人带甲劈翻在地! 那几十名叛军刚从“天谴”的恐惧中惊醒,就被这股黑色的死亡浪潮彻底吞没。 玄甲卫的攻击没有怒吼,只有刀锋入肉的沉闷声响和高效到冷酷的杀戮。 一名死士刚举起刀,喉咙便被一柄横向斩来的短刃割开,血雾喷洒,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另一人被长枪贯穿,巨大的力道将他钉在地上,双脚徒劳地抽搐。 这不是战斗,是一场单方面的处刑。 沈昭麾下的亲兵更是如虎入羊群,刀光过处,便是断肢残臂。 血,喷涌着,流淌着,瞬间染红了汉白玉的台阶,汇成一条条刺目的溪流。 台下数万王公贵胄与禁军士兵,眼睁睁看着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变,在几十个呼吸间,便化作一场血腥的屠戮,在眼前灰飞烟灭。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高台之上。 那位年轻的帝王,于漫天杀伐中,身形未动分毫。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俯瞰着一切。 仿佛刚才那精准降临在叛军头顶的“神罚”,正是由他亲手引下!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围场之上,只剩下风声,与濒死者的呻吟。 萧临抬眼,居高临下,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眸子,扫过全场每一个瑟瑟发抖的灵魂。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冰冷,威严。 “上天之怒,尔等可见?” “凡心怀不轨者,天必诛之!” “轰——!”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无数士兵“当啷”丢掉兵器,五体投地,身体抖如筛糠! 他们看向萧临的眼神,再无怀疑。 只剩下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狂信! 太傅杨维与镇国公陆世恒,面如死灰。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血流成河的祭台,看着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心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败了。 一败涂地。 他们自以为是猎人,却不知从一开始,自己就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猎物! 大势已去! 镇国公陆世恒眼中的惊恐与不甘退潮,一种亡命徒般的疯狂取而代之! 【输了,也要拉着这小皇帝同归于尽!】 电光石火间,他袖袍一抖,一道乌光乍现! 那是一支上好弦的军用手弩,小巧而致命! 趁着所有人臣服于“神罚”的震慑,镇国公陆世恒抬起手,将弩箭对准了高台之上,那个神明般的身影! “萧临!”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黄口小儿,给老夫陪葬!” 第二十一章 血染祭台,龙有逆鳞! 镇国公陆世恒眼中的惊恐与不甘,在刹那间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亡命徒般的癫狂! 【输了,也要拉着这小皇帝同归于尽!】 电光石火间,他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抖,一道乌光乍现! 那是一支早已上好弦的军用手弩,小巧,淬毒,致命! 趁着所有人还臣服于“神罚”的巨大震慑之中,心神未定。 陆世恒抬起了手,将那泛着幽蓝光泽的弩箭,对准了高台之上,那个宛如神明般的身影! “萧临!” 他喉咙里挤出的嘶吼,声带撕裂,带着血的腥气。 “黄口小儿,给老夫陪葬!” “咻——!” 弩箭离弦! 如一条吐信的毒蛇,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射向萧临的心口! 距离太近了!也太快了! 快到所有人的思维都无法跟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快到所有人的瞳孔里,都只剩下那一道致命的黑色流光! 完了。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只剩下这两个字。 那位刚刚展现了神迹、宛如天神下凡的年轻帝王,终究还是要陨落在这最卑劣的偷袭之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凝固。 然而,就在那支弩箭即将触及明黄祭服的前一瞬。 一道始终侍立在龙驾之侧、沉默如山的身影,动了。 沈昭! 他没有思考,甚至没有看清弩箭的轨迹。 那是一种比思想更快的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忠诚与承诺。 他如同一头矫健的猎豹,从侧方猛地扑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决绝地、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萧临的面前!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干脆而恐怖。 那支足以洞穿金石的弩箭,深深地、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左侧肩胛骨,箭头几乎从后背透出。 一道血箭射出,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甲胄。 一朵刺目的血色之花,在众目睽睽之下,凄厉地绽放。 “唔……” 沈昭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可双脚却像在汉白玉地砖上生了根,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 在用身体接住这一箭的同时,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如同一只烙铁铸成的铁钳,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抓住了镇国公持弩的手腕! 剧痛与失血让他浑身颤抖,可他的心声,却平静而滚烫,穿透了喧嚣与死亡,清晰地响起。 【顾小姐,我护住他了……】 …… 远处的偏殿内。 顾云溪正靠在软榻上,看似闭目养神。 一名影卫的身形在殿内突然出现,单膝跪地,声音因竭力压制着震惊而显得低沉嘶哑:“主子!镇国公行刺!沈二公子他……” 话音未落,那句心声,精准地刺入顾云溪的心海。 【顾小姐,我护住他了……】 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猛然攥紧。 但她再睁开眼时,眸光已重归冰冷。 她没有起身,甚至连坐姿都未曾改变,只是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透着一股非人的冷酷。 “执行第二套方案。” “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蚊子,都不许放出去!” …… 祭天高台之上。 萧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鲜血淋漓却依旧死战不退的沈昭,再看着状若疯魔的镇国公,他眼中那层伪装的温和,如同烈火烧灼的薄冰,瞬间碎裂、蒸发。 剩下的,只有滔天的、足以焚尽天地的杀意。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响彻天际! 萧临抽出了腰间那柄象征天子之尊的佩剑。 剑光一闪,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镇国公的惨叫甚至慢了半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握弩的手腕处,喷出一道血线。 断手与手弩一并落下,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翻滚着,喷洒出一道扇形的血迹。 血腥,残忍,决绝! 全场静止。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霸道的一幕,震慑得魂飞魄散。 “犯上作乱者,” 萧临的声音不高,却毫无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死亡判决。 “杀。” “无。” “赦!”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仿佛是死亡的号令! 一直隐忍不发、早已将所有叛党合围的玄甲卫,如同一台沉默而精密的杀戮机器,瞬间启动! 没有咆哮,只有刀锋割裂皮肉的沉闷声响,整齐划一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不是一场战斗,甚至不是屠杀。 是一场…… 清洗。 一名叛军将领刚举刀格挡,另一柄玄甲卫的横刀已从他肋下无声捅入,轻轻一搅,再抽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惨叫声,求饶声,兵刃断裂声,交织成一曲血腥的死亡交响乐。 萧临没有再看那群土鸡瓦狗。 他提着那柄尚在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踩着满地的鲜血与尸骸,缓缓走向早已瘫软在地的杨太傅。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杨维的心脏上。 杨维吓得屎尿齐流,一股骚臭的液体自他身下蔓延开来,他涕泪横流,不断地叩首,心声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只剩下最卑微的求饶。 【别杀我!陛下饶命!我知道太后的所有秘密!她和镇国公的私情!她藏匿的私库!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别杀我!我是太傅!我是帝师啊!】 他抬起头,想要开口求饶。 可他只看到一双毫无感情的、俯瞰着蝼蚁的眼睛。 以及,一道在他瞳孔中急速放大的剑光。 “噗——”长剑贯喉。 杨维所有求饶的话,都被堵在了喷涌的鲜血之中。 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了声息,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萧临一剑封喉,根本没给他留下任何开口的机会。 他缓缓抽出长剑,任由温热的血,溅上自己的龙袍。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片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心声却是跨越了空间,对那个远在偏殿的女子说的。 【朕要的,不是他们的秘密。】 【是他们的命。】 他转身,不再看那些尸体一眼,大步走向依旧屹立不倒、死死钳制着镇国公的沈昭。 他走到沈昭面前,看着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的脸,看着那双依旧明亮、写满倔强的眼睛,眼中是无人能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萧临伸出手,亲自撕下自己祭服的一角,布帛撕裂的声音尖锐且暴躁。 他动作竟带着一丝罕见的轻柔,为沈昭按住了那个血流不止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太医!” 他猛地转头,声音不高,却带着足以将人凌迟的森然杀意,一字一顿地对台下发令:“他若有事,你们,都去陪葬。” 随着萧临这句话出口,几名太医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台,开始为沈昭诊治。 他们战战兢兢,双手颤抖,生怕一个不慎,就要和台上的尸体做伴。 萧临眯起眼,审视着沈昭。 这个愿意替自己挡箭的少年,或许也是那女人为之争取自由的人。 【有趣。】 【为了朕,还是为了她?】 沈昭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凝视着萧临,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 但萧临抬手制止了他。 “别说话。活下去,便是对朕最大的忠诚。” 他的语调很平静,但那双眼睛里,却有某种深不可测的暗流在涌动。 沈昭缓缓闭上眼,那句想要说出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台下,残存的文武百官跪成一片,瑟瑟发抖。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人控制的傀儡。 他是一头觉醒的巨龙。 一头嗜血的,危险的,真正的帝王! 远处的偏殿里,顾云溪依旧端坐着,仿佛刚才发生的血腥场面与她无关。 只有她紧握的双手,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那句心声还在她脑海中回响。 【顾小姐,我护住他了……】 为什么? 她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可以提前让影卫除掉镇国公。 可她没有。 她让这一切发生了。 她用沈昭的血,洗净了萧临最后的稚嫩。 她用沈昭的命,换来了萧临彻底的觉醒。 这样的她,还算是人吗? 她轻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脆。 算不算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本来就是个怪物。 一个能听见人心的怪物。 一个注定要将所有人都推向深渊的怪物。 包括她自己。 第二十二章 父女恩绝,慈宁宫毒计再生 秋狝大典以一场血腥的清洗落幕。 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天子之怒,伏尸百步。 雷霆手段之下,参与谋逆的叛党被连根拔起。 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如今皆被贴上了冰冷的封条。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层重压之下,连街头爱嚼舌根的人们,都学会了闭紧嘴巴,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下一个被拖进大理寺的就是自己。 京城,大理寺天牢。 大周最阴森、最没有明天的地方。 空气黏稠,铁锈、霉菌和经年不散的尿骚味,糊在人的口鼻上,让人喘不上气。 石壁上,火把的光投下幢幢鬼影。 顾远鸿蜷缩在湿冷的稻草堆上,曾经的华贵锦袍,如今已成了一条沾满了泥水和秽物的遮羞布。 他费力地抬起头,透过铁窗外那一道微弱的天光,浑浊的眼中还闪烁着不切实际的希冀,心中还在做着东山再起的美梦。 【法不责众,我只是从犯。陛下顶多将我罢官,留我一命。我顾家还有机会。】 【只要低头认个错,哭诉几句被人蒙蔽,陛下念在往日情分上,定会网开一面。】 脚步声响起。 不疾不徐,清脆,沉稳,让他莫名地一阵心慌。。 顾远鸿抬起头,透过昏暗的牢门,看见一道身影走来。 是顾云溪。 她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裙,腰间悬着一块萧临亲赐的金牌,神情淡漠。 她看着铁栅后形容狼狈的男人,神情淡漠,仿佛不是来探监,而是来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陈年旧物。 “溪儿!” 顾远鸿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前,枯瘦的手从铁栅的缝隙中伸出,急切地想要抓住她的衣袖。 “快去求陛下!爹爹是无辜的!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也是受害者啊!” 他哭得声嘶力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全然没有了往日顾家家主的体面。 “溪儿,你现在是御前红人,陛下对你言听计从!只要你肯为爹爹说一句话,只要你开口,爹爹一定能活命的!” 顾云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任由他哭喊。 果然清晰又恶毒的心声,如期而至。 【这个孽女现在是御前红人,只要她肯求情,我一定能出去!】 【等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断绝父女关系,这个扫把星!若不是她处处与我作对,我怎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等我重新站起来,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顾远鸿与这妖女本就毫无半点关系!我要让她身败名裂!】 顾云溪笑了。 那笑容很轻,却冰冷。 她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份供状,丢在顾远鸿面前。 纸张在潮湿的地面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清晰地记录着他何时、何地、与何人交易兵符文书,又是如何将家产转移,为自己谋划后路。 每一笔,都足以让他死上十次。 “父亲大人,这是你深夜与人交易兵符文书的证据。” 她缓缓蹲下身,隔着冰冷的铁栅,与那双充满乞求和怨毒的眼睛平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还有,你指望我救你,好让你出去后,立刻与我断绝关系,让我身败名裂的打算。”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着他刚才的心声,连语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觉得我是扫把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顾鸿远与我这个妖女毫无关系,对吗?” 顾远鸿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这绝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妖怪! 【她……她怎么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恐惧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失了声。 浑身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脆响。 顾云溪缓缓直起身,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清冷。 “顾远鸿,你不是想用我换取顾家的泼天富贵吗?” “现在,我便用你的命,换我顾云溪一世的清净安宁。” 她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身后传来顾远鸿绝望的哭嚎,声音在狭窄的牢房里回荡,凄厉如鬼。 “溪儿!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爹啊!” “我养了你十八年!十八年啊!你不能恩将仇报!” “不,你不是顾云溪,你是个妖怪!妖孽——!” “你回来,溪儿,爹爹知道错了......” “对了,我还有个关于你的秘密,我都告诉你,求求你,救救我......” ...... 但那道青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尽头。 三日后。 刑场。 秋风萧瑟,黄沙漫天。 顾远鸿与镇国公的余党一同被押上断头台,他们跪成一排,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如今都无力地垂着。 监斩官高声宣读罪状:“谋逆大罪,罪当诛灭!” 顾云溪独自立于不远处的城楼之上,隔着熙攘的人群,冷眼旁观。 她没有走近,也不想再听到他临死前的任何诅咒或哀求。 但那最后一句心声,却依然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 【既然你不让我活,那你也别想好好的过,我好悔……】 【当初为何没有将你这个孽障,溺死在襁褓里!】 “斩!” 监斩官手中的令旗,在空中划出一道诀别的弧线,重重落下。 下一刻,十几颗人头滚落在地,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那片冰冷的土地。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 顾云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颓然倒下,心口却像被掏空了一块,灌满了萧瑟的秋风。 她终于完成了复仇的第一步。 可这种胜利,为何如此冰冷?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萧临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与她一同俯瞰着那片血腥。 “亲手送父亲上路,手会抖吗?”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是在试探还是陈述。 顾云溪未回头,目光依然落在远处的刑场上,淡声反问:“陛下当年杀兄弑弟时,会做噩梦吗?” 一句话,让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 两人并肩而立,都未曾再正视对方。 秋风萧瑟,吹散了她鬓边的几缕青丝。 良久,萧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听不出半分波澜。 “不会。” 萧临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 “那我也不会。”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风在两人之间穿行,带着刺骨的凉意。 “你比朕想象中更冷血。”萧临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她下一个评断。 顾云溪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凉薄的弧度:“承蒙陛下夸奖。” 萧临侧过身,深深凝视着她的侧颜。 那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可眸中的寒意,却像是北境永不消融的冰川。 他知道,今日之后,这层冰只会更厚。 “顾云溪。” 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唤她的全名,声音里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刑场移开,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却看不见底。 “陛下还有何指教?” “没有。” 萧临轻笑,“只是忽然想起,朕也没有父亲了。” 顾云溪眸光微颤,但很快恢复平静:“那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算是。” 萧临收回目光,开口道:“沈昭的命保住了,只是余毒难清,需要静养。” 顾云溪那一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塌下了一分,旋即又绷直。 “我不后悔今日所为。只是觉得,血亲这两个字,原来竟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萧临的目光深邃。 “朕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平静地叙述着,“先帝驾崩时,灵柩之前,那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皇兄皇弟,他们眼中的贪婪与算计,比宫外食腐的豺狼更可怕。” 两个同样站在权力与血腥顶端的人,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鸣。 远处,刑场上的尸体正在被拖走,鲜血渗入黄土,留下暗褐色的痕迹。 “陛下。” 顾云溪忽然开口,“人虽已推下悬崖,但悬崖之下,往往有更多等着你的东西。” 萧临点头,眼中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清醒。 “朕知道。” “太后失去了镇国公这个最重要的臂膀,必然会狗急跳墙。” 顾云溪的眸色沉了下去,:“她不会再派刺客,她已经试过一次。她会用更恶毒的法子,杀人于无形。” 萧临接过话,声音淡漠,眼中却燃起焚尽一切的烈火:“无论她用什么手段,结果都只有一个——死。” …… 慈宁宫。 宫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爆开的一声轻响,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屏息跪在地上。 没有想象中的咆哮与摔砸,太后只是端坐在凤椅上,面色平静地用镶金的指甲,一遍又一遍地刮着茶杯的杯盖。 那单调刺耳的‘刺啦’声,刮着殿内每个人的耳膜,比任何怒吼都教人胆寒。 “镇国公死了,杨维也死了,” 她轻声开口,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哀家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被那个黄毛小子,连根拔起。” 她顿了顿,视线缓缓落在殿内一个年迈的贴身嬷嬷身上。 “还有那个贱丫头。若不是她,小皇帝怎么可能有这等手段。” 那嬷嬷战战兢兢地跪行上前:“太后娘娘息怒,咱们还有二皇子殿下……” “蠢货。” 太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却让那嬷嬷浑身一颤,冷汗顷刻间湿透了后背。 “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放下茶杯,眼中终于透出阴毒的光。 “去,告诉宫里那几个最会‘讲故事’的伶人。” “明日,哀家要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一个‘妖女’是如何用媚术迷惑君王,害死忠臣,连亲生父亲都不放过的……” 第二十三章 新朝气象,帝王赏功 金銮殿上,气象一新。 秋狝之变后的第三日,朝堂大换血已经完成。 原本死气沉沉的大殿,如今透着前所未有的朝气与威严。 朝臣队列中,近三分之一都是新面孔。 那些是萧临从各地提拔上来的寒门干吏,个个精神抖擞,眼中燃着忠诚与野心的火焰。 萧临端坐龙椅,身着明黄龙袍,威仪赫赫。 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他身上那股“傀儡皇帝”的稚嫩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真正帝王的威严与杀伐。 “传朕旨意,论功行赏!” 洪钟般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文武百官齐声应和:“陛下圣明!” 第一个被宣召的,是沈昭。 他身着崭新的四品武官服,左肩虽有伤在身,但腰背挺拔如松。 “忠勇侯次子沈昭,秋狝护驾有功,智勇双全,忠心可鉴!” 萧临的声音掷地有声。 “着即日起,破格提升为禁军统领,掌管京畿防务,赐紫金鱼袋,食邑千户!” 满朝哗然! 从一个侯府次子,一跃成为手握重兵的禁军统领,这是何等的恩宠! 沈昭出列,单膝跪地,声音铿锵:“臣沈昭,叩谢皇恩!” 他抬起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珠帘后那道青色的身影。 心声赤诚而滚烫:【顾小姐,我终于有能力,站在你身前保护你了。】 顾云溪听到这句心声,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龙椅上的萧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凤眸中的暖意褪去,沉淀为一丝占有的寒光。 【护她?沈昭,朕的东西,何时轮得到你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论功行赏。 几位在秋狝中立功的将领都得到了提拔,新晋的文官也各有封赏。 大殿内,亢奋与感激交织成一片嗡鸣,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场盛宴的最高潮。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珠帘后的那道身影上。 他们都想知道,这位掀翻了半个朝堂的“妖女”,会得到何等赏赐。 封后? 封妃? 还是成为大周第一位女宰相? 萧临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传遍整个大殿。 “御前行走顾云溪,智计无双,功在社稷。” “朕欲重赏,不知云溪想要什么?” 这句话一出,满朝皆静。 皇帝竟然主动询问臣子想要什么赏赐,这在大周开国以来都是前所未有的! 这既是恩宠的极致,也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答得好,便是君臣佳话。 答得不好,便是不知进退的罪名。 珠帘轻摆,顾云溪缓缓走出。 她一身青色宫装,腰间系着萧临亲赐的金牌,神态从容,波澜不惊。 她在大殿中央停下,对着龙椅缓缓跪下,声音清亮如泉。 “臣女不求金银,不求权位。” 满朝屏息。 她想要什么? “只求陛下一道圣旨,践行当日之诺——”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如磐石。 “许臣女,一生不嫁,自在逍遥。” 满朝哗然!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荣华富贵她不要,权力地位她不求,她竟然只要一个“不嫁”的承诺! 队列前排的新晋寒吏们,胸膛挺得更高,眼中是找到了知己般的光亮,透着一股“我辈亦然”的激昂。 而队列后方,那些盘根错节的旧臣们,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人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用烂的招数,欲拒还迎,等着看她如何触怒龙颜;有人则微微摇头,看向龙椅的目光里,已带上了几分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萧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比愤怒更危险的沉默。 他起身,步下御阶,亲自扶起了跪在殿中的顾云溪。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但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却燃烧着占有欲的烈火。 他扶起她,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这个赏赐,太大。” “朕需要好好想想。” 外人看来,这是皇帝在安慰心腹的亲密举动。 但顾云溪却清晰地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如雷霆般在脑海中响起。 【自由?朕的刀,朕的天下,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想要自由,朕偏要把你困在笼子里,一辈子都飞不出朕的手掌心!】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顾云溪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萧临答应给她自由,就是一个权宜之计。 他从来没打算放她走。 她以为自己是那把锋利的刀,殊不知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一只永远不被允许飞出笼子的金丝雀。 她面上不动声色,福了一礼:“臣女谢过陛下隆恩,静候圣裁。” 萧临点头,重新回到龙椅上,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众爱卿,今日论功行赏已毕,各司其职,勿负朕望。” “退朝!” 大殿内响起整齐的声音:“臣等遵旨!” 文武百官鱼贯而出,很快,偌大的金銮殿内只剩下萧临和顾云溪两人。 寂静的金銮殿内。 萧临高坐龙椅,俯瞰着殿中那道青色的孤影。 “失望了?”他问。 顾云溪摇头:“臣女不敢。” “不敢失望,还是不敢承认失望?” 萧临起身,龙袍曳地,步下御阶。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巨石,砸在顾云溪紧绷的神经上。 “朕记得,当初你说过,愿意做朕的刀。” “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飞走的。”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微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颌,迫使她迎上那双燃烧着独占欲的黑眸。 “更何况,朕的刀,怎能让别人碰?” 他意有所指。 顾云溪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陛下多虑了,臣女从未想过依仗他人。” “最好如此。” 萧临松开手,转身走向殿外,冷硬的声音隔着空旷的大殿传来。 “明日起,你搬进凤栖宫。” “朕会下旨,册封你为贵妃。” 顾云溪的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 “陛下!” 萧临头也未回。 “朕说过,会给你想要的。自由也好,不嫁也罢,都可以给你。” 他的身影即将没入殿门外的光影中,最后一句话,却如一道看不见的锁链,从殿外飞来,精准地套上了她的脖颈。 “只是,要在朕的身边。” “记住,朕的东西,谁都带不走。” 顾云溪僵在原地。 凤栖宫,贵妃…… 何其讽刺。 她呕心沥血,助他扫清障碍,不是为了换一身绣着凤凰的囚服! 殿外的秋风瑟瑟。 但那刺骨的寒意,却被一种更冷的东西所取代。 她缓缓地、一寸寸地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 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陷掌心,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她抬眼,望向那空无一人的龙椅,眼中最初的惊骇与屈辱褪去,只剩一片沉寂的、燃烧着冰焰的深渊。 与虎谋皮? 不。 老虎要将她拆骨入腹,那她,就要在它肚子里,生生啃出一条血路! 第二十四章 凤印为枷,龙血为契 次日,早朝。 论功行赏的亢奋余温尚在,朝堂之上,气氛却已再度紧绷。 萧临处理完几桩无关痛痒的政事,目光扫过阶下百官,最终,落在了珠帘之后。 “退朝。” 太监尖细的嗓音还未落下,萧临又补了一句。 “顾云溪留下。” 百官心头一凛,躬身退下时,每个人都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瞥那道即将揭晓的谜题。 大殿再次变得空旷。 内侍总管李德安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缓步上前。 托盘上,盖着明黄的锦缎。 萧临亲自走下御阶,站定在顾云溪面前,而后,亲手掀开了那方锦缎。 一方沉甸甸的、用上好和阗白玉雕琢而成的印玺,静静躺在其中。 玉玺之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欲飞,姿态高贵,睥睨天下。 凤印! 象征后宫最高权力的凤印! “顾云溪,上前听封。” 萧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顾云溪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看那方足以让天下女子疯狂的凤印一眼,只是抬眸,静静地看着萧临。 “陛下,臣女所求,唯‘一生不嫁’之诺。” 她将“一生不嫁”四个字,咬得极重,似警告,更似最后的通牒。 萧临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看穿一切的掌控感。 他亲自捧起那方冰冷的凤印,不是赏赐,更像是在套上枷锁,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塞进了她的手里。 “朕说过给你自由,”他俯身,贴在她耳边,用情人般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话,“但没说,在何处。” “这后宫,便是你的‘自由’之地。” 他的心声,钻入她的脑海。 【想走?除非朕死。朕的刀,怎能有自己的刀鞘?】 凤印入手,沉重,冰冷,像一块墓碑。 顾云溪的手指被迫蜷起,握住了这方枷锁。 她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知道,任何言语,在绝对的皇权面前,都苍白无力。 但她的眼神,却让萧临的笑意,冷了几分。 那不是臣服,不是认命。 那是一片死水,死水之下,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 萧临眼底掠过一抹暴躁,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他就是要看到她挣扎,看到她愤怒,看到她被自己牢牢掌控在掌心的无力。 他忽然抓住了她握着凤印的手腕,力道极大。 “新晋贵妃,随朕去给母后请安。”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内侍,皆是心头剧震! 这不是请安! 这是宣战!是夺权!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告诉那位慈宁宫里的主人——你的时代,过去了! 顾云溪被他拽着,几乎是半拖半拉地走出了金銮殿。 明黄的龙袍与青色的宫装,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留下了一道决绝而刺眼的身影。 宫道之上,所有宫人纷纷跪地,头颅深埋,不敢直视。 可他们都看见了。 看见了年轻的帝王,紧紧攥着那位顾行走的手。而那位顾行走的手里,握着的,是本该由皇后执掌的凤印! 消息,如风一般,刮过整座皇城。 慈宁宫。 太后正捻着一串血珀佛珠,殿内熏香袅袅,一派祥和。 但她那快要捻断佛珠的力道,和紧绷的下颌线,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好个小畜生!好个狐媚妖女!】 【哀家还没死,他竟敢……竟敢将凤印交予那贱人!这是要将哀家的脸,放在脚底下踩!】 “陛下驾到——顾贵妃驾到——” 殿外太监的唱喏声,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太后的脸上。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淬满了怨毒。 殿门被推开。 萧临拉着顾云溪,踏入了这座曾经代表着大周最高权力意志的宫殿。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顺的微笑。 顾云溪脸上寻不见半分情绪,任由他拉着,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像是在丈量一处未来的战场。 “儿臣给母后请安。”萧临微微躬身,礼数周全。 顾云溪被他按着,也只能屈膝行礼:“臣参见太后。” 太后死死盯着顾云溪手中那方刺目的凤印,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 “皇帝有心了。云溪记得陛下封赏,也应该改口叫母后了。顾贵妃。”她刻意将“贵妃”二字拖长,充满了讥讽与不屑,“既得皇帝青睐,后宫的规矩不能忘,以后就不要出现在人前了,要为陛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萧临笑容不改,拉起顾云溪的另一只手,亲自将一枚盘龙玉佩系在了她的腰间。 那玉佩是亲王和重臣出入禁宫、面见圣驾的信物。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眼看向太后,语气带上了天子的威压。 “母后说笑了。云溪于社稷有功,能力与忠心,朕都看在眼里。” 他抬起顾云溪握着凤印的手:“有此印,她为贵妃,可代朕掌管六宫,这是她的内职。” 随即又指了指她腰间的玉佩:“有此佩,她为近臣,可随时出入前殿,参议政事,这是她的外务。”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双重权力的示威。 “往后,这后宫诸事,便由贵妃代朕执掌。母后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不必再为这些俗务操心了。” “你——!” 太后猛地拍案而起,佛珠“啪”的一声断裂,血珀珠子滚落一地,在寂静的殿内发出清脆又杂乱的声响! 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 “咳……” 萧临忽然低下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咳嗽。 起初,只是很轻的一声,但很快,那咳嗽声变得剧烈,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血色。 “陛下?”顾云溪心头一跳。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也太诡异。 “噗——!” 不等她反应,萧临猛地弓起身子,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尽数染在了他胸前那片明黄的龙袍之上! 那颜色,如同一道不祥的烙印,触目惊心! “皇儿!”太后也惊呆了,脸上的怒意被惊骇取代。 萧临的身子晃了晃,直直地朝着顾云溪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瞬间,他那只没有沾染血迹的手,死死握住顾云溪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纤瘦的身体上。 “扶住朕……”他靠在她的耳边,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可他的心声却是! 【扶住朕……让他们所有人都看清楚,现在,谁才是朕最信的人!】 他竟用自己早已深入骨髓的毒,用自己的命,来为她立威! 来将她,彻底绑死在自己的战车上! 顾云溪被迫撑住那具滚烫而沉重的帝王之躯,手上还握着那方冰冷的凤印。 她抬起头,迎上了太后那双充满了震惊、怀疑与忌惮的复杂眼神,也看到了殿外闻声冲进来的侍卫和宫人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骇然。 此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成了皇帝的盾,皇帝的剑,皇帝唯一的心腹。 更是他亲手打造的,最华美,也最无法挣脱的……囚徒。 第二十五章 妖妃童谣,血脉之谜 慈宁宫那场以帝王呕血为落幕的宣战,余波荡遍了整座紫禁城。 凤栖宫。 这三个字,如今是顾云溪的囚笼。 殿宇华美,雕梁画栋,一砖一瓦皆是恩宠,却也一分一寸都透着冰冷的禁锢。 她端坐窗前,那方沉重的凤印被随意搁在桌上。 她没有看它,只是望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萧临用自己的命,在文武百官、在太后、在天下人面前,为她铸了一面盾。 一面坚不可摧,却也让她再无退路的盾。 从今往后,她的荣辱、生死,都与那张龙椅彻底绑死。 【扶住朕……让他们所有人都看清楚,现在,谁才是朕最信的人!】 那句心声,比喷洒在她衣襟上的龙血,更滚烫,也更恶毒。 翌日。 一场无声的战争,在京城的街头巷尾,悄然打响。 “青衣妖,白骨爪,先食忠臣后食父,夜夜笙歌惑君主……” 一段童谣,不知从何处起,一夜之间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茶楼里,说书人拍案而起,讲的不再是前朝旧事,而是“妖妃顾氏”如何用媚术,迷惑圣上,构陷镇国公,又如何心狠手辣,将亲生父亲送上断头台。 故事编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仿佛说书人亲眼所见。 凤栖宫内,宫人们往来间,脚步更轻,头颅更低,可他们心中的声音,却像潮水般涌入顾云溪的脑海,无法隔绝。 【天哪,原来真是妖孽……连亲爹都杀,太可怕了。】 【陛下定是被她迷惑了心智,我大周危矣!】 【离她远些,免得被吸了精气……】 恶意,如针,无孔不入。 忠勇侯府。 沈昭手中的茶杯发出一声脆响,裂开一道缝隙,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从他指间渗出,他却毫无知觉。 “备马!” 他双目赤红,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 【欺人太甚!他们怎敢如此污蔑顾小姐!】 【我这就去将那些胡言乱语之徒的舌头,全都割下来!】 新官上任的禁军统领,带着一股悍然的杀气,直冲长街。 他动作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抓了三个说书人和十几个散播童谣的地痞混混,将他们捆在菜市口的石柱上,预备严惩。 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正当沈昭要下令用刑,杀鸡儆猴之时—— “圣旨到——” 内侍总管李德安尖细的嗓音,浇灭了沈昭的满腔怒火。 “禁军统领沈昭,玩忽职守,擅动兵权,致京中秩序大乱,圣心不悦!” 李德安展开圣旨,面无表情地宣读,“着即刻回营,闭门思过三日!无诏,不得出!” 沈昭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不解,不甘,更多的,是彻骨的失望。 【陛下……竟如此凉薄?!】 【顾小姐蒙此不白之冤,他贵为天子,竟坐视不理,反倒来责罚我这个为她出头的人?!】 他死死攥着拳,最终还是接了旨,带着满腔屈辱与愤懑,押着人返回了军营。 这场闹剧,很快传遍了京城。 百姓们看得更真切了——看,连新晋的禁军统领想管,都被陛下罚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是真的被那妖妃迷了心窍,连忠奸都分不清了! 太后在慈宁宫里听到消息,脸上终于露出了血腥清洗后的第一抹笑意。 【小畜生,想跟哀家斗,你还嫩了点。】 【哀家动不了你的刀,难道还毁不掉她的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便是哀家如今最锋利的武器!】 夜。 深沉如墨。 凤栖宫内,烛火摇曳。 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自梁上阴影中滑落,单膝跪在顾云溪面前。 “主子。” 顾云溪睁开眼,眸中如古井无波,不见半分因流言而起的涟漪。 “城中七家茶楼的说书人,二十三个散布童谣的市井混混,及其家眷,共计一百一十二口。” 影子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背诵一份账目。 “已于酉时,全部‘离京’。” “人,了无踪迹。家,已成空宅。” 顾云溪摩挲着腕上镯子的手,停了。 她懂了。 萧临白日里那道申斥沈昭的圣旨,根本不是凉薄,也不是纵容。 那是演给太后看的一场戏。 他在用沈昭的“鲁莽”,来麻痹敌人,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策已经得手。 而他自己,则在暗中亮出了最锋利、最冷酷的爪牙。 不审,不问,不辩。 直接斩菜除根,让其从人间蒸发。 这才是帝王的手段。 他是在用这种雷霆万钧的恐怖,告诉暗中的所有敌人—— 朕的刀,朕自己护。 谁敢碰,谁就死。 一种复杂的寒意,顺着顾云溪的脊椎攀升。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更可怕,他的保护,也比任何刀剑都更令人窒息。 “另有一物。” 影子从怀中取出一本边角已经磨损的旧账册,双手奉上,“自一名说书人家中搜出,此人曾是镇国公府的外围采买。” 顾云溪接过账册,入手粗糙。 影子的心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字字如锤。 【此物……牵涉主子生母。陛下有令,无需经他手,直接交予主子定夺。】 顾云溪的心,猛地一沉。 她翻开账册,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 影子早已用书签标好了位置,她直接翻到那一页。 上面是一行用清秀小楷记下的账目,并不起眼,却让她瞳孔剧缩。 “景武二年,冬月十五。南疆奇楠香,上等,十斤。” “送入尚书府,交予徐氏夫人。” “款项,由公爷府上结讫。” 景武二年,是先帝在位期间,秋狝之变的前一年。 尚书府,是她曾经的家。 徐氏夫人,是她的母亲,徐婉。 付款的,是她的死敌,镇国公。 一股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 母亲素来体弱,深居简出,性情温婉,为何会与镇国公府有牵扯? 还是在那个时间点,收下如此贵重,甚至带有南疆异域色彩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父亲顾远鸿在刑场上,那最后一句怨毒的诅咒。 【当初为何没有将你这个孽障,溺死在襁褓里!】 为何是溺死在襁褓里? 一个初生的婴儿,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会让亲生父亲动了如此杀念? 除非…… 除非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 一个可怕的、颠覆了她前半生的念头,如毒草般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那本薄薄的账册,此刻在她手中,却重逾千斤。 上面记载的,哪里是什么香料交易,而是她身世的秘密,是她母亲尘封的过往! 京城里传唱的“妖女”童谣,在这一刻,竟与现实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重叠。 她缓缓合上账册,那粗糙的封皮,仿佛烙铁般烫着她的指尖。 原来,她呕心沥血想要报复的仇人,或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最大的谎言,最深的背叛,竟一直潜藏在她血脉里,睡在她的身边! 【母亲……你究竟,是谁?】 第二十六章 心语之毒,弑母真凶 凤栖宫内。 那本从镇国公府搜出的粗糙旧账册,摊在紫檀木雕花桌案上。 “南疆奇楠香”。 “送入尚书府,交予徐氏夫人。” 寥寥数字,却如钢针,扎进顾云溪的脑海,搅起一片血色淋漓的记忆。 她想起了顾远鸿临刑前那句癫狂的嘶吼:“我还有个关于你的秘密……” 也想起了他最后的怨毒心声:【当初为何没有将你这个孽障,溺死在襁褓里!】 秘密。 孽障。 这两个词,对准了她的心脏,狠狠的扎进去再拔出来,往返如是。 她的母亲,闺名徐婉,十一年前便已香消玉殒。 一个深居简出的尚书夫人,为何会与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府扯上关系? 还是真的仅仅只是一桩关于“南疆奇楠香”的交易? 许久,她缓缓抬起眼,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映在她眸中,却照不进一丝暖意。 她伸出微颤的手,合上了那本账册,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不是拿起,而是攥住。 攥住了这根线头,便再没有放手的道理。 她攥着那本账册,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囚禁她、也庇护了她的华美囚笼。…… 御书房。 萧临刚批完最后一本奏折,疲惫地向后靠进龙椅,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试图压下那股因消耗过度而翻腾的戾气。 那日慈宁宫的“毒发”,名为演戏,实则伤骨。 太后下的慢性毒,加上秋狝之上那场搏命的表演,早已将他这具本就孱弱的身体掏空。 他不过是借着演戏的由头,顺水推舟,将潜藏的病灶提前引爆,换取暂时的喘息与敌人的轻视。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德海的通报声,被堵在了喉咙里。 顾云溪走了进来,鸦青色的宫装衬得她面无血色,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幽魂。 没有见礼,没有言语。 只是径直走到龙案前,将那本账册,轻轻放在了堆积如山的奏折旁。 萧临抬眼,看着她那张因气血不足而显得异常剔透的脸,和那双沉如古井、再无波澜的眸子,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掌控的弦,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 “这是从镇国公府的旧人那里搜出来的。” 顾云溪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地,“陛下不想知道,您亲手剿灭的镇国公府,与臣女早已过世的母亲,当年有过什么‘交易’吗?” 她将这桩可能颠覆她身世的血海深仇,用“交易”二字轻描淡写地盖过。 萧临知道,顾云溪这是一种姿态。 一种将自己从“受害者”身份中剥离,化身为“执棋人”的姿态。 萧临的凤眸倏然眯起,眸光锐利,在她脸上寸寸刮过。 他拿起账册,翻到标记的那一页,目光扫过。 “镇国公的手,伸得可真长。” 他合上账册。 顾云溪看着他,眸光却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更深的东西,“是啊,他不但手长,心也大。这京城里,他想送的东西,谁敢拒绝?他想杀的人,谁又能活?” 一语双关。 既在说她母亲,也在说他萧临自己。 萧临嘴角勾起,眼底却燃起了嗜血的兴奋。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龙涎香的气息霸道地将她笼罩。 他抬手,冰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那动作暧昧,眼神却像在欣赏一件打磨完成的利器。 “你的眼睛在说,你想亲自,把这根线背后的人,一个个都揪出来,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心声,霸道而直接。 【朕的刀,终于磨好了。很好,知道主动索要血祭。】 顾云溪没有躲开他的触碰,任由那带着凉意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绪。 “陛下圣明。” “查。” 萧临收回手,坐回龙椅,只吐出一个字。 “影子”部队,这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悄然运转。…… 调查从尚书府的旧人入手,进展却意外地顺利,顺利得让人心生寒意。 不出三日,一份详尽的卷宗便送到了凤栖宫。 所有被“影子”找到的仆妇,都对当年的“奇楠香”记忆犹新,证词完美得像是提前背诵过。 “是,老奴记得。夫人得了那香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总是心悸、失眠,夜里常常惊醒,说些胡话。” “是啊,请了多少名医都瞧不出病根,只说是郁结于心,思虑过重。” “后来,那香不知道怎么就没了。什么时间没的?不记得了。“”我记得大概是小姐满月没多久,夫人就不熏那香了,反正就是香没了夫人的病竟奇迹般地好了大半,只是人变得沉默寡言,时常对着小姐您发呆,眼神……唉,古怪的狠哦。” 所有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镇国公用一种阴毒的香料,精神控制了尚书夫人,从而拿捏了在朝堂上中立的顾尚书。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足以让任何查案者结案的真相。 几日后的深夜,她被萧临召入御书房。 “所有证据都指向镇国公,此事,可以了结了。” 萧临将卷宗推到她面前,语气平淡,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不。” 顾云溪摇头,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 太顺了,顺得就像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等着人去念。 这几日,她将那些证词翻来覆去地看,每一个字都像是熟悉的,却又拼凑不出她想要的真相。 闭上眼,那些仆妇的脸、她们恐惧又笃定的心声便在脑中盘旋。 可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像一条滑腻的蛇,抓不住,挥之不去,盘踞在她的识海深处,搅乱所有线索。 “是不是最近几日没有休息好?” 萧临看着她苍白的脸,对着张德海吩咐道,“张德海,将朕平日用的安神香给贵妃送去一些。” “香……” 安神香清雅的香气飘入鼻端,顾云溪脑中那条滑腻的“蛇”猛地一窜! “对,就是香!” 她像是被什么击中,猛地抬头,“那香……不对。” 她睁开眼,眸中眸中混沌散去,只剩下一片惊人的清明。 “我那时虽小,但隐约记得,母亲点燃那香的时候,屋子里不全是香味。” “还有一丝……很淡很淡的,像……像药材被熬煮过头,带着点苦涩的焦糊味。” 就是这个! 这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细节! 这完美的证词链条上,唯一的破绽! 萧临漆黑的眸子瞬间锁定了她,他立刻传召太医院院判。 老院判将所有南疆香料的典籍翻了个遍,又找来各种样品,在御书房内一一焚点,烟雾缭绕,却都与顾云溪的描述对不上。 “陛下,恕老臣孤陋寡闻,这……这世上绝没有带着焦糊药味的奇楠香啊!” 萧临面沉如水,心声却冰冷如铁:【蠢货!找不到,就给朕去挖!把所有碰过宫中秘药、还活着的老东西,都给朕从坟里刨出来!】 “影子”再度出动。 这一次,他们去往的方向,是京城外三百里,一处早已荒废的皇家别院。 三日后,一个形容枯槁、本该在二十年前就“病死”了的老御医,被秘密带回了皇宫。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老御医跪在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牙关都在咯咯作响。 萧临端坐上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玉的温润与他眼神的酷烈形成鲜明对比。 顾云溪静静地站在萧临身侧的阴影里,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密室中被无限放大。 “二十年前,宫中可有过一种,闻起来像奇楠香,却带有药味的‘香料’?” 萧临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君临天下的压力。 老御医祁柏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欲绝! “陛下……陛下恕罪!老臣……老臣什么都不知道!” 萧临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密室中激起回音:“看来,是朕的‘影子’,太久没用刑,让你忘了疼了。”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祁柏的心理防线上! 但萧临下一句,彻底将老御医的最后一丝抵抗抹杀。 “你那可爱的孙儿……” 还未等萧临说完。 “我说!我说!” 祁柏涕泪横流,将一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那……那根本不是香!是毒!一种从西域传来的慢性毒药,名叫‘心语’!” 顾云溪的指尖冰冷,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此毒无色无味,混入香料之中,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心神脆弱,日夜被噩梦缠身,最终心力衰竭而死!” 老御医的声音都在颤抖,“此毒……此毒极为罕见,当年,只有……只有德贵妃,从西域商人求得!” 太后! 竟是太后! 第二十七章 疯批太后毒子夺孙! 密室之内,烛火昏黄的光影,在顾云溪煞白的脸上摇曳不定。 老御医祁柏那句“此毒,唯德贵妃求得”,让顾云溪僵在原地。 太后! 那名为“心语”的毒,竟是出自太后之手! 镇国公送香,太后下毒……这两人,究竟在这场横跨了十几年的阴谋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萧临端坐,脸上不见波澜,那双幽深的凤眸中,却已是风暴欲来。 他看着祁柏,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继续说。” 祁柏早已被吓破了胆,不敢有半分隐瞒:“此毒能毁人心智,使其多疑、癫狂,夜不能寐,最终心力衰竭而亡。因其发作之状与郁结之症无异,故而极难察觉……当年,德贵妃……不,太后娘娘得了此毒后,曾因老臣出身西域王医世家,特召老臣问过药性,之后便再未提及。” 他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都在发颤:“老臣只知这些!至于娘娘将此毒用在了何处,老臣万死不敢揣测啊!” 萧临没有再问。 他只是挥了挥手,影子便将祁柏带了下去,安置在御书房的偏殿,名为看护,实为软禁。 密室中,只剩下二人。 “你的母亲,很可能只是太后与镇国公博弈的一枚棋子。” 萧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顾云溪却摇头。 “不。” 她隐约记得母亲徐婉那双总是盛满忧愁的眼睛,想起她抱着自己时,那若有似无的叹息。 “若只是棋子,母亲的眼神,不会那般复杂。” 那眼神里,有爱,有愧,有恐惧,还有……绝望。 她缓缓闭上眼,那股被所有人都忽略的、独属于她记忆中的“焦糊药味”,再次清晰地浮现在鼻端。 【心语无色无味……】 【可我闻到了焦味……】 【除非……除非母亲在用另一味药,来压制‘心语’的毒性!她在自救!可她为何不直接停了那香?】 除非,她有不得不用的理由! 除非,她守护的,不仅仅是她自己! 一个荒谬到足以颠覆她前半生的念头,如毒蛇破土而出,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我……真的是顾远鸿的女儿吗?】 【不……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 第二日,天还未亮。 一乘软轿便停在了安置祁柏的偏殿外。 太后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亲自守在轿旁,笑意盈盈地对拦路的禁军道: “太后娘娘念及与祁老院判的旧情,特命奴婢来请老院判去慈宁宫叙旧,尝尝新进的雨前龙井。” 