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王爷带崽退婚?我偏要嫁!》 第1章 重生未婚夫带崽归京时 大鄷四十六年,又是清明。 北邙山上雨后气清,灰石板墓碑被擦拭得不染灰尘。 “父亲,我们祭拜过温伯父了。” 三道男女音从鄷彻身后响起,他只看着墓碑,“你们都成婚了,不必陪我,各回各家,好生过日子。” 待只剩鄷彻,他理好衣摆盖住伤腿,跪在墓前。 这是高枝化为魂魄跟随鄷彻的第十年。 第一次见他跪在她墓前。 说来,高枝和这人的关系,一句话能说清。 自少时相识,多年同窗死对头到定婚、解除婚约,另嫁他人,而后不相往来。 细算起来,他已三十有五,不似少时意气风发,英俊面庞沾染十年风雨晦涩,两鬓早上花白,唯那双深邃的眼,同她少时所见一般无二。 她死都没想到,鄷彻会祭拜她十年。 “高枝,你挺狠。” 高枝一愣,见那双长眸浮现红意,盯着的始终是墓碑。 并非墓碑后的她。 “竟一次…都不来梦中见我。” 鄷彻抿直唇线,“真以为,我能记得你这样久?” 高枝嘁了声。 恩爱眷侣怕都比不得他上坟勤。 果真是仇敌记千年。 “还真能。” 男人自嘲中夹着哽咽,叫高枝睁大了眼。 “若能忘了你,就好了。” 鄷彻语气很淡,泪无声滑落,“阿枝,你很恨我吧,不然怎会得知我活着时,义无反顾同我割袍断婚,嫁入东宫。” 高枝顿了下。 的确。 到死,她都恨着鄷彻。 他们算是青梅竹马,老怀安王死前,请求圣上定下这桩婚事,在她眼中,已是未婚夫的鄷彻成婚前忽然出征。 世人笑话,是鄷彻嫌弃她整日里和男人一样念书习武,甘心打仗,也不愿同她成婚。 她不信。 等了他整整五年。 仗打到第四年,险些被敌方夺了要地,鄷彻失踪整整一年,百姓说他逃跑或当了卖国贼。 她也不信。 终于第五年,鄷彻归京,可回的不止他,还有他同别人生的三个子女,最大的八岁,小的才五岁。 她听他亲口承认,三个孩子是他骨血。 她是将军府独女,被娇养长大,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同他割袍断婚。 而后,便答应了太子提亲,嫁入东宫。 可叹她命运多舛,太子亦非良人,被先帝罢黜后起兵谋反,最后落败下狱,她被骗,喝下了太子的心肝良娣送来的毒酒。 等再睁眼已成魂魄,跟随鄷彻十年。 “你该恨我,等了我那些年,听说我和旁人生儿育女,该多委屈。” 鄷彻抚着墓碑,“可我怎会负你。” 高枝一惊。 他这话何意? “还记得温禾吗?” 鄷彻遥望另一座小山丘,“每年我先拜他,再来见你,阿枝,记得咱们同窗时,温禾常和我们一起。” 温禾是他们同窗,比他们年长几岁,很照顾他们。 高枝听到这,有种不好的预感。 “三个孩子,都是他的骨血。” 鄷彻指尖摩挲过碑上‘挚友高枝之墓’几个字。 高枝不敢置信。 若都是温禾的孩子,那为何…… “你该要想,我为何当年不告诉你吧?” 鄷彻:“温禾的心上人,是获罪潜逃至太原府的辽人,鄷国不可与外通婚,温禾和她有了孩子,温家世家大族,更不能容。” 高枝捂住嘴。 “我领兵出征,是因唯有答应此事,父亲才肯请官家赐婚, 我和温大哥一同出征,可他为保护我而死,嫂子不肯独活,随他而去, 三个孩子身上淌着辽人血脉,若我不认他们是我骨肉,他们活不下去。” 鄷彻将腰间酒壶打开,饮了几口。 “再者,我当时被朱文断了腿,是个残废,归京前听说你心宜太子, 我一个罪名缠身的残废,怎配得上你。” 高枝记得自己明明死了,为何胸膛内还会有钻心痛楚。 她死后,亲眼瞧着鄷彻像变了个人,将偏爱良娣的太子折磨死,把毒死她的良娣做成人彘。 所有欺负过她的人,都被他收拾得一干二净。 她被丢到乱葬岗的尸身,经过一场大雨,泡得浮肿发烂。 连高枝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 鄷彻却毫不嫌弃,费尽心思替她打扮,像对待一件绝世珍宝,细心帮她编生前最喜欢的辫子式样,上妆更衣,最后下葬。 包括因太子被牵连的高家人,都由他一一经手操办丧仪,选定陵墓。 高枝起初免不得猜,鄷彻待她有情。 可琐事处理过罢,鄷彻恢复正常,专心养孩子,料理朝政,过平淡无奇的日子,甚至没为她掉一滴眼泪。 十年间,除了固定的祭拜,他的生活里完全没她。 她想,大抵是温禾的墓也在附近,所以顺便过来奚落奚落她这个瞎了眼选错郎婿的前未婚妻。 直至此刻…才大梦初醒。 “阿枝。” 鄷彻将酒一饮而尽,抚上脖颈挂的墨绳玉坠,“你说若当年咱们成婚了,孩子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大了。” 高枝一怔。 男人嘴角开始渗出鲜血。 她察觉不对,忙呼唤对方的名字,却阻不了对方眼神光渐渐涣散。 “原来你当年喝的毒这样烈。” “阿枝,你疼不疼啊……” “让你等了我十年,很抱歉。” “恨我也罢,这样,你才能记得住我……” “阿枝,我这就来陪你了。” 鄷彻眼底最后一丝眷恋消散,高枝刚抚过人冰凉指尖,就被玉坠吸住,意识全被吞没。 - “裤子脱了。” 冰凉粗糙的手掌顶开高枝的大腿。 “好歹是辅国大将军的独女,何至于被这样羞辱。” “毕竟传言说高姑娘等了怀安王五年,是早和他暗度陈仓,所以不敢轻易解除婚约,怕人发现贞洁已失。” 高枝猛然睁开眼,将在她下身的手抓住。 “谁?” 朱嬷嬷刻薄老脸出现在眼前时,高枝都懵了。 鄷彻不是将这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剥皮抽筋喂了狗吗? 怎么还活着? “咳…高姑娘。” 朱嬷嬷挺直后背,“奴是皇后的人,此番过来,是听从娘娘的意思,确保东宫女主人的贞洁, 既然姑娘愿入东宫,难道要让太子在您和皇后间左右为难吗?” 皇后确保贞洁、嫁入东宫…… 她这是…重生了? “怀安王回来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人被朱文堵在城门口,说是要替高姑娘报仇,废了怀安王。” 高枝心头警铃大作。 没错。 那时她听说鄷彻在外和别人生子,赌气答应嫁给太子,来东宫也是应太子邀约,没想到皇后派人来验她身。 正是这日,鄷彻回京,被朱文在城门口废了腿,此后只能坐轮椅上,再无法像少时那般策马扬鞭。 就算后来经她外祖父诊治,也只能一瘸一拐。 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朱文,是太子表弟,表面上说替她报仇,实则是报当年在书院时险被鄷彻弄瞎了眼的私仇。 高枝不愿重蹈覆辙,理好衣物狂奔而出。 朱嬷嬷被高枝一脚蹬倒在地,捶地板,“都说武将之女娶不得,果真是个泼妇。” 高枝冲出东宫,婢女蝉衣拽着马,“姑娘,您怎么出来了?这才两盏茶功夫不到呢,您没见太子?” 早两日,传言怀安王带三个孩子回京,自家姑娘气得要命,恰好太子登门求娶,说了好一番情话,姑娘这才赌气,答应了太子。 不过蝉衣总觉得,印象中那霁月光风的小王爷不是这种人。 “去城门口。” 高枝出身将军府,武功一等一的好,身边的蝉衣、百合都是武婢,很快跟上她。 巍峨城墙下,旧得稍显破败的马车外,一矮胖华服年轻人领着二十余个小厮阻拦。 “卖国贼还敢回京?” “同辽人一战,若非我爹出战援救,大鄷早就败了。” 年轻人用皮鞭抽地,吓得车内三个孩子齐齐抖了抖。 “爹爹,外头那大胖猪比汀儿还胖。” 温汀一张肉包脸瑟瑟发抖,“汀儿不抗揍。” 温榆看向靠着木床的父亲,俊俏年轻的一张脸,因多日刺杀逃命,已有些灰白,黯淡的眼在听见温汀的话时,恢复了几分光彩。 “汀儿不怕。” 这话是温榆说的,她强装镇定,抱住弟弟,“父亲在,他们不敢。” “是。” 老大温言才八岁,将弟妹拢在怀里,“有父亲和哥哥在,我们会保护你们。” “主子。” 暗卫苍术撩开车帘,看向鄷彻,“那死肥猪拦车,说什么替咱王妃报仇。” “为啥要替娘亲报仇呀。” 温汀早就知道父亲有个未过门的妻子,正满心欢喜要见素未谋面的母亲,听到苍术叔父的话,耷拉着小脸,“我啥时候才能见到娘亲?” “汀儿别乱说。” 温榆捂住温汀的嘴,“父亲还没和高姑娘成婚,咱们不是还听说高姑娘喜欢太子嘛……” “温榆。” 鄷彻这一声古井无波,温榆自觉闭嘴。 “苍术,保护好公子和姑娘。” 鄷彻强撑着要站起来,被苍术制止,“您骨头才养好一些,不记得大夫说过了?再受伤,您的腿就废了。” 温言扶住鄷彻,“父亲为何不让苍术叔父收拾他们?” 第2章 带他回家 “谁敢动他们爷儿几个,我跟他没完。” 高枝抬手,蝉衣将日魂剑抛来,一气呵成,长剑归鞘。 鄷彻手指蜷缩,定定地望着梦中才能见着的倩影,将她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看得清楚。 与自己的记忆,是否还一样。 【瘦了……】 高枝听到鄷彻的声音,下意识转头,对上人漆黑深邃的瞳仁。 不是三十五岁的鄷彻。 这一年,他刚回京,还只二十二。 鬓边未生白发,眼底不含霜寒。 年轻好看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她才对重生有了真实感。 “高姑娘,你不是答应和我表兄成婚?” 朱文咽了口唾沫,指着鄷彻,“鄷彻都背着你在外头生了几个崽子了,你还要他不成?” 鄷彻眸子颤动,似是因这话受到了伤害,仓皇偏开脸,不愿同她对视。 高枝一愣。 那眼中有委屈,又有心疼。 他是在替自己委屈,为她心疼? “谁说我要和太子成婚了。” 女子清音落下,鄷彻惊诧地抬起眼,眼神再度和她撞上。 “我已有未婚夫,现如今他回了,不日,我即将和他成婚。” 高枝抿唇,朝他走近。 鄷彻忙将衣摆整理好,掩去腿上的伤,强行让自己站得直些,可膝盖传来的抽搐,还是叫他脊背略弯。 再不是几年前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盾牌。 他眉眼染上几分痛色和落寞,却只能强装镇定。 前世每年他来祭拜,都用衣摆掩饰伤腿。 这一幕,刺痛了她的眼。 “真是疯了。” 朱文好不容易寻了机会,想出当年恶气,没想到被他作为借口的高枝出现,让他不好收场。 “你若还不走,明日我亲自去皇后跟前,细说说朱公子这些时日犯下的罪行。” 高枝回眼。 那是掺杂了寒凉的一双妙目。 朱文知道高枝这男人婆从不食言,恶狠狠瞪了眼鄷彻,放了句狠话,带人扬长而去。 “鄷彻。” 高枝这才回首面对年轻人,“好久不见,真是…恍如隔世。” 鄷彻躲过人的注视,“高姑娘,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但…我还带着孩子,需要回府休整,也请你先离开。” 高枝顿了下,“五年不见,你就这样着急赶我走?” “方才听你提及婚事,若我没记错,应是先前官家给你我定的婚约。” 鄷彻垂下眼,细密睫翼盖住人的情绪,“我会入宫请官家取消。” 高枝打量对方,虽说俊脸毫无情绪,可五官却紧绷着,包括身躯,都流露出僵直。 和三十五岁的鄷彻相比,现在的年轻人,演技稚嫩许多。 分明相识多年。 前世,高枝为何就半点没参透他冷面背后的无奈呢。 “你还装一下试试看呢。” 鄷彻一愣,“你说什么?” 高枝看着他,“你确定要我走?” 鄷彻偏开半边身子,是恭请人离开。 高枝跨上高马的瞬间,却听鄷彻带着委屈和不舍的颤音:【不要走!】 “?” 这声音…… 高枝回过身。 的确是鄷彻的声音。 但那语气是鄷彻这冰块脸能说出来的? 鄷彻:“待过两日,我就登门同高将军和夫人说明。” 【不想分开…明明我才刚见到你,不要退婚…为什么要喜欢太子……】 高枝惊呆了。 撞鬼了。 她分明看鄷彻嘴闭着。 可为什么他的话全冒进她耳朵里? 【好想阿枝,好想好想……】 【想抱抱阿枝。】 【阿枝怎么这样瘦了。】 【也越来越好看了……】 【难怪京城那些豺狼虎豹都想粘着阿枝。】 【明明我才是阿枝的未婚夫,为何命运待我如此不公,让我得到却又失去。】 这样直白的话,高枝目光落在人胸膛处。 该不会…是他心声吧? “娘亲——” 一道稚嫩呼唤从车内传来。 五岁幼童冒出圆圆的脑袋来,一双水眸含着星星,眼巴巴望着她,“你好漂亮哦~” 高枝又愣住。 这胖娃娃…该不是十年后给灭辽出谋划策、绝顶聪明的大功臣鄷温汀吧? “阿汀,莫要浑说。” 鄷彻冷脸训斥,耳根却染上几点粉意。 【阿汀这孩子,从小就伶俐。】 高枝:“……” 围观百姓对于狗血闹剧远比旧人重逢的戏码感兴趣,见无热闹可看,又怕得罪高家和王府,纷纷散去。 “跟我回家。” 高枝对男人道。 鄷彻眸底闪过惊色。 【阿枝…要带我回家?】 第3章 我养他,养孩子! 高枝本就无意离开,骑马只是打算带他回高家。 鄷彻身上的伤不轻。 她娘医术高明,比前世帮鄷彻治腿的外祖父还要胜上一筹,若有她,鄷彻的腿应当能好起来。 鄷彻顿了下,“我方才说过了,我……” “我听到了。” 高枝道:“怀安王不需要再重复,若不想腿废了,就趁早跟我回去,我娘会帮你医治。” “哇。” 温汀被苍术抱回去,“娘亲好飒呀。” “那可不。” 苍术想起往事,举起大拇指,“你娘亲当年在书院就是这个。” 将军府内峻宇彫墙,赫赫魏魏。 厅内气氛肃然。 “我不治。” 高枝的母亲邵氏世代学医,其父邵康乃太医局令,可若非女儿身,邵氏的名声当比父亲还要响亮。 “高枝。” 邵氏斜眼扫过角落中,低眉垂眼的男人。 “你要是有几分心气,就该和他断了才是,巴巴等了他几年,你换来了什么?” “夫人莫气。” 辅国大将军高正打量着五年未见的年轻人满身伤痕,叹了口气。 “我和鄷纭是老友,阿彻又是咱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性,你该了解些,定是有苦衷的。” 邵氏不管什么苦衷,在乎的唯有女儿受了委屈。 “你这样心疼他,自己给他找大夫就是。” 高正被噎了下,无声看向鄷彻。 “今日多有叨扰。” 鄷彻强撑着起身,对两人垂首,“辜负了高姑娘,是晚辈的错,此后……” “娘。” 高枝打断了人,径直走到邵氏跟前,耳语两句,随后邵氏的表情就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当真?” “真的。” 高枝握了握她的手,“不可乱说出去。” 邵氏相信闺女不会撒谎,看向鄷彻的眼神,又多了些复杂,“罢了,坐下,我给你看看伤。” 鄷彻一愣。 【阿枝这是说了什么?】 还不等询问,蝉衣小跑进来,对高枝说:“是太子过来了,瞧着脸色不好看。” 鄷彻下意识看向高枝。 女子脸上并未有太多情绪变动,“让他在偏厅等我,我这就过去。” 高正皱眉,“阿枝,太子原先和你说的事……” “爹放心。” 