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4开始的淘金生涯》 第1章 何妨一狂再少年 那个穿着格子呢大衣的女人,其实并不算漂亮。 周景明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不妨碍她成为改变他一生的人。 周景明只是想抄近路赶去锦官城班车站,拐进车站附近巷道的时候,她就在里边。 擦肩而过之际,她忽然尖叫一声,将周景明给拉住:“你个流氓……” 后面的事情就是一帮子人冲进巷道,将他堵在巷道里,他被扣了个名头,有了在沙坪农场长达五年的劳教生涯。 这让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有姑娘待着的巷道不能随便进,特么有毒! 这段几十年前的记忆,很难不刻骨铭心,加之后续引发的一些事儿,让周景明心里充满恨意。 从劳教农场出来,周景明回家一趟,只是待了两天,就赶往锦官城,在商店里边买了把弹簧刀揣着,每天在那条街面上转悠,试图找到那个女人,打算让她再尖叫一次。 只是,等他来到锦官城,那条巷道已经不复存在。 老旧的房子被拆,变成了几栋联排的四层小楼,全是商店门面。 他在城里各处游荡了大半月,终于认清现实,放弃了报复。 因为他发现,那女人,属实是混入人群,就泯然于众的类型,五年的时间,漫长得他都已经记不清她是什么模样了,或者说,看着街上往来的,年岁差不多的女人,感觉都像。 但总不能见人就递刀子。 满腔的憋屈,他只能继续憋在心里,试图在某一天真正遇到,唤醒最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 这一憋,就是一辈子,成了周景明终身憾事。 此时此刻,周景明陡然看到那个巷道口的时候,记忆瞬间被唤醒,如临万丈深渊,立马警觉驻足。 “我明明领着团队在洪沙瓦底开着吸沙船进行淘金作业……怎么会突然回到了这里?” 他脑子有些发懵,怀疑眼前所见的一切,是在梦里。 …… 七四年,初中毕业,十六岁的周景明响应号召,懵懂地凭着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地去了北大荒当知青,凭着踏实能干,还透着一股子机灵劲,深受农场场长喜欢。 七六年的时候,在场长的推荐下,周景明上了工农兵大学,三年后毕业,分配到乌城一个地质队搞勘探工作。 这一做就到了八四年。 这个时候的周景明,二十六岁。 也正是这一年,随着改革开放大气候的变化,个体、私营经济政策的稳定和从业人员地位的提高,甚至有大批官员和书斋中的知识分子改换身份,投身私营工商界,掀起了第一波下海潮。 下海这个词,在那年头,还隐隐含有从高就低的意味。 传统的国人一直歧视商人,称商人是奸商,至于做工,更是等而下之。 这也能理解,国人口中所颂的,向来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和“学而优则仕”。 但下海能赚钱,能很快过上更优渥的日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周景明其实也厌倦了每天在荒郊野岭挖槽探矿还没几个钱的日子,他放弃了地质队的工作,办理了停薪留职,也打算下海试一试。 只是没想到,从乌城坐火车几经辗转,回到锦官城,准备转乘班车回老家路上,碰到这么一档子事儿,下海没下成,反而拐道去了劳教农场。 等五年后出来,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虽说是改革开放,但其实社会还比较封闭,像周景明这样的情况,先不说彻底丢了地质队的工作,想去干点什么都被嫌弃。 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同大多数同样蹲过班房或是去过劳教农场的人一样,继续走五年前就定下的路子:下海创业经商。 但创业经商,需要本钱,对于此时一穷二白的周景明来说,起步都难。 所以,他迫不得已选择了另外一条来钱快,也比较熟悉的路子:淘金。 想要花上一年时间,先积攒些本钱再说。 西方十九世纪的淘金热,催生出两座以金山命名的城市,一个是漂亮国的旧金山圣弗朗西斯科,一个是澳洲的新金山墨尔本。 其实,在国内也有两座金山,一座在东北的大兴安岭,一座在北疆的阿勒泰地区。 在北疆几年的地质勘探工作,周景明对那座位于中俄蒙哈四国交界处的阿尔泰山了解得最多,自然选择更为熟悉的地方。 阿尔泰,本就是蒙古语金子的意思。 阿尔泰山,就是一座金山。 八零年的时候,国家取消了禁止私人采金的禁令,几年内,数十万淘金客怀揣发财的梦想,如狂潮般涌入东北、北疆和各处有金矿的地方。 周景明也成了其中一员,并且,这一去,就踏上了天涯淘金的路途,一走就是一辈子,那是矿业市场中的另一个江湖。 …… 就在两个月前,周景明组建的团队前往邻国洪沙瓦底,看中了一片淘金区域。 那片区域整体上归顺了洪沙瓦底的政府,当地民兵组织与政府军合作,但当地的财政支出百分之三十来源于政府,而百分之七十则需要民兵组织协调,于是,此地的木材和金矿行业基本由民兵组织掌控。 周景明去了以后,直接跟他们的首脑联系。 一开始人家根本不理,后来,周景明了解一些情况,给他们运衣服等紧缺物资,给他们交钱,来到国内也热情款待,很快就搞定了,把那段选中的预计至少出金三吨的河道整个签了下来。 他另外组建了一个公司,与洪沙瓦底的民兵组织属下的金矿开采公司开展合作,避开洪沙瓦底的政府监管,正式开始了新一轮的淘金。 三吨黄金,以市场价来算,能大赚一笔,项目完成后,上了年纪的周景明知道自己也可以收山安享晚年了。 可怎么突然就不在船上,而是出现在锦官城这个该死的巷道附近? …… “在吸沙船上,好像听到河岸边的林子里有枪声……” “那枪难道打的是我?” “洪沙瓦底的项目,在起初争夺矿权时,还有个来自龙江的淘金客,我这里顺利签订协议,他才知道上了别人的当,被人骗去百万,心有不甘,又来找我提出合作,被拒绝后,就把怨气撒我身上,下黑手?” “嗯,很有可能!” “难道,我重生了?” 脑袋里快速地分析后,周景明不敢相信地扭头看向一旁久经岁月显得斑驳的墙壁上,还未写完的标语很新鲜,正在涂抹红色油漆的宣传员就在前面。 他伸手摸了摸字体,指头上沾染的油漆粘人,触感很真实。 旋即,他又看向街面,骑着自行车的人流往来穿梭。 清脆的铃铛声汇集在一起,显得很嘈杂。 供销社、粮油店、百货大楼,偶尔驶过的老式解放牌汽车…… 那是他记忆深处难以磨灭的年代光景。 再看看自己,脚蹬黄胶鞋,身穿单位发的军大衣,头戴捂耳帽,身背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帆布双肩包…… 周景明使劲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真实!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叫住一个路人,询问了日期,那人用看待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给出了答案。 那一刻,周景明确信自己重生了。 重新出现在离开地质队回到锦官城,赶赴班车站即将拐入那巷道的节点。 他记得这个日子,是一月十八号,再过差不多半月,就是春节了。 “重生好啊。人生既可超百载,何妨一狂再少年。我这可是真年轻了。 都说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正好重走一遍淘金路,往事于我而言,正是来者,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不少,都能好好计较一番,挺好!” 周景明心里没有丝毫失落,更多的是隐隐的兴奋。 他目光落到那巷道口,轻笑:“在里边等着我呢?” 第2章 真正的目的 那个距离不过四五步的巷道口,于周景明而言,无异于人生中的一条岔路。 而且,这条岔路岔得实在离谱,让他上辈子原地徘徊整整五年的时间才艰难走完。 除了虚度的漫长光阴,剩下的就只是身心的疲惫。 更危险的是,在这年头,“流氓”两字的威力,相当于射向周景明,可能要了他性命的子弹? 他憋了一辈子没能达成的念头,机会就在眼前。 若是上辈子再次来到锦官城,找到这样的大好机会,周景明会立马冲进去,递出自己的弹簧刀。 可现在,多年的摸爬滚打,却让周景明却有了轻松压住自己冲动的能耐。 他想以一种更稳妥的方式,既要收拾那女人,也要捡拾起上辈子虚度的五年时光。 这是人潮川流的热闹街面,那条街边的巷道是能通往班车站的路径,时时有人往来,不然也不会仅是一声尖叫,就招引来那么多人。 不是下手的好地方。 何况,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沙坪农场,周景明不止一次回想当时的情形,有过不少猜想。 普罗大众中,热心助人的英雄好汉有,但更多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趋吉避凶的凡人。 也正是因此,只是一声尖叫,能一下子有那么些汉子冲进巷道,并且是从巷道两头堵截,冲着他好一顿拳打脚踢,就很值得深思。 接下来,周景明只是在派出所被简单地问询了基本身份信息,就做出了判决。 他被告知,有数人证明那莫须有的“耍流氓”事件是亲眼所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容辩解地将事情坐实,他很快就被押上车,送往劳教农场。 眼下的大环境,有不少人需要“业绩”,派出所也一样。 周景明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那女人的尖叫根本就是有意为之,而那巷道,就是一个精心安排的,等着自己的陷阱。 但……图什么? 事情的发生,不会毫无缘由。 周景明在地质队工作几年,虽然工资不高,每个月只有五六十块,但几年下来,除了吃穿用度的花销和寄给家里父母的,他还是攒下一千多块钱。 一千多块钱,听着不多,但这年头的钱值钱,够他从小本生意起步了。 至于其它,只是一些衣物、几本消磨时光的和一个对一般人来说没什么用的小笔记本。 所以,周景明认定,自己遭遇的,应该是一次贪图钱财的仙人跳。 那些钱,就放在背着的双肩包里,在当时巷道里混乱情况下,他都不知道那双肩包被谁给扯去,最终又落在谁的手里,反正再没见过。 绝对有帮手…… 周景明再次环视周围一圈,发现街道对面,有三个人,凑在一起抽烟,都在看着自己。 目光碰撞的时候,他们将脑袋纷纷扭往它处,那是明显闪避的夹杂着些许慌乱的举动。 他没忘记巷道里那顿劈头盖脸的凶狠拳脚,当时一切都太突然,他被打懵了,只顾蜷缩着护着脑袋,但多少还是有些印象。 出头的人,总是更容易记住些,不然也不会有“枪打出头鸟”这话的流传。 所以,现在看到这几人,周景明立马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就够了。 眼下,再往那巷道里走,显然是不明智的。 哪怕没有那声尖叫,也有被围的可能。 退! 周景明转身就走。 他眼角余光中,果然看到那三人跟着起身,不知道相互说了什么,一人钻进那女人所在的巷道,另外两人则是尾随在自己后面。 得摆脱他们。 从劳改农场出来后重新回到锦官城待的那大半个月不是白待的,周景明知道一个好去处。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挑着人多的地方,在街上左拐右绕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在经过另一个巷道的时候,拐了进去,然后发足狂奔。 这让他再一次体验了年轻的好处。 这副没少在荒郊野岭摸爬滚打的身体,早被锻炼出足够的强度,也有了很不错的耐力,每一次迈步,都迸发出充沛的力量,驱使着身体,如同豹子般窜出。 那两个远远缀在后面的人,显然没想到周景明进了巷道会直接狂奔起来,等他们不紧不慢跟到巷道口,已经不见了周景明的踪影,都不由神色一变,立马奔进这条长长的巷道。 巷道后面是一片破败的机械厂老厂区和职工住宿区,里边的小道错综复杂,他们不知道周景明走的究竟是哪一条道。 眼见有路人经过,两人立马上前询问,有没有看到有人跑过,得到的只是摇头。 接连问了几个,都是如此。 却不知,这时候的周景明就在不远处一座玻璃窗被打砸得没有一扇完好的废弃厂房二楼,靠在窗口边看着巷道口的情况。 那两人钻进小道四处查看一阵,退了出来,等了没多长时间,之前离开的那人,领着另外三人钻出巷道,六人汇合在一起,其中就有那穿着格子呢大衣的女人。 周景明听不到他们商量什么,只是看着他们在指指点点后,分头钻进那些小道,追寻而去。 只有那女人,在犹豫一阵后,折返巷道。 这是要回到街面上! 看看五人离开的方向,再看看那女人,周景明怎么都觉得这是个机会。 他放下双肩包,脱了军大衣和捂耳帽,这身穿着,还是太显眼了太笨重了些。 从包里取出一套普通棉服换上,再戴上一个解放帽,这身普通的穿着,让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随后,他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钱和笔记本装兜里,把包藏在厂房角落一个破木箱里,快速下楼,朝着巷道里小跑进去。 女人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但她并没有认出此时已经换了衣服,低着头,并且把解放帽帽沿压低的周景明,只以为他是一个住在老厂区,有急事儿外出的工人,还特意偏向巷道一边把路给让开一些。 她却哪里想得到,周景明到了旁边,会突然出手。 他猛然扯起她的格子呢大衣后摆,往她头上一蒙,跟着又是一拽,将她拽翻在地,拳脚跟着就到。 周景明才不管打的是不是女人。 下手挺狠,下脚也重。 若不是在这样一条随时可能有人钻进来的巷道,在城里出了人命是大事儿,会引来大麻烦,坏了自己今后的盘算,周景明真想就此结果了她。 朝着女人脑袋和腰腹一顿招呼,直打得她蜷缩成团,不停地抽搐,连声都叫不出来。 眼看差不多了,周景明没有过多停留,扯下她挎着的小皮包,起身就走。 边走边将皮包打开,挺意外地发现,里边居然有厚厚一沓钱,都是十元的大团结,估摸着能有几百块。 另外,还有个薄薄的雕花金镯,份量不大,二十克左右的样子,按照这年头的行情,那也是上千的东西。 他不知道把这女人伤成什么样了,但知道她肯定死不了。 将包里的钱和金镯取出揣兜里,周景明随手将包扔掉。 权当是先收点利息。 这么做,只是为了伪装成一个抢劫事件,把事情往别的方向引。 周景明钻出巷道到了街面上,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眼睛在街面上一扫,没有发现异常后,顺着街道走了一小段,钻进一家商店,买了一包国宝香烟,点上一支抽着,到街道对面的电线杆子下蹲着,就瞅着巷道里。 等了好一阵,那女人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后腰,踉踉跄跄,一脸惊慌地走出巷道。 面对路人怪异的目光,她并没有声张,反而走得匆忙。 周景明可没有忘记她有的同伙,就在街道的另一侧远远地跟着,想摸清这些人的底细。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女人去的是一家川菜馆。 在临窗的位置上,一个男人正慢慢地吃喝着,女人就在他旁边站定。 看到那男人的时候,周景明一下子明白,不是什么仙人跳,而是另有目的。 这些人真正的目的,该是他揣兜里那个小小的有小牛皮外壳的笔记本。 第3章 以江湖的方式 在地质队工作,最大的秘密是什么,那必然是勘探成果和地质资料。 它们就像藏宝图,外行人看不懂,但内行人若是得到了,就能按图索骥,找到宝藏。 这些宝藏中,金子无疑是最能激发人们对财富最原始**的东西。 想要从地质队工作人员的口中打探金矿位置的人实在太多。 很多人拿着地图找到地质队工作人员谈合作,许诺说,只要在地图上面点一下金矿位置,就能得到数千甚至上万的钱,或者是给分成。 在这年头,这样的一笔钱,极具诱惑。 周景明身为勘探技术人员,当然也有人找过他,但入职地质队的时候,就签有保密协议,找到的矿源信息,岂是能随便告诉他人的。 在周景明的记忆中,他所在的地质队里边曾有两人干过这事儿。 结果是,一个被逮到,具体怎么处理不知道;另一个逃跑的时候,逼急了,跳进大河里,在水中扑腾没几下,就被浪头打翻,卷入水底,再浮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命了,脑袋撞到河石的缘故。 有前车之鉴,周景明自然不会做那种危险的事儿。 很多事情,不是打马虎眼就能搪塞过去的,认真起来,要命只是分分钟的事儿。 何况,这年头,正是黄金资源紧缺的当口,更不能儿戏。 现在在川菜馆吃喝的男人就曾找过周景明,并且,周景明对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他的名字:吴福生,骆越上林人。 上辈子周景明离开劳教农场,到阿勒泰淘金,还遇到过,那时候,吴福生已经是个资金不小的金老板,看到周景明到淘金河谷淘金,时不时就来嘲讽、刁难一通,以此为乐。 周景明忍不住,都开始盘算找机会动手了。 但也正因为他的刁难,事情传到另一个更有本钱、势力的金老板耳中,得知周景明以前干过地质勘探技术员,有找金苗的能耐,被奉为上宾,直接派人将吴福生找来,好好敲打了一番,吴福生给周景明道过歉,并保证以后见到周景明都绕着走以后,此事才作罢。 那金老板,算是周景明的贵人,让他在短时间内淘到了第一桶金,自此走上淘金路,周景明感恩,在他手底下干了几年,凭借自己找金苗的能耐,帮这金老板赚了不少钱。 他万万没想到,重生回来,会在这种地方看到吴福生。 还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既然这女人和吴福生有联系,事情就很容易串联起来了。 吴福生可能是因为当初找周景明探听金矿位置被拒绝而心存怨念,也可能是还想着从周景明身上得到一些金矿信息,利诱不成,直接强取,所以才有了这次坑害。 不用说,上辈子遗失的那个双肩包,必然也落入他们手里。 每一个从地质队离开的勘探员,都是极好的拉拢对象,虽然有保密协议,但大都藏有能立马换一大笔钱的“私货”,这是不争的事实。 何况,周景明不是普通勘探员,而是实实在在的技术员,知道得更多,他带着的小笔记本里,也藏有私货。 对于地质队而言,找到金矿,必须具备两个要素,一是金矿的品位要足够高,二是得有相当的储量,才具备开采条件。 所谓金矿品位是指单位体积或单位重量的矿石中黄金的含量。 金的品位通常用克每吨表示,一般常用一克每吨作为边界品位,大于一克每吨的矿体就可以作为工业矿体,开发成本与利润相当。 低于这个品位,很多时候就是亏本的买卖,不会进行规模开采。 换句话说,金矿品位够高,可能十天半月就会采完,或是储量够大,但每天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却开采不出相应价值的金子,都是不划算的。 周景明很清楚,那种好的矿源不能动,也轮不到自己去动,但不妨碍他记录一些品位高储量低的地儿。 这样的金窝子,对于非正规军的淘金客来说,更有价值。 金子,谁不爱? 周景明也眼馋,也会有些小心思。 当然,他不可能蠢到将那些位置明显地标记出来,只是以日记的方式,记录一些去过的地方的风土人情和一些特别但不显眼的标志,将线路、大概位置隐藏其中。 翻开日记,里边的内容更像是一篇篇普普通通的旅游游记。 也正是因此,离开地质队接受检查的时候,检查人员也没能从笔记本的内容中看出端倪,才被周景明带了出来。 那笔记本落入吴福生之手,他从一个普通淘金客混成了一个金老板,很有可能,他从得到的笔记本里摸索出一些东西来了。 既然吴福生是出没阿勒泰地区的淘金客,去到阿勒泰,有的是遇到的机会,就即使没遇到,周景明也有办法打探出来。 他也就不急于在锦官城这样不方便行事的地方解决问题。 阿勒泰那荒漠、戈壁、雪岭、草原夹杂,甚至数百里不见人烟的地方,有着独属淘金客的疯狂江湖。 也正是因为知道淘金江湖凶险,上辈子的周景明一开始并未选择淘金,而是打算下海。 不过,现在的周景明干了一辈子淘金客,对这行当熟悉无比,重生回来,不选择这条路子,简直白瞎了一世的经验积累。 他心里有了决断,既然要选择淘金客的江湖,那就以江湖的方式解决,再恰当不过。 周景明为避免被发现,烟抽完后,他起身顺着街道徘徊,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川菜馆子。 之所以没有急着离开,那是因为他不确定吴福生在算计失败后,会不会还有别的后招。 既然能从乌城跟到锦官城来,如果不是偶然在火车上看到,那就肯定有过调查或跟踪。 会不会跟到家里边,给家人带来灾祸? 这是周景明最为担心的。 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在地质队有了正经工作,哪怕相隔千里之遥,一年到头难得碰面,周景明在双亲的心里,是顶骄傲的存在。 可周景明被送往劳教农场这事儿,传回村里,那就是天塌了的事儿。 上辈子,劳教五年后的周景明回到家里,看着自家那破旧的几乎倒塌的土木房子,再看看荒坡上两座满是野草的土堆,只有满心的心酸。 从妹妹周星瑶口中得知,就因为他的事情,在江阳海潮镇葫芦嘴摆渡的父亲,恍惚中跌入冰冷的河水,回到家就是一场绝命的大病,雪上加霜的母亲也悲恸过度,随之而去。 这一年的年末,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双亲接连过世……别人家家鞭炮声声过年,而周星瑶却守在凄凉的灵堂。 这样的事情,周景明又怎能不恨? 既然有重头再来的机会,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耐心地等着,约莫过了半小时的样子,他看到去追寻自己的五人陆续返回,都聚集在川菜馆子。 七人聚齐后,似乎也没了吃喝的想法,随即出了川菜馆,在街边嘀咕一阵后,一起去了火车站。 这一天,周景明一直在火车站对面的蹲守着,直到天黑不见几人出来,确定他们已经走了,这才返回机械厂老厂区。 这个时候,江阳的火车站还没开通,想去江阳,只能乘坐班车,他们既然选择了火车,去的就不会是江阳,估计春节将近,他们也忙着回去过年了。 周景明将自己藏在厂房二楼破木箱里的双肩包取回,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个旅社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赶最早的班车,回家! 第4章 摆渡人家 周景明乘坐的班车像是醉汉一样,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摇晃了一天,终于进入江阳地界。 看着窗外的山山水水,他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时光倒流。 随着车子不断地靠近家乡小镇,相对他现在年轻的身体,对家乡几十年前的很多记忆却如存放不好的老旧黑白照片,斑驳模糊。 但总有些记忆,铭刻在心,一辈子不曾忘记。 牵系着这一切的是那条从家门口经过的沱江。 发源于蜀地九顶山的沱江一路奔腾,浩浩荡荡流经江阳境内。 在海潮镇的拐弯处,有一个过船接驳的小渡口——葫芦嘴。 葫芦嘴渡口附近有三个村子,几百户村民,有一千多号人。 周景明的父亲周德同,生产队的时候,就被公社安排在渡口摆渡,那时候记工分,风里来雨里去,换一家微薄的口粮。 改革开放,土地下放到户,周德同把摆渡的事情也接了下来。 平日里母亲沈凤琴下地干活和打理家务,父亲则是扛着船篙早出晚归,往返两岸渡口,接送前往镇上的村民。 送人过河,定的价格是一个人一毛钱,但都乡里乡亲的,父亲从不开口要钱,主打一个随意,有就给,没有就算。 一个月下来,少的时候十多块,多的时候能有二十来块,也就勉强混个温饱,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远远瞧见小镇边上那棵大泡桐树,周景明让司机将他放下。 这棵泡桐树,周景明熟悉。 泡桐树边有条小道通往渡口,以前上小学、初中的时候没少走。 关于泡桐树、小路,周景明记忆最深刻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双亲具体因为什么事儿吵架,周景明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五日未见归来,早出晚归的父亲终于见识到每天回到家只有冷水酸汤泡饭的威力,决定去外婆家将母亲叫回来。 父亲生怕自己没有说服力,硬是把周景明给叫上,那天天气太热,爷俩在泡桐树下歇过脚。 在那里,周景明问了父亲一个问题:堂哥堂姐他们名字都是周星什么什么,就连妹妹也叫周星瑶,为什么偏偏自己的字辈跟他们不一样,不叫周星明,而叫周景明。 父亲告诉他,他刚出生的时候,家门口路过一个老先生,进屋讨饭吃,见老先生戴着黑框眼镜,上衣袋插着钢笔,知道他是个有文化的,就请他帮忙给取个名字。 老先生想了一阵,让父亲拿来红纸,写下了周景明三个字,想了想,又在下面补了一行字: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说这句话是名字的出处,只要念起这个名字,就能让人感受到春光和煦,阳光正好。 周德同不识字,只觉得那些字好看,比会计写得漂亮,端端正正,还很大气。 他也说不上这名字的好坏,在公社主任下村来检查生产工作的时候,他还专门拿着红纸去让主任看过,也说是好名字,就没管什么字辈不字辈,登记的时候,就用上了。 周景明想要看看那张红纸,周德同却是犯难了。 见周景明追得紧,他挠头讪笑,告诉周景明:“那天我也不知道吃什么,窜稀,急着去茅房,后来发现没带苞谷叶,兜里就掏出那张红纸……” 一听这话,周景明气急败坏,转身就走:“你怎么能拿写着我名字的纸擦屁股?我不去外婆家了,要去你自己去。” 周德同赶忙上前拉住:“要是有东西擦沟子,老子才不用那张红纸,你知不知道,把老子沟子都染红了……别气了,等回来给你做个柳笛,行不行?” 于是,周景明不满的情绪,被父亲用垂柳枝条上取下来的柳皮做成的,吹起来呜呜响的柳笛给压下。 现在想来,周景明却是暖心地一笑,更多是源于自己不识字的父亲,竟然能将那句古文给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能歪歪倒倒地画出来,足见用心。 另一件事儿,是关于妹妹周星瑶的。 明明上学有更近的大路,她却每次都犟着要往这条小路来。 原因无它,大路上到处是黄水坑和烂泥,尤其是雨天,一走一噗嗤,等到了学校,鞋子裹满了黄泥,裤腿上也全是泥浆。 那时候,妹妹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双雨鞋。 而那条没多少人走的长满了结巴草的小道也成了她的选择,尽管照样湿鞋湿裤腿,好歹没泥。 连带着不放心妹妹的周景明也跟着走了不少时间。 所以,他到了北大荒当知青,拿到第一笔工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连着一封信寄回来,让父母给妹妹买了一双红色的短筒雨鞋。 只是,这就不是农家孩子能好好读书的年代,周星瑶小学结束,就回到生产队,帮着放猪挣工分了。 时间已经不早,周景明没有在泡桐树下过多停留,顺着小路朝着葫芦嘴渡口走,看着周边的一切,努力捡拾着自己的记忆。 二十分钟后,他来到渡口边的草坡,并没有看到摆渡的父亲。 他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对岸呼喊:“过船——来——啰!” 声音被河风扯成丝线,掠过冰冷的河面,也惊飞树梢的乌鸦。 等了没一会儿,对面的老屋里,钻出一道身影,快步走向藏在芦苇荡深处的渡口,很快,一艘孤独的老木船,像是一块被河水泡软的方糖,破水而来。 待到了近处,看到站在岸边的是周景明,周德同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回头冲着对岸扯着嗓子地喊:“婆娘,儿子回来咯……” 他这一声呼喊,余音还在山间回荡,老屋里又跑出一人,站在门口张望,跟着也朝河岸边跑来。 这一刻,再次看到双亲的周景明止不住热泪盈眶。 周德同撑着船,缓缓靠岸,他跳下船,将缆绳拴在柳树上,迎了过来,立马注意到周景明的异样:“怎么还掉眼泪了?” 周景明毫不避讳地拉着袖子,擦了下眼睛,冲着周德同微微笑笑:“想你们了!” “我还以为是在外边遇到什么事儿了……这次回来打算待多长时间,还是像往年一样,过完年就走吗?” “这次我多请了几天假,能在家呆一个多月,反正回去,暂时也干不了什么!” “好,好……你妈还等着呢,外边冷,赶紧回家!” 周德同忙着来接双肩包,周景明随手递给他,跟着接过他手中那根近三米的船篙。 船篙常年使用,竹节处包着的铜箍已经磨得发亮。 “好长时间没撑船了,你行不行啊?” 周德同有些担心。 周景明信心满满:“打小就会的事儿,放心!” 周德同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提着包先上了船。 待他坐稳后,周景明解下缆绳,提着船篙跳上船,船篙插入河水中,用力向后斜撑,驱动着船朝着河面行去。 老木船的甲板泛着陈年的桐油香,船舷上深深浅浅的划痕,是无数次与河石碰撞留下的,像极了岁月在周德同脸上留下的皱纹。 随着木船离对岸越来越近,母亲的面容也在周景明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他记得,每逢阴雨的冬天放学回来,母亲只要在家,就会在河岸边张望,兄妹俩一走近,她就会用准备好的毛巾擦擦两人湿漉漉的头发、小脸和小手,嘴里念叨着:“河风凉,快回家,进屋喝碗姜汤!” 家里土灶台上的大铜壶,总是一直烧着滚水,还有为过往的村民准备的从山上采摘来的老鹰茶。 这一次,周景明跳下船拴好缆绳后,沈凤琴靠了过来,仔细端详着他,一脸怜爱:“看看你,瘦了,还更黑了……” 周景明拍拍胸脯:“妈,你就别瞎担心了,身体壮实着呢……回家!” 一家三口一起往家里走。 一进屋里,周景明就闻到了屋子里弥漫的香气,立刻直奔土灶,从灶里面刨出一个烧得正好的红苕,拍拍灰,简单地抓挠几下,剥了些皮,迫不及待地往嘴里边塞。 滚烫的红苕入口,烫得他不停地吸冷气,倒把沈凤琴看笑了:“你慢点吃……” 但又觉得奇怪,她跟着又问:“你不是最讨厌吃红苕吗?” 周景明笑笑:“又喜欢吃了!” 第5章 暖冬 巴蜀地区把红薯叫做红苕,每一个经历了历史困难时期的巴蜀人恐怕都有一段独特的关于苦难、生计和美味的红苕史,可以说是爱恨交织、恩怨纠缠。 周景明也不例外。 在蜀地,红苕是高产作物,亩产可达三四千斤,曾是救荒食物的不二之选。 那时候,几乎年年乡下都要闹春荒和夏荒,差不多二十多天的样子,吃的几乎都是红苕干磨成粉,掺上应季野菜做成的菜糊。 这样的红苕干,因为切片晾晒的时候没有削皮,也没有仔细去烂疤、挑虫眼,全都带着一丝苦涩味。 不过,渡荒嘛,有东西果腹就不错了,谁还挑剔这点苦味儿。 在周景明的记忆中,那时候,不单白天吃红苕稀饭,晚饭也是白水煮红苕片儿汤,苞谷面都没加,还是拌泡酸菜吃,吃得烧心,经常反酸。 沈凤琴还会弄来一些红苕藤洗干净,下锅焯水,捞起来密密切碎,再和菜籽油炒香的泡酸菜、泡辣椒、泡姜一起炒,做下饭菜。 这样的红苕藤,一吃吃半碗,油水又极少,吃完不到一个小时,就感到痨肠寡肚,嘴里不住地流清口水。 周景明小的时候吃红苕是真的吃怕了,以至于很长时间里,见到红苕都头疼,反而上了年纪,能平和地想起。 他曾在途径春城街边烤红苕的摊子上买过红苕,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而且还被骗了。 他冲着烤红苕的摊主随口问:“怎么卖?” 摊主答:“八块!” 本想着是八块钱一斤,结果过秤后,都拿到手里掰开了吃上了,被告知是八块钱一两,一个红苕就是四十多块钱! 只是四十块钱而已,对于周景明当时的身家来说,不值一提,但那种坑爹的感觉,又让这红苕味道变得更苦涩,吃了两口,随手就扔了。 现在,终于又有机会好好尝尝。 刚从灶膛柴灰堆里刨出的烧红苕捧在手心里,烫得不停地在左右手间来回交换,又吹又拍,咬一口那金灿灿熟透了的苕肉,一股特有的香甜直窜鼻端,立时香透浑身上下,甜透五脏六腑。 周景明终于有了一种魂体相融的踏实感。 儿子归家,双亲自然免不了尽可能地准备一桌好饭。 沈凤琴拿出家里存量不多的大米,在锅中煮一煮,再用甄子蒸上,就忙着到屋外不远处的自留地里摘青菜。 周德同则是忙着将平日里舍不得吃,挂在灶头上被烟熏火燎变得黢黑的腊肉取下一块来,倒了热水清洗,准备好好炒上一大碗。 在临近天黑的时候,锅里焖着刚摘的青菜、腊肉的咸香混着柴火的气息,在老屋的梁柱间流转。 这一晚,爷俩喝了不少酒,都有些醉了,三口人聊到很晚,周景明问双亲的身体状况,听他们说村里的家长里短,而双亲则是问他的工作。 工作上的事儿,他们听不懂,周景明告诉他们工作很顺利就没有再多问。 不过,话题很快又转到周景明的终身大事儿上。 “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都二十六岁了,不能再耽搁了,你看看村里,像你这年纪的,娃儿都会打酱油了。” “村里你王伯家的姑娘喜不喜欢?” “你外婆家那边有个叫小玉的妹儿长得水灵……” 周景明只是默默地听着,微微笑着,不点头也不摇头,直到双亲都说得没趣了,他才解释:“我跟你们说过我的工作,常年在戈壁、山岭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年到头,也就只是在临近年关,风雪实在太大,不方便工作,才有时间回来。 爸妈,你们别急,等我再努力努力,混到蹲办公室了,不用天天往野外跑再考虑,不能耽误人家不是。 再说了,我好歹也是有工作的人,想娶个媳妇还不简单,就别操心了。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等到该娶的时候,一定给你们带一个漂漂亮亮、大大方方,勤劳能干,又孝顺公婆的姑娘回来。”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淘金江湖路有多凶险,就不是女人能掺和的,现在考虑这种事儿,是害人害己。 或许像上辈子那样,等到有钱了再找一个。 但周景明又有些犹豫。 上辈子没能再见双亲,自己一个人闯荡天涯,无牵无挂,无关情爱的女人轻易能用钱换了又换,但现在……貌似娶一个女人回家,帮忙照顾二老也是应该,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当个“江湖浪子”。 不过,思来想去,匆忙间去相个亲,随随便便娶一个,也不是自己心之所愿,还是果断打消这个念头。 双亲也不过四十七八岁的年纪,来日方长。 沈凤琴抽空,抱了被褥,到楼上铺床铺。 等到周景明上楼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床上换上了两床全新的垫棉,盖的被子也是新的,非常厚实。 床前贴心地放了个烤火用的烘笼,掀开被子还有两个葡萄糖针水瓶子,里面装了开水,将被子都捂得暖融融的。 霎时,周景明觉得,这个老旧的,板壁有些漏风的屋子是暖的,连带着整个寒冬也跟着暖了。 这一晚,他睡得无比踏实,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大亮,听到楼下传来砰砰砰的砍剁声,还有年轻男女说话的声音。 周景明赶忙起床,换了留在家里的衣服,噔噔噔地踩着咯吱咯吱响的楼梯下到堂屋,看到屋外帮着忙碌的是自己的妹妹周星瑶和妹夫刘建峰。 “哥,你可真能睡,要是天晴,这个时候太阳都该晒屁股了!” 周星瑶正在给宰杀的老母鸡拔毛,听到周景明下楼的声音,她回头冲着他嬉笑。 “回来一趟不容易,连坐了好几天车,就没好好睡过一觉,回到家里睡踏实了,就不想醒来!” 周景明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眼睛,用五指钉耙随便挠了挠头发:“妹子,妹夫,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今天一大早,妈就到家里去说你回来了,一年到头,就只有这几天能见面,反正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隔得又不远,当然要过来好好聚聚!” 周星瑶口齿伶俐些,是个敢说敢做的人。 妹夫刘建峰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性格还有些内向,不善言辞,只是不时冲着周景明笑笑,然后就忙着低头洗刮着准备用来炖煮的猪肘。 周星瑶是前年结的婚,嫁在隔壁村,小两口小学同班同学,性格上,一个强势,一个温和,日子谈不上多好,但却在嬉闹中,将一个小家经营得挺美满。 周景明在外工作,大部分时间就是小两口帮忙照管着双亲,有点好吃好喝的,要么专门将双亲接过去,要么干脆做好了送来。 田地里的事儿,他们也没少帮忙。 上辈子周景明从劳教农场出来,回到家的时候,也是小两口安排了跨火盆、换新衣除晦气,并且给了他不少帮助,那笔去北疆淘金的花销,就是他们凑的。 对自己的妹妹、妹夫,周景明是真的没话说。 当然,上辈子赚到钱了,也没少在钱财上进行提携。 只是,以刘建峰的性子,不适合那淘金江湖。 包括现在也一样,如今的淘金环境,比五年后还要残酷得多。 就这样和和美美的,不惊扰到他们,周景明就觉得很好了。 他很清楚,等启程前往北疆,这一切将是他心底,最后的净土。 第6章 启程 一天的时间,就在围着火炉的闲聊和丰盛的两餐中度过。 接下来的日子,周景明哪里都没有去,想替父亲摆渡一段日子,让他也能在家多烤烤火,免得一双老寒腿难受。 周德同还是不太放心,准备先跟上一天看看情况再说。 他领着周景明踩着青石板台阶往渡口边走时,鞋跟与石阶相叩,嗒嗒的节奏混着河水的呜咽,成了渡口特有的晨曲。 枯水期的河床上布满犬牙交错的石头,周德同扛着船篙,却走得很稳健。 待走到泊船的柳树林,他会先蹲下身,用布满老茧的手掌抚摸系在歪脖子柳树上的缆绳,仿佛在问候一位老友,然后才解开浸透河水的麻绳绳结,木船便像只被唤醒的水鸟,轻轻摇晃着身子,准备踏上新的航程。 早上和傍晚是最忙碌的。 眼下学生放了寒假,不然,那几十个学生,每天上学、放学,过河时的接送,就得来回几趟。 但现在也不清闲,村民有不少人得赶到镇上,去售卖一些自家的产出,换些钱补贴家用,或是到镇上买一些生活用品。 因此,清晨的船舱里,总是堆满了竹筐装的青菜、陶罐盛着的豆瓣酱、荷叶包着的叶儿粑,还有积攒多日,用稻草在提篮里小心系着的鸡蛋、鸭蛋…… 回来的时候,更多的是油盐酱醋。 当然了,需要用木船运过去的东西,不会很重,量大的时候,村民会选择往上游多走七八里地,过一座架在江上的老石桥。 还有就是到了大雨天,河面涨水,水流太急,浪头大,他们要出行,也会选择走老石桥。 周德同每天总是起得很早,天黑了才会结束一天的摆渡。 船只在渡口上准备好,等了没多长时间,就有村民赶到渡口。 昨天就有不少人看到周景明了,他回来的消息,已经在村里传开,不少人经过渡口的时候,会专门到家门口寒暄询问,就即使没有看到周景明,同周德同说话的时候,声音也会故意提高一些。 工农兵大学毕业,而且有正式工作,一个月能拿五六十块的工资,在乡下,绝对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一天到晚,周德同脸上的笑,就没怎么停过。 今天看到周景明接过船篙,替周德同摆渡,一个个没少打趣。 “哟,大学生来撑船,得不得行哦?” “这种事情,怕是没有笔杆子好耍!” “今天有得吹咯,大学生亲自撑船,有几个有过这种待遇!” “景明,你不是搞地质勘探的吗,也来我们这边好好勘探勘探,看能不能找出点宝贝来。” “没记错的话,有二十六岁,该说媳妇咯。得空到我家耍,玉芝也在家里……” “正好你回来了,我家明天杀年猪,记得晚上过来吃杀猪饭……” 接连不断地话语,让周景明有些应接不暇,但还是尽可能地应付着,该说好话说好话,该拒绝的也好好找个理由,能开玩笑的,也跟着耍一下嘴皮子。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要送走的人送得差不多了,周德同将周景明手中的船篙接过去:“忙出一身汗,鞋子也弄湿了,你休息一会儿,换我来撑过去!” 这次,周景明没有拒绝,将船篙递给父亲。 周德同握篙的手呈古铜色,指节粗大如同老树根,掌纹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河泥。 周景明的记忆中,小时候,兄妹俩无事,随着父亲乘船玩耍,当船行至中流,父亲会把竹篙横在肩上,让兄妹俩看水面下穿梭的鱼群,银鳞在阳光里闪烁,像洒在水中的一把碎钻。 可惜,今天依然没有阳光,飘着蒙蒙细雨,连带着河水也变得昏暗,看不了水下的东西。 但他还记得,父亲撑船的时候还总爱哼川剧,沙哑的嗓音,混着竹篙破水的声响,在河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周景明坐在船里,笑盈盈地看着父亲:“爸,你不唱一段?” 周德同摇头:“那有啥好唱的?” 周景明坚持:“想听……” 周德同忽然不自然起来,更多的是不好意思:“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说的话容易让人起鸡皮疙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周景明催促:“我能有什么事儿……唱嘛,真的想听!” 周德同犹豫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又调整了下情绪,还是扯开嗓子唱了起来:“最爱西湖三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 这是川剧《白蛇传》里的渔歌,还是熟悉的川音,熟悉的蜀韵。 临近过年的时候,周景明叫上周星瑶和刘建峰,专门往江阳城里走了一趟,去备年货,给双亲和妹妹、妹夫,从头到脚都换上一身。 另外,他还专门在百货商店花了三百三十五元,买了台上海L2400收录机,还买了几盘川剧磁带和山歌磁带。 当看到这台盒式收录机的时候,周德同和沈凤琴,都朝着周景明直瞪眼。 那眼神里只有一句话:哪有你这么花钱的?一点都不知道省,买这么个玩意儿,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不过,当周景明给收录机插上电,装入磁带,按下播放键的时候,老两口眼神就缓和下来了。 他只想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能让双亲有解闷的物件。 钱重要吗?重要! 但用完可以再挣,能挣更多,在这久违的亲情面前,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于是,这个枯燥的渡口旁,那间老屋里,时时响起因电力不足而变得拖声拖气的别扭调调。 春节的时候,小镇上很热闹,但那似乎是跟摆渡人家没多少关系的节日,因为往来镇上的人很多,也就没了闲暇去凑热闹,但家里围炉的那一桌丰盛的火锅,却足以弥补一切。 时间就在日复一日的摆渡中快速度过,转眼到了三月三号傍晚,周景明把周星瑶和刘建峰都给叫到家里来,好好张罗了一桌饭菜。 等到吃饱喝足,周景明自己留了几百块钱,除了这段时间的花销,他还余下一千五百多块,给双亲留了八百,剩下的交给妹妹花瑶:“我不在家的时候,就得靠你们照顾爸妈了,你也知道,爸妈舍不得花钱,你们需要用到就用,平日里看着爸妈有什么需要的,像是身体不舒服之类,就用这钱帮他们一下……收好!” 周星瑶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那一沓大团结:“哥,你这是要回去了吗?” “该走了,再不走,村里人都以为我丢了工作,准备在这里守着葫芦嘴渡口过日子了,连爸妈都有些怀疑了!” 周景明接着拿出那个薄薄的雕花金镯:“你结婚的时候,我没能回来,也没有给你准备什么,这个金镯子,现在也能值千多块钱,你收好,当是哥送给你的结婚礼物,等你们有了孩子,我再给你们准备点别的东西。 记住了,这东西别真戴着,放在家里好好保管着,别让人看见了,会遭人惦记的。” “你哪来的金镯子?” “别忘了,你哥是干啥的,就是找金找银找各种矿石的,弄这么点东西,那还不简单。” 周德同有些担心:“儿子,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不能做。” “你儿子我,是那种人吗?肯定没问题。” 周景明拍着胸脯说话,打消几人的疑虑,心里却在说:这次出去,就是当个逆子了…… “留着照顾爸妈的钱我收着,但这金镯子我不能要,你留着给未来的嫂子!” 周星瑶还是有些不敢收。 “这不用你操心,听话!” 周景明不由分说地将金镯塞到她兜里,又细细交代了一些细节,送他们离开后,这才安心上楼睡觉。 明天三月四号,龙抬头,正是好日子,希望这一趟,有个好的开始。 隔天早上,吃了母亲早早起床煮的汤圆,周景明乘着父亲的老木船到了对岸,辞别双亲后,顺着那条杂草上满是细密露珠的小路,再次来到泡桐树下,等着前往江阳的班车,他心里很沉静:“阿勒泰,我来了!” 第7章 最珍贵的东西 前往北疆,从江阳出发,得先坐班车到锦官城,然后坐火车到上圭,转火车,过金城,再到乌城。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刚解放的时候,北疆不通铁路。 直到五二年,上圭到金城的铁路建成通车,历时十年,才又将金城到乌城的火车开通,算是结束了北疆不通火车的历史。 但这段铁路的火车还处于蒸汽时代,是那种又破又慢的绿皮车。 在周景明的记忆中,还得过上两三年,这种蒸汽机车才逐渐被烧油的内燃机车取代。 开这种蒸汽火车的司机挺遭罪,得两人配合,一人开火车,另一人不停地往锅炉中加煤。 驾驶室里的温度很高,煤尘四散,司机们一年四季都“黑”着脸。 连带着坐人的车厢里也黑乎乎的,吃馒头的时候,都会啃着啃着,发现馒头表面上落了些黑灰。 这样的车里,自然也不可能像后世那样有暖气,冬天要靠烧煤取暖。 关键是,只有三十公里左右的时速,更是将这段漫长的旅程拉得更长了,一路走走停停,大概需要七八天的时间才能抵达乌城。 周景明不是第一次乘坐这趟火车,上车之前就早有准备,他特意买了不少口感好,香味浓,而且价格低廉,保存期长的火烧馍,备了两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另外还在旧书摊上挑着厚的买了两本。 这些东西连带着衣物,又将那个帆布双肩包塞得鼓鼓囊囊。 饿了啃两个火烧馍,渴了喝口水,困了还能将这帆布包抱在自己面前,脑袋往上面一放就能睡觉。 一开始的时候,车厢里挤满了人,汗臭味、脚丫子味,还有人在里边抽着旱烟,再加上不少人带着鸡、鸭之类的动物…… 充斥在车厢里的复杂气味,总是让人在刚一进入车厢的时候,忍不住直皱眉,哪怕适应一两个小时,还总是有莫名的古怪气息钻进鼻腔。 好在,周景明的座位临窗,往上拉开窗子,灌进来的新鲜空气能让人好受些。 但到了晚上,又必须得关上,现在只是初春,晚上比较冷,而且,越往西北走越冷。 偶尔去趟厕所或是到车厢接头处抽支烟,顺便活动活动身体,等回来的时候,坐位上肯定会有无座的人找机会去坐着。 识趣的或是好说话的,见到周景明回来,简单打个招呼,就会将坐位让出来。 也有装没看见耍无赖的,周景明自然没好脸色,三两句说了没反应或是耍横,直接动手将人从坐位上拉扯出来。 还有一个,被周景明拉扯出来后,在一旁叽叽歪歪,跟周景明说:“哟呵,还挺横!把票拿出来看看,要是跟老子一样,也是站票,别怪老子跟你急!” 周景明只是瞥了他一眼,摸出插在腰间用于防身的匕首,往面前的小桌上一拍,那人顿时老实了,灰溜溜地抽身钻进人群,也不知道去了哪一节车厢。 这年头的火车,检查没那么严格,别说只是带把匕首,有枪证的话,带着枪上车的都有。 漫长的旅程,拥挤的车厢,小小的座位成了车厢里最舒服的容身之地,分毫不能让,不然的话,遭罪的只会是自己,何况,有的人只会得寸进尺。 所以,收起助人之心,保证自己舒坦,很重要。 事实证明,亮过匕首的效果很好,之后,那座位哪怕周景明离开,也再没有人去坐那座位。 两本,一本《边城》,一本《围城》,周景明发现自己不适合这样的书,看得有些费劲,于是走马观花,好在催眠效果很好,看上一阵,就让人开始昏昏欲睡。 而睡眠,无疑是最好打发时间的方式。 即使如此,他也只是花了三天时间,把两本书看完,似乎一回头,发现自己连完整的故事梗概都串联不起来,可见他看得有多糊涂。 无聊了,就在车上跟人瞎聊,时间一久也没了话题。 出了嘉峪关,越往西人烟越少,戈壁无边,沙漠无际,渐渐地,能看到绵延不绝的山脉躺在天际,到处一片广袤苍凉的景色。 好在,车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但越是这样,周景明心里越是警惕,到了现在,剩下在车里边的人,有不少应该就是到北疆淘金的了。 北疆自古就是充军发配的场所,一般人不会愿意来这鬼地方淘金。 愿意来的,大多也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盲流、刑满释放的人员,或者压根儿就是逃犯。 这些人大多光棍一条,无牵无挂,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无所顾忌,阴险的手段、狠辣的心性,反而在北疆这样的地方能混得很开。 干了数年地质勘探,周景明就知道有几个本钱不小的金老板,都是在劳教农场走过一遭的人。 包括上辈子的周景明,也是一样。 他认识的淘金客中,在各地劳教农场呆过的,占到半数。 这也是周景明不想从老家带人来的原因。 他们的淳朴和那点田间地头、邻里之间的小算计,在这里不够看,而且很致命。 没有别的事情做,身边也空了人,周景明将自己的小笔记本拿了出来,又取出一支钢笔,开始翻看日记内容。 时隔四十年,说实在的,日记本里的内容,他已经非常模糊了。 主要是,上辈子笔记本丢失,五年后走出劳教农场来到北疆,他曾尝试着凭记忆去寻几个印象比较深刻的有金苗的地方,发现那些金窝子,要么已经被人淘过的,要么是被人先占了。 数万计的淘金客在阿勒泰地区到处搜寻,那些有金苗的地方,再隐秘也藏不了多长时间,总会被人找到,或是碰运气碰到。 精明的人的不少,时间久了,淘金客自己实战总结的那一套淘金法子,不比地质队勘探队员的技术差。 事实上,这年头的地质队进山勘探,所用的工具也非常简单:锤子、罗盘、放大镜。 可不像后世,配备数码摄像机、数码相机、录音笔、手持PS、掌上电脑、卫星遥感解译、数字图像处理等高科技装备,实现了在空中、地表和地下一体化透视金矿的突破。 现在这年头,地质队靠的就是凭借罗盘辅助定位,判断地势走向,为绘图提供依据,靠着锤子一路敲敲打打,用放大镜翻翻找找。 也跟一般淘金客进山找金苗没多少区别,都是根据所掌握的经验进行判断尝试,碰运气的成分不小。 也正是找到金苗的几率很小,笔记本里记录的那些有金苗而且品位不错的地方,对于淘金客来说,就显得更有价值了。 上辈子在劳教农场的那五年耽搁了,那笔记本上的内容对当时的周景明来说,已经没什么作用,他也就不再去想,而是完全凭借自己的勘探经验找金苗。 也正是因此,脑子开始选择性遗忘那些不重要或是没什么用的信息,以至于现在翻开日记本,他自己看着都觉得陌生。 周景明只能根据日记内容逐句逐句地去读,以此为引,去努力唤回那些遗失的记忆,回想当时的情形,去辨认,去猜测。 倒也渐渐地找出不少潜藏的信息来。 于是,日记本字里行间,渐渐地多了些波浪线、圈圈、勾叉、问号、重点等符号,还有些地方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进行批注。 本就字迹潦草的日记本乱上加乱,弄得像是胡乱的涂鸦,没点耐性,怕是连看都看不下去。 也正因为那些符号和批注,让这本日记的价值开始凸显,成了周景明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但这一趟,周景明不打算将这日记本带进山里。 还不到用它的时候。 第8章 急刹 淘金这活计,一两个人也能干,但是效率非常低,关键是不稳妥。 通常情况下,淘金客进山之前,大多结合在一起,组队淘金。 周景明知道,自己单独一人,寻着日记本上记录的地点去淘金,若是被那些大大小小的队伍盯上,要么是金窝子被强占,要么就是白辛苦一场,淘到的金砂成了别人的囊中物,甚至把自己也赔进去。 淘金的江湖里,有的是疯狂。 一个人的力量在那些甚至两三百里看不见一处人烟的深山老林、河沟谷地里,实在太微弱。 哪怕周景明有着上辈子的经验,也不好使。 毕竟,上辈子,从1984到1989的五年时间,他在劳教农场,而不是在阿勒泰。 这五年时间里,北疆深山河沟里上演的一切,周景明也只是在后来,听过只言片语,但那只言片语往往都有一条条人命交织。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他不甚了解的时段入场,那是因为,这是淘金江湖最自由的时段,也是最有机会的时段。 到了**年,已经进入国内淘金这一行当最后的疯狂,而后的九零年,这一行当开始大力整顿,虽然也有人还在四处淘金,但终究是被撵得鸡飞狗跳的小打小闹。 到了那时候,继续在阿勒泰淘金讨饭吃的金农,已经大部分归属各个金老板手底下,拿工资吃饭,没多少意思了。 周景明只是想抓紧这个时段,盘下足够厚实的家底,到时候,是回家安享生活,是在阿勒泰金老板中占一席之地,还是转战国外,怎么都好办。 而要达成这一切的前提,就得淘到够分量的第一笔金,用于支撑后续的发展。 仅凭他现在手里边那点钱,远远不够。 在家里边的那些日子,看似每天在江面上摆渡,周景明心里可是一直都在盘算自己该怎么走这条路。 眼下,加入别人的团队,成了必然。 这一遭,淘到足够分量的金子,并带出去换成钱,就算成功。 可那些小团队,本就是临时结合,鱼龙混杂,共同抱团取暖的同时,也不乏团队内部的尔虞我诈。 所以,这个笔记本还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团队里。 等有了自己主导的队伍,那才是它显现价值的时候。 周景明原本想着把它留在家里,可思来想去,放在家也不稳妥,就那老旧的宅子里,楼板上简直是老鼠竞技的赛场,什么时候被老鼠撕去做窝都不知道。 被家人翻找出来也不合适,里边记录的一些东西,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也想过,寻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但在哪儿藏不是藏,藏在阿勒泰也是一样,必要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用一用,而且,里边的不少信息,也得进一步印证才能确定。 所以,周景明还是将它带了出来。 第七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火车终于抵达乌城火车站。 周景明提着火烧馍吃完、水喝光后轻了不少的帆布背包下车,在站台上活动了一下自己浮肿得有些不听使唤的双腿,缓步走出车站。 第一件事儿就是在车站旁的小卖部里,买了几包莫合烟塞帆布包里,只在裤兜里装了一包。 到了这种地方,必须得说普通话,即便人家知道你是内地来的,也得装成一副老江湖的样子。 内地带来的香烟也不能再拿出来,得改抽本地烟厂生产的烟。 因为淘金客和当地人都吸这两种烟。 如果抽外地烟,一眼就能看出是新来的,铁定受欺负。 背上双肩包后,他熟练地掏出兜里的莫合烟,从里面取出一张二指宽,两寸多长的烟纸,卷上一小撮烟粒,舌头一舔,用口水封住烟纸,点着便抽起来。 莫合烟由黄花烟草的茎叶碾碎后掺合、晾晒而成,外观呈颗粒状,是一种比较粗糙的烟草制品,烟劲比较大,在乌城乃至北疆,深受当地人的喜爱。 好歹在乌城工作过五年,他熟悉这边的生活,也了解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言行举止,很容易转变。 甚至,他还会一些本地的方言,交流起来也方便。 就在车站附近的小馆子里,周景明点了份大盘鸡和馕包肉,好好地吃了顿热乎饭,稍作休整后,买了些卡特力玛馕,找馆子老板要了两壶水,重新将背包塞满。 馕,源于波斯语,意为面包,是本地民间的传统主食。 在这边,馕有着“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馕”的美誉,历史上伽师人就以打馕谋生而著称。 最大的馕叫艾漫克,中间薄,边缘厚,中央有花纹,直径能有四五十公分,被称为馕中之王。 最小的馕叫托喀西,只有一公分厚,做工最精细。 还有一种直径十公分,厚有五六公分,中间有个洞的格吉德馕。 而周景明买的卡特力玛馕,又叫千层馕,不仅味道好,而且长时间保存不会变质,是理想的方便食物。 不到西北,不知疆域版图大,就阿勒泰一个地区,面积就比有的省还大。 周景明的目的地,是阿勒泰地区东南部的一个小县城——阿勒坦。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耽搁。 主要是,乌城毕竟是他工作了数年的地方,不想在这里遇见熟人,少些麻烦。 他背上背包,径直赶往长途汽车站,见所要乘坐的车子已经快要满员,他也就不再多作逗留,找售票员买了车票,钻进车里,坐到最后排的空位上。 说来也巧,又是左边临窗的座位,既方便透气,又方便观望沿途景色,抽烟也方便。 等了没多长时间,车里又上来几人后,挨着周景明坐下,算是彻底满员了,车子也随即发动,出了乌城,顺着前往阿勒坦那条路况跟好不沾边的公路,开始了一路的颠簸。 他大概打量了一下车子里的人,从举止形态上,能很容易分辨出,起码有半数的人也是冲着淘金来的。 而且,其中有不少人绝对是新手,一张口就是家乡口音,抽的要么是旱烟,要么就是出来时带着的内地香烟,那些戈壁、草场、山岭,在他们看来,似乎都觉得很稀奇,一路指指点点。 周景明心里大概有数后,就靠在窗边,开始休憩。 只是身边的维族大叔身上一股子腥臊气味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应该是牧民,常年跟羊群打交道,才会沾染这样浓重的气味。 但周景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车窗稍稍拉开条缝。 事实上维族人也觉得汉人身上有异味。 都是自己闻不到,别人可以闻到。 而且,这还随时可能下雪的时节,不方便洗澡,有味也纯属正常了 “停车,停车……” 突然传来的呼喊声和急刹车,将迷糊中的周景明一下子惊醒。 他甩甩脑袋,见公路上有三人挡住了车子。 估计是突然冲到路上来的,逼得司机踩了急刹车,让司机心里很不舒服,脑袋伸出窗外,冲着三人就是一通咒骂:“阿囊死给……萨郎……” 阿囊死给,是一种叫草泥马的动物。 萨郎就是傻X的意思。 这是骂人极难听的几句话,在北疆,说这话得小心点,一句不和,会掏刀子,尤其是民族,最是忌讳。 直接骂那么难听,可见,司机有多恼火。 但骂归骂,他还是将车门打开,让三人上车。 这本就是一路走走停停,沿途不断捡客下客的车子。 那三人快速钻进车子,冲着司机连声道歉、赔笑,然后找售票员买了车票,没有座位,就扶着行李架站在靠近车门的过道里,随着再次开动的车子摇晃。 第9章 劫匪 刚才急刹车,周景明措不及防,脑袋在前排的靠背上磕了一下,弄得隐隐作痛,此时也没了睡意。 他卷了根莫合烟抽着,拉开车窗,对着外面喷云吐雾,也不时打量三人。 从语气上不难听出,他们是内地人,衣服着装也普普通通,脸上没有长时间在北疆生活,经历风沙雨雪那种磨砺出的粗糙皮肤,应该来北疆的时日不长。 他估摸着,这三人十有**也是到初来乍的新手,可能是淘金,也可能谋别的出路。 大概也正是这原因,车子被逼停的时候,司机才会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 只是,周景明又觉得三人有些不像。 这三人一上车,就开始四处环顾,打量着车里的乘客,彼此间眼神的短暂的交流,让周景明觉得像是看到三头饿狼。 对,就是饿狼。 那种耷拉着尾巴,在村头街尾寻食,极善伪装的饿狼。 远远看着跟条街头流浪的狗没多少区别,但遇到人立刻低着脑袋跑远或是钻草丛,并不时回头审视的目光,跟这三人的就很像,凶狠中又带着些狡黠。 给周景明一种随时会跳出来捞上一口的感觉,警惕而危险。 也有可能是逃犯之流…… 其中一人朝着周景明看来。 周景明坦然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又装作不经意地扭头看向车窗外,眼睛余光,注意到那人数次扫过自己,像是在搜寻猎物。 车子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周边是一片坡度起伏不大的草地、戈壁,北疆冬季漫长,野草还没来得及发芽,看上去一片枯黄,更多地方覆盖着冰雪。 这里距离上一个哈萨克人聚集点,有十数里地,是一处看不到人烟的地方。 上来的三人中,其中一人掀开挎着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样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周景明警惕地收回目光,朝那人看去,见他靠着旁边的座位靠背撑住摇摆不定的身体,将牛皮纸揭开。 里边是一些烤得金黄的肉块,那是一些烤羊肉串,只是没用签子穿着。 北疆人制作的羊肉好吃是出了名的,口感滑嫩,并且没有膻味,吃着爽口,还不用担心上火。 上辈子,周景明可没少就着啤酒吃这种风靡全国的小吃,也经常在朋友小聚的时候,自己支起烤肉槽,烤上一些。 肥瘦搭配的羊肉剔下来,穿在细铁签上,将它们疏密均匀地排放在火红的木炭上,不停地翻烤,撒上精盐、辣椒面、孜然粉,只需三两分钟,就变得焦黄、油亮,熟了。 这一套流程,周景明很熟悉。 除了知道烤羊肉串好吃,还知道它的气味很香。 车里不少人的目光被那些烤羊肉吸引,不少人朝那人看去。 那人自顾自地用指头拈起一块塞到嘴巴里吃得吧唧响,更是引得众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日子苦啊,在这年头,十天半月能吃上一顿肉的人不多,此时看到那些单是闻着香味就觉得很诱人的烤羊肉,就足以让人受不了。 见面前座位上的年轻乘客几次把脑袋偏向一旁,又忍不住回望,盯着那些肉块吞咽口水的样子,那人咧嘴笑笑,将牛皮纸包着的羊肉送到他面前:“尝尝!” 年轻乘客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太合适吧?” 那人一脸无所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尝尝,香啊!” 年轻乘客犹豫了一下,伸手拈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烤羊肉塞嘴巴里吃着。 那人跟着问:“好不好吃?香不香?” 年轻乘客连连点头:“好吃,香!” 然而,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人接下来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八块,给钱!” 年轻乘客顿时傻眼:“这不是你让我吃的吗?怎么还要钱了?” “我是说让你尝尝,可没说让你白吃啊。这可是不到一年龄的阿勒泰绵羊身上,剔下来的好肉,我这本来就是拿来卖的……想白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人横眉冷眼:“我就问你吃没吃了?” 年轻乘客脸色涨红:“吃了!” “既然吃了,那给钱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人催促:“快点给钱!” 年轻乘客周围立马蹭蹭蹭地站起来四个人,周景明注意过他们,一路上就数他们一帮人闹腾,口音也全是豫州人,应该是一起来的同伴。 其中一人怒道:“你们这不是讹人吗?欺负我们外地人是不是?” “讹人,话别说那么难听,这是地道的买卖,我们大老远弄这么点羊肉带到车上来卖给你们,可不容易,价钱高点也正常!” 掏出羊肉那人的两个同伙凑了过来,伸手从兜里掏出折叠刀,弹出刀刃,冲着几人呵斥:“站起来干什么?坐下……” 没错了,这就是一伙劫匪。 见亮了刀子,那四人噤若寒蝉,立时不敢吱声了,一个个犹豫着重新在座位上坐下。 年轻乘客眼见事情不妙,只能掏钱平事儿。 只是,当他从怀里将钱掏出来正准备点钱的时候,那些钱被手捧羊肉那人一把夺了过去:“点什么点……” 年轻乘客赶忙伸手去夺,却见刀子迎着递到面前,只得又缩了回去,但还是有些不甘心,苦着脸:“羊肉给我!” “那一块羊肉,就值你那些钱,嫌少啊?行……再给你一块!” 捧着羊肉那人笑笑,将那些抢来的钱塞包里装着,又用指头拈了一块肉,递到年轻乘客面前,不由分说,直接强塞到他嘴里边,然后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品,别咽太快,以后可不容易吃到这样的美味了!” 见一车的人没人再吱声,三人变得更加张狂,捧着羊肉的劫匪,跟着又将羊肉递向年轻乘客旁边的同伴,笑嘻嘻地说:“你也尝尝!” 明知道是抢人了,那人又岂会再动羊肉,有些恼火地甩出一句:“不饿!” 谁知道,捧着羊肉那人突然一耳光甩他脸上:“没让你饿,是让你吃!” 他的同伙跟着将刀子递过去,在他面前比划。 年轻乘客的同伴也不敢再甩脸色,生怕刀子朝自己捅来,他只能老实地掏钱。 他也不把钱全掏出来,只是伸手在怀里摸索,还没把钱摸出来,就被人一把揪着领子扯起来,伸手从他怀里将里边的钱全都给捞了出来。 连带着拿出来的,还有一张姑娘的照片,那劫匪拿着照片看看:“哎哟,这膀大腰圆的……可比你壮实多了!” 他嫌弃地将照片扔回去。 捧着烤肉的劫匪用指头拈了块肉塞他嘴里:“付了钱,没吃上肉,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下一个!” 如此这般,年轻乘客的几个同伴每人被强行喂了块肉,身上的带着的钱也被掏光,面对锋利的刀子,没一个敢动手反抗的。 三人下手有分寸,那些明显本地人的,一个不动,专挑外地人下手。 周景明想到之前朝着自己接连扫视的目光,他很清楚,自己也被这三人盯上了。 虽然身上也带着刀子,但双拳难敌四手,容易吃亏。 看着一车子的人都缩着,他悄悄地将旁边的车窗一点点地推开,随时准备跳车跑路。 而那三个劫匪,已经换了下一个目标,故技重施。 那是坐在周景明前面三排的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精瘦青年,车上那么大动静,整车的人都畏畏缩缩,唯独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双手抱胸,靠着靠背,闭眼睡着,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摇来晃去。 三个劫匪围到他旁边,捧着烤肉那人凑到他面前:“这是真睡还是假睡啊?哎……醒醒,吃烤肉了!” 说着,他伸手在青年脸上拍了拍。 第10章 好身手 啪啪啪…… 接连三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精瘦青年的脸上。 青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围在自己旁边的三人:“干什么?” “你这是多少天没睡觉了?睡那么死!” 捧着羊肉的劫匪一脸乐呵地看着青年:“叫你起来吃肉!” 他说着将肉送到青年面前。 青年低头看看那些肉,又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烤羊肉……给我吃?” “嗯!” 捧肉的劫匪笑着连连点头。 青年也不客气,伸出指头在那些肉块上面晃了晃,挑选了一块最大的,塞嘴里边吃着,跟着又伸手去拿,却被那劫匪闪开。 “一人只能吃一块!” “就只一块啊,都不够塞牙缝,你这人不地道,说让我吃肉,又那么小气。” “不是我小气,是你牙缝太大……给钱吧!” “给钱?” “我这肉是拿来卖的,不是给你白吃的!” “多少钱?” “你身上有多少算多少。” “就这一块肉?” “你还想要多少?” 三个劫匪被逗得乐不可支,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其中一人拿着刀子在青年面前晃了晃:“你是没看见我手头的刀子还是……啊!” 他话未说完,陡然变成一声惨叫。 周景明看得清楚,在那人拿着刀子在青年面前晃的时候,青年突然出手,一把抓住劫匪持刀的手腕,猛地拧转,逼得劫匪不得不跟着转身。 青年动作不停,跟着就是一肘朝着那劫匪的手肘关节砸了下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劫匪的手臂关节处直接被砸弯,十有**是断了。 他手中的刀子自然也抓握不住,掉在地上。 被青年往前一推,扑倒在过道里,只顾抱着自己的手臂哀嚎。 听到车里发生打斗,汽车司机一脸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又一个急刹将车子踩站,他扯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远远地跑开。 之前骂人挺凶,结果也是个怂货。 明明刚才还傻乎乎的青年,突然暴起伤人,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连剩下的那两个劫匪也有些发懵。 突然的急刹,让车里的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了一下。 青年却像是不受影响一样,借势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朝着还捧着羊肉的劫匪脑袋抓去。。 那劫匪慌乱中想转身躲避,却被跟在他身后的同伙给挡住,没能避开,被青年一把抓着头发,猛力一拽,身不由己地向后倒,跟着背心被狠狠地一个膝撞撞得闷哼一声,整个人随即被放倒在地。 青年的拳头迎面就砸了下去,一拳跟着一拳,直砸得他鼻梁塌陷,嘴巴喷血,估计牙齿都被打掉好几颗,直翻白眼。 见青年如此生猛,只是眨眼功夫,就摆平两个劫匪,仅剩的那个劫匪抓着刀子,满脸惊恐,上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看着同伴那副惨样,他知道,接下来就轮到他了,横竖躲不过,发狠地抓着刀子冲过去,朝着弯腰猛砸的青年当头插了过去。 见状,周景明心里也是一惊,抓着包站了起来,准备将包砸过去,帮忙挡一下。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多余。 就见那青年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左手一个格挡,架住劫匪抓着匕首捅下来的手臂,右手一拳直击劫匪的裆部。 