话是叙旧,可那轿子旁侍立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却将手按在腰间,眼神阴鸷。 这是请人,还是绑票!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被押解出来的祁柏,而是内侍总管张德海。 张德海拂尘一甩,脸上堆着滴水不漏的假笑,挡在了轿前:“青姑娘,还请回禀太后娘娘,真是不巧。陛下昨夜旧疾复发,咳血不止,正召了祁老院判在内殿伺候汤药,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开了。太后娘娘的心意,咱家替陛下领了。” “旧疾复发”四个字,让大丫鬟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很清楚,这不是巧合。 是那位年轻的帝王,在用自己的龙体,公然护下这个关键的人证! 大丫鬟灰溜溜地回了慈宁宫。 内殿里,祁柏听着外面的动静,吓得魂不附体。 直到张德海进来,对他恭敬一拜,低声道:“老院判尽管放心,陛下已下旨,将您的家眷尽数接入京中别苑,有玄甲卫日夜看护,万无一失。” 祁柏浑身一松,老泪纵横,对着皇位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帝王恩威,他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 得了性命保障,祁柏再不敢有丝毫隐瞒,努力回忆着往事,陆续说出了一些细节。 “当年,太后娘娘身边有个极受宠信的宫女,名叫‘知画’。此女心细如发,太后所有隐秘之事,都由她经手。老臣曾无意间撞见,那‘知画’亲自去取过‘心语’!” 萧临凤眸微眯:“人呢?” 张德海立刻躬身回道:“回陛下,奴才查过宫中旧档,此女……在十八年前,便已放出宫嫁人了。” 十八年前,查起来如大海捞针。 线索,在此中断。 死局。 萧临的目光沉了下来,而顾云溪却在死寂中,缓缓抬起了眼。 旧路不通,那就……亲手开辟一条新的路。 她看向殿外,目光穿透宫墙,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就在此时,凤栖宫内,一声惊呼打破了沉寂。 画眉在给顾云溪布菜时,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顾云溪眸光一闪,只淡淡吩咐了一句:“传太医。” 太医很快赶到,一番望闻问切,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他跪在顾云溪面前,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回……回贵妃娘娘,画眉姑娘她……她这是喜脉啊!” 殿内瞬间死寂。 画眉“攸”地转醒,听到这话,整张脸血色尽失! 【孩子……我怀了二皇子的孩子?!】 【不!怎么会!怎么会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曾幻想过,将腹中骨肉视作攀上高枝的终极筹码。 可如今,二皇子因太后与镇国公倒台,形同圈进。 这孩子,岂不成了催命的阎王帖!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顾云溪脚下,哭得撕心裂肺:“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啊!” 顾云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没有半分波澜,俯瞰着她在劫难中垂死挣扎。 “本宫也救不了你。未婚先孕,秽乱宫闱,这可是死罪。” 她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不过,念在主仆一场,你腹中的,毕竟是皇家血脉。去求求太后吧,或许她老人家,会念在这点骨血上,饶你一命。” 这番话,是绝路,却也是唯一的活路。 画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奔慈宁宫而去。 顾云溪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缓缓端起茶杯,吹开漂浮的茶叶,眸底的寒光与算计一闪而逝。 她转身,对候在一旁的影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影子领命而去。 不久,凤栖宫内便“恰好”传出顾云溪与影子的对话。 “……查得如何了?” “回主子,那种能让男子绝嗣的奇毒,线索也指向了慈宁宫……只是,还未有实证。”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殿外某个被派来盯梢的、慈宁宫的小太监,听得一清二楚。 …… 慈宁宫内。 太后听完画眉的哭诉,本是勃然大怒,可当听到那句“皇家血脉”时,她眼中精光乍现! 【皇家血脉……萧景的……孩子……】 【萧临那病秧子,吐了血,又被哀家下了这么多年的毒,怕是活不长了,更不可能有子嗣!】 【萧景虽可待他日,但如果是他的儿子……哀家的孙子……将是萧家唯一的血脉!岂不更容易掌控。】 一个癫狂的、扭转乾坤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就在这时,那名去盯梢的小太监,将偷听到的“绝嗣奇毒”一事,添油加醋地禀报了。 太后听完,不惊反怒,最后,竟是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妖女!好一个毒计!” 她眼中的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几近癫狂的狠厉! 【想用‘绝嗣’的罪名构陷哀家?妖女,你怎么也没想到,你这是在提醒哀家!】 【哀家这个必须是孙儿,必须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龙孙!】 她站起身,从妆匣最底层一众精致的瓷瓶中,取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小瓶。 那里面,装的正是“心语”的解药。也是一种,能彻底毁掉男子根本的虎狼之药! 她来到二皇子萧景暂居的秋明殿。 名义上为了画眉争取个名分,实则递上了一碗铺就她垂帘听政的光明大道。 萧景见到她,又惊又喜,跪地相迎:“母后!” “我苦命的孩儿,起来,你既然和画眉两情相悦,为何要瞒着母后,现在母后想保你,也难。” 太后眼中满是“疼惜”,将那碗参汤,递到了他的嘴边。 “母后会去劝劝皇帝,这是母后亲自熬的,喝了吧。” 萧景不疑有他,感激涕零地将那碗汤一饮而尽。 太后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脸上那慈母的笑容慢慢褪去。 【哀家的好儿子,为了母后的大业,你就安心地……做个废人吧!等那一天,哀家会让你颐养天年的。】 别说血脉不相连,就算是血脉相连,也抵不过权力的诱惑。 【如果哀家的琏儿还活着……】 太后擦了一下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喃喃道,“琏儿,母后为你过继了个儿子,等那一天,会让你儿子追封你为皇帝,享万民香火。” 顾云溪站在凤栖宫的窗前,遥望慈宁宫的方向,嘴角勾起。 窗外,一道黑影无声融入夜色。 而几乎是同时,内殿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娘娘!”贴身宫女惊慌来报,“陛下……又咳血了!张总管说,这次……怕是……” 顾云溪嘴角的笑意,倏然凝固~ 第二十八章 帝王心,琉璃碎,血色棋局 “砰——” 一声脆响,打破了凤栖宫的宁静。 当听到“陛下咳血,恐是不祥”这几个字时,顾云溪指尖的茶盏滑落,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泼上她的手背,却浑然不觉。 寝殿内,浓重的血腥与药草混合的苦涩气息,在顾云溪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 所有宫人跪伏于地,噤若寒蝉。 萧临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唯有唇角那一抹尚未干涸的暗红,刺目惊心。 这一次,不是演戏。 顾云溪的心,毫无征兆地沉了下去。 她缓步上前。 她告诉自己,她不是在担忧,只是在评估——这把她亲手磨砺的刀,若是在此时折断,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解脱?还是……万劫不复? 就在她的手搭在萧临的额头时,一道微弱、断续的心声,如游丝般钻入她的脑海。 【……朕若死了……】 【张德海……遗诏……】 【宗室远亲……择一稚子继位……】 顾云溪的动作滞住。 【顾云溪……为摄政太后……辅政。】 她心头一震,竟有一瞬的错愕。 他肯将这江山,交到她手上? 然而,下一句心声,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另立……陈景明为顾命大臣,同摄国政,分其权……】 陈景明,兵部尚书,寒门出身,是萧临一手提拔的心腹,为人刚正不阿,最是看不起外戚与后宫干政! 【传密诏于张德海……若二人权斗,危及社稷……可凭此诏,调动玄甲卫,废之……另择忠良。】 三权分立! 三方制衡! 好一个萧临! 他竟连自己的死后事,都算计得如此滴水不漏! 他将她推上权力的巅峰,却又给她戴上了最坚固的镣铐。 他不是要给她天下,而是要将她与那顾命大臣、与张德海手中的密诏,一同钉死在这座名为“大周”的棋盘上。 让她永生永世,都只能做他意志的延伸,做他规则的囚徒! 那不是信任,是永不放手的掌控。 她看着这张苍白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这个男人,即便是在生死一线。 他思考的,也从来不是儿女情长,而是权力的永固与绝对的掌控! 顾云溪缓缓收回手,也收回了眼底最后的一丝波澜。 她转身,决绝地走出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寝殿。 不能再等了。 与其等他死去,被动地走进他布好的棋局,不如趁他还活着,亲手将所有棋子,都扫下棋盘! …… 偏殿内,灯火通明。 祁柏被顾云溪凝视的不敢抬头。 “十八年前,二皇子生母丽妃,因何而死?” 顾云溪的声音冰冷。 祁柏一愣,颤声道:“回……回娘娘,丽妃娘娘是产后血崩而亡,此事宫中人尽皆知……” “我问的是,真相。”顾云溪打断他。 祁柏吓得一哆嗦,拼命回忆。 许久,才猛地想起一事:“老臣想起来了!当年为丽妃接生的,是一个姓花的稳婆!那稳婆接生之后,便领了一大笔赏钱,被送出宫养老去了!当时老臣还觉得奇怪,宫中稳婆,向来是终身制的……” 花稳婆! 顾云溪冲着大殿的某处,说道:“我要知道花稳婆在哪?” 不过半日,影子便在京郊一处偏僻的农庄里,找到了那个早已改名换姓,养了一群鸡鸭,看似安享晚年的花稳婆。 又是密室,又是一盏孤灯。 花稳婆跪在地上,浑浊的双眼在看到顾云溪那张脸时,便只剩下赴死的决绝。 顾云溪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 可那潮水般的,深埋了近二十年的心声,早已将所有的罪恶,尽数掀开! 【是她……她就是那个妖妃……她怎么会找到我?!】 【完了……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难道她知道了,当年,丽妃娘娘根本不是难产!是被德贵妃娘娘,下了毒所致?】 【她顶多查到这里,肯定查不到,我用浸了红花水的手巾,为她擦身……才导致的血崩。】 【当时我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了,肯定查不到我身上】 【可怜了丽妃,但谁让她挡了德贵妃的路呢?那么一个聪明人,就那么去了。】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死前,还死死抓着我的手,求我一定要告诉二皇子……】 【可我哪里敢呢,德贵妃把我儿子放在身边当人质,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永远闭嘴……还说要为她早夭的孩子积福......】 真相,大白。 顾云溪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悲喜。 她转身,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将这些‘真相’,想个法子,传进秋明殿。” …… 秋明殿。 二皇子萧景正因腹中阵阵绞痛而坐立不安,他以为是吃坏了东西,却不知,那是毁掉他此生所有希望的虎狼之药,正在发作。 一个洒扫的小太监,在殿外“不慎”失足,怀中的一卷旧书散落一地。 萧景烦闷踱步而出,正巧看到其中一页,写着“丽妃”二字。 那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萧景却鬼使神差地捡起了那几页纸。 上面,用孩童般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一个稳婆的“忏悔”。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萧景的脸,从涨红,到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白。 “母后……” “竟是她……竟是她杀了我亲娘!” 那自小将他养大的慈母,那嘘寒问暖的关怀,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恶毒、最恶心的伪装! 他这些年,竟一直在认贼作母! “啊——!”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自秋明殿传出! 萧景双目赤红,理智被滔天的恨意彻底焚毁! 他拔出墙上悬挂的佩剑,如一头疯狂的困兽,直冲慈宁宫! 他要杀了那个毒妇! 他要为自己的亲娘报仇! 慈宁宫内,太后正在佛堂中,悠然地品着新茶,听着画眉腹中那“唯一龙孙”的心跳,筹谋着自己垂帘听政的美梦。 “砰——!” 殿门被一脚踹开! 萧景持剑闯入,满身杀气,宛如地狱恶鬼! “老妖婆!你还母妃命来!” 太后大惊失色,手中的茶杯“当啷”落地,摔得粉碎! 她还没来得及呼喊护驾,那闪着寒光的剑锋,已然劈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 就在那剑锋触及她脖颈的前一瞬! “呃……” 萧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握剑的手,一软,剑“哐当”掉在地上。 一股剧痛,从他丹田处窜到四肢!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因疼痛而痉挛的身体,眼中满是茫然与绝望。 他中毒了,那碗参汤……他终于清明了一次。是毒!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翻滚,口中涌出带着黑丝的血沫。 太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妖女为她设下的、一环扣一环的绝杀之局! 然而,她看着地上那个已然奄奄一息的“儿子”,眼中没有半分悲悯! 远处,凤栖宫的阴影下,一道黑影无声地向顾云溪禀报了慈宁宫内发生的一切。 顾云溪静静地听着,面上古井无波。 成了。 她用一个不存在的“绝嗣”之罪,逼太后亲手废了二皇子。 又用一个迟到了近二十年的真相,引二皇子去弑母。 一箭双雕,借刀杀人。 或许还有第三刀,但她还需要些时间,不着急,今天先到这里,咱们慢慢来。 【一子杀二母,太后,这出戏,你可还满意?】 然而,就在此时,那黑影又呈上了一份刚刚截获的密报。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让顾云溪频频皱眉! ——二皇子毒发,太后非但不救,反派亲信出宫,星夜兼程,赶往京畿大营! 京畿大营! 沈昭的地盘! 她瞬间洞悉了太后那癫狂的意图,一个比逼宫更阴毒的念头! 【疯了……她彻底疯了……】 【她是想用二皇子的“暴毙”,来栽赃!她要调兵,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清君侧!】 【她要指控我这个“妖妃”,毒杀了皇家唯一的血脉!】 第二十九章 兵临凤栖宫 凤栖宫外,天色未明。 令人窒息的沉重,朝着宫殿席卷而来。 此时,正值禁军换防,往日那规律而清脆的甲胄摩擦声,被一种密集、杂乱的脚步声代替。 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冲进殿内,因极致的恐惧,他的声音变得尖利,打破了内殿最后一丝宁静。 “娘娘!不好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宫门……宫门落了锁!整个凤栖宫,被、被玄甲卫和京营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他喘着气,喊道:“还有……还有好几位穿着朝服的老臣,就跪在大殿外,手里高举着什么‘万民书’,声称要……” 小太监不敢说出那几个字,只是将头低了又低。 窗边,顾云溪手中执着一枚微凉的白玉棋子,指尖在白玉棋子的映衬下,显出一种病态的青白。 听到禀报,她执棋的手,纹丝不动。 “声称要什么?” 她替他说完,声音平直得听不出温度。 “清君侧,诛妖妃?” 小太监猛地一个哆嗦,头死死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上,不敢再多言语。 顾云溪缓缓起身,鸦青色的宫装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却也愈发挺直。 她一步步,走到了殿外。 清晨的寒风带着些许血腥前的凛冽,吹动着她鬓边的碎发。 以凤栖宫的汉白玉台阶为界,内圈,是数百名身着玄色重甲、手持制式长戟的玄甲卫。 他们阵型森然,默默地护卫着这座宫殿,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死战”二字。 然而,在这堵“城墙”之外,是数倍于他们的、黑压压的京营兵士! 他们装备驳杂,阵型松散,却如漫上堤岸的黑水,一层层将凤栖宫死死淹没。 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们各异的脸上,也映亮了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 两种截然不同的军队,在此刻,形成了诡异的对峙。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顾云溪的目光,越过玄甲卫们坚毅的头盔,落在了京营为首的那名将领身上。 那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一脸狞笑地看着宫殿,仿佛在看一头已经被困在笼中的绝色猎物。 那壮汉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流连,嘴角咧开一抹混杂着贪婪与邪恶的笑,那赤裸裸的欲望,比刀剑更令人作呕。 她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眸底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冰封。 阳谋。 这才是太后真正的杀招。 她根本不在乎二皇子萧景的死因,不在乎真相,甚至不在乎史书会如何评说。 她只是借着这个由头,用一个“妖妃”的罪名,煽动那些对新皇不满的旧臣,裹挟住代表着京城防务的京营兵权,发动了一场光明正大的“兵谏”。 她要的,不是审判,是屠杀。 她要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这个皇帝的“左膀右臂”,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生生斩断! 第一次,顾云溪感觉到自己的智谋,在这样绝对的兵力劣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京畿大营。 晨雾弥漫,演武场上,沈昭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覆着一层薄汗,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刺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 他心绪不宁。 昨夜京中不同寻常的兵力调动,让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那股危险,似乎正遥遥指向皇城深处,那座名为“凤栖”的宫殿。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告急密信。 “将军!宫里传出来的!” 沈昭长枪驻地,接过密信,只一眼,他周身那股悍然的杀气便轰然爆发!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但那“清君侧”三个字,却如千斤巨石落入他的眼底! “备甲!点兵!” 他怒吼着。 就在看到清君侧三字后,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冲着顾云溪去的! 他反手从架上扯下银甲,甲片碰撞发出刺耳的铿锵声,然而,他的副将却挡在帐前,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 “沈将军,这是要去哪儿啊?” “滚开!” 沈昭双目赤红,根本无心与他废话。 副将却不闪不避,摊开手:“将军息怒。只是,没有兵部的虎符,也没有陛下的圣旨,您这样擅自调动大军,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沈昭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副将的脸上写满得意,环视四周,大营中过半数的校尉、都尉,都站在了副将身后,他们眼神闪躲,不敢与他对视,但立场,已不言而喻。 这些人…… 竟都已被太后收买! “你们……” 沈昭一个字一字的从牙缝里挤出,“你们想改朝换代吗?!” 副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将军言重了。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恪守军规罢了。倒是将军您,还是冷静冷静,免得自误前程啊。” 一道道龌龊的视线如芒刺在背,沈昭明白了。 京畿大营,已经废了。 他这个禁军统领,早已被架空,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凤栖宫内,寂静一片。 一名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将宫外和京畿大营的情况,用最简练的语言,尽数禀报。 “主子,沈将军被困,京营三千兵马已将凤栖宫合围,由京营都指挥使王莽亲自带队。午门外,以御史大夫为首的十七名老臣,正长跪不起,声势浩大。” 顾云溪静静地听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果然如此。 太后这一局,布得天衣无缝。 她用旧臣裹挟民意,用兵权制造绝境,将所有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这是一场必死的阳谋。 就算萧临此刻清醒,就算他手握象征皇权的玉玺,也无法发出一道能穿透兵阵的圣旨。 只要她顾云溪一死,太后便可将所有罪责推到“乱兵”身上,再假惺惺地处置几个领头的将领,此事便可不了了之。 而萧临,将永远失去话语权。 顾云溪缓缓闭上眼。 她能听见殿外,那三千颗心脏的跳动声,能听见他们心中贪婪的嘶吼,能听见刀锋渴望鲜血的嗡鸣。 她的读心术,在这一刻,非但没能成为破局的利器,反而成了最残忍的刑罚,让她清晰地感知着,自己正被怎样一张由恶意与欲望编织而成的大网,一寸寸地收紧,直至窒息。 时间,在焦灼的对峙中,流逝得异常缓慢。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晨曦的第一缕光,照亮了那些狰狞的脸庞和闪着寒光的兵刃,也照亮了凤栖宫殿檐上,那只欲要展翅高飞的彩凤。 它被困住了。 京营都指挥使王莽,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露,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只要令旗挥下,三千兵士便会如蝗虫般涌入,将这座华美的宫殿,连同里面的人,撕成碎片! 玄甲卫的指挥使,将手中的长戟,又握紧了几分,对着身后的兄弟们,发出一声低吼。 “死战!” “死战!” 决战,似乎就在下一息。 正当这根名为“生死”的弦,被拉伸到极致,即将崩断的瞬间——“轰——!!!” 一声沉闷到足以让大地都为之颤抖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远处传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响,震得一懵! 紧接着! “轰——!!!” “轰——!!!” 又是两声! 三声炮响,接连而至,仿佛三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炮声传来的方向…… 是京畿大营! 王莽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跪在午门外的老臣们,惊恐地回望着。 凤栖宫内,顾云溪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主子!” 一道残影,如鬼魅般冲入殿内,是去而复返的影子!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眼中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是沈将军!沈将军他……他以‘操演失火,引爆火药库’为由,强行带着自己的八百亲兵卫队,冲出了大营!” 影子的声音,因为狂喜而有些变调。 “他放弃了整个大营的控制权!他什么都不要了!正带着人,朝皇宫这边……杀过来了!” 顾云溪僵在原地。 疯子。 那个男人,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前程,用沈家满门的忠勇之名,用一场近乎谋逆的豪赌,为她这盘死局,硬生生砸开一道裂缝! 她能想象得到,那座军营此刻是何等的混乱,能想象得到,沈昭是顶着何等“谋逆”的罪名,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皇宫。 凤栖宫! 顾云溪快步走到窗前,那张冰封了许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远处,喊杀声与马蹄声,正由远及近,如同一场奔袭而来的风暴。 他来了。 带着他那份不计后果的孤勇与忠诚,不顾一切地杀来了。 就在此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忽然从身后寝殿的方向传来。 顾云溪猛地回头。 是萧临! 他醒了?! 第三十章他为她一人,撼动整座皇城 一切都是幻觉,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的寝殿。 宫墙之外,喊杀声震天。 沈昭率领的数百亲兵,如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向了京营兵士的阵列。 他一马当先,手中宝刀翻飞,刀刀见血。 “开路!” 一声暴喝,宝刀划过一名京营兵士的咽喉,热血喷洒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 京营兵士人数占优,却军心不齐。 他们习惯了城中的酒肉生活,哪里见过这等悍不畏死的杀法。 瞬间被沈昭亲兵冲乱了阵型。 “挡我者死!” 沈昭双目赤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顾小姐,等我!今日我沈昭,便是你的刀,你的盾!】 他不恋战,目标明确,直扑凤栖宫。 身后跟着的八百亲兵,各个抱着必死的决心。 他们跟着这位少年将军,从边关杀到京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今日能为将军心中的那个人拼命,死又何惧! “杀!” 刀光剑影中,沈昭如一头困兽,撕开血路。 他的心声决绝而炽热。 【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可我沈昭,就是想为你死一次!】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让那些人知道,敢动你的人,都得死!】 血,染红了他的战袍。 汗,模糊了他的视线。 可他的刀,从未停歇。…… 凤栖宫内。 顾云溪站在窗边,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战况。 她的脸色平静,可握着窗沿的手指,却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几乎要嵌进窗棂的木纹之中。 她知道,沈昭此举是提着满门性命在豪赌。 这份情义,太过沉重。 沉重到让她这颗早已冰封的心,第一次生出了裂痕。 “娘娘。” 影卫队长单膝跪地,“沈将军已至宫门,正与京营激战。” “守住殿门。” 顾云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无论如何,不许让任何人闯入。” 她转身,看向那些为她守门的影卫们。 这些黑衣人,各个身手不凡,是萧临留给她最后的护身符。 可面对三千京营兵马,他们又能撑多久? “是。” 影卫们齐声应道,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坚定。 他们是陛下的刀,也是这位贵妃的盾。 今日纵然战死,也绝不后退半步! 顾云溪重新坐回窗边,端起茶杯。 茶水早已凉透,可她依然慢慢品着。 仿佛这不是生死关头,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她在等。 等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等那个为了她不惜谋逆的疯子。 也在等命运给她的最终审判。…… 慈宁宫内。 太后听着战报,脸色铁青。 “废物!一群废物!连几百人都拦不住!” 她一把掀翻了案几上的茶具,玉制的如意摔得粉碎。 【该死的沈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 【竟敢为了那个妖女,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她眼中杀机毕露对身边的心腹嬷嬷厉声道:“去,告诉王莽,不必活捉了!” “给哀家就地格杀!” “哀家要那妖女的项上人头!还有那个沈昭,一并杀了!” 心腹嬷嬷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应声而去。 太后站在窗前,看着凤栖宫的方向,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眼中满是疯狂。…… 宫门前,厮杀正酣。 沈昭浑身浴血,却越战越勇。 他的宝刀已经卷了刃,战袍破成了布条,可那股悍然的杀气,却丝毫不减。 “拦住他!拦住他!” 京营都指挥使王莽在后阵咆哮,眼中满是惊恐。 这个疯子,简直不是人! 明明只有几百人,竟硬生生杀出了万军冲阵的气势! “弟兄们,随我杀!” 沈昭一刀劈开挡路的长矛,大步踏上宫门石阶。 他身后的亲兵们,紧紧跟随。 纵然减员过半,可这些铁血男儿的眼中,依然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血肉横飞中,沈昭终于杀到了凤栖宫殿前。 他一脚踹开殿门,沉重的门扉轰然撞在墙上。 殿内,顾云溪静静坐着,仿佛已等候多时。 看到安然无恙的她,沈昭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断了一根,满是血污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丢下卷了刃的宝刀,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向她。 “顾小姐。” 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跟我走。” 顾云溪抬眼看他,这个为她拼尽一切的少年。 此刻的沈昭,战袍染血,伤痕累累,可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离开这里,离开大周。” 他伸出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亮。 “去江南,去塞北,去哪都好!” “我带你走!” 他的声音在颤,那是将一切押上赌桌后的孤注一掷。 看着他伸出的手,那上面还沾着温热的血。 顾云溪心中某处坚冰,竟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知道你心中有大业,可我不在乎!】 【我只要你活着,哪怕从此隐姓埋名,哪怕再也不能见到阳光!】 【只要你活着就好!】 这个少年,竟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 放弃前程,放弃荣耀,放弃家族的百年忠名。 只为了给她一条生路。 “沈昭。”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可知道,跟着我,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沈昭的眼神坚定不移,“意味着从此与皇权为敌,意味着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可我不在乎。” 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跪下去。 “我沈昭此生,只求能护你周全。” 外面,厮杀声愈发激烈。 京营的援兵正源源不断涌来。 时间不多了。 顾云溪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如果她是个普通女子,或许,真的会握住这只手,跟他远走高飞。 可她不是。 她不能走。 她抬手,用衣袖轻轻拂去他脸颊上的血迹,第一次,眸光不再是全然的冰冷。 “谢谢你。” 沈昭心中一沉,他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答案。 “顾小姐……”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难道这吃人的牢笼,真的比自由更重要?” 顾云溪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不是牢笼重要,是我不能逃。” “有些债,必须要还。” “有些人,必须要死。” 沈昭怔怔地看着她,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她要的不是生路,是复仇。 不死不休,血债血偿。 “可是...” 他想说什么,却被殿外突然爆发的怒吼打断。 “抓活的!太后有令,要活捉妖妃!” 是王莽的声音! 沈昭脸色大变,猛地转身,重新握起地上的宝刀。 “既然你不愿走,那我就陪你死!” 他的背影像一堵墙,一堵用血肉筑成的,悲壮而决绝的墙。 “谁想伤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殿门再次被撞开,数十名京营兵士蜂拥而入。 为首的校尉狞笑着:“沈昭!你已是瓮中之鳖!识相的就束手就擒!” 沈昭冷笑一声,刀锋直指来敌:“想抓她,先问问我手中的刀!” 殊死搏斗,一触即发。 而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凤栖宫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号角—— 那号角声苍凉、古老、威严,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带着碾压一切的绝对君权,瞬间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压下了所有的喊杀与嘶吼! 厮杀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那是——皇帝的亲征号角! 第三十一章 君临!他为你屠尽皇城! 那一声号角,如天神之谕,携着无上威严,自皇城的最深处贯穿而出,碾过了凤栖宫前所有的喊杀与嘶吼。 金戈之声戛然而止。 无论是悍不畏死的亲兵,还是乱作一团的京营,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脸上是混杂着惊愕、茫然与本能的畏惧。 那是,御驾亲征的号角! 唯有帝王亲临战场,此号方能吹响! 混乱的兵阵,自行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往宫殿的绝对通路。 沈昭浑身浴血,兀自保持着挥刀的姿势,那张被硝烟与血污覆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自眼底迸发! 陛下! 陛下醒了! 他赌赢了! 他顶着谋逆的罪名,为陛下清醒争取了时间,如今君王亲至,拨乱反正,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位年轻的帝王,将会如何赞许他今日的忠勇,而那个女人,也将彻底安全。 然而,顾云溪的心,却在那号角声响起的瞬间,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萧临的身体,绝无可能支撑他亲临战场。 他来了。 拖着一副濒临崩坏的躯壳,强行出现在这里。 这不是救赎,是示威! 是宣告所有权的猎食者,终于露出了獠牙! 路的尽头,明黄的华盖缓缓出现。 没有千军万马,只有数百名身着玄铁重甲、气息沉凝如山的玄甲卫,簇拥着中央的龙辇。 可就是这数百人,却散发着足以吞噬眼前数千乱兵的恐怖气场。 京营都指挥使王莽脸上的狞笑早已僵住,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 他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身后数千兵士也“哗啦啦”跪倒一片,手中的兵器扔了一地。 龙辇停下,珠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 萧临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身着一袭玄色龙袍,衬得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剔透。 他身形依旧单薄,甚至需要内侍总管张德海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来时,沈昭心中那团狂喜的火焰,却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那不是赞许,不是欣慰,甚至没有半分情绪。 萧临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浓重的、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云溪闻到了。 不是清冽的龙涎香。 而是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与多种名贵药材混合在一起的苦涩味道。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寝殿内,他每一次咳血后,都会留下的味道。 他竟是拖着这样一副身体来的! 沈昭迎了上去,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与力竭而嘶哑:“臣,沈昭,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他以为,他等来的,会是一句“爱卿辛苦”。 可萧临只是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 仿佛他,沈昭,连同他身后那数百名浴血奋战的亲兵,都只是路边的尘埃。 沈昭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萧临走到了顾云溪面前,停下。 他看着她,那双幽深的凤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那是风暴来临前的诡谲平静,是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他什么都没说。 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顾云溪也看着他,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只有一场无声的、激烈的交锋。 就在此时,一道狂暴、阴鸷、带着无尽占有欲的心声,传来! 【他为你撼动皇城,朕,为你屠尽皇城。】 【你选谁?】 顾云溪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疯子!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不是一个选择,这是一个威胁! 一个用沈昭、用忠勇侯府、甚至用这满城将士的性命,来逼她做出的唯一选择! 她若敢在此刻,流露出半分对沈昭的偏向,这个男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将这里,变成一座尸山血海! “陛下……” 沈昭见二人对峙,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忍不住开口,想为自己,也为顾云溪辩解,“今日之事,皆因太后与奸臣构陷贵妃娘娘,臣不得已……” “朕的贵妃,” 萧临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沈昭的话。 “轮不到禁军统领来救。” 这一句话,让他所有的忠勇,他所有的牺牲,他那场不计后果的豪赌,在这一句话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大逆不道、僭越本分的笑话! 他不是功臣。 他是罪人! 萧临不再看他,只对身后的玄甲卫指挥使淡淡吩咐道:“沈将军为国操劳,浴血奋战,辛苦了。” “着玄甲卫,好生‘护送’沈将军回忠勇侯府歇息。” “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踏出侯府半步!” ‘护送’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那是软禁! 是枷锁! 沈昭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血丝。 他想不通,他做错了什么? 他看向顾云溪,眼中带着最后的、绝望的乞求。 他希望她能为他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 只要她说,他便能再次为她,与这天下为敌! “顾小姐……”他嘶哑地唤她。 顾云溪知道,此刻,她只要向沈昭迈出一步,她只要敢握住那只伸向她的、沾满鲜血的手,那么下一刻,沈昭和他身后的忠勇侯府,便会被这位暴怒的帝王,撕成碎片! 她不能。 她闭上眼,将那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感,狠狠压回心底。 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没有走向沈昭。 而是,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浑身散发着血腥与药味的帝王。 她走到萧临面前,微微屈膝,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臣妾,恭迎陛下。” 这几个字,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宣判。 宣判了沈昭的一腔孤勇,彻底沦为泡影。 也宣判了她自己,将永远被困在这座名为“帝王”的华美囚笼之中,再无天日。 沈昭眼中的光,在那一瞬间,彻底熄灭了。 他看着那个他拼上一切想要救出的女人,主动走进了另一个男人的阴影里,那决绝背影,像一把刀,斩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为什么…… 他不懂。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碎了。 “带走。” 萧临看着顾云溪顺从的姿态,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残忍而满足的弧度。 两名玄甲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失魂落魄的沈昭。 “顾小姐!” 沈昭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吼,他奋力挣扎,却被玄甲卫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临抬起手,用那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顾云溪脸颊上,不知何时溅上的一点血迹。 那动作,亲昵,却更像是在擦拭一件属于自己的、不容玷污的珍宝。 顾云溪没有动,任由他冰凉的指腹划过自己的肌肤。 她只是,缓缓地,对那个被拖走的少年,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沈将军,辛苦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沈昭的耳中。 “回府,好生歇息吧。” 沈昭的身体,彻底僵住。 他不再挣扎,任由玄甲卫将他拖走,那双曾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像,被拖拽着,一步步,远离了那座宫殿,也远离了他此生唯一的光。 血,从他战袍的破口处,顺着盔甲的缝隙,滴滴答答地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蜿蜒成一条悲壮而绝望的轨迹。 帝王为笼,忠犬泣血。 原来,是这个意思。 萧临收回手,看着被彻底驯服的顾云溪,眸底的疯狂与占有欲,再不加掩饰。 他向前一步,因力竭而微微踉跄,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顾云溪的身上。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你看,这皇城,还是朕的。” “而你,”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吐出最后两个字。 “也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滚烫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沉沉地、完全地压在了顾云溪的肩上,那双刚刚还闪烁着疯狂与占有欲的眸子,已然紧闭。 第三十二章 真龙血脉竟流落在外! 寝殿内,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混杂着,凝滞不散,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临躺在龙榻之上,“昏迷不醒”,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唇角残留的一抹暗红,触目惊心。 太医令祁柏战战兢兢地施着针,额上遍布细汗,每落一针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内侍总管张德海如同门神般立于殿外,面容肃穆,对所有闻讯赶来、试图探视的朝臣,只重复着一句冰冷的话:“陛下遇刺,龙体受损,已下口谕,宫中诸事,暂由顾贵妃代掌!” 此言一出,跪在殿外的王公大臣们一片哗然,却无人敢在此刻提出异议。 顾云溪端坐于榻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萧临冰凉的手背,心中却是一片澄明。 他的心声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演戏……就要演全套……】 【让那些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老鼠,自己一个个都跳出来……】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很好。 这把刀,不仅锋利,还很会为自己铺路。 她站起身,接过张德海递来的、象征着帝王亲临的贴身金牌,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底。 她手持金牌,一步步走出寝殿。 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禁军统领沈昭卸去甲胄,一身罪臣素衣,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背脊却未曾弯曲分毫。 看到顾云溪出来,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焦灼与关切。 顾云溪的目光与他对上,却冰冷。 她居高临下,声音毫无感情,一字一句,宣判着那份虚构的“口谕”:“禁军统领沈昭,擅动兵马,论罪当诛。” 沈昭的心,沉了下去。 “但念其护驾有功,功过相抵。” 他的心,又被猛地提起。 “着……禁足府中十日,静思己过。” 说到这里,顾云溪顿了顿,声音冷冽依旧,却添了一句,“然,陛下信其忠心,思过之后,官复原职,仍任禁军统领,护卫圣驾周全。” 这番话,恩威并施,将帝王心术玩弄得淋漓尽致。 沈昭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嘶哑:“臣,领旨谢恩!” 心中,却是一片苦涩与茫然的释然。 他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保他。 先定其罪,再予其职,堵住所有悠悠之口。 她不需要他的拯救,她只需要他……成为一颗在她需要时,能派上用场的棋子。 处理完沈昭,顾云溪的目光扫向那些跪伏的朝臣,最后,落在了京营都指挥使王莽,以及那十七名跪在午门外“死谏”的老臣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 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莽及其党羽,污蔑太后,意图谋逆,罪证确凿,即刻打入大理寺天牢,严刑拷问同党!” “大殿外谏言的十七名老臣,妖言惑众,蛊惑军心,一并‘请’进天牢!” “即刻查抄其府邸,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三道命令,由她口中淡漠吐出,却如三道催命的血符,砸向了京城。 一时间,抓捕声、抄家声、哭喊声四起,血色,再次浸染了这座都城的夜。 所有人都亲眼见识到了,这位平日里看似不问世事的“妖妃”,一旦手握权柄,其手段竟是如此的雷霆万钧,不留半分余地! …… 深夜,大理寺天牢。 这里是全大周最阴暗潮湿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味道。 顾云溪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孤灯,走进了最深处的囚室。 被关押在这里的,正是那个为丽妃接生,又被送出宫“养老”的花稳婆。 她跪在冰冷的、混着秽物的稻草上,看到顾云溪,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是出奇的平静,浑浊的双眼只剩下赴死的决绝。 【来了……该来的总会来。】 【她肯定是查到了我害死丽妃的事!但这又如何?太后早就把我儿子捏在手里,我死也不能说!】 【我烂命一条,死了便死了!只要我儿子能一世富贵,值了!】 【她绝对……绝对不可能知道换子的事!那个秘密,只有我和镇国公知道!我会带进棺材里!】 顾云溪没有审问,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她只是将一份卷宗,轻轻丢在了花稳婆的面前。 那动作,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丢弃一张废纸。 花稳婆疑惑地抬起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卷宗上的字。 那是…… 宫中净身房的记录。 她颤抖着手,翻开了卷宗。 当看到其中一页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上面,用朱砂笔,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儿子的名字,入宫的年份…… 以及,三个月前,因“盗窃宫中财物”,被秘密处死的消息! 旁边的备注,更是刺得她双目生疼——尸身已投入乱葬岗。 “轰——”花稳婆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信念与坚持,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死了…… 她的儿子…… 她唯一的指望…… 早就死了! “太后从未想过让你儿子活。” 顾云溪的声音,如同地狱深处飘来的鬼魅,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她早就灭了口,为的,就是让你能安心替她保守那个秘密,直到烂在肚子里。” “而我,” 顾云溪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映着摇曳的烛火,也映着无尽的冰冷与蛊惑。 “可以让你,亲手为你的儿子报仇。” “哇——”花稳婆再也撑不住,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彻底崩断,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嚎,整个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守,都成了一个笑话! 她被骗了! 她被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骗了整整十八年! “我说!我全都说!” 花稳婆彻底崩溃了,她像是要将腹中所有的怨毒与秘密都倾泻出来,声音尖利而扭曲。 “是镇国公!是太后!他们……他们早有私情!” “当年太后怀的,根本不是先帝的龙种!是镇国公的孽种!” “生产那日,镇国公买通了我,将太后生下的儿子,与同时生产的丽妃娘娘刚出生的儿子……调换了!” 顾云溪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花稳婆还在疯狂地哭嚎着:“他们说,事成之后,保我母子一世富贵!可我……我留了一手!我怕他们事后杀人灭口!” “当年包裹太后亲子的那个襁褓!我偷偷剪下了一角藏了起来!” “那上面……那上面有德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亲手绣的、独一无二的莲花标记!那是她闺中的绣法,宫里没人会!” 一桩足以颠覆整个大周皇室的惊天丑闻,就这样被一个濒临崩溃的老妇,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顾云溪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萧景…… 那个伪善、懦弱的二皇子萧景,竟然是太后和镇国公的亲生儿子?! 那…… 那萧临又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她的天灵盖上,让她头晕目眩! 然而,花稳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更是石破天惊!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顾云溪的裙角,眼中是极致的恐惧与混乱。 “被换给丽妃娘娘的,才是太后的亲儿子,也就是后来的二皇子萧景!” “而原本丽妃娘娘的儿子……真正的皇子萧琏,被镇国公谎称一出生便夭折了,实则……实则被他偷偷抱出了宫!” “等等……不对!” 花稳婆的记忆似乎出现了错乱,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回忆着。 “我想起来了!当年镇国公抱走那个孩子的时候,我……我瞥见了一眼!” “那孩子的耳后……有一颗极小的……红色的胎记!” 第三十三章 帝王之刃 凤栖宫。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层层纱幔,落在那张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龙榻上。 萧临缓缓睁眼,长夜的昏沉与体内的剧毒让他头痛欲裂,可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却没有半分病弱,只有冰冷的清明。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沙哑,却不容置喙。 “宣顾云溪。” 张德海战战兢兢地去了。 片刻,一身鸦青宫装的顾云溪便踏入了这座权力的风暴眼。 她步履从容,仿佛进的不是生死一线的病榻,而是再寻常不过的御书房。 萧临半倚在榻上,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眼眸如鹰隼般攫住了她。 “昨日,为什么不走?你期盼的自由,沈昭,都为你铺好了。” 顾云溪摩挲着手腕的玉镯,说道:“我想守到陛下醒来。” “哦?那朕就更好奇了,若朕没有醒来,贵妃娘娘打算如何收场?” 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每个字却都淬着冰,但眼底却微红。 顾云溪平静地回视:“臣妾只需守住凤栖宫,陛下便是安全的。至于沈将军,忠君心切,被小人蒙蔽,一时行差踏错罢了。” 她话锋一转,精准地剖开表象,直抵核心。 “陛下此刻更该关心的,难道不是太后布下的这盘棋吗?比如,画眉的那个孩子。” 萧临的眸光凝住。 他没想到顾云溪会如此直接,连试探都省了。 他笑了,那笑容因病态的苍白而显得有些诡谲,却又透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画眉有孕,是你一手策划的?” “是。” 顾云溪坦然承认,神色淡漠得像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臣妾只是给了太后一个她最想要的‘希望’。她自然会顺着这条路,走到臣妾为她掘好的悬崖边上。” 萧临剧烈地咳嗽起来,震得单薄的胸膛不住起伏,他却放声大笑,笑声里混杂着赞赏与更深的忌惮。 “好!好一个顾云溪!太后那只老狐狸,竟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从枕侧取出一枚龙纹令牌,那是代表“如朕亲临”的至高权柄,随手丢给她。 “从今日起,‘影卫营’全权归你调遣。朕要知道太后这些年,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 “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 顾云溪接过令牌,喃喃的问道,手中的玉质冰凉,顺着指尖沁入心脉。 她明白,这是信任,是授权,更是……一道用权力打造的、无形的锁链。 萧临点头。 “陛下圣明。” 她垂首,声音不起波澜。 可此时,她脑中盘旋的,却是花稳婆那句泣血的疯语——“那孩子的耳后……有一颗极小的……红色的胎记!” 那就是从萧临的身世开始,必须亲眼确认! 毕竟花稳婆已经疯癫,她的话不可全信,都怪自己,下手太狠,也怪她太不经事,就这么疯了。 她抬眸,不着痕迹地扫过萧临的侧颈。 可惜,那里被繁复的衣领遮得严严实实。 萧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眸光微眯:“在看什么?” “陛下龙体欠安,臣妾心中焦虑,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从容应答,滴水不漏。 “哦?”萧临似笑非笑,“朕还以为,贵妃在想其他的事。”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的电光火石。 萧临忽然起身,步履虽略显虚浮,帝王的威压却未减分毫。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朕知道你聪明,也知道你有手段。但朕要提醒你,这天下,姓萧。” 他伸手,冰凉的指尖并非抚摸,而是带着警告意味,轻轻划过她的眼角。 “你是朕最锋利的刀,但刀的生死,永远掌握在主人手中。明白吗?” 顾云溪没有躲,任由那带着凉意的触碰激起肌肤细微的战栗。 “臣妾明白。刀的职责,便是为主人斩除一切阻碍。” “很好。” 萧临收回手,重新坐回榻边,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太后蹦跶了这么多年,也该收网了。朕给你三个月,朕要看到一个干净的朝堂。” “臣妾遵旨。” 顾云溪告退,步伐依旧从容。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萧临眼中那欣赏与忌惮交织的复杂情绪,才彻底翻涌上来。 走出寝殿,顾云溪脚步微顿。 她得到了想要的——影卫营的调遣权。 有了这支潜藏在黑暗中的利刃,她便能更深入地调查萧临的身世,以及……太后更多的秘密。 “来人。”她轻唤。 一道黑影无声浮现,单膝跪地。 “陛下中毒已久,毒源一直无法确认,去查陛下从出生至今的所有卷宗。特别是,他幼时的乳母、接生稳婆,以及所有接触过他婴孩时期的宫人。看有无异常?” “是。” “另外,密切监视太后和画眉。” 影子领命而去。 顾云溪独自站在回廊中,看着高墙,波澜不惊。 无论萧临的身世隐藏着何种惊天秘密,都不会改变她的计划。 太后,必须死。 至于萧临…… 她缓缓摩挲着手中那枚尚有余温的龙纹令牌,陷入了沉思。 深夜,慈宁宫内灯火通明。 太后坐在金漆雕花的宝椅上,听着心腹嬷嬷的汇报,脸色阴沉如水。 “……画眉的事,后宫已有风声,压不住了。” “废物!”太后一掌拍在扶手上,雕刻精致的凤头仿佛都为之一颤。 心腹嬷嬷小心翼翼地劝道:“太后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画眉腹中的……” 太后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闪烁着精光的算计。 她抚摸着冰冷的凤头扶手,许久,才缓缓开口。 “祥瑞。” 心腹嬷嬷一愣,随即明白了太后的深意。 萧临那个病秧子油尽灯枯,若画眉肚子里是个男孩……那便是萧家唯一的皇孙! 届时,她便能名正言顺地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 “传哀家的懿旨。”太后缓缓起身,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压抑许久的、即将卷土重来的气势。 “画眉有功于皇家血脉,暂着其暂居侧殿,好生将养。若能诞下皇孙,便加封......” “太后英明!” 