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氏可为,吾如何不可为》 第1章 入宫 魏太和元年。 洛阳。 一座宅院的凉亭中,两个男子围着一张案几,席地而坐。 “奉明,你这府上可有美娇娘?撩起裙子,单刀直入的那种。”曹爽一脸坏笑着问道。 看着对面大口吃肉,吃得满嘴流油的曹爽,夏侯献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昭伯兄是知道的,我这府上可是清净之地。” 夏侯献很是坦然:“不瞒昭伯兄,献正有此意。” 曹爽抹了抹嘴,“你怕不是脑子傻了吧,安心在京都任职不比什么都好,何苦去那苦寒之地。” 夏侯献只是笑笑,没有作答,顺手又为曹爽倒了杯酒。 事实上,他昨日穿越而来,方才消化完了记忆。 面前的男子曹爽,乃是大将军曹真的长子,现任天子侍前散骑侍郎。 不过听说,他不日将迁任城门校尉了。 曹爽假以时日还会升任武卫将军,都督中军宿卫禁兵。日后还会阴差阳错的成为辅政大臣,然后带着大魏一起完蛋。 而自已嘛,则是清河长公主和驸马夏侯楙之子,也就是太祖武皇帝曹操的亲外孙。 在历史上,夏侯献未来一度做到领军将军之位,又在曹叡托孤前即将成为魏国辅政大臣之一。 结果诏书阴差阳错地被篡改,自已被罢官,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司马氏三代人把持朝政,最终成功篡位。 若是重来的话,夏侯献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或许他可以代替曹爽成为辅政大臣。 或许他可以早做谋划把司马家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路 总之,他不愿让华夏再次经历五胡乱华的悲剧。 翌日。 一辆颇为华丽的车驾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马车前悬挂的銮铃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驾内,一名容貌俊朗的青年和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少妇并排而坐。 “献儿,阿母教你的那些礼仪可曾记下?”那美少妇朱唇轻启。 她身穿华服,皮肤白皙,长得很是美艳动人。若是她不说,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已经四十一岁了。 “儿都记下了。” 夏侯献点了点头应道,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他只好掀开帘子,无所事事地向窗外看去。 正值深冬,京都洛阳的街道上大多是巡街的甲士。 除了能听到甲士们沉重而整齐的步履声外,就剩下马车的木质轮子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的“吱吱咯咯”的响声了。 “站住!”忽然间,一名巡查的甲士拦住了车驾的去路。 那士卒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就被一旁的伍长一把拉开,猛得扯到了身后。 伍长赶忙低头束手,向车驾内行礼。“新入伍的士卒不懂规矩,求贵人责罚!” “罢了。”车架内传来一声妇人轻柔的声音。 伍长仿佛如蒙大赦,旋即站起身并命令手下让出道路。 “速速放行!” 待那辆车驾缓缓走远,方才那个对车驾无礼的士卒低着头侧过脑袋看向伍长,小声问道:“头儿,那是谁家的车驾?” 听到这伍长顿时火冒三丈,上手抓住小卒的衣领,“睁大你的狗眼给乃公看看!那车驾上的銮铃挂了几个?” “六个?”士卒简单回忆了一下,忽然一怔,“难不成?” “在这洛阳城当差要谨言慎行!你刚才要再多说一个字,怕是脑袋就不保了!” 伍长骂骂咧咧地教训一通后,带着队伍向下一条街扬长而去。 在大魏,车驾上的銮铃便是身份的象征。 天子的车驾也不过悬挂八个銮铃,由此可见,刚才过去那辆必然是大魏的顶级权贵。 事实也的确如此。 夏侯献是大魏宗族的第三代,他是太祖武皇帝曹操的外孙,又是前大将军夏侯惇的孙子,说句顶级权贵毫不夸张。 马车到了北宫门外便停了下来,接下来的一段路只能步行。 二人步履缓缓,穿过皇宫甬道,不多时便来到了正殿。 眼前的太极殿乃是文帝曹丕称帝建魏后在洛阳兴建的。虽是初建成没几年,但其气势之宏伟已足够能展现大魏雄风。 在宦官的指引下,夏侯献搀扶着清河公主的手,迈着台阶而上,向太极殿的正宫走去。 进入正殿后,夏侯献不经意间抬眼,看了一眼大殿玉阶上的龙椅,发现此时的天子曹叡还未到场。 夏侯献母子被安排在一处案席前坐了下来。 “阿姊来了。”一名美妇见二人坐下,马上迎了上来。 她也是曹操之女,安阳公主。她是嫁给了荀彧的儿子荀恽。 只可惜荀恽英年早逝,让安阳公主早早就做了寡妇,如今已有五年了吧。 安阳公主比清河公主年纪小不少,如今也就二十五六岁。 她美眸一转看向清河一旁的小子,“献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才。”话语间,她的舌尖轻描淡写般地润了润朱唇。 夏侯献无视了对方的细微动作,只是束手,彬彬有礼道:“献,见过姨母。” “有空来姨母府上坐坐。”安阳公主忽然挽住了夏侯献的手,眼神有些晦涩难懂。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噢,甝儿、霬儿一直盼着你能教他们兵法呢。” 夏侯献这才发现,安阳公主的身后有两个孩子,他们是安阳公主的长子荀甝和次子荀霬。 二人年龄不大,估摸着也就是十岁左右,还未束发。 “闲暇之余必上门叨扰,还望姨母不要嫌弃。”夏侯献象征性地客套了一句。 就在这时,又一位美妇带着一个男孩走入殿内,那美妇看上去很是端庄,皮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在宦官的指引下,她带着男孩来到了安阳公主下位的席位处坐了下来。 这时,安阳转过头看向那美妇。 “小妹还是那么青春洋溢啊,不像我,已是人老珠黄了。” 安阳口中的小妹便是金乡公主,曹操的小女。她嫁给了曹操的养子,何晏。 值得一提的是,何晏此人喜欢夸夸其谈,且生性浪荡,文帝曹丕十分厌恶他。 曹丕只是看在金乡的面子上才给了他一官半职,但只是无所事事的冗官。 “阿姊这是什么话,你如今依旧是那么妩媚动人。”金乡的声音很柔软,也是说进了安阳的心坎里。 安阳一脸愁容道:“唉,真是苦了小妹了。何驸马竟不懂得珍惜小妹这样的绝色,天天在外面放浪形骸。” 闻言,金乡只是暗自叹息一声没作应答,然而一旁的清河却不乐意了。 原本清河对安阳这性格就不是很喜,又加上刚才那句‘人老珠黄’虽然不是指她,但她心里免不了一阵难过。 现在竟然又来这么一句,她现在很怀疑安阳就是故意含沙射影。 要知道夏侯献的阿父夏侯楙在洛阳的时候还不敢太过放肆,然而自从去了关中任职后便开始放飞自我了。 夏侯楙背着自已私养了许多美妾供他玩乐,这让清河每每想到此事都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和安阳拌嘴的冲动,毕竟今天有正事要做。 “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嘛,养几个小妾也很正常”安阳忽然转过头,把目光停在夏侯献的身上,“你说对吧?献儿。” 夏侯献大概知道了安阳的言外之意,起初他是有些意外的,但想了想这可是在魏晋时代。 魏晋风流嘛,曹魏贵族之间的礼仪廉耻不知从何时起早已被干得稀碎了。 不过,自已刚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安阳你什么意思?”清河终于坐不住了,起身便要跟对方说道一番。 安阳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娇声道:“阿姊可真是误会我了,这在场只有献儿这么一个男人,我只是好奇地问问他的见解。” “你!”清河更恼怒了。 就在这时,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到!” 众人这才停止了谈论,纷纷落座。 第2章 大义灭亲 大殿上,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身穿冕服的天子曹叡躬身行礼。 “诸位快坐,今日只是家宴,不必如此拘谨。” 曹叡说完便在坐在龙椅之上。 夏侯献抬头看去,曹叡很是年轻,神采奕奕,并不像印象中那种面色苍白的模样。 也难怪,如今的曹叡刚登基不久,也就二十三岁,只比夏侯献大三岁而已。 听到到家宴二字,夏侯献下意识的把目光向席间扫去。 席间,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位长相英武刚毅的男人。听阿母说,那便是大将军曹真曹子丹了。 此时的曹魏宗族中,最能打的非曹真莫属。 当然,大司马曹休也是一代名将,只是他如今正在淮南为督,并没有出席这次宴会。 天子准备了一些酒菜,让众人不必拘礼。 酒过三巡,曹叡忽然对着席间的一名男子打趣般地问道:“阿苏啊,听说卿自从领骁骑将军后,府上可是门庭若市,可有此事?” 被唤作阿苏的男子赶忙拱手回道:“陛下明鉴,确有此事。” “哦?”曹睿问道,“那卿可有贤才举荐?” “禀陛下,臣以为真正的英才假以时日必然会为陛下所用,为大魏所用。臣并无识人之明,因此不敢妄下判断。” “原来如此。”曹叡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向着几位大魏公主这边扫过。 那位被唤作阿苏的人叫做秦朗,论辈份,曹叡应该管其叫声“叔父”? 原因是,秦朗本是吕布部将秦宜禄的儿子。曹操霸占了秦宜禄的夫人杜氏后,便将他的儿子秦朗收为了养子。 曹操那句“汝妻子,吾养之”,真的是做到了言出必行。 说起秦朗此人,他为人很是低调。低调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宁愿什么也不做,也绝不犯错。 百官知道他与天子曹叡亲近,故而多去贿赂于他,然而他完全不为所动。 巧了,曹叡还就喜欢他这个低调的性格。 换句话说,他是不喜欢各种权贵借着各种关系来找他这个天子要官做。 当年曹丕在位时还没那么多麻烦,到了曹叡继位后,朝中一下子多了许多“长辈”,这时候就十分考验他这个天子的手段了。 不多时,席间在一阵歌舞助兴之后进入用膳环节。 清河公主自从听了曹叡和秦朗之间的对话后,便有些踌躇不定。然而,为了儿子的仕途,她犹豫再三还是找到了一个空档准备向曹叡开口。 曹叡似乎看出了清河公主的心思,率先看向夏侯献开口道:“这是姑母的儿子吧。” 没等清河开口,夏侯献站起身恭敬道:“仆夏侯献,拜见陛下。” “可曾及冠?”曹叡问道。 清河见话题打开了,赶忙接过话来,“献儿刚到弱冠之年,想来也到了为国家效力的时候了。” 清河说的很直接,她也不管什么脸面,直接就是要官。 听到这话,清河内心很是不满。 要知道,夏侯献可是大魏顶级贵族。 再怎么样出仕后也要做个天子身边的散骑,混几年资历后便可出任地方太守。只要不犯大错,在地方上混几年就可回到京城至少做个九卿的官。又或者跟曹真的儿子一样,在中军里谋个出路。 这是清河心里早已经安排好的路线。 虽然心中不满,但清河并不敢表露太多,反观夏侯献的内心则是有更多考虑。 虽说他开局的身份是没得挑,但是自曹丕为了称帝向世家妥协之后,曹魏宗族们便不能像之前那样平步青云了。 当今天子曹叡,别看他小小年纪却是颇有心机。一方面他不想让宗族的权力过大从而威胁他的统治。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宗族中能涌现出真正优秀的人才,为大魏保住江山。 宗族的人可以用,但不能是无能之辈。 夏侯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自文帝以来,夏侯楙已经都督关中七年之久了。 幸亏是这七年并没有太多凶险的战事,否则让一个庸碌之辈镇守大魏的边疆,曹叡怎么都不放心。 夏侯献当然有自已的考量。 现如今想要在大魏站稳脚跟,必须获得权力。单单靠身份是远远不够,他需要获得一些军功,获得更多威望,而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 就在清河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夏侯献却拱手道:“陛下,仆愿为国家效力。” “善!”曹叡眉目舒展,“宗族需要卿这样的人,大魏更需要。只不过具体仕官何处,朕还需斟酌。” “谢陛下。”夏侯献赶忙说道,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用膳结束后,在天子的授意下,众人可以先行离席。 临走时,曹叡似乎是单独留下了大将军曹真。 夏侯献本来是要走的,他跟着阿母刚要迈出殿门,忽然间下定了决心。 “陛下,仆有一言已在心中良久。” 曹叡惊讶地看着他,“何事,君可速言。” 夏侯献心想,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没有外挂的穿越者,先知先觉的能力是他唯一的倚靠了。 “仆推测,蜀国来年开春便会大军犯境,关中及陇西各郡应早做准备。” 曹叡一怔,身边不少谋臣也说过类似的话。 比如侍中刘晔,他就曾跟自已说过:蜀汉丞相诸葛亮在汉中开府屯田,其动机不言而喻。 而曹真也提醒过他,说蜀汉南中平定后下一步必然图谋雍凉之地。 然而曹叡只是听听,他认为蜀国不足为虑。 单凭一个诸葛亮不可能泛起什么风浪。 如今魏国的主力大多在东线战场,眼下东吴才是最要警惕的敌人。 曹叡转念一想,关中都督不正是夏侯献的父亲夏侯楙吗? 难道此子是想扬言敌国犯境,好让自已向关中增兵? 这不由得让曹叡警惕了几分。 “君有何良策?”曹叡表面上很是恳切地问道,心中却是想着,如果对方建议往雍凉增兵,那此子必定是狼子野心,断不可重用。 不料,夏侯献却不紧不慢道:“仆以为家父为我大魏镇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陛下可召家父回京入职,以显陛下恩德。” 第3章 陇右之危 曹叡若有所思地看向夏侯献。 他的确很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换掉夏侯楙,只不过,对于西线的战事他还是持原来的态度。 他认为蜀汉短期不会有大动作。 因为就在不久前,上庸的孟达叛乱,想要自抬身价,待价而沽。 曹叡当机立断派司马懿从宛城领军,星夜赶往上庸。 如今,孟达的头颅已经送回了洛阳,上庸平定,他不相信诸葛亮敢这时出兵。 曹叡挥挥衣袖,嘴角勾着一丝笑意:“君之意,朕已知了。然,军国大事朕还需要与诸卿多多商议。” 他的态度还算和善,夏侯献当然理解了天子的意思,也便不再多说,拱手退去。 待众人完全散去,大殿内只留下了曹叡和曹真二人。 曹叡敛起了笑容,“大将军以为如何?” “臣以为,蜀汉不得不防,但眼下东线战事吃紧,我大魏若是双线作战,必为其所累。” “况且,洛阳还需要臣。” 曹真说的很官方,但是曹叡也能理解他的意思。 这也正是他所考虑的事。 毕竟他刚登基不久,寸功未立,根基不稳,庙堂诸公多有不服。所以曹真是他必须要倚重的宗室大将,不到万不得已,不便轻出。 “那大将军觉得此子如何?”曹叡换了个话题。 “陛下是说夏侯奉明吗,”曹真略一思索,称赞道,“此子眼光超前,是可造之材。” “是么” 曹真微微点头,至少在他眼里,夏侯家的小子无论是谈吐还是军事上的见地,都比自已那不学无术的儿子要强太多了。若不是陛下看在自已的面子上,儿子曹爽恐怕才是无官可做的那个人。 二人又聊了一些闲话,便终于散席了。 回府的马车上。 清河公主一脸严肃。 见阿母有些不悦,夏侯献试图缓和一下气氛。“阿母还在想今天的事啊?” “陛下为何对自已家人如此防备?”清河没好气道,“那些士族子弟像你这么大就能辟为散骑,那个毌丘家的儿子在陛下登基后就做了尚书郎。” “反观我们曹氏和夏侯氏的子弟呢?阿母都不顾脸面向陛下直言了,竟然还随意搪塞我们!” “阿母慎言。”看清河越说越激动,夏侯献赶忙提醒道。 清河这才发觉自已有些过分了,赶忙收住嘴,手抚住胸口平复着心情。 “儿觉得去地方上任职也挺好的。”夏侯献宽慰道。 “好个屁!”清河的心情还没彻底平复就又急了,“你以为都像你阿父那样命好啊,你到地方上顶多就是做个县长,或者是别人的属官。没什么权柄不说,还会处处受人掣肘。”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魏的郡守基本都是异地调任的,有多少都是天子身边的郎官直接去地方上任?你想在地方自已混出头太难了。” 夏侯献看了一眼清河,虽说自已跟她相处的时间也就短短数月,但从她的一言一行中,夏侯献能真切地感受到,清河对他这个儿子是相当的疼爱。 于是夏侯献说出了自已的真实想法:“谁说我要做县长,儿想去军中任职。” “胡闹!”清河一听,顿时感到头疼。自已就这么一个儿子怎能让他去参军呢。那个没用的夫君死了就死了,他可不想让夏侯献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她又想起了儿子今日在大殿里跟曹叡的那段对话,顿时恍然。 “噢!怪不得你今日要向陛下进言说那蜀国要来犯,你是不是想把你那老爹换回来,自已去上任?” 夏侯献连忙摇头,“阿母你想多了,儿何德何能,怎可任一方都督。” “那你” “阿母晚膳吃什么?”见跟清河实在是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夏侯献就草草换了个话题。 两个月后。 大魏来到了太和二年。 夏侯献这些日子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上呆着。 期间,倒是有不少同辈族亲和士族子弟邀请出游,或者来府拜访。 比如夏侯玄、何晏等人。他们作为曹魏功勋之后自然会把夏侯献视为同一类人。 只是夏侯献对于他们每日口中关于“玄学”之类的清谈着实是不感兴趣,每每谈及于此,都只能跟着随意附和几句。 而且夏侯献知道,日后天子曹叡将会对这些结党清谈的一帮人进行清算,故而他有意无意的和这些人保持了距离。 在这期间,安阳公主那边竟是真的邀请夏侯献去她的府上,美其名曰是和她的两个儿子讨教兵法。 但夏侯献没答应,鬼知道她要讨教什么 这一日,夏侯献在府中的校场上练武。 在慢慢熟悉了这副身体后他才发觉,自已的身体健硕,肌肉饱满,平时携带的那种佩剑在他的手上就像是轻飘飘的玩物。 他认为终有一日他定能征战沙场,立下功业,作为曹魏宗族的他,若想不被司马家甚至整个世家蚕食殆尽的话,手握兵权才是硬道理。 “公子!公子!” 忽然间,耳边传来了家仆急促的声音。 “宫里来人了!” 夏侯献马上前去迎接天使(宦官),而后得知自已被天子曹叡紧急召见,于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阿母,便马不停蹄的跟着天使向皇宫而去。 又一次来到这太极殿,心情跟之前完全不同,他忐忑着刚要迈入殿门却被内侍伸手止住。 “夏侯君,陛下有口谕,让君稍等片刻,待朝会结束之后另行召见。” “在下知晓了。”夏侯献向着内侍拱手回道。 此刻的大殿内,气氛相当得肃杀。 在大臣念完陇西军报后,曹叡走下玉阶,在群臣的中间缓缓地走着。 “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不战而降!!”曹叡暴怒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回荡。 “雍州刺史郭淮在做什么?关中都督夏侯楙又在做什么,嗯?大将军曹真又在做什么。他们不是说诸葛亮的大军在褒斜道,兵峰直指长安吗?” 两侧文武一时间无人敢言。 “说话啊!”曹叡怒道。 大殿内沉寂了良久,终于有一位老臣站了出来。 此人乃当朝太尉,华歆。 华歆本来都因病辞官了,但如此大事,身为太尉他带病上朝。华歆道:“启禀陛下,箕谷的蜀军只是一道疑兵,诸葛亮的大军实则是出祁山大道,一开始的计划便是陇西各郡。” 曹叡实在是不想听这些马后炮,他当即做了一个决定。“朕意已决,亲征长安!” 此话一出,当场引起轩然大波,大臣们纷纷劝谏。 “陛下,圣驾不可轻出啊!” “臣,恳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曹叡盯着一位大臣,冷声道:“那卿的意思是,卿可替朕收复那陇西三郡?” “这”大臣哑口无言。 曹叡旋即宣布,“朕意已决,无须再议。” 随后,他一步步走上玉阶,而后转过身来,眼神异常凌厉。 很快,一个坚定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响彻起来。 “朕,绝不做亡国之君!” 第4章 抢占先机 朝会后,大臣们从大殿鱼贯而出。 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或是有人认出了站在一旁的夏侯献,却无心上前与其攀谈。 等众臣散尽,一位内侍双手交叉抚在腰前,迈着小碎步找到了夏侯献。 “夏侯君,陛下召见。” 夏侯献抬手行礼,示意对方带路,“有劳了。” 进入殿内,曹叡正背对着他,夏侯献先是向天子行礼,“仆夏侯献,拜见陛下。” 听到动静,曹叡才缓缓转过身。 “卿几月前曾言,蜀国将在金岁开春犯境,如今看来卿确有先见之明啊。” 看到曹叡直奔主题,夏侯献也不准备寒暄,他直言道:“陛下,仆当时也只是推测罢了,仆也不愿意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 曹叡打量着玉阶下的夏侯献,若有所思。 曾经刘晔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刘晔是何许人也,他是大魏三朝元老。又是料事如神,善于出谋划策的股肱之臣。 此子却能和刘子扬有一样的眼界,实在难能可贵。 曹叡开口道:“朕答应过卿,让卿出任地方为国效力,现在机会来了,卿可愿助我大魏收复失地?” 夏侯献没有犹豫,朗声道:“仆愿为国家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善!”曹叡当即宣布,“朕拜你为参军,明日随朕一起去长安。” 夏侯献略微一愣,要知道“参军”这个职位虽说参与军务但没有什么实权,然而这个位子往往都是主公身边的心腹担任。 比如太祖时期的郭奉孝,又比如当今蜀国那边的丞相府参军马幼常。 故而,他还是很满意的。“臣,遵旨。” 拜谢过后,二人又聊了起来,曹叡显然还不想放夏侯献走。 他来回踱步了几下,对夏侯献说,“想必卿也知道眼下的局势了,自不必朕多说什么。那么卿以为,我军下一步该当如何?” 夏侯献回道:“陛下和大将军自有详尽的安排,臣资历尚浅,妄谈军事恐纸上谈兵。” “哦?”曹叡有些惊讶,“卿何时变得如此谦虚。” “军国大事关系国家危亡,臣确实不敢多言。” 其实,夏侯献的内心实则是有了初步的计划,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说。因为关于一些军事机密他要是先说出了口,皇帝可不会认为他料事如神,只会觉得他用心不轨,让其生疑。 所以他等待着曹叡给个坡,他好借坡下驴。 果然,曹叡开口了:“也罢,既然朕用你,那自然要让卿真正参与其中。朕已从荆州调遣张郃率步骑五万前往关中,目前大将军曹真正在郿县屯住与赵云军对峙。”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言道:“目前,诸葛亮的大军应当在上邽城下与雍州刺史郭淮对峙。那么陛下调张郃军前去,想必是要走关陇道进入陇右。” “正是。”曹叡点头。 夏侯献继续言道:“蜀国此次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意在断陇。若是我魏国的军队一直被抵挡在陇山之外,那陇右三郡将在不久后完全归附蜀汉。” “那卿之意呢?”曹叡问道。 “街亭。”夏侯献说道,“此地乃重中之重,陛下既然要和诸葛亮抢时间,何必让张郃军前往,应当让大将军曹真领军前去。” “大将军所部现在就在关中,定然能比蜀汉更早抵达街亭。只要抢占了关隘,我大军便可浩浩荡荡进入陇右,陇右之危可解。” “嗯”曹叡一时间有点听懵了,曹真大军目前正在与箕谷的赵云军对峙,贸然让曹真带大军离去,恐怕不妥。 “陛下是担心箕谷的蜀军真得来攻打长安?”夏侯献显然看出了曹叡的心思,“陛下不必担忧,赵云军即便真的杀出箕谷,我军也可死守长安,蜀军乃是孤军必不可久持!” 曹叡觉得这听上去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是他第一次御驾亲征就有可能面临兵临城下的局面,这小子的军略是不是有些太乱来了点。 夏侯献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在记忆中,蜀汉的第一次北伐是以失败告终的。 而胜负的关键就在街亭。 虽说什么也不做,马谡也大概率丢了街亭吧。 但他不想去赌,他希望这场胜利来的更有把握一些。 见曹叡犹豫不决,夏侯献给他下了一剂猛药,“恕臣直言,陛下是真心想要收复三郡吗?” 听到这话曹叡心中先是一阵恼怒,但很快又消了下去。 是啊,在知道赵云军是一支疑军之后他仍然让曹真的主力部队与其对峙,为的就是确保关中不失。 事实上,他虽然口头上态度坚决,但内心实则做好了三郡尽失的准备,但是长安是他最后的底线,万不能失。 不过,曹叡被夏侯献这么一说,心中又掀起了一阵波澜,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来人!”曹叡招呼道,“传朕旨意,令大将军曹真即刻率军前往街亭。” 几个时辰后,清河公主府。 “什么?陛下要你随军出征?”清河望着正在收拾行装的夏侯献很是惊讶。 “正是。”夏侯献回了一句,头也不抬,自顾自的继续收拾起来。 “万万不可!”清河转身作势要走,“阿母去向陛下说。” 夏侯献叫住了她,“阿母,陛下金口玉岂能朝令夕改呢,况且这是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话虽如此,但你刚出仕就要到前线战场上去,你要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清河还是不放心。 “阿母多虑了,儿是参军,并不一定亲自上阵杀敌的,哪来的什么危险。并且陛下也亲临长安,儿不会有事的。” 清河的表情略微一滞,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阿母可愿随儿一同去长安?”收拾好行装的夏侯献忽然抬头问道。 “我去做什么?” 夏侯献微微一笑,“阿母不是一直想把阿父从关中带回洛阳来嘛。” 清河冷哼一声,“也好,我倒要看看你那混蛋老爹到底养了多少贱人!” 第5章 街亭之争 正月的长安城银装素裹,前几日的一场雪,让原本就萧条的街道又落寞了几分。 此刻的长安城门紧闭,高大的城墙上不断有士兵巡逻警戒。 安西将军府内,夏侯楙坐在榻椅上,脸颊泛着红晕。 他的手边抱着一个美妾,身后还有一侍女在为他捏肩。台下,一群家伎们正挥舞着长袖翩翩起舞。 忽然,门外的家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将军,将军!” 夏侯楙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何事啊?” “献公子来了。”家仆道。 “哦?”夏侯楙眉头一扬,“献儿来了,那还不赶紧请进来,这还通报什么!” “这另外——”家仆还要说些什么,但夏侯楙觉得扰了他的雅兴,当即怒道:“别废话了,下去!” 家仆不敢再言,拱手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夏侯献走进了府内的大堂。 “阿父。”夏侯献行礼。 “献儿不必多礼。”夏侯楙伸手招呼他过去,“多年不见,献儿长这么大了!等到你弱冠之年,为父就为你取个好字!” “阿父,儿今岁已行冠礼,表字为奉明。”夏侯献略显尴尬地回道。 “哦,奉明,夏侯奉明,好字啊!哈哈哈。”说着,夏侯楙一伸手,指挥身旁的侍女,“还愣着干做甚,还不过去服侍公子。” 夏侯献心说这老爹果真是不靠谱,但这毕竟事关家族命运,于是乎夏侯献还是好心提醒他一下。 “阿父,这些女子还是先屏退了吧。” 夏侯楙一愣,“为何?难道吾儿不近女色?” “那倒不是,只是”夏侯献顿了顿,“只是这次阿母也来了。” “啊?”原本还有些醉意的夏侯楙顿时清醒了过来。 然而却为时已晚,清河已经迈着步子走进了大堂。“夏侯驸马好生快活啊。” 夏侯献自觉的站到了一旁。 谁知夏侯楙自觉事迹败露,反而挺直了腰板也不装了,“长公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啊。” “我劝你把这些个人都速速退去,否则后果自负!”清河气呼呼地直言道。 “哼!”清河一抖衣袖,不想再跟对方说话。 这时,一旁的夏侯献清了清嗓子,凑近夏侯楙小声说道:“阿父,还是照阿母的话做吧,陛下就快要到了。” “什么!?”夏侯楙听闻大惊失色,差点没一头栽到清河的身上,他赶忙挥手把一众家伎和小妾迅速屏退。 夏侯楙才这知道天子御驾亲征这件事,他赶忙换上官服又让下人把府上打理了一番。 他本以为有大将军驻扎郿县自已只要稳坐长安便可无忧了,谁知事态比自已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半个时辰后,曹叡到了。 所幸曹叡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夏侯楙的丑态,否则夏侯献怀疑自已都要被陛下迁怒了。 曹叡一入府堂,夏侯楙便躬身迎道,“臣夏侯楙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卿无罪。”曹叡四周环视了一下,又看向夏侯楙,“卿镇守关中多年,劳苦功高,如今陇西战事吃紧,朕不得已才御驾亲征于此。然,朕不在洛阳,无暇为朝中诸事分神,故而要倚仗卿来为朕分忧了。” 这就是明摆着罢了他的军权,让他回洛阳担个闲差呗。夏侯楙也不是傻子,他直接就明白了曹叡的用意,然而他也不能说什么,他心里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臣遵旨。”夏侯楙低头应道。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曹叡起驾离去。 夏侯楙躬身迎送。 忽然间他感受到一阵阴森的目光在他的身侧徘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所幸自已的儿子夏侯献也在,他可以从中斡旋一番,不至于独自面对清河公主的盛怒。 正当得意之时他才惊奇的发现,夏侯献此刻正向门外走去。 “奉明这是要去哪儿?” 夏侯献走了一半回过头来,对夏侯楙说道:“对了阿父,今夜儿就不在府上住了,儿现在是军中参军,今夜将在陛下的行宫中议事。” 夏侯楙哦了一声,又忽然反应了过来,“啊??” 天水郡汉军祁山大营。 北风呼啸,白天还能感受到丝丝春意,可到了夜晚,大地又会结上一缕白霜。 是夜,大营的中军帐内依旧亮着昏暗的火光。 帐外,一身青灰色儒服的男人步履匆匆而来。 “马参军。”值守小吏拱手而言,并心领神会,当即转身入帐禀报。 不多时,马谡便缓步进入大帐,只见诸葛亮跪坐在案几之前,俯首于案牍之中,奋笔疾书。 “丞相” “幼常来得正好。”还没能等马谡把话说完,诸葛亮拿起墨迹未干的竹简轻轻吹拭几下,接着用细绳将其捆好后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布袋之中。 “你着人把它送往成都呈于陛下。”话音落下,诸葛亮又拿起一卷空白简牍持笔书写起来。 “唯!”马谡接过简牍应道,停顿了片刻他忽然又记起此行的目的,他走了过去,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笺,开口言道:“丞相,关中急报。” “幼常且念于我听。” 诸葛亮没有抬头,马谡得到指示后,拆开封泥,拿出来信来朗声道: “魏伪帝曹叡亲征长安,令大将军曹真率步骑五万走关陇道向陇西开拔。” 闻言,诸葛亮笔锋稍稍一歪。 要知道,长安距天水大约六七百里,故而当他收到这封书信的同时,曹真的大军就已经出发了。 