这一拳也凶狠,敏感部位被重击,那劫匪疼得甚至都叫不出声,应激地弯腰,伸手捂挡。 却被青年跟着朝上的一拳打在下巴上,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上扬,接着又被青年上前一步,双手往前猛地一推,一下子掀得后仰倒地,却哪里还有握刀的想法,他手中的匕首早扔了,只顾捂着裆惨叫。 直到这时候,之前被打劫,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的几个豫州人和另外两个也遭劫暂时看不出来路的人纷纷蹿了起来,上去冲着倒在车厢过道上的三人就是一顿骂骂咧咧的拳打脚踢。 纯纯地痛打落水狗,一个个又变得凶猛起来。 不用跳窗了! 周景明松了口气,重新抱着背包在座位上坐下来。 见那青年转过身朝自己看来,他赶忙冲着青年笑笑:“别误会,我不是他们同伙,刚才站起来,只是想扔背包,帮你挡一下刀子!” 这个解释很有必要。 整个车厢里的人,就只有他的举动大不同道,到底是什么目的,很容易让人猜忌。 青年略微想了下,冲着周景明点头笑笑,就重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的反应,好歹算是认可,也算是多少释放了些善意。 周景明也没有跟他多说什么的打算,都不知道底细,还是谨慎些好。 不得不说,这青年几秒内将三个带着凶器的劫匪放倒,身手非常了得。 但这过程中,周景明看到的,更多的是出手狠辣。 他实在拿捏不准这青年的来路,只是本能地觉得,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那三个劫匪,在一帮子人的围殴下,很快没了动静,猩红的血染得过道里到处都是。 一个个将自己被抢的钱拿了回来,却又开始面面相觑,最后看向青年:“哥们,这三人怎么办?” 青年微微皱了下眉头,干脆把眼睛闭上,不去理会。 几人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司机见车上的殴打结束了,这才又跳上驾驶位,伸着脑袋看看:“扔路边上去!” “就这么扔出去……他们会不会死啊?” 最开始被抢钱的年轻人有些担心地说。 潜意识里,出了人命,就意味着是祸事。 “你傻啊,刚才这三个狗日的抢我们钱,他们是劫匪,巴不得他们死!” “就是……扔出去!” “怕什么,死了又怎样?那么多人看着呢,没事儿,交给公安也是吃枪子的料!” 另外几人满心愤愤。 在车门打开后,几人七手八脚将三人拖下车子,就扔在路边上,像是扔三条死狗。 这件事情,对于这一帮来到北疆的新手来说,无疑是一场现实版的教育课。 不然,就以他们之前被抢表现出的怂样,在北疆,什么时候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而且,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接下来,一路顺遂,辗转了几天的长途汽车,周景明才来到阿勒坦县城。 那青年和被劫的几个豫州人,都跟他同车。 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几个豫州人被车颠得根本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吐,看上去惨兮兮的。 周景明当初到北疆工作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乘车体验,后来渐渐习惯,时隔多年再来乘坐,也有些受不了,不过比起那几人,状态要好得多,起码一路上能吃能睡,就是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唯有那个身手不凡的青年,身体素质是真好,像是没事人一样,车子一到站,从行李架上扯下自己的背包就走,还能昂首阔步。 周景明也摇摇晃晃地下了车子,时间已经晚了,只能去县城里找旅馆。 只是,大大小小的旅馆已经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淘金客住满。 他好不容易才在县城边缘,找到一家旅社,好说歹说,在柴房里给搭了几块木板,铺了老旧的棉花褥子,晚上算是有了容身之所。 无论如何,也比露宿街头、餐风饮露要强得多。 就这般简陋,价钱却跟旅社的房间一样,旅馆老板还一副爱住不住的样子,没得商量。 不得不说,每年涌来的淘金客,给北疆的人增添了不少收益。 第11章 黑龙十八手 买千层馕的时候,周景明是估着行程所需时间买的,早上在车上,就已经没东西吃了。 找好住处以后,他背着包出了柴房。 随身的东西,他可不敢放在这简陋的柴房里,不然,出门一趟再回来,说不定就没了。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周景明准备在县城里好好吃上几顿好的。 北疆有谚语:马是男儿的翅膀,饭是人类的营养。 不但要吃饱,而且要吃好,吃过瘾。 不然,等进山开始淘金,想吃都吃不到了。 说实话,周景明其实挺喜欢北疆的食物,抓饭、馕、烤羊肉串、烤包子、手抓羊肉等等,不胜枚举。 这些东西,大都靠孜然调味,其浓烈、直接、爽气和热烈的味道,能让人触及到北疆的灵魂。 只要在北疆活得足够长,身上就会有孜然味。 虽然放了孜然的食物被吃进嘴里,咽进肚子里,但孜然味却浸入了人的血液,慢慢地便散发出来,变成了人体的异乡。 周景明记忆中,应该就是前年,回到老家的时候,妹妹周星瑶就老说他身上有股味。 他告诉周星瑶,那是孜然。 但在蜀地,在这年头,还少有人接触到孜然,不像过上些年,街头小吃摊、烧烤店热闹,孜然成了熟知的东西。 不过,见到的大多是那种青棕色的粉末,具体什么样却依然有很多人说不上来。 周景明发现自己说出来,周星瑶也完全没概念,只能告诉她,那是一种能做药的香料,又叫安息茴香。 听到茴香两字,周星瑶总算有了恍然的感觉。 “羊肉串儿,羊肉串儿……” 走在阿勒坦老旧的街道,周景明很快被街边打着嘟噜的吆喝声吸引,朝着摊子走了过去。 看着烤肉师傅面前,炭火上的一排羊肉串滋滋冒着油,逐渐由鲜红变得金黄,然后从调料盆里抓起一小撮孜然,均匀撒在烤肉表面,一股特殊的香味立刻穿越热气与白烟,扑面而来。 羊肉串必须得是羊后腿肉,取瘦肉部分,以二比一的比例配上羊尾油,让烤制时的油脂,激起炭烤专属的烟熏气息,是最地道的味道。 孜然、辣椒、盐,就这三样调料,不爱吃辣椒,那就只放孜然和盐,不放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烤肉师傅做得地道,一问价格,两毛钱一串,周景明要了十串。 咬一口鲜嫩的羊肉,几颗孜然一并溜进嘴里。 咬住它们细细品味,开始是淡淡的苦,接着,强烈的茴香气味突现,而后,一种辛辣刺激的味道持久不散,带着温暖的感觉在嘴巴里环绕,当真是难得的享受。 他不由想起了前几天车上劫匪捧着的烤羊肉,觉得那豫州来的年轻乘客,就应该是被这种特殊的香味吸引,多看的那几眼和忍不住吞咽口水的动作让劫匪捕捉到,于是成了劫匪的第一个目标。 周景明一边吃着羊肉串,一边继续顺着街道溜达,很意外地再次看到在班车上大展神威的青年,正在跟一个本地人询问什么。 他走近了,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普通话以北方口音为主,北疆话其实很“普通”,没有很大的发音区别,但各地都会因为地域的差异,形成一些只有本地人能听懂的词或句子, 虽然同样是汉语,但外人却不一定能听懂。 初来乍到,青年并不习惯这边的口音:“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的我听不太明白,这哪里有气枪摊子?” 那本地人也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你佛气枪摊子呀!看见哪路么有,一头囊哈起,就到了。” 见青年还是一脸懵,那本地人摇摇头,转身就走。 周景明见状,迎了上去,帮忙解释:“他说的意思是,你说那个气枪摊子呀,看到那条路没有,一直向前走,就到了!他说的一是拖音,拖音越长,表示距离越长。” 在车上遭遇劫匪的时候,虽然劫匪还没找上周景明,但青年若是不出手,十有**避免不了。 从很大程度上来说,青年算是帮过他,至少免了他跳车逃跑甚至被劫匪追撵的麻烦。 青年愣了一下,冲着周景明笑笑:“原来是这意思,你懂本地话?” 周景明挠了挠额头:“也不算能完全听懂,只是在这边呆过不少时间,能听懂大部分。” 其实,一听青年询问县城里的气枪摊子,周景明就大概知道青年是来干什么的了。 在阿勒坦县城中心有个玩气枪射击的小摊子,那地方就像老电影里的地下交通站,是往来的淘金客们在那里碰头联络、交换信息的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玩气枪射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青年是来淘金的新手。 很显然,青年不可能跑那么远,就为了玩气枪,他是为淘金而来。 既然是淘金的,考虑到他身手那么了得,周景明也存了先接触接触的想法,若是能在一个淘金队伍里,有他在,会安全许多。 “哥们,谢谢你在车上制服劫匪,你应该还没吃饭吧,咱们既然又碰面了,也是有缘,我请客,一起吃一顿,聊表谢意!” 周景明冲他发出邀请。 “好!” 青年答应得很痛快。 周景明将自己手中还拿着的八串羊肉,分了四串给他,顺便问道:“哥们,贵姓?” 青年不客气地将羊肉串接过,先豪爽地一口就撸了一签子上的肉,边嚼边说:“我叫武阳,老家是湘西的,你呢?” 湘地的来客啊! 确实,在周景明的记忆中,干淘金客的,关中、陇原、湘地、蜀地、豫州、骆越的人比较多,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人。 既然武阳都自报家门了,周景明也不藏着掖着:“我是蜀地来的,叫周景明。” “那咱们算是半个老乡了,我老家龙山的,隔壁就是你们那边的秀山……” 武阳显得有些兴奋,直接说了方言。 “嘘……说普通话,尽可能别让人知道你是哪里人,不然容易被欺负!” 周景明提点了一句。 “哦哦哦……” 武阳连连点头,他这回答多少有些敷衍。 周景明笑笑,也知道他那么敷衍的原因。 身手那么好,也确实没多少人能欺负到他! 周景明跟着又问:“几秒钟就能将三个劫匪给摆平,你身手那么好,以前是干什么的啊?” “别提了,回老家探亲,跟人闹了矛盾,重伤了几个,犯了严重错误,被单位除名了,我之前在龙江干武警的。” 武阳叹了口气:“都是我练的黑龙十八手给害的,脾气上来了,出手没轻重!” 周景明有些诧异:“龙江武警擒拿十八手?” 武阳也是微微一愣:“你咋知道?” 武阳的反问,将答案坐实。 周景明好歹也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虽然没有进入过武术的神秘世界,但接触的人多了,并不妨碍他知道黑龙十八手的厉害。 那可是武术中独特而神秘的星辰,虽然后世逐渐隐去光芒,但它的传说,在民间和武术爱好者中却流传不息。 第12章 奢侈 据周景明所知,黑龙十八手是龙江武警总队依据多年实战经验精心总结创编而成的擒敌拳术,被视为不能或不允许使用武器的情况下,制敌的有力法宝。 只是,这样一套威力无穷的拳术,却在后来被禁止练习了——传说是因为它那令人咋舌的杀伤力。 传闻中,黑龙十八手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地攻击人体的致命穴位,像太阳穴、咽喉、下阴、关节等极为脆弱的部位,皆是其攻击目标,一旦被这些招式击中,后果不堪设想,轻者重伤,重者性命不保。 其中,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便是那个广为流传的“退伍军人用黑龙十八手造成十一死三伤”的事件。 在九二年的某一天,一位退伍军人在街上偶遇十四个正在实施抢劫的小混混,这位退伍军人秉持着正义,毅然出手制止。 在激烈的冲突中,他施展出黑龙十八手,一时间,拳脚生风,攻势凌厉,令人震惊的是,战斗结束后,十四个小混混竟被他全部打倒。 这一事件,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被人们口口相传。 类似的传闻还有很多,都在不断强化着大众对黑龙十八手杀伤力的认知。 周景明也听闻过不少。 当然,他以前只是认为是一些传闻,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并觉得有些夸大了,再怎么厉害,也会“双拳难敌四手”。 没想到,现在真的认识了一个会黑龙十八手的人。 而且,从武阳在汽车上对付那三个劫匪的情况来看,黑龙十八手确实杀伤力强大。 那三人,每一个都是被一招摆平。 他开始相信事情的真实性了。 武阳惊讶于周景明居然知道黑龙十八手…… 周景明想了想,只能找一个借口:“年前的时候在火车上听人说的,我不认识那人,听口音像是北方的。” “难怪了!我还奇怪,这套拳术八一年的时候被创出来,八三年才开始推广作为武警技击格斗的拳术,你咋那么快就知道了,原来是听人说过啊,那人十有**也是武警,或者,认识干武警的人!” 这就是周景明说不认识那人的好处,武阳自圆其说,也免了他被刨根问底的可能。 周景明随意地聊着:“你那么厉害,练了多长时间了?” “我是最早练的那批人,练了有两年多了,这玩意儿太难练,在车上,也就是过道限制,我又抢了个先手,不然,没那么容易!” 武阳说得很谦虚,又对那五个豫州人嗤之以鼻:“那几个人不行,明明有五个人,被欺负成那样,钱都被抢了也不敢吭声,太怂了,都不想理他们。 整个车厢,也就只有你站起来,有帮我的想法。” 难怪,在车上,那几个豫州人跟他说话,他都不鸟,完全是因为看不上。 周景明庆幸自己那个小小的举动,最起码,改变了武阳的看法。 “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厉害,面对的可是刀子,一个不小心,是会要命的。” 他笑了笑:“包括我也一样,不瞒你说,要是你没有站出来,我都打算跳车跑路了。” “跳车跑路也比他们那样干等着被人抢的强。” 武阳说话间,已经将手中的四串烤羊肉吃完。 周景明见他不经意地又瞟向自己剩下的两串羊肉,干脆也给了他。 见武阳这么喜欢吃烤羊肉,周景明一路走过,见一烤肉店里人多,领着武阳就钻了进去。 挑馆子,选人多的馆子进,准没错儿。 跟馆子老板打了招呼,两人选了张无人的桌子坐下,闲聊着。 等了十多分钟,鲜嫩的烤羊肉串送到桌上,两人随即开始放开了吃。 除了烤羊肉,还有肥瘦相间,又带些筋膜的肉筋,每一串的个头更大,经过烤制后,入口不觉得油腻,又松软弹牙,特别适合大口吃肉的食客。 另外,周景明还点了霸气十足的“鞭、宝、腰”这样让人闻之色变被后世称为黑暗料理的三件套。 新鲜的羊腰,只需一切两半,一样的简单烤制,撒上孜然、辣椒、盐,就能上桌,外壳的焦脆和内里的柔软在口中交相辉映,爆发的汁水还带点略微的腥味,却反而能让人精神一振。 这玩意儿,不少中年都挺喜欢点上一份,期盼着到了晚上能虎躯一震,一显神威。 周景明也吃过,但却没有什么明显感觉,估计信仰的成分居多。 他比较喜欢的还有很难嚼的羊板筋,主要是这玩意儿,越嚼越香,尤其是喝酒的时候。 周景明曾用三串羊板筋喝上半斤白酒,那时候初到乌城地质队工作,一开始干的又几乎都是槽探之类的体力活,身上没钱,活计又累。 逢着回城休息,要想过过嘴瘾,只能省着来,那日子过得也造孽! 不经意地想起当勘探技术员那些年的辛苦,周景明也是一阵唏嘘。 这次,既然是请客,心里有结交的意思,加之他自己也想好好吃上一顿,自然是放开了造。 不得不说,武阳是个吃羊肉很厉害的人,周景明自己也是个吃肉好手,等到肉吃过瘾,酒也喝得差不多,一数羊肉串签子,数量有一百五十串之多,再加上其它杂七杂八的,一顿饭下来,花了近四十。 这花销绝对奢侈! 等看到周景明付钱的时候,一下子花了那么多,武阳都被吓了一跳:“让你破费了!” “不存在,最起码这顿烤肉,咱们吃过瘾了,也吃高兴了……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周景明无所谓地摆摆手:“在这种地方,能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那点钱算得了什么?” 吃喝的时候,周景明说自己在北大荒当知青混的那两年所经历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武阳也说了些在龙江干武警的事儿,同是在东北的事情,自然有不少共同的话题。 加之武阳来自湘西龙山,生活习惯和蜀地的周景明又有不少共通之处,两人一顿吃喝下来,已经变得很熟络。 底细探得差不多,以周景明多年的人生经验判断,武阳没啥问题,是个挺直爽的人。 都已经到了阿勒坦,这种时候,来此的目的,已经没什么隐藏的必要。 周景明直接开口询问:“哥们,你找气枪射击摊子,是准备找淘金队伍去淘金吧?” 武阳也不傻,反问:“你也是?” 周景明点点头:“对,我也是……来这里的不少外地人,都是冲着淘金来的,一说起气枪射击摊子,都知道准备干什么……你应该没有联系好的队伍吧?” “没有……我算是临时起意。被单位除名,这事儿在老家传得沸沸扬扬的,在家里待不住,靠那三四亩地,日子也混不下去,本来想着外出务工的,结果在我们那边镇上,听到件事儿,心头一热,就跑过来了。” “什么事儿?” “我们那边镇上,有一家人,突然一夜间消失了。” 第13章 匪性 消失了? 总不会无缘无故。 既然说的是淘金的事儿,周景明估计,也跟淘金有关。 见武阳掏出香烟,周景明提前示意让他止住,压低声音说:“淘金客和本地人,都抽本地烟厂出的红雪莲或者是手卷的莫合烟,莫合烟烟劲要大一些,抽起来更解乏,在外面也能防蚊虫,内地带来的烟,没人的时候再抽,跟在这里要说普通话是一样的,得装得老辣些。 你身手好,但老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要成为别人惦记的目标……抽这个……” 周景明掏出自己兜里的莫合烟,取出烟纸往里边拈了一撮烟粒,然后递给武阳。 武阳将自己的香烟塞回兜里,把周景明递来的莫合烟接过去看了看,尝试着卷一下,发现自己一双手笨得可以。 周景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笑了起来:“先顺着烟纸窄边将烟裹起来,左手捏住一头朝下,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护住烟的中间部位,左手将下端的烟纸捏拢并用食指、大拇指按顺时针方向搓,烟身便会在右手的约束下裹得越来越紧…… 要注意烟身的粗细控制好,粗了纸会裹不住烟粒而散掉,细了抽起来纸味太浓,保证烟身粗细均匀,不要卷成一头粗一头细的大炮……” 他边说边作示范,手中的莫合烟很快卷成形,舌头一舔,将烟纸粘上。 “看着挺简单!” 武阳自己也开始学着卷,只是,卷来卷去,始终不成,有些尴尬:“脑子会了,手不会!” “慢慢来,时间一长,卷的次数多了,你就会了!” 周景明帮他卷了一支,让他自己舔口水粘上。 武阳把烟点上,抽了一口,一脸欣喜:“果然够劲……就是这味还有些不太习惯。” 周景明补充了一句:“那不重要,关键是便宜!” 武阳点点头,开始之前的话题:“我们那边出来淘金的有好几个,有的去东北,有的去西海,还有的来北疆。 我说消失的这个,就是来北疆阿勒泰的,在阿勒坦这边淘金。 他出来过三年了,前两年,他都会在十月底回到龙山老家,到了第二年的五月份再重新来阿勒坦。 他非常低调,看着他一次次来北疆,村民们推断他一定赚到钱了,可吃穿用度还是之前的水平,只在临近过年的时候,才会买头猪宰杀,村民又开始猜测他赚到的只是些蚊子血而已。 去年八月的时候,他突然回来,只是进村的时候有人看到,没等亲友上门寒暄,就带着全家人连夜消失了。 没有任何正式的告别,是冲着什么打算无声地隐去一切行踪? 然后就有人说,他是在北疆赚了大钱,领着一家子继续淘金去了,也有人说他在这边挖到了狗头金,怕遭人惦记,才不得不举家搬迁。 虽然淘金暴富这种事情大都是捕风捉影,可就在今年刚过完年没几天,我又听说有几人也开始离村淘金求财,我暂时没什么头路,又不懂做生意,想来想去,也就出来碰碰运气。” 周景明微微笑了笑,这样的经历,他上辈子的时候也体验过。 他只是说了一句:“淘金的事情凶险,可没拖家带口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武阳抽了口烟,脑袋偏向一旁,长长地吹出:“我在乌城下了火车,这一路过来,就大概感觉到了。” 周景明深吸一口气,终于发出了邀请:“你也知道,出来淘金,很少有单干的,都得找队伍一起,咱们俩既然有缘认识,这次一起进同一个队伍,彼此也有个照应,你看怎么样?” 武阳很痛快地答应:“好,在这边你有经验,我什么都不懂,正好带带我!” 顿了一下,他跟着又问:“对了,一年能大概淘到多少钱的金子?” 周景明想了想,冲着武阳伸出两根指头:“挣俩二十一寸的彩电没问题。要是搞得好,事情顺利,可能还会更多。” 武阳听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随即变得欣喜:“有搞头!” 这年头,彩电的价格普遍在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一台十四寸的彩电差不多七百块钱的样子,而二十一寸的彩电,要两千多块钱,别说在农村,即使在大城市里,能用上二十一寸彩电的人家也屈指可数。 两台二十一寸的彩电,那是至少四千块钱。 阿勒泰地区,地处疆域版图那只大公鸡的尾巴尖尖,是非常靠北的地方。 每年十月份左右就会开始下霜下雪,天气很快变得异常寒冷,一直会持续到来年四五月份,哪怕到了五月,也随时有可能再撒上几场雪。 恶劣的天气影响,真正能淘金的时段,不过小半年的样子,算下来,每个月得有七八百块钱。 大城里的工人,普遍工资也就三四十块钱的样子。 而实际上,很多小地方的工人收入,也就二十来块的样子。 一个月挣七八百,是什么概念? 武阳有些懂过头了,所以说了一句:“难怪这鬼地方,劫匪都那么嚣张,确实很有抢头!要是不顺利,到时候没搞到钱回家过年……妈的,干点劫道的买卖也不错!” 周景明被他这话说得一怔,很怀疑他的觉悟:“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以前真是干武警的?” 武阳咧嘴笑笑:“就随口那么一说!” “其实也挺好,心态挺好!” 周景明对于这一点,其实还有些小高兴,若是武阳还跟以前干武警的时候那样,一板一眼的,很多事情反而不好办。 真要有这种匪性,那他就具备在这深山老林里生存的最起码的条件。 不然,哪怕他身手再好,也只是一个横一点的愣头青,太容易吃亏了。 “你找到住处没有?” “我运气好,下车就去找旅社,刚碰到旅社有个四人间还有个空床,就住了进去。” “你运气确实比我好,我只找到个柴房……这样,咱们吃喝得也差不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咱们还在这里碰头,我领你一起去气枪摊子,找队伍!”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在这等你!先说好了,明天的早饭,我请,咱们还吃羊肉,这玩意儿,我感觉会上瘾。” “好啊!”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一起出了馆子,各自往回走。 周景明没有立刻返回入住的柴棚,而是走向县城的西北方,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得把那小笔记本给藏起来。 第14章 底气草原石人 北疆的初春,仍然寒风刺骨。 周景明紧了紧身上的棉袄,估摸着大概方向,往西北方向顺着公路一直走。 阿勒坦由南到北分布着沙漠、戈壁、河谷、草原、森林、山脉。 头顶的天穹,布满密密麻麻的星点,但却没能提供给他足够的光亮,周围黑乎乎的,只能勉强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北方山脊和天空交汇的大概轮廓。 他脚下的,是大片被牛羊采食后只留下极短草茬的草原,现在还没有开始萌发新芽,形同戈壁。 草原看似空旷,其实交通路线比较固定,那些砂石土路,大都是牛羊踩出来的牧道。 一路上,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黄胶鞋踩到砂石发出的咔嚓声,就只有鼻尖闻到的一股子牛羊粪便散发出的腥臊气味。 北疆很多地方邪性,本地人忌讳走夜路。 周景明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出来,就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开人们的眼线。 要是在白天,阿勒坦县城周边,溜溜达达地转悠着不少人,看着像是无所事事,但实则有不少眼毒的狠人,搜寻着可下手或是能捞到好处的目标。 直到天黑,才算是草原上最安静、最隐秘的时段。 当然,并不是说这个时候的草原上就会很安全,相反,依然潜藏着不少危机。 最让人头疼的,莫过于在草原上神出鬼没的狼。 有不少狼在野外寻不到食物,会选择靠近人口聚集的地方,不少牧民养着的牛羊,成为它们猎食的目标,每年都会因此有不少损失。 还有些独狼,干脆混进村落或是城镇周边,搜寻着人们剩下的残羹剩饭,惦记着住户院里养着的鸡鸭,包括落单的孩童。 这些混成精的狼最是懂得观察人类,它们很清楚,见到人,躲着是最好的法子。 行人手中只要抓着块石头或是木棒,就能对它们有极强的威慑。 但也正是因此,让这些狼变得更加鬼祟,总是显得阴戳戳的。 若是遇到狼群,那就更危险了,什么时候被围都不知道。 周景明手里的仪仗不多,除了随身带着防身的一把小刀,提着一根随手捡拾起来的结实木棒,别无它物。 之所以这么大胆,主要是他去得不算远,遇到狼的可能性不大。 就即使遇到狼了,他清楚狼的弱点,只是一两只,凭借手中一根木棒,他就有足够的把握应对,即使是碰到狼群,他也有脱身的法子。 在地质队工作,每年有大半时间在荒郊野岭露宿,遇到独狼和狼群的次数不少,夜晚临时落脚的营地被狼群光顾的事情时有发生,他和狼群的对抗也不是一次两次。 而且,周景明在北大荒当知青那两年,认识有当地的猎手,处得很好,从他们那里学到过不少应对野物和猎杀野物的手段。 加之他上辈子天涯淘金,少不了遭遇野物,甚至荒野求生,又学了很多东西,不少技巧早已经运用得纯熟,哪怕让他去捕猎,也会是个老道的猎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上辈子掌握的在荒野生存的各种经验技巧,也是周景明如今选择阿勒泰淘金的底气之一。 再强大的动物也有自己害怕的东西。 虽然狼是对人造成伤害最多的一种动物,但是它们最害怕的,还是人类。 哪怕是本地最厉害的哈熊,也是如此,见到人,只要不是迎头碰上的惊扰或是出现特殊情况,稍有动静,最先开溜的,依然是哈熊。 在阿勒泰地区,人们管棕熊叫哈熊。准确地说应该是叫做瞎熊,和在东北叫黑瞎子差不多,但在西海方言中,常常将“瞎”念成“哈”,所以称为哈熊。 也正是因此,有些山沟谷地因为有哈熊出没,而被叫做哈熊沟。 在北疆,周景明知道叫做哈熊沟的地方,就有三个。 在后世,最为出名的哈熊沟,当属乌城东边几十公里处天山北坡那片区域,后来成了森林公园,是个热门的旅游景点。 那条哈熊沟,也有采金沙场,周景明曾经打过那里的主意,但因为距离乌城太近,管控严格起来,而且已经有资金雄厚的金老板先入驻了,刚起步的周景明也就打消了去分一杯羹的念头。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两千年后,他还以游客的方式重新到过后峡哈熊沟的大西沟考察,时值盛夏,大西沟处于丰水期,泥沙俱下的河水很浑浊。 正是这些浑水,才是淘金客眼中的“钞票”。 依然有不少淘金客顶着帐篷驻扎在深沟谷地里偷摸着淘金,河床被弄得千疮百孔,甚至有数个沙场采挖基地,动用工程车之类的大型设备,在里边弄得轰轰烈烈。 周景明一看就知道他们挂羊头卖狗肉,明面上采砂,实际淘金。 而另一个哈熊沟,就在眼下的阿勒坦北边深山里,处于边境地段,海拔两千六百米的高山上,有座孤独的哨所,只有两人守着。 细细回想,应该就是去年,哨所的木屋,换成了砖房,人员也由两个增加到五个,他们不管淘金客的事儿,只是巡边警戒。 这条哈熊沟,在周景明的小笔记本里,有一个重点位置记录,这也是他选择到北疆淘金,首选阿勒坦的真正原因,他指望着在那里弄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笔稍微大点的起步资金。 一直离开县城一里多地,周景明才打开自己的手电,压着灯光,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约莫半个小时后,他来到西北方一座圆头的秃山上,就在这秃山上,有一堆两三米高的石头。 准确地说,这是一些石雕,在后世被称作阿勒泰草原石人,是以石材为主雕刻的粗糙人像,是北疆草原上的一大历史人文景观。 这些石人形态各异,雕刻或精美或粗犷,在阿尔泰山、天山的山间草原上,都有它们的踪迹,不过大都是单个的,零星的,不少掩藏在茂盛的杂草之间,不刻意去找都看不到。 据周景明了解,除了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南的广阔地区,包括蒙古、毛子那边,都存在这种石人,有考证说是历史上突厥人留下的石雕。 突厥人尚武好战,死后要“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阵之状”,是突厥贵族的墓葬。 换句话说,这些石人,相当于墓碑,是死者的肖像,因为突厥人对太阳比较崇拜,这些石人大都面朝东方。 但在周景明看来,这些秃头人长着“狮子鼻和巨大的下颚”,更像是蒙古人的脸型,有人说这些秃头人在山中守着黄金,而阿尔泰山蒙语的意思也是金山,这就值得深究了。 但哪怕到了后世,对这些石人的研究,有很多问题都无法解释,显得很神秘。 周景明之所以前往这座圆头秃山,就是为了将自己的笔记本藏在这些草原石人下边的墓穴中。 大概是因为这些石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墓穴的缘故,很多人不愿意靠近这样的地方,因为凡是到了这种有石头人的地方,总给人一种心里很不舒服的感觉。 而秃山上的这些石人,远远看去,像是几块立着的长条形石头,歪歪斜斜地站着。 周景明在地质队,初次经过这里的时候,也曾被吸引去看过,只是简单地在长条形石头上面刻有人脸和衣裳,有半截被半人高的枯草遮掩着。 他很快到了石人下边,在两个高大的石人中间,还有个完全被枯草掩盖的小石人,应该是个孩子的墓穴。 石人不大,周景明自己就能挪动,他曾经尝试过,还知道石人下边有石板,石板掀开,里面就是一个不大的石头墓穴,有些陶罐、骨骸之类的东西。 这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因为上辈子,五年后他再到阿勒坦,又来看过这些石人,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很快将石人挪开,掀开石板,打着手电朝里边看了一下,还是和以前一样,挺干燥的一个地儿,放心地将早已经用油纸包好的笔记本和五百块钱,塞到墓穴深处,然后重新盖上石板,将石人归位,并将弄出的痕迹用草叶遮掩。 事情办好,他长长呼了口气,打着手电筒,以更快的速度返回阿勒坦自己入住的柴房,安心地睡下。 第15章 气球射击摊子 春秋季节,北疆一般六点多钟天亮,晚上九点左右天黑。 若是到了夏季,早上五点半天就亮了,要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天才黑,白昼的时间长达十八个小时。 而到了冬季,要早上九点左右天才亮,晚上六七点钟天黑。 这其实就和地理书上所讲的维度有关系。 很多人都以为只有经度才能造成时差,其实不是这样的。 在北半球的夏天,维度是影响日出日落时间的重要因素,越靠近北极圈的地方,白昼时间越长,也就是天黑得晚,天亮的还早。 所以,北疆当地人的生活作息,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 昨天天黑后往西北方向跑一趟,等到周景明睡下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夜里一点左右。 尽管隔天早上,他早早地醒来,也没有急着起床离开。 直到八点左右才起来,带上行囊,去县城街道上跟武阳汇合。 等他到的时候,看到武阳将行囊放在街边墙根脚垫坐着,眼睛在街道上来回扫视,直到看到周景明,才站了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言语中多少有些责怪的意思。 “来那么早干什么?” 周景明指了指街道:“起早了街道上没什么人,馆子也没开门,气球射击摊子也没摆出来。这是在北疆,天亮、天黑跟咱们那边不一样,作息时间也不一样。你等不少时间了吧?” “天一亮就在这儿等着了!” 武阳挠挠头:“我就说嘛,怎么旅馆里边同住的那三人,一点动静没有,还在呼呼大睡。” 周景明笑问:“你好歹也进入北疆几天了,这些变化都没注意到?” 武阳摇摇头:“我不是在赶路就是赶路的途中,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还真没有在意这些东西……早上想吃什么?” 周景明想了想:“只是吃早点,随便吃点就行,就吃面肺子米肠子和拉条子吧!” 面肺子米肠子,是北疆传统的风味小吃,由面肺子和米肠子两部分组成。 具体来说,面肺子是将洗净的羊肺内灌入拌有清油和盐的面水,煮熟后食用。 而米肠子则是将切碎的羊肝、羊心、羊肠油和大米混合,加入胡椒粉、孜然粉和盐巴,灌入羊肠内,煮熟后切段食用。 这二者通常一起搭配食用,口感独特,是周景明比较喜欢的一道北疆美食。 至于拉条子,像是拌面,但其实是炒面,配菜几乎涵盖市场上能见到的蔬菜,并佐以几片牛、羊肉配炒,也是一道美味。 昨天晚上就吃了一肚子的羊肉,今天多少还是该吃些面食,会更好一点。 武阳初到北疆,对这些东西不了解,自然是周景明做主。 于是,说是武阳请客,领头的却是周景明。 两人选了个刚开门的馆子,看挂出的招牌上有这两样小吃,就钻了进去。 周景明用方言跟店家交涉后,选了临窗的桌子坐下,等了十多分钟,要的东西端送上来,两人随即放开了吃。 既有面肺子的软嫩,又有米肠子的糯鲜,还有色泽金红鲜亮、浓汁透明、不走油、不散汤、入口嫩滑、香味浓郁的拉条子,都是好味道。 尽管早上寒冷,依然吃得两人额头冒汗。 武阳付钱的时候,发现只是五块三毛钱,倒让他有些意外:“是不是在替我省钱啊?” 想想昨天晚上,一顿就吃了周景明四十多块,他有些不好意思。 周景明笑笑:“就问你吃过瘾了没有?” 武阳点点头:“吃过瘾了!” “那不就得了!” “后面还是我请!” “听你这意思,不吃足那四十块钱,就觉得像是欠着我一样。” “我确实觉得昨天太让你破费了……还有,我看出来了,跟着你肯定没错!” 武阳凑过来,压低声音:“刚才我看到一个只是吃了份拉条子的人,就付了三块多,而咱们两人不仅吃了拉条子,还吃了面……面……” “面肺子和米肠子……” “对,吃了面肺子和米肠子,还有拉条子,才付了五块三毛钱,肯定是你刚才说了本地方言的原因,那方言真地道,要不是你跟我说过你是蜀地来的,我一定认为你就是本地人。店家明显坑内地人……” “这就是让你说话抽烟都要注意的原因,要是知道你是新来的内地人,不够老辣,是会被区别对待的,坑你没商量,等你在北疆呆的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比这厉害的,还在后头。” 周景明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暗想:在北疆地界上工作的那几年,可不是白混的。 这何尝不是他敢来北疆的一个优势,至少交流方便,不会轻易被本地人坑。 事实上,“欺生”这种情况,在各地很常见,尤其是各地车站及周边的旅社、馆子,处处陷阱。 周景明走南闯北,早已经对这种情况免疫了。 随后,两人出了馆子,还是周景明领头,顺着街道,前往县城中心。 县城不大,走了没多长时间,武阳看到了支棱在街边的气球射击摊子。 不是逢年过节,也没多少人有闲钱来玩这游戏,摊子上自然没人,更像是一个摆设。 气球射击摊子上,只是支棱着一块篷布,上面挂了一排排颜色各异已经落灰的气球,三米处,放了两张不知道从哪个学校搬出来的老旧课桌,上面放了两把气枪。 就在摊子边上,其貌不扬的土块房里,铺了花纹丰富、色彩鲜艳的地毯,一个身着维民服饰的中年坐在油光锃亮的牛皮欧式沙发上,正在吃着烤包子,喝着羊杂汤。 周景明和武阳走到摊子边,中年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周景明见怪不怪,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张大团结,放在气球射击摊子旁边的彩绘土陶罐里:“阿达西,我们要进山,找个队伍!” 明面上是气球摊子,实际是淘金客的联络站,气枪打气球,从来不是这摊子的主要营收。 想要组建淘金队伍的人,会在这里留下需要的人手信息,落脚的地儿,想要找淘金队伍的人,也会来这里询问队伍所在,这样的信息交流,双方都得在这里交钱。 这才是这摊子部分收入。 之所以说是部分收入,那是因为,摊主还负责联络黄金的转卖,作为中间人,所得的收入才是更多。 当然了,能干这种事儿的人,也绝不简单。 每年往来北疆的淘金客,数万计,这小小的摊子,收入非常丰厚。 直到周景明交了钱,喝羊杂汤喝得呼噜响的中年才抬头看来,打量着两人:“口里来的?” “是口里来的!” 周景明知道这气球射击摊子的老板,也不是真正的本地人,在这里混迹不少时间,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可不是一两句方言能瞒住的,也选择直言。 本地人把内地叫口里。 中年跟着又问:“参不参加垫本?算工钱,还是分金子?” 周景明摇头:“不参加垫本,出力气,分金子。” 中年站起身,从一旁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看看:“阿依娜旅社和塞里姆旅社,都有缺人的队伍!自己去问,不合适,再来找我。” 说完后,他回去坐下,继续吃喝起来。 周景明也不再逗留,背着行囊,转身离开。 武阳有些发懵地跟上,从兜里掏出包红雪莲,给周景明递了一支:“就这么几句话,就赚了十块钱?那两个旅社在哪儿都不知道!” 周景明将烟点上:“怎么,你还想人家领着你找过去啊?这路在脚下,也在嘴上。对了,别说自己干过武警,容易引人警惕,你身手好的事儿,也别泄露,会是一张很好的底牌。” 武阳点点头:“好!” 第16章 凭什么 周景明对阿勒坦县城谈不上特别熟悉,只是到阿尔泰山勘探工作的时候经过两次,逗留过数日。 而且,于他而言,那是几十年前的记忆。 他只是比起不少内地人,更了解北疆的风土人情而已。 找了路边的维民大叔询问了两个旅社的位置,发现这两个旅馆距离县城中心并不是太远,他领着武阳顺着维民大叔指点的路径边走边看,寻了过去。 首先去的是阿依娜旅馆。 北疆很多旅馆、餐馆的名字,都是以维族或者哈萨克族语命名。 阿依娜原本是哈萨克族语,语言相互交融,也被维语吸纳,直译是玻璃、水晶的意思,而用在人名时,取意美丽。 另一个旅馆的名字“赛里姆”,是平安的意思。 阿依娜旅馆真正说起来,只是一个比较大一些的民居,土墙,粗糙的木头,一切看上去都旧旧的。 周景明率先进了敞开的院门,入眼就是一个粗木搭建的葡萄架,还未发芽的葡萄藤匍匐在上面,没什么别致可言,要是到了夏天,应该会绿荫满院,挂满喜人的葡萄。 就在葡萄架下的“六根棍”马车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车上,叼着红莲烟,正在跟人说话:“你叫什么名?什么地方的人,以前有没有到山里干过?” 得,不用专门进旅馆里去找人了。 这一看就知道是出垫本组队伍淘金的头。 招募淘金客组建队伍,打探底细是必然的,垫本的人对这事儿,一向谨慎。 被问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只是比周景明和武阳先一步进入阿依娜旅馆,两人在外边街道上的时候,看到他在旅馆前张望着,看到周景明和武阳走近了,他才进入旅馆的院子。 他显得有些紧张,更多的是焦急:“我叫徐有良,是陇南人,农村种地的,老家实在是太穷了,不得不出来讨生活,我们那边有不少人来北疆淘金,我也就跟着来了,第一次来。 一起来的有八个人,在乌城转车的时候,我去买吃的,跟他们走散了。 本来就是出来讨生活,砸锅卖铁和找亲戚借,好不容易才凑够路费……走了那么远,肯定不能走回头路了。 我只记得他们说要来阿勒坦,找人问路才坐上班车过来,可已经三天了,我把县城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没能找到他们。 大叔,我什么都不懂,也已经没钱了,这两天都是缩墙根脚过夜……我年轻有力气,能干活,也听话,只要能给口吃的,能赚到钱,让我干什么都行,大叔,你就留下我吧!” 这样的遭遇,对于初次出远门啥也不懂的农村人,很常见。 中年审视了他一会儿:“叫啥大叔啊?叫大哥!我特么才三十二岁!” 他说自己只有三十二岁,就连周景明和武阳都有些意外,就他那胡子拉碴、头发灰白的样子,说是四十六还差不多。 不过,他那张又黑又干巴的脸,一看就知道没少被风吹日晒,应该在山野里混过不少日子。 大概能证明他还年轻的,就是那壮实的身体。 周景明回到蜀地的时候,脸上的皮肤不会比他好多少,只是蜀地空气湿润,气候宜人,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了,又变白变嫩了不少。 徐有良忙着点头哈腰:“是是是……大哥!” “队伍里也需要出力的青壮,你既然说你听话,也舍得出力,咱们又算是老乡,就留下吧,以后看你表现!” “一定好好表现!” 被答应留下,徐有良欣喜若狂。 黑壮汉子这才又看向站在一旁听着的周景明和武阳:“你们也是来找队伍的?” 周景明点点头,跟着问:“您贵姓?” 黑壮汉子倒也不含糊:“我叫彭援朝,陇中人,以前犯了点事儿,跟人打架,砍残了几个,不知道有没有死的,我跑了出来,前几年在西海那边淘金,赚了点钱,今年到阿勒坦这边来组个队伍,想自己干!” 彭援朝招人组队伍,他需要对想要加入队伍的人有个基本了解,择优挑选,同样的,想要加入队伍淘金的人,也想知道领头人的一些底细,才能衡量能不能跟,靠不靠谱。 黑壮汉子说自己干过淘金,说明有经验,说自己跟人打架,还是砍残了几个,不知死活,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含糊,不怕事儿…… 其实,大多数组队的淘金客的说辞都差不多,都想证明自己能耐。 出来混,靠的就是“能耐”。 不管他所说的“能耐”是不是真的,至少表明了一个态度。 身为把头,当然也要能扛事、能平事才行。 这其实也是对队伍成员的一种威慑,竖立一个狠人形象,让手底下的人不敢轻易招惹,也让所说的话更有约束力。 作为出资垫本的人,他需要这种权威。 不然,笼络一帮人带进山里,最后队伍如同一盘散沙,最终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儿很常见。 黑壮汉子这些事情,无从查证,也没那时间精力查证,终究是嘴皮子一翻说出来的,听听就好。 周景明微微笑了笑:“我叫周景明,蜀地来的,跟我一起的这个兄弟是在路上遇到的,叫武阳,湘西农村人。” “以前都是干什么的?” 彭援朝审视着两人。 周景明掏出自己在地质队曾用过的工作证递了过去:“之前搞地质勘探的,现在停薪留职,出来打拼。” 彭援朝接过工作证,打开看了看,将信将疑:“是不是真的?” 周景明伸手将工作证拿了回来:“信不信由你,要不要也由你。” 倒是武阳凑过来看到周景明的工作证后,显得有些诧异:“周哥,你搞地质勘探的呀!” “年前刚离职,乌城地质队的,在这边呆了几年。” “难怪你对这边那么熟悉!” “还行吧!” 周景明将工作证塞回怀里,抬头看向还显得有些犹豫的彭援朝:“你这里淘到金沙后,怎么分?” “我准备组个十人的队伍,攒到十二克的金沙分一次,我三克,其余九人一人一克。” 彭援朝脑袋扭向一旁,吐掉快烧到嘴皮子的烟锅巴:“我出钱垫本,多分点那是应该的。” 周景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如果要我,那就攒足十五克金分一次,我跟你的一样分三克,我这兄弟分两克,余下的一人一克!” 闻言,彭援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敢开口,你们两人一次就要分五克,凭什么?” 周景明淡淡一笑:“凭我会找金苗,而且很拿手!” 干了这么些年的勘探,在找金苗这方面,他很有自信。 “你觉得,我既然当把头,会连金苗都不会找?” 彭援朝先是嗤笑一声,犹豫了一下:“看在你在地质队干过的份上,顶多分你两克,至于你那兄弟,跟别人没什么两样,只能分一克。” “武阳,咱们走!” 周景明冲着武阳打声招呼,转身就走:“北疆最不缺的,就是淘金的队伍,这里不需要,总有需要且愿意给价的,咱们凭本事吃饭,不怕没去处。” 武阳没有任何犹豫,快步跟上周景明。 在周景明一只脚跨出院门的时候,彭援朝出声了:“等等……” 周景明停下脚步,脸上泛起笑意。 第17章 霸道 在彭援朝说出“顶多分你两克”的时候,周景明就知道有商量余地了。 最起码,这把头对自己找金苗的能耐,貌似没那么自信。 其实,商量金沙分配,跟在菜市场买菜,没什么区别。 讨价还价的时候,转身走人,一向是憋价的好方法,最是直接。 如同菜市场不只有一个卖菜摊子一样,到阿勒泰淘金的队伍也不止一个。 彭援朝出资垫本,多分一些是应该。 周景明找金苗的技术是无形资本,更不能廉价。 毕竟,得找到金苗,大伙才能淘到金子,找不到金苗,一切白搭,找不到好的金苗,赚得自然也少。 而周景明,有找到好金苗的底气。 很多人想方设法,甚至愿意花大价钱,只为从一个地质勘探技术员的嘴巴里问出一个哪里有金苗的消息,还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门路。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地质勘探技术员就站在面前,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 周景明相信,只要彭援朝不傻,他就该清楚,这样的金砂分配,并没什么不妥。 除非他找金苗的本事真的过硬。 在周景明转身看去的时候,彭援朝指向武阳:“我可以答应分你三克……他呢,他凭什么分两克?” 周景明看了看眼武阳,又回头看向彭援朝,神情很平淡:“他是我朋友。” 彭援朝听到这话,脸皮不由得抖动了几下,他思忖了好一会儿:“你这理由是不是太霸道了?” “霸道吗?以我找金苗的本事儿,就现在开这个价,我都觉得是你赚到了。” 周景明冲着他淡淡笑了笑:“还有,我不妨实话跟你说,我这朋友非常值得那两克的金砂分配,你以后会知道。 还是那句话,我们两人就要这么个价,你出资垫本,到底要不要我们俩还是你说了算……别浪费时间,给句痛快话。” 大概是被周景明这份自信感染,彭援朝跳下六根棍马车,在小院里徘徊了好几圈,挠着头选择妥协:“就按你说的分……进了山里边,你找金苗的能耐,最好跟你现在的口气一样硬,还有你这朋友也真的值那两克金砂的价。” 周景明笑了起来:“现在只有四人,还要找六人,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说服后来者,让他们同意这样的分配吧…… 应该还会耽搁不少时间,等晚点,我跟我朋友回旅馆跟你碰头,你也再好好考虑考虑,后悔还来得及。” 说完,他径直出了旅馆的院门。 武阳也跟了上来:“谢谢周哥!” “客气……” 于周景明来说,帮武阳争取的分配方式,只是一种笼络手段。 若是能有这么一个身手不凡的人护在身边,自身安全保障会提升一大截。 相当于借花献佛,周景明乐于干这样的事儿。 以他对武阳这两天的观察,这个被武警队除名的年轻人,心思还稍显单纯,是建立信任的好时机。 “周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武阳又一根红莲烟递来。 周景明接过来点上,抽了一口:“咱们就在县城里转转,也去跟别的淘金客接触接触……万一彭援朝搞不定后来的淘金客,或是有了别的选择,最后反悔,不要咱们,咱们也好有个去处。 淘金客里边,不乏精明且有能耐的人,也有不少擅长找金苗的,我不一定是他们最优的选择,得做多手准备。 毕竟,还没有在那一致协议上按手印。 这个时候,山里边的雪开始化了,得抓紧时间进山,抢占地盘。” 武阳跟着又问:“周哥,你有找金苗的能耐,为什么不自己组个队伍?” 周景明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可组建一个队伍,要供应队伍里所有人在山里生活小半年的物资,还要购买各种淘金所需的用具,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要两三千块钱才能支撑,稍不注意,这笔钱就赔进去了。 我在地质队干了几年,最开始只是二三十块的工资,后来工资涨到五六十块,一年下来,除了自己的花销和寄给家里的,手里边没什么余头。 看这次淘金吧,如果能顺利赚到足够的垫本,我就自己组队伍。” 武阳闻言,眼睛一亮:“到时候带上我!” “等这次进山淘金,咱们安全出来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你已经不愿意淘金了,现在说这事儿,还早了些,往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定,不是吗?” 周景明说的是实话,哪怕他是重生回来的,也深知世事无常,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掌控。 何况,这五年阿勒泰发生的一切,对于上辈子在劳教农场的他来说,属于一个未知的空档期,进山后会遭遇什么,更是难说。 空口白牙的大话,谁都会说。 可一旦遇事,就会非常败人品。 他当然希望自己有能耐组建淘金队伍的时候,武阳还能跟着自己,可越是如此,越不能把话说满。 还是实诚些,留足余地的好! 当然了,这样的实诚,也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 两人一路闲逛,接着去的地方是赛里姆旅馆,稍微跟出垫本的人碰个面,对方五人共同出资,金砂的分配是他们五人每人两克,后面加入的,只一人一克,还要找六人。 略一衡量,这样的分配方式,可比彭援朝狠太多。 在这年头,进山的淘金队伍,分配方式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出垫本的人,给招入队伍的人按照说好的价钱,定时发工钱。 另外一种就是不发工钱,淘到金砂,攒到一定量的时候分金砂。 按照这五人分金砂的法子,再招五人的话,相当于要攒到十六克金砂才分一次,他们五人就要分走近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由新入队的人瓜分。 而且,五人是一伙的,以前淘金的时候就已经相识,都是老淘金客,在队伍里占有绝对的优势,稍不注意,新入队的散人,什么时候被他们吃了都不知道。 周景明果断选择了放弃,他很清楚,在这样的队伍里,最终吃力不讨好的可能性很大,没必要去掺和。 看着他们彼此间的眼神交流,周景明直言,嫌给得太少。 对方只是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那你赶紧走,赶紧去找能多分你金砂的队伍,可不能耽搁你赚金砂的时间……只是卖点体力而已,也敢在这里狮子大开口……” 周景明淡笑着摇摇头,叫上武阳,退出赛里姆旅馆。 在阿勒坦县城,能出资垫本的,大都住在旅馆里边,周景明在经过别的旅馆的时候,也进去探听一下。 有经验的淘金客,也不是全都到气球射击摊子花钱获取消息,更多的是自己打探。 甚至有些本钱不太足的,为省住宿费,不住旅社,也为了省吃饭的花销,宁愿啃干粮,就在街边,看着走过去的像是去淘金的人,就小声地询问是不是去淘金的,弄得像是在拉皮条。 虽然淘金这种事儿,在阿勒坦很常见,但私人淘金的禁令被取消,不代表就完全放开,毫无管控,总有些要害部门和人员需要规避。 因此,能隐蔽些最好,免得还未进山,就无端生出些绊子。 中午的时候,还是武阳要求请客,两人寻了家馆子,胡辣羊蹄、手抓羊肉,敞开了吃,再来上几个纯正羊肉馅的烤包子,一下子花了武阳八块三毛钱。 这一顿,多少让武阳有些肉疼了。 周景明其实也注意到,武阳所剩的钱已经不多,他不无安慰地说:“如果不出意外,队伍明天就能动身,接下来的花销,就全是彭援朝担着了,不用担心。” 武阳稍稍松了口气。 下午,两人在县城里溜达,又接触几个淘金队伍,要么就是不信周景明找金苗的能耐,怀疑他证件作假,要么就是觉得周景明要价太高,尤其觉得他帮着武阳的要价很没有道理,不接纳。 当然,也不是全都不待见两人,还是有两个队伍同意周景明和武阳入队。 周景明看过队伍里的人,一个是豫州来的淘金客领头,手底下的全是他们同村的淘金新手,缺会找金苗的淘金老客。 而另外一个是两亲兄弟领头,有过一年淘金经验,但招到队伍里的人稍微弱了些,其中甚至有一个年纪超过六十的,还有一个,明显是刚出校门的娇嫩学生娃娃,年纪十五六岁的样子,沾亲带故的,他们对找金苗的把握也不是很大。 相比起来,还是彭援朝的队伍比较靠谱一些。 若是彭援朝反悔,不要他们两人,周景明比较倾向于两亲兄弟领头的队伍。 弱,才有自主的机会! 第18章 伤当当开花红样样 周景明在阿勒坦县城里转这一天,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看看有没有上辈子认识且了解的人。 尽管这辈子还没认识,但上辈子知道些他们的根底,大概知道这些“熟人”的脾气秉性,哪些人能处,哪些人该防,心里有数。 多些了解,做起事情来,也会更有把握一些。 遗憾的是,一圈转悠下来,他并没有看到认识的“熟人”。 可能是来得比较早的缘故,这个时候的阿勒坦,还随时可能有大风雪,淘金客真正大量涌来的时段,是在五月左右,他们还没来,或者去了阿勒泰别的地方,其中也有些人,可能还没有接触淘金这行当。 周景明和武阳返回阿依娜旅馆,远远看到彭援朝蹲在旅馆院门口的墙根脚抽着莫合烟。 看到两人回来,他将手中的烟头扔掉,起身迎了过来,脚步有些匆忙:“我猜你们是去找下家了,没找到?” 这不难猜,淘金客从来不是只认定一棵歪脖子树吊死的人,通常都会有多手准备。 队伍挑人,人也在挑队伍,本就是双向选择。 周景明一脸坦然:“我们是去找下家,回来也只是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决定要我们,不要的话,我们好去找好的下家。” 大概是没想到周景明会回答得这么直接,彭援朝愣了一下,干笑:“我是守信的人,说好要你们,那就肯定要,绝不反悔。” 周景明也笑了笑:“我们也是守信的人,就即使找了几个下家,也是先紧着你这里,毕竟你是我们最先找的人,也是第一个同意我们俩入队的……人找够了?” “人找够了,全等在旅馆里,他们都很想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要这么高的价!” 彭援朝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 周景明并没有过多反应,淡声说:“没猜错的话,招到的全是新手,对吧!” 彭援朝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 “一个十人的淘金队伍,要攒十五克金砂才分一次,你、我和武阳就占了八克,其余七人分七克,这样的分配,属实黑了点。 有经验的淘金客只要一听分金砂的法子,绝对扭头就走,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淘金新手,生怕找不到队伍,才会想着跟你!” 周景明的解释让彭援朝白眼连翻:“你早就想到了……不是故意坑我吧?” “坑你?” 周景明强调:“我是来赚钱的,凭本事赚钱,坑你,对我没任何好处!当然,我也相信你不会坑我……” 他后半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彭援朝数次换着法子的试探,越来越觉得周景明难以捉摸:“你这人太精明,不像是从地质队出来的人,倒像是一个在淘金场厮混了多年的老客……希望我这次选择是对的。” “你别老想着探我的底,领好你的淘金队伍就行。” 周景明自信地说道:“彭哥,很多淘金客都会说,来阿勒泰淘金,是赌命、赌运的事儿,但我相信,事在人为。 等进了山,你会知道,你选择我,是一件多明智的事,包括你后面招进队伍的这些人也一样,会知道选择进你的队伍,有多幸运。 哪怕现在听上去分得少点,最后他们也会发现,所得的金砂不会比进别的队伍少。 当然了,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我,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就冲你这份逮到只母狗都能将它干怀孕的派头,我赌了!” 这一次,彭援朝没有丝毫犹豫,话说得相当粗俗。 “你才干母狗,你全家都干母狗!” 周景明眉头一挑:“欠日噘!” 欠日噘,是犯贱或自己找上门来被人骂的意思。 彭援朝一脸惊奇:“啊呦,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懂我们那边的话!” 周景明哼笑:“我还会伤当当开花红样样!” 彭援朝咧嘴笑了起来:“不赖不赖,有时间,一起吼上几嗓子!” 武阳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周哥,什么意思?”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你没听过?” 武阳一脸恍然,随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心里越发对周景明佩服起来,就在阿依娜旅社门口看似和彭援朝一阵胡乱的“东拉西扯”,实则是将彭援朝拿捏得稳稳的。 彭援朝非但没有气恼,反而跟周景明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像是处了多年的老友,都能彼此开玩笑了。 三人一起进了旅馆,到彭援朝给队伍里的人安排的两个房间里看了下,周景明简单问了下这些人的情况。 除了最先入队的徐有良,新来的六人,有两个来自骆越马山县,三个来自豫州,还有一个是金城的,都说是在家种地,日子混不走了,没钱娶媳妇,听人说淘金能发财,这才来到北疆。 事实上,不管是淘金新手还是淘金老客,每个人心里边都有自己的盘算,想要凭借几句问话,就来决定是否吸纳进入队伍,显然是不明智的,毕竟,彼此间都不认识。 除非来自一个地方,知根知底。 淘金是一项很枯燥的体力活,大多时候,选人最基本的要求就只是身强力壮,舍得出力气,听话就行了。 至于为人,还得等到进山真正开始淘金,从接下来的相处和做人做事上来看,觉得不合适的,踢出去就行了。 彭援朝挑选的这几人,都是些二三十岁的青壮,正是出力的年纪。 见周景明没有多说什么,彭援朝从怀里掏出张早准备好的信签纸,递给周景明:“你看看,我写的协议,有没有需要改动或补充的?” 进山淘金,不是口头上随便说说就行,也是有一纸协议的,尽管在周景明看来,这一纸协议并没有多大约束力,但好歹也是个依据,是定下的规矩。 他接过协议看了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如蓬头垢面的醉汉,费劲地扫了一遍,无外乎说明金砂分配方式,要求团结一心,以及出现背叛、偷盗、惹是生非等事情时的处理法子,跟别的淘金队伍的协议差不多。 “没什么问题!” 周景明将协议递给其他人:“大家都传着看一看。” 来淘金的青年,有几个不识字,最后协议回到彭援朝手中,他将内容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扫视了几人一眼:“你们都听清楚没有?” 几人纷纷点头说:“听清楚了!” 彭援朝拿出一盒印泥,撬开盖子:“听清楚了就行,有什么疑问,赶紧说。没有疑问,就在上面按手印,手印一按,就代表你们认同里边定下的规矩,要是违规,别怪我心狠手辣。” 周景明率先在上面按了自己的手印,跟着是武阳,接下来是几个新手。 到了那个来自金城的淘金新手时,他显得有些犹豫:“协议里边说私藏金砂、偷盗之类的,动不动就打断腿、剁手,驱逐出队伍,会不会太严重了些?” “严重吗?” 彭援朝看着他轻笑:“大家进入深山野岭淘金,那赚的是血汗钱,甚至有可能搭上性命,私藏金砂,偷盗别人的金砂,这能容忍? 都是为了进山发财,有一句话说得好: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私藏金砂、偷盗、惹事生非都是坏人财路的事儿,能让你好过? 没有要命,只是断腿、剁手,驱逐出队伍,已经很仁慈了。” 他顿了一下,笑呵呵地看着那金城人:“我听你这意思,你有这方面想法?” 那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彭援朝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敛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没有?心里边没鬼,你会觉得这样的处罚严重……滚蛋,我这队伍不要你!” 他突然的暴喝,将那金城人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就听着觉得发怵,随口说说,我真没有这样的想法,别赶我呀!” “滚!” 彭援朝又一声不容置疑的暴喝。 那人看着怒目圆瞪的彭援朝,再看看默不作声的周景明等人,不敢再多说什么,提着自己的行囊,铁青着脸匆匆离开旅社房间。 彭援朝接着又看向剩余的几人:“有一句话你们应该听说过:合则两利,斗则两败,进了队伍,那就是一个整体,想要发财,就得团结,咱们不惹事儿,也绝不怕事儿,都把自己的小心思给收起来,到时候要是被发现有猫腻,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新手相互看看,都表示愿意留下来。 只是武阳插了句嘴:“现在人少了一个,还得再招?” “少就少呗,在这边,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们今天没在,不然就会看到,想要入队的,我最起码也拒绝了二三十个。” 彭援朝对武阳就要温和得多:“我随便出去一趟,就能拉几个回来。” 第19章 采购物资 彭援朝的话不假,进山淘金,最不缺的就是人。 数万计的人涌入阿勒泰地区,真正懂得找金苗,能垫本拉起队伍当把头的人不多,绝大部分是啥也不懂的新手或是庄稼汉,而且大多是以盲流的身份来到这里。 要找个人入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刚离开的那个金城人,之所以对协议的内容质疑,正如彭援朝所说,要么他自己本身就有破坏规矩的想法,会做出些私藏金砂、偷盗之类的举动,要么就是心软,同情被惩罚的人…… 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给人的感觉就是不踏实,不坚定的。 他被彭援朝驱逐离开,周景明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换作他自己组队伍当把头,碰到这样的人,同样不会要。 事实上,彭援朝在吃晚饭之前,到外面去了没多长时间,就又领回来一个新手,是一个沅湘人,叫孙成贵,和武阳算是半个老乡。 重申了协议内容,那人觉得没啥问题,在协议上按下手印,算是完成了这次组队。 彭援朝慷慨一把,晚上让阿依娜旅馆准备了一顿烤全羊,招待几人。 阿勒泰是牧区所在,牧民家的羊动辄数百只,甚至上千,羊肉并不贵,二十块来块钱就能买到一只一年生的阿勒泰羊,大概四十斤的样子,去掉肠肚之类,也还能有二十多斤,足够十人使劲地吃上一顿。 比起吃精细的烤羊肉串,可实惠太多。 周景明和武阳,这两天换着法的吃羊肉,对羊肉都吃得多少有点腻了,吃饱了就在一旁喝茶。 倒是几个新手,大都是苦哈哈出身,难得吃上这样外部焦黄发脆,内部绵软鲜嫩且清香扑鼻的美味,一个个吃得满嘴油,满脸乐滋滋的,那是使劲地撑。 感觉肚子实在装不下了,就站起来松松裤袋,揉揉肚子,坐下后继续吃,直到将这些羊肉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些骨头茬子。 周景明眼看吃得差不多了,出声询问:“彭哥,你既然出垫本拉了队伍,想必早已经想好去什么地方淘金了?” 路线上的规划,也必须有个商量,总不能盲目地进山瞎转。 “之前跟你说过,我前两年在西海那边淘金,对这边并不熟悉,来到这里,找人打听了一下,我想顺着乌河往上游走,去布尔根河!” 彭援朝抬头看着周景明:“你在地质队干过,对阿勒泰的地形应该比我熟,还是要看你,你要是有更好的去处,听你的,反正是你负责找金苗。” 周景明直言:“我心里边确实有一个去处,去西沟!” “西沟?” 彭援朝还不知道周景明所说的地点:“说具体点!” 周景明点点头:“额尔齐斯河有东西两条支流,哈依尔特斯河和库依尔特斯河,也就是东沟和西沟的所在。 本地人习惯称西沟为四矿,原是阿勒坦林场属地。 去西沟要经过可可托海、铁买克、老毛子庄,再过四矿大桥,才能进入林区。” “可可托海我知道,铁买克和毛子庄是什么地方?” 不仅仅是彭援朝,武阳等人都在看着周景明。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显得有些拗口的地名,总是觉得神秘、新奇。 “铁买克,哈语的意思为香烟,这里种植从毛子那边传来的黄花烟草,也就是咱们吸的莫合烟,在可可托海西边。 至于老毛子庄……解放前,毛子在开采三号矿,打洞、支护矿体都需要大量木材,毛子经常在那里拉运木头,生活居住,也就有了老毛子庄这个名。” 周景明之所以选择西沟,因为过了四矿大桥,有两条路供人选择,直走的一条通往云母四矿,经过托马尔得,就能到他心里惦记着的哈熊沟,那边路况不好,极少有人到那边去。 当然,周景明也不打算领着他们直接去哈熊沟,而是准备沿着哈依尔特斯河进山,那也是大多去西沟的淘金客喜欢去的地方。 到那边山里淘上一段时间,进一步了解队伍里这些人后,再决定是否去哈熊沟。 不然,就这么贸然领着他们去哈熊沟,自己脑子里藏着的东西,也太掉价了,不值当。 其实说多少都没用,只有去了才知道。 彭援朝没有再多问,当场拍板:“就依你说的,去西沟,我也不太了解的布尔根河,去一个你了解的地方,更靠谱。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 老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同意你入队,那我只能选择相信。” 听彭援朝这番话,周景明心里不免高看他一眼。 不愧是一个在西海淘过金,敢于自己组建队伍的老客,虽然有些外强中干的感觉,但骨子里的这份果断,令人欣赏。 周景明点点头:“不会让你失望的。” 事情商定,彭援朝安排一帮人在旅馆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他叫上周景明一同前往阿勒坦车站,去找客车,庆幸地发现,要差不多一个星期才跑一趟的,从阿勒坦到铁买克的长途客车,今天早上九点左右就有一趟。 彭援朝赶忙买好十个人的车票,和周景明一起回到阿依娜旅馆,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去坐车。 沿途穿过县城,没时间下馆子吃早饭,就在摊子上买了些馕带着,到了车上慢慢啃。 一路摇摇晃晃,直到天色暗下来,才抵达铁买克。 这地方也挤满了淘金客。 一帮子人寻了一圈下来,没能找到有空房间的旅社,只能到边上农户家里,花点小钱,找了个腾空的马棚。 棚子里气味很难闻,不过,面对外面动不动就被冷得打寒颤的天气,总比露宿街头要强得多。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周景明和彭援朝领着一帮人进行采购。 采购的东西,就是淘金的工具以及在山里居住小半年所需的粮食。 冲涮河沙所需的溜槽,沉淀金砂的毛毡,在河道里将细沙和金砂摇晃分离的金斗子必不可少。 要淘金,免不了在水里劳作,橡皮水裤能隔绝冰冷的河水浸泡,能让人稍微舒服一些,得买上几套。 还有采挖河沙所需的钢钎、铁锹和十字镐,也得多准备些。 还有运泥沙所需的架子车。 另外就是最重要的东西:米面、清油、盐巴和砖茶、莫合烟,都是在山里必不可少的。 三天下来,各种工具准备了不少。 淘金的地方,所需的淘金用具很齐全,不少卖淘金工具的店,本就是一些淘金老客开的。 米面买了三百多公斤。北疆跟内地不一样,买粮食之类的东西,那都是论公斤称的。 杂七杂八的东西,装满了一辆架子车。 这花销不小,彭援朝都是硬着头皮买的。 周景明看出他的窘态,开玩笑地说:“彭哥,要不,咱们多买点毛毡,这玩意儿,等到淘金的时候,直接烧,取金子方便,我跟你说,我可是烧毡能手。” 彭援朝掏出除了些细碎残渣,别的什么都没有的一对裤兜:“兄弟,省着点吧,我可是家底都差不多进去了……要不,你也垫点本?” “垫本……可以啊!” 周景明欣然答应。 见周景明那么痛快,彭援朝显得有些不敢相信,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周景明:“真的?” “当然真的……” 周景明笑道:“只要你答应,分金的时候,再多分我一克!” 彭援朝当即翻起了白眼:“滚!”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东西采买得差不多了,明天你跟我进山踩点。” 周景明点点头:“要不,买把枪?” 这一次,彭援朝没有过多犹豫,应了声:“好!” 他身上还有钱藏着。 第20章 鹰牌猎枪 枪,不仅在山里能用来打猎,同时,也是对其他淘金队伍的威慑,防身必备。 往往很多时候,黑洞洞的枪口能比过千句狠话、万句赖语。 身为在西海呆过的淘金客,彭援朝知道枪械的重要性,没有这玩意儿,很难在山里有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地。 所以,他不愿意花钱买廉价的常用物品毛毡,却舍得花不少钱买枪。 夜里边,彭援朝出去一趟,直到深夜才回到马棚,提着一样用麻袋裹着的东西回来。 一看形状,周景明就知道那是把猎枪。 建国之初,和其他行业一样,国产民用猎枪的研制领域一片空白,于是设立定点厂家,专门生产猎枪和猎枪弹。 当然,生产猎枪的目的可不像过些年为了发展竞技体育,而是为了更为直接的经济目的,用于农业生产上护青、护秋,防止野兽破坏农作物,从兽口夺粮。 