太后看向凤栖宫的方向,冷笑一声。 “那个妖女以为,设个局就能困住哀家?可笑!哀家在这宫中浸淫数十年,岂是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撼动的?” 她转身,眸中杀机毕露。 “传令下去,让咱们的人准备。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蛇信吐露,“哀家要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一点点……折断翅膀的。” 与此同时,凤栖宫内。 顾云溪正翻阅着影子送来的第一批密档。 出生时辰,接生稳婆,乳母人选……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在案,完美得不似人间档案,反倒像一篇精心编造的故事。 “主子。”影子悄然出现,“属下查到一些异常。” “说。” “当年为陛下接生的稳婆,在陛下满月后暴毙,太医院无任何诊治记录。” 顾云溪放下卷宗:“还有呢?” “陛下的乳母,三岁时失踪,宫中记录为放出宫嫁人,但京城户籍中查无此人。” 一个个关键的证人,都在恰当的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背后,定然藏着天大的秘密。 顾云溪闭上眼,花稳婆那句疯语在脑中回响——红色的胎记…… 如果萧临并非先帝之子,他是谁? 太后是否知情? 若知情,为何要扶持一个假皇子? 若不知情,这秘密又是如何被掩盖至今? 一个个疑问,织成一张弥天大网。 “继续查。”她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刀,“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真相。” “是!” 影子刚要离去,又停住脚步。 “主子,属下还发现一件奇事。当年陛下出生时,宫中曾有一场大火,烧毁了存放皇子档案的库房。虽然后来补齐,但……” “但真假难辨。”顾云溪替他说了下去。 一场恰到好处的大火,多么巧合,又多么可疑。 “属下还查到,大火当夜,宫中曾有异常的人员调动,数名宫女太监自那夜后消失无踪。” “能查到他们的去向吗?” “年代久远,线索甚微,但属下正在全力追查。” “不急。” 顾云溪站起身,走到窗前,“越是想被掩盖的,越会留下痕迹。只要有耐心,总会找到线头。” 夜风吹来,撩动她的长发。 在这深宫之中,人人皆有秘密,人人皆戴面具。 而她,会将这些伪装一一撕破。 不管那个真相,会将她,将这天下,推向何等深渊。 至于萧临耳后的胎记……她一定会找到机会,亲自验证。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慌张地跑了进来。 “娘娘!太后传下懿旨,要在明日设宴,为画眉姑娘庆贺有孕之喜!” 顾云溪缓缓回头,眸中闪过一丝冷笑。 终于,要正式出招了么。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四章龙榻侍疾,帝王假寐! 深夜。 凤栖宫的偏殿,被临时辟为了皇帝的寝宫。 殿内燃着数盆银霜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旧毒未清,新伤又至。 强行催动内力,亲临凤栖宫外镇压乱局的代价,便是此刻躺在龙榻之上,陷入高热昏迷的萧临。 他的脸烧得通红,呼吸滚烫而急促,嘴里无意识地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置于火上炙烤。 新任太医令的祁柏,领着一众太医跪在殿外,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陛下的高热却始终不退。 张德海急得在殿内来回踱步,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满是焦灼与恐慌。 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这刚刚安稳下来几分的大周,怕是又要掀起惊涛骇浪! “都给咱家滚出去!” 张德海对着殿内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压低了声音怒斥。 “在这里杵着,除了碍手碍脚,还能做什么?!” 众人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顾云溪端着一盆清冽的井水,缓缓走了进来。 她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宫装,只着一件素雅的月白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神色平静,仿佛眼前这足以让整个皇宫都为之震动的危局,与她毫无干系。 “娘娘……”张德海看到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却又满心忧虑,“陛下他……” “本宫来守着。” 顾云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将水盆放到榻边,对张德海吩咐道:“你也出去吧,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这……”张德海犹豫了。 让贵妃娘娘独自一人侍疾?这不合规矩。 更何况,陛下此刻神志不清,万一…… 【她要做什么?】 张德海心中警铃大作。 【陛下若是醒来,见她如此大胆,怕是……怕是又要龙颜大怒!】 【可眼下,除了她,又有谁能镇得住场子?】 顾云溪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拧干了手中的布巾,仿佛他的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这份从容与镇定,让张德海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是。”他躬身行礼,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大殿,并亲自关上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门合上的瞬间,整个寝殿,便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陷入昏迷的帝王。 另一个,是怀着惊天秘密的,执刀人。 顾云溪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萧临。 昏黄的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 那张平日里总是覆着冰霜、带着算计的脸,此刻因为高热,竟透出几分脆弱。 可顾云溪知道,这只是表象。 这头蛰伏的猛兽,即便在病中,也从未放松过警惕。 她的目的,很简单。 验证花稳婆最后那句,几近疯癫的话—— “那孩子的耳后……有一颗极小的……红色的胎记!” 这个秘密,关系到萧临的真实身份,关系到太后与镇国公那桩惊天丑闻的最后一环,更关系到她未来的每一步棋,该如何落子。 她必须亲眼确认。 顾云溪伸出手,将那块浸了凉水的布巾,轻轻覆在了萧临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萧临在昏迷中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像是喟叹的呻吟。 他的意识,像一叶漂浮在无边苦海中的孤舟,被高热的巨浪反复拍打,昏沉,却并未彻底沉没。 他能感觉到。 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在为自己降温。 那双手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的香气。 很熟悉。 【是她……】 萧临的潜意识,辨认出了这股气息。 【她想做什么?】 警惕,如同淬了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混乱的思绪。 【试探朕的底线?趁朕病弱,夺取权力?】 【还是……】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恋的依赖感,却在那冰凉的触碰下,悄然滋生。 【真的在关心朕?】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荒谬,却又无法抑制地,让他紧绷的、时刻准备战斗的神经,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 顾云溪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她解开了他寝衣的盘扣。 明黄色的丝绸之下,是那具看似单薄,却蕴藏着惊人力量的胸膛。 上面遍布着新旧不一的伤痕,有刀伤,有箭伤,如同一幅记录着他过往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惨烈画卷。 顾云溪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冷静得可怕。 她用布巾,一点点为他擦拭着滚烫的肌肤。 从锁骨,到胸膛,再到手臂。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每一次靠近,都是在挑战皇权的绝对禁区。 她知道,只要此刻萧临睁开眼,只要他尚有一丝清醒,她这般大逆不道的举动,便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必须赌。 赌他的高热,能暂时麻痹那头凶兽的獠牙。 擦拭的动作,仍在继续。 顾云溪的手,缓缓向上,来到了他的颈侧。 这里,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也是距离她目标最近的地方。 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颈侧血脉的搏动,有力,而滚烫。 她借着为他整理鬓边被汗水浸湿的乱发的动作,指腹看似不经意地,一点点地,滑向了他的耳后。 那里,被浓密的黑发所覆盖。 她的心,在这一刻,几乎要跳出喉咙。 可她的手,却稳如磐石。 【近了……】 萧临的潜意识中,那股警惕再次被放大。 【她到底在做什么?】 【这双手……在寻找什么?】 他想睁开眼,想抓住这只在他身上肆意游走的手,可眼皮却重如千斤,浑身的力气都被高热抽干,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只能任由那陌生的、带着一丝探究的触感,在他的肌肤上,一寸寸地游弋。 终于,顾云溪的指尖,触及到了他的耳后。 她拨开那片湿润的发根。 就是那里! 在萧临耳后发根的深处,她的指尖,清晰地触及到了一颗米粒大小的、微微凸起的皮肤! 那触感温润,平滑,带着不同于周围肌肤的细微质感。 绝对不是后天生成的伤疤,也不是普通的黑痣。 而是一颗…… 胎记! 花稳婆的话,是真的!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顾云溪的脑海中! 萧临! 当今大周的天子,真的是丽妃之子! 是先帝的血脉! 那个被镇国公谎称夭折,实则不知所踪的……真正的皇子! 就在她心神巨震,指尖下意识地在那块小小的胎记上微微用力的一瞬间—— 原本“昏迷”的萧临,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凤眸之中,没有半分睡意,没有一丝因高热而产生的迷茫。 只有清醒! 和被冒犯、被窥破了最深层秘密的……凛冽杀机! 他甚至没有蓄力的过程,那只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手,快如闪电,如同一只铁钳,一把攥住了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 他的声音,因高热而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找什么?” 顾云溪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那只手,那双眼,都在告诉她,他根本没有昏迷!或者说,从未彻底昏迷! “陛下高热不退,臣妾心中忧切,为陛下擦拭身体降温。”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冷静,仿佛手腕上那足以碎骨的力道并不存在。 萧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缓缓坐起身,明黄的寝衣滑落,露出布满伤痕的胸膛,那股帝王的威压瞬间将她彻底吞噬。 “降温?”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几分,目光却落在自己被她拨开乱发的耳后,“朕倒是觉得,贵妃对朕的耳后,比对朕的性命更感兴趣。” 顾云溪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他什么都知道。 “陛下明鉴。”她不再辩解,迎着他刀锋般的目光,不闪不避,“臣妾只是听到一些……疯言疯语,心中好奇罢了。” “好奇?”萧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好奇心,是会死人的。” 他的另一只手抬起,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颈侧脆弱的脉搏,仿佛在掂量着,需要用几分力,才能让这颗聪明的头颅永远垂下。 “朕很想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又想用它来做什么。”他声音很轻,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恐惧。 顾云溪没有恐惧,这一刻,她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 “臣妾想做什么,取决于陛下想让臣妾做什么。”她答得滴水不漏,“臣妾是陛下的刀,刀的所向,自然是执刀人的意志。” 萧临眼中的杀机微微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审视的目光。 他盯着她,许久,才缓缓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 那是一种恩赐般的松开。 “很好。”他重新靠回床头,病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既然是朕的刀,那便该为朕分忧。” 顾云溪垂首:“臣妾遵旨。” “花稳婆,知道的太多了。” 萧临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的冰凌,“朕不喜欢一个疯子,还掌握着能搅动风云的秘密。” 他看着她,眼中是绝对的命令与不容置喙的掌控。 “天亮之前,朕要听到她……永远疯下去的消息。” 顾云溪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永远疯下去? 第三十五章 帝王枷锁,黄雀在后 龙榻之上,萧临的杀意,将顾云溪寸寸封锁。 寝殿内最后一丝暖意被彻底抽干,空气凝滞,烛火的跳动都停下来。 “遵旨。” 顾云溪垂眸,吐出两个字。 然而,就在萧临眼中那抹残忍的满意之色将要浮现时,她却猛地抬起头,那双眸子,直直迎上他的杀机。 “但在动手前,臣妾想请陛下看一样东西。” 她的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不是在与一个随时能要了她性命的君王对峙,而是在进行一场平等的交易。 萧临眼眸微眯,他倒要看看,这把已经抵在他喉咙上的刀,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顾云溪没有多言,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指向了自己的耳后。 “臣妾方才在找的,是这个。” 她的声音冷静,没有半分被识破的慌乱,“一种与您身上可能存在的,同样的‘东西’。” 萧临的目光,冷得能刮骨。 “祁柏曾与臣妾提过,”顾云溪无视他足以凌迟人千百次的眼神,继续说道,“有一种奇毒,名为‘心语’。无色无味,能融于特制熏香,经年累月由人身最薄弱的皮肤处渗入,在耳后、手腕内侧留下微不可见的红疹,直至侵入心脉,药石无医。”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的针,刺入这死寂的空气里。 “臣妾的母亲,当年便是这般死的。” 这一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萧临的心上! 顾云溪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那不是恐惧,不是哀求,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悲痛与滔天仇恨的冷光。 “所以臣妾想确认,”她盯着萧临的眼睛,一字一句,“是不是……中了同一种毒,死于同一种算计。”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将她“探寻身世”的大逆不道,巧妙地扭转为“寻找共犯证据”的自保与复仇,非但撇清了自己,更是在瞬间,将她和萧临的命运,用“共同的敌人”这条锁链,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萧临攥紧的手,竟不自觉地松了一分。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太过坦荡,那份恨意太过真实,让他心中翻江倒海的杀意,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她在撒谎……】 【这毒的症状,朕从未听祁柏详述过……】 【可她母亲之死,确是谜案!她若以此为由,倒也……说得通……】 【这个女人,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将自己与朕捆绑,是为了自保,还是……另有所图?!】 帝王的猜忌与一个男人被触及旧伤的本能,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就在他动摇的这一刹那,顾云溪夺走了所有的主导权! “陛下,您不好奇吗?”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恶魔般的蛊惑,“太后为何要对您,对臣妾的母亲,甚至……对您名义上的生母荣贵嫔,都下此毒手?” “名义上”三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如一根毒刺,扎进了萧临最深的疑云里。 她这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的身世有异,但我与你站在一边,我们的共同目标,是揭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太后! 这场生死审判,在这一刻,被她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针对太后的调查! 萧临眼中的杀机缓缓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幽暗的审视。 顾云溪趁势追击,抛出了她真正的杀招。 “臣妾查到,当年荣贵嫔宫中,有一位姓谢的美人,曾是荣贵嫔的心腹。荣贵嫔死后,她便因‘冲撞先帝’的罪名,被送往了感业寺,带发修行。” 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每一个情报都精准无比。 “她没死,只是被藏起来了。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感业寺!谢美人! 一个被尘封了近二十年的名字,一个被遗忘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在此刻,被顾云溪轻轻巧巧地摆上了棋盘,成为了破局的关键。 寝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许久,萧临终于缓缓松开了攥成拳的手。 “花稳婆,”萧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朕的话,依然有效。” 那份用他人神智染成的投名状,她还是得交。 顾云溪心中一凛,垂首:“是。” “至于感业寺……”萧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既有利刃出鞘的欣赏,又有野兽被挑衅的警惕。 他掀开被子,竟赤足走下龙榻,一步步逼近她。 滚烫的、带着浓重药味的男性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俯视,那股帝王的威压几乎要将人碾碎。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她手腕上那道青紫的瘀痕,动作轻柔,眼神却狠戾。 “朕要一个活口,和所有真相。” 说完,他猛地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如同烙印。 【别耍花样。记住,你的命,朕随时可以拿回来。】 顾云溪没有退缩,眸光平静地迎视着他,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我的命是陛下的,但我的仇,我自己报。】 四目相对,是君王与利刃的无声交锋,也是两头孤狼在默契地划分猎物。 萧临终于松开她,转身走回榻边,丢下最后一句话。 “天亮之前,办好你的事。” 大理寺天牢,最深处的死囚间。 顾云溪提着一盏孤灯,再次踏入这片污秽之地。 甫一进门,那股混杂着血腥、腐烂与绝望的气味便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花稳婆疯疯癫癫地蜷缩在角落,嘴里反复念叨着“死了……都死了……”,神智已然不清。 看到顾云溪,她像是看到了索命的厉鬼,惊恐地向后缩去。 顾云溪没有靠近,只将一个食盒重重地顿在牢门前,发出“哐当”一声。 “你儿子,并非太后所杀。” 花稳婆的哭嚎声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顾云溪缓缓道:“你儿子嗜赌,在宫外欠下巨额赌债,是陛下,替他还了债,并将他送出京城避祸。太后确实想灭口,但陛下救下了他。” 花稳婆愣住了,脸上满是茫然与不信。 “至于那份净身房的卷宗……”顾云溪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伪造一份记录,对我而言,很难吗?”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先给予绝望,再抛出希望,足以将一个人的心防彻底碾碎。 “你想让你儿子真正平安活下去,便只有一个选择。”顾云溪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喝了它,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一个只知道傻笑,什么都记不得的疯子。只有死人,和彻底的疯子,才能永远保守秘密。你活着,陛下便会念及旧情,护你儿子周全。” “若你不喝……”顾云溪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影子无声地亮出一柄短刃,在灯火下泛着森冷的光。 选择,从来都只有一个。 花稳婆看着那碗药,又看看那柄刀,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 她知道即使这个女人骗她,她也躲不开这两种命运,那就为了彰显皇帝的胸襟,也为了可能还活着的儿子做出个最有利的选择。 她笑了,笑声嘶哑干瘪,然后颤抖着手,端起了那碗决定她后半生命运的汤药。 天色微明,顾云溪走出天牢,清晨的寒风吹散了她身上的血腥与腐朽气。 “鸦一。”她没有停步。 影子在她身后三步远处低声禀报:“主子,感业寺……有异动。我们的人刚到外围,便发现昨夜有一队禁军人马先一步进了寺,至今未出。带队的,是沈将军的副将,高远!” 沈昭的副将? 那个在宫变时,第一个带头架空沈昭的叛徒?! 他去感业寺做什么? 太后反应如此之快,已经想到了谢美人? 顾云溪的脚步,猛地顿住。 不对! 若太后要灭口,派出的该是慈宁宫的死士,绝不会动用会留下痕迹的禁军!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瞬间窜入她的脑海—— 【他们不是去灭口,是去……接人!】 第三十六章 螳螂捕蝉,血诏惊天! 凤栖宫的回廊下,风声呜咽,刮得人骨头发凉。 顾云溪立在廊下,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这寒风吹散。 她手中攥着刚刚收到的密报,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却重如千钧。 高远,沈昭的副将,那个在宫变时第一个倒戈的“叛徒”,竟带着一队禁军,先一步去了感业寺。 她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不是灭口。 太后若要杀人,动用的是无声无息的死士,绝非会留下记录的禁军。 他们是去…… 接人! 太后已经知道了谢美人的存在? 不,这不可能。 这枚棋子被废弃了近二十年,若太后知晓,绝不会留她活到今日。 那么,是谁在背后调动禁军? 谁有这个权力,又有这个动机,去“请”一位被遗忘了二十年的废妃? 答案,只有一个。 那个躺在龙榻之上,看似虚弱病危,实则将整座皇城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帝王——萧临! 高远的“背叛”,根本就是一场戏! 一场演给太后,也演给天下人看的戏!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这颗棋子,能顺理成章地脱离沈昭的控制,成为皇帝在暗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黄雀在后……原来,你才是那只真正的黄雀。】 顾云溪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的惊澜已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对着身后的黑暗,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让鸦一不必与禁军冲突,我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更要知道,谢美人,是死是活。” 京郊,感业寺。 这座曾经的皇家寺院,早已不复昔日辉煌。 院墙斑驳,香火零落,野草从石阶的缝隙中探出头来,透着一股被世间遗忘的萧索与死寂。 高远所率的禁军并未进入寺内,只是将整座破败的尼姑庵围得水泄不通,对外宣称,有逃犯窜入,奉旨搜查。 一道黑影,如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越过禁军的封锁,融入了寺内更深的阴影里。 鸦一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像一个幽灵,穿行于荒废的禅院。 最终,在一间最偏僻、几乎快要倒塌的禅房前,停下了脚步。 房门虚掩,一股若有似无的、陈旧的檀香味从里面飘出。 鸦一推门而入。 房内,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尼姑正背对着门,跪在佛前,枯瘦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听到动静,她并未回头,只是漠然地敲着木鱼,那“笃、笃” 之声,空洞而麻木。 “施主,此地乃清修之所,若无事,请回吧。”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被风干的树皮在摩擦。 鸦一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物,上前两步,轻轻放在了那尼姑身前的功德箱上。 “笃——”木鱼声,戛然而止。 那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簪头雕作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样式古朴,却温润通透,一看便知是珍品。 那尼姑的身体,僵住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怎样枯槁的脸,岁月的刻刀在她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痕迹,早已不见当年“美人”的半分颜色。 唯独那双眼睛,在看到玉簪的瞬间,那片死寂的浑浊之中,骤然亮起了一点星火,旋即又被滔天的悲恸与恐惧所淹没。 “……姐姐……是姐姐的东西……” 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仿佛那不是一支玉簪,而是她尘封了十八年的、血淋淋的噩梦。 “你们……你们是谁的人?” 鸦一再次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信。 谢美人颤抖着接过,展开。 信上,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清隽却笔锋锐利的字:“德贵妃之毒,荣贵嫔之死,丽妃之子,三者何干?” 短短十二个字,却如十二道催命符,狠狠钉入了谢美人的眼中! 她浑身剧震,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茫然。 “来了……终究是来了……” 她喃喃自语,仿佛在对鸦一说,又仿佛在对那尊冰冷的佛像忏悔。 鸦一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催促。 他知道,一个被恐惧浸泡了十八年的灵魂,需要时间来瓦解最后的防线。 许久,谢美人才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中,竟透出一丝决绝与疯狂。 “你想知道什么?” 她盯着鸦一,声音嘶哑,“你想知道德贵妃那个毒妇是怎么害死荣姐姐的?还是想知道,真正的皇子,是怎么被当成野种,苟活到今天的?!” 她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声音里带着泣血的恨意。 “先帝……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德贵妃与镇国公的私情,知道他们狼子野心,甚至怀疑,二皇子萧景,根本不是他的血脉!可当时,镇国公手握兵权,朝中半数皆是其党羽,先帝……动不了他!” “先帝能信任的,只有荣姐姐。她是将门之女,性情刚烈,对先帝忠心不二。” 谢美人的眼中,含着泪光,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丽妃诞下龙子那日,整个皇宫都以为是喜事,可先帝与荣姐姐却知道,那是催命符!德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她绝不会允许另一个健康的皇子,威胁到她那‘儿子’的地位!” 鸦一的呼吸,几乎停滞。 “于是,先帝与荣姐姐,定下了一场‘偷天换日’的计!” 谢美人说到此处,竟发出一声凄厉的笑,“荣姐姐对外假称有孕,算准了与丽妃差不多的产期。丽妃生产后,荣姐姐便对外宣称,自己也诞下一名皇子。其实……其实她抱走的,便是丽妃娘娘刚生下的孩子!” “真正的皇长子,就这样,被记在了荣姐姐的名下,成了‘荣贵嫔之子’!而丽妃娘娘那边,则由太医宣布,皇子先天不足,不幸夭折。” “荣姐姐她……她是用自己的清白名声,用整个家族的性命,为真正的龙脉,筑起了一道保护墙啊!” 鸦一沉声开口,打断了她的情绪:“心语之毒。” 这四个字,让谢美人浑身一颤,她惊恐地看着鸦一,仿佛不明白他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 “荣姐姐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她不再隐瞒,声音里充满了恨意,“她早就发现,德贵妃一直在用‘心语’奇毒,涂抹在送她的熏香里。她将计就计,故意让自己‘病入膏肓’,为的,就是在临死前,为殿下铺好最后一条路!谁知道,那个恶毒的女人,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 “德贵妃亲手给她灌下了毒酒。她将我叫到身边,对我说,‘阿谢,你听着,先帝早已写下密诏,藏于乾清宫正殿‘正大光明’匾后!诏书言明,一旦先帝驾崩,便由我名下之子,继任大统!’” “荣姐姐说,她死了,德贵妃便会以为高枕无忧,放松警惕。而我,必须活着!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她说,若有一日,殿下能亲政,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便让我将此物,亲手交给他!” 说到这里,谢美人挣扎着起身,蹒跚地走到那尊佛像前,从早已松动的底座下,摸索着,取出了一方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一层层打开油纸,露出的,是一方早已泛黄的锦帕。 锦帕之上,没有精致的绣纹,只有一片片早已干涸发黑的…… 血迹! 那些血迹,竟构成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文字! 那是一位母亲,也是一位忠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自己的血,写下的绝笔!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述了“偷天换日”的全部真相,太后与镇国公的私情,以及…… 先帝密诏的所在! 【血书为证,密诏为凭!太后!镇国公!你们的死期,到了!】 然而,就在鸦一伸出手,准备接过那份血书的瞬间——禅房之外,忽然传来一阵甲胄摩擦之声,高远那恭敬却洪亮的声音响起。 “谢美人,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入宫!” 谢美人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那方血色锦帕死死攥在手中! 鸦一的瞳孔猛地一缩,手已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之上。 萧临,终究还是等不及了。 他要亲自来取走这份,能证明他身份、也能将他置于死地的…… 真相! 血书与密诏,这两样足以颠覆天下的证据同时出现,一方是顾云溪的暗线,一方是萧临的明旨,谢美人和她手中的血书,将落入谁手? 这场围绕真相的争夺,即将引爆最终的决战! 第三十七章 双面下注,以身作饵! 禅房内。 高远一声“陛下有旨”。 鸦一的手已按在剑柄,全身肌肉紧绷,杀机一触即发。 谢美人枯槁的脸上,恐惧与决绝疯狂交错。 她死死攥着那方血色锦帕,那是十八年的冤魂的嘱托与唯一的希望。 交给谁? 交给门外皇帝的鹰犬,是踏上了一条复仇的阳关道,却也将自己的性命,彻底交到了一个素未谋面、性情未知的帝王手中。 留给眼前这个神秘的来客? 他们是谁的人? 又能给予什么保证? 电光石火间,谢美人做出了决断。 她缓缓松开手,那张惨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平静。 她没有看门外的禁军,也未理会身边的鸦一,而是将那方血书,重新、郑重地,朝着佛像拜了三拜。 “荣姐姐,阿谢,该去为你,为殿下,做最后一件事了。” 她起身,蹒跚地走向房门。 鸦一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要出去! 就在谢美人与他错身的瞬间,那枯瘦的手指,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塞入了他的掌心。 动作快如流电,一触即分。 鸦一心中剧震,不动声色地将那物什攥入拳中。 “吱呀——” 禅房的门被拉开。 门外,高远一身戎装,面无表情,身后是列队整齐、杀气腾腾的禁军。 看到谢美人出来,他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公事公办:“请吧。” 谢美人看也没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了寺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走吧。” 她说道,声音里,再无半分犹疑。 高远一挥手,两名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护送”着谢美人向外走去。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踏入禅房半步,仿佛那间屋子是什么不祥之地。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寺院门口,鸦一才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静静躺着的,不是那方血书。 而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 那支他带来的,荣贵嫔的遗物。 簪身上,被人用指甲,死死地刻下了两个字——匾后。 鸦一的呼吸,猛地一滞。 谢美人交出了血书,那是献给新君最直接的投名状。 可她,却将指向先帝密诏的最后线索,留给了这边! 她不是在选择,她是在下注! 她将自己的命和仇恨,同时押在了棋盘的两端! 凤栖宫,灯火通明,却寒气逼人。 密室内,萧临半倚在软榻上,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如金纸。 太医令祁柏正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刺破他的指尖。 一滴血珠,缓缓渗出。 那血并非鲜红,而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暗红,散发着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诡异气味。 血珠被引到一只白玉小碗中,温润的玉碗内壁,瞬间被腐蚀出丝丝缕缕的黑线。 祁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脸惨白如纸。 “陛下!” 他声音发颤,“‘心语’之毒,已与龙气彻底纠缠,深入骨髓!此毒阴损至极,并非攻城拔寨的猛毒,而是如藤蔓般,早已将陛下的血肉经脉当成了土壤,融为一体!” 他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里满是绝望:“若强行驱毒,便如拔树去根,恐龙体亦会随之崩溃!老臣无能!老臣无能啊!” 张德海立于一旁,脸色灰败,几乎要昏厥过去。 唯有顾云溪,静静看着那碗中的毒血,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她的影子刚刚带回了感业寺的消息。 【匾后。】 好一个谢美人。 好一个萧临。 一个在绝境中两头下注,一个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这场棋局,越来越有趣了。 但棋手,首先得活着。 “既然此毒已与龙体共生,” 顾云溪的声音,如冰泉滴落,在这寂静的密室中格外清晰,“那便不能驱,只能‘换’。” 祁柏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茫然。 “换?” “对,换。” 顾云溪走上前,目光落在萧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以一种新的‘平衡’,取代旧的‘平衡’。” 她的话,让祁柏呆滞的脑中轰然一响! 他想起来了! “娘娘的意思是……以毒攻毒!” 祁柏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整个人激动得发抖,“老臣家传的一本西域医典孤本上,确有一奇方!正是针对此等已与宿主共生的奇毒!” 他语速极快地说道:“此法,需以毒血为引,辅以天山雪莲之心、千年阳石之髓、扶桑神木之根等七七四十九种至阳至刚之物,炼制‘换血丹’!”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又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了八度:“但……但此法太过霸道,丹成之后,服丹者需经历九死一生的换血之痛!其过程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会当场经脉寸断而亡!百年来,敢用此法者,十不存一!” 密室之内,再次陷入死寂。 “呵……” 一声轻笑,从软榻上传来。 萧临睁开眼,那双凤眸依旧深不见底,只是此刻,里面燃烧着一种疯狂而灼热的火焰。 “朕这一生,何曾走过坦途?” 他的声音虚弱沙哑,意志却如百炼精钢。 他看着顾云溪,那眼神复杂难明,心声却如洪钟,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这个女人……连解毒之法,都如此剑走偏锋,狠辣决绝!】 【她究竟是朕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还是……一头比所有敌人都更可怕的猛兽?】 他撑着手臂,坐直了身体,龙袍自肩头滑落,露出那具布满伤痕的胸膛。 “便用此法。” 三个字,是君王的决断,也是赌徒的孤注一掷! “陛下圣明!” 祁柏重重叩首,老泪纵横。 顾云溪的计划,正式拉开序幕。 祁柏被委以重任,带着那碗毒血和萧临的令牌,住进了太医院的丹房,对外宣称,为陛下炼制固本培元的丹药。 无数珍稀药材,如流水般被送入太医院,整个皇宫的空气里,都开始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而顾云溪,则做了另一件事。 她以“体恤老臣”为名,将祁柏被软禁在京郊别苑的家眷,风风光光地“接回”了京中一座新赐的宅邸。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唯独在宅邸的仆役之中,不经意地,留下了两三个手脚不太干净、又爱嚼舌根的下人。 而这几个下人,恰好,与慈宁宫某个采买太监,是远房亲戚。 鱼饵,已经备好。 圈套,已经设下。 慈宁宫。 太后听着心腹嬷嬷的汇报,端着茶碗的手,稳稳当当,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你是说,祁柏那个老东西,在丹房里闭门不出,日夜炼丹?” “是,太后。” 嬷嬷躬身道,“而且,顾贵妃还把他的家眷都接回了京城,赏赐颇丰。” 太后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一个将死之人,倒会收买人心。】 【还想解毒?真是痴人说梦!哀家亲手布下的‘心语’,若真有解法,荣贵嫔那个贱人,又岂会死得那般轻易?】 她放下茶碗,眼神阴鸷。 【他这般用虎狼之药强行催动生机,不过是饮鸩止渴,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也好,省了哀家一番手脚。】 就在此时,另一名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进来,跪地禀报:“启禀太后,奴才安插在祁府的眼线传来消息!” “说!” “祁府上下,皆传言陛下龙体已大有好转!还说……还说祁神医此次炼制的,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丹妙药,不日即可大功告成!” “砰!” 太后手中的茶碗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烫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她没有笑,甚至没有动怒,只是眼中那抹讥诮,瞬间化为了彻骨的冰冷与贪婪。 “神丹妙药?起死回生?” 她低声重复着,声音里透着一种即将得逞的、压抑的兴奋,“好啊,真是好得很!” 她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时机,到了! 萧临这个小畜生,为了稳住朝局,竟不惜放出这等荒唐的假消息来迷惑人心! 这恰恰说明,他已经油尽灯枯,黔驴技穷了! 她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万一那些宗室王爷起了别的心思,这唾手可得的江山,岂不是要旁落他人之手? “来人!” 太后厉声喝道。 她眼中闪烁着权欲的烈火,声音冰冷而威严。 “传哀家懿旨,去告诉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都察院那几个老骨头!就说,皇帝龙体抱恙,沉疴难起,已无法处理朝政!”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野心与杀机。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主!是时候,请陛下‘安心养病’了!” “这大周的江山,由哀家,暂为他分忧!” 图穷匕见! 太后正式逼宫,联合朝臣以“皇帝病重无法理政”为由,要求垂帘听政! 金銮殿上,面对滔天声浪,“病入膏肓”的萧临,与手握权柄的顾云溪,将如何破这个阳谋死局? 一场朝堂之上的血腥风暴,即将来临! 第三十八章 血诏惊天,帝王亮剑 凤栖宫,密室。 烛火将墙壁上狰狞的龙纹映照得如同活物,在摇曳中扭曲、挣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陈旧的檀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美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枯槁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她被高远的禁军“请”入宫中,一路行来,不见天日,只知被带入了一处密不透风的所在。 直到此刻,她抬起头,透过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那个半倚在软榻上的男人。 他身着玄色龙袍,面色惨白,唇无半点朱色,整个人仿佛是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透着一股被病痛啃噬的脆弱。 可那双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即便染着浓重的病气,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是他! 虽然从未真正见过,但那与先帝,与丽妃都有几分神似的轮廓,那股与生俱来的、无法被病痛掩盖的龙威,都在告诉她——这就是荣姐姐拼上性命也要保护下来的,大周真正的真龙天子! 十八年的恐惧、屈辱、仇恨与期盼,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汹涌而出。 “殿下……” 她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谢婉莹,叩见殿下!” 软榻上的萧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太过沉静,那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让谢美人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她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是否会相信她这番疯言疯语。 她更不知道,自己这枚被尘封了十八年的废棋,会不会在吐露真相之后,便被当成无用的垃圾,彻底抹去。 她从怀中,颤抖着,取出那方用油纸包裹的血色锦帕。 那是荣贵嫔的绝笔,也是她十八年来唯一的护身符,与催命符。 “殿下,这是荣贵嫔娘娘临终前,用自己的血写下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萧临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清晰地传入谢美人的耳中。 “荣娘娘最喜雨后新茶,烹茶的水,必取清晨荷叶上的第一滴露水。她曾说,那样的水泡出的茶,才带着一丝天地的灵气,能洗涤人心。” 谢美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这件事,是荣贵嫔私下里与她闲聊时说起的闺中秘语,除了她们二人,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晓! 除非…… 除非是当年那个孩子,被荣贵嫔日夜抱在怀中,听着她一遍遍念叨此事的孩子! “殿下……您……您还记得……” “朕不记得。” 萧临打断了她,那双凤眸中,终于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那是被触及了旧日伤疤的,深沉的痛楚,“是她,用命,刻在了朕的骨子里。” 再无怀疑! 谢美人所有的防备与试探,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她匍匐在地,将那方血书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凄厉,泣不成声。 “殿下!您……您不是荣贵嫔之子!” “您是丽妃娘娘所出!是先帝的血脉啊!” “当年,德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与镇国公陆世恒早有私情!那二皇子萧景,根本就是他们的孽种!” “先帝察觉此事,却因陆世恒手握重兵,党羽遍布朝野,敢怒不敢言!他只能与荣贵嫔,定下‘偷天换日’之计!” “丽妃娘娘诞下您之后,便由荣贵嫔对外宣称是自己诞下龙子,将您记在她的名下,用自己的清白与家族性命,为您筑起一道高墙!” “而那个孽种,则被太后抱走,成了如今的二皇子!” “这一切,都记在这血书之上!先帝怕他们狗急跳墙,早已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藏下密诏,言明一切真相!只待殿下亲政,便可昭告天下,清君侧,诛国贼!” 字字泣血,句句惊雷! 密室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临没有去看那份血书,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望向了那遥远的、血色的过往。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张德海。” “奴才在。” 一直守在门口的张德海躬身而入,脸上早已是涕泪横流。 “送谢母妃,去一个……无人能扰的清净地。” 萧临闭上眼,疲惫地靠回软枕,“好生奉养,不可有半分怠慢。” “是!” 谢美人被搀扶着起身,她知道,她的使命,完成了。 她将血书郑重地放在榻边,再次重重叩首,而后,被张德海无声地带了出去。 密室的门,再次合上。 萧临缓缓伸出手,拾起了那方尚带着体温的、泛黄的锦帕。 那一个个用鲜血写成的字,狰狞,扭曲,散发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 它们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他的眼中,烙进了他的心里,燃起一片冰冷的、即将席卷天地的……杀意。 【太后……】 【你的死期,到了。】 次日,卯时。 金銮殿。 黎明前的黑暗尚未完全散去,大殿内的百官已经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血腥气。 御座空悬。 本该在此接受朝拜的帝王,依旧“病重不起”。 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顾云溪一身正红色贵妃朝服,站在御座之侧,神情冷漠,凤目微垂,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她知道,今天,就是图穷匕见的日子。 果然,三通鼓响过,吏部尚书刘庸,一个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死忠,从队列中走出,跪倒在地。 “启奏贵妃娘娘!” 他声泪俱下,声音里充满了“忠君忧国”的悲痛,“陛下龙体沉疴,已数日未能临朝!国不可一日无君,政不可一日无主!如此下去,恐朝纲动荡,社稷不安啊!” 他这一开口,如同拉开了决堤的口子。 兵部尚书紧随其后:“刘大人所言极是!北境蛮族虎视眈眈,南方水患文书堆积如山,若无君上定夺,怕是要酿成大祸!” “请娘娘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 一个又一个太后党羽站了出来,他们声情并茂,言辞恳切,瞬间便将一种“国将不国”的恐慌气氛,推到了顶点。 终于,刘庸抛出了他们真正的目的。 “老臣恳请,恭请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暂代陛下处理朝政,以安天下人心!” “臣等,附议!” 声浪如潮,一波接着一波,狠狠拍向御座之侧那道孤单的红色身影。 他们这是逼宫! 是以满朝文武,以江山社稷为胁,逼那个病榻上的皇帝,交出至高无上的权力! 就在太后党羽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一块寒冰,砸入了这片沸腾的声浪之中。 “刘大人。” 顾云溪缓缓抬眸,目光直视着跪在地上的刘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陛下只是静养,你却口口声声‘国将不国’,是何居心?” 刘庸一滞,当即朗声道:“娘娘此言差矣!老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忠心?” 顾云溪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大周祖制,唯有君王年幼,方可垂帘。陛下正值盛年,刘大人却要请太后垂帘,这是将陛下置于何地?又将我大周祖宗之法,置于何地?” 她言辞犀利,步步紧逼。 “还是说,在刘大人眼中,陛下已经……形同冲龄稚子了?” 【这个妖女!】 刘庸心中暗骂,却被堵得哑口无言。 【牙尖嘴利!等太后掌权,第一个便要撕烂你的嘴!】 顾云溪冷眼看着他气急败坏的内心,继续道:“诸位大人忧国忧民,本宫甚是感佩。但朝政之事,自有六部三司各司其职。陛下早已下旨,所有奏章,由本宫代为批红,再交由内阁票拟。何来无人定夺之说?” 她以一己之力,将太后党羽的每一次攻击,都轻描淡写地化解。 她不求说服他们,只求,在萧临到来之前,将这场戏的台子搭得更高,让所有人的嘴脸,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刘庸见状,心知辩论下去占不到便宜,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不再讲理,而是开始煽动。 “娘娘此言,恕老臣不能苟同!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娘娘一介女流,代批奏章,已是牝鸡司晨,如今还要阻挠太后垂帘,莫非……是想效仿前朝武后,行那篡权夺逆之事吗?!”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毒! “请太后垂帘听政!” 太后党羽再次齐声呐喊,声势比之前更为浩大,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那些中立的官员,也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动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陛下驾到——!” 一声悠长而尖利的唱喏,如同平地惊雷,在大殿门口轰然炸响! 整个金銮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猛地转向那扇缓缓打开的殿门。 晨光自门外涌入,将一个身影,拉得极长。 萧临! “病入膏肓”的皇帝萧临,在张德海的搀扶下,正一步一步,踏入这座属于他的大殿! 他面色惨白得如同一张薄纸,步履虚浮,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他看起来,比传闻中更加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可是,那双眼睛! 那双鹰隼般的凤眸,穿过数十丈的距离,穿过所有震惊、骇然、恐惧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顾云溪的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那是一场无需言语的交锋,也是对即将到来的血腥风暴,心照不宣的共识。 顾云溪紧绷的心弦,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微微一松。 好戏,才刚刚开场。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跪了下去,包括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刘庸一党,此刻更是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内。 萧临慢慢地,走到了龙椅之前。 他没有坐下,只是扶着龙椅的扶手,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他环视着底下跪着的群臣,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卿……平身。” 他看向刘庸,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刘庸感觉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 “刘爱卿方才的话,朕……都听见了。” “臣……臣罪该万死!” 刘庸的头,恨不得埋进地砖里。 “何罪之有?” 萧临的声音依旧虚弱,却陡然一转,“太后心忧朕的龙体,心忧江山社稷,此乃人之常情。诸位爱卿,亦是忠君体国,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刘庸等人更是面面相觑,完全摸不透皇帝的路数。 他不怒,不罚,反而“赞同”了他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因病体虚弱,不得不选择妥协退让之时,萧临却缓缓挺直了那看似脆弱的脊梁。 第三十九章 血书为证!帝王反水,沦为弃子? 金銮殿。 吏部尚书刘庸因震惊而急促的喘息,打破一片寂静。 萧临那句“由贵妃总领政务”,将满朝文武劈得外焦里嫩! 这不是授权,这是禅让! 是将顾云溪,一个无子无家世背景还是罪臣之女的贵妃,生生架在了火上,用整个大周的江山为柴,以天下人的目光为油,要将她活活烤死!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吏部尚书刘庸第一个跳了出来,老脸涨得通红,指着顾云溪,手都在发抖,“陛下,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您将国之大权,托付于一介女流,这是要陷我大周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牝鸡司晨,国之将亡!” 兵部尚书痛心疾首,“请陛下收回成命!请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拨乱反正!”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太后垂帘!” 太后党羽瞬间找到了新的、更具杀伤力的武器,他们不再攻击皇帝的病体,而是将所有的炮火,都对准了御座之侧那个红色的身影。 顾云溪成了活靶子。 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那些足以将人撕碎的攻讦,仿佛都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她不辩解,也不反驳,只是在所有声浪达到顶峰时,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宣。” 声音不大,却让全场人闭上嘴。 刘庸等人一愣,宣谁? 在这金銮殿上,她还想耍什么花样? 下一刻,一身戎装、面容冷峻的高远,带着一名身着灰色僧袍、头戴斗笠的修行人,一步步踏入了大殿。 那修行人身形消瘦,步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朝臣们议论纷纷,不知这又是哪一出。 只有太后,在看到那名修行人身形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端坐在凤座上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高远行至殿中,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启禀陛下,奉旨,已将人带到!” 萧临扶着龙椅,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抬了抬手。 那名修行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消瘦、清俊的脸。 是谢美人! 她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了十八年的滔天恨意! “罪尼谢婉莹,叩见陛下!” 她声音嘶哑,却一字一顿,“罪尼今日,不为鸣冤,只为替屈死的亡魂,呈上一份血写的状书!” 说罢,她高高举起手中那方用油纸包裹的锦帕,一步一叩首。 朝野哗然! 血书?状告何人? 刘庸立刻厉声喝道:“大胆妖尼,竟敢在金銮殿上装神弄鬼!来人,将她拖……” “让她说。” 龙椅上,萧临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刘庸的呵斥。 谢美人爬到御阶之下,颤抖着打开油纸,将那方早已泛黄、布满黑褐色血字的锦帕,呈现在众人面前。 “十八年前,丽妃娘娘诞下龙子,德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妒火中烧,买通产婆,以狸猫换太子之计,欲将真正的皇子害死!” “幸得荣贵嫔娘娘忠义,与先帝定下‘偷天换日’之计,将真正的皇长子,也就是当今陛下,记于自己名下,才保住了先帝唯一的健康血脉!” “荣贵嫔娘娘因此被太后嫉恨,常年被施以名为‘心语’的奇毒,最终暴毙宫中!临死之前,她用自己的血,写下这封血书,将所有真相记录在案!以待天日昭昭!” “先帝早已留下密诏,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血书为证!密诏为凭!请陛下降旨,严惩国贼,为荣贵嫔娘娘、为丽妃娘娘,讨回公道!” 字字泣血,句句惊雷!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凤座之上,那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女人身上! 换子!毒杀贵妃! 