算起来,若是曹真的大军急行军的话,不出七日便可到达街亭。 而汉军这边,虽说一日左右便可抵达街亭,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组建起有效的防御工事。 曹魏新帝竟有如此魄力,竟敢冒着关中失守的风险率先派大军前来陇右,看来对方势必是要夺回三郡啊。 诸葛暗自叹息了一声,接着定了定神,缓缓开口: “幼常,你且先去清点这次从汉中运来的粮草。” 见状,马谡无言,欲拱手退去。 “幼常且慢!”诸葛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速去通知诸将,大帐内议事。” “喏!” 马谡这才发现诸葛亮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领命而去。 第6章 本相亲自前往 汉军中军大帐内,帅案前的诸葛亮面色凝重地来回踱步。 待诸将到齐后他开启这次紧急的军事会议。 “诸位,魏国方面派曹真率步骑五万直奔陇右而来,他的目标必然是街亭。” 听到这话,武将列中的魏延忍不住说道:“丞相,此乃天赐良机啊。” 诸葛亮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文长何意?” 看得出来魏延有些跃跃欲试了,他说道:“曹真大军离开长安,那长安必定空虚,丞相可令镇东将军直接北上进攻长安。另外请丞相给我一万兵马前去箕谷助战。不出一月便可攻下长安。” “不可。”诸葛亮当即就给否了,但还是给魏延耐心解释了一番,“文长啊,子龙将军所部本就是疑兵,他们在箕谷虚张声势即可,若孤军深入,即便拿下了长安也不能久守,等待他的只会是曹魏的反扑。” “何况,曹魏的天子亲临长安,敌军必定死战,长安非大军不可攻克。”诸葛亮又补充了一句。 魏延明显没有被说服,反驳道:“丞相,我军如果能攻下长安,整个雍凉之地都会望风来投,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什么不奋力一搏?” “曹魏的天子在长安正好,我军拿下长安活捉曹魏天子,曹魏内部必定大乱!我军逐个击破,大业可成啊!” 诸葛亮言道:“文长,本相用兵一向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此次北伐的目的也是夺取陇右。文长的计划太过弄险,不可取也!” “丞相” “文长不必多言了。”诸葛亮结束了这次对话,算是彻底否决了魏延的提议。 魏延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但也不敢多说一句,拱手默默退回队列之中。 众人看来都没有什么要谏言的,诸葛亮开口说出了他的计划。 “我意,派人领军前往街亭阻挡魏军进入陇右。只是魏军动身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早,所以留给我军的时间只有七日。故而领军的将领不仅要在短时间内修建好防御工事,还要做好死守的准备。” 诸葛亮话罢,底下的众将们面面相觑起来。 少顷,参军马谡站了出来,拱手而言:“丞相,谡愿领军镇守街亭。” 闻言,诸葛亮的眉头微蹙。马谡是他的得意门生,跟随他多年,胸中颇有韬略。 但他从未领军,如此关乎命运的一战,他真的能行吗? 作为丞相府的参军,他马谡一直有建功立业的抱负,他不愿意被人以为,自已只不过是丞相身边的一文弱书生。 马谡挺身言道:“臣自幼熟读兵法,也曾跟丞相多年,耳濡目染。镇守一个小小的街亭自然是不辱使命。” 马谡见诸葛亮还在犹豫,接着补充道:“谡可立军令状,若守不住街亭,甘当军法!” 听到这,诸葛亮心头一动,马谡有如此的决心,他甚是欣慰。 只是这次情况不同,若是魏军再晚个十日前来,他应当就会决定让马谡去街亭,毕竟只要据城而守,让敌军短期内不能通过便可为陇右的蜀军争取时间。 然而现在时间太紧迫了,若是不妥善应对,不等自已建好防御工事就要被迫和敌军野战。 那样的话,镇守此地的将军必须在军中颇有威望,无论敌军的攻势如何凶猛,汉军的士气绝不能溃败。 诸葛亮思考了良久,一时间手中的羽扇都停止了动作,忽然他长舒了一口气。 “众将听令。”诸葛亮心中终于下定了主意。“吾意,由本相亲自率军前往街亭。” 三日后,大魏长安这边收到了陇西加急的军报,曹叡第一时间将诸将召入行宫。 夏侯献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有点懵了,自已为大魏献出的第一计就弄巧成拙了? 这蜀汉丞相诸葛亮亲自镇守街亭,那大将军曹真此次岂不是要凶多吉少。 这当初还不如静观其变呢。这下好了,强行给自已上难度。 如是想着,他便已经来到了长安行宫里,此时这里已经有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那位站在曹叡身前的将军,虽发须灰白,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老当益壮的气魄。 此人想必就是右将军张郃了,他乃是从太祖时期就为国征战的三朝老将。 而曹叡的另一侧同样是一位老者,那老者则是一身青灰色儒服,此刻正捻着灰白的胡须思考着什么。 此人同样的曹魏三朝老臣,是直到今日还颇受天子重用的顶级谋臣,侍中刘晔。 “夏侯卿来了。” 看到夏侯献入殿,曹叡随口招呼道。 夏侯献有些心里没底,但转念一想自已的方略如果不是站在上帝视角来看的话,大体上没有什么漏洞,应该不至于责怪自已。 于是他向着众人简单行礼后,径直走到队列末席进行旁听。 蜀国方面,丞相诸葛亮亲领大军已在两日前抵达街亭驻守,柳城处也侦查到了蜀兵屯住的迹象。 另外,原先在上邽城与守军郭淮对峙的仍然是蜀军的主力,只是统帅由诸葛亮换成了吴懿。 如此看来,蜀汉的这一波操作下来,断陇的态势似乎固若金汤了。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仿佛陇右的败局已定了。 曹叡心里也很明白,街亭目前仍然是突破口,眼下的情况还算好的,若是按照原计划让张郃前去街亭,那蜀军自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那自然是难以攻克。 刘晔道:“蜀军也只比我军提前抵达不过数日而已,大将军久经战阵,那诸葛亮方执掌蜀国军政没几年,此次恐怕是初次挂帅吧。依老臣之见,大将军的赢面会大上一些,只是” 刘晔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是我们不能赌这一条战线,若是真让诸葛亮拖住大将军一个月,那陇右真的无救了。” 刘晔的一席话让现场的空气又凝重了几分。 而这时,曹叡忽然把目光投向队列末尾的夏侯献。 “夏侯卿可有良策?” 第7章 街亭战起 随着曹叡的话音落下,在场诸将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这让夏侯献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内心也很是忐忑。 其实就在方才旁听之余,夏侯献就在心中有着自已的盘算,只是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主动进言。 既然曹叡问了,那夏侯献也决定试着去破局。 他言道:“现如今,我关中的大军之所以被困在关中之地便是因为箕谷赵云军的威胁没有消除。 要知道,蜀国的兵力远不如我大魏,当下若是全力将箕谷的这一支蜀军击败,我大军便可浩浩荡荡进去陇西。 蜀军远道而来只求速胜,当我大军到时,他们必然会权衡利弊,以诸葛亮的性格,他自然不会徒耗军力,只能退军。” “善!”就在曹叡还在思考的时候,刘晔开口言道。“夏侯君后生可畏啊,老夫方才思前想后也认为唯有拼硬实力方是正道,决不能让蜀国牵着我大魏的鼻子走。” “刘公过誉了。”夏侯献束手回礼。 曹叡听完两人的对话,转而问张郃,“右将军以为如何?” 张郃回道:“老臣以为刘公和夏侯君所言在理,当下若不解除长安的威胁,我大军便不可轻出。” “好。“曹叡忽然拉着张郃的手,朕听闻那赵云勇武异常,堪称当世第一猛将。他虽年过六旬却不下当年之勇,张将军可有把握与之一战?” 曹叡心里有了底,他赵云是蜀汉五虎上将,我大魏的张郃也是五子良将,有何惧之? “善!既如此,朕给你五万精兵进驻郿县,朕就在长安等着将军的捷报。” “老臣领命。”张郃应道。 曹叡微微颔首,看向夏侯献,“既然这次的方略出自卿之手,那么卿可愿随右将军一同迎战蜀军吗?” “自当领命。”夏侯献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好。”曹叡精神一振,“夏侯献听令。朕封你为骁骑校尉,随张郃一同前往郿县驻扎。” “喏!” 街亭。 诸葛亮的大军到此已经两日有余,虽说此处地形狭窄且有座城池,但此城年久失修,异常的残破,根本无法御敌。 大军带了2万5千人,随同的有偏将军王平和参军马谡。 诸葛亮让士卒们一到地方就立刻展开城池的修缮工作,虽说是杯水车薪但这也是不得不做的。 而后,诸葛亮抓紧为数不多的时间在周边转转,他发现就在街亭北侧有一处山坡,于是他亲自前往勘测地形。 在结合地图和实地考察后,诸葛亮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知马谡却欣喜地言道,“丞相,此地甚妙啊!” 诸葛亮疑惑的看着马谡,“幼常何出此言?” “丞相请看,此地地势险要,山顶却异常平坦。若我军在山上扎营,魏军来时便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闻言,诸葛亮忽然感到血压飙升,他竟罕见地大怒道:“荒唐!此山乃是一座孤山,水源在山下,若是魏军前来只需围而不攻,我大军必入绝境。” 马谡被这么一吼,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努力整理了语言又嘀嘀咕咕地说道,“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 “想当初先帝征汉中,关内侯(黄忠)便是驻军定军山,杀得魏军片甲不留,还斩杀了魏国大将夏侯渊!” “现如今我军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修筑城池,不能不能坐以待毙啊。” 诸葛亮自然是知道目前的窘境,但无论如何,将大军屯扎在荒山上是万万不可取的。 他突然庆幸自已没有一时冲动让马谡来镇守街亭,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幼常啊,行军打仗不能照本宣科,应当因地制宜,审时度势。罢了,随本相下山去吧。” 诸葛亮一行人从山上返回了街亭营寨,不过这次他发现还有一条下山的路可以正好抵达是营寨的后方,为此他特地留意了一番。 这次的重心是防御工事,然而城池的残破让很多工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陇西地区不同于成都,即便是到了三月仍然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这无疑让将士们的工作更加难以进行。 忽然间,诸葛亮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上的浮云,随后闭着眼任由刺骨的冷风在自已的脸上吹打。 诸葛亮猛地睁开眼,“幼常,速去召王平前来!” 不一会儿,王平来了。 诸葛亮命他带领一千士卒拿着木桶去河边取水,然后在新修缮的土质城墙上浇灌。 王平领命而去,马谡一下子就明白了丞相的用意。 关陇道上,曹真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六日的午后抵达了街亭不远处。 实际上,曹真此时抵达的先头部队仅有五千骑兵,其余的大军即便急行军也至少要明日之后方能陆续到达。 曹真让哨骑先去打探了一番蜀汉的虚实,大致了解蜀军部署后的曹真一开始有些不信,于是他亲自纵马前往一处缓坡之上,亲眼看到后,才终于相信。 诸葛亮竟然在短短几日之内修筑起了一道“冰城”! 城墙虽然不高,但异常的坚固,普通的箭矢无法穿透。最主要的是,这让他的骑兵几乎没了用武之地,并且在街亭附近的水源处似乎也有蜀军的严密把守。 这让曹真一时间只能原地扎营等待大军前来,只是即便大军来了也不一定能够速胜,毕竟这一次他带的五万人马中为了保证进军速度并没有携带攻城武器。 看来是会是一场肉搏战啊。 曹真久经沙场,经验老到。他通过简单的敌情侦查就大抵洞悉了此次战役的走向。 他当即派人给关中的曹叡送去急报。 虽说自已有信心拿下街亭,但至于要耗时多久那就真不好说了。 故而他打算让陛下那边早做筹划。 三日后,曹真的大军陆陆续续到齐了,休整一夜后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战争拉开了帷幕。 曹真再一次确认了蜀军的防御工事,的确是滴水不漏。 小城前百步的位置,乱石分布,铁蒺藜以及陷坑等路障,犬牙交错。 别说是骑兵无法驰骋,步卒冲锋都未必容易。 然而曹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狭小的山谷之中,擂鼓声、呐喊声顿时响彻起来。 "杀!" 第8章 箕谷之战 褒斜道,是一条连接汉中和关中的要道。 自南向北出了褒斜道便是关中的郿县。 这里是一个三叉路口,郿县往西便是军事重镇陈仓,而往东就是长安了。 在褒斜道的中段,有一个由褒水上游多条支流汇聚而成的谷地。 此地地势相对开阔,进可攻退可守,此地便是箕谷,赵云大军驻扎的地方。 夏侯献跟随张郃抵达郿县后没作停留,便直接南下向斜谷口处的斜峪关进军。 这里一直赵云军兵锋所指的地方,据说在魏国方面临阵换帅的期间,赵云军也并未停止他们的攻势。 然而仅仅靠着三千守军竟然完全挡住了赵云军的步伐。 不过这正是证实了夏侯献的猜想,赵云军作为一只偏师,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攻下长安,所以才会保持实力。 诚然,这一操作前期的确吸引了大魏的主力为诸葛亮在陇西的谋划争取了大量时间。 然而现在,没必要跟对方躲躲藏藏了。 关隘城墙上,夏侯献在做好交接城防的工作后找到了张郃。看到夏侯献走来,张郃却先开口了。 “蜀军昨日方才攻城失败退去而还,我军可乘胜追击,直奔他的箕谷大营。” 张郃的话不像是命令,反而是一种询问的语气。 虽说他现如今被陛下封为骁骑校尉,名义上至少可以统帅三千以上的士卒,然而他初次掌军,兵不识将,威望全无。他这个校尉实际上大打折扣。 况且大军的真正主帅一直都是张郃,而夏侯献的更多扮演的则是张郃的参军。 “末将以为应该如此。”夏侯献点头道,“此次战役是要全力击败赵云军而不是固守,还请将军不必迟疑。” “善。”张郃颔首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 虽说与对方接触并不多,但仅仅几次谈论下来,他真切的认为此子颇有军事战略眼光。 达成共识后,大军很快集结完毕。几万人浩浩荡荡地出关,让狭窄闭塞的山谷中回荡着轰隆的声响。 张郃和夏侯献位于中军位置,大军在山谷中前行必然不可能铺开阵仗,先锋军顶多一个营,故而一旦开战,能够直接投入到战斗中的兵力不过三四千人。 “参军觉得,蜀军有可能在山上设伏兵吗?”马背上的张郃抬头望了望头顶两侧的山崖,身转头向夏侯献问道。 “极有可能。”夏侯献不得不对这位老将的经验称赞,原本在他观察完地形之后他就想说的。 “攻守一旦互换,面临的处境就逆转了。防守的一方总是会占据一定优势的。”夏侯献从怀里掏出一份图卷,继续说道,“将军请看,如果我是敌军,我必然会在谷口处附近的山崖上安排伏兵,而且我猜赵云必然会自已领军把守谷口。” “不错。”张郃颔首,“蜀军的唯一胜算便是在谷口拦住我军,若是我军进入谷地,敌军就再无胜算了。” 张郃下令让大军加快行军速度,终于在两个时辰后看到了谷口的入口。 “有伏兵!有伏兵!” 前军的传令兵飞奔着从前方跑来,张郃随即大声吼着让部下不要慌乱,自已则是坐着了身板定睛向前方战场看去。 山谷的两侧山崖上箭如雨下,即便前军的将士们皆身披甲胄,也很难抵挡无孔不入的箭矢,频频有士兵痛苦的跌倒在地。 不过张郃的军令严格,督军一直在命令士卒加快步伐向前,并让前排盾兵高举大盾阻挡四面八方而来的流矢。 同时,山上还不断有碎石和滚木天女散花般的下落。 魏军的行军速度还在加快,伏兵的侵扰似乎并没有让魏军丧失太多战斗力。 就在这时,前军终于与敌军交战了。 前军中,一名身披甲胄的枪兵方刺穿眼前的蜀兵的胸膛,他想要把枪从对方的身体中拔出来,却发现兵刃卡在了对方骨缝中。 情急之下,他赶忙捡起起身旁地上血肉模糊的袍泽的长槊,再一次加入了战斗。 你以为他不想喘口气歇歇? 先不说退后半步就会被督军斩杀,就算督军无暇分神,他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因为稍不注意就会被对面前赴后继的蜀军围攻。 他自打从军以来一直是作为洛阳的中军镇守京都,他从没想过自已会有朝一日来到前线与敌国厮杀。 但是所幸他平时的训练还算规范,那些搏杀的技巧真的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不久前的他还有些胆怯,但真正厮杀起来,他就把所有恐惧都抛之脑后了。 随着长槊奋力挥下,他又一次斩杀了一名蜀军。 他用手背擦拭着脸颊上的鲜血,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 就在这时,在他注意在前方半步的位置尘土飞扬。 那尘土很快散去,却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一名身披银甲,胯下一匹白马的敌将手持长枪向已方冲杀而来,在那人的身后还紧跟着数十骑。 那白马将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枪一个士兵,丝毫不拖泥带水。 很多像他这样的普通士卒在他面前就像一缕轻沙一般,一碰就散,这让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忽然间,已方有一位将领持刀策马而出。 他很快认出了那个人,那是他们的都尉。 他的心中很快有了底气,可这种鼓舞并没有持续多久。 只见都尉仅仅一回合便被那白马敌将斩于马下。 那白马将军越来越近,终于在尘沙散去后,他方看清那人的容貌。 那将军长相英武,威风凛凛,却是发须皆白,竟是一员老将。 然而已经没有功夫让他在这惊叹了,随着骑都尉被阵斩,附近的魏军士气溃散,已经开始大乱。 眼前,正有一个战友放下手中的武器,向自已的方向慌忙跑来,在对方的眼神中已看不到半点战意,就在那人刚到自已身前时,却被一敌将一枪戳中! 战友就那么跪倒在自已面前,此刻,不知道是不是恐惧,他自已也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敌将就要来了,他仿佛已经看不到自已的命运。 锵!!! 一阵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在他的耳边轰然响起。 他缓了几秒这才敢抬头看去。 一骑黑马的将军正手持长槊挡在了他的身前。 旋即,一声浑厚的嗓音响起。 “赵云,还认得乃公张郃吗!” 第9章 老将的最后一舞 两人的兵刃在短暂交锋后便很快拉开了距离。 赵云勒紧缰绳,上下打量着眼前同样年迈的老将军。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竟飞回了穰山,回到了长坂坡,回到了汉中,不禁感慨时光荏苒。 不过眼下可不是叙旧的时刻,他拎起长枪纵马向张郃而去,张郃也不遑多让,亦驱马迎战。 赵云先是向着张郃的面门突刺,张郃向身侧一闪,随即用朔尖抵住对方长枪的锋芒,接着趁赵云还未收回力道的时刻,反手向对方攻去。 两人的实力都不减当年,赵云也轻松躲过了张郃的攻势,随后两人的战马交错而过,赵云灵巧地用了一招回马枪,不料张郃也早有防备,让赵云并未得手。 诚然,在以往的数次交手中都是以张郃的落败收场,但这并不意味着张郃真的就比赵云差很多。 就像这次,两人打了数十回合都还是难分伯仲。 两人皆发须花白,却似乎都不知疲倦,他们各为其主征战多年,心中都有那股为国捐躯的英雄气。 不过,赵云毕竟是赵云,他在个人勇武要比张郃高出一个档次,仅仅三回合便占据了上风。 张郃倍感吃力,逼着自已咬牙坚持。 又几个回合下来,张郃变得些力不从心,赵云虽然也带着疲意,但招式依旧带着杀意。 而就在这时,赵云的身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魏军杀入山谷了!” "魏军杀进来了!" 赵云眉头一紧,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甚是疑惑,张郃的主力军包括张郃本人不就在此吗? 按照赵云的部署,蜀军有五千众在箕谷谷口处抵挡魏军,自已携千骑冲杀,再配合上山谷上的伏兵应该可以阻挡魏军很久。 然而他还是错了。 诚然,他的个人勇武和作战能力是独一档的,跟着他冲杀的士兵无不所向披靡。 但是他高估了谷口处步兵方阵的临机应变能力,又或者说他独自带领大军团作战的经验还是太少了。 主将轻出后造成的结果便是,夏侯献率领骁骑营的三千精锐骑兵,从赵云军的侧翼绕过,并且直接放弃了围攻赵云的打算,反而直奔谷口的蜀军。 蜀军方寸大乱,又无城可守,只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被疾驰而来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当赵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立马下令回援,张郃见势也不停歇,也立即作出了决断。 “全军,攻入山谷!” 赵云勒马转身便走,张郃大喊一声:“骑白马的便是贼将赵云,拿下贼将赏千金,封百户!” 魏国的骑兵们士气为之大振,纷纷盯着那骑着白马的贼将追去,沿途上魏军的士兵看到那匹白马像是见到了自已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也拼了命的向那人围攻。 最终,赵云还是没有被轻易拿下,他带着不足百骑硬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返回了谷内。 赵云军的步卒,其实并没有伤亡甚巨,他们大多是向山谷内溃逃了。 赵云收拢残军后只剩千余人,加上原来驻守箕谷大营的邓芝所率领的一万人,此时蜀军虽然勉强称得上是大军,但也元气大伤。 大魏的军队进入箕谷之后,胜负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片平坦的地带让魏国的五万大军可以浩浩荡荡的平铺开来,接下来或许不用什么精密的战术,只需平推便可解决问题。 进入谷地后,眼看太阳快要下山,张郃令全军先扎营进行休整,并亲自找到了刚刚返营的夏侯献。 “夏侯君之勇不下乃祖父啊。”一进门张郃就不吝夸赞起来。 夏侯献表面上表达着谢意,心头却想着,这话怕不是骂人的? 要知道,祖父夏侯惇可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名将。 嗯倒是官升得飞快。 的确,今日是夏侯献穿越以来第一次亲临战场,但随着自已斩杀第一个敌将开始,他就凭借着原主的肌肉记忆掌握了搏杀的技巧。 不过夏侯献的计划是有些冒进的,倘若蜀军的防御阵仗再牢固一些,他所率领的骑兵还真不一定能轻松取胜。 不过既然胜了,他也不想去思考太多。 夜里,张郃和夏侯献在营帐中吃着由粟米、蔬菜和肉末煮烂而成的米糊糊。大军出征,军粮耗费极巨,故而身为主将的张郃也选择以身作则和士兵们吃同样的食物。 夏侯献一开始很是吃不惯,来的这个世界已经小半年时间了,在洛阳的公主府上那些膳食可比这玩意要好太多了。 当他看到灰头土脸的士卒们吃得一个比一个开心,他不禁莞尔,随后大口大口的吃完了碗里的饭。 与此同时,箕谷蜀军营寨。 一名身穿儒灰色儒服的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走进赵云的军帐。 “伯苗入座。”赵云先开口道。 他是蜀汉扬武将军邓芝,此次是作为赵云的副将。 邓芝缓缓入座,随即打开手中的一封密信,为赵云念道: “将军,丞相亲自前往街亭驻守,他令我们在箕谷再驻守十五日便可退军。” “十五日。”赵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仅仅交手一日他便败退,还让魏军进入了谷地。 “伯苗以为何如?”赵云问道。 邓芝捋着胡子,思考了片刻说道:“敌众我寡,大军不可轻出。只要我军固守营寨,十五日应该不难。” “只是”邓芝顿了顿,“只是恐会伤亡惨重。” 是啊,这也是赵云心中所想。 蜀中人口本来就少,这些兵卒的征调本就不易,难道真要把他们都葬送在这里吗? “也罢,我等依丞相的令行事吧。”赵云无奈道。 虽然他很想尽可能多得保住这些将士性命,但他也无能为力。 翌日,赵云和邓芝开始着手安排军寨防御工事的加固工作。 之后斥候来报,声称魏军没有进军的动向,赵云觉得很是奇怪,他又多派出了一队斥候前去侦查,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又过了一日,魏军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反而魏军的营寨开始用鹿角、拒马、沟壑建立起简单的防御工事,双方就在箕谷各自扎营对峙了起来。 虽然很奇怪,但邓芝和赵云一直认为若是魏军想要与他们就此僵持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推延时间。 直到收到又一组斥候的消息后,让他的后背感到一凉。 魏军竟然撤了? 第10章 溃走 “伯苗,魏军行事很是蹊跷。” 赵云连忙找来了邓芝与之商议。 斥候拱手向两人作礼,“二位将军,在下在箕谷谷口处发现魏军有大股部队拔营北上了。” 邓芝大声道:“你且细细说来!” “是这样的。”斥候在脑海中略微回忆一番,“魏军在夜里行动,卑职本以为魏军是要夜袭,不料他们的行军方向竟是沿着褒斜道北行,他们夜里甚至不打火把,抹黑行军。” “虽然不确定这股魏军到底有多少人马,但从他们集结到离开我们监视的视线,总共花费了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邓芝扬起眉头,“若我猜的不错,这股北上的,是魏军的主力。” “将军所言不错。”斥候点头道,“在第二天一早,在下通过魏军营寨的炊烟,初步判断,现在大营中最多只有万余兵士。” 邓芝背着手在军帐内来回踱步,他结合之前魏军加固营地防御工事的事进行了大胆推断: “看来魏军想把我军困在箕谷之内,他们只要扼守住谷口,我军便无法北上,从而无法对关中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了。” “所以他们进入谷内后,转攻为守,让大军更早的离开箕谷战场前去陇西增援。” “那依伯苗之见,我军该当如何?”赵云皱眉道。 “当务之急还是应派快马向丞相禀报,而我军只要继续坚守到丞相规定的十五日退军便可。”这是邓芝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这样行事虽然很是被动,但至少不会犯错。 “嗯”赵云扶着下巴思考了许久,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伯苗,这书信去陇西一来一回起码四日,恐贻误战机啊。” “丞相为了这一战可是筹划了五年之久啊!”赵云转身背过手,看着墙上的陇西地图,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跟随先帝和丞相征战多年,我真的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帮大汉还于旧都。” 听到这,邓芝有些动容,他不禁发问:“那,依将军之见呢?” 赵云走过帅案,向邓芝走去,“伯苗,本将也不是独断之人,丞相让你我二人一同领军,便是让你我二人互相协助。” “本将有个计划,你且听听看。”赵云又坐回了帅案上,沉声道:“我军可明日攻击魏军的营寨,夺回谷口。” “现在魏军只留偏师驻守,我军并非不可取胜。只要能攻下魏军的营寨,就能牵制魏国关中的大军不敢轻动,这才能真正帮到丞相。” 这下,换邓芝沉默了。 他也有些犹豫,老实说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按兵不动。 但倘若魏国的大军真的提前到达陇西战场,就算他们守住了十五日又能怎样? 北伐大业还是将功亏一篑。 他邓芝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若是能为丞相、能为大汉献出自已的力量,他死不足惜。 两人相视沉默了一阵,邓芝最终还是赞同了赵云的方案。 “将军,丞相那边还是照常向他汇报。至于这里,一切权听将军安排。” “善。”赵云点点头,“不过伯苗也不必自谦,至于如何进攻还须倚仗伯苗之谋。” “末将谨遵将军之命。” 就这样,赵云和邓芝在大帐中开始商议进军之策,一直到了深夜。 二人放弃了颇为冒险的夜间袭营,而选择在翌日三更早饭,五更出营。 五更时分,天空还泛着一丝灰白,赵云军浩浩荡荡地从营地开拔。 前锋部队仍然是赵云率领的数千精骑,邓芝则是坐镇中军。 蜀军营地只派了大约一千士卒把守,赵云军可谓是倾巢而出。 蜀军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抵达了魏军位于谷口处的大营。 看阵仗,魏军果然没有野战的想法,而早早加固了防御工事。 在侦查到魏军营寨部署后,赵云当即下令攻寨,战争一触即发。 蜀军的策略是集中优势兵力,全力攻打魏军南寨。 蜀军此役一开始本就是进攻方,所以就算是作为佯攻的偏师也是携带了一些投石车之类的攻城器械。 这时候就真正派上了用场。 投石车的目标不是寨门,而是穿过营地直冲魏军的弓弩阵而去,几发下来,魏军弩箭的发射频率明显有所下降。 接着赵云下令让步卒冲锋。 几番进攻下来,魏军几日内临时搭建的营寨的蜀军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赵云迎着天边的朝阳,耳边捷报传来。 “报——”传令兵跑来,“将军,敌军南寨已破!” 赵云当即拔出腰间的佩剑,“将士们,随本将冲锋!” “吼!” 蜀军的精骑鱼贯而出,领头的是一匹白马。 他们轻松迈过简易的战壕,跨过破碎的鹿角,径直穿过纷乱的战场杀进了营寨。 魏军的寨中虽然纷乱,但中军的将旗却屹立不倒,赵云在心中对这位老对手又徒增了几分敬意。 但仔细瞧去,那大纛上并不是魏军主将张郃的帅旗,而是“夏侯”。 赵云有些隐隐不安,随着南寨的攻破,蜀军的胜利仿佛近在眼前,但一路杀来魏军似乎没有太多抵抗。 赵云定了定神,战场形势变化万千,他也只能做好眼前的事情,于是他整合周围的兵力,下令全力进攻魏军的中军大营。 两个时辰后,魏军中军大帐的大纛也轰然倒下。 “将军,魏军败退,我军大胜啊!”一校尉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 赵云面色凝重,只是挥了挥手,“速去清点一下斩俘人数,并抓紧派带八百人把守谷口。” “喏!” 赵云环顾着魏军的营寨,甫一抬头,发现魏军这寨子竟没有深入谷地分毫,而是紧紧扎在谷口处。 两侧依旧被山峦环绕,只有一侧寨子面向谷地。 在他失神之时,又一军士小跑着来到赵云身旁,大喊着:“我们在魏军营寨中截得粮草辎重无数,下官正在让人清点。” “带路,本将亲自去查看。”赵云下了马,跟着军士快步前行。 二人来到一驾小木车旁,赵云用佩剑扎破车上的一袋军粮,当即,颗颗粒粒的粟米涌了出来。 赵云刚要庆幸,有了这批军粮,他就可以再多拖延魏军甚至一月有余,不料他忽然嗅到了一丝古怪。 他赶忙抓起地上一把粟,放到鼻尖上闻了闻。 这是? 火油! 赵云顿时脸色大变,一下子把手中的粟米扔掉,大声喊道:“快!全军集结,速速撤出营地!” 就在这时,天空像是被什么照亮了一般。 赵云抬头看去,漫天的火箭正在下落,在他的瞳孔中映射出星星点点。 箭矢在接触营地粮草的瞬间,火花四溅,蜀军正在清点粮草的军士还来不及反应,就化作一个个燃烧的火人。 “啊啊啊!” 蜀兵们痛苦地叫喊着,完全听不进赵云的军令,营地内顷刻间乱作一团。 赵云高高举起兵刃,大喊着自已的名字。 “赵云在此!” 他努力示意自已位置,好让仍旧保持理智士卒能向他靠拢。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盖过了赵云的呐喊声。 赵云仔细一听,竟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在喊:“援军已至!” 靠着北面谷道的寨门处忽然杀出大量魏军,他们高喊着“活捉赵云”的口号,汹涌地向乱作一团的蜀军杀来。 形势顷刻间逆转! “将军!我们中计了!”邓芝拍马赶到赵云身旁,脸上充满了悔恨。 “在下刚刚得到斥候急报!说是魏军只有三千人抵达了斜峪关,其余的大军根本没有继续北上,而是藏匿于山中啊!” 赵云在看到那大批大批的粮草之时,他就已经生了疑心。 按理说,魏军大军北上是有秩序的行动,不可能留如此多的粮食在此。 魏军此举,就是要诱自已攻营。 然而当斥候再一次发现魏军的行动有异常从而回来禀报的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将军,我们快撤吧!” 邓芝的叫喊声将赵云拉回了现实,他遥看着西北方长叹一声,下令突围。 蜀军,溃走。 第11章 陇西复 “夏侯君此计颇有成效啊!” 箕谷的驰道上,魏军的一大股骑兵呼啸而过。领头的张郃和夏侯献各自骑着战马向西南方向疾驰。 风声很大,夏侯献听到的是张郃断断续续的声音。 “将军,时不我待,击败蜀军就看此战了。”夏侯献抬高声音对着张郃说道。 “好,此战过后,本将自会在陛下那为君请功!” “末将先谢过了。” 魏军浩浩荡荡的从本营向蜀军的溃军冲去。 事实上,夏侯献本可以稳扎稳打,毕竟凭借兵力的绝对优势,他认为不出十日便可击败赵云。 只不过在前几日,箕谷大营中收到了来自陇西的战报。 说是大将军曹真与诸葛亮在街亭相持不下,损耗甚大。 虽说曹真的军力仍然处于优势,但依旧不乐观,非一月不能攻克。 魏国高层们都知道,若是让蜀军能成功抵挡曹真一个月,陇西各郡将不再反抗,彻底归于蜀汉所有。 另外,上邽城的郭淮部也不容乐观。原本他打算分兵去攻打占据列柳城的蜀军高翔部,但奈何郭淮也分身乏术。 那里是蜀军的精锐,并由蜀国良将吴懿挂帅,姜维为副将,攻势甚烈。 值得一提的是,姜维本是天水郡人,在投靠蜀汉后瞬间变为伐魏先锋。 他不断鼓动上邽守城将士放弃抵抗与家人团聚,因为他们的家眷多半在天水的治所冀城,而那里现在是蜀汉的控制范围。 这一招还是相当有用的,由于一直得不到后方的援军,守城将士们的士气从一开始的低落,逐渐变成溃逃,军纪再严的将领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再这么僵持下去,或许等不到魏国大军支援陇右,战事就要分出胜负。 那样的损失是魏国不能承受的。 所以,夏侯献改变了战略,并说服了张郃。 夏侯献猜测箕谷的赵云一定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陇西的军报,故而他让张郃假意带大军撤离,试图诱赵云殊死一搏。 赵云果然上钩了。 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虽说这样的计谋赌得成分很重,但从结果上来看,是夏侯献赌赢了。 溃散的蜀军将再无一战之力。 张郃扬言,今日便要彻底将蜀军全歼。 一路上,魏国的骑兵们没有恋战,目的就是尽可能早的抵达敌寨。 不得不说赵云真乃一代名将,他让邓芝收拢残兵,自已则率领之前大营中的一千守军亲自断后。 虽遭遇大败,但退军之时依旧井然有序,士兵们没有陷入慌乱,甚至粮草辎重都没怎么被魏军掠夺。 魏国只有先头的骑兵与之交战,赵云军且战且退,直到完全退出了箕谷才作罢。待魏国大军尽数抵达后,却也失去了全歼蜀军的机会。 原因是,赵云为了防止魏军乘胜追击攻入汉中,派人烧毁了赤崖一带百余里的栈道。 不过,这对魏国来说仍旧一场大胜,蜀军大势已去,张郃部当日便拔营北上。而后计划出斜谷,途径陈仓,直奔陇右的上邽城而去。 箕谷的败报在不到两日后便到了街亭。 这一日。 魏军一大早就照常对街亭展开攻势,在大将军曹真的带领下,魏国将士不惧生死,士气高昂。 第一波倒下就有会第二波冲了上去。即便是战友的尸体已经在蜀军的营寨前堆积成山了,士兵们也丝毫不惧。 没办法,攻坚战就是如此,没有什么技巧,拼的就是人力。 战事还是像前几日那般胶灼着。 今日曹真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不得不说他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激战正酣时, 就在蜀军营寨前一侧的小山上,一股蜀军忽然从天而降犹如天神下凡。 他们在魏军新一波士兵顶上来的契机,打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没错,这是出自诸葛亮的手笔。 他将马谡那日的提议做了优化,只派数千将士上山扎营,伺机而动。 作为一支奇兵,效果还是很显著。 魏兵本来一鼓作气地向着营寨进攻,忽然被侧翼的蜀军搞得惊慌失措,一下子就泄了气。 曹真见状也就没有继续增兵,鸣金收兵而归。 蜀军营寨内。 马谡几乎是一路跑着冲进了中军大营。 “丞相!大事不好了!” 马谡甚至顾不得行礼,继续道:“镇东将军在箕谷被张郃所败已经退回汉中,魏国的援军已经过了陈仓了!” 诸葛亮闻言,紧紧皱着眉头无言许久,忽地捶了一下面前的帅案。“唉!我大势已去矣。” 马谡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他说道:“丞相,我军今日刚刚大胜,曹真一时半会绝无突破街亭的可能。若是上邽那边转攻为守,或许还有转机?” “幼常啊。”诸葛亮语重心长道:“祁山战场是因为敌寡我众,我大军以攻代守才能让魏军出不了上邽城。可是一旦魏国主力前来,我军有几分胜算?” 诸葛亮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蜀国疲敝。 先主刘备驾崩后,他闭关息民多年,而后平定南中吸纳了一些蛮族青壮入军,这才让蜀汉稍微弥补了夷陵一战的损失。 但尽管如此,他举一国之力才征得十万大军。而魏国仅在西线战场就能调集二十万之众。 见马谡不语,诸葛亮接着沉声道: “如今陇西郡和广魏郡还在负隅顽抗,天水、南安、安定虽已降我,但也只是换刚刚换了旗号罢了,他们还不真正属于大汉。” “只有我军能彻底掌握陇右,才能保证粮草的供应,真要与魏军决战也不是毫无胜算。” “而如今我军的粮草要从汉中运来,稍有不慎我军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学生受教了。”马谡赶忙拱手说道,似是终于理解现在的处境。 诸葛亮坐回帅案,摆了摆手。“传我军令,即可拔营退军。” 诸葛亮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 他们在张郃的援军抵达陇西战场之前,蜀军就井然有序的撤退了。 但凡再多犹豫几日,魏国的大军便能拦住蜀军撤退的步伐,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后,大将军曹真成功进入陇右之地。 曹真在陇西威望很高,各郡看到是曹真前来,纷纷重返大魏怀抱。 曹真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成功将陇西三郡收复。 半月后,夏侯献返回长安向曹叡复命。 长安行宫内,曹叡悠闲地坐在龙榻之上,看得出来他此刻心情大好。 张郃果然毫不吝啬的为夏侯献请功。 “陛下,夏侯参军确实有统兵之才,若是能在军中多历练几年,将来必成大器。” 曹叡看了一眼张郃,“哦?张将军竟然给了如此之高的评价。” 接着曹叡的目光缓缓落在夏侯献身上,“不过,卿果然没令朕失望。” 夏侯献低着头,接受着天子的赞誉。 曹叡从玉阶走下,走到夏侯献身边,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卿且先回京,朕,自有安排。” 第12章 事师 陇西战止。 曹叡起驾回了京都洛阳。 因夏侯献的参军之职乃是曹叡临时授予的,故而战事结束之后他暂时成了闲赋之人,只好也回到洛阳。 不过好在阿母清河公主给了他一剂定心丸。 说是夏侯献既然在陇西战场立了战功,陛下自然会有所封赏,让他安心等就是了。 有一日,阿母从府外归来忽然找到了他,他本以为是曹叡的诏书到了,兴高采烈的前去相迎。 谁知阿母说的却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安阳公主邀请她和夏侯献去府上一叙。 嗯这下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清河虽然与安阳不怎么相善,但毕竟是姐妹,也只好应邀赴约。 二人乘着车驾来到安阳公主的府邸。 准确来说这里应称作荀府。 安阳的亡夫荀恽可不是夏侯楙那种一无是处的官二代。 相反他很有才干。 在荀彧去世后,他继承了荀彧的爵位,并凭借自已的真才实学一度做到了虎贲中郎将。 只可惜啊,荀恽跟他父亲一样站错了队。 他早年与陈思王曹植相善,曹丕上位后自然是对他难以容忍了。 如今的荀府真可谓是门可罗雀。 宴会上,安阳热情地招待了二人。 她的小嘴很甜,一会儿夸赞夏侯献少年英才,一会儿又贺喜夏侯楙官拜侍中,成为陛下心腹之臣。 清河看在眼里,不得不说这位妹妹嘴上功夫是真的了得。 而后,安阳又聊起了夏侯献的事。 “献儿,哦不,现在应叫你奉明吧。” “不知此次奉明立下军功,陛下可有委以官职?” 夏侯献低着头,束手而言:“还不曾得到陛下诏令。” “哦,此事倒也不急,陛下自有明断。” 接着安阳又换了个话题, “我听闻,奉明自幼熟读兵法,饱学诗书,陇西一役又为大魏出谋划策,可见是学有所用啊。” 夏侯献道:“姨母谬赞了。” “都是自家人,奉明无需自谦。今日相邀,我呢还有一事相求。” 夏侯献和清河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安阳。 安阳咬着朱唇,缓缓开口:“我想让奉明来做甝儿和霬儿的先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先生?”清河有些惊讶,她原以为安阳之前就是随口说说,谁成想她来真的? “正是。”安阳说道,“我荀家自从家夫过世后便无人理会了。” “甝儿虽然继承了爵位但尚且年幼,我不想让他日后成为庸碌之辈,也想他能像他阿翁那样成为国家肱骨。” “我早就欣赏奉明之才,若是能对我家甝儿都多多教导,日后必是可造之材。” 闻言,清河略一思量。 荀家虽然在走下坡路,但余威尚在。 族中尚有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 譬如荀顗,荀彧的第六子。 他的姐姐嫁给了当朝司空陈群,陈群很是欣赏他。荀家和陈家亦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安阳家这一脉的荀甝虽还没出仕,但毕竟他的儿子继承了荀彧的爵位,只要不是太废材,日后必然有所建树。 如此一来,不仅能为夏侯家多带来一盟友,还能为自已儿子博得一些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清河很快就想通了,她先看了一眼安阳,又把目光投向夏侯献,说道: “此事甚好,如此,奉明既是兄长又师长,可要用心教导两位弟弟,不可藏私。” 这就答应了? 他不知道阿母脑子里到底脑补了什么,但身为一个男人,他从安阳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此女意图不善啊。 但他这个时候出口拒绝是不可能了,于是说道:“儿虽不才,但定会竭我所能。” “善。”安阳看到夏侯献一口答应,满心欢喜。 “那好,改日我们定个时日。” 清河算是把这件事给拍板了,谁知安阳却说:“今日难得二位来我府上,何必要改日?” 安阳都这么说了,清河也不能拒绝,但是小辈之间的事她也不便掺和,又闲聊了几句便回府去了。 清河走后,堂内便只剩下了安阳和夏侯献二人。 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 “奉明,且随我来。”安阳起身,引着夏侯献向后院走去。 荀府的后院很是冷清,就连下人也没几个,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安阳刻意为之。 夏侯献跟着安阳走过长长的走廊,他的心中犯着嘀咕,但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就在抵达后院的时候,忽然有两个小男孩跑了出来。 “阿母!” “阿母!” “甝儿、霬儿,这位便是你们奉明兄,今后他就是你二人的先生了。” 这一下就给夏侯献整不会了。 真当先生啊? 不过他很快摆正了姿态,沉声道:“甝弟、霬弟,日后要勤勉用功,为兄必会知无不答。” “奉明兄,我兄弟二人定会谨遵师命!”两人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看来是事先教过啊。 安阳忽然提醒道:“私下可称奉明兄,但你二人还是称老师的好。” “儿,记下了,学生拜见老师。”年长几岁的荀甝又作一礼。 说起来,这荀家两子也是曹操的外孙呢,夏侯献和他们也算得上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吧。 大魏的关系网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就这样,夏侯献开始正式授课。 一开始当然不是兵法,自当从《论语》《诗经》开始教起。 这基本是大魏士族从小的必修课,无论是原主还是后世的灵魂,夏侯献都能记得起这其中的内容。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照本宣科,顶多加一点“理解”。 今日课业结束后,出于礼节,夏侯献前去找安阳公主拜别。 他本想就在门外作礼便罢,却发现安阳的房门虚掩。 就在他疑惑之时,房内传来安阳娇糯的声音。“君且进来。” 夏侯献吞了吞喉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只见安阳此刻穿着一身粉色的薄纱,玲珑若隐若现,脸上的妆容也似是精心打扮。她俯身坐在席上,招手唤夏侯献过去。 “君,今日事师如何?” 夏侯献此时头脑一片空白,当即说道:“试试?试什么?” 安阳莞尔一笑,“我有说,试试二字吗?” 夏侯献自知失礼,他刚要赔礼,安阳却朱唇轻启,“倒不是不可。” 夏侯献缓缓走上前。 此时他的眼前仿佛笼罩着一缕薄雾。 这薄雾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由自主地把那薄雾拨开。 他的思绪顷刻间飞回到了之前的箕谷战场。 穿过若隐若现的薄雾,当蜀军的身形露头之时,魏军将士们变得愈发亢奋。 夏侯献骑着战马,带领骑兵向着蜀军发起冲锋。魏国骑兵很是威风,在敌军的战阵中游刃有余,来回冲杀。 那一战,从打响的那一刻起就胜负已分。 蜀军很快败退,一些久未上阵的蜀军见状只得嚎啕大哭,或是丢盔弃甲或是缴械投降,完全没了方才的威严。 千钧一发之际,骑兵们抬头望着两侧的山峦,将要发起最后的冲锋,决心要给敌军致命一击! 随着夏侯献的一声令下,魏国骑兵突破了蜀军防线,杀入了箕谷。 蜀军,溃走。 第13章 散骑侍郎 四月草长莺飞,洛阳城街道上终于可以看到几分绿意盎然。 夏侯献今日起的很早,而他今日的衣装亦是与以往不同。 他身穿一身绛朝服,头戴武冠帽,冠帽的右侧绣着金蝉纹饰,腰间悬挂着一块水苍玉。 盖因这日他受到天子曹叡的召见,一早便乘着车驾前往皇宫上值。 没错,就是上值。 此役过后,张郃迁征西车骑将军。 曹真虽在官职上没有得到升迁,毕竟此时的大司马还是曹休担任,但曹叡增加了他的食邑,并让他担任雍凉都督,成为西线第一统帅。 其他包括郭淮在内的西线各级军官都得到了相应的提拔与封赏。 而夏侯献的安排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正常来说,以夏侯献此役的战功,最直接的安排便是就此留在长安作曹真大都督的副手。 另外,他还可以去曹魏腹地未有战事的地方郡做太守属官。 虽说暂时做不到郡守这样的两千石大员,但起码也是不错的起点。 但曹叡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把夏侯献放在了自已的身边,任散骑侍郎。 即给事于宫中的郎官,此乃皇帝近侍之臣。 其实就在去年清河公主带着夏侯献去求官的时候,就是想让自已坐这个位置。 文皇帝曹丕曾经专门下诏,来解释任用散骑常侍的目的。即是通过散骑得到锻炼后出任地方治理州郡。 原则上,散骑一职非由高门英才不可担任。但从曹丕那起就破坏了规矩。 他破格任用了郭皇后的亲戚为散骑,当时引得朝野上下颇为不满。 而到了曹叡这,他“子承父业”,任用了毛皇后之弟毛曾为郎中,后迁为散骑常侍。 要知道,毛皇后不是士族出身,她在黄初年间有幸被选入了当时的平原王曹叡府后,才让整个宗族受到福荫。 毛曾本是典虞车工之后,目不识丁,他的言行虽不像其父毛嘉那般粗鲁,但却和同为散骑的那些士人们格格不入。 这事在庙堂中也掀起了不少风言风语,曹叡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忌惮。 所以在那之后在任用散骑之时他都会再三思量,更何况是宗族内的子弟更要慎之又慎。 不过现在不同了,夏侯献在陇西的表现已经是人尽皆知,庙堂诸公应该可以闭嘴了。 夏侯献心中想着,才发现自已到了司马门前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直到一小吏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他才方注意到。那小吏作揖道:“在下乃是中领军署书佐,足下可夏侯奉明?” “正是。” “好,足下请随我来。” 小吏引着夏侯献领取了他的绶印,接着又带他去录籍。 做完了这一切后,小吏将夏侯献引到一处楼舍,交代一句“君请自便”后便转身离去了。 这间楼舍位于东堂,而东堂便是天子日常署事的地方。那这间楼舍想必就是散骑们的“办公室”了。 舍内有四张席位,初来乍到的夏侯献自然就选了左手边的末席入座。 刚刚坐下,楼舍内就进来一人。 此人其貌不扬,虽然身着华服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处处透露着一股自卑感。 那人轻轻的坐在夏侯献对面,抬头看了夏侯献一眼又把目光缩了回去。 见气氛有些尴尬,夏侯献还是决定打破沉寂。 他说道:“在下夏侯献,表字奉明,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那人好像在想事情,被夏侯献这么一问,吓得一激灵,“在,在下毛曾。” 哦,毛皇后的弟弟啊。 夏侯献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他本想再和对方聊些什么,又一男子走进了楼舍。 那人看到夏侯献,开口便道: “奉明啊,没想到你我咱们兄弟二人还能在此处相见。” 夏侯献颔首看去,那人正是夏侯玄。 夏侯玄乃是前镇南将军夏侯尚的儿子,而夏侯尚则是夏侯渊的族侄。 如此算来,这位大魏顶流名士就是夏侯献的族兄了。 “泰初兄,好久不见。”夏侯献礼貌性的点点头。 夏侯玄在他的席位上落座,那是最靠近天子座的首席。 席位上的夏侯玄又开口道:“奉明在关中立了大功,宗族上下无不为之欣喜啊。” “在下岂敢贪功,此役全是仰仗大将军和车骑将军。”夏侯献道。 两人又相互聊了几句。 夏侯献这才发现,夏侯玄果真名士风范,举手投足只见之间都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去年,夏侯玄等人时不时会邀请夏侯献同去交游。 他们那个圈子很是广泛,譬如何晏、丁谧、邓飏、毕轨、李胜、诸葛诞、司马师、刘熙、孙密等人哪个不是官二天下名士。 名士们互相结交,互相吹捧。 可别小看这吹捧,若是进了他们的圈子,就是换头猪来或许都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自幼聪慧,七岁便可出口成章”的点评。 然而夏侯献始终融不进那个圈子。 毕竟他对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实在不感兴趣,更何况他可不想为了刷一点名望而被曹叡禁锢。 要知道,这些人早晚会被曹叡一网打尽。 毛曾并未自讨没趣的和两人搭话,只是安静的坐着。 夏侯献继续听着对方的言语,不过只他发现,当夏侯玄的目光瞥向夏侯献一旁的毛曾之时,神情完全就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充满鄙夷,不屑于与之同坐的神情。 “泰初兄,我等入幕皆是为陛下分忧,当齐心协力为大魏效力啊。” 夏侯献冷不丁的一句让夏侯玄一时语塞,然而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奉明啊,你应该也认为这里坐着的应当皆是饱学之辈,而绝非庸碌无能之人吧?” 夏侯玄明显别有所指,但话已至此夏侯献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这个时候,楼舍中另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 来人身穿一身暗粉色的绛服,头戴官帽,留着八字小胡子。 看上去,他的年纪可不像夏侯兄弟二人这般年轻,显然已过而立。 不过此人一看倒是夏侯玄口中所欣赏的那般,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模样。 “泰初又在作何高论?”那人玩笑般的冲着夏侯玄打了声招呼,又转而向夏侯献说道:“足下便是夏侯奉明吧。陇西一役,可谓是名声大噪,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夏侯献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 那人回礼道:“在下王肃,字子雍。” 第14章 东海王家 王肃很是懂得礼数,据说他在十八岁时就跟从大儒宋忠学习《太玄》。 他是当今司徒王朗的儿子,今和夏侯献一样任散骑侍郎。 这位同僚比在座的三人都要年长不少,但他并没有摆出一副说教的样子,在和几人攀谈之还时不时不时打趣。 只不过,他虽然不曾对毛曾表现出鄙夷的态度,但仍旧是和对方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今日的上值,天子曹叡并没有到场,仿佛是刻意让几位同僚相互认识一番。 下值后,夏侯献径直回到了自已的府上。 清河公主兴致颇高的问着夏侯献在初次上值的情况,不过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例如什么累不累啊,陛下有没有为难啊。 夏侯献直呼好家伙,若不是之前出征的时候没办法随意收到家书,怕不是阿母的书信比军报来的还勤快。 暮食的时候,阿父夏侯楙也回来了。 他虽然被撸掉了关中都督的职务,但还是虚领镇西将军,并在庙堂中任尚书,过得还算滋润。 不过夏侯楙在家中的地位依旧很低,吃饭的时候清河都懒得看他一眼。 夏侯楙坐在自已的案几上自顾自的吃肉喝酒,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对夏侯献说道: “奉明在西凉立了功,现今又被陛下征为散骑,可谓前途无量啊。” “我儿已加冠,为父是是时候给你寻一桩亲事了,不过吾儿放心,为父不是那趋炎附势之人,你若是看上谁家的女子,告知为父,为父必帮你说来。” 听了夏侯楙的话,清河的脸色异常难看,“献儿岂能像夫君这般不讲究,我儿要娶也得娶名门望族之后。” “这事夫君就不必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夏侯楙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夏侯献压根就不想搅进两人的对话之中,迅速吃过后便借故回房去了。 回到房内,夏侯献躺在床榻上,心思却不由得想起今日晚宴上的事。 是啊,古人到了这个年纪确是到了娶妻的年纪,先不说别的,就说他作为夏侯惇这一支的独苗,就算自已不急,清河长公主那边也会着手安排。 虽说终究逃不掉政治婚姻,但重活一世,能拥有属于自已的家眷,也能让自已的心灵在这个残酷的乱世获得一丝宁静吧。 四月末,夏侯献自从到东堂任职快要一个月,他已经逐渐适应了散骑的工作。 这一日,他正好休沐。 夏侯献本想去洛阳的集市上逛逛,刚要出门却听到了家仆慌张的声音。 “少君,少君!” “何事?" “司徒公,王司徒,薨了。” 嗯? 夏侯献有些诧异,诧异不是王司徒死了的这件事,而是为什么这事会传到他这里。 仔细想想,倒也难怪。 王肃和自已算是同僚,人家把自已当回事才会把这事知会自已吧。 夏侯献忽然想起前世,自已大学毕业刚入职没几天就收到了来自同事结婚的请帖,当时自已实在囊中羞涩,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然而,这两件事倒不能相提并论。 毕竟王朗乃当朝司徒,位列三公,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他的葬礼的。 值得一提的是,王郎是病逝的,而不是被蜀汉丞相一句“苍髯老贼”给骂死的 但他永远活在某站的鬼畜区 夏侯献乘着车驾来到了司徒府,此时的府内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王家众人披麻戴孝的站在两侧,颇具礼仪的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 耳边还时不时的能听到啜泣的声音,夏侯献径直走进府内,走到了王朗的灵堂前。 他先是按照礼节揖拜,随后和此时王家家主表示了节哀。 “子雍兄不必太过悲痛,司徒公一生为社稷奔波,我辈应继承司徒公的遗愿,努力前行才是。” “多谢奉明”王肃显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他很努力的说出了几个字。 夏侯献又宽慰了几句,就想要回去了,不过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王肃的身旁站着一名女郎。 那女郎长着一张精致玲珑的脸蛋,双眼皮,大眼睛,尽管美眸已经哭得有些红肿,却依旧柔情似水。 夏侯献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女子身穿麻布孝服,却也无法阻挡衣领下呼之欲出的美妙。 此刻,女郎正低着头小声哭泣,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夏侯献很怀疑,她低着头是否能瞧见自已的双足。 嗯 “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过不必如此伤心,你祖父会在天上看着你呢。” 夏侯献走到女郎身前,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话。 但话说出口,却发觉有些失礼。 女郎微微抬头,贝齿轻启,“谢谢公子的好意。” 女郎的声线酥酥麻麻,一下子就刻入了夏侯献的脑海。 话及于此,夏侯献没有多言,离开了司徒府。 回到府上的夏侯献彻夜难眠,他时刻回想着那名女子的容貌。 他当时就猜到了,能站在王肃身旁的必然是王家家眷。 那女子看上去顶多豆蔻年华,断不会是王肃的妻妾。 而王肃膝下有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那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那女子便是王元姬。 说到王元姬,那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人了,那便是司马懿的儿子司马昭了。 王元姬为司马昭生了一个儿子,唤做司马炎。 嗯,司马炎。 司马家得国不正也就算了,但此人的一系列骚操作,直接让华夏民族陷入了最黑暗的五胡乱华时代,持续了一百多年! 念及于此,夏侯献实在不想让这样的悲剧重蹈覆辙。 所以,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从根源上去断绝。 在未来,兴许他斗不过司马懿,也有可能斗不过司马师,甚至有可能斗不过司马昭。 若是天命如此,何不换一个思路。 若是能从另一个维度让司马家的后人变得稍微靠谱一些,或许华夏可以幸免于难? 嗯,一定不是因为在于王元姬的美色。 乃是为了大义! 第15章 东南战事 “夏侯奉明,你真是禽兽啊!” 夏侯献心中如是想着。 盖因他突然发觉自已的算盘打得有些太早了。 在暗中打听过王家小女的情况后,他才发现,王元姬现如今不过十二岁。 在大魏朝,女子十五岁就可行“笄礼”意味着成年,并且一些士族女子十三四岁就可出嫁。 但在夏侯献这个现代人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娃娃。 王元姬的身体发育得挺快,可毕竟才十二岁。放在二十一世纪,娶一个刚上初中的女孩为妻会是一个什么感觉呢? 要么再等几年? 夏侯献顶着浑浊不堪的脑袋前往东堂上值。 今日夏侯玄休沐,耳边终于没有那些滔滔不绝的言语,楼舍内变得格外安静。 不过这安静的却让人想睡觉。 王肃还在守丧,恐怕最近都不回来。 毛曾还是一如既往的静坐不语,不过今日夏侯玄休沐,毛曾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其实现在这堂舍内是还有一人的。 那人便是杜恕。 他是尚书仆射杜畿的儿子。 夏侯献发觉他为人似乎有些冷淡,不常与人言语,就在第一次和夏侯献见面之时也只是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便没再多言。 好吧,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 枯坐的时光让人焦躁,但好在清闲,至少不会有什么烦心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小黄门走路进来。 “陛下召侍郎夏侯献伴驾。” 好了,有事做了。 夏侯献领命而去。 所谓伴驾,便是散骑和天子一起出行,或是游猎,或是听政。 这次显然是后者。 夏侯献在太极殿候着,待到朝议结束后,便紧随天子的车驾向东堂而归。 最终来到了东堂的政署。 所谓听政,那便只有听。 这是天子给散骑们重要的历练机会,通过旁听政议,可以对国家事务有一定的了解,将来无论是外派地方还是出入庙堂皆大有裨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曹叡选择的散骑其实职能各不相同。 比如王肃是经学大家出身,那他的主要工作便是向天子教授经学知识。 夏侯玄乃是大魏玄学流派先行者之一,虽然曹叡不喜,但仍要最做做样子给庙堂诸公看。 杜恕则是一个生性淳朴的人,他擅长律法,并且从不结党营私,秉公办事。曹叡很欣赏这样的人,就像喜欢那个收钱不办事的秦朗一样。 不过仅仅是欣赏罢了,并不愿真的委以权柄。 毕竟他的父亲杜畿曾是荀彧推荐的,自从荀彧反对曹操称王,曹氏一族就逐渐开始疏远并分化颍川士族了。 连带着荀氏推荐的人才也不会重用。 而夏侯献,得益于陇西的杰出表现,曹叡认为他在军略上颇有见识,故而辟之。 至于毛曾嘛 或许是个吉祥物。 曹叡只是不想让士族和宗族做得更大,故而他通过一些方式让那些起于微末的黔首逐渐获得一些身份。 很显然,毛皇后就是这类人。 同样,他宠爱的嫔妃西平郭氏也是如此。 进入政署,天子曹叡的面前有两位老者。 一位是中书监刘放,一位是中书令孙资。 在大魏九品中正的制度下,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实则是掌握现如今大魏国政的主要人物。 