同时,政府鼓励林区、山区、牧区开展狩猎活动,生产皮张、药材等,增加地方经济收入。 在内地都容易搞到枪械的年头,更别说北疆这样的既是牧区、矿区,也是林区的边疆之地。 尽管这边彭援朝并不熟悉,但只要花点小钱,在旅社或是一些摊位上找人打听一下,就能得到指引。 在早几年,还有专门的猎枪出售商店,甚至在供销社、文体店这样的国营店里都直接挂出来售卖,只是这两年开始管控了,明面上看不到,但私底下的枪支出售渠道依然不少。 事实上,哪怕是禁枪禁猎以后,闯入淘金江湖的周景明多年闯荡下来,也知道几个能搞到黑枪的地方,其中有三个,还比较出名。 最出名的,要数西海的化隆造,是黑枪的代名词,也是贩枪轴心。 那里甚至有地下兵工厂之称,从九零年代开始,就以制贩黑枪而日渐闻名。 化隆这个西海东南部的贫困小县城,几乎家家都有造枪作坊,造枪甚至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农民白天种地,晚上造枪。 化隆是民国期间的西海王马步芳兵工厂所在地,最先制造民间黑枪的就是马步芳队伍中的军械师,生产的枪支质量上乘。 在九零年代,当地的机械厂倒闭,剩下很多物料和设备,成为地下枪支制造的零部件和加工设备。 当地人懂得制枪工艺,利用厂里的一些边角料,在自己家里就能造枪,后期零件紧缺,所需要的零部件大都来源于外地,经过组装后通过特殊渠道流入黑市。 另一个是在黔、湘、渝两省一市结合部的松桃,是俗称的三不管地界。 因为贫穷,为了让孩子上学,农人造枪、卖枪挣钱的情况非常普遍。 同样是忙时种田,农闲造枪的地方,黑压压的枪全部用粗糙的台虎钳、钢锯、电焊机、打磨机、手摇钻、锉刀、钻头,除了膛线造不出来,其余与真枪无二。 甚至还会制造杀伤力更大的枪炮、手雷。 而最后一个地方,在骆越北海合浦的杨屋屯村,可能还算不上黑枪基地,但因一场坟地纠纷引发的两个家族械斗,收缴了近一个篮球场的猎枪……那是千禧年之后的事情。 前两个地儿,周景明上辈子都到过。 北海这边,他却只是听说,一个只有三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庄里,生产出的黑枪非常精良,虽然尺寸上存在明显差异,但所用的弹药大都是标准的猎枪子弹,杀伤力相当惊人,甚至高过警用枪械。 周景明上辈子曾看过鲁迅先生的一篇文章,说外国用火药造子弹御敌,国人却用火药做爆竹敬神。 后来他跟朋友开玩笑说:都进入网络时代了,一些边缘农村还在利用火药技术制造枪炮,倘若鲁迅先生知道这些,会作何感想? 周景明从来不敢低估国人骨子里对武力的渴望。 尤其是到了阿勒泰这座甚至数百里地不见人烟近乎荒蛮的金山之中,很多原始的**都会被不断放大,打打杀杀,也成了常见的事情。 而这,也是周景明建议彭援朝买枪的原因。 枪不在多,一杆就行。 归根到底,还是得看队伍里这一帮子人。 人要是怂人,枪也会变成怂枪。 得看怎么用,什么人用。 队伍里的枪要是多了,也未必是好事儿,这是杀器,毕竟,淘金是靠血汗分金砂的事儿,谁也不知道谁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领头的拿着就好,是底气,也利于“团结”。 当然,临到头来,彭援朝要是动了歪心思,要对队伍里的人下手,就他一杆枪对付其余九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有没有这样的把握。 周景明也曾想着买上一把,但思来想去,这玩意,进山后应该有机会免费弄到手,就不去浪费那些钱了。 在他的记忆中,这年头的猎枪随着收入的提高,也涨了价,差不多要三百块的样子才能买到,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得攒上大半年,原装的子弹,一块五毛钱一发,也金贵。 能玩上双管猎,那是非常值得显摆的事情。 而大多数跑山打猎的人,用的更多的是土制的老洋炮。 看到彭援朝回来,周景明从裹着的褥子里钻出来,提着马灯凑过去。 彭援朝揭开麻袋,周景明看到那是一把崭新的鹰牌猎枪。 民用猎枪本身就是一类特殊商品,因此不像军用枪支那样以定型年份命名,而是有各自的注册商标,同时因与狩猎有关,其命名基本为清一色的动物名。 狮虎豹鹰雕,松鼠鹿鸽狗,都是这年头常见的猎枪品牌。 而国产猎枪中,最著名的非“鹰”牌和“虎头”牌莫属,两个品牌一北一南。 这把鹰牌猎枪,就是齐齐哈尔猎枪厂生产的十二号立式双管猎枪。 彭援朝显然多少也是懂点猎枪的,看他买来的那一盒盒子弹就知道。 从打麻雀小飞禽的鸟弹,到打鹿类的鹿弹,再到能猎杀野猪、哈熊的独头弹都各自准备了两盒,这种枪能适应几乎全部的狩猎需求,堪称万能口径。 枪的口径号数越小,猎枪的口径越大。 这十二号双管猎看上去就挺吓人。 彭援朝买的全都是厂里边生产的可复装铜壳子弹,也算是下了血本,单是这些子弹,又是百多块钱的东西。 他将枪递给周景明:“看看这枪怎么样?” 周景明接过来比量了一下,微微点头:“挺好。” 跟着枪又被武阳接过去比量了一下,彭援朝有些诧异地发现,不管是周景明还是武阳,姿势上似乎都很熟练。 “本来我是想买更轻巧的十六号双管猎的,但感觉十六号猎枪的远程杀伤力不如十二号,所以还是选择了十二号。” 彭援朝试探性地问道:“看你们俩,好像都会用枪!” 周景明笑笑:“摸过!” 周景明有半辈子在国外淘金的经历,枪这玩意儿,很多时候,想不用都不行。 他玩过的型号可不少,也一度是他休闲娱乐的器械之一,在训练场用猎枪打飞盘是常事儿,为过瘾抱着冲锋枪哒哒哒一阵狂扫的事儿,也没少干。 武阳也跟着说了句:“嗯……我也摸过!” 他在武警队呆过的人,枪械的使用,那是训练日常,可能很少用过猎枪,但枪这玩意儿,道理大同小异,一通百通。 周景明相信他不但会用,而且有相当的水准。 但两人多少有些含糊的回答,让彭援朝又不由翻起了白眼:“到现在了,跟我还那么不坦诚呢?” 周景明强调:“真的摸过!” 武阳咧嘴笑笑:“确实摸过!” “这……” 听着两人的一唱一和,彭援朝叹了口气,多少有些无奈:“摸摸摸……今晚给你们找个女人?” “我倒不用,不过,你要找一个带进山里,我也没意见,这才符合你金把头的身份,反正是你自己出钱养着。” 周景明打趣地说。 武阳却是瞪大了眼睛:“还能带女人进山?” 第21章 双刃剑 和武阳一样,对带女人进山这种事情充满好奇的几个新手,一阵躁动,纷纷翻身坐起来,看着周景明和彭援朝的目光都能挤出汁来。 只是,彭援朝的回答,让他们多少有些失望:“我可没闲钱养女人!” 他随后看向几个新手:“瞧你一个个像是没见过女人一样……赶紧睡觉,要是到了山里边,还有心思想女人,就只能说明你们没卖力干活。 想不想挣钱了? 要想找女人,等淘到金子,出山回县城里自己去找,指望我花钱让你们享受,想得美!不怕被当做流氓抓的话……” 周景明笑着接过话茬:“也不是全无作用,就比如帮忙做做饭、洗洗衣服,帮忙找牧民买点东西啥的,还是有用的……一个个也不会那么冲。” 他说的是实话,山里的牧民始终对进山的淘金客,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很难打交道,还是女人出面更好说话些。 另外,长时间见不到女人,血气方刚的年纪,脾气会变得非常暴躁,一个队伍里边的人都会经常出现争吵、打斗。 在这方面,女人成了最好的调和剂。 彭援朝坚定地摇摇头:“没钱!按照淘金的规矩,也是不允许带女人进山淘金的,嫌污秽。” 周景明不再劝说。 有个女人,是能在山里提供不少便利,但同样的,就为那一哆嗦,也会引发队伍之间或队伍内部的矛盾,也是常有的事儿。 而且,不少淘金队伍领进山里的女人,为了金子,如风摆柳,最是摇摆不定,能干出不少防不胜防的事儿。 女人就如同一把双刃剑,有利有弊。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裹着褥子,缩进马棚的干草里躺着。 其余人没有再了指望,兴趣顿消,各自躺下。 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大早,周景明被彭援朝叫醒,这时候,天刚蒙蒙亮,只是能勉强看出些东西。 其余人也被叫了起来。 “现在时间还早,进山的队伍不多,我跟周兄弟,先进山踩点探路,采购来的东西,就交给你们守着,我会给你们留点钱,是这些日子的生活费。 钱给我省着点用,够你们吃喝不少时间,这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是来淘金的,不是来当大爷的,能吃饱得了,别特么天天想着好酒好肉。 马棚的主人家,我也已经打点好了。 记住,东西给我看住了,要是等我们回来,东西没了,那你们就最好祈祷别在北疆被我遇上,到时候弄死你们…… 别怪老子狠,这特么是我这两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要是没了,老子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就得怨你们。” 彭援朝冲着一帮子新手放了一通狠话,将猎枪甩背上背着,再捆一卷铺盖挎着,从怀里摸出几张大团结,先是在最先入队的徐有良身上稍微停留,然后扫视其余众人一圈,最后将钱递给武阳,起身钻出马棚。 周景明和彭援朝接触的这段时间,没少观察彭援朝的一举一动,发现彭援朝不少时候,似乎喜欢多看最先入队的徐有良几眼。 虽然平日里表现得不明显,但还是被周景明捕捉到了些许微妙。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个金斗子、一把短把小镐连同铺盖,像是打行军包一样捆扎,甩背上背着,又拿了个装满了酒的军用水壶挎着,起身跟上。 武阳看了看手中的钱,追了出来:“周哥,要不我跟你们一起?” 周景明摇摇头:“兄弟,你还是留下吧,主要还是指望你在这里照看东西,弄这些东西,确实不容易,花销也不小,彭哥信得过咱们,愿意多分咱们金子,把生活费交你手里,也是想让你领着队伍,咱们也该表现表现,让彭哥安心,你说是吧。” 他把话点透,既是说给武阳听的,也是说给彭援朝和其它成员听的。 周景明当然也希望武阳跟着进山,那样会安全很多,可他更清楚,两人一起跟着彭援朝,反倒会让彭援朝不安心。 淘金队伍的把头,被取而代之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武阳可能没太丰富的阅历,可不代表他就呆板木讷,还是一点就透。 他将钱揣怀里,跟着问了一句:“你们大概要去多长时间?” “这里离采金的地方,有一百多公里,顺利的话,十天之内肯定回来,要是不顺利,可能要的时间更多些。 你们别急,现在时间还早,山里边冰天雪地的,忙着进去,只是去遭罪,暂时还干不了什么,你们安心等着就是。” 周景明交代完后,跟着彭援朝离开。 在经过街道的时候,两人多买了些馕,用布袋装着,当是这趟进山的干粮。 在阿勒泰淘金,一般初春冰雪刚开化,探路的人就要进山踩点,之后队伍跟进,在选定的地方扎下营盘干上小半年,入秋后干不了多长时间就得撤出来。 北疆秋天短暂,冬天冰雪太大,山里待不了人。 除非有些大老板发现富矿,怕被别人占了,才会雇人留在山里过冬看场子,来年开春回去继续淘。 周景明在地质队工作的时候,到过西沟,了解过那边的情况,原本他是想让彭援朝叫上队伍,直接过去的。 但想来想去,现在都还不到四月,时间太早,山里冰雪覆盖,离完全融化还有些日子,冰雪下是十字镐难以挖动的冻土,河里的水也太冷了些,太早进去,干活没进度,纯粹是遭罪。 另外,他也不清楚西沟现在的情况,还是觉得该去先看看情况再说。 再有就是,彭援朝不了解西沟,周景明知道,得让他去看看,顺便人让他见识下自己找金苗的能耐,才能让他心里踏实。 归根到底,彭援朝才是这队伍的把头。 周景明不过是借鸡生蛋而已。 有些决定,还是得彭援朝自己来做。 今天天气显得有些阴霾,周景明估摸着,这趟出行,十有**,还有可能会下雪。 即使到了五月,还会时不时撒上几场小雪的地方,这样的天气很正常。 不过,比起寒冬腊月,即使下雪,也不会太过于寒冷,在野外,只要有堆火,凭着身上厚实的军大衣和带来的被褥,他还是很有把握能安然度过的,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两人出了铁买克,沿着牛羊踩出来的满是砂石的牧道,一路往西。 戈壁滩上空旷,一眼能看出老远,感觉到处灰蒙蒙的,毫无生气。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闷头赶路,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就只有脚下砂石被踩出的咔哧声。 跋涉大半天时间,走了几十里路,到了四矿桥头,这里是林场职工和云母矿宿舍所在的地方。 云母矿的矿种有不少,工业上应用最多的是白云母和金云母,是电工电子、绝缘材料、涂料等方面都需要的东西。 自打七八年以后,消费结构发生变化,产量就开始逐年下降。 在周景明的记忆中,这个现在已经显得有些萧条的矿工宿舍,再过上几年,随着云母矿的废弃,职工全都撤离,不久后林场职工也大批迁入县城,只在这里留下一排又一排的整齐房屋,渐渐地成了大片废墟。 而这里,也成了野狗的安乐窝。 第22章 野狗 北疆的阿勒泰,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 在这里,生活着一群特殊的人——阿勒泰牧民。 他们以游牧为生,每年都会赶着牛羊、骆驼进行转场。 转场,是牧民为了适应环境,保证牲畜生长和繁衍而形成的一种生产方式。 在阿勒泰,由于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的特殊性,牧民需要根据不同季节和地形,选择不同的牧场进行放牧。 在春季和夏季,阿勒泰地区的气候温暖,草木越渐繁茂,是牲畜生长的最佳时期。 这时候,牧民会选择转场进入深山的夏牧场进行放牧。 夏牧场地势较高,气候凉爽,有利于牲畜避暑和生长,同时草料丰富,能满足牲畜的营养需求,也成了牧民最轻松的时段。 而到了秋季和冬季,阿勒泰地区又会变得寒冷干燥,草木枯黄,这个时候,牧民又得将牲畜转移到地势较低、气候相对较暖的地方,方便牲畜过冬。 这时候的草料就显得贫乏了,需要牧民不断地补充饲喂,也是最艰难的时候,经常因为天冷或因为缺食物,而有不少牛羊损失。 在乌城的几年,周景明甚至看到牧民逼不得已去捡拾纸壳子来喂牛羊。 也见过牧民不断地将那些死去的牛羊拖去掩埋。 对于这种牛羊,牧民是不吃的。 现在还没进入五月,山里的野草还未发芽,树木未萌发嫩叶,牧民还没有来,等天气暖和了,牧民赶着牛羊群进入深山,甚至能直抵边境线上。 转场就成了很常见的事情。 每年牧民转场,就会有不少失散的或是嫌多的狗被抛弃在冬天里。 周景明记忆中,五年后他从劳教农场出来,前往阿勒泰淘金,临近下学撤出来的时候,看到这片废墟里,有一群一群被遗弃的野狗,在寂静的森林边上追逐嬉戏。 然而,它们缺乏野外捕食的经验,加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然后来了第一场雪、第二场雪…… 在这荒山野岭,看不到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有人给它们投放食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饿死、冻死。 而那些勉强活着的,还会有更严酷的噩运。 每年牧民离开后,总会有不少矿职工、林场职工,或是一些周边闲下来的男人,带着枪或猎具,进山打狗,有不少人喜欢吃狗肉。 这可比打猎要容易多了。 周景明在经过这片将来的废墟时,不时抬眼四望,没能寻到野狗的影子,估摸着,到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野狗存活了。 该饿死的饿死,该冻死的冻死,更多的,应该已经变成大粪,或许在某个稍微隐蔽的角落,被冻成一坨,或者成了别的野物的口粮。 两人过了那条八十米长的四矿大桥,走上了右拐的道路。 这条道,过上些年,是钓鱼者的天堂。 沿着依山的小路和夹在两山之间的哈依尔特斯河,一路垂钓,一路享受鱼儿上钩的乐趣。 同时,这里也是奇石爱好者的天堂,他们喜欢开着车,沿着河流,在水流平缓处,或是挽起裤管,或是穿着水裤,下到河里,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下,寻着那些有奇特纹路的石头。 但在这年头,没什么人有这闲情逸致。 因此,拐上山道后,再看不到耕地和人烟。 临近傍晚的时候,两人在河边一处山崖下,寻了个窝风背气的地儿,从山上砍来些足够燃烧到天亮的木柴,升起了篝火。 又往地上铺了些爬山松的枝条,弄得软和一些,当是今天晚上的床铺。 爬山松在阿勒泰地区,是非常常见的一种树木,准确说,应该是一种柏树,油性非常高,牧民喜欢用它们来做柴火,也喜欢用它们的枝条来熏肉,是一种非常好的植物。 两人在石崖下将馕烤热,就着酒水填饱肚子,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的路,都没有太多精神说话,各自摊开带来的被褥,将柴火添加得旺一些,和衣钻进褥子里睡下。 有这一堆火在,通常没什么野兽敢靠近,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尽管周边的草地、山林里还覆盖着皑皑白雪,但有这一堆火,加上火光在石崖折返收集的温度,并没有让两人感觉有多冷,倒也睡得舒服,没过多长时间,随着褥子里的温度升起来,也渐渐起了鼾声。 此时的夜晚,还有些长,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其实已经睡了不少时间,周景明和彭援朝先后醒来。 周景明往篝火上添加木柴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的河滩方向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他警觉地低声喊了句:“彭哥……有动静!” 彭援朝一下子翻身坐起,忙着去拿靠石崖竖放着的双管猎枪。 周景明见他做好准备,也将插在腰间藏着的刀子拿了出来。 随后,他跟着摸出手电,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照了过去。 只见河滩边的荒草丛中,有几处冒着绿油油的光点。 彭援朝见状,惊呼一声:“狼!”抬枪就准备打。 周景明看得更清楚一些,连忙叫住:“不是狼,是野狗!” 闻言,彭援朝稍稍松了口气,将枪放下来,自己也摸出手电,朝着那些野狗扫视。 周景明也没想到,走了一天,在他认为最有可能出现野狗的地方没见到狗,偏偏在这荒野里看到一群。 那是五条野狗,毛色各异,其中有两只是大狗,另外三只都是些半大狗崽。 看体型,应该是入冬后才生下来的,也不知道一窝生了几只,估计在冬季的时候有过折损,只剩下三只狗崽。 周景明打量着几只野狗,发现两只大狗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瘦弱,尤其是公狗,看上去高大威猛,很是壮实,足以说明这个冬天,它们过得不错,应该具备很不错的捕猎能力。 “彭哥,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大公狗抓到带进山里!” “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等咱们踩完点,在山里扎下营盘,弄条狗帮忙守着,能防着山里的野兽,也能防着有别人靠近,用来警戒,还是很不错的。” 这是周景明今天有意看看有没有野狗的原因。 上辈子到阿勒泰淘金,他没想过养狗,但他曾见过有金老板养的牧羊犬,看家护院、防身,都是一等一的好帮手,加上他现在心里有别的盘算,也生出了养条好狗的想法。 那条看上去威猛的公狗,看上去就挺合意。 “手里有枪就行了,要狗干什么,带进山里也是累赘,谁有那闲工夫伺候狗,我可不想浪费粮食。” 彭援朝没有采纳周景明的建议,反而眼中冒光:“吃顿狗肉还是不错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把枪端了起来。 “别……” 周景明摇摇头,满是感慨:“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咱们这些淘金的,跟这些野狗差不多,到了山里边,像是被遗弃了一样,在荒山野岭里边刨食。 隔三差五,有想吃狗肉的人,看到了这些狗,就来撵,就来打杀,能在荒野里活下来,不容易。 咱们淘到金子了,也有人会惦记咱们的地盘,惦记咱们手里的金子,还有人会来轰撵……真差不多。” 似乎是被周景明的话触动,彭援朝犹豫了一阵,将手中端着的猎枪放了下来。 周景明从布袋里掏出一个馕,在重新燃起的火堆边烤了下,然后撕成几块,朝着那些野狗扔了过去。 那些半大狗崽显得很警惕,但两条大狗,应该是常年累月和人相处过,再加饥饿,因此特别亲近人,性情也显得惶恐谦卑。 看到周景明抛来的馕,它们压低前腿和脑袋,像爬一样,小心翼翼地、慢吞吞地向着那些馕靠近。 边爬边留意观察着周景明和彭援朝的动静,并努力地摇晃着讨好的尾巴。 等它们爬到囊边,一口叼住,就远远地跑开,然后开始用爪子按着撕扯吞咽。 周景明看着几只狗,又跟彭援朝说了一句:“要不,养一只吧?” 彭援朝笑了笑:“你要是舍得出钱买狗的口粮,我没意见,这玩意儿,胃口不小,要真正喂起来,比一个人还能吃!” “行,我出口粮钱!” 周景明将捆绑被褥的绳索打成一个索套,准备用来拴狗,又从布袋中摸出一个馕,打着手电,靠近一些,试图用馕将那只公狗引到面前,争取到将它拴住的机会。 第23章 天山牧獒 既然周景明愿意出钱买狗的口粮,彭援朝就没话说了,反而显得有些高兴,甚至有些期盼周景明真能成功抓到那只大公狗。 正如周景明所说,扎下营盘,有条狗守着,那肯定有不少好处。 主要是,终于看到周景明打算花点钱了,白捡的便宜。 这几天,吃喝拉撒全是彭援朝兜着,他看着自己积攒的钱,一天天变少,那是一阵阵的揪心。 他却不知道周景明养狗真正的想法。 只想着等到秋天结束淘金,狗没用了,说不定还能吃上一顿狗肉。 看到周景明靠近,那两条大狗虽然对人显得亲近,但终究是陌生人,还是保持着该有的警惕,远远地退开一些,始终保持着七八米的距离。 周景明也是一样,对这群狗保持着警惕,他从来不觉得这些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狗是善茬,因为他曾有过两次差点被狗伤的经历,还都是在北疆。 刚到乌城参加工作的时候,周景明曾在乌城郊区遇到过一群野狗。 或者也算不上是无主野狗,可能是周边农户家里豢养的,只是跑出来,结成了一群。 狗在他的认知中就是这样,没用绳索拴着,就特别能溜达,走村过巷,找到别人家拴着的狗,也能凑过去冲着屁股闻闻,到处打招呼,到处撒尿做标记,然后渐渐地凑成一群,招摇过市。 那群野狗有十来只,估计狗的群体到了一定数量,这些狗中就会诞生一个领头的,像是一个严密的组织。 他本是骑着自行车去办事儿,远远看着那群狗低眉顺眼的,好像没什么危害。 但当他的自行车从旁边经过,也不知道那些狗发什么疯,其中一条看上去并不是太起眼的花狗忽然嗷了一嗓子,这下可不得了,其余的狗,立刻狂吠着朝周景明围了过来。 吓得周景明一哆嗦,扶着的自行车龙头,甩了几下,才堪堪稳住,赶忙卖力狂蹬,被那群野狗追在身后,撵了老远。 自行车两边,不断有狗靠近,试图朝着他两只小腿撕咬的样子,弄得他心里拔凉拔凉的,追出几百米才放过。 还有一次,周景明跟着勘探队伍经过一个哈萨克人的夏牧场,去取水的时候,碰到一条狗,被这条狗在野地里撵了百多米远。 但后来,周景明转念一想,自己好歹大男人一个,不至于连条狗都打不过,于是转身向那条狗反追回去,边追边捡石头打。 终于被他打中了一石头,那条狗才夹着尾巴跑开,不敢靠边,但依旧在远处冲着他狂吠。 后来才知道,那就是牧民家养的狗,性子太烈,连主人都被咬过,还会咬牲口,才被打出来的。 即使如此,周景明对狗,依然喜欢。 在北大荒那两年知青生涯中,他见到过东北猎人用于打猎的大笨狗,配合无间,猎熊杀猪。 在北疆那些年,他也见过牧民那些能如臂使指般将羊群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牧羊犬,看护、守卫、打斗、狩猎,近乎全能,驱狼撵熊都不在话下。 北疆是产好狗的地方。 而一条好狗,会是最忠诚得力的伙伴,甚至比淘金队伍里的成员还靠谱。 此时见到那条大公狗,周景可以说是砰然心动,按照他对北疆牧羊犬的了解,从它那至少一百二三十斤的大体格和外貌上判断,应该是一条天山牧獒。 只是,周景明没有太大把握将它抓到,也无法确定,抓到后,能不能驯养为己所用。 毕竟,这是一条成年大狗,彼此间的亲密,远没有从狗崽开始来得容易。 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从一条狗崽养起,等到能用、好用,花费的时间精力不少。 若是从牧民手中去购买,却不容易买到真正的好狗。 哈萨克人驯出的好狗,轻易不会出手。 对他们来说,牧羊犬是祖先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被誉为“七大财富之一”,因为他们坚信“人是不懂人性的,而狗通晓人性”。 看到周景明抛来的馕块,那条公狗迟疑了一阵,见他没有多余的举动,如之前那样,小心地靠近,然后叼起馕块,转身跑回几步,偏着脑袋,像是嚼骨头一样,将那本就不大的馕块咬碎吞下。 它嘴巴中落下些碎渣,被母狗和三只半大狗崽争抢着捡食掉。 周景明跟着又丢出一小块馕。 这次比之前的位置更近些。 或许是接连吃过两次的原因,这次,大公狗的警惕性放松了些,比之前更快地靠前,将那块馕叼着,跑回去嚼吞。 第三次,再近一些…… 然后第四次,第五次…… 周景明耐心地等着,一块馕瓜分完,他又拿了一块。 终于,那条大狗来到距离周景明一米多的地方,就连母狗和其余三条狗崽,也敢靠到周景明前面两米的距离。 并且,叼到馕块后,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跑开,而是就地吞咽。 眼看时机成熟,周景明将自己厚实的军大衣脱了下来,准备用军大衣往大公狗脑袋上一罩,将它摁住的同时,防止被咬。 可就这脱衣的举动,又让这五条狗觉察到异常,再次跑开。 周景明并不担心,从布袋拿出第三个馕,撕成小块,继续逗引。 很快,几条狗被再次引到面前。 接下来,他将剩下的馕撕成的碎块,全都撒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开始调整自己的姿势,做好发力前扑的准备。 趁着大公狗在捡食馕块,母狗和三条狗崽也凑过来捡食的大好时机,他猛然前扑,手中撑着的大衣罩向大公狗。 周景明突然的举动,让此时警惕性降得极低的大公狗没能反应过来,被扑了个正着。 其余几条狗立马惊窜出去十多米,母狗回头冲着周景明一阵狂吠。 但周景明很快发现,自己低估大公狗的力道了,这大家伙陡然爆发出的力量,比成年人的还大。 扑中却摁不住。 它猛烈地几下挣扎,腰身不断扭动,爪子胡乱踢蹬,彭援朝还没赶到旁边帮忙,已经被它挣脱出去,远远跑开。 周景明见状,看着飞跑到一旁狂吠的大狗,只能摇头叹气。 彭援朝回到篝火边,将猎枪又提了过来:“这哪是那么容易拿下的,拿下了也未必能养得熟,别浪费口粮了,被你这么一弄,咱们这趟进山踩点,怕是都得省着点才行……还是吃狗肉的好!” 他说着,又将枪端了起来。 只是,那几条狗变得非常警惕了,一看见彭援朝端枪的东西,掉头就窜进黑暗中,不给他开枪的机会。 他打着手电,朝着狗群离开的地方一阵扫视,见已经彻底没了踪影,也只能作罢。 眼看着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两人重新回到篝火边,裹着被褥继续睡觉。 就这么半睡半醒地挨到天亮,吃了点东西,两人收拾行李背上,继续上路。 等顺着山道走远一些,周景明偶然回头,看到那几条狗又钻出来了,就在被掩埋的篝火堆周边,低着头嗅闻,试图寻找两人剩下的食物残渣,不时抬头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张望。 周景明知道,想再次引诱那大公狗近身,应该会很难了。 看来,想要弄到条好狗,还得想别的法子。 第24章 你这做派很难让人相信啊 接下来的三天,彭援朝跟在周景明身后,顺着哈依尔特斯河流溯流而上。 越往前走,周围山岭的形势就越高。 彭援朝也不是啥事儿没做,他拿着一张从文体商店买来的地图,一路对照,做着标记。 百多公里的路程,靠着双脚一步步丈量,显得遥远而漫长。 期间,天气有两天阴霾,先是下了场小雨,接连两天晚上又下了两场小雪,棉衣外面罩上塑料布,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跟着几阵风过后,天气变得晴朗,山间覆盖的雪明显能感觉到融化得快了不少。 哈依尔特斯河河谷,这些年来,一直有淘金客往来,依山的道路不说多宽敞,但车子之类的走起来,并没什么问题,行走还算方便。 金矿分为岩金和砂金两种。 岩金深藏在山体岩石中,勘探开采难度都很大,那是国营大矿厂的工作。 这条主道,就是通往大矿厂的,大矿厂周边,是淘金客不允许呆的地方,进入范围,会被驱逐的。 而砂金实际上是岩金被风化侵蚀后,经过流水搬运,在河床上富集形成,开采容易。 淘金客淘的就是沙金。 淘采的位置,就在矿源下游周边的河谷里。 也正因为路道还算好走,两人的行进速度不慢。 每天走六七十里地,两人在离开铁买克的第四天中午,来到了淘金的河谷。 大概也正是因为天气转好,雪融加速的原因,河里的水大了不少,也开始变得浑浊。 两人沿着淘金河谷往里面深入,偏离了主路道,沿途看到河岸边,其实已经有人先一步进来。 接下来十数里的路程,看到有六个队伍已经先选好了地方,在忙着修建在山里住宿所需的地窝子,有的已经建好,开始挥动十字镐,在河滩上刨挖着冰冻的河沙,提前进行积攒。 在一处河道弯拐处,有四五个人,一个个蓬头垢面,头发胡子都老长了,身上裹着黑乎乎的棉衣,没有干活,只是听到动静,端着枪出来张望。 看他们戒备的样子,不用说也知道,那河湾拐道处淤积的河沙,应该发现了富矿,这些人,是冬季留在这里看守的。 周景明有意打量着那些人,但看来看去,还是没看到熟识的。 彭援朝一路走,每走上一段,就用周景明带来的金斗子,在河岸边掀开那些一个个大如脑袋的鹅卵石,抠出些泥沙,装金斗子里边,到水里一阵摇晃,然后起身,追上周景明。 很显然,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反观周景明,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东张西望,溜溜达达,更多的是在看着周边的山岭、沟谷,似乎都没低头好好看看脚底下的河滩。 这让彭援朝一度怀疑,周景明到底会不会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找金苗的好手。 所以,他在数次淘选无果,追上前边的周景明时,问了一句:“你真的会找金苗?” 周景明肯定点头:“真会!” 彭援朝眉头蹙起:“可别诓我,我好歹也是淘过两年金子的人,不敢说自己找金苗有多厉害,但最起码也会,不然也不敢拉队伍当把头。 我从来没见像你这样找金的,地质勘探队的人我也见过,他们也没见像你这样到了淘金河谷,连腰都不弯,沙子都不碰一下就能找金的,是不是太托大了?”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方法!” 周景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彭援朝:“看来你是不相信了……” 彭援朝也定定地看着周景明:“不是不信,关键是你这做派,很难让我相信啊!” “顶水背水,三山四不露,青牛、铁马、毒砂,小沟出嘴,大沟有腿,不大不小在肚里……这一套一套的口诀,你会,我也会!” 周景明笑眯眯地看着彭援朝:“可光会口诀,你理解吗,有用吗?这一路进来,走了那么远,你没少淘弄,找到了吗?” 被周景明这么一问,彭援朝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之前连番折腾,别说金苗了,连金毛都没看到:“你能你倒是找啊?” 感觉彭援朝都开始有些火气了,周景明摇摇头:“彭哥,别看我就这么溜溜达达,我自己也在观山形地貌,看河石、植被,有些东西一眼过。 就我这一路走过来,其实有金苗的地方,已经知道几个,只是我估摸着,品味低了些,觉得没必要折腾,不值当,想找个好点的地儿。” 彭援朝一声不吭,只是将头看向一旁,那神情,只透露出两个字:不信! 周景明笑了起来:“还不信啊……” 他抬眼四下看看,将彭援朝拿着的金斗子接过来,转身朝后边走去。 大概三十多米处,河床上挤着不少个头不小的卵石,他四下看看,挑选了中间点的位置,将几块卵石搬起来,砸到河里,清出簸箕大小的一片位置,然后将跟被褥一起捆绑着背在身后的短柄小镐抽出来,冲着那些河沙一阵撅挖。 彭援朝见周景明有动作,立马凑了过去,就坐在一旁的卵石上看着。 这地方刚刚走过,按照他所掌握的找金苗的法子和经验来看,这没啥弯拐,也没啥遮挡,河道溜直的地方,水流又急的地方,不会有金苗,所以,他都不曾停留。 可周景明偏偏在这地方刨挖,他越发觉得周景明在故弄神虚,就等在一旁看着。 周景明却是不急不缓地撅挖一阵,刨下去两尺深,将那些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扔到河道里,只挑选那些细沙装入金斗子:“这里就有金子,你看好,三斗之内必出金子!” 说完,他走到河边,将金斗子在河边浅水里轻轻摇晃。 周景明手法熟练,随着他的轻摇,那些泥沙、浮土,顺水飘走,扒拉掉大块点的砂砾,最后金斗子底部,只剩下一小撮乌砂。 随着他将那些乌砂一点点晃出金斗子,凑近看了看,随即笑道:“另外两斗不用淘了……” 他从怀里掏出放大镜,递给彭援朝:“自己看!” 彭援朝一脸不信地接过放大镜,凑近一看,果然看到金斗子底部有些细微的金色沫子,虽然微乎其微,但那是真有。 他是淘过金的老客,当然知道这是真的金砂,不由咧嘴笑了起来:“这下我信了!” 周景明在旁边一块鹅卵石上坐下,瞥了他一眼:“之前是谁跟我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来着?” 彭援朝没想到周景明会用他曾经说过的话反将,讪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支红雪莲递给周景明,并亲自打着火机给他点上:“见谅,我这不是心急了吗?也想着大家能早点发财不是!” 周景明只是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25章 不需要那么麻烦 彭援朝从兜里掏出一个装青霉素药粉的小玻璃瓶,将金斗子里边的那丁点金沫儿像擦油水一样,小心地赶入瓶子盖好。 周景明用短柄小镐挖起来的泥沙还有,彭援朝也不想放过,用金斗子分两次将那些泥沙在冰冷的河里淘洗出来。 这两次也跟周景明淘洗的情况差不多,只是些细微的金沫儿,也都被他装进小玻璃瓶里。 等着瓶子里边的金沫儿稍微沉淀,他小心地将里面的水倒掉一些,然后将瓶子扬起来观望,一副乐滋滋的样子:“兄弟,我看这地儿,品位还行,要不,咱们就把营地定在这里?” 周景明叹了口气:“彭哥,你也是老金客了,就……这点出息?就不想找点品位更高的?就这出金量,我反正是看不上,这得摇多少次金斗子,才能攒够一克啊? 专门进山踩点,不能那么草率就下决定吧。” 彭援朝变得兴奋起来:“还能找到品位更高的?” “要找品位更高的,不难!” 周景明郑重地看着他:“难的是,咱们找到了,能不能守得住。” “能,怎么不能?” 彭援朝哼了一声:“谁特么敢跟我抢,我特么第一个跟他玩命!” 周景明笑笑:“那咱们接着找,找到了可就靠你守着了,到时候可别怂!” “怂,你这可就有点看不起我了……放心,包在我身上!” 彭援朝说这话的时候,将胸脯拍得嘭嘭响。 周景明将叼着的烟头扔掉,站起身来:“咱们接着找!” 彭援朝立马带上家伙什,跟上周景明:“兄弟,你是怎么肯定刚才那里有金子的?” 周景明知道,若是自己不说点专业的东西,怕是以后少不了问东问西。 他略微想了下:“沿河验沙,是找金子最常用的方法,就像你之前那样,顺着河流,觉得可能有金砂淤积的地方,就淘弄点泥沙看看。 用我们地质队专业点的术语,叫‘取土样’,既可以计算砂金含量,还能寻找常与金矿伴生的讯砂,也就是淘金的时候,金斗子里边的乌砂。 这东西,对金矿有指示作用,也用来确定金脉范围。 勘察的时候,还经常做一件事儿,那就是敲石头,掂量石头。 一般来说,越是掂着重,敲起来有‘钢’声的石头附近,越可能有金子。 怎么说我也是个勘探技术员,有过几年的勘探经验,有些东西,经常见,习惯了,一眼瞟过去就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自然不用像你那样,一路走一路淘了,再说了,这周边,还到处是雪,河水里边那么冷,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遭这种罪。” “原来是这样啊!” 彭援朝冲着周景明竖起了大拇指:“牛!” “你要是还信不过我,接下来你慢慢淘,我不拦着,要是信得过,别多问,跟着走就是!” 话虽如此,周景明心里却是另一幅光景。 找金苗要真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金把头不成了人人都能干的事儿。 一个地方有没有含金层,和周围的地形地貌、水纹、气候都有关系,必须综合考虑。 就即使沿河验沙,也没周景明说得那么简单。 他之所以一路溜溜达达,其实还真不是看山形地貌判断哪里有金苗,而是在努力地回想着上辈子来到这条河道的时候,哪些地方有人淘采。 很简单,有队伍长时间淘金的地儿,自然是有金脉的,只是品位高低的差别。 周景明之所以确定刚才那个位置有金苗,那是因为,他记起,上辈子那地儿有队伍驻扎淘过金,而且,他去看了下,进山淘金的队伍,似乎还没在哪儿淘过。 大概是因为河道直溜,被不少人认为,冲下来的金砂不容易在那儿淤积,才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殊不知,一条河道历经千万年变化,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变迁,不可能从始至终保持着一开始的样子。 找金子,除了一些必备的技巧之外,还得看运气。 运气好的,穿着草鞋随便在河边走一圈儿,回家就能在鞋底儿见着金子。 运气差得,哪怕你装备齐全经验丰富,就算明知哪里有金子,挖地三尺,还是可能一根金毛都找不到。 至于周景明现在所想的富矿,凭着脑子里那些多少显得有些模糊的记忆,去山沟里对着位置多想想什么地方因为争地盘干过架,哪里干得凶猛就行了。 一个地盘,争夺得越厉害,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地方绝对是个富矿。 找这样的地方,那就对了。 他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 周景明上辈子,最初到北疆淘金的时候,跟着金老板混,可没少到各处淘金的河谷走动,凭着那些记忆,加上上辈子干了那么多年淘金客积攒的经验,想要找到金脉,对于别人,可能很难,但对周景明来说,不要太简单。 他之所以跟着彭援朝跑这一趟,真的只是过来看看,初步了解下现在这条淘金河谷的情况。 也在权衡着接下来该挑选怎样的地方合适,以及等到淘金队伍大量进山后的应对。 金脉品位低,没什么人盯着,但也注定一场辛苦,赚不到多少钱。 若是金脉品位高,是很容易淘到金子,但同时,也会成为别的淘金队伍眼里,费尽心思想要争夺的地方,那是置自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周景明清楚自己现在所在队伍的情况,能说得过去的,只有自己、彭援朝和武阳三人,其余的新手,遇到情况,很大可能指望不上。 虽说手里有一把枪,但别的队伍可能有更多的枪,而且,其余那些淘金老客中,不乏凶狠、阴险之辈,事情就不那么好说了。 这其中微妙的平衡,需要好好处理。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既然这辈子还是决定走淘金路,也不能畏首畏尾,更不能亏了自己,还是决定选一个偏僻点,还没什么人发现的富矿,先淘着,遇到事情再说。 人少,摩擦自然也少,好歹能多安稳地淘上一段时间,多攒上些金砂。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彭援朝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自己东淘西看瞎折腾,而是带着工具,随着周景明在河谷间溜达。 之前周景明露的那一手,已经让他相信周景明的能耐,确实强过自己,那还有什么好折腾的,跟着看着就行。 哈衣尔特斯河,有诸多支流和河汊、河沟,就像人体的大小毛细血管一样,延伸进阿勒泰山。 直到隔天下午,周景明才领着彭援朝在主河道深处,拐进一条河口处有着几块大石头矗立着的支流。 那几块石头就是标记。 沿着河道往里面深入,一路上还能看到些往年被人丢弃的破旧工具和一些坍塌的地窝子。 这些河道,淘金客进山找金,几乎把凡是有水的河汊,不管大小都寻了个遍。 在周景明的记忆中,眼下这条河道,也有人在里边淘金,队伍不多,却是出过一件轰动的事情,那就是曾有数具尸体,顺着浑浊的河水漂到主河道来,源于一次地盘争夺的殴斗。 那时候,周景明已经到北疆淘金了,帮着金老板找矿的时候到过,听金老板说起过这事儿,还专门去看过。 记忆中,那场殴斗,应该是八七年前后的事情。 他上辈子到的时候,那地方已经被淘得见底了。 即使如此,还有人在上边翻淘。 第26章 神了 金砂是淘不完的,同一个矿点,被翻淘过数次,依然能掏出金子来。 山里冰雪融化或是下大雨,都容易涨水,也正是因此,只要源头的岩金没有被采挖殆尽,总有风化后散落的金砂被激流裹挟着,在河道那些弯拐多或是平缓的地方淤积。 因此,同一个地方,总能淘到金子,只是多少的区别而已。 周景明领着彭援朝,顺着这条两岸河滩边杂草丛生的河道深入十来里地。 一路上,弯弯曲曲的河道,将山地边缘分割成一个个犬牙交错的小半岛。 周景明在其中一个长了小片桦树的不起眼半岛上站定,他很庆幸,这个记忆中的小半岛,还没有被人发现下面藏着的富矿。 他装装样子,四下张望一阵,又接过彭援朝提着的短柄小镐,转着在几块砾石上敲敲打打,弄得叮当作响,回头冲着彭援朝咧嘴笑笑:“彭哥,咱们就选这了,是个富矿!” “富矿?” 彭援朝扫视着小半岛,上面也有工具遗落,有不少坑坑洼洼,一看就知道,曾有不止一波人在这小半岛上验过沙。 不过,小半岛及周围并没有地窝子,足以说明,那些先到这小半岛上的人,并没有在这里寻到金子,或者,寻到了,但对品位并不满意。 也正是因此,彭援朝再次变得疑惑:“兄弟,你确定就选这儿?这地儿,别人到过,应该都看不上眼。” “那是因为他们挖得不够深!看到后边的山体没有,明显能看出来,长树的地方,曾是多年前山体滑坡的地儿,大量泥沙将这里埋住了。” 周景明在小半岛上转了一圈,选了其中一个挖了有近三尺深的沙坑:“往下面再挖三尺,淘一下你就知道了!” “行,听你的!” 彭援朝当即跳进坑里,挥动短柄小镐在坑里掏挖,将里面掏出的卵石、泥沙,用手将它们给捧出来扔在小坑边上。 周景明则是淡定地在小坑边选了个光滑的大卵石坐着,卷了支莫合烟,自顾自地抽着。 往深处凿挖三尺,虽然下面被冻住,挖掘费劲,但挖的坑小,还是要不了多长时间。 在周景明抽完烟的时候,彭援朝已经往下撅挖了一尺深的样子,他把里边大点的卵石清理掉,又将底部的泥沙掏挖出一些来,正在用金斗子装泥沙,河道下游忽然传来说话声。 周景明和彭援朝不由站起身来,朝着下游看去。 只见一行八人,从河道对面的弯拐处走出,一个个大包小包,背着不少东西,还推着辆装满东西的架子车。 不用说,到这种地方来的,肯定是来淘金的。 他们看到周景明和彭援朝,也是微微愣了下,停下脚步,朝着两人张望了一会儿,才又闷头继续顺着河滩往上游走,不再像之前那样有说有笑。 淘金队伍中,除非有熟识的人,不然都会保持相当的警惕,不会轻易打招呼,有时候,太热情了,也不是好事儿。 周景明是这辈子第一次来河谷淘金,上辈子也没见过这些人,彭援朝之前是在西海混迹,在阿勒泰这边认识的人也少,没有认识的,所以,两人都保持着缄默。 就这么地,双方就此错过。 只是,让周景明和彭援朝都没想到的是,这队伍就在上游的百来米处的小半岛上停了下来,放下行李,开始在那里砍柴、搭灶,对着周围指指点点。 看样子,那个小半岛就是他们选定的地方。 “早知道,咱们应该去他们那地儿!” 彭援朝满脸遗憾:“他们之前又没有人在那儿守着,咱们去占了位置,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踩点的目的,一是为了找到矿脉,二是留人在选好的地方守着占位,防止被后来者占了地盘。 “你也是老淘金客了,不觉得自己想多了?” 周景明淡笑一声:“人家队伍都拉到了,怎么可能没人守着,咱们要是到那地儿,怕是要不了多长时间,就有人来撵了!” 果然,没多长时间,那小半岛后边的爬山松林子里,快速下来两人,都背着猎枪,其中一个还提着只野兔。 彭援朝见状,不由叹了口气。 周景明则是小声催促:“放心,咱们这地儿,不会比他们的差……你赶紧挖!” 彭援朝点点头,将装入金斗子的泥沙倒在外面,又闷头继续往下挖凿。 忙活了大半小时的样子,终于按照周景明所说,往下挖到三尺深。 周景明一直盯着彭援朝倒在边上的泥沙,并不时扒拉,直到用放大镜在细沙中看到小小一粒金子,他才出声:“深度够了!” 彭援朝长长呼了口气,从坑底装了些泥沙在金斗子里递出来,他也跟着从坑里爬出。 见周景明要去淘洗,他忙着将金斗子接过去:“让我来,河水冷,别把手弄湿了!” 周景明知道,彭援朝是急于知道是不是真有金子,想着自己淘洗,心里更踏实,也就依了他。 他端着金斗子走到河边,在浅水中的一块石头上蹲下,将金斗子没入河水摇晃,金斗子里边的泥随着水流走。 涮洗一下金斗子里边的砾石,扒拉出金斗子,又一阵摇晃后,金斗子里边只在底部留下一小撮乌砂。 彭援朝轻轻扒拉下那些乌砂,转过头冲着周景明咧嘴直笑,满是兴奋:“神了,兄弟,你可真神了!这回我是真服了,服了!” 金斗子里边,赫然有两粒小半个粟米粒大小的金粒,另外底部还有些金沫儿。 这只是在表层就有这样的金粒,那往下只会更多。 这地儿,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富矿。 周景明笑笑:“淡定,别弄得像是没见过金子一样……上边有人远远看着呢!” 彭援朝会意,赶忙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周景明接着又说:“就问你,我跟你一样分三克金砂,值不值!” 彭援朝连连点头:“值,千值万值!” 周景明平静地看着他:“既然你觉得值,我希望以后的相处,尤其是分金子的时候,别耍幺蛾子……我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徐有良不是什么新手,以前跟你一起的吧!” 彭援朝显得有些诧异:“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平日里说话做事,你总会多看他两眼,所以也就多留意了一下,我看到他双手手掌上有经常摇金斗子才会磨出的老茧…… 除此之外,我也不相信你一个人没个搭手的就敢拉队伍。 哪怕是个老客,也不是随随便便放几句狠话就能压住这些新手,金子面前,哪怕是新手,也会做出些你想象不到、甚至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每一个淘金队伍,一般都是两三个熟手搭伙领头,这才有足够的约束力,才是正常的。” 周景明说得直接:“我希望咱们能有个好的开始,有个好的过程,也希望有个大家都有好收获的结束,而不是一堆翻锅倒灶的内斗、算计。” 彭援朝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周景明:“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武阳?” “他确实是个淘金新手,真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他的能耐比你想象中要大,关键时刻能起大作用,分两克金子,也是千值万值。” 武阳那么好的身手,确实是一张强有力的底牌,周景明还不想透露出来,觉得隐藏着,更合适一些。 彭援朝咧了咧嘴,显然对周景明有所隐瞒的话语不是太满意。 但他低头想了想,还是在周景明旁边坐下,给他递了支红莲烟:“在西海的时候,徐有良初次去淘金,跟我在一个队伍里,有次外出采野菜,被狼群围了,是我找到并救的他。 这次我来这边拉队伍,就让他来帮我,之所以让他装作新手,也主要是想让他混在新人里边,多留意成员有没有二心…… 话既然说开了,还是希望你能保密,总有些作用,我也不问武阳的事情。 就像你说的,希望咱们都有个好的收获。” 他这些话,还算实诚。 第27章 蝎子 接下来小半年的淘金生活,周景明无法确定会发生些什么事儿。 来年,彭援朝还会不会跟自己合作,也说不定。 甚至,这一帮子人能有几个活下来都难说。 但不管怎样,有些话挑明了,也能少些彼此间的提防,少些日后相处的嫌隙,作为一个团队,一个整体,总归要好一些。 两人坐在卵石上抽着烟,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彭援朝起身站起来,往后边的桦树林子里钻。 看他样子,周景明知道他要去方便,说了一句:“在哪儿拉不是拉,就拉在这坑里!” 彭援朝愣了一下:“啊!” 周景明也站起来,四下看看,伸了个懒腰:“我们来回往铁买克跑一趟,需要几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一些淘金队伍进入这道河谷,我担心只有你一个人守着,反而会引来别人注意。 看那些沙坑就知道,这地方,不少人都来验过沙,以前到这里验过沙的淘金客可能不会当回事儿,可那些没来过的淘金客,进来踩点,可能就会相中这里。 因为从地形地貌、藏风纳水的情况上看,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既然验沙,那肯定是选着刨过的最深的坑取沙淘验,这要是刨着刨着,刨出一堆晦气的东西,加上上边已经有淘金队伍扎营,很有可能气急败坏地就走了。 做戏做全套,咱们再往上游走,一路验沙,让上边那帮人也断定,咱们在这里没找到金苗。 咱们兜个圈,就往回走,不守了。到时候领着队伍,直接来这里扎营。” 周景明笑盈盈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这么远的路,只有你手里边有枪,我把枪带走,不合适,我要是不带枪,你放心我走那么远的路?这要是碰到豺狼或者哈熊,我不得完蛋?” 彭援朝笑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景明眉头皱了起来:“听你这意思,还有点巴不得我去死是吧?你这人不地道。” 彭援朝见周景明有些不高兴,赶忙打哈哈:“我开玩笑,别当真,你这样的高手,我可舍不得你出问题!” 周景明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那要是等回来,这地方还是被人占了,咋办?” 彭援朝还是显得有些担心,这样的富矿,在山里可不多见,要是被别人先占了,可就亏大了。 周景明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放心好了,大不了到时候,我再领着你们找个富矿就行了。” 彭援朝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一想到周景明那似乎随眼看看,就知道哪里有金子的神乎其神的找金苗的能耐,他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按照周景明所说,他先往周边弄了些表层的泥沙、卵石回填进去,然后解开裤带,拉下裤子,就蹲在坑边发力。 周景明则是远远避开,生怕被那臭味给熏到,他看到上游小半岛上驻扎的那帮人,围坐在篝火边,没少朝着这边张望。 等了四五分钟,彭援朝终于解决得差不多了,四下一瞅,冲着周景明叫唤:“兄弟,帮忙揪几片叶子……我擦屁股!” 周景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滚!” “不帮忙就算……” 彭援朝也不恼,低着头看看,从河滩上捡拾起一个溜圆光滑的卵石…… 周景明将带来的被褥,甩背上背着,提了那把短柄小镐,起身继续顺着河道往上游走。 走了一段,没听到彭援朝跟来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去,见彭援朝蹲在河边,正用指头蘸口水,将金斗子底部那两粒金粒粘起来,装瓶子里边。 距离百多米远,倒也不用担心那淘金队伍的人看到。 完事儿后,又往坑里扒拉些泥沙将粪便盖住,涮洗一下金斗子,背上被褥,挎着双管猎快步跟来。 周景明笑着打趣:“擦完屁股我都没看到你洗手,就往嘴巴里边塞!” 彭援朝咧嘴笑笑,露出一嘴黄牙:“香!” 这话一出,反倒把周景明逗笑了:“恶心!” 两人一路顺着河滩往上游走,一路上没少敲敲打打,在河滩边验沙,在经过那淘金队伍所在的小半岛后,两人还有意避开,到了上游,才又回到河滩,装模作样地这里挖个坑,那里翻个石头,不断地往上游河谷深入。 看着两人离开,围坐在篝火边抽烟、烤火,等着饭熟的几人才又开始议论起来。 “看他们在那里折腾,我还以为在哪里找到金苗了!” “哪里有个屁,我连续两年来这河谷,两次都在那里验过沙,别说金粒了,金沫子都没见到。这两年,有不少人踩点,到过哪里,也没少在上面淘弄,就没一个相中的。” “他们俩,应该是进山踩点的,不过,看他们一路敲敲打打,随便选个地方就验沙的样子,我估计,找金苗的能耐也就一般,都不会看个山形地貌,纯粹是在碰运气,就这点能耐,想吃淘金这碗饭,够呛。” “刚才他们是在掏挖的坑边拉屎吧……可够损的,要是后面来踩点的人到了那里,找着那个坑往下刨挖,肯定得骂娘。” …… 周景明和彭援朝自然不知道这些人说些什么。 他们进入河道弯拐处,确定那淘金队伍看不见以后,顺着山坡钻进杨树林后,踏上回程。 只是,这番折腾,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两人回到主河道附近,就不得不停下来,开始准备过夜。 先是在避风山坳的缓坡上砍倒几棵冷杉,用木杆和枝叶,搭了个能将篝火温度收拢的斜面小棚子,又收集了些粗大耐烧的木柴,燃了一长堆篝火,就着酒水,用馕填饱肚子,往篝火里添加些木头疙瘩,就各自裹着被褥,在铺了松针的斜棚下面躺下。 一夜安然。 第二天一早,两人早早动身赶路。 一路上没有任何耽搁,赶路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 沿途遇到好几波淘金客,有三三两两刚进山踩点的,也有已经踩好点,找了拖拉机拉了物资和人手进山。 一路看下来,周景明总算在一个队伍里,看到了一个上辈子认识的人,来自河东,名叫张德宝。 上辈子,周景明认识他的时候,是在哈巴河淘金河谷。 那时候,周景明刚出来单干,组了自己的淘金队伍,跟同样拉了队伍的张德宝就在同一条河道淘金。 平日里看不出来,张德宝在河谷上下溜溜达达,很随和热情的样子,似乎谁都能说上话。 也没少到周景明的营盘来晃悠。 直到那年十月,山里临近降雪,待不住人了,淘金纷纷队伍往县城撤回,周景明出山比较慢一些,撞见了张德宝露出的獠牙。 他提前出山后又返回山里,干起了劫道的事儿,跟他在山里走得最近的一个把头,毫无防备地被他葬送在山里,劫了那把头淘金数月所得的金砂和钱。 看他那娴熟的手法,遭殃的金把头,应该不止一个两个。 之后,周景明跟他再没有任何交集。 大概是借此有了不少积攒,后来听人说起,张德宝也成了一个小有本钱的金老板,还闯出了些名头,因为手段阴狠的缘故,人送外号“蝎子”。 最后死在他手底下一个被哄骗进山淘金的年轻人手里, 那年轻人不堪欺辱,怒而暴起,一铁钎子将他打翻在地,跟着从后背捅穿胸口。 周景明没想到,在哈依尔特斯河河谷会遇到张德宝。 尽管此时的张德宝,看上去,在他所在的队伍里,还连把头都不是。 张德宝自然不认识此时的周景明。 但不妨碍周景明给自己打预防针:这人得防! 第28章 狼种 傍晚的时候,周景明和彭援朝沿路往回赶,边走边看,盘算着选什么地方过夜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 这让走得脚酸腿软的两人心头一喜,知道是送淘金队伍进山的手扶拖拉机折返,寻思着花点小钱,坐拖拉机返回,应该在今天深夜就能赶到铁买克。 结果,等到拖拉机距离两人还有十多米的时候,彭援朝还没开口询问,倒是开着拖拉机的汉人青年先高声问话:“坐不坐车嘛,去铁买克?” 彭援朝求之不得,连连点头:“坐坐坐……” 等到拖拉机在旁边停下,他当先将背着的行李扔到车上,人也跟着跳了上去,这才问道:“要多少钱?” “要什么钱嘛?不要钱,天快黑了,一起赶路,有个照应!” 青年倒是想得明白:“反正你们两个也就三百来斤,我空车赶路也要烧油,不差你们这点,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谢谢!” 周景明道了声谢,也跟着上了拖拉机。 他知道,还是因为北疆地邪,当地人忌讳赶夜路才是主要原因。 “欸……不要那么客气嘛,相互作个伴!” 青年挂上档,开着拖拉机顺着戈壁滩上的砾石路突突突地往前开:“你们也是进山淘金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本地人对这些事儿,知道的也不少,毕竟,每年北疆往来的淘金客很多,更有不少口里人将出售淘金器械的商店和更适合口里人的馆子,开到了北疆。 彭援朝大方承认:“是去淘金的!” “有没有找好地方嘛?” “找好了!” “队伍进山要用拖拉机,可以找我!” “那再好不过了!” “淘金发大财,你们都是老板,发大财的老板,淘多多的金子!” “借你吉言!” 就这么地,两人坐在车兜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这个名叫王佑平的拖拉机司机说着话,还把明天下午拉物资进山的事情给谈妥。 之所以选择明天下午进山,主要还是彭援朝担心选中的富矿被人给占了,想早点进山。 要是按照周景明的想法,其实可以多在铁买克盘桓些日子,进山太早,天气太冷,挺遭罪。 另外,王佑平也有自己的考量,下午东西装车进山,路程不短,赶路的时间大部分是在夜里,车上的人多,相互照顾,会比较安全。 拖拉机的速度慢,等到淘金河谷,算算时间,应该是隔天早上天亮,到时候,青年白天返回正好,避免他一个让人走夜路。 渐渐地,天黑了下来。 没有星月的夜晚,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拖拉机显得昏沉的灯光所照的那一小片地方,其余地方黑洞洞的,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 直到深夜,拖拉机从山湾处转出来,灯光照到一片河滩边的石崖,周景明认出这地儿,进山第一天,在这里露宿过。 他从挎着的帆布包里摸出手电,朝着周边扫视。 彭援朝猜到周景明在找什么:“还在惦记那几条狗呢?” 周景明点点头,继续查看,只是,他没有看到黑暗中期盼的那几点绿油油眼睛,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你们在找什么?”王佑平大声询问。 彭援朝插了句嘴:“在找狗,进山的时候,在这里看到五条狗!” “别找了,那几条狗,我前两天进山的时候看到了,被林场职工打了,他们喜欢吃狗肉,狗头和皮子,就扔在职工宿舍的大路边上,现在都还在。” 王佑平笑问:“你们也喜欢吃狗肉?” “不是吃狗肉,是我这兄弟,喜欢养狗,他看上那条大公狗了!” “不吃狗肉好!这边的维族严格禁止吃猪肉,除此之外,驴肉、狗肉、骡肉也禁食,一般未年景就宰杀的牲畜和家禽也禁食,跟他们打交道,得注意这些事情……” 大概是路上枯燥,王佑平说起了那几条狗,说得没完没了。 就在他上前两天送人进山的时候,正好看到林场职工七八个人合伙进山打狗。 那些狗在荒山野岭里走啊走,远远地突然看到有人影,非常高兴,连忙摇着尾巴向人群过来,一跑到近处,早埋伏好的几人立刻提着棒子冲出去,一顿乱棍,三只小狗当场被打死,母狗也被打断腿,被抓住了,只有大公狗跑掉。 那大公狗和母狗是一对的。 他们把母狗拴在车上,守株待兔。 大公狗整天在周围徘徊,远远望向这边,始终不肯离开,晚上还会悄悄过来和母狗睡在一起。 那些林场职工进山打了两天,都没有拿下。 那条公狗很聪明,就是不肯靠近,而且变得更加凶悍,近身不得。 那几个林场职工就开着车拖着母狗慢慢走,公狗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跟到四矿职工宿舍那边。 就即使这样,他们仍然打不着。 王佑平说,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那条深色皮毛的母狗睡在车边,头歪在前爪上,很平静。 那条大公狗是灰色皮毛,真的很大,就远远地在坡上的爬山松林子边缘看着。 再下一次经过的时候,已经看到那条大狗被丢在路边的脑袋和皮毛了,那些打狗的人就在路边拢了柴火,架了大铁锅煮狗肉。 王佑平说他随口问了几句,听说是一个四矿职工家的小姑娘去拿馍馍掰碎了去喂母狗,母狗也不起来,照样趴着。 碎馍扔过去的时候,它只是直起脖子,头一偏就将碎馍精准接住,一口吞下去,然后又懒懒地歪着脑袋趴回去。 后来那小姑娘还用馍去喂公狗,看到小姑娘靠近,公狗立刻直起身子,塌下肩背,沉沉地吠叫。 小姑娘也害怕,不敢靠近,只是把手里的馍馍用力扔出去,就跑开了,回头看到大公狗走到馍馍旁边,低头去吃。 这情况被打狗的几个职工看到了,想到了好主意,弄了小块的馍馍,里边塞了拴了细绳的钩子,扔去喂大公狗。 大公狗一口将馍吞下,连带着钩子被吞进去,喉咙眼被勾住,跑不了了,被几人乱棍打死。 周景明听得一阵唏嘘,心里多少有些堵,觉得可惜那么威猛的一条大狗。 过了四矿大桥,经过那片职工宿舍的时候,王佑平还专门给周景明指了丢狗皮、狗头的位置。 周景明打开手电,看到在路边的野地上,扔着一张灰色的狗皮和一个瞪着眼睛的狗头。 王佑平接着又说:“你们想要好狗的话,去找阿力,他那里有好狗嘛!” “阿力……阿力是谁?” 他的话引起了周景明的兴趣。 王佑平又找到了新的话题,说得兴致勃勃。 阿力是一个哈萨克牧民,是他的朋友,每年去夏牧场,都是他用拖拉机帮阿力运送东西。 阿力去年在夏牧场抓到一只偷羊的大公狼,用狼跟家里的两只母獒配种,冬天的时候,两只母獒下了十多个狗崽子,可是真正的天山牧獒。 用大公狼给母獒配种,这种机会太难得,阿力舍不得让它们冻死,就早早地拿进房子,大部分都活下来。 现在那些狗已经有六个月大,那些狗很能吃,阿力一家人,养不了那么多狗 现在,阿力已经赶着羊群转场到铁买克这边了,准备在前山放牧一段时间,再进深山的夏牧场。 王佑平说他前几天还见过那些半大狗,都很漂亮。 六个月大……能看家了! 周景明权衡了一下,野狼跟母狗的种,非常难得,心里下了决定:“能不能请你帮我找你朋友要一只?到时候我给你钱,二十块,算是辛苦费!” 王佑平答应得很痛快:“可以嘛,反正他养不住,也是要送人的!” 第29章 生存的资格 之所以让王佑平帮忙要狗,那是因为,出于传统的原因,牧民从不卖狗、杀狗或吃狗肉,只在不需要小狗的时候,把狗送给需要的朋友。 作为陌生人,还是汉人,周景明知道,自己上门讨要,很可能被拒之门外。 有王佑平作中间人,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 他能从中赚上一笔,当然乐意。 二十块钱,羊都已经购买一只还有余头,不少了。 其实,这也是本地人的一个赚钱门道,每年淘金客涌来,免不了要大量准备各种物资、工具,而在阿勒泰周边县城、乡镇,几乎都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除此之外,当地人也在想方设法兜售着自己能卖的东西,尤其是本地务农的汉民,没有多少赚钱门道,更是想方设法。 王佑平开着拖拉机将两人免费送回铁买克,既找到了赶夜路的伴,又谈妥了明天帮忙送物资进淘金河谷的事儿,现在还能“卖”条狗,可谓一举三得,怎么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这是个很会把握时机的人。 彭援朝见周景明真舍得花钱托人要狗,笑问:“兄弟,你怎么对养狗这事儿,这么上心?” 周景明从兜里掏出莫合烟,打着手电照着卷烟:“之前不是说了吗,养条狗在营地里有用,另外,我也是真的喜欢!” 彭援朝见周景明在车兜里晃来晃去,卷莫合烟有些费劲,掏了支红莲烟递给他:“这狗到底有什么好的?” 周景明收了自己的莫合烟,将红莲烟点上,吸了两口:“只有非常凶的狗才能叫做哈萨克牧羊犬。牧羊犬要经常随着主人游牧,环境恶劣,遇到的野兽也多,为了生存搏斗和捕猎的机会也比较多,和陌生人斗,和野兽斗,还要和周边的狗斗,这也就造就了它们的凶性。 不管强不强壮,但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即使被咬死了也绝对不认怂。 养一条哈萨克牧羊犬,哪怕不用去放牧,也绝对是一条合格的看门狗和护卫犬。 但也不是所有的哈萨克牧羊犬,都能被称之为天山牧獒。 天山牧獒的身形很大,比草原狼还大,和藏獒的外形十分相似,但它们体型比藏獒匀称,嘴巴也比较长,在打斗中很有优势,加上比藏獒更强的野性,战斗力也比藏獒强。 哈萨克人一直有七大财富的传说,这其中指的就是:保家卫国的男人、贤惠的妻子、知识、骏马、雄鹰、利剑和猎犬。 而猎犬,指的就是天山牧獒,几乎就是一种野兽配置的猛犬,完全继承了它先祖的凶猛野性,当然,也有温柔的一面,在自己主人面前,像个听话的孩子,比藏獒还要忠诚。”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知道开拖拉机的王佑平,在拖拉机突突突的嘈杂声音中,是怎么听见的,他插了句嘴:“阿达西,你是懂狗的!” 周景明笑笑:“我多少知道一些,主要是听人说得多!” 彭援朝给王佑平也递了支烟。 王佑平停下拖拉机,点燃后叼着,继续开着拖拉机前行,声音拔高不少:“我们这边的土狗,每年发情一次,发情后半径十几公里范围的公狗都会跑去凑热闹,争斗后,最强的公狗才能取得母狗的欢心,在十月到十一月间下小狗。 那时候,山区已经很冷了,气温都是在零下。 小狗出生在户外,由母狗喂养,一窝能有七八只。 通常情况,在小狗被冻得死了还剩一两个的时候,差不多半个月大小,才会被主人留下,拿进房子喂,这样得到的小狗是最强悍的。 只有最强的才有资格在山里生存。 唯一不好的是,得到的小母狗会比较少,这也是为什么母狗发情,十几公里范围的公狗都会找来的原因。 阿力的两只母獒都很好,又是用大公狼配的种,舍不得产下的小狗被冻死,所以早早地拿回房子,两个月后才又赶到外面接受风雪严寒的考验,折损了几只,大半活了下来。 阿力说,那些狗,三个月的时候就会看家,跟着他赶羊了,很聪明,都是好狗。等到了夏牧场,送亲戚、朋友。” 周景明随口问了句:“有没有毛色好看点的?” 动了养狗的心思,他还是希望漂亮好看些。 “我没有全部看到,等明天早上我去看了再说,尽量给你挑一只好看的!” 王佑平没有打包票,说得还算实在。 拖拉机过了四矿大桥,到铁买克还有三十公里的样子,尽管拖拉机的速度不快,但也比人小跑要快得多。 一个多小时后,王佑平权当是认路,将周景明和彭援朝送到他们落脚的马棚。 在两人下车拿了行李,约好明天碰面的时间,他就开着拖拉机走了。 被拖拉机的声响惊动,马棚的主人家出来看了一眼,就回了屋子。 武阳等人都还没有睡,纷纷迎到马棚外面。 徐有良靠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询问:“彭哥,有没找到金苗了?” 彭援朝笑笑:“这不废话吗?周兄弟的能耐可不是吹牛的……赶紧的,给我们俩弄点热乎的饭菜,特么的,连着啃了好几天干粮了,嘴都淡出鸟来了!” 一帮子人簇拥着周景明和彭援朝进了马棚。 周景明看到马棚的干草上,放着一副凌乱的扑克,各自的被褥凌乱地放在干草上,一看就知道几人这个时候还没睡,是裹着褥子打牌。 一直在马棚里苦等,每天没事儿做,打打牌消磨时间,倒也正常。 马棚中清理出的空地,柴火烧得半死不活,更多的是火烟。 武阳忙着拨弄火堆往里面添柴的时候,徐有良则是从一旁端来一个锑锅。 在武阳将围在火堆边的四块石头位置挪好后,他将锑锅放了上去,然后揭开锅盖,满脸兴奋:“彭哥,好东西!” 周景明和彭援朝凑过去看看,见里面浅浅一锅汤肉。 彭援朝拿起锅铲在里面翻搅一下:“这味儿不是羊肉,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骆越人笑嘻嘻地应了一句:“狗肉,我做的!” 闻言,彭援朝皱了下眉头:“买的?” 见彭援朝面色不善,徐有良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彭哥,我……我打的。昨天闲着没事儿,去戈壁滩上转转,看到这条野地里的狗,觉得挺壮,就打了回来。 我寻思着给大家换换口味,也能省点钱……” “这特么是在乡镇边上,搞不好是牧民或者农户家里养着的,是能瞎搞的地儿?我话说在前头,要是野狗,无所谓。要是别人养着的,找上门来,你特么给老子兜着!” 在西海混迹,那边也有不少牧民,彭援朝知道狗对农户和牧民的重要性,在阿勒泰这边,也是一样。 关键是这事儿若是其他新手干的,他不觉得奇怪,可徐有良好歹也是在西海混过的,不会不知道。 彭援朝不由得心头更是一阵火起:“让你们好好守着东西,你特么给老子到处瞎晃,干啥呢?” 徐有良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倒是那个骆越人帮忙说了句话:“彭哥,消消火,徐兄弟也是为大家着想,也是为你省钱不是。别的人也在打狗……昨天就已经弄回来了,到现在也不见有人找来,应该没事儿!” 彭援朝看了这骆越人一眼,又看看徐有良,语气缓和了些:“长点记性,下次别搞这些破事,记住了?” 徐有良点点头:“彭哥,我记住了。” 第30章 金旺 别看彭援朝吼徐有良吼得厉害,但吃起狗肉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没多长时间,面前的地上,堆了一堆骨头。 用他的话来说,都做熟了,不吃还能怎样,真有麻烦了,少不了帮忙担着。 早在山里看到那群野狗,彭援朝问周景明想不想吃狗肉的时候,周景明就知道,他其实也喜欢吃狗肉。 估计,彭援朝和徐有良两人在西海淘金的时候,也没少打狗吃肉。 之所以冲着徐有良一通责骂,更多的是想做给其余成员看。 毕竟,这个时候,也只有周景明知道徐有良的新手身份是假的。 更准确地说,徐有良是彭援朝信赖的心腹。 彭援朝不过是借此敲打下其余成员,顺便又收一波好感而已。 这样也挺好,毕竟,因为这些事,引来麻烦就真的麻烦了。 “你真不吃狗肉?” 彭援朝嘬着沾满汤汁的指头,问坐在火边抽着莫合烟,等待饭熟的周景明:“喝一口白酒吃一块狗肉,舒坦。” 