现如今朝局动荡,几个皇子明争暗斗,高家无意掺和,更不愿站边。 高枝前世也是赌气,才会答应太子提亲。 现在想想也是蠢,一口气将全家人都害了。 高正顾及鄷彻在,未曾明说,高枝却是直言。 “前两日,太子只是嘴上说说,并未过礼,我和他说清楚就是。” 偏厅和正厅相连,隔了一扇小门,高正替女儿紧张,在厅中踱步。 邵氏听得烦,“你将门打开一些,好让大家都听得清楚。” “夫人妙计。” 高正早想这样做了,如今得了夫人发话,自是比圣旨还强有力的命令。 鄷彻垂下眼睑,任邵氏检查他伤势惨重的双腿。 “今日都传开了,你当众否认和我成婚,是因鄷彻回来了?” 鄷昭的质问传入正厅。 “阿枝,你不知他在外面和旁人生了几个孩子吗?难道你甘心嫁过去当后娘?” “他如今已是残废,阿枝,我是为了你好,你已为他耽误五年,难道要将余生都耽误在他一人身上?” 邵氏一顿,面前这年轻人浑身紧绷着,五指蜷缩,微微发着颤,面色比入府时还惨白三分。 【鄷昭说得对……】 【我…一个废人,如何配得上阿枝。】 “他不是残废。” 高枝的话掷地有声。 叫鄷彻一怔。 “就算他是,我也养他,养孩子。” 后话更让鄷彻五雷轰顶般,脑子嗡嗡作响。 【阿枝…要养我?】 “那我呢?你口口声声答应要和我成婚。” “难道为了他,要负我?” 鄷昭语气加重,脚步也乱了,不知偏厅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就传来响亮的一巴掌。 邵氏还没反应过来,方才乖乖坐着任她检查伤势的男子,不顾身上的伤,犹如护犊子的母狼般狠戾冲过去。 第4章 藐视皇室,笞三十 鄷昭颊上浮现掌印,素日温润的眸底剥开似有层层偏执交织。 他不过是想抱抱她,却被她扇了一掌。 他们亦少时相识,比起那残废,他不觉哪里逊色。 “为了他,你打我?” “不是为他,是为我。” 高枝目光平静,“你跟姜透的事,我知道了。” 鄷昭一怔。 姜透,冀州州牧嫡长女,高枝前世挚友,也是送她毒酒的太子良娣。 前世误会鄷彻背叛她,鄷昭登门言述倾慕她已久,她赌气应下他的求娶,却不知这人是为将军府扶持而来。 嫁入东宫后,鄷昭不曾踏入她寝宫,任由皇后欺压她,并将姜透纳为良娣。 死前,她才知姜透早在她和太子婚前就暗度陈仓。 “你知道些什么?” 鄷昭眼神变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慌乱和黯涩。 “我什么都知道。” 她说。 鄷昭动了动唇,“我不管你误会了什么,也不管你信不信我, 但是阿枝,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姜透,我爱的只有你。” 高枝一笑置之。 鄷昭哄:“你信我好不好?只有你…呃!” 另一道高大强壮的身影冲过来狠狠给了鄷昭一拳。 就像失控野兽,鄷彻膝盖控制不住发颤,强扑到鄷昭身上,凶戾挥拳。 “你敢欺她!你敢背叛她!” 高枝想说今生还称不上背叛,可见鄷彻拳头不停歇,忙上去拦人。 “鄷彻,别打了。” 还没拦住人,一矮胖墩从天而降压在鄷昭腿上,小肉拳用力砸下。 “欺负娘亲!坏坏!” 竟是温汀冲了上来,另外两个孩子也不顾苍术阻拦跑过来。 高正暗地补了两脚,见孩子来了,将鄷昭拽起来,“太子快走吧,既招惹了姜透,就不要再登我高家,从前你说的话,我们只当没听过。” 鄷昭浑身疼得厉害,踉跄起身,视线阴狠扫过鄷彻和三个孩子,咬牙对高枝说:“阿枝,你跟他在一起会后悔的。” 高枝冷声:“滚。” 瞧人愤然离开,邵氏骂:“没想到姜透是这种贱胚子,太子更不是好东西。” 高正见女儿扶鄷彻坐下,缓了缓才问:“阿枝何时知道的?” “就这几日,百合上街时亲眼看到的。”高枝隐瞒道。 高正:“百合细心,不会看错的。” 邵氏哼了声,“方才看太子心虚那样就知是真的。” 高正看鄷彻胸膛起伏,是怒意未消。 “你还好吧?” 温榆、温言也靠近,“父亲,没事吧?” “我没事。” 瞧孩子来了,鄷彻按住怒火,对苍术道:“将孩子带下去。” “娘亲!” 高枝腿被抱住,小胖墩两眼冒星星看她,“我帮你将坏坏赶走了,你什么时候跟爹爹回家呀?” 在场人皆愣。 鄷彻蹙眉,“温汀!不可无礼。” 【阿枝方才见我打鄷昭,竟来拦我。】 【在她心里,鄷昭的确不同。】 【所以…若阿枝没发现鄷昭背叛她,恐怕也不会回头看我……】 【也是,我如今一个残废,有什么资格……】 “别胡思乱想。” 鄷昭思绪被高枝打断,茫然望着人。 “五年前你们准备成婚的物什还放在库房,倒不需要准备太多。” 高正沉思后忽然开口。 鄷彻一愣,“将军,我们的婚事暂且……” “婚事是官家定下,且方才阿枝拒绝太子,你又动手打人,若不尽早完婚,夜长梦多。” 邵氏态度转变,“万一皇后强压,非让阿枝入东宫怎么办?你耽误了阿枝这些年,就不怕耽误阿枝余生?” 后话如一柄刀刺入鄷彻心脏。 【是啊。】 【我耽误了阿枝这些年……】 【可阿枝爱的不是我,若让她嫁给我这残废,岂不也是耽误?】 “你的伤我会让徒弟去王府给你治。”邵氏开口。 高枝拉住邵氏,“娘,您不亲自治吗?他的伤……” 邵氏没好气说:“我医馆开了二十多年,徒弟早跟我医术齐平,他救不了的人,我也救不了,再说了,你急着嫁人,我也得在家准备。” 的确。 邵氏少时开医馆,收的徒弟也早是闻名京城的医科圣手,方才高枝一时着急都忘了。 “娘亲,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能和我们一起了?” 温汀拽了拽高枝的衣袖。 高枝见自家父母脸色复杂,蹲下摸温汀的头,“是呀。” 鄷彻闻言一顿。 【阿枝她……】 “阿汀。” 温榆拉住温汀,“高姑娘还未同父亲成婚,你不能乱喊。” 高枝目光落在小姑娘略不悦的脸上。 温榆似乎讨厌她…… 知前世真相,高枝已决定履行这桩婚事。 温大哥在书院时很照顾她,他的孩子,她得和鄷彻一起负责。 养孩子罢了。 她多钻研,定能以真心换真心。 - 邵氏担忧果真不假。 次日,坤宁宫便派人来请高枝。 “只怕皇后要为难姑娘。” 百合跟高枝随宫人往坤宁宫途中,没忍住发愁。 前两日才应太子入东宫,如今变卦,在城门口嚷嚷着嫁给鄷彻,还和朱文动了手。 事闹得沸沸扬扬。 光罪名,高枝都能替前世这婆母数出好几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高枝前世习惯了皇后刁难,知道对方那点路数,再者前世在官家心中始终有鄷彻一席之地。 她是鄷彻未婚妻,皇后不敢出格。 余光中,覆青织锦赤色大輦上,坐着一位华冠丽服的女人,瞧着四十余岁,风姿绰约。 “办法来了。” 高枝牵唇。 “长公主!” “怀素长公主!” 长公主近前侍女上前,正要驱赶不知来路的婢女,被怀素拦下。 “你是谁?” “奴是辅国大将军之女高枝的婢女。” 百合捧着金簪递过去,“方才我家姑娘捡到这金簪,命奴来问是不是长公主的。” 怀素只看了眼,“不是。” “那奴先退……” “等等。” 怀素皱眉,“高枝?是和阿彻定婚的高枝?” “正是。”百合点头。 “她在哪儿?”怀素问。 “姑娘被请去坤宁宫了。” 怀素一顿。 阿彻才归,连她都听到了昨日传言,皇后此番只怕问责。 “我家姑娘还说了。” 百合抬脸,“她仰慕长公主许久,望来日,能同长公主共饮一盏建安茶。” 怀素眸子颤动。 “殿下,咱们该离宫了。”侍女见高枝婢女离开,上前提醒。 怀素抬眼,“回紫宸殿。” 坤宁宫内,气氛沉肃。 高枝被人带至殿内,见上座的朱皇后和一侧年轻姑娘,白皙镶粉的小脸,远山芙蓉似般清丽眉眼,殿中回荡讨喜的绵软笑声。 “枝枝!” 姜透要起身,被妇人拽住,生出疑惑。 高枝前世便被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蒙骗至深。 信姜透说她们是挚友,信她嫁入东宫是因姜家决策,信她端来毒酒是因太子被抓,姜家要带她离京。 最后一杯酒,是离别,亦敬日后再能相逢。 那杯酒她喝得毫不犹豫。 果然,也再相逢了。 “姑母……” 姜透被拽下来。 朱皇后相貌艳丽,人到中年五官越发深邃,生出几分刻薄。 “高姑娘,本宫自以为待你算客气,同意太子娶你,可你呢,动手殴打本宫的人,竟还出尔反尔,认下怀安王的婚事来羞辱太子,和我侄儿在城门口大打出手。” 朱皇后见女子不为所动,冷声:“藐视皇室者,笞三十,朱嬷嬷。” 高枝闻言,眼前闪过些画面。 刚入东宫时,皇后还不太显现,直到姜透嫁进来,朱皇后拿她和鄷昭不圆房为由,三五日就要磋磨、羞辱她。 这笞罚是常有。 皇后知鄷昭从不去她寝宫,不担心伤势被人发现。 高枝也不是没想过向鄷昭告状。 三五次去请,却从未得到人过问。 后来也就不请了。 入东宫第一年,她身上留了不少伤,习武之人没那么矫情,直至邵氏来探望,无意瞧见她手臂的伤,追问许久,她遮掩说不慎跌倒。 等邵氏离开后,她还是没忍住哭了场。 那年她二十岁,未吃过生活的苦,不知这琼台玉阁般的东宫,是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第5章 验身 啪的一声。 荆条被人从半空中牢牢攥住。 朱嬷嬷一愣,那灵巧的手又是一拽,生生夺了过去。 殿外隐约传来脚步声,朱皇后并未注意,怒视高枝。 “你敢在本宫面前动手?” “臣女只是认为自己不该受罚,因为真正做错的,是太子。”高枝一字一顿。 姜透眸底闪过几分兴色,指尖在袖底不断摩挲,蹙眉说:“姑母别生气,枝枝……” “闭嘴。” 高枝扯动嘴角,“要说的就是你。” 姜透一滞。 “姜透,每月十五,你都在哪儿?”高枝笑眼中有止不住的寒。 姜透眼皮轻颤,“枝枝,你……” “你在鸾凤引,和太子耳鬓厮磨,好不甜蜜。” 朱皇后拍桌,“放肆!你竟敢污蔑太子?” “鸾凤引是朱文产业,是不是污蔑,皇后一查就清楚了。” “你认为本宫会信你一面之词?” 朱皇后震怒,“透儿冰清玉洁,太子正人君子,你以为你同鄷彻厮混在一起,他们便会如你们一般?” “娘娘若真想知道,很简单。” 高枝:“当日您让朱嬷嬷给我验身,现如今,您再让她给姜透验一回就是。” 每月十五在鸾凤引私会,是前世她吐血快断气时,听姜透亲口说的。 姜透面色白了些,余光已发现殿门口的三人,指尖发抖,“枝枝,我和你十年挚友,你怎能这样羞辱我?” “十年。”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 高枝看着人,“十年,我可以怀疑任何人,但我从没怀疑过你,姜透。” 姜透攥紧拳。 “一次都没有。” 高枝嘴唇动了动,半晌后说:“是我蠢,所以我付出了代价,你说我们是挚友, 那为何我能受皇后之辱,你不能?还是说…你的确做出了伤风败俗之事。” “朱嬷嬷!罚!” 皇后怒道。 姜透来不及阻拦,朱嬷嬷就一把抢过荆条,狠狠往高枝脸上抽去,力道足以能让人毁容。 高枝未闪躲分毫。 “住手!” 女人沉喝声响起之际,高枝悄然弯唇。 “啊!” 朱嬷嬷惨叫了声,捂着后腰栽倒在地。 “嬷嬷!” 朱皇后看到鄷帝时愣了下,随后看向怀素长公主推的轮椅上之人。 憎恶了小半辈子的面孔活着出现在眼前。 朱皇后脑海中闪过妇人音容笑貌,心底升腾一阵恶寒。 “臣女拜见官家、长公主。” 高枝向二人行礼,余光落在鄷彻身上。 鄷彻甩出剑鞘击倒朱嬷嬷,眸底冷戾未退,察觉高枝目光,攥椅把的手忙用衣摆盖住腿。 【阿枝看到我这模样…会不会嫌弃我?】 【她先前答应和我成婚,是没瞧见我坐轮椅,如今…应该后悔了吧……】 【不要讨厌我…不要…觉得我恶心。】 “这轮椅材质不好。” 高枝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回头我给你换好些的软木,舒服些。” 鄷彻俊脸满是怔然。 【阿枝怎么一点都不嫌弃我?】 【不,阿枝本身就很好,恐是怕我会难过才如此……】 想到这,鄷彻攥着裤腿的手轻颤。 高枝动了动唇,实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真没嫌弃他。 “皇后好大的威势,朕赐的婚事,你想换就换,太子说撬墙角就撬墙角,还派人去给高枝验身。” 鄷帝寒声:“你们母子一个比一个精彩,若非长姐过来请,朕和阿彻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朱皇后攥着手,“官家,怀安王叛国,阿昭是为替堂兄负责,才去找高家, 没想到高枝戏弄太子不说,还折辱坤宁宫的人,方才还污蔑阿昭和……” “是不是污蔑,验身就知道了。” 鄷帝:“冯真,找个嬷嬷过来。” “官家怎可听信外人之言?” 朱皇后站起来。 姜透背脊僵直,亲眼瞧着验身嬷嬷入内,一步步走向她。 第6章 我比你更能让她幸福 “父皇。” 高枝听到熟悉的男声,轻蔑牵唇。 是鄷昭快步入内,跪在鄷帝面前。 “未经传召,你为何过来。”鄷帝注视着儿子。 鄷昭垂首,“儿臣为求娶表妹而来。” 姜、朱家老一辈有姻亲,这声表妹,鄷昭从小喊到大。 昔日鄷昭尚未提亲,高枝还曾调侃过姜透,日后可要入东宫,母仪天下。 当时姜透只笑笑摇头,说和太子只有兄妹情。 兄妹情…… 她前世和太子定下婚期的半年中,姜透还和鄷昭每月缠绵。 哪有什么狗屁兄妹在床上谈情。 可笑。 “朕听说你和姜透有私情,正要验身,你就来求娶了?”鄷帝目光扫过神色惊怯的姜透。 “儿臣先前是约表妹去朱文的酒楼中吃过几回饭。”鄷昭看了眼高枝,随即道:“但从未逾矩。” 鄷帝:“只是吃了几回饭,你就要对人负责了?” “不是负责,是真心求娶,儿臣快及冠,也是时候该有人为儿臣料理东宫了。” 鄷昭说完,视线落在姜透身上,女子忙跪地,默契开口。 “还请…官家成全。” “请父皇成全。” 怀素嗤笑了声。 朱皇后都愣了,对上鄷帝深邃的眼神,肩膀跟着抖了抖。 “透儿,阿昭……” 鄷帝视线落在鄷昭身上。 “太子,朕问你一句,先前为何要去高家放话求亲?” 鄷昭垂眼,“是因怀安王同高姑娘定婚多年,然,他已失踪一年,生死未卜, 他作为儿臣的堂兄,儿臣认为该替他担下责任,所以才斗胆向高姑娘提亲。” “好一个担责。” 鄷帝眼底唯余失望。 “朕已为高枝和阿彻定下婚期,这月十五成婚,另,太子中意姜透,三月后,姜透入东宫为良娣,侍奉储君,不可生异心。” 君主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鄷昭袖底的手缓缓攥成拳,身侧姜透则松了口气,眼神悄无声息落在高枝身上。 女子唇角微扬,眼神透出几分讥讽。 倒和姜透想象中的模样不同。 “父皇,怀安王太原府一战尚有流言未清,若这般着急让高姑娘同他成婚,是否会……” 鄷昭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凌厉一巴掌便重重砸在人脸上。 “官家!” 朱皇后立即冲过来,心疼地将儿子护在怀中。 “你怎么能打昭儿?” “他不该打?” 鄷帝眼神愈发寒凉。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哪怕夫妻数十载,看见鄷帝的眼神时,朱皇后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下。 “阿彻为了大鄷忍辱负重、冲锋陷阵,他待大鄷之心忠贞,外界那些流言蜚语,朕从未相信, 整整一年,阿彻带着孩子在外漂荡,艰难躲过追杀,他已呈递证物,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鄷帝看着鄷昭,“朕,绝不允许有人污蔑忠臣良将。” “官家……” 朱皇后尚且没说完,就被怀里的鄷昭暗抓住手,却还是咽不下心底那口气。 “再有力的证据也证明不了一年前他弃城而逃的真相,太原府百万人,是臣妾兄长不计生死,这才力挽狂澜。” 鄷帝无声看着妇人,摇首道:“朕从未否定过你朱家功劳。” 朱皇后越发激动,目光落在鄷彻身上时,隐露寒芒,“可官家素来偏袒怀安王,究竟是认为他忠贞,还是对旧人念念不……” “朱氏。” 鄷帝声线趋于冰寒,凝视着妇人。 “慎言。” 朱皇后扯动嘴角,毫不遮掩憎恶地看着鄷彻。 “母后听信传言,一时妄语,还请父皇不要见怪。” 鄷昭从朱皇后怀中抽离,余光落在鄷彻身上时,只余刺骨阴寒。 “儿臣自是相信堂兄的。” 怀素推着鄷彻出殿,见年轻人俊容染上一层淡淡阴霾,心疼道:“阿彻,别将皇后说的话放心上,她疯魔数十载了。” “姑母,我知道。” 鄷彻垂首,直至余光发觉宫道尽头一点薄荷绿锦裙虚影,才抬起脸。 “既然高姑娘来了,本宫就先走了。” 怀素朝着年轻女子微微颔首。 “多谢长公主,改日臣女一定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倒免了,你们不日就要大婚,待婚后,来公主府吃顿便饭吧。” 高枝一愣,见素来高傲的长公主朝她笑了一笑:“本宫可盼着和你共饮建安茶。” 待女人离开,高枝自觉推鄷彻往宫外走。 只是座椅上的男人背脊僵直,面庞都绷紧,不敢轻易回头,也不敢随便开口。 高枝倒放松得多。 兴许是有前世十年跟随,她早习惯和鄷彻这样安静地待着。 不过算起来,这也是她重生后和他第一回单独相处。 “你今日怎么会过来?” 鄷彻:“我……” “怀安王。” 鄷昭脚步从两人身后响起,轮椅上的男人像是触发了某种警戒线,攥住高枝的手就往身前带,发寒的眼神落在来者身上。 “?” 高枝愣了下,只感受到大掌上粗粝的薄茧。 鄷昭瞧见两人相连的手,心底一沉,语气仍保持平和:“堂兄,我是来找你的。” “太子找怀安王有什么事?” 高枝:“就在这儿说吧。” “你怕我伤了他?”鄷昭目光落在她身上。 “高枝。” 鄷彻松了人手腕,轻声说:“我跟他说两句。” 高枝并未第一时间就让开。 仔细思忖,方才鄷帝才表明站在鄷彻这边的立场。 鄷昭不敢动他。 “别走远。” 高枝瞧着鄷昭推鄷彻进御花园假山下,同她隔开了一些距离。 “本以为你早成了白骨一具,带着那几个拖油瓶,竟还能爬回京城,真让孤佩服啊。” 鄷昭扯唇,昨日挨了这人数拳,嘴角好似撕裂开般剧痛,入宫前让人粉饰了一般,才没让人发觉。 “方才父皇站在你那边,是不是很得意?” “鄷彻,孤以为你心里该有数的,不管这些年父皇如何偏爱你,不管外人如何说,孤才是唯一的太子。” 鄷昭倾下身,在他耳边说。 “阿枝重情义,不然你以为,她为何要放弃孤,选择你这样一个残废?” 鄷彻古井无波的面色终于在听见高枝名字时稍变。 “她是可怜你啊。” 鄷昭眯起眼来,“鄷彻,若我是你,可不会这般无耻地利用她的善心,霸占她本该坦荡无阻的余生, 她那么好,凭何要陪你入阿鼻?” 鄷彻攥紧轮椅把手。 高枝武功高,特意走近了些,便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彻底。 “像你这样一个…废物。” 鄷昭没忍住嗤笑出声:“配得上阿枝?鄷彻,还以为自己少时风光无两的小王爷? 若那时,你站在阿枝身旁,我还无话可说,可鄷彻,你如今…站得起来吗?” 高枝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只是下一瞬,男人回答叫她止住脚步。 “我是配不上她。” 鄷彻竟是坦然承认,漆黑瞳仁内流转的情绪除平静外,还有一层极淡的冷冽。 “可鄷昭,背叛她的人,更没资格指责他人,我是不够好。” 鄷彻掷地有声:“但我比你好,我远远比你,更能让她幸福。” 高枝一愣。 鄷昭不知是不是被这话刺激到了,先是讥诮发笑,而后神色陷入一阵极致阴寒中。 “鄷昭,配不上我的人是你。” 高枝走过来。 “阿枝说这话,是想让我伤心吗?” 鄷昭趋步靠近,却被一只手从中拦截。 鄷彻,挡在了她面前。 “阿枝,我方才在殿中求父皇赐婚,让你伤心了吗?”鄷昭看着她。 高枝恨不得啐他一口,骂他一句想得真多。 可很快,轮椅上的男人也转过来,用一种极小心又破碎的眼神,盯着她。 像是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阿枝…为他伤心了吗?】 在小狗面前,主人不能这样没有修养。 “阿枝,我知道你气我,但事情并非你想象中那般,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 鄷昭意有所指,“不要因一时之气,做出后悔终生的决定。” 高枝现在是真想骂娘了,奈何鄷昭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等她开口,人就已离开御花园。 “咱们回去吧。” 这次是鄷彻先开口。 高枝推着人往外走,“鄷彻,我没有因鄷昭而伤心。” 鄷彻愣了下,“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我婚期不到七日,我不该向你解释吗?” 【果然…只是因为要成婚了,所以阿枝才勉为其难哄哄我。】 “我没哄你。” 高枝叹了口气。 鄷彻也不知有没有相信,轻轻嗯了声。 “鄷彻。” 男人回首,余光落在她脸上,毫无遗漏地扫过她五官和面部每一个结构。 第7章 逼她下跪 听见高枝这骂声,鄷彻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大鄷二十六年那场大雪。 * 大鄷许多年不曾有这样一场大雪,岁暮天寒,高家马车驶入潭洲城后直登岳麓山,半山腰上却因积雪停滞。 “烦死了,这雪怎下个不停。” 彼时高枝方十二岁,学着小郎君束发着青白衫,如今裹在邵氏给她准备的厚狐裘中,只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 “今年书院真是奇怪,挑在年底入学,也不知能不能回去过年。” 蝉衣和百合都做书童打扮,一个下车打探情况,剩下一个将箱底棉絮翻出来裹在高枝身上。 “姑娘哪受过这种苦。” “是公子。” 高枝戳了下蝉衣额头,“我是京城高将军府上远亲,托高家福,才能入岳麓书院念书。” “公子。” 百合撩开车帘,仔细着没让寒风灌进来,“小的去打听过,积雪太深,前头堵了好些马车, 不过怀安王府的马车也在前头,比咱家马车高大许多,应能顺利上山。” 高枝想起幼时逢年过节总能瞧见的冷峻脸庞,撇嘴,“积雪总会消融,书院定会派人援助,求他做什么。” 蝉衣给百合使了个眼色,“去年除夕,咱姑娘给小王爷夹了一筷子饺子,结果他当场就嫌弃地换了碗。” 不止如此,虽高家和王府走得近,两家长辈还打趣过要给他们定下亲事,但每每高枝同人打招呼搭话,对方都爱答不理。 高正武艺超群,高枝亦承其好身手,去岁在京中听说鄷彻挥剑成河,又在饭桌上遭人嫌弃,便耐不住脾性跟人比试。 这是第一次,鄷彻没拒绝高枝。 结果高枝也输得惨淡。 几乎快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 怀安王缓和气氛,先赞高枝勇气可嘉,又圆场说她要比鄷彻小两岁,这比试不公平。 哪知鄷彻眼皮子都没抬,只淡淡说了一句:技不如人,非勇为莽撞,事不三思,终有后悔。 气的高枝险些拔剑追着人杀 直至如今想起来,高枝都咬牙切齿。 这次来书院亦是,本来不收女学生,但高枝听说鄷彻会过来求学,让高正帮忙走后门让她进去。 高正对闺女求学一举相当欣慰,他从不认为女子输于男儿,故也盼自家闺女能学成光耀门楣。 殊不知高枝是为了和鄷彻再来一场比试,找回场子,才来的书院。 “小的明白公子在小王爷身上受了气,但书院有规定,咱本就是…将军打了招呼进去的, 眼看着要迟到了,要不先去小王爷马车上问问?”百合婉声劝。 “……” “主子,高姑娘来了。” 暗卫商陆撩开车帘。 一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出现在跟前。 “商侍卫莫要胡言。” 百合提醒:“这是高家远亲公子,并非什么高姑娘。” 苍术上道,忙说:“这积雪深,王府马车重不受影响,只待前车让开,我们就能上山,不如公子和我们一起吧。” 高枝清了清嗓,余光瞥向车内端坐的俊俏少年,“这个…给你。” 鄷彻感怀中落下温热之物,视线扫过,是个汤婆子,用藕粉蜀锦精心裹着,圆润可爱。 高枝爬上车,正打算入内,就听少年启声。 “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车,还请高姑娘回去。” “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是女的。” 高枝气不打一处来,“我方才一脚深一脚浅踩着雪过来,你难道要将我赶回去?” 少年只冷然掀开眼皮子,“男女有别。” “我去你大爷!” 高枝摔下车帘转背就走,“臭木头!早晚被那些纲常伦理给泡烂。” “且慢。” 她被叫住,以为少年回心转意,不料是一个粉汤婆子从车窗递出来,“你东西忘了。” “没忘。” 高枝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以为只你爱干净,被臭木头碰过的,我也不要!” 瞧小郎君负气离开,苍术探进脑袋,“主子,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男女有别。” 鄷彻余光落在叉腰脚底要冒出火星的小姑娘身上,“高家独门独户,哪来的亲戚,京城权贵不少来岳麓书院求学, 认她这高家远方亲戚公子身份的,多半是给高家颜面, 她年纪小,思虑不多,女子身份人尽皆知,便得顾及规矩,不能害了她。” “原来主子是为姑娘好啊。” 苍术不解,“那何不直说?我看姑娘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何必让她误会您呢。” “虽来书院,但都为求学,日后接触不会太多,我为人如何,她没必要知道。” 鄷彻收回视线,见雪粒飘至裤腿消融。 并不可知,在书院几年中,少女会在他眼皮子下不断冒出,日光底下,课桌旁余,总朝他挑衅扬起笑容,一声声的臭木头。 * 七年前的大雪终化为柔风细雨,浇在鄷彻心尖。 他阖下眼,轮椅上的裤腿被攥出皱痕,出宫门前,他听到女子没好气说。 “我和你成婚,是我心甘情愿,就没想过什么委不委屈,更没考虑过和旁人成婚。” 看吧。 他的阿枝就是好到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仍要撒谎安抚于人。 - 高枝不知鄷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回高家后就听邵氏絮叨说当年给她准备大婚用的凤头鞋上,有颗北珠因管理不当丢失。 凤头鞋是邵氏一针一线亲手做的,意义非凡。 前世高枝嫁入东宫,待嫁之物都是鄷昭让人操办,朱皇后监管,她不好忤逆,也并未着邵氏准备之物。 今朝重归,她还是打算好好对待这一次大婚,于是担下了重新去采买北珠一事。 御街上的郑壹郎首饰铺内北珠成色极佳,高枝付了定金,和掌柜的约定三日后送来,便赶去京城最为闻名的鹤云茶馆。 昨日用建安茶引怀素长公主相助,还得益于前世化为魂魄跟随在鄷彻的那十年。 每年清明,鄷彻先去祭父母,再去拜温禾,最后才来看她。 每次都会给老怀安王妃带建安茶。 他很少在坟前说话,最后一年清明,倒是断断续续说了一阵,离开前解释长公主腿脚不好,但心中惦记怀安王妃,两人因建安茶结识,茶也是长公主托他带的,遥寄思念。 高枝入茶馆时,说书先生正说得起劲,不料下一刻,她就碰上了最不想碰面的人。 “枝枝,真巧,外头日头正大,不如喝杯饮子解解暑吧。” 姜透素爱淡雅打扮,兰茗丝裙逶迤,乌发玉簪挽起,面色如常。 高枝都有些佩服,也想看看她要干什么,随她上了二楼外廊,听台下看客高谈阔论声交错,好不热闹。 “你婚期近了,这是我给你备的礼。” 姜透将金丝楠木匣子推过去,是一方绣茉莉纹样的红盖头,绣工精良,看得出对方用心。 “及笄那年,你我有过约定,若有朝一日成婚,亲自给对方绣盖头。” 女子眼神温柔,“我没食言,枝枝,我视你如初。” “视我如初……” 高枝哂笑:“若我最初就知你是这种人,断不会同你结交,白白浪费这些年光阴。” 前世,高枝嫁入东宫前也收到了这礼物。 不过那时,她和姜透尚未闹掰,也并不知,这人私下同鄷昭做了那般烂事。 “话说那高家女城门下扭转心意,断言嫁给带私生子归京的怀安王,太子肝肠寸断,这才负气入宫向官家求了姜家亲事。” 说书先生高昂语调打断了高枝思绪。 台下的看客纷纷为鄷昭抱不平。 “太子霁月光风,赤诚之心,高将军亦是忠臣良将,高家女也素有痴情忠贞美名, 没想到她如此不知好歹,竟负了太子!” “什么忠贞,我看是早和怀安王背地苟且,怕被太子发现身子脏了,才说要嫁给怀安王。” “立什么狗屁牌坊,无非是个骚浪货罢了,我听说,那高枝还女扮男装混入岳麓书院,和怀安王白日当同窗,夜里当床伴。” 姜透轻覆住高枝的手,“你将事情闹大,总有些流言蜚语,别放心里。” 那手抽开得很快。 “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你。” 高枝视线扫过说书先生,心底了然是谁手笔,“害人的是你,好话也让你说尽,做人做到你这个地步,也是一种境界了。” 