任何一桩,都是足以颠覆皇室,让天下动荡的滔天丑闻! “一派胡言!”刘庸第一个反应过来,面色铁青地指着谢美人,“此尼姑早已被废入感业寺,神志不清!这份血书,定是她疯癫之下,胡乱伪造!陛下,切不可信啊!” “没错!此乃污蔑!是对太后娘娘最恶毒的污蔑!” 太后党羽纷纷附和,声色俱厉,试图用声浪将这骇人的真相淹没。 然而,就在这朝堂大乱之际,一道身影,竟从凤座上缓缓站起。 太后,竟亲自走下了凤阶。 她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谢美人,也没有理会那些叫嚣的臣子,而是径直,一步步,走向御座之侧的顾云溪。 她的脸上,不见半分被揭穿丑闻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令人心悸的镇定。 她走到顾云溪身边,在与她错身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镇国公临死前告诉哀家,当年他本想处理掉的那个参与换子、毒杀丽妃的宫女,名叫‘知画’。后出宫改名徐婉,嫁入顾府。” 顾云溪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她宽大朝服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死死攥紧,尖锐的护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徐婉…… 是她母亲的闺名! 太后的声音,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继续钻入她的耳朵。 “你母亲,当年就是本宫宫里,最会调香的那个宫女。她说她能解‘心语’,哀家便信了她。” “哀家答应她,事成之后,放她自由。可惜,她得了自由,又没等到自由。你若现在帮哀家,哀家不仅能让你活,还能将你母亲没等到的自由,还给你。” 轰——! 顾云溪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母亲……杀了萧临的生母丽妃?!还参与了毒害他的养母荣贵嫔?! 那她和萧临之间,隔着的,是两条血淋淋的人命!是杀母之仇!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解开了。 也织成了一张将她彻底网住的,绝望的天罗地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萧临会如此狠绝地将她推上监国之位。 他不是在用她,他是在……报复她! 他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太后第一个要除掉的眼中钉,让她在权力的漩涡中,被撕得粉身碎骨! 【与虎谋皮?】 【不,是偿命。】 顾云溪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原来如此……原来,这便是所谓的与虎谋皮。我与他之间,从来不是盟友,而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债主与罪人。】 她心中那片冰窖,沉下一具名为“顾云溪”的尸体。 【我母亲杀了他母亲,那这条命,我来还。】 祁柏那张写着“换血丹”的药方,瞬间浮现在她脑海。 以毒血为引,以命换命…… 她抬起头,看向龙椅上那个面色惨白、气息奄奄的男人,眸中所有的情绪。 或许他想拉着所有人陪葬。 就在朝堂对峙,人心各异,剑拔弩张的瞬间—— “噗——” 龙椅上的萧临,向前一倾,一口浓稠的黑血,喷洒在明黄的龙案之上! 他高大的身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重重向一侧倒了下去。 “陛下!”张德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 顾云溪的目光死死钉在龙椅上那滩刺目的黑血。 他要死了吗? 这个将她推上绝路,让她背负血仇的男人。 她本该笑的,可心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冷。 他若死了,太后这头猛虎,第一个要撕碎的就是她。 原来,这就是他给她的结局——同归于尽。 整个金銮殿,大乱! 刘庸等太后党羽,脸上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死了! 这个病秧子皇帝,终于被活活气死了! 太后看着倒下的萧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之时,那只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竟死死地抠住了雕龙的木纹,青筋暴起! 萧临,竟撑着扶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重新将身体撑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黑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滴落,那双凤眸,却亮得骇人! 他抬起颤抖的手,没有指向太后,也没有指向刘庸,而是遥遥地,指向了御阶之下,那名呈上血书的证人——谢美人。 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 “……空口……无凭……” “此事……干系重大……需有……铁证……” 他疯了?! 在血书为证,胜负将分的瞬间,他竟亲手推翻了所有布局,当殿“反水”! 这个男人,究竟是真的病到神志不清,还是这盘棋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他用来迷惑太后的、随时可以舍弃的烟雾? 顾云溪看着他,那份赴死的决然,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可能连偿命的资格,都没有。 第四十章 以命做局,共赴黄泉路? 金銮殿,充斥着血腥味与药石气。 萧临倒下的瞬间,吏部尚书刘庸眼底的狂喜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悲痛欲绝的忠臣模样,他第一个扑倒在地,哭嚎震天:“陛下!陛下您龙体保重啊!” 这声哭嚎,是信号,亦是催命符。 太后党羽如梦初醒,纷纷跪地,哭声此起彼伏,名为“忧君”,实为“庆贺”。 凤座之上,太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赢了。 这小畜生,终究还是没斗过她! 血书? 密诏? 只要他人死了,便是废纸一张! 她缓缓起身,那身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凤袍在昏暗的殿中流淌着暗光,她走到御座前,看着那滩刺目的黑血,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胜利者的傲慢。 “皇帝积劳成疾,心力交瘁,已无法再理朝政。”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大殿,“即日起,由哀家,暂理朝事,待陛下龙体康复,再行归政。” 她甚至懒得再提“垂帘听政”四字,而是直接夺权! 顾云溪站在一旁,看着这场荒唐的闹剧,看着那个女人虚伪的嘴脸,心,冷如铁铸。 弃子。 她彻彻底底,成了一枚被双方都抛弃的棋子。 萧临用她引出太后的所有爪牙,又在她价值耗尽的瞬间,一脚将她踹开,让她和谢美人一同,沦为“疯言疯语”的污蔑者。 而太后,在夺权之后,第一个要清算的,便是她这个曾险些坏了她大事的“妖妃”。 退路? 她顾云溪,从踏入这盘棋局开始,便再无退路。 “送贵妃回宫歇息吧。”太后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那眼神,像是在打发一个碍眼的物件。 顾云溪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龙椅上那个不知生死的男人一眼。 她转身,一步步走出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脊背,挺得笔直。 …… 太医院,丹房。 这里是全皇宫药味最重的地方,祁柏将自己关在里面,数日未出。 顾云溪推门而入时,他正对着一尊半人高的紫铜丹炉,老泪纵横,口中反复念叨着:“晚了……都晚了……” “什么晚了?” 顾云溪的声音,不带一丝人气。 祁柏猛地回头,看到是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绝望:“娘娘!陛下他……他早已是油尽灯枯!那碗毒血,不过是强行催发的最后一口精气!如今精气散尽,神仙难救!‘换血丹’,已无用武之地了!” “换血丹,需要药引?”顾云溪打断他,直奔核心。 祁柏一愣,点头:“是!需有一人,自愿服下丹药,成为‘鼎炉’,将陛下体内的毒,尽数引渡到自己身上!此法……与寻死无异!” “用我。”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泰山,砸得祁柏耳中嗡嗡作响。 “娘娘,您……”他惊骇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云溪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我母亲,欠下的债,我来还。” 她抬眼,看着丹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光映在她眼中,没有燃起半分希望,只照亮了一片赴死的决然。 “丹药,何时能成?” 祁柏看着她,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明日,午时。” “好。” 顾云溪转身离去,再无一字。 …… 养心殿。 萧临被安置在这里,殿内所有宫人都被遣散,只留张德海一人守着。 顾云溪推门而入时,他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你出去。”她对张德海说。 “娘娘,这……” “出去。” 张德海看着她那双没有半分情绪的眼睛,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殿门合上。 顾云溪走到榻边,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面对的,只是一个不会再有心声的死人时—— 榻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凤眸之中,没有濒死的浑浊,只有一片清明,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疯狂的算计。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顾云溪的心,没有半分波澜。 演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演戏的必要吗? “朕在金銮殿上,为何要推翻血书?”萧临看着她,问出了一个她以为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顾云溪没有回答。 萧临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病态的、残忍的快意。“因为,那不是朕的棋局,是你的。你布的局太完美,完美到太后那只老狐狸,起了疑心。她若不信,便不会孤注一掷。” “朕只能,亲手砸了你的棋盘。”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黑血,“让她相信,你我已彻底决裂,让她相信,朕已是强弩之末,让她……毫无顾忌地,踏上那条死路。” 顾云溪的瞳孔,骤然收缩! “朕的贵妃,你以为,朕是在利用你?”萧临撑着身体,缓缓坐起,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攫住她,“不,朕是在为你,铺路。” “朕活不了多久。‘心语’之毒,早已与朕的血脉融为一体。朕要用我这残躯,做最后的诱饵,引太后,和她身后所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全部跳出来!” “朕要他们,在最志得意满,在以为掌控了一切的时候,再给予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禁军和京畿驻军,我都已安排好,待朕去了,你就是他们的新主。保管好朕给你的两块令牌,那是调遣他们的唯一凭证。” 他的心声,也随后响起! 【朕死之后,你便是大周唯一的执刀人!朕要留给你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天下!】 【顾云溪,这是朕,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顾云溪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疯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不是在报复她,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为她铺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血路! “明日午时,便是太后的垂帘大典。” 萧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那只手滚烫得吓人,“届时,朕会以‘回光返照’之态,亲临大典。你只需在太后接受百官朝拜,最得意忘形之时,告诉她一件事。” “什么事?”顾云溪的声音,第一次有了颤抖。 萧临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残忍的弧度,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告诉她,她亲手毒杀的二皇子萧景,才是她和镇国公的……亲生儿子。” “其他细节,待有时间让谢母妃和你说吧……” 轰——! 顾云溪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被这句话,炸得粉碎! 这是一个何等恶毒,何等诛心的杀招! 让一个母亲,在权力的巅峰,亲耳听到自己杀了自己的亲骨肉! 这比杀了她,要痛苦一万倍! “哈哈……哈哈哈哈!”萧临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呕出一口血来,他却毫不在意,眼中满是复仇的火焰,“朕要她生不如死!朕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毕生的谋划,都变成一个笑话!” 他笑够了,才重新看向顾云溪,那眼中的疯狂退去,竟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脆弱。 “答应朕。” 顾云溪看着他,看着这个用自己的生命与仇恨,为她铸就王座的男人,心中那座冰封了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午时。 换血开始了。 密室内,两张寒玉床并排而设。 萧临早已服下丹药,陷入了沉睡。 顾云溪一身素白,静静地躺在他的身侧。 祁柏手持金针,神色凝重:“娘娘,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路。” “开始吧。” 金针刺入二人血脉,一条透明的玉管,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顾云溪看着身侧沉睡的男人,看着他那张因病痛而惨白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决绝。 【萧临,你算计了一生,却算错了一件事。】 她缓缓闭上眼。 【你为我铺的黄泉路,我偏不要走。】 【你这条命,是我母亲欠你的,今日,我还给你。】 在祁柏落针的最后一瞬,她将早已准备好的逆转丹吞下,将自己体内的血液,逆转而行! “噗——” 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那血,却不是黑色,而是鲜红! 祁柏大惊失色:“娘娘!您在做什么?!您这是……逆转了药性!” “换血丹”的霸道药力,本该由她做鼎炉,引毒而出。可她,却用自己全身的血液,将丹药的生机,反向渡给了那个男人! “你……”祁柏颤抖着指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浓稠的黑血,顺着玉管,从萧临的体内,缓缓流出。而那股象征着生机的,至阳至刚的药力,却被顾云溪强行渡入了他的体内! 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仿佛看到,身侧那个男人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那张惨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血色。 她笑了。 【这大周的江山,你亲自守着吧。】 【至于太后……】 她唇角微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你的仇,自己报吧。】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娘娘——!” 祁柏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而就在此刻,宫外,钟声敲响。 太后的垂帘大典,开始了。 他为她铺的黄泉路,她却为他,搭了座登天梯。 当君王在弥留之际醒来,发现自己没死,而她却代他赴死,垂帘大典上,那诛心的真相,又将由谁来揭晓? 第四十一章 以命换命!帝王归来! 丹房之内,死气沉沉。 祁柏手中半截金针坠地,发出一声清脆至极的哀鸣。 他伏在在寒玉床边,手颤抖着去探顾云溪的鼻息,那里,只有微弱的气息。 “娘娘!娘娘!你这是何苦啊!” 老太医涕泪横流,悲怆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变得绝望。 逆转药性,以命换命! 换血丹的至阳药力,本该将萧临体内盘踞多年的阴毒尽数“钓”出,渡入作为“鼎炉”的顾云溪体内。 经过顾云溪的过滤,再回到萧临体内,减少部分毒性,给制作解药延缓时间。 可她,却服下了逆转丹,将自己的过滤功能变成了容器。强行将萧临的的毒血“引”入体内,将自己纯粹的“生”机,尽数推入了萧临的经脉! 浓稠的黑血,顺着玉管从萧临体内汩汩流出,另一端,流入他身体的,却不再是冰冷的牵引之力,而是滚烫的、霸道的、带着雷霆之威的生命洪流! 顾云溪素白的寝衣上,心口的位置,一朵血花悄然绽放,凄美,妖异。 她的脸上,血色褪尽,苍白的再无一丝生气。 而她身侧,那个原本已是油尽灯枯的帝王,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那张惨白如金纸的脸上,竟开始浮现出一丝病态的、诡异的红晕。 生与死,在这一刻,于两张并排的寒玉床上,完成了最残忍的交替。 祁柏呆呆的站着,看着眼前这颠覆了他一生的额景象。他救了君王,却也亲手,杀死了一个人。 这滔天的罪孽,要如何偿还? 与此同时,养心殿。 太后在慈宁宫心腹的簇拥下,仪仗威严,直逼殿门。 金銮殿上,皇帝“吐血驾崩”的消息,早已插上翅膀,传遍了整座紫禁城。 “哀家要进去,亲眼看看陛下。” 太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与贪婪。 她必须确认,那小畜生是真的死了。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张德海那张悲痛欲绝的脸,而是一排冰冷的、出鞘的刀锋。 沈昭一身玄甲,手按佩刀,牢牢挡在养心殿门前。 他身后的禁军,皆是沈家旧部,一个个面容冷肃,将殿门护得水泄不通。 “沈将军,你这是何意?”太后凤目一沉,厉声喝道,“皇帝驾崩,国之大丧!你竟敢对哀家刀剑相向,是想谋反吗?!” 沈昭缓缓抬眸,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没有半分惧色。 “末将不敢。”他声音平稳,却字字铿锵,“贵妃娘娘有令,陛下龙体康健,需要静养,不欲任何人打扰。任何人,敢擅闯殿门者,杀无赦!” “贵妃?!”太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讥讽道,“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废妃,算个什么东西?她的话,便是圣旨吗?!” “不是圣旨。” 沈昭的目光,冷得像块冰,“是口谕。” 他顿了顿,“贵妃娘娘还说,陛下昏厥前,仍念及母子情分,不愿让太后您,背上一个‘逼死亲子’的恶名。故而命末将在此守候,待三日后,如遇国丧,再请您入内瞻仰遗容。” “这,是陛下留给您,最后的体面。” 这番话,明着是为太后开脱,实则句句都在指控,是她这个母亲,逼死儿子!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脸扭曲着,指着沈昭,尖声怒骂:“放肆!沈昭,你别忘了,你以后是哀家的禁军统领!你的忠诚,是要给哀家的!” “末将的忠诚,只给大周,只给君王。” 沈昭垂下眼帘,不再看她,那是一种最彻底的无视与决裂,“太后娘娘,请回吧。三日之内,末将与身后八百禁军,会与这养心殿,共存亡。” 他身后,八百禁军齐齐踏前一步,甲胄碰撞之声,整齐划一,带着赴死的决然。 “锵——” 刀锋出鞘,寒光映雪,杀意直冲云霄! 太后看着眼前这堵用人命筑成的高墙,看着沈昭那张油盐不进的死人脸,心中那股即将登顶的狂喜,第一次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顾云溪! 肯定又是那个该死的顾云溪! 她人都要死了,竟还要留下这般恶毒的一手,就不怕死的更难看嘛! 用沈昭这把刀,死死地钉在养心殿门口,让她这个胜利者,在天下人面前,连最后确认战果的资格都没有! 好,好得很! “三日……”太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一抹怨毒的光,“哀家,便等你们三日!三日之后,待哀家手握国玺,君临天下,哀家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有多硬!” 她拂袖而去。 内室。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寒玉床上,那具本该生机断绝的身躯,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萧临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混沌中,缓缓上浮。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那条自出生起便盘踞在他血脉之中,啃噬他骨肉,吸食他生机的毒蛇,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充满力量的感觉。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祁柏那张激动又沮丧的脸。 “陛下……您……您醒了?” 萧临没有理他,他撑着床沿,坐起身。 身体,很虚弱,却不再是那种被掏空的、濒死的虚弱。 那是一种大病初愈后,血肉正在重生的,带着新生力量的虚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双手,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毫无血色的死白。 指甲下,透着淡淡的粉色。 他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半分喜悦,反而让他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侧。 顾云溪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面白如纸。 那张绝色的脸上,再无半分生机。 “她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祁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声音哽咽。 “陛下……娘娘她……她以身作药,逆转了换血丹的药性……” “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您的命啊!” 萧临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从寒玉床上滚落,爬到顾云溪的床边。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生生停住。 那只在金銮殿上指点江山,在沙场上运筹帷幄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他想起了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 决然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悲悯与释然。 【萧临,你算计了一生,却算错了一件事。】 【你为我铺的黄泉路,我偏不要走。】 【你这条命,是我母亲欠你的,今日,我还给你。】 原来,这就是她赴死前的答案。 她以为他给她的是黄泉路,岂不知,那是他在那个时间点,能为她保命的唯一方法。 她的决绝,不是偿命,是还债。 她和他之间,隔着她自以为是的“杀母之仇”,她便用自己的命来填! “噗——” 一口鲜血,从萧临口中猛地喷出,不是黑色,而是刺目的,鲜红! 他没有去擦,只是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女人,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凤眸中,被血色与疯狂所吞噬。 他算计了一切。 他算好自己必死,算好太后会夺权,算好顾云溪会成为他死后的刀,替他清洗这肮脏的朝堂,为他完成最后的复仇。 他为她铺好了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用他自己的尸骨和仇人的鲜血铸就的王座之路。 可她,却亲手,将他从坟墓里,重新拽回了人间。 然后,自己躺了进去。 萧临笑了,那笑声却嘶哑、破碎,如同孤狼在雪原上的绝望哀嚎。 他一把抓住祁柏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那双赤红的眼中,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 “救她!”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祁柏的骨头捏碎。 “用你的命,用所有人的命,给朕把她救回来!” “否则,朕要整个太医院,整个皇宫,都给她陪葬!” 三日后。 太极殿。 垂帘听政大典,如期举行。 钟鼓齐鸣,礼乐喧天。 满朝文武,皆身着最隆重的朝服,分列于丹陛两侧。 太后党羽,一个个意气风发,满面红光,仿佛已经看到了从龙之功的光明未来。 而那些忠于萧临的旧臣,则个个神情悲怆,如同参加一场国之葬礼。 太后身着十二章纹的黑底金凤袍,头戴九龙九凤冠,在宫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踏上那通往至高权力的九十九级台阶。 她从未觉得,这台阶如此之短。 她也从未觉得,阳光如此明媚。 萧临死了,沈昭的愚忠,最多只能再撑半日。 待她手握国玺,号令天下,便是十个沈昭,也得乖乖跪在她脚下! 她走到那张空悬了三日的龙椅前,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痴迷的光。 御座旁,张德海双手捧着一方由明黄锦缎包裹的紫檀木盒,里面,便是象征着皇权天授的传国玉玺。 吏部尚书刘庸,作为百官之首,高声宣读着早就拟好的,请太后垂帘的“万民奏请书”。 那一张张冠冕堂皇的颂词,听在太后耳中,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终于,冗长的仪式走到了最后一步。 “请太后娘娘,登临凤座,受传国玉玺!” 刘庸高喊一声,第一个跪倒在地。 “臣等,叩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响彻整座太极殿。 太后缓缓转身,看着底下跪倒的一片身影,那股掌控一切的无上权力之感,让她几乎要醉了。 她伸出手,正欲接过张德海手中那沉甸甸的玉玺。 就在此刻—— “吱呀——” 太极殿殿门处,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高大身影,逆着光,一步一步,踏了进来。 他走的很慢,面色依旧苍白,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那双深邃的凤眸,穿过数丈的距离,穿过所有惊骇、恐惧、不可置信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伸着手,僵在原地的女人身上。 整个太极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忘了呼吸,忘了朝拜,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就算不死,也应卧病在床的帝王! 萧临走到御阶之下,停住脚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起头,望着那个站在权力之巅,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化为一片死灰的女人。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 “母后。” 第四十二章你杀的,是你亲儿子! 太极殿。 钟鼓声歇,礼乐骤停。 那一声“母后”,不高,不重,让本来庄严且热烈的气氛,凝固。 丹陛之下,跪着的人群,被施了定身咒,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凤座之前,太后伸出的那只手僵在半空。 她死死盯着那个逆光走来的身影,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从狂喜的潮红化为一片死灰。 “鬼……鬼……” 她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下去。 萧临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三日的换血,顾云溪用命为他驱散了盘踞多年的阴毒,也将自己蓬勃的生机渡入了他枯槁的龙体。 他依旧虚弱,但那份虚弱,是新生而非腐朽。 他踏上御阶,步履不疾不徐,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冰冷的白玉石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死神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没死!”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瞬间点燃了整座大殿。 “真的是陛下!” “陛下万岁!” 那些忠臣,此刻爆发出震天的狂喜,重重叩首,泪流满面。 而吏部尚书刘庸等一众太后党羽,则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鸡,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不!不可能!”刘庸指着萧临,状若疯癫,“你不是皇帝!你是鬼!是妖孽!陛下三日前已经吐血驾崩,是我等亲眼所见!” “是吗?” 萧临终于走到了御阶之顶,他没有去看龙椅,目光始终,死死锁在太后身上。 他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寒。 “刘爱卿,这么盼着朕死?”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重生之后的沛然龙威,压得刘庸喘不过气。 太后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怨毒与疯狂。 她输了? 在马上就要触碰到那至高权力的瞬间,这个她以为必死的小畜生,竟然又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来人!”她厉声尖叫,仪态尽失,“此人绝非陛下!定是顾云溪那妖妃找来的替身!给哀家拿下!就地格杀!” 然而,无人敢动。 殿外的禁军,依旧是沈昭的人,并已将太后的人尽数解决。 殿内的侍卫,看着那双锐利如鹰的凤眸,谁敢上前? “母后,”萧临又唤了一声,语气平静得可怕,“大典还未结束,您这就急着要杀儿子了?” 他向前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太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她所有的威严与气势,轰然崩塌。 她看着他那张虽苍白却有了血色的脸,心中一个最恐惧的念头浮现出来——他的毒,解了? “你……你的毒……” “托母后的福,”萧临截断她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解了。不但解了,朕还觉得,前所未有的好。” 他目光一转,扫向底下战战兢兢的百官,朗声道:“朕听闻,母后要垂帘听政,是因为朕已无子嗣,二弟萧景亦英年早逝。母后是为了大周的将来,为了皇室的血脉,才不得不临朝摄政?”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慢条斯理地剜着太后的心。 刘庸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叩首:“太后娘娘圣明!皆为江山社稷啊!” “好一个为江山社稷。”萧临拍了拍手,那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殿中格外刺耳。 “张德海。” “奴才在。” “宣,画眉。” 画眉?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是谁? 太后的心,却猛地一沉,一种比方才更深沉的不安,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片刻,两名侍卫架着一个身形纤弱、面色惨白的女子,走入殿中。 女子一见到太后,便如见了鬼一般,浑身剧烈颤抖,瘫软在地。 “画眉,”萧临看着她,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抬起头,告诉满朝文武,你肚子里的‘皇孙’,在何处?” 女子闻言,哭得撕心裂肺,重重对着萧临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腹中孩子早已流产!” 她猛地抬头,怨毒地指向太后。 “是她!是太后娘娘!二殿下薨逝之后,奴婢惊吓过度,孩子便流掉了。太后她秘密将奴婢囚禁,逼奴婢假装继续有孕!她说……她说待时机成熟,便会从宫外抱一个孩子,记在奴婢名下,当做二殿下的遗腹子!如此,她便能以‘辅佐皇孙’的名义,名正言顺地……”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大殿之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为江山社稷?这分明是为了自己的权欲,连“狸猫换太子”的戏码,都准备好了! 朝野哗然! 太后看着画眉那张怨恨的脸,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母后,您还有何话可说?”萧临逼近她,那双凤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旋涡。 “你……你这个孽障!”太后彻底疯狂,她指着萧临,歇斯底里地嘶吼,“你根本不是荣贵嫔的儿子!你是丽妃那个贱人的种!你和你那个下贱的娘一样,都该死!” 她亲口,承认了。 “来人。”萧临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昭一身玄甲,按刀入殿,对着萧临单膝跪地:“臣在。” “去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将先帝密诏,取来。” 半个时辰后。 当那份早已泛黄,却字迹清晰,盖着先帝私印的密诏,被当众宣读。 当谢美人呈上的血书,与密诏内容相互印证。 当吏部尚书刘庸等一众党羽,被禁军当场拿下,拖死狗一样拖出大殿。 一切,都尘埃落定。 太后瘫坐在凤座旁的地上,发髻散乱,钗环落地,哪里还有半分国母的威仪,活脱脱一个疯妇。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萧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荒芜的冷寂。 他想起顾云溪躺在寒玉床上,那张再无生气的脸。 他想起她用自己的命,换回他这条命。 他缓缓蹲下身,如恶鬼般凑到太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吐出了那个最恶毒、最诛心的秘密。 “母后,你以为你杀的是二皇子萧景?朕告诉你,你错了。” “那个被你亲手灌下毒酒,死在你面前的,才是你和镇国公陆世恒的……亲生儿子。” “你杀了你的亲骨肉!哈哈……你亲手,杀了他!” 太后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又在下一瞬惊恐地放大到极致。 她呆呆地看着萧临,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即,“啊——”的一声,一道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猛地喷出一口黑血,两眼一翻,竟是当场疯了! 萧临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在地上抽搐嘶嚎的女人。 “请太后回慈宁宫,尽心伺候……”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让太后颐养天年,好好活着,用余生,去品尝这份……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罢,他再也不看殿中任何一人,转身,离开太极殿。 血债已偿,可他的心,却空得可怕。 他要去见她。 现在,立刻,马上! 可当他带着满身血腥与煞气冲回丹房时,迎接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寒玉床,和散落一地的,沾着血的银针! 顾云溪呢?! 第四十三章 惊变!丹房人去! 丹房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萧临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血腥与煞气,冲了进来。 他眼中的冰冷与荒芜,在看到那两张并排的寒玉床时,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 他回来了。 他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他要告诉她,他活下来了。 他要告诉她,从今往后,这天下再无人能伤她分毫。 然而,下一瞬,他眼底刚刚燃起的那簇微光,便被眼前空荡荡的景象,彻底扑灭。 刺骨的寒意,比“心语”之毒更阴冷,更霸道,瞬间侵入四肢百骸,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寒玉床上,空无一人。 另一张床上,还残留着他躺过的痕迹。 而属于她的那张,却只有一床被掀开的、冰冷的锦被。 地上,散落着数十根沾着血的银针。 那血,不是毒发后的暗沉之色,而是鲜红的,带着生命温度的红。 那是她的血。 希望碎裂的声音,在他的世界里,震耳欲聋。 滔天的恐慌,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刚刚重生的心脏,紧随而至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毁天灭地的暴怒! “人呢?!” 一声沙哑的、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而出! 太医令祁柏正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收拾着那些银针,被这一声怒吼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瘫软在地。 萧临一步上前,如拎小鸡般,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生生提了起来。 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凤眸,此刻已被猩红吞噬,里面燃烧着即将失控的疯狂杀意。 “朕问你,人呢?!” “陛……陛下……” 祁柏吓得浑身剧烈颤抖,牙齿都在打战,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臣……老臣方才见娘娘气息微弱,急忙去药库取吊命的参王……前后……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回来时……娘娘她……她便不见了!” 一炷香! 在他于太极殿清算血债,在她最虚弱、最需要人守护的时候,她竟然就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深处,消失了! 萧临松开手,祁柏像一滩爛泥般摔在地上。 他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股自重生后便刻意压抑的、属于帝王的铁血煞气,在这一刻,再无半分掩饰,轰然爆发! 他不再是那个病弱的、需要用智谋周旋的君王。 他是一头刚刚挣脱所有枷锁,亮出獠牙的孤狼! “张德海!” “奴才在!” 张德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被萧临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气骇得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传朕旨意!” 萧临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杀伐之气。 “即刻起,封锁宫城九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违令者,格杀勿论!” “命沈昭亲率禁军,接管宫城防务,自宫门起,向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朕飞出去!” “是!” 张德海领命,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很快,悠长而急促的钟声在紫禁城上空响起,那是宫城落锁的最高警戒! 沉重的宫门一扇扇关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无数禁军甲士的身影涌上宫墙,涌入各处宫道,明晃晃的刀枪在晨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整座皇宫,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变成了一座水泄不通的铁桶! 那些刚刚在太极殿经历了一场惊天逆转的朝臣们,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吓得噤若寒蝉,一个个被禁军“请”回了各自的官署,严加看管。 丹房内。 萧临没有理会外面的天翻地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极致的暴怒之后,是骇人的、冰冷的平静。 他亲自勘察现场。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一寸一寸地刮过丹房的每一个角落。 地面很乱,是祁柏方才惊慌失措所致。 寒玉床上,锦被有被拖拽的痕迹。 他走到窗边。 窗棂紧闭,插销完好。 他伸出手指,在窗棂的内侧缝隙中轻轻一抹。 指尖,沾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白色粉末。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那是一股极淡的药香,不是宫中任何一种药材,带着一丝异域的甜腻。 这意味着,带走云溪的人,是从内部打开窗户,离开之后,再从外面将窗户关好。 对方不仅对皇宫的地形了如指掌,甚至对顾云溪的身体状况也了如指掌! 知道她刚刚换血,身体虚弱到极致,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知道祁柏会去取药,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唯一的空隙。 这是蓄谋已久! 一个隐藏在深宫之中,连他都未能察觉的敌人! 萧临的眼底,风暴凝聚。 他走出丹房。 门外,所有当值的宫人,早已被禁军控制,黑压压跪了一地,抖如筛糠。 “说。” 萧临只吐出一个字。 “一个时辰内,有谁,靠近过丹房?”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拼命摇头。 “回陛下,除了祁太医,再无任何人靠近!” “奴才们一直守在外面,绝不敢玩忽职守!” 萧临的耐心,在一点一点被耗尽。 他缓缓抽出沈昭腰间的佩刀。 “锵——” 长刀出鞘,寒光凛冽,映着他那张俊美而毫无血色的脸。 “看来,你们想换个地方说话。” 他举起刀,那冰冷的刀锋,对准了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太监。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就在这时——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奴才想起一件事!” 一个负责打扫庭院的小太监,在极致的恐惧下,连滚带爬地扑到萧临脚下,重重磕头。 萧临的刀锋,停在了他的眉心前一寸。 “说。” “回……回陛下……”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约莫……约莫一个时辰前,奴才在丹房外的长廊下扫地时,眼角余光……好像……好像瞥见一个黑影……” “什么黑影?”萧临的声音里,不带半分感情。 “一个……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 小太监努力回忆着,脸上满是恐惧。 “奴才当时只当是自己眼花了,因为那人影的速度太快了,就像……就像一阵风,贴着廊下的阴影一闪而过,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是高是矮……” “像个……鬼魅!” 第四十四章 天机令 “鬼魅……” 萧临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那双刚刚被猩红吞噬的凤眸,却在瞬间恢复了骇人的清明。 鬼魅,不是宫中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手段。 那是利刃,是幽灵,是训练有素、只为杀戮与掠夺而生的存在。 这不是后宫争宠,也不是朝堂党争。 这是……入侵。 “沈昭!”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吓得瘫软的小太监一眼,声音已然冷彻骨髓。 “臣在!” 沈昭按刀上前,玄色的甲胄在丹房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死光。 “即刻封锁所有密道出口,尤其是丹房周遭的假山、枯井、废弃宫苑,寸土不让,给朕一寸一寸地挖!” 萧临的命令清晰而短促,不带半分情绪,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调动所有禁军暗桩,查!查所有当值宫人、侍卫,查他们入宫后接触过的每一个人!朕要知道,是谁,给这只‘鬼’,打开了宫门!” “臣,遵旨!” 沈昭没有半分迟疑,领命而去。 禁军如同一台冰冷的战争机器,被瞬间激活。地毯式的搜索,从丹房开始,向着整座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辐射开去。 萧临没有留在原地。 他回到了御书房。 这里,曾是他与她博弈、试探、交付背脊的地方。 龙案上,还放着她未批阅完的奏折,朱笔搁在砚台边,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支朱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那股足以焚毁理智的恐慌与暴怒,被他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化作了一座寂静的、随时会吞噬一切的冰川。 他需要冷静。 他的云溪,还在等着他。 无论她被带到了何处,无论带走她的是谁,她一定在等他。 他不能乱。 他坐上那张冰冷的龙椅,闭上眼。 脑海中,无数线索如乱麻般交织。 太后已疯,党羽尽除。 二皇子已死,再无威胁。 朝堂之上,再无人有胆量、有能力,策划这样一场精准而迅猛的绑架。 那么,敌人,来自宫外。 是谁? 是镇国公的余孽?不可能,他们早已是丧家之犬。 是北境蛮族?更不可能,他们没有能力将手伸得这么长。 萧临猛地睁开眼,一道寒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在金銮殿上,呈上血书的谢美人。 她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感业寺逃脱,又是如何精准地找到高远,将血书送到他面前的?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当时,他以为是忠于先帝的旧人。 可如今想来,那股力量,神秘,高效,来去无踪,与今日掳走云溪的手法,何其相似! “陛下。” 沈昭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萧临的思绪。 “进来。” 沈昭一身风尘,快步入内,单膝跪地。他手中,托着一方用锦帕包裹之物。 “启禀陛下,臣在丹房西侧的一处假山密道出口,发现了两组不同的脚印。” 他将锦帕呈上,“一组浅,应为女子。另一组深,步履极大,显然是身负重物。” 萧临的目光,落在那方锦帕上。 “更重要的是,”沈昭的声音压得极低,“臣在脚印旁,发现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锦帕。 锦帕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根通体漆黑的羽毛。 那羽毛不过寸许长,却黑得纯粹,黑得深邃,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质地坚硬如铁,边缘却锋利如刃。 这不是世间任何一种凡鸟的羽毛。 萧临瞳孔骤缩。 他认得此物。 幼时,先帝曾带他去皇家秘库,指着一卷尘封的古籍告诫他,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有一种人,游离于王法之外,不尊君王,不敬鬼神,只信奉等价交换的法则。 他们,自称“天机阁”。 他们贩卖天下一切情报,也承接天下一切“不可能的任务”,从刺杀将相到窃取密宝,只要出得起价钱。 而这种名为“玄鸦”的铁羽,便是天机阁最高等级成员的信物。 “天机阁……” 萧临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御书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分。 沈昭闻言,脸色亦是剧变。 他身为禁军统领,自然也听说过这个传说中的江湖组织。只是天机阁向来神秘,百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踪,朝廷数次围剿,都以失败告终。 更重要的是,天机阁有一个铁律——不插手皇权更迭。 他们可以受雇于王侯将相,却绝不参与改朝换代、储君之争。 “他们为何要掳走贵妃?”沈昭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这违背了他们的规矩!” 萧临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冰冷地扫过大周的万里河山。 规矩? 规矩是用来被打破的。 要么,是价码足够高,高到足以让天机阁打破百年铁律。 要么,是天机阁的内部,出了问题。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面对的,是一个比太后和满朝门阀加起来,都更难缠、更不可预测的敌人。 “传朕旨意。” 萧临缓缓转身,那双凤眸中,已再无半分迟疑,只剩下君临天下的铁血与霸道。 “调动朕登基前,所有布于京中及周边的暗卫、死士,共计三千六百人,全部激活!” 沈昭心中一凛! 那是先帝留给陛下的,也是陛下这十八年来,在病榻之上,暗中培养的,最锋利的一把刀!这股力量,从未动用过,一旦出鞘,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朕不管他们是天机阁还是地煞楼,”萧临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封锁京城,给朕三天时间。” “清查所有客栈、脚店、货运行、地下钱庄!凡有牵连者,无需审问,格杀勿论!” “朕要的不是答案,是态度。朕要让那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知道,它惹了谁。” 雷霆之令,自御书房发出,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了整座京师。 三千六百名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死士,如鬼魅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出。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 无数江湖人士、商贾豪客,在睡梦中便被破门而入的黑衣人带走,再无声息。 城中数个传承百年的地下据点,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血流成河。 满朝文武,皆被这新君愈后展现出的、远超先帝的铁腕与狠戾,吓得噤若寒蝉。 他们终于明白,那头蛰伏了十八年的病龙,一旦挣脱枷锁,将会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不是在寻找。 他是在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向那个未知的敌人宣战! 夜。 深沉如墨。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萧临一夜未眠。 他的面前,铺满了京城的详细堪舆图,以及一张张由暗卫用鲜血换来的情报。 沈昭一身甲胄,静立于他身侧,同样一夜未合眼。 整个京城,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抓了上千人,杀了数百人。 然而,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与天机阁有关。 那个神秘的组织,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传说,不在这人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萧临的心,也在一分一秒地往下沉。 他不怕敌人强大,只怕敌人如幽灵般,无迹可寻。 云溪…… 他每多等一刻,她便多一分危险。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 “咻——” 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沈昭脸色剧变,瞬间拔刀,横身挡在萧临面前! “陛下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 一支通体漆黑的羽箭,仿佛穿透了空间,无视了层层守卫的禁军与暗桩,悄无声息地越过窗棂,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精准地钉在了龙案之上! 箭簇深入桌面三寸,箭羽震颤不休,发出“嗡嗡”的轻鸣,仿佛在嘲笑着这世间最森严的守卫。 那箭羽,与白日里发现的玄鸦之羽,一模一样! 沈昭额上冷汗涔涔,心中惊骇到了极点。 能在万军拱卫的御书房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射入这一箭,对方的武功,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萧临的目光,却平静得可怕。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沈昭,走到龙案前。 箭杆上,绑着两样东西。 一个小巧的、用不知名黑铁打造的令牌。 令牌一面,刻着一座云雾缭绕的楼阁,另一面,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天”字。 正是天机阁的信物——天机令。 令牌之下,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萧临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将那张纸条拈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稳,稳到没有一丝颤抖。 他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勒索,没有耀武扬威的条件。 只有一行用鲜血写就的、狂傲不羁的字。 ——借君心头血一用。 “轰!” 萧临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彻底崩断! 借君心头血一用! 这世间,谁能被称之为君王的心头血? 唯有一人! 顾云溪! 第四十五章 笼中凤鸣,心魔为刃! 混沌。 意识像是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没有温度的深海,载沉载浮。 身体的存在感时有时无,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成尘埃。 痛楚早已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虚弱,骨血被抽干后只剩空壳的疲惫。 她死了吗? 不。死了,便不会有感觉。 一缕极淡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香气,固执地钻入她的感知,像一根冰冷的银针,刺破了下沉的昏沉,将她的意识强行向上拉扯。 顾云溪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掀开眼皮。 光线柔和,并非殿内明晃晃的烛火,而是透过某种半透明的材质过滤后的天光,朦胧温润。 她不在丹房,也不在养心殿。身下是一张触感温润的床,盖着轻若无物的云锦被。 身侧矮几上,一尊小巧的白玉香炉,正袅袅地吐着那缕将她唤醒的松针冷香。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间雅致到极致的密室。 一床,一几,一架博古,一方矮案,皆是顶级的紫檀木,雕工内敛。 墙上悬着一幅水墨山水,笔法空灵。 但这风雅之下,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森然。 这间密室没有窗。 那过滤了天光的地方,是一整块巨大的、被精心打磨过的月光石,嵌在屋顶。 墙壁浑然一体,找不到一丝缝隙,连门在哪里都看不出来。 一座华美的囚笼。 顾云溪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矮几上。 除香炉外,还有一个白瓷小碗。 碗里是半碗尚有余温的汤药,色泽澄澈,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她动了动手指,撑着床沿,极其缓慢地坐起身,端起那碗药。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药汁一饮而尽。 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驱散着深入骨髓的虚弱。 无论是谁将她带到这里,这碗药都说明,对方现在不想要她的命。 既然如此,她就需要力气来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就在她放下药碗的瞬间—— “咔。”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正对面的那面水墨画墙壁,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一个身影逆着光,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进密室,而是踏入自家庭院。他走到床前三步处站定,室内的光线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俊美到近乎非人的脸。五官每一笔都像是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过,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疏离尘世的淡漠,仿佛云端的神祇,俯瞰着人间的蝼蚁。 顾云溪的心猛地一沉。 这张脸,她从未见过。但这种将一切都掌控在股掌之间的从容,让她本能地生出了最强的警惕。 “醒了?”他开口,声音清越,却不带半分情感的温度,“换血丹药性霸道,你又强行逆转,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这碗‘九转续命汤’,能为你吊住心脉,三日之内,当可恢复如常。” 他的话,证实了她心中最坏的猜测。 换血丹!逆转药性!他竟知道得一清二楚! 顾云-溪压下心头的惊骇,不动声色地催动了那份早已与她融为一体的能力。 【你的目的是什么?】 意念探了出去,却如石沉大海。 那是一片绝对的虚无,一潭死水,仿佛眼前这具俊美的皮囊之下,根本没有“心”这种东西存在。 一股寒意从顾云溪的背脊窜起。 这是第一次,读心术,彻底失效! 眼前这个男人,要么是与她一样的异类,要么,便是他拥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她最大的依仗,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只能靠自己。 “你是谁?”顾云溪开口,语调异常平稳。 白衣男子似乎对她的冷静有些意外,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无半分笑意。 “天机阁,白夜。” 