他顺便又冲着那个做狗肉的骆越人说了一句:“手艺不错!” 那骆越人被夸赞,显得有些高兴:“老家穷,一年吃不上几次肉,没少寻思着打狗解馋,做过几次,我们那边镇上,卖狗肉的馆子也多!” 周景明只是微微摇头,对那锅狗肉视而不见。 倒不是他矫情,主要是因为明天开拖拉机的司机,很有可能送条狗崽来,他不想自己身上沾染狗肉的气味,让狗崽抵触。 狗是种很敏锐的动物。 就像经常杀狗的人,狗见到会怕一样。 尽管他看到不少养狗的人也吃狗肉,似乎并没太大影响,但是,他还是决定这么做。 见周景明坚持,彭援朝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吃着。 周景明跟武阳随意聊着,问了武阳,他们离开后还发生过什么事儿。 武阳告知,他一直守在东西,哪里都没去,其余几人也还算听招呼,没有很频繁地到处乱逛,倒是有几个人来问过,淘金队伍还要不要人,被他以人手够了为理由,统统拒绝了。 其余人则是对周景明和彭援朝进山踩点的事情更感兴趣,纷纷开口询问。 被彭援朝一句话给堵住:“有什么好问的?进了山不就知道了!” 踩点的事不能随意透露,万一消息走露,选好的金脉成了别人的东西,那可亏了。 鬼知道队伍里都藏着些什么人,有些什么心思。 等到饭煮熟,周景明让人洗了几样菜蔬,自己调味儿,煮了个清汤小火锅,就着小酒,吃饱喝足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这趟行程不短,又连日在山里转悠,不管是周景明还是彭援朝,都有深深的疲惫,不像徐有良他们,等在马棚里,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睡不着觉,他们两人在火堆边烤暖和了,裹着被褥陷入干草中,很快就睡着。 提前交代过,第二天早上也没人打扰他们,一直睡到十点多钟,才相继醒来。 下午就要进山了,彭援朝让徐有良到街上一趟,买了三只鸡和一些羊肉回来,准备做顿好的。 趁着其余成员忙着做饭菜的时候,周景明和彭援朝将前些日子购买的物资、工具,重新清点一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 见没什么问题,也就各自歪在火堆边的干草上休息。 等到吃完饭,早已经是下午。 一帮人等了不少时间,左看右看不见王佑平到来,彭援朝不免有些心急:“到底还来不来啊,都特么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了还不见人影?” “会不会是遇事儿耽搁了,再等上个把小时,要是还不来,咱们再去找别人,反正都是晚上赶路。” 周景明也在惦记着,心里更期盼的是王佑平会给他带来一条怎样的狗。 约莫过了半个点的样子,终于听到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一帮人纷纷起身,等拖拉机走近一些,彭援朝看出是那司机后,让徐有良等人收拾被褥行李,准备装车。 车子还未停下,周景明就迎了上去:“你要再不来,我们都打算另外找人了。” “不能怪我,帮你去要狗,耽搁了。阿力的羊昨天晚上走丢了几只,他去找羊,我没有遇到他,只能一直等着,一直等到他回来。” 王佑平将拖拉机熄火:“不要着急嘛,天亮之前,肯定把你们送到河谷。” 周景明点点头,目光看向车厢里用短绳拴着脖子的那条半大狗崽,心里挺意外。 青年上前,将系在拖拉机栏杆上的绳索解开,将狗半大狗崽拽了下来:“怎么样,这条狗,你满不满意!” “满意!” 周景明用实际行动证明,从怀里掏了两张大团结递给青年,然后接过拴狗的绳索。 看到那条狗,众人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围了过来。 被这么多人围着,半大狗崽显得有些胆怯,发出呜呜的凶声,警惕地往后退,想调头跑开,却被周景明拽着绳子,跑不掉。 在绳索被青年交到周景明手中的时候,它像是知道自己换了主人,干脆往周景明身后藏,反倒将绳索捆到周景明腿脚上。 “咋是条这样的狗?” 彭援朝直摇头:“这也太难看了!” 确实,这条狗虽说是狗,但长得却跟羊似的,浑身卷毛,还干瘦干瘦的,关键是还吊眉吊眼,怎么看怎么不讨喜。 周景明却不以为然,瘦,估计是因为阿力家养的狗多,这些狗能吃到的食物不多。 别看牧民家里养着的羊,动辄数百,但其实每年下来,因为野兽、寒冷、缺食物折损不少,一切生活物资,都靠羊去换,羊的价格,在这年头便宜,生长周期又比较长,是真赚不了多少钱,同样处于贫困状态。 按照开拖拉机的青年所说,阿力家狗崽和大狗,得有十多条。 养这么多狗,一般人家可负担不起。 所以,他只是笑笑:“等长大了,喂壮了就好了……你就不觉得,它的毛色很好?” 对,周景明毫不犹豫掏钱,就是因为这条狗的毛色是浑身金黄。 “一身金毛,金黄金黄的,像块大金子……是个好彩头!” 彭援朝也反应过来,变得欣喜。 周景明接着又说:“天山牧獒以四眼居多,皮毛颜色也很杂,极少出现纯白或纯黑的狗,黄色,更是像金子一样稀少。 等狗长大了,白色的雷似大白熊,四眼和金黄色的像藏狗,哈萨克牧民管这种狗叫‘突别特’,成年后,能有七十公分那么高,一百三四十斤那么大,性子要是养好了,会是最好的狗。” 周景明说着蹲了下去,将狗崽搂到自己面前,揉揉它的脑袋,又挠挠它的脖子:“都觉得你像块大金子,又汪汪叫,以后就叫你金旺了。” 武阳在一旁看着,笑着说了一句:“金旺,这名字好!” 周景明想起今天吃鸡,剩下不少鸡骨头,当即牵着狗崽到马棚边拴着,然后将那些鸡骨头捡了回来,送到狗崽面前。 狗崽抬眼,偏头看着周景明,高高扬着的尾巴晃了晃,然后低着头看着那堆诱人的鸡骨头,闻了闻,没有忙着下口。 见它还是显得有些胆怯,周景明挑选了一块送到它嘴边,它退了一小步,又禁不住骨头的诱惑,伸长了脖子朝着骨头嗅闻,然后张开嘴,轻轻咬住骨头的另一端,在周景明松手的时候,,它脑袋一颠,将骨头吞入口中,偏着脑袋咬得咔嚓响,尾巴的摇晃,也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 看上去有些胆小,是周景明唯一对它不满意的地方。 但他觉得,可能是换了新环境,换了新主人的缘故,还是得等它以后熟悉了才知道。 看着金旺趴在骨头堆前,开始偏着脑袋咔嚓嚼骨头吞咽,他再次伸手揉了揉狗头,这才转身去帮忙搬东西装车。 第31章 虚惊一场 十个青壮,搬那些物资工具,不过是两三趟的事情。 东西很快在车上装好,彭援朝去找马棚的主人结账,然后催促众人上车,各自裹紧棉衣棉裤,双手拢在袖口,挤着坐在车斗子里。 周景明见金旺也已经将那些骨头残渣吃完,迎面走了过去,准备领着它上车。 见周景明过来,金旺开始轻轻地摇晃蓬松的尾巴,并对着他嗅闻,不再像之前那般警惕,开始熟悉新主人。 周景明站着让它嗅闻一会儿,这才解下绳索,随着牵拉,金旺也不再抗拒,温良驯服地跟着他来到车边,被抱上车子。 他上车后,挨着武阳坐下,将金旺也搂到自己面前:“阿达西,还要麻烦你开着车子往街上去一趟,我还要买点粮食!” “可以!” 王佑平应了一声,拿着短柄摇把,按着减压,对着车头用短柄一阵摇晃,越摇越快,松开减压,扯出摇柄,机头喷出一团团黑烟,发动起来,接着,他跳上车,放好摇把,开着突突突的拖拉机往街面上方向走。 等到了粮油商店,拖拉机停下,周景明跳下车,将金旺交给武阳看着,朝着粮油店走去。 彭援朝也跟着下车,随着周景明钻进粮油店。 周景明正在问粮价,被告知,玉米面两毛五一公斤,要粮票。 自从改革开放,土地到户以后,买卖粮食之类所需的票证,作用已经不断弱化,几年下来,很多地方,不用票证,也能用钱买到。 只是,周景明跟店家商量,却始终不答应,非要粮票不可,一时间,周景明也没那么些粮票,又懒得找人兑换折腾,选择到街面上去看看。 在他记忆中,不少地方,都有农户会带着自家粮食来售卖,形成黑市。 事实上,在北疆这边,这方面的事情管控得并不严格,所以,在街面上就能看到。 冬季不少牧民需要粮食饲喂牲口,要的量往往比较大,要是用票证卡着,不知道会造成多大损失。 当然,政府也会发放粮食对牧民进行补助。 他很快在街边选中一个黑瘦汉民卖的苞米面,一问价格,得知是三毛钱一公斤,买上五十公斤,也不过就比粮油商店的高了两块五毛钱而已。 周景明不想耽搁时间,决定将这汉民的两浅袋粮食都给买下,一称,有六十三公斤多一点点。 算好钱,十九块,彭援朝抢着支付,被周景明给拦下:“我自己养的狗,我自己喂,这钱还是我自己来。” “兄弟,这就有点见外了,在山里边见着野狗的时候,我跟你说你要养狗自己买口粮,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再说了,狗带进山里看着营地,也是为大家……咱们谁跟谁啊,你说是不是,这点小钱,我舍得花,也愿意花!” 彭援朝多少有了些讨好意思。 周景明知道,这是他见识了自己在山里边展现了找金能耐的缘故,但有些事情,他还是觉得需要坚持。 再者,舍得花四十块钱领着武阳吃喝一顿,舍得花二十块钱托人要狗,他又怎会在乎这十九块的狗粮钱。 “还是我自己来,金旺带进山里,只属于我,我不想以后有任何人打它的主意!” 周景明坚持自己的想法,从自己怀里掏了十九块钱递给那北疆汉民。 临时聚集的队伍,在山里待上几个月就散,来年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要是在山里出了状况,比如粮食出了问题,一个个缺吃少喝的,要是打金旺的主意,可就不好说话了。 彭援朝见状,咂咂嘴,揭下捂耳帽,挠挠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帮周景明扛了一袋粮食,往回走。 路过一家诊所的时候,周景明将他叫住:“差点忘了这事儿……山里边忽冷忽热的,天气变化多端,头疼脑热的事情常有,受伤的情况也多,你要是还有闲钱,多备些药、绷带之类的东西带进山里,肯定有用,这才是正事儿。” “这倒是……” 彭援朝想了想,放下粮食袋子,往诊所里边进去一趟,没多长时间,带了些药出来,无外乎就是些退烧药、消炎药、感冒药、头痛粉、红药水和一些包扎物品。 两人将东西扛到车边装上,上车后,拖拉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正式离开铁买克,朝着山里进发。 那些物资,加上十个百多斤的汉子,至少两吨的份量,拖拉机也没有空车时那般轻松。 即使如此,那也是一路带风。 手扶拖拉机的力量,一向是个谜。 别的机器冒黑烟,可能是要坏了,可手扶拖拉机冒黑烟,那只是刚开始发力,翻山越岭走山道,还是它靠谱。 虽然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却似没有温度一般,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一样。 众人挤坐在晃晃悠悠的车斗子里,缩着脖子抄着袖,不停地流鼻涕,不多时,脸色都跟着变得铁青,一个个又把卷起来的被褥拿出来裹着。 天黑了好一阵,路程估计才走了三分之一。 头顶清冷的月光,众人喝着冷风,吃了干粮,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住,夜里下霜,那透骨的寒意更甚。 就连裹着军大衣和被褥的周景明,都觉得有些够受。 彭援朝拿出酒壶,让几人传着喝上几口,驱驱寒气。 又走了一阵,开拖拉机的青年突然一个急刹,将车子停下来。 这一脚踩得猛,拖拉机直接熄火。 坐在车上跟着摇晃了一路,挤在一起有些昏昏欲睡的众人,有几个脑袋相互撞得哎哟直叫唤。 周景明正准备询问是什么情况时,就见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山道一侧的荒坡上连蹿带跑地下来,然后冲过山道,窜入山道旁的河滩,蹦入河流。 几下哗啦乱响后,过了河流,又冲进对面河岸边的林子,很快不见了踪影。 被吓了一跳的众人都有些发懵,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纷纷拿出手电,朝着黑影消失的林子扫视,却什么都看不到。 徐有良支吾着问:“那……那啥玩意儿?” 开拖拉机的青年摇摇头:“不知道,没见过,我就是因为突然瞟见,才赶忙刹车的!” 倒是周景明略微想了一下,给出了答案:“应该是驼鹿!” 这么大块头,那修长的四腿和大脑袋,在他关于阿勒泰的记忆中,只有驼鹿能匹配。 随着勘探队在阿勒泰荒郊野岭中工作,见过不少野物,驼鹿也有幸见过一次,数量非常少,很难见到。 在北大荒当知青的时候,听熟识的猎人说过,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也有,不过他们不叫驼鹿,叫犴,还知道有一道珍馐,是用驼鹿的鼻子做的。 “驼鹿?” 彭援朝显然没见过驼鹿,完全没概念。 “一种很大的鹿,跟骆驼一样高大,跟牛一样粗壮,大的能有一千多斤!”周景明简单做了解释。 武阳插了句嘴:“我只听说过,没见过!” 彭援朝满是惊叹:“一千多斤……这得有多少肉啊,要是打下来,够吃很长时间了吧!” 周景明笑了起来:“你就得了吧,这黑灯瞎火的,跑那么快,哪有那么容易打……你枪呢?” 彭援朝愣了一下,忙着找枪,发现掉在米面袋子的缝隙下面,一路晃来晃去,已经跟放在车底的铁钳、十字镐混在一起了,抽不出来,他不由冲着坐袋子上的两人叫嚷:“没看到我东西拿不出来,没点眼力劲,都特么让让!” 那两人只能从车上跳下去,转过身帮忙挪开米面袋子,彭援朝这才将猎枪取了出来。 看他那样,武阳眉头皱了皱眉:“彭哥,装了子弹的吧?” 彭援朝拍了拍猎枪:“那当然,枪里不装子弹,那不跟烧火棍没什么两样!” 周景明摇摇头:“我看这枪在你手里,真的跟烧火棍没什么两样,装了子弹,也不好好放着,在车里边摇来晃去,磕磕碰碰,就不怕一个不小心走火?车里可全都是人!” “哪有那么容易走火……下次我注意!” 彭援朝多少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话题,冲着开拖拉机的青年催促:“只是虚惊一场,赶紧上路吧!” 许是被拖拉机嘈杂的声音和油烟气味的影响,金旺没有发现那头大驼鹿,只在驼鹿冲过去的时候,在周景明怀里犟了几下,吠叫几声。 可驼鹿都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金旺还是不太安分,冲着黑暗中叫个不停。 周景明以为是被惊到,只是稍微安抚,但依然没能完全止住。 青年重新拿出摇柄,在拖拉机机头一阵狂摇,连试了几次,都没能发动起来,四下看看:“嘶……不应该啊!” 第32章 邪门 周景明在北大荒的时候,也曾用过拖拉机,开拖拉机没问题,简单维修也多少会点。 他接过王佑平手中的摇柄,也尝试着发动三次,均未能成功,打着手电看过油箱,也检查了管路,没找出问题所在。 王佑平打开工具箱,让周景明帮着打手电照亮,这里扯扯,那里拧拧,趴着跪着的,连车头底下都钻下去看过,只差没将机头给拆开了,折腾了一阵,又发动两次,还是没能成功。 彭援朝有些等不得了,从车上跳下来:“是不是天冷了?要不弄堆火烤烤?” 周景明皱了皱眉头:“这才刚熄火没多长时间呢,水箱里的水都还滚烫,不可能是冷的原因。” 随后,他又有些期许地看向武阳:“兄弟,你懂不懂这个?” 武阳摇头:“我都没摸过!” 其余人在车上坐了不少时间,浑身又僵又冷,既然一时间没法动身,干脆跳下车,就在车子周边活动下手脚,也趁机抽支莫合烟提提神,也有的就在路上解开裤带撒尿。 还有个豫州人,打着手电朝着远处跑去。 彭援朝见状,连忙喝问:“瞎跑什么?” “拉屎!”那人回了一句。 彭援朝叮嘱一句:“别特么跑太远,要是被狼给叼走了,老子可管不了。” 王佑平又检查一番,还是发动不了,他四下瞅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跟着转身,从坐垫下的铁箱里摸出一把能装四节电池的手电,打开后,朝着周边山野扫视。 众人不明白他这是在看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着看。 最后,王佑平手中的电筒光柱,落在荒草坡高处,冷杉林边缘一处凸起的山包上。 立刻有人看到山包上的东西:“我艹,那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正是阿勒泰、内蒙、外蒙、毛子等地方都有的草原石人,只是分布广袤,数量也就变得稀少,初来阿勒泰的外地人,知道得不多。 比较特别的是,那几个歪歪斜斜的石人所用的石头,是黑的。 周景明和彭援朝进山踩点的时候都远远看到过,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而且,周景明还不止一次看到过这几个石人。 上辈子他还听说,不知道什么人对这些石人有了兴趣,从草坡上将这几个石人推倒,顺着草坡滚到路上,用车给运走了。 彭援朝见那人一惊一乍的样子,没好气地又吼了起来:“嚷嚷啥?不就是几个刻出人脸和衣裳的石头人吗,大惊小怪的!” “啊……” 他话音刚落,后边路道旁突然又传来一声惊叫,引得几把手电纷纷往后照了过去。 只见刚才出去拉屎的那人,提着裤子踉踉跄跄地跑回来,还左腿绊右腿地摔了一跤,爬起来又朝着几人跑,见了鬼似的。 冷飕飕地等在这荒郊野岭,本来心情就不好,刚有人一惊一乍,现在又钻出来一个鬼喊鬼叫的,他气不打一处来,迎上前一把揪住那人领子,将他几下推搡:“你鬼叫什么?” “有……有死人!” 那人连舌头都打结了。 此言一出,彭援朝怔了一下,将他推到一旁:“要是没有,待会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在哪儿呢?” 那人哆嗦着朝河里指了指:“在……在……在河里!” 彭援朝当即打着手电顺着路道往回走,周景明和武阳也跟了上去,边走边看。 很快,三人就看到河滩边的浅水中,泡着具衣衫褴褛的尸体。 三人相视一眼,下到河滩边,盯着看了一阵,又用手电朝河道上下游扫视了一下。 有两个稍微胆大点的队员,也跟着过来看看,见真有尸体,又吓得退了回去。 彭援朝压低声音:“被人抹了脖子,扔水里,应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看这样子,时间不长!兄弟,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这几天连续天晴,山上的冰雪融化加快,雪水汇集到河里,水大了不少,也变得浑浊。 周景明打量着尸体:“看他头发胡子那么长,邋里邋遢的,像是几个月没有打理过,你再看看他脸上的皮肤,有冻伤,还有不少干裂,应该是冬天呆在山里的缘故。 要么是看矿的,要么是冬季藏在山里洗矿的……” 彭援朝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武阳有些不明所以:“周哥,我听不明白!” “一些金老板或是把头,去年发现富矿,没有淘完,舍不得放弃,不想来年矿脉被人先占了,想接着淘,就会安排人手看守。 还有,这山里边,从古时候起就已经有人在里面开采了,留下不少矿洞,里边还有没采完的岩金,也是金脉所在,通常是国营矿场守着的,平日里不允许动,但到了冬季,国营矿场里也只有少数人守着,就让不少人找到了机会。 开采岩金,这可比到河里淘金来得快,就有人冬季刨挖或是直接用炸药进行洗矿。” 周景明小声解释:“那些矿洞年久失修,最是容易坍塌,每年都会有不少人葬送在里边。 还有就是,开春的时候,黑市是最缺金子,也是价格最高的时候,总有人顶着冬季被冻死、困死在山里风险采金,以求在开春时节,卖上高价,赚更多的钱。 但也正是因此,有些队伍经常在临近出山之际,为争夺黄金,出现内斗,还有些人,专干截胡的事儿……” 武阳点点头:“懂了……这尸体咋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管不了,管好自己就行了!” 周景明起身就往回走。 彭援朝和武阳也没有在河滩边逗留,跟着返回拖拉机边,听到一帮人正在说死人的事儿,满脸惊慌。 “瞧你们一个个那没出息的样,不就是个死人吗,又不是没见过……都特么别再说了,自己吓自己!” 彭援朝冲着几人呵斥了一声,试图压住在队伍中蔓延的恐慌。 有人小声问了句:“把头,是什么情况啊?” 彭援朝一眼瞪了过去:“你问我……我特么问谁去?” 几个新手顿时不敢多问了。 而就在这时,拿自己拖拉机没招的王佑平,在一阵犹豫后,从坐垫下的铁箱里,摸出些东西,在路边摆开。 武阳见他摆出的是香烛、黄纸之类的东西,有些发懵:“这是干什么?车子发动不了,烧香烧纸钱有用?怎么还来这一套?” 王佑平回头看了武阳一眼:“你不懂别乱说……” 周景明也轻轻拽了拽武阳的袖子,示意他别说话。 王佑平点燃香烛,摸了两个馍馍供上,边烧纸钱,边念念有词。 折腾了数分钟,那些拿出来的黄纸烧完后,他冲着四方作揖,然后回到车边,从车斗里提出油桶,往里面加了些油。 这次,他拿着摇柄一摇,拖拉机奇迹般地吭吭吭地发动起来,喷出一蓬蓬的黑烟。 一众人顿时都有些傻眼,彭援朝都忍不住说了一句:“邪门!” 大概比较淡定的,就只有周景明了。 第33章 军心浮动 大概也就只有“邪门”两字能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来一个定论。 因为事情本身就“怪”得没法解释。 武阳还是忍不住偏头,凑到周景明耳朵边,小声说:“周哥,这也太扯淡了吧!” 周景明压低声音:“我也觉得扯淡,在这边几年,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没想到,这次遇上了。 以前只是经常听人说,北疆地邪,好像很多在这边跑的司机,车上都会准备香烛纸钱一类的东西……” 王佑平见拖拉机被发动起来,轻松了不少,也不管下边浅水滩上泡着尸体,提着水桶,跑到路外边的河里,打了桶水回来,将机头水箱加满。 彭援朝则是催促着一帮人赶紧上车。 待众人在车上坐稳后,王佑平开着拖拉机继续上路。 直到开着拖拉机走了十数分钟,他才说:“别看这荒山野岭,到处是草坡,成片的小林子,看着没什么东西,其实东西多着呢,只是我们人看不见。 有时候车在那个地方无缘无故地趴卧,怎么检查都找不出是什么毛病,又怎么都发动不起来,可只要纸钱一烧,车就能走了。 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也遇到过一次。 你看,现在那条狗不叫了,之前可是叫了不停,听说狗能看到很多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么一说,周景明才反应过来,看看被自己搂在面前取暖的金旺,似乎在离开那地方后,就真的不叫了。 他心里也觉得怪异起来,但又说不上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联想到自己都能重新在这年代活过来,他也开始有些相信,这世间,确实存在着很多难以理解的东西。 甚至,他都开始怀疑,这世界,还是不是上辈子活过一世的世界。 但不管怎么样,终究是重活一回,总得往前看,往前走,活出别样的精彩,才不枉老天的安排。 却听王佑平接着说:“还有刚才看到的石人,你们要是再看到那样的地方,别太好奇,最好别靠近。” 彭援朝脸色有些凝重:“为什么?” “那样的地方不好,阿力说,那样的地方,一靠近,总会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少牧民都挺忌讳,好像牲口也不喜欢靠近,所以,有石人的地方,周边的草总是长的比别的地方旺盛,牲口都怎么去吃!” 王佑平生怕车子停下来又会发动不了,让彭援朝帮忙点根烟提提神。 彭援朝掏出烟,别的新手他没管,只是给周景明、武阳和徐有良一人发了一支,然后又点了一支探着身子递给王佑平。 他接过彭援朝递来的红莲烟叼着抽了两口:“我之前听有个开汽车的司机说,他开车送一个勘测队进山,傍晚的时候,就在有石人的山脚过夜,有一个人好奇,跑去看石人,去了就不见回来,所有人连夜找,第二天又找了一天,别说是尸首,连点痕迹都看不到,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沉默了。 类似的传闻,周景明也听过。 而这也是他选择将自己那小笔记本送到石人下藏着的原因,是因为这样的地方,真的很少有人愿意靠近。 “所以说,让你们别瞎跑,到了山里边,最好听招呼,尤其是晚上!” 彭援朝趁机冲着几个新手强调了一句:“要是不听话,出了事,可怨不得人。” “我不想去淘金了,我想回家……” 有一个名叫曹启东的骆越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颤抖的话语中透出的只有恐慌。 他一起头,另外一个骆越人和有两个豫州人,都跟着嚷嚷起来,说他们不敢去了。 说这山里邪性,又是石人,又是死人的,这山里边这么邪门,怕怎么死在山里都不知道。 别金子没淘到,先把命给弄没了,还是找别的门路好,哪怕赚的钱少点,至少命在。 听着车斗子里闹成一团,就连开拖拉机的青年都将拖拉机挂上空挡,踩着刹车停下来:“到底还走不走?” 车斗子里边吵嚷起来,周景明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慢慢地抽着烟。 他相信,彭援朝要是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到了淘金河谷,也白瞎。 眼看场面越来越乱,军心浮动,彭援朝当即吼了起来:“滚滚滚,都特么滚蛋,现在就下车,说得好像离了你们,老子就干不成事儿一样。 胆小成这样,活该你们当穷鬼,娘们唧唧的,看见就烦。 特么的,浪费老子时间,一个个在旅社的时候,说得自己多能耐,结果,全特么一群怂货,别在这碍眼,也别耽搁老子的行程! 怎么,还想着老子将你们送回去,老子花钱找的车……滚蛋!” 他说着站起身,将那几个新手的行李提起就准备往车下扔。 徐有良在这时候站了起来,一副和事老的样子,拉着彭援朝:“彭哥,彭哥……消消气,别发那么大火,有话好好说……”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几个新手:“大家千里迢迢来到阿勒泰,都是为了赚钱,老话怎么说来着,富贵险中求,对,就是这句,冒多大风险,才能发多大的财,想求安稳,就别来淘金,回家躺床上最好。 你说说你们,这一路过来,钱花了不少,时间也耽搁了不少,就像你们说的,我也想回去,可我连回去的车费都没有,我是只能往前了,再说了,回去又能干啥,回去被笑话? 你们有的人,路费都是凑的吧,回去怎么交代。 都是苦哈哈出身,一家老小都指望着咱们呢,都是穷怕了对不对? 还有啥事是比穷更让人害怕的事儿。 你们这个时候闹着回去,这荒郊野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你们能不能走回去,敢不敢往回走都不知道,万一路上出岔子,交代在山里咋办。 彭哥置办了那么多东西,领着大家发财,这些天供吃供住的,就一点都不领情? 这都快到淘金河谷了你们才这样,不厚道对不对? 再说了,管它多邪门,咱们现在不都没事儿吗?有彭哥在,你们再看看周哥、武阳,他们多稳,有啥好担心的,别自己吓自己。” 周景明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徐有良,不得不说,他挺会说话,也挺会抓痛点,连安抚带吓的,说得顺溜,甚至还为彭援朝拉了点好感。 他也看得出,徐有良跟彭援朝,其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番话效果挺好,那几个新手,一个个渐渐安定下来,不再聒噪。 彭援朝见状,冷声问:“还有谁要走?” 没有人再吱声。 彭援朝又哼了一声,在车斗里坐下,跟王佑平说:“兄弟,继续走!” 拖拉机再次开动,继续往深山里进发。 越往里走,山岭的形势就越高。 终于,东边渐渐红亮起来,按照彭援朝的指示,拖拉机停了下来。 淘金河谷到了。 第34章 金河 太阳从东边山头露出半边脸的时候,拖拉机车上的所有物资全都被卸了下来。 动身的时候,彭援朝就已经给王佑平付过运费。 王佑平不想走夜路,忙着回去,往拖拉机里加了油,调转车头,跟彭援朝说下次到铁买克,还用到拖拉机,记得找他,然后开着拖拉机就走。 接下来进河谷的路,拖拉机走不了,只能靠人力将物资搬进山。 颠了一晚上,所有人都不好受,身体像是要散架一样,尤其是一帮新手,哼哼着,跌坐在地上,更有人直接躺倒。 周景明拉着被颠了一夜,显得有些萎靡的金旺也在荒草地上坐下。 金旺伸了个夸张的腰,身体往前倾,昂着头,使劲将后背跟一双后腿拉得平直,打了个呵欠后,走到周景明旁边,冲着他嗅嗅,伸着舌头在他手背上舔了两下,然后就在旁边趴下。 周景明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它懒洋洋地伸出一只前爪,搭在周景明的手腕上,把眼睛眯了起来,一副享受的样子。 武阳也走到周景明旁边,倒没有忙着坐下,先是十指交叉,像波浪一样扭动几下,掰得指关节咔咔作响。 通常,一般人十个指头,也就是弄响二十下,武阳不同,他把指头最上面的关节也轻轻晃动弄响,每个指头都是三响。 跟着,他晃头、耸肩、扭腰、弓背、扩胸,周景明又听到他身上的关节传来一阵弹响。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武阳做完这些,又伸了个懒腰,才在周景明旁边坐下,掏出莫合烟,给周景明分了烟纸、烟粒,卷了起来。 这些天下来,他已经将卷莫合烟的事儿练得熟练。 休息了不到三分钟,彭援朝冲着徐有良吩咐:“把装馕的袋子找出来,让大家吃点,吃完就走,离咱们踩的点,还有很远,得抓紧时间。” 周景明闻言,转头看向彭援朝:“彭哥,也别那么急,颠了一夜,也冷了一夜,还熬了一夜,让大家多缓缓。 背的东西多,今天肯定走不到,得在山里过一夜,拢堆火把馕烤热了,最好能烧点热水喝一喝,人会比较舒服点,别人还没到地方,先累垮了!” 踩点的时候,在河谷里转了那么几天,虽然没有一直走,但也走了至少四十公里的路程,如果空身前行,加紧时间赶路,是能走到。 但现在,那么多东西,哪怕特意带了橡胶轮子的手拉架子车,每个人身上也还有几十斤的负重,想要走到,就不太可能了。 一辆架子车,也就能拉三百公斤左右的东西,带进山的粮食就有这么多,别的东西,可都得靠人力背负。 淘金河谷的两边山高坡陡林密,往山坡上走不了多远,就被积雪覆盖,翻山越岭抄近道,更是难上加难,也近不了多少。 想要抵达那个选好的小半岛,就只能顺着河漫滩上往河谷深入。 既然一天走不到,必须得两天,那快慢点就无所谓。 彭援朝的好脾气,只限于周景明和武阳了,他略微想了想,冲着周景明咧嘴笑笑:“听你的!” 又让众人休息一会儿后,他才让几个新手去草坡上边一些的爬山松林子捡拾柴火,拢火烤馕、烧水。 昨天晚上吵嚷着不想去淘金的几个新手,这个时候也不再提要走的话。 都已经到了淘金河谷,眼看就能淘金,这个时候走掉,更多的只是不甘。 不得不说,昨天晚上的“思想教育”作用不小。 穷,才是最严重的病。 不多时,几个新手从爬山松林子里拖了些干柴下来,很快把火拢着,众人也围到火边烤火。 “快看,那是不是金子!” 其中一个被彭援朝指派去打水,提着桶刚到河滩上,忽然指着河面上叫起来。 一听到金子两字,别说是几个新手,就连周景明都被这两个敏感的字眼拨动了神经,顺着那人所指的河面上看去。 只见山道旁的河流,在朝阳的照射下,有数处地方闪烁着灿烂的金光,十分耀眼。 “我艹,就算阿尔泰山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的说法,可金子也不能多到这种地步吧!” 又有一人咋呼一声,朝着河滩边跑去。 其余几个新手也跟着跑了下去。 彭援朝和徐有良也不例外。 但周景明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将目光落到燃烧的火堆上。 武阳也看到了,蹭地一下站起来,但看到周景明不为所动的样子,就又重新坐下:“周哥,那不是金子?” 周景明微微一笑:“不是!” 武阳追问:“那是什么?” 周景明从木柴堆中挑选了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是金云母,山上融化的雪水冲刷,将风化后从岩体上脱落下来云母片,给带到河里来了。 咱们来的时候,经过四矿大桥,那里住着的职工,开采的就是云母,是一种工业材料,看着金灿灿的,但跟金子不搭边!” 武阳“哦”了一声,跟着又问:“那这云母片值不值钱?” “阿勒泰这边的山里,云母矿很多,任何东西,一旦多了,就会变得不值钱,矿场里边的开采指标都逐年下降,需要的少了。” 就在这时候,彭援朝兴冲冲地拿着巴掌大的那么一块金云母朝着周景明过来:“兄弟,看看这玩意,是不是金子?” 周景明翻了翻白眼:“你见过金子能飘在水上?” 彭援朝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咂咂嘴:“哎呀……我这脑袋,傻掉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周景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前没见过云母?” 彭援朝摇摇头:“在西海那边,我没见过这玩意儿。” 顿了一下,他还是抱着期待询问:“你看这东西金灿灿的,是不是金子的伴生矿,或者说,这里边有没有可能含有少量金子?” 周景明又怎会猜不到他的想法:“彭哥,你但凡多想想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你是想靠着云母找到岩金或是从云母里边提炼出金子来是吧? 河里每年都会有不少云母被冲走,要是能靠它找到金子或是从里面提炼出金子,淘金河谷里边,你都不可能看到这玩意,还能轮得到你?” 彭援朝又愣了一下:“也是,是我想多了!” 周景明跟着解释:“云母是高温形成的,它的熔点温度在三四千度,但是金子,只要一千度多度就能把它熔掉。 所以,云母和金是敌人,有云母就没有金,有金就没有云母。” 彭援朝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也死心了:“不愧是地质队的勘探技术员,知道得就是多!” 周景明笑了笑:“彭哥,我怎么觉得你在揶揄我……在阿勒泰这边的山里、河沟里,这是很常见的东西好不好!” 彭援朝连忙摇头:“没有这意思,是真心佩服……上次我们来的时候,没见过?” “那时候河滩上都还有雪,到处被盖着,你当然没注意,现在河滩上的雪化了,就露出来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河边的杂草丛中,随便翻翻找找就能找出些来!” 周景明将那块云母从彭援朝手里接过来,从表层上揭下薄薄的一片,对着阳光看了看,跟着反手扔到河里。 第35章 怎么不早说 在周景明跟彭援朝说金云母的时候,其余人也在旁边听着,见云母跟金子没关系,一个个多少都有点失望。 尤其是那些新手,如果真的是第一次来淘金,估计大半都不知道金子是什么样,只想着黄灿灿的东西就是。 都不过过脑,金子要是随便就能看到那么多,还能随手就捡来那么大一块,那金子估计也就不值钱了。 周景明其实在有意观察着他们,这些天看下来,加上现在的反应,他基本能确定,队伍里的这些新手,是真的新手,至少没在阿勒泰淘过金,不然不会连云母都不认识。 他们眼睛里藏着的那份好奇、懵懂无知和对金子的渴望,骗不了人。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有和彭援朝类似的想法。 好歹周景明是个勘探技术员,在山里边,很难找到他这样能算是专家权威的存在,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些心中疑惑的答案。 众人那股子兴奋劲被失望所取代,重新在火堆边坐下围着烤火、烤馕。 因为积雪融化,山水从山上下来,裹挟了不少泥沙杂物的缘故,汇集到河流里边,变得浑浊不堪,整条河流浊浪翻滚。 被彭援朝指派去打水的人提着一桶水回来,一看到桶里浑浊的水,顿时有人不高兴了,尤其是曹启东,直接嚷嚷起来:“这特么是人喝的?” 彭援朝张口闭口“特么的”,没人敢说什么,毕竟是他出资垫本,是这队伍的把头,听不惯也得忍着。 可同为分一样金子的新手,开口就挂上这三字,打水的人也不干了:“那你特么想喝什么水?” 曹启东见打水这人来了脾气,也是丝毫不虚,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那一桶浑水,用更大的声音开喷:“你特么眼瞎啊,没看到这里头飘的全特么是马粪和羊粪蛋子?你特么不会弄点干净的?” 打水这人也恼火:“你特么的那么会想事儿,你特么咋不去弄……你特么眼瞎,这河里有干净的水?” 山里是哈萨克人夏牧场所在的地方,有河流的地儿,自然也成了牲口饮水的地方。 牧民所养的的牲口,往往数百,在一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总会在河岸边及周边山岭上留下大量牲畜粪便,沙石都能被积雪融水裹挟着带入河流,更别说这些牲畜粪便了。 这在淘金河谷,是很正常的事儿。 那两人因为一桶水呛在一起,随后还有人跟着站起来,帮腔壮声势,大有抱着干上一架的趋势,周景明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 一帮子人临时凑在一起,又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前几天,周景明和彭援朝进山踩点,留下他们待在马棚,算是一个简单的磨合期,而结果就是三个豫州来的抱团,两个骆越来的抱团,金城来的那人被撵走,最后进来的那个阮湘人,则是喜欢找湘西的武阳说话。 这些细节,周景明问过武阳。 他跟武阳说过,要记得隐藏自己,不要什么都跟人说,所以,武阳并没有泄露自己的底细,只是偶尔会说上几句而已。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不顺眼,就容易置气,偏偏什么都不懂,最是容易乱成一锅粥。 这样的队伍,用“草台班子”、“乌合之众”来形容,最是合适,缺乏正式性、稳定性和专业性,想要干成大事儿,几乎不可能。 而这,也是周景明回到家,身上的钱够拉队伍,也把钱留家里,自己不急着组队的原因之一。 他这次进山淘金,除了赚一笔钱以外,还想通过这小半年时间物色一些靠谱人手,作为来年淘金队伍的成员。 他现在,只想看看彭援朝又会怎么处理。 眼看着都开始推搡起来,彭援朝终于看不去了:“狗日的,昨天晚上闹着要走的是你们,今天因为这么点破事闹起来的,还是你们,能干就干,不能干赶紧给老子滚,老子这队伍里边,养不起你们这些少爷、公子哥。 这水咋不能喝了,不就水里边飘着几个羊粪蛋子,这有啥了?” 他说着,蹲在桶边,也不管那水脏不脏、冷不冷,将头埋进桶里,咕咚咕咚就连喝几大口,甚至从嘴里吐出个羊粪蛋子。 然后,他站起身来,冲着几人吼道:“喝这水会死吗?老子死了吗?就特么没见过那么娇气的人。” 武阳看到这一幕,眼睛里灿出欣赏的光芒,冲着周景明嘀咕了一句:“我想起了当初训练,在烂泥塘里摸爬滚打的日子。” 周景明点点头:“能以身作则,确实不错。” 身为把头,还有什么比他亲自展示更有说服力? 见彭援朝这么生性,那几人都被一下子镇住,各自撒手退到一边,闷着头不说话。 见状,周景明也帮着说话:“几位,这些地方是牧区,这山里是放牧的地方,牛、羊、骆驼众多,河里边有牛羊粪便,是很正常的事儿。 俗话说,羊吃百草,不怕病扰,只是几个羊粪蛋子,怕啥? 哪怕再清的水,你看不见不代表就干净,昨天晚上你们也看到了,这河里边还飘过尸体呢,还有人在河里拉屎撒尿呢,你们就不喝了。 赶紧地,抓紧时间烤馕,我看你们精神头挺足的,吃饱喝好,动身上路。” 武阳站起身,看了眼水桶,发现他自己也有点看不过去,就把水倒了,提着桶到河里,换个干净点的地方,重新打了一桶提回来。 不过,这水比起刚才的水,也就是从地上强到席上。 他把水放到一边:“让它澄上一会儿,水还能清点!” 徐有良则是将馕分给众人烤着,他自己拿了四个,将柴火堆里燃烧剩下的木炭、火灰扒拉出来一些,放在上面烤着。 周景明懒得卷莫合烟,从彭援朝的衣兜里掏出他的红莲烟,给彭援朝、徐有良、武阳都发了一支,自己点上一根后,见包装壳里边已经没烟了,将纸壳子扔火里。 他抽了两口烟,看着那几个新手:“你们都知道彭哥是陇中人,那可是黄土高原上,有很多地方严重缺水,住的是窑洞,人、牲畜饮用的水,靠的就是在院里建造的水窖收集的雨水。 条件艰难啊,再怎么打扫,一样会有牛羊粪便冲入水窖中,喝的水时不时能看到羊粪蛋子,不照样有那么多人在那里生活得好好的。 你们这些人啊……都是农村出来的,别那么矫情,克服一下,也别搞那些拉帮抱团,动不动就置气的事儿,大家还是要团结,拉队伍的时候彭哥就说过,合则两利、斗则两败,我想你们都该记住。 你们现在还留在这里没走,说明都是想赚钱的,赚到钱了,比啥都强。 明天,咱们就能到地方,很快就可以开始淘金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踩点找到的,是个富矿。” 听到富矿两字,几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他们再怎么无知,这些天下来,也大概知道“富矿”意味着什么了,纷纷朝着周景明看来,跟着又向彭援朝投去求证的目光。 彭援朝深吸一口气,进一步肯定:“是富矿!” 众人立刻咧嘴笑了起来。 三个豫州人最先表示,以后一定听吩咐,绝对不乱来,被彭援朝一句话怼了回去:“就数你们三个能闹腾……空口白牙的话谁特么不会说,我要看你们怎么做。 我再说一遍,以后要是还敢像刚才那样闹腾,别怪我不留人。” 周景明就在这时候小声问彭援朝:“彭哥,河水好不好喝?” 彭援朝瞪了周景明一眼:“明知故问。” 周景明眨眨眼:“既然不好喝,怎么不取雪化水?” 彭援朝一下子愣住,脸色变得幽怨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周景明咧嘴一笑:“刚刚才想起来。” 谁知道,彭援朝突然娘里娘气地伸手轻拍了一下周景明肩膀,嗲着声音来了一句:“死鬼,你好坏!” 这一下子,反倒把周景明给整得懵了一下:“彭哥,没看出来,你人才啊……” 接着,他又看向其余人:“你们以后有那啥需求,找彭哥,他一定能满足你们!” 彭援朝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滚!” 两人的话引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武阳笑过之后,起身再次将那桶浑水倒掉,然后多拿了一个桶,朝着山坡爬上去装雪,被那三个豫州人给拦住,替换下来。 一帮子人,多少像点样了。 第36章 被刨了 三桶积雪被提到火堆边,借着火力融化,最终得到一浅桶水。 尽管里边还是有不少杂草枯叶,但好歹能透水见底,比起河里的浑水好太多,也更容易被接受。 水倒入锑锅烧开,众人就着热水,撕扯着馕填饱肚子,开始拉来架子车,往上面装量最大的米面、清油、茶砖等东西。 东西装好后,架子车被彭援朝安排给之前吵得差不多打起来的三个豫州人和两个骆越人负责推拉,有意让他们进一步磨合。 至于钢钎、十字镐、毛毡、塑料布等东西,则是剩下的五人分背,动身赶路。 没了拖拉机,才知道行进的艰难。 脚下的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一边是山坡,一边是急流,架子车只能在河漫滩上艰难行走。 周景明和彭援朝在前领路,武阳、徐有良和那个名叫孙成贵的阮湘人跟在架子车后面。 负责架子车的五个人,轮流在前边拉车控制方向,剩下的几个在后边推,地上全是卵石和泥沙,架子车吃力又重,推一步走一步,轮子时常还会陷在泥沙或是小水坑里,背东西的人又得将东西放下,帮忙去推。 就这样,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一个个累得不行,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了。 彭援朝一让众人歇脚,各自立马把手头的东西扔掉,瘫坐在地上粗喘。 等到喘匀了气,有人口渴难耐,才不管河水脏不脏,直接跑到河边,趴下冲着就算是让牲口喝,牲口都得想想的浑水,就是一通牛饮。 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嫌弃了,就连周景明也到河边掬水喝了一些,感觉一股子腥味,还混杂着些泥沙。 啃了一些干粮后,继续上路搬运物资,一点一点地往前蹭。 就这么走走歇歇,一直走到临近天黑,沿途已经看到几个淘金的队伍,还是相互审视着,警惕着。 周景明也在看,发现队伍比踩点的时候多了几个,但还是没碰到“熟人”。 “拢火烧水,吃饱肚子,抓紧时间睡觉!” 彭援朝放下背着的东西后,吩咐了一句,自己先往坡上走,去爬山松林子里捡拾柴火。 其余人,包括周景明都没闲着,该捡柴的捡柴,该提积雪化水的提积雪。 等到火拢着,煮了大米,配着带进山里的咸菜吃饱肚子,喝足了温开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天空再次变得灰蒙蒙,此时看不到星星、月亮,到处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听着呼呼的北风,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会下雨还是下雪。 但现在,除了把火烧旺点,就只有祈祷什么都别下,不然更遭罪。 吃饱后,周景明熬了玉米面糊喂了狗,在火堆边摊开自己的被褥,裹着就睡,金旺冲着周景明嗅嗅,在他旁边靠着趴下。 武阳有样学样,也在周景明旁边裹了被子躺下。 其余几个新手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出声询问:“这漫天野地,没遮没拦的,怎么睡啊?” 彭援朝摇头叹气:“怎么就你们事儿多,睡个觉还用老子教你们?没看到周兄弟是怎么睡的?人家一个勘探技术员,实实在在的知识分子都没说什么……就你们娇贵?” 他说着找了块石头当枕头,抽出被子往身上一卷,在边上一歪,闭上眼睛。 周景明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北疆气候比较干燥,所以多沙漠戈壁和草坡,别看着现在山上到处是积雪,有雪水融化淌下来,但其实土里边没什么水份,睡觉啥的,也不用垫褥子,直接躺在地上也不觉得潮湿。 有火堆在一旁取暖,脑袋往被子里一捂,凭借自身的体温和呼出的热气,在这野地里过夜,温度足够了。 你们要是觉得咯得受不了,自己打着电筒,去弄点爬山松枝条啥的垫一下。 晚上下雨、下雪也没啥大问题,把带来的塑料布铺开往身上一盖就好了。 还有,大家可以挨着点睡觉,暖和一点。累了一天了,抓紧时间睡吧。” 顿了一下,他接着叫了一声:“彭哥……” “哎……” 彭援朝听到周景明叫自己,应了一声。 “他们都是新手,来淘金的很多事情,他们都不知道,也不适应,不像你我,在山里住惯了的,你是把头,不要老是这么嫌弃,多教着点,耐心点,等大家习惯了,就好了。” 周景明说完,重新将脑袋埋进被褥里,听到彭援朝过了数秒后,答应了一声:“好!” 几个新手张望了一阵,有人准备去弄爬山松枝叶,但看到别人都学着周景明和彭援朝的样子,随便清理下地上大的卵石,裹着被褥躺下,也就没有去折腾。 这一天下来,都很累,不多时,一众人都沉沉睡去。 好在,直到天亮都没有下雨雪,只是天气依旧阴霾,比昨天冷了不少。 简单填饱肚子后,彭援朝继续招呼一帮人赶路。 就在主河道上游的一个河湾里,周景明看到了蝎子张德宝所在的队伍,也看到了张德宝,正在忙从山上往下扛木头,搭建地窝子。 周景明心里觉得没在同一条河沟挺好,这样的人,眼不见心不烦。 就这么地,又跋涉了大半天,在下午的时候,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上次踩点选中的小半岛。 见小半岛上无人,彭援朝咧嘴笑了起来,这可是他心目中的金窝子,没有比看到没被人占了更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他催促着一行人将物资搬运到半岛上,指着小半岛画了一圈:“这里就是我跟周兄弟选好的淘金点,咱们接下来在下雪前,会一直在这里淘金……周兄弟,应该够淘到下雪吧?” 周景明肯定地点头:“那必须的。” 彭援朝笑得更灿烂了。 几个新手看着地上的泥沙和鹅卵石,有的跑去翻看鹅卵石,有的则是忙着去扒拉泥沙。 “这沙土里能淘出金子?这也看不见啊!”有人不相信地问。 彭援朝难得被逗乐了:“这要是随随便便都能看到金子,直接捡就完了,还用淘?有这等好事儿,还能轮到咱们?” 周景明则是更关心验沙时取沙的那个深坑,给自己卷了莫合烟点上,起身朝着沙坑走去。 彭援朝见状,也立马跟了上来。 坑里之前回填进去的泥沙被扒拉出来一些,见到那几条被冻硬的粪便,就没有继续往下刨了。 转而在旁边不远处刨了个坑,重新验沙,应该也跟其他队伍那样,并没有足够的耐心,刨到足够的深度,自然没有寻到金苗,就此离开。 彭援朝顿时笑了起来:“果然被刨过了,也不知道,他们刨到这几坨东西,是什么感想。” 周景明也在笑:“他们肯定在骂,是哪个狗日的拉的,太特么缺德了!” 彭援朝愣了一下,随即瞪着周景明:“拐着弯骂我是吧!” “我问你,换作你自己刨到这玩意儿,你怎么想?” “我肯定骂娘!” “那不就得了!” “呃……” 彭援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番话,又引得其余人都咧嘴笑了起来。 周景明地拍了拍彭援朝的肩膀:“彭哥,是时候让他们见见金子了。” 第37章 地窝子 彭援朝知道周景明的意思。 一伙人毕竟是临时组织起来的,相互都不够熟悉、信任。 干活之前让他们亲眼见到真金白银,一是要解除众人不相信在这里能淘到金子的疑惑,证明找金苗能力的同时也让他们安心。 二是要刺激大伙的劳动积极性,能踏踏实实干活,少惹事儿。 只要见了金子,这些心里怀着小心思的新手,撵他们走都不会走,肯定什么意见都没了。 彭援朝看看沙坑里的粪便,让徐有良送来一个还没楔上把的铲子,他亲自动手,将粪便铲出来,甩进河道里,又把回填的泥沙铲除出来倒在一边,直到见底。 周景明则是让武阳拿来一个金斗子,等着彭援朝用铲子在坑里凿出一些泥沙,铲入金斗子,这才朝着河边走去。 所有人立马都跟了上来。 周景明蹲在河边浅水中的一块卵石上面,将金斗子放入冰凉的水里,贴着水面轻轻摇晃,泥浆化成浑水漂走,大点的砾石、沙子扒拉到外面,最后金斗子底部剩下的一小撮乌砂随着晃出金斗子的水散开,露出三小粒黄澄澄的金砂。 这是那些新手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天然的金子,既新奇又兴奋。 周景明把那三粒金砂拢在一起,用指头递给武阳,几个新手立刻围了过去,这个接过来看看,那个接过去瞧瞧,眼睛凑得老近近,偏又连呼吸都有意控制着,像是怕出气出大了,把金砂吹出手心。 看着他们一副小心翼翼的新奇模样,周景明觉得好笑。 但想想自己当初刚接触到金砂时的情形,何尝不是这样。 别看只是三粒麦麸皮大小的金屑,但金子真的很重,能明显地感觉到它压着手皮那“沉甸甸”的份量。 在几人看得差不多的时候,彭援朝从兜里掏出上次用来装金粒的青霉素小玻璃瓶子,将金砂接过去,跟踩点时弄到的那两粒金砂放在一起,盖上橡胶皮塞,挨个在几人耳边晃晃。 金砂碰撞玻璃发出的清脆声音,拨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好好干吧,同志们!这山里的河道,很多地方都含有金砂,但像这种随便一小铲子泥沙就能淘出金子的地方,还真不多,以后这地儿,能不能守住,就要看大家伙的了。” 彭援朝将玻璃瓶装入自己的衣兜:“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儿,就是安营扎寨,抓紧时间,能不能早点住上一个能遮风避雨的暖和地儿,就看大家卖不卖力了。” 见了金子,一个个都显得很兴奋,好像忘了身上的疲惫,纷纷点头。 随后,彭援朝让武阳和徐有良领着其余人去山坡的林子里,挑选些木把,把带进山的铲子、十字镐楔上把子。 等到几人拿了斧头往小半岛后边的林子钻进去以后,彭援朝给周景明递了支烟:“兄弟,你觉得地窝子建在这小半岛什么地方好?” “不能建岛上,要建咱们建在坡脚,离河岸高一些的位置。” 周景明转头看着背后的山坡:“就扼住上小半岛的地方就行。” 彭援朝看看山坡,又看看小半岛:“有四五十多米,会不会远了一些?要我说还是小半岛上好,方便看东西。” “远点无所谓,只是几步路的事儿,又不是看不见。这山里边不同那些戈壁滩,虽然降雨也很少,但等进入六到八月的雨季,还是出现接连几天雨的情况,甚至出现大暴雨,要是下得太大,涨了洪水,建在小半岛上的地窝子可能会进水,到时候,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这小半岛我觉着挺高了,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水吧?这山里的水能涨那么大?” “这可难说,要是不会被冲,这小岛上的卵石啥的,是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被人搬上来放着的吧?其实你看看两岸水流切割的留下的土坎就知道,水有可能涨多大……建一次地窝子要不少力气,咱们还是考虑得周全一点,有备无患。 再说了,刨出的地窝子,离水近,底下也容易潮,时间长了容易病,不是什么好事儿。 还有,要是被人针对,你是愿意被人围在这小半岛上,被逼无奈,选择跳水,还是在山坡林子边缘,有个遮挡,有个退路!” 听到最后这句话,彭援朝脸色也跟着变得凝重:“有道理,就按你说的来……你看小半岛正对着的那一小片林间的草地咋样?” 周景明看了看:“我也觉得那儿不错!”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挑选几根木棒楔工具,对于农村出来的人,是经常干的事儿。 武阳等人进去没多长时间,就砍了十多根木棒出来,然后就在林子边缘,用斧头进行简单修理、楔把。 等到楔好两把十字镐和两把铲子的时候,彭援朝去圈定了挖地窝子的位置,分出四人先刨着。 地窝子,是在沙漠化地区一种简陋的居住方式。 五零年代,建设兵团进驻疆域屯垦戍边,本着不与民争地、争利的原则,他们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在天山南北兴建了一大批团场。 很多企业和新城镇就是在这些地方的基础上诞生的。 他们所居住的地窝子也成了当年艰苦创业的标志。 地窝子的挖制方法比较简单,就是从地上向下挖一个深两米左右,长六米左右、宽四米的土坑,上面用粗树干做檩条,用细树枝做椽子,铺上树条或芦苇,撒上一层麦草,盖上一些碎土,然后糊上一层厚厚的草泥,最后从坑边挖出条斜波伸到地面作为进出的通道,就算大功告成。 不过,淘金队伍所需的地窝子,只是住上小半年的临时住所,并不需要像长期住房那样,要装门、抹泥浆、夯土墙。 像这样弄的,在现在这年头,大概也就只有牧民会这么做。 牧民游牧转场,南北反复穿梭上千里,逐水而牧,逐水而居。 阿勒泰的冬天漫长寒冷,暴雪狂风肆虐,在炎热的夏牧场还能住在毡房里,可到了冬季,就只能住在地窝子。 也正是因此,在冬牧场上,能看到不少每年冬季使用的,修筑得比较好的地窝子。 能容纳十人居住的地窝子,面积太小不行,这也就注定,所需要挖掘的土方量不少。 等到工具楔上木把,十人齐上阵,或是铲土,或是挖掘。 在这流金淌银的河边,一个个精神亢奋,想不卖力都不行。 整整挖了三天时间,算是清理出一个面积差不多十平米,深两米的土坑,砍来桦树木杆做檩条、椽子,用河边割来的干枯芦苇铺上厚厚一层,又往上面盖上带来的塑料布,糊上一层草泥,算是完成了建造。 在地窝子里边靠墙的位置,就用留下的土台子来作为睡觉的床。 在靠近出入通道位置的左侧,则是用沙滩上捡来的石块,和着稀泥糊了一个土灶用来做饭,并斜着凿出一个土洞作为烟道,在外面又用石头、稀泥加高烟囱。 还在地窝子中间位置,留了个窗,让外面光线得以进来。 不然,就这地窝子里边,大白天都昏暗一片。 有透明的塑料布绷着窗框,倒也不用担心雨雪进来,到了天热的时候,还能开窗透气。 因为是在地下的坑里,为防止雨季雨水灌入,还专门在土灶一角,凿了个土洞通往低矮处,用于排水,地窝子周边,也提前挖了排水沟。 周景明他们建造的地窝子,算是在淘金队伍里边,弄得比较讲究的。 那些不讲究的队伍,往往弄得很粗糙,恐怕还没口里人挖个墓穴弄得好。 也正是因此,在外面露宿了三天的一帮子人,总算有了个遮风避寒的地方。 晚上躺在铺了厚厚干草的土床上,那一刻的舒坦,让众人觉得这几天所出的大力气都是值得的。 也就在这一晚,越渐阴霾的天气,终于落下了早在两天前就觉得会来的雨雪。 第38章 溜槽选金 开始下的是小雨,大约半个小时后,就变成了雨雪夹杂。 雨点、雪屑敲打在地窝子顶上窗口的塑料布上,窸窸窣窣。 听着外面传来的轻微声响,周景明不无感叹地说了一句:“这老天还挺会照顾人,等到咱们把地窝子建好住进来了才下雨雪。” 靠墙歪躺着的彭援朝也叹了口气:“是啊,这种天气,要是还睡在外面,可就够受了,也不知道这雨雪会下多大……真希望赶紧晴起来,最好天天都是晴的,别耽搁淘金啊。” “算算日子,已经三月末,马上进入四月,山里边天气变化多端,还是会偶尔下上几场小雨雪,但一般不会下大,太阳一出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化了,不用太过担心。” 说这话的时候,周景明翻身坐起来,把手电打开,照着卷烟:“彭哥,往后淘金队伍会开始大量进入采金区,到时候,不只是主河道,咱们这些小的沟沟岔岔里边,也会有很多人进来,很快就热闹了。 热闹……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彭援朝也跟着坐起来:“我知道!” “河谷里上下游都有人淘金,可以说整条河谷都属黄金矿化带,咱们这位置离上游的岩金矿源不近不远,正好处在富集金线上,算是块宝地。 如果有谁真的眼红,要跟咱们耍横硬抢,真不好办!” 这是周景明最担心的事情。 彭援朝却是不以为意:“谁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谁怕谁啊?我在西海那边,待过的几个淘金队伍,都是这么打拼过来的。” “你有十人,别人可以有二十人,你有一杆枪,别人可以有二十杆枪,真敢打主意的人,自然有他们的底气。小的队伍好说,可要是那些有实力的金老板看中这地儿……” 周景明将烟点上,关了手电,黑暗中,烟头上的星火忽明忽暗:“你在西海待过的淘金队伍,就一次没退让过?听说那边比阿勒泰这边还乱。” 彭援朝一下子沉默下来,他是淘过金的老客,知道周景明所说一点都不夸张,过了许久之后:“只能到时候看情况了,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守住这地方。 说实话,我以前待过的几个淘金队伍,都不咋样,打过、拼过,也怂过,不是一次两次被人抢地盘,甚至人都打散,不成队伍,我也只能换到别的缺人的队伍。 不然,我也不至于干了那么长时间,才攒了那么点家底,也不会想着离开比较熟悉的西海,跑到阿勒泰这边来。 我想着拉队伍,就是想好好的淘一次金。 兄弟,我淘了那么长时间的金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富矿,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穷怕了,你不知道我们那地儿……唉,不说也罢。” 这话语中,多少有些无奈的气短。 周景明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毕竟,出来是为了淘金赚钱,把命弄没了,淘再多金子也没意义。 很现实,也很残酷。 关键是,这个小半岛上,很多人来验过沙。 两米的深度才见金子,极少有人刨那么深验沙,都赶上正式开采了。 估计,上辈子第一个在这小半岛上扎营的队伍,也是因为有些坑被历年的淘金客不断往下挖掘,达到深度了才被发现。 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这一帮人,提前几年在上面扎营,还是这么早的时段,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那就不是实在寻不到高品位金苗的无奈选择,而是因为这里确实是好地方。 进山淘金的老客,哪一个都是成了精的,在这种富集金线上,他们很容易就能想到很多,然后就有人会盯上。 尤其是那些后来的,找不到好金苗的队伍,抢占别人的地盘,也就成了他们极好的选择。 在这河谷,将会把弱肉强食上演得淋漓尽致。 周景明没有继续再多说什么,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他有自己的想法。 现在之所以跟彭援朝这么聊,主要还是想说给其余人听一听,让他们心里有个底,也让他们大概明白,以后可能会面临什么,有个思想准备。 他也顺便套套彭援朝的话,听听决心。 在两人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其余人也都翻身坐了起来,听得很认真。 彭援朝问了一句:“要是有人想抢占咱们的地盘,你们敢不敢上?” 一帮新手,没人接话,黑暗中,也看不出各自神情,不知道他们心里边在想些什么。 但越是这样的反应,越让彭援朝心凉,骂了一句:“连声都不敢吱,都特么一群指望不上的怂货。” 还是没有人吱声。 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艹!” 周景明笑了笑,将手中的那一小节烟头扔掉:“睡吧,还是得抓紧时间淘金!”说完,自顾自地躺下,裹紧被褥。 彭援朝听出了周景明话里的意思,不再憋火,跟着躺下。 一斗子泥沙淘洗出可见的几小粒金子,对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新手来说,他们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要是有经验的淘金客,肯定会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没见着大钱之前,说得再好听,有再多包票,于这些新手而言,都是假的。 只有见到更多让他们心里发颤并且为之癫狂的真金白银,才会真拼命。 到那时候,哪怕再柔弱的人,也会有敢打敢拼嗷嗷叫的时候。 一夜悄然而过。 可能这一晚上,要数周景明睡得最安稳,也醒得最早,睁开眼的时候,刚能看到外面的微光。 他钻到地窝子外面撒尿,看到河谷里,又蒙上了薄薄一层积雪,不时还有雪屑、雨星飞落,旁边的枯草都被冰冻起来,一碰到就哗啦响,不用想也知道,河里那些潮湿的砾石上面,也是冰起来的。 方便结束后,他返回地窝子,将熄灭的土灶重新点燃,加了些柴火后,继续回床上躺着。 彭援朝听到动静,从被褥里探出头:“外面怎么样?” “雪还没完全止住,又冻上了,多睡一会儿吧,连日赶路,刨地窝子,也挺辛苦!” 彭援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脑袋缩回被褥。 其实,他也没让众人多睡多长时间,天光明亮起来的时候,就开始跳起来催促众人起床。 还有很多准备要做。 比如趁着天阴,多准备些柴火,到时候随手可取,别耽搁天晴后的淘采。 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是得抓紧时间制作溜槽。 这年头淘金的法子还很落后,都是成百上千年沿袭下来的老方法,叫溜槽选金。 所谓溜槽,就是制作一个宽半米,长三米的木头槽子。 将溜槽架在河边,一头高一头低,槽底铺上毡子,上面压着木棍做的木排,木排上面每隔一尺左右钉上一根横格。 将含有金粒的沙土倒在溜槽顶上,用水去冲,砂浆从溜槽上通过,泥沙随水流走,而因为金子的比重更大,会沉到木排和毛毡的缝隙里,到时候再把木排清洗,取出毛毡,将沉淀在上面的沙子清出来,用金斗子淘洗,最后只剩下很小很小的一撮金粒和乌砂的混合物,也就是所谓的精砂。 往城镇里购买溜槽搬运到山里,非常费劲,山里有木材,可以就地取材,打理出几块木板,用带进山里来的钉子一钉就能制作出来。 通常情况下,从挖到冲,基本上五个人一组,就能负责一个溜槽的流程。 这也是为什么一般的淘金队伍,要么五人,要么十人的缘故,当然,也有金老板人多,几十个人,同时架起七八架溜槽,那淘到的金子,数量自然比一般的淘金队伍要多得多。 周景明倒也想用些省时省力的工具,但在这年头,很多工具,想买都没得地儿。 不然,直接弄一艘采金船进来,那多省事儿。 就即使有,也需要极大的垫本才行,这笔钱不是能随随便便就能掏出来的,淘金船也不容易搬到这样的地方来。 事实上,往后数年,哪怕是有实力的金老板,能弄来挖机、矿石破碎机、矿车、铲车、翻斗车之类的机械,也很少用,因为成本很高,并不是大众化的选择,只用作辅助手段。 这早年间就一直延用的法子,对于现如今的淘金客来说,才是最实在的。 第39章 不小的工程 吃过早饭后,彭援朝对人手进行分配,两个骆越人和三个豫州人,被他安排去砍柴。 他则是叫上周景明和其余人,到山坡高处的云杉林,选着粗大的云杉砍倒一棵,截了三米长的两段笔直的木头,从山坡上滚下来。 在坡脚搭了个架子,用带进山来的拉锯,几人轮换着上手解板。 云杉树木够粗,靠近木心的地方,一块板子就有五十多公分,用来做溜槽的底板就足够,在两侧钉上两块同样长的木板做帮边,木槽就成了。 也就是说,一个溜槽,只需三块木板就够了。 忙活了小半天时间,锯下些木条,钉制木排,算是将所需的两个溜槽做出来,抬到河边,又砍来些木杆子,将溜槽稳固架设起来。 之所以选择安置在河边,就是为了提水冲溜槽里的泥沙方便。 但也就需要将挖掘出的含金泥沙,用架子车一车车往溜槽边运送。 不管干什么,淘金的活计,就没有一样是轻松的。 大概最轻松的,要数金旺。 连日来的喂养,金旺已经对周景明非常熟悉,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围在身边跑来窜去,那条尾巴卷曲着高高扬起,精神比初见的时候,好了很多。 它在小岛和地窝子周围,没少冲着石块、树木、草丛抬腿撒尿,做着标记。 这是它圈定的领地范围。 也就在制作架设溜槽这一天,周景明他们看到有两个淘金队伍,一个从地窝子后边的林子,一个从对岸的河滩,都往上游去。 两个队伍都很普通,其中一个跟周景明他们的队伍一样十个人,另一个队伍则是最小规模的五人。 听到动静的时候,金旺警惕地昂起脑袋看着那些人,靠得近了,开始出声吠叫,直到那些人走远才止住。 它已经开始看家。 溜槽架设好,眼看还有不少时间才到傍晚,周景明想了想,去找了十字镐和铲子,到坡脚的河滩边上,选了个低矮的地方开挖。 彭援朝、徐有良和孙成贵三人凑了过来。 “这是要干什么?” “淘个井……我可不想天天喝浑水,就即使不涨水,淘金的人多了,河里的水也清澈不起来,淘弄一个井,有河沙过滤,总归要好些。 这是牧区,河里那些水是真不干净,喝多了,容易出现包虫病,那就麻烦了,以后喝水,尽量喝开的。” 彭援朝想了想,也立马叫上徐有良和孙成贵去取来工具,帮忙掏挖。 想来他也厌恶河里那极度不干净的水,所以也积极。 本就在河边,又是在小半岛临近坡脚较低的地方往下凿挖。 五人轮换着,差不多往下掘挖了一米左右,坑底部就开始有水冒出来。 彭援朝换上水裤,换下之前进去掏挖的孙成贵,连水带泥沙地装捅里,又往下撅挖了差不多一米的样子,在临近天黑的时候,算是将这个水井给掏挖出来,并在边上打了几根木桩,加塞一些石块,防止井壁坍塌。 看着渐渐升起来的水位,相信到了明天早上,这里边会有一汪清澈的水。 负责砍柴的五人也很给力,一担担的木柴往地窝子旁边搬,堆起了高高的一大堆,仅是生火做饭,烧上个把月足够了。 所选的小半岛,金砂埋藏得比较深,要差不多两米才见金子,这也不是简单掀开表层砂石就能掏的。 砂金起源于矿山,是由于金矿石露出地面,经过长期风化,岩石崩裂,金便脱离矿脉伴随泥沙顺水而下,自然沉淀在石沙中,在河流底层或砂石下面沉淀为含金层。 一直沉淀到河床底部的泥层,没有缝隙继续往下沉淀了,才会停留。 那泥层,也就是所谓的河床底板,是含金层堆积的最下界。 一般来说,越靠近底板,金子越多,而挖到底板之后,一个矿也就算耗干净了。 换句话说,验沙时,在小半岛上往下撅挖了两米见到的金苗,那只是含金层的表层,往下往往还有两三米,甚至还会更深。 那个验沙的沙坑底部,就已经见水,再往下撅挖,注定坑里将会汪上很深的水,甚至比人还深,这就必须想办法把坑里的水给排出去。 按照砂金随水纹移动的特点,周景明判断,砂金会更多地富集在小半岛朝着上游凸起的堆积得最高的那一面,也就是验沙挖掘出的沙坑所在的位置。 他跟彭援朝讲解过后,又绕着小半岛细细看了一圈,决定在小半岛下游最低矮的位置,直接打通一条比较深的水沟,朝着沙坑所在位置掘进,利用地形落差进行排水。 到时候,因为矿深,还有必要在挖开的基坑中间,弄个架子,用挑杆和辘轳来运出坑底的泥沙,会比用人力举高递送、用绳子提要省力得多,可以在淘到最深处再说。 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隔天,尽管小雨靡靡,十人还是抓紧时间在小岛下游最低的位置,朝着小半岛的凸面挖沟。 周景明更多时候,是拿着金斗子,将掏挖出来的泥沙,送去河里淘洗,看看有没有金子,若是有,也就可以从开出的沟里朝着沙坑位置采砂。 边淘边挖排水沟,一举两得。 像是挖建房基础一样,整整挖了四天时间,才掘进十二三米的样子。 开始的一段挖出的泥沙方量少,进度还比较快,越往上游方向深入,沟就越深,到了七八米的时候,就有三米多了,尽管只是刚够一人进入的宽度,抬出的砂石方量也不少。 也正因为小半岛是泥沙淤积而成,注定排水沟两侧不稳,又得打上木桩,在木桩和泥沙壁之间,别上树木枝条挡着,防止滑落。 所需要做的事情太多,进度自然也慢。 好在,第五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采出来的沙子,周景明用金斗子装着到河里淘洗,终于见到了金子。 天气连续阴霾,本就寒冷,又在冰冷的泥沙坑里折腾,被冷得够呛,也累得够呛的众人,在见到那小小的两粒金子后,又重新将精神振奋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从明天开始,可以开始正式淘金。 “彭哥,明天就开始淘金了,这不得好好犒劳犒劳大伙?” 周景明笑盈盈地看着彭援朝:“按照淘金的规矩,该祭一下山神爷,喝一顿开流酒。” 这是老派的做法,现在的人,没几个摆弄这些形势上的事情,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吃顿好的,让大家伙涨涨精神。 彭援朝咧嘴一笑:“行啊,今天下午,咱们就好好吃喝一顿,明天开始,正式淘金……” 他转头看了看,高声喊了起来:“徐有良,徐有良,狗日的,你死哪里去了?” 徐有良听到喊声,从山坡的林子里提着裤子跑出来:“彭哥,什么事儿。” 彭援朝吩咐:“咱们下午休息,去,把带进山里的熏羊肉给煮上,多煮一点,今天大家伙好好吃上一顿。” 带进山里来的熏羊肉,是将羊宰杀后,将内脏掏空,烧掉皮上的毛,皮连肉一起剁成块,撒些盐,搭在木架上,四周用土墙或是其他东西遮挡,用爬山松柴枝条燃烧的烟熏干出来的。 