姜透听了这话毫不生气,轻声道:“枝枝,我知你气什么,太子心里的确有我, 我不是没想过告诉你,只是阿昭他…怕我受伤,是我们不好,让你伤心了, 既然如今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遮掩,只是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友情受到影响。” 高枝险些笑出来,“你觉得我们之间还存在什么友情?” 姜透顿了下,却并未从高枝脸上瞧见预想中的伤怀,亦或是妒忌。 不该啊…… 她的枝枝何时这样会演戏了…… “这不是阿透吗?” “阿透,你怎么在这儿?” “诶,她对座的不是高枝吗?” 女声零零碎碎从楼梯口传来,高枝一眼就认出这几个是谁。 冠军大将军之女邹好、礼部侍郎之女史真、翰林院承旨之女窦香儿及一众和姜透交好的贵女。 过去经姜透介绍,这帮人和高枝相识,平日也巴结着她。 “枝枝,我知你生我的气,我给你跪下了,求你别再这样恨我。” 史真是这群人里最爱出头的,见姜透竟给高枝跪下,冲上来,“阿透你快起来,她高枝本就和太子未正式定亲, 我们都听说了,分明是高枝不检点,惹得太子肝肠寸断,这才求了和姜家的婚事, 以你的家世,世家权贵正室夫人任你挑选,若非她高枝祸害人,你怎会当一个小小良娣。” 高枝挑眉,瞧着跪在她跟前的姜透,女子背脊微微发颤,眼眶泛红,手攥着高枝的裙摆,哀求模样摆尽。 “姜透!你起来。” 邹好拽住姜透,冷声:“高枝这样的人,怎配受你一跪。” 窦香儿瞥了眼高枝,婉声:“高枝,阿透拿你当朋友,你怎能这样伤她的心呢?竟让她跪下, 太子是你拒绝的,她也不想要这桩婚事,到头来,做错的人怎成了她。” 克制的抽噎断断续续,贵女们纷纷出来抱不平,引得楼下看客看过来。 “姜家姑娘怎和高枝在一起?” “竟还给人跪下了,定是那高家女骄横、妒忌心重!自己拒绝太子还不许姜姑娘嫁入东宫,故意为难她。” “姜姑娘嫁入东宫是去当妾的,这可都是拜高家女所赐!” “原先听说她们可是挚友,看来,只是姜姑娘一厢情愿罢了。” “该跪下的人分明是高枝!” “是啊!” 义愤填膺的骂声源源不断,像要用恶语将高枝给活生生诛戮。 “没错。” 邹好逼近,“高枝,是你该给姜透跪下。” 高枝掀开眼皮,见姜透怯懦模样,哀声摇头,“好姐姐,别逼枝枝,她、她不是故意的。” 史真哼了声,见邹好靠近,忙帮忙凑上来施压,“今日这事儿,若你给阿透跪下,也就作罢。” “你们这是……” 高枝挑眉,“逼我给姜透下跪?” 第8章 大婚当日生变 窦香儿叹了口气,“别逼高枝了,从前都是朋友,下跪就免了,给阿透道歉就成了吧,别做得太绝。” “你倒是老好人。” 邹好回头睨着人,窦香儿蹙眉,还是没开口。 “我不会跪,歉,更不会道。” 高枝站起身。 姜透眸底不禁涌现几点笑色。 若说世上谁最了解高枝,她想,她会是这不二人选。 和高枝相处其实不难,看上去不好相处,实则纯良极善,重风骨气节,就如此刻,颜面尽失,却也说不出半句不妥帖之词。 看客们见高枝忽然起身,一阵阵骂声明显弱了些,到底是辅国大将军之女,武功超群之名传遍京城,平头百姓谁又敢真得罪高家和她。 “姜透。” 姜透陡然被唤,愣了下,抬眼见高枝朝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诮笑容。 “待你和太子成婚,就算你们不请我,也该好好请朱文吃顿饭才是。” 姜透面上神色一僵,心道不好,“枝枝……” 贵女们听到朱文之名,都觉不对劲,纷纷看向高枝。 看客们也不明所以,探头看去。 “鸾凤引是他的产业,你和太子先前每月都要去那儿私会缠绵,他朱文可是你们的媒人啊。” 高枝眼瞧着贵女们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诧和若有所思,增大音量,确保茶馆内每位看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你我好友多年,你早跟我说,和太子情深伉俪,我是不会答应太子提亲的。 偏偏他隐瞒向我示好,你又遮掩,同他背后偷情,还跟我说你们只是兄妹之情。” 看客纷纷面面相觑,压低声窃窃私语。 “我嘞个亲娘。” “这场戏也太狗血了吧?” “高氏说的是真的吗?” “看姜家女那表情,怎么感觉有点心虚呢。” “难道并非高家女背弃太子,而是太子和姜家女的事被她发现了?所以这才负气要嫁给怀安王?” “我听说高家女的性子比树根还直的,她哪会演戏,只怕是真的。” “这哪还有假,没听高氏方才将太子和姜氏私会之处都说出来了吗?那鸾凤引都是权贵去的隐秘之所, 太子又是朱文的表兄,定然是两人偷情被高氏抓了个正着。” “这么说,高姑娘才是苦主啊。” 方才他们眼中趾高气昂的高家女,如今细品来,俨然一副被好友和爱人同时背叛,委屈又不得不装坚强模样。 而跪在地上的姜透则多了几分虚与委蛇、惺惺作态。 “这怎么可能!” 邹好指着高枝,“你逼迫姜透下跪,还编排出这些话来,真不要脸!” “邹姑娘,据我所知,你父亲邹昇也是鸾凤引的常客。” 高枝轻挑唇角,“想知道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回家问问你爹就是了。” 邹好瞪大了眼,“你还敢污蔑……” “是不是污蔑,你确认过就清楚了。” 看客们听高枝对鸾凤引之事如此了解,心底确认太子和姜透偷情一事为真,看向高枝的眼神纷纷带了些怜惜。 “姜透,祝你和太子相亲相爱、日亲日近,你们这趟浑水我就不掺和了。” 高枝微笑着扬起下巴,“下次见面,记得唤声堂嫂。” 贵女们起初还随着邹好堵住高枝,待高枝走近,都有些畏惧后退。 邹好僵在原地,只听高枝附耳过来:“再不滚开,我会让你们也跪下,和姜透跪成一排, 到时候让你们的名声,也和她紧紧捆在一起,发烂发臭。” 窦香儿连忙将邹好拽开,为高枝让路。 姜透眼睁睁瞧着人离开,攥着袖子的骨节泛白,耳边是越发响亮的谩骂还有几个贵女不掩试探的问话。 “…呵。” 她缓缓起身,余光扫过那些鄙夷的嘴脸,就像是无数把小刀扎在她脊梁骨,抬不起头来。 她的枝枝可真是越发厉害了。 也好。 高枝奋起反抗,她才能不留余力。 她倒要看看,那高不可攀的枝桠,要如何面对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放下姿态,低头伺候那些孽种。 高枝未来惨不忍睹的日子,她已期待得不行了。 …… 从鹤云茶馆出来,蝉衣从马车内探出脑袋,“姑娘,奴婢已让小二拿了不少茶饼,回去吗?” “嗯。” 高枝正打算上车,余光就瞟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姑娘要买书吗?” 穿着灰白棉布长衫的瘦削年轻人坐在巷口石阶上,身前摆了几个竹篓,装的是旧书,颓唐得高枝快认不出这是前世同鄷彻并肩作战,贵极人臣的乐相大人。 “姑娘选选,看有没有入得了眼的。” 年轻人托着腮帮子,靠在膝盖上,边吆喝:“大甩卖啊——卖完这票老板回乡种田——” “你这些我全要了。” “果真?!” 年轻人瞪大眼站起来。 高枝嗯了声,“但你得跟我走。” 年轻人瞳仁震了几下,上下打量着高枝,随即抱胸后退,“姑娘你是很好看,但我不卖身。” 高枝愣了下,“不用。” “啊?” 年轻人陷入怀疑,“可我浑身上下最吸引人的不就是皮囊吗?” 高枝打量着人。 年轻人二十岁左右,肌理白嫩,五官不说特出彩,但眼睛大且炯炯有神,光看面相,就知他日后不仅有摆摊这条路。 “公子贵姓?” “免贵。” 年轻人呲大牙笑:“姓李名狗蛋。” 高枝顿了下,“真名。” 年轻人捂着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见这漂亮姑娘不说话,年轻人只好道:“好吧,其实我叫张大炮。” “…真名。” 高枝感觉耐心在燃烧。 “姑娘真是神人。”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在下潭州赵得住,拜见姑娘。” “乐言公子,我就跟你开门见山了。” 高枝懒得同人啰嗦,“我看重你的才华,所以请你回去给我当幕僚。” “我去!” 乐言指着高枝,“你、你!认识我?” “要多少报酬你定。”高枝说。 乐言立即比出三根手指。 每月三百两…倒便宜。 比起前世鄷彻赶去岳麓山花的金山银山请人出山,这点只算得上蝇头微利了。 “行。” 高枝点头预备让蝉衣搬书,忽然被乐言抓住衣袖,“你确保给我三两银子?” 三、三两? 日后富可敌国的乐相开出三两银子,这比高家马夫的月银还低。 “实在不行……” 乐言见高枝没点头,忍痛说:“每日包三餐也行。” 高枝视线扫过几篓子旧书,没忍住刻薄开口:“我没想过卖书这么不挣钱。” 从御街上采买的北珠交给邵氏后,不到五日,就重新穿到了高枝脚上。 成婚前夕,百合送走来交代大婚事宜的邵氏和高正,将试穿完的凤头鞋擦干净,“姑娘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明日咱就得住在王府了,若有什么忘带的,可就不方便了。” 高枝靠床上随意报了几样,都是百合准备好的。 “姑娘,这书你得带过去吧。” 蝉衣将乐言的书篓子搬过来,翻了翻,随即发出一道惊呼。 “怎么了?” 高枝本没有带书的打算,见蝉衣面颊通红,好奇凑过去,“什么东西?” 蝉衣颤颤巍巍将书递过去,“难怪方才夫人将避火图给您的时候面不改色,原来您还藏了这宝典。” 宝典? 高枝看了眼封面,就睁大了眼。 通俗易懂的大标题,写着—— 《体疾不可怕!八十八大法让男人女人找回快乐!》 随手一翻,便有腿不能行的小人儿平躺着,另一个小人…… 高枝忙合上书,哪知道乐言什么书都卖,咳了两声,“你们先出去吧,剩下的我收拾。” 待两人离开,高枝才将书塞到明日要带去的衣箱内。 她打算嫁给鄷彻,可不是像前世和鄷昭那般,做那有名无实的假夫妇。 该学的,还是得学! - 八月十五,良辰吉日,迎亲队伍停在高家门前,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高正夫妇本以为鄷彻不能行,无法亲自迎亲,没想到对方并未缺席。 高大男人着喜服骑白马,若非高正发觉暗红不打眼的红布带捆着他腰,和马身上红绸花绑死,固定住了他的身形,都险些以为他腿痊愈了。 “他倒是有心,人人都说他走不了路,是个废物,他今日勉强自己来迎亲,也是给阿枝撑场面。” 高正瞧女儿被扶上花轿,忍热泪对邵氏说。 “有没有心,日后就知道了,我只看行动。”邵氏擦干眼角,“走吧,连尚书他们还等着我们去帮忙。” 鄷彻父母离世,得有人来撑场子。 五年无人住的怀安王府被装点得焕然一新,鄷彻外祖父吏部尚书连晓携高家夫妇待客。 鄷彻下马后,由好友忠武将军边林推入正厅。 随后高枝被扶到鄷彻身边,刚站定,就听心声传入耳中。 【阿枝来了……】 【…她怎么这样好看……】 【和我每次想象的都有些不一样……】 【但就是…很好看很好看!】 【呼……】 【不紧张。】 【是不是得赶紧拜堂?好怕她忽然悔婚……】 高枝蛮想笑的,刚咧开嘴就想起自己还在成婚,好像得正经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第9章 小人儿图 “商陆。” 鄷彻启声之际,银玄铁长剑抛过来,喜服绣底探掌而出,剑鞘猛地砸向朱文。 “呃!” 朱文被砸得头晕眼花,周围嘲笑难掩,他怒不可遏,奈何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倒地也难以起身。 “是月魄剑。” 宾客中有人认出,低声说:“怀安王动怒了。” “谁让这姓朱的攀扯上王妃。” “我说错了?” 朱文强撑着爬起来,指着鄷彻,“你弃城而逃,就是做了辽人的狗,若非我朱家,大鄷的天早就换了。” 宾客面面相觑,没敢吱声。 鄷彻一年前在太原府突然失踪,京城人人皆知,他有没有叛国,很难有人能探出究竟。 可自打鄷彻归京,官家不说问罪,反而为他和高枝定下婚期,还赏了不少好东西,这也不像是面对叛国贼该有的态度。 “谁说他叛国了。” 女人沉声从厅外响起。 众人回头忙行礼。 “拜见长公主。” 怀素长公主携宫人赶到,手中端着明黄卷轴,宾客们见状纷纷下跪。 “今日,本宫受官家的吩咐,对于近一年来怀安王的谣言作出澄清。” 怀素长公主展开卷轴,一字一顿:“怀安王忠臣良将,今排除万难归京,呈递证物,足以证清白, 昔日弃城乃是莫须有之事,疑案重重,已令刑部调查,再传出谣言者,定罪重罚,决不轻饶。” “疑案?” 在场宾客多为权臣,很快就找出了重点。 官家这是昭告天下,怀安王忠臣,绝无可能叛国,当年的事,怕是另有蹊跷。 “这不可能!” 朱文攥拳道:“他鄷彻就是叛了国!我…呃!” 人话音没落完整,另一柄绯金长剑飞射过来,擦过他的脸,血痕立显。 “高枝…你、你敢伤我!” 朱文瞧着持剑对着他脖颈的女子,不敢置信,“我可是皇后亲侄,皇亲国戚!” “我这剑,只识奸恶,不识皇亲国戚。” 高枝揭开盖头,嫁衣如火焰摇荡,面容昳丽得满厅人都惊艳半晌,眼神又让人不寒而栗。 “方才圣旨名言,再让我从你这张狗嘴里听到半句污蔑我夫君的话,我就替君主清了你这奸恶。” 鄷彻一顿,瞧着挺身而出的女子,耳尖泛红,心底亦泛起一阵酸涩。 【阿枝…方才唤我什么?】 【我何德何能。】 【不必为我如此的……】 “你、你……” 朱文指着高枝,下一刻手腕就被边林攥住。 “手不要了,可以直说。” 宾客都是人精,见怀素长公主亲临,又有官家旨意,纷纷帮忙说话。 “就算是皇后侄儿,也不可在王府撒野。” “是啊。” “这朱公子是出了名的纨绔,人家大婚,这是干什么事儿啊。” 连晓本就心疼外孙,见朱文闹事更是怫然而怒,“怀安王大婚,闲杂人等还不快滚!” “这就是朱家教养?” 高正亦指着朱文,喝斥:“改日我定登门拜访,让你祖父好好教导教导你!” 朱文脸色铁青,瞧着连晓指挥侍卫过来驱赶,偏偏长公主在此处,又不好发作,只得甩袖离开。 “高枝。” 高枝听到鄷彻呼唤,忙回过头去,对上男人那双漆黑好看的瞳仁,有些怔神。 下一刻,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眼帘。 极淡的檀木香靠近。 视线中,那骨节分明的指尖很快松开红盖头。 “回房等我。” 高枝方才还被朱文气得拔剑,这会儿听男人低哑着声说话,气焰就像是温润水液一点点浇灭。 日魂剑被蝉衣接过,连晓和高正张罗着宾客入席落座。 敲锣打鼓礼乐声继续,方才的闹剧似烟雾般飞快散去。 