天机阁!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响。那个贩卖天下情报,不属于任何势力,只信奉利益交换的神秘组织,竟真的存在,还将手伸进了皇宫! “是你带我出宫的?”顾云溪眼神冷了下来,“阁下好大的手笔,禁军拱卫的皇城,竟也如入无人之境。” “并非我手笔大,”白夜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是你那位小皇帝,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明处,后院的篱笆,自然就松了。”他顿了顿,凤目中闪过一丝玩味,“更何况,若非我出手,此刻的你,早已是一具尸体。从这个角度讲,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顾云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病态的孱弱,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讥诮,“白阁主说笑了。若真是救我,又何必将我置于这般铜墙铁壁的牢笼之中?” 她抬起眼,那双因失血而显得愈发漆黑的眸子,如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望进白夜的眼中。 “与其说是救我,不如说是……奇货可居。” 白夜眼中的玩味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审视。 “你很聪明。”他颔首,承认了她的说法,“我的确不是善人。救你,是因为,我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我凭什么帮你?”顾云溪冷冷反问,“我若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白夜的语气,笃定得不容置喙。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摊开在掌心。那是一枚样式极其古朴奇特的玉佩,通体温润,色泽如凝固的月光,被雕琢成一片舒展的、脉络清晰的银杏叶。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顾云溪的视野里,只剩下那枚玉佩。 她见过!在母亲留下的那个小小的遗物匣子里,在无数个深夜,她曾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过它的轮廓!那是母亲知画,唯一的遗物! “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上?!”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因为它,本就属于天机阁。”白夜的话,像第二道惊雷,劈得顾云溪头晕目眩,“你的母亲,知画,她的真实身份,是天机阁上一任圣女的守护者,代号‘画影’。” 圣女守护者……画影……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砸入顾云溪的脑海,将她过去十八年的认知,砸得支离破碎。她的母亲,那个温柔、怯懦,最终惨死在深宫阴谋中的女人,竟有着这样惊天的身份? 那她当年,究竟为何而死? 无数的疑问,如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她当年入宫,是为了追查一件失窃之物。”白夜无视她的震惊,继续说,“而这枚‘银杏玉叶’,便是开启天机阁最高机密的四枚信物之一。” 顾云溪死死地盯着他,想从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破绽。 可是没有。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她的震惊与混乱。 她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巨浪。对方此刻抛出这个惊天秘密,就是要彻底摧毁她的心防,让她沦为他手中可以随意操控的棋子。她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的震惊与混乱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死寂。 “所以,你要我办的事,与我母亲有关?与这枚玉佩有关?” 白夜对她情绪的掌控能力,再次露出一丝赞许。 “不错。另外三枚玉叶,分别在三个人手中。我需要你,替我,将它们拿回来。” “拿回来?” 顾云溪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是彻骨的寒意,“白阁主是不是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宫里的废妃,如今更是个半死之人。你让我去拿连天机阁都束手无策的东西?这是让我去送死。” “我自有我的安排。你只需要知道,办成此事,我不仅可以告诉你,你母亲当年死亡的全部真相,还可以,还你真正的自由。”白夜抛出了最后的诱饵,“让你离开皇宫,离开萧临,天高海阔,再无人能束缚你。” 自由。 那是她从一开始,就梦寐以求的东西。 若在三日之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现在…… 顾云溪的脑海中,浮现出萧临那张苍白却决绝的脸,浮现出他得知自己逆转丹药后,那双赤红如血的眼中,迸发出的那种足以焚尽一切的恐慌与暴怒。 那个男人,是个疯子。 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而她,似乎已经成了这个疯子,唯一的,不可触碰的逆鳞。 一瞬间,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白衣男子,看着他那双淡漠疏离的凤目,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冰冷的讥诮,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生出的、带着一丝悲悯的冷然。 “白阁主,”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似乎算错了一件事。” 白夜眉梢微挑。 “你带走我,是想用我母亲的秘密来要挟我,为你所用。你的算盘,打得很好。”顾云溪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如刀,“但你可知,如今的京城,为了找我,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你又可知,萧临,是个什么样的疯子?” 她直视着白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 “你动了他唯一的软肋。” “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掀了你这百年基业的天机阁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白夜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目之中,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那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忌惮,如流星般一闪而逝。 但,足够了。 顾云溪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她赌对了。 即便是神秘莫测的天机阁,在面对一个不计后果、彻底疯狂的帝王时,也并非真的毫无顾忌。 这,就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强的筹码! 第四十六章 千里索魂,玉玺为饵 御书房内,萧临看着那枚黑铁令牌,眼中翻涌的杀意如退潮般敛去,沉淀为一片寂静的冰海。 他知道,天机阁既然敢如此挑衅,必然有恃无恐。 硬拼,只会让云溪陷入更大的危险。 但他们错估了一件事——一个帝王的底线,以及他的疯狂。 “沈昭。” “臣在。” “传旨,按天机阁留下的暗号回复,朕允了。” 萧临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朕要先确认,她安然无恙。” 沈昭心中一凛,却没有多言。 这是试探,也是…… 拖延。 不出半个时辰,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鸦,如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守卫,落在龙案之上。 鸦腿上,绑着一个小巧的锦囊。 萧临修长的手指亲自解开,指尖没有半分颤抖。 锦囊里,是一缕被整齐剪下的青丝,和一张字条。 那青丝乌黑如墨,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淡的栀子花香。 字条上,是她秀逸的笔迹,只有一个字——“安”。 萧临将那缕青丝摊在掌心,冰冷的触感下,是熟悉的柔软。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双凤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才有的温度。 然而,这丝柔软的温度,却如同滚油滴入寒冰,激起了更为彻骨的、更为精准的杀意。 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落了地。 紧接着,便化作了即将喷发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火山。 “传朕密旨。” 萧临将那缕青丝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贴近心口。 “调动所有在京暗桩,彻查三日内,京城周边百里范围内的所有异常!重点是大型宅院、废弃庄园、深山古寺!天机阁既敢在京城动手,必然早有巢穴,短时间内,他们跑不远!” “遵旨!” “再传!” 萧临走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在京城附近缓缓画了一个圈,“去秘阁,调取朕登基前整理的所有前朝卷宗,凡与‘知画’、‘银杏玉叶’、以及江湖秘闻相关的记录,全部取来!” 他的眸中,寒光如电。 从谢美人,到天机阁,这背后必然有一根线将所有事串联起来。 云溪的身世,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但无论她是谁,无论她背后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她都是他的人。 谁敢动她,就要准备好,用整个组织来陪葬! 很快,一箱箱散发着陈旧霉味的卷宗被抬了进来。 萧临一卷卷翻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卷标注着“宫闱秘闻”的档案夹层中,他找到了一份用特殊暗文写就的密录。 “知画,疑似江湖中人,身怀异术。入宫前,曾在京郊清风观修行,与观主青云道人关系莫逆。其死因可疑,疑遭人毒害,遗物中发现奇异玉佩一枚,已收入内库。” 青云道人! 萧临眸光一凝。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曾是先帝的座上客,号称能占卜吉凶,却在他出生后不久,便销声匿迹。 而清风观,就在京城西郊五十里外的青云山上! 那里,正是天机阁最有可能的藏身之所! “沈昭!” “臣在!” “即刻派人秘密监视青云山清风观,不要打草惊蛇!同时,深挖青云道人的所有过往,朕要知道,他与天机阁究竟是何关系!” “遵旨!” 沈昭领命刚要退下,又一只黑鸦穿窗而入,将一封信函,精准地落在了萧临面前的地图上,恰好覆盖住“清风观”的位置。 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这次,是天机阁的最终条件:“三日后,子时,京郊一线天。帝王单骑独行,携传国玉玺。若有异动,收到的,便是她的头颅。” 一线天! 萧临看着那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里地形狭窄,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确实是绝佳的交易与伏杀之地。 但天机阁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 他萧临,从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传朕旨意!” 萧临猛地起身,龙袍下的身躯爆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双凤眸中,燃烧着名为“毁灭”的火焰。 “调动神机营三千精锐,两日之内,给朕将一线天围成铁桶!记住,是围,不是攻!朕要让那些藏头露尾的老鼠,连逃跑的洞都没有!” 沈昭呼吸一滞! 神机营! 大周最精锐的特种死士,倾巢而出,这是要将一线天变成一座屠宰场的节奏! “另外,” 萧临的声音愈发冰冷,不带一丝人气,“去内库取千年寒玉,制传国玉玺仿品。仿品之中,给朕加入足量的‘噬心散’。” 噬心散! 宫中秘制的奇毒,无色无味,一旦触及,神仙难救! “还有,密旨传给‘影’,让他调动所有在外的眼线,封死所有出京的要道、驿站、水路码头!天机阁的人既然来了,就都给朕留下吧!” 一道道杀令如狂风骤雨般倾泻而出。 整个京城,在血腥的清洗之后,再次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 深夜,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融入御书房的阴影中。 暗卫统领,“影”。 “陛下。” “如何?” “回陛下,青云山清风观已是空观,但有暗哨潜伏,手法专业,应是天机阁无疑。” “很好。” 萧临颔首,“继续盯着。” “还有,” 萧临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危险,“去查钦天监监正。朕的京城,不养老鼠。” 黑影身形一顿,瞬间领悟。 白日里那场血洗,竟还有漏网之鱼,甚至就在陛下眼皮底下! “属下明白。” 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萧临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的夜空。 云溪,等我。 无论天机阁图谋什么,无论他们背后是谁。 朕都会让他们知道,触碰朕的逆鳞,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而此时此刻,在青云山的密室中,顾云溪与白夜的博弈,也进入了尾声。 她那句石破天惊的反问,确实让白夜眼中闪过了一丝忌惮。 但很快,这位天机阁的神秘高层便恢复了平静。 “你说得不错,萧临是个疯子。” 白夜淡淡道,“但疯子,也有在乎的东西。如果你不配合,萧临会为了你,不计后果地报复天机阁。而天机阁,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顿了顿,那双淡漠的凤目中,终于透出一丝真正的狠厉:“到时候,整个京城,都会变成战场。你觉得,以萧临的性格,他会在乎,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吗?”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直刺顾云溪的心脏。 她太了解萧临了。 那个男人一旦疯狂起来,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日后,一线天。” 白夜不再绕弯子,“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所有人,都能活。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沉重。 顾云溪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点头。 “我可以配合。但我要知道,你们的真正目的。” 白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正的、带着满意之色的笑容。 “很简单。” “我们要萧临,亲手奉上——” “传国玉玺。” 第四十七章一线天杀局,笼中凤求生 密室之内,万籁俱寂。 那道水墨画墙壁缓缓合拢,将最后的光与声响隔绝在外。 顾云溪坐在床沿,指尖冰冷。 传国玉玺。 白夜那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比万钧巨石更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已不是江湖仇杀或情报交易。 这是在动摇国本,是公然向皇权宣战! 天机阁,这个游离于王法之外的幽灵,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 换血之后,这具身体就像一只被掏空了内里的瓷器,华美而脆弱。 她最大的依仗——读心术,在那个名为白夜的男人面前,彻底失效。 她就像被拔了獠牙的困兽,只能凭借最原始的智慧与意志,在这座华美的囚笼中寻找生机。 可笑的是,她如今最大的筹码,竟是那个她一心想要摆脱的男人——萧临。 那个疯子。 那个为了她,不惜将整座京城变成炼狱的帝王。 顾云溪闭上眼,将那份足以冲垮理智的纷乱思绪强行压下。 白夜给了她三日期限,这三天,是她恢复体力的时间,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墙壁再次无声滑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青衣、年约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和几碟精致的素点。 丫鬟垂着头,步子很轻,将东西放在矮案上后,便要躬身退下,全程不敢看顾云-溪一眼。 “等等。” 顾云溪开口,声音因虚弱而带着一丝沙哑。 小丫鬟的身形一僵,怯生生地停住,头垂得更低了,“姑娘有何吩咐?” 顾云溪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这是一个很清秀的丫鬟,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懦,但那双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 不甘。 “这药,日后都由你来送吗?” 顾云溪问。 “是……是的。阁主吩咐,姑娘的饮食起居,皆由奴婢一人负责。”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青儿。” “青儿……” 顾云溪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却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剖析着眼前这个女孩,“你似乎,很怕你们阁主。” 青儿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跪下去,“奴婢不敢!阁主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 “是么?” 顾云溪打断她,声音里没有半分压迫,却让青儿后面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可我瞧着,你怕他,却也……敬他,慕他。” 青儿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猛地抬头看向顾云溪,眼中满是惊恐,仿佛自己最隐秘的心事被人当众戳穿。 顾云溪的心定了下来。 她的读心术并非完全失效。 或许是对白夜那种精神力如铁壁的人无效,但对青儿这种心绪不宁的普通人,即便在她最虚弱的时候,依旧能捕捉到那些强烈的情绪波动。 恐惧,爱慕,还有…… 嫉妒。 一股浓烈的、针对自己的嫉妒。 “姑娘……姑娘说笑了……” 青儿慌乱地低下头,语无伦次。 顾云溪没有再逼她,只是端起那碗药,慢条斯理地喝着。 那药入口温和,带着一股异香,迅速化为暖流,滋养着她几近枯竭的经脉。 她知道,这碗药是真的。 白夜需要她活着,需要她以最好的状态去当那个“诱饵”。 “这药很奇特,” 她放下碗,状似无意地开口,“我自幼也算博览医书,却从未见过药性如此平和迅猛的方子。想来,也只有天机阁这等地方,才配得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青儿的神色。 “不过……” 她话锋一转,轻轻叹了口气,“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再好的药,也只能续命,却治不了根。就如……你们阁主。” 青儿的瞳孔,骤然一缩。 顾云溪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青儿耳中:“他虽看似神人,不染凡尘,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却骗不了人。那应是极重的旧伤吧?每到阴雨天,便会锥心刺骨,痛入骨髓,只能靠更霸道的奇药来压制。可惜,是药三分毒,饮鸩止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没有用读心术。 她只是在赌。 赌她捕捉到的那一丝丝关于“旧伤”和“奇药”的模糊念头,赌她对人性的精准判断。 一个身怀旧伤、看似完美无瑕的男人,他的脆弱,只会让爱慕他的女人,更加心疼,也更加…… 嫉妒那个能让他“特殊对待”的女人。 “你……你怎么会知道?!” 青儿终于失声叫了出来,脸上血色尽褪,看向顾云溪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鬼魅。 阁主的旧伤,是阁中最高的机密! 除了几位长老,无人知晓! 她也是因贴身伺候过阁主,从细节处略知一二。 这个女人,她才来了一天,她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顾云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她,“我知道,你羡慕我。羡慕阁主将我带回这里,羡慕他用最好的药为我调理,羡慕他……与我独处。” 青儿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可你又何必羡慕一件工具呢?” 顾云溪的声音,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入青儿心中最柔软也最痛的地方,“你以为,他待我,是不同的吗?” “不。在他眼中,我,和你,和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并无区别。我只是他计划中,一件比较趁手,比较重要的工具而已。用完了,随时都可以丢弃。” 顾云溪撑着床沿,缓缓站起身,走到青儿面前。 她比青儿要高出半个头,即便身形单薄,那股久居上位、运筹帷幄的气势,也让青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青儿,你想不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他身边一件随时可以替换的摆设?” 青儿被她问得一愣,呆呆地看着她。 “帮我。” 顾云溪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心中那个如神明般的男人,走上一条不归路吧?” 青儿的心,彻底乱了。 眼前这个女人,神秘,强大,仿佛能洞悉一切。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渴望。 她看着顾云溪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在那片冰冷的沉静之下,她仿佛看到了一线微光。 那是她摆脱现有命运的,唯一的机会。 许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咬了咬下唇,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顾云溪笑了。 她知道,这条裂缝,已经被她撬开。 接下来的两天,白夜没有再出现。 密室的门每日三次准时开启,青儿会送来汤药和食物。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但顾云溪能感觉到,青儿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和嫉妒,变成了复杂的探究与…… 动摇。 顾云溪的身体,在“九转续命汤”的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虽然远未达到巅峰,但已经有了足够的力气。 她将每日汤药中一味名为“龙血藤”的药草残渣悄悄留下,用清水化开,制成了几不可见的暗红色汁液。 第三日,清晨。 白夜终于再次出现。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神情淡漠,仿佛即将到来的那场惊天交易,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茶会。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他的目光在顾云溪脸上停留了一瞬。 不过两日,她脸上的死气便已褪去大半,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像两颗被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沉静而锋利。 “托阁主的福。” 顾云溪语气平静。 “今夜子时,便是交易之时。” 白夜开门见山,“届时,你会作为‘人质’,出现在一线天。你只需要记住,不要有多余的动作,不要说多余的话。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那位小皇帝,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阁主放心,” 顾云溪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寒光,“我比任何人都惜命。” 白夜似乎对她的“合作”态度很满意,嘴角微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 “很好。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来带你离开。” 他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就是现在! 在白夜转身,因胜券在握而心神最是舒展的那一刹那,他那冰封的意念中,泄出了一丝即将功成的快意与杀机! 这丝念头如同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顾云溪衰弱的精神上! “嗡——”她的脑中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然而,就在这剧痛之中,她捕捉到了那道清晰无比的念头! 【萧临……今夜,一线天,不仅是玉玺的交易场,更是……你的葬身地!】 【这天下,终将回到它该有的……轨迹上。】 墙壁合拢,白夜的身影消失。 顾云溪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跌坐回床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果然! 果然如此! 天机阁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传国玉玺! 那只是一个幌子! 一个将萧临从重重守卫的皇宫中引诱出来,引到那个叫“一线天”的绝杀之地的诱饵! 他们要的,是萧临的命! “这天下,终将回到它该有的轨迹上……” 这句话,信息量更大! 这说明,天机阁的背后,或许还站着一股妄图颠覆大周皇权、让历史重演的旧势力! 他们不是单纯的江湖组织,他们是前朝的余孽? 还是某个被覆灭的宗室血脉? 顾云溪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临,一步步走进这个为他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 她猛地看向矮案上那件自己换下的、沾染了血迹的宫装。 那是她被掳走时穿的衣服,被青儿清洗干净后,整齐地叠放在那里。 她快步走过去,从腰带的夹层里,抽出一条被缝进去的、半指宽的白色绸带。 第四十八章 帝王饮鸩,图穷匕见! 一线天,雾霭如纱,缠绕着两侧刀削斧劈般的峭壁。 这峡谷极窄,天光自头顶一线泄下,幽深而阴冷。 湿漉漉的青苔爬满石壁,水珠顺着岩缝滴落,砸在下方的积水潭中,发出“嘀嗒”的轻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萧临一袭玄衣,单人独骑,立于谷口。 他身下的战马通体乌黑,不安地打着响鼻,感受到了这片绝地之中弥漫的、无形的杀机。 他勒住缰绳,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是一片冰封的平静。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如两口千年寒潭,将所有翻涌的暴怒与焦灼,尽数压在冰面之下。 他来了。 如约而至。 他能感觉到,两侧峭壁的阴影与缝隙中,潜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一道道若有似无的杀气,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只待猎物踏入中心,便会瞬间收紧,绞杀一切。 时间,在“嘀嗒”的水声中,流逝得极其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峡谷的另一端,终于出现了动静。 晨雾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地破开。 白夜依旧是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墨发玉簪,步履从容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他的身后,只跟着四名同样身着黑衣、气息内敛的护卫。 而其中一名护卫,正用一把短刃,抵着一个被黑布蒙住双眼的纤细身影。 顾云溪! 在看到她被挟持出现的那一刻,萧临周身那层伪装的冰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她换回了那件被掳走时的宫装,虽已被清洗干净,但萧临依旧能想象出上面曾沾染过怎样的血迹。 她被黑色的绸带蒙着眼,看不清神情,嘴唇紧抿,透着一股毫无血色的苍白。 她的身形比两日前更加单薄,却依旧挺直着背脊,如一株立于悬崖峭壁之上、宁折不弯的孤竹。 那一瞬间,萧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痛楚与滔天的杀意,在他胸膛之中疯狂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的顾云溪。 他放在心尖上,恨不能用尽天下珍宝去呵护的女人,此刻,却被人用刀抵着,暴露在这阴冷的、杀机四伏的峡谷之中。 他握着缰绳的手,骨节用力到失去血色。 但他终究还是将那股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怒,死死地压了回去。 他知道,他此刻任何一丝失控的情绪,都可能成为刺向她的利刃。 两方人马,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遥遥对峙。 峡谷中的空气,让人窒息。 “陛下,别来无恙。” 白夜率先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淡漠。 他看着萧临,那双漂亮的凤目中,没有半分敬畏,只有一种棋手审视棋子的玩味。 萧临没有理会他的问候,目光穿过他,死死地锁在顾云溪的身上。 他多想告诉她,别怕,他来了。 可他不能。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锵”的一声,他从马鞍侧取下一个三尺长的紫檀木锦盒,扔在脚前的地上。 盒子在湿滑的地面上滑出数尺,发出一声闷响。 “东西带来了,放人。” 萧临的声音,冷让人发颤。 白夜的目光扫过那个锦盒,嘴角微微勾起。 “陛下果然是爽快人。”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传国玉玺,国之重器。陛下就这般轻易地带来了,看来,这位顾姑娘在陛下的心中,分量不轻啊。” 他的话,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戳向萧临最在意的地方。 萧临眸光一寒。 “朕的耐心,有限。” “呵……” 白夜低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带着一丝诡异的嘲弄。 他没有立刻去检查锦盒,反而拍了拍手。 他身后一名黑衣护卫,端着一个托盘上前。 托盘上,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杯中盛着半杯碧绿如翡的酒液,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妖异的光泽。 “交易之前,总该有些诚意。” 白夜的目光落在萧临脸上,那份玩味愈发浓重,“天机阁规矩,凡交易重宝,需饮‘同心酒’。这杯薄酒,还请陛下先行品尝。” 同心酒? 这分明是穿肠毒药! 那碧绿的酒色,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 挟持着顾云溪的护卫,手中的短刃又向前递进了一分,几乎要划破她颈间的肌肤。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 一个针对他萧临,也针对顾云溪的,恶毒的考验。 他若不喝,便是心中有鬼,交易作罢,顾云溪性命堪忧。 他若喝下,剧毒攻心,便是将自己的命,彻底交到了对方手上。 白夜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欣赏着这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等待着主角做出那个必然的、绝望的选择。 顾云溪虽然被蒙着眼,但她能听到这一切。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毒酒! 她就知道,天机阁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进行交易! 她的手指在袖中死死地攥紧,指甲嵌入掌心。 不要喝! 萧临! 你这个疯子,千万不要喝! 她想大喊,可她知道,她一开口,只会让萧临的处境更加艰难。 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任由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萧临在看了一眼那杯毒酒后,竟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白夜,越过那致命的酒杯,落在了顾云溪的身上。 虽然隔着黑色的绸带,但他仿佛能看到她此刻那双写满了惊恐与担忧的眸子。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和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 别怕。 朕在。 下一瞬,他迈步上前,在那名护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那杯琉璃盏。 他甚至没有去闻,没有去试探。 就那么举重若轻地,将那杯碧绿的毒酒,一饮而尽!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仿佛饮下的不是穿肠剧毒,而是一杯寻常的琼浆玉液。 “不!” 顾云溪再也忍不住,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惊呼从唇边逸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个疯子! 他真的喝了! 白夜那张淡漠如神祇的面具上,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情绪波动。 他眼中的玩味褪去,闪过一抹极其明显的讶异,显然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帝王,竟会决绝到如此地步! 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萧临喝完毒酒,面不改色。 他随手将那只琉璃杯扔在地上,任其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峡谷中,格外刺耳。 他非但没有毒发倒地,反而向前又逼近了一步,那双凤眸之中,寒意与杀机交织,化作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刃,直刺白夜。 “酒,朕喝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无上威压,一字一顿,如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在,该换你,表现诚意了。” 怎么可能?! 白夜瞳孔骤缩。 那杯酒里,是他亲自调制的“刹那红颜”,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即便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也撑不过三个呼吸! 可萧临,却安然无恙! 白夜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那张俊美非人的脸上,所有的从容与玩味,都在此刻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耍后的、冰冷的震怒。 他知道,下毒的计策,彻底失败了。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剩下…… 硬的了! “呵呵……呵呵呵……” 白夜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阴冷而诡谲,让整个峡谷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好!好一个大周的皇帝!果然有种!” 他缓缓抬起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声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两侧原本死寂的峭壁之上,无数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从岩石的阴影中涌现! 他们有的攀附在岩壁之上,手中张开了寒光闪闪的劲弩;有的则顺着早已备好的绳索,如猎食的蜘蛛般,悄无声息地滑落。 不过眨眼之间,上百名身着黑色劲装、面带修罗面具的天机阁杀手,便从四面八方,将萧临一人一骑,团团围困在了峡谷的中心! 森然的杀气,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瞬间崩溃。 “陛下,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稀罕你那块破石头吧?” 白夜终于撕下了他最后那层伪装,那双漂亮的凤目之中,杀机毕露,再无半分掩饰。 他看着被重重围困,已然陷入绝境的萧临,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狂傲与残忍。 “传国玉玺,不过是个引你出宫的诱饵。” “我真正要的……”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贪婪。 “是你这条,你这条所谓真龙的命!” 图穷匕见! 杀局,在这一刻,终于展露出了它最狰狞的面目!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心脚下!有陷阱!” 一声凄厉的、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嘶喊! 是顾云溪! 在白夜打响指、所有杀手现身的那一刻,挟持着她的那名护卫因变故而心神激荡,手上的力道出现了瞬间的松懈! 第四十九章 一语定乾坤,血染一线天! “小心脚下!有陷阱!” 顾云溪那一声泣血嘶喊如惊雷贯耳! 萧临甚至没有低头去看脚下分毫,在那“咔咔”声响起的刹那,他身体的本能已然超越了思考! 他信她! 无条件地相信! 只见他身形不退反进,在那塌陷的方寸之地彻底崩解前,足尖在马镫上狂暴一踏! 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天而起,玄色的衣袍在漫天箭雨中猎猎作响,宛若一只挣脱枷锁的墨色苍鹰! 半空中,他手腕一翻,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自马鞍内侧的暗鞘中悍然出鞘! 剑名“镇山河”! “嗡——”剑锋破空,发出的不是轻吟,而是沉闷如龙啸的轰鸣! 他不再是那个在丹房内需要人换血续命的病弱帝王,他是以杀伐立国的马上天子! 那潜藏在枯槁龙体之下的,是蛰伏了十八年的滔天煞气! “噗!噗嗤!” 剑光如泼墨,恣意挥洒! 最先扑至的两名杀手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喉间便已绽开一道血线,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颓然倒下。 萧临的身影在箭雨与人丛中鬼魅般穿梭,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便是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 就在此时,峡谷之外,骤然响起一片更为尖锐凄厉的破空声,仿佛成千上万只毒蜂被瞬间惊醒! “咻——咻咻咻——”无数支闪着寒芒的破甲重箭,以遮天蔽日之势,从峡谷两侧的峭壁顶端,朝着谷内天机阁的杀手阵型覆盖而下! 这根本不是伏击,这是屠杀! “啊!” “有埋伏!” 攀附在峭壁上的杀手们如同被狂风扫落的败叶,惨叫着坠入深谷。 原本天衣无缝的包围圈,瞬间被这来自天外的雷霆打击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白夜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他算到萧临会来,算到萧临会带假玉玺,甚至算到了萧临可能藏有后手,但他万万没想到,萧临的后手,竟是调动了拱卫京畿、轻易不动的大周神机营! 萧临! 他竟然敢! 他竟然敢将拱卫京师、轻易不可动用的神机营,调来这小小的京郊峡谷! 他就不怕京城空虚,被人趁虚而入吗?! 这个疯子! 他根本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他不是来交易,他是来…… 围猎! “废物!” 白夜怒斥一声,俊美非凡的脸上杀机暴涨。 他知道,大势已去,若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擒杀萧临,今日此地,便是天机阁的葬身之所! 他不再旁观,身形一动,如一道白色闪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剑尖直刺萧临心口! “小心!” 顾云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身体因虚弱而颤抖,但精神却在极致的危机下高度凝聚。 她强行催动那份残余的力量,将所有意念集中在白夜和周遭杀手的身上。 无数驳杂的杀意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带来针扎般的剧痛,但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维持清醒! “左!” 在白夜出剑的瞬间,她捕捉到左侧一名杀手蓄势待发的刀光,厉声喝道。 萧临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向左后方递出,精准地格开那把偷袭的钢刀,剑锋顺势一划,那名杀手捂着手腕惨叫后退! “身后!三步!” 又一名杀手悄无声息地欺近,顾云溪再次捕捉到他匕首上闪过的杀机! 萧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身形猛然下挫,避开背心要害,长剑贴地反撩,“噗”的一声,从那杀手的小腹一剖而过! 一个攻,一个防! 一个在前冲杀,一个在后洞悉全局! 他们之间没有片刻的交流,没有一次对视,但顾云溪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萧临最精准的直觉! 他将自己的后背,将自己的生死,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身后那个被他视作笼中之雀的女人! 这份超越生死的信任,化作了战场之上最恐怖的杀戮节奏! 白夜的剑法诡谲莫测,快如鬼魅,却始终无法突破萧临的剑围。 他心中骇然! 他震惊于萧临深藏不露的武功,更震惊于这两人之间那种天衣无缝、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 怎么可能?! 一个帝王,一个妃子,他们是如何做到心意相通至此的?! 心神剧震之下,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那被强行压制多年的旧伤,竟在此时隐隐作痛! 他出剑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毫厘! “就是现在!” 顾云溪的精神力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破绽,那不是靠眼睛能看出的破绽,而是白夜心神松动时,气机流转的破绽! “他心口!”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声! 无需她喊完! 在她开口的第一个字吐出时,萧临已然动了! 他舍弃了所有防御,将全身力道灌注于一剑,化作一道奔雷,直刺白夜心口! 这一剑,是搏命! 白夜大骇,仓促间回剑格挡,却已慢了半分! “嗤啦——”镇山河的剑锋擦着他的软剑剑身而过,在他左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那身洁白无尘的衣袍! 白夜闷哼一声,暴退数丈,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再看向远处那对在血与火中遥遥相望的男女,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与滔天的狂怒! 他输了。 在这场正面的交锋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峡谷中的喊杀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萧临持剑而立,猩红的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在他脚下晕开一朵朵妖异的红莲。 他没有去追击,甚至没有再看白夜一眼。 他的目光,穿过纷飞的箭矢,越过倒下的尸骸,牢牢锁住那个因力竭而摇摇欲坠的身影。 而顾云溪,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是未及收敛的凛冽杀伐,和那杀伐之下,深不见底的痛惜与狂喜。 她的眼中,是耗尽心神的疲惫,和那疲惫之下,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安心。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撤!” 一声夹杂着无尽怒火与不甘的嘶吼,从白夜口中迸发! 他捂着流血的手臂,看了一眼峡谷外隐隐合围过来的神机营军阵,下达了最痛苦的命令! 幸存的天机阁杀手如蒙大赦,纷纷丢下同伴的尸体,如潮水般向峡谷深处退去! 挟持着顾云溪的那名护卫,在收到命令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是要在撤退前,拉着她同归于尽! 然而,一道比他动作更快的黑影,骤然从他身后闪现! “噗!” 那是沈昭的剑! 他不知何时已潜入战圈,一剑封喉,干净利落! 危机解除,顾云溪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下一瞬,她落入一个坚硬滚烫,带着浓重血腥与煞气的怀抱。 萧临一把将她横抱而起,那双杀伐果断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面无血色的女人,那颗刚刚还在浴血搏杀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他指骨都在泛白。 他赢了江山,赢了权谋,赢了这场生死杀局。 可他看着她,却感觉自己输了整个世界。 “顾云溪,”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嘶哑到极致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她的骨血里。 “朕准你死了吗?” 第五十章 油尽灯枯帝王心尖血,梦中唤君名 “撤!” 白夜那一声夹杂着无尽怒火与不甘的嘶吼,成了天机阁溃败的号角。 神机营的重箭如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峭壁上下的生命。 原本配合默契、杀机凛然的杀手阵型,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瞬间土崩瓦解。 恐惧,取代了他们脸上那修罗面具带来的虚假威严。 败了。 一败涂地。 白夜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臂,那身白衣被染红的模样,像一朵在污泥中破碎的雪莲。 他俊美非凡的脸上再无半分淡漠,只剩下被彻底激怒的狰狞。 他死死地看了一眼那个被萧临护在身后的女人。 不是看情人,不是看仇敌,而是看一件脱离掌控、却又至关重要的棋子。 “啸——”一声凄厉诡异的长啸自他口中发出! 听到这啸声,所有幸存的天机阁杀手竟如疯魔一般,双目赤红,放弃了所有逃生与防御,不顾一切地朝着萧临的方向发动了自杀式的决死冲锋!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的主上,筑起一道短暂而悲壮的屏障。 趁此空隙,白夜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并非掷向萧临,而是朝着顾云溪的方向,狠狠甩在了她脚边的泥水里! 那动作充满了怨毒与不甘,仿佛在宣告:游戏,才刚刚开始! 做完这一切,他再不回头,身形一转,如鬼魅般遁入峭壁上一处早已预留的、被藤蔓遮蔽的隐秘石洞,瞬间消失无踪。 “穷寇莫追!护驾!” 沈昭见状,当机立断,高声喝令。 神机营的将士立刻变幻阵型,组成一道钢铁盾墙,将那些疯魔的杀手尽数挡在外面,绞杀殆尽。 可萧临,根本没看那些残兵败将一眼。 在白夜消失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感官,他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峡谷中的血腥与杀伐,仿佛在瞬间褪色成了黑白的背景。 他一步跨出,无视了脚下横陈的尸骨与流淌的血河,在顾云溪身体软倒的前一瞬,将她捞入怀中。 “砰!” 他甚至没用手,而是用膝盖狠狠撞开一个试图靠近的、不知死活的杀手,任由对方的鲜血溅上他的龙袍下摆。 脱下自己那件沾染了血污与煞气的玄色外袍,他不由分说,将怀中冰冷的人儿裹得密不透风,而后一把横抱而起。 好轻。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随时都会被这山谷里的阴风吹散。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那股他熟悉的、清淡的栀子花香,此刻却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气息,像一把钝刀,反复凌迟着他的心脏。 后怕。 无边无际的后怕,如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刚刚因胜利而升腾起的暴戾。 他赢了。 可若是晚来一步,若是在那杯毒酒前有半分犹豫,若是没有她那一句句泣血的提醒…… 他现在怀里抱着的,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想到这个可能,那颗刚刚还在浴血搏杀中狂跳的心脏,便骤然紧缩,痛得他指骨都在发白。 “陛下。” 沈昭快步上前,手中托着一样物事,正是白夜最后扔下的东西。 那是一本被泥水浸湿的、残破的手记。 封皮由某种不知名的兽皮制成,边缘已被磨损得不成样子,上面用一种扭曲的、从未见过的特殊文字,写着两个字。 尽管那文字诡异,但“画”字的轮廓,却清晰可辨。 扉页上,赫然是两个朱砂小楷——“知画。” 沈昭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不是江湖传闻中那位顾贵妃的生母之名吗? 天机阁阁主,为何会在败退之际,留下如此关键的东西? 萧临的目光,只在那本手记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接。 此刻,什么惊天秘密,什么前朝余孽,都比不上怀中人儿的一分一毫。 “回宫。” 两个字,冷得像冰,却又哑得惊人。 他抱着她,一步步踏出这座人间炼狱。 神机营的将士自动向两侧分开,以注目礼,迎接他们浴血归来的帝王,和帝王怀中那位…… 拯救了所有人的女子。 无人敢直视。 那份从帝王身上散发出的、不容任何人靠近的珍视与杀气,太过骇人。 皇宫。 当那驾没有悬挂任何标识、却由神机营精锐护卫的马车,碾过朱雀门,直入宫城时,所有闻讯赶来的宫人内侍,都惊得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车帘掀开,走下的,是他们的君王。 龙袍上血迹斑斑,俊美无俦的脸上溅着干涸的血点,那双凤眸中翻涌的,是足以让天地变色的风暴。 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被他的外袍紧紧包裹住的女人。 他无视了跪了一地的太医,无视了祁柏老泪纵横的“陛下”,无视了所有宫规礼法。 他就那么抱着她,穿过重重宫阙,一步未停,径直走向了凤栖宫。 那里,曾是她的牢笼。 从今往后,将是只属于她的,巢穴。 寝殿内,所有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下萧临一人。 他亲自用温热的巾帕,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血污与灰尘,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在沙场上取人性命的帝王,倒像一个初次触碰绝世珍宝的窃贼,既贪婪又恐慌。 她的脸,苍白得透明。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气,不知是雾水还是泪痕,在眼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青影。 萧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一笔一划,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夜,深了。 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无人理会,御书房里焦急等待的臣子被置若罔闻。 大周的帝王,抛下了他刚刚夺回的江山,只为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溪在昏沉的梦魇中,不安地蹙起了眉头。 她梦到了一片火海,梦到了漫天箭雨,梦到了萧临举起那杯碧绿毒酒时,那双决绝而狂傲的眼睛。 心,痛得无法呼吸。 “萧临……” 一声极轻的、含混不清的呢喃,从她干裂的唇边逸出。 “别死……” 静坐在一旁的萧临,身形猛地一僵! 他霍然起身,俯下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 她叫着他的名字,叫他…… 别死。 那颗因后怕而紧缩的心脏,在这一刻,被这三个字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击中了最柔软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酸楚,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伪装。 他缓缓低下头,冰凉的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克制到极致,又珍重到极致的吻。 “顾云溪,” 他用嘶哑的、几乎溺毙在温柔里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朕的命是你换回来的,从今往后,它也是你的枷锁。” “朕在,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床头那本被沈昭呈上来的、名为《知画》的残破手记上,眼中那片刚刚融化的冰湖,再度凝结成足以冻裂金石的寒意。 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 现在,该去清算那些,胆敢觊觎他珍宝的代价了。 天机阁…… 这笔账,朕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跟你们算清楚! 第五十一章 宿命帝王的囚笼告白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越沉静的异香,如雪后初晴,松针落雪。 暖意自四肢百骸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驱散了坠入冰海般的寒冷与虚弱。 意识回笼。 顾云溪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凤栖宫寝殿穹顶,明黄色的帐幔上绣着繁复的鸾鸟祥云,精致华美。 她…… 回来了? 心头一紧,她猛地转头,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凤眸。 萧临就坐在床沿,一身玄色常服还未来得及更换,衣摆处甚至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血迹。 他发冠未戴,墨发仅用一根带子随意束着,俊美无俦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冰冷与威严,只剩下彻夜未眠的疲惫,和一种…… 近乎贪婪的凝视。 仿佛他守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失而复得,稍纵即逝的绝世珍宝。 “醒了?” 他的声音喑哑,像被砂纸磨过。 轰! 一线天的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 箭雨,陷阱,白夜那张俊美却狰狞的脸,还有…… 萧临举起那杯碧绿毒酒时,决绝赴死的背影! 顾云溪心脏骤缩,下意识便要挣扎起身:“陛下……” 一只大手却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躺着。” 萧临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再敢乱动,朕就打断你的腿。” 又是这般蛮不讲理的威胁。 可这一次,顾云溪听出的,却不是警告,而是一种笨拙又霸道的关切。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起身,从一旁小几上端过一碗温热的汤药,又重新坐回床边。 那是一双曾搅动风云,执掌生杀大权的手,此刻却端着一个小小的瓷碗,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动作生疏得可笑。 “张嘴。” 他命令道,眼神却紧紧盯着她的脸,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顾云溪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这个男人,曾将她视作棋子,用滔天权势喂养她这把刀,算计她的命,利用她的血。 可也是这个男人,在她“尸骨无存”时,会状若疯魔;会在生死一线时,为她饮下毒酒;会在杀局之中,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她。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要朕灌你?” 见她不动,萧临的耐心告罄,凤眸中闪过一丝危险。 顾云溪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顺从地张开了嘴。 微苦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意,迅速安抚了她空荡的五脏六腑。 萧临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依旧笨拙,却一次比一次稳。 他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份关乎国运的绝密奏章,生怕烫着她,又怕药凉了失了效用。 一碗药见底,他放下碗,又端来一杯温水让她漱口,最后用锦帕擦去她唇边的水渍。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松了口气。 寝殿内,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为什么?” 顾云溪终于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 她问的,是一线天那杯毒酒。 萧临的动作一顿。 他抬眸,深深地看着她,那双翻涌着无尽情绪的凤眸,此刻清明如镜,倒映着她小小的、苍白的脸。 “没有为什么。” 他开口,声音低沉,“朕说过,朕的刀,还没为朕染尽仇人之血,谁也抢不走。” 还是这般冠冕堂皇的占有欲。 可顾云溪却听懂了话语下的潜台词。 他怕。 他怕她死。 她别开眼,不再追问。 萧临却从怀中,取出了那本被泥水浸湿的、名为《知画》的残破手记,放在她枕边。 “这是天机阁阁主白夜败退时留下的。” 顾云溪的心猛地一颤,目光落在手记封皮那两个熟悉的字上,指尖蜷紧。 “你的母亲,身份绝不简单。” 