夏侯献被安排旁听。 他们似乎在商议豫州和徐州两地的粮草运转之事。 嗯? 这两地是有什么战事吗? 夏侯献心中有些不解。 不一会儿,侍中刘晔进到了东堂政署,夏侯献才恍然大悟。 东南战事将起! 要知道,魏国的东南防线是在扬州,可是魏国的扬州只有两个郡。 故而每逢战事,临近的豫州和徐州都要为扬州抽调车马钱粮。 少顷,侍中刘晔也赶到了东堂。 果然,正如夏侯献猜想的那样,刘晔听了孙资、刘放二人的言语后当场就急了:“陛下,江东鼠辈阴险狡诈,大司马万不可被吴国的奸计所骗!” 听到这,夏侯献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应该就是石亭之战。 说是吴国的鄱阳太守周鲂诈降,大司马曹休在石亭被陆逊大败。 从上帝视角来看,曹休显得很是愚蠢。吴国常用诈降之计,怎么就能轻易相信了? 但实则不然。 真实的情况是,周鲂乃是豫章郡出身,而豫章一直是一个很复杂的地区。 这里算是早年孙氏和刘繇旧部太史慈合作的地区。 太史慈镇守的豫章郡严格来说是孙氏的藩属。 而太史慈死后,实际接管豫章的便是孙策和孙权的堂哥,孙贲。 他和吴主孙权的关系并不融洽,算是两个不同派系,两个派系之间有恩怨是难免的。 周鲂这次,又是被无故被孙权责骂,又是被逼断发的。在这个年代,大丈夫受如此屈辱怎可能不生反意? 所以大司马曹休相信了对方的请降是情理之中的事。 夏侯献不知道曹叡此刻是如何判断的,但从他和孙资刘放二人商议来,应是默许了这件事。 不过刘晔还是直言相劝:“陛下,大司马虽身经百战,但谋略不足,臣以为此番东南战事凶险无比。” 孙资、刘放两人都停下言语,曹叡则是若有所思的看向刘晔。 刘晔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攻击与他不和的人,虽说他也不会故意构陷在栽赃,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实情,但曹叡却很不喜欢这一点。 “刘卿,大司马乃先帝留给朕的四大辅臣之一,朕对他的决策自当要给予足够的信任。” “并且,大司马在扬州多年,深谙吴国军情,刘卿还是要相信大司马。” “可是” “刘卿若不是来商议进军之策,那就请回吧。”曹叡忽地目光一冷,让刘晔直接说不出话来。 刘晔的面色很是难看,闭口不言。 他虽然是曹魏三朝老臣,但他毕竟是正统的汉室皇亲啊,此时自曹魏代汉还不到十年。 他的这层身份在魏国能做到如此高位实属不易。 当着曹氏天子的面去抨击曹氏宗族大将,换谁都不会理睬。 “陛下,臣以为刘公所言极是,那东吴必定是诈降!” 说话的人竟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夏侯献。 第16章 宴会 “夏侯卿勿要多言!这里还轮不到你发言。” 曹叡的一席话让夏侯献当场愣住。 他原以为曹叡很会乐意听一听他的建议。 然而他想错了,曹叡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君王,他决定下来的事绝不允许他人多嘴。 显然,曹叡这次是下定决心支持曹休了。 另外还有一方面原因,夏侯献是之后才知道的。 作为散骑,尤其更低一级的散骑侍郎,能伴驾听政就已经天恩浩荡了。现如今的他还没有资格规劝天子或者参与政议,除非天子自已问计。 当然了,这个潜规则是曹叡自已定的。 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那岂不是什么人都跑过来决策国家大事,又或者对着天子一顿说教? 夏侯献叹了叹气,有些事情也不是自已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听政结束后,夏侯献灰溜溜的离开了东堂,今日他又一次认识了这位少年天子的手段。 虽说他只比夏侯献大不了几岁,却已深谙帝王心术。 只是夏侯献不知道,曹叡到底是真心为了社稷还是为了玩弄权术。 一周后,夏侯献上值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 夏侯玄被左迁了。 跟历史的轨迹如出一辙,曹叡因为他对毛曾表现出的不屑表示相当厌恶,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迁为羽林监。 这基本把夏侯玄上升路线彻底堵死,只能沦为与何晏一般的无所事事的冗官。 楼舍内,夏侯玄正在案几上收拾自已的东西,原本案几上错落有致的笔墨、书简等物被收拾干净后,显得格外落寞。 “泰初兄”夏侯献张了张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妨。”夏侯玄泰然道,“倒是奉明,日后在陛下面前可一定要注意言辞,为兄先行告辞了。” 夏侯玄拱手作礼,而后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了,为兄明日将在府上设宴,不知奉明可有闲暇?” 夏侯献想了想,之前已经拒绝对方多次了,这次再拒绝实在不太好。毕竟也做了这么久的同僚。 “承蒙泰初兄相邀,在下必前去叨扰。” “甚好。”夏侯玄笑着走出楼舍。 翌日,夏侯献如约来到夏侯玄的府邸。 话说这夏侯玄从年少时起就颇有名望,时人称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他的府中也是颇具文人气息,大堂内主座后有一幅精妙绝伦的字画。 据说那是出自大魏著名书法家钟繇的手笔,钟繇不仅书法上有颇高造诣,他在政务、军略方面都颇有成就。 现如今大魏的太傅,便是钟繇。 能得到如此位高权重之人的赠画,可见夏侯玄交友之广泛。 宴席内并没有家伎表演歌舞,大伙只是坐着饮酒作乐。 虽说夏侯玄是左迁没什么好庆贺的,但他们还就真能聊得很开心。 “圣人无喜怒哀乐,其因在于圣人无情而有性。” “凡人任情,喜怒违理,颜回任道,怒不过分。” 说话的人是何晏,饮到尽兴之时他脱口而出。 “彩!”丁谧、邓颺等人摆手称赞。 夏侯献大眼环视了一圈,宴会上除了主座上的夏侯玄以外有八张席位。 何晏乃玄学的领军人物之一,必是位于首席,而其他的诸如丁谧之流次之。 夏侯献当然是自觉的坐在末席,一来是初来乍到本该低调,二来,他实在聊不来。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听着几人针对玄学理论激情辩论的时候,他身旁席位的一男子却跟他打起了招呼。 夏侯献一开始没怎么留意他,那人面相说不上清秀,但也白白净净,脸庞棱角分明,眼眶深邃。 夏侯玄也真是,按理说他应该一上来就为夏侯献介绍一下的,但他似乎忘记了夏侯献此次是初来乍到。 那男人开口道:“足下便是夏侯奉明吧。” “正是在下,足下是?” 男子彬彬有礼:“在下司马师,字子元。” 是你小子啊。 此时的司马师跟夏侯献同岁,也是刚过弱冠之年,眼神中还看不到那种杀伐果断的狠意,甚至是还有些清澈 “原来是骠骑将军司马公之子,久仰久仰。”夏侯作礼回道。 司马师说道:“在下听闻奉明刚刚出仕就在关中立下战功,现在特被陛下辟为散骑,真可谓一飞冲天。” “今日听泰初兄之言才得知,奉明不过方才加冠,竟跟在下同岁。” 哟,这司马子元这么会拍马屁? 夏侯献看了他一眼,“不知子元现任何职?” 司马师摇摇头,“说来惭愧,在下不才,还未曾出仕。” “子元不必自谦,有才之人终有一日定会有所建树。”夏侯献说道。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你可是将来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啊,急什么。 这时,他方才想起自已忘记为众人介绍这位新友了。 夏侯献无奈的站起来敬酒和在场的众人一一相认。 敬到何晏那里时,何晏冷嘲热讽般地说道:“我记得,夏侯奉明之前可不太愿意和我等这样的人同游啊,今日为何赏脸到此?” 说起来,何晏乃是曹操的继子,又娶了金乡公主为妻,夏侯献还得管他叫一声姨丈呢。 何晏的脸十分白净像是擦了粉似的,宛如一女子,但是他的声线依旧是男生,这让夏侯献一时间觉得很别扭,但又不得不解释一下。 “姨丈真是错怪外甥了,献确是因家中杂事繁多,家母又管教甚严,故而没机会与诸位饮宴啊。” “然今日不同,我既已出仕便有了正当理由,家母也不便阻拦。” “我自饮三杯,权当是为昔日的误会给诸位赔个不是。” 夏侯献说着就拿着酒杯接二连三的饮了起来。 “大善!”何晏一拍案几,“原来奉明是如此爽快之人,我也陪一杯!” 好了,这下算是成功忽悠下来了。 之后,借着酒劲,何晏又展开了一个新的话题。 听了一会儿夏侯献大概是明白,为什么曹叡会如此厌恶这些人了。 他们一会儿说什么中护军蒋济中饱私囊,德不配位,一会儿又说骁骑将军秦朗靠着收受贿赂,家缠万贯。 话说秦朗和何晏算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呢,但也难逃他的口诛笔伐。 “大司马此役若能成,我大魏将我在扬州站稳脚跟,贼吴气数已尽。” 这不,话题又跑到前线战场了。 开口的人是丁谧。 而何晏则持反对意见,“吴国的投降很蹊跷,若是我军被吴军大败,我大魏国力大损不说,东线将永无宁日啊。” 不得不说,何晏倒是有几分军事头脑。 接着他说道:“你们说,陛下会不会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大司马死在扬州。” “此话怎讲?” “大司马乃是先帝任命的辅臣之一,但是陛下早已亲政,你们不觉得四位辅政大臣太多了吗?” “呃”丁谧、邓颺等人的声音放轻了不少。 夏侯献则是有些惧怕。 不是,你们谈论的事情未免太过大胆了吧。 “好了,这个话题还是不要继续下去的好。”夏侯玄及时打断,随后举起酒杯,“诸位,胜饮之!” 第17章 良配 “大司马曹休在合肥集结十万大军,伺机向皖城进发。” 翌日朝议上,有大臣正在禀告东线的战报。 “骠骑将军司马懿领兵五万从宛城出发向江陵进发。” “豫州刺史贾逵领兵为策应领兵三万为策应,相机行事。” 听完了战报,曹叡把目光投向玉阶下,“众卿可有谏言?” 大臣们面面相觑,无人上前。 很多人都应该从侍中刘晔那里知晓了天子的态度,自然就不会自讨没趣。 朝议后,曹叡回到东堂署政。 这次他并未召散骑们伴驾,东堂政署内也不是那几位常客,而一位叫做张忠的人。 他并不是什么朝中大员,却让朝堂诸公都为之忌惮。 他便是校事府主事。 校事府是自曹操时代建立的情报机构,主要的职能便是监察百官和获取敌国情报。 他的第一代主事人是当年的军师祭酒郭奉孝,后来曹丕也一度掌管过。 但是到了曹叡这一朝,校事府因为名声狼藉被以司马懿为首的朝臣们多次劝谏应当废除。 曹叡每每听闻都欣然应下,却不纳之。 只不过如今,校事府的人事任用只能从一些微末之人中选择。 这样也方便做一把合适的的“刀”。 “这情报可有确凿的证据?”曹叡语气冰冷。 “暂无截获相关书信,但吴人伪装成商客,在本月多次出入振威将军府。”张忠说着便拿出几张竹简。“陛下请过目。” 这振威将军就是吴质。 他乃是曹丕四友之一,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功不可没。 故而曹丕称帝后,封其为振威将军,封列侯,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 校事府从河北传来密报,言振威将军吴质恐与吴国细作密谈。 至于密谈些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只是现如今魏吴两国即将开启大战,这让曹叡不得不对这位北疆大吏生出猜忌。 曹叡接过竹简,展开观之。 竹简上是在北方的校事们根据现场情况的临时作画。 此事干系重大,曹叡暂且不敢贸然撸了吴质帽子。 他简单看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啪得一下将其合上,略微思考了一下,“此事还需谨慎,让校事们盯紧一些。” “另外,速去查查近来吴质的儿子在京都与哪些人来往。” “喏!”张忠应道,接着他又汇报了一件事,“倒是最近,有人似乎有意与振威将军结亲。” 嗯? “还有人愿意跟吴质当亲家?”曹叡有些惊讶。 要知道,吴质虽说是封疆大吏,镇守一方。 但他人品相当差劲。 他喜欢结交权贵,却对身份卑微之人相当鄙视。 尽管他也出身寒微,但当他飞黄腾达后就马上和那些人划清了界限。 在他大权在握后就变得愈发的目中无人。 记得在曹丕时代,吴质回京述职。曹丕邀请了曹真、朱铄、曹洪、王忠等人陪吴质喝酒。 当时曹真的体型是有些臃肿,而时任中领军的朱铄则是体型匀称。 谁知吴质借着俳优之口对着曹真一顿讥讽,曹真自然是脸上挂不住,当场就和他争论起来。 吴质就更厉害了,他拔出宝剑往案子上一放,声称曹子丹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他吴质吞他都不用嚼。 场面一度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最终不欢而散。 曹叡看了张忠一眼,“查到是谁家了?” 张忠道:“清河长公主府,夏侯家。” “啊?母亲前几日说给我寻的亲事竟是吴质?” 刚从东堂上值回府的夏侯献在用膳的时候听的这个消息,差点没给饭盖到桌上。 “献儿不可无礼。”清河道,“那吴质乃是先帝册封的振威将军,且与先帝交情匪浅。” “这儿是知晓的,可是” 夏侯献总不能说,吴质没几年就要凉了吧? 在他死后,还追了个“丑侯”。 “阿母当然知道吴质的品性,但那些都不重要的。” “阿母看重的是吴质手中的权柄,如今他年事已高,若是能和他结为亲家,等他亡故之后,你便可以接手他的政治资源。” “日后出任河北,都督一方也不是不可能。” 夏侯献这才明白阿母的用意,不得不说清河的眼光还是相当长远的。 她看出了儿子有意往军伍的方向发展便有意为他择一良配。 当然了,她不是希望儿子去雍凉或者是淮南的。 这两地常年战事频发,颇为动荡。 就算是身为统帅或许没有性命之忧,但若是督战不利仍然会受到庙堂和天子的龃龉。 河北是个好地方,大魏绝对的腹地所在。 除了北方鲜卑乌桓之流偶然犯境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对手。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吴质。 夏侯献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嘴。 “阿母,振威将军风评不良,日后恐遭天子猜忌啊。” 清河倒是不在乎,“吴质乃是先帝故友,天子还能杀了他不成?” “这事献儿就不要操心了,一切交给为娘去办。” 话说这个吴质的女儿,倒是个可怜人。 在历史上,司马师的发妻夏侯徽亡故后,司马懿便让司马师娶吴质的女儿。 结果不到一年,司马师就把吴氏休了,转头去娶了泰山羊家的女儿。 司马家最初应该和清河公主的想法一致,但结果也许发现,吴家并没有太多能利用的资源,所以就果断放弃了吧。 翌日,夏侯献照常到东堂上值。 在夏侯玄被左迁后,散骑侍郎的位置出现了空缺。 大魏常置的散骑侍郎一般为四人,现在只剩夏侯献、王肃和杜恕。 哦,毛曾不算。 人家是散骑常侍,正三品。 而散骑侍郎只有正五品。 不过尚书府书佐那得来的消息,这一空缺最近就要补上了。 效率是真的高。 说到这个新同僚,还真有点意思。 他唤作夏侯惠。夏侯渊的第六子,虽然和夏侯献年岁相仿,但论辈分得叫一声“族叔”。 不过夏侯惠倒是不像夏侯献这样立了军功再回来任命,他只是少有贤名,到了弱冠之年,顺其自然的被征辟。 只因他是夏侯渊的儿子。 对谯沛元勋子嗣的嘉奖也算是对先烈的一种告慰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曹叡是开始有意提拔宗族子弟了。 这日伴驾,夏侯献也只是跟着听政,多是一些内政类的事务。 夏侯献也没心思听,他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才能把跟吴质家的婚事给搅黄。 然而今日,曹叡在众人离去后却单独把夏侯献留了下来。 嗯看着曹叡似笑非笑的表情,夏侯献一度觉得,难不成自已也要被左迁? 怕是那日在夏侯玄府上的事被曹叡知晓了不成? 可自已啥也没说啊。 “卿且近前来。”曹叡招了招手,随后说道: “朕只是单纯的好奇,不知卿可寻得一良配,与之许下媒妁之言?” 第18章 赐婚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夏侯献心中否认三连。 要说这天子就是天子啊,这八字没一撇的事这么快就传到曹叡耳朵里去了? 夏侯献想了想,与其装傻充愣不如大胆言之,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刚要开口,曹叡却抢先一步,“朕听闻,王子雍家有一女,正值豆蔻之年。此女自幼精通《诗经》《论语》,前司徒王朗甚爱之。” 你等会儿,曹叡这是要许婚啊,夏侯献听得有些愣神。 曹叡继续道:“王子雍与卿皆我大魏未来社稷之臣,朕有意促你两家成秦晋之好,不知卿意下如何。” 夏侯献心中自然是乐意的,但他却不能表现出自已早有预谋。 他想了想,说道:“臣听闻,王子雍的发妻在去年亡故了,而今年司徒王朗相继离世。王家正在治丧期间,此事恐有伤礼数。” 曹叡道:“朕只需知道卿的心意便可,至于婚期的事,延后一些时日便是。” 夏侯献自知婚嫁之事自已不能擅做主,于是说道:“此事卿自不能做事,恐怕还需家父家母定夺。” “不,朕只需要知道卿的意愿。”曹叡目光炯炯地看着夏侯献。 夏侯献也不再多说,回道:“臣谢陛下恩宠。” “善。”曹叡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卿且归去吧。” “唯。” 五月的洛阳城,悄悄嗅到一丝夏日的气息。 清河长公主府内,清河坐在小凉亭中。 夏侯献回到府上便和阿母说起了今日曹叡赐婚之事。 清河闻言很是惊讶,不过很快就她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我们这位陛下啊,颇有先帝遗风呢。” “此话怎讲?”夏侯献心中疑惑,先帝有什么遗风,不都是魏武遗风吗? 清河挥了挥手,把下人屏退,而后缓缓开口:“虽说当今天子对待宗族的态度要比先帝好一些,但依旧是百般忌惮。” “陛下必然是听到了我家想与吴家交好的消息,自然也会明白其中的用意。” 是啊,若是普通的封疆大吏,曹叡想把权柄收回,那便可以收回。但若是宗室宗亲们担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陛下这一下可谓是一箭双雕。既可防止我们家日后揽尽河北资源,又能在朝臣面前展现他的明君风范。” “就像夏侯伯仁家和司马仲达家一样。” 夏侯献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当初夏侯尚的女儿嫁给司马师一事就在庙堂上掀起一阵赞誉。 曹丕以此表明态度,士族和宗族将荣辱与共,让大魏繁荣昌盛。 曹叡是一个说干就干,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人。 果不其然他就在王肃回东堂述职后便提起了这件事。 王肃一开始听到曹叡问及他家小女的时候,一度以为曹叡是想要将小女纳入宫中。 这换作普通人绝对是一百个乐意,毕竟若是小女一朝得势,家族直接一跃而起成了外戚。 虽然大魏借鉴了前朝的经验,对宦官和外戚管控得极其严格,但万一当今天子是个短命鬼呢? 然而王肃却没有这方面的野心,他和这个时代许多士家一样,并不在乎天子是谁,也不在乎天子姓刘还是姓曹,又或者姓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只在乎自已的家族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永远不衰落。 不过王肃还是理解错了,当曹叡又把话题聊到夏侯奉明身上之时,他才恍然大悟。 “陛下,夏侯奉明的确颇有才干,臣与之共事时间虽不长,却能感觉得到,此子身上颇有忠侯(夏侯惇)之风采。” 王肃此话倒是真心话,不过欣赏归欣赏,联姻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不想早早的把家族的命运跟曹魏宗室绑定太死,毕竟他续弦的妻子便是夏侯氏之女,女婿还是夏侯的话,那岂不是自已要完全站队皇室这边。 实际上,早在半年前,司马懿便有意与王家交好。 曾经司马懿找到王朗,有意无意的表露出想要自已的次子司马昭和王肃的小女定下婚约的意思。 王朗当时应该还没下定主意,但王肃却很乐意促成这一桩美事。 河内司马氏乃是豪门望族,和这样的氏族联姻才能真正做到强强联合。 不过最终随着王朗病重,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陛下突然搞这么一出,让王肃有些措手不及。 曹叡开口道:“卿既然也觉得此子不错,那不如朕就替夏侯家做个媒,如何?” 还能如何?只能答应呗。 “臣,谢陛下恩宠。”王肃揖拜道。 两人又叙谈了一会,王肃便离去了。 王肃回到了府邸,此时的王元姬正在嘱咐下人操办家事,在安排妥当后还参与其中,亲力亲为,忙活了起来。 见到王肃回来,王元姬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阿父今日看起来甚是疲惫,我让下人早些准备晚膳,阿父用膳后就早些歇息吧。” 王元姬很是懂事,记得在她生母羊氏生病之时,那时的王元姬才不到十岁。 但她却能做到日夜不离不弃地侍奉母亲的生活起居。 王朗在世时就时常感叹,若是王元姬是一个男孩该有多好,她必定是一个能使家族兴盛的人。 看着王元姬红肿的双眸,王肃有些心疼,“今日又哭了?” 王元姬赶忙用袖口擦拭着眸子,“女儿无碍,阿父不必挂念。” 王元姬这是还没从祖父的离世中走出来啊,王肃实在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跟她提谈婚论嫁的事。 不过王肃还是说出口了。 这毕竟是天子的赐婚,就算王肃自已不说,没几日这整个洛阳都得知道。 “元姬,陛下为你许了桩婚事。” 王元姬倒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轻声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噢,元姬应该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王肃作回忆状,“你祖父丧礼那日来府上祭拜的一位姓夏侯的公子。” “他乃是清河长公主的儿子,嫁过去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是他? 王元姬想起了那日的情形,脸上忽地泛起了一丝红晕 王家与夏侯家的婚事很快就传开了,甚至传到了更遥远的河北。 这一日,校事府给曹叡汇报了一件令他非常恼怒的事。 说是吴质先前在和清河公主联络后表示乐意与夏侯家联姻,然而就在那时洛阳的风声传到了他耳朵里。 婚事被人截胡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就装不知道就得了,可吴质不行。 他在府上与人喝酒之时,破口大骂,说天子曹叡昏庸无能,甚至不及先帝半分。 当然还有更加难听的话,但校事未必敢写于信中。 曹叡手中捏着这份校事府的密信,气得浑身发抖。 他沉默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让他病逝!” 第19章 河北 “什么?振威将军意图谋反?” 东堂内,夏侯献从听曹叡那听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目前还未坐实。”曹叡说道。“不过事关重大当谨慎处之,朕有意令吴质回京述职。” 很显然,曹叡并未让愤怒冲昏头脑。 虽然他对吴质相当厌恶,但他却知道轻重缓急。 现如今东线战事将起,西线的大将军曹真也在陈仓重兵驻守防范蜀汉来袭。 这个时候若是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惹急了吴质,搞不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尽管他真的很想让对方马上病逝。 这事夏侯献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当即说道:“陛下,恐怕不是回京述职这么简单吧。” “振威将军年事已高,此次回京,朕欲迁他为侍中,辅佐朕左右,卿以为如何?”曹叡也不藏着,当即表露了他的想法。 嗯曹叡还是很冷静的。 这次行事便是阳谋,明着告诉吴质,天子要缴了他的兵权。 也不怕吴质真的心生反意,他得掂量掂量自已有没有实力跟洛阳中军碰一碰。 不过,历史上似乎只是一笔带过,可真实的情况到底怎样他也不得而知。 吴质明显不是阿父夏侯楙那般“温顺”的人啊,万一他就是不来洛阳赴任,临死还要溅你一身血怎么办。 思来想去,夏侯献还是觉得,缴兵权就缴呗,这事跟自已也没什么干系。 他当即回道:“臣以为可。” 曹叡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卿以为可,那卿可否替朕走一遭。” 夏侯献微微颔首,略一迟疑。 合着拿我冲锋陷阵呗,这万一那吴质真有反意,直接拿我祭旗了怎么办。 他当即拱手道:“臣不才,恐难以胜任。陛下当择一能言善辩之人才是啊。” “何况臣振威将军素未相识,臣惶恐,怕误了陛下大事。” 谁知曹叡一挥手,转身说道:“唉,那可真是可惜。此乃机密之事,朝中暂时还无人知晓,而朕的内臣中,卿是第一个知晓的呢。” 这什么意思? 夏侯献总不能说,那你再找别人说说? 这天子是非要赶鸭子上架。 夏侯献无奈,只好认命。 “既然如此,臣愿替陛下去一趟河北。” “善。”曹叡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夏侯献。 诚然,他很是欣赏夏侯献的才华,作为宗族子弟,日后他定然会给予对方权柄。 但这权柄只能由他这个天子给。 现如今,夏侯家罢了跟吴家的联姻,又要亲自去收回吴质的权柄。这下,吴质的政治资源大概率是不会流向夏侯家了吧。 翌日,夏侯献便起行了。 出了洛阳城,夏侯献的车驾向北而去。 此次出访,夏侯献只带了一个仆从为他驱马赶车。 那人皮肤黝黑,持缰绳的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虽两鬓灰白,却显得十分干练。 此人名叫石丰。他是夏侯惇曾经的部曲,夏侯惇亡故后便在夏侯府上充作家仆。 石丰在夏侯家多年,兢兢业业,他早已把这里看作自已的归属。 “少君,还有五六里路就要到孟津渡了,我们在那里乘船北渡大河后再换辆车驾。” 听到石丰的声音,夏侯献掀开车帘应了一声,“我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石叔自行安排便是。” 到了孟津渡,二人乘上了小舟,夏侯献望着从西而来的滔滔河水不禁感慨万千。 黄河,华夏文明的母亲之河,他见证着整个华夏族群的兴衰与王朝的更替。 哪怕过了百年、千年,黄河依旧是那条黄河,而两岸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 穿过黄河,夏侯献二人在夜里找了间客驿休息后第二日继续前行。 曹丕称帝后,封吴质振威将军,持节,督幽、并两州军事。 为了应对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无论幽州刺史还是河北都督,他们都把官署安在了更为便利的蓟县。 那里在汉末大乱之时,是一代枭雄公孙瓒的首府。 洛阳距离蓟县将近1600里,在夏侯献抵达蓟县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二人稍作停歇便在次日前往了振威将军府。 客堂内,吴质接见了夏侯献。 吴质留着短须,一副文人打扮,虽然在曹叡口中吴质已年事已高,但人家是和曹丕差不多岁数,如今也不到五十岁啊。 案几上放着茶碗,吴质让下人煮了些茶水就算是待客了。 吴质给夏侯献的第一印象不算差,但他一开口便原形毕露。 “召本都督回京!?元仲这小子是要罢了老夫的兵权啊。” “将军慎言,岂可直呼陛下名讳。” 吴质自知太过放肆了些,想了想还是改口道:“陛下之意,本督知道了。然而最近,鲜卑的轲比能屡屡犯我北疆边境,临时换帅恐边境有失。” “将军莫不是贪恋权柄,不忍放手吧?”夏侯献直接无视对方的托辞,直言道。 听到这话,吴质忽然瞪起了眼睛。 竖子! 老夫是看在你是天子贵使才给你几分薄面,安敢挑衅于我? 不过吴质今日未曾饮酒,在他脑袋清醒的时候还是能有所克制的。 他想道,这当今天子年少继位,急着收回权柄。 可这权柄哪是你想收就收的。自已乃是先帝亲自封赏的振威将军,还容不得你个小娃娃插手。 此次姑且把这夏侯献搪塞回去,直接把自已的态度摆明,难不成天子还真派人来攻? 吴质又开口道:“什么权柄不权柄的,皆是为国家效力罢了,不如贵使且先回京禀告陛下,待这北疆战事平息,本督自会卸甲归田。” 北疆战事平息? 你怎么说出口的啊。 要知道那北方游族可不像吴蜀两国那样有组织有计划的进攻。 他们只会像蝗虫一样,没事就来劫掠一番,何时能平息? 看吴质如此胡搅蛮缠,夏侯献觉得是时候给他来一点威慑了。 他抿了口茶,随后把茶碗放下,大声说道:“想必将军,早已和那贼吴串通一气,陷我大魏于危难!” “放肆!” 吴质当即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第20章 释权 吴质怒目圆瞪,握着宝剑的手不由得在颤抖。“夏侯奉明,你这厮小小年纪,安敢口出狂言?” 夏侯献看了吴质一眼,甚至都没有从席位上起身。 “既如此,那就来吧!来斩杀天子使者,拿在下的脑袋去祭旗!” 这话一出却是让吴质当场愣住。 自已只是迁怒于对方的无礼,怎么祭旗什么的都出来了? 哦对了,这小子方才是不是说,自已与那东吴暗通款曲啊,所以陛下才要收回他的兵权。 吴质忽然把佩剑插回了剑鞘。 “奉明莫怪,是本督冲动了。”此刻的吴质忽然换了一副嘴脸。 诚然,他再是嚣张跋扈也不敢顶上叛国的罪名。 自已好不容易从底层爬上来,自已的宗族还没跟着自已过几天好日子呢,可不能被三族消消乐了。 看吴质似乎掂量了轻重,夏侯献便反客为主,他起身向着吴质作揖道: “将军乃是先帝册封的封疆大吏,为我大魏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那吴贼狡诈,定是借着东南战起的契机,企图构陷将军。” “陛下深知将军之忠诚,但怎奈挡不住庙堂衮衮诸公之口啊。” “正如奉明所言,先帝于我有厚恩,我岂能辜负!” “只是那吴贼屡屡差人示好于我,想来是让陛下误会了。” 其实吴质早知道吴国细作的心思,他自然是不会同意,而吴国那边也不认为吴质真的会反叛。 吴国只是利用些小动作来分散魏国的注意力,而他们真正谋划的大事当在淮南战场。 两边就这么互相达成了某种默契,吴质乐呵呵的收下吴国的礼物,乐此不疲。 他一直认为这种小事倒不至于被按上叛国的罪名。 “将军糊涂啊。”夏侯献装作很是心疼的模样,“将军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要谨慎,陛下曾言:将军若是不愿回京,那便不回,陛下来想办法为将军挡住庙堂的口舌。” “这”吴质忽然心一软,“陛下当真这么说的?” 那当然是,夏侯献编的。 “将军,在下乃是陛下亲近郎官,信口开河之事,借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言之有理。”吴质看向夏侯献的眼神都变了,“说起来,令尊也曾是先帝册封的封疆大吏,如今也是回京做官去了。” “夏侯公近来如何?”吴质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夏侯楙的身上,他这是想从夏侯献口中了解,这位跟他有些类似命运的同僚是个怎么样的境遇。 夏侯献一听就乐了,“家父现如今可是‘乐不思凉’啊!” “乐不思凉?”吴质歪着脑袋,“奉明这是何意啊?” 夏侯献解释道:“家父在雍凉为督之时,每日都要殚精竭虑,既要担心蜀汉的来袭,又要担心朝臣的猜忌。” “回到洛阳之后,每日娇妻美妾服侍左右,完全没了压力,岂不美哉!” “他高兴得再也不会想要回到雍凉那个鬼地方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何不自在逍遥对政事不理睬。” 