鄷彻留下来敬酒,高枝则被扶入婚房。 连带两世,高枝虽来过王府,却从未进过鄷彻院子,本以为男人住处该和他人一般清心寡欲。 结果却恰恰相反。 她揭开盖头,见院内养了许多花草,大多是她喜欢的品种,譬如茉莉和六月雪,干净纯白小花使得满院馨香,水榭长廊幽静雅致,和高家她的院落布置有些像。 大红绸挂满主屋各角落,陈设摆件无一不精妙,锦天绣地得不像男人住处,圆桌上菜肴珍馐热气腾腾,都是她喜欢的菜。 高枝心里本有些紧张,入屋后,倒松了口气。 “王妃。” 苍术随两侍女一同过来,笑道:“主子说了,您先吃饭,等会儿他就过来。” 高枝蹙眉,“可是……” “主子还说了,不必拘泥礼节。” 苍术补充:“您自在就好。” 待人离开,蝉衣才扶高枝坐下。 百合帮忙收拾高枝的衣箱,高枝睡前习惯看书,她便将带来的书都放置在枕边。 高枝本以为鄷彻会回得迟,才准备了这些菜,结果还没吃完,就听到廊下传来轮椅滚轴的声响。 “快帮姑娘将盖头盖好。” 百合扶高枝坐回榻上。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高枝听到鄷彻进来后滚轴声停了下,应是瞧见桌上她风卷残云后的景象,她略尴尬清了清嗓。 “怎么才吃这些?菜凉了吗?” 高枝愣了下,“没……” 鄷彻猜到了,“是我回的不是时候?” 高枝的沉默算是回答。 蝉衣忙缓解气氛道:“王爷,该挑盖头,喝合卺酒了。” “…嗯。” 鄷彻靠近,用金秤杆挑起红盖头。 纵然今日正厅时已见过盖头下的人,可当那潋滟勾人的妙目微抬,同鄷彻对视上,他还是没忍住呼吸一顿。 高枝美如其名,眉眼如高山直下清泉般灵动,亦似不可攀援的雪莲,孤傲清冷。 从少年时到战场濒死,这双眼,梦里梦外,鄷彻见过无数次。 可每一次,都还会为之动容。 恍惚中好似回到了她及笄那夜,喝醉了酒,非缠着他,要给他跳舞。 少女在月下翩跹,水裙风带,无一不勾人。 一舞过后,她醉醺醺质问他京中传言是不是真的—— 他嫌弃她不如其他女子那般娴雅乖顺,不愿和她成婚,所以才要出征。 眼泛泪光的少女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而如今,同一个人,凤冠霞帔,丰容靓饰,是为了嫁给他。 这不真实感,叫鄷彻有些头晕脑胀。 高枝亦在无声打量着人。 眼前的新郎官,比她记忆中三十五岁的鄷彻轮廓青涩许多。 鲜红金丝绣龙凤喜服着身,乌发金冠,是以松形鹤骨,英英玉立,却也保留着少年人几分意气和不易察觉的无措。 真好。 【真好。】 “王妃?” “王爷?” 两人忙接过合卺酒,或许是因方才默契失神,接下来一应章程都进行得格外沉默又迅速。 “礼成。” “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主屋内只剩下一双男女。 短暂对视后,鄷彻率先开口:“先吃饭吧。” “我吃饱了。” 纵使活了两世,高枝还是不免紧张,“你吃了吗?” “吃过了。” 鄷彻错开她的视线,也感受到气氛微妙,轻声:“要不让蝉衣她们进来,帮你将冠取下来。” 【凤冠华美,戴在阿枝头上真的很好看,不过看着挺沉,阿枝戴了一日,肯定很难受。】 “这点事我自己来就好。” 高枝不喜欢麻烦人,两个侍女也操劳一整日,还是让人先去休息为好。 瞧着女子起身去妆台前拆卸发冠,鄷彻余光落在满榻红枣、花生等小食上,耳尖微微泛红。 见高枝没看过来,他小心翼翼将零碎的小食捡回匣子,余光无意间扫过枕头下的物什。 【这是什么?】 高枝听到人的心声,还以为对方是看不懂她满头繁杂簪饰,直至听见清脆的翻书页声才暗叫不妙。 她不是将那本书给藏起来了吗? “你别看……” 她还没来得及叫停,就听见“啪嗒”一声闷响。 靛蓝书本砸在了地上,正好翻开到她最初看过的那一幅激烈小人儿图画。 年轻人攥紧了椅把手,耳尖薄粉逐渐蔓延成酡红,眼皮颤动着几近不敢抬起。 第10章 诱她出格的饵 高枝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书藏到身后。 可从男子不自觉轻颤的睫翼也瞧得出来,他方才已看得真切。 【阿枝…看这些是要委屈自己来迎合我……】 【她…是不是也觉得我腿不能行,认为我是个…废物。】 【我……】 【的确,我如今连站起来都艰难,甚至连大婚之夜一个丈夫该做的事,都难做到。】 “不是的!” 高枝急忙扔开书,解释:“我的意思是…鄷彻,你别误会,我这书是意外买来的,我…我没看过。” 鄷彻蹙眉,“若是没看过,你为何要抢过去?” “……” 高枝咬着下唇,见对方攥紧椅把的手背浮现几条青筋,片刻后,缓缓松开。 “高枝。” 高枝觉得这语气不太对劲,“怎么了?” “一年。” 她愣了下,“什么?” “一年时间,咱们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分开。”鄷彻低着眼说。 “咱们才成婚,你说什么分开?”高枝一愣。 鄷彻瞒住了腿需要一年诊治时间才能判断是否能康愈的消息。 若一年后,他还是不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生活,他绝不能拖累高枝。 【阿枝得过正常人的日子。】 【我…我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得上她……】 “鄷彻,你不要胡思乱想,就算我看过那本书又如何?” 高枝抓住他轮椅把手,忍着羞臊,“这不是说明了我愿意为你……” “我不愿意。” “?” 鄷彻抬起脸来,静静地看着她,“高枝,这一年我希望咱们不要…做出逾矩的事。” “我们是夫妇啊……” 高枝茫然,“做什么算逾矩呢?” “我们这一年内,不要行房事。” 鄷彻面颊染上几分薄红,哑声说:“若是一年后,咱们相处得不好要分开,也不算是违抗官家赐婚的旨意。” 高枝:“…我这是来尼姑庵了吗?” 鄷彻睫翼颤了颤,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涟漪。 【这样,就算我们没走到最后,也不影响阿枝日后…另寻良婿。】 【阿枝这样好,怎么能背负上我这样的污点呢……】 “对不起。” 鄷彻不再说话,调转轮椅离开,“我今夜睡书房。” “你给我站着。” 高枝语气俨然是增添了几分不悦。 男人动作一顿。 “今夜是我们大婚,跟我来王府的还有高家几个嬷嬷,都是我娘的眼线, 洞房花烛夜,你去睡书房,你让我怎么跟我爹娘交代?” 鄷彻还没开口,高枝第二道话音又落下:“还有你怀安王府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今夜从我这儿离开,从今以后我这主母如何当家?” “我……” 鄷彻紧紧抿住唇,轻声说:“我会管束下人,不会让事情传出去。”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你管束了王府下人,那我高家嬷嬷呢? 就算按照你说的一年之期,那至少这一年你不能让我难做人。” 高枝走过去挡住鄷彻的路,一字一顿:“今夜你不准走。” 鄷彻怔了下,沉默良久,才闷声说:“那我让商陆他们进来,准备地铺。”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连张贵妃椅都没有。 高枝知道,鄷彻这人倔强,能做出退让已是不易,故而也没有再勉强。 总归已经嫁到这府上,日后再慢慢找机会,让鄷彻改变心里想法。 “我来打地铺就行。” 高枝拦住人,“他们都累了一日了。” 鄷彻皱眉,“你也累了一日。” 高枝没答话,径直从柜子里取出备用被褥,铺在地上。 “你先去沐浴吧。” 鄷彻一愣,“啊?” “累了一整日,你不洗澡啊?”高枝抬眉。 “洗…自然是要洗……” 鄷彻话还没说完,就被高枝打断:“行,我帮你宽衣。” “不必!” 鄷彻忙道:“我让苍术他们过来就成……” 话音未落,高枝已攥住轮椅把手,扯开他的金腰封,“我就在这儿,何必那么麻烦。” 鄷彻耳根通红,“不行,高枝,方才说过了,咱们不能……” “没说要和你行房事。” 高枝挑眉,“宽衣而已,二姑娘上轿,忸忸怩怩。” 鄷彻动了动唇,只听啪嗒一声,腰封落地,喜服散开后露出雪白中衣,他偏开脸,攥着椅把的手骨节泛白。 “我扶你起身。” 这下鄷彻没有抵抗,虚靠在她肩膀上,而后双臂撑住她身后的衣柜。 他本就高大,倾身压来,一道庞大阴影将她笼罩住,极淡的檀木香扑面袭来。 “……” 高枝和那堵铁墙似的胸膛正对,视线上移落在男人突起的喉结,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阿枝…为何这样看着我?】 【是不是我近年来疏忽锻炼,所以身形不如从前了?】 高枝很想告诉他没有这回事,松散里衣微微透出结实胸肌,腰线缠绵向下,像是诱她出格的饵。 什么狗屁一年之约。 这般惑人妖物,看得见,吃不着。 她当了两世尼姑,这会儿都恨不得将鄷彻给扒了,就地正法。 “可恶。” “什么?” 鄷彻低头,嗅见了女子发香,清新的茉莉香,惹他浑身紧绷。 “没什么,帮你将外衣给脱了。” 高枝指尖落在男人宽肩,解开系扣,似是在山林中点火,游鱼穿梭,温软指尖落在他后腰处,惹得男人当即闷哼了声。 “别……” 他反过去抓住她的手,嗓音越发沙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语气里微乎其微藏着恳求。 第11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高枝听着这声响奇怪。 认识鄷彻这样久,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你是……”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怕痒?” 鄷彻抿着唇,“…嗯。” “哦,那我小心些。” 系扣解开后,高枝落在他腰窝上的手抽离,外衣脱下,还剩下外裤。 鄷彻行动不便,裤子自然也得高枝来效劳。 “高枝,裤子就不用了。” 鄷彻分出一只手去拦住她的动作。 高枝拍开他,手直接伸向他的裤腰带,“我动作很快,别矫情。” 鄷彻迅速撤手,不顾摔倒的风险,一屁股跌在了轮椅上,也紧急护住了自己的裤腰带。 “商陆,苍术。” 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两人快步走到他们跟前,兴许是察觉到微妙的气氛,和自家主子护住了裤腰带的动作,默契低下头没再多看一眼。 “主子。” “你干嘛……” 高枝望着鄷彻,见对方面红耳赤,分外茫然。 “我…痒……” 鄷彻不自然地垂下眼皮子,操控轮椅把手,“你们侍奉我沐浴。” “是。” 商陆颔首,随鄷彻入了净室。 苍术还留在原地,朝高枝眨了下眼,“王妃,主子他害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再忍忍,他会屈服的。” 高枝怔住。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 待鄷彻从净室内出来,就径直躺在了地铺上,没再多和高枝说一句话。 待两个暗卫离开,高枝瞥了眼地铺上的人,“那我也去沐浴了。” “…嗯。” 不到半盏茶功夫,净室内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一阵怡然淡雅的皂荚香气隐隐传来。 鄷彻眼皮子阖上,手掌一点点收紧,攥住了被角。 待净室门再打开,那香气越发浓烈,擦头发的声窸窸窣窣,脚步从外间转移到他头顶的位置,停顿了下。 “这么快就睡了。” 高枝嘀咕了声,将内室灯吹了,随即爬上了床。 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不寻常。 方才她帮鄷彻准备地铺时,将床上的厚被子给了他,她自己用的是柜子里备用的稍薄被褥。 可眼下一摸,还是原先那厚的。 而且被褥内还塞了个汤婆子。 如今才八月中旬,虽说京城早晚温差大,也没必要准备汤婆子吧。 * 岳麓书院早课为卯时三刻,在明伦堂由一位姓王的山长开讲,高枝是习武之人,起早床不是难事,不过恰逢这日来了月事。 书院不许下人伺候跟随。 昨日蝉衣和百合送她过来便离开了。 清早她一个人手忙脚乱将脏被褥洗好,忍着腹痛,换了书院规定的常服赶过去。 结果还是晚了半盏茶的功夫。 堂内已有一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背手而立,面庞沉肃凝视着她。 “今日第一堂课,何故迟到?” 高枝蹙眉,不好将身体原因阐述,只能低头认错。 “我知冬日易生惰怠,但若院内学子个个如你这般懈怠,这书院还办不办了?” 王山长劈头盖脸骂:“今日要学的《论语》中曾言,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可知其意? 你来的是岳麓书院,可知朱老曾言治学五步骤,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笃行是关键,惰怠者绝无可能完成,志向不坚,何苦来这儿,折磨众生更折磨你自己。” 高枝知道书院里的山长个顶个的学识超群,做错事的是她,也只能乖乖挨骂。 明伦堂内坐了不少学子,眼熟的京城权贵不少,甚至还来了几个皇子,鄷彻端坐在堂内后座,那双淡泊黑瞳正悄无声息抬起,看着她。 书院内一应寝具都有限,每人一床被褥,不得私下再买,以此来锻炼规训学子不得骄奢。 高枝现如今心里是悔死了。 早知就等放堂后再来洗被褥了。 就算洗不掉,反正她爹给她走了后门,寝屋只她一人使用,也没人能嫌弃她。 “高将军谋臣武将,费尽心思送你入学。” 王山长气得哼了声:“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你未做好念书的打算,不如早些回去。” 高正送她过来前,跟书院内的山长都打过招呼,知道她女儿家身份。 这话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未必能体会其中深意。 高枝也是听到这儿,才明白王山长待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在何处。 原是觉她不安分,女儿家却掺和男人的事。 “山长,我有心求学,今日的确是意外,不会再有下回。” 