萧临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从谢美人,到换血丹,再到天机阁,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有关。” 他顿了顿,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份坦然,让她无所遁形。 “朕承认,最初留你在身边,是利用,是算计。朕需要你这把最锋利的刀,去撕开那些盘根错节的阴谋。朕甚至……算计过你的血,你的命。” 他没有回避,将自己最阴暗、最冷酷的一面,赤裸裸地剖开,摊在她的面前。 “帝王之路,本就是尸山血海。但是,”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那只曾执剑杀伐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像烙铁般,将那份灼人的温度,一路烫进了她的心底,“朕没想到,这把刀,会这么疼。” “朕也没想到,自己会怕。怕你死,怕你消失,怕这偌大的皇宫,再也听不到你那些骂朕是疯子的话。” “顾云溪,”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最深处挖出来的,“你母亲的事,朕会陪你一起查到底。无论她是谁,无论她背后牵扯着什么,朕都陪你。” “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朕的事。你的仇,朕替你报。谁敢再动你分毫,朕便让他用整个宗族来陪葬!” 他不是在请求原谅。 他是在下达一道,刻入骨血的圣旨。 顾云溪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酸涩、震动、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瞬间冲垮了她用十八年孤独与仇恨筑起的冰墙。 那面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后怕,与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暴戾的深情,忽然,轻声问出了一个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问题。 一个,对她,也对他,最后的考验。 “如果……” 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果查到最后,我的母亲,真是你萧氏皇族的仇人。如果我的身上,流着你最痛恨的血脉,你……当如何?” 空气,瞬间凝固。 萧临的凤眸骤然眯起,那刚刚还温情脉脉的眼底,瞬间翻涌起狂暴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欲与偏执。 他笑了。 那笑容残忍,却又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疯狂。 他猛地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血腥与龙涎香混合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他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那朕,” 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而危险,仿佛恶龙在宣告对自己宝藏的所有权,“便将你这条命,彻底锁在这凤栖宫里,锁在朕的龙床上!” “朕会折断你的羽翼,敲碎你的傲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这一生一世,眼里心里,都只能看着朕一个人!念着朕一个人!恨着朕一个人!”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双赤红的凤眸里,是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 “所以,顾云溪,你最好,拼命地祈祷。” “你不是。” 狠戾至极的话语,却没有半分杀意。 就算你是我的仇人,我也绝不会放手。 我会用尽所有残忍的手段,将你捆在我身边,让你我一同在这无间地狱里,纠缠至死。 “呵……” 顾云溪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毫无掩饰的疯狂,看着这个将偏执刻入骨血的帝王,忽然,就这么笑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虚弱,却又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抬起那只没被他攥住的手,轻轻抚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好。” 一个字。 是和解,是妥协,是交付,也是…… 一个新的开始。 萧临的身形,猛地僵住。 他眼中的狂暴与戾气,在触及她指尖那丝温柔的刹那,如遇克星般,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全然的、不知所措的狂喜。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她的指尖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划过,像被驯服的野兽,收起了所有伤人的爪牙。 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俯身,将她连人带被,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你是朕的。” 他在她耳边,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只是朕的。” 窗外,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入殿内,驱散了满室的阴霾与血气,落在那本静静躺在床头的残破手记上。 无人知晓,这短暂的温情之下,一个尘封了数十年的秘密,正随着这本手记的出现,缓缓拉开了序幕。 第五十二章 凤栖宫的秘密,染血的星图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清冽气息,被一股沉重的、来自古老纸张的霉味冲淡,两种味道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张力。 顾云溪身上那件宽大的锦袍,是萧临的。 她才将养了三日,身体依旧虚软,但那双眼,却比一线天之役前,更亮,也更沉。 她的面前,摊开着那本名为《知画》的残破手记。 萧临就坐在她身侧,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形成一个不容侵犯的圈禁姿态。 他没穿龙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指尖却漫不经心地捻动着一卷前朝密档,那双看向手记的凤眸,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掌控一切的帝王。 手记上的文字,形如鸟迹,诡异扭曲,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前朝古篆。 “传旨。” 萧临头也未抬,声音冷沉,“召翰林院掌院学士,及钦天监监正,即刻入宫。带上所有关于前朝文字的孤本典籍。” 命令下达,御书房外很快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几位胡须花白的老臣,便被内侍引了进来,每个人怀里都抱着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书卷。 他们一见这肃杀的阵仗,大气都不敢出。 帝王未发话,只是指了指那本手记。 老学士们战战兢兢地上前,当看清那上面的文字时,为首的掌院学士脸色煞白,险些没站稳。 “陛下……这……这是……‘风篆’!” 他声音发颤,“乃是前朝开国之时,为记录天命神谕所创,早已失传近两百年!宫中仅存的摹本,也只有寥寥数语……” “朕不要听它有多难,” 萧临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朕要你们,在三日之内,将它译出来。秘阁之中,所有典籍,任尔等调取。” 三日。 对这些皓首穷经的老臣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在帝王那双冰冷无波的凤眸注视下,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接下来的两日两夜,御书房灯火通明。 大学士与钦天监的官员们,将无数泛黄的古籍、龟甲、星图铺满了整个御书房,时而激烈争辩,时而颓然长叹。 顾云溪靠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喝着萧临亲手端来的汤药。 他竟真的抛下了所有朝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陪着她一同等待这个谜底。 直到第三日的黎明,曙光初现。 掌院学士终于颤抖着双手,呈上了一份译出的残稿,他的脸上满是学问受挫的颓唐与无力。 “陛下……臣等无能,有许多字句,因原稿污损,实在无法辨认……” 萧临接过,直接递给了顾云溪。 顾云溪的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纸页,目光迅速扫过。 译文断断续续,却拼凑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轮廓。 “……吾族‘听风’,世代为前朝‘守陵人’……” “……陵中非止金银,更有‘龙脉图’……” “……圣女知画,携半枚‘银杏玉叶’入世,寻觅另一半……然,有‘背叛者’……” 守陵人! 龙脉图! 背叛者! 一个个石破天惊的词汇,砸得顾云溪头晕目眩。 她的母亲,竟是守护着前朝国运命脉的部族圣女! 可关键的信息,都在这里戛然而止。 关于“钥匙”是什么,“背叛者”是谁,以及“龙脉图”究竟藏在何处,手记上对应的部分,要么被墨迹浸染,要么干脆被利器划去。 “陛下,这些被毁之处……” 老学士满头大汗,几乎要跪下去。 “够了。” 顾云溪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将译稿放到一边,伸出苍白的手,重新覆上了那本古旧的手记。 她闭上眼。 这一次,她不是在强求,而是放空自己,将所有的意念,沉入这本与母亲血脉相连的遗物之中。 一瞬间,那些盘根错节的古篆仿佛活了过来! 并非文字,而是一幕幕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一片漆黑的夜,冰冷的雨水,母亲跪在雪地里,手中紧攥着半枚碎裂的玉叶,抬头望向宫城的方向,满眼都是被欺骗的悲凉与决绝。 一双不属于母亲的手,在一张繁复的星图上,用朱砂笔圈出了一个位置,那手的主人,穿着钦天监的官袍。 最后,是母亲抱着襁褓中的自己,泣不成声的低语:“我的孩子……绝不能……成为祭品……” “嗡——”顾云溪的身体猛地一颤,鼻尖沁出一丝鲜血,整个人向后软倒。 “顾云溪!” 萧临脸色骤变,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惊慌与暴怒。 他看向那些吓傻了的老臣,杀机毕现:“滚!” 老臣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我没事。” 顾云溪靠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喘息着,眼中却是一片骇人的清明。 “我看到了。” 她抓住萧临的衣襟,急促地说道,“我看到了一些画面……” “星图……玉叶……还有,钦天监的官袍!” 萧临瞳孔猛缩。 他立刻明白了她做了什么。 这个女人,她竟然用那种诡异的能力,去探知一本死物! 后怕与怒火交织,他几乎要开口呵斥,却在对上她那双写满急切与信任的眼睛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他扶着她坐好,声音压得极低:“说清楚。” “母亲的手记里说,她入宫是为了寻找另一半‘钥匙’。” 顾云溪的思路在极致的冲击下,反而变得无比清晰,“我看到的画面里,有星图,有玉叶!银杏玉叶是钥匙,但开启宝藏,还需要一张‘星图’作为指引!” 萧临的眸光,瞬间锐利如鹰! “钦天监!” 他脱口而出,“只有钦天监,才有最完整的前朝星图!” “对!” 顾云溪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光,“而且我看到了钦天监的官袍!白夜知道你换血的绝密,而前日里,钦天监监正也在这里,他看到了这本手记!” 一条条线索,被迅速串联起来! “沈昭!” 萧临厉声喝道。 暗卫统领“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查!” 萧临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立刻封锁钦天监,将监正给朕拿下!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张‘星图’给朕找出来!” “遵旨!” 影的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御书房内,再度恢复了死寂。 顾云溪的心,依旧在狂跳。 背叛者…… 母亲当年,究竟是被谁出卖? 她看着萧临那张冷峻的侧脸,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母亲身为前朝“守陵人”,她的死…… 会不会与先帝,与萧氏皇族有关? 萧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转过头,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在怕什么?” 他问,那双凤眸深不见底,“怕查到最后,是朕的父皇杀了你的母亲?” 顾云溪的身体,僵住了。 “朕告诉你,” 萧临的指腹,在她冰凉的唇上重重摩挲,语气残忍又笃定,“就算是,又如何?”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如恶魔低语。 “你的仇人,朕帮你杀。你的命,是朕的。” “便是这天下倾覆,你也只能是朕的笼中凤。” 话音落下的瞬间,御书房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沈昭带着一身寒气疾步而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 他单膝跪地,声音沉重。 “钦天监监正……在被围之前,已服毒自尽。” “在他房中,搜出了一封……写给白夜的密信。” “信中说——”沈昭顿了顿,抬头,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 “星图,不在钦天监。” “它一直,藏在……” “凤栖宫。” 第五十三章 星图为引星图为地,紫微悬空! 凤栖宫。 当这三个字从沈昭口中吐出,御书房内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空气一片寂静。 萧临没有动,甚至连眼中的杀意都敛去了。 他只是缓缓转头,看向身侧的顾云溪。 那眼神,不再是帝王的审视,而是一头领地被悍然侵犯的恶龙,在盯着自己那件被染指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凤栖宫,是她的囚笼,也是他的禁地。 一个本该藏着前朝惊天秘密的地方,他却将她关了进去。 何其荒谬,何其…… 讽刺。 “陛下……” 顾云溪的心,沉入冰海。 母亲的线索,竟在她日夜居住的地方。 是天意弄人,还是从一开始,她就是被算计好的一环? “摆驾,凤栖宫。” 萧临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平静之下,是即将掀翻整座皇城的滔天怒火。 凤栖宫顷刻间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鸟雀也飞不出去。 所有的宫人内侍被驱赶一空,萧临亲自踏入这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不知,最关键的棋子,一直就摆在他的眼皮底下。 “搜。” 一个字,冷硬如铁。 影卫如鬼魅般散开,撬开每一块地砖,敲击每一寸墙壁。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 这里就像一个普通的宫殿,除了精致与华美,再无他物。 “不对……” 顾云溪靠在门框上,身体依旧虚软,脑中却飞速运转。 钦天监监正已经自尽,说明他确信“星图”藏得极好,不易被发现。 如此大张旗鼓的搜索,绝不是找到它的方法。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了被萧临带在身边的、那本名为《知画》的残破手记上。 “陛下,” 她抬起头,迎上萧临焦灼的目光,“也许……线索不在这里,而是在……这里。”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点向手记中一页看似杂乱无章的图案。 那是一片由细小墨点组成的、毫无规律的点阵,穿插在母亲那些悲怆的文字之间,像是不经意的墨渍。 “我刚才……感知到的画面,就是星图。” 顾云溪的声音很轻,却无比笃定,“这不是污渍,这就是那张星图!” 萧临眸光一凝。 “传司天监观星史,携前朝所有星图孤本,立刻到凤栖宫!” 命令下达,不过半个时辰,一名比翰林院学士还要老迈的观星史,便被半扶半架地带了进来。 他看到帝王亲临凤栖宫的阵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看。” 萧临没有废话,将手记推到他面前。 老观星史颤巍巍地凑上前,只看了一眼,便惊呼出声:“北斗!这是……这是前朝观测到的秋末北斗七星的方位!但……但这个位置不对,偏移了太多,还有这几颗暗星,不应在这个季节出现……” “如果,” 顾云溪忽然开口,“这不是一张平面的星图,而是一张……立体的地图呢?”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陛下,请将京城舆图取来。” 很快,一张巨大的京城及周边舆图被铺在地上。 顾云溪撑着身子,走到舆图前,将手记上的点阵图案与舆图方位一一比对。 “观星史大人,若以此图为天,以舆图为地,将这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京城正北,那么……” 她的指尖,在那颗被老观星史称为“偏移”了的北斗主星上轻轻一点,“这颗‘紫微星’,落在了哪里?” 紫微星,帝星。 老观星史俯下身,顺着顾云溪指引的方向,在舆图上反复比对,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光亮! “是……是观星寺!京郊北面五十里,前朝废弃的皇家观星寺!” 观星寺! 萧临与顾云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石破天惊的震撼! 一个以“观星”为名的寺庙,一张以“星图”为伪装的地图! 线索,对上了! “沈昭!” 萧临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臣在!” “调阅内阁所有关于观星寺的卷宗!” 一刻钟后,答案揭晓。 观星寺,建于前朝开国之初,专用于皇家祭天祈福,观测星象。 后因战乱荒废,早已无人问津。 而最关键的一条记录是——寺中,曾供奉着前朝开国皇帝的“衣冠冢”! “守陵人……” 顾云溪喃喃自语。 母亲的使命,是守护前朝皇陵。 而观星寺的衣冠冢,极有可能就是通往那座真正皇陵的…… 入口! 所有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从“知画”,到“守陵人”,再到伪装成星图的地图,一切都指向了那个被世人遗忘了近两百年的废弃寺庙! 御书房的压抑一扫而空。 萧临那张紧绷了几日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看着顾云溪,那双凤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与占有。 他的刀,不仅锋利,还拥有着能剖开一切迷雾的智慧。 “顾云溪,”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你想要什么赏赐?” 顾云溪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那小小的“观星寺”三个字上,心中百感交集。 那里,埋藏着她母亲一生的秘密,也可能是她所有苦难的根源。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赏赐。 她想要的,是一个真相。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暗卫统领“影”如鬼魅般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迫与凝重。 “陛下!诏狱急报!” 萧临眉头一蹙:“说。” “所有被俘的天机阁杀手,于半个时辰前……全部暴毙。死状诡异,与之前那些活死人别无二致,七窍流血,状若疯魔。” 什么?! 萧临与顾云溪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白夜这是在销毁所有证据! 他宁可将这些精心培养的死士变成活尸,也不肯让他们吐露半个字! “还有,” 影的声音压得更低,透出一股不祥的寒意,“鹰眼刚刚传回密报。” “最近三日,观星寺附近,有可疑人员活动的踪迹。” 轰! 这最后一个消息,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两人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 他们解密的同时,敌人…… 也在行动! 白夜留下那本手记,或许根本不是因为败退时的仓促,而是他故意设下的局! 他算准了他们会从手记中找到线索,而他,早已布下了后手! 这是一场暗中的竞赛。 一场…… 针对皇陵宝藏的生死时速! 萧临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遥望京郊北面的方向。 那双刚刚还带着一丝温度的凤眸,此刻已然重新凝结成万年不化的寒冰。 “白夜……” 他低语,那两个字,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的,带着血腥的杀伐之气。 他转身,看着顾云溪,没有半分犹豫,下达了命令。 “沈昭,调神机营一千,影卫三百,封锁观星寺所有出口!” “影,你亲自带人潜入,朕要知道,是哪些老鼠,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顾云溪,” 他走到她面前,抬手,用指腹重重抹去她唇角因虚弱而失掉的血色,动作霸道,眼神却深邃如渊,“你怕吗?” 不等她回答,他已然给出了答案,那声音,是宣告,也是誓言。 “别怕。” “朕陪你一起去。” “朕倒要看看,这前朝的皇陵里,究竟藏着什么牛鬼蛇神。敢动朕的人,朕便让他们……” “——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第五十四章 明为死谏,实为调虎离山! 御书房内,杀气未散,一股更浓重的、关乎国运的紧迫感已然取而代之。 “影,带人封锁观星寺外围,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萧临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一道道密令自他唇间吐出,雷厉风行。 顾云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指尖仍停留在“观星寺”那三个字上。 那里,可能是母亲一生的终点,也是她所有谜团的起点。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殿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 “陛下!” 太监总管祁柏几乎是滚进来的,脸上血色尽失,声音都在发颤,“宗、宗正寺卿赵大人,联合十几位老臣,长跪于殿外,说……说有本死谏!” 死谏? 萧临眼中刚刚燃起的战意,瞬间蒙上了一层寒冰。 这帮老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与顾云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这不是巧合。 “让他们滚。” 萧临头也未回,语气满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与杀意。 “陛下,万万不可啊!” 祁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赵大人他们抬着太祖皇帝的家法牌匾,说若陛下不允,他们便要血溅宫门,以正视听!” 祖宗家法!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扣在了萧临的龙椅之上。 他猛地转身,龙袍下摆卷起一阵厉风。 殿外,乌泱泱跪了一片绯色官服,为首的宗正寺卿赵延,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臣,正高举着一块黑漆金字的牌匾,老泪纵横,声震宫闱。 “陛下!我大周自有法度,内宫乃后妃之所,非有司职,不得久居!如今陛下身边这位姑娘,无名无份,却长居凤栖宫,更日夜与陛下共商国是,于理不合,于礼不容啊!” “若传将出去,天下臣民将如何看待我大周皇室?如何看待陛下您?此乃动摇国本之举!请陛下三思,将此女按宫规处置,或册或逐,以安朝野之心,以正祖宗之法!” 他身后,一众老臣齐齐叩首,声嘶力竭:“请陛下三思!以正祖宗之法!” 那声音汇成一股巨浪,拍打着御书房的门窗,每一个字,都是一把不见血的软刀子。 他们不敢质疑皇帝的决策,却敢用“礼法”这把刀,精准地指向他羽翼下的人。 御书房内,温度降至冰点。 萧临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唯有那双凤眸之中,风暴正在无声集结。 他们是怎么知道顾云溪母亲的事情,是谁透露出去的? 萧临环顾四周,未见神色有异之人, 他握着龙椅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那坚硬的紫檀木扶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可他不能发作。 他可以杀尽朝堂奸佞,却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他若强行保下顾云溪,明日,他便是“为女色罔顾礼法”的昏君。 太后余党会立刻抓住这个把柄,他好不容易稳固的皇权,将再次动荡。 这帮老狐狸,算准了他投鼠忌器! 好一个调虎离山,好一个釜底抽薪! 就在这死局之中,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触感微凉,却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道。 是顾云溪。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那双清亮如星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惊慌,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沉静。 “我去。”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萧临耳中。 萧临身形一震,猛地低头,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与暴怒:“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 顾云溪平静地重复。 而后,她松开手,转身,一步步走向那扇隔开了两个世界的殿门。 她就那么坦然地,走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殿外的哭嚎声,因她的出现,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所有人看着这个让皇帝不惜与满朝文武对峙的女人,眼中是审视,是鄙夷,是好奇。 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宽大的锦袍穿在她身上,更显瘦削。 可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竟让一众须发皆白的老臣,都感到了莫名的压力。 “诸位大人,拳拳爱君之心,云溪感佩。”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陛下宵衣旰食,为国事操劳,实不该再为云溪这等小事分神。” 她对着跪在最前的宗正寺卿赵延,微微屈膝一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赵大人所言极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云溪既在宫中,自当恪守宫规。我愿即刻前往学礼处,静心学习礼法,恭候陛下与诸位大人的处置,绝不让陛下,再添烦忧。”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老臣们的“面子”,又将自己摆在了“为君分忧”的道德高地上。 她非但没有恃宠而骄,反而主动退让,姿态谦卑,却字字都透着一股无形的、掌控全场的力量。 这…… 赵延和一众老臣全都愣住了。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慷慨陈词,一场惊天动地的死谏,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对方,竟然主动配合了? 这让他们后续所有发难的手段,都胎死腹中。 萧临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滔天的怒火与憋屈在胸中冲撞,最终却沉淀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灼热的骄傲。 他的女人。 即便身处绝境,依旧能用最柔弱的身躯,走出最刚硬的棋路! “好。” 一个字,从萧临齿缝中挤出。 他迈步而出,目光如刀,从赵延等人脸上,一一刮过,“既然顾姑娘深明大义,那便如诸位爱卿所愿。” 他走到顾云溪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自己的披风,亲手为她披上,动作霸道又温柔。 “学礼处阴寒,仔细身子。” 他低声叮嘱,那声音里压着骇人的杀气,“朕……很快就去接你。” 赵延等人听着这话,只觉后颈一凉。 很快是多快? 他们根本不敢想。 在两名宫嬷的“护送”下,顾云溪转身离去。 就在与宗正寺卿赵延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脚下微不可察地一顿,身形顺势一晃,指尖不经意地搭在了对方的手臂上。 “赵大人,小心脚下。” 她轻声提醒。 而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数个混乱而得意的念头,钻入她的脑海! 【总算拖住了……】 【观星寺……动手……】 【太后的人……】 【拿到……东西……皇帝……低头……】 顾云溪心中一震,一股寒意袭来! 原来,这不仅是拖延,更是调虎离山! 太后! 她竟然也觊觎着前朝皇陵的秘密,并且,已经抢先一步! 顾云溪的心,沉入谷底。 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的学礼处,不是什么学习规矩的地方,而是一座新的、更凶险的囚笼。 而她的敌人,已经兵临城下! 第五十五章 帝王一怒为红颜,祖制算个屁! 学礼处。 名为学礼,实则是一座比冷宫更消磨人意志的囚牢。 这里没有刑具,最大的折磨,是无休无止的规矩。 顾云溪一袭单薄的素衣,双膝直挺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中央。 面前,是太后宫里出来的杨嬷嬷,一个满脸褶子、眼神刻薄的老妇。 “顾姑娘,后妃之德,首在顺从。” 杨嬷嬷手持戒尺,不轻不重地敲着掌心,“膝要并拢,腰要挺直,目不斜视,心无杂念。一个时辰,若动一下,便重头来过。” 顾云溪垂着眼,面色苍白如纸,纤弱的身体在阴风中微不可察地颤抖。 可她顺从的表象下,一双清亮的眸子,却在用余光冷静地丈量着这里的每一寸。 窗棂的高度,守卫换班的间隙,从这里到宫墙最近的距离…… 她的心,早已飞到了京郊北面的观星寺。 赵延心声里那句得意的【太后的人已经动手了】,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上。 这帮老臣发难,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祖宗家法,而是为太后的人抢夺皇陵秘宝,争取时间! 萧临被他们拖在宫里,而她被困在这里。 调虎离山,双重禁锢。 好一招毒计! 她不能倒下,必须想办法出去!…… 御书房。 压抑的气氛。 萧临端坐于龙椅之上,一动不动。 可若有人在此,便能感觉到,那平静的龙袍之下,是即将喷发、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一个时辰。 她已经被带走整整一个时辰了。 他放任她被带走,是相信她能应对,也是为了不落入圈套,给太后一党留下攻讦的把柄。 他以为,这是顾全大局的隐忍。 可他错了。 当他坐在这里,无法得知她分毫消息,只能任由她独自面对那些吃人的规矩和眼光时,他才发现,什么大局,什么权术,在他心头翻江倒海的焦躁面前,一文不值!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入殿内,单膝跪地。 是影。 “陛下!” 影的声音里带着急促,“鹰眼急报,观星寺方圆十里,发现三批不明人马,皆是高手,已在各处要道设下暗哨,似乎在等待什么。我们的人,被阻在外围。” 萧临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不是断裂,而是被瞬间焚烧成了灰烬! 观星寺! 太后! 果然死而不僵 朝堂死谏,学礼处发难,根本就是一出早就排演好的戏! 目的,就是把他和顾云溪死死钉在皇宫,为他们的行动,清空所有障碍! 他以为自己在布局,却成了别人棋盘上被调开的棋子! 而他的顾云溪,正因此,在那个冰冷的地方,替他承受着这一切! “呵……” 一声极轻的低笑,从萧临喉间逸出,在那寂静的御书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缓缓站起身,那双凤眸之中,所有的算计与权衡尽数褪去,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暴怒与杀意。 此刻,他不是权衡利弊的帝王。 他是领地被侵犯,珍宝被觊觎的恶龙! “沈昭!” “臣在!” 一直守在殿外的沈昭一步跨入,他从未见过帝王身上散发出如此恐怖的气息。 萧临只说了两个字。 “跟上。” 甚至没有换下常服,披上大氅,向殿外走去。 龙行虎步,衣袂卷起的,是让整座皇宫都为之颤栗的血雨腥风! 学礼处外,守卫的禁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迎面而来的、山崩般的帝王威压,震慑得当场跪伏。 萧临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砰——!” 一声巨响! 那扇象征着规矩与禁锢的大门,被他一脚,悍然踹开! 门板碎裂,木屑纷飞! 殿内,正享受着折磨顾云溪快感的杨嬷嬷,被这声巨响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戒尺“啪”地掉在地上。 她惊恐地回头,正对上一双沉静,更令人恐惧的凤眸。 是皇帝! 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敢来?! 萧临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径直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因他的出现而愕然抬头的纤弱身影上。 她的膝盖,已经红肿不堪。 她的脸色,比雪还要白。 他迈步而入。 “陛下!不可!” 闻讯赶来的宗正寺卿赵延,带着一众老臣,恰好堵在门口。 萧临充耳不闻。 “陛下,此乃学礼之地,您身为九五至尊,岂可……” 赵延颤抖着上前,试图阻拦。 萧临身形不停,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那声音不大,赵延只觉一股巨力袭来,竟被震得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在满殿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萧临走到了顾云溪面前。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脱下自己的大氅,弯腰,不由分说地将地上那个微微发抖的女人,紧紧裹住。 那动作,霸道,强势,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占有。 下一瞬,他将她拦腰抱起! 顾云溪惊呼一声,落入一个滚烫坚硬、带着凛冽龙涎香和无尽怒火的怀抱。 他抱得很紧,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萧临……” 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 “别说话。” 他低头,在她耳边吐出三个字,声音嘶哑。 抱起她,转身,向外走去。 “陛下!!” 赵延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起身,指着萧临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哭喊,“您……您这是要罔顾祖制,为一女子,毁我大周百年清誉吗?!您这么做,与那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有何区别!将置祖宗家法于何地啊!” 他身后,所有老臣都跪了下去,哭天抢地。 “请陛下三思啊!” 萧临的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放下顾云溪,只是抱着她,缓缓转过身。 那双凤眸,冷冷地扫过地上跪着的、一张张涕泪横流的“忠臣”脸孔,最后,定格在赵延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老脸上。 “祖制?” 他开口,声音平静。 “祖制是死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怀中顾云溪苍白的脸上,那份冰冷的杀伐之气,化为一种偏执的柔情。 “朕的顾云溪,是活的。” 而后,他再度抬眼,那份柔情,又在刹那间,凝结成足以冻裂金石的酷寒。 他金口玉言,一字一顿,向着整个天下,颁下了他独一无二的圣旨。 “从今日起,她的规矩,就是朕的规矩!” “谁敢再用‘祖制’二字,对她说教,”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朕,便让他全家上下,亲自去跟列祖列宗,辩一辩这规矩!” 话音落下的瞬间,满场死寂。 赵延看着眼前的帝王,一头彻底挣脱了所有枷锁,将要用铁血清洗天下的,暴君! “宗正寺卿赵延,” 萧临的声音再度响起,冰冷无情,“煽动朝臣,蛊惑君心,结党营私,即刻革职,打入诏狱,彻查其党羽!” “礼部侍郎张维,御史王朗……凡今日附议者,尽数停职反省,闭门思过!” “来人!” “传朕旨意,慈宁宫守卫,加派三倍!没有朕的旨意,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一道道命令,如一道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头顶! 这是彻底的撕破脸皮! 他不仅要抢回自己要庇护的人,还要借此机会,将太后伸向朝堂的手,连根斩断! 做完这一切,萧临头也不回地踏出了这座囚牢。 怀中,顾云溪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却急速的心跳,鼻尖忽然一阵酸涩。 这个疯子。 为了她,他竟真的与整个朝堂为敌,与天下礼法为敌。 而萧临,只是收紧了手臂,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固执地、一遍遍地低语:“朕要护着的人,谁也别想动。” 宫道之上,血色残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无人敢抬头。 所有人都知道,从今日起,大周的天,要变了。 而那位被陛下抱在怀中的顾姑娘,顾贵妃,自此才是真正的贵妃…… 是比祖宗牌位,更不能触碰的,帝王逆鳞。 萧临抱着她,并未返回寝宫,而是径直走向御马监。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依旧苍白的脸,眼中的风暴稍敛,沉声问:“还撑得住吗?” 顾云溪抬起头,膝盖的痛楚远不及心中的震动,她回望他,眸光坚定:“撑得住。” “好。” 萧临的唇角勾起。 “那我们,就去观星寺。” “去晚了,朕怕那些老鼠,会脏了你母亲的安息之地。” 第五十六章局中局!朕的猎物,竟是猎人? 萧临抱着她,大步流星,直奔御马监。 就在这时,顾云溪环在他颈间的手臂收紧,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萧临,你现在去,正中他们下怀。” 萧临脚步一顿,低头看她,眼中的血色还未褪尽。 “朕带影卫,神机营已在外围,他们还能翻天?” “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 顾云溪迎着他危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敌人设局,就是要把你这头最凶的老虎,引出宫城,引入他们的陷阱。” “你带着雷霆之怒而去,看似是报仇,实则是将自己从棋手,变成了他们棋盘上的一颗子。” 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放缓,却更具穿透力。 “你忘了,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萧临瞳孔一缩。 顾云溪轻轻吐出两个字。 “人心。” 是啊,人心。 她的能力,才是破局的关键。 在混战中,无数杀意交织,她的能力会被极大削弱,甚至耗尽。 只有在暗处,在敌人以为胜券在握,心神最松懈时,她这把刀,才能精准地刺入对方的心脏。 萧临眼中的风暴,终于在那双清亮理智的眼眸注视下,缓缓平息。 怒火仍在烧,却从燎原的野火,凝成了足以焚金断玉的青色焰心。 硬闯,是匹夫之勇。 而他,是大周的帝王。 帝王的怒火,不该只是毁灭,而应化为一张更精密,更致命的网。 “呵……” 一声低笑从他喉间逸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抱着顾云溪,猛地转身,不再走向御马监,而是朝着养心殿走去。 “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冷与威严,却多了一份因她而起的,更为可怕的算计。 “朕,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总要让他们在最得意的时候,尝尝从云端坠入地狱的滋味。” 养心殿。 萧临将她轻柔放在软榻上,传唤太医。 他自己则在殿中踱步,整个人如一柄出了血槽的利刃,杀气盘旋不去。 膝上的红肿被敷过药膏,凉意渗入,驱散了痛楚。 可顾云溪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 “观星寺已是龙潭虎穴。” 她看着那个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男人,冷静开口。 “赵延他们只是太后推出来的盾牌,真正要我们命的,早就在观星寺布下了天罗地网。” 萧临猛地顿步,眼中寒芒一闪,殿内温度骤降。 “那又如何?便是刀山火海,朕也要把它踏平!” “硬闯是下策。” 顾云溪摇头,眸光清冽。 “敌人有多少,藏在何处,设了何种陷阱,我们一概不知。他们暗,我们明。帝王报仇,讲的是雷霆万钧,一击必杀,而不是用最精锐的兵,去填一个不知深浅的陷阱。” 她的话,浇在萧临烧得正旺的怒火上。 他不是听不进道理的人,只是那份让她受辱的怒意,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死死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朕要护的人,受了委屈,朕就必须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讨回来! 顾云溪看懂了。 她心中微暖,面上却依旧平静。 “报仇,有很多种方法。既然有人为我们铺好了舞台,我们为何不将计就计,借他们的手,为我们自己……清出一条路来?” 萧临眯起眼,终于坐回她身边,身上那股骇人的杀气稍敛,化为审视。 “说。” “在学礼处时,有个奉茶的小宫女,一直在偷偷看我。” 顾云溪垂下眼帘,回忆着囚室中的每一帧画面。 “旁人看我,是鄙夷,是畏惧。她看我,是探究,是心虚。” 【……安姑姑交代过,看好她一举一动……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那微弱而杂乱的心声,此刻在她脑中清晰重现。 “她是太后的人。” 顾云溪笃定道。 “这宫里,不知有多少双这样的眼睛。他们想看我们的戏,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萧临明白了她的意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一丝狠辣的玩味。 “你想……放假饵?” “对。” 顾云溪的唇角微微勾起。 “他们不是想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去哪儿吗?我们就告诉他们。” 半个时辰后。 养心殿内,忽然响起一阵激烈又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观星寺目标太大!白夜既然敢设局,必然留了后手,我们就这么闯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是顾云溪清亮又急切的声音。 紧接着,是帝王不耐烦的冷哼。 “那依你之见,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夺走你母亲的遗物?朕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陛下!前朝遗迹,不止观星寺一处!您忘了,城西的白云寺,同样是前朝所建,史书记载,那里曾是前朝一位异姓王妃的祈福之地!若论隐秘,白云寺比观星寺更甚!天机阁会不会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那里?” 殿内陷入了沉默。 殿外,那一名奉茶的小宫女端着茶盘,低垂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耳朵竖得老高。 终于,萧临那带着几分被说服,又极不情愿的声音再度响起。 “……好!就依你!沈昭!传朕旨意,调拨一千禁军,随朕西巡,即刻准备仪仗,朕要去白云寺!” “遵旨!” 沈昭洪亮的声音自殿内传出。 小宫女心脏狂跳,强压下窃喜,躬身退下,脚步匆匆地向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殿门悄然合拢。 顾云溪靠在萧临怀中,闭着眼,用读心术清晰地“听”着那小宫女远去的心声,唇角笑意渐深。 “鱼,上钩了。” 萧临低头,看着她因运神而更显苍白的脸,眼底掠过疼惜。 顾云溪,从不是一只只能被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她是与他并肩的鹰。 “传令下去,”萧临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让沈昭把这场戏……给朕唱足了!” 很快,整个皇城都震动了。 皇帝要西巡! 京中各方势力的眼线都动了起来。 “速报侯爷,皇帝的目标是城西白云寺!” “禀告太后,千真万确!禁军已接到旨意,向西门移动!” 暗卫的消息,如雪片般飞回养心殿。 “陛下,潜伏在观星寺外的三股势力,已有两股拔营,正向城西移动!” “第三股也动了!他们留下一小部分人手断后,主力全速追赶禁军!” 调虎离山,成了! 养心殿内,萧临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高束,脸上是胜券在握的冷傲。 他看着同样换了一身夜行衣,更显身姿纤细的顾云溪,将一柄小巧的匕首递给她。 “走吧,去会一会真正的‘朋友’。”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从密道离宫的瞬间,一道黑影闪入,单膝跪地。 是影。 “陛下!” 萧临眉峰一沉。 “说。” 影抬起头,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霜面具,此刻竟有了一丝裂痕。 “所有势力……都上当了。” 他顿了顿,才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 “除了一个。” “天机阁的人,一兵一卒,都未移动。” “他们依旧死死钉在观星寺周围,好像……早就料到我们此计,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轰! 殿内刚刚升起的轻松气氛,被这则消息,瞬间凝固。 白夜! 他没有上当! 他甚至,可能就是这场调虎离山之计的……旁观者! 萧临与顾云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石破天惊的骇然。 这是一个局中局。 白夜利用了所有人,清空了所有杂鱼,在观星寺,摆下了一场只针对他二人的……最终杀局!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萧临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疯狂的兴奋。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令人心惊胆战。 “看来,这位白夜阁主,是给朕备下了一份厚礼。” 他转身,走到顾云溪面前。 “怕吗?” 他又问了一遍。 顾云溪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一簇与他如出一辙的火焰。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铿锵,“却不知,最危险的猎物,往往……会反噬。” 萧临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说得好。” “那你,就陪朕一起去看看。” “这只自以为是的螳螂,究竟能不能挡住……” “——朕这辆车!” 第五十七章帝王束发,山河为聘! 养心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影的汇报,砸碎了刚刚升起的些许轻松。 白夜未动。 那个最可怕的敌人,始终盘踞在观星寺,静待猎物自投罗网。 这根本不是什么调虎离山,这是驱狼逐兔,清空了所有碍事的杂鱼,为他与萧临之间,摆下了一场再无旁观者的最终对决。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萧临眼底的寒冰非但没有消融,反而寸寸开裂,裂痕之下,是足以焚尽一切的疯狂战意。 他笑了。 “好一个白夜。”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更是被彻底挑衅的暴戾。 顾云溪却比他更冷静。 她扶着软榻的边缘,缓缓站直了身体,膝上的痛楚仿佛成了磨砺她心智的砥石。 “他敢留,要么是自信我们插翅难飞,要么……” 她的声音一顿,目光锐利如刀,“观星寺里,有他拼死也要守住的东西。那东西,比他手下所有人的性命,更重要。” 一语惊醒梦中人。 萧临眼中的狂热稍敛,化为更深沉的算计。 对,白夜不是疯子,他是一个比谁都精明的商人。 他肯用天机阁精锐的性命做赌注,必然是有着百倍千倍的回报。 观星寺下皇陵! 除了那座传说中埋藏着前朝气运的皇陵,本朝为了压住这气运,在皇陵上方建造了观星寺。 所以,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孤注一掷? “朕亲自去。” 萧临的声音斩钉截铁,“点齐影卫,随朕出宫。顾云溪,你留下。” 这是命令,是不容置喙的帝王之威。 原以为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绞杀之战,这样看来,此去可能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途。 他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却绝不容许她再涉险境分毫。 “不。” 一个清冷而坚决的字,自顾云溪唇边吐出。 萧临猛地回头,凤眸中是山雨欲来的危险。 顾云溪迎着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我若留下,只会成为他们威胁你的筹码。白夜既然算无遗策,他会想不到用我来逼你就范?届时,你是救,还是不救?”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扎在萧临最软的软肋上。 “更何况,” 她走上前,仰头直视着这个男人,声音清晰而有力,“我的能力,在明处是靶子,可在暗处……才是破局的关键。观星寺机关重重,杀机遍布,只有我,能‘听’到那些看不见的危险。你带着人去,是闯,我陪着你去,才是……猎!” 萧临死死盯着她。 殿内的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他内心狂暴的挣扎。 自换血后,萧临似乎知道了顾云溪的这种能力。 许久,他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 “好。” 一个字,重逾千钧。 他终是妥协了。 与其将她放在一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担惊受怕,不如将她牢牢绑在身边,用自己的命去护! 决定既下,再无半分拖泥带水。 “影。” 萧临声音恢复了冷沉。 “属下在。” “拿出那套夜行衣。另外,备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一个时辰后,从北安门出宫。” “遵旨。” 影的身形悄然融入黑暗。 几息后,一个紫檀木箱被摆在内殿的几案上。 殿内,再度恢复了静谧。 萧临没有再说话,只是亲自走到内殿,从那个轻易不开启的紫檀木箱中,取出一套衣物。 那并非影卫制式的粗布黑衣,而是用最上等的云锦染成的墨色,轻薄如纱,坚韧如丝,月光下甚至泛着一层幽微的暗光。 他回到顾云溪面前,将衣物递给她。 顾云溪接过,入手微凉,却能感觉到那衣料之下蕴含的奇异力量。 “‘天蚕丝’与‘乌金线’混纺而成,刀剑难伤。” 萧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解释。 这是先皇留给他保命时用的。 顾云溪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开始解自己身上的锦袍。 萧临的目光有片刻的偏移,随即又强硬地转了回来,就那么站在她身后,目光坦然,带着一种纯粹的、守护般的眺望某个未知的远方。 她很快换好了夜行衣。 略显宽大的墨色的衣衫,衬着她身段更加单薄,但确将那份病态的纤弱,勾勒成一种充满力量感的矫健与凌厉。 平日里慵懒散漫的青丝,此刻若不束起,只会成为累赘。 她正要寻根布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伸了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发带。 是萧临。 他让她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则拿起那把牛角梳,站在她身后,动作生疏地为她梳理起那一头如瀑的长发。 昏黄的烛光下,这个执掌生杀,搅弄风云的帝王,敛去了所有杀伐与威严。 他的动作生疏而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梳齿划过长发,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次都很谨慎,生怕再次让她受一点伤。 顾云溪从铜镜中,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 那双曾令无数人胆寒的凤眸,此刻只映着她的影子,满是她看不懂,却能感受到的,滚烫的情绪。 没有言语。 这静谧的、一梳一理之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他为她束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最后用一根黑色的发带牢牢系紧。 “好了。” 他放下梳子,声音有些喑哑。 顾云溪站起身,转过来面对他。 就在这时,萧临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入她手中。 那是一枚小巧的令牌,触手温润,非金非玉,正面用古篆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背面则是一个深刻的“萧”字。 顾云溪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帝王私令,见此令如见君王,可调动大周天下,除虎符之外的一切兵马! “萧临……” 她想还给他,这太重了。 他却猛地握住她的手,将那枚令牌死死按在她的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龙纹烙印进她的骨血。 “拿着。”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偏执,“朕若不能与你同归,持此令,沈昭会护你周全。这天下兵马,任你调遣,杀出一条血路也好,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也罢,朕都准了。” 他顿了顿,俯身,凑到她耳边,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 “或者……替朕守住这万里江山。” 顾云溪的眼眶,一热。 她没有再推拒,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那枚滚烫的令牌,也握住了他包裹着她的手。 “好。” 她抬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凤眸,“我们同归。” 子时。 夜色如墨,将整座皇城浸染得一片静谧。 两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从皇宫最偏僻的北安门悄然驶出,车夫压低了斗笠,车轮裹着厚厚的棉布,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迅速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几乎就在马车消失在街角的同一时刻。 养心殿的殿顶,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宫墙的另一侧。 黑暗中,有人低声交换着情报。 “如何?” “灯还亮着,人还在殿内,皇帝并未离开。” “知道了,继续监视。” 一场针对帝王的围猎,早已布下。 殊不知,他们死死盯住的牢笼早已空无。 而真正的猎人,已经带着最锋利的刀,悄然奔赴了猎场。 马车内,萧临将顾云溪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在的地方,他安心。 透过车窗,萧临望向观星寺的方向,唇角勾起。 “白夜,你备下的盛宴,朕……亲自来品尝了。” 第五十八章活阵已开,请君赴死! 马车在距观星寺五里外的密林停下,一行人换上夜行衣,如鬼魅般没入深沉的黑暗。 周围死寂,风里裹挟着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甜,浓郁,仿佛要黏在人的皮肤上。 顾云溪紧随萧临,阖着双眼,心神却已铺天盖地。 夜风吹过,带来的不止是树叶的簌簌声,更有无数道恶意的视线,如冰冷的毒蛇,黏腻地爬上后颈,试图钻入骨髓。 “停。” 她忽然抬手,声音压得极低。 所有人瞬间静止,与林间的阴影融为一体。 顾云溪的精神力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很快便捕捉到了藏匿在暗处的心声。 【…又来了一队,怎么回事,今夜怎么这么多人…】 【…小心,别被发现,白夜大人说了,除了皇帝和那女人,其他人格杀勿论…】 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清冷,素手指向左前方一颗虬结的古槐。 萧临会意,对沈昭递了个眼色。 沈昭点头,带着两名影卫如狸猫般悄然摸了过去。 转瞬间,几声骨骼碎裂的闷响被风声吞没,林间重归死寂。 三人拖着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回来,萧临检查一番,脸色阴沉。 “天机阁的人,还有…”他捏起其中一人的袖口,露出一枚刺绣精美的暗纹,“太后宫里的死士。” 果然,白夜不是在孤军奋战,他背后站着的是太后! 顾云溪再次凝神,这一次,她像是行走在由人心构成的黑暗森林中,接连指出了五处暗哨。 其中有三处,她甚至能清晰“听”到暗哨因紧张而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脑中那些杂乱恶毒的念头。 【…皇帝真会来吗…】 【…那女人据说有邪术,不知是真是假…】 【…等抓到她,定要让她尝尝老子们的厉害……嘿嘿…】 最后一个念头污秽不堪,顾云溪眉心蹙起,眼底的杀意凛冽如霜。 沈昭带人再次出动,寒光一闪,那几个满脑污秽的暗哨便捂着脖子倒下,连哼都未曾哼出一声。 越靠近寺庙,防守越严密。 地上开始出现极难察觉的丝线陷阱,细如发丝的钢丝横在树间,稍有不慎便会触发机关,引来杀身之祸。 更有甚者,竟在树干上挖空了洞穴,藏着淬毒的暗器。 这些陷阱布置得极其精巧,便是经验丰富的影卫,也走得步步惊心。 但顾云溪不同。 她闭着眼,感知的不是陷阱本身,而是那些布下陷阱之人残留的情绪——那份布置时的狠毒与洋洋得意,此刻都化作了黑暗中最清晰的烙印,为她指引着唯一的生路。 她如履平地般带着众人穿行在杀机四伏的林间,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致命的陷阱。 萧临紧随其后,目光落在她纤细却无比可靠的背影上,那份因背叛与杀戮而翻腾的戾气,竟被无形地抚平。 终于,一行人抵达了观星寺的山门前。 破败的寺庙在月光下静默无声,飞檐的阴影像一只只探出的鬼爪,黑洞洞的门仿佛随时都会将人吞噬。 山门紧闭,周围却没有任何守卫,安静得反常。 这种安静,不是没有人,而是有太多人,多到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制,与死寂融为了一体。 沈昭上前准备推门,萧临却突然断喝:“等等!” 