吴质听得一愣一愣的,夏侯献赶忙解释:“将军啊,这最后一句只是家父的戏言耳,将军可是要辅佐圣王成就大业之人啊。” “奉明果然是贤才啊,怪不得如此年少便得到陛下的赏识。” 吴质这时觉得,自已交出兵权反而是更好的选择。他原本以为自已没落后,自已的后人便也跟着走向没落。 但今日一见,这夏侯献不是也被天子辟用了嘛。 “唉,可惜啊。不知奉明是否知晓,你我两家差点成了亲家呢。”吴质套起了近乎。 夏侯献道:“是啊,不过确是不巧,陛下正好在此时赐婚。” “也罢,时也,命也。我吴质能助先帝登上这九五之位,功绩足矣,回京做个乐不思冀的吴公,不也挺好。” 此刻,夏侯献觉得,吴质此人虽然目中无人,骄奢淫逸,但大多是性子使然。 要怪,就怪他是个性情中人吧。 到了晚上,吴质设宴招待了夏侯献,并在宴席上安排了舞姬助兴。 舞姬们各个身段玲珑,眼神妩媚,她们和皇宫里那些相对“正经”舞女们不同,她们原本就是士人府上圈养的家妓。 吴质一喝酒就容易上头,此刻他正红着脸,乐呵呵地看向夏侯献。 夏侯献生怕他又要拔剑生事,那之后就不好收场了。 谁料吴质来了句,“奉明远道而来,我这府上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面你看上哪个,带到别院撩起裙子行事便可。” 啊这 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魏国士大夫们一项正常的社交活动 今日你来我府上我把你招待好了,改日我我去府上也得找点乐子。 夏侯献最终还是拒绝了,“将军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明日便要动身回京,多有不便。” 吴质大口饮了杯酒,也没有再多说。毕竟夏侯献是小辈,自已客气一下就好了。 待舞姬们退去,吴质朝着门外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一名女子迈着小步走进宴堂。 吴质介绍道:“奉明啊,这是小女吴玉。” “玉儿近前来,这位便是夏侯奉明了。” 吴质突然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这让夏侯献一时之间难以理解。 按理说,这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然而吴质却这么大摇大摆的把一个黄花闺女叫到这宴堂之上?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奇怪。 这便是文帝曹丕时代的“恶趣味”了。 那时的曹丕还五官中郎将,四友时常一起饮酒作乐。 曹丕就会在尽兴之时把未来的郭皇后郭氏叫来让大伙欣赏。 就这么,郭氏就相当于被众人"视奸"了。 曹操知道后,雷霆大怒,直接把当时看得最欢的吴质给罢免并驱逐,直到曹丕登上大位之后才敢重新启用吴质。 吴玉看上去很是冰冷,但她似乎不像吴质那般不懂礼数。 她欠着身子,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小女吴氏,见过夏侯君。” 第21章 温县 别看吴质这样,但他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故而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吴玉长得很是标致,她长着一双凤眼,鼻梁高挺,脸蛋洁白如雪,配上带着朱红的樱桃小嘴,很是秀色可餐。 不过她说话的语气却很冰冷,整体给人感觉一种冷美人的既视感。 不过这名字 吴玉我还叫无求呢。 夏侯献暗自腹诽了一下。 只是,这吴质是什么意思呢? 现如今自已的正妻已定,难不成他吴质愿意让自已的女儿给夏侯献当妾? 不至于,不至于。 夏侯献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微微投向吴质等着对方开口。 吴质笑了笑,说道:“奉明,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先前我与小女说过,令尊与我家结亲之事。” “小女时常提起,想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 “这不,今日正好有机会,就让你二人有个一面之缘。” 这难不成真要把女儿嫁过来当妾?夏侯献听着这意思越来越不对劲。 他刚想接过话茬,吴质却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今日起你二人便是相识了,君在京都可多多照应啊。” “那是自然。”夏侯献应道。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吴质的用意。 吴质也不傻,他知道他这些年做了多少令人厌恶的事,他也预料的到自已的家族会随着他的亡故而从此一蹶不振。 尽管现在他还活着,不太可能放低身段把女儿嫁给夏侯献当妾。 但等他死后呢? 谁会要一个没落家族的女子。 早先,他其实很愿意和夏侯家联姻的。 因为别人也不找他啊。 谁知半路杀出个天子赐婚,这才让他气急败坏。 也罢,事已至此,他只想给自已的家族多留一些退路。 到了第二日,夏侯献动身返回京城。 二人又历经十几日一路南下,这一日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不便行车。 于是石丰便建议在河内郡的温县停留些时日。 温县距离洛阳已经不远了,南渡黄河便可到了洛阳的孟津。 这里虽然靠近京师却不像京师那般繁华,倒是一座古朴的小县城。 石丰找了家食肆,准备先在那里填饱肚子再去找驿馆休息。 进到食肆里,二人选了一处靠窗子的席位入座。 不料还没等菜上齐呢,一彪形大汉突然一巴掌拍到两人的案几之上。 “喂!这位子有人坐了!” 夏侯献疑惑地抬起头,“何意?” 大汉“啊”了一声,昂着头道:“少废话!这里是我家赵公子的专用席位,这里的人都知道,就你们两个不长眼。” “赵公子?他是何人。”夏侯献不紧不慢地问道。 大汉没耐心解释,说着就要撩开膀子掀桌子。 石丰见状就要拔刀,夏侯献却止住了他。 因为他看到,此时的大汉身后出现一男子,就在大汉准备出手之时,那男子紧紧抓住大汉的手腕。 “汝是何人!?” 那男子也不回话就这么抓着大汉的手腕,试图用蛮力压制他。 谁料,大汉大笑一声,“就凭汝这细胳膊细腿的,还仗义勇为?” 他直接把反手攥住男子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身材瘦弱的男子丢到了一旁。 男子躺在地上闷哼一声,目光还死死盯着大汉。 这操作都把夏侯献看呆了 这路见不平一声吼,然后当场被贼制服 “昭弟!你没事吧?”忽然门外又传来一声声响。 来人竟是司马师! 而那个被像烂抹布一般被扔到墙角的便是司马昭了。 此时,司马昭躺在地上还在叫嚣:“狗仗人势的狗奴,把你家赵平叫来,我今日就要立立规矩,让你们这些称霸乡里的混蛋知道厉害!” 司马师没有去搀扶司马昭,他只看着大汉,冷冷说道:“我不与你计较,叫你家主子过来,说是河内司马子元,在此恭候。” 那大汉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河内为仆多年,河内司马氏的名号他肯定是听过的。 他感觉事态不妙便灰溜溜离开了。 这时,司马师才去把司马昭扶了起来,耐心说道:“昭弟,你行事如此鲁莽,如此怎能成大事。” “兄长,我就是气不过!那些乡间豪强仗势欺人,我司马家在河内多年的名声,却被这些蛀虫给败坏了。” “为兄当然知道,不过你的行事方法太稚嫩了。” 司马昭点点头,而后又笑着说道:“哎呀,无碍无碍,有兄长在,我便不怕。” 二人又聊了几句,司马师才终于注意到正在一旁“吃瓜”夏侯献二人。 司马师惊讶道:“这不是奉明吗?你怎么会在温县?” 司马师把司马昭拉了过来,“昭弟,快过来见过奉明兄。” 司马昭揖拜了一下,二人便一同入席。 夏侯献只是告知自已去河北有公干,并无言他。 而司马师他们之所以在温县老家则是因为,最近到了他二人祖父司马防的忌日。 由于司马懿在前线督战,故而由二人叔父司马孚带二人回乡祭拜。 司马昭听闻温县近来有当地豪强,欺男霸女,横行乡里。 正常来说这种情况在魏国各地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但司马昭却不等容忍,他认为温县乃至河内都因为司马家的名望而闻名于世,他绝不允许有人在自已家的地盘上胡作非为。 说来这司马昭还未及冠,年轻气盛,比他年长几岁的司马师明显沉稳不少。 几人又彼此闲聊了一会儿,那位赵公子姗姗来迟。 “哎呀!这不是子元兄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赵公子带着谄媚的笑容,手上还拿了不少奇珍异宝,明显是想要息事宁人。 说着,他忽然一拍大汉的后背,怒斥道:“狗奴!睁大你眼睛瞧瞧,这可是骠骑将军司马公的两位公子,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还不跪下给两位公子赔礼!” 那大汉也是能屈能伸,毕竟只是奴仆,他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很是熟练。 司马昭这时又指着夏侯献介绍道,“这位乃是清河长公主之子,夏侯奉明,你这家奴一开始可得罪的是他。” 赵公子一听,好家伙,这狗奴得罪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又是河内司马氏,又是皇亲夏侯氏,他只感到天旋地转,大骂道:“给我使劲磕!!!” “好了好了,这位壮士已经头破血流了,就放过他吧。”司马师说道。 赵公子赶忙拜谢,又冲大汉吼着,“还不谢过司马公子。” “谢司马公子!” 这时,司马师盯着赵平,幽幽的来了一句。 “嗯现在,换你来磕。” 第22章 东南将星陨 结束了短暂的温县之旅,夏侯献向司马兄弟告别后,第二日便起身回了京都。 当他回到府上,就收到下人递来的书信。 他拆开信封便有些头疼,这信,来自安阳公主府。 荀家两子的课业自从夏侯献出使河北后就中断了。 据安阳公主说,近来他的儿子们对知识的渴望犹如嗷嗷待哺的羊羔一般。 “整整一个月,君知道这一月我是怎么过的吗?”此刻的安阳正席坐在榻上,这是她精心布置的,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为此,她特意让家仆在授课结束之后把两个儿子带去街上游玩,并嘱咐多待些时辰。 “那你这么多年是如何过的?”夏侯献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好奇。 安阳红着脸,似乎是有所误会,娇声道:“君怎能如此看我,家夫亡故后,君是我第一个男人。” 难不成还真是守身如玉的白莲花? 夏侯献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阳却说道:“唉,罢了。我原本还有所奢望,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听闻,陛下已为你指了婚?” 夏侯献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安阳见状也默不作声,眼神很是幽怨。 夏侯献思考了片刻忽然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难道安阳的想法如此大胆? 要知道,大魏对女子改嫁这回事是很包容的。 皇族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嗯或许是我们太祖武皇帝开的好头。 但是吧,安阳是自已阿母的妹妹,论辈分夏侯献得叫安阳一声姨母。 倘若真的发生如此荒唐的事,那不就乱套了。 阿母清河公主要管安阳叫妹,还是媳? 自已管阿母得叫上一声阿姊。 行!各论各的是吧? 安阳忽然娇声道:“奉明啊,那些十几岁的女郎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好的。” 夏侯献没接话,反而是用一种教育的语气说道:“若是甝儿、霬儿忽然多了个弟弟妹妹,他二人会作何感想?你又如何自处。” 闻言,安阳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轻声道:“我相信君的技艺。” 夏侯献摇摇头,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算了,不说这个了。” 他今天没什么心情,转身欲要离去。 安阳却一把拉住了他,“君去何处?” “我要回府去了。” “君就不想我吗?”安阳娇媚的声音响起,两条钩肩随意地搭在她的光滑的香肩上,仿佛随时可能滑落。 夏侯献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安阳。 不得不说,安阳的身段很是标致,玲珑有致,声音也是娇魅可人,符合他对这个时代女郎的所有幻想。 但是这层关系还是太超前了些。 他终于决定当断则断。“我们这样不好。” “不好?”安阳忽然把声音放得很轻,凑到他的耳边,“我哪里不好?” 夏侯献依旧克制地说道:“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给甝儿、霬儿再寻一良师吧。” “好,我都听你的。”安阳一口答应下来。 夏侯献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但他看向安阳的时候,呼吸却愈发变得急促起来。 “最后一次。”她的声音带有戏谑的意味,媚眼如丝,柔美的指尖在夏侯献的胸膛爬行。 “最后一次”夏侯献不由自主的复述着对方的话语。 夏侯献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他刚想开口讨要些水来,却不料一对朱唇迎了上来。 他下意识抬起双手,掌心却一下子陷入一大团丰腴之中,然后被微微弹起。 他记起了! 他记起,就在不久前的振威将军府的情景。 但那情景似乎是有些不太一样,也许是那时候吴质太嚣张跋扈,他内心脑补的,对吴质奋起反抗的记忆吧。 那时,吴质对着夏侯献放声咆哮。 夏侯献也不啰嗦,当即从腰间抽出他的宝剑。 堂内昏暗,灯光交错,硕长的宝剑在吴质的脸上倒影出巨大的影子。 夏侯献先声夺人,以理服人! 吴质被夏侯献气势如虹之势压得直喘粗气,逐渐放弃了抵抗。 当夏侯献的宝剑直挺挺的悬在吴质的脸侧之时,吴质怯怯地用手扶住剑柄,随即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夏侯献冷哼一声,剑锋一抖,旋即把宝剑插回了剑鞘。 事毕,夏侯献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俯视着身下瘫软无力的吴质,说出了那句话。“将军,莫要自误。” 夏侯献回到府上,清河公主得知了吴质的事情后很是恼怒。 她埋怨曹叡竟然派自已的儿子去做如此凶险的事情,差点就要入宫找天子理论。 不过好在夏侯献全身而退,清河也就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后来在晚宴之时,清河忽然问起夏侯献在安阳公主府授课的事。 夏侯献对答如流,把授课的细节一一告知了母亲。 当然了,这其中只算正式授课,不算补课的内容。 清河笑笑,她对这位妹子的态度近些时日有些改观的。 因为近些日子,对方时不时就会给自已府上送来一些礼物。 虽然都是些称不上奇珍异宝的小物件,但这心意到了就行,清河渐渐的对这位小妹有了不少怜惜之情。 她嘱咐夏侯献在授课之余,定要对她的这位姨母多多帮衬帮衬。 夏侯献默默地点点头,随后继续埋头吃饭。 翌日上值的时候,夏侯献又一次伴天子左右听政。 这次是关于东线军事。 说是常年在豫州为督的满宠上疏道:皖城走廊背靠大江,湖泊密集,易进难退,贸然进军此处,乃兵家大忌,劝大司马曹休谨慎行事。 蒋济也上疏说:大军深入吴国腹地,要面对孙权、陆逊等人的吴国精锐,曹休未必能捞到好处。 然而曹叡竟均不纳之。 原因是曹休上书言道,他已从周鲂那里获得了极为机密的吴军战略部署。 故而他和孙资、刘放等人商议后决定:让骠骑将军司马懿部停止对江陵的进攻,退而加强襄阳防御,以备吴军。 鄱阳郡位于庐江郡和江夏郡的中间。 此役的核心便是拿下鄱阳,从而使吴国东西两头不能相顾。 如此,吴国气数将尽! 值得玩味的是,一直作为大魏智囊的司马懿,除了一开始象征性给些建议后,后面却变成了“一言不发的徐庶”。 曹叡让他停止进军,他便老老实实撤军回到了襄阳城。 在满宠、蒋济等人相继警告之下,司马懿仍旧不为所动。 夏侯献绝不相信,凭他的智谋会看不破这其中的玄机。 然而此时的曹叡心思全部铺在灭吴大业上,并没有对司马懿的小心思起疑心。 夏侯献当然也没有献策。 若是他开口有用,那根本不用等到满宠、蒋济这样的外臣来拼命上书了。 听政结束后,夏侯献缓步走出东堂政署。 朝着东南方,抬头仰望。 似乎看到天边,一颗将星正在陨落 第23章 石亭之战一 扬州鄱阳郡的皖城,是位于大别山脉东南侧和长江水域西北侧之间的一块平坦地带。 大约在三年前,那时文皇帝曹丕驾崩,曹叡即位,魏国正值权利交替之际。 吴国曾发动过一次大规模入侵战争,但吴国很快被魏国击败。 曹休那一战在皖城、寻阳一带歼灭和招降了大批吴军。 吴国的军队擅长水战,而魏国军则是擅长陆战。吴国凭借长江天堑,自保有余,但若想要动魏国根本需要天时与地利。 今岁,天时已来。 蜀汉丞相诸葛亮倾举国之力北伐,而孙权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虽然他没曾想过蜀国竟败退的如此之快,但大军已经集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真正让孙权敢于在蜀汉败退后仍有意伐魏的底气呢, 便是地利。 皖城一带像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走廊。 而背靠长江水域,北面又接近巢湖水域,这让魏国军队进入此地就像进入了一个大口袋。 只要把“口袋”一收,吴军便可瓮中捉鳖。 然而此时的曹休,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已将带着十万魏军走向深渊 皖城附近。 魏国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皖城进发。 “大司马!”一传令小卒飞奔而来。 马背上的曹休看了那小卒一眼,小卒禀报道:“皖城方向来了三人三骑,请求见大司马。” 曹休想了想,应该是周鲂的人。 “让他们过来。”曹休道。 “喏!” 很快,几个吴军打扮的人骑着马来到了曹休的军前。 领头的那人当即下马,一路小跑着来到曹休身前。 “大司马!您总算来了。” 此人正是周鲂。 而曹休一眼也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毕竟这个时代若是男子就这么披头散发的模样,一定会被人认为是个疯子吧。 那孙权逼得周鲂割发自证的传闻看来不是虚言。 曹休下马,扶起地上的周鲂,并让周鲂的两个侍从一并免礼。 曹休道:“周太守受苦了。” 周鲂激动地说道:“皖城的五千士兵已集结完毕,只要大司马一到我便立即开城相迎。” “好!”曹休为之一振,“那就有劳周太守驱前引路了。” “谨遵大司马令!” 路上,曹休又向周鲂问起了之前降书上的吴国情报。 周鲂对答如流。 “那孙权派五路大军。” “第一路是吕范和孙韶从京口渡江北上,向淮河下游进攻。” “第二路,则是全琮和朱桓从濡须口北上进发合肥。” "第三路,诸葛瑾、步骘等从夏口出发进攻襄阳。" “第四路,陆逊从江陵出发北上进军宜城。” “而最后一路,则是孙权亲自率军从武昌出发,进攻江夏的石阳。” 听到如此详尽的战略信息,这让曹休对周鲂的投诚深信不疑。 “甚好!”曹休昂首大笑,“此役过后,本督定会在陛下那为君请功,放心吧!大魏是不会亏待君的。” 骑在马上的周鲂,微笑着点点头。 “在下在此先谢过大司马了。” 曹休的大军进入夹石后,沿着江边而行,很快来到石亭附近。 看着滔滔长江之水和两岸秀丽的山峦,曹休不禁感叹:“此处真是一片大好河山啊!” 周鲂很会察言观色,赶忙道:“大司马,这里以后就是我们魏国的江山了。” “嗯让天下一统的,必是我大魏!”曹休自豪地说道。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军队中有校官发现远处的江面上竟有船只若隐若现。 他马上把这事禀报给了曹休。 曹休当即一挥手,“大军止步!” 随后他疑惑地看向周鲂。 周鲂则是脸不红心不跳,一脸坦然地看着曹休,“大司马勿惊,这些船只乃是在下特地备下的,都是些粮草辎重,权当是给大司马的见面礼。” 曹休将信将疑。 周鲂说道:“大司马稍候,容在下前去安排一下。” “好,那就有劳周太守。” 周鲂当即驱马向江边赶去,手中的马鞭挥舞得相当用力,只见马的奔驰速度在肉眼可见的加快。 曹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抬头环顾着四周的地形,又暗自琢磨了一番周鲂的行为。 该死! 中计了。 曹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又常年身居高位,即便是如今这般局势,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已的失误。 但他为了大军的安危,还是悄悄对着身旁的校官说道:“速去传我军令,前军变后军,有序撤军。” 可还没等校官前去传令,军中传来了魏国士兵恐惧的呐喊声。 “快看!那是战船!!!” 江面上。 此刻吴军的战船已经纷纷抛下船锚,严阵以待准备登陆。 “放箭!先杀了周鲂。”曹休当即下令,咬牙切齿地盯着快要逃到江边的男人。 魏军弓弩兵得令后,当即朝着岸边万箭齐发。 策马扬鞭的周鲂虽已全力躲闪,却还是背中数箭,身下的黑马也被射成了筛子。 所幸他此刻已经到了江边,就在魏军的下一波箭矢飞来之前,他纵身一跃跳入了江中。 吴军主船上,一名身披甲胄的儒将,缓步走到船头。 他当即吩咐水手立刻下水,去救援落入水中身负重伤的周鲂。 曹休昂起头,目光看向岸边吴军主船上的主将。 “陆伯言!” 此人正是东吴大都督,陆逊。 陆逊泰然自若,“大司马别来无恙?” 当然,两人相距太远,只是隔空对话。 与此同时,岸边战船上,吴军的号角声轰然响起。 陆逊的一声令下,弓弦声响,他身后的弓手开始放箭。 江面战船上的吴军纷纷跳下船,呼啸着朝着魏军冲去。 “不要乱!步军持盾站于前列!”曹休临危不乱,还在尽可能的指挥军队。 忽然间,曹休大军两侧的山头上又响起号角。 敏锐的魏军斥候大喊道:“有伏兵!两侧有伏兵!” 山头上的吴军早有准备,他们手脚麻利地砍断绳索,无数的巨木和巨石向着魏军砸了下来! 居高临下的打击让一些魏军将士来不及反应就被当场砸成肉泥。 哪怕是大盾也很难抵挡从天而降的巨石滚木,阵型很快被破开了口子。 腹背受敌的曹休此时反而没有下令撤军,因为他知道,此刻再下令退军只会让士气大溃,于是他怒吼着:“有退缩者,格杀勿论!” 两侧山上伏击的吴军将领是朱桓。 他即刻下令放箭,顷刻间,天女散花般的箭雨在魏军的头顶绽放。 魏军的士气并未消散,或有士兵冲锋向前,或有士兵张弓搭箭。 可纷乱的箭矢却让他们应接不暇,更难过的是他们还无法反击山间的伏兵,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乱箭穿心。 曹休手旁的鼓兵有节奏地敲着鼓点,提醒着士兵们牢牢把守住在自已的位置。 而战阵两侧的督战队则是半举大刀,严厉地监视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逃兵。 这时,曹休手下的令官冲着鼓手大手一挥。 鼓点声忽然变了,曹休发出了变阵的指令:“聚!” 听到命令,士兵们齐刷刷地向身边的战友靠拢,他们尽可能的贴得更紧一些,丝毫不留空隙。 这是一种常见的防御阵型,一来可以让阵形变得更加紧密;二来让士兵彼此夹紧,尽可能杜绝逃兵的可能。 而就在这时候,更令他绝望的事情来了。 就在变阵还未成型之时,不远处传来了奔雷一般的马蹄声! 主将的大纛上赫然写着一个“全”字,那是吴军大将全琮所率领的吴军精锐骑兵。 马蹄声越来越近,忽地在耳边炸响。 一名魏国士兵被一匹黑马撞翻在地,他捂着胸口刚要起身,就被一根长矛贯穿了咽喉。 接着,他整个人哀嚎着被矛尖挑起到半空,又高高砸了下去,随即被几只马蹄踩碎了脑壳,彻底没了动静。 “结阵举矛!”曹休声嘶力竭地喊道。 “骑兵营,从两翼绕出!” 可惜在如此混乱的局面,已经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里大部分魏兵根本不知道自已要做什么了,士气下降极快。 曹休大军自此三面受敌,陷入鏖战。 主船上的陆逊望着眼前尘雾弥漫的战场,大声下令: “传令下去,诛杀曹休者,封千户!” 第24章 石亭之战二 “大司马!我们还是快撤吧!” “这样下去,我军全要葬身此地啊!” 曹休愤恨地看着眼前溃不成军的战场,长叹一声。 他悔恨。 他愤怒! 但只能无奈地下令突围了。 单单今日一战,曹休的大军就被阵斩、俘虏了近万人。 曹休的败军狼狈地向东北方逃窜,到了夜里,不易行军,曹休则下令在一处地方扎营休整。 为了防止吴军夜间袭营,曹休派出数批骑兵轮班巡逻,并让士卒们每一个时辰换班一次,不得入睡太深。 营地里,一名魏兵瘫软地躺在地上,很快他的眼皮就垂了下去。 “李正,快醒醒,换班了。” 李正觉得自已才刚刚入睡,耳边就传来了同伴的声音。 他睁着惺忪的睡眼,一脸不情愿地看着同伴满是灰尘的脸庞。“赵武,你再替我一会儿,我才刚睡着。” 赵武明显脸色不悦,笑骂道:“我也困得要死,可帮不了你。” 李正无奈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了军营另一侧传来很大的喧闹声。 “发生什么了?” “我们去看看。” “大司马!不好了!”小卒慌不择路地跑进曹休的营帐。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营中发生哗变,有人煽动着士卒们逃跑。” “什么!?” 曹休赶忙披甲,跑出营帐。 此刻的曹休也是精神高度紧张,那营中的普通士兵们就更别说了。 他们远离魏国境内作战,今日又遭遇大败,还要时刻警惕吴军的追击。 “兄弟们,我们为何还要在此送死!?” “吴军就在身后!我们现在不跑,不出明日,我们全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说得对!” “我们不要陪着大司马曹休一起送死!” 很快,士兵们纷纷响应,哪怕一直用武力震慑的下级将官们也束手无策,只能被洪流般的溃兵淹没。 曹休赶到后也无济于事,他只好在五更天的时候下令拔营撤军。 此刻,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撤军变成了,各部队夺路奔逃的混乱状态。 甚至将辎重车辆,物资器材等丢弃殆尽。 皖口,吴军大营。 “殿下,大都督陆逊前来送来的急报。” 吴王孙权缓缓拿过信笺,看着看着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 孙权的脸型方正,胡须浓密,说起来他今年已经四十有六,接替兄长孙策统领江东已经二十八年了。 作为江东一代枭雄,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便是对他最好的嘉奖。 是啊,魏国的君主都已经到了第三代,而蜀国的第二代小皇帝也登基五载有余。 而自已呢,坐领扬州、荆州、甚至交州大小数十余郡,论地盘论国力,虽比不上魏国,但比那蜀汉不知要强盛多少。 “大魏吴王” 这根刺始终扎在孙权的心里。 今日大捷,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他终于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魏国不是不可战胜! “大善!” 他这才想起自已应该对大都督此次大捷表示一下自已的态度。 不过冷静下来,他又一次把目光留在信上的内容。 陆逊建议,从皖口派兵,经皖口以北的水系直插夹石一带。 如此一来便可比曹休更早一步抵达夹石,从而将魏军的后路彻底封死,让魏军的淮南精锐全军覆没! 孙权叹了口气。 想来,在开战之前朱桓便建议过他,提前在夹石设置伏兵,切断魏军后路。 然而当时的孙权并未同意。 多年的征伐合肥,他真的怕了。 他从未想过自已能真正战胜魏国的时候。 忽然,他拍了一下案几,他可不想错失良机。 “速去召骑都尉诸葛恪前来。” 很快,诸葛恪便来的孙权的中军大帐。 诸葛恪是东吴重臣诸葛瑾的次子,而诸葛瑾是诸葛亮的长兄。 诸葛恪应召而来,很是恭敬。 “臣,诸葛恪,拜见至尊。” “元逊不必多礼,快近前来。”孙权笑呵呵地招了招手。 他对这位年少成名,素有神童之称的小辈很是喜爱。 早在诸葛恪及冠之年就封他为骑都尉,授予军权,并让他辅佐太子孙登。 此次倾巢出动,孙权的各路大将都不在身边,唯有诸葛恪伴他左右。 孙权道:“元逊,曹休被大都督在石亭所败,正向东北方向遁走。” “大都督建议孤,从皖口派兵前往夹石阻击魏军,孤也以为此计可行。所以想令你率军前往夹石,卿可胜任?” 诸葛恪心头一动,他绝不放弃任何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当即答道:“此乃天赐良机,臣自当愿往!” “善!”孙权说道,“孤给你一万精兵,你这就率军前往。” 闻言,诸葛恪稍微迟疑了一下。 “至尊,恕臣直言,曹休大军虽败但仍旧有五六万之众,这点兵力恐误了殿下的大事。” 孙权眯起眼睛,看着诸葛恪。 没想到此子还是如此滑头。 要知道,吴国是承认士族私人部曲兵的合法性的。 这次吴国之所以敢和魏国叫板,正是因为孙权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各家掏出自已的家底。 这才使得这次战役吴国能有足足九万兵力。 要知道当年夷陵之战的时候东吴才堪堪拿出了五万精兵。 不过士族们还是有所保留的,部曲兵能不用就不用。 孙权依旧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直接开始卖惨,“元逊啊,皖口此地意义非凡,不容有失,故而孤再想给卿增兵也是无能为力。” 聪明伶俐的诸葛恪一听就懂了。 他旋即作揖拜礼,“臣必然不辱使命!” 两日后。 扬州,合肥城南约八十里的驰道上。 一股身着黑色玄甲的魏军正在加紧步伐向南急行。 这支魏军的统帅乃是豫州刺史贾逵。 他部原本是在曹休大军南下鄱阳郡后来接替合肥防务的。 在曹休出征后,贾逵率军对吴国的东关进行了几次试探性进攻。 结果发现那里的吴军兵力极其之弱。 他猜测,吴军的主力一定被调往了皖城。 于是他当机立断,水陆并进,急行军向夹石进军赶去接应。 在急行军了二百余里后,贾逵的军队终于抵达了夹石。 然而此时吴军已经有一支部队把守住了夹石关。 贾逵无奈只能下令强攻,意在夺取关隘的的控制权。 一番交战下来,贾逵发现这支吴军的战斗指挥很是混乱,或者说是稚嫩。 外加上吴军似乎兵力并不多,结果不出两日,贾逵便以只损失千余人的代价就击退了吴军,成功占领了夹石关。 而那支吴军的统帅自然就是诸葛恪了,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带兵。 他本来是要伏击可能从西边来的曹休大军,谁曾想魏国北侧的援军来的如此之快。 面对魏国三万大军,他想要以少胜多似乎还是太勉强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只带了自家一千部曲兵。 不过加上孙权给的一万精兵也才1万余人,面对贾逵,只能是螳臂当车。 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撤军了。 而后,曹休的败军在贾逵的策应下成功逃出了夹石,返回了寿春。 吴军负责追击的陆逊等部,面对严阵以待的魏国夹石守军,果断选择放弃,罢兵而归。 此一战,以魏国的惨败,告终 第25章 毌丘俭 八月末的洛阳城正值盛夏。 