这东西,存放的时间比较长,到翌年六七月份都不会变质。 是彭援朝带进山里来的为数不多的肉食,一直舍不得吃。 今天算是拿出来了。 听到有肉,就已经有人开始吸溜吞咽口水了。 第40章 推诿 大家伙身上带的钱不多,就算在北疆这种遍地牛羊的地方,也舍不得多吃上两顿肉。 不像周景明,知道进山的日子艰难,选着好肉可劲地吃。 带进山里来的全是大米、白面和一些咸菜,以后几个月,别说吃肉了,就是想吃菜也得等到天气暖和起来,野菜、蘑菇萌发了,能换换口味,或者,看运气够不够好,能不能在河里捞上几条鱼来。 从下了拖拉机开始,运物资进山,挖地窝子,到现在的挖排水沟,都是体力活计,消耗不小,别说其他人,就连周景明都觉得嘴巴里太淡了。 一个个听到肉这个字眼就流口水,也就正常了。 彭援朝让徐有良去煮熏羊肉,其余人也兴冲冲地跑去帮忙,打水的打水,烧火的烧火,等到砍剁出的熏羊肉,放进锑锅里煮着,开始冒气的时候,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围到土灶旁边,贪婪地吸着弥散开来的香气。 虽说只是个形式,但如同彭援朝所说,他还没见过那么好的金苗,能不能发财,就指望这一次了。 所以,在熏羊肉和米饭煮好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领着一干人,将羊肉、米饭一样舀了一碗,又倒了些酒,端着去了地窝子后边的林子,在一棵桦树下,找了三块石头摆放成品字形充当山神庙,领着大伙齐刷刷地跪下。 他拿出三支红莲烟点燃,捏香一样用双手捏着:“山神爷,我们来祭你来了,条件艰难,又都是穷苦出身,我们没法在山里给您杀猪上供,连只鸡也没有,只有些熏羊肉,但我们心诚,希望这一年,山神爷保佑我们多淘些金子,保佑我们大家伙平安无恙,等到出山,挣到钱了,再杀猪宰羊,犒劳山神爷。” 一番太平话说完,他将三根烟放在石头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周景明也没什么抵触,毕竟是一个美好愿景,谁都希望是这样,他也同其他人那样,跟着拜了三拜。 在彭援朝往酒水里放下几颗米饭和一小块羊肉,泼洒在树根脚以后,端上带来的东西,返回地窝子,搬来锯下的木墩子当凳子,就围在锅边,等着彭援朝发话。 看着众人蠢蠢欲动的样子,彭援朝嘴角一阵抽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带来的肉不多,吃过这一次,剩下的,只够再吃一次了,别说我对你们不好,可没多少淘金队伍会带肉进山……吃吧!” 这句话像是亟待宣泄洪水的闸门被打开,一个个伸着筷子往锅里捞,开始狼吞虎咽。 要不是怕坏了锅里的大半锅肉汤,估计都会嫌用筷子麻烦,想直接用手捞。 那凶猛的劲头,只差没争抢得打起来。 彭援朝看得直骂:“特么的,给老子慢点……” 但一众人像是没听到一样,只顾忙着咀嚼、吞咽。 他也赶忙加入进去,生怕自己手慢,就没得吃了。 一顿饭风卷残云,泡着肉汤的饭都要更香些,明明多煮的米饭,连带着汤汁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彭援朝摇头感叹:“看看你一个个,跟豺狗有什么区别,希望以后淘金,护咱们的金窝,也能拿出这股子劲头来,还有谁敢惹。” 众人只是笑笑,一个个心满意足地歪倒土床上躺着,抽烟的抽烟,剔牙的剔牙,牙缝里抠出点肉渣,都赶忙塞嘴里吃掉。 看着他们那混账模样,彭援朝跟着又骂了一句:“特么的,难道等着我去洗碗洗锅啊,都特么什么玩意儿?” 说完,他揉着肚子钻出地窝子,应该是到林子里方便。 周景明则是忙着将地上那些骨头捡拾起来,送去喂给在外面趴着的金旺。 见地窝子里两个主要话事儿的人都走了,三个豫州人和两个骆越人相互递着眼色。 曹启东的抠了抠牙缝:“武兄弟,这几天都是我们几个洗碗抹筷,你也洗一次呗?” “行啊!” 武阳站起身来,将碗筷收到锑锅中,准备去洗。 孙成贵忙着去接:“我来……怎么能让你动手……” 他虽然没从武阳身上看出有什么特别,但也知道,能多分一克金子,肯定是有原因的,就即使真的没什么特别,武阳也算是他的老乡,关系处得好点,总归不会错,不然,在这队伍里边,他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至于其他新手,之所以有这样的指使,因为在他们看来,相处那么长时间,武阳闷声不吐气的,没看出有什么特别,觉得不过是沾了周景明的光而已。 周景明跟把头彭援朝分一样的金子,他找金苗的能耐在哪儿放着,连把头都佩服得不得了,他们自然也没话说。 不过,武阳分比他们多一克的金子,一个个心里边就多少有些不服了,只是彭援朝没发话,他们也不好表露出来。 说话做事儿,当着彭援朝和周景明不敢多说什么,背后就开始试着推诿了,因为在场的,就数武阳年轻。 只是点小事儿,武阳其实觉得挺无所谓,没那么多想法。 “不用,我来就行,不大个事儿!” 他拒绝了孙成贵的帮忙,端着装了碗筷的锑锅钻出地窝子,往河滩边走,没有洗碗用的胰子之类的东西,只能用泥沙擦洗锅碗,也没那么多讲究。 要是在农村,烧点热水抹一把完事儿。 周景明见武阳钻出地窝子去洗碗,偏着脑袋看了眼地窝子里面,也跟着下去,到河边蹲着,帮着抓起泥沙擦碗:“兄弟,习不习惯?” 武阳笑笑:“这有什么不习惯的,跟在工地上干活差不多,重活我也做过不少,腰酸背痛一阵,等顺下来就好了!” “腰酸背痛的事儿还在后边……” 周景明想了想:“想不想学摇金斗子?” “看着挺简单,应该不会太难。” “那可说不好,摇金斗子是门学问……明天开始淘金了,等到沙坑扩大一些,能站得下人了,十个人应该会分成两拨,彭援朝带一波,我带一波,分别用两个溜槽,这样淘出来的金子会更多些。 不用想也知道,彭援朝肯定会让他信得过的徐有良摇金斗子,而我这边,我想让你摇,那几个豫州人、骆越人,之前说让他们磨合磨合,感觉反倒抱团结伙了,小心思不少,我不太放心,这群人里边,我只信你。” “周哥,我学!” “就是现在还比较冷,整天双手泡在水里,不舒服,等天热了,会稍微好点,但也不好受。” “没事儿!对了,周哥,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说。” “什么事儿,你说。” “这些天下来,听你们说了不少淘金的事儿,知道淘金河谷里边凶险,我被武警队除名回家后,觉得黑龙十八手以后没什么用了,也就没再去练。 但拳术的精深,向来是水磨工夫,现在既然有用了,我想捡拾起来,每天早晚都去练练,可你又让我隐藏……这事儿有些不好办。”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也知道,现在的武力,枪械才是王道,要是让人知道你拳脚了得,也就变得很容易针对,远远地给你来上一下,什么都白搭。 拳脚功夫,还是在必要的时候,近距离的突然动手,更有效果,所以,我才让你藏着……我不懂拳脚,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周景明是不懂拳脚,但上辈子闯荡淘金江湖多年,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儿多了去了,他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武阳显然也是明白这道理的,点点头:“这我知道!” “待会儿,我找个借口,跟彭援朝说说,你尽管练就是,关于你的身份,什么都不告诉他,也不合适,如果他再问,就说……就说你是犯事除名的侦察兵,怎么样?” “可以!” …… 第41章 淘金三技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彭援朝从林子里出来,见周景明和武阳蹲在河滩边擦碗,眉头皱了皱,钻进地窝子,瞪着在土床上歪着的几人:“都特么听好了,以后我不想看到周兄弟和武阳兄弟去干洗碗擦锅这种事儿。” 曹启东翻身坐了起来:“彭哥,周技术员我就不说了,那武阳凭啥就不能洗?” 另一个骆越人也嘀咕了一句:“我还想不明白他为啥多分金子呢!” “这特么金子才刚准备淘呢,你们几个又准备闹腾了是吧,这么多屁话,签合同按手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说?” 彭援朝板起脸:“你们非要个理由,可以,我告诉你们,就凭你们现在吃我的喝我的,是我和周兄弟领你们进的山,这个理由够不够? 你们要是不服,可以随时走人,另谋高就,我一点意见都没有,狗屁不懂,还一天天事儿多,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已经见过金子了,淘金在即,谁还会愿意在这个时候走。 见彭援朝有了火气,几人纷纷把头低下,或是扭头看向一旁,不敢再多说什么,真怕彭援朝因为这么点小事儿撵人。 吃人的嘴短! 关键是,他们作为初来乍到的淘金客,对淘金河谷里的一切了解得不多,心里也缺乏底气。 辛苦多日,还是都抓紧时间休息的好。 “彭哥,出来一下!” 彭援朝刚上床歪着,周景明的声音就在地窝子外面响起。 他只得又下床穿鞋,钻出地窝子。 周景明先跟他说了让武阳摇金斗子的事情。 溜槽都准备了两个,摇金斗子自然也是安排两人。 如周景明所想的那样,彭援朝果然准备让徐有良摇金斗子,说起武阳摇金斗子的事情,他也没什么意见。 彭援朝从那几个新手的言行中,也看出些东西来,对他们同样不太放心。 教谁不是教,当然是教自己觉得靠谱的人最好,因为摇金斗子是直接接触金子的一环,最容易出现贪昧。 “彭哥,另外还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周景明深吸一口气:“明天就要正式淘金了,往回河谷里边的淘金客会越来越多,咱们这是富矿,迟早会有人会打咱们的主意,所以,我想让武阳早晚抽时间巡查一下周边情况,也算是一种防范,可不能什么时候被人算计都不知道。” 彭援朝想了想:“这么做是会好很多……一帮子新手不太靠谱,武阳一个人的话,怕他太累了,要不你我也……” 周景明摇摇头:“就武阳一个人就可以了,多分一克金子,多做点事儿,也是应该,武阳也擅长这方面的事儿! 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武阳以前干什么的,实话跟你说了吧,他之前是干侦察兵的,犯了点事儿,被除名了。 我看他们几个好像不太服气,多做点,以后也好让他们少点废话。 就像你说的,他们几人给我的感觉也不太靠谱,这事儿,别跟他们说,见了金子后,更容易动歪脑筋,得多观察观察。” 彭援朝看向武阳:“侦察兵啊,那可厉害。武阳兄弟,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淘金河谷里边,犯事儿出来的兵,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犯的什么事儿啊?” 武阳笑笑:“彭哥,这你就别问了吧,不好意思说。” 见武阳说不好意思说出来,彭援朝越发来了兴趣:“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女人,跟女人瞎搞,被逮到了……” 武阳脸色一红,连忙摇头:“不是……” 彭援朝眨巴着眼睛,压低声音:“还不承认,我看就是……我在西海那边也认识个当兵被开除跑来淘金的,他就是因为外出,按耐不住,把驻扎地边上一个村子里的姑娘拖到苞米地里瞎搞,事情闹开了才……” 眼看彭援朝越说越离谱,武阳赶忙制止:“彭哥,真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就别瞎猜了!” 彭援朝笑了起来:“行了,逗你玩的,不说就不说吧,当过兵的,咱信得过,那以后就……辛苦武阳兄弟了。” 武阳点点头:“小事儿!”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周景明接过他端着的锅碗后,武阳径直朝着地窝子后边的林子钻了进去。 隔天早上,遮掩天空数日的阴霾一扫而空,换上了纯净的瓦蓝色。 一帮人在彭援朝的催促下,起得很早,吃过火烧馍,带着工具,赶到小半岛上,开始剥离覆盖在表层的沙砾层。 十人齐齐动手,将挖出的无用泥沙,用架子车送到小半岛上游位置堆放,用于挡水,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涨水的时候,大水冲下来,将沙坑淤积或是豁开,那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花了大半早上的时间,才清理出三四平米那么一个到了含金层的沙坑。 坑里边站得下人了,稍作休息后,两个豫州人和两个骆越人被彭援朝安排在沙坑里挖泥沙,另一个豫州人和孙成贵则是负责在上面将一筐筐的沙子接上来装入架子车。 周景明和彭援朝将沙子运到两个溜槽边,倒在沙滩上。 现在出的沙子不多,是武阳往其中一个溜槽里铲沙子,徐有良则是穿了橡胶水裤站在河里,一桶接一桶地往溜槽上提水冲沙。 除了中午吃饭有短暂的休息,一直忙活到傍晚。 通常来说,溜槽取金,每冲十几车沙土,就要取一次槽子。 彭援朝拿掉溜槽里的木排,周景明将溜槽底部的毛毡小心取出来,然后到河边,用大铝盆装着,用水涮洗毛毡,将毛毡缝隙里边糊着的泥沙清理出来。 等稍微澄一下,倒掉大部分水,盆底剩下厚厚一层泥沙。 周景明让武阳拿来小船形状的金斗子,舀了些泥沙装在金斗子里,开始示范,怎么摇金斗子。 这是第一次正式淘洗,一帮人都关心黄金的出产量,纷纷丢下手头的活计,凑到河滩边看着。 彭援朝和周景明都理解他们的心情,并没有多说什么,权当是让他们休息。 “通常情况,你得学会选择合适的淘洗地点,水深十五公分的样子刚好,水流速度要适当,慢了金斗子里边的杂物清出去得慢,快了又容易将金子冲出去。 另外,最好有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不然老是蹲着,蹲不住,腰也受不了。” 周景明四下看看,在河边浅水里选了个位置,搬来一块光滑的卵石放在浅水里,开始将大盆里的泥沙用小铲子铲了一些倒入金斗子,边做边解说。 “往金斗子里放的泥沙多少也有讲究,一般来说,装金斗子容量的四分之三,能少不能多,装多了费劲,还不好控制,泥沙容易倒出金斗子外面,金斗子放低,让河水刚刚没过金斗子就好。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淘金三技,也就是手法。 所谓淘金三技,我也叫它三字诀。 第一,晃字诀。 前后左右来回用力晃动金斗子,让水打圈,金斗子里边的泥沙随之形成了漩涡状,让大部分的泥沙快速分解散碎,金砂沉底。 第二,带字诀。 就是将金斗子双手抓着的位置,稍稍抬高一些,倾斜一定角度,前后晃动,让水流带走浮在表面轻一些的东西。 第三,抓字诀。 金斗子里边有一些树根、腐烂的杂物或是大块的石头,直接用手将它们拿了扔掉,记得要涮洗一下,防止有金子附着在上面。 接下来,就是反复重复这三技,随着金斗子中的泥沙减少,要减缓带字诀的力度,避免金砂流失。” 第42章 可是会想着抢地盘的 周景明手法娴熟,动作很快。 浅浅的一金斗子泥沙,随着他的摇晃、抓揉,在水中越来越少。 不到两分钟时间,金斗子里边就只剩很小很小的一撮精砂。 随着周景明往前轻轻地一摇,流水带着那一小撮精砂在金斗子底部铺开,露出些黄澄澄的细小颗粒和一些微末,那就是金子。 一个豫州人瞪大了眼睛:“干了这么长时间,就这么点?” 彭援朝直接就怼了回去:“你懂个逑!这你还嫌少。盆里这么些泥沙,全部淘洗出来,按照这出金量,再怎么也有两克多的金子,知道两克的金子是多少钱吗?那至少是六十块钱。 这六十块,只是咱们干了不到两小时的收获,还有一下午呢。再说了,现在挖起来的含金的泥沙,还不是最底层的那种富金层,只是表层而已,往后淘到的金砂,只会更多。还敢嫌少,你们说说,你们上哪里能找到这种好事儿?”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几个新手,顿时变得喜笑颜开。 要是待在农村,年底的时候,兜里边要是还能有百来块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就即使外出务工,一个月下来,也就十多块钱,还得天天有活干才行。 不少人为了结婚,去银行贷款也只敢贷个一百来块。 而就为了还上这一百多块,往往得花费数年时间。 这么一衡量,一百块,确实是不小的一笔钱了。 彭援朝则是冲着周景明竖起了大拇指:“兄弟,不愧是勘探技术员,就连淘个金子,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摇金斗子还有这么多讲究。 我也是个淘金老客了,换成是我来淘洗,也没啥问题,我只知道,在水里边一阵摇晃,一阵扒拉,可要让我说出来,难!” 周景明笑笑:“彭哥,又拿我开涮是吧?” “没有的事儿,是真心佩服,找金苗厉害,摇金斗子也比我强!被你这么一说,我自己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好记,也好理解,学起来就容易多了。” 彭援朝偏头看向徐有良:“你学会了没有?” 徐有良点点头:“懂了!” “看你样子就不会,你和武阳在这里,跟着周兄弟再好好学学,以后淘洗金砂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来做!” 彭援朝随后看向其余的几人:“别看了,在这里守着可不会出金子,去两个做饭,其余人继续挖沙……我倒要看看,这一天下来,咱们究竟能淘多少金子。” 他当着几个新手的面,轻描淡写地将徐有良和武阳负责淘洗金砂的事情给定了下来。 几个新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让孙成贵和一个豫州人去做饭,其余四人则是重新回到沙坑,撅挖泥沙。 彭援朝也拉着架子车跟了过去,将沙坑里的泥沙提出来装车。 周景明抄水将金斗子里的精砂冲入一旁的小铝盆,他知道徐有良会摇金斗子,先把金斗子交给徐有良,让他将大盆里从毛毡上清出来的泥沙淘成精砂,省得交给纯新手武阳,把金子给晃出去。 等徐有良将那些泥沙淘完,周景明让他去帮着彭援朝去运沙子,这才将金斗子交给武阳,让他从河滩边搂些泥沙,在河里尝试着淘洗,熟悉手法。 摇金斗子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这看个人的悟性和双手的协调。 武阳年轻,人也聪明,等到地窝子那边叫吃饭的时候,他连着摇了十数斗泥沙,已经找到感觉,操作没什么大问题了。 彭援朝招呼着众人回地窝子,填饱肚子,稍作休息后,又催促众人回到河滩上,继续劳作。 所做的,都是重复的机械劳动。 周景明和彭援朝之所以选择运泥沙,主要还是这活计相比起在沙坑里挖掘泥沙和在溜槽边提水、铲沙往溜槽里放要轻松一些,也有更多时间注意周围的动静。 就这一天早上,河道里又进来三个队伍,一个十人队伍往上游去了,另外两个在下游。 那两个在下游的队伍,一个只有八人,也不知道是没有踩点,还是踩好的点被人提前占了,往上游去了一趟,又往下游折返回去。 看有人在下游山坡上砍木材的样子,他们应该驻扎在下游三百米的位置。 另一个队伍的人数比较多,有二十来人,就在周景明他们所在的小半岛下边六七十米处的河道弯拐处扎营,那里有大片的河滩,是他们选定的淘金场地。 隔的距离很近,能一眼看清他们在做些什么。 这队伍专门带了两顶涂了桐油防水的帆布帐篷,省去了挖地窝子的麻烦。 另外,他们也没有到山上伐木制作溜槽,而是直接用带来的铁皮溜槽。 一大帮子人,只是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就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把帐篷搭起来,架好了溜槽。 准备就绪后,他们也没有忙着淘金,而是宰杀了带进山里的两只阿勒泰羊中的一只,吃喝闹腾了好一阵,才开始动工揭开河滩表层泥沙,并且将挖掘出的泥沙,一车车往架在河滩边的溜槽送。 最让徐有良羡慕的是,这队伍里还抬出一台柴油发动的抽水机,接到河里,直接抽水冲沙子,省时省力。 听着柴油发动机吭吭吭的声音,在彭援朝和周景明送来一车沙子的时候,他停下提水的动作:“彭哥,什么时候咱们也能用上抽水机就好了!” 彭援朝看了看那帮人:“有再好的东西,淘不到金子有什么用?有这时间瞎想,还不如抓紧时间干活,那些都是钱。 来的时候,你们都看到过,河滩边上有坍塌的地窝子,有剩下的残破工具,那是以前被人淘过金子的地方。 周兄弟从那里经过,脚都没停,肯定不是什么好地儿。” 很显然,这帮人垫本可比彭援朝大很多。 彭援朝的话里,多少有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感觉。 周景明瞥了他一眼:“彭哥,我没有停脚,并不代表那里就不是什么好地!这金子是淘不完的,同一个地方,年年有人淘,年年有金子,这河沟里边,都被人淘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就像咱们这小半岛,咱们淘过以后,来年还会有人来,一样出金子,只是多少的问题。 而且,他们有抽水机,有这东西在,冲洗沙泥的效率会大大提升,哪怕金子的品位低一些,速度上去了,出产的金子,可能也不会少。” 彭援朝挠了挠头:“你以为我不想啊,我这不是没钱嘛!” 周景明面色变得严肃:“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彭援朝看了眼周景明,又遥遥看向那个干得火热的淘金队伍:“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咱们最好祈祷他们那里的金砂品位够高,而且能支持他们淘足够长的时间!” 周景明将架子车里的泥沙倒掉,拉着架子车往回走:“出了那么大的垫本,人数又那么多,要是淘不到金子,可是会想着抢地盘的……这还只是开始。” 彭援朝闻言,面色也变得凝重。 他知道,往后,这条河谷里进入的队伍会越来越多,品位不错的淘金点,位置却非常有限,这也就意味着,淘金河谷里边,形势会越来越严峻,抢占地盘的事情,将会经常发生。 弱肉强食,会在河谷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人多势众,本就是一种强势的体现。 周景明的意思,是这个金砂富集,却多年没人动过的小半岛,极有可能成为别的队伍想要抢占的目标。 彭援朝跟了上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到了沙坑边,开始不时催促,让大家伙干活都麻利点。 转眼干了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收工返回地窝子。 武阳和徐有良两人也将摇金斗子收集来的精砂聚拢,带回地窝子。 第43章 水银炼金 彭援朝搬了木墩子,在地窝子旁边坐着,扒拉着精砂,小心地将那些金子挑出来。 周景明没有去帮忙,领着金旺往地窝子后边的林子里爬上去,到山坡高处,看看河谷上下游的情况。 到现在,已经有十数支队伍在河谷里边,少说也有一百六七十号人。 他看了一阵,又领着活蹦乱跳跑前跑后的金旺返回地窝子,见彭援朝已经将金子挑选出来,用个土碗装着,放到土灶的过火管道上进行烘干。 他又看看小铝盆,盆里剩下的乌砂粉末也已经被清洗倒掉,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彭哥,你怎么把剩下的那些东西给倒了。” 彭援朝愣了一下:“不倒了留着干什么?我知道里边还剩下些金沫儿,可那东西,太细微了,实在挑不出来,留着没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呢?” 周景明叹了口气:“你也是混了有不少时间的淘金老客了,水银炼金法……你没听过?” 彭援朝笑了起来:“这我知道,但水银这东西也不便宜,为了里边那么一丁点微乎其微的金沫,代价太大了,没必要,把能挑出来的挑出来就完了,搞那些没多大意思,不值当,再说,水银变成气,还容易中毒。 怎么,觉得我浪费啊?你要是想要的话,以后剩下的那些东西,我给你留着,你自己弄,我反正不要。” 很显然,彭援朝是知道这个很早以前,古人就在用的法子,只是他懒得折腾,也看不上那点微末金子。 水银炼金是土法炼金中的一种。 一般黄金的精炼过程中,常加入许多化学品,以化学萃取的方法将纯度较低的粗金炼制成纯金,如,加入水银溶解、加氯化钠溶解等。 水银有个特点,常温下是白色的液态重金属物质,对水溶解度不高,但能与黄金、白银相溶解。 在很早以前,古人就已经会使用水银炼金的法子。 在以前水银炼金的过程中,矿工将含金的矿石挖出来,必须先将矿石碾碎,再脚踩铁轮磨成矿石粉,和淘砂金一样,利用比重原理,以手摇金斗子的方式用水将碎石跟金砂分离。 但这只是淘金的过程,炼金的过程则更为繁杂。 淘出的金砂必须先以水银咬金。 说白了就是后世所说的物理还原法,以“水银咬金不咬砂”的特性将金子与细微的砂石进一步分离,这需要一个过程,在水银咬金,将金子从那些杂质里分离出来后,得控制着进行火烧,用银子将金子置换出来,达到提纯的效果。 周景明之所以提到水银炼金法,倒不是想着提纯,就是想利用水银的特性,将那些和乌砂细末混合分拣不出来的金子细末,从乌砂里边分离出来。 彭援朝应该是觉得,水银汽化后就没了,觉得是一种浪费,而且水银也不便宜,还有剧毒,所以不想弄。 但周景明却知道,咬金的水银能够回收,甚至,他自己就知道该怎么提炼水银,都不需要去买。 于他而言,小菜一碟。 他淘金多年,各种技巧知道得不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些人面前,展露太多。 他想了想,顺着彭援朝的话往下说:“确实代价不小,也麻烦……给我留着吧,等以后出山了,我带出去试试。” 他等的就是彭援朝这句话。 彭援朝一脸无所谓:“那行,我给你留着,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反正我是挑不出来了……那些剩下的精砂给周兄弟,你们没意见吧?” 周景明找彭援朝说的这些话,并没有避着其他人。 每天收工,从精砂里面挑出金子,是队伍把头的事儿。 周景明上辈子在阿勒泰淘金了解的情况来看,大多数淘金队伍的把头,都是把颗粒稍大的金粒先收取,剩下的金沫儿,也蘸着口水尽可能粘取出来,实在分不出来的往往选择扔掉。 里边其实还有很细微的金子夹杂其中。 这些自然界中单体存在的金子,有的很小,小到用口水去沾也沾不出来,小到得用放大镜才能看到,跟那些残留的乌砂粉末混合就更分不出来。 用水银咬金的法子,虽然也无法做到全部弄出来,但能弄出来大部分,是不少金老板才会去做的事情,因为每天产金的数量不少,也就意味着收取的精砂不少,他们舍得也值得这么去做。 而对于周景明来说,水银可以回收再利用,虽然每天的精砂数量不多,但时间长了,依然有搞头。 这些来到阿勒泰的淘金客,不少人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加之信息闭塞,他们不懂的东西太多,精细的活计也懒得做,更在乎那些看得见摸得着金子,太细微的难以挑拣的金沫儿也通常不会很在乎。 但淘金的时间长了,总会听闻一些关于淘金、炼金的事情,也就会变得越来越精明。 之所以选择当着众人说这事儿,周景明属于是猜到队伍里的人不愿意这么折腾,而特意把话说在“明处”。 既然彭援朝不在乎那些微乎其微的东西,那正好自己留着,时间长了,会积少成多,等到出山了,将那些精砂里的细微金子提炼出来,相信也会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 他说在明处,就是为了避免以后他收集那些精砂,引来众人猜测。 现在听彭援朝问有没有意见,有几个新手当即点头表示没意见,只有曹启东问得细致。 彭援朝也就将用水银咬金将金子提炼出来的法子说了一遍,主要还是强调剩下的精砂里边含金量很少,水银不便宜,而且用火一烧,水银会变成剧毒气体蒸发,吸入后会中毒,说没必要这么折腾。 曹启东也就表示没意见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景明特意留意了一下曹启东。 在他的了解中,骆越是出来淘金的人挺多的地方之一,尤其是骆越上林。 上林那地方有不少人淘金发财,以至于过上些年,明面上看着上林的不少村子,有很多人穷得日子都过不下去,却偏偏在其中藏着不少富豪,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有不少骆越人,淘金淘出国际。 在国外淘金界,上林人淘金,那也是出了名的。 刚才曹启东问得很细致,跟其他人因好奇听到水银不便宜,并且有剧毒就不怎么在意水银炼金这事儿的反应决然不同。 仅凭这一点,就不得不注意了。 所以,周景明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曹启东真的是淘金新手?远比其他新手精明多了。 另外,队伍里就有骆越人在,他自然就想到了,在锦官城打过自己主意的骆越人吴福生,心里也一直有些想法。 只是那些想法还不成熟,有些事他现在也不容易做到,不能太早表现出来。 既然所有人都对那些精砂归他没意见,事情就好办了。 周景明问了彭援朝他倒那些精砂的地方,想去把精砂收起来,得知是用水一涮直接泼掉的,只能作罢,想着改天再收集。 第44章 原则问题 放在过火管道上烘着的金子,在饭煮下来的时候,已经干得差不多。 彭援朝从地窝子土床上方挂着的一个布包里翻找出一块圆形的磁铁和一个从文体店买来的小机械天平。 他先用磁铁在碗里的金砂里面一阵搅动。 那些含铁的乌砂粉末立刻吸附在磁铁上面,让金砂里边的杂质变得更少。 他又吹掉浮在金子上面的轻尘,剩下的金砂,就是可以用来出售的金子。 收购金子的人,对金子的纯度有一定要求,但也知道在淘金河谷,没多少人有条件、有能耐弄得很纯,所以要求也不会特别高。 当然,金子的价格也会稍微便宜一些。 在彭援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早在今天一开始动工淘金就期盼知道一天收获的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彭援朝小心翼翼地将金砂倒在天平上称。 在场的几个新手,几乎都还看不懂天平上的刻度,甚至不知道一克是多少,但也看得出,天平托盘里放入的砝码使得天平的横杆变得平直,就是砝码和金砂等重的时候。 于是,等到横杆平直时,就有人催问:“把头,快说说,有多少?” 彭援朝看过砝码,又看看指针,咧嘴笑了起来:“有七克多!” “才七克……” 看着天平托盘里那一小撮堆得尖尖的黄色“麸皮”细末,一个豫州人还是觉得少。 彭援朝瞥了他一眼:“已经很不错了,这只是表层,而且今天早上有不少时间是在剥表层砂石,咱们今天都还没有挖到真正的富金层,等到了富金层,说不定咱们能一天分一次金子。 七克,按照银行的回收价,那得一百一十二块钱,黑市价格更高,能卖到两百多块,这还嫌少?这收获已经很不错了。” 听到具体的钱,一个个懵懂的新手顿时有了概念,心里掂量,觉得确实不少,再想想往后,还能得到更多,又变得喜笑颜开。 周景明就在这时候说了一句:“都别得意忘形,往后不管谁问你们一天能淘多少金子,都不准说实话,只能往少了说,这是个原则问题。” 听到这话,彭援朝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周兄弟说的话,都特么给我记好了,这不是开玩笑。 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说得惹人眼红了,给营地惹来麻烦、灾祸,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河谷里的淘金队伍,会越来越多,到后面一些时日,能有几百人,想要一点交集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到时候,管住嘴巴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 有人又小声问了一句:“那如果真有人问起,该说多少?” 这个问题一出,彭援朝也看向周景明。 周景明权衡一下:“看今天采挖的金砂,差不多有四五吨的样子,咱们就统一说五六克,相当于一吨泥沙,能出一克多点的金子,这个品位,只能说是勉强还行,要是再高,那就容易引人惦记了。” 彭援朝点点头,又扫视一众人:“都记住了?” 众人纷纷表示说记住了。 事实上,周景明知道,这样的事情瞒不了多久,经验老道的淘金客,都不用来探查,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看,就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 彭援朝满意地站起身,将那些金子收起来,装入青霉素小玻璃瓶:“等明天攒够了十五克,咱们就分一次。 以后都是这样,每攒够一次,就立马分掉,我这里可不帮你们保管,分到你们手里,你们自己心里踏实,也省得你们担心我私下里搞小动作。 至于金子到了你们手里,怎么保管,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儿,要是弄丢了,弄没了,跟我没任何关系。 协议上的规矩说得清清楚楚,偷盗、贪昧私藏、惹是生非等事情的处罚,你们也知道。 这一路进来出现的那些反复无常的事情,我不跟你们计较,但往后要是再出现,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真正的淘金,已经开始,想赚钱,就别给我在队伍里边浑水摸鱼、偷奸耍滑。 我出了垫本,我想赚钱,谁特么坏了我赚钱的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听得几个新手一愣一愣,但几人的神情很快又松散下来。 这一路进来,彭援朝放过的狠话不少,似乎都有些习惯了。 但周景明知道,彭援朝这次是认真的。 虽说队伍里的人都是农村出来,干惯了体力活,但年前年后,总有不少休息时间,一闲下来,身体也会跟着放松。 现在来淘金,哪怕前些天挖地窝子、排水沟,适应了几天,终究因为天气问题,干得不紧不慢,除了感觉有些累,倒也没什么。 今天开始淘金,在彭援朝的催促下,上了强度,大家伙都有些受不了。 周景明和彭援朝负责合力用架子车往溜槽边运送泥沙,他们两人还好一些,但挖掘泥沙、将泥沙从沙坑里提上来的六人,以及负责往溜槽里铲沙和提水冲砂的武阳和徐有良,都有些受不了。 晚饭做熟的时候,围坐在锅边吃饭,一个个胳膊和腰都忍不住直打哆嗦,就连坐下、站起都有些困难。 一碗汤端在手里,能洒出去半碗。 捏着筷子的手也不听使唤,夹不起东西,勉强夹起来,哆嗦着往嘴边送,都经常会掉。 大概,能安慰众人心情的,只有彭援朝装在青霉素玻璃瓶里挂在地窝子土床上方檩子上的那一小撮劳动果实。 身体的劳累,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同样强度的劳作,得持续几天,才会逐渐缓解,然后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吃过饭以后,孙成贵接了洗锅涮碗的事情,收拾锅碗,提着去外面挖掘出的水井边擦洗。 被彭援朝说过一次以后,几个新手凑在一起商量,轮换着来干这些琐碎的事情,倒也还算安分。 彭援朝和其余新手“哎哟”叫唤着,爬到土床上歪躺着抽烟、喝茶。 周景明忙着给金旺熬玉米糊。 武阳则是抽身出了地窝子,往后边林子,坚持着他自己的拳术锻炼。 等到玉米糊熬下来,搅拌着放凉了,周景明将玉米糊送出地窝子。 早在他熬玉米糊的时候,金旺就已经摇晃着尾巴守在地窝子门口了,此时看到玉米糊送出来,冲着他又跳又扑,亲昵、欢快得不得了。 现在,金旺早已经熟悉了自己名字,只要周景明一叫唤,立刻会飞奔而来。 这几天干活的时候,一开始,它会一直跟在周景明身边,来回跑,大概意识到他们做的是重复的事情,跟上数趟后,要么选择在一旁趴着,要么跑去盯着河里,试图去捕捞偶尔游到浅水里的鱼,或者跑到地窝子后边的林子折腾,追逐老鼠或是飞鸟。 能吃饱喝足,又有充分的锻炼,金旺的状态,好了不少。 状态的改变,连带着气质也都变得不一样,虽然只是半大狗崽,但已然有了威猛的感觉。 尤其是叫声,开始渐渐变得浑厚。 等着金旺吃饱,周景明领着它往后边林子上去,想去看看武阳的训练,也想着能不能从他那里学到一招半式,用于防身。 重活一世,他想闯出更广阔的天地,也想活得更精彩些。 那就很有必要多学一些东西。 尤其是在这只会越渐纷乱的淘金河谷,首先得保证自己活着。 第45章 被禁的真正原因 周景明领着金旺在山坡上的冷杉林找到武阳的时候,武阳正双脚搭在高处一块山石上,做着俯卧撑。 他出声询问:“能看吗?” 武阳似乎是憋着气,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太阳穴青筋暴涨的脑袋。 周景明走近一些,在一旁坐下,一眼看去,顿觉惊诧。 对于一般人来说,高位俯卧撑就已经有些难度了,武阳所做的俯卧撑,难度更大,他竟然不是双掌撑地,而是用双手的指头撑地。 这得是多强悍的指部力量才能做到? 周景明简直不敢想象。 接下来武阳的训练,更是看得他目瞪口呆,心里的想法,在不断坍塌。 他不知道武阳用拇指撑着做了多少个高位俯卧撑,只是看到他跟着用双手食指、中指撑地,又分别做了五十个俯卧撑,直到他倒立着,用双手代替双脚,在这并不平坦的山坡上走了差不多百米,才结束训练。 武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到周景明旁边坐下:“周哥,不早点休息,怎么上来了!” 周景明摇头叹息:“我之前还想着,看能不能跟着你学个一招半式防身,可刚才看看你的训练,就觉得吓人!” “确实很有难度,这套拳术对练习者的身体素质、耐力、毅力以及技巧掌握等方面,都有极高的要求,使得大多数人难以企及,也在推广和应用中面临重重困境!” 武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周景明:“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就怕你坚持不住。” 周景明虽然看得心里发抖,但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兄弟,跟我好好说说,到底难到什么程度。” 武阳笑笑,细细跟周景明说了起来。 黑龙十八手作为一套力量型的搏击拳法,对臂力、腕力和指力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练习者每天都要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就比如,武阳刚才倒立行走的训练,又被叫做蝎子倒爬功。 不仅需要强大的臂力来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还对腕力和指力有极高的要求,以确保在倒立行走过程中能够保持身体的平衡和稳定。 每一次用手支撑身体移动,都是在挑战身体极限,手臂的肌肉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倒,出现擦伤、扭伤,就连骨折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除了蝎子倒爬功,特殊的俯卧撑训练也必不可少。 每天早晨和傍晚,练习者都要用双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做五十个标准俯卧撑,随着训练的深入,对指力的要求进一步提高,后期甚至需要用双手的食指和中指两个指头倒立行走五十米。 这简直就是周景明在影视剧上看到的少林的二指禅功夫。 这种特殊的俯卧撑训练,能够有效地锻炼指力、腕力和臂力,使得手部力量得到全方位的提升。 但在这个过程中,手指关节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很容易造成损伤。 武阳所在的武警队,就有不少练习者在训练过程中,手指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形,甚至有人因此弄断指头。 这些伤痛,一旦发生,不仅会影响训练进度,还可能对身体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练成黑龙十八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它需要练习者进行长年累月不间断的训练,没有几年时间的持续投入和艰苦付出,根本无法掌握这套拳术的精髓,不是一般人能坚持下来的。 另外,除了强大的力量和顽强的耐力,黑龙十八手还涉及到极其复杂的身法、步法以及呼吸方法的配合,进一步增加了修炼难度。 在实战中,身法和步法的灵活运用能够帮助练习者更好地躲避敌人的攻击,寻找最佳的进攻时机。 呼吸与动作紧密配合,什么时候吸气,什么时候呼气,都有严格的要求。 在出拳时要配合呼气,将力量随着气息一同发出,以增强攻击的威力;在防守时要配合吸气,调整身体状态,做好防御准备。 听武阳说完,周景明忽然意识到,黑龙十八手被禁的真正原因,恐怕不是因为其杀伤力巨大这一单一因素,而是其超乎想象的练习难度,让这拳术难以得到更广泛的推广,也难以出成效。 别说倒立用二指行走,怕是就连那特殊的俯卧撑,周景明都自觉,很难做出来,更何况是动辄数十个地做。 终究是来淘金而不是练武,周景明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就他刚才的观察,武阳应该已经训练到一定程度了:“那特殊的俯卧撑,你已经换成高位的,是不是在为后期的以指倒立行走做准备?” 武阳点点头:“是有这想法,在队里边的时候,我这方面的训练,算是做得比较好的,连教官都说我有天赋,当时很用心……哪里想到,回来后就回不去了。” 听得出,武阳对黑龙十八手的训练,已经到了精深处,也能听出,他被武警队除名这件事情,多少有些遗憾。 周景明只能安慰:“回不去就回不去吧,不过就是换一种活法,只要用心,一样都能活得很精彩……今天就算了,从明天开始,我尽可能跟着来看看,能学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武阳笑笑:“周哥,你要这么想,还不如不学,不会有多少作用的,我保护你就行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懂点格斗技巧,关键时候说不定能用上一用,这也是好的!” 周景明知道自己很难达到武阳这种程度,只能退而求其次:“再说了,你也保护不了我一辈子。” “你要是不嫌弃,我就一直跟着你,反正我不想回去种地,又不会做生意……” 武阳很认真的看着周景明:“周哥,凭你的能耐,我不相信你会一直屈居人下,以后肯定也会自己当金把头,当金老板。” 周景明想了想:“是有这想法,只是这路子,不好走啊!” “在哪儿都要闯,领着我一起吧,总比回家种地,盘算每天的温饱强,我不想回去每天吃土豆、嚼苞米茬子饭。我想吃肉…… 我心里就没想过安分地过一辈子,不然也不会来到北疆,就像你说的,换条能活得精彩的路子!” 武阳神色变得郑重:“我就是因为有这想法,才想着把黑龙十八手的训练捡拾起来,希望到时候能帮上忙。” 人与人之间,周景明从来不觉得短短几个朝夕的相处就能看清楚,看透,只有真正遇到事情时的选择才会最明了。 见识过武阳的能耐,他确实是在有意地拉拢,也期盼着武阳能成为自己信得过的得力助手,但从没想过武阳会提前主动说出。 所以,武阳的这番话,其实让周景明觉得很意外。 他心里固然高兴,但并没有急着下定论给承诺:“谢谢兄弟……只是,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你接触淘金的时间还短,不了解具体情况,说不定这小半年下来,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有的时候,安分地过日子,未必不是好事儿。 咱们还是想办法淘金赚钱要紧。” 武阳见周景明这么说,反倒有些急了:“周哥,我是认真的。” 周景明笑笑:“我也是认真的,你还不清楚,这会是一条怎样的路,慢慢来,别急。等过了今年,你要是还想走这条路,咱们再聚。” 武阳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沉声道:“好!” 第46章 叫板 周景明和武阳在冷杉林里,闲聊、抽烟到临近天黑,冷得有些受不了了,才起身看看河流上下游,见没什么异常,一起返回地窝子。 淘金河谷地处荒山野岭,又都累得够呛,天一黑就睡觉,两人钻进地窝子,看到众人大都已经裹着被褥睡得起了鼾声。 还在醒着的,就只有彭援朝一人,坐在土灶边抽烟,借着土灶里闪动的火光照亮,擦拭着那把双管猎枪。 “彭哥,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呢?” 周景明抱了个木墩在旁边坐下,掏出莫合烟卷着。 武阳累了一天,又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没多少精神说话,到自己的铺位,将旁边“睡过界”的孙成贵扒拉到一边,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和衣躺下,拉了被褥盖住,就没什么动静了。 彭援朝没有立刻回答周景明,只是闷头一遍遍地擦着猎枪,过了好一会儿:“河谷里淘金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也算是过来人,兄弟,我实话说,没什么把握能守住这片宝地,尤其是咱们这种杂牌队伍,这么些天下来,人心始终不齐……事情就更难办了。” 周景明中午跟他说了可能会有人抢占地盘这事儿的时候,彭援朝就选择了沉默,看现在的情况,他这一天下来,心里没少担忧,大概那把猎枪才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所以抱着一遍遍地擦拭。 周景明笑着安慰:“彭哥,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老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干什么,等到真有事儿了再说。 放心,这么好的地儿,我也不会轻易放弃,别人我不敢说,但我自己,肯定会选择跟你一起共进退。 再说了,打打杀杀,那是逼不得已的情况,在此之前,总有缓和余地,都是人,也都怕死,你说是不是? 还是那句话,大不了,我再找片地儿,照样干。” 彭援朝抬头看着周景明,脸色缓和了不少:“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好受多了,突然觉得,在阿勒坦的时候,你要那么高的价,我都同意让你们俩入队,可能是我这趟进山淘金最明智的决定。” 周景明冲他笑笑:“赶紧睡吧,养足精神,抓紧时间淘金才是正事!” 早在阿勒坦阿依娜旅馆,刚入队的时候,周景明简单了解彭援朝的情况,就已经知道这个黑汉,也只是初次当把头而已。 虽然是淘金老客,但一直是跟着别人混,终究欠缺些当把头的经验,垫本也薄弱,所以才会一路有那么多狠话,连吓带唬地笼络着人手。 话又说回来,就以周景明高昂的开价,若换成别的有经验的把头领着的队伍,也不会轻易将他和武阳接收入队。 想要借这杂牌队伍生财,周景明知道,自己不帮忙管理,很难在河谷立足。 之所以说这队伍是杂牌队伍,那是因为,这队伍里的成员,有陇中陇南的,有骆越上林的,有豫州的,有蜀地的,有湘地的,成分复杂,人心也难齐。 不像别的队伍,大多数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抱团,分成一帮帮人。 这些抱团的队伍心更齐,势力也大,彼此之间要是不对路,干起来是分分钟的事情。 周景明在土床上躺下后,也开始细细思索接下来的路子,只是,没一会儿功夫,终究被疲惫制止了大脑的运转,不知不觉睡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一个今天轮值的豫州人在看着小火烤着铁锅里的饭。 武阳已经出去晨练了。 其余的人醒了几个,都懒得起床,彭援朝倒是睡得很熟,估计是昨天晚上想事想得太多,周景明迷迷糊糊中,还看到他翻身坐起来抽烟。 他也不忙着将彭援朝叫醒,自己起床穿鞋袜,小声催促其余人赶紧起床。 昨天的高强度劳作,给身体带来的负荷,并没有因为睡了一晚上就有所缓解,反而变得更加难受。 一众人起床穿戴的时候,龇牙咧嘴,哼哼唧唧的。 周景明不由说了一句:“都是大老爷们,又不是没劳累过,都应该知道,这种情况,越是畏畏缩缩,越难受,还不如咬牙撑着,大力点,干脆点,身体活动开了就好,哼哼唧唧的,像什么话。” 别人倒没说什么,纷纷忙着起床,只有曹启东嘀咕了一句:“周技术员,你昨天负责拉车,架子车有轮子,那活计多轻松,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也不想想我们,一天下来,手里的十字镐、铲子,就没怎么停过,出了多大的力,哼哼唧唧的就怎么了? 难受了还不让人出声,你管得还真宽,又不是把头,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显得多能似的。” 周景明默默地听着,直到将黄胶鞋的鞋带系好,站起身来,这才转头看着依然歪在床上的曹启东:“你说得对,我不是把头,不该管那么宽。 你觉得我活计轻松,也好办,咱们今天就换换,你去运泥沙,我换你挖。” 曹启东哼了一声:“明知道把头不会答应,还这么说……有意思吗?” 周景明淡笑:“那你说把头为什么不会答应?” 曹启东犹豫着,没有吭声。 “怎么不说话了?” 周景明早看他有些不顺眼了,借机发飙:“老子来告诉你,就凭这金苗是老子找到的,就凭老子离开这队伍,随随便便就能在这淘金河谷混得比你好,够不够?” 曹启东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吼叫起来:“你充谁老子呢?” 周景明也不惯着他:“这一路进山到现在,我没有记错的话,半路上最先闹着要走的有你,喝水嫌脏的有你,涮锅洗碗这种小事儿领头推诿的是你,淘了一天金子,嫌少的还是你……那么一帮子人,就数你事儿最多,狗屁不懂,还特么又怂又可恶。 要是真想淘金赚钱的,不会是你这鸟样。 听你现在这意思,还想跟老子叫板?” 见两人一下子起了火药味,另一个骆越人赶忙上前劝说:“老曹,你少说几句,时间也不早了,赶紧起床…… 周兄弟,不,周哥,他就是昨天累了,身上都酸痛,老曹有点起床气,说话不中听,没必要跟他那么较真,多大点事儿啊,这大早上的,别伤了和气,和气生财。” “起床气?我就是他爹也不惯着他。” 周景明瞟了他一眼,哼笑一声:“和气生财?我看你们俩处得挺好,这话,你该跟他说。话又说回来,你们有和气的时候吗?勾心斗角的,能成事儿?” 这番吵闹,彭援朝自然是早醒了,他翻身坐起来,卷了支莫合烟点上,默默地看着周景明和曹启东,直到这时候才说了一句:“我特么昨天才说过,别坏了我赚钱的路,姓曹的,你到底能不能干?” 曹启东见彭援朝有了赶人的势头,犹豫了一下,将脾气压下来,从嘴巴里挤出细若蚊蝇的两字:“能干!” 彭援朝皱起眉头:“你特么嘴里含枪说不出声了?老子没听见。” 曹启东赶忙加大声音:“能干!” “既然能干,那你给我听清楚了,老子眼睛没瞎,你们什么鸟样,都干了些什么,我一清二楚,这是你最后留在队伍里的机会。” 彭援朝瞪了他一眼,又扫视众人一圈:“另外,以后周兄弟的话,就是我的话,谁要是不服,滚蛋。” 第47章 第一次分金 周景明本也不想跟曹启东过多计较,来的一帮新手,都是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脾气很正常。 但是像曹启东这样,越来越放纵,一点分寸没有,最是容易乱人心,不好好敲打一下,他不知道安分,长此下去,都不知道以后队伍会被他搅合成什么样。 就刚刚那架势,还大有挑衅周景明的意思,这才刚进山几天啊,但凡有点眼力劲,能认清自己的位置,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来。 要不是刚淘第一天金子,把他踢出去,担心他到外面乱说,会过早暴露金苗的情况,得不偿失,今天周景明是绝对不会让他留在这里的。 甚至,周景明怀疑,这些事情,曹启东根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对他的提防,又提升了几分。 “就凭这金苗是老子找到的,就凭老子离开这队伍,随随便便就能在这淘金河谷混得比你强……” 这话,是说给曹启东听的,也是说给众人听的,包括彭援朝。 彭援朝显然是听对味了,所以才有了对曹启东那几句呵斥,也将周景明在队伍里话语权给定了下来。 武阳浑身冒着热气,从外面钻进来的时候,早饭刚做好。 彭援朝催促着众人吃饭,吃完后,率先拿了工具,朝着小半岛上面走去,一帮子人也纷纷跟上。 昨天取泥沙,先是花了不少时间揭开部分表层的泥沙,见到金层后才开始的挖掘含金层,拓宽沙坑的时候,还在顺带清理表层的无用泥沙,一天下来,大概清出五六平米那么一片。 彭援朝站在沙坑边上问周景明:“兄弟,咱们是继续把沙坑拓宽,还是往下挖?” 周景明看了看沙坑:“昨天位置受限,今天这位置更宽一些,比较好操作。 要不这样,人手分成两队,一队继续揭表层泥沙,一队挖含金层。 要揭表层泥沙,又要淘金子,咱们双管齐下,都不耽搁,要天天都有金子,才有动力。 而且,这样做有个好处,深处的泥沙潮湿,是被冻住的,趁着阳光好,先揭开来晒晒,化一下冰,挖掘的时候,也会更容易些!” 彭援朝点点头:“有道理!” “要不是因为这地儿是泥沙淤积成的,结构松散,太容易坍塌,我也想省了揭开表层泥沙的麻烦,直接打洞进去挖含金层…… 这一米多两米厚的表层泥沙,想要搬掉,得花费不少力气,不然,咱们每天掏出的金子,甚至能翻倍!” 淘金河谷就是这样,没有太多更好的招,只能凭借力气硬来,因为金子的沉积,在表层的含金量极少,没有多少淘采的价值,大都需要揭开表层泥沙,费时费力。 周景明有些怀念过些年后的机械操作,随便几斗下去,当一帮人干一整天…… 得努力攒钱啊,攒足够多的钱,才会有这些东西! 彭援朝按照周景明所说,将人手安排下去,无用的泥沙继续往上游方向填堵,含金的泥沙,则是往溜槽边运。 今天还是和昨天那样,只用一个溜槽,由武阳和徐有良两人负责,但挖掘出的泥沙,里面混合着一些冰碴子,得晒一晒、化一化,不然被冰冻着跟泥沙粘在一起的金子,也不容易淘出来。 所以,他们两人也来帮挖沙,等太阳出来,暖和一些再去冲淘。 几乎所有人手都放在挖沙、运沙这两件事情上,周景明和彭援朝下了沙坑,也动手挖掘,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自然没有人再废话,只是干上一两个小时,会坐着休息一会儿,抽上两支烟提提神。 也就是周景明会不时用金斗子装些泥沙到河里淘洗,把控着含金层的深浅。 直到十点多钟,武阳和徐有良,才开始到溜槽边提水冲砂。 一天到晚的机械劳动,除了中午吃饭,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忙碌着。 眼看时间偏晚,周景明见武阳和徐有良哪里有些忙不过来,他穿了水裤,拿了金斗子,也到溜槽边帮忙淘洗精砂。 等到傍晚的时候,三人把淘出的精砂交给彭援朝。 他在地窝子外面昨天放好就没有挪窝的木墩子上坐下,开始挑选金子。 除了安排两人去做饭,其余人就在旁边抽烟休息,不时看看彭援朝,期盼着今天的收获。 今天挑选金子,花的时间,比昨天可就长多了,饭菜做好,都还没有完成。 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想着去吃饭,都在默默地等着,直到彭援朝将那些装入土碗的金子,放在土灶过火管道上烘干,用磁铁吸了杂质,上天平一称,听到彭援朝报出“十三克多点”这个结果时,一个个咧嘴笑了起来。 彭援朝也很高兴:“这要是再多点,就是昨天的两倍了!” 周景明点点头:“还没到底层呢,到了底层,咱们干一天就能分一次金子……吃饭吧,吃完分金!” 彭援朝扫视着众人:“东西都摆出来了,我看他们不把金子分到手,怕是吃饭都不香,分了再吃。” 周景明笑笑:“也行!” 彭援朝把两天的金子,全都装到昨天挂到檩子上的玻璃瓶里,然后往小天平左边小托盘里放上一克的砝码,拿着玻璃瓶,谨小慎微地抖动,往右边小托盘抖入金粒,少添多取,直到指针指着最中心。 他就这么轮流着,每人一克,先将三个豫州人,两个骆越人以及孙成贵、徐有良他们七人的金子分给他们,一个个都用青霉素小玻璃瓶装着。 然后,他换上两克的砝码,将武阳那一份分出来,再放上三克的砝码,给周景明和他自己,一人称了三克,也各自用玻璃瓶收捡起来。 “还剩下六克的样子,我就挂在檩子上,都管好自己,不想被打断腿扔出去,就别去碰它,分到手的金子,各自藏好了。” 彭援朝笑盈盈地看着几个新手:“你们最好把自己的小心思给摁住,别想着打别人的主意,如果实在手痒难耐,可以,但要是被发现……哼,你们都知道后果,换作是谁,都不愿自己的东西被偷! 还有,要是把自己的金子弄没了,概不负责。以后只要攒够十五克,咱们就分一次! 姓曹的,说你呢,你一直瞅着我的金子,有想法?” 分到的金子,就数周景明和彭援朝两人的多,从上称开始,曹启东就直勾勾地看着,哪怕那些金子已经装入玻璃瓶,在两人手里把玩,他还看着。 被彭援朝突然加大声音吼了一句,曹启东被惊得浑身一颤,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把头,我没别的意思,看到那么些金子,我说不眼馋那是骗你的,人之常情对不对,真没别的意思。” 彭援朝哼笑一声:“没有那是最好……你说的也没错,都会眼馋,这话还算实诚。” 顿了一下,他接着又说:“是不是觉得分给你们的少啊? 我实话告诉你们,不少了。 天气不影响,只要能天天去挖去淘,只要舍得出力,照现在的出金量,说不定每天都能分。 这是周兄弟功劳,没有他,咱们不会来到这片宝地,所以,不用羡慕,更别嫉妒,每次分三克,那是他应该得的,没要得更多,已经是他照顾你们了。 每天一克金子,那就是每天十六块钱。 你们既然来淘金,想必也多少探听过一些关于淘金的事情,这样的收入,你们要是心里有数,应该知道,换成别的淘金队伍,两天能分到一克,就很不错了。 同志们,想赚钱,就加油干吧! 好好地干上小半年,等你们回去,盖房子的钱有了,娶媳妇生娃的钱也有了,小日子能过得非常滋润。 现在见到了金子,别再给我耍那些小心眼,都给我安心干吧。” 不得不说,彭援朝挺会说话。 一番话不仅拍了周景明的马屁,也安抚了一帮子新手,将他们说得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得不得了。 一天当别人干一个月,怎能不兴奋。 这顿饭,彭援朝甚至将带进山来,不怎么舍得喝的酒给拿了出来,每人倒上二两,喝到兴头上,有人红着脸表态:“咱们得守好这片宝地,谁特么敢打这里的主意,老子豁出去也要跟他们干。”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附和。 终于,这个杂牌队伍,多少有了点嗷嗷叫的感觉。 周景明听着那些豪言壮语,只是微微笑笑,是真是假,还是得遇事才知道。 只希望这趟淘金顺顺利利的,别出太多岔子…… 第48章 藏金 吃完饭后,武阳没有忙着到林子里精深拳术,而是等着周景明熬玉米糊喂过金旺,这才一起钻出地窝子,往后边林子里走。 周景明想学黑龙十八手,但也没有急于求成,先看着武阳打那些套路,他自己跟着在一旁观摩。 那些格斗招式,武阳一趟打下,那是虎虎生风,来澎湃大气,很有种大开大合的感觉。 周景明越看越喜欢,而且,那些套路似乎没有想象中复杂,学起来应该不是很难。 其实,昨天晚上和武阳的深入交流,他就已经知道,这套拳术的核心,从来不是套路上的简单学会,而是以自身力量为基础,融合所理解技巧上的一种爆发。 武阳三遍格斗动作打完,深吸几口气,问一旁学着比划的周景明:“周哥,你想学黑龙十八手,有什么想法?” 周景明心里诞生学拳想法的时候,就曾细细想过,此时武阳问起,他没有任何迟疑:“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多少有一技傍身。我知道,想要练得像你一样厉害,很难。 所以,也就只图个孰能生巧,关键时候,能应付那么两三个普通敌手就行。” 武阳想了想,笑着说:“你这么说,倒也不是很难,那咱们就先花上一段时间,把那十八个格斗动作学会,明白基本要领,然后不断熟练就行了…… 这样也好,我一个人整天对着空气练也没感觉,以前可都是实战对练,咱们正好相互喂招,拆解对练,也能更有意思。 就不知道你能坚持多长时间了……” 周景明也笑了起来:“高低得学会!” “行吧,今天开始,我先教你套路动作,先学两招,青龙探爪和龙女照镜!” 武阳说着,将两个格斗动作打了一遍,接着又说:“黑龙十八手,是由十八个不同类型的实用技击动作,按照拳术套路规律组编而成,进行拳术套路的训练,能提高身体协调性和熟练程度,增强身体的爆发力和耐力,为拆解对练打下良好基础。” “下面,你按照我说的做,首先是起势,要领是在立正姿势的基础上,右脚向右撤步的同时,身体稍向左转体,撤步的时候,和肩膀同宽,两腿自然伸直,两脚尖向侧前,右拳护于右下巴下方稍由,拳心内向稍下,左臂微曲,左掌按压左胯外侧二十公分处,掌刃向外,头左甩,目视前方。 要求,撤步要快,身体重心偏于后腿,侧身对敌。” 武阳一边说,一边拉着周景明摆弄起势动作,就是拉个架势,周景明很快就记住了。 看着周景明练了几遍,武阳接着又说:“好了,接下来教你第一第二两个动作,这青龙探爪,我们通常又叫做空手夺刃,龙女照镜,这名字娘们唧唧的,我们不喜欢,更喜欢叫拦门摔…… 空手夺刃,右爪砍击、前击要有力…… 这拦门摔挑扫要协调、有力,重心偏于左腿……” 武阳解说的同时,放慢动作比划着,让周景明跟着做,有不当的地方,进行纠正。 他的一通说辞,那是一套一套的,想必当初在武警队的时候,这样的拳术理论课没少上。 按照他的说法,先将动作练标准,想要真正体会其中的技巧,还是得从对练中拆解中进行体会。 只是教两个动作,说着感觉挺复杂,其实很简单,前后花了不过数钟时间,周景明就已经差不多学会。 见周景明的动作没什么问题,武阳让周景明练着,他自己则是走到一旁,开始特殊俯卧撑和蝎子倒爬功的训练。 今天在沙坑里参与挖掘泥沙,劳作强度上来了,周景明在吃饭的时候,也和其他人那样,一双手抖得厉害,拿筷子都不听使唤。 尽管浑身酸疼难耐,他依旧咬牙撑着,将两个动作演练了三十多遍,确定记牢了才停下来,才开始尝试做别的训练。 他做不了武阳那种特殊的俯卧撑,但普通的,他还是能做上四十多个,练不了蝎子倒爬功,甚至根本做不出用双手倒立,但不妨碍他“背靠大树好乘凉”,也能借着树干搭着双脚找倒立的感觉。 他的这些做法,就连武阳在一旁看到了,也是满眼赞许。 不管怎么样,周景明所做的这些,也是对力量和平衡的一种锻炼,时间长了,总会有些效果。 在林子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武阳训练结束,周景明也将自己折腾得差不多,两人在林子里一根因为山体滑坡而倒伏下来,长得半死不活的冷杉树干上坐着抽烟。 天已经黑了下来,下方的林子里,有窸窣声响起,并有手电光偶尔闪烁。 周景明小声说了句:“应该是出来藏金子的!淘金队伍里边,到手的金子,通常不会随身携带,都是各自找个地方藏着。 在这淘金河谷里,人与人之间,总是相互提防着,当然,也最好提防着。 金子向来是最诱人的东西,哪怕是最亲的人之间,在它面前,血脉都会变得单薄。 能控制住自己贪念的人不多,尤其是在穷怕了的人面前,这也就没有信任可言,各种小心思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很现实。 就像彭援朝,他将剩下未分的金子,挂在檩条上,就是为了让东西能被大家看到,相互监督着,不用担心彼此私吞。” 武阳点点头:“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之前还在想,彭援朝怎么不把金子多积攒一些,到了准备离开河谷的时候再分,这样也能将人手拢着,更稳定些…… 现在一想,这要是被谁一下子卷跑了,其余人都得跟着吃亏。” 周景明跟着补充:“还有啊,河谷里抢占地盘,或是因为一些事情发生殴斗的情况,经常会出现,到了这时候,见情况不妙,可不是人人都愿意往前拼命,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也不允许淘到的金子集中在一起。 所以,这才渐渐形成了规矩,大多数队伍,都是按照事先约定的分配法子,金子够分一次,就立马分掉,然后各自藏着。” 武阳遥遥看着下方的河谷:“周哥,之前你跟我说,来淘金,事情顺利的话,一年能挣两台二十一寸的彩电,我还多少有些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我骗你干什么,以咱们现在守着这地儿的出金情况,往少了说,就即使是他们几个分一克的,一个月下来,怎么着也能分到二十多克。 现在银行的黄金收购价格,是十六块钱一克。 银行的收购,价钱压得很低,黑市的情况要好点,是银行收购价格的双倍还多。 在河谷里,除非被拦截到,不然,没什么人愿意老实巴交地将金子送到银行被低价回收,都会选择走黑市卖高价。 所以,一个月下来,挣个六七百块钱没什么大问题,咱们进山早,现在还没到五月,能在山里干上六个月的时间,算算就知道了。” 周景明简单做了解释。 武阳有些不解:“怎么黑市上的价格会那么高?” 周景明笑了起来:“去年的时候,上边就对黄金和黄金制品的生产、流通开始管制,禁止个人和企业自由买卖,也就是说,放宽了私人淘金,但淘到的金子得交到银行,国内金子紧缺啊。 黑市上的价格不高,谁敢铤而走险卖给他们? 其实,黑市的金价也不算高,国际上的金价才是最高的,搞黑市的这些人,还有很大的赚头。” 武阳好奇地问:“管得那么严,那些金子流向哪里?” “就我所知,都是通过一些地下渠道,一些流往南边,进入香江、濠镜,还有一些去往东南亚,别忘了,这是边疆,到国外其实挺简单。” 周景明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冲着武阳笑笑:“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找个地儿藏金子了,你自己也去找个隐秘的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藏着吧!” 他说完,转身就朝着左边的林子里走。 身后传来武阳的声音:“谢谢周哥,让我能一次分两克金子。” 周景明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那是你该得的,因为我是真觉得值。” 他在林子里转了一阵,打着手电,在林间寻到一棵双杆撇开的冷杉,在树根脚的桠里,蒙上了厚厚一层青苔,他将那厚厚的青苔揭起来,想了想,觉得青苔被动过后,痕迹很明显,而且太阳一晒,容易干枯,这就比较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又重新将那青苔盖上。 他又在这棵特别的冷松周边转了转,寻到另一棵冷杉树下,见树根脚的爬山松下面,掩盖着一个废弃的老鼠洞,觉得这位置挺不错,将装了金沙的玻璃瓶子塞进去,抓了些干枯的爬山松枝叶盖住。 金旺也像是要记住这地方一样,在旁边的冷杉树干上,抬腿撒尿做标记。 周景明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周围,记住位置后,领着金旺返回地窝子。 第49章 我能未卜先知 和昨天晚上不一样,周景明回到地窝子的时候,没有一个睡着的,估计都在想着怎么藏金子。 反正自己的已经藏好,周景明简单跟彭援朝聊了下明天要做的事情,就先爬到自己的床位上躺下。 武阳过了没多长时间,也回到地窝子,跟着在周景明旁边睡下。 白天干活,晚上还进行训练,两人都很累,没多长时间都呼呼睡了过去。 倒是其余人,不时这个钻出地窝子,那个又回来,窸窸窣窣地,都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才安定下来。 第二天,天边刚有微弱天光,周景明就被武阳给摇醒,知道是武阳要出去训练了。 他打心里佩服武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这种痛苦状态下,每天早上准时醒来,并说服自己起床的。 是在武警部队生活中养成的自律? 僵硬的身体,轻轻一动,就传来强烈的酸痛,刺激得周景明脑仁都跟着打颤,却也一下子变得清醒。 说实在的,他很不想爬起来,就想裹着被褥,一动不动地躺在土床上。 但转念一想昨天早上叫人起床所说的那番话,不由老脸一热,还是挣扎着起身,跟着武阳往后边林子里钻进去。 在地窝子旁边蜷缩成一团趴着的金旺,也跟着站起来,拉长着一双后腿使劲抻了个懒腰,小跑到两人前面。 周景明早上没有学新的东西,练的还是昨天学的那两个套路。 别说,咬牙撑着完成那些训练后,身体也被活动开了,变得不那么难受。 他只是觉得自己饿得慌。 训练完毕,看看周边的情况,两人从山林里下来。 周景明想起一些事情来,跟武阳说:“兄弟,昨天忘记跟你说了,如果不急着用钱,我建议你,最好把淘到的金子好好攒着,别急着卖成钱。” 武阳有些疑惑:“为什么?” “现在的金子价格太低了,划不来,往后,金子的价格会越来越高,一年比一年高,过上一年多就能翻倍。” 在周景明的记忆中,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金子这硬通货,一直是水涨船高的存在。 现在的银行收购价才十六块钱一克,到了八五年,调到二十二块左右,下半年,又调到了二十八块多,到八六年年底,涨到了三十二块多。 往后每隔上一两年,就会涨一次。 同样的物价也跟着一年比一年高,立马换成钱,是一件很不值当的事儿,还不如暂时留着,最起码保值。 武阳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像是听到了一件平平无常的事情:“嗯……好,我听周哥的!” 周景明愣了一下,正常的反应不该是:啊,你怎么知道? 周景明开玩笑地问:“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金子会涨价?” 武阳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呃……为什么?” 周景明不由笑了起来:“我能未卜先知,你信不信?” 他本以为武阳这次的反应会更强烈些,谁知道,武阳在看了他数秒后,很郑重地说:“我信!” 这回答顿时让周景明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团上,感觉软绵绵的,挺无趣。 他叹了口气后,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穿过山坡落脚处的桦树林时,欢跑在前的金旺忽然停下脚步,昂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上游方向的河岸边。 