高枝小腹隐隐作痛,只想赶紧坐下休息。 “看你毫无悔过之心,若不加惩罚,怕是不会领悟。” 王山长指着外头,“现在给我出去,罚你站到放堂。” 高枝看过讲学课时安排,王山长这一堂课足足有一个时辰,外头冰天雪地,能将人冻成冰塑。 堂内很是寂静,学子们有些看着她,有些低头看书。 王山长:“你是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学生去就是了。” 高枝瞥了眼鄷彻,只觉难堪,在死对头面前被训话,实在是太丢脸了! 廊外风雪交加,身上常服也是书院发放的,里层薄薄的一层棉絮根本不能抵挡霜寒,仅一刻钟光景,便冻得她小腹越发疼痛,快要站不住。 忽而。 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山长唤你进去。” 少年干净低醇的嗓音响起时,高枝微微一愣,再抬眼,正好撞上鄷彻古井无波的双眼。 “……” 她自觉放下捂着小腹的手,强壮镇定,“哦。” 堂内讲课声仍在继续,只剩鄷彻身边有个空座,怕那王山长啰嗦,高枝径直坐在空座上,就听到老头儿气哼哼说。 “出去站也不知道站个好位置,不为旁人着想,挡了光线,让旁人怎么念书。” 高枝一愣,身侧正好是一扇花窗。 她方才站的位置,离花窗还有一段距离。 能挡得了谁的光? 过了一盏茶光景,鄷彻才重新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一件大氅。 “小王爷快坐吧。” 不像对高枝的视而不见,王山长知鄷彻早年间拜读前太傅燕生门下,燕生绩学之士、江海之学,是大鄷所有文人都向往钦佩之士。 鄷彻拜读在那人门下,如今来了岳麓书院,成为了王山长的学生,也让他生出几分和燕生平起平坐的虚荣。 “人已经回来了,应该不挡光线了吧?”王山长看向鄷彻。 高枝好奇地看向鄷彻,后者面不改色,只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王山长不介意少年的冷淡,反而越发关怀,“赶紧将衣裳穿上吧,外头天气是冷,别冻坏了身子。” 三皇子鄷舟打趣:“怎么不见山长关心我们呢。” “三皇子,您身子骨看上去挺好的,无须我关心。” 王山长收回视线,道:“咱们继续讲。” “拿着。” 高枝只见身侧递来一个圆润小巧的汤婆子,裹着粉布,是她昨日上山时给鄷彻的贿赂。 不过对方并未允许她乘车,最后还是书院惦记高正的嘱咐,特意派人来接她上去。 “我说过了,你碰过的,我也不要。” 高枝哼了声。 “……” 鄷彻没说话。 只是下一刻,汤婆子就落入她怀里,温热之意从小腹传遍全身各个角落。 “?” 这汤婆子被灌了热水。 所以他方才是去…… 高枝脑子里正展开联想,肩上便沉了沉,厚实温暖的毛领裹住她的脖颈,方才在外受的风寒好像一瞬间都被驱赶开。 “你不冷吗?” 她茫然问:“方才还专门去拿衣裳。” “方才活动过,如今不冷了。” 鄷彻松开手,便重新整理桌案书本,再没多看她一眼。 后知后觉,高枝才领悟过来不对劲。 “……” 这臭木头有时候好像也…不怎么木。 * 晨光熹微。 迷迷糊糊中,高枝感觉到有温热之物抵上她的小腹。 睁开眼是陌生的大红绣金龙凤帐子,鄷彻倾身,在将滑至她小腹的被褥重新盖好。 男人没发觉她醒了,俊脸靠近,仔细掖好被角,又将汤婆子往她小腹边缘推近。 高枝这才想起来,她月事刚走两日。 “你…还记得?” 女子略沙哑的嗓音响起时,钻入她被褥中的手掌颤了颤。 下一瞬,男子抬起漆黑好看的眸子,正好同她对上目光,皆是一愣。 第12章 她昨夜累坏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入宫拜见官家和皇后。” 鄷彻没回答她的话,操纵轮椅往外间走,“既然醒了,就更衣用早饭吧。” 高枝盯着人消失的方向,愣了愣。 入宫一路,两人共乘一车,瞧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象,鄷彻忽然听到高枝笑声。 他不解地看了眼人。 “鄷彻,那年大雪在岳麓山上,你不让我乘车,那时候没想过有朝一日,咱俩能成婚吧。” 高枝抬眉。 鄷彻顿了下,神色也不知是惘然还是静默,又或是根本没想起多年前还有这样一桩事。 “罢了,你应该不记得了。” 高枝身心舒畅地伸了个懒腰。 “还是活着好啊。” “活着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看得到。” 鄷彻偏开脸,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上翘。 【怎会不记得呢。】 高枝一愣,还不等她开口,马车就停了下来。 “主子,王妃,到了。” 紫宸殿内,鄷帝携朱皇后端坐正上方。 下方侧座除鄷昭,另有贤妃、沈贵人,以及帝后所育六公主鄷玥。 这几个都是高枝前世见多了的熟面孔。 尤其是鄷玥,性子刁蛮,仗着是东宫嫡出,不可一世。 姜透将这小公主哄得服服帖帖,前世没少配合着朱皇后欺辱她。 “阿彻如今成婚,朕也就放心了。” 鄷帝瞧着殿中般配的年轻男女,很是满意。 鄷玥冷哼了声。 “没睡好就去找太医。” 鄷帝扫过女儿的脸,“在这儿哼唧什么?” “父皇近来难道没听说皇兄和阿透姐姐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 鄷玥没好气瞪着高枝,“我都听朱文说了,都是高枝在外头散播……” “住嘴。” 鄷昭侧脸扫过去,眼神冰凉得鄷玥都愣了下,“皇兄……” “无风不起浪。” 鄷彻冷不丁开口,语气都好似掺杂了寒冰般:“六公主一口一个高枝,可还记得本王是你堂兄, 高枝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六公主就算不称一句堂嫂,也该恭恭敬敬唤一声怀安王妃。” 高枝愣了下,下意识看向男人。 他面上一点情绪都没有,可周身气场就是让人能察觉到,他动怒了。 鄷玥急道:“堂兄,你我也算是血脉相连,怎可偏帮外人说话。” “小六。” 沈贵人蹙眉,婉声提醒:“今日是专门来见过你堂兄和堂嫂的,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好。” 高枝闻言,朝沈贵人悄然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沈贵人先后诞下一女一儿,其女二公主鄷荣是高枝好友,亦是当年她在书院的同窗。 见鄷玥还要开口,朱皇后深吸一口气,道:“这婚事是你父皇赐婚,小六你不可乱说话。” 朱嬷嬷端茶过来,“官家,娘娘,该敬茶了。” 朱皇后接过鄷彻递来的茶盏时顿了顿,纵使不甘心,还是一饮而尽。 “倘若你父母活着,一定很高兴瞧见这画面。” 提及老怀安王夫妇,鄷彻这才掀开眼皮,同朱皇后对视。 “皇后这话说得不全对。” 贤妃笑:“官家同老怀安王和王妃一块长大的,给他们赐下婚事,阿彻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大家伙都高兴才是。” 朱皇后眼底更沉,听鄷帝叹息感慨:“的确,瞧着阿彻和阿枝, 朕就想起阿纭和闻雨,愿你们二人的感情,也同他们一般和如琴瑟。” “思及往事,本宫也是感慨万千。” 朱皇后扯动唇角,对上一侧鄷昭的注视,不得不将胸口那团郁气咽下去,“先前误会了怀安王妃,你可不要记怪本宫。” 高枝从朱嬷嬷手中接过茶盏,先递给鄷帝饮下,随后端起另一杯走向朱皇后。 “皇后娘娘看着王爷长大,您也算是妾身的长辈,做晚辈的,自然不会记怪长辈规训。” 高枝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朱皇后挑不出错处,瞧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并未及时去接。 殿内一阵阒然。 高枝屈膝奉茶,保持着双手伸直,同脸平齐的高度。 这样的动作最耗费力气。 即使是习武之人,高枝的手臂也不免开始酸痛。 尤其是月信刚走,且昨日顶着沉甸甸的华服凤冠一整日,清早醒来就腰酸背痛。 眼下更是受折磨。 鄷昭皱眉,发觉高枝手里的茶盏有几分摇晃,正要开口,又按捺了下来。 得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她才会后悔,自己做出了怎样错误的抉择。 鄷帝也察觉不对,即使奉茶是礼节,也无需这样久,正要提醒。 “——” 高枝感觉摇摇欲坠的后腰被手掌给撑住。 紧接着茶盏就被人从半空中拿走。 “堂兄这是作甚?” 鄷玥见自家母后都打算要接茶了,却被鄷彻给抢走,不免生了怒意,“这是母后的茶。” “是吗?” 鄷彻将茶盏交给商陆,“本王看茶都凉了,皇后还没喝的打算,以为她已经喝撑了, 不过若皇后还要喝茶,本王可以让人重新去斟。” “堂兄此举未免有失礼节。” 鄷昭出声。 鄷彻看了眼人,随即道:“她昨夜累坏了。” 男人忽然间说出这话,高枝连带着众人都懵了。 后腰那只手,悄无声息揉动了两下。 力道均匀,掌间粗粝茧子蹭过女子柔软腰肢,引起一阵瘙痒。 这样寻常按摩的动作,配合上男人方才那话,顿时多了几分暧昧意味。 让鄷玥这未出阁的姑娘家都听了脸红羞臊。 鄷昭眸底滚涌起一片杀意。 第13章 正式分房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马车平稳驶出皇宫,高枝没忍住,问了出来。 “什么?” 鄷彻面色平淡,像是茫然。 “你方才……” 高枝顿了下,“说我累坏了。” 羞于开口,前置两个字被她省略。 “嗯。” 鄷彻看着窗外,“昨日大婚,礼节繁杂,从早忙到晚,你很辛苦。” “真的假的?” 高枝抬眉,“你…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 【假的。】 鄷彻垂眼道:“没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不能告诉阿枝。】 高枝睁圆了眼,不敢相信这是她印象中从少时起,便清冷古板的不似同龄人的死对头。 他居然真有这个意思! “我说错话了吗?” 鄷彻小心翼翼看向高枝,“方才鄷昭看上去似乎很不高兴。” “啊?” 高枝愣了下,“他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哦……” 鄷彻挪开视线,“若你介意的话,下次我就不在他跟前乱说话了。” 高枝慌忙摆手,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左拥右抱被争抢的男人,“你误会了,我没觉得你乱说话,挺好的,不必介意鄷昭在想什么。” 男人轻轻嗯了声,重新转回去看着窗外,唇角隐隐上扬。 按照规矩,入宫拜见官家后,得向公婆敬茶,但老怀安王夫妇都离世,故而改为去怀安王妃娘家,也就是鄷彻外祖连家拜见诸位长辈。 吏部尚书府内陈设典雅古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正厅内,连晓携夫人习氏落座,受了高枝敬茶,便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高枝。 连晓备了几匣子产业地契,习氏则送了好些金银首饰,其中还有几样传家珠宝,都是极不菲的。 高枝一一答谢,另有鄷彻舅父连闻节和夫人古氏,都给高枝备下了厚礼。 连家出手阔绰,好在先前邵氏也提醒过高枝备下礼回赠。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和高枝预想中差不多,又有些出入。 鄷彻母亲连闻雨乃是连晓同亡妻所生,中年丧妻后,迎习氏入门为继室,诞下连闻节,操持家业。 高枝印象中,在书院时,连闻节时不时过来看望鄷彻,待这外甥很关心。 按理说,一家人关系到这儿都没什么毛病。 可怪就怪在,她死后十年,极少见鄷彻回连家,只连闻雨每年忌辰时回去陪一陪老爷子。 并未像寻常和睦家人那般频繁往来。 “孩子们来了。” 只听一阵脚步,不等高枝回过神来,怀里就撞进一个小肉团子。 “母亲!你来接汀儿回去啦!” 温汀笑眼弯弯,两颊鼓起时,小梨涡跟着陷下去,可爱娇憨。 “母亲。” 温言阔步迈过来,同她见过礼。 温榆最后是跟着一清丽少女入内,只小心窥了她一眼,又缩回少女身后。 “嫂子。” 少女靠近,朝高枝努起唇,乖顺一笑。 听到这称呼,高枝顿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连闻节和古氏幼女连翘。 “阿翘。” 高枝朝人笑了笑,忙让百合将备好的礼物拿给连翘和三个孩子。 “阿榆怎么不叫人?” 连晓看小丫头始终缩在连翘身后,有些不悦。 虽说这三个孩子是鄷彻在外面生的,孩子母亲也不知来历,但既是鄷彻的血脉,便是连晓的重外孙。 高枝不计前嫌,还愿意嫁给鄷彻,连晓心里是感激的。 这几日因王府要操办婚事,怕高枝看着孩子不高兴,又怕宾客们说闲话,连晓便提议将孩子们先带回连家小住几日。 今日高枝过来拜见,自然得将孩子们带回去。 连晓是又担心,又更希望孩子们能讨高枝喜欢。 “……” 温榆咬着嘴唇,瞥了眼高枝。 “阿榆,过来看看你母亲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习氏忙缓和气氛,眼神示意连翘领温榆过来。 高枝从百合手里接过食盒,柔声说:“阿榆,我在碎絮斋买了些牛乳糕和酥饼, 还有近来时兴的酥儿印,你吃些吧。” “……” 温榆低着头没说话。 鄷彻看了眼小姑娘,“温榆,为何不道谢?” 温榆眼皮子颤了颤,小声:“我…我这一年在外面随父亲过惯了节俭日子,不习惯吃这些精美糕点。” 高枝一愣。 温汀却直接抓起牛乳糕往嘴里塞,大快朵颐,“榆姐姐不次,我次!老好次了!” 高枝摸了摸人的脑袋。 温言看了眼温榆,捻起酥饼只咬了口,替妹妹解释:“母亲,阿榆应该是怕这会儿吃糕点,待会儿吃饭就吃不下了。” “那等待会儿再吃。” 高枝不计较地笑了下,却见温榆始终没抬头看她一眼。 鄷彻皱眉,“温榆,不可无礼。” 温榆眼眶泛红,倔强地往连翘身后躲了躲。 高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拉了下鄷彻的衣袖,后者这才没继续批评人。 