微风习习,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自夏侯献从河北归来已过两月,最近天子曹叡喜忧参半。 喜的是,吴质在上个月入京转职了。 曹叡遵守了他的承诺,迁吴质为光禄大夫,加侍中,并保留振威将军号。 但忧的是,东吴前线的战报。 朝议上,曹叡正襟危坐,听着朝臣们上奏。 "大司马此役丧失了我淮南数万精锐,粮辎重无数。" “我大魏恐十年内,无力再染指江东也。” “是啊,是啊。” “臣听闻,逆吴之主孙权大胜得归后,开始着手登基事宜。” “若是如此,这天下三皇并立,岂不有辱我大魏正统。” 群臣看似在对着大司马曹休落井下石,实则是在威胁。 想让自已换掉曹休? 怎么可能。 曹叡这才终于意识到宗室力量被先帝曹丕压制得太重了。 如今宗室凋零,若是这么下去,士族的力量会被九品中正制带上一个新的巅峰。 况且这次战役虽说是曹休一手策划的,但整个全局曹休事事都会向曹叡请示,他的每一步动作都是得到曹叡的准许的。 故而,石亭之战的失利,他也有责任。 群臣这样围而攻之,这是什么意思 曹叡等群臣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 “众卿,大司马曹休已亲自上书谢罪。朕念及大司马多年劳苦功高,不忍心因为一次失利而去责罚。” “朕已遣屯骑校尉杨暨前去寿春宣旨抚慰,让大司马知耻而后勇,继续为我大魏镇守边疆。”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一阵小声嘀咕后便都闭了嘴。 毕竟天子亲自为曹休开脱,其态度已经显而易见了。 还能多说什么? 不过有的心向宗室的大臣此时心里却乐开了花。 就比如夏侯楙。 他当即出列,赞赏了曹叡的做法。 “陛下圣明!” 他不屑地看了那几位大臣一眼,“若是陛下依着诸位的意思真的罢免了大司马,岂不寒了忠臣之心?” 大臣们默不作声,心中却是:啊对对对。 陛下袒护宗室的意思如此明显,他们只是不想自讨没趣罢了。 曹叡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心中暗自叹气一口。 想来,宗室和士族的平衡很是微妙,很难权衡。 稍有不慎就会让天平迅速偏向另一边。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九月下旬。 洛阳城内落叶纷飞,仿佛一夜之间换了容貌。 曹魏皇室一直有秋猎的传统,这日曹叡陡然来了兴趣。 于是在早早结束东堂政署的政务后便带着诸多近臣一同去狩猎。 地点,乃是约定俗成的皇室专用猎场,洛阳郊外的北邙山山麓。 天子乘坐着銮驾,散骑们则是驱马伴驾而行。 天子銮驾的后面是五百禁军护驾随行,这五百禁军乃是曹休的长子曹肇执掌。 曹肇目前在中护军任职。 随行的人中几乎都是熟面孔,他们大多都是天子身边的郎官,夏侯献自然认得他们。 像秦朗、曹肇、曹爽等武职者,对于这次狩猎都颇有兴趣,跃跃欲试。 这是一次在天子面前表现自已个人勇武的绝佳机会。 而像王肃、杜恕这些靠杆笔杆子吃饭的人,他们就只是伴驾随行,图一乐,当是郊游了。 不过有一人,他随行的位置靠近天子銮驾,却不是散骑,夏侯献从未在东堂见过此人。 后来询问王肃得知,那人是毌丘俭。 夏侯献顿时了然。 毌丘俭披甲戴盔,头盔之下的脸庞留着浓须,看着很是沉稳。 这一点倒是和他的年龄不相符了,据说,他只比天子曹叡大不了几岁。 夏侯献不用王肃过多介绍他就知道,这毌丘俭乃是曹叡东宫时期的挚友,深得曹叡器重。 故而在曹叡登基后,仕途就坐上了直升机。 从尚书郎做到羽林监,后又升典农中郎将,仕途一路平坦。 不过毌丘俭并不是只会仗着天子宠幸的庸碌之辈。 他不仅能够掌军,还是一代文人墨客,对书法的造诣虽不说登峰造极,但也小有名气。 在政务方面也很有眼界,他曾经就好言劝说曹叡,现如今天下未定,不应该大兴土木,建造宫殿。 毌丘俭这种各方面均衡的人才,在这日渐凋零的三国后期,真可谓是一个“六边形战士”。 当然了,现在的他才刚刚崭露头角。 夏侯献又何尝不是呢。 这里是北邙山中的一处谷地,树荫繁茂,阳光从半空中洒下,在林地上映射出点点光影。 一只小鹿正低着头,啃食着一处还未被秋风摧落的绿植,期间还不忘警惕地左顾右盼。 小鹿的身后不远处,一只棕黑色的野猪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它正一步一步地走向它的猎物。 小鹿忽然竖起了耳朵。 它似乎是听到树叶飒飒的声响,本能告诉它,它要赶快逃走。 野猪明显不愿失去这到手的猎物,当即向小鹿冲了过去。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直插入野猪的右眼。 野猪发出一声惨叫,身子晃了晃,用那只仅剩的左眼死死盯着箭矢飞来的方向。 夏侯献眼疾手快,迅速从背后的箭篓中又取出一箭,当即开弓搭箭。 野猪凶性大发,向着夏侯献的方向咆哮着冲去。 又一箭飞去,这一箭精准的射在野猪的背上,但那凶兽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伤痛,哪怕身中数箭依然没有倒下。 这时,夏侯献有些慌神,那野猪起码有二三百斤重(汉制),迎面接受这样的冲刺,怕是要被撞得七零八落。 但夏侯献毕竟习武多年,身手还是相当矫健,在力量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他当即决定先上树拉开距离。 就在他准备行动之时,野猪忽然没有征兆地惨叫一声。 夏侯献这才发现,野猪的前蹄直直插入了一只箭羽,这让它当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随后斜后方又飞来几箭,终于让野猪失去了行动能力。 夏侯献侧目看去,那人身披甲胄,手持长弓,身材高大。 那人缓步走来,边走边说:“足下便是夏侯奉明吧,在下总听陛下说起你。” “对付这种野兽,万不能想着用蛮力与其对攻” “要先封锁它的行动力之后再给它致命一击。” 说着,男子掏出腰间长剑,看着地上动弹不得的野猪,用力刺下,贯穿了它的心脏。 “哎呀,在下又开始啰嗦了,还望君勿要嫌弃。” “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毌丘俭,表字仲恭。” 第26章 卿可愿去淮南 “多谢仲恭兄相助。”夏侯献伸出手,被毌丘俭一把拉了起来。 毌丘俭笑着说道:“奉明是第一次陪陛下游猎吧。” 夏侯献点点头。 毌丘俭没继续说下去,他扭身看着地上的庞然大物,啧啧道:“这么大的猎物,你我二人可抬不动啊,仲明在此等候,我去找几个军士来抬。” 夏侯献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却已消失了身影。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此大功一件,是谁都想分一杯羹吧。 今日的狩猎告一段落,曹叡让开始让人检阅众人的成果。 曹肇、曹爽等人多是猎得山兔、小鹿等温顺的动物。 不一会儿,四五个军士扛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野山猪回来了。 众人纷纷称奇。 夏侯献和毌丘俭在后面走着。 迎着众人赞许的目光,夏侯献刚想要出言解释,却被一旁的毌丘俭抢先一步。 毌丘俭声称夏侯献临危不乱,箭无虚发,他在一旁目睹了那一切。 说话间毌丘俭对着夏侯献眨巴下眼睛,夏侯献心领神会,闭口不言。 曹叡大喜,说定要重重赏赐。 接着曹叡着人把猎物拖下去,令庖厨拿去烹制。 吩咐完这一切,曹叡才把目光看向夏侯献,说道:“卿想要什么赏赐。” 夏侯献内心惶恐,悻悻道:“臣只是侥幸而已,愧不敢当。” 曹叡当即说道:“卿不必自谦,朕既然开了口,必要兑现。” “既然卿不知,那朕就自行决定了。” 说着,曹叡让人拿来了它的宝雕弓。 所谓宝雕弓,是用各种珍宝装饰的雕弓,多用来彰显皇室奢华。 “卿且自取之。”曹叡让人把宝雕弓置于席间走廊空旷之处。 夏侯献离席而出,接过宝弓,拜礼道:“臣,谢陛下赐弓。” 一番行赏后,庖厨终于是把今日的猎物处理好了。 曹叡着人在每人的席位上都置上一小炉,看样子是要烤肉。 席间,曹叡拿出了一样特别的东西。 侍从将一罐青灰色的陶罐抬了上来,打开后里面那一种黑褐色的粉末状东西。 见多识广的王肃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黑川!” 其实它也叫黑胡椒。 这个时候多是产于印度,曹叡手上这一批据说是在西域的一些商客那里淘的稀有玩意。 虽然黑胡椒大规模传入中国要到唐代了,但多亏了曹真在陇西多年的征伐,让在汉末大乱一度断掉的丝绸之路重新得以恢复。 夏侯献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但在座的其他人就不同了。 毕竟这玩意极其稀少,一般顶尖士大夫家中也不一定能有多少,有些人连见都没见过。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士人们并不看重黑胡椒的食用价值,他们在意的是拥有这玩意,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一种攀比的的资源。 曹叡将黑胡椒分发给众人,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在曹叡的应允下,众人大口朵颐起来,倒不见得这没有任何腌制的野味,加上一点胡椒粉就能好吃多少,但他们依然吃的很是开心。 毕竟吃的就是一个尊贵。 曹爽似乎是吃嗨了,他满嘴油光的对着曹叡说道:“陛下,这雍凉之地还是在我们大魏的好!否则我们可享用不了这如此美味的佐料了啊。” 嗯看来曹爽是真觉得好吃。 然而此刻的曹叡顿时脸色一黑,默不作声。 毌丘俭见状赶忙说道:“昭伯,今日乃是狩猎郊游,不谈政事。” 曹爽“哦”了一声,虽然他还不知道他错哪了,但还是老实的闭上了嘴巴。 事实上,曹爽说的倒是符合曹叡的心意。 因为近来,雍凉之地不甚太平。 羌胡作乱,民多不附,蜀汉又时不时侵扰边境。 原本雍凉在马腾时代就不是统一的,他是由多个联盟组成,各方势力互相不服,即便到了魏国手上也只是在雍凉的主要城市安排郡守,常驻一些兵力。 但在郡治之外的县城之类的,统治程度就相当低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蜀汉一出军,陇西三郡就马上投降的缘故。 那么问题就来了。 朝中有不少人曾进言,放弃雍凉之地。 其实曹叡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最终还是无法忍痛割爱。 祖辈们留下的基业,他一寸也不愿放弃。 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朝臣们只要雍凉有风吹草动就会跳出来提一波。 曹叡则是选择冷处理。 今日忽然听到曹爽又说起此事,这不免让他想起这件曾让他心乱如麻的事。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 夏侯献今日上值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番庄严肃穆的太极殿。 它的样子还是如此,似乎看不到一丝岁月痕迹,夏侯献想到就在去年这个时候,阿母带着自已来宫中求官时的情形。 是啊,他在大魏出仕一年了。 然而这个颇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却一点也不快乐。 今日的曹叡愁容满面。 因为,大司马曹休薨了。 曹休在几月前的石亭之败后就萎靡不振,天子不但没有责罚他,还对他赏赐非凡。 这让他更加羞愧难当,再加上背疮发作,一代名将,终是与世长辞。 曹叡为曹休赠谥号“壮侯”,并让其子曹肇继承了爵位。 一切安顿好之后,曹叡马不停蹄地召来诸多重臣来东堂议事。 与会者有中书令孙资,中书令刘放,大将军曹真、司空陈群和骠骑将军司马懿。 曹叡想在正式朝议之前先知晓一下几位重臣的心意。 曹叡等人到齐后便直奔主题,开口问道:“诸卿以为,谁人可以接替扬州都督之职?” 其实原先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的,那人正是在石亭一战救下曹休,让魏国不至于全军覆没的豫州刺史贾逵。 然而不巧的是,贾逵不久前忽然就病逝了。 众人开始分别推荐他们心目中的人选。 其中提到名字最多的便是王基、满宠、王昶等人。 愣是没有一个宗族中人。 不是他们刻意不提,而是宗族内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唯一能勉强能用的夏侯儒则是刚刚被派到了荆州。 曹叡最终决定任用满宠为督,眼下他是最好的人选。 他既不是宗族也不是士族出身,准确来说满宠是个孤臣。 这样的人几乎不会被任何一边拉拢。 众人散去后,曹叡满脸疲惫。 似乎他还是有不少心结未能打开。 就在夏侯献以为这里没什么事,自已可以下值回府的时候,曹叡忽然叫住了他。 似乎这事曹叡是思考了许久,他看着夏侯献呼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卿可愿到淮南任职?” 第27章 五石散 曹叡看着夏侯献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前几年征南将军(夏侯尚)病逝,如今大司马又亡故,我大魏宗室诸日渐凋零。” “扬州一带是个特殊的地方。” “那里不仅紧挨着我大魏发迹之地谯沛,又是与东吴连年交战的前线战场。” “大司马在时,朕从未担心过,哪怕大司马大败而归,朕亦是如此。” “因为,他是朕的族亲啊。” 说到这,夏侯献方才懂得了曹叡的用意。 正因为扬州的特殊的地理位置,才使得它成为大魏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那里不仅有着相当大的自主权,还经常因为战事的缘由,让朝廷不敢轻易干涉扬州诸事。 淮南地区逐渐会变成一个类似于大魏的附属藩国一般的存在,之后的三次淮南叛乱便是证明。 曹叡的意思很明显了,他期待夏侯献能够尽早到淮南获得历练,有朝一日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为大魏宗室再次扛起大旗。 这件事情刻不容缓,故而没过几天,天子的任命状便下来了。 这日朝议,一并宣布了诸多人事任命。 大将军曹真升任大司马,总览魏国军政。 骠骑将军司马懿迁大将军,依旧督荆豫二州。 前将军满宠调任扬州,代理都督扬州军政。 而夏侯献亦是调往扬州,只不过鉴于资历尚浅的缘故,曹叡也不能越级提拔。 所以,他的正式任命为扬州淮南郡太守。 这其实也算是破格提拔了,毕竟郡守之位俸禄两千石,在九品中正制中是正五品。 虽说夏侯献目前散骑侍郎论品级也是五品,但比起拥有实权的郡守来,这的的确确是升迁。 得知儿子升迁消息的清河,这一次倒没有唠唠叨叨,她这几日一直忙着给夏侯献准备随行物品。 说是随行物品,其实这面大多是府上的一些家仆。 夏侯献刚一回到府上,就当场愣住了。 院子内,丝绸、布帛鳞次栉比;珍宝香料琳琅满目。 清河正在吩咐着下人们装车。 看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商队呢。 这里面还有若干家仆、侍从、庖厨乌泱泱一片,甚至婢女都有十几个。 夏侯献走向正在忙碌操办的清河,无奈地说道:“阿母,儿这是去治理郡国,又不是去郊游啊。” 清河笑笑,“献儿这就不懂了,这些材货细软是让你到了扬州上下打点用的。” “人生地不熟的,谁人认得你。”她指了指面前堆积如山的货,“但他们一定认识这些。” 夏侯献一时无语,只得笑纳。 翌日,夏侯献赴约参加了夏侯玄为自已置办的饯行宴。 夏侯玄对自已这位族弟很是热情。 虽然夏侯献曾经总是刻意回避他,但夏侯玄仍是以礼相待。 宴会上,位于主座的夏侯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说道:“奉明虽年少,却是吾辈楷模,我等自愧不如啊。” 这话倒是没毛病。 毕竟在场的这些人里,要么不仕,要么当个冗官。 只有夏侯献一人即将成为真正的实权大员。 这时,夏侯玄又对着席间的司马兄弟打趣道:“子元、子上,司马公近来可好?” 司马昭心道,当然好了,他阿父可是魏国的大将军,仅仅只在大司马曹真之下。 司马师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家父远在荆州,我兄弟二人也是许久未曾见过父亲了。” 夏侯玄叹道:“子元、子上如此英才,日后必是我大魏肱骨之臣。” 司马师谦虚地拱手一礼。 司马昭则是一副“这不废话嘛”的欠揍表情。 几人一番谈论下来,众人忽然感觉今日的宴会似乎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哦对了,是何晏。 何晏今日到是到场了,但是他一反常态地安静低调。没有了他平日里的高谈阔论,众人一时间还觉得不适应。 夏侯献等人朝着何晏的方向看去,只见他面色潮红,不知什么时候竟脱去了上衣,赤裸着坐在席中。 当众人诧异的目光纷纷落在他上之时,他才微微抬头。“无碍无碍,诸位不用这般眼神看着我。” 夏侯玄关切地问道:“平叔这是怎么了?” 何晏眯着眼,摇摇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泰初不必惊慌。”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小撮灰白色粉末。 “这是何物?”夏侯玄好奇地问着。 何晏用手指沾了沾那粉末,放在自已的鼻间轻轻嗅了一下,随即伸出舌尖把它舔了干净。 何晏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众人看着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 这何平叔怕不是患了失心疯?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何晏终于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此物,名为五石散。” “乃是由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硫磺等五种矿石融合而制。” 何晏终于摆正了姿势,说道:“诸位还记得前几年我是什么样吗?” 夏侯献、司马师等人与何晏相识不久,倒是不知,丁谧与何晏相识多年,他自然知晓。 丁谧说道:“我记得平叔之前体弱多病,曾有郎中言,平叔命不过而立啊。” 是的,几年前的何晏不知怎么的,忽然变得一副病殃殃的样子。没想到这几年忽然容光焕发,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 何晏说道:“服用此物后,神清气爽,眼目清明,诸位看我还有那般模样吗?” 的确,如今的何晏的气色相当不错,白里透着红。老实说如果何晏有个女儿,那定然国色天香之容。 “哦?还有这等奇效?”夏侯玄似是来了兴趣。 “正是,泰初若是喜欢,改日我将这五石散的方子赠与泰初。”何晏又扭头转向席间众人,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在座的都是我何平叔的挚友,诸位都有份。” 众人啧啧称奇,但还没人真的去尝试,大多处于观望状态。 夏侯献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压根不想碰。 何晏用三根手指托着面前的酒杯,打量了一言,对夏侯玄说道:“泰初,此酒生凉,可帮我把它热一下?” 何晏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服散有不少副作用。它会让人浑身燥热难耐,就像何晏现在这样,褪去上衣便是为了行散。 另外,服用后需要吃冷食,洗冷水澡,但却不能饮冷酒。 夏侯玄虽不知其中玄机,但还是吩咐家中侍从照做。 “哦对了,此物还有一绝妙的功效。”何晏忽然说道,他先是卖了个关子,而后露出一抹坏笑:“它可让人在驭女方面,威力倍增!” 此话一出,司马昭当即跳了出来。 “让我试试!” 第28章 寿春 “子上有兴趣一试?”何晏看着一脸好奇的司马昭问道。 司马昭眼睛放着精光,“有,有哎哟!” 就在司马昭目光炯炯盯着何晏手中那包东西的时候,却不知兄长司马师的拳头已经在他的头顶落下。 “兄长?”司马昭捂着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司马师。 司马师一把按住司马昭的头,对何晏说:“舍弟年少不懂事,还请平叔兄见谅。” 何晏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兄弟,说道:“哎~我是真心实意想与大家分享,子上若真有兴趣,何不一试?” 司马师顿了一下,他一眼就看出,那玩意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先不管它是否真的能让人神清气爽,就凭它使人燥热,动不动就要裸奔的副作用,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昭弟尝试。 司马师忽然一抱拳:“平叔兄,规矩我懂。舍弟如果真的喜欢,日后必亲自上门向平叔兄请教配方。” 这话倒是说进何晏的心坎里,他费了多少心血调配的完美配方,怎能轻易给了他人? 何晏满意地说道:“这样也好。” 接着,众人把这次宴会的重心又转回了夏侯献的饯行宴上,把酒言欢了起来。 在那次宴会的第二日,夏侯献便踏上前往扬州的路程。 从洛阳到扬州治所寿春大约一千里路,单程算上途中休息的时间也得要个十来天。 寿春也是淮南郡的治所,这里可以说是整个魏国扬州地区的第一重镇。 它原本是汉朝的九江郡,袁术僭位称帝后改这里为淮南尹。之后又变成了魏国的淮南郡。 夏侯献的太守府也在寿春,不过他在寿春城并不是一言九鼎。 怎么说呢,扬州这地方“池子小,王八多。”包括夏侯献的太守府在内,往上还有王凌的扬州刺史府,满宠的前将军府。 因此,夏侯献也不敢按照阿母嘱咐的那样,大张旗鼓地进城。 不过这浩浩荡荡,数十辆车驾组成的车队还是太过显眼,想低调也是不可能的事。以至于他们一进城就被当作了外地来的商客,被门吏给拦了下来。 “石叔,有劳你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听到外面骚动的夏侯献赶忙叫来了石丰。 “少君稍候。”石丰当即下去看看。 不一会儿,石丰就回来了。 “少君,门吏说是要查我们的名刺,另外还要查点我们车上的货物。” “名刺?”夏侯献略一抬头,“走得急却是没带这东西,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难道没听说有新任淮南太守上任吗?” 石丰摇摇头。 夏侯献心想算了,初来乍到还是要以礼相待。“货物他们查就查吧,至于名刺,就告诉他们,没有。” “唯。”石丰随即下车,一路小跑地找到了那边正在查货的小吏,开口道:“这位军士,我家少君乃新到任的淮南太守,并不是商旅,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说话间,石丰悄悄往小吏手上塞了一串翡翠。谁知小吏根本不领情,“你说是就是吗?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闪开。” 小吏这态度确实蛮横,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吴国方面就经常有细作扮作商旅大摇大摆地潜入寿春。 自曹休亡故后,新到任的扬州都督满宠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加强城门的盘查。 石丰只好在一边等,看着小吏忙活着。他本以为对方差不多意思就行了,谁知不一会儿,一个长得五大三粗、身披甲胄的男人走了过来。 那男人国字脸,留着八字小胡,明显是这群门吏的上司。 终于有个真正管事的了,石丰想着跟此人亮明自已少君身份,应该就能这些繁琐之事。 谁曾想,石丰刚要开口,那男人便抢先一步,指着车上的一袋东西说道:“把它打开!” 石丰吩咐手下的侍从照做,打开后,里面是一些精心包装的蜀锦。 男人眼中泛着精光,伸出手摸了摸那料子,“你们是哪里来的商客?” “呃”石丰今日不知都解释多少遍了,他顿了一下,“我们是” “这位将军既然喜欢,送你便是。” 就在这时,夏侯献忽然出现在两人身旁。 “少君。”石丰觉得自已办事不力,愧疚地低着头。 “哦?这位少君倒是敞亮。”男人爽朗一笑,“不过我还是好奇,汝等是从何处而来。” “洛阳。”夏侯献当即答道。 男人虎躯一震,他听闻最近洛阳朝廷那边新派来了一位郡守,说是宗室出身。 他看了看车队的派头,顿时觉得大事不好。 “少君,难不成是?”男人抱拳问道。 “在下,夏侯献,新上任的淮南太守。”夏侯献说着,转头问石丰,“怎么,石叔没与将军知会过吗?” 那男人脸色大变,当即就半跪下去。“不知府君前来,下官多有冒犯,还望府君恕罪!” 夏侯献赶忙扶他起来,语气和善地说道:“将军不必如此,误会而已。或许是本府比约定的时日早到了几日吧。” 夏侯献故意这么说,好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他看着这位身材魁梧的甲士,开口问道:“哦对了,还不知将军姓名,先居何职?” 男子本来还觉得新来的太守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但这句话一出,却让他警惕了起来。 这怕不是要秋后算账? 真要那样,自已也无可奈何,想了想还是拱手说道:“在下,文钦,现任淮南牙门将,负责寿春城防诸事。” 夏侯献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这文钦可是位名人啊。当然了,他的名气大多是他儿子文鸯赋予的。此时的文钦看样貌应当比夏侯献年长不了几岁。 在夏侯献的记忆里,文钦此人傲慢无礼,性格暴躁,故而被曹叡“发配边疆”,作一小小牙门将。 “文将军,快快请起。”夏侯献认真地说道,“文将军做的很好,现如今东吴对我大魏的渗透可谓是无孔不入,我淮南首当其冲!” “有文将军这样恪尽职守的将军在,实我大魏之幸也。” 夏侯献满是溢美之词,全然不提对方企图索要财物的龌龊之事。 文钦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被夏侯献夸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将军,本府上任后,自会在王刺史面前为将军美言。” 文钦当场感激涕零,握住夏侯献的手,激动地说道:“谢府君!” 文钦当即下令让手下放行。 一排排车辆悠悠穿过城门向城中驶去。 忽然间,文钦注意到,有一辆车竟掉了队,车上满载着货物,到最后竟停在了城门前。 文钦上去查看,发现就是方才那辆装有珍贵蜀锦的车驾。 “府君,你的货!”文钦想要追上去,却被夏侯献留下的一家仆叫住。 家仆行了一礼,道:“将军,我家少君说了,既然将军喜欢,这些就便是将军的了。” 文钦看着满车的财货,当场呆住。 寿春城中的驰道上,石丰为夏侯献的车驾驱马。 石丰想了很久,才终于问出口:“少君,方才那位文将军显然就是一个贪婪之辈,何须赠他如此多财物。” 看得出石丰很是不理解。 夏侯献回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一般人,还真看不上咱们那点东西。” “人嘛,就要投其所好。” “我们初来乍到,城中大小官员未必会真的与我同心,想要坐稳这郡守职位,势必要耗费一些精力的。” “而文钦这样的人,活得简单。” “既然能如此简单地就与人相善,何乐而不为呢。” 第29章 满宠 夏侯献在太守府简单安顿后,翌日便马不停蹄地前去满宠的前将军府拜会。 虽说满宠此人不是很在乎官场这一套,但夏侯献出于礼节考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满宠的府邸位于寿春城中心偏北的一处硕大宅院。 据说这里曾经是袁术称帝时所修建的寿春宫遗址上重新修建的。 夏侯献的车驾在满宠的府邸前停下,亲自去叩门。 “恁是谁?” 开门的是一府中小吏,他操着一口汝南口音,乍一开口夏侯献还没怎么听明白。 夏侯献愣了一下,“在下乃是新到任的淮南太守夏侯献,特来拜会满将军。” 小吏瞧了一眼,“请府君在此稍候,容在下前去禀报。” 夏侯献点点头,表示有劳。 小吏关上门去通报了,夏侯献却是好奇,这扬州小吏缘何一口汝南口音?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自已从洛阳出发前听到的一些事。 说是满宠在汝南任职期间颇得当地军民仰慕,故而在得知满宠要调任扬州之后,有不少人携老带幼的要跟随满宠来扬州。 这俨然有当年刘玄德携民过江的风采。 这事当时传到曹叡的耳朵里,甚至有大臣上书说要严惩聚众带头者。 曹叡最后倒是没那么做,他让满宠带走千余名亲信一同到扬州赴任,这事就这么了了。 少顷,府中小吏引着夏侯献进入府内,边走边说,说是满宠正在署堂议政,夏侯献亦可参与。 夏侯献心说,若是我今天不来,这议政都不叫我是吧 好歹咱也是五品大员呢! 真是淮南大官多,不把太守当干部。 收起心中吐槽,夏侯献缓步走入满宠的前将军府署。 署堂内,位于主座的满宠正说着什么,见夏侯献进来,他也只是朝夏侯献的方向瞥了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夏侯太守请自便。” 夏侯献作礼应了一声,找了个席位入座。 满宠留着络腮胡,脸型棱角分明。 看得出来满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说话的时候语调不快也不慢,面部肌肉甚至看不出有什么波动。 而位于席间的另一位将军就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人体态偏胖,圆圆脸,留着山羊胡。 现在的他正眉飞色舞对着满宠大声说话。 “满将军刚到淮南赴任不久,就要如此行事吗?会不会太过严苛了!” 满宠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刺史,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不可怠慢。” “可是将军,此事干系重大,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会引起淮南官场震动啊!” 满宠道:“此事我自有分寸,如若真的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即便震动又如何,大魏自有律法,我等当秉公查之。” 说了半天夏侯献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唯一能确认的便是那位满宠口中的王刺史了。 那是扬州刺史王凌。 王凌显然被满宠分毫不让的态度激怒了。 虽说对方在级别上属于他的上级,但太原王氏可是名门望族,你满宠是什么身份? 只不过是一酷吏,一孤臣罢了。 他今天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与满宠很难共事,这人完全就不通情理啊。 “这事我不同意!”王凌当即说道,“将军你可知陇西那边,蜀汉已经集结大军出陈仓道,意在我关中啊。” 这个消息夏侯献虽没听说,但按照历史的轨迹,蜀汉丞相诸葛亮在得知曹魏大司马曹休病亡后,抓住机会又一次发动了对魏国的战争。 史称,第二次北伐之战。 听到这个消息,满宠只是淡淡回了两个字:“知道。” “那将军可知,只要蜀汉犯我边境,那东吴自然不会冷眼旁观,现在正值我淮安换帅,军心不稳之时,当务之急应是完善淮南防御,防止东吴趁虚而入。” 满宠罕见地点点头,“这话倒是不错。” 王凌见对方的态度终于软了一些,刚有些欣喜之色,不料满宠补充了一句:“但是这和那件事并不冲突,反而更应当尽快去做。” “你!”王凌气笑了。“罢了罢了,将军若非要如此,下官也无法阻拦。” “容下官先行告辞!” 话罢,王凌气呼呼地走出了府堂。 王凌走后,满宠只是默不作声地翻看着案几上的册子。 