他指向门楣,只见上面用鲜血淋漓地写着两个大字:“请君”。 血迹还未完全干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黑红色光泽。 就在此时,顾云溪脸色骤然一白,她“听”到了寺庙内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心声: 【来了…正好用他们来祭那''活阵''。今夜之后,这天下,就再无萧临!】 她立刻对萧临传音:“里面有陷阱,不是普通的埋伏,是一个活的阵法!” 萧临眼神一凛。 活阵,以活人为阵眼,以鲜血为引的邪门阵法,一旦启动,阵中之人便会迷失心智,自相残杀,直至全部死绝。 看来白夜为了杀他们,真是不惜一切代价了。 “还有多少人?”萧临低声询问。 顾云溪集中精神,努力分辨着寺内传来的各种心声。 片刻后,她睁开眼,脸色凝重:“至少五十人,分布在各个殿宇中。白夜本人…应在正殿。” 五十名天机阁高手,再加上诡异莫测的活阵,这确实是一个死局。 死局当前,萧临的嘴角反而咧开一抹残酷的笑意,眼底的平静被彻底点燃,化作了要将天地都烧穿的暴戾! 他深知此行凶险,却也明白,唯有直入龙潭,才能彻底斩断这威胁皇朝百年的毒瘤,将白夜这个幕后黑手连根拔起! “很好。” 他拔出腰间的龙泉剑,剑身在月光下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朕倒要看看,这位白夜阁主,给朕准备的''活阵'',能不能困住一头真龙!” 话音未落,他已然一脚踹开了山门! “轰——!” 巨大的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惊起无数夜鸟。 山门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甬道。 甬道两侧,密密麻麻地站着一排排黑衣人,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非人的幽绿光芒,如同一群嗜血的恶鬼。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仿佛在欢迎贵客的到来。 这种无声的“礼遇”,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萧临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顾云溪紧随其后,沈昭等人护卫左右。 就在他们全部进入甬道的瞬间,身后的山门“轰”地一声重重关闭,断绝了所有退路。 与此同时,甬道两侧的黑衣人开始缓缓转身,将他们彻底包围。 那些幽绿的眼睛如鬼火般闪烁着,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欢迎二位,莅临观星寺。” 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听不出是男是女,更听不出具体的方位。 “在下白夜,恭候多时了。” 萧临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眼中杀意翻涌:“少废话!朕今夜来,是要你的命!” “呵呵…”那笑声像是从朽烂的棺木中发出,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在甬道中回荡。 “陛下龙行虎步,真是让白夜佩服。只是,在您赴死之前,难道不想知道,这座埋藏着前朝秘密的古寺,与您萧氏皇族,又有何渊源吗?” 随着话音落下,甬道中忽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嗡鸣声。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四壁上浮现出一道道血红色的纹路,如同血管般蠕动着。 活阵,启动了! 白夜那混合着愉悦与残忍的笑声再次响起,如同毒蛇的吐息,拂过每个人的耳廓:“陛下,好好享受吧。这阵法,是以你萧氏皇族的龙脉之气滋养百年而成。今日,用你的血来终结它,也算是有始有终。” 话音刚落,四壁的血色纹路猛地亮起,发出妖异的红光! “噗嗤——!” 一声压抑如困兽的嘶吼自身后炸响! 一名影卫的双眼被幽绿邪光彻底吞噬,表情扭曲,理智尽丧,竟猛地拧身,将手中的刀恶狠狠地捅进了身旁同袍的腹部! “呃……”被偷袭的影卫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兄弟,口中涌出鲜血。 “杀……杀光他们……”那名被影响的影卫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声,挥舞着滴血的刀,无差别地攻向周围所有人。 混乱,在队伍内部瞬间引爆! 第五十九章 绝命诱饵,生门即死门! 混乱,在队伍内部炸开! 那名被偷袭的影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闷哼,身体便软软倒下,眼中残留着对昔日兄弟的全然不解与错愕。 而动手的影卫,双目已被一种非人的幽绿邪光彻底吞噬,理智全无,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挥舞着滴血的佩刀,转向了离他最近的另一名同袍! “铛——!” 火星四溅! 萧临闪现在两人之间,手中的龙泉剑精准地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刀。 剑刃相击,锐鸣刺耳。 “结阵!守心!” 萧临的声音,响在所有因突变而陷入慌乱的影卫心头。 他手腕一翻,剑脊重重地拍在那名发狂影卫的后颈,力道之巧,恰好将其击晕,却不伤及性命。 “噗通”一声,那名影卫软倒在地。 其余的影卫也反应过来,迅速背靠背结成一个紧密的圆阵,将顾云溪和昏迷的同袍护在中央。 他们屏息凝神,内力流转,抵御着那股无孔不入、引人疯魔的诡异力量。 然而,那飘忽不定的笑声再次在空旷的寺庙中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呵呵呵……陛下,没用的。这‘八门金锁阵’的变种,以活人为阵眼,引动的不仅是杀机,更是人心最深处的恶念。猜忌、嫉妒、恐惧……只要是人,便有心魔。在这阵中,你们的同袍之情,君臣之义,都会化作刺向彼此最锋利的刀。” 白夜的声音,化作一缕阴风,钻入众人心底最脆弱的缝隙。 萧临一脚将那昏迷的影卫踢入阵心,扫视着大殿的布局。 只见空旷的大殿之内,并无佛像,只有八个角落里,各盘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活人。 他们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八门金锁阵!” 沈昭的声音在萧临身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常年随父征战,对古代兵法阵图涉猎颇深。 “传闻此阵乃上古奇阵,早已失传,没想到……竟被他们用在此处,还改造成了以活人为阵眼的邪阵!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轮转,变幻无穷。一旦走错一步,便会触发无穷杀机,甚至让我们自相残杀至最后一人!” 他的话,让所有影卫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他们不怕刀光剑影的死战,却畏惧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直击人心的诡异手段。 萧临的目光在八个角落的阵眼上一一扫过,面沉如水。 他能感觉到,一股股阴邪的力量正从那八个方向源源不断地传来,汇聚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不仅压制着他们的行动,更在不断侵蚀着他们的神志。 就在这死寂中,顾云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萧临。” 萧临立刻侧身,只见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刚才为了抵御那股精神冲击,她也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你怎么样?”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声音中的关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我没事。” 顾云溪摇了摇头,昏暗中,她的眸子亮得惊人,“先莫动,让我试试。” 她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无数混乱、狂暴、充满了杀戮与毁灭欲望的念头,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杀!】 【杀!杀!杀!】 【撕碎他们……饮他们的血……】 这些念头并非言语,而是纯粹的、被阵法放大了无数倍的恶意,嘈杂尖锐,宛如无数根烧红的铁针,直射向她,想要彻底钉碎她的意识。 顾云溪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鼻尖一热,一缕鲜血顺着人中滑下。 “顾云溪!” 萧临心中一紧,立刻便要出声打断她。 顾云溪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她强忍着那股碾碎般的剧痛,将自己的精神力凝聚成一根最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片狂暴的恶意海洋,探向那八个力量的源头——八名阵眼。 前七个,都一样。 他们的意识早已被药物和秘法彻底摧毁,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被烙印下的、冰冷的指令——“杀”。 活血他们已不能称之为人,只是阵法用来汲取力量和引导恶念的“器皿”。 就在顾云溪的精神力即将耗尽,意识都开始模糊时,在位于正东方位那个阵眼,她捕捉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东西。 在那片无尽的“杀”念的冰海深处,藏着一粒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火星。 那不是杀意,不是恶意,也不是被操控的指令。 那是…… 【我不想死……】 【救我……谁来救救我……】 是求生欲! 虽然微弱,虽然被层层叠叠的黑暗包裹,但那份属于“人”的本能,却如此清晰! “生门!” 顾云溪猛地睁开双眼,嘴角牵出一抹浴血般的笑意。 她抬手抹去鼻下的血迹,指尖精准地指向正东方的那个角落。 “那里!那个人还有一丝神智,他在求救!他是生门所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那个方向。 黑暗中,那个黑衣阵眼盘坐不动,与其他七人没有任何区别。 若非顾云溪指出,谁也无法发现这细微的差异。 萧临盯着那个方向,脑中已构筑出一套完整的作战计划。 他的目光扫过沈昭和两名身法最快的鹰眼精锐,声音果断而冷酷。 “沈昭!” “臣在!” “你我二人,佯攻西北‘杜门’与正南‘景门’!用尽全力,吸引阵法的主要攻击力!记住,只守不攻,拖延时间!” “鹰一,鹰二!” 两名脸上带着鹰隼刺青的影卫应声:“属下在!” “你们二人,趁我们动手吸引阵法注意时,以最快速度突袭正东‘生门’!不必留情,不必抓活口,用最短的时间,一击必杀!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遵旨!”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句疑问。 在这绝境之中,萧临的命令就是唯一的真理。 “其他人,原地结阵,护住顾云溪和伤员,无论发生什么,阵型不许乱!” 萧临最后叮嘱一句,随即与沈昭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燃起了搏命的疯狂。 “动手!” 一声令下! 萧临与沈昭的身影,一左一右,分别扑向“杜门”与“景门”的方向! 就在他们身形移动时,那股原本弥散在空气中的阴邪力量,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化作两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流,疯狂地朝着萧临与沈昭二人席卷而去! “铛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萧临的龙泉剑化作一道银色光幕,无数带着幽绿毒液的暗器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射出,却尽数被他精准地格挡开来。 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手臂发麻,那股力量,仿佛要将整个大阵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剑锋之上。 沈昭那边的情况同样凶险。 他手中长刀大开大合,刀光护住周身要害。 然而,那黑色的气流中不仅夹杂着暗器,更有一种无形的精神冲击,不断撞击着他的心神,让他眼前频频出现幻觉,仿佛有无数冤魂厉鬼在耳边尖啸。 他只能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来保持清醒。 两人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下了八门金锁阵百分之八十的攻击力,为鹰眼精锐创造出了那稍纵即逝的宝贵时机! 就是现在! 鹰一、鹰二动了! 他们的身影融入黑暗,以一条不可思议的弧线,绕开了阵法攻击最猛烈的区域,直插位于正东的“生门”! 距离在迅速拉近!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那个作为“生门”阵眼的黑衣人依旧盘坐不动,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反应。 鹰一和鹰二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手中的短刃泛着森冷的寒光,同时刺向那人的后心与咽喉! 成功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中露出希望的光芒! 然而,就在那两柄短刃的锋尖距离目标仅有分毫,甚至已经刺破衣物,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个一直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如同死人的“生门”阵眼,突然睁开了双眼! 那不是一双属于人的眼睛! 眼眶之中,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血色与黑色交织的、疯狂旋转的漩涡! 一丝诡异至极的笑声,从他的口中发出,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耳边。 “嘿……嘿嘿……上钩了……” 那根本不是求救! 是诱饵! 鹰一和鹰二瞳孔骤缩,想要抽身后退,却已然来不及! 只见那“生门”阵眼非但没有闪避,反而主动向后一仰,迎上了他们的短刃! “噗嗤!” 短刃入肉,却没能造成任何致命伤害。 他的身体竟变得如同坚韧的皮革,两柄利刃仅仅刺入半寸,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夹住,再也无法寸进! “以我血肉,开……无间地狱!” 那人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随着他话音落下,鹰一、鹰二刺入他体内的伤口中,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反而涌出大股浓稠如墨的黑气,顺着刀刃,疯狂地缠向两人的手臂! 不好! 这是一个陷阱! 阵中阵! 顾云溪心中警铃大作,厉声嘶吼:“快退!” 可一切都晚了。 就在鹰一、鹰二被黑气缠住的瞬间,整个大殿的地面,开始剧烈地,有节奏地震动起来,就像沉睡的远古巨兽,正在苏醒! “轰隆隆——!” 大殿的墙壁之上,平滑的石壁开始寸寸龟裂,无数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从墙体内部缓缓伸出,密密麻麻,遍布四壁,将这唯一的空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无处可逃的钢铁囚笼! 与此同时,萧临和沈昭所面对的压力骤然消失。 阵法的所有力量,不再攻击他们,而是尽数回缩,注入了地底与墙壁之中。 那八名阵眼,包括那个被刺中的“生门”,身体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干,化作了启动这最终杀招的养料! 白夜那带着无尽快意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自穹顶轰然落下:“欢迎来到……真正的八门金锁阵!” “生门即死门!恭喜二位,亲手为自己开启了……通往黄泉的大门!” 第六十章 佛前喋血,一剑斩虚妄 那句来自穹顶的宣判,话音未落,杀机已至! “轰隆隆——!” 平滑的墙壁化作催命的鬼门! 无数闪着幽绿寒芒的利刃,从墙体内部猛地弹出,交错纵横,将这片空间彻底封死,化作一个不断收缩的绞肉囚笼! 地面剧烈震颤,青石地砖寸寸翻起,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稍有不慎,便会被地底翻涌的毒雾吞噬! 绝境! 真正的绝境! 萧临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一把将顾云溪死死拽到自己身后,手中的龙泉剑不再是点杀,而是化作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圆形光幕,护住二人周身。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密集,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萧临手臂发麻,虎口崩裂! 他能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刃,却挡不住脚下不断塌陷的地面! “陛下!” 沈昭嘶吼一声,手中长刀狂舞,为几名险些坠入地缝的影卫格开了一条生路。 然而,就在他救下同袍,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一道巨大的月牙形刀轮,无声无息地从他侧后方的墙壁中横扫而出,直取他的腰腹! 角度之刁钻,时机之歹毒,避无可避! 萧临凤眸骤缩,想要回援,却被身前三柄同时刺来的长刀死死缠住,分身乏术! 电光石火间,沈昭做出了最悍不畏死的选择! 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迎向了那致命的刀轮! 他要用自己的血肉,为帝王挡下这一瞬的威胁,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令人牙酸! 沈昭的后背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衫!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踉跄,却依旧将长刀死死插在地上,稳住身形。 “保护陛下!” 他嘶哑地吼着,声音里是忠诚到骨子里的疯狂。 可阵法的杀机,却不会因他的忠勇而有半分停滞。 混乱中,两名鹰眼精锐为了躲避脚下的陷阱,身形出现了刹那的停顿。 就是这一瞬! 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两张覆盖着倒刺的铁网轰然落下! 铁网收缩,倒刺深陷,两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瞬间绞杀,化作残躯坠入下方翻滚的毒雾之中! 血腥味,在封闭的大殿内,浓郁到了极致! 局势,在短短数息之间,已然岌岌可危! 而那个作为“诱饵”的假生门,那个被鹰一鹰二刺中的黑衣人,此刻竟从地上缓缓爬起。 他的身体干瘪得如同风干的尸骸,眼中那两团血色漩涡却亮得妖异。 他无视了正在奋力抵挡的萧临和沈昭,无视了那些不断死去的影卫。 他那双疯狂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锁定了被萧临护在身后的顾云溪! “嘿嘿……找到你了……”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四肢并用,沿着布满刀刃的墙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地朝着顾云溪的方向冲来! 从一开始,这最终杀招的目标,就不是帝王! 而是她! “找死!” 萧临察觉到他的意图,眼中杀意彻底沸腾! 他一剑荡开身前的攻击,反手便要一剑结果了那个怪物!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三道来自不同方向的机关同时发动,封死了他所有的闪避路线! 该死! 这算计,环环相扣,竟是要逼着他眼睁睁看着顾云溪陷入险境! 顾云溪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怪物,心中却出奇的平静。 极致的危险,反而将她所有的恐惧与杂念,尽数摒弃。 她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 “不够!” “还不够!” 这八个傀儡的心声,只是被操控的杂音! 是噪音,是屏障,是用来掩盖真正声音的迷雾! 我要听的,不是它们! 而是……操控它们的那个人! 那个藏在幕后,欣赏着这场杀戮盛宴,自以为是神明的……混蛋! “给我……滚开!” 顾云溪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 她的精神力,在这一刻,不再是试探的丝线,而化作一道闪电! “噗——!” 精神力强行突破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反噬之力袭来! 顾云溪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 可她的双眼,却在这一刻,亮得吓人! 穿透了! 那片嘈杂、混乱、疯狂,被她硬生生劈开了一道口子! 在这道口子的尽头,在那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之中,她终于“听”到了第九个心声! 那个声音,与八个傀儡的纯粹杀念截然不同! 它冰冷、清晰,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和一种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的病态快感! 【……真是精彩的挣扎。蝼蚁在死前的舞动,总是这么赏心悦目。】 【……皇帝的剑,沈家的忠,影卫的命,还有那个女人……一切,都将成为祭品,为我主开启真正的宝藏。】 【……可惜了,那个女人。若非我主点名要她的命,我还真想看看,她的那份‘天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这心声,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不是白夜! 观星寺里,还藏着天机阁的另一个人! 一个实力更强,地位更高的……高手! 他在哪?! 顾云溪的精神力顺着那道心声的源头疯狂追溯,穿过层层殿宇,穿过无数机关,最终,定格在了这座大殿的正中央! 那里,空无一物。 不! 不是空无一物! 那里,本该有一尊佛像!他们进来时,这里没有佛像,可整座大殿的布局,分明是围绕着一个中心点构建的! 那个中心点,就是佛像该在的位置! 他藏在……一个看不见的空间里!一个与佛像融为一体的阵法核心! 找到了! 就是这一瞬间,那只怪物般的假“生门”,已经扑到了顾云溪面前! 它那干枯如鬼爪的手,带着撕裂一切的劲风,抓向顾云溪的咽喉! 萧临目眦欲裂,却被机关死死缠住,救援已然慢了一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那鬼爪即将触及顾云溪皮肤的刹那。 “佛像后面!” 顾云溪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力竭地喊出了这四个字! 她的声音,穿透了金铁交鸣的嘈杂,清晰地响彻在萧临的耳畔! 萧临闻言,没有丝毫的迟疑! 甚至没有去问为什么! 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信任,让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放弃了所有闪避,将全身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注入了手中的龙泉剑之中! 龙泉剑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悲鸣,剑身之上,一道道金色的龙纹亮起! 一股霸道绝伦的剑意,轰然爆发! “给朕……破!” 萧临一声怒吼,手中的龙泉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追星赶月的金色流光,直直轰向了大殿中央那片空无一物的地面! 那里,是顾云溪所指的方位! 那里,是佛像该在的地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被那道璀璨到极致的剑光,夺去了心神。 轰——!!! 剑光斩落! 大殿中央的地面,并未如想象中那样炸开。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空气中,竟浮现出一尊巨大佛像的虚影,那虚影由无数光影交织而成,面带慈悲! 而萧临那一道惊天动地的剑光,正正斩在了佛像的眉心!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虚空中响起! 慈悲的佛像虚影,从眉心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纹! 那裂纹飞速蔓延,瞬间遍布佛像全身! “轰!” 巨大的佛像光影炸裂开来! 一个身穿银色面具、盘膝而坐的男子,口喷鲜血,从虚空中狼狈地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顾云溪的方向。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发现我?!】 那道冰冷傲慢的心声,此刻只剩下了惊骇与不解! 他,就是真正的阵眼! 随着他的重伤,整个八门金锁阵,那股维系着所有杀机的力量,瞬间崩溃! 墙壁上伸出的利刃“嗖嗖”地缩了回去! 地面停止了震颤,恢复了平静! 那八名作为傀儡的黑衣人,包括那只扑到顾云溪面前的怪物,身体同时一僵,眼中的血色与幽光瞬间褪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彻底毙命! 一剑,破局! 危机,解除! 萧临身体剧晃,单膝跪地,大口地喘息着。 刚才那一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萧临!” 顾云溪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咳咳……我没事。” 萧临咳出一口血沫,抬头,看着毫发无伤的她,那双暴戾的凤眸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瞬间! 那个被重创的银面人,却忽然发出了一阵癫狂的狞笑! 第六十一章 以身为盾,血脉为引! 坠落,没有尽头。 粘稠的黑暗糊住了感官,尖啸的风声堵死双耳。 五脏六腑仿佛被失重感攥成一团,胃里的酸水直冲喉咙。 就在这片混沌之中,身后,一具温热坚硬的胸膛猛地撞了上来。 一双铁臂随即将她死死箍入怀中,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与外界的狂乱彻底隔绝。 是萧临。 他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发出一丝闷哼,只是在坠落的瞬间,凭着本能,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天旋地转间,他强行扭转了二人的身形。 用自己的脊背,撞向那未知的深渊。 顾云溪纷乱的心跳,在那一刻,被这沉默的守护撞得漏了一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隔着衣料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在这奔赴死亡的途中,竟成了唯一锚定心神的节拍。 时间被无限拉长。 终于—— “砰——!” 一声沉闷到骨子里的巨响,从下方传来。 是血肉之躯与坚硬岩石的硬撼! 剧震袭来,抱着她的那具身体狠狠一颤。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贴着她的耳廓炸开,灼热而短促。 紧接着,天旋地转。 两人翻滚着撞在地上,骨骼与地面的每一次碰撞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卸去大部分冲击力。 “陛下!” 沈昭的惊呼声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摔倒后的狼狈与急切。 残存的影卫们也接二连三地落下,闷响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克制的痛呼。 幸好,这地底并非万丈深渊。 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粗重的喘息声交织。 “咳……咳咳……” 萧临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他撑起身,却没有松开护着顾云溪的手臂,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云溪从他怀中挣脱,反手扶住他,“你呢?” 萧临没有回答,只是借着她的力缓缓站起,身形有片刻难以察觉的晃动。 “点火。”他的命令简短而沙哑。 沈昭立刻摸出火折子,吹了数次,才终于亮起一豆微弱的火苗。 光,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也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绝境。 这是一条墓道。 一条宽阔到足以容纳十数人并行的巨大墓道!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历经岁月,依旧光洁如新。 火光微弱,仅仅能照亮脚下数尺之地,以及身旁巨大石柱的底座。 石柱向上,没入一片连火光都能吞噬的死寂黑暗里。 而两侧的墙壁,从地面到穹顶,密密麻麻,刻满了壁画! 火光摇曳,壁画上的人影幢幢,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一股来自远古的、庄严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嘶……”沈昭倒吸一口凉气,他顾不得自己摔伤的手臂,举着火折子凑到墙边,眼中是全然的震撼。 他死死盯着壁画上一个部族白袍上的云纹图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云纹……不可能……是守陵人!” 萧临目光一凝:“什么守陵人?” 沈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家父曾言,古墓中见到此图腾……便是误入亡者之国,有死无生!” 观星寺之下,竟是前朝皇陵的真正入口! 萧临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些壁画之上。 色彩虽已黯淡,画师的技艺却巧夺天工。 第一幅,描绘的是万民跪拜,一位头戴十二旒冠冕的帝王,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接受“守陵人”一族的效忠。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跪拜的身影,最终,定格在部族最前方,那位手捧玉匣、领头宣誓的女子身上。 那是一名圣女。 壁画只画出了她的侧脸。 垂着眼帘,神情悲悯而虔诚,长发如瀑,一支古朴的凤钗斜插入鬓。 那张侧脸的轮廓…… 萧临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顾云溪。 火光勾勒出她苍白的侧颜,那挺秀的鼻梁,微抿的唇角,尤其是眼尾那一道微微上挑的弧度……竟与壁画上的圣女,如出一辙。 不,那不是简单的相像。 那是一种穿越了千年岁月,依旧印刻在血脉深处的、无法磨灭的神韵。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云溪自己也察觉到了。 她伸出手,指尖隔着虚空,轻轻描摹着壁画上圣女的轮廓。 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战栗感,让她浑身冰凉。 这……是她的先祖吗? “噗——”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血沫呕出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众人循声望去,角落里,那个之前操控阵法的银面人正靠着墙壁,奄奄一息。 他也摔了下来,但显然伤得极重,胸口塌陷了一大块,银色面具碎裂过半,露出下面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萧临眼中杀机一闪,大步走了过去,龙泉剑的剑尖冰冷地抵上其咽喉。 “白夜在哪?”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喉间抵着剑锋,银面人却毫无惧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血肉模糊的脸上满是嘲弄:“陛下……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口中涌出。 “白阁主……算无遗策……他早就料到……你们会下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后面为你们准备的‘惊喜’……多着呢……” 萧临手腕一沉,剑尖刺入半分:“说!” “嘿嘿……”银面人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疯狂,死死地盯着顾云溪,嘴唇蠕动。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错牙! 一股黑血从他嘴角涌出,牙齿间迸出碎裂的毒囊残片,生机瞬间断绝。 萧临一脚踢开他的尸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白夜。 这个名字,如一根毒刺,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前路,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凶险。 失去了线索,众人只能继续向前。 墓道悠长,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岔路。 一左一右,两条一模一样的通道,通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如同巨兽张开的两张大口。 该走哪一边?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向萧临。 萧临的目光,则望向了顾云溪。 顾云溪闭上眼,尝试去感知。 然而,这里的空气里,有一种古老而厚重的力量,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的感知完全隔绝。 什么都“听”不到。 毫无头绪。 她有些烦躁地睁开眼,摇了摇头。 难道要用人命去试? 就在心乱如麻之际,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住身侧冰冷的墙壁,指尖划过粗粝的石面,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符文,刻在两幅壁画的接缝处,若不仔细触摸,根本无法发现。 符文的纹路古老而神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顾云溪的心猛地一动。 当她的指尖划过符文核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枚原本黯淡无光的符文,竟“嗡”的一声,亮起了一层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光! 那光芒,如同人的呼吸,一明一暗,与她的心跳达成了某种共鸣! 这是…… 顾云溪心中巨震,立刻将整只手掌都贴了上去! 随着她掌心与符文的完全接触,那红光骤然大盛! 紧接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以那符文为中心,一道道血红色的光线,如拥有生命的藤蔓,迅速在墙壁上蔓延开来! 光线交织,勾勒出笔画,最终,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形成了一行古老而优雅的篆体文字! 那些扭曲的古篆,她竟然全都认得! 其含义并非通过眼看,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浮现! “天机背主,外姓窃宝。” “左路为死,右路为生。” “见星方停。” 短短二十个字,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信息! 天机阁,果然背叛了身为“守陵人”的使命! 白夜,那个外姓之人,正在窃取本该由她守护的宝藏! 而这行字,是先祖留给她的! 是用血脉之力,为自己留下的……唯一的指引! 顾云溪的眼眶一热,涌上来的并非泪水,而是一股灼烧般的刺痛! 一幅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白袍的女人,绝望的面容,染血的指尖按入石壁,无声的唇形念着古老的祝祷。 那不是想象,是刻印在她血脉中的记忆! 萧临看着墙上那行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又看了看顾云溪脸上那混杂着悲伤、激动与释然的复杂神情,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用自己的存在,给予她无声的支撑。 许久,顾云溪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 “走右边。” 她抬起头,看向萧临,那双眸子在泪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 “右边是生路。” “‘见星方停’……” 她喃喃自语,脑海中随着这四个字,闪过一个模糊却震撼的画面——一个幽暗的、无比巨大的空间里,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宝石,如同一片璀璨的星河。 这地底皇陵,真的有星辰! 第六十二章 星辰为锁,血脉为钥! 这地底皇陵,何来星辰? 先祖留下的血字指引,是他们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走右边。” 萧临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他看了一眼顾云溪,那眼神,是全然的信任。 一行人不再犹豫,踏入了右侧那条漆黑的甬道。 与左侧那条充满了死寂与不祥的通道不同,这条路,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庄重的气息。 空气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脚下的青石板路异常平整,两侧的壁画风格也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天帝巡狩”,而是一幅幅描绘星辰运转、祭祀天地的宏大场面。 画中的人物,依旧是那些身着白袍的守陵人,他们的神情愈发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神圣仪式。 墓道很长,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脉搏之上。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抹不同的轮廓。 那是一扇门。 一扇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石门。 它通体由一种未知的黑色岩石打造,表面平滑如黑曜石,却不反光,像宇宙深处的一块空洞,要将人的视线和灵魂一并吸进去。 门上,用无数细小的银线,雕刻着一幅繁复至极的星辰图谱。 成千上万颗星辰,构成了一片浩瀚的宇宙,每一颗星辰的轨迹,每一片星云的流转,都栩栩如生。 而在那片星海的正中央,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奇异形状的凹槽。 众人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扇巧夺天工的巨门所震撼。 “见星方停……” 顾云溪喃喃自语。 就是这里。 先祖的指引,到此为止。 可门,要怎么开?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试图从那片星海中找出开门之法的瞬间。 “滴答。” 一声微弱的水滴声,在死寂的墓道中,突兀地响起。 声音很轻。 但沈昭脸色骤变,立刻举起火折子,凑向地面。 只见他们脚下的青石地砖缝隙中,正有一颗颗银色的液珠,缓缓地、一颗接一颗地,从地底渗出。 那液珠在火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水银!” 一名见多识广的影卫失声惊呼,声音已经变了调! 他的话音未落,“滴答”声已然连成一片。 那些渗出的水银珠,迅速汇聚成溪流,顺着地砖的纹路,飞快地蔓延开来! 一股奇异的、带着丝丝甜腻的金属气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散。 “不好!水银蒸汽有剧毒!屏住呼吸!” 沈昭厉声断喝,同时撕下衣摆,用水囊浸湿,捂住了口鼻。 其余人纷纷效仿,可为时已晚。 “咳……咳咳……” 一名影卫最先支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口鼻中涌出黑血,仅仅挣扎了两下,便浑身抽搐着倒地,再无声息! 毒气,无孔不入! 而更可怕的是,脚下的水银,已经从涓涓细流,变成了奔涌的潮水! 那银色的死亡之河,正一寸寸吞噬着他们最后的立足之地。 “破门!” 萧临一把将顾云溪拉到自己身后,周身内力鼓荡,将那些致命的毒气强行隔绝开寸许之地。 两名鹰眼精锐得令,身形暴起,手中的百炼钢刀带着破风的厉啸,狠狠劈向那扇巨大的石门!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火星迸射! 那两柄足以开碑裂石的钢刀,竟被那股巨大的反震之力,直接震成了碎片! 两名鹰眼精锐虎口鲜血淋漓,被震得倒飞出去。 而那扇巨大的星辰之门,纹丝不动! “没用的……” 一名影卫看着已经没过脚踝的水银,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这是‘天外陨铁’,坚不可摧……” 他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众人的心防。 水银漫延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没过了小腿。 那冰冷的、带着死亡重量的触感,从脚下传来,要将他们拖入地狱。 绝望在混乱与死亡的喧嚣中蔓延。 只有顾云溪,静静地站着。 她的眼中,只剩下那扇门。 那扇刻满了星辰的门。 星辰…… 星辰…… 母亲的手记,那张被伪装成普通星象图的皇陵地图,一页页地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标注,都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记得,母亲在手记的最后,曾写下过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 ——“星辰为锁,以玉为钥,血脉为引,方得归途。” 当时她只以为是某种诗意的感慨,并未深思。 可在此刻,在这水银封路、毒气攻心的绝境之中,这二十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见星方停”指的不是停下脚步,而是说,前路已被这片“星辰”锁死! 这扇门,就是锁! 而开启它的,是钥匙! 玉! “萧临!” 顾云溪猛地回头,那双被死亡气息笼罩的眸子,亮得骇人,“白夜给我的玉佩!快!” 萧临没有问为什么。 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他选择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锦盒,打开,将那枚通体温润的白色玉佩取出,递到顾云溪手中。 玉佩入手冰凉,上面雕刻的云纹,在火光下仿佛在缓缓流淌。 顾云溪来不及细看,拿着玉佩,跌跌撞撞地冲到石门前。 此时,水银已经快要漫到她的膝盖,那股致命的甜腻气味,几乎要将她熏得晕厥过去。 她强忍着头晕目眩,举起玉佩,对准了星辰图中央的那个凹槽。 凹槽的形状,与玉佩的轮廓,分毫不差! 顾云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用颤抖的手,将玉佩缓缓地、郑重地,放入了凹槽之中。 “咔哒。” 一声轻响。 完美契合! 所有还清醒着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 然而…… 一息。 两息。 三息。 石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那片银色的星海,死寂一片。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呵……呵呵……” 沈昭看着身边又一名倒下的弟兄,发出一声悲凉的惨笑。 难道,今日真的要全军覆没于此吗? 萧临的脸色沉到极点,他紧紧护在顾云溪身前,手中的龙泉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顾云溪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不! 不对! 先祖的指引不会错! “星辰为锁,以玉为钥,血脉为引……” 血脉为引!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枚安静躺在凹槽里的玉佩,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击中了她! 血脉…… 是血! 水银已经漫过了膝盖,冰冷刺骨,每分每秒都在抽走她的体温与力气。 顾云溪没有半分犹豫,猛地从发间拔下一支尖锐的凤钗,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带着她体温的鲜血,从指尖沁出,被她精准地、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了玉佩最中央的云纹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那滴鲜血,没有滑落。 而是如同被海绵吸收一般,瞬间渗入了玉佩之中! “嗡——!”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低沉嗡鸣,自石门内部响起! 那枚吸收了顾云溪鲜血的白色玉佩,骤然爆发出璀璨至极的白光! 光芒之盛,瞬间驱散了墓道中所有的黑暗,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一片惨白! 但那光芒,却带着一种神圣而温暖的气息,将众人笼罩。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致命毒气,竟在这白光之下,如积雪遇阳,飞速消融! 紧接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白光以玉佩为中心,化作无数道光之丝线,悍然注入了石门上那片巨大的星海! 整扇石门上的星辰图案,仿佛被瞬间点亮! 一颗,十颗,百颗,成千上万颗星辰,在同一时刻,绽放出了璀璨的银色光芒! 它们不再是死物! 它们活了过来! “轰隆隆隆……” 那不再是单纯的巨响,而是万千星辰一同运转、摩擦时发出的天体之音,恢弘、磅礴,直接作用于人的灵魂深处! 那扇巨大石门上的星海,开始缓缓转动! 无数星辰,沿着各自玄奥的轨迹,开始重新排列组合。 终于,当所有的星辰都归于新的位置。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第六十三章 星辰为祭,血脉觉醒 那一句“我的……圣女”,如一道横贯地宫的九幽寒风,吹灭了劫后余生仅存的最后一丝暖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偌大的地宫陷入了寂静。 萧临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把将顾云溪死死拽到身后,颀长的身躯如同一堵无法撼动的铁壁,将她与那道诡谲的目光彻底隔绝。 他的龙泉剑斜指地面,剑尖周围的空气因那抑制不住的杀意而微微扭曲。 “白夜!” 帝王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是冰冷的,“你装神弄鬼,到底想做什么?” 白夜没有看到那柄能轻易取他性命的利剑,甚至没有多看萧临一眼。 他的目光穿过萧临的肩膀,依旧胶着在顾云溪身上,那双温润的眸子里,翻涌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 “做什么?” 他轻笑一声,嗓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悲悯。 “我什么都不想做,圣女殿下。” “我只是……来迎接您回家。”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而优雅的礼节。 “你,天生便拥有聆听万物心声的‘心音感知’之能,是前朝守陵人一族,万中无一的圣女血脉。”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顾云溪脑海中轰然炸响! 心音感知! 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白夜似乎很满意她的震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很意外么?你的母亲,上一任圣女,为了让你逃离宿命,选择了叛逃。只可惜,她还是被太后发现了端倪,一场精心策划的追杀,让她最终只能隐姓埋名,在绝望中嫁入顾家,这才有了你。” 白夜娓娓道来,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久远故事。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顾云溪的心上。 母亲…… 原来,那些手记中语焉不详的仇恨,那些深夜里无声的泪水,背后竟藏着这样一段血海深仇! 萧临听着这些石破天惊的秘闻,他不在乎什么前朝,什么圣女。 他只知道,白夜的每一句话,都在揭开顾云溪最深的伤疤,并将这一切,当作逼迫她的筹码。 “说完了吗?” 萧临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说完了,就该上路了。” “陛下,稍安勿躁。” 白夜终于将目光转向了萧临,那温和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 “我今日请二位来,可不是为了叙旧。” 他抬起手,遥遥指向那口悬于半空的巨大青铜悬棺。 “此棺,封印着前朝末帝的‘帝魂’,而唤醒他的唯一钥匙,便是守陵人圣女的血。” 萧临闻言,怒极反笑:“唤醒一个亡国之君的鬼魂?白夜,这就是你搅动天下风云的最终目的?荒唐!” “不,不荒唐。” 白夜摇了摇头,那悲悯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知的孩童。 “帝魂,只是引子。” “真正的宝藏……”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在这悬棺之下。” “千百年来,龙脉之气汇于此地,被这悬棺汲取、炼化,成了最精纯的‘龙脉精华’!” 白夜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滚烫,眼中爆发出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与贪婪! “谁能得到它,谁就能执掌真正的天命!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什么皇权,什么兵马,在这等神物面前,皆是土鸡瓦狗!” “萧临,你坐拥天下,却对此一无所知,这才是真正的可笑!” 原来如此! 他图的,根本不是什么复辟前朝,也不是辅佐哪位皇子。 他要的,是自己成为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主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顾云溪,忽然从萧临身后走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身形因虚弱而微微摇晃,但那双眸子,却清冷如雪,没有半分动摇。 “说完了?” 她直视着白夜,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的宏图伟业,说完了?” 白夜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顾云溪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用亡国之君的魂魄做引子,用我先祖的血脉做钥匙,来满足你一人登顶的野心?” “白夜,你问过我答不答应吗?”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 “做你的千秋大梦!” 白夜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件不知好歹、却又无可替代的祭品。 “圣女殿下,你似乎还没明白。”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我只是在……通知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手。 “啪。” 一声轻响。 地宫,骤然一震! 穹顶之上,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颗星!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成千上万颗! 那不是真正的星辰,而是镶嵌在穹顶之上的无数宝石,它们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瞬间点亮,构成了一副无比恢弘、无比玄奥的巨大星图! 这幅星图,如同一台沉睡万古的星辰仪轨,轰然启动! 星图亮起的刹那,一股无形的、沛莫能御的奇异力量,如同一道看不见的光柱,从穹顶轰然落下,瞬间笼罩了顾云溪! “呃啊——!” 顾云溪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攻击!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酷刑! 是她“心音感知”的彻底失控! 她能“听”到脚下青石在亿万年的重压下发出的悲鸣,能“听”到远处铁链因千年孤寂而发出的哭泣,能“听”到空气中每一粒尘埃都在振动、尖叫!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化作最尖锐的噪音,化作一场要将她的意识彻底冲刷、撕裂的洪流! “顾云溪!” 萧临嘶吼着冲上前,想要将她从那片无形的力量中拉出来。 可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那片区域,便被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悍然弹开! “陛下,别白费力气了。” 白夜的声音,冷漠得像一位正在观察实验品的匠人。 “这是血脉觉醒必经的过程。想要唤醒帝魂,必须让圣女的血脉之力达到顶峰。一点小小的痛苦,是必要的代价。” “你敢!” 萧临再次举剑,周身龙气狂涌,竟是要不顾一切地攻击那片笼罩着顾云溪的“光柱”!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 “不要……” 顾云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她能感觉到,在那无穷无尽的撕裂与喧嚣之下,一股更强大、更精纯的力量,正在她的血脉深处,被强行唤醒! 她不能让萧临为了自己,去硬撼这股未知的、堪比天地之威的力量! 萧临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在无形之力中痛苦挣扎的顾云-溪,看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示弱的悲鸣…… 他是帝王! 他是这天下的主宰! 可此刻,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在自己面前,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白!夜!” 萧临一字一顿地嘶吼,那声音里蕴含的杀意,几乎要将整座地宫冻结! “朕发誓,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白夜对此,只是报以一个怜悯的微笑。 “陛下,尽情地愤怒吧。” “因为,这是你作为帝王,最后的情绪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虔敬地望向那口开始微微震动的青铜悬棺,像在迎接一位神明的降临。 就在这无边的痛苦与喧嚣之中,顾云溪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淹没的刹那。 一个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 那是一个无比古老、无比威严、带着无尽孤寂与疲惫的叹息。 【……醒来……】 声音,来自那口悬棺! 第六十四章 神明开口,我为祭品! 那声音,并非来自喧嚣的万物,而是直接凿刻在顾云溪的灵魂之上。 古老、威严,带着一丝穿透了千载孤寂的疲惫。 【……醒来……】 仅仅两个字。 却像一道创世之初的律令,将那片撕裂她意识的狂暴音潮,轰然劈开! 疼痛仍在,但在这道清晰的声音面前,万物的悲鸣与尖啸竟如惊惧的潮水般退却,化作了遥远的背景。 顾云溪的意识,从即将崩碎的边缘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拽了回来! “萧临……” 她猛地睁眼,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光,死死盯住那口悬于半空的巨大青铜悬棺。 “是它……” “他在说话!” 那句话,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萧临闻言,心神剧震。 也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哐当——!!” 悬吊着青铜巨棺的四条锁链,毫无征兆地猛然绷直,发出金属扭曲至极限的刺耳悲鸣! 整座地宫随之剧烈摇晃,穹顶之上,碎石簌簌而下! 那口沉寂了千年的悬棺,竟开始剧烈震动! 仿佛有什么绝世凶物,即将撕裂束缚,重返人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夜仰头,看着那剧烈震动的悬棺,脸上那份温和的悲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病态的狂喜! “成了!竟然提前成了!” 他癫狂大笑,声音在地宫中激起层层回音。 “圣女血脉,果然是这世间最完美的钥匙!帝魂苏醒,龙脉精华便唾手可得!” 他的眼中,已然映出了自己君临天下,执掌生死的未来! 沈昭和幸存的影卫们,在这股源自悬棺的恐怖威压下,早已脸色惨白,战意被彻底碾碎,连站稳都已是奢望。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级的碾压,是蝼蚁在仰望即将崩塌的天穹! 不能再等了! 萧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他不管什么帝魂,什么龙脉! 他只知道,再让那悬棺里的东西出来,顾云溪定会神魂俱灭! “白夜!” 一声怒吼,萧临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没有花哨的招式,他整个人就是一柄出鞘的帝王之剑,裹挟着霸道绝伦的龙气,人与剑,在刹那间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怒雷,直贯白夜心口! 这一剑,是帝王的审判! “来得好!” 白夜狂笑不减,面对这雷霆一击,他竟不闪不避。 他只是将手中那盏昏黄的灯笼,轻飘飘地向前一横。 “铛——!” 龙泉剑的剑尖,精准地点在了那薄如蝉翼的灯罩之上! 预想中灯笼破碎的场景并未发生。 一股诡异至极的吸力,从那灯罩上传来,仿佛一个无声的漩涡,竟将萧临那石破天惊的一剑,连同剑身上咆哮的龙气,死死地、无声地吞噬了进去,没能激起一丝涟漪! 那盏小小的灯笼,竟能吞噬力量! “陛下,你的时代,过去了。” 白夜的笑容淬着毒,他手腕一转,灯笼内那豆昏黄的火苗骤然暴涨! 一道漆黑的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剥离生机的死气,如毒蛇吐信,顺着剑身,闪电般缠向萧临! 萧临瞳中寒光一闪,当机立断,弃剑抽身! 龙泉剑被那黑火一燎,竟发出一声金属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瞬间变得焦黑朽烂,灵性尽失! “可惜了这把好剑。” 白夜轻叹一声,灯影晃动间,数道黑色的火舌如索命的鬼爪,封死了萧临周身所有退路! 就在萧临身形疾退,准备再战之时——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自那悬棺之上传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声响! 所有人,包括正在交手的萧临与白夜,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骇然抬头! 只见那口巨大的青铜悬棺之上,一道裂纹赫然出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蔓延!