这不同于之前的反应,让周景明意识到,金旺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武阳也注意到了金旺的异常,立马停下脚步,看向金旺张望的方向。 只是,看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关键是,这一片的桦树虽然稀疏,但林间的灌木丛和荒草不少,他也看不出去。 金旺却是朝着那边跑出去十来米远,提着一只前脚,一动不动地盯着斜下方,像是被定住一样。 通常情况,若是发现有陌生人出现,金旺必然凶叫、狂吠,此时不叫,反而很安静,那发现的,应该是什么动物之类。 哈熊还是狼? 在北疆这地方,能让周景明担心的,主要就是这两种动物。 天气渐暖,冰雪消融,冬眠的哈熊,这个时候应该出仓了。 还有就是狼这玩意,为了觅食,也会选择在有人居住的地方鬼祟出没。 有句老话说,狼行千里吃肉,这话其实有误。 周景明在北大荒的时候,在队部周边也看到过狼吃屎。 他的担心,其实更多是因为此时手无寸铁。 但转念一想,要是真有野物,那就是一顿肉啊!金旺也那么镇定,连声都不出,是大物的可能性不大。 他又隐隐变得有些兴奋,打心里还希望那野物能大点。 在北大荒当知青那两年,队部条件差,缺吃少喝,尤其是肉类的供给不足,队部因此,专门雇了两个炮手负责打肉。 最开始的时候,周景明是被猎手跟野物斗智斗勇的精彩故事吸引,后来则是因为寒冷,单纯地想要调一顶好看又保暖的帽子,天天盼着自己能弄到一只猱头或是一只狐狸,对打猎也就起了兴趣。 这属于男人的刺激游戏,其实也很难不爱。 北大荒那些未开发的荒草甸子里,是野兽的天堂,也是鸟类的乐园,看着那些不时出没的野兽和成群结队漫天飞舞的水鸟,大多数知青,都很难按下打猎的心思,一有机会,就尝试着瞎搞。 那时的周景明,本就是年轻好动的时候,闲暇时间,自然没少去折腾。 从炮手那里,知青之间,总能学到些经验技巧。 后来在国外淘金,没有禁枪禁猎,他也没少以此消磨时光。 说起狩猎,他还真不陌生。 “可能是藏着什么动物,兄弟,你回地窝子,找彭援朝借枪,我在这盯着,要是真有什么野物,打下来了,咱们还能改善改善伙食!” 他压低声音跟武阳说了一句。 武阳也是眼中精光迸射,猫着腰,轻快地朝着地窝子下去。 过了数分钟,他提着双管猎枪回到周景明身边,小声问:“还在不在?” “金旺还在盯着,应该还在!” 周景明偏头看看武阳和他手里提着的猎枪,发现他还带了一把劈柴用的长把斧头:“你枪法怎么样?” “没少训练,还行!” “那咱们悄悄摸过去,你来打……” “这个给你!” 武阳将斧头递给周景明。 武阳对事情的考虑,比周景明想的还要周到,知道周景明手无寸铁,就能想到带把对付野物比较趁手的斧头过来。 周景明接过斧头,不由想起来时班车上和武阳对付劫匪的场面,那时候他看上去傻乎乎,谁又会想到,那只是他突然出手的伪装,是成竹在胸的故意而为。 这个精瘦的青年,心思一向很细。 他伸手挠了挠金旺的脖子,提着斧头,猫着腰,小心地拨开枯草、灌木,朝着有金旺注意的方向靠了过去。 武阳则是双手抱着枪,跟在一旁。 越是靠近,金旺显得越是躁动,想着立马扑上去,但都被周景明抓着脖子上的皮毛给拉住。 大约走了三四十米的样子,斜下方的几棵桦树之间,传来怪异的声响:“吱吱嘎嘎、嗤嗤喇喇……” 声音像是锯木头,但比真正锯木头的声音要小得多,也没那么连贯。 周景明蹲下身来,朝着那几棵桦树打量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细看,始终看不出什么名堂。 若是哈熊或狼的话,那么大身体,应该早看见了。 武阳小声说:“我听着怎么像是老鼠啃柜子的声音?咔嚓咔嚓的。” 周景明摇摇头:“不会是老鼠,咱们这里离那几棵桦树,还有二三十米呢,要是老鼠的话,弄不出那么大的声响。” 武阳皱起了眉头:“那会是什么?” 第50章 把自己砸死的河狸 周景明寻思了一会儿,记起一物,笑了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只河狸!” “河狸?” 武阳摇摇头:“没听说过,什么样的?” “这……外形就像一个超大号的老鼠,尾巴也挺长,是扁平的,待会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玩意儿喜欢啃树,碗口大的桦树,它能在两小时之内啃断,然后啃断,拖到水里边,挡成坝子。 白天大多数时候,它们住在水里边的窝里,晚上才出来找东西吃,就是吃树皮枝叶的,也需要像松鼠那样不断磨牙,在北疆,乌伦古河、布尔根河那边会比较多一些,别的地方有是有,比较少见。 这样,你带着枪,绕往河边靠过去,防止它钻水里跑掉,等你到位置,我从这边过去追撵。 放心,河狸在坡地上的速度不快,警惕性也没那么高,抓捕起来很容易。 别看着个头不小,能有一米多长,三四十斤重,手里拿根棒子,追上去就是两棒的事儿。” 周景明简单介绍了下情况,想了想,又叮嘱:“你先多看看,说不定是一窝,可能在周围看到几只,这要是多一点,全打下来,可是不少的肉。 还有,皮子是好皮子,打的时候,尽量朝着脑袋招呼,别打身上。” “行!” 武阳点点头,见周景明没什么交代的了,提着猎枪,快步朝着下方的河岸边走去。 周景明也没有傻傻地等着,他自己也提了斧头,随着金旺,小心地朝着那几棵桦树靠过去。 距离那几棵桦树三十来米的时候,他看到了桦树间那只灰色皮毛的野物,正是自己猜想的河狸。 此时,那只河狸正用一双前掌搭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桦树上,偏着脑袋,咔哧咔哧地啃着树干。 被它啃的位置,一圈都已经被啃进去很深,树干连着的位置,已经很细,像是两个尖尖相对的陀螺。 ,给周景明的感觉,但凡风稍微大点,那棵桦树会立马轰然倾倒。 武阳已经到了那几棵桦树下边的河岸,他悄摸着朝还在忘情地啃着桦树树干的河狸打量了一会儿,然后退回河岸开始在河滩边四下观望,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河狸。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嘎吱声,引得周景明立马收回朝武阳观望的目光,转而看向那只河狸。 那棵被河狸啃的桦树,没等来山风的摇曳,而是树根脚粘连处已经细得扛不住桦树本身的份量,突然崩断,朝着下坡方向的河岸边倾倒。 听到桦树倒下的哗啦声,武阳也惊得回头看来。 那只闷头啃木头的河狸,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头,弓着腰,迈着小碎步,往一旁跑开。 接下来的一幕,让周景明都觉得挺意外。 那棵桦树呼啸着砸下来,旁边另外两棵桦树的枝条被打断不少,桦树砸到地上,根部的树干又猛地高高弹起,再次落下的时候,位置发生偏移,不偏不倚地砸在往一跑开的河狸身上。 被自己啃倒的树木给砸到,这样巧合的事情,周景明上辈子只是听人说过,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机会亲眼见到。 眼看着河狸被砸落的树干压着,动弹不了,周景明欣喜地朝着它跑了过去。 金旺更是立刻朝着发出吱吱吱叫声的河狸冲了过去。 毕竟只是半大的狗崽,虽然已经能看家护院,但属实没有什么狩猎经验。 所以,冲到河狸旁边,它只是转着方位地压着一双前腿,冲着河狸吠叫,没敢立马下口去咬。 周景明到了近前,看到河狸嘴巴边冒出不少血,四只小短腿踢蹬着,但挣扎了没几下,就渐渐没了动静。 看样子,它应该是腰腹的位置被树干砸到,伤了内腑而毙命。 周景明用斧头把子戳了戳河狸的脑袋,看看是否还活着,避免伸手去拿的时候被反咬。 别看着这玩意儿看上去肉乎乎,给人一种蠢蠢的感觉,但嘴巴里那对森黄的牙齿可厉害,连啃树木都跟玩一样,要是被反咬一口,骨头都得碎。 见周景明用斧把去戳,金旺也立马凑了上去,朝着河狸嗅嗅,张口就朝着河狸的脑袋咬了下去,弓着腰卖力地往后拉拽,只是被桦树树干压着,拖拽不出去。 被金旺咬着拖拽都没动静,完全能确定河狸已经死透。 为避免河狸的皮毛被金旺给撕坏,周景明赶忙伸手将金旺往一旁推:“金旺,松口……松口……” 他连着吼了几句,声音大了,往金旺身上推的力道也大,金旺却不肯松口。 直到周景明扬手做出要打的样子,它才将嘴巴松开,被推到一旁,偏着脑袋看着河狸,伸出舌头舔着嘴边沾染的血迹。 似是被这血腥味刺激,它还想上前去咬,又被周景明给推开,急得呜呜哼叫起来。 武阳也在这时候从河滩边赶上来,一看现场那情况,也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就这么死了?” 周景明笑了起来:“这是老天知道咱们这几天辛苦,专门送点肉给咱们补补。 这只河狸不小,去了皮毛肠肚,剩下的肉,够咱们好好地吃上两顿了。” 武阳打量着河狸,尤其是对它扁平的尾巴充满兴趣,拉着看了又看,还把有着肉蹼的后脚也拉出来,撑开看看:“这东西长得还真奇葩,尾巴跟船桨似的,脚掌像大鹅,游泳肯定很厉害……周哥,你吃过河狸没有,肉好不好吃?” 周景明点点头:“吃过一次,还不错!” 他上辈子在青格里一家豫州人开的馆子里吃过一次,记忆中,当时是跟着金老板出去探矿,经过青格里的时候吃的。 吃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等吃完了才听金老板说是阿勒泰极其少见的河狸,有专门的保护区,一般人吃不到,也不敢吃。 但现在是什么年代,谁有闲心管那些有的没的,何况是不禁枪不禁猎的年头,能把自己活好就不错了。 至于河狸具体是什么味道,周景明已经记不清了,印象比较深的是,那金老板说过,河狸那扁平的覆盖着角质鳞片的尾巴,是难得的珍馐。 也听馆子老板跟金老板兜售河狸的皮毛,说是好东西,一张河狸皮在阿勒泰就能换到一匹骏马,要是做成一件完整的皮大衣,更是价值不菲。 这只河狸,除了吃肉,皮毛也应该能值一些钱,但周景明看着河狸湿漉漉的皮毛,觉得自己留下来,做个帽子应该会很不错,恰巧他自己也会做。 他奋力将桦树树干抬起来一些,武阳趁机将河狸拖了出来,单手提着掂量掂量:“嗬,份量不轻,怕是得有五六十斤,这回可有得吃了。” 此时此刻,恐怕没有人比周景明和武阳更期盼吃到肉。 重体力的活计,加上格斗技巧的训练,比其他人更消耗体能,这种情况下,肉自然成了极其苛求的东西。 周景明四下看看,又朝着河岸边下去,在烂泥滩上,能看到河狸留下的脚印,顺着往下又走了一段,看到一条隐藏在枯草间的小水沟,是河狸扒拉出来的。 小沟连通到河水里,在一大蓬柳条下,堆着一堆树木枝条,知道那就是河狸的窝。 这玩意儿,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用树枝、石头之类的东西,拦河修坝,要是数量多点,甚至能修出几百米那么长的水坝。 看现在树枝堆子,还很新鲜,也没多大,这只河狸应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 周景明找了根木棒,挑了挑树枝堆子,也不见有其余的河狸出现,估计这里就只有这一只河狸。 他当即转身折返:“走吧,抓紧时间回去,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都起来了,饭也差不多该做熟了,别耽搁了正事儿!” 武阳将河狸甩肩膀上扛着,跟着周景明往回走,刚走了没几步,跑在前面的金旺忽然驻足,冲着斜上方的林子狂吠起来。 第51章 被人惦记上了 周景明和武阳不约而同地朝着斜上方的林木间看去,隐约看到一道人影,闪身藏在一棵粗大的冷杉树干后面。 鬼祟的行迹,让周景明眉头微微皱了下。 武阳也注意到了:“周哥,我上去看看!” 周景明摇摇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咱们装没看见,先往回走,这么光明正大的上去,问了也不会说什么实话,没什么作用。 等回到地窝子,趁人多热闹,他注意力被分散,你再悄摸跟去看看,别打草惊蛇,探一下他的底细,看看到底是哪个队伍的,想干什么……能办吧?” 武阳自信一笑:“小事儿!” 两人随即收回目光,叫住金旺,一起往地窝子走,只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斜上方林木间的动静。 只是,两人一直回到地窝子,都不见那人出来。 倒是在地窝子里的彭援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人还没有钻出地窝子,声音先出来:“打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等他出来看到武阳扛着的河狸,顿时变得惊喜:“好家伙……怎么打到的,也没听到枪响啊!” 被彭援朝这么一咋呼,地窝子里准备吃饭的众人也跟着钻了出来,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被武阳放在地上的河狸。 “这是什么东西,没见过啊?” “像只大老鼠,看着肉嘟嘟的,这肉能吃?” “怎么闻着有着一股子怪味?” …… 周景明没有急着说话,等着他们稀奇看够了,逐渐安静下来了,才说:“这是山里很少见的河狸,说了你们不信,它把一棵桦树给啃断,树倒下来,把自己给砸死了。” 彭援朝咧嘴笑着说:“还有这等好事儿?” “要不是亲眼见到,我也不信,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别看现在闻着有一股子怪味,打理好了,肉还是很不错的。 我可跟你们说,今天要不是有金旺,咱们就吃不上这肉,待会,我可得好好犒劳犒劳金旺,以后对它好点,我可不想看到你们打它骂它。” 周景明趁机强调:“还有啊,河狸的皮毛是我的,别打它的主意。” “行了,有肉吃就行,今天早上,给你特批,什么时候把河狸肉打理好了,什么时候去干活。” 彭援朝扫视着众人:“都没意见吧!” 有肉吃谁还有意见,众人纷纷表示说没问题,关键是,大家大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理河狸。 “既然都没意见,就赶紧回地窝子,时间不早了,吃完饭,抓紧时间干活!” 彭援朝催促一声,领头钻进地窝子。 “吃饭……吃饭……” 一众人纷纷跟着进去,拿来碗筷开始添饭。 周景明则是抬头瞟了眼地窝子后边的山林。 就在刚刚众人闹腾的时候,放下河狸的武阳,趁着哄闹,抽身绕过地窝子,借着林木遮挡,往林子钻了进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他没有看到武阳,也不知道林子里什么情况。 但想必以武阳的身手和机敏,加之还带着猎枪,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周景明将河狸架在地窝子旁边一棵小树的树杈上,回了地窝子,刚在木墩子上坐下,彭援朝就将手中添好饭的碗筷递了过来。 他也不跟彭援朝客气,接过碗筷就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周景明有些饿得慌了。 彭援朝直到这时候,才觉察到武阳不在,伸着头朝地窝子通道外面张望,不见武阳人影,转头看向周景明:“兄弟,武阳呢?” “咱们这小半岛,可能被人惦记了。刚才回来的时候,注意到地窝子后边有个人,我估计,有可能是跑到咱们这地儿探查情况的,想打咱们的主意,我让武阳去摸摸底,看看是哪一帮人……” 周景明注意力全在饭碗里,嘴巴里塞满了饭,说得有些含糊:“咱们不用等他,给他留着饭就行。” 听到这话,彭援朝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其余人也纷纷朝着周景明看来。 “都看我干什么,赶紧吃饭啊,吃完了照常干活就行……也别那么担心,被人惦记是迟早的事儿,没什么好奇怪的,习惯了就好。 不过,是不是我猜的那样,得等武阳回来才知道,都注意管好自己的嘴巴,也别乱跑就行!” 周景明说完,往自己碗里舀了些汤水,又夹了些咸菜,自顾自地吃得稀里哗啦。 见他这么镇定,一个个才又继续吃了起来。 吃完饭,彭援朝领着众人,带着工具上小半岛,开始新一天的淘金。 周景明稍作休息后,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把小刀拿出来,到地窝子外面,将河狸从树杈上放下来,开始动刀剥皮。 在不缺野物的北大荒,他剥过好几种野物皮毛,想来剥河狸皮应该也差不多。 他从河狸的嘴巴开始,先把上下嘴唇边缘的皮肉割开,然后翻着皮子往下扒,边扒边翻皮子。 但他很快发现,河狸的脑袋比身体小不少,割开的口子,并不足以翻过它的身体,剥皮桶不合适。 而且,手里的刀子太快,稍微失手,反倒容易伤到皮子。 因此,他又折返回地窝子,找了根绳子,顺便拿了带进山来的菜刀,到外面用绳索拴着河狸一双后腿,挂在树上,直接从河狸裆部到下巴,用刀子豁开,然后左手拉着皮毛,右手用菜划断皮肉间的筋膜,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剥。 河狸身上多数地方的肉和皮都能割断筋膜分开,但也有的地方,一层薄薄的肌肉贴在皮板上难以分割。 加之周景明双手的指头酸胀,有些不听使唤,没把握分开,只能带点哈喇皮下来,免得伤了皮子。 哈喇皮是东北猎手的叫法,指的就是皮板上残余的筋膜和肌肉,周景明也习惯这样的叫法。 他愣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将整张皮子剥下。 金旺早在一旁等着了。 剥皮的时候,倒挂着的河狸嘴巴里流出不少血,被它细细地舔舐干净。 此时见肉,它更是急不可耐。 周景明也不含糊,怎么说金旺也是发现河狸肉的功臣,他将皮子挂树桠上,用菜刀划开胸腹,伸手进去把河狸心肝肺、肠子肚子全都拉出来,用刀割下,都丢给金旺。 金旺兴奋地叼着这份美餐,跑到地窝子旁边的清净地,用前爪按着撕扯、吞咽。 周景明则是提着光秃秃、血淋淋的河狸肉,拿了个盆子,到水井边清洗。 正洗着的时候,金旺又突然叫了两声。 周景明循声看去,见从林子里出来的是武阳。 认出是武阳后,金旺也立马止住吠叫,继续撕扯它的美味。 “先去吃饭,吃完再说!” 周景明冲着回到地窝子边的武阳招呼一声,把肉洗干净了才提着回去,到了地窝子里边,他坐下来休息,给自己卷了根莫合烟点上,并没有急着问。 倒是狼吞虎咽的武阳忙着说情况:“那人就是下边河滩上淘金的,我看着他还去看了上游另外三个淘金队伍,但停留的时间不长,就又回去了,鬼鬼祟祟的,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回来的时候,还又到咱们地窝子后边藏着看了一阵。” 周景明思忖了一会儿:“应该是不满意河滩上的出金量,开始盘算着抢地盘了,这才刚到四月中旬,进入河谷淘金的队伍还不算多,不忙着自己去找金苗,反倒开始惦记别人的地盘。 他们选择在那片曾被人淘过金子的河滩上扎营,也不好好找一个矿点,看来一开始,打的就是抢地盘的主意……以后得更加小心了。” 第52章 有人来了 武阳填饱肚子,抽了支烟,带着工具上小半岛,加入干活的队伍。 周景明则是不慌不忙地将河狸肉分成两半。 一半抹了盐,挂在土灶上边的檩条上。 现在天气还比较冷,不会那么容易变质,挂在土灶上方,也有烟熏的作用,能保存更长时间。 另外一半河狸肉,则是被周景明在用来做砧板的木墩上,砍剁成小块,放锑锅里撒了盐,放了些辣椒、孜然煮着。 在清洗的过程中,周景明发现河狸身上浓重的怪味,来源于屁股后面的一团腺囊,气味感觉跟麝香差不多,割下来后他也没扔掉,就挂在地窝子旁边的树上。 用土灶煮肉,得时时添加柴火,他也难得偷懒,趁着这时间,他到外面柴堆上寻了一段一米多长的杨树,有碗口粗细,树皮剥光,里面细腻光滑,用来做皮楦子最合适。 皮楦子是熟皮子万万不可缺少的工具,就像这年头绱布鞋用的鞋楦一样,是用来抻紧皮子用的。 没有像那些老猎人一样,有专门的趁手工具,只能就地取材。 他把河狸皮铺在这段杨树上,抻紧后用小钉子固定,又找出一块木柈子,简单修理成三棱角平直、尖而不快的样子,用来当做木刀刮哈喇皮。 棱角太尖了容易刮破皮子。 周景明就用这块木柴柈子,横着从上往下刮铺在杨木上的河狸皮,刮完一片换一个位置,直到那些残留在皮板上的筋膜和肌肉全都刮下来。 金旺早已经将那些下水给吃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又跑到他旁边,将刮下来的哈喇皮碎屑也全都捡拾干净。 它那条卷曲着高高扬起的尾巴,比平日里欢快不少。 周景明前后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将河狸皮上的哈喇皮刮完,又到河里涮洗一下,顺带又去砍来两根柳条,弯成圈作为绷框,将河狸皮周边用钉子打了小孔,再用绳索上抽出的细绳穿着,在绷框里绷紧固定,抹上盐后,挂在地窝子旁边的一棵桦树上晾着。 在鞣制皮子的时候,需要用到硝、盐和碱三样东西,硝的作用是软化皮子,盐的作用是固毛,碱的作用是化油。 这需要一个过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山里边条件有限,盐巴有,碱也能用柴火燃烧后剩下的草木灰代替,但硝却是没有。 他也只能先抹上些盐防腐,晒成干皮板存放,以后再弄。 这套法子,是当年周景明在北大荒跟着猎人学来的,用猱头皮调帽子,用狐狸皮、水狗子皮做围脖,用狍子皮做过睡觉用的皮筒,熟皮子都用的是这法子。 也得亏了这法子,周景明弄到猱头皮、狐狸皮做出的帽子、围脖,送过几件给农场场长,一张猱头皮、狐狸皮,怎么着也值得四十来块钱,那些东西也算价值不菲。 有很大程度是因为这方面的关系,他才得以被场长推荐去上了工农兵大学,继而有了在地质队的工作。 会来事儿的人,总是会比较讨喜。 不然,他应该会和大多数知青那样,一直待在农场,直到能回城了,回到家成为待业青年。 只是,他熟皮子的手艺时隔多年,变得很生疏,也就慢了不少。 等他这些事情忙完,锑锅里的河狸肉也已经煮得差不多,他先拈了一块品尝,大概是缺油水渴肉的缘故,明明到嘴边觉得有丝丝难闻的味道,等塞到了嘴里,却只剩下一个“香”字了。 锑锅被他端放在过火管道上,撤出土灶里的柴火,就插在下边的草木灰里熄灭。 一早上的时间过了一半,虽说是忙里偷闲,也不能是真的偷懒,还是淘金要紧。 周景明特意用大碗,挑着差不多的肉块,挑了九块,端着前往小半岛,准备先分他们尝尝。 他知道他们心里都惦记着锅里的河狸肉,这个时候,能尝上一嘴,算是个乐呵,也借此讨些好感。 看到周景明端着大碗上岛,最先迎过来的就是彭援朝,见碗里是热气腾腾的肉,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塞嘴里吃着:“唔唔……味道不错,香!” 他吃完还想吃,刚伸手就被周景明一巴掌拍回去:“一人一块,先尝个味!” 彭援朝撇撇嘴,但还是立马转头冲着一帮人吆喝:“看看周兄弟,对你们多好,煮肉都惦记着你们……都过来歇歇,先尝上一口,一人一块啊,不准多拿。” 早有人看到了,一听这话,纷纷丢下手头的事情,围拢过来,也不管黑乎乎满是泥污的手脏不脏,拈起肉就往嘴里塞。 “嘿,想不到这肉还真香!” “油水也很足啊!” “这一口下去,浑身都跟着舒坦起来了。” …… 带进山里食用的是纯菜籽油,也是北疆人所说的清油,这东西不扛饿。 毕竟是维民、回民和哈族聚集的地方,他们有着自己的禁忌。 除了清油,他们也吃牛羊油,尤其是牛油,这东西,只能吃热乎的,天气稍冷就糊着,就连吃到嘴里也是一样,糊牙糊舌头,对于不少口里来的淘金客,大都不习惯这种油水和气味。 当然,还是有不少汉民养着猪,但本就是缺肉油的年头,不容易从农户家里买到,供销社粮油店和市场上又卖得比廋肉还贵,真要吃下来,消耗可不小,还是清油更适合些。 正是因此,此时吃到口油水十足的河狸肉,才会有毛孔都跟着张开来的舒爽感觉。 至于那丝丝怪味,反倒变得微不足道了。 趁着众人短暂休息的时候,周景明看着下边抽水机吭吭吭响个不停的河滩,问彭援朝:“那些人有什么动作没有?” 彭援朝带进河谷的红莲烟已经抽完,也跟其他人一样,抽现卷的莫合烟,他给周景明递了烟纸烟粒:“我没少往他们那边看,没见有什么动静,一早上都在干活!” 周景明将烟卷好点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最好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彭援朝点点头,叹了口气:“希望吧!” 周景明能感觉出他心里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乐观点,有的时候,也不完全是坏事。” 短暂的休息过后,一众人继续干活,周景明也加入进去,还是跟昨天一样,帮忙挖掘泥沙,换人出来帮着彭援朝运泥沙。 临近中午的时候,因为周景明早上已经煮了河狸肉的缘故,只安排一个人去煮饭。 彭援朝往溜槽边运了一趟泥沙回来的,蹲在沙坑边缘,冲着周景明压低声音说:“有人来了,已经快到咱们地窝子旁边!” 周景明停下手头的挖掘,站起身来:“什么人?来了几个?” “还会是什么人,下边河滩上那帮人,来了两个!” 周景明扔掉手里的十字镐,朝着彭援朝伸手,在他的拉拽下,爬出沙坑,拍拍手上沾染的泥沙,又拉着袖口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顺着彭援朝撅下巴的方向看去。 只见有两人顺着河滩上来,没有特意绕往地窝子后面的林子,那就只能是冲着地窝子来的了。 周景明倒没什么担心:“只来两个的话,不会有什么事儿,要是真想抢占咱们地盘的话,来的就不只是两个了,而是他们二十多号人,全部都来,先看看他们来干什么!” 在小半岛河滩边上懒洋洋躺着晒太阳的金旺,听到了周景明的说话声,抬起脑袋朝着周景明看了一眼,立刻翻身站起,抖了抖身上粘着的沙土,跑了过来,在他双腿间钻来钻去,亲昵得不得了。 它忽然停下脚步,昂头朝着地窝子方向看了过去,发出呜呜的凶声,下一秒冲了出去,先一步赶到地窝子旁边,冲着那两人狂吠。 那两人见状,赶忙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彭援朝看看金旺,又偏头看向周景明:“我还是觉得,狗粮的钱,该我来出,这狗是真没白养!” 周景明笑了起来:“我可不希望你打金旺的主意。” 第53章 岂能随便相信 在周景明和彭援朝说话的时候,武阳也提着铁锹靠过来:“跟在后边的矮子,就是早上鬼鬼祟祟躲在林子里的那个。” 那人确实很矮,估计还不到一米五,看上去短粗短粗的,很墩实。 看到周景明他们三人凑在一起说话,徐有良看了看被金旺拦着的两人,知道有事儿,丢下水桶靠过来。 在沙坑里挖掘泥沙的几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准备爬出来。 彭援朝瞟了他们一眼:“别瞎凑热闹,该干嘛干嘛,你们越是紧张,看在别人眼里,越会觉得咱们这地儿是宝地,还更是上心!”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稍作犹豫后,又纷纷捡拾起工具,继续干活。 负责做饭的豫州人从地窝子里钻出来,隔着几十米,也听不清他跟那两人说了些什么。 毕竟是个新手,周景明担心他应付不了,或是将小半岛的情况说漏了嘴,赶忙叫上彭援朝和武阳,朝地窝子走了过去。 金旺多少有些狗仗人势,狂吠中,回头看到周景明过来,叫得更加张狂,朝着那两人又逼近不少。 矮子见金旺逼近,赶忙挡在和他同来的中年前面,并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提防着。 殊不知,见到矮子拿了石头,金旺先是被惊得往后跑开,跟着蹿向一旁,从侧面扑近,压低一双前腿,冲着两人叫得越发凶猛,大有一种随时上去撕咬的架势。 尽管只是半大的狗崽,但作为天山牧獒,个头已经不比一般常见的土狗小,本就是长上一年就性成熟的品类,给人的感觉,和成狗无异。 “别打狗……金旺,回来!” 周景明先是招呼一声,又冲着金旺招手,把金旺给叫了回来,等着金旺跑到跟前,他伸手挠了挠金旺的脖子,这才看向两人:“两位爷们,到我们地窝子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儿?” “别误会……咱们两个队伍隔得最近,也算是邻居,刚来的时候,就想登门拜访了,又怕唐突。 今天在河滩上听到林子有动静,看到倒了棵桦树,又看到你们扛着个野物回地窝子,可被我找到理由了……我这人嘴馋,想过来从你们这里买点野味尝尝!” 为首的中年长得人高马大,声音有些沙哑:“我姓唐,是下边那队伍的把头,你们可以叫我老唐。” 他看上去很随和。 但来淘金的人,肯定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何况是能拉起二十多号人前来淘金的把头。 彭援朝偏头看了看周景明他们捡河狸的林子,又把目光落到两人身上:“那里有山坡挡着,坡上又有林子,在那你们那片河滩上,应该看不到吧?”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唐姓中年旁边的矮子:“这位爷们,怎么称呼?” “我姓张,他们都管我叫矮子,你们也可以这么叫,个子矮是事实,只是个称呼而已!” 矮子对自己的身高倒是没有丝毫芥蒂。 彭援朝微微掂量一下:“可不敢这么叫……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一些,叫一声张老弟,应该不为过。” 矮子一脸无所谓:“都可以!” 彭援朝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张老弟起得很早啊,大早上就到我们地窝子后边的林子里转悠,看到我们的人捡了野味的,是你吧!” 这是明摆着告诉他,他的鬼祟,已经被发现了。 早上才到林子里窥探,还不到中午就领着人来了,哪怕来的只是两个人,也始终让彭援朝觉得,这其中藏着猫腻。 十有**是以买肉为名,来进一步打探底细的。 不只是彭援朝这么想,周景明也是这么认为。 如果只是简单窥探,回去后彼此相安无事,周景明和彭援朝只会是心里提防着,当作没那回事儿。 可这么急着上门…… 在这淘金河谷里边,把人心想得更复杂些,没坏处。 彭援朝直接挑明矮子的行迹被发现,也没坏处,至少能告诉两人,自己这一帮人,也不是吃素的。 被他这么这么一说,老唐和张矮子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老唐讪笑了一声,连忙解释:“误会,真是误会……唉,几位爷们,我知道事情做得不对,但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属实是有难言的苦衷啊!” 苦衷? 这样的话,岂是能随便相信的。 到了淘金河谷的人,随便问一个,都能说出一大堆苦衷来。 却听唐姓中年接着说:“我实话说了吧,我不仅让矮子看了你们这里,还看了另外几个淘金点,主要是想比对下,然后从其中一个看着靠谱点的队伍里请个把头帮忙看看风水。” 彭援朝皱了皱眉头:“领着那么些人进山,不会看风水,说不过去吧?” 他还是不相信他们的话。 老唐苦着脸,唉声叹气:“我实在是被人给骗了。 年前认识一个淘金客,说是阿勒泰这边淘金火热,只要有垫本,有人手,到了这里肯定能发财。 他说他就是个找金苗的好手。 我之前也听说了一些淘金的事情,正好,手头的联营工厂被人给举报,说我投机倒把,我把好不容易赚到的那点钱,全都花出去了,打通要害关节,才免了牢狱之灾。 一下子,又变得一穷二白了。 我正没头路,听那淘金客这么一说,脑袋一热,就找了人手,大老远从吴越那边过来。 到了阿勒坦,跟那贼头碰面,他说他以为我们不来了,已经找好队伍,跟人签了协议,要他退出来,得补偿人家一千块钱。 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一时间也没有好的选择,就答应了他。 他还跟我说,跟着他进山,找到金脉,那点钱,十天半月就能赚回来更多。 结果,我把钱给了他,等到了铁买克,需要带进山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那狗日的借口说去买烟,就再没有出现过。 我这队伍里的人,只有三个在淘金河谷混过,都半生不熟的,只会摇金斗子,会出力气,但都不懂怎么找金苗,其余的都是新手,更是指望不上。 在铁买克折腾了几天,我也尝试着接触了几个淘金客,想寻一个会看风水找金苗的,可都感觉不靠谱。 矮子在这边淘过一年金子,他说可以先进山,到了淘金河谷,再找人帮忙,有不少人就这么干,最起码,从淘着金子的队伍里找的人不会跑。 我觉得也有道理。 就让矮子领头,来了这边的淘金河谷,主河道上的人太多了,一路看上来,见有队伍岔到这条河沟里,我也就跟着进来了。 本来一到河谷就打算找人看风水,但路过那个河滩,看样子是被人淘过的,被人淘过就肯定有金子,我就让矮子验沙,没想到,第一斗就看到了点金沫儿,一商量,决定在那儿扎营了,准备先碰碰运气。 只是我这运气不好。 你们上来应该也看过那地方,以前是被人淘采过的,别看着柴油机响个不停,这两天干下来,力气出了不少,淘到的金子,还不够那点油钱。 这么搞下去不是事,我就让矮子早上抽空出来看看,他回去跟我说,感觉你们这个队伍要靠谱些,我就找个由头过来了。” 类似的事情,周景明和彭援朝都听说过。 金子,这自古跟金钱挂钩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催生人的**和野心,不论贫穷还是富有。 有过这等冲动之举的人不少,被坑被骗的也不在少数。 但周景明和彭援朝也不会全信,哪怕没有张矮子的鬼祟之举,初来乍到,就能置办抽水机之类的东西,足以说明老唐野心不小。 人心隔肚皮,轻易相信人的,总是最容易被坑的。 现在,既然唐姓中年话里有缓和、坦诚的意思,他也不打算呶呶不休:“下次这种事情,还是光明正大的好,不然,容易引起误会。” 老唐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以后绝对不这样了。那……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 “找金苗这事儿,我答应了!” 不待彭援朝多说什么,周景明先点头将事情答应下来。 第54章 水份至少占了七成 彭援朝有些想不明白,周景明怎么就答应了老唐的请求。 不过,他相信周景明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很多事情,周景明比他考虑得更周到些。 见周景明点头,老唐脸上堆满笑容,忙着从衣兜里掏出烟,给四人一人递了一支,并掏出火机帮忙点火,显得很是殷勤。 看看老唐收进兜里的烟壳和自己手中的烟,周景明眉头一扬:“老唐,抽的大重九,有钱啊!” 老唐摆摆手,说得很随意:“以前买来送人的,还剩下几条,我觉得带过来会有用,也就带过来了。” 周景明笑笑:“这倒也是……你刚才说想买点肉尝尝,卖就不合适了,我们这帮兄弟,也缺肉,你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留下来尝尝!” 老唐一脸欣喜:“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眼看饭已经煮得差不多,周景明干脆让武阳去将众人叫来,算是提前开饭。 有客自然有酒,再加上有肉,这顿饭一个个吃得舒坦,就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老唐又是一圈大重九散发给众人,他才试探性地问身为把头的彭援朝:“我能不能到你们的矿点上看看,学习学习?” 本来心里就对老唐他们两人的到来满是警惕的彭援朝,眉头皱了下:“这可是犯忌讳的事儿,不合适吧?” 这顿饭,他一直就没怎么说话,现在听到老唐话里得寸进尺的意图,心里越发不舒服,面色变得不善。 老唐闻言,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不懂规矩,冒犯了。” 周景明指头轻掸手中的香烟,抖落烟灰:“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想看,我领你去!” 老唐看看彭援朝,冲着周景明连连摇头:“不去了不去了……这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我就不过多打扰了。兄弟,你看你什么时候过来帮我看风水?” 周景明想了下:“今天时间不太够,这样,我们明天一早过来,时间会充裕些!” “那明天早上,我让人备好酒肉等着!” “好!” 事情说定,老唐叫上张矮子,钻出地窝子,人还没出去,守在地窝子旁边的金旺又呜呜呜地凶叫起来,吓得两人不敢贸然出去,生怕被咬,又退了回来。 老唐朝一脸慌张:“这条狗真凶!” “还行吧!” 周景明说着,钻出地窝子,将金旺搂住:“可以出来了!” 两人这才从通道中出来。 即使被周景明搂着,金旺在老唐从面前经过的时候,只是呜呜凶叫,等到张矮子出来,立马开始发力猛蹿,冲着张矮子狂吠,他差点没搂住。 直到两人走远,周景明才放开金旺,即使如此,金旺也追出去一段,冲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吠叫一阵,看不到人了才折返回来。 肯定是两人过来的时候,张矮子捡石头吓过它的缘故。 金旺明显是记仇了。 站在地窝子门口的彭援朝直到这时,才转头看向周景明:“兄弟,我有话跟你说!” 他说完,转身朝着小半岛走去。 周景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了笑,将架在耳朵上的大重九取下来叼在嘴上,拿出火柴点着,又弯腰揉了揉身旁的金旺,跟上彭援朝。 彭援朝一直走到小半岛深入河面最前端的河滩上,在一块大的卵石上坐下,等到周景明领着狗到了旁边,他才开口询问:“兄弟,你几个意思?” 周景明也在旁边坐下,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彭援朝:“什么几个意思?” 彭援朝瞪了他一眼:“别跟我装糊涂?这姓唐的,你就那么放心。” 周景明笑了起来:“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老唐找金苗,还有,老唐想要上小半岛上去看情况,明明你都不同意了,为什么我还跟你反着干,是吧?” 彭援朝转头看向老唐他们所在的河滩:“我知道你做事有你的道理,所以没多说什么。现在跟我通通气总是可以的吧!” 周景明点点头。 他将手里烧了一半的大重九递到彭援朝面前:“你看看这烟!” 彭援朝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可是好烟……这年头买烟,可不是进供销社或百货大楼就能随便挑,得凭票! 城里每家每户的副食本上,香烟那栏总是被盯得最紧。 我曾听一个朋友说,他爸为了买包大重九,愣是跟供销社的售货员套了半个月近乎。 可见这玩意儿有多难弄到手,何况是一条一条地买。” 周景明说的话,跟彭援朝想问的,似乎一点都不搭边。 彭援朝还以为周景明是看上这烟了:“想抽好烟……好办。只要淘到金子,安稳出山了,我给你买上一条。” 周景明摇摇头:“我不是这意思!” 彭援朝越发不解:“那你什么意思?” 周景明却依然是顾左右而言它:“香烟就像方言,每个地方都有专属的味道。 东北人认准人参烟,说是抽着能补气;南粤老板必备双喜,婚丧嫁娶都少不了它;京城胡同里飘着的永远是中南海那股混合型特有的焦香。 华北地区,大前门,牡丹、恒大三分天下; 西南片区,红梅、山城、黄果树各领风骚; 华东地界,利群、南京、红双喜形成铁三角。 最让人惦记的,还得数彩云之南那几款招牌。 这年头,能搞到红塔山硬盒的,绝对是社交场上的狠角色,抽上一支都牛气得不行。 阿诗玛的烟盒上印着彝族姑娘,包装纸是真漂亮。 可这些,比起老唐这八二版的大重九,都远远不够看。” 作为上辈子的老烟枪,周景明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熟悉得不得了。 他还记得,凤凰烟的烫金凤凰能闪瞎眼,茶花的素雅水墨画看着就上档次。 到了九零年,红塔山里的包装锡纸,不少小青年喜欢拆出来当镜子用,脑袋一甩,看看自己的发型骚不骚包。 他上辈子有次去旧货市场淘东西,看到有人卖保存完好的阿诗玛烟标,摊主开口就要价八百,就在摊子上,还听到有搞烟标收藏的玩家说八二年版的大重九烟标能换部手机。 还有一次,周景明到京城旅游,到潘家园转悠的时候,看到整套八十年代的烟标,标价后面跟着的五个零,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一问摊主才知道,玩烟标收藏的圈子里,九十年代带原厂玻璃纸的红塔山白盒,比茅台还难找,那些试制版的标样,在拍卖会上都是压轴的好货,品相完好的八二版大重九烟盒更是能拍出天价。 周景明对收藏烟标、烟盒这些事不感冒,但,种种传闻,都在说着大重九的不凡。 彭援朝有些按耐不住性子:“我跟你说事,你跟我说烟,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景明将手中的烟头弹到河里:“老唐说他抽的大重九买是来送人剩下的,不管真假,还能带上几条进山,都足以说明老唐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穷二白。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抽得上的好烟。 真要有他自己说得那么落魄,这么好的烟,别人轻易弄不到手,是能卖高价的,他恐怕早就卖了变成钱了。 他能办联营工厂,又能通过关系免掉牢狱之灾,那更不简单。 还有,初次进山淘金,就能拉上二十多号人,把柴油发动机搬进山抽水,资金不厚的人,不会这么干。 这样资金充实的金把头,在淘金河谷里还不多见。 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他所说的那些话里,水份至少占了七成,我也知道,无论是他让张矮子在地窝子后边窥探,还是他此次登门,都怀着不纯的心思。” 彭援朝捡起块鹅卵石砸进河里,一下子站起身来:“你既然知道,你还答应他?” 他言语中,多少有些恼火。 第55章 谁稀罕 “为什么不答应?” 周景明先是反问了一句,顿了一下,接着说:“他们刚来下边那河滩的时候,咱们俩不是都已经觉得可能有问题了吗? 我们在这里刚刨到含金层,这才是正式淘采的第三天,这么快就惦记上了,你是希望现在就跟他们来上一场火拼,被他夺了地盘,还是希望多淘采一段时间,哪怕逼不得已让出地盘,多少能赚一些?” 彭援朝犹豫了好一会儿:“当然是能多淘一天是一天!” 周景明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答应帮他找金苗。 他们现在在那片河滩上没淘到金子,所以对咱们有了想法,我帮他找金苗,有地方淘着金子,短时间内,就不会忙着来打咱们的主意。 很多事情不能一味地想着地硬来,淘金河谷里边,还是有不少人讲究人情世故,帮他一回,说不定以后还能卖咱们点面子。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地质队勘探技术员这个招牌,在淘金河谷,还是很有含金量的,万一他以后还需要我帮忙找金苗呢? 不只是老唐,别的淘金队伍来请我找金苗,我也会答应。 河谷里边,那么多淘金的地儿,咱们这几号人,不可能吃得下,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总有帮过的人,会讲点情面,给咱们点面子,不来干扰我们,说不定在有些时候,还能帮上点忙。 只有内外都安定,才有时间努力淘金,才能赚到钱,要是轻易陷入火拼打斗,咱们守着这片宝地,就会成为很多人惦记的地方。 咱们守得住一次、两次,那三次、四次呢? 二十来个人,也只是个小队伍,要是碰到几十个,上百个的,怎么办? 另外,哪怕老唐不讲情面,还是想盯着咱们这片地方,别的人对咱们动手,他会不会考虑,先帮咱们保住这地方? 帮一个忙,就会让很多可能出现的情况,出现转机。 所以,该帮! 当然,这只是理想的情况下。 虽然明天很有可能会是一场鸿门宴,也得走一趟,咱们得摸清他们底细才好计较。” 周景明把自己的想法跟彭援朝细说一遍。 彭援朝越听心里越敞亮,渐渐笑了起来:“我明白了……这法子,也就适合你,你找金苗厉害,换成别人,怕是不行。” 周景明偏头看他:“现在不急眼了?老实说,你刚才是不是准备冲我发飙?” 彭援朝扭头看向一旁,不肯承认:“没有的事儿!” “嘴硬!” 周景明朝着彭援朝伸手:“把你耳朵上别着的大重九拿来,算是赔礼!” 彭援朝愣了一下,还是将耳朵上的烟拿下来,递给周景明。 周景明满意地接过烟点上:“我记得你说,等咱们淘到金子,安然出山了,你给我买上一条好烟……做人得说话算话,我可没逼你,是你自己说的。” 彭援朝咧了咧嘴:“你记性能不能不要这么好?” 周景明板着脸:“咋滴,想赖账啊?我要是记性不好,我就会跟你说,我记得你答应我每次分金子,分我四克……不,五克!” 彭援朝面皮忍不住抽了几下:“行行行,先记着,出山了再说!” 眼看周景明越说越夸张,他赶忙选择妥协,不然都不知道周景明会无赖到什么程度。 “这就对了!” 周景明笑了起来,得寸进尺:“我记着了,你刚才答应每次分金子分我五克是吧。” “滚!” 彭援朝顿时翻起了白眼:“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周景明见彭援朝已经被逗得有些无奈了,也就放过他,他长长呼了口气:“老唐借口说想上咱们得淘采点看看,去学习学习,明眼人都知道,他很有可能想借此进一步了解咱们这里的出金情况。 我跟你唱反调,就是想看看他是否知进退,也是为了让他琢磨不透咱们矿点的情况。 你越是防得紧,他越觉得出金好,心里更加惦记。 正常情况下,一个同意,一个不同意,识趣的,都会选择退避,不管抱着什么心思,都还有周旋的余地。 他要是明知犯忌讳,还那么不识趣,这种人要么就是莽子,要么就是铁了心想知道咱们的情况,看过后,就得相当小心了。” 彭援朝点点头,跟着又看向周景明:“没看出来,你花花肠子可真多!” 周景明笑了笑:“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心眼子不多不行啊!” 彭援朝也叹了口气,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火气:“妈的,以前跟的队伍,找不到好的金苗头疼,现在找到好金苗了,也头疼……艹!” 淘金河谷里就是这样,要么找不到好金苗淘不到金子,要么能找到好金苗,却守不住,就即使淘到金子,能不能带出去也未可知。 一夜暴富的梦想,总是很容易破灭。 周景明朝着下边河滩上那队人马看了一阵:“彭哥,明天早上,我跟武阳过去帮他们找金苗,你好好领着人淘金!” 彭援朝也抬头看了眼那些人:“不行,我不放心,这要是像你说的,是个鸿门宴,你跟武阳两人被他们扣下,我咋办? 妈的,好不容易找到这么片宝地,怎么也得守住,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似乎并没有过多思考就脱口而出,周景明愿意相信这话是真的。 但愿意,不代表就真的这么认为。 “滚滚滚,尽说些不吉利的话,我可不想死!” 尽管觉得心里一暖,他还是出言试探:“我看你啊,是担心我跟武阳跑去跟老唐勾结,要跟去监督我们才对!” “兄弟,这话就有些伤人了!” 彭援朝一脸无辜地看着周景明:“以你找金苗的能耐,还需要跟人勾结?我是真的担心你出事。你找金苗的技术那么好,来年肯定还会淘金,不淘金都浪费了,我还想跟着你混呢! 话又说回来,你是有多不放心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相信?” 这一连串的问题,显然不是一句“开玩笑”就能糊弄过去的。 周景明很严肃地看着他:“太简单的信任,总经不起推敲,我说我信你,估计你也不敢相信,就像你到现在,还一直提防着我一样,别不承认。”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在这贪欲横流的淘金河谷,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可不是相亲那样,简单看对眼,半推半就地就能牵手。 真正的信任,需要时间的沉淀,也需要事情的考验。 不只是彭援朝,就连武阳,周景明也有所保留。 以武阳的能耐,武警队会因为他重伤几个人就将他除名? 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武阳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冲动,相反,他很自律。 这就让周景明不得不多想想其它方面。 没有足够的谨慎,淘金的路子不容易走远。 他只想走得更稳些。 听到这句话,彭援朝一时间显得有些失望,但他似乎很快想明白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又笑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我得争取到你的信任才行啊。要不,晚上我洗洗……你将就将就?” “滚……屁股墩上全是老茧,谁稀罕!” 周景明也被逗得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彭哥,别怪我说话不中听。来年的事儿,来年再说,到时候,如果我真组队,你还想加入,我给你留个位置,就怕委屈了你。” 彭援朝也满是感慨:“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当了把头,我才知道事情没想象中那么容易……还有得学,感觉你比我合适!” 周景明说起另外一件事儿:“徐有良也是在淘金河谷混过的人,跟其他新手分一样的金子,他没意见?” “我答应过他,等出山了,我会把自己的金子拿出来,分他一些……你才是分金最多的那个!” 彭援朝唉声叹气:“我这把头,当得造孽啊!” 周景明再次笑了起来:“还行吧,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算合格……时间差不多,赶紧去催一下,该干活了!” 第56章 你倒是门清 “干活了!” 彭援朝冲着地窝子方向吆喝了一声,已经休息了不少时间的众人,来到小半岛上,捡拾起工具,各司其职,开始下午的泥沙采挖、淘洗。 掘挖了两天的时间,沙坑最深处,已经距离地面有四米多高。 估摸着已经到了真正的富金层,周景明特意将底部的泥沙装了一金斗子,到河边去淘洗,彭援朝和负责溜槽的徐有良、武阳都凑了过来看着。 周景明手中的金斗子在水中一阵摇晃,扒拉掉大块的砾石,借着金斗子里面打着旋的河水带动,将那些较轻的泥沙冲出,金斗子里很快只剩下一小撮精砂。 在他将金斗子往前微倾,那些细小的乌砂随着流水漾散开来,将最底部的金黄露了出来。 几人欣喜地发现,里边除了几小片麸金和一些金沫儿,居然还有一粒麦子大小的金粒。 这含金量,可比表层泥沙中的含金量高了最起码三倍。 周景明又淘洗了一斗坑底提出来的泥沙,虽然再没有见到麦粒大小的金粒,但小片的麸金却有六七片。 第三斗的情况也不错。 如果一金斗子淘洗出的金子多,只是偶然,那接连三金斗子泥沙淘洗出的金子都多,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周景明肯定地说:“到富金层了,继续往下挖掘,一直挖到底板,然后再继续扩大沙坑,淘金子,肯定是尽可能选着金子多的底层泥沙挖掘,而且,现在有一个好处,就是坑里深处是冻土层,离完全化冻,还有些日子,现在采挖,虽然有些费力,但没有那么多渗水,会方便很多,也能保证每天有更多的出金。” 小半岛既然会被人惦记,那自然是尽可能挑着富金层采挖,多淘金子,把金子拿到手才是最实在的。 由于小半岛是河沙淤积而成,虽然表面上被山体滑坡覆盖,但容易坍塌,没办法像矿井那样打洞进行采挖。 扩大采挖范围的时候,还是得揭开表层,到含金层,含金层不断往下,才能到达富金层,也就是真正的金线上,这是避免不了的。 周景明并不是说含金层表层就不淘采了,只是在可能的情况下,优先采挖富金层,尽可能多地把金子拿到手。 要是忙着大面积采挖表层,一点点向下,什么时候小半岛被人占了,真正的富金层成了他人之物,那才叫亏。 彭援朝当然明白周景明的意思,他点点头:“我马上去安排!” 他刚准备转身前往沙坑,又被周景明叫住:“彭哥,如果所料不错,今天就可能挖到泥性底板,估计得有五米多的深度,再靠绳索将底下的泥沙提出来,太深太费劲了,得将挑杆架和辘轳架起来,接力运沙,今天来不及,明天早上你领着把这事儿办了。 挑杆和辘轳,应该会做吧?” “会是会做……” 彭援朝犹豫了一下:“你明天答应帮人看风水,真不要我去?” 周景明见他还这么惦记,担心再拒绝,寒了他的心,终究还是点头:“行吧,那等看了金苗回来再说!” 彭援朝立刻变得欣喜起来。 周景明转头又看向武阳和徐有良:“你们在用溜槽冲洗沙子的时候,冲仔细一点,别冲得太猛,把金子给冲出去了,还有就是溜槽里的毛毡,换勤快些。” 两人也点头将事情答应下来。 徐有良看看周景明,又看看彭援朝,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就变成了招进队伍的技术员,指使着把头安排活计了。 偏偏看上去彭援朝还非常情愿的样子。 忙碌一下午,在徐有良和武阳将淘洗出的精砂带回来交到彭援朝手里的时候,他看着铝盆底部那些比前两日多了不少的金黄,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止住过。 他把徐有良叫上,一起将金子从精砂里边挑出来,放土碗里边烘干,磁铁吸掉乌砂,吹去金子表层的浮尘,摆出小天平一称,咧嘴笑了起来:“底层泥沙是真富啊,今天出金十八克……连上前两天剩下的,你们每人都能分到一克,余下九克。” 本来能淘到更多,只是从坑底将泥沙取出来费劲,采挖出来的泥沙,没有前两天多,这也就导致,虽然是富金层,但淘出来的金子没有多出太多。 不过,就这出金量,也足以让众人高兴了。 彭援朝让他们准备好小玻璃瓶子,当场就将金子给分了。 挑选完金子剩下的那些精砂,则是被周景明用玻璃瓶给收集起来。 孙成贵看着手中小玻璃瓶底部的那一小层黄澄澄的麸金:“要是每天都能分到这么些金子就好了!” 曹启东嗤笑一声:“想的挺美,等到底层泥沙往四周凿挖空了,上层的泥沙肯定会塌下来,那是含金层的上层,出金量可就没那么多了,但估计,一天分一克没问题,说不定偶尔还能分上两克。” 周景明笑着看他:“你倒是门清!” 曹启东愣了一下,赶忙闭口,将脑袋扭向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次被彭援朝警告过后,他安分了不少,周景明说话,他甚至都不插嘴,更别说针锋相对了,就怕惹得周景明不高兴。 他现在很清楚,周景明要是不想留他,只需一句话,彭援朝绝对会将他赶出队伍。 选择安分,是最明智的选择。 彭援朝趁机交代:“明天我和周兄弟、武阳兄弟要去帮人看风水,我们不在的时候,有良,你负责领着他们,不管是揭表层泥沙,还是挖含金层泥沙往溜槽边运都行…… 哦,对了,早上的时候,先到林子里砍些木杆下来,咱们这矿埋得深,得做挑杆和辘轳。” “好!” 徐有良点头将事情应了下来。 他应该也知道挑杆和辘轳怎么做,彭援朝才这么安排。 河狸肉还有半只,但肉向来是河谷里稀缺的东西,舍不得吃,只能隔上一段时间,吃上一顿换换口味。 晚上的饭食自然又恢复成了老样子,只是没滋没味地填饱肚子。 周景明喂过金旺以后,带着自己分到的三克金子,和武阳一起往后边的山岭里走,他顺带将明天要去帮老唐看风水的事情跟他说了,并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武阳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因为明天可能面临的危险而有太多反应。 到了高处的林子里,武阳先是让周景明打了昨天的套路,见周景明已经记住,教了他黑龙十八手的第三、第四式——怪蟒翻身和叶底偷桃。 按照他的说法,武警队里边把这两个套路动作又分别叫做击腹背摔和击裆推胸。 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周景明基本掌握这两个动作以后,武阳继续他高强度的训练,周景明则是一遍遍熟悉套路,等觉得记住套路动作了,就开始普通的俯卧撑和靠树倒立。 倒立的时候,他在有意寻找自身的平衡,期望有朝一日,不需要大树也能完成这个动作,乃至像武阳那样,也能练练蝎子倒爬功。 等到训练完毕,两人各自去藏金。 周景明先到藏金的爬山松旁边,稍微静站了一会儿,又看看跟在身旁的金旺,见它没什么反应,确定周边没人,将藏在老鼠洞里的玻璃瓶取出来,把今天分到的金砂装在里面,放入老鼠洞后,重新覆盖遮掩起来。 第57章 眼睛不舒服 许是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些天强度不减的体力活,第二天早上,周景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除了指头依然酥麻肿胀,身体显得沉重外,已经没有太强的酸痛。 他和武阳到林子里锻炼回来,身体舒展开来,又感觉轻松了不少。 老唐既然说摆上酒肉等着,他们三人也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吃早饭。 在徐有良领着几人到林子里砍树后,周景明叫上彭援朝和武阳,到小半岛上,朝着老唐他们营地所在的河滩张望。 老唐那边,柴油机没有发动,河滩上架了一堆火煮着什么,弄得烟雾缭绕,一些人守在火堆边烤火,一些人在山坡上捡拾木柴,更多人围在他们掘挖出来的沙坑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周景明抬头看看东边升起的太阳,领头顺着河岸往下游走:“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两个营地距离很近,三人很快钻出河岸边的林子,走上那片河滩。 看到三人到来,河滩上一帮人纷纷起身,朝着三人看来。 在火边烤火的张矮子,快步钻进中间的帐篷,没多久,老唐惺忪着眼睛跟他一起出来。 他先是环视一圈,目光很快落到周景明他们三人身上,然后快步迎了上来。 周景明先笑着打招呼:“老唐,这时候才起来,日子逍遥啊!” 老唐连连摇头:“周兄弟,你就别取笑我了,挖不到金子,整个人都焦虑了,整晚睡不着,天都快亮了,才把眼睛给闭上……我还以为你们还要等一阵才会过来。” 周景明看着他,并没有从他双眼上看到浮肿,眼睛里也没血丝,可不是睡不着该有的样子,应该只是懒起。 他也不点破,笑着说:“我既然答应了,自然放在心里!” 老唐冲着周景明竖了竖大拇指:“我就喜欢兄弟这样仗义的人……” 他转头扫视着众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摆上酒肉,招呼客人啊,周兄弟这么上心地来帮咱们找金苗,可不能怠慢了。” 跟着,他又看向周景明:“兄弟,昨天晚上,我就让他们把羊给宰杀出来,煮了半熟,今天早上一起来又接着煮,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了,马上就能吃饭。” 周景明点点头,见老唐指使着几人去切肉倒酒,他则是朝着这帮人在河滩上挖掘出来的沙坑边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人多力量大,加上有抽水机在溜槽冲沙,他们挖掘泥沙和淘洗的速度就是快。 只是两天半的时间,他们在河滩上挖出一个不小的坑。 周景明在沙坑边蹲着,朝坑里打量了一阵,冲着跟在旁边的武阳吩咐:“兄弟,给我拿把镐头。” 武阳回头看向帐篷,见那些工具就堆放在帐篷边上,去拿了一把十字镐回来。 周景明接过十字镐,跳下沙坑,在里边转着走了两圈,不时伸手摸摸那些分层的泥沙,又扬起十字镐,在底板上挖了几下,就又重新顺着留在沙坑壁上方便上下的泥沙窝子爬上来。 老唐就在这时候凑了过来,递了支烟:“挖了四米多深,出金量一直不好,现在又看到底板,没法继续了。 我听张矮子说,泥性底板没什么缝隙,有隔绝金砂沉降的作用,一般来说,越靠近底板,金子越富,而挖到底板之后,一个矿也就算耗干净了。 还好,只是动工两天,没什么耽搁,我就想着,赶紧换地方,请人找金苗才是正事。” 周景明只是微微点头,将烟点上:“一般情况下是这样。” 就在这时,张矮子快步过来,叫吃饭。 老唐立刻招呼着周景明往帐篷里走。 帐篷里,几根木头并排,用钉子钉了一个粗糙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酒碗也已经摆放好。 在周景明、彭援朝和武阳三人落座后,老唐亲自提来酒壶,给三人倒酒。 周景明打量一眼帐篷内的情况,最显眼的,莫过于挂在支撑帐篷木杆上的那四把猎枪。 其中一把保养得不错,枪托红润,枪管也擦得油亮。 周景明在北大荒的时候见过,他所在农场的场长也有一把,据说是一个毛子到东北援建带过来的,是鹰兔牌猎枪。 按照场长的话来说,那毛子生性,不喝酒的时候还行,只要一喝酒,简直就是牲口,喝得五迷三道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把那把猎枪送给了他。 场长对那把猎枪宝贝得不得了。 话又说回来,毛子产的鹰兔牌猎枪也确实是好枪。 周景明曾借那把猎枪打过狐狸。 开荒的时候,耕地机将长满野草的黑土翻出来,也顺便撬开了老鼠窝,满地老鼠跑,时不时能看到狐狸跟在耕地机后边,捕食那些老鼠。 胆大的狐狸,甚至能跟到拖拉机后面十来米的地方,亦步亦趋。 这种时候,站在耕地机上打狐狸,不要太简单。 相比起国产的猎枪,那把鹰兔牌猎枪性能要优越得多,打霰弹,隔着七八十米,鹰兔牌猎枪沙口只有脸盆大小,打独弹,精准和稳定也更强。 同样的距离,国产的双管猎,打出的沙口能有小簸箕那么大,精准和稳定性就差了不少。 周景明没想到在老唐这里也能看到一把。 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在心里掂量:老唐若是真打小半岛的主意,人手翻了一倍多,还有这四杆枪,不容易应付。 不只是周景明在看那些猎枪,彭援朝和武阳也看了。 武阳和周景明一样,只瞟了一眼就没有再看,显得很淡定。 彭援朝却是忍不住地朝那四把猎枪瞅了又瞅,以为周景明没看到,疯狂地冲着他使眼色,还伸手在桌底下摇了摇周景明大腿。 周景明笑着看他:“彭哥,你眼睛不舒服?” 彭援朝愣了一下,见老唐也在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他赶忙伸手揉了揉眼睛:“是有些不舒服,好像进了点什么东西!” “来,我帮你看看,是哪一只?还是两只都有?” “呃……左眼!” 周景明用双手将他左眼上下眼皮给扒开,凑近看看:“是有颗小沙子……” 不待彭援朝反应,他“噗”地朝着他眼睛猛吹了一下,吹得彭援朝忍不住脑袋后仰了一下,眼睛揉得更凶了。 周景明笑问:“出来没有?” 彭援朝老泪纵横,连连点头:“出来了,出来了!” 这一幕,就连武阳都看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睛里最是进不得沙子……吹出来了就好!” 老唐也附和了一句,然后招呼三人动筷吃肉。 这等机会,三人怎么可能放过,本是来帮忙,也就吃得理所当然,尽管羊肉煮得寡淡,煮的时间过长,有些稀烂,没什么嚼劲,还是都打算尽可能用肉填饱肚子。 尤其是周景明和武阳,更是吃得凶猛,仿佛想要把这些天身体的消耗给一次补回来一样。 老唐没少劝酒,但三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应付一下,把注意力集中在肉上。 来老唐他们营地的时候,周景明就跟两人打过招呼,可以喝酒,但也得看看,喝的是不是跟别人一样的酒,即使是同一壶里的酒,看着别人喝了才能喝。 还有,绝对不能喝醉,再想喝也浅尝辄止。 喝酒最是误事,尤其是在别人的营地,别喝上头了,被算计了还莫名其妙。 很多事情,就是出在酒桌上。 半小时后,见三人吃得差不多了,老唐给他们递了烟,笑眯眯地说:“三位兄弟,你们那小半岛上,出金量不错吧?” 周景明神色微凛,心知试探又来了。 他将烟点上,抽了两口,看向老唐:“还行!” 既然都有能耐来帮人找金苗了,说自己选的地方,反倒出金量不行,那也说不过去。 老唐点点头:“三位兄弟,这次请你们过来,看风水找金苗不打紧,主要还是想跟你们打个商量。” 第58章 赤裸裸的威胁 周景明淡定地抽着烟,等着老唐的下文。 老唐挠了挠眉心,又掏出一串钥匙,拿着挂在环上的挖耳,偏着头掏耳朵,掏了一阵,用手拍着耳朵抖抖:“耳朵里面有耳屎晃来晃去,响得难受……” 等掏过耳朵,他才看向周景明他们三人:“不瞒你们说,你们现在淘金的小半岛,矮子进山踩点的时候到过,验过沙,也见到了金沫子,只是当时觉得品位太低,还不如现在这河滩。 他终究是半吊子,不靠谱。 等到人马进山的时候,看到你们已经在小半岛上动工了,他才意识到,他的判断错了。” 如今扎下营地的小半岛,对于彭援朝来说,是真真正正的风水宝地,一说到小半岛,他就变得有些敏感,眉头一挑:“淘金点向来讲究先来后到,你们没选中,我们在上面干了那么多天了,小半岛是我们的地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还有,要说踩点,我们比你们早,那最深的沙坑,就是我们验沙挖出来。” 听到这话,领桌有人满脸憋笑地碰了碰旁边坐着的张矮子:“矮子,你在坑里抓到的屎,该不会也是他们拉的吧?” 尽管他有意将声音压小,但周边的人还是听得见。 张矮子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转头瞪向那人。 老唐的反应更是暴躁,抓起桌上的一个大碗,连汤带水直接朝着那人砸过去。 那人没想到老唐会突然出手,被砸中面门,大碗当即崩裂掉落,汤水也泼洒在他面门上。 这一下,老唐出手力道不小,那人被砸得怪叫起来。 周景明偏头看了一眼,见他捂住额头的手掌指缝间,有血止不住地流出来。 “你们平时怎么闹无所谓,现在捣什么乱,没看到老子在说正事?给老子滚出去。” 老唐冲着他怒吼。 那人哀嚎声顿止,变得惊恐,赶忙钻出帐篷,有两人也跟着了出去。 老唐起身,从帐篷里拴着的一根绳索上扯下一块毛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手上沾染的汤水,满面怒容在看向周景明他们三人的时候,又换成了笑脸:“我知道那是你们的地盘,别那么紧张,只是想跟你们谈合作,我实在是懒得再挪窝了,咱们这么近,是不是?” “合作?” 周景明对他这话,一点都不意外,问得很随意:“怎么合作?” 老唐笑笑:“简单……咱们两处合并在一起,一起淘采那个小半岛。 你看我这里,人手更多,还有抽水机,淘采起来,更省时省力。 速度快,淘到的金子自然更多,你们不亏。” 彭援朝听着这话,脸色变得很难看,但看到周景明冲他使眼色,将即将迸发的火气给生生压住。 见老唐看着自己,周景明知道自己不说话是不行了:“这是一个挺好的想法,合在一起,确实能加快淘采的进度,也能出更多的金子。” 听到这话,别说彭援朝眉头紧皱,就连武阳都偏头看来。 老唐也显得有些意外:“那就是说,你同意了?” “同意,这么好的事儿,怎么能不同意。” 周景明说得一本正经:“只要金子分得合理,那就没问题。我想听听,合在一起,怎么分淘到的金子?” 怎么采淘不是重点,重点向来是金子怎么分。 老唐应该没少想这事儿:“这个好办,金脉是你们找到的,你们占三成,我们占七成,不过分吧?” “听上去好像很合理……” 周景明偏头看向彭援朝:“但事情我说了不算,得听我们把头的!” 彭援朝早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空口白牙,说得轻巧,你拿什么保证?” “保证?我没法保证!” “没法保证的事儿,我敢同意?分三成,怕是合在一起,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老唐定定地看着彭援朝,两三个呼吸后才嗤笑一声:“确实,咱们昨天才初次碰面,说这事儿,都不了解,有些话怎么说都难以让人信服……不同意,好办,我还有第二个法子,你们把那小半岛让出来。 别问我凭什么?就凭我们人多,枪也比你们多。” 这话一出口彭援朝只觉得呼吸一窒,拳头不自然地握紧,牙帮子咬紧,脸色变得森冷。 武阳很平静,只是偏头看看周景明,见周景明依然淡定,他又转头看着老唐。 老唐扫视着三人,掏出烟,自顾自地点了一支抽着,抬头看看站着的彭援朝,朝着他喷了口烟:“我这也算是先礼后兵,合则两利的事情,你们要是不答应,咱们两帮人不妨碰一碰,你们三位别忙着走,在这好好考虑一下、商量一下,考虑清楚了,给我个答复,事情肯定要有个结果。 我建议你们选第一个。” 话说到这地步,已经算是到尽头了。 老唐话里的意思很简单,要么周景明他们一帮子人合到他手下,不答应就硬抢。 人手多,枪多,是**裸的威胁。 周景明偏头看看彭援朝,伸手拉着他袖子拽了拽:“彭哥,坐下……有话好好说!” 彭援朝紧皱着眉头,尽管心里满是不甘,但他也没招,眼下,听老唐话里的意思,如果不答应,能不能走出这帐篷都难说。 他想不明白,都到这时候了,周景明怎么还像没事人一样。 还有,武阳也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想到之前周景明和老唐所说的那些话,他不由在想:这两人该不会是已经跟老唐约好的吧……嗯,很有可能,两人每天早晚都往林子里钻,有这机会! 那片风水宝地,难道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还有话好好说,都被人骑到头上了,还能好好说? 正是因为想到这些,彭援朝在周景明拉拽他衣袖的时候,直接猛力甩开,这才铁青着脸坐下。 周景明只是笑笑,对此不以为意。 他掏出莫合烟卷着:“老唐,所以说,你昨天到我们那里,并不是真的为了请我们来帮忙找金苗?” “找金苗那种事,哪有直接去挑来得方便?我这人,不喜欢麻烦。” 老唐笑盈盈地看着周景明:“矮子说,挑来挑去,还是觉得你们那地方好,我也去看了,你们一帮子人,口音很杂,不是一个地方的,一盘散沙。” “看样子,昨天你是跟我们演了一场戏啊。倒是好算计!” 周景明一副恍然的样子:“不服不行……老唐,不对,我应该叫你唐老板,你这行事风格,道上混的吧,那什么开联营工厂,投机倒把之类的事儿,应该也是假的了。” 老唐一脸蔑笑,对此未置可否。 周景明接着说:“我觉得,你前两个建议,都不太好。 都是逼不得已到这荒郊野岭淘金讨生活的,何必苦苦相逼……你想不想听听我相安无事的第三个建议?” “还有第三个建议……” 老唐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说来听听!” “不就是为了找个富矿,能淘到金子吗?” 周景明看了眼河滩上的沙坑:“你们不用挪窝,外边那沙坑,接着挖就行,那么大一片地方,够你能折腾半年了!” 老唐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都到底了,还挖个屁!” 