府堂内沉默了许久,满宠才开口,而他并没有抬头看夏侯献。 “夏侯太守,请恕老夫怠慢了,老夫还有些公务。” “若是有什么要事,但说无妨。” 夏侯献愣了一下,“将军,下官只是初来上任,特来拜会而已,并无要事。” 满宠道:“既如此,夏侯太守请回吧,恕不远送。” 呃夏侯献忽然感觉这府堂内的空气有些凝重。 满宠真的跟普通的官员不同,以前在曹操手下做事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不管你是什么级别的管用,哪怕你是曹氏藩王,若是有罪也是当场拿下,毫不犹豫。 所以,此刻的满宠根本不在意夏侯献是什么出身,甚至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夏侯献从席位上离开,走之前还躬身拜了一礼。 接着他就转身准备离去,刚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满宠的声音。 “夏侯太守是第一次到淮南任职吧?” 夏侯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答道:“是的,下官出仕不久,这是第一次来地方任职。” “嗯”满宠抬起头,那双眼睛很是犀利,仿佛能把人看穿。“不知夏侯太守是一个怎样的人,老夫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夏侯献赶忙说道:“下官怎敢指教将军!将军有话要问,但问无妨。” 满宠把手中的册子一合,站起身,从他的案几旁走过,随后缓缓说道:“当年老夫还在廷尉任职之时,处理过一件案子。” “当时的雍丘王(曹植)被他的监国谒者告发,说是雍丘王曾在一次大醉后出言污蔑、咒骂先帝。” “老夫经手了这件案子,后来经查证后发现,雍丘王虽作风放荡,但却并没有做出那等悖逆之事。” “一切皆是监国谒者受了他人指示而刻意为之。” “老夫问你,如果你是廷尉,你当如何处之?” 看着满宠冰冷入刀的眼神,夏侯献这才体会到,那些被满宠审讯的犯人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第30章 任务 雍丘王便是曹植,当年夺嫡之争的失败者。 曹丕登基后,为了控制各地藩王特地设置了监国谒者负责“辅佐”藩王。 这个辅佐嘛,当然是包含了监视其言行,限制其离开藩地等一系列特别关怀。 可以这么说,大魏的藩王狗都不如。 曹植心中不满,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一个曾经深得曹操喜爱,又和曹丕相争多年的世子,不至于傻到在这个时候选择送死吧。 所谓酒后疯言大概率是监国谒者故意栽赃,而他的指使者嘛,是不言而喻的。 曹丕此人肚量很是狭小,办事能力和他父亲曹操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倒不是说曹操就一定心胸宽广,但至少曹操会懂得权衡利弊,很少上头。 当时满宠面临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曹丕明摆着要治曹植的罪,你还敢秉公办案吗? 夏侯献思虑片刻,终于是开口,他沉声说道:“下官自会如实向陛下禀告,还雍丘王清白。” 满宠停顿了一下,严肃地问道:“不知夏侯太守是否知晓这其中利害。” “下官知道。”夏侯献说,“但下官不会为了当别人手中刀,而去颠倒黑白。” “君真的这么认为?”满宠忽然对夏侯献的称呼都变了。 夏侯献郑重地说道:“下官出仕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让我大魏更加昌盛。” “为官者,若是无视法度,趋炎附势,只看他人的眼色行事,我大魏早晚会重蹈桓、灵覆辙。” “嗯”满宠托着长音,背着手,沉默良久,俄顷,才又一次开口:“老夫本以为你是会和令尊一般的纨绔,现在看来,是老夫看走了眼。” 满宠郑重其事地坐了下来,“既如此,那老夫便把这件事交由你做。” 夏侯献静静的听着。 满宠朗声道:“老夫决定暂时断绝与东吴方面的商贸往来,你以为如何?” 夏侯献揣摩着满宠的用意,稍加思索,回道:“下官以为可。说实话,我淮南地区本身就是产粮丰盛之地,北面又有青徐二州的供给,完全可以供养我淮南大军驻守。” “至于与东吴的商贸,往来的商旅本就不多,近些年连年征战,更是少之又少。” “与其为了这点杯水车薪的财货,不如直接断了这条口子。” “下官斗胆猜测,将军是想清理一些吴国在我淮南的情报网吧。” “正是。”满宠接过话来,说道:“东吴的细作在我淮南渗透多年,当年大司马却不以为意。” “老夫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东吴的这条情报网连根拔起。” 事实上,夏侯献在早些时候心里已经猜到了满宠要做什么。 只是他不理解的是,这事不是挺好的嘛,王凌何故那般生气。直到满宠接下来的话才让夏侯献恍然大悟。 满宠说道:“另外,东吴的细作在淮南并不只是传递情报那么简单。” “他们甚至与我淮南各级官员都或多或少有过接触。” “此事甚至要比窃取军事情报还要严重,若是身居要职的官员或将领临阵倒戈,将会使我淮南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满宠一下子说了好多话,好像这些事他在上任前就已经了然于胸了一样。 夏侯献不得不佩服满宠的实干精神。 他想了想,忽然刻意放低声音说道:“将军,方才王刺史为此恼怒,难道说?” 夏侯献是想从满宠嘴里套点话,看看他是否已经掌握了王凌不轨的证据。 满宠却说道:“夏侯君勿要这样猜忌同僚。” “王刺史性格是暴躁了些,他说的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但该查还是要查的,若是真的与他有关联,老夫自当秉公处理。” “唯!”夏侯献点头应道,两人相视沉默了半晌,他向着满宠问道,“敢问将军,下官该从何处查起呢?” 满宠抚着略显灰白的胡须,似乎等的就是夏侯献这句话。“老夫计划在一个月后,彻底断绝与江东的商路,不,准确来说是是所有商旅。” “也包括我魏国的商旅?”夏侯问道。 “正是。”满宠的神情严肃,“此事我已上奏庙堂,不日便能得到回复。” 呃满宠这意思,还没得到庙堂批准啊。 不过各地都督在大规模战役之外的事上,倒是有自行决断之权。 满宠不是上奏,更像是通知。 “老夫今日便将这个消息堂而皇之的放出去,那吴国的细作必会有所行动。” “老夫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 夏侯献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明白了这要诱使吴国细作慌忙行动,好让他们露出马脚。 满宠说完,又拿起案几上的简牍认真看了起来,“好了,那件事就拜托夏侯太守了。” 夏侯献心领神会,拱手退去。 夏侯献回到太守府,忙活了小半天,自已终于有闲暇来一眼自已的这座宅院。 说起来,这间宅院比其他郡的太守府邸要气派不少。 房屋有着重阁回廊,徘徊相连。庭院里,构石为山,引水为池。 夏侯献偶然得知,这里曾是袁术称帝前的左将军府。 它能在战乱中保留下来实属不易,听说这里到了春夏之际,初入其中便会有花香鸟鸣相伴。 看得出前任太守也是相当有雅兴。 小池中间有一凉亭,正值冬月,乍一看却是有些冷清。 夏侯献趋步走到凉亭之中,又吩咐石丰去拿一火炉过来,随后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假山,侧耳聆听潺潺溪流之音。 想来,自已今日真是心血来潮就满口答应了满宠交代的事。 诚然,他很认同满宠的看法。 “攘外必先安内”,哪怕把这句话用在魏国扬州的区区两个郡也是适用的。 作为大魏边境的桥头堡,可不能被吴国从内部瓦解。 然而让夏侯献头疼的是,他初到此地,完全没有根基,根本是一个光杆司令! 洛阳的一些人脉是用不上了,自已府里倒是有不少人,但总不能带着家仆去查案吧。 思来想去,尽快招募一些得力助手才能把工作推进下去。 从东汉至今奉行的“二元君主观”里,小到太守,大到三公或是各路将军都有开府的权利。 这个时代,以郡为国,郡守宛如这个郡的君主一般。 所以哪怕到了魏晋这样礼乐崩坏的时代,很多人哪怕未来调任或是升迁,也会对他真心效忠刚过的上官表示忠诚。 嗯 想到这,夏侯献寻思着有空打听打听这寿春城内的有用之才。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找一个对城中防务熟悉的人。 城中防务? 夏侯献忽然站起,叫住了亭外正拿着火炉往这里走的石丰。 “石叔,速去备马!” 第31章 什么忠诚武夫 夜色里,夏侯献的车驾来到位于寿春城南的一处军营中,这里淮南卫的营地。 此时快到了宵禁时间,军营中正好回来了一队换班回来的甲士。 夏侯献跟一小卒亮明身份后,小卒声称文钦去城中巡视不在帐中,于是夏侯献让小卒退下,独自走进文钦的军帐。 约莫着半个时辰后,军帐外传来了文钦骂骂咧咧的声音。 “嬢的!你们这群猪!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 声音越来越近,文钦掀开帐布,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很是慌张。 “不知府君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竟让府君在此等候多时,请府君恕罪!” 夏侯献从位子上起身,赶忙去扶起文钦,“将军快快请起,要怪也是怪本府不请自来啊。” 文钦神情很是惶恐,他抬头看着夏侯献,“府君,您若是需要下官做事,吩咐便是,何须亲自来这军营之地呢。” “文将军,坐。”夏侯献坐回军帐主位,伸了伸手,示意文钦入座。 “不知文将军现任何职?”夏侯献忽然问道。 文钦心说之前不是问过嘛,面露惭愧地说道:“末将目前担任城门尉,主要负责淮南防务。” “哦?”夏侯献故意抬高了声音,“若是本府记得没错的话,文将军以前可是在洛阳任职。” “呃”文钦哑然,停顿了半晌才又说道:“府君说的是,末将是在洛阳任职过。” 文钦只是承认了这件事,但没有过多展开。 毕竟被发配过来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文钦点点头,他看向夏侯献问道:“不知府君今夜到访,到底是为了何事?” 夏侯献道:“本府是独身一人来这淮南,身边也没个亲信。” “来淮南见到的第一个人便将军你了,你看这不是巧了嘛,本府手下正好缺一个能执掌兵马的将军。” 文钦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要知道他可是刚被发配到淮南不久,他来的时候前任太守已经调任走了,新来的刺史根本就不搭理他,更别说淮南都督了。 见对方似乎是心动了,夏侯献又追了一句:“倘若将军不嫌弃,本府辟你为淮南太守府都尉,替本府执掌郡国兵马。” 文钦赶忙从席位上站起,来到夏侯献面前,躬身拜礼,“钦,谢府君信任!” 话罢,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随后夏侯献与文钦一同走出军帐。 他拉着文钦的手,“将军啊,有一件事本府要跟你说一下。” “府君请说。” “本府虽是上官,但你看,你我二人年岁相仿,说话总是这么客客气气的,我很不习惯。” “我还是喜欢初次见到你时,你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态度。” “你恢复一下。” 文钦当场愣住,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夏侯献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手掌却拍到文钦肩甲的凸起处,咯得他摇了摇手。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好了,明日来我官署报到。”夏侯献说完便转身离去。 “喏!”文钦目送着夏侯献离去才转身往自已的营帐走去。 “哎?文校尉怎么脸红了?”文钦麾下的小卒开起了玩笑。 文钦大怒:“你嬢的!滚滚滚,赶紧换班巡夜去!” 文钦默默走入军帐,心中思绪万千。 他记得在十年前,那时的他还未及冠,跟随父亲文稷在邺城生活。 那一年,时任司空府西曹掾的魏讽谋反,因为文钦与魏讽交好而被牵连下狱。 好在曹操念及文钦是跟随他多年的部将文稷之子,故而赦免了他。 在曹叡登基后,他也一度在洛阳军中任职,怎奈自已性格的原因,处处受人排挤,从来没有人愿意正眼看他一眼。 他本想到了淮南就不去想那些建功立业的狗屁梦想,潇洒的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安心做个小官。 活得开心就好。 直到今日他又激起了心中那团炽热的火焰。 他固然喜欢对方初来时赠与的那些金银细软,但那还不足以让他甘心效命。 但一个军旅家庭出身的他,却怎么也抵挡不住军权的诱惑。 不过最重要的是,终于有人能高看他一眼了。 翌日,文钦在安排好城门值守和城中巡查等事务后,便驱马前去太守府报到。 进入太守府政署后,文钦注意到夏侯献正伏案在案桌上,低着头,手中持着一卷竹简。 听到动静的夏侯献抬起头,笑呵呵地说道:“仲若来了。” 听到对方称呼他的表字,文钦心中很是温暖,当即抱拳道:“府君,淮南卫,末将已为府君清点完毕,共计八百二十人。” “前任太守离任后除了一部分被带走的亲信部曲外,还留着大约两个营的编制,骑兵营和步卒营尚无人接手,据末将所知,两个营加起来共计应有四千余人。” 四千人! 夏侯献大吃一惊,这都快赶上汉末大乱时期的太守兵力了。 现如今大魏内部相对和平,位于魏国腹地的郡守根本不允许征得如此之巨的兵力。 要知道哪怕是大将军,在非战时也只有区区三千人的府兵。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夏侯献一时有些飘飘然,不过转念一想,他这头顶还坐着两位大员,想要轻易调动这支军队也不是那么容易。 夏侯献把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下面的文钦说道:“仲若,本府将授印交付于你,这两个营的接手工作就交给你了。” “喏!”文钦声音放得很大。 “哦哦,还有。”夏侯献补充道,“在那之前,有一件事要有优先去办。” 夏侯献把满宠安排的一些事给文钦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文钦听完,当即面露难色,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府君,在城门严查商旅一事,末将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只是只是查办城中官员之事。” “我就老实说吧,末将现在倒也不怕别人排挤。在下是个粗人,让我练兵、巡查之类可以,但这暗中查案这可是真为难我啊。” 夏侯献一寻思,到是这么回事。 他只好让文钦先去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好吧,那仲若先着手去做吧,至于暗中调查之事,本府再斟酌一二。” 文钦领命,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文钦走了一半又想起来了什么,他转身对夏侯献说道:“府君,末将听闻这淮南城中有一人,年少成名。说是自幼博览群书,聪慧过人,算无遗珠。” “哦?还有这等人物?”夏侯献眼睛一亮,“此人现在何处?” 第32章 什么狗头军师 “你且说来。”夏侯献等着文钦开口。 文钦摸着胡须说道:“末将也只是巡街的时候听人说起的,我知道那人的府邸在哪,要不府君随我一块去看看?” 靠谱吗? 夏侯献忽然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毕竟文钦比自已早来淮南任职个把月,多少比他病急乱投医的强一点。 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二人出了太守府,上了一驾马车,尽管夏侯献一再要求让对方与自已同车,但文钦偏要为自已驱马。 见拗不过他,夏侯献只好作罢。 二人边走边聊。 据文钦所言,那人是从汝南来的,他的父亲在不久前病逝了。 说是他父亲与满宠有旧,故而满宠看其年幼便将他的妻小一并带到了淮南。 说着说着,两人就到了文钦口中的府邸。 抬头一看,赫然写着一个“贾”字。 夏侯献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几下,心中感到一丝不妙。他问身旁的文钦,“仲若可认得此字?” 文钦摇摇头,一脸惭愧:“在下识字不多,这字我不认得。” 也罢,夏侯献叹气一口,便让文钦上去叩门。 不一会儿,一小门童走了出来,门童问清了两人身份,收了名刺,又去通报了之后,便引着二人进了府内。 接待他们的是一妇人,那妇人看上去就很端庄持重。妇人自称柳氏,她叫下人准备了简单小菜,自已端坐席中,随后开口说道: “鄙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府君见谅。不知府君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夏侯献当即说道:“哪里哪里,是本府冒昧叨扰了。” “本府听闻,贵府有一贤才,自幼美名远播,本府初来淮南,身边急需这样的名士辅佐,故而上门叨扰了。” 闻言,柳氏的眉头微蹙,犹豫了半晌,微微开口:“实不相瞒,家夫亡故后,我等再跟随满将军前来此地。府上确有两子,只是一个还未到束发之年,一个还在襁褓之中,不知府君所谓的贤良是何许人也?” 夏侯献悄悄转过头看了一眼文钦,文钦则比他更懵,一副“看我干啥”的表情。 无奈,夏侯献只好硬撑着把话题聊下去。 “原来如此,那或许是本府道听途说罢了。今日之冒昧,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正说着,客堂内进来一男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看去。 那男子个头倒是很高,面容清秀,此刻正披散着头发,不知所谓地走了进来。 “充儿,不得无礼,还不快些见过夏侯府君。”柳氏连忙开口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献当时就一激灵,他问道:“贵府为贾府,敢问夫人就是豫州刺史贾使君的” “正是。”柳氏旋即回道。“府君竟不知此事?” 这话问得夏侯献一脸尴尬,他以后可得做好功课,可不能跟着文钦这家伙乱来了。 被唤作充儿的男子,仰着头看了夏侯献和文钦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向着两人揖拜。 “仆,贾充,见过府君。” 夏侯献看着面前的贾充,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什么狗头军师 还没等夏侯献开口说些什么,柳氏先说道:“府君,此子乃是先夫长子,今年十三岁,名叫贾充。” 这时,一旁的文钦插嘴道:“还是个小娃娃啊,不行不行,府君,咱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夏侯献没有作声,贾充却言辞激烈地回怼道:"哼,你这面脸横肉的莽夫不也立于君侧?" “竖子!你再说一次!”文钦当场就控制不住自已的暴脾气,叫嚣着拍着手边的案几。 “不得无礼!” “仲若,不得无礼!” 柳氏和夏侯献异口同声地说道。 夏侯献瞪了文钦一眼,“坐下。” 文钦作罢,又坐回席中。 这时,柳氏想着该如何缓和现场的气氛,但没曾想夏侯献抢先问道:“听贾君此言,莫非知晓我二人来意?” 贾充说道:“府君自然不会无事登门,在下猜想,府君前来无非有两个目的。” “一是来吊唁家父,好在家父曾经的麾下面前获得一些名声。” “二来,便是府君初来乍到,手下人手堪忧,若是府君手下都是些目不识丁的武人,如何能治理一方州郡。” 听完贾充一言,夏侯献心中有了明悟。 虽说贾充这个人在历史上臭名昭著,但不得不说这厮还是很有才学的。 若是放在后世的三国志游戏里,在魏国后期人才中,把智力一栏由高到低排列,很早就能发现贾充的名字。 历史上,他作为司马家的狗腿子成功把司马家篡了位,你说他没点真本事吧,显然是不可能的。 眼下夏侯献的确无人可用,虽说贾充此时的年岁尚小,但其实从汉朝起对于官员的出仕年龄就没有明确的限制。 比如在汉朝时期就有个叫桑弘羊的,年仅十三岁就担任了朝廷官员。 另外,他还有一个想法。 若是能把未来司马家的狗腿子培养成自已的心腹,那不是变向削弱了对方的实力嘛。 有时候庙堂里的争斗,可比战场上更为激烈。 夏侯献想到这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他说道:“想不到贾公之子尚且这般年岁便有这般见识,贾君真乃少年英才也!” 得到夏侯献的赞誉,贾充似乎觉得理所应当,但他还是礼貌地拱手,向夏侯献还了一礼。 话罢,夏侯献正式抛出了橄榄枝,“既如此,本府欲辟你为太守府主簿,不知贾君意下如何。” 还没等贾充回话,柳氏却一脸的惶恐,劝说道:“府君啊,此子才疏学浅,尚且年幼,恐误了府君的政事啊。” 夏侯献道:"无妨,我太祖武皇帝曾在建安年间推行‘唯才是举’,有才之人不论出身、不论年岁,甚至不论德行。" 这“德行”两字,夏侯献不自觉地念得很重。 “本府观贾君颇有肃侯(贾逵谥号)当年之风采,还望君早日出仕,为我大魏努力前行。” 柳氏见夏侯献诚意满满,便也不再出言阻拦,她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贾充身上,郑重地问道:“充儿,你意下如何?” 贾充本来在几人谈话的时候自顾自地坐到了席中,听到阿母的言语,他才又站起身来,走到夏侯献的席位前面。 他先是作了一礼,随后大声说道:“既然夏侯府君有如此诚意,在下便接受征辟。” “只是”贾充忽然语速放慢,“在下仅仅只做太守府属官,但并不会轻易认主。” 第33章 什么岛国女星 不会认主? 贾充的最后一句话让客堂内忽然陷入了好一阵沉默。 要知道,在汉末甚至魏晋的二元君主观下,一般来说受到征辟的人会将征辟他的人视为主君。在郡国内甚至有认主君而不认天子的事情发生。 主公一词便是由此而来。 所以常言道,“门生故吏,名满天下。”便是因为那些常年甚至世代身处高位的人,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会提携很多人。 水涨船高,他们的名望只会越来越高,甚至他们振臂一呼,就能让全国士人纷纷投靠。 嗯 当年的袁绍、袁术两兄弟便是如此。在董卓之乱后,前期实际上就是二袁之间的斗争。 当年的曹操在官渡之战以前,一直都是依附于袁绍,是作为袁绍小弟存在的。而孙策更是连独立的诸侯都不算,前期仅仅是袁术麾下的将领罢了。 若不是二袁各怀鬼胎,这天下早就姓袁了。 夏侯献想到这里,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所以,贾充这是想要待价而沽? 或许在贾充心里,区区一郡之地还不足以施展他的才华。 夏侯献想了想,倒也无所谓。 姑且就当是某种合作关系吧。 念及于此,夏侯献收起思考,他目光随意地看着面前的贾充。 “此事本府准了。”夏侯献说道,“贾君真乃光明磊落的君子,既能如实相告,本府心中也有数了。” 贾充点点头。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夏侯献便带着文钦离开了贾府。 回到府上,夏侯献让文钦尽快去接管两个营的军务,同时加强对城门口的排查。 交代完了这些,文钦就离开了。 到了午后巳时左右,文钦又折回了太守府。 “府君,府君!” 看着文钦急急忙忙的样子,夏侯献以为,难不成这么快就有了收获? 他快步迎了上去,“仲若,可有什么进展?” “进展?”文钦愣了一下,“哦,今日倒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甚至都没有从南边来的商旅,只有一些往来于我青徐两地的魏国商队。” “哦。”夏侯献有些失望,“那仲若何故如此慌忙。” 文钦定了定神,这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 他平复着气息,说道:“今日前来,是在下有一事相求。” “说吧。” “不知府君可有护院?”文钦的神色有些紧张,夏侯献不知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倒是从洛阳带了一些家仆,至于正式的护院倒是没有,不过那些家仆各个都是家母挑选的,身手都不错,应该不需要再添置吧。” 文钦看样子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努努劲,说道:“府君,你需要的!这淮南不比洛阳,贼人横行,身为一郡之长,身边一定要有个真正靠得住的护卫才行。” 夏侯献有些摸不着头脑,“仲若想说什么,直接明说吧。” 文钦挠了挠脑袋,有些面露难色,他的声音忽然放的很轻,不像平时那般大声。 “实不相瞒,在下有一妹,但是吧,她和其他的女郎不同。她自幼习武,身手非凡,一直立志于投身行伍之中。” “然后呢?”夏侯献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文钦道:“先父在世时,就对小妹尤为宠爱,先父亡故后小妹便由我这个长兄照顾了。所以她的要求,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她是要参军?”夏侯献推测着问道。 文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实话告诉您吧,她现在就在我的军中,充做一小卒。” 妙啊,你这是大魏版花木兰啊,夏侯献是没想到文钦还有这样的秘密。 文钦接着说道:“之前在下只统领着几百人淮南卫,手下很多士卒都是我一手招募来的,所以他们就也睁一眼闭一只眼,也不敢多管。” “但是现在不行啊,在下受了府君的恩惠,统领一郡之兵。若是让人知道,一女子混入军中,遭人非议的怕会是府君您啊。” “哦,所以你是想把令妹忽悠到本府这里做护院?”夏侯献终于是明白了文钦的用意。 文钦当即跪了下去,“府君若是觉得为难,在下自会处理好这事。” “好了,起来吧。”夏侯献来到这世界这么久了,还是不太喜欢对方动不动就下跪的这个举动。 “容我想想。”夏侯献抚着短须来回踱步。 倒是可以帮这个忙,虽说是一介女流,但若真的如文钦所说,武艺非凡,还是派得上用场。 毕竟文钦身为都尉,平时要负责郡兵的训练以及城中巡查等事务,不可能为他做更多杂事。 且先看看再说。 想明白了这些,夏侯献终于开口说道:“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刚才我想了一下,令妹若是来我府上,可不仅是做护院这么简单了,将来也许会有些不便军士插手的活要她来做。” 文钦一口答应,“好好!在下明日就将舍妹带来,任由府君差遣。” 到了第二日一早,夏侯献正在府内的校场上练箭。 想来,自打那次伴驾野游之后他再也没动过弓,确实是有些生疏了。 还没等怎么练呢,文钦就带着他的小妹来到了府上。 这时,两人正推推搡搡的朝着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文钦把那一少女往前一推。“快去见过府君。” 夏侯献平视而望,少女身材高挑,肤若凝脂,乌黑的长发像男子一般盘起。 微微向下看去,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皮质胸甲,胸甲很厚实,但尽管如此也阻挡不住她胸前呼之欲出的东西。 嗯夏侯献心中大概有了定位。 起码属于d级。 少女似乎很不情愿,别别扭扭地向着夏侯献作了一礼。“在下见过府君。” 夏侯献也不在意,随口便问少女姓名。 文钦抢着答道:“绮罗,舍妹名叫文绮罗。” 什么? 这是什么岛国女星 “今日起,你便是府君府上的护院了,日后要听府君的命令行事,知道了吗?”文钦对着文绮罗一番叮嘱。 见文绮罗默不言语,文钦试着找找话题,他一扭头,看着夏侯献手里的弓,称赞道:“府君呐,这弓一看就大有来头!” 夏侯献笑道:“仲若果然识货,此弓乃陛下所赐的宝雕弓。” 这时,一旁的文绮罗冷不丁插了一嘴:“不过是华而不实的软弱之物罢了。” 文钦刚想责备她失礼,夏侯献却说道:“哦?文姑娘可会使弓?” “自然会使。”文绮罗冷冰冰地回道,“还有,不要叫我姑娘,我可不是软弱的女郎。” 这脾气真的不愧是行伍之出身啊,夏侯献暗自感叹一声,随即拿起手中的宝雕弓。 “这弓的确奢华至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华而不实,但其实它能承受二石的拉力呢。” “府君能拉两石的弓?”文绮罗看着略显文弱的夏侯献不可置信地问着,她的关注点不在弓,而在夏侯献身上。她不认为这个看上去一副文人打扮的男子有这么大的力气。 夏侯献轻笑一声:“有何不可。” “那射给我看看。”文绮罗当即说道。 夏侯献没有在意对方的无礼,蹙眉问道:“现在就射吗?” “射吧。”文绮罗点头。 “射哪里呢?” 夏侯献又一次追问。 第34章 贾主簿初露锋芒 文绮罗目视着面前五十步远的木桩,没好气道:“自然是那里了!” 夏侯献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微笑道:“那若本府射中,有什么奖励?” 文绮罗疑惑地看着夏侯献,她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稍微停顿一下,她叹气道:“若是府君能够射中,我便听我大兄的话,来给府君看家护院。” “那是你大兄有求于本府的,本府可没说过同意二字。”夏侯献说完,当即从箭篓之中拔出一根羽箭。 他左手紧紧攥着弓,右手搭箭,而后用力拉弦,拉弓满月。 略微瞄准之后,只听嗖的一声,利箭飞出! 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中木桩的中心。 “好!府君射术了得啊。”文钦见状拍手称赞,文绮罗则是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要知道,这个时代一石约等于现代的六十斤,普通士兵能拉满一石弓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夏侯献拉满两石弓已经比一些常年征战的将领要强了。 据说黄忠年轻之时能拉三石弓,恐怖如斯。 但演义里,说吕布能拉九石弓,那纯属是胡说八道了 文绮罗虽自幼习武,但终归受身体所限,她最多只能拉八斗,她天生对强者有着莫名的敬意。 “在下佩服。”文绮罗终于收起了之前的那份凌厉,拱手说道。 夏侯献看着文绮罗的眼睛,她的眉眼很是特别,明明是蛾眉曼睩,盈盈秋水,眼神中却总是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 “如何?”夏侯献随口问道。 文绮罗微微低头,拱手说道:“在下自然是说话算话。” “像你这样的只能先做女” 夏侯献想说“女婢”二字,“婢”钦就抢着说道∶“女护院好啊!小妹,你日后可要听府君的话。” 夏侯献当场呆住,想了想还是算了,本来也是逗她的,就不跟文钦计较了。 夏侯献让管家石丰为文绮罗安排了一间屋子,并吩咐他好生照料。 文绮罗觉得不妥,她觉得既然做了护院,应当尽起自已的责任。 她当即管石丰要了几个家仆作为她的下手,说是由她单独训练,当天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嗯倒还是个事业型的女郎。 安顿好了文绮罗,夏侯献走进太守府官署。 今日的官署内多了一位能够指挥府中小吏的人。 那人便是贾充,他刚上任就开始吩咐小吏们做事,甚至在夏侯献开口问之前,他都不知道贾充吩咐他们做了什么。 “贾君啊,如此勤勉,本府倒是没有看错你。”夏侯献还是觉得夸一夸的好,小孩子嘛不都喜欢被夸奖。 贾充指着正在忙活的小吏手中的一沓竹简,“府君,寿春的兵马、钱粮、赋税、民户等,我虽没全部查阅完,但心中大致有数了。” “再给下官几天时间,我会给府君具体的报告。” 夏侯献心说,贾充这家伙是个工作狂啊,不过这样的部下,很难不喜欢啊。 