古氏打圆场:“孩子认生,等熟络了就好。” “饭菜也备好了,阿枝和阿彻入宫拜见,这会儿应该也饿了。” 习氏道:“先去饭厅用饭吧。” 除了连闻节长子出门游历不在,一家子乌泱泱围成一桌,高枝时不时回答习氏的问话和闲聊,时不时用余光瞥向温榆。 小姑娘才七岁,生得稚嫩,体态圆润可爱,前世高枝也见过这孩子,不过当时并未细瞧。 如今看来,说女儿肖父这话果真是不假。 这三个孩子,温榆长相最像温禾。 前世她却傻傻以为这都是鄷彻的血脉。 视线落在另外两个孩子。 温汀虽年幼,不过性子活泼,又爱吃,用饭无需大人费神。 而温言这个老大用饭却磨磨蹭蹭,吃东西像是在上刑般。 据高枝所知,鄷彻失踪这一年带着三个孩子一直在逃脱辽人追杀,风餐露宿,用的饭菜定然比不上眼前这桌美味佳肴。 可她方才夹给温言的几道菜,他只吃了两口,就捏着筷子,眼神飘向了远方。 八岁的孩子食量如何,高枝的确不清楚。 可也不该吃得这样少。 “阿言,不再吃些吗?” 高枝悄声问,本不打算惊动旁人,但连晓本就注意孩子们和高枝的互动,见温言吃得少,也没忍住训话:“你母亲给你夹了好些菜,怎么不多吃些?” 温言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轻点头,“是。” 虽然答应了,但高枝注意到,温言咀嚼速度很慢,且脸色越吃越白,像是极力隐忍着某种不适一般…… “若是吃饱了,就算了吧。” 高枝覆住温言的手,小声说。 温言眼底泛起一层光亮,“可以吗?” “可以的。” 高枝笑了下,见温汀狼吞虎咽吃了两碗饭下去,一个劲地揉肚子,便对温言道:“你要不要带弟弟去散散步,他吃多了,免得积食。” 温言感激地用力点头,同长辈们打过招呼,就拉着温汀出饭厅。 “阿枝性子倒是温柔。” 古氏婉声说:“不过孩子还是得仔细着教养,若是由着他们性子不好好吃饭,也是不行的。” 高枝抿唇,“我看阿言模样不像是挑食,或许饭前吃了些零嘴,方才也吃了我准备的糕点,我担心吃多了会积食。” 连晓嗯了声,“阿枝心细,温言这孩子是懂事,不过我看这几日,他吃饭都不太专心,得麻烦你回去后多上点心。” 高枝点头,“这是自然。” 鄷彻出声:“外祖父放心,孩子的事,我们都会关照。” 用过午饭便需起程回王府,温言和温汀先上了车,温榆却躲在连翘背后不肯走。 “想来是阿榆这几日和阿翘待惯了。” 古氏见小姑娘不肯离开,笑说:“不如先让她在连家待几日,待玩够了,再送回去。” 鄷彻瞧着温榆,平声问:“要待在这儿?” 温榆咬着嘴唇,点点头,“可以吗?父亲。” “那你好好的,不要让长辈们操心。” 鄷彻将小姑娘鬓边凌乱的碎发抚到耳后,“过两日父亲让商陆叔父来接你。” 温榆点头说好。 高枝知道小姑娘不喜欢她,便也没多言,随鄷彻上车后,不料又有人追了出来。 “嫂子。” 车外传来悦耳女声。 “我有话想跟你说。” 温汀正缠着温言玩高枝送给他们的九连环,没注意车外动静。 鄷彻感受到高枝的目光,朝她微微颔首,“你去吧。” 高枝下车,见连翘气喘吁吁,将手里拎着的食盒递过来,“嫂子,这是我做的栗子糕,你拿回去尝尝,兄长之前很喜欢吃这个。” “多谢,辛苦你了,还做了糕点。”高枝忙道谢。 “嫂子别说见外的话。” 连翘咬着嘴唇,瞥了眼马车,随即拉着高枝,“嫂子,温榆孩子心性,你别计较。” “我没计较,我挺喜欢温榆的。” 不管连翘信不信,但高枝说的的确是真话,待人走后,高枝径直上了马车,见鄷彻认真看孩子们玩闹,将食盒递过去。 “连翘做的。” “嗯,你吃吧。” 鄷彻没接过去,像是无甚兴趣。 “她说这是你爱吃的。” 高枝将栗子糕端出来,嗅到熟悉的香气,隐约是从记忆深处提取到了一段记忆,“我是不是吃过她做的糕点? 有年我被那王山长罚抄,不许我吃饭,你带了盘栗子糕给我,和这一盘香味很像。” 鄷彻端着茶水饮了口,没急着回答,像是在思索有没有这件事。 温汀也被吸引过来,捻了块栗子糕放嘴里,八卦的眼神落在高枝和鄷彻身上。 “父亲和母亲之前是同窗吗?” 第14章 回房睡 高枝没注意人不自在的神色,主动走近,“你要说什么?” 那窈窕身影越发逼近,鄷彻越能嗅到高枝身上的馥郁香气,伴随着沐浴过后的雾气,叫人心乱如麻。 【别、别再过来了。】 高枝一愣。 【阿枝怎么这样不知男女大防。】 【从小到现在都是一个样子。】 【怎就不知这副模样出现在儿郎跟前有多危险。】 “鄷彻,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高枝总算发现人攥得泛白的骨节,低头扫了眼自己这身打扮。 寝衣完整,穿戴毫无露骨之处。 怎么就危险了? “没有……” 鄷彻清了下嗓子,可声线难免发哑:“你先去披一件外衣吧。” “刚沐浴完,好热的。” 高枝可不遂了他的意。 他不是要和她和离吗? 看他能憋多久。 “你方才要说什么?” 高枝大方走到他身侧,倒水自饮。 鄷彻操控轮椅后退了些,随即道:“我是来跟你说,我之后都会在书房睡。” 温凉水液滚入喉腔,高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意又从胸口升腾而起。 “你不是让商陆过来说了?” 还专门来跑一趟跟她当面说。 是挑衅她不成? “我的意思是……” 鄷彻抿唇,“你先前说,担心伯母…岳母派来的嬷嬷发觉你我感情不和, 不过如今我搬去的书房离主屋近,到时候若她们问起, 你大可以说我早起就去处理公务,深夜才回来,她们应当不会发觉。” “……” 高枝一愣,“你就是为了跟我来解释这个的?” 其实她也听说了,鄷彻搬去的书房处于多年荒废的院落里。 王府院落众多,书房更是数不胜数,他这样的决定让人不解。 高枝又让百合去打听,得知那书房离主院就隔了个小花园,高家遣来照顾她的嬷嬷住在下人院落中,比书房还要远些。 略加思索,也能猜出鄷彻的意思。 他是怕那些人知道,他们刚成婚就分房睡。 离得近,总能掩人耳目些。 “嗯。” 鄷彻重新垂下眼。 “鄷彻,你何必来专门跟我解释这个?” 高枝眸底微动,“先前看你定下一年之约,我还以为,你并没有和我好好过日子的打算,还是说…你在欲擒故纵?” 鄷彻愣了一瞬,随后道:“你多想了,我只是……” 【怕阿枝误会。】 【怕阿枝多想。】 【怕阿枝…会难过。】 高枝听着这一声声克制男音,心跟着漏了两拍。 “明早我需上早朝,就先走了。” 可心里头交了底的男人,面上却是敬而远之的模样。 高枝盯着人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这家伙…年纪轻轻就这般能隐忍。 难怪前世将她瞒得团团转。 - 翌日快午时,蝉衣将两个小公子接了过来。 温汀一瞧见高枝就跟欢快的小蝴蝶般,伶俐飞进了她怀里。 “娘亲!” 高枝将小肉团子抱在腿上,见那白嫩小脸蛋上满是糕点渣子,用帕子给他擦干净。 “又吃什么好东西了?” “是昨日翘翘姑母做的栗子糕呀。” 温汀靠在高枝怀里,小短腿乱晃。 “昨日的栗子糕,你们今日还吃了?” 高枝蹙眉,看向温言。 “母亲,我没吃。” 温言解释:“是阿汀他贪嘴,将昨日没吃完的栗子糕全吃了。” “你们的嬷嬷呢?” 高枝记得昨日从连家跟来了两个老嬷嬷,都是习氏派来伺候两个孩子的。 “嬷嬷应该是忘记扔了。” 温言小声说。 高枝蹙眉,戳了两下温汀的肉脸蛋,“下回不能吃隔夜的食物了,知不知道?” 温汀眨巴眼,“可是…从前和父亲一起逃亡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也吃隔夜的饭菜的。” “那是从前。” 高枝听了这话便生出心疼来,“你们父亲那时候没有办法,如今不同了,你们在王府,有厨娘专门给你们做。 你们年纪小,肠胃都还脆弱,不能再吃隔夜的食物。” 因她母亲邵氏缘故,高枝虽不会医术,但自小耳濡目染,从前孩子们没受教导,但如今,对于不合适的习惯,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得帮助改正才是。 “知道了,娘亲。” 温汀大声应答,不一会儿又摸着肚子喊饿,模样别提有多招人怜爱,高枝被逗笑,唤百合传菜。 只母子三人用饭,不像是当日在连家人多,高枝本就随和,和孩子们相处也融洽。 不过即使相谈甚欢,高枝还是发现温言除了她夹的两筷子菜肴,几乎没再动筷。 温汀五岁的年纪都吃了两碗饭,而温言却连小半碗都没吃完。 今日这桌饭菜高枝特意嘱咐过,和连家准备菜色完全不同,温言还是老样子,咀嚼时脸色比寻常苍白许多,进食状态艰难。 高枝随邵氏长大,耳濡目染,看出温言的身体怕是有什么毛病,当日在饭桌上没表现,待入夜后,才找去了鄷彻书房。 穿过后花园小道,书房烛火通明。 “王妃先等等,主子在用饭,等会儿就过来。” 苍术将屋门打开,容高枝入内。 “怎么这个点才吃?” 高枝记得鄷彻早一个时辰就回府了。 “近来潭州闹洪涝,朝廷拨下赈灾款,听说……” 苍术欲言又止:“听说是有官员贪污,官家震怒,彻查之事交给了王爷,所以才忙到这个时辰才去用饭。” 潭州洪涝…… 前世也曾发生过此事。 鄷帝任命鄷彻去处理,查清贪官污吏后,鄷彻前往潭州协助官吏修筑堤坝、疏浚河道。 也是那一次下潭州,鄷彻遇刺,心脉严重受损,太医曾言寿数恐不长久。 在高枝死后跟随他那十年,也亲眼见证了太医之言不假,鄷彻的身体以飞快的速度衰败着,即使她外祖父帮人医治,也没有转圜余地。 不过高枝记得,此事发生在她入东宫一年后。 这一世怎么会来得这样快? 难道是她在城门下扭转了鄷彻断腿命运,所以也使其他事随之发生变化? “王妃,主子来了。” 苍术见高枝脸色发白,忙提醒。 高枝这才回过神来,按捺住心底那些不安,记得鄷彻从肃清官员再到下潭州,中间还隔了半月光景,她定能想法子阻拦这件事的。 廊下,男人神色看上去稍显匆忙,高枝记得方才苍术说他去用饭,再到如今回来,这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你就吃完了?这么快?” “嗯。” 鄷彻看着她,“你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高枝暂且放下心底大石,回身先入书房。 四方屋子实在不算宽敞,甚至说得上简陋,只以屏风相隔,暂且分作两室。 外间置了方衣柜和桌椅,内室只一窄榻,长度看上去只容纳得下她这等身量的姑娘。 鄷彻岂不是得蜷着腿睡? 高枝紧皱眉头。 他的腿尚且在医治,怎能这样睡觉。 “我方才不是那意思。” 鄷彻还在认真回答她那句玩笑话。 见女子神色严肃,询问:“出了什么事?” “……” 高枝顿了下,先问:“我娘让石大夫给你看了腿,应该定了什么时候再过来吧?” “每两日过来一次。” 鄷彻:“明日申时会过来。” “明日我想让阿言也过来看一看。” 她道:“我看他的饭量实在是太小了,不对劲,像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鄷彻听了这话,眉头紧皱,“我记得他近一年,饭量都不太好,先前我以为他是挑食。” “我今日叫他过来吃饭,和连家备的菜色完全不同,可他还是不怎么动筷子,我想大抵不是挑食。” 她说:“石大夫医术传自我娘,让他给阿言看看,若有问题抓紧诊治,若没有问题,我也放心些。” “好。” 鄷彻看着人,面上自责和感激交错,半晌才道:“先前我带着他们逃脱追杀,回京后又忙于朝政, 很多时候,我都疏忽了,谢谢你这样为了阿言考虑。” “你不必自责,也不一定就有问题。” 高枝虽然未曾亲眼瞧见,但确信鄷彻没做出叛国之事。 从几个孩子口中便能猜想,他们逃亡那一年有多艰难。 又要逃脱追杀,又要顾及孩子,生计都是问题。 高枝看男人眉头紧皱,缓解气氛道:“应该的,虽说某人定下劳什子一年之约,但我只要当他们母亲一日,就会做好分内的事。” 鄷彻眼神顿了顿。 “还有另一件事。” 他闻言抬起脸,“什么?” “你今夜,和我回去睡。” 鄷彻呼吸一滞,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什么?” “不是听到了吗?” 高枝一字一顿:“怀安王,您今夜回房睡。” 第15章 是心病 “鄷彻!” 高枝急忙叫停他跑偏的脑回路。 “我的意思是,你这床太狭窄了,睡了不舒服,会影响你腿恢复。” 鄷彻一愣,眸底闪过意味不明的黯然,竟像是失落。 “你放心,商陆已经安排人来换床了,我也重视我自己的身体。” 尽管不如他所想,还是朝她微微颔首,“也多谢你关心。” 见对方这样说了,高枝也不好再劝。 罢了。 左右明日就要回门,等到了高家,众目睽睽之下,她倒要看看,到时他要如何想法子和她分房睡。 石大夫次日申时不到便赶来王府,先给鄷彻施针诊治。 过半个时辰要结束,高枝才让蝉衣将温言带过来。 先前几次人多,高枝没来得及注意,今日见孩童远远过来,走姿也有些奇怪,重心不稳,且脚跟着地也很异常。 再看脚上那双靴子,皮面崭新,花样也精致,应当是刚做不久…… “母亲。” 温言呼唤声让高枝回过神来。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不过八岁的孩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倒像是翻版的鄷彻。 高枝觉得好笑,主动牵起人的手,惹得温言耳根一红。 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像温汀那般依偎在这位新母亲怀中撒娇,高枝的触碰也让他有些不自在。 “别紧张。” 高枝知道小孩儿都讨厌看大夫,所以尽量用委婉的方式将事情跟他说清楚,哪知温言一听,便老实点头,“母亲是为了我好,阿言都听母亲的。” 高枝一愣。 恍若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鄷彻般,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言真乖。” 温言面颊也跟着烧起来,乖乖拉着高枝的手进屋。 见父亲正卧在榻上,一位老先生将他腿上银针都取出来,随即转头看了眼他。 “石先生,这就是我家孩子,麻烦你给他看看。” 石济在怜生馆多年,算看着高枝长大的,听闻鄷彻带着三个孩子回京,本是心疼高枝,不愿帮鄷彻看病,后邵氏劝说,他才肯过来。 如今瞧高枝带了个瘦弱孩子过来,就知孩子也吃了不少苦头,叹了口气。 “怎么这样瘦?” “他食量很差。” 高枝将自己观察的情况和石济说明。 石济回头看了眼施针后暂且昏睡的鄷彻,“先去隔壁诊脉吧。” 温言倒是不慌,许是逃亡这年遇的事多了,似小大人一般沉稳地坐在一旁,任由石济给他上下检查。 “身体没什么毛病。” 石济收拾药箱,“我开些方子,让他每日喝了调理调理就好。” “可是……” 高枝还没说完,石济便看了她一眼。 她心领神会,对温言说:“大夫说你没什么事,等会儿母亲将你要喝的药送过去。” 温言懂事点头,随即离开。 “石先生,是有什么事?”高枝都不免紧张。 石济点了下胸膛,“这孩子,有心病。” 高枝一愣,“心病?” 石济嗯了声,“他小小年纪,脉象深按艰涩,流动不畅,是气滞血瘀,郁结于心,心里背了很多包袱,脾胃问题也不小。” 高枝惊诧,“怎会如此……” “说不清,我见过的病患中,有些是家中生变,有些是遇到了事,像这孩子的状况,症状应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石济思忖,“恐怕他不吃饭已有年头,具体什么事儿,恐怕还得你自己去了解,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引起反作用。” 石济都这样说了,高枝也不好立即去问,先将石济开的调理脾胃的药方送去小厨房,又叮嘱温言院里的下人,从今日起就要按时侍奉他吃药。 待鄷彻醒来,便到了该回门的时辰。 高枝细细思忖,温言心里有事,却没告诉鄷彻,说明他心里的事有可能和鄷彻有关。 虽说温言年纪不大,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尊。 在她没搞清楚状况前,还是先替他保密为好。 待明日回王府,再试试看能不能打探清楚。 高家正厅,高正和邵氏早早等候,迎他们入府后,高正同鄷彻聊了好一阵,才去张罗晚饭。 邵氏则主动提出帮鄷彻看看腿的情况。 高枝候在一旁,见邵氏检查过后,重新将男人裤腿放下,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高枝,去看看你父亲那边准备得如何,他做事一贯来毛躁,你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高枝闻声一愣。 邵氏这是要将她支开? 她下意识看向鄷彻。 先前他说过,石济说他的情况还好,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她不由心底一紧。 第16章 和我睡 “娘,爹又不是孩子了,总不至于这点事都办不好。” 高枝赖着不走。 “他的腿没事。” 邵氏无语地看了眼女儿。 “啊?” 高枝一愣。 “他没事。” 邵氏重复道:“你可以放心去,只是我这当丈母娘的,想跟女婿私下说说话,你总该放心了吧。” 高枝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鄷彻。 两人视线对上后,男人率先移开目光,语气中带了些不自然:“王妃,我和岳母说会儿话,你先去帮岳父吧。” “哦……” 高枝清了下嗓子,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微落地,“那…我就先过去了。” 待女儿离开,邵氏才坐回原位,“你的腿情况如何,石济跟你说过了吧。” “说过了。” 鄷彻颔首,瞥了眼高枝离开的方向,确定人走了,才开口:“石先生说,若一年内诊不好,这腿就废了。” “我方才诊出的情况也是如此。” 邵氏无声看了人一会儿,“你是什么打算?” 鄷彻顿了下,很快明白妇人的意思,沉默了半晌,认真开口:“岳母放心,若我的腿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累阿枝。” “不拖累是什么意思?” 邵氏的话像刚打磨过的兵刃,锋利得叫人无法适从:“同她和离?又让她重新回到五年前众矢之的的处境?” 鄷彻注视妇人,正色道:“到那时,我会倾尽所有,绝不让流言蜚语侵扰她, 她若要嫁人,我会尽力替她考虑最好的,她若有想做的事,可以动用我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帮助她, 她若有看不惯的事物或人,我仍会如从前那般替她摆平, 我待她,不会随着这层婚事结束而有任何变动, 或许岳母不信我,但我的心从未变过,我只愿她好。” “呵。” 邵氏冷笑了声,刚端起的茶盏砸在桌上,“你这承诺和五年前的分量一样?” 鄷彻听到这句,呼吸跟着停了几瞬。 记忆好像转念间又倒转回五年前,少女被他抱回高家,正好撞上邵氏,质问他婚前出征的决定。 他在父亲病榻前承诺过,要出征平定大辽,这是换来和阿枝婚约的筹码。 他只能在邵氏跟前承诺,一定会活着回来。 回来娶他的阿枝。 回,倒的确是回了。 不过拖着残腿,和三个对于外人来说来历不明的孩儿。 换位思考,若今日和邵氏一般处境,鄷彻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岳母……” 鄷彻深吸一口气,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烙铁,说不出话来。 在邵氏眼里,背信弃义的是他,不管什么样的解释,在这样一位爱女深重的母亲跟前,都是狡辩。 天然捍卫女儿的强大守卫者,名为母亲。 而半道降临的毛头小子,只顾着表达赤诚之心,却忘了最拿得出手的爱意,在守卫者面前,是最微不足道且敌不过的弱势。 鄷彻明白,邵氏是如何视高枝如命根。 他也是如此。 所以不敢在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跟前言述心意,怕会被对方当成挑衅,也不会放在眼中。 “木头。” 邵氏瞧着年轻人缄口不言,没忍住骂了声:“高枝可真没品味。” 鄷彻一愣,不等他开口,邵氏便离开了正厅。 晚饭虽然大家伙坐在一起,但多为高正同鄷彻说话,邵氏和高枝聊天,待用过饭,高正拉着鄷彻聊此次朝廷肃清官员之事,邵氏则去了高枝闺房。 “这几日待在王府,可还习惯?” 邵氏坐在榻边,见女儿气色如常,心里松了口气,又没忍住说:“当人家后娘可高兴?” 高枝失笑,“娘,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还能怎么说话?” 邵氏心里是憋着口气,“我听说,鄷彻在大婚夜之后,就搬出了主屋。” 高枝瞪圆了眼。 “怎么?” 一瞧女儿这模样,邵氏就知道此事是真的,“你真以为,我遣去伺候你那些嬷嬷都是饭桶,你瞒得住旁人,可瞒不住我。” “娘,这件事你误会了。” 高枝动了动唇,解释:“这阵子,朝廷肃清官员,查贪污腐败,爹都知道的,鄷彻被任命彻查此事, 他每日早出晚归,又怕打扰我休息,所以暂且搬到了书房休息。” 邵氏哼了声,“你最好是别帮他说话,没当过母亲的人,是不会理解做母亲的人知道自家女儿受冷落是什么心情。” “娘又多想。” 高枝朝妇人眨了下眼,“女儿如今这不是当娘了嘛,如何不能体会娘的心情, 再说了,事实根本不像是您嘴里说的那样,鄷彻心里是有我的。” “他若是心里半点无你,我会让你嫁过去?” 邵氏语气不好,戳了下小丫头脑袋,“我看你就是太喜欢他了。” 高枝吐了下舌头,“哪有。” “高枝,娘要奉劝你一句,再如何喜欢一人,都要留三分缺口,这是让你保持理性的警钟。” 邵氏认真同人道:“若只顾着爱人,忽略了自己,那你爱的人,也不会多疼惜你。” “我懂的。” 高枝重生回来,能听到邵氏这样念她,鼻头微酸,靠在人肩膀上撒娇:“娘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 但您对鄷彻的敌意也不要那么大嘛,他不是坏人的,您看着他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您也清楚呀。” “……” 邵氏摇头,起身预备离开,见自家闺女出来送,拉住她压低声:“傻丫头,若真想把握住一个人的心,也要适时主动。” 高枝一愣,“啊?” “啊个鬼。” 邵氏掐了掐人的小脸,“你方才说了,我看着鄷彻长大,那人是个木头脑袋, 你若也高高挂起,扮矜持,你们俩修成正果怕是得猴年马月。” 高枝没想到邵氏还能说出这种话,等回过神时人已经离开,鄷彻恰好回了院子。 两人隔着庭院相望,半晌,鄷彻率先移开目光,“我…才和岳父聊完。” “嗯。” 高枝想起母亲方才的嘱托,对鄷彻身后推轮椅的苍术说:“将你家主子推进我屋里吧。” 鄷彻闻声忙说:“我今夜睡在书房……” “我书房常年不用。” 高枝打断人:“灰积得比五年前岳麓山上那场雪还厚。” “那我可以睡别的……” 她又打断:“这是在高家,都是我爹娘的人,不是在你怀安王府,今日你和我要是分房睡,明日就得去请罪了。” 鄷彻怔住,好半晌没说话,“那…那怎么……” “我说了。” 高枝抬眉,“今夜,跟我睡。” 鄷彻眸子颤了颤,唇瓣抿得紧紧的,身后的苍术见人没说话,替主子做了决定。 “王妃您放心,这就过来。” 不等鄷彻反应,就已经被推进了高枝的闺房。 温馨雅致的屋子充斥女儿家馨香,雕花妆台、梨花木床牙儿、绯红床帐、金丝绣合欢花枕…每一处,都像是令人神思恍惚,心荡神驰。 鄷彻顿觉胸膛内跳动打乱。 “鄷彻,今夜你就……” “不行的!” 男人神色紧张地抬起脸,唇紧抿出殷红色,面颊也是如此,红得要滴血。 【越是这种时候,越、越要克制住自己。】 【阿枝不懂事,我不可以不懂事。】 【就算她对我生出什么杂念,我也绝对不能…绝不能依了她。】 【放松……】 【只要和阿枝说清楚,她…她应该会放弃的吧?】 高枝睁大了嘴,恍惚良久,这才抬脚朝鄷彻走来。 只是不等她走近,鄷彻就抱住胸口,羞赧得抬不起头来,“不…不要脱我的衣服。” “…嗯?” 高枝听了这话都恍惚了下,险些真代入自己是那山间无恶不作的匪徒,闯入良民家中,要强要了这黄花闺女的清白。 第17章 和少女时不同的变化 “咳……” 高枝都听不下去了,指着外间屏风下那窄榻,“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睡在这儿,虽然窄了些,但长度够你睡的。” 鄷彻茫然着,眼皮一眨不眨。 【只是睡在那儿?】 【阿枝这般快就改变心意了?】 高枝忍无可忍,指头转了个方向,“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和我一起睡床上。” “不必了。” 这次鄷彻回答得又急又快,无意和她对上眼神,又仓促挪开。 “睡这里,很好。” 瞧着人这般羞赧纯情的模样,高枝都有些心痒。 奈何这块肥肉还没熟,尚且没有到她享用的时候。 待有朝一日,她拿下人,可得好好品尝这块肥肉是何等滋味。 仍同新婚夜那般,商陆和苍术侍奉鄷彻沐浴过后,扶人睡在外间窄榻,待人离开,高枝才拿着衣裳去沐浴。 今早出门前才浣过发,高枝夜里没打算再洗一遍,不过想起外间躺着的男人,又将玉簪拆下来,任由及腰乌发散落,脖颈前两粒系扣也解开,这才大摇大摆走出去。 鄷彻又坐在榻间看书,看的是《救荒活民书》,高枝猜这人多半在想救潭州洪涝灾害之事。 “我听说潭州闹洪涝了。” 鄷彻早就听到了女子脚步声,只是她刚沐浴完,料想只着寝衣,同上回在王府主屋中他看到的那身一般。 【太单薄了。】 所以他没有抬眼,只一味地盯着书本上那密密麻麻似蚂蚁的字。 “是。” 听男人言简意赅的过分,高枝没忍住探究更多,“我还听说,你近来肃清官员,可有得罪什么人?” 这下鄷彻抬起脸了,只是视线也只同她脸上擦过,落在那烧得噼里啪啦的烛台。 “肃清官员,如何能不得罪人。” 鄷彻神色看上去并不太在意。 “虽说官家让你彻查此事,可我看,你也未必事事亲自处置,多让手底下的人去办,也算是锻炼他们。” 高枝语气听上去不经意,像是老友间寻常话聊。 “你的脚伤了,近来最好也不要出远门。” 可鄷彻知道,高枝很机敏,不喜欢说毫无意义的闲话,从在书院时就是如此。 哪个同窗说她小话,或是挑衅,她二话不说就揍回去。 山长贬低,她也毫不畏惧就回怼,因此受了不少罚。 她的拳头比利刃还烈,她的性子比火药还冲。 她做的,远比说的多得多。 “怎么了?” 是而他问出来。 “没怎么,就是想起几年前在潭州念书,又听说你在料理洪涝贪污的事,所以过问两句。” 高枝知道贸然阻拦鄷彻去潭州治灾定不可行,但每日同他灌输一些想法,兴许能改变人的决定。 “今日看石先生给你治腿,诊治过程很是繁琐,若是出远门,恐怕会耽误治疗。” “我近来没有出远门的打算。” 知道高枝是个嘴严的,鄷彻没深挖下去的打算,警惕心一放松,余光就不自觉落在人身上。 女子身量比少时高了些,乌发散落,发尾顽劣地缠绕细腰,薄纱寝衣勾勒出婀娜身形,他视线上移,看出了还有和少女时不同的变化。 她仰首喝水,腰脊挺得越发笔直,雪团被勒得鼓鼓囊囊。 喉结滚动。 他窘迫拉回注意力,盯着书本上越发晃荡的字眼,心里发慌。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叽里呱啦说什么玩意儿? 高枝没听明白对方在嘀咕什么,扫了眼自己松散的领口,故意端水杯走去。 “王爷喝不喝水?” 鄷彻感受到一小片阴影笼罩,眼皮一滞,“我不渴,你喝吧。” “哦……” 不满意。 她特意选了前两年的旧衣,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鄷彻竟看都不看一眼。 难道男人不喜欢这样的? 诚然活了两世,高枝都不懂如何讨好男人,只能照着话本子使些狐媚勾引的招数。 不过鄷彻似乎不吃这一套。 “你该不会是在跟我客气吧?” 不等鄷彻反应,茶盏就递到他嘴边,女子倾身,刚沐浴过后,玉颈莹白肌肤泛着淡淡一层粉意,雪团儿跟鄷彻方才看过的字似的,晃呀晃…… “我喂你。” “不要了。” 鄷彻忙偏开脸,奈何捧着的书没端稳,撞翻茶盏,水液顺着他的胸襟渗透,隐现出结实的肌理线条。 “……” 高枝咽了口唾沫,紧接着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高枝,我听百合说你们还没睡,方便进来吗?” 是邵氏在门外。 高枝心底一紧,压低声对鄷彻道:“怎么办?我娘要是看见你睡在这儿,一定要责问的。” “……” 鄷彻蹙眉,听妇人几次敲门,一次比一次急促,显然是失去了耐心。 “能进。” 高枝只听耳畔传来男人回答,下一瞬,屋门从外被人推开。 与此同时,大掌覆住她的腹部,极快将她揽到窄榻上。 一阵独属于男人的冷冽檀木香扑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