周景明也不急,将自己卷好的烟点上:“接着往下挖吧,再挖两米,还不出金子,我二话不说,直接领着人撤走,把那小半岛给你们让出来。” 第59章 还来得及吗 周景明淘了大半辈子黄金,岂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彭援朝拉了队伍,又怎么甘心将珍视无比的宝地拱手让人。 想必老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合作没说上几句,或者,他就没真正想过拉拢,只是稍作试探,就变成了**裸的威胁。 相比起周景明他们的十人队伍,老唐这帮人确实有这底气。 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往下挖,真能挖到个富矿,有得采淘,去不去动周景明他们这帮人,无所谓,权当是周景明他们帮着他守着小半岛,自己这片河滩采淘完了,可以再上小半岛。 若是挖不倒,有周景明那句话,能不动手就搬上小半岛,他当然乐意。 老唐见周景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将信将疑,冲着矮子吩咐:“矮子,领着人去挖,就按照周老弟所说的,往下挖两米,只能多,不能少!”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一副吃定了他们的语气。 周景明也在观察着他们的举动,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能确定,老唐这队伍里面,是真没有懂得找金苗的,不然不会选择继续在这河滩折腾。 张矮子招呼一声,领着五六个人出了帐篷,分发了工具,往河滩上的沙坑边过去。 老唐看看周景明,又看看彭援朝,进一步确定:“周老弟所说的话,作数?” 彭援朝此时显得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选择相信周景明:“当然作数!” 他主要是见识过周景明找金苗的能耐,相信周景明的判断。 “那就好!” 老唐笑着起身往外走:“都到底板了,还能出东西,没听说过……我倒要见识见识!” “走!” 周景明也叫上彭援朝和武阳,跟着起身。 一行人前往河滩,就在沙坑边站着,看张矮子领着几人用铁钎子在沙坑里往下凿挖,也就往下凿了大概两尺多的样子,底板上的泥没了,刨出来的,是一个个卵石,跟着又是泥沙。 看到这情况,老唐不由偏头看看周景明,眼中满是意外。 他没想到,泥性底板下面居然又会是泥沙,这也就意味着,下边也曾是淤积的河床,而且是年代更久远的河床…… 他一下子想到了很多。 彭援朝见到那些卵石泥沙,铁青的脸渐渐变得轻松,他知道,自己的风水宝地小半岛,暂时应该不用让出来了。 “这矿点是段老河身,也就是说,以前这里曾是河沙淤积的地方,因为涨水,或是山体滑坡阻挡的缘故,河水出现拐道,渐渐地长了草木,被一层腐泥覆盖,后面河水又流过来,这里重新成为淤积泥沙的河岸,也就出现了分层。 一条河道,它不是永远不变的,几千上万年的时光里,会出现很多次变化,见到泥可不一定是就是真正的底板。 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下去看过,唐老板,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下边不但有金子,而且是个不比小半岛差的富矿!” 周景明瞥了眼老唐:“老河身的矿,一向不错,只是挖得比较深一点。包括我们那小半岛也一样,多年没人动过,道理是一样的,都挖下去四五米深了。” “要出了金子才知道!” 老唐还是相信最后的结果,不见到金子不行。 张矮子他们的掘挖还在继续,也就大约半小时的样子,掘挖下去一米多深,他似乎就在挖出来堆在沙坑边的泥沙里看到什么,扒拉几下后,他让人拿来金斗子,装了些泥沙,到河边淘洗。 不多时,他拿着金斗子回来,凑到老唐旁边:“老板,你先看看!” 老唐凑过去看了下,脸色就变了,金斗子里边,五六片麸金,还有些金沫儿,很是晃眼,不用说也知道,确实是个富矿。 他淡声吩咐:“再淘!” 张矮子又让人装了一桶泥沙上来,带到河边淘洗,带回来的结果还是那么喜人。 老唐直到这时候,才满脸堆笑地看着周景明:“周老弟,高人啊!之前的事情,是我不是,实在是找不到好矿脉了,这么多人都指着我吃饭,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高人……” 小半岛不用交出去了,彭援朝悬着的心在此时此刻终于放松下来,也多少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我这兄弟,可是在地质队干了多年的勘探技术员,今年刚出来,是有证的专业人员,找金苗的能耐,岂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沙金不到底,白搭二斗米……哼,淘金可不光是人多就行的,学着点吧。” 河谷淘金,矿点位置,越是靠近底板,金子越富,明明守着宝地,却没本事淘到金子,整天盘算着占别人的地盘……彭援朝这是嘲笑他们,守着宝地而不自知。 周景明白了他一眼:“彭哥,别瞎显摆!” 老唐听着彭援朝讥讽的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正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张矮子叫到一旁,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只见老唐快步回了帐篷,等再回来的时候,拿着条大重九:“周兄弟,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今天算是见识了,这烟就当是我的赔礼了……以后还要多多仰仗!” 周景明笑着将烟接过来:“好说!” 老唐态度的转变,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淘金河谷里,总会因为金子,而将人情世故的缝隙,拉扯得很大,是讨好还是翻脸,就只是转眼的事儿。 “事情办完了,你们慢慢淘着,我们就回去了!” “行……改天再请你喝酒!” “对了,我们三个是吃饱了,狗还饿着,那些骨头我带回去喂狗!” 周景明一直惦记着金旺,想让它尽可能吃好些,才能长得更大更壮。 “那些骨头都没剩下什么肉了……矮子,去把昨天晚上还没来得及打理出来的下水拿来,骨头也找个袋子全都装来,给周老弟喂狗……还有,给我留着烤吃那块羊腿肉也带来给老弟!” “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老弟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应该的。” 张矮子听了吩咐,屁颠屁颠地回了帐篷,不一会儿,将下水、羊腿和羊骨头送来,周景明笑着接过:“唐老板,那我们就走了!” 打了招呼,周景明叫上彭援朝和武阳往回走,很快钻进河滩边的林子。 直到再看不到三人的身影,老唐才看向一旁的张矮子:“矮子,你说的那些是真的?” “唐哥,你以前没干过淘金,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是刚从地质队出来的人,找金苗厉害不说,肯定还知道些金矿位置,多少金老板都会想着拉拢……这河岸边淘金,算得了什么,要是能找到岩金矿脉,那就发了。” 张矮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以前在这边混的时候,听人说过,有金老板每年都会想方设法从地质队工作人员的口中探听金脉位置,话都不用说明,只需在地图上伸手点一下,就愿意送出成千上万的钱。” “嘶……” 老唐眉头皱了起来:“听你这么说,我今天好像把事情给办坏了,该多探探他的底,别的不说,他这找金苗的能耐,我算是见识了,如果不是他,河滩上的富矿,咱们就错过了。 这种人,该好好拉拢的啊,身边有这么个人在,那就有淘不完的金子。” 顿了一下,他又问:“矮子,你说,还来得及吗?” 张矮子想了想:“应该来得及……他们要是不识抬举,以唐哥的手段,拿捏他们还不是简简单单。” “你觉得他们很好拿捏?” 老唐思忖了好一阵,摇摇头:“你错了,那姓彭的,是个莽撞性子,藏不住事,对付这种人好办。 可姓周和姓武的两个,别看着年轻,从头到尾,你见他们慌张过?那气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年纪轻轻,我都想不明白,他们哪来的底气,那么沉得住气。 刚才还是不该让他们走掉,又错了…… 现在想这些没用……既然找到了富矿,赶紧招呼人手,淘金要紧! 妈的,大不了到时候把他绑了,我就不信想要的东西抠不出来。” 张矮子欢天喜地地招呼人手上工。 老唐则是看着上游的小半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60章 不流血金不旺 彭援朝一回到地窝子,第一件事就是将脑袋伸到桶里边,咕咚咕咚灌了一饱冰凉的水。 在外面的周景明探头朝地窝子里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彭哥,你慌了!” “废话,咱们这应该算是闯了一次龙潭虎穴!” 彭援朝心里似乎憋了一口很长的气,喝够冷水,使劲地呼着气:“我特么刚才在他们那边,听着那狗日的说那些话,说实话,真的很想跳出去弄死他,可他们那么多人……这心里窝火,又有些不敢,后来都开始怀疑,能不能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周景明和武阳:“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像是要把我们吃了一样,你们没看见?” 这番话,听着很怂,但却是最真实的想法。 那种情况下,彭援朝敢选择拒绝,在周景明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凶吗?还真没注意。” 周景明将提着的羊腿交给武阳,他自己则是把袋子里装着的羊下水取出来,拔出自己小刀,先挑了根羊肠,割成小段,丢给金旺。 应该真的是昨天晚上连夜杀的羊,那些肠子和肚子都只是挤掉里面的腌臜之物,并没有清洗。 好好打理出来,都是能吃的好东西。 不过,早上才吃了一肚子羊肉,现在也不想了。 记得上辈子看动物世界,说这些食草动物的肠肚里边,有对食肉动物很好的益生菌,用来喂给金旺,应该是很好的东西。 武阳将羊腿送进地窝子,挂在土灶上面,跟着彭援朝钻出来:“彭哥,在那种时候,慌乱是最没用的。相反,你越慌,他们越不会把你当回事。” 周景明对这话很赞同。 彭援朝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啊,可说着容易,做着难。” 他看了看两人:“兄弟,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干地质工作的,怎么感觉,更像是个淘金老油条。 没经历过打打杀杀的事儿,不会那么镇定,若是干地质工作的,应该没多少机会经历这种场面。 还有武阳兄弟,你也真沉得住气,不愧是干侦察兵的。” 周景明看了他一眼:“彭哥,你就别猜了,弄得我们像是随时会害你一样,真没骗你。说起来,你在唐老板那里,我拉你,你把我手甩开的那一下,又是在发我的火?是觉得我要出卖你?” “没有这回事儿,绝对没有!” 彭援朝连连摇头:“你吹我眼睛那一下,肯定是故意的吧,喷出的口水,把我眼珠子都打疼了!” 周景明翻着白眼看他:“还好意思说,你摸我大腿干什么?” 彭援朝咧了咧嘴:“我是让你看枪!” 周景明哼了一声:“明明就是想摸……彭哥,越来越过分了,我可事先声名,我没那种癖好,以后离我远点。” “我……” 彭援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最终憋出个字:“艹!” 武阳在一旁听得好笑:“周哥,你就别再逗彭哥了……还是说说正事,你说姓唐的那伙人,还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说实话,今天这趟,心里憋屈,当时,只要你一个眼色,我就弄狗日的!” “这有啥好憋屈的,没去之前,就已经猜到可能是鸿门宴了,预料之内的事儿,咱们本就是为探他们的底细去的,我倒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再说了,在别人的帐篷里动手,周围那么多人看着,身手再好,也未必能讨到好处,没必要那么莽。” 周景明肯定地给出答案:“他们还会再找咱们的麻烦,而且,这麻烦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来。” 彭援朝面色重新变得凝重:“怎么说?” “那河滩下边虽然是老河身,也是个富矿,但现在是因为下边泥沙是冻起来的,又是枯水时段,还没什么水,等到进入五月,天气暖和起来,高山冰雪融化,加上雨水,河水会越来越大,到时候,那片河滩,会被淹起来,他们就没办法淘金了。 以前那片地方被人掏挖过,我不相信没人知道是老河身,之所以没有往下掏挖,十有**就是因为位置的缘故,太平坦,太低矮了一些,修排水沟,工程量太大,费时费力还不讨好,是折本的买卖。 等到他们没法淘金了,还会来找咱们‘谈合作’。” 周景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也变得严肃:“昨天看不出来,今天却看得清楚,姓唐的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出手狠辣,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武阳点点头:“确实!” 周景明冷哼了一声:“淘金河谷里,向来有一句话:不流血,金不旺。 金子,向来都是染血的。 老老实实淘金的,运气好点,不碰到任何事情,小半年忙下来,能有三四千块就很不错了。 但可能不碰到任何事情吗? 真正能赚到大钱的,谁都是往别的路子上考虑,都是吃人的主。 这在河谷里边,打打杀杀是很常见的事情。 地方偏僻,山高皇帝远,也没什么人管这些事儿。 我反正是看中那台抽水机了和那把鹰兔牌猎枪了,他们东西挺齐全。 妈的,姓唐的能打我们的主意,我们当然也能打他们的主意,不过分!” 武阳听到这话,变得兴奋起来:“我懂了!” 彭援朝却是有些意外:“兄弟,听你这意思,到时候想跟他们动手?就我招来这几个歪瓜裂枣,怕是不行……不想点别的什么办法?” “怎么,怕了!” 周景明笑问。 “你一个文化人都不怕,我怕什么,别瞧不起人,西海淘金,比这边还乱,我又不是没打过架。” 彭援朝扯开自己的衣襟:“我可是在西海混过的人,看看,胸口上这刀痕,就是淘金的时候有人来抢地盘,被人砍的,我要是怕了,就不会还走淘金这条路。 要是真来抢占,我一定冲最前面,人死卵朝天。” 那是一条从左胸斜着划下的刀痕,有一尺多长,伤口愈合后,留下一条红痕,看上去显得有些狰狞。 彭援朝没揭开衣襟,周景明还真不知道。 “不怕就好啊!”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看向武阳:“兄弟,你觉得他们那帮人怎么样?” “别的人平平无奇,只有那么四五个,眼底藏着凶光,应该是混过的。” 武阳笑笑:“就这么几个货色,对付起来容易。把枪给我,我抽个空就能把他们都解决了。” 彭援朝诧异地看了眼武阳,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把话说得那么狂的。 “不急……现在有金子可淘,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对咱们怎么样。 咱们来淘金河谷,为的是什么?是金子! 先让他们淘着吧,等过段时间他们找来再说,到时候,咱们连本带利一起收。平日里警觉点就行。” 周景明也不急于一时,想了想:“彭哥,今天的事情,别跟他们几个说,一帮子新手,没见过什么大的阵仗,知道有人对咱们不利,容易人心惶惶,淘金子都不安心了。” 彭援朝轻点了一下脑袋:“好!” “本以为去帮人找金苗,会花不少时间,现在倒好,混了一顿饱肉,抓紧时间干活吧,争取早点把挑杆和辘轳给弄好。” 周景明将那条大重九拿出来,取出三包烟,一包扔给彭援朝,一包递给武阳,他自己也装了一包,剩下的,送回地窝子,塞在自己的帆布包里放着,这算是山里难得见到的好东西,得省着点,以后慢慢品。 第61章 人待我何我待人何 彭援朝和武阳先去了小半岛,指点着众人架挑杆和绞绳辘轳。 挑杆说白了,就是利用杠杆原理,能更轻松地将深坑里富含金子的泥沙提到高处。 但五六米的深坑,用挑杆也没法一次到位,中间还得传一次,绞绳辘轳就派上了用场。 在特定的位置,竖立支架,上面装上手柄绕转的木头轮轴,轮轴上绕上绳索,绳的一端固定在转轮上,另一端系提泥沙的箩筐,绕动手柄,使转轮绕轴旋转,就能将装满泥沙的箩筐提出来。 在北方,用辘轳从水井中汲水很常见,也能用于地下工程的施工和凿井采矿。 周景明等着金旺将那些羊下水吃完,才领着它前往小半岛。 彭援朝身为陇中人,家里的水窖口上,就架设有辘轳,只是简单粗制,做起来也简单,他亲自上手,自然不用周景明掺和。 周景明则是指挥着几人在坑里搭架子,绑挑杆,他听到下边河滩上柴油机又吭吭吭响了起来,也看到老唐在不时朝着小半岛张望。 挑杆和绞绳辘轳的制作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样子就被架设起来,小半岛上的众人,继续忙活起来。 含金层所在的位置太深,原本周景明还想着,分成两队人,他和彭援朝各领着一队干活,现在却只能合在一处,不然坑底挖掘出的泥沙不容易运送出来。 他换下徐有良,跟武阳在一起负责溜槽和淘洗,让彭援朝领着其他人挖掘和运送。 到了现在,彭援朝对周景明已经很放心。 好在,含金层的金子,没有让众人失望,几乎每天淘洗出来的金子,都够分一次还多少有些剩余,隔三差五,加上前两天的积攒,就能分上双份。 这让众人干活的热情高涨,可以说每天都是嘴角含笑,心里数着钱睡觉。 期间下过三场雪,其中有一场还下得不小,让河岸和山坡坡脚这些已经化完雪的地方,又重新覆盖上一层半尺厚的雪。 这场雪之后,阴了三天,跟着又变得晴日朗朗,雪倒是化得很快,只用了两天,河谷和矮处的山坡,就已经化完。 哪怕是这样阴冷的天气,一帮人也只是雪大的那天闲了一天,就又操起工具开始掘挖。 河水太冷,淘洗的人受不了,但是可以揭表层泥沙,可以将挖掘出的含金泥沙,运到溜槽边。 不是彭援朝不让他们闲,而是他们自己愿意。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打击大家伙的积极性。 众人早已经习惯劳动强度,干起活来,效率又提升了不少。 这期间,倒也没有出现什么状况。 时间转眼进入五月。 早上的时候,周景明和武阳在地窝子后边的林子里锻炼。 这些日子下来,武阳已经将黑龙十八手的十八个套路动作都教给了周景明,并且被周景明当体操一样练得熟练。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周景明也有了不小的长进。 以前只能勉强做四五十个的俯卧撑,现在能做到六七十个,靠着树干才能完成的倒立,逐渐找到了平衡感,勉强能倒立两分钟,只是还完全做不到像武阳那样用双手行走,他只要双手一动,立刻会打破勉强维持的平衡而倒下来。 但对这训练成果,他已经很满意,并且越来越有信心,相信坚持下去,肯定会有些成果。 他自己就有感觉,双手的力道大了不少。 训练结束,两人站在山坡上朝着河谷眺望。 这些日子,又有不少淘金队伍陆续到来,眼下的河谷,大大小小的半岛上、河岸、坡脚,多了不少地窝子、土帐篷。 等到早上忙活起来,能看到河谷里到处是三五成群拿着铁锹、十字镐的人,溜槽林立,架子车飞跑,简直就是一个大工地。 武阳从旁边折下一根已经开始萌发新叶的树枝,咻咻咻地挥舞几下:“河谷里边,越来越热闹了!” 周景明则是摇摇头:“还会有不少人来,到时候,有得乱!” 他踮着脚避过下方遮挡视线的冷杉树梢,看到老唐所在的河滩,已经被水淹了半数。 这段时间在小半岛上劳作,周景明没少注意老唐他们那里的动静。 前面一段时间,一帮人干得热火朝天,每天早上动工甚至比周景明他们还早。 柴油机的突突声,从早响到晚,有时候,天都黑了,还没停,打着手电在河里淘洗。 不用说也知道,那片老河身出金量不一般,不然他们也不会积极到这种程度。 七八天前,老唐他们一帮人的人员安排,又出现了变动,每天早上十点以前,只会安排一两个人先出来抽水。 不过,不是抽水冲溜槽里的泥沙,而是抽他们刨出来的沙坑中的积水。 冻土层的融化,让河里的水更容易渗透进入沙坑。 六七米的沙坑,远低于河流水面,不把里面的水抽了,穿着水裤也没法劳作,必须将渗水抽完才行,或者,边抽边干。 这些天下来,他们花在抽水这件事情上的时间,越来越长,越往下挖,积水越多,偏偏金子富集的地方,就在底层。 在周景明看来,这地方想要淘采,没有比采金船更合适的了。 但山里的条件不具备,也只能是想想。 现在想要淘采这河滩,要么就是花大力气,修一条足够长,足够深的排水沟,能将最底层的积水给排出去;要么就用抽水机,不停地抽。 本就是泥沙淤积的河滩,渗水不止,一台抽水机可能还不够,要两台同时上,并且,随着河道水流的增大,还随时可能着坍塌。 话又说回来,这两个方法,无论哪一个,都是亏本的。 这其实也是周景明给他们留的一个坑。 若是老唐当初来请他看风水,带着诚心来的,周景明会给他点明问题所在,帮他们另外选个地方,也算结个善缘。 尽管老唐所作所为有些鬼祟,但有财力。 话又说回来,到淘金河谷来的,又有几个不是心头有算计的。 没有头脑,性子不狠,别说发财,连混下去都难。 对于周景明来说,并不妨碍他试着接触,看看有没利用价值。 他想要支起自己的淘金摊子,把事情做大,就不是他一个人能简单维序的,需要帮手。 这一趟来哈依尔特斯河,赚钱、笼络人手,都是要事。 可惜,他把周景明叫去,摆的是鸿门宴,话没说上几句,就开始露獠牙,而那喜怒无常的行事作风,足以说明他是个阴狠的小人,这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的作风。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脱身后再做计较。 若是姓唐的在周景明帮忙找到底层富矿,还不肯放他离开,周景明相信,摆出自己地质勘探技术员的身份,说自己脑子里装着不少富矿位置,在金子的诱惑下,相信老唐不会对自己轻易下黑手。 实在不行,加上武阳和彭援朝,擒贼擒王,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搏之力。 在老唐说出那番威胁话语的时候,心里躁动的,不仅仅是彭援朝和武阳,周景明又何尝不是。 只是动手终究是伤人伤己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周景明还不想走出那一步。 但多年的淘金,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武力向来是最简单粗暴且高效的牟利手段,尤其是在**被金子无形中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淘金河谷。 周景明一贯的行事作风是:人待我何,我待人何。 一味的忍,忍得太多了,只会让小人得寸进尺。 这是周景明上辈子混迹淘金江湖,早已经明了的事情。 所以,老唐既然惦记小半岛这个矿点,那惦记老唐的抽水机、鹰兔牌双管猎枪,还有他们淘到的金子,就很应该。 一场硬仗是免不了的。 第62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周景明开始期待老唐那帮人的到来。 以往,在周景明和武阳还未上山锻炼的时候,抽水机就已经发动了,今天却是直到两人都锻炼完毕了,还不见响动。 周景明估计,他们应该是因为排水费劲,没法继续往下干了。 他们干不了,那就意味着,麻烦可能跟着就来。 老唐当时虽然跟周景明说什么有眼不识泰山,虚情假意地赔不是,那是觉得周景明有利用价值,多少存了些以后看有没有机会拉拢的意思。 可这些日子,他却再没来过地窝子,想必他也知道,那天的鸿门宴,开罪人的成分更大,人来少了,怕有来无回,人来多了,就很可能是一场冲突。 现在有了富矿,他也不希望自己的人手出现折损,还不如安心淘采。 武阳显然也注意到了老唐那边的情况,问得很直接:“周哥,打算什么时候跟他们动手?” “再等等,有些事情,还是得讲究个名正言顺!一个好的口碑,总强过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恶名。” 周景明思忖一会儿:“跟他们有矛盾的时候,这河谷里还没多少人,别人不知道咱们跟姓唐的那帮人有什么过节,如果咱们先动手,会被这河谷里的淘金客认为是主动挑事儿的刺头,以后干什么都会被人提防着。 实力够强,那无所谓,关键是咱们就这么几号人,不能站风口浪尖上。 我一向认为,做人做事既要有菩萨低眉的善良,也要有金刚怒目的脾气! 在他威胁我的时候,梁子就已经结下了,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安心等着他们上门就好,河谷里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也是该借此在这河谷立威的时候了,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盘算着打咱们的主意。” 他主要是不想给河谷里的淘金客留下恶客的印象。 恶客,一向不讨喜,也不得人心,于笼络人手有碍。 “菩萨、金刚……太深奥了!” 武阳遥遥看着下方河谷,说话的时候,嘴巴上叼着的香烟,一颤一颤的。 周景明笑笑:“我相信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回去吧!” 金旺精力旺盛,随着周景明一进入林子,就在两人周边的林木间到处嗅闻,钻来钻去。 周景明出声叫唤的时候,它正凑在一个老鼠洞洞口,鼻子冲着洞口闻一闻,然后用双爪朝着洞口快速扒拉。 手脖子那么大的一个老鼠洞口,被扒拉有脸盆那么大,往里深入一尺多,它也弄得浑身是泥。 只是,这种时候,老鼠又怎么可能轻易出洞,让它有机可趁。 听到周景明的叫唤,它扭头朝着周景明那边看看,又看看老鼠洞,听着周景明远去的脚步声,它抖了抖身上的泥土,选择跟上。 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一帮子人抄上工具,前往小半岛,开始一天的劳作。 注意到老唐那帮人的异常,周景明没有让彭援朝下矿坑领人干活,而是将他留在上面,和孙成贵拉运采挖出来的泥沙。 奇怪的是,老唐那边一帮人像是集体睡懒觉一样,只是时不时有人从土帐篷里出来方便,完事儿后又返回帐篷。 “这些狗日的,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打咱们的主意?” 彭援朝往溜槽边送来一车泥沙,在周景明给他递烟的时候,小声问了一句。 不得不说,给人留下过坏印象,以后不管干什么,都只会让人第一时间往坏的方面想。 周景明也有类似想法:“很有可能……” 直到临近中午,老唐他们一帮子人才从帐篷出来,一些人拢火做饭,一些人则是懒洋洋地在河滩边烤太阳,老唐领着矮子和另外几人,在掏挖出的沙坑边指指点点。 远远都能看到,那沙坑里已经灌满了水。 随后,又看到张矮子叫了几个人,往柴油机上拴了绳索,用杠子将抽水机抬到河岸边。 做完这些事情,老唐回了帐篷,不见出来,张矮子他们一帮人大部分都在河滩上闲坐着,只有四五个在河滩上转悠,这里翻块卵石,那里刨点泥沙,还有人用金斗子装了泥沙到河边淘洗。 看他们无所事事的样子,应该是准备放弃那片河滩了。 见没什么大的动静,周景明和武阳也只是随眼瞟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中午吃过饭,趁着休息,彭援朝将买来后,他自己还从未用过的双管猎枪从地窝子靠墙的柱子上取下来,特意找了一块布片,拿到外面阳光下,往上面哈着气擦了又擦。 在一旁抽烟的周景明看得笑了起来:“彭哥,哪有你这样擦枪的,又不是擦眼镜。要不拿到河里去洗洗?” 彭援朝知道周景明在开玩笑:“我忘记买缝纫机油了。” 专用的擦枪油,购买麻烦,而且价格不低,这年头玩枪的人,更喜欢用百货商店里就能买到的缝纫机油来擦枪保养。 周景明知道彭援朝今天特意将枪拿出来擦拭的原因,还是因为老唐那帮人的异常,他的心绪有些不稳了,有枪在手,能给他最大的安慰,或者,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想豁出去守着小半岛,不愿被人夺走。 看着他端着枪朝着小半岛上东瞄西瞄,动作很生疏,周景明笑问:“彭哥,以前没用过枪吧?” 彭援朝倒也不瞒着:“讲真,我确实没摸过,就我家那地方,到处黄土梁,树木稀稀拉拉的也没几棵,除了刨黄土种地,也不像别的地,还能打猎什么的,我就只会种地。 知道我为什么出来淘金吗?” 不待周景明开口询问,他接着说:“那年,我家里的老土窑开裂塌了,我特么连请人修一下的钱都没有。 我妹也在那年出嫁,现在我还记得她衣服,裤子上那几个补了又补的大补丁,那是结婚穿的衣服啊,太不像样了。 也是在那一年,我在同村相好的姑娘嫁给别人,只是因为她想要五十块钱给她母亲看病,我特么都掏不出来,而别人给得起。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特么有病,穷病,病得很严重,得治。 要是再呆在村里,我就只能混成个穷光棍。 我想要赚钱,就去省城务工,结果被几个混子抢,兜里的五块钱和几个馍,他们都不放过。 我就是跟那几个混子打架,有两个混子被我捅了刀子,人倒了,真不知道死活,我只能跑,不想被抓。 后来就辗转到了西海,跟人淘金。 我已经有快三年没回家了,可这三年下来,说是淘金,我特么还是没赚到什么钱!” 第63章 金豆子 不知道是哪根筋被抽动了,彭援朝说这些事儿的时候,两眼发红。 这个黑壮的汉子,心底藏着有温度的痛。 周景明只是默默地听着,他自己上辈子的遭遇又能好到哪里去。 倒是武阳,走过去拍了拍彭援朝的肩膀:“彭哥,别那么想不开,都会好起来的。” 彭援朝看了眼武阳,又看看坐在旁边的周景明:“两位兄弟,咱们能聚在一起,也算有缘,不管你们信不信得过我,我都想求求你们,尽可能帮我守住这个小半岛。” 周景明知道,彭援朝是把这个金砂富集的小半岛,当成自己翻身的希望了。 “彭哥,这是咱们一起的地盘,至于用‘求’这么见外的字眼吗?” 他伸手将彭援朝手里的猎枪拿了过去:“话说回来,要是守不住了,该跑就跑,命只有一次,多珍贵啊,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大不了再换一个地儿,还怕没金子淘? 这枪你都不会用,在你手里,还没烧火棍好使,我觉得,我拿着更合适些……另外,给我几颗子弹!” 彭援朝有些发愣:“那……我用什么?” 周景明指了指地窝子旁边竖着的用来做把子的木棒和工具:“木棒子,铁锹、十字镐都可以,其实最好用的,是满地的石头,随处可捡,随处可扔,随便往人群里扔上一个,准能将一帮人吓得鸡飞狗跳!” 彭援朝想了想:“也行,你用就你用吧!” 武阳看着周景明将猎枪接过去,小声问:“周哥,要不还是我来?” 周景明笑笑:“我枪法其实还可以,放心吧,我来就行!” 他相信武阳在用枪一途上,肯定有相当水准。 但遇事儿,枪这玩意儿,还是自己拿着更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也不妥当。 周景明提着枪钻进地窝子,从挂在柱子上的布包里,翻出彭援朝买的那些子弹。 他将猎枪打开,发现里边装的是两颗独弹,想了想,将独弹取出来,换上两颗鹿弹。 三种子弹中,鸟弹里边是多个细小铅丸组成,主要用于打猎小型鸟类,具有较大的散布范围,也就是所谓的沙口。 而鹿弹则是较大的铅丸组成,用来打鹿之类的软皮毛动物,杀伤力强了很多。 独头弹的威力就更不用说了,打猪杀熊都行,更何况是人。 比较起来,二三十米的距离,鸟弹打人的威力,就有些不够,独头弹又只能对单一目标,鹿弹成了周景明最好的选择,里边十来颗铅弹,打出去沙口成片,命中率更高,而且还有足够的杀伤力。 他有这方面的经验。 枪里装好鹿弹后,他往自己衣兜里,多装了一些鹿弹,稍微犹豫后,独头弹也装了几颗,远距离射击的时候用得上。 这天下午去干活,他将双管猎枪带到了小半岛,靠放在溜槽边一块卵石上。 老唐那帮人还是和中午的情况差不多,闲散地在河滩上晃悠,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只是老唐、张矮子和另外三人去了下游,一路走得很紧。 武阳靠了过来:“周哥,好机会,他们人少,只有姓唐的带了一把枪!” 周景明却是摇摇头:“往下游走,应该是出这条岔沟到主河道,确实是个机会…… 等等……你看看下边河滩上,剩下的十七八个人,没有再到处闲逛,而是都回了帐篷,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你之前说过可能混过的那几个,也都在。 按理说,主事儿的人不在营地,他们会更散乱才对,怎么反倒规矩起来了…… 我总觉得多少有些不对劲,继续干活吧。” 他打消了心底升起的念头。 活过一辈子,虽然是年轻身板,但心态却不是这年纪所能有的沉稳,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怀疑是调虎离山。 见周景明不同意,武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小半岛上的劳作,如常进行。 直到临近傍晚,都没有见到老唐他们回来。 和往常一样,吃饭的之前,彭援朝将金子挑出来,剩下的那一小撮精砂残渣交给周景明,拿出小天平,把金子给众人分了。 今天挖掘的是靠近泥性底板的富金层,出金量极好。 有一个小泥窝子里边,挖掘的时候,徐有良就看到有一个跟豌豆差不多大小的金豆子,单是这个金豆子,就有两克左右。 武阳淘洗的时候,又洗出来五个略小的。 连同前两天存下的十二克,孙成贵他们入山以来那么多天,第一次一次性分到了三克金子,而周景明和彭援朝,一人分到九克,武阳也拿到了六克。 “一次分三克金子,原来是这种感觉……好沉啊!” 曹启东翻看着手里装着金沙的小玻璃瓶,喜滋滋的:“一次分到九克的感觉,应该更好吧?” “羡慕啊?” 彭援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分那么多金子的就好好干,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攒了钱,有本事来年你自己也组上个队伍,分多少你自己说了算。” 孙成贵也凑了过来:“彭哥,能不能让我掂掂?” 六个金豆子,有五个都落到彭援朝手里,最大的那个金豆子分给了周景明,其余人分的,都是麸金。 难怪上辈子,为了争夺这个小半岛,那些人打得那么凶猛,这地方的出金量,真不一般。 彭援朝倒是不介意,将自己的装金子的小玻璃瓶递给孙成贵:“小心点,别给我弄洒了。” “知道!” 孙成贵将玻璃瓶接过去,在手心里掂了掂,又在耳边晃了晃:“真的好沉,声音也真脆!” 其余几人也想试试,征得彭援朝同意后,传着感受那压手的感觉,听听金斗子撞击玻璃的清脆声音。 等到玻璃瓶再次回到彭援朝手里,他小心地装在裤兜里面,叫众人吃饭:“好好干,等到有哈萨克牧民从这里放牧经过,我去找他们买上两只羊,好好打一次牙祭!” 这豪爽,引得众人一阵欢呼。 地窝子周边的桦树枝条,已经开始萌芽,林间的枯草间,也有草芽探头。 相信要不了多久,牧民就该进山了。 周景明看着黑壮的彭援朝笑笑,在淘金河谷众多把头里面,他已经算是品性很不错的人了,口头虽然凶,但对这些新手,还是很不错的。 正在一帮子人吃着馍喝着汤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金旺呜呜的凶声,跟着就一声赶一声的吠叫。 周景明眉头一挑,将手中的馍馍扔在面前的碗里,忙着起身将双管猎枪抓在手里。 武阳的动作还要更快些,第一个钻出地窝子。 彭援朝担心一天了,也很敏感,紧跟在武阳后面钻出地窝子,随手抄起竖在地窝子旁边的一把铁锹。 第三个出去的才是提着猎枪的周景明。 三人到外面一看,就见下游方向,一帮子十数人从河岸边的林木间快步上来,一个个手持铁锹、十字镐、木棒,气势汹汹。 第64章 乱斗 不是老唐那帮人! 也没人带枪…… 周景明提着的枪都已经端起来了,又放下。 看到三人火急火燎地钻出地窝子,徐有良等人也知道外边有了状况,纷纷放下手里的碗筷、吃食,跟着钻了出来,远远看着那帮顺着河岸上来的淘金客。 看着他们的架势,一个个没经历过多少阵仗的新手也都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面色变得有些紧张,尽管如此,还是纷纷抄起铁钎子、铁锹和十字镐,防备着。 从开始召集人手组建队伍,一直到进山,彭援朝可没少跟他们讲淘金河谷发生打斗的事情,以及其中的凶险,甚至不止一次问他们,遇到有人来抢占地盘,抢金子,敢不敢上。 没见到金子之前,众人或许还不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纯当做是闲聊中的乐子、故事,就即使有想法,也闷声不吐气,谁都不傻。 但正式淘金,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孙成贵他们这帮新手手里边,周景明记得清楚,都有四十二克的金子了。 按照现在银行收购,十六块钱一克,得有六百七十二块钱,若是卖给黑市收金子的人,三十多块钱一克,那是一千三四。 这只是这一个多月的收获,按照现在民工务工十来块钱一个月的收入,就即使卖给银行,那四十二克金子,也顶得上他们干上至少三年。 这样的收获,要是干上小半年,把卖金子的钱带回去,那就意味着,新房子有了,媳妇能娶上了,家里的牲口能买上了…… 往后能过上好几年安生的好日子,要是有点头脑,以此为本,做上点生意,说不定还能就此发家。 虽然是一帮子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但心里都会盘算。 美滋滋的梦,怎容得他人打破。 他们心里对守护到手的金子、守护小半岛这个金窝子的念头,终究强过打斗所面临的惧怕。 因为,将来的收获,是值得他们一拼的事情。 何况,挑选人手的时候,选的都是能出大力气的青壮,心底的血勇,最是容易激发。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勇,周景明出来后,没少留意他们的反应,再次注意到紧随着自己出来的曹启东,抄起家伙,看上去也是年轻气盛之辈,但一转眼,已经不着痕迹地藏到一帮人后面缩着,那眼珠子咕噜噜转,显得鬼头鬼脑。 他忽然发现周景明在看他,神情有些慌乱,强作镇定地扭头看向迎面冲来的那帮人。 这越发让周景明觉得,曹启东这人不靠谱。 转眼间,那帮人已经快步到了近前,有十五人。 眼看距离不过十来米,彭援朝上前两步,冲着他们喝问:“爷们,干什么的?站住……都特么给老子站住……你们想干什么?” 这帮人领头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剃了个光头,满是横肉的脸上,长着一圈络腮胡。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魁梧雄壮的身板更有威慑力,他只穿着件坎肩,袒胸露乳,随着快走,腹部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整个人看上去像头高大强壮的哈熊。 他像是没听到彭援朝的问话和喝止一样,身先士卒,突然朝着彭援朝狂冲过来,手中扬起的铁锹,当头拍下。 不管是为抢占地盘还是为抢金子,这都是动真格的。 在这年头,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是法外之地的淘金河谷,真想要动手,谁跟你磨磨唧唧废话半天,直接上手,把人打翻,把队伍打散了再说。 在周景明的记忆中,黄金管理局要到八八年才成立,山里的事情,偶尔有人清查,但不会真管,因为根本管不过来。 正是因此,才是最好赚钱的时候,也是周景明选择立刻来阿勒泰淘金的原因之一。 彭援朝见对方如此凶悍,这要是挨上一铁锹,难说是死是活,他赶忙跳向一旁躲避,身为淘金老客,胸口留下的刀疤,足以说明,他也是敢拼杀的人。 既然对方二话不说,一点不留手,上手就往要命的脑袋上招呼,他也不客气,跳开后,还不待这络腮胡回手,他也一铲子朝着络腮胡反撩回去。 这些铁锹,挖地窝子临时用过后,徐有良专门到后边的林子里挑选一些手脖子粗细的结实木把回来,拢了柴火烧过,剥了皮,修理光滑后,重新换上。 铲子天天在矿坑里铲泥沙,被沙子打磨得锃光瓦亮的,口皮已经变得锋利。 彭援朝这一铲子,也是冲着那络腮胡脑袋去的。 络腮胡身体状如哈熊,一路赶来,呼哧带喘,看着凶猛,灵敏上却是差了些,瞅见撩来的铲子,他想躲,却慢了一步,铲子锋口掠过络腮胡脸上的横肉,顿时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皮肉翻卷,血像是也没反应过来一样,没有立刻流出来,肉皮白生生的翻着。 他只觉得面皮一阵生疼,本能地伸手摸了摸,摸到脸上那个长长的豁口,先是愣了下,连忙看自己的指头,见没有血,再摸,那翻卷的伤口里,却是一下子血流如注了,抹了一手的血,他神色一下子变了。 要不是跟在他身后一起冲来的人,有人挥动十字镐去挖彭援朝,逼的彭援朝不得不躲避,就他这一愣神,绝对会被彭援朝狠狠地再拍上一铁锹。 打过群架都知道,人员分散了,最容易被一群人追着打,选择簇拥在一起,瞅着空子下黑手才是王道。 两帮人瞬间撞在一起,手中拿的武器,无外乎十字镐、铁锹、木棒之类,这些东西也算是“长兵器”,谁也不敢贸然冲进对方的人群中,吼叫、吵嚷着,各种试探的攻击,使得工具碰撞,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这些器械,是工具,也是伤人的利器,也有很大可能伤到自己人,人多的时候,其实并不好施展,都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彭援朝深知这种情况下,狠辣是最容易让对方气势崩溃的法子,他本就顶在最前面,手中的铁锹毫无章法地乱拍乱撩,最是凶猛卖力。 大概是看到络腮胡一个照面就被他在脸上留下道豁口的狠辣吓到了,被他对上的人,本能地选择退缩,生怕自己挨上一下。 可偏偏后边有人涌着往前推,也就变得惊慌,顾此失彼,被彭援朝找到机会,又用铁锹拍翻一个,对方阵脚顿时乱了。 武阳聪明,没有立刻闯入人群,而是在周围游走。 黑龙十八手毕竟是近身格斗技巧,在这样不是铁锹就是十字镐、铁钎子作为武器,簇拥在一起的混战中,贸然进入,他也不容易发挥出来,还很容易吃亏。 但他显然是最懂打斗的人。 只见他提着根铁钎子,在混战的人群周围,看到自己队伍的人有谁被攻击,他立马横插一手,或是一铁钎子将对方打翻在地,或是瞅准机会,一个青龙探爪,抓住别人攻击来的器械,朝着对方手脚关节就是一肘或是一脚。 他出手很重,被他攻击的人手脚怪异地曲折,也不知道是脱臼了还是断了,几乎只要被他伤到,就只有倒地惨叫的份。 令周景明意外的是,孙成贵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也生猛异常,被人一棒子敲在脑门上,踉踉跄跄地往后跌倒回来,晕乎了一下,他晃晃脑袋,伸手一抹脑门,见满手的血,直接从旁边抓了一把泥土往伤口上一按,提着手里的十字镐,朝着戳他那人又冲扑上去,十字镐就对着那人乱挖乱捅。 那人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心里也是惧怕,转身要跑。 可就是因为转身,让他躲避的动作慢了一些,终被孙成贵抓到机会,一十字镐挖在腿上,一下子扑倒在地,惨叫连连。 那几个豫州人也厉害,有两人手中的工具被人打掉,依然扑上去,跟人抱着扭打,在地上怪叫着翻滚,胡乱地踢蹬着脚,砸着拳头。 曹启东油滑得不得了,一众人都冲上去的时候,他在边上提着把铁锹窜来窜去,看着很忙,实则根本就没有出手,只要一看到有人盯上他,冲着他来了,立马转身就跑。 这场打斗,以络腮胡被武阳击裆推胸,打得捂着裤裆蜷缩在地哀嚎宣告结束,很短暂,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样子。 第65章 驱虎吞狼 络腮胡他们十五个人,准确说是对上武阳等九个人,被放翻八个人在地,半数是武阳的手笔。 剩下的七人,没想到彭援朝他们一帮人那么拼命,而且打起来似乎挺有章法,都怕了,被追得一哄而散,跑到远处,见彭援朝他们没有追来,才又聚拢在一起,却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靠前。 彭援朝等人也不好受,除了武阳和缩头缩脑的曹启东,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尤其是彭援朝,跟人抱着扭打的时候,脑袋上挨了一石头。 还有两个豫州人,一个手臂上被铁钎子戳了一下,一个肩膀上被人打了一棒,垮着肩头,神色痛苦。 还有个豫州人,被拍翻在地,没爬起来。 那个骆越人捂着后背龇牙咧嘴,被人在后背上砸了一石头。 孙成贵捂着自己的大腿坐在地上,他是被人用铲子撩到一下,见血了,好在伤口不是很深。 这样乱成一团的打斗,金旺想要上前撕咬,但被人提着工具,乱挥乱打,逼得乱窜,也掺和不进去。 此时打完,它还在旁边冲着远远避在林子里的那些人凶叫。 周景明从始至终,只是提着双管猎枪守在窝棚门口,不时看着老唐他们所在的方向,并没有加入进去。 所以,在彭援朝用满是怨念、怀疑的目光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彭援朝是想问他为什么不开枪,不参战,而是缩在后边。 “先去看看那兄弟,伤得怎么样了?” 周景明没有跟彭援朝解释,只是跟武阳说了一句,然后走到络腮胡旁边,伸脚踢了踢他,将双管猎枪的枪口怼到他面门上:“别嚎了,说说吧,你们怎么想的?” 这帮人来的突兀,没有任何征兆,非常直接地就冲着周景明他们这帮人就来,像是早就已经盘算瞅准了的,碰面后,二话不说,直接就干,都没有任何犹豫。 络腮胡惨白着脸蜷缩着,一声不吭。 “怎么,你是觉得我不敢开枪?既然是来淘金的,看你样子,也是个头,应该知道,淘金河谷里边,向来是将尸体往河里一扔了事,很方便,也没人会说什么!” 周景明用一种玩味的语气说:“不管是抢地盘还是想抢金子,正常的做法,也是先恐吓一下,没作用了再动手,你们这上来就干,真当我们是软柿子好捏是吧? 都是爷们,敢做敢当,都已经败了,就要有败了的觉悟。” 他说完,枪口往旁边微移,扣动扳机。 砰…… 猎枪枪声在络腮胡脑袋边响起,打得泥土崩飞,在河谷中回荡。 这一枪,惊得络腮胡浑身发颤,也崩断了他最后坚守的那根神经,吓得怪叫起来:“哎呀,哎呀……别开枪,我说,我说……” 周景明将枪打开,取出里边的弹壳,重新换上一发鹿弹。 见络腮胡惊叫那一声后,又不说话了,他一脚踢在他腰眼上,疼得络腮胡忍不住又怪叫一声,身体弓缩着,翻来覆去:“你特么非要我再问一遍是吧?” 络腮胡哆嗦着嘴唇,发出一声声强自忍耐却憋不住的闷哼:“我们这帮人之前是在主河道的金沟里淘金的,找到金苗,结果,才出了半个月不到的金子,就见底了,不得不另外寻找矿点。 主河道那边,几乎都已经被人占了,大都人多势众,手里头有家伙……一帮人占一段河道或是沟岔,他们人多,惹不起,我们只能是另外找条河谷。 我们到这边河谷有两天,今天在河谷里找金苗,遇到几个也找金苗的,说这里有个小半岛,是个富矿,要是能占下来,今年这小半年时间,淘金就不用愁了。 他们还说,你们是最先到这道河谷里来的人,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手头有不少金子。 找来找去,我们始终没有找到好点的金苗,听说是富矿,大伙一商量,准备抢占地盘……这河谷里边,不就是谁狠谁说话嘛,都想着弄点金子,发笔横财……” 周景明再问:“他们那些人里边,是不是有个矮子?” 络腮胡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对……就是他们。” “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还说,你们这帮人杂,不合心,也不用怕……这两年淘金,没少被人抢地盘,也去抢过别人的地盘,我知道,我们人比你们也多不了几个,光靠吓唬,不会有什么作用,不能跟你们慢慢磨。 只有一来就下狠手,最是容易将人打散,气势很重要……没想到,你们人少,下手这么狠,还有枪,要知道有枪,我也不敢来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看彭援朝,又看看武阳,想必对两人已经有了发自心底的惧怕。 一帮人中,就数两人出手最狠。 周景明冷哼一声:“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他们也找金苗,真有这种好事儿,还能轮到你们?” 络腮胡哆嗦着嘴皮子:“我也这么想,问他们,他们说他们人少,只有五个,干不过!” 周景明回想一下,下午的时候,老唐出去的时候,只是五个人,大部分人都留在营地,原来还存了这样的心思:“驱虎吞狼,还给我玩这一手!” 不用说也知道,老唐此举,是想着坐山观虎斗,打来打去,他再来捡便宜,都会容易很多,同时,这也是一种试探。 武阳走到趴倒在地的豫州人旁边蹲下,先是将他翻过来,探了下鼻息,又看看脑袋,后脑勺上一片血肉模糊,是被人重击倒地,鼻息还有,只是昏迷过去。 他将那豫州人扶起来,摇晃了几下:“醒醒……醒醒……” 那豫州人缓缓睁开眼睛,龇牙咧嘴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血,惊呼一声:“我艹!” 他晃晃脑袋,朝着退到林子里的那些人看去,似乎是记起来是谁打的他了,四下一瞟,见到旁边掉落的十字镐,抄起来就准备往上面扑,被武阳给拉住:“别去了!” 跟着,他又冲着周景明说了一句:“周哥,他应该没太大问题!” 周景明点点头:“兄弟,去把那些药拿来,赶紧给他们处理一下。” “好!” 武阳应了一声,快步回到地窝子,将彭援朝从诊所里边买来的那一包东西拿来,先给几个受伤流血的包扎止血。 周景明见曹启东在一旁看着,没有上手帮忙的意思,眉头皱了一下:“你特么傻站着干什么,帮忙啊!刚才别的人都上了,就你特么在后边缩着,别以为老子没看到,就你奸猾。” 被周景明呵斥,曹启东怔了一下,看着周景明,嘴角蠕动几下,终究没有说话,选择去帮武阳给伤员上药、包扎。 周景明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到络腮胡身上:“说吧,该怎么处理?或者说,该怎么赔。” 在河谷里打来打去,归根到底,就是为了金子。 络腮胡支吾了半天,此时被制,也由不得他,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赔金子……把这些日子淘到的金子,都……都给你们!” 周景明又问:“还有呢?” 络腮胡想了想:“保证以后再也不找你们麻烦,不敢了!” “看你也是个淘金老客,都是出来讨生活的,这次我不为难你……掏金子吧,是你们身上所有的金子!” 第66章 就得像群野狼 周景明收回顶在他额头上的猎枪,到武阳旁边,拿来一卷绷带和一包止血药粉:“彭哥,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彭援朝看了眼周景明,板着脸生闷气。 周景明冲着他笑笑,取出药粉往他头上的伤口上抖着,压低了些声音:“彭哥,你这是怪我没开枪是吧?你好好想想,他们这些人没有用枪,就像村里人干架一样,抱着打上一架,谁输谁走,过后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一旦动枪,把人打死了,那可就是死仇了。 不跟你正面较量,转回来玩阴的,会更麻烦,也更要命。 咱们连对方底细都不清楚,开枪就打?十多人全都打死?我也一下子打不死那么多啊。 想过后果没有?以后还想不想安稳了?万一他们是什么帮的,引来更多人,怎么办?这金子还淘不淘了? 不管在哪里,如果只是简单打斗,那是小问题,一旦动枪杀人,而且杀的人多,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枪,终究是杀器,不是那些铁锹、十字镐之类的工具能比的,多少得留点余地。他们要是提枪上门,你看我打不打。” 彭援朝沉默了。 周景明接着说:“我其实主要想看看,咱们这帮人是不是敢打敢拼的,都是新手,得历练历练,你知道,以后这样的事情会很多……结果没让我失望。 这帮人是从下游上来的,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老唐他们那一帮人,他们今天下午往下游去了,有些事情,就得多想想了,我不得防着点? 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那一帮人就会过来,到时候,全都伤残了,谁来应付?” 不清楚对方底细是其一,防着老唐他们那帮人是其二,想看看自己队伍里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成色,才是周景明没有开枪的真正原因。 在出富矿每日收获不错的情况下,只要有超过半数畏畏缩缩不敢上,周景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选择离开了,这样的队伍扶不起。 至于动枪杀人结仇,更大的成分是周景明安慰彭援朝的掰扯,在这吃人的淘金河谷,哪次打架都要命,何况是冲着矿点和淘到的金子来的,开枪是最好的法子。 就刚才那种情况,很可能周景明只要将枪一亮,或是开上一枪,就能将这帮人吓退,但正如他所说,队伍里的新人需要历练,不到非用枪不可的时候。 当然了,也不排除这些人为了矿点和金子,悍不畏死连枪都不怕的情况。 周景明也存了些小心思没说出来:他一开始就在想,若是这些人跟老唐他们撺掇来的,老唐那一帮人,肯定会跟着找来,正好借此上演一出苦肉计,让他们放松警惕,会更好对付一些。 彭援朝思忖了好一会儿,点点头,神情也跟着缓和下来,配合着周景明给他上药包扎:“咱们现在这样了,他们要是再来……咱们怕是难了。” 周景明笑笑:“别那么悲观,不还有我吗?” 彭援朝回头看了周景明一眼:“你有把握?” “没有……” 周景明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打包票:“但也得试试!” 没用多长时间,几人身上的伤都做了简单处理,也就彭援朝、孙成贵两人被伤得比较严重些,但问题不是很大。 等到事情忙完,周景明才看着捂着裆弓着背坐在一旁的络腮胡:“这些断腿断手和冒血的,包括你自己,难道要等着我帮你们包扎?” 络腮胡现在哪里还敢有这样的奢望,连连摇头。 周景明没好气地呵斥:“那你特么还在等什么?把人给老子叫下来,掏金子!” 络腮胡挣扎着站起来,冲着上边的人招手:“赶紧的,都下来……” 武阳给他那一下击裆推胸,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弄成个废人,过了好一阵了,络腮胡说话的时候,还吸着冷气,疼得浑身哆嗦。 好歹也是个把头,多少还是有点号召力,而且,从口音来看,他们应该是都是关中来的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的。 尽管多少有些不情愿,但也不能不管那几个被打得在地上哀嚎着爬不起来的同乡,他们在一阵犹豫后,还是都靠了过来。 周景明转头看向武阳:“兄弟,把他们身上的金子都给搜了,既然是刚到这里两天,还在找金苗,落脚地都没有一个,相信之前淘到的那些金子,还都带在身上,没找地方藏起来,一点都不要留…… 是他们来招惹的我们,拿了他们的金子,算是补偿,没把他们弄死弄残,已经很仁慈了,要是还不识趣,谁特么不配合弄谁……” 后半句是说给络腮胡他们一帮人听的。 与其让他们自己掏,还不如上手搜来得利索。 果然,武阳一个个从他们身上搜过,包括地上躺着哼哼的几人,也都没放过,将那些他们用来装金子的小玻璃瓶、用布塞着的小木管之类的东西给搜了出来。 虽然这帮人只是淘了半个月,但似乎找到的矿点不错,居然每个人身上搜出来的金子,有些分量,全都送到彭援朝手里。 令人惊喜的是,武阳在搜络腮胡的时候,注意他有意捏着自己的衣角,觉得有猫腻,让他撒手还不肯,干脆又给了他一脚。 吃痛的络腮胡不得不松开,武阳伸手一捏,果然有东西藏在里面,见是用针线缝在里面的,直接用刀子将他衣服布料挑开,翻出一块有半个核桃大小的薄块狗头金。 在金矿上,粒度大于一公分的,都算是狗头金。 只是,这块狗头金,混着些石英杂质,并不怎么纯。 在周景明看来,估计能到20K的样子,也就是含金量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多点。 他看不上眼。 除了专门找金的黄金部队和地质勘探队会对狗头金感兴趣,觉得珍贵,银行和收私金的,可不会当回事儿,称重都要去除杂质后算钱的。 除非狗头金的块头够大,才有真正的收藏价值,但那样的狗头金,少之又少。 正是因为这个发现,武阳又去将这帮人的衣物挨个捏了一遍,别说,还真又从三人身上,搜出些藏在棉衣里的金豆子。 等到将这些人搜刮完毕,周景明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大胡子,记住你自己的保证,再敢打我们的主意,下次就不是赔点金子就能了事的了。” “是是是……” 络腮胡强忍着身体的疼痛,连连点头。 “告诉你们我们这有富矿有金子的那帮人,就在下边的河滩上,二十多号人,他们的人手,可不比你们少,枪还更多,你们被人当枪使了,一群傻缺!” 周景明懒得再理会他们:“滚!” 那些没受伤的淘金客赶忙上前,将重伤的几人或背或扶,狼狈不堪地离开。 不管怎么样,这帮人断手断脚的几个,包括大腿被孙成贵挖了一十字镐的那人,肯定没法继续在河谷呆了,单是养伤,估计都得好几个月。 剩下的那些,如果继续淘金,不容易再成气候,说不定队伍就这么散了,或者留下的人依附到别的淘金队伍。 之所以言明他们被人当枪使用,也只是为了将矛盾给转移。 他可说不准后面的事情会怎样,但无论如何,被人当枪使,还伤成这样,多少总会有些记恨,以后再跟老唐他们那些人有交集,说不定会找些麻烦。 在看着络腮胡他们一帮人走远后,周景明也招呼着一帮人回地窝子,肚子还没填饱呢。 彭援朝将那些收缴来的金子,放在自己床位上:“先吃饭,把肚子填饱了,咱们再来分这些金子。 今天大家都出力了,这些金子平分。 同志们,想要金子,就得像今天这样,敢打敢拼,在这河谷里边,你们就得像群野狼,够凶,够狠,够团结,不然,等着被人吃吧。” 第67章 挑唆 彭援朝的话语中充满鼓动性,听得周景明微微一笑。 因为,这也是他想说的。 不得不说,以少胜多这事儿,尽管有些小惨烈,但护住了手中的金子,护住了小半岛这个金窝子,就是一件足以让众人高兴的事情。 现在听彭援朝说搜到的金子平分,一个个就更加兴奋了。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 这是彭援朝想要告诉他们的。 这金子,若是不平分,也会让众人心里不舒服,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儿,谁还肯上前拼命? 很直观、很形象,在淘金河谷的淘金客,就像一只只在河谷中觅食和争夺猎物的野狼,阴险、狡诈、凶猛、残忍…… 负面的东西,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归根到底,队伍里,一帮子淘金新手的狼性,就得靠金子去刺激,靠想发财暴富的梦去催动。 来到淘金河谷淘金,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可能。 谁都是尔虞我诈和凶险的打拼中,争得那一丝“富贵”的可能。 这就是见过真金白银后,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的原因。 当然,也有例外…… 周景明看了眼曹启东,发现他时不时地瞟着那些收缴后堆在彭援朝床位上金子,闪烁的目光中满是贪婪。 似是眼角余光中看到周景明在看他,曹启东本能地回头看来,眼神中闪过一些慌乱,赶紧将头低下,强作镇定。 周景明本想说他没资格分金子,但一想到老唐那帮人随时可能上门,还不宜说这样乱人心的事儿,决定在应对老唐的事情结束后再来计较。 这样的人,万不能留在队伍里,有事儿不上,有好处想着捞,装模作样的小思太多,心不定,会非常坏事。 说不定什么时候把队伍的人卖了都不知道,早点赶出队伍为妙。 之前防着矿点的事情被泄露出去,现在经过这件事,已经没有必要隐藏了。 他只是提醒彭援朝:“彭哥,可得把那些金子给收好了!” 彭援朝回头看看自己床位上的那些小玻璃瓶,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没事儿,吃了饭就把它分了!” 周景明想了想,没多说什么。 众人忙着拿起碗筷吃饭,还没吃上几口,地窝子外面的金旺又发出了凶声,并吠叫起来。 周景明赶忙放下碗筷,提了猎枪,钻出地窝子,见金旺凶叫观望的方向,正是老唐他们营地所在的河滩方向。 他眼睛立刻眯了起来:“还真来了!” 彭援朝等人也纷纷跟着钻出地窝子,看看金旺,又看看河岸边的林子,都意识到是老唐他们那帮人来了。 彭援朝骂了一句:“特么的,一顿饭都吃不安生……兄弟们,抄家伙!” 他率先拿了一把铁锹,其余人也纷纷拿上工具。 之前应对络腮胡他们那帮人,一个个身体无恙,现在却是不同,大半人多多少少受了些伤,而且,都知道老唐那帮人多,手里枪多,不慌那是假的。 彭援朝也不例外,他压低声音问周景明:“兄弟,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他们枪多啊!” 周景明拍了拍手里提着的十二号双管猎:“他们手里有枪,我也有,枪不在多,得看在什么人手里使用!” 说完,他匆匆回了地窝子,拿了根绳子出来,打了索套套在金旺脖子上,交给武阳:“兄弟,帮我看着狗,别让它跑出去送命。 还有,你们守着地窝子,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别让这些狗日的靠得太近……” 他说完,提着猎枪,往地窝子右侧的林子里钻了进去。 也没去多远,距离地窝子三十来米的样子,在三棵并排生长的桦树后面蹲了下来。 那里是他早已经看好的藏身处,身体被树干和前面的一小蓬灌木给挡着,不细看的话,不容易发现。 地窝子本就是在林间的草坡上,只稀稀拉拉地长着几蓬灌木和几棵桦树,很空旷,挺方便射击。 彭援朝看了看周景明藏身的地方:“武阳兄弟,周兄弟这意思是准备动枪?他……他敢打吗?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武阳还没说话,曹启东倒是先来了一句:“姓周的该不会是看情况不对,准备自己跑路吧?” 听到这话,武阳一眼瞪了过去:“放你娘的屁,周哥会是那种人?” “怎么还骂人呢?” 曹启东一下子来劲了:“就看刚刚,所有人都上了,就他一个人提着枪在后边看着,明明只要放上一两枪就能将人给打退,他愣是一点动作没有,就让咱们一帮人上前打杀。 你看看现在,一帮子人,大半受伤,不养个十天半月好不起来,接下来怎么挖金。 我听到他跟把头说的那些话了,那特么就是些借口,借口谁不会找啊? 归根到底,队伍是把头出的垫本拉起来,又不是他,把头说他的话就是把头的话,他还真当回事儿了。 他什么屁事儿没有,尽拿我们上前打斗,那是铁锹、铁钎子、十字镐,随便挨一下,谁受得了,搞不好命都没了,你看看彭哥,脑袋上挨的那一石头,要是再重点,后果敢想?还有人被直接被打得昏过去,要是死了,算谁的? 说什么动枪了,性质就不一样了,不动枪就不会死人了?我看他就是诚心看着我们去送死。” 听到这话,彭援朝眉头皱了起来。 武阳听不下去了,一把抓着曹启东的领子:“你特么在挑唆什么?” “挑唆?大伙有目共睹的事儿,用得着我说?” 曹启东哼了一声:“姓武的,谁不知道你跟周景明穿一条裤子,当然帮着他说话。 话又说回来,你们每天早晚都会到林子里转转,说是看看周边情况,周景明也天天跟着你腻在一起,鬼知道你们俩是真的在守着这个金窝子,还是有别的盘算。” 其余众人闻言,纷纷朝着武阳看来,也都开始窃窃私语。 显然,之前的殴斗,众人对周景明的举动都很有看法。 就连一向话不多的徐有良也说了句:“彭哥,我也觉得不妥,这地窝子咱们怕是守不住,我看还是退到后边的林子里,要是情况不对,好跑。” 听到这话,武阳多少有些寒心了。 他将曹启东推搡到一旁,冷眼看着他:“倒是没想到,你口齿那么伶俐!我记住你刚才说的话,我会一字不漏的告诉周哥。 周哥说得没错,你特么就是个又怂又可恶的搅屎棍。 现在有事儿,老子不跟你废话,等完事儿,再来跟你计较。” 彭援朝听着这些话,脸色阴晴不定,他沉默了数秒后,神色又变得坚定起来,深深地看了眼曹启东:“都特么给老子闭嘴……我还是相信周兄弟不会害我,就以他的能耐,没必要。” 听到这话,曹启东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避开彭援朝像是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将头低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68章 还真看得起我 “都镇定些,也别把事情老是往坏的方面想!拿出刚才跟络腮胡那帮人干的气势,这要是把他们给打散了,咱们说不定还能收缴些金子。” 彭援朝只能尽量宽慰队伍的人:“你们想想啊,周技术员给他们指点后,那河滩上挖出来的可是不比我们这里差的富矿,抽水机吭吭吭地干了那么长时间,二十多号人,虽然后面抽水的事情耽搁了,但可以肯定,那些天淘出来的金子,不会少。 要是能弄到手,可顶得上我们干不少时间了。 富贵险中求,不搏一搏,都对不起那些金子,可别自乱阵脚。 周兄弟有一句话说得很好,谁的命不是命,人多又怎样,谁怕谁啊,咱们是打不败的,坚强,一定要坚强,坚强……” 他一声接一声地低声喊着,更像是宽慰自己。 徐有良等人的情绪和分金子的美梦,也被他感染,握紧拳头,抓紧手中的工具,跟着小声地给自己打气:“坚强、坚强、坚强……” 武阳看着一帮人,心里还颇有感触:这队伍尽管弱小,但终究有了拧成一股绳的感觉了。 只是,他听着听着,就有些听不下去了:“别喊了,你们这喊的都是什么呀?” 不知不觉中,连续喊出的坚强两字,变成了强坚,一帮子人还越喊越上头。 被武阳打断,有人也渐渐回味过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凝重的气氛,反倒为之一松。 而就在这时候,武阳牵着的金旺,叫得越发凶狠。 下游河岸边,一帮子二十来号人从林间走出。 周景明一直在盯着河岸边的林子,他并没有在来的这帮人里面看到姓唐的,领头是张矮子。 但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这些有点实力的金老板、金把头,能借手底下这些人手去干的事儿,是不会亲自下场的,越是他们这样的人,越是惜命。 估计,在老唐看来,张矮子他们二十来号人,也足以收拾周景明他们了。 武阳曾跟他说过,老唐他们一帮人里面,有四五个目露凶光,是混过的。 周景明相信武阳的判断,他本身作为混迹淘金江湖大半辈子的老客,看人识人的眼力劲还是有的,人的眼神里,总能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老唐的帐篷里看到的四把猎枪,有三把就是由张矮子和另外两人拿着,其余人也是铁锹、铁钎子地提着,浩浩荡荡地朝着地窝子这边靠过来。 “兄弟,把狗给拉住了!” 张矮子看着武阳牵着的金旺,狂吠着往前猛拽绳索,想要冲扑上来,笑着招呼。 武阳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这帮人。 彭援朝面色凝重:“怕狗,那就离远些,别再靠近了。这狗力气大,怕拉不住,要是咬到了,可别怪我们。” “咬是咬不到,可能会多一锅狗肉……开玩笑的!” 张矮子打头站住,打量着几人,笑着说:“我们在下边的河滩上,听到了打斗声,那叫声很惨啊,还听到了枪声,猜到你们这里出事儿了,我们把头让我领着人过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帮忙?” 彭援朝嗤笑一声:“都已经结束有一阵了才来,你们来的可真及时、真好心啊……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那么紧张,我们真是来帮忙的!” 张矮子笑盈盈地说:“当然,也有点事情,想找一下周技术员……我们下边的河滩,这段时间涨水,被淹了,没法继续淘采,想请周技术员帮我们另外找个富矿。 我们把头说了,只要周技术员肯帮忙,愿意以重金酬谢。 周技术员呢?怎么不见人?” “还特么给我装呢!” 彭援朝直接就骂了起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刚才被打走的那群人,就是你们支使过来的……矿点被淹了,你们这帮狗日的,又惦记上我们的小半岛了。 上一次让我们过去,连番威胁,那笔账还没算呢。” “彭把头,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张矮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算了,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我们把头让我带话过来,还是上次的意思,要么你们并入我们的队伍,要么,让出这小半岛。” 彭援朝怒气上涌,牙齿咬得咯吱响:“如果我不答应呢?” “没有如果……早就说过了,我们人多,枪多,你们刚跟人打过一架,看你们一个个,血都还没干呢,你不会认为,就凭你们这些伤残,还能跟我们斗吧?” 张矮子神态倨傲:“你们都给我听着,不想死的,让到一边,真动起手来,枪子可不长眼。” 被他这么一吓,周景明身后站着的几个新手,神色变得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看着那三把猎枪,再看看对方翻倍的人数,他们确实再没有冲上去的勇气。 冲上去,只有挨打的份。 大概,此时心里的指望,也就只有提着枪藏起来的周景明,都忍不住朝那三棵桦树看过去。 这也引得张矮子他们几人,往那边张望,还真让他看到了蹲在树后的周景明:“哟,周技术员,在那里干什么呢?我还一直在找你。” 他说着,冲着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朝着周景明走了过去。 周景明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别过来,别过来,拉屎呢!” 