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棺盖冲天而起,在空中四分五裂! 一股苍茫、浩瀚、仿佛要将天地踩在脚下的君王气息,如无形的狂涛骇浪,瞬间席卷了整座地宫! 在那破碎的悬棺之中,一个半透明的、身着十二章纹黑金龙袍的虚影,缓缓站起。 他面容威严,五官俊朗,虽是魂魄之体,那股渊渟岳峙,睥睨天下的气度,却仿佛能压塌万古青天! 前朝末帝——帝魂现世! “恭迎吾主!” 白夜见状,脸上狂喜更盛,立刻单膝跪地,神情狂热而虔诚。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然而,那帝魂虚影,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帝魂的目光,穿过了所有人,径直落在了被星光笼罩、痛苦不堪的顾云溪身上。 那双洞悉千古的眼眸里,没有传说中的暴戾与怨恨,反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悲悯、愧疚与急切的情绪。 他动了。 虚影一步踏出,竟直接穿透了青铜悬棺,悬浮于半空之中。 他抬起手,遥遥指向穹顶的星图。 【……停下……】 一个威严的音节,自他口中吐出。 那声音,用的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雅言。 可顾云溪的血脉,却让她在瞬间听懂了其中每一个字节的含义!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片原本疯狂运转的星图,竟如被神明按下了暂停键,骤然一滞! 笼罩在顾云溪身上的那股撕魂之力,瞬间烟消云散! 顾云溪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主上?!” 白夜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帝魂,为何不听从自己的召唤? 为何要去救那个祭品?! 帝魂依旧没有理会他,只是深深地看着顾云溪,嘴唇开合,一连串古老而急促的音节,如断续的警钟,艰难地响彻在顾云溪的脑海! 【……守陵后裔……快走!】 【他……是傀儡……封印……‘外物’……】 【地底……镇压……】 话语破碎,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警告! 傀儡?外物? 顾云溪的心,狠狠一沉! 白夜竟也只是棋子!这观星寺之下,还藏着一个更深的阴谋! 那帝魂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啊——!!!” 一声凄厉痛苦的咆哮,猛地从帝魂口中发出! 他那原本威严的龙袍虚影,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 无数道漆黑如墨的诡异纹路,从他虚影的内部浮现,如活过来的跗骨之蛆,疯狂地吞噬着他的光芒! 那张威严的脸上,浮现出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哈哈哈哈!” 白夜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再度放声狂笑,笑声中充满了病态的快意与了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您还保留着一丝神智……可惜,没用的!” “在‘神’的力量面前,便是帝王之魂,也只能……俯首称臣!” 白夜猛地站起,双手张开,如同在拥抱自己的神明。 “来吧,感受这真正的绝望!”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帝魂的挣扎骤然停止。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原本充满悲悯与急切的眼眸,已被一片纯粹的、死寂的、不属于任何生灵的……幽黑所吞噬! 他,被彻底控制了! 那双幽黑的眼眸,缓缓转向地宫中唯一还站着的、散发着磅礴龙气的生者。 萧临。 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轰然爆发! 【……抹杀……皇者……】 第六十五章 黄雀在后,末路天渊! 那句冰冷的【抹杀皇者】,并非宣判,而是已然落下的铡刀! 可被操控的帝魂,那双被幽黑彻底吞噬的眼眸,却在铡刀落下的最后一刻,猛地调转方向,死死锁定了刚刚脱离星图控制,瘫软在地的顾云溪! 目标不是萧临! 是她!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血色精神冲击,自帝魂虚影中轰然爆发,跨越空间,直灌顾云溪眉心! 这不是攻击,而是将她刚刚觉醒、尚未稳固的“心音感知”化作最恶毒的刑场,强行灌入一道毁灭性的精神烙印! “噗!” 顾云溪连闷哼都发不出一声,身体如断线的风筝,猛地向后弓起! 一缕殷红的血线,自她鼻间淌下,触目惊心。 她的眼前再无地宫,只有无边无际的血海,无数扭曲的冤魂在血海中沉浮,发出凄厉的尖啸,每一个声音都像是前朝覆灭时万千生灵最绝望的诅咒,要将她的神魂彻底撕碎、吞噬! “顾云溪!” 萧临目眦欲裂,身影一闪已至她身前,长臂一伸将她死死捞入怀中。 可那攻击无形无质,他的庇护,只是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怀中之人七窍渗血,气息以恐怖的速度衰败下去,那双曾清亮如星的眸子迅速涣散,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白!夜!” 萧临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战栗,那股无力感与滔天怒火交织,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他一剑指向那狂喜中的白夜,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然而,白夜脸上的狂喜却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他没有理会萧临的怒火,而是猛地抱住头,脸上浮现出与顾云溪如出一辙的痛苦之色,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 “怎么……会……我的神智……”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啃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桀桀桀桀……” 一阵阴冷尖锐,如同指甲刮过铁锈的笑声,毫无征兆地从地宫深处的阴影中传来。 那笑声不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帝魂的威压与所有人的喘息,钻入每个人的骨髓。 是谁?!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一道枯瘦的人影,从一口悬棺侧后方的黑暗中,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踱步而出。 他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灰色太监服,身形佝偻,脸上沟壑纵横,皮肤苍白得像常年不见天日的苔藓。 他将两只手拢在袖中,一双浑浊的老眼,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精光,先是怜悯地扫过地上痛苦不堪的白夜,又轻蔑地瞥了一眼抱着顾云溪、杀意冲天的萧临,最后,才贪婪地、痴迷地,落在那被彻底控制的帝魂之上。 “好啊……真是好啊……” 他开口,声音尖细而沙哑,像是两块朽木在摩擦。 “集龙脉、帝魂、圣女血脉于一体……咱家谋划了三十年,总算……没有白费!” 萧临凤眸骤缩,一个在宫中几乎没有存在感,却又无处不在的名字,猛地跃入脑海! “魏忠贤!” “陛下圣明。” 老太监,也就是太后身边那位已宣称病死的掌事大太监魏忠贤,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褶皱的老脸笑成了一朵怪诞的菊花。 “咱家不过是太后娘娘身边一条会办事的狗罢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白阁主,天纵奇才,可惜啊,太过自负。” 魏忠贤看向地上翻滚的白夜,甚至懒得解释,只是屈指一弹,一道无形的劲力打入白夜体内。 白夜的嘶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剧烈的抽搐,仿佛灵魂正在被一寸寸碾碎! “若非咱家……你以为凭你,也配窥探这等惊天大局?” “你……!” 白夜猛地抬头,眼中是全然的崩溃与骇然。 他终于明白了,那所谓的巧合,那所谓的天命,不过是别人早已写好的剧本! 他不是弈者,他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别人用来落子的…… 那根手指! “噗!” 一口心血喷出,白夜眼中的神采彻底熄灭,那份算计天下的骄傲,被碾得粉碎。 “太后……” 萧临抱着气息越来越弱的顾云溪,一颗心沉入无底深渊。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母后对他拉拢世家、排除异己的行为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对他和顾云溪的纠葛了如指掌! 原来,她图的,根本不是什么朝堂权柄,她要的,是这能颠覆皇权的…… 龙脉! “陛下,别怪太后娘娘心狠。” 魏忠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幽幽叹道,“你萧氏的江山,本就是从前朝手中夺来的。与其让这龙脉便宜了外人,不如……由咱家替娘娘收回来,再造一个听话的新君,岂不美哉?”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手指猛地一弹! “呃啊——!” 那被控制的帝魂,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咆哮! 它那幽黑的眼眸中,血光大盛,一股比刚才强大十倍的精神冲击,再次轰向顾云溪! 这是要彻底摧毁她的神魂,将她炼成一具只剩下血脉之力的活尸! “你敢!” 萧临将顾云溪护得更紧,不惜耗损本源龙气,在两人周身布下一道金色屏障! 可帝魂之力何其浩瀚,那金色屏障刚一出现,便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裂纹如蛛网般瞬间遍布! “保护陛下!” 沈昭嘶吼一声,率领仅存的几名影卫,悍不畏死地冲向魏忠贤! 擒贼先擒王! “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 魏忠贤冷哼一声,甚至懒得看他们,只是将袖中的左手缓缓抬起。 五根干瘪的手指,竟在瞬间变得漆黑如墨,指甲暴涨三寸,闪烁着金属般的幽光! 他信手一挥! 五道漆黑的劲风,撕裂空气,后发先至! “噗!噗!噗!” 冲在最前的三名影卫,连兵器都未递出,身体便在半空中被那漆黑的劲风绞成了漫天血雾! 沈昭瞳孔骤缩,手中长刀狂舞,勉强格开一道劲风,却被另一道擦中肩膀! “嗤啦”一声,他整条左臂的血肉连同甲胄,被硬生生剜去,白骨森然! 一招! 仅仅一招! 身经百战的沈昭与天子亲卫,竟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魏忠贤真正的实力! 一个隐藏在皇宫最深处,数十年如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怪物! “萧临!走!” 沈昭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断刀掷向魏忠-贤,吼声决绝。 “臣……来世再为您尽忠!” 他竟是想用自己的命,为帝王换取那一息生机! 萧临双目赤红,心如刀绞! 但他知道,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怀中的顾云溪,心跳已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 “撤!” 他当机立断,抱着顾云溪,转身便向来时的星辰石门冲去! “想走?” 魏忠贤的笑声,在地宫中阴森回荡。 “咱家请你们来,可没准备送你们走!” 他那只拢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抬起,对着地宫中央的地面,虚虚一按! “轰隆隆隆隆——!!!” 整座地宫,不,是整座山腹,都开始剧烈地、毁灭性地颤动! 他们脚下的地面,那坚不可摧的青石板,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寸寸断裂! 穹顶之上,数万斤的巨石如雨点般砸落! 那扇刚刚开启的星辰石门,在剧震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巨大的门框崩裂,被落下的巨石彻底封死! 唯一的生路,断了! “哈哈哈哈!陪这皇陵,一起化为尘埃吧!” 魏忠贤看着这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他要将所有人,都埋葬于此! 然后,他会从废墟中,从容地取走那份只属于他的至宝! 绝境! 四面楚歌! 萧临抱着顾云溪,被一块落石逼退至悬棺边缘,退无可退! 前方,是胜券在握的魏忠贤;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头顶,是正在崩塌的天穹! 就在萧临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怀中已气若游丝的顾云溪,用尽最后一丝神魂之力,在他心底,传递出两个破碎而微弱的字眼。 【……跳……渊……】 第六十六章三朝算计一场空! 两个破碎的字眼,如针,扎入萧临已然混乱的脑海! 跳? 他下意识低头,脚下是断裂的石板与翻涌的尘雾,深不见底。 这已是绝路,何处可跳? 不! 萧临瞬间明悟! 她指的不是逃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地宫之中唯一的“渊”,是魏忠贤的算计核心,是所有危机的源头——那口悬棺! “沈昭!接住她!” 萧临一声怒吼,不给沈昭任何反应时间,已将怀中气若游丝的顾云溪,用尽全力抛了过去! 沈昭左臂白骨森然,剧痛几乎让他昏厥,可看到飞来的顾云溪,他竟是凭着最后的血勇,用仅存的右臂和自己的身体,死死将人接在怀里! 剧烈的冲击让他闷哼一声,单膝重重跪地! “陛下!” 他嘶吼。 回应他的,是萧临冲天而起的背影! 没有了顾云溪这个“软肋”,萧临周身的气势再无半分保留,霸道绝伦的帝王龙气冲霄而起,金色的气焰如怒龙出渊,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脚尖在坠落的巨石上连点数次,每一次借力,身形都如一道逆行的金色闪电,顶着崩塌的天穹,直扑地宫中央! “找死!” 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暴虐,五指如鬼爪,隔空猛地一握! 被操控的帝魂虚影随之而动,一只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半透明巨手,携着碾压万物的君王之威,当头朝萧临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魏…忠…贤!”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从角落里传来! 竟是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白夜! 他双目赤红,七窍中都渗出黑血,竟是强行燃烧自己残存的神魂,挣脱了刹那的控制! 他做不了太多,只是用尽最后的神智,朝着萧临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嘶吼:“龙脉……棺底……抗衡!” 话音未落,他眼中神采彻底溃散,整个人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生死不知。 这句提醒,已是他身为棋子,对那弈者发出的最决绝的反噬! 龙脉在棺底! 萧临眼中精光爆射,再无怀疑! 面对那当头拍下的帝魂巨手,他不闪不避,竟是迎头撞了上去! “给朕——滚开!” 一声怒吼,萧临的身躯与那半透明的巨手悍然相撞! 轰——!!! 两股同样站在权力顶点的皇者之气,发生了最直接的碰撞! 空气中响起一阵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金色的龙气与帝魂的青黑之气疯狂绞杀,逸散的能量冲击波如狂风过境,将摇摇欲坠的地面生生又刮下三尺! 萧临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大力袭来,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喷出,身形被砸得倒飞出去! 可他借着这股力道,在空中强行拧身,竟以更快的速度,绕开了帝魂的正面,如一颗金色炮弹,直直撞向了那口青铜悬棺的底部! “蠢货!” 魏忠贤见状,不怒反笑。 帝魂之力何其浩瀚,萧临硬接一招,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不过是回光返照! 他心念一动,帝魂虚影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再次追上萧临,这一次,威压更盛,杀意更纯! 眼看萧临就要被帝魂追上,彻底抹杀——就在这时! “先帝——醒来!” 一道清冷、虚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血脉威严的声音,骤然响彻在整个地宫! 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响! 沈昭怀中,本已昏迷的顾云溪,竟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眸子,却不再涣散。 左眼之中,是清冷的月华,右眼之中,却燃起一簇金色的火焰! 她的血脉,在生死边缘,彻底觉醒! 那无穷无尽的万物噪音,此刻竟如听话的臣子,在她耳边变得无比清晰。 她能“听”到每一块落石的轨迹,能“听”到魏忠贤心底的贪婪,更能“听”到…… 那帝魂深处,被层层黑气包裹下,仅存的一丝悲鸣! 她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发起了“对话”! “汝为天子,当镇山河,岂能为阉人傀儡,祸乱后世!” 顾云溪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一道金色的锁链,顺着冥冥中的联系,狠狠抽打在那帝魂的虚影之上! 【……守陵……后裔……】 帝魂追击萧临的身形,猛地一滞! 他那双被幽黑吞噬的眼眸深处,竟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 被他镇压千年的忠诚与傲骨,被这道源自血脉的呼唤,强行惊醒! 就是这一瞬的停滞! 萧临抓住了这唯一的生机! 他已冲至悬棺之下,抬头望去,只见那巨大的青铜棺底正中央,果然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珠子! 它就像这庞大青铜机器的心脏! 就是它! 萧临不再犹豫,将残存的所有内力汇于右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一拳狠狠轰在了那颗珠子之上! “给朕——出来!” “咔嚓!” 珠子周围的青铜应声碎裂! 那颗金色的珠子,被他一拳震落,径直掉向他的手心! “休想!” 魏忠贤脸色剧变,他没想到顾云溪竟能影响帝魂,更没想到萧临如此悍不畏死! 他十指连弹,数道漆黑的指风如离弦之箭,射向萧临与那颗下落的龙脉精华! 可一切,都晚了。 就在萧临的手掌,触碰到那颗金色珠子的瞬间——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磅礴的力量,轰然爆发! 璀璨的金光,自珠子中喷薄而出,瞬间将萧临吞噬! 那光芒温暖而霸道,不仅让他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就连刚刚耗损的本源龙气,也在瞬间被点燃、升华! 他身上的金色气焰不再虚幻,而是凝如实质,化作一件真正的、威严无比的黄金龙甲,覆盖全身! 这一刻,他不再是凡人之躯的帝王。 而是真正执掌山河龙脉的…… 人间神明! “……怎么可能……” 魏忠贤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骇与不可置信。 龙脉精华,竟能与萧氏皇族的龙气,完美融合?! 这不在他的算计之内! 萧临缓缓抬起头,那双凤眸中,金光流转,威严如狱。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再次袭来的帝魂虚影,而后,轻描淡写地,一掌握拳。 “破。” 一个字。 一道凝实的金色拳影,脱手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道足以抹杀一切的帝魂虚影,在接触到金色拳影的瞬间,竟如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化作点点光屑,消散于无形! 一拳! 破千年帝魂! 地宫的震动,骤然停止。 所有人都被这神祇般的一幕,惊得失语。 “现在,” 萧临握着那颗依旧散发着温润金光的龙脉珠,一步一步,朝着面如死灰的魏忠贤走去,“轮到你了。” 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魏忠贤的心上。 恐惧,开始在这位谋划了三十年的老怪物心底,疯狂滋生。 他败了? 他谋划了一切,算计了两代人,甚至将一国帝王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竟是这般结局? 不! 他还有最后的底牌! 就在萧临距离他仅剩十步之遥,杀意已然锁定他每一寸肌肤的瞬间! 魏忠贤脸上的恐惧,忽然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诡异到极点的狞笑! “嘿……嘿嘿……陛下,你当真以为,你赢了吗?” 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口的太监服,露出下面枯瘦却布满了诡异黑色纹路的胸膛! 那些纹路,竟与之前控制帝魂的黑纹,如出一辙! 他竟将自己,也炼成了“外物”的容器! “咱家是输了,可你得到的,也并非什么龙脉精华!” 魏忠贤癫狂大笑,声音尖锐刺耳,“那是钥匙!是打开这地底最深处……那扇门的钥匙!” 他死死盯着萧临手中的金色珠子,眼中是最后的疯狂。 “咱家这副残躯,有幸能成为‘神’降临的第一个祭品!而你们……将有幸见证,一个真正的神明,是如何撕碎这个可悲的世界!”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临手中的金色珠子,毫无征兆地,骤然变得滚烫! 珠子内部,那股磅礴的龙脉之气,竟如沸腾的开水,开始疯狂暴动! 一股更深、更古老、更邪恶的力量,正在其中苏醒! 不好! 这珠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可一切,都太晚了! “轰隆——!!!” 珠子没有爆炸,而是化作一个金色的漩涡,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从中轰然传来! 那吸力,并非针对血肉,而是直接作用于…… 灵魂! 魏忠贤的身体,首当其冲,瞬间干瘪下去,他所有的精气神,连同那扭曲的灵魂,都被那金色漩涡硬生生扯出,吞噬殆尽!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那金色的漩涡,在吞噬了魏忠贤之后,光芒更盛,吸力暴涨了十倍不止! 它不再满足于一个祭品,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地宫内所有还活着的…… 灵魂! 第六十七章 惊天大网现一角! 那金色的漩涡,是通往地狱的恶口! 恐怖的吸力不再是单纯的物理拉扯,而是一只无形巨手,径直探入了灵魂的维度,要将地宫内所有活物的神魂尽数撕扯出来,碾为齑粉! “啊——!” 一名幸存的影卫最先崩溃,他的身躯还僵立原地,眼神却已然空洞,一缕半透明的虚影被硬生生从天灵盖中扯出,哀嚎着卷入漩涡,眨眼间便被吞噬无踪! 绝望,比崩塌的穹顶更令人窒息。 漩涡的中心,正是手握那颗“钥匙”的萧临! 他承受的吸力,是所有人的百倍千倍! 磅礴的龙脉之气与那股邪异的吞噬之力在他体内疯狂冲撞,经脉寸寸欲裂,神魂被两头史前巨兽疯狂撕扯,意识在毁灭的边缘明灭! “桀桀……没用的……放弃吧……” 魏忠贤那被吞噬后仅存的残魂,竟在漩涡中发出恶毒的诅咒,“这是‘神’的祭坛!你们的灵魂,将成为祂降临世间的第一道佳肴!” 神? 萧临在无边的痛楚中,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 这世上,若真有神,那也该是庇佑苍生的正神! 而不是这般藏头露尾,以生灵为食的…… 邪物! “朕为天子,身负万民,岂能向一邪物低头!” “给朕——镇!” 萧临发出一声源自神魂的怒吼! 他没有试图挣脱,反而将自己的帝王意志,如一根烧红的钢钉,狠狠地、不计代价地,反向扎入了那混乱的能量风暴核心!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微弱,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意念,精准地融入了他即将崩溃的神魂。 不是言语,而是一幅画面。 那是一片无垠的星空,一颗颗星辰安然运转,构成了这片大地的山川脉络。 而在星空中央,一条金色的巨龙正在沉睡,它的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山河的气运。 这,才是龙脉精华真正的模样! 而现在,一条漆黑的、长满了倒刺的毒藤,正死死缠绕着巨龙,毒液不断侵蚀着它的鳞片,要将它化作自己的养分! 这幅画面,来自顾云溪! 她在生死边缘彻底觉醒的“心音感知”,让她“看”到了能量的本质! 龙脉并未背叛,它只是被污染了! 【……萧临,它在求救……】 顾云溪虚弱的意念,如一汪清泉,注入萧临狂暴的意志之中。 【……你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唤醒它!不是镇压,是——唤醒!】 萧临浑身一震,瞬间明悟! 他不再将自己的龙气与那股邪力野蛮对耗,而是调转方向,将自己最精纯的本源龙气,绕开了那邪恶的吞噬之力,如最温柔的触手,轻轻碰触在了那被污染的龙脉核心之上! 那一刻,不是力量的交锋,而是血脉的共鸣! 是这片土地的意志,与守护它的帝王之间,跨越千年的…… 相认!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龙吟,自萧临体内轰然炸响! 他手中那颗滚烫的珠子,那邪异的金色漩涡,骤然一滞! 被毒藤缠绕的金龙虚影,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何等威严的眼眸,倒映着九州山河,万古青天! “吼——!!!” 金龙怒啸,龙躯一振! 缠绕在它身上的漆黑毒藤,在那浩然龙威之下,寸寸崩碎,化为飞灰! 那颗珠子上的邪光,尽数褪去! 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漩涡,而是化作了一轮温润、璀璨,仿佛能照亮三界六道的…… 烈日! 无穷无尽的、最精纯的龙脉之力,如百川归海,疯狂倒灌入萧临的四肢百骸! 他身上的伤势瞬间痊愈,枯竭的内力被顷刻填满,原本霸道的帝王龙气,在这一刻,发生了质的蜕变! 不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化作了君临这片土地的绝对权柄! “不!不可能!!” 魏忠贤的残魂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叫,“你竟能净化‘神’的印记?!你怎么可能做到!” 萧临抬眼,金色的凤眸俯瞰着那团尖叫的残魂,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蝼蚁。 而后,他抬手,对着那团残魂,虚虚一握。 “聒噪。” 噗。 一声轻响。 魏忠贤那谋划了三十年的扭曲灵魂,连同他所有的怨毒与不甘,就此彻底湮灭,未曾留下一丝尘埃。 地宫的震颤,停了。 那股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局势,在短短数息之间,彻底逆转! 沈昭抱着顾云溪,看着那浑身金光缭绕,仿佛神明降世的帝王,震撼得几乎要顶礼膜拜。 可就在这时,那道摆脱了邪气,恢复了清明的帝魂虚影,却陡然射向地宫穹顶的一处! “小心!” 他发出最后的警告! 只见那本该随着魏忠贤死亡而失效的阵法,竟在穹顶之上,再度亮起一道血色的光芒! 魏忠贤在死前,竟还留了最后一手同归于尽的杀招! 他要引爆整个皇陵,将所有人埋葬! 血光大盛,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开始在穹顶汇聚,整座山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休想!” 萧临冷哼一声,周身金光一闪,便要出手抹去那阵法。 可就在这时,一道虚弱却决绝的声音,拉住了他。 “等等……来不及了。” 顾云溪挣扎着从沈昭怀中站起,她死死盯着穹顶的阵法,又看了一眼那帝魂虚影,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那阵法的核心,是帝魂的怨气。你强行打破,只会让它立刻引爆。” “那该如何?!” 萧临皱眉。 “解铃还须系铃人。” 顾云溪的目光,落在了那口青铜悬棺之上,“他被困千年,怨气早已与这皇陵融为一体。想让他安息,唯有……净化。” 她的意念,再次与那帝魂相通。 她“听”到了。 那帝魂最后的心愿,不是复仇,不是重生,而是…… 解脱。 “云溪,你想做什么?!” 萧临瞬间察觉到她的意图,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惶急。 “做我该做的事。” 顾云溪回头,对他虚弱一笑,那笑容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 下一刻,她再无半分犹豫,攥紧拳心,用尽力气将自己纤细的手腕狠狠撞向悬棺锋利的青铜边缘! “噗嗤!” 皮肉绽开,殷红的、蕴含着圣女血脉最精纯力量的鲜血,如一道红色的瀑布,喷涌而出,尽数洒在了那冰冷的青铜悬棺之上! “不要!” 萧临嘶吼着冲上前,可为时已晚! 那鲜血,没有滴落。 在接触到悬棺的瞬间,便化作无数道金色的神秘符文,如拥有生命般,瞬间爬满了整口悬棺! “轰——!!!” 悬棺剧震,发出一声震彻九霄的悲鸣! 那不是毁灭,而是解脱的喜悦! 被鲜血净化的帝魂虚影,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长啸,他身上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怨恨与不甘,被彻底洗去,整道虚影变得无比纯净、通透! 他不再被束缚。 下一刻,他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向穹顶那即将爆发的血色阵眼! 以魂为剑,斩断宿怨! 轰隆! 穹顶之上,血光与清光轰然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净化与消融。 那毁灭性的阵法,在帝魂最后的守护下,如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危机,彻底解除。 帝魂的虚影,在半空中变得稀薄,即将消散。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云溪,那目光里,有感激,有愧疚,更有一份属于先辈的慈爱。 一道最后的意念,传入顾云溪和萧临的脑海。 【太后……勾结旧部……她要的,不是龙脉,是……帝位……】 【小心……‘观星楼主’……他,才是天机阁真正的……主人……】 【大萧国运,系于尔等……好自为之……】 话音落,帝魂虚影对着两人,微微颔首,而后,化作漫天光点,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一位末代帝王,在被囚禁千年之后,终于以最决绝的方式,完成了对这片土地最后的守护。 “噗通。” 顾云溪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一只强健有力的臂膀,及时将她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云溪!” 萧临紧紧抱着她,看着她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一颗心被攥得生疼。 他将最精纯的龙脉之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她的体内,护住她的心脉。 “我没事……” 顾云溪在他怀中,虚弱地摇了摇头。 她没事。 她只是,看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未来。 太后,观星楼主,天机阁…… 一张笼罩了整个大萧,横跨了两代王朝的惊天大网,才刚刚…… 向他们展露狰狞的一角。 第六十八章 忠臣血荐,帝王绝路 白夜那句饱含蛊惑的魔咒,闯入顾云溪的识海! 献出你的心! 否则,在场所有的人,将与这座皇陵一同灰飞烟灭! 几乎在同一瞬间,地宫那枚被捏碎的玉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穹顶星河剧烈摇晃,数不清的夜明珠如断了线的星辰,簌簌坠落,光芒一颗接一颗地熄灭! “不好!” 沈昭喊道,“他要毁了这里!” “用你的心来换他的命,这买卖,划算得很!” 白夜的狞笑声在轰鸣中震荡开,身形化作一道血色残影,不退反进,竟放弃了顾云溪,目标直指萧临! 先斩帝王,再夺钥匙! “你敢!” 萧临眼中血丝爆开,护着顾云溪的手臂肌肉虬结,回剑之势带起刺耳的破空声! 他脑中已无生路,只剩下一个念头——将眼前这个疯子,彻底斩掉! 剑掌再次相交! “轰——!” 这一次,不再是内力与阴寒之力的对撞,而是两股狂暴力量引发的连锁反应! 以两人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轰然炸开,狠狠撞在承天殿的四壁之上! 那些本就布满机括的壁画再也无法承受,发出“喀拉拉”的碎裂声,大片大片地剥落。 支撑着穹顶的巨大石柱,也随之迸开狰狞的裂痕! 整座地宫,彻底失衡! 白夜借着对撞之力飘然后退,脸上那病态的狂喜不减反增。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在这绝境之中,人心才会显露出最真实的欲望与脆弱! 萧临一剑逼退白夜,却不敢有丝毫恋战。 他一把攥住顾云溪冰冷的手腕,转身便向来时的甬道入口撤去! “走!” 然而,白夜死缠不放。 他似乎早已料到萧临的退路,身影几个闪烁,便再次拦在两人身前,双掌齐出,阴风呼啸! “圣女,你的宿命,就在这里,还想去哪?” 他的目标明确至极——留下顾云溪! “滚开!” 萧临怒吼,龙泉剑挽起一片金色剑幕,将那阴毒的掌风尽数绞碎。 可就是这片刻的耽搁,身后传来沈昭绝望的嘶吼:“陛下!地宫要塌了!快走!” 不用他提醒,脚下的大地已开始剧烈震颤,平整的黑曜石地面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口子,灼热的地风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自头顶传来! 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裹挟着万钧之势,脱离穹顶,不偏不倚,正好朝着萧临与顾云溪的头顶轰然砸落! 那巨石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萧临想也未想,便将顾云溪死死按入怀中,同时逆转内力,准备用自己的脊背,硬抗这雷霆一击! 他会重伤! 甚至会死! 但他不能让她有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一道身影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裹挟着决绝的风,狠狠撞在萧临的侧身! 是沈昭! “陛下!” 那一声嘶吼,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巨大的推力让萧临抱着顾云溪踉跄着扑向一旁,堪堪避开了巨石的核心落点。 而沈昭,却因这舍命一推,再也来不及抽身! “噗——!” 巨石轰然落地! 那不是闷响,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闷响,混杂着血肉被碾压的黏腻声! 沈昭的半边身躯,连同那条悍勇的腿,被巨石死死钉在地上,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扭曲着,温热的血泊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像一朵在绝望中盛开的红莲。 “沈昭!” 萧临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滔天的怒火竟在这一刻诡异地凝固了。 他只是死死地看着那摊血肉模糊,看着那个从小便相识,喊他“殿下”的少年,变成了一具破碎的尸体。 白夜却在此时,发出一声畅快至极的大笑! 机会! 萧临回首的瞬间,便是他唯一的破绽! 白夜的身形如一道青烟,无视了所有混乱,以毕生最快的速度,一把抓向那颗因无人争夺而静静悬浮在空中的血色“龙心”! “陛下!别管我!走!拿着龙脉图走!” 沈昭痛得脸色煞白,浑身痉挛,却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萧临嘶吼。 他看着白夜的动作,目眦欲裂,猛地从腰间拔出佩刀,用尽全力,掷向白夜的后心! 那把追随他多年的长刀,寒芒一闪,向白夜刺去! 然而,白夜只是轻蔑地一侧身,便轻易避开了这强弩之末的一掷。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颗温热的、活物般的血色宝石! 到手了! 白夜夺得龙心,脸上浮现出夙愿得偿的癫狂笑意。 他不再有半分恋战,转身几个闪烁,便选定了一条正在坍塌、却离他最近的通道,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身影瞬间被无尽的黑暗与滚石吞没。 “砰!” 萧临一脚踢在压住沈昭的巨石之上,狂暴的内力瞬间将那巨石震成无数碎块! 他颤抖着手,一把将已经昏死过去的沈昭从血泊中捞起,探向他的鼻息。 还有气,却微弱如线,随时都会断绝。 “撑住!” 萧临嘶吼着,将一股股精纯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渡入沈昭体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生机在指尖流逝,什么也抓不住。 他乃九五之尊,他可定人生死,可此刻,他连自己兄弟的命都留不住! 巨大的无力感,化作最锋利的刀,凌迟着他的帝王尊严! 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刺痛了顾云溪的双眼。 沈昭舍命相救的决绝,萧临此刻的无助与崩溃,都化作滚烫的岩浆,在她胸膛里灼烧! 那刚刚觉醒的力量,被这股极致的痛苦与愧疚狠狠撕扯、碾碎! “轰隆隆……” 地宫的崩塌还在继续,巨大的石块不断砸落,他们来时的那条甬道入口,已被数块巨石彻底堵死! 唯一的出口,断了! 残存的几名影卫背靠着背,围在萧临周围,用血肉之躯,抵挡着四面八方飞溅的碎石。 “陛下!没有路了!” 一名影卫绝望地喊道。 前有随时可能去而复返的疯子,后无退路,头顶是不断塌陷的死亡天幕,怀中是命悬一线的兄弟! 萧临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兄弟,环顾这片正在沦为坟场的炼狱。 怎么办? 难道今日,真的要君臣同葬于此? 就在这无边绝望之中,那只被他紧紧攥住的、冰冷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顾云溪挣脱开他,踉跄地站起。 她的脸色惨白,双目却被那股撕裂神魂的剧痛,逼出了一点骇人的微光。 她的视线,穿透了纷乱的落石,穿透了破碎的玉台,看到了一个常人无法窥见的、被阵法掩盖的虚空! 那不是幻觉! 是沈昭用他破碎的血肉,在她撕裂的神魂上,强行刻下的…… 求生之路! 她抬起手,穿过纷落的碎石,指向那片被所有人忽略的废墟,声音沙哑却石破天惊:“不。” “还有一条路。” “祭台之下……是空的!” “那才是守陵人唯一的……归途!” 第六十九章 冰棺藏母,他竟一直在骗我? 耳膜嗡鸣,碎石如雨,萧临放下怀中气若游丝的沈昭,血红的凤眸中倒映着不断崩塌的穹顶。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第一次将这位九五之尊彻底淹没。 来路已断,四面皆是坟墓。 他内力再次鼓荡,便要拼着经脉寸断,去强行轰开身后那堵死来路的巨石! “没用的!” 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他因催动内力而暴起的筋脉。 是顾云溪。 她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身侧,那张失尽血色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燃烧神魂换来的、近乎可怕的冷静。 “这里是皇陵核心,” 她迎着他暴戾不解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墙体以天外陨铁混合浇筑,你就算拼到油尽灯枯,也只能在上面留下一个拳印!” 她的镇定,强行压下了萧临与幸存影卫心中翻涌的狂乱与悲怆。 在这君臣同葬的绝境,她竟成了唯一的主心骨! 萧临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不再只有清冷,反而燃着一点幽深微光的眸子,第一次,竟无从反驳。 顾云溪不再多言。 她把沈昭的惨状在脑子里过一遍,她知道这力量不是白来的,是用兄弟的命换的! 这是代价,也是成长! 那画面在她识海中反复展示,逼迫着她,强行让她去“听”——不再是听人心,而是听这座坟墓的垂死挣扎! 听混乱的气流尖啸,听崩裂的地脉发出痛苦的呻吟! 在她的感知里,整个世界都变了。 坚固的墙壁,是凝滞的死气。 狂暴的落石,是混乱的煞气。 而萧临身上,是愤怒而精纯的金色龙气。 地宫之内,所有的“气”都因崩塌而狂乱冲撞,唯有一处…… 在白玉祭台的废墟之下,有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气流,如同一条求生的细线,穿透了所有的混乱,朝着未知的深处,缓缓流淌。 那里,有风! 那里,就是生路! “跟我来!” 顾云溪猛地睁眼,眸中精光一闪,她一把拉住萧临的手臂,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最危险的废墟冲去! “陛下!” 影卫骇然失色。 萧临却在被她拉动的一瞬,做出了选择。 他将沈昭死死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反扣住顾云溪的手腕,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片死亡落石区! “轰!” 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在他背上,龙袍瞬间撕裂,鲜血浸染而出! 他闷哼一声,脚步却未停,竟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生生撞开一条求生之路! 呛人的尘土灌入喉咙,碎石划破脸颊,耳中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影卫的惨叫! 顾云溪在那片废墟前停下。 她看着眼前一堵看似与别处无异的墙壁,松开了萧临。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伸出颤抖的手,无视了锋利的碎石,在那布满灰尘的墙壁上,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或轻或重地,接连按下了七块砖石。 那顺序,那节奏,仿佛一曲来自远古的歌谣。 “咔——嚓——”一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自墙壁内部响起! 眼前那堵坚不可摧的石壁,竟从中裂开,缓缓向两侧退去,露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通往无尽黑暗的狭窄密道! “走!” 顾云溪低喝。 幸存的影卫立刻护着萧临与沈昭,鱼贯而入。 当所有人都进入密道后,顾云溪却停在了入口。 她回望身后那片正在被巨石与黑暗彻底吞噬的承天殿,眼中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回身,从发间拔下那支曾刺破自己指尖的凤钗,对着石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巧劲,狠狠刺入,再猛地一绞!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 萧临猛地回头,只见顾云溪抽回凤钗,而那扇开启的石门,竟在一阵“轰隆”巨响中,再次合拢! 但这一次,是从内部锁死! 密道内,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你……” 萧临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白夜若想追来,” 顾云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冰冷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戾,“就让他也尝尝,被困死在这里的滋味。” 反将一军! 她不再是被动逃跑的羔羊,而是主动设局,将这皇陵,化为囚禁恶狼的陷阱! 震撼。 这股情绪对帝王而言,是陌生的,更是危险的。 他看着黑暗中那道决绝的纤细身影,那股曾因被她掌控而滋生的屈辱,此刻竟被一种更为陌生的、混杂着惊艳与忌惮的狂潮所取代。 他那把锋利无匹的刀,正以他从未设想过的姿态,在他面前,为自己戴上了冠冕。 密道狭窄而冗长,脚下是向下倾斜的台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干燥的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中,终于透出了一点微光。 出口到了。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当他们走出密道的瞬间,却齐齐愣住了。 眼前,并非逃出生天的出口,而是一间小小的、约莫只有寻常书房大小的圆形石室。 石室空旷,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寒意,从石室的正中央弥漫开来。 在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口棺。 一口由整块不知名的寒冰雕琢而成的晶莹棺椁。 它通体透明,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晕,将整间石室照得如同冰雪世界。 而就在那口冰棺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绣着浴火凤凰的华美宫装,容貌绝美,神态安详的女子。 她仿佛只是睡着了,肌肤在寒气的笼罩下依旧温润如玉,连乌黑的睫毛都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在她的身侧,还静静地放着一卷以明黄色丝线密封,盖着私印的卷轴。 萧临的目光落在那女子的脸上,眉头轻轻的蹙了蹙。 那张脸,与顾云溪,竟有七分相似! 而顾云溪,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愣在原地! 几息后,她踉跄着上前,双手抚上冰冷的棺壁,身体因巨大的冲击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像是被冰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有胸腔在无声地剧烈起伏。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出现在她梦中画卷上,刻入她灵魂深处的脸…… 是她。 是她的母亲,知画! 那个为了让她活下去,不惜叛逃,最终死于追杀的女人!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早已化为一抔黄土了吗?! 就在顾云溪神魂欲裂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卷与母亲一同躺在冰棺中的明黄卷轴。 那上面盖着的,不是前朝的印章,不是守陵人的图腾。 而是一方她再熟悉不过的印玺——“奉天承运,皇帝信宝”。 那是萧临登基之后,亲手启用的,独属于他这位大周之君的……传国玉玺之印! 那方“奉天承运,皇帝信宝”的印玺,映入顾云溪眼中!浇熄了她心中所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刚刚燃起的希望!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那他之前所有的震惊、暴怒、甚至是不惜以血肉之躯相护…… 全都是一场天衣无缝的伪装?! 那我算什么? 一个他用来看管母亲尸身的棋子? 他护着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具藏着秘密、随时可以献祭的身体?! 这念头,比白夜的阴谋更恶毒,比皇陵的崩塌更致命! 它在她脑海中,将那一点点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信任,连同她自己,变成了最荒唐、最可笑的笑话! 第七十章 冰棺遗书,圣女觉醒!京城危! 那一方刺目的帝印,狠狠刺入顾云溪的眼睛,冻结了她的血液! 怀疑的毒藤,在这一刻疯狂滋长,将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缠绕得密不透风。 他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 所以,他带她来皇陵,不是为了所谓的“龙脉图”,而是为了这间密室,为了这口冰棺! 那一路上的生死与共,那奋不顾身的舍命相护…… 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一场天衣无缝、演给所有人看的滑稽戏码! “呵……” 顾云溪发出一声破碎的、自嘲的低笑。 她踉跄后退,扶着冰冷棺椁的手,无力地滑落。 那股刚刚觉醒的、能窥见人心的力量,此刻反成了最恶毒的嘲讽。 她以为自己看穿了人心,却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棋盘上,一枚被蒙在鼓里的可悲棋子。 “顾云溪!” 萧临见她神情不对,心头一紧,上前一步便要扶她。 “别碰我!” 顾云溪猛地挥开他的手,那双一度燃起光亮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封三尺的死寂与一道将他彻底隔绝的屏障。 她的动作,她的眼神,像一道深渊,横亘在两人之间。 萧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喉头滚动,那双染着血与尘的凤眸中,翻涌着他自己也无法言喻的痛与暴怒。 他可以承受敌人的万千算计,可以面对君臣同葬的绝境,却唯独无法承受,她此刻的眼神。 那是一种,将他彻底推开,划入敌阵的眼神。 僵持中,那卷躺在冰棺内的明黄卷轴,吸引了萧临的注意。 他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强迫自己冷静。 他探手,以内力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轴从冰棺中吸出。 卷轴入手,一股熟悉的墨香传来。 封口处,除了他那方“皇帝信宝”的私印,还有一行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小字。 萧临呆住。 他没有打开,而是将那卷轴,递到了顾云溪面前。 他的声音,因压抑而嘶哑得厉害:“朕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此处。但朕认得,这上面的字迹,是你母亲知画亲笔。”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 “卷轴上写着——‘吾女云溪,亲启’。” “吾女云溪,亲启!” 听到这六个字顾云溪抬起头,死死盯着那行字。 是母亲的笔迹,是她临摹了无数遍,早已刻入骨血的笔迹! 这不是萧临的阴谋,而是母亲留给她的…… 遗书! 顾云溪颤抖着,近乎抢夺般地从萧临手中夺过卷轴。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好几次都无法解开那根明黄的丝线。 萧临默默看着,没有催促,只是将怀中昏迷的沈昭交给身旁的影卫,自己则退后一步,为她守住这方寸之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终于,丝线解开。 卷轴,缓缓展开。 熟悉的墨香扑面而来,那娟秀的字迹,却带着一种泣血的决绝。 “云溪,吾儿,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娘,应已魂归离恨天。勿悲,勿痛。此乃我守陵人圣女的宿命,亦是我身为母亲,为你铺下的,最后一条生路。” “你定在疑惑自己的身世,疑惑那颗让你痛苦不堪的‘龙心’。孩子,你听好,这并非诅咒,而是我族最神圣的传承。” “守陵一族的圣女,生来便与常人不同。我们的心脏,被称为‘龙心’,是守护龙脉的‘器’,亦是传承我族秘术的‘钥’。而你我母女,是百年不遇的‘双生龙心’。你为阳,我为阴。” 顾云溪浑身剧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像是能感觉到那颗不同寻常的心脏正在与母亲的文字共鸣。 “阳心,主生机,能护你百脉安泰,平安长大,更能让你在生死关头,窥见未来一隅;阴心,主权能,能驭使龙脉之气,掌控皇陵所有机括。当年,我带着阴心,以‘知画’之名入宫,只为寻回被先帝从皇陵中窃走的那半卷‘龙脉图’。待你出生后,我将阳心给了尚在襁褓的你,便是希望你能摆脱宿命,像个寻常女子般,过完此生” 窃走? 不是献上? 顾云溪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守陵人与皇族的关系,早已不是壁画上描绘的那般和谐! “我原以为,先帝只是贪图龙脉图之力。直到我入宫,才发现一个更可怕的秘密。真正觊觎龙脉图的,并非萧氏皇族,而是潜伏在先帝身边,深受其信任的钦天监监正——魏长渊!” 魏长渊! 这个名字,在顾云溪脑中不断的重复,将白夜、天机阁、守陵人的叛乱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血腥的线! “此人,正是当年被驱逐的天机阁叛徒之后!他假借观星卜卦之名,蛊惑先帝,暗中与白夜的父亲里应外合,不仅窃走了那半卷图,更用一种名为‘蚀心蛊’的奇毒,侵蚀了我的阴心。他要的,不只是图,更是我的命,我的‘龙心’!” “我毒发身亡前,耗尽阴心最后的力量,做了三件事。” “第一,我将自己冰封于此,以待你来。这口冰棺,能保我肉身不腐,更能压制魏长渊留在我体内的‘蚀心蛊’,不让它彻底消散。此蛊,便是他叛国的铁证!” “第二,我启动了这间守陵人最终的避难密室,将它与先帝为自己修建的疑冢相连。那卷轴上的帝印,是我从小皇帝书房盗来,用以迷惑外人,让所有人都以为,这里只是皇家的一处普通密藏,从而保你我母女最后的安宁。” “第三,我留下了这封信。孩子,当你读到这里,你体内的阳心,应已觉醒。它会指引你,找到我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 信,到此为止。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解开! 母亲不是死于追杀,而是死于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萧临不是骗她,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 真正的敌人,那个隐藏在幕后,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黑手,是当朝的钦天监监正,魏长渊! “噗——”一口压抑许久的逆血,从顾云溪口中喷出,鲜红的血珠溅落在冰冷的棺椁之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凄艳而决绝。 那不是伤,而是郁结于心的悲、恨、与滔天杀意! 原来,她不是祭品。 母亲为她逆天改命,将生的希望给了她,自己则饮下了所有的苦与毒。 “娘……” 顾云溪抚着冰棺,泪如雨下,那声压抑了十几年的呼唤,终于冲破喉咙。 她没有沉溺于悲伤。 母亲的遗志,母亲的血仇,在这一刻,化作了她必须扛起的宿命! 她擦干眼泪,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亮得惊人。 她按照信中最后模糊的指引,将手探向冰棺的正下方。 那里,有一个与棺底完美契合的凹槽。 她将手伸入,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她用力,将其取出。 那是一枚通体由暖玉雕琢,浴火重生的凤形印章! ——圣女印! 持此印,可见天下守陵人! 就在顾云溪的手,握住那枚凤形印章的瞬间——没有“嗡”的声响,而是一场无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酷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自她喉中撕裂而出! 顾云溪猛地松手,印章坠地,她自己也随之瘫软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双目翻白,七窍之中,竟渗出缕缕血丝! 萧临大惊失色,箭步上前便要去扶,却被一股无形的、冰冷至极的力量狠狠弹开,撞在坚硬的石壁上! 本已重伤的萧临,顾不上震荡的内腑,再次催动全身内力,化作一道金色的残影,又一次冲了上去! 可那道屏障坚不可摧,他被再次弹回! “滚开!”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自他喉中迸发,那不是帝王的怒吼,而是野兽的悲鸣! 他眼睁睁看着她七窍渗血,看着她痛苦到几乎要撕裂自己,那股滔天的无力感与疯狂的杀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轰!” 他转身,一拳狠狠砸在身后的石壁上! 坚硬的陨铁石壁应声龟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碎石飞溅! 可这毁天灭地的一拳,却无法撼动那道无形的屏障分毫! 他这位九五之尊,第一次尝到了何为真正的绝望。 他救不了她,也救不了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陛下,沈将军他……快撑不住了!” 一名影卫看着怀中面如金纸、气息已断断续续的沈昭,绝望地喊道。 这声呼喊,如同一盆冰水,将萧临从毁灭一切的狂怒中瞬间拉回! 他猩红着眼转身,一把推开那名影卫,半跪在地,将手掌按在沈昭血肉模糊的胸口,不计代价地将自己那股至刚至阳的帝王龙气,源源不断地渡入他体内。 他撼动不了那道神圣的屏障,但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而此时,在顾云溪的神魂之中,数百年累积的血与泪,化作了奔腾的洪流,野蛮地冲刷着她的一切! 她看见了! 她看见第一代圣女,在烈火中被活活剜出心脏,那灼烧皮肉的痛楚,烙印在她的身上! 她看见一个又一个先辈,为了守护龙脉,耗尽生命,身体化为石像,那生机被抽干的冰冷,冻结了她的骨髓! 她看见无数的背叛、追杀、与临终前的不甘,那些绝望的眼神,在她的脑海中重叠,最终都汇成了一双眼睛——她母亲知画的眼睛! 那不是传承! 那是诅咒! 是历代圣女用尸骨堆砌的王座,而她,是最后一个继承者! 上古的阵法,失传的秘术,观星驭气的法门…… 所有的知识,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如同最恶毒的烙铁,被强行焊进她的灵魂深处! 终于,当那撕裂般的痛苦稍稍平息,一幅巨大的舆图在她脑海中轰然展开,其上星罗棋布的,不再是冰冷的红点,而是一个个燃烧着忠诚火焰的魂灯,那是散落在大周各处,依旧等待着圣女召唤的守陵人部族! 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在她接收这庞大传承的同时,整间小小的石室,发生了惊天异变! 石壁之上,那些早已黯淡的古老符文,被圣女印的气息瞬间点亮,绽放出璀璨至极的青色光芒! 光芒交织,在他们面前的墙壁上,缓缓勾勒出一扇由光构成的门! 一条通往外界,通往人间的路,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 萧临与幸存的影卫,被这神迹般的一幕,震惊在原地。 可顾云溪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在那传承记忆的洪流尽头,她被迫窥见了一角破碎而不祥的未来——那是一片血色的、没有星辰的夜空,唯有一颗本该在天穹之顶璀璨夺目的紫微帝星,正拖着长长的焰尾,轰然坠落,最终熄灭于无尽的黑暗! 紧接着,画面扭曲,她“看”到了那座冰冷空旷的金銮殿。 御座之上,空无一人,却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通体漆黑的毒蛇! 那毒蛇缓缓昂起头,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竖瞳,仿佛穿透了时空,死死地盯住了她!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低沉的、带着无上权柄与嘲弄的笑声,在她的神魂深处轰然响起。 她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但她的血脉,她的灵魂,都在尖叫着一个名字——魏长渊! 皇陵,乃国运之基石。 皇陵大动,帝星黯淡,此乃天下易主之兆! 白夜布下的那份“皇帝驾崩”的假消息,只是点燃火药的引线! 太后余党,宗室亲王,以及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魏长渊…… 他们要的不是动乱,而是篡位! 顾云溪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圣女印,目光穿透了光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即将被战火与阴谋吞噬的紫禁城。 她转头,看向身侧那个同样望着光门,眸中杀意沸腾的男人,声音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萧临,我们得立刻回去。”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吐出那个足以让他疯狂的未来:“有人,要坐你的龙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