张矮子和那人果然停下脚步:“周技术员,老唐让我们这次过来,务必将你请过去,商量一起发财啊。” “老唐还真看得起我!” “以周技术员的能耐,在这淘金河谷里,走到哪儿,都是座上宾,老唐也是惜才的人,你说你,跟着这么一帮人小打小闹,有什么前途。 老唐就不一样了,手里有钱,做什么都方便,他说了,只要你愿意跟他,去了就让你当二把手,都不用你干活,就能分金子,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也可以不打这矿点的主意。” “听上去,确实不错……不过,这话说晚了些,要是第一次碰面就这么说,我还真就答应了,可他偏偏要吓我,我这人不经吓,记性还好,怕了!” “那就是不肯啰?” “我不能这么无情无义,你看不起的这帮人,这些日子处下来,我可是把他们都当自家兄弟了。” “那就别怪我们动手绑了……” “准备用强啊,不合适吧?” 周景明说这话的时候,突然站了起来,端枪上脸,跟着就扣动扳机。 他没有第一时间开枪,就是因为带枪的三人分散,有两个混在人群里,没把握一下子搞定。 现在,既然有两个带枪的往面前凑,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机会大好。 砰…… 十二号双光猎枪的枪口,喷出一团青烟,十数颗铅丸,打断遮掩他的那蓬小灌木的一些枝条,朝着张矮子激射而去。 第69章 惊魂 来的这一帮人中,周景明的首要目标,就是张矮子。 往老唐那里走一趟,他早已经注意到,这个老唐走到哪里都领着的矮子,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老唐在说到关于淘金的事情时,张口闭口,大都会带上“矮子说”这三个字眼,很明显,不少主意,就是张矮子给老唐出的。 说不定让老唐抢占小半岛的,也是他,自然要重点关注。 怎么说上辈子也是用猎枪在训练场上打飞盘的人,周景明的枪法说不上枪枪精准,但还是有相当水准。 相距只是二十多米的距离,对他来说,还真没什么难度。 由于距离较近的缘故,射出去的弹丸,散布范围也不会太大。 按照周景明的经验估计,鹿弹的十来颗铅丸,在这个距离,沙口跟个盘子差不多大小。 那些弹丸,直奔张矮子过去,几乎全都打在他胸口上。 张矮子哪里想得到,周景明会突然动手,被崩了一枪,他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两步,直挺挺地倒地。 周景明这里没有任何迟疑,枪口微移,跟着又扣动扳机,将另外一个也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淘金客打翻。 这两枪,前后间隔不过半秒的样子。 老唐手底下那帮仗着人多,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淘金客,都被这两枪给吓到了,惊恐地转身就跑,寻着地方躲避,生怕再有一枪落到自己头上。 比较镇定的,只有最后提着枪的淘金客,他反应过来后,端起枪就朝着周景明所在的三棵桦树那里,连开两枪。 但他的枪法不见有多好,两枪都有很偏。 周景明藏身的树没打到,倒是把旁边两棵桦树的树皮,崩得皮开肉绽,一枪打低了,另一枪又因为后坐力没把控得好,打得很高。 周景明两枪打完,在看到那人抬枪的时候,早已经转到中间那棵桦树后面藏着,他将折中的猎枪打开,扬起来一抖,将里边两个铜弹壳抖落出来,快速地将早已经夹在指缝里的两发鹿弹,装填进枪膛。 卸除弹壳,装填子弹,顶多耽搁了他两秒钟的时间。 他枪身一合,探头朝着那人偷瞟一眼,见他惊慌失措地往枪里装填子弹,当即转出身形,抬枪又打。 这一枪,也毫无意外地命中那人,当场倒地,不过,他没有像张矮子他们两人那样,被打中后倒地就没了动静,而是怪叫着翻爬起来,左冲右撞,最后撞到一棵树干上,才又跌倒,枪也甩飞出去。 领头的三人,几秒内被放倒,不知死活,老唐那一帮人都被吓到了,慌忙逃窜。 但周景明没有留手,他跟着又开第四枪。 这距离就有些远了,猎枪打出的沙口范围更大,当即有两人被同时打中 四枪打中五人,前三个死活不知,后面两个倒是还能跌跌撞撞的跑。 周景明展现出的狠辣,足以将这些人的胆气击溃,让他们的灵魂惊颤。 眼看着他们跑进林子,周景明一边往枪里装子弹,一边冲着彭援朝他们吆喝:“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啊,打蛇不死的后果,你们难道不知道? 既然动手了,这帮人,就得把他们打散,打垮,打怕,一定不要放老唐跑了,金子得留下。” 张矮子都能领着人过来了,老唐肯定也回到了他们在河滩上的营地。 就以姓唐的那种喜怒无常的性子,周景明有理由相信,只要他有机会,一定会报复,而且会很致命。 老唐才是要根除的正主。 哪怕他认怂也不行,周景明不想去赌变幻不定的人心。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绝对的弱势在周景明的四枪过后,彻底扭转。 他往枪里装了子弹,继续朝着那帮人撵去。 反应最快的当属武阳。 他在看到周景明三枪撂倒三个带枪的淘金客后,立马松开了牵着金旺的绳索,第一时间朝着张矮子跑过去,去捡枪。 金旺则是朝着周景明飞跑过去。 彭援朝等人没想到周景明生猛如斯,不但真的敢开枪,而且还打得准。 他开始怀疑,周景明还是不是他这些日子相处中,那个感觉有些文质彬彬的技术员。 但不管怎么样,都是好事儿。 听到周景明的吆喝,他将手里提着的铲子扔了,追着武阳的脚步,去捡第二把猎枪。 而第三把猎枪,则是被徐有良捡拾起来。 其余人也提着家伙什跟上,手里都没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就连腿脚受伤的孙成贵,也提着根铁钎子,一瘸一拐地跟上。 他们再没有之前的慌乱、惧怕,似乎也忘了身上的伤痛,一路冲出,喊打喊杀。 清除了主要威胁,一路狂追下去的周景明又开了一枪,装填好子弹后,又开两枪。 那些人跑得飞快,距离拉远了,有林木遮掩,又是在跑动中,周景明可没办法像在训练场上那样,气定神闲地打飞盘,准头就变得有些差劲了。 好在,枪里装的是鹿弹,距离越远,沙口越大,十数颗铅丸飞射出去,罩的是一个范围,他这三枪,还是又打中了两个。 看他们叫着摔倒后还能爬起来奔逃的样子,应该伤得不是很严重。 事实上,现在的轰撵,周景明不是为了弄死多少人,更多的是为了惊吓。 要是出的人命过多,哪怕是在这荒郊野岭,还是有很大可能会引起轰动,到时候,也会是一件麻烦事情。 他不是弑杀的人,只要将这些人打伤,吓破胆,淘不了金子,队伍自然就散了。 武阳提着的双管猎枪,里面装的也是鹿弹,而且枪法不赖,他只开了两枪,是因为枪里只有两颗子弹,还是被他打中两人。 见周景明他们一帮子人像是狼群一样,追撵得紧,那些人哪里还敢跑在前面挨枪子,各自四散奔逃。 有的往上坡方向的林子里钻,有的直接窜进河里,想要到对岸进行躲避,但很快被河水卷入水中。 在周景明往猎枪里装填子弹的时候,武阳就已经到了身边,本想找周景明要子弹,但发现他自己手里拿的是十六号双管猎,跟十二号猎枪的子弹不匹配,所以没有开口。 这个时候,老唐还在河滩上徘徊着,等着张矮子他们回来,接连听到数声枪响,他还以为事情成了。 张望中,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帮人,被人追得四散奔逃就知道坏事了,顿时大惊失色。 “都特么一群废物,这么几个人都搞不定!” 他骂了一句,转身跑进帐篷里,取了猎枪,提着个帆布书包出来,顺着河滩往下游方向狂奔。 两个营地直线距离相距不过七八十米的样子,往林子里跑,有林木土坡阻挡,多了些沟坎,但也就是百多米的样子。 等两人跑到河滩上时,正好看到老唐拐进几十米处的林子。 周景明抬了一下枪,没能比量上,只能继续发足追赶。 第70章 好说话不代表好欺负 彭援朝他们一帮人,都带了些伤,完全跟不上两人,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等他们冲到老唐的营地时,只看到周景明和武阳,追撵着老唐拐进山林,很快不见了踪影。 知道追不上,他干脆让众人就在老唐的营地里守着。 老唐队伍里那些刚才被撵散的,有人试图回来拿东西,可一看到彭援朝和徐有良两人提着枪领人守着,哪里还敢靠近,只能又缩回林子里藏着观望,连老唐都被人撵着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估摸着没指望拿到东西了,不敢在这是非之地停留,各自散去。 大概是急于奔命的缘故,老唐相当能跑,周景明和武阳追了数分钟,愣是没能追上。 金旺倒是追上去了,被老唐回头匆忙打了一枪,吓得怪叫着跑回来,冲着老唐狂吠。 终究是条还未成年的半大狗,猎性没有真正起来。 周景明也不希望它靠得太近,把命给送了。 在山坡的林子里钻,爬坡上坎,接连的发力,弄得他脚酸腿软,呼哧带喘,加之干了一天活计,饭还没吃上几口,肚子还饿着,他感觉身体越来越跟不上趟,想要用枪,却因为林木遮掩,几次没能递出去。 眼看周景明快换不过气来了,武阳将周景明拉住:“周哥,你歇歇,把枪给我,我去追……放心,他跑不了!” 武阳的状态,比周景明好了很多,这样发足的狂追,也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呼吸还很匀称,他有奔行方面的窍门。 就因为枪里没子弹,老唐手里又有猎枪,他没有贸然追上去,不然,早就赶超到前面去了。 周景明知道,这样追下去不是办法,既然武阳有这能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当即将手中的十二号猎枪递给武阳,顺带接过他手里的十六号猎枪。 就见武阳提着枪,用更快的速度往林子里追了进去。金旺跟着跑出去一段,见周景明没跟来,就又跑了回来。 周景明叉着腰喘息了十数秒,缓过气来,担心武阳出现意外,还是提着那把空枪,奋力跟了上去。 五分钟后,他听到大山半坡的冷杉林里,传来两声枪响。 周景明循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找过去,后又听到枪声在河边响起,又往河岸边斜插下去。 想必是老唐被追得急了,知道往上坡攀爬,跑不过武阳,就又折往下坡方向,也可能存了想跳进的河水,借此逃脱的想法,所以又跑到河边。 只是,周景明一路跟过去,发现老唐逃跑的路线,并没有让他跑得更快。 那段河岸,靠近陡峭的山体,长时间冰雪、雨水侵蚀,带走表面的泥沙,露出一块块支棱的灰白石头,其间生长着稀稀拉拉的一些桦树、灌木。 加之他远没有武阳灵活,还是被武阳追上了。 周景明看到武阳的时候,他抱着枪坐在一块山石上,抽着莫合烟,那把漂亮的鹰兔牌双管猎枪和老唐带着离开的帆布包都放在一旁。 从枪声上来看,老唐应该还用枪反击过,最后一枪,应该是武阳打的。 他赶到武阳旁边,见老唐趴在下方十数米处的两块山石之间,不见动静。 不过,看武阳轻松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威胁了。 他关心地问了一句:“兄弟,你没事儿吧?” 武阳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儿,要是这么个人都对付不了,我在队上那两年不就白混了!” “没事儿就好!” 周景明点点头,也在旁边的山石上坐下,喘息着,接过武阳递来的放了烟粒的烟纸,卷了烟点上:“他……死了?” 武阳摇头:“还没有,被我打了一枪,他往前扑倒,我看他脑袋撞到石头上了,倒下去就没了动静,我探过,还有气儿,只是昏迷,他身上我也搜过,没什么危险了。” 直到呼吸平稳,烟也抽完了,周景明把那帆布包拿过来,拉开看看,见里面是一个罐头瓶,装着些麸金,另外,包里还有两个罐头、一些饼干、一把弹簧刀和两包猎枪子弹。 他把包放下,站起身:“走,下去看看!” 两人一起下到老唐身边,周景明看到双腿上好几个窟窿眼,血呼啦的一片。 他将老唐翻过来,看到他额头上被石头磕破一片,探探鼻息,并不显微弱。 “啪啪啪……” 周景明接连在他脸上重重地拍了几巴掌。 老唐迷糊地醒转,晃了晃脑袋,在看清旁边蹲着的是周景明和武阳后,浑身一颤,惊恐地翻身坐起,第一句话就是:“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周景明淡笑一声:“我还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个人物,你也有怕的时候? 我这人很好说话,但好说话,不代表我好欺负。 你觉得吃定我了?早跟你说过,淘金,不是人多就行。 听说你还想绑我?你就这么爱惜人才的?” “不敢了,不敢了……只要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在吴越老家那边,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能给你很多钱,一万……两万……我可以全都给你……求你,求你放过我……” 周景明此时温和的笑容,看在老唐眼里,如同恶魔,他不断求饶,甚至都挣扎着翻身跪下,连连磕头。 “你觉得这鬼话我能信?从这里到吴越,几千里地,现实吗?” 周景明淡笑:“而且,就我所知,越是你这种自以为有头有脸的人,越无耻,放你回去,等着你又回来找我麻烦? 你那些金子、物资,就已经让我很知足了。” 他站起身来,长长呼了口气:“兄弟,交给你处理了,完事后扔河里,咱们得赶紧回去,免得营地那边又出什么状况。” 他说完,转身往回走,去拿那帆布袋和鹰兔牌猎枪。 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枪声。 周景明回头看了一眼,就又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又一声重物落水的哗啦声传来。 到了这一刻,周景明对武阳放心了。 之所以一直不放心,是因为他知道,大量的人员涌入各地的淘金河谷,里面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人,非常复杂。 因为金子,滋生出的邪恶和贪婪,会在淘金河谷,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明里暗里的争斗不少,害命的事情也不少。 这些事情,上边人手不足,管不过来,但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还是会时不时处理一些河谷里的事情,不排除会安排人手进入河谷探查的可能。 现在,武阳可以排除这种可能了。 周景明基本能肯定,武阳真的只是个被除名,为讨生活而选择淘金的新手。 等武阳回到身边,他见武阳神色平常,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由笑问:“兄弟,你就一点不怕?” 武阳摇摇头:“有什么好怕的,以前出任务,见过不是一次两次了,就这,小场面。” “呵……你这经历可真够丰富的。” “这倒不是我吹,这种场面还真见过不少,去年……” 第71章 挺会钻空子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回到河滩上,看到淘金队伍一帮子人守在河滩边的三顶帐篷边,彭援朝蹲在那台柴油发动的抽水机旁边,这里摸摸,那里扯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看到周景明和武阳回来,他快步迎了上来,小声问:“追上了?” 周景明拍了拍挎着的帆布包,亮了下手里拿着的鹰兔牌双管猎枪,冲着他眨眨眼:“老唐自己想不开,跳河里去了,他水性好,下去就不见上来,应该能在里边憋完下半辈子,我们只是把他落下的那些东西给捡了回来。” 彭援朝被周景明这番话给逗得咧嘴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会愿意把杀人两个字挂在口边。 他冲着周景明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们俩厉害,今天可担心死我了,我以为,守不住了!” “在这河谷里边,就看谁更狠!” 周景明放眼扫视着周围:“剩下的那些人呢?” “被撵散了,有几个到河滩边上来看过,估计是想拿东西,但不敢靠近,最终还是走了!” 彭援朝说着,凑到周景明耳朵边:“被你开枪打的那三个,我让徐有良领着人给扔到河里喂鱼,另外几个受伤的,我没有管他们,让他们自己滚蛋。” 周景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彭援朝接着又说:“姓唐的这帮人,营地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除了几百公斤米面,梅林罐头、茄汁鱼罐头,各有六箱,水衣水裤十多套,还有些裤子,不像是帆布的……最让人高兴的是那台柴油发动的抽水机,有了这玩意,溜槽冲水就简单了。 这回咱们手里的枪有五杆,子弹也有不少,我倒要看看,以后在这条河谷里边,还有谁敢惹我们。 你喜欢的大重九,还有三条,还有几包茶,是什么龙井茶,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周景明也挺意外,他没想到,老唐这人到了淘金河谷,还这么奢侈,可没什么队伍来淘金还这么讲究的。 不管怎么样,这些东西,对淘金队伍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 “别凑得那么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想亲我!” 周景明板着脸冲着彭援朝说了一句,把彭援朝说得一下子愣住,也把武阳逗得笑了起来。 他接着伸手推了彭援朝肩膀一下:“有那么多好东西,还不赶紧让人往回搬,还等着我来搬啊,天都快黑了,饭还没吃上几口呢,肚子不饿?” 彭援朝咧嘴大笑着,满脸兴奋地去招呼众人干活:“把东西全都搬回去,你们几个,拆帐篷,你们几个,把架子车拉过来,装粮食……欸……曹启东呢?有没有看见曹启东?” 周景明闻言,也扫视着众人,三个豫州人,徐有良、孙成贵和那个骆越人都在,唯独不见了曹启东,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彭援朝又问:“有没有人看到他?” “没有看到!” “过来的时候,我倒是瞟了一眼,他跟在最后面,后来光顾着撵人,就没注意,不知道去哪里了。”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看到。 彭援朝略微想了想:“这狗日的,最会偷奸耍滑。兄弟,他在你藏起来的时候,说了不少你的坏话,会不会是怕回去被收拾,自己溜了?” 武阳跟着补充:“要不是姓唐的这帮人来了,当时我就想揍他,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况,在那种时候,说你是看情况不对,准备跑路,说你缩在后边不开枪,是诚心看着大伙去送死,还说你这么做,不知道是在盘算什么。 我听着大伙的议论,都被他说得动摇了,就连彭哥也不例外……幸好彭哥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你而不是他,不然,当场就得乱。” 曹启东说的那些话,声音不大,周景明隔着二三十米,并没有听见,他当时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老唐他们营地所在的方向,只是注意到众人确实乱了一下。 “武阳兄弟,可别乱说,我一直相信周兄弟的。” 彭援朝生怕周景明多心,连忙辩解。 周景明不以为意地笑笑:“彭哥,怎么说你也是把头,凡事多想想,总没坏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至于曹启东,很可能真的溜了,上一次就警告过他,是最后的机会。 所有人都到这边来了,就他一个人没来……那些刚收缴来的金子……” 经他提醒,彭援朝脸色立马变了:“艹!” 他转身就往地窝子方向跑。 周景明冲着其余人也吼了一嗓子:“先别管这些东西,一时间也没什么人敢动,都赶紧回去看看!” 众人立马意识到了什么,急匆匆地往地窝子赶。 等一众人回到地窝子一看,里面果然被翻得一团糟,土床上,被褥、衣物凌乱,放在地窝子的粮食、咸菜之类的东西,也有不少被弄撒或是倾倒出来。 还有那顿还来不及吃完的晚饭,被踢得泼洒了一地。 那些从络腮胡他们那帮人手里收来的金子,也不见了踪影,彭援朝一下子起了怒火:“狗日的,老子逮到他,非弄死他不可。” 武阳也是咬牙切齿,因为他发现,自己那床到了铁买克才新买的被褥,也不见了。 见地窝子里被翻成这样,所有人都担心自己藏金的地方被发现,各自往林子里钻,去看看自己藏着的金子有没有被动。 曹启东人还在队伍的时候还好说,毕竟就在眼皮底下,他不好动什么手脚,现在人溜了,又有这等心计,鬼知道藏着金子的地方,会不会被惦记。 周景明没有动,他们对自己藏金的地方很有把握。 作为淘金老客,周景明又岂会不知藏金这种事情需要注意什么。 在平日里吃饭、闲聊的时候,早跟众人交代过,金子可以装小青霉素瓶里,平时带在身上,等积攒到一定量再去藏一次,不要每天分了金子都去藏一次。 而且,藏金的地点,绝对不能固定在一处。 不然的话,频繁往返一个地方,次数多了,再小心仔细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留下轻易就能捕捉到的痕迹。哪怕去的次数不多,也能判断出一个小范围,找起来并不困难。 周景明藏金的老鼠洞早已经没用,前些天差不多有二两金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换了地方,那里应该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个地儿——那个河岸边上淘挖出来的水井,井壁上一块石头背后,没于水下一尺多深,趁着夜里去打洗脚水的时候藏的。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天天在人眼皮子底下,反倒不会被人过多注意。 至于其余人是怎么藏的,他不关心,反正该提醒的已经提醒过,要是还弄没了,只能怪自己。 看着众人匆匆去查看自己的金子,想必一个个心里都不放心。 第72章 还真是个人才 等了七八分钟的样子,一帮人从藏金的地方回来,也将自己藏的金子带回来,贴身藏着。 “妈的,老子被偷了!” “我艹,我的也没了!” 队伍里一个豫州人和仅剩的骆越人回来的时候,满脸恼火。 还有彭援朝更是气急败坏地怒骂:“我昨天刚换了地方也被找到,这特么什么时候盯上我的?老子一定要弄死这狗日的……” 一问才知道,那两人一个把金子埋土里,一个把金子藏树洞里,都被偷了。 彭援朝将自己分到的那些金子,藏到地窝子后边山林里几块山石缝隙间,用石头盖着的,上面撒了些枯叶,他到地方一看石头被掀掉,就知道坏事了。 几个新手,都分到了四十二克的金子,彭援朝是他们的三倍,那就是一百二十六克,这可是不小的份量,也是一大笔钱。 他怎能不气急败坏。 就今天,事情扎堆地来,谁都没想到,曹启东会在这种时候钻空子。 彭援朝转头看向武阳:“武阳兄弟,你以前不是干侦察兵的吗,有没有办法把他给找到?” 武阳想了想:“彭哥,这事情还真难办,连日天晴,到处都干燥,不容易留下痕迹,就即使有痕迹,天快黑了,也不容易看到…… 现在要找,估计只能往上游去问问另外几个淘金队伍,看看他们有没有看见人。 我们人全都在下游河滩上,他干了这种事儿,应该不会往下游走,也不会往这里过河到对岸,在河滩上能看到…… 不过,也说不准,老唐那帮人被撵散了,到处都乱,他拿了金子,怕是也不会轻易去别的营地,带着那么些金子去别人的营地,那不是背着罗锅送铜吗?” 彭援朝越发沮丧:“我的金子啊!从络腮胡他们那里缴来的金子,加上我们丢失的,顶他在河谷干上两三年了,他应该只会想着出山,可这荒郊野岭,那么大地方,上哪里去找?” 武阳忽然看向周景明身边站着的金旺:“狗鼻子灵,闻气味厉害,要不让金旺试试……” 周景明看看金旺,又看看武阳。 他当然知道跑山打猎的狗靠鼻子找野物厉害,还知道有专门的警犬用来搜寻、安检,是很厉害的帮手。 但那都是训练有数的。 周景明也不敢肯定金旺能不能派上用场,但心里还真有想看看金旺鼻头好不好的想法。 在北大荒的时候,他听接触的几个猎人说过,狗鼻子有抬头香和低头香的说法。 顾名思义,抬头香是说猎狗昂着脑袋,就能轻松分辨空气中野物散发的气味进行追踪,低头香则是需要猎狗通过嗅闻野物留下脚印、粪便之类的痕迹,才能追猎,并且,香头还有远近之说。 周景明想着养狗的初衷,主要还是用来警戒、护卫。 打猎,他也有想过。 但他清楚,只能是淘金河谷枯燥生活中偶尔的调剂。 真正开始淘金了,并没有多少时间往山里去溜跶。 淘金河谷附近人多、吵闹,哪怕有些林子,也不会有多少猎物。 再说了,打猎才赚几个钱,那里比得过淘金。 但不妨碍,他对金旺有个好香头的期盼。 打心里,周景明不得不承认,曹启东是个挺有心机的人,能有这般盘算、观察,算得上是个人才。 要是用来辅助做事,会是个很不错的人选,可惜,他看不长远,啪啪响的算盘全打在自己人头上了。 正是因此,只要有可能,这样的人就不能放过。 “金旺没训练过,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能说试试……别抱太大希望!” 周景明拍了拍彭援朝的肩膀,算是安慰:“今天晚上找不到,隔上一夜,想要再找,那就更难了,希望渺茫,要是找不到,就只能想开些了。 现在才五月,正是开始淘金的好时候,金子还会多起来。 你应该庆幸,搜出来的狗头金和那几个金斗子还被你装着。” 从络腮胡他们那帮人手里得到的金子,少说也有三四两,现在没了,周景明不恼火也是假的,不管怎么说,分多分少,都是一笔钱。 彭援朝看向队里仅剩的那个骆越人:“你们都是骆越的,姓曹的跟你走得近,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家的具体位置……特么的,要是找不到,今年淘金结束,老子专门往骆越跑一趟,寻到他门上去弄死他!” 那骆越人摇摇头:“不知道!” 周景明叹了口气:“彭哥,你就别问了,来淘金的,谁会说出自家的具体位置,那不是招人惦记的事儿吗,都不傻。” 彭援朝发狠地一脚踢向他地窝子旁平日里坐着挑选金子的木墩子。 木墩子被踢得翻滚出去,他自己也提着脚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脚疼得受不了。 “这样发脾气有什么作用,还是抓紧时间找人要紧!” 周景明领着金旺进了地窝子。 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一些驯狗的法子,也没真正养过狗,但他还是知道,得首先让狗记住目标的气味,才能尝试让狗去进行追踪。 曹启东在地窝子里住了那么长时间,要说气味最重的地方,当属他的床位,那床老旧的有着好几个补丁的被子还在床上放着。 周景明扯下那床褥子一角,是曹启东睡觉盖脚的那头,凑到金旺鼻子边。 金旺先是偏着脑袋看了看他,又凑到褥子上闻了闻一阵,抬起爪子去抓挠。 周景明也不知道金旺是否记住这气味,会不会随着这气味去追踪,他只是满怀期待地朝着金旺发出了指令:“吜……吜……” 没想到,金旺听到这命令,居然真的转身从地窝子里众人之间穿过,跑出地窝子。 周景明微微一愣,也立马跟着钻出地窝子,见金旺跑到地窝子后面的林木边缘,回头看来。 他不由心里暗想:“王佑平说这狗已经被阿力用来放牧,那肯定是经过一些训练的……说不定有戏!” 看着金旺呜呜哼叫两声,一头钻进林子,周景明想了想,返回地窝子,将带进山来的手电找出来,往那把鹰兔牌双管猎枪里装上鹿弹,甩背上背着,冲着武阳招呼:“兄弟,跟我去看看!” 武阳没有任何犹豫,拿了把电筒,提着猎枪跟上。 两人都快到林子边了彭援朝也急急钻出地窝子,小跑着上来:“等等我,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 周景明回头看着他:“今天才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咱们三个都走了,营地里主事儿的人都没一个,就不怕出岔子? 你与其跟着我们,还不如领着人去把姓唐的留下的那些东西给搬回来,好好守着咱们的小半岛。都不确定的事儿,你跟着去就一定能找到?何况还有伤!” 彭援朝来了脾气:“不行,我非要亲手逮到他不可……我特么不是第一次被人偷金子了,我就不信,一个都逮不到!我已经跟徐有良交代过来,让他领着人搬东西。” 听到这话,想起他经历的那些事儿,周景明不由感叹:“你这还真是厄运专挑苦命人啊。怎么什么事儿都让你碰到了?” 彭援朝摊摊手:“我也觉得我很霉!” “不行,等回来的时候,我得把床位换一换,怕传染!” 周景明打趣地说:“这就不是洗洗能干净的。” 彭援朝翻起了白眼,心里正恼火,也没心思跟周景明开玩笑:“滚!” “行吧,赶紧走!” 周景明也不再去招惹他:“跟老唐那帮人对上,到现在也就过去了大半个小时,曹启东搂了那些金子,还去找过你们的藏金,也要花不少时间,说不定,还没走得太远。 如果金旺真能追踪,说不定,咱们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追回来!” 第73章 挺贪啊 金旺一路小跑,不断地往山林上方穿行。 它一路走一路嗅闻,不时停下脚步等着三人跟近,这很大可能是低头香的举动,让周景明多少有些失望。 三人看着它这里嗅嗅,那里闻闻。 而嗅闻的地方,大都是都是被扒拉过的。 也不知道是曹启东留下的,还是刚才众人来查看藏金弄出来的。 跟着金旺到了两人经常训练的那片地儿的时候,就连武阳都开始怀疑:“周哥,金旺该不会根本就没追踪吧?” 周景明也觉得金旺只是熟悉这地方,可能习惯早晚跟着出来训练,才到这里来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金旺到了那棵他曾打算藏金的双杆冷杉树下,冲着树根脚的那团青苔嗅闻。 这青苔正是当初周景明第一次来藏金揭过的青苔,这些日子下来,早已经干枯,现在却连同其余那些鲜活的青苔散落在树根脚。 除此之外,双杆冷杉周围几个树蓬子下边的枯枝败叶,也有被扒拉过的痕迹,包括那个废弃的老鼠洞。 周景明金子早就没藏在这儿了,自然不会来翻找,他回头看向武阳:“你来这里藏过金子?” 武阳摇摇头:“我早就不藏这片了。” “那应该就是曹启东到过这里了!” 看到这情形,周景明并不意外,反而有些欣喜。 因为经常到这一片训练的缘故,不少地方都已经踩出小道了,曹启东应该是觉得这是周景明和武阳的藏金,两人平日里分的金子不少,所以惦记着专门来这里搜过。 每天早晚的训练,都是在这片地,时间长了,队伍里的人,都知道两人经常在这片活动,曹启东自然也不例外。 看着金旺在几处有新鲜痕迹的地方嗅闻,周景明心里升起了希望:“金旺确实在追踪!曹启东这狗日的找过不少地方,刚才金旺嗅闻那些地方应该都是。 得了那么些金子,不赶紧走,还想着把大家伙的金子也尽可能地搂了……挺贪啊!” 彭援朝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平日里干啥都畏畏缩缩的,没想到,这种时候胆挺肥!” 武阳也是摇头:“之前周哥觉得曹启东不像是普通新手,让我多留意,没想到他还真不简单!”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赶紧找人要紧,都跟紧了!” 周景明笑笑,冲着金旺再次发出指令:“吜吜……” 金旺再次往上坡方向小跑起来,三人快步跟上。 冷杉林不大,往上差不多两百来米的地方,就到了尽头,变成了大片的荒草坡,再往上是还没有化完的积雪。 到了冷杉林子边缘,往下能看到河谷中,几道手电灯光,在地窝子和老唐他们那片河滩之间闪动,是徐有良他们,在搬运老唐那帮人留下的物资。 天已经暗了下来,在这个时段,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 西北的天空干净纯粹,月亮向来明亮,尽管不圆满,洒下的银辉依旧铺满荒野。 金旺到了林子顶上的边缘,没有继续再往上攀爬,而是往北,顺着山坡横里走。 彭援朝掏出手电点亮,被周景明叫住:“彭哥,别打手电!” 彭援朝有些不解:“不开灯这路都不好走!” “有月亮光,足够了。” “可走不快啊!” “要走那么快干什么?” “走不快,怎么追?” “这你就不懂了吧!” 周景明笑了起来:“我在东北的时候,听猎人说过,很多没打过猎的人,发现猎物的踪迹,就是一阵穷追猛赶,但往往越是这样,猎物消失得越快,因为被惊得太猛,就一个劲地忙着跑。 你要是把手电点亮了,但凡被曹启东看见一眼,他警觉着呢,都不敢有任何停留,只会跑得更快,更难追。 一个成熟的猎人,哪怕是把猎物打伤了,也不会忙着去追赶,他们会坐下来,点上锅烟,抽完了再说。 不去忙着追赶,受伤的猎物,反而会跑上一段觉得没有危险后就停下,舔舐伤口,不断的流血,也会让它体力流失,找到的时候反而没什么反抗能力,更容易捕杀。 说了你们可能不信,这人的耐力啊,比起很多野物可要强很多。 就曹启东一个人,夜里,荒郊野岭,你觉得他会不停地走?就不怕突然撞到什么? 我估计,他今天晚上,应该会赶上一段路,找个觉得安全的地方先藏起来过夜,等明天天亮了,才会忙着赶路。” 彭援朝略微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将手电给收了起来。 三人默不作声地跟着金旺,绕着大山半坡,兜了大半,从两山之间的坳口翻过去,到了背面,然后,斜着下了山坡,开始了一段漫长的穿行。 足足走了至少二十里地,在前面领路的金旺,终于停下脚步,抬头朝着东南方张望,并发出了呜呜的凶声。 环视周围,是大片的长着荒草灌木的丘陵,常年雨水冲刷,到处是土沟、土坎。 周景明没法断定,金旺发现的,到底是野物还是曹启东,但这已经足够引起他们的警觉。 三人都忙着将挎在肩膀的上猎枪取了下来端着。 但打量了一阵,始终没看到任何野物的踪影,也没听到任何异响。 见金旺始终盯着那方向张望,并发出呜呜的凶声,周景明觉得,曹启东很可能就在东南方向。 跑了那么远,没发现有人追赶,也应该会放松警惕了。 周景明慢慢蹲下,朝着金旺招手。 金旺回头看看周景明,撞进他怀里,伸着舌头就往他脸上舔了两下,留下一股子腥气。 他并没有嫌弃。 周景明还记得猎人跟他说过的话:要想养狗,就得接受它吃屎的德性,闻你、舔你,那是认你,这都接受不了,那还养个屁。 他冲着彭援朝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蹲下来:“彭哥,你搂住金旺,捏着它嘴巴,别让他叫出声来,我跟武阳过去看看,别捏太紧了!” 彭援朝点点头,依言照做。 随后,周景明和武阳两人提着枪,小心地相互提防着,朝着东南方向摸了过去。 一直走了差不多百来米远,始终没看到任何情况。 在周景明都以为是自己多想,准备回去让金旺继续追踪的时候,武阳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周哥,你细听,好像有声音!” 周景明闻言,不再有多余的动作,侧耳倾听。 听了一阵,还真让他捕捉到了一丝异响:“呼噜噜……咻……” 这声音还挺有节奏,一声跟着一声。 “好像是鼾声……” 这样的声音,周景明再熟悉不过了。 别的不说,地窝子里一帮子大老爷们,一晚上睡觉,最具特色的,除了那经久弥漫在地窝子里的脚丫子臭味,就该是此起彼伏的鼾声了。 周景明自己也打鼾,只是声音比较小一些,彭援朝那鼾声最夸张,都赶上马匹的响鼻了。 而周景明没听到打鼾的,只有武阳一人。 武阳冲着周景明微微点点头,显然,他也是这么判断的,他冲着左前方指了指,当先提着枪,小心靠过去。 周景明也猫着身子跟上。 越往前走,那鼾声越响亮。 也就十来米的样子,两人在一个两面挡风,深有两尺的小土槽里,找到了曹启东,裹着武阳的新棉被,睡得正香。 第74章 不想当纯粹的恶人 武阳将手中的双管猎枪端起来,斜斜指着熟睡中的曹启东,然后看向周景明。 周景明知道他是在询问要不要打,微微摇摇头,掏出手电,朝着彭援朝所在的方向明灭了几下。 大概是心里有鬼的缘故,明明睡得很香的曹启东,被手电筒上的开关推动时发出的喀嚓声惊动,他睁开眼睛,猛然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两人,心里大惊,一下子翻爬起来就准备跑。 武阳手中的猎枪枪口就在这时,一下子怼到他胸口上:“不睡得挺香的吗,继续睡!” 曹启东哪里还敢动。 看到闪动的手电光,彭援朝立马松开在怀里犟个不停只差没咬他的金旺,也打开手电,朝着周景明他们这边跑来。 还离着二十来米,他就急切地高声询问:“找到没有?” 周景明回了一句:“找到了!” “狗日的……” 彭援朝骂了一句,跑得更快了。 他没有过多留意脚下枯草遮掩中的一个土坑,突然一下子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 这一下摔得重,连手电都甩飞出去。 周景明赶忙迎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跑那么急干什么,枪管都顶胸口上了,他还能飞了不成……伤到哪里没有?” 彭援朝大喘着粗气,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 周景明将他的手电捡回来,看到手电筒的玻璃片已经摔碎,里边的小灯泡倒是还亮着。 两人一起走到曹启东旁边,彭援朝一看到此时被武阳用枪指着,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的曹启东,立马飞起来就是一脚,直踹曹启东脑袋,将曹启东踹得重重砸进土槽里。 还没等曹启东爬坐起来,彭援朝跟着又准备一脚朝着他脑袋踩跺下去,脚都提起来了,被周景明往一旁拉了一把。 彭援朝身不由己地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身形,立马恼火地瞪着周景明:“你拦着我干什么?” 说完,他还准备再去踹打。 周景明再次将他拦下:“就你刚才那一脚下去,搞不好就把它给弄死了。” 彭援朝一脸疑惑:“这狗日的,我就是要弄死他,大卸八块。怎么,你还想留着他啊?这种人留不得。” 周景明把他往旁边拉了两步,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小声说:“彭哥,咱们进山的时候签过协议,立过规矩,但凡敢偷盗,打断手脚,这没问题,犯了众怒,弄死他也是应该。 可是,你想想地窝子里还有一帮人呢。 你不觉得,让他们自己动手,更有意思? 你能肯定,其余人就没有惦记别人金子的小心思? 收缴来的金子被偷,一个个惦记着分金子呢,突然没了,心里恼不恼火?还有人这些日子辛苦干活分来的金子被偷,怒不怒? 正好,也让他们自己发泄发泄,顺便都长长记性。 相信亲手办过这事儿,他们对坏了规矩的后果,印象会非常深刻。” “麻不麻烦啊?” 彭援朝还是不解气:“回去后告诉他们,人已经被弄死了不就得了?” “那可不一样!” 周景明拍了拍彭援朝的肩膀:“就像一个女人,你是看着别人上过瘾,还是自己亲自上过瘾?心理上的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 彭援朝想了想,反问:“听你意思,是要我回去,看着他们上?” 周景明笑笑:“你们一起上,我看着就好!” 彭援朝回过味儿来,想起以前周景明的玩笑,想趁机扳回一局:“你还有这种癖好!” 周景明摇摇头:“这种货色,说实在的,我看不上!” “呃……” 彭援朝细想了一下,喘匀了呼吸:“你这人吧,真让人琢磨不透。” 周景明掏出烟,给彭援朝和武阳一人递了一支:“怎么说?” 彭援朝将烟点上:“这些日子下来,说实话,我心里对你办的那些事情,挺看不上,明明猜到姓唐的那帮人可能不怀好意,还去帮人看风水。都被人威胁了,还告诉他们矿点有富矿。 回来后,嘴上说着惦记人家的抽水机、猎枪,我以为你会很快想办法找回场子,结果,一直不见动静,还说什么要名正言顺。 络腮胡那帮人上门了,你也缩在后边…… 我就觉得你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就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软蛋一个。 结果呢,等到张矮子他们一帮人来了,你又能动枪,一下子撂翻那么些人,枪法是真好,狠辣得吓我一跳。 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周景明吸了一口烟,微微张着嘴巴,让从嘴里微吐出来的烟从鼻孔吸回去:“你怎么想?” 彭援朝叹了口气:“我在庆幸,自己跟你是一起的……兄弟,你说你考虑那么多,是有什么想法?” 周景明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一些想法,在经过这件事情以后,也可以跟彭援朝说一说了:“干了些年地质勘探,我其实知道好几处矿点,比现在小半岛还富的矿点。 我这趟来淘金,主要是为了赚垫本,顺便找些靠谱的人手,这么说,你懂了吧?我不是善人,善人容易被欺,也不想当纯粹的恶人,离心离德。 而且,淘金的路子,不是一味蛮干就行的。别看着河谷里那么多淘金队伍,但很多队伍之间,关系很微妙,搞不好惹到哪一个,立刻就像捅了马蜂窝。 引来的麻烦,不是咱们这几号人能轻易承受的。 这也就意味着,很多事情,得掂量清楚了才能决定怎么做。 络腮胡那帮人,是由淘金老客领着的,都是甘州的,甘州的淘金客在哈依尔特斯河河谷里就有不少,要是开枪弄死些人,结了死仇,以后的事情难说,得留余地。 老唐那帮人不一样,吴越的,隔着几千里地,那边的人来得比较少,而且,姓唐的,绝对是新手,包括张矮子,也是个半吊子。对付他们,自然不用留手。 咱们事情做在理上,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还是那句话,内外安定,才能真正淘到金子,我只想走得更稳些,一切为了金子。” 彭援朝微微颔首:“这次我真懂了……明年一定要带上我,我能不能发财就指着你了。” 周景明催促:“行了,赶紧拿回金子……这大晚上的,挺冷,我特么还饿着呢!” 彭援朝回到土槽边,一把揪着曹启东的头发,将他从土槽里拖出来,把他浑身上下,都细细搜了一遍,包括衣服都捏了一遍,什么都没搜出来,火气又起来了:“特么的,金子呢?” 眼看着再有半分迟疑就要挨揍,曹启东哪敢有半分犹豫,伸手指了指那床棉被。 彭援朝又跳下去,将那床棉被掀开,看到里边包着的一个布包,打开来一看,里面装满麸金的青霉素小瓶子,有好几个。 曹启东得到这些东西后,显然是将那些金子进行了合并。 确定没有遗漏后,彭援朝将金子转手交给周景明。 那个从老唐那里得来的帆布包,还被周景明挎着呢。 周景明接过来看了看,随手将包挽成一团,塞在自己挎着的包里,才想起,包里还有些饼干之类的吃食,他看向曹启东:“你是自己往回走,还是想现在就永远躺这土槽里?” 第75章 你们自己看着处理 曹启东搂着金子,跑出二十里地,他以为安全了,想着明天就可以海阔天空的兴奋和喜悦,在此时,全被内心的恐惧所取代。 这次所做的事情,将队伍里所有人都惹恼了,回到地窝子,所面临的下场,他想都不敢想。 但,直面那个悲催的结果之前,只能是多喘息一刻算一刻。 至于逃跑,在见识了周景明的枪法后,他就不敢想了。 何况,现在身后跟着的,是三把枪。 他也不觉得自己能跑得过。 “狗日的,连老子的被子也偷……” 武阳将那床棉被收卷起来挎着,在曹启东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将他踹得身不由己地扑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泥。 曹启东闷哼一声,狼狈地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在前面走着。 周景明一路上无聊,点了烟抽着,随口问:“姓曹的,以前应该淘过金吧?” 曹启东不知道魂游到了哪里,没有反应。 见状,彭援朝又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特么聋了,周兄弟问你话呢,你以前有没有淘过金子!” 曹启东犹豫了一阵,弱弱地说:“淘过,前年跟人到东北桦甸龙岗山淘过小半年。” 周景明又问:“去年没有去淘?” “没……没有!” “想必是前年跟人淘金赚得不少吧……也是同样的手段搂金子对吧,我看你挺会找机会,也很会观察,老练得很,可惜了一个好脑子,算来算去,全坑的是自己身边的人!” 曹启东沉默着没有说话。 周景明也没有再多问。 一路上,没有催赶,属实是周景明他们三人,也都有些走不动了。 二十来里的路程,花了三人差不多三小时的时间,才走完。 到达地窝子后边大山半腰的时候,周景明看到地窝子前面,拢了一堆柴火,有两人守在火堆边。 回到熟悉的地方,金旺一路在前小跑,先一步到了地窝子。 看到金旺,火堆边的两人立刻站了起来,朝着后边山林张望。 等到周景明他们几人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地窝子边等着了。 在火堆边负责值守的,是徐有良和一个伤得比较轻的豫州人,两人肩膀上都挎着猎枪。 看到曹启东的那一刻,金子被偷的那个骆越人和豫州人,立马扑了上去,一个揪着他领子,一个揪着他头发,追问金子下落。 周景明拍了拍自己挎着的帆布包:“金子找回来了,人交给你们处理。进山之前签了协议,就按协议上立的规矩办。 彭哥早就说过,那些从络腮胡他们那一帮人手里收缴的金子,大家伙平分,这算是咱们所有人都被偷了。 咱们离开老家,不远千里来到这地方,每天累死累活,打生打死,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金子,说金子是血汗、是命,一点都不为过,所以,你们自己看着处理,同时,我也希望大家吸取教训,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 周景明说完后,到地窝子门口边的木墩子上个坐着,给自己点了支烟。 今天连番折腾,都已经到半夜了,他状态有些萎靡。 武阳也在旁边跌坐下来,伸手跟周景明要了支烟,他是属于懒得动手。 彭援朝心里一直憋着怒气,第一个领头冲了上去,一脚将曹启东踹翻在地,一脚比一脚狠地往他身上招呼。 那两个金子被偷的骆越人和豫州人,也跟着冲了上去,接着是余下的那些人。 还有一个人没上,是孙成贵,他的腿脚在之前和络腮胡那帮人的乱斗中受了伤,有些行动不便。 周景明漠然地看着在火堆边被围殴的曹启东,被拳打脚踢得翻来覆去,惨叫连连。 许是感受到了绝望,他也试图拼了命的逃跑,滚到地窝子前面的火堆边的时候,抽了一根燃烧的柴火,怪叫着胡乱挥舞,将围殴的众人逼退,然后发狠地往河边跑。 武阳蹭地一下子站起来,提了枪,准备帮忙去追。 周景明却是没动,一帮人打一个,要是这样都放跑,只能说他们废物。 彭援朝抄起一把铁锹就追了出去,其余几人也跟着追出去,在河岸边再次将人给拦了下来。 武阳看到曹启东被彭援朝将手中的木柴给打飞,跟着又被一铁锹拍翻,才又坐下来抽烟。 等两人把烟抽完,彭援朝等人才从有重物被抛入水的河岸边回来。 他一屁股跌坐在火堆边,呼呼地喘着气,看看地窝子旁边堆放着的一堆东西,问徐有良:“东西都搬完了没有?” 徐有良点点头:“全都搬完了,跑了好几趟,一点都没落下。” “搬完了就好……你们都吃过了?” “简单烧了几个馍……” 徐有良机敏,一听这话就知道彭援朝是饿得慌了,忙着进了地窝子,将几个专门留着的馍馍拿出来,就放在火堆边的草木灰里烘烤着。 然后,他又转身进了地窝子,开了个梅林罐头,将里边的午餐肉取出来,切片后简单炒制,送了出来,顺便还带了碗酒。 周景明眼瞅着草木灰里的馍馍烤得软和了,扒拉出来一个,拍打下上面的灰,吃了起来,引得金旺跑到面前蹲坐着,脑袋随着他往嘴里塞馍的动作而上下。 “友良,再帮忙熬点苞米糊!” 徐有良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去熬糊糊。 三人就围坐在篝火边,一口馍,一口午餐肉,再相互传递着来上一口酒,安慰着空空如也的五脏庙。 其余人就围坐在火边,几乎没怎么说话。 周景明知道,他们在等什么:“时间不早了,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抓紧时间休息,接下来几天,不用急着早起,大家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休养几天。 金子都找回来了,黑灯瞎火的也不好分,等明天再说吧,放心,我跟彭哥,心都不黑,该你们的,不会少。” 有了他这些话,众人相互看看,脸色都变得欣喜起来。 彭援朝又补充了一句:“明天等睡足了,把带进山的熏羊肉给煮了,还有午餐肉、罐头啥的,都弄一点,咱们好好吃一顿!” 众人变得越发高兴,相互看看后,陆续钻进了地窝子,各自爬到自己的床位上,裹着被子睡觉。 三人围在篝火边填饱肚子,简单收拾后,又围在火边烤了一阵火。 呵欠连天的彭援朝先一步去睡觉,只有武阳陪着周景明等熬好的苞米糊凉了,喂过金旺,他才说:“周哥,你赶紧睡,今天出了那么多事儿,老唐那边又有那么些人被打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惦记咱们这里,不能让人钻了空子,我守夜吧!” 这件事情上,周景明也只放心他了,点点头:“你受累!” “不用跟我那么客气,这事儿我擅长,以前没少站夜岗……再说了,接下来要休养几天,有的是时间睡觉!” 周景明点点头,将自己兜里的半包大重九留给武阳,钻进地窝子,里边众人鼾声此起彼伏,他也懒得收拾了,钻进臭脚堆中。 躺下之前,他开始寻思,现在多了三顶帐篷,随着天气回暖,并且会越来越热,可以住帐篷了。 第76章 要是多来几波就好了 周景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透过地窝子顶上用来当窗的塑料布,看到外面已经艳阳高照,光线非常刺眼。 他揉了揉眼睛,顺便抹掉眼角的眼屎,又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地窝子里其余人都出去了,只有武阳还在沉睡。 他翻身坐起来,动作轻缓地穿衣穿鞋,然后钻出地窝子。 许是昨天没少奔行,金旺也觉得累,没有像往日那样,第一时间冲扑过来,展现它的亲昵。 它只是躺在地窝子旁的狗窝下,抬头朝着周景明张望了一眼,就又将脑袋放在一双前伸的脚上,闭上了眼睛。 昨天晚上留下的柴火堆原位上,柴火重新燃烧起来,上面架了铁锅,煮着羊肉,此时已经汤水翻滚,小块的羊肉也跟着颤动着。 只有徐有良汗津津地守在锅边,其余人则是在地窝子旁边的几棵桦树下靠坐着乘凉,一个个懒洋洋的。 很显然,经过昨天一天的折腾,虽然睡了不少时间,还是都没有缓过来。 周景明朝着彭援朝走了过去,刚一坐下,彭援朝就递来放了烟粒的莫合烟烟纸。 他接过来卷好,给自己点上。 似乎都有些懒得说话,所以,都没有说,就这么默默地抽着烟。 过了许久,彭援朝才起身,到一旁解开他的大裆裤撒了泡尿,重新回到树下坐着,冲着地窝子旁边那一堆东西,:“咱们这次是真发财了,早上我盘点了一下,好东西还真不少!” 周景明满是感叹:“所以啊,有钱是真好!垫本厚实的人,做起事情来,总比我们这些人要容易得多。我们可能要努力上一两年才敢奢望的器械,别人随手就能弄到。 彭哥,这是个好机会,不说别的,就说最重要的抽水机,有了这玩意儿,溜槽冲洗泥沙的速度会非常快,到时候,只怕挖掘出的泥沙供不上。 让它闲着,就是种浪费,考虑增加人手吧。” 说这话的时候,周景明在想,姓唐的但凡别那么蛮横,就以他在淘金河谷少见的垫本情况来说,好好找一个矿点,一年下来,能弄到不少金子。 可惜,他太过狂妄,路子走得太野,习惯性把别人当成自己的鱼肉,这才引来灾祸。 大概,这也是上辈子,周景明没有听到这号人物的原因,招惹到狠人,被做了。 彭援朝有些犯难:“又不是在阿勒坦、铁买克,在淘金河谷里边,都是有队伍的,我上哪里去找?” 周景明笑笑:“糊涂了不是,咱们昨天才收拾了两帮人,同样也有别的队伍被人收拾,被打垮打散的人,要收拢过来,还不容易? 老唐这些东西,是供着二十来号人的物资,咱们养得起。 手头现在有五杆猎枪,一般的队伍,也不敢招惹。咱们现在阔气了。” 彭援朝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我这脑袋!” 周景明笑着打趣:“能理解,昨天挨了一石头,糊涂点正常,好在没彻底傻掉,该有的反应还有!” 彭援朝瞪了周景明一眼:“我那一石头挨得冤!” “还怪着我呢!” 周景明叹了口气:“往后你会发现,咱们这队伍,变得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候,武阳从地窝子里钻了出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朝着周景明他们看来。 彭援朝笑问:“武阳兄弟辛苦,怎么不多睡会儿?” 武阳打了个夸张的呵欠:“地窝子里面太闷了,睡不住……肚子也有些饿了!” 彭援朝站起身来:“友良,好了没有?” 徐有良忙着拿来双筷子,在锅里的几块羊肉上戳了几下:“肉差不多了……再炒些午餐肉,就可以吃了,很快!” 彭援朝冲着一众人招呼:“还能动的,都帮忙搭把手,吃饱喝足后,咱们分金子!” 一听分金子,一帮子人哪怕带着伤,也变得干劲十足,纷纷起身,凑到火堆边,帮忙上手拿碗筷、开罐头、切午餐肉片,折枝叶铺地等。 十多分钟后,众人席地而坐,围着草地上的大半锑锅羊肉、和三大碗午餐肉,美美地吃了起来。 既然是休养,也就多多少少喝点酒。 这顿饭菜也成了自进淘金河谷,油水最足,味道最好的一顿。 酒足饭饱后,锅碗瓢盆收拾好,彭援朝也不墨迹,当即钻进地窝子,将装着那些金子的帆布包和小天平拿了出来。 在将小天平放平稳后,他先将曹启东带着跑路的帆布包拿出来,取出里面那些装金子的玻璃瓶:“昨天你们都听着的,在河滩边揍曹启东的时候,问过他,他搂了这些金子,为了方便携带,把从络腮胡那帮人手里收缴的金子,跟偷盗我们三人的,还有他自己的,全都混在一起。 原本按照事先说过的,各自的金子,各自保管,弄没了,自己受着。 但是大家都是出来淘金讨生活的,不容易,昨天情况又特殊……”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向那丢了金子的骆越人和豫州人:“你们俩的金子,每人四十二克,我先分出来给你们。至于我自己丢掉的那一百多克,怪我用人不淑,这事儿,我认着,就不单独称出来,算在一起平分。” 听着这话,周景明心中多少有些异样,他没想到,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淘金河谷里,还有彭援朝这么老实厚道的存在。 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两年淘金,没有攒下多少钱。 当然,周景明也知道,彭援朝还是借这种方式笼络人心。 目前看来,他在人品上没什么问题。 彭援朝在周景明的心里,也有了定位:能用。 所以,他并没有劝说彭援朝,看着他先将那两人的金子用天平称量后,分给他们。 接着,又将剩下的金子,均分成九份,每人一份。 络腮胡他们那十五人,在主河道河谷里,只掏了半个月的时间,虽然时间短,但矿点含金量应该不错,淘到的金子,还是有些分量,连同曹启东那些和按照百分之八十折算的一小块狗头金,总计有三百六十三克,九人分,一人分了四十克,还有三克结余。 这件事情办完,他将周景明和武阳从老唐那里弄来的罐头瓶拿了出来,里面装着的金子,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唐他们应该是另外的分配法子,所有的金子全都集中装在罐头瓶里,并没有分散,不然不会有那么多。 不得不说,他们二十多号人,抽水机每天响个不停,淘采的又是老河身富矿,虽然后面因为抽水有了不少耽搁,但淘出来的金子,是真不少。 彭援朝先是将金子上小天平称过,有一千三百八十三克。 看到这分量的时候,武阳忍不住说了一句:“打咱们小半岛主意的人,要是多来几波就好了!”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第77章 一个吉利的数字 劫取他人手里的金子,向来是淘金河谷中,获取金子最快的法子,也是经常在上演的戏码。 周景明他们一帮人,在小半岛忙活了一个多月,淘到的金子,也就淘到六百三十多克的样子。 而从络腮胡他们手里,得到三百六十三克,老唐手里边更多,是一千三百八十三克,这些金子,足够他们一帮人在小半岛忙活两个多月了。 武阳希望多来几波,那是把来犯的淘金队伍,当成要好好招呼的财神爷了。 不止是他,周景明又何尝没有类似的想法,其余人眼中,也是精光灿灿。 彭援朝也笑了起来:“周兄弟的话没错,打生打死,为的就是金子,要是当时忙着找机会去讨回场子,现在可不会有这么些金子,给他们点明矿点,让他们采,这一个多月,没白等,值!” 周景明摇头苦笑:“你们啊,伤疤还新鲜着就忘了疼了?要知道,在这河谷里,强中自有强中手,咱们还太弱了,都把各自的心思收收,现在有抽水机,有好器械,等休养好了,努力淘金才最要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玩命的勾当,还是少有的好,好好活着不好吗?” “就随便说说!” 彭援朝把玩着手里的罐头瓶:“分金……这些金子,不能按照之前的法子平分了。 我这里有个想法,要不是周兄弟和武阳兄弟,咱们别说得到这些金子,怕是连自己手里的金子和矿点,都守不住。 老唐那一帮人,可以说就是周兄弟和武阳兄弟给打散的,咱们其余人,也就是个摇旗呐喊的角色。 而且,这些金子,也是他们从逃跑的老唐手里夺回来的,说得直白点,他们俩,哪怕不把这些金子拿出来,都不为过。 但现在,他们拿出来了,足见坦荡。 我是这么想的,这一千三百八十三克金子,周兄弟首功,分五百克,其次是武阳兄弟,分三百克,剩下的,咱们八人平分。 你们有没有意见?” 孙成贵首先表示:“我没想法,我也觉得他们该多分,要是没他们,咱们屁都捞不到。” 其余人也在略微权衡后,纷纷表态说没意见。 彭援朝似是担心怕这样的分配,周景明会不满意,试探着问:“兄弟,你看这样分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只是吃亏的是你,你这一个多月攒下的金子,也跟着进去了。” 周景明能看出彭援朝的一些想法,无外乎就是以身作则,想将这些人紧紧地团结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打磨,这个杂牌队伍,确实越来越像样了,这是在河谷立足的根本。 彭援朝无所谓地摇摇头:“现在,咱们有了这么多物资,尤其是有了抽水机,以后干起来,速度就快了很多,只要大家肯卖力地干,金子会越来越多的。能有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 周景明冲着他微笑着点点头。 彭援朝当即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友良,算一下,每人该分多少!” 徐有良捡了根小树枝,将面前的草木灰扒拉平整,在上面写写画画,算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众人:“连上之前的剩下的三克,咱们八人每人能分到七十三克,还有两克剩余……” “不赖,干上这两场仗,咱们虽然带了点小伤小痛,顶多养上十天半月,也能好起来,而现在得到的金子,那是咱们干上两个月也未必能分到的。” 孙成贵一脸的兴奋:“把头,周哥,以后有事儿,保证不缩着。” 跟络腮胡那帮人干架的时候,被拍昏的豫州人也笑着说:“下次别说是铲子,哪怕是刀子,我也敢上,打我们金子的主意,咱们就跟他们玩命!” 其余几人也跟着附和。 热闹了一阵后,彭援朝让他们静下来,开始用小天平分金,先把周景明的五百克分了,接着是武阳的三百克,然后又把其余人的七十三克一个个分到手,他还特意强调了一遍藏金的事情,不能再有马虎。 到现在为止,周景明手里有之前淘金分到的一百二十六克,有络腮胡他们那些人手里得来的四十克,再加上这五百克,总共六百六十六克。 六六六,这是个吉利的数字。 按照银行十六块钱的收购价,价值一万零六百五十六,若是按照市场价,至少是两万一千三百块。 就现在这笔钱,拉个像样的淘金队伍,已经绰绰有余了。 分金完毕,一众人都挺乐呵,既然是休养,自然是该睡觉睡觉,该乘凉的乘凉,想吹牛的吹牛。 周景明将吃剩的骨头收集起来,拿去喂给金旺。 他现在看出来了,金旺应该是低头香无疑,但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他也没办法奢求那种极致的好狗,能用,好用就行,原本那样的好狗本就少见。 等着金旺吃饱,周景明也不背着其他人,将自己藏在井壁石头后面的玻璃瓶取出来,把所有的金子,都装在一个罐头瓶里,用帆布包挎着,带了那把鹰兔牌双管猎枪,带上些子弹,然后领着金旺,往后山走。 这一趟他走得有些远,一直翻过追寻曹启东走过的山坳,斜着到了大山背面的山沟。 昨天晚上走的时候,他记得那段有不少石头支棱着的山沟,有一面小石崖。 今天白天寻过去,细细看了那面七八米高的石崖,是个很好的标志物。 石崖并不规整,更像是一块块满是灰色苔藓的斑驳巨石堆垒而成,有不少石缝石坎,其间长着一簇簇野草,还有些开着黄花的植物。 周景明四下看看,确定没人后,为免攀爬的时候,在石头上留下剐蹭的明显泥灰痕迹,他脱了鞋子,光脚爬到石崖高处,将罐头瓶藏在高处一蓬黄花后面的石缝里,扒拉些石缝里的石块、泥土、枯草将罐头瓶埋了起来。 藏好后,他下了石崖,领着金旺,往坡上的爬山松林子里钻进去,借着爬山松遮挡藏身,在里面等了大半个小时,完全确定周围无异样后,才领着金旺离开。 这是他为来年积攒的底气,必须得慎重。 第78章 鬼盖 “自然,就算是风水学,也离不开科学,甚至就连雏龙会的异能人士,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只是好像到你这,这个定律被推翻了”刘居士笑着说道。 说来奇怪,当他完全坐下的时候,金甲神灵的钢鞭却蓦然止住了。 柳芊芊抬起头看着慕容雪,那时候他后宫佳丽三千,还会在意她这个残花败柳吗? “你那么闲,就帮我呗。”她做出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带了些哀求的语气。 “不要!”赵菲一声惊叫,立刻就从房间里跳了出来。而且不由分说,直接就抱住了李睿的胳膊。 慕容澈他们半路遇到了一直跟着冷暮寒他们的探子,得知百里红带着人随后赶来,他就等在那里。 仆兰野接了,仰脖喝酒的瞬间,姚清沐迅速从袖子里摸出匕首,反转刀身,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刻。世界安静的可怕,就连那些酷爱八卦的记者们,脑筋也有些转不过来了——这次的国战实在是爆料太多,连他们都感到接受不能。 大长老在承受前面三掌的时候还有惨叫声发出,从第四掌开始,便没有再发出过任何声响。 “我要见修君王”芸仙被锁在空气之中,丝毫没有一丝的动容,依旧冷冷地说道。 瞬息闭气,妖气运作化去呼吸进体内的剧毒,连捏印法,催动人皇印轰过去,木矛被生生震散,寸寸碎裂,化成齑粉,随风而杨,飘落而下,彻底粉碎。 有的鬼子在睡梦中被打死,有的突然醒来,慌忙寻找武器抵抗。可是由于是在他们的后方,枪一般都在墙角上放着,而没有抱在怀里,就是找枪的话也来不及了,只能是被迎面而来的突击步枪子弹打死。 温暖的暮光,柔柔地穿过天际的残云,洒落在岳阳最高的大山间。 古往今来,每当真龙神凤降临人间,无不都是承载着上天的意志,守护当代天子一方,替天行众生皇道。 按理来说,林青柳是绝不可能对妖兽手下留情的。即便他的定力比当日的铁凌要强上许多,也不见得能够对杀人如麻,令南诏国倾国上下痛恨的妖兽施行放生。 “‘关西一虎’,不知这关,指的是那道关?”豹子兽听及这个名号,脸上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俨然龙溪这是瞎蒙的名号,根本不存在。 雷耶斯的意思,岳鹏自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停顿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你们不用道歉,敢对我动手,你们死定了!”窦少爷嚣张的说道。 看这个样子,别说是三天拿下这个业务,估计三个月,三年也别想拿下来。 看着若馨张口无言的模样,应宁王才扬眉一笑,似乎为扳回一成而愉悦了心情。 “嗖——”两道寒光并着一声破空音响,射向了吴厚顿的左膀右臂。 背后一层棉绒披在他的肩头,那是一双曾经苍老的手,此时,却白皙如凝脂。 药丹到底是个好东西,即便席东晨无法恢复理智,对他也有溢无害,如今他已经从紫瞳初期到了圆满。 席东晨立刻便扑了上去,不顾她的挣扎,寻找到她白皙的脖子,将头埋了上去,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鼻尖,他伸舌ta了舔她的细腻的肌肤,迟迟没有咬下去。 “大宇宙力量——一拳必杀!”林天遥怒吼一声,一拳轰出,整个超次元世界都轰隆隆作响,差点就要被他这一拳给毁掉。这是因为林天遥在关键时刻停手,不然凭借他新获得的力量,还真有可能轰掉这个超次元空间。 何飞看着林艺美丽动人的笑容,心想好不容易把你哄来,不干点让人高兴的事,谁有功夫聊那些没用的?便狡黠地笑了笑,说我想和你聊聊我们俩的事。 周伯通很清楚,在他所有的武功中,他就会全真教的武功,如果他使出了这套武功,那么自己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几人迅速逃向冰封的河面,长桥仍然在熊熊燃烧,正是因为长桥燃烧形成的烈火带才能将尸虫阻挡在桥的另外一边。 “吃吧,不是最喜欢花生米!”云泽夹了一粒放入凌绸碗里,她一向用不好筷子。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武馆,装修古色古香,门口还有不少身体矫健的年轻人在练武,看着很有感觉。 易麟下逐客令,目的已经达到的李兴龙等人自然没有逗留。纷纷与易麟道别之后,终于得偿所愿地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叶铭查看了一下这株植物的介绍。只见灵草坊的介绍界面中,写着“绛珠仙草”四个字。 第78章 鬼盖 “自然,就算是风水学,也离不开科学,甚至就连雏龙会的异能人士,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只是好像到你这,这个定律被推翻了”刘居士笑着说道。 说来奇怪,当他完全坐下的时候,金甲神灵的钢鞭却蓦然止住了。 柳芊芊抬起头看着慕容雪,那时候他后宫佳丽三千,还会在意她这个残花败柳吗? “你那么闲,就帮我呗。”她做出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带了些哀求的语气。 “不要!”赵菲一声惊叫,立刻就从房间里跳了出来。而且不由分说,直接就抱住了李睿的胳膊。 慕容澈他们半路遇到了一直跟着冷暮寒他们的探子,得知百里红带着人随后赶来,他就等在那里。 仆兰野接了,仰脖喝酒的瞬间,姚清沐迅速从袖子里摸出匕首,反转刀身,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刻。世界安静的可怕,就连那些酷爱八卦的记者们,脑筋也有些转不过来了——这次的国战实在是爆料太多,连他们都感到接受不能。 大长老在承受前面三掌的时候还有惨叫声发出,从第四掌开始,便没有再发出过任何声响。 “我要见修君王”芸仙被锁在空气之中,丝毫没有一丝的动容,依旧冷冷地说道。 瞬息闭气,妖气运作化去呼吸进体内的剧毒,连捏印法,催动人皇印轰过去,木矛被生生震散,寸寸碎裂,化成齑粉,随风而杨,飘落而下,彻底粉碎。 有的鬼子在睡梦中被打死,有的突然醒来,慌忙寻找武器抵抗。可是由于是在他们的后方,枪一般都在墙角上放着,而没有抱在怀里,就是找枪的话也来不及了,只能是被迎面而来的突击步枪子弹打死。 温暖的暮光,柔柔地穿过天际的残云,洒落在岳阳最高的大山间。 古往今来,每当真龙神凤降临人间,无不都是承载着上天的意志,守护当代天子一方,替天行众生皇道。 按理来说,林青柳是绝不可能对妖兽手下留情的。即便他的定力比当日的铁凌要强上许多,也不见得能够对杀人如麻,令南诏国倾国上下痛恨的妖兽施行放生。 “‘关西一虎’,不知这关,指的是那道关?”豹子兽听及这个名号,脸上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俨然龙溪这是瞎蒙的名号,根本不存在。 雷耶斯的意思,岳鹏自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停顿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你们不用道歉,敢对我动手,你们死定了!”窦少爷嚣张的说道。 看这个样子,别说是三天拿下这个业务,估计三个月,三年也别想拿下来。 看着若馨张口无言的模样,应宁王才扬眉一笑,似乎为扳回一成而愉悦了心情。 “嗖——”两道寒光并着一声破空音响,射向了吴厚顿的左膀右臂。 背后一层棉绒披在他的肩头,那是一双曾经苍老的手,此时,却白皙如凝脂。 药丹到底是个好东西,即便席东晨无法恢复理智,对他也有溢无害,如今他已经从紫瞳初期到了圆满。 席东晨立刻便扑了上去,不顾她的挣扎,寻找到她白皙的脖子,将头埋了上去,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鼻尖,他伸舌ta了舔她的细腻的肌肤,迟迟没有咬下去。 “大宇宙力量——一拳必杀!”林天遥怒吼一声,一拳轰出,整个超次元世界都轰隆隆作响,差点就要被他这一拳给毁掉。这是因为林天遥在关键时刻停手,不然凭借他新获得的力量,还真有可能轰掉这个超次元空间。 何飞看着林艺美丽动人的笑容,心想好不容易把你哄来,不干点让人高兴的事,谁有功夫聊那些没用的?便狡黠地笑了笑,说我想和你聊聊我们俩的事。 周伯通很清楚,在他所有的武功中,他就会全真教的武功,如果他使出了这套武功,那么自己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几人迅速逃向冰封的河面,长桥仍然在熊熊燃烧,正是因为长桥燃烧形成的烈火带才能将尸虫阻挡在桥的另外一边。 “吃吧,不是最喜欢花生米!”云泽夹了一粒放入凌绸碗里,她一向用不好筷子。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武馆,装修古色古香,门口还有不少身体矫健的年轻人在练武,看着很有感觉。 易麟下逐客令,目的已经达到的李兴龙等人自然没有逗留。纷纷与易麟道别之后,终于得偿所愿地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叶铭查看了一下这株植物的介绍。只见灵草坊的介绍界面中,写着“绛珠仙草”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