他看着贾充忙碌的样子,甚至都不忍心打断了,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 “贾君啊,前将军交给本府一件事,说是要肃查吴国细作,另外还要调查我淮南各郡是否有官僚卖国通敌。” “贾君可有什么计策?”夏侯献接着补充了一嘴,“哦,事出突然,君也不必马上答复,考虑好了再知会本府即可。” 贾充好一阵没说话,夏侯献差点以为对方压根没有什么好对策。 谁知贾充过了一会儿忽然放下手中的简牍,大声说道:”此事好办,大开城门即可。“ “在下以为,完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的关闭城门,吴国的细作也不傻,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特意留下的这几日也完全没有必要,我若是吴国细作,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进城,反而会按兵不动。” 好家伙,这一下子把满宠的计划全给否了 “府君。”贾充忽然抬起头,“魏吴两国交战多年,彼此之间渗透相当深,想在短时间内连根拔起,是绝不可能的事。” “在下以为,满伯父其意根本不在抓到多少细作,真实的目的则是要给淮南官员立威罢了。” 夏侯献一开始听到“满伯父”三个字还没反应过来,转念一想,贾逵和满宠在豫州共事多年,关系很好,对此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贾充的想法的确有些道理,一开始他也对此事如何展开一筹莫展,现在倒是有了点方向。 “那贾君觉得,这件事该如何着手?”夏侯献问。 贾充当即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封城,那就把戏演足。” “府君以为,一般什么时候会选择封城戒严?” 夏侯献略一思考,脱口而出:“战事!” “正是。”贾充接着说道,“不如公开集结军队,但这个消息要尽可能保密,然后再偷偷找个口子把消息故意放出去。” 夏侯献恍然,“若是一般的情报,吴国细作也许会避开这个时间段行事,但如果是紧急军情,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这时他们就会露出马脚。” “这就是贾君的计划吧。” 贾充低着头,继续整理文书。 好吧,似乎被这小子给鄙视了。 不过夏侯献今日倒是对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另眼相看了。 就在两人相继陷入沉默的时候,有一人走进了府堂。 “府君恕罪,府君恕罪。下官来迟了。” 此人乃太守府主记,名叫纪绍,字昭初。他是前任太守程武麾下的一员小吏。 他一身酒气,明显就是喝酒误事,想来程武也不会喜欢他,转任后也没再提拔。 夏侯献自然是看不上这样的庸碌之辈,不过听说此人是当地豪绅出身,颇有家资,现今又是用人之际,姑且用之。 反观,贾充身旁正为他耐心整理文书的小吏,就很能入夏侯献的眼。 此人叫做陈渊,字仲博,广陵人氏。 现在是太守府记事。 说是前任太守程武甚是喜爱,一度想要将他带到新的属地。 但念在陈渊的家中妻小都在淮南,便没有强人所难。 这倒是让夏侯献捡了个便宜。 陈渊为人随和,约摸着二十几岁,但他对这位新到任的“少年主簿”完全没有轻视的意思。 哪怕对方态度很是不善,他也会耐心为其解释。 之前他人被贾充使唤去拿文书,方才到了署堂。 “贾主簿,这是郡国今岁所有赋税,在下在一些地方作了批注,方便主簿查阅。” “为何要做多余的事?”贾充语气很是冷淡。 陈渊连忙道歉,“下官记下了,之后不会如此。” 夏侯献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指着二十岁的青年一顿骂,这场面看上去很是离谱。 “哦对了,这几卷册子中,第三卷开始便是各县征粮的明细。” 贾充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忽然随口问了句:“合肥县的呢?” “在第四卷第七列开始,我记得今岁应当是一万两千七百四十六石。” 俄顷,贾充忽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陈渊。 “陈记事,你难不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第35章 吴郡商旅 陈渊眯缝着眼睛,笑盈盈地答道:“下官不才,只是刚巧记得罢了。” 见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夏侯献随即出言缓和:“好了,仲博也不必谦虚,有仲博这样的人在,贾主簿可是省了不少心。” 贾充没再言语,继续埋着头做事。 夏侯献不得不感叹,怪不得历史上司马昭很是重用于他,别的先不论,就冲他这个办事的用心程度便值得一用。 夏侯献思考着贾充刚才的建议,想了想还是说道:“贾君啊,至于调兵出城这事,本府再考虑一下。先看看最近城门那里有什么动静吧。” 夏侯献说着便准备起身离开官署,他今日开始就打算分两条线去做调查。 一条就是明面上的文钦所带领的淮南卫,不过他并不抱太大希望,大多是装装样子。 而第二条便是暗中组建一个类似于校事府的侦查小队,这里面不由官兵组成,可以从家仆中选些身手好的,另外再从民间招募一些。 只要数量在合理范围内,不会被人当作是暗藏死士,毕竟这个时代,谁家不藏匿点人口呢。 至于领头人他都想好了,这不,文钦前几日不给自已塞了一个护院嘛。 心中如是想着,夏侯献就和贾充交代了几句,正欲离开。 忽然堂门外传来文钦的声音。 “府君!” 夏侯献迎着文钦的目光。 文钦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笑容,“府君,好消息啊。我手下在城门处抓到一队可疑的吴国商队。” “吴国商队?”夏侯献眉头微蹙,心里暗自琢磨着。 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地进城,吴国的细作的头脑未免也太简单了吧,正如贾充所言,吴贼不会如此愚蠢才是。 夏侯献问文钦:“这商队如何可疑了?” 文钦道:“是这样的,近些日子来自吴国的商旅几乎很少,今日确来了一队自称从吴郡来的。” “下官当时就让门吏彻查他们的货物和通关文书。” “有什么问题吗?”夏侯问。 文钦挠挠头,“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你说可疑,可疑在哪?”夏侯献差点气笑了。 “府君啊,他们可是从江东来的啊。” 看文钦说得大义凛然,夏侯献不禁揉了揉太阳穴,“也罢,他们人现在在哪?” “人和货我都已经扣在淮南卫营地了。” “算了,扣都扣了,把人带来看看吧。”夏侯献挥了挥手。 文钦“喏”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时,一直埋头不作声的贾充忽然说道:“我们要锁城的消息没有堂而皇之地放出去吧。” “没有,自然是悄悄放出去的。” 贾充略一思量,转头言道:“近来如果吴国的商旅明显减少,那便是常年化作商旅的细作已经知晓我们淮南正在筹划的事情。” “嗯”夏侯献表示认同。 “但是,真正的商旅或许还毫不知情,他们反而是误打误撞被我们抓住了。” 听贾充说完,夏侯献摸着下巴回道:“这也正是本府所想,且先把那人带来问话吧。” 约摸着两刻钟后,文钦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府君,人带到了。” 那老者看上去很是慌乱,他一上来就伏地叩首,“您就是府君吧,草民不知府君为何要抓草民至此啊。” 夏侯献开口让他站起来说话,那老者这才战战巍巍地站了起来,随后恭敬地站立在原地。 夏侯献简单问着老者的来历。 那老者自称姓顾,江东吴郡人士,多年往来于广陵、淮南几地。 家族主要经营海盐、苏绣等物品。 夏侯献又问了一些老者过往经历,老者都知无不答,并且从他的举手投足间也确实符合一个常年奔波的客商形象。 夏侯献和贾充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此人身上没有明显疑点。 夏侯献转过头,正视着顾老,“好了,本府也是例行查验,既然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顾老佝偻着脊背连连道谢,走之前忽然问了一嘴:“府君,草民斗胆问一句啊,这淮南城是要封禁了吗?” 夏侯献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是谁告诉你的?” 贾充也目光阴森地盯着这位老者。 顾老有些诧异,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身披甲胄的粗壮男人。“草民进城之时,是这位军爷知会草民的啊。” 文钦见顾老指着他,贾充和夏侯献也都纷纷盯着他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咋啦?有啥问题吗?”文钦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呆萌地问道。 贾充心道:这蠢猪 这种机密的事,见人就说? 夏侯献没搭文钦的话,转而对着顾老无奈地说道:“哎,这些都是谣言啊!” “魏吴两国虽是敌对,但这么多年对于往来的商客还是很宽容的。” “足下放心,只要不做不该做的事,钱你该赚就赚。” 顾老闻言很是激动,“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又一阵谢礼后,终于是离开了府堂。 事后,文钦解释说他只是在盘问的时候,多说了一嘴。夏侯献并没有责怪,只是知会他日后要谨言慎行。 待文钦离去后,夏侯献便问贾充:“贾君觉得如何?” “暂时看不出来异常,但越是密不透风的人,越说明他身上藏着秘密。”贾充忽然站起身,“我替府君去盯着,看看他来寿春到底要接触哪些人。” 夏侯献点点头,自已正有此意。 寿春,纪氏商行。 “上品!”纪绍手指间揉搓着一小抹白色结晶,接着又在舌头上沾了沾。“这批货很不错。” 纪绍就太守府的主记,同时他还是淮南纪氏商行的大公子。 “纪公子好眼光。”顾老欣喜地看着对方,“另外,这次过来,我还带了不少精致吴绣。” “哦?”纪绍眼睛绽放着光芒,“带了多少。” “难不成纪家要全包了不成?”顾老坏笑道。 “怎么?瞧不起我淮南纪氏吗?” 纪绍趾高气昂地看着顾老,顾老只是淡淡笑道:“岂敢,岂敢。不是我自吹自擂,这吴绣虽不及蜀锦那般奢华,但在这淮南之地,哪里有地方能搞到蜀锦啊。” “这我当然知道,价格嘛,我肯定给到位。”纪绍说。 顾老搓搓手,“跟纪家做买卖真是痛快!公子稍等片刻,我让手下这就去安排。” 一个时辰后,顾老乘着货车离开了纪氏商行。 或许是“满载而归”的喜悦,让他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货车在过了一条主街后,转入另一条街道,随后又拐了几次,在另一间商铺前停下。 “阿大,把那包东西给我,然后你过个一个时辰把车开回驿馆。” 顾老吩咐一番后,领着叫“阿大”的随行者一同走进商铺,而后他从府中的侧门而出,顺着一条逼仄的小道,七拐八拐,最终在一间小胡同前停下了脚步。 顾老轻轻叩门,里面当即传来问话。 顾老轻声道:“锦绣问归处,博得良人心。” 第36章 谁是细作 “此事千真万确?”太守官署内,夏侯献看着席间贾充问道。 贾充很是肯定地说道:“那顾氏客商进了一间商铺后许久未出,我的人在外面蹲守了很久,只有他的随从出来,而后赶着车返回了驿馆。” “你没有直接去搜查那家商铺吧?”夏侯献担忧地问道。 “没有。”贾充当即回道,“眼下还不能打草惊蛇。” “嗯。”夏侯点头,“你做的很好。” 这时,主记纪绍和记事陈渊也来到了官署中。 “昭初来的正好,本府有事问你。” 纪绍歪着脑袋,“府君,何事啊?” 夏侯献给贾充使了个眼神,贾充心领神会,开门见山地问道:“我问你,这个吴国客商你可认得?” “吴国客商?”纪绍昨日休沐,故而对于顾老被扣押一事尚不知情,他看着贾充手里的人画像,想了想,“噢!你是说老顾?” “我当然认得了。”纪绍说着便走到自已的案几旁,跪坐下来。“他和我纪家经商多年,我也凭着家父的关系才认识他的。” “怎么了?”纪绍忽然抬起头,“老顾莫非是吴国细作?” 纪绍今日显然还未饮酒,头脑活络的很,一下就闻到了这其中的端倪。 既然纪绍猜到了,夏侯献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近些时日,我淮南将严查来自吴国商旅,想必两位都已知晓这事。”夏侯献说话时,目光又微微转向陈渊。 陈渊点头示意。 纪绍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夏侯献对着纪绍闲聊起来,“昭初啊,不知此举是否会影响你家的生意?” 纪绍呵呵一笑,“下官要是说不影响,那府君肯定不信。不过下官懂得轻重缓急,我魏国与那东吴每逢交战之年不都是如此。” “昭初倒是很有觉悟嘛。”夏侯献称赞道。 这时,一直在一旁整理文书的陈渊忽然开口说道:“府君,下官有个想法。” 夏侯献眉头轻挑,侧目看去,“仲博请说。” 陈渊把手中沉甸甸的册子稳稳放在案几旁的地下,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拱手说道: “恕下官妄自猜测,想必府君已经派人跟踪了那名吴商吧。” “仲博猜得不错。” 陈渊笑着说道:“那么,下官觉得可以这样。派人去搜查吴商所去过的场所,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你确定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吗?”夏侯疑惑地问道。 “就是要打草惊蛇。”陈渊十分果断地说道,“准确来说,这叫引蛇出洞。” “府君请试想,若那吴商真是细作,在得知自已去过地方全都被搜查了一遍,他会怎么办?” 夏侯献恍然,“那他在寿春已经没有行动的意义了,必然会找机会溜走。” 话罢,贾充默不作声,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而纪绍忽然朝着陈渊阴阳怪气起来,“怎么?我听陈记事这个意思,是要连我也要查咯。” 陈渊自觉失礼,赶忙向着纪绍揖拜致歉,“下官不敢。” 虽说纪绍平时不理政务,但名义上他却是陈渊的上司。 纪绍没好气地白了陈渊一眼。 就在这时,夏侯献忽然开口:“昭初,本府觉得,这事还真得委屈你一下。” 纪绍怀疑自已听错了,瞪着大眼看向夏侯献,夏侯献坏笑看着他:“那些相关者,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本府还真不能直接下令逮捕呢” “老爷,我们为何要如此急急忙忙的?”驿馆内阿大一脸不解地问道。 “别废话,赶紧收拾东西。”顾老骂了一句,接着是打开窗子朝外面张望了几下,又赶紧关上。 “你以为我想走啊,我这还有货没出完呢。”顾老说。 阿大看了一眼顾老手中那包东西,那东西老爷从来不让他打开,也不告诉里面是什么。 不过他倒是听老爷说,官府人把他们此行所去过之处全部搜查了一遍。 甚至当地那个有名的纪家公子都被太守扣押了。 他不是太守府的属官吗?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新来的淮南太守到底要干什么。 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刚进城就被抓去问话就算了,怎么还派人跟踪呢?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阿大默默收拾完东西,向门外走去。“我去知会赵四他们去牵马。” 一路上,顾老一直阴沉着脸。阿大从来没见过老爷这样的表情,出于关心,他还是决定跟老爷打趣地说道:“老爷,咱这一趟也没白来啊,你看那一车的货不就剩一个小包袱了。” 顾老知道对方是想宽慰他,也就不忍心再对他大吼大叫了。 他刚拉开前面的车帘,想要跟正在驱马的阿大说点什么。 忽然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差点被甩出了马车。 “蠢货!你怎么驱的马!?”顾老当即叫出了声。 但那声音在几秒后却戛然而止,顾老抬起头,一队骑士横在了他的马车前,骑士的身前还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顾老这是要去何处啊?” 望着贾充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顾老一时间有些恍惚。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笑盈盈地回道:“我要回吴郡去了,这不,货都卖完了,自然是要回去。” “这样啊。”贾充打量着这位老者,旋即叹了口气,“很不巧,你的归期可能要改日了。” “这位官这位,这位少君,此言何意啊?”顾老看着眼前这个半大不大的少年,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也不知对方是何身份。 “纪家商号的纪绍,你认识吧?”贾充问道。 “认得认得,他可是我的老主顾了。”顾老连连点头,不敢隐瞒。 “那就对了。”贾充当即吩咐道,“把人带走!” 骑士们迅速下马,把顾老从车驾上拖了下来。 顾老当场就急了,“少君,草民犯了何罪啊?” 看着被拖行着的顾老,贾充准备让他死个明白。 “纪绍已经认罪了,你还有话要说吗?” “好了,乖乖跟我们走吧,贼吴细作。” 听到“细作”这个词,顾老忽然惊讶地直起身子。 “细作!?” “谁是细作!?” 第37章 这事与王家有关 “又见面了啊,顾老。” 夏侯献严肃地看着台下浑身发抖的老者。 “府君,草民冤枉啊!”顾老尽管声音颤抖,但依旧大声为自已辩解,“草民万万不可能是奸细啊。” “可是你同伙已经出卖了你。”夏侯献指了指同样跪倒在地纪绍。 顾老转过头,看着头发散乱、血迹斑斑的纪绍,心里更是疑惑了。 他突然对着纪绍破口大骂:“纪公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 纪绍只是跪着,也不说话。 见纪绍完全不理解,顾老又对夏侯献举起三根手指,“府君,草民发誓,我若是吴国细作,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好。本府信你。”夏侯献轻描淡写地说道。 顾老一愣,“那府君您的意思是?” “本府信你,但满将军可不一定。”夏侯献狡黠一笑,“满宠,满将军的名号你应该听过吧。” 顾老当时就脸色大变,虽说他是江东人,但也听说过满宠这一号人。 当年满宠做许都令的时候,那可是一个敢曹洪亲戚都敢砍的主,汉朝太尉杨彪我也曾被打在狱中严刑拷打,差点就死在牢里。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到了满宠的手上,底裤都得给你扒下来,再加上满宠是刑狱出身,那肉刑和心理折磨双管齐下,简直生不如死。 “府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顾老挤着笑,“我们还是在这里说吧。” 说着,两侧的甲士就准备架着顾老走。 “府君!我说,我说!我全都交待。” 夏侯献示意甲士们松手,顾老趴在地上,努力整理着语言。 “好,本府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夏侯献道。 两个时辰后,夏侯献脸色凝重地坐在署堂的主位上。 这时,贾充回来了。 “贾君,查得如何了?” 贾充答道:“与吴商接触的人已经全部查明,在下派人正在盯着。” “嗯”夏侯献托着下巴,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是没想到,那顾老竟然另有隐情。 吴国在江东已有多年,沿海地区的造船和盐业已经相当成熟。 最近几年,吴国凭借着强大的造船能力,甚至开拓了海上贸易。 传闻,吴国在交州南洋诸岛通过贸易获得不少东西,其中不乏有夜明珠、孔雀毛,犀牛角之类的奇珍异宝。 当然,这些东西自然全都得归属吴主孙权,几乎不可能流到民间。 然而这个顾老竟不知从渠道可以定期获得这样的珍宝,这些珍宝在吴国销赃自然是不可能了,于是他就把目光转向了魏国。 这事虽然在魏国定不了他的罪,但一旦这事传出去,那吴国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他的举动才如此异常。 难不成,他真不是吴国细作? 夏侯献翻看贾充递过来的名册,里面大多是本地有钱的富商,不过有意思的是,纪绍并不在此列。 他只与对方进行海盐、吴绣等交易。 忽然,一个名字的出现引起了夏侯献的注意。 王广! 他记得扬州刺史王凌家的长子便是叫王广。 夏侯献缓缓合上册子,“贾君,你让手下对那些人看紧一些,一旦有风吹草动,马上知会于我。” 贾充点点头。 夏侯献则是让小吏备马,他打算去一趟王府。 想来,到扬州上任也有一段时日,还未曾去拜会过这位王刺史,多少是有些不合适。 毕竟在名义上,刺史是当地郡守的监察官,是他的上级。 马车出了太守府,没走多远就到了王凌的府邸。 夏侯献没想到两人的府邸竟然挨得如此之近。 一番通报后,接待他的正是王凌的儿子王广。 王广留着络腮胡,个头很是高大,看上至少有四十岁了,当夏侯献问起,他却说自已还未过而立之年。 这让夏侯献不由得惊叹,这长也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王广引着夏侯献往内府走着,“夏侯府君,真是不巧,家父前日便去庐江视察去了。” “无妨,本府带了一点薄礼,方才已让贵府管家收下了,还请王君不要嫌弃才是。” “哪里哪里,府君真是太客气了。”王广带着夏侯献进入客堂。 随后,王广吩咐下人去准备些酒菜吃食。 下人纷纷出去忙活,空荡的客堂内,两人就这么相视而坐,一时间彼此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王广是主,他自然不想冷场,于是他吩咐了一声,要府中舞姬前来歌舞助兴。 夏侯献摇了摇头,委婉地拒绝了。“王君不必如此,本府今日前来不单单是为了拜会王公,还有另外一件事。” 王广疑惑地问道:“夏侯府君所为何事?” 夏侯献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张素绢,素绢之上是一张用毛笔勾勒的简易画像。 夏侯献徐徐展开,把素绢的正面展示给王广,“不知王君,可认得此人?” 就在王广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之际,夏侯献则是紧紧盯着王广的脸庞。 王广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眨巴了好几下,他摩挲着自已的大胡子,而后摇摇头,“在下并不识得此人。” “哦。”夏侯献失望地拿回素绢,随后解释道:“不瞒王君,本府近来受满将军授意,正在彻查潜伏在淮南的吴国细作,此人便是嫌疑者之一。” “原来如此。”王广意味深长地看了夏侯献一眼,当即拱手说道:“在下若是有帮得上府君的,尽管吩咐。” “那就有劳王君了。”夏侯献回礼。 夏侯献在王广的府上用过膳后,便要离去。 王广客套般地挽留了几句,随后陪着夏侯献一同走到府门外,并热情地吩咐家仆为夏侯献牵马。 他目送着夏侯献的车驾消失在府门外的街道上,脸上洋溢的表情忽然阴沉了下去。 “公子。”一名家仆悄无声息地走到王广身边。 王广背着手,目不斜视地低声说道:“你这就挑一匹快马,立刻赶赴庐江去见我父亲,到了那,就这么说” 第38章 六安 庐江郡,六安城。 “愚蠢!” 家仆只是传了句话,谁成想被王凌大骂了一顿,但他也不敢多言,只好低着头。 王凌厉声道:“你先去备马,一个时辰后我就回寿春。” “唯!”家仆知趣的赶忙离开这里。 王凌确认家仆已经走远,对着一扇屏风的方向说道:“出来吧。” 很快,屏风后走出一身着素袍的男子,开口便说:“王刺史这般脾气可不太好啊。” “这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王凌对对方说教般的态度很是不满,原本他已经够生气了。 自已的笨蛋儿子只是被人稍一试探就慌了神,他难道不知道,王府的信使一旦出府就会马上被人盯上吗? 对方就算是猜也能猜的到,这信使定来庐江的。 屋内光线昏暗,王凌对面男子的脸庞始终隐藏在阴影之中。 见王凌有些恼怒,男子连忙说道:“还请王刺史恕罪,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哦对了,在下听闻新来的扬州都督似乎是满宠。” “要不然老夫为何来这庐江。”王凌冷哼一声,认为对方说了一句废话。 阴影中的男子恭维地说道:“王刺史是做大事的人。” 王凌似乎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老夫要回去了。你回去替我向你府君问好。” 王凌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阴影中的男子淡淡地留一下句:“王刺史,当断则断。” 六安,王凌落脚的宅院外的一处隐秘拐角处,几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人,正鬼鬼祟祟地监视着府内的动静。 一黑衣男子转头过问道:“文姐,我们还要盯到什么时候?他若是在这里过夜,我们岂不是要盯一整夜。” 被叫做“文姐”的黑衣人双手交叉着抱于胸前,一杆长剑不偏不倚地竖立在两峰之间。 文绮罗伸手扶了扶斗笠的帽檐,开口道:“家主给我的命令就是如此,你若想要抱怨,大可回寿春找家主抱怨。” 黑衣男子连说不敢。他叫吴胜,和文绮罗另一侧的陈广一样,都是文绮罗在夏侯府家仆中挑选的好手。 说是好手,但也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罢了。在文绮罗眼里,他们两个笨手笨脚还很没耐心,跟她这样从小跟着父兄从军旅出身的完全不同。 她从小耳濡目染,如果再给她一些时间,她认为自已一定能练就一支战斗力不亚于正规军的私兵小队。 只是现在时间太短了,好在这次的任务只是负责盯梢。 “文姐快看!目标出现了。” 文绮罗被张胜的声音拉出了思绪,她伏耳贴着墙壁,观察着府门口的动静。 一中年男人走到府门口,他先是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后低头躬身,掀开马车的帘子。 马车随即驶离,向着城北的方向而去。 文绮罗当机立断,说道:“你们二人,跟紧王凌的车驾,看他之后也还会去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 陈广、吴胜同时领命轻轻应了一声,陈广又问道:“那文姐你呢?” “我继续在这盯一会儿。”文绮罗没有说太多,接着她摆了摆手,让两人尽快行动,二人这才离去。 文绮罗目光如鹰,她先是环视着这座府邸的布局,然后顺着府邸的边缘慢慢摸索,试图找到一些侧门之类的出口。 虽说方才她已经派吴胜去侦查过了,但她仍旧不太放心。 别看她一介女流,她曾在文钦的军中做过斥候,这种日常程度的盯梢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 这座宅院她提前做过调查,这里原本是庐江太守府府邸,不过后来太守在城南新起了一座府邸,这一座宅院就一度闲置。 不过它仍然有人负责打理,正好被用来作为扬州上级官员巡查时的临时居所。 但王凌竟然当天就离开了,也没留下过夜。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来这地方去为了见什么人。 而那个人,此刻应该还在这里。 很快,文绮罗就有了收获。她发现在宅院的西南角,有一处通往别院的侧面。这里原本应当是府中下人经常出入的小门,而现在自然是荒废状态。 文绮罗对此下了判断:王凌既然如此隐秘行事,跟他碰头的人自然也不敢堂而皇之的从大门进出。 果然,她敏锐的嗅觉没有辜负她,就在她盯了半炷香的时间后,一身穿青色儒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从侧面走了出来。 他的神情泰然,漫不经心地扭头简单环视一圈,随后转身走向到街上,上了一辆马车。 文绮罗悄悄地跟了上去,为了不被对方察觉,她将自已的斗笠收起,又盘起如男子般的发髻。 文绮罗尾随着那辆车驾来到一间酒肆,青衣男子径直走了进去。 文绮罗并没有紧随其后,稍等了片刻,才装作漫不经心地迈了进去。 青衣男子靠着一扇窗子席地而坐,文绮罗把腰间的佩剑解下,置于案几上,又叫来店家点了些酒菜。 她自认为自已做的这一切大概率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就在她低头嗫了一口茶水的功夫,一抬头却发现窗边的案几处已是空无一人。 文绮罗当即夺门而出,马上就看到那青衣男子正奔跑着向巷子中逃去。她顾不得多想,直接冲了小巷。 直到一拐角处,文绮罗一只脚刚刚迈进去,就感到一抹寒芒在她的额头上闪过,她眼疾手快从腰间拔出佩剑,哐的一声,短兵相接,四目相对。 “你们是什么人?”文绮罗厉声道。 对方蒙着面,也不言语,收起对峙,反手又朝着文绮罗的面门一记猛刺。 方才那一下,文绮罗能感受到对方的力量在他之上,可是对方却放弃了用力量压制。这可正中她的下怀。毕竟比灵巧是她的强项。 文绮罗一个侧身躲过了对方的突刺,旋即用左手攥住那人的手腕,借力打力地往后一推,那人踉跄了几步,刚稳定好身形,却被文绮罗一记斜砍,砍伤了上臂。 一两回合下来,胜负已有端倪。 蒙面男子自知不敌,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转身疯狂逃窜。 文绮罗当然不会放过他,当时就追了上去,谁知,破空而来的一发冷箭,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文绮罗灵巧一闪,那箭矢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侧不到三寸地方的墙面上。 若不是她反应迅速,或是对方用的是一把强弓,想必这支箭就不是插进墙里这么简单了。 第39章 暗涌 王凌当日就赶回了寿春。 到寿春时已是夜里,所幸还未到宵禁时间,让他免去了一番解释。 王凌匆忙回到府上,王广见到父亲回来小跑着前去相迎。“父亲为何今日就从庐江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王凌没好气地说着。 王广为王凌披上一件袍子,接着摆了摆手,将屏退下人。 二人慢慢向屋内走去。 “公渊,你太心急了。”王凌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些事你本不必马上知会与我的。” “事出紧急,儿也是一时间乱了方寸。”王广低着头说道。 “算了,这是早晚的事。我怀疑陛下让满宠来扬州,还压我一头,就是想在淮南做点事的。” 王凌内心对这次人事调动是很不满的,按资历、军功、家世,他在扬州是仅次于曹休的存在。 曹休亡故后,理应由他接任扬州都督。 然而天子却派满宠前来,这位曾经在赤壁之后跟东吴方面有多年战斗经验的人,还真就压他一头。 想到这里,王凌继续说:“那满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一点也不怕得罪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 王凌和王广慢慢走着,走进内堂,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新来的那个淮南太守,你见过了?” “是的。”王广答道,“儿观此人不像是普通贵胄子弟,行事风格倒是有点满将军的影子。” “另外,儿听说他刚到淮南上任就立刻拉拢了之前负责城防卫的文钦,并且委以重任,还把肃侯的儿子贾充招入帐下。” “嗯?”王凌有些惊讶,“贾逵的儿子应该还未到束发之年吧。” “是的。” 王凌摩挲着下巴,“不知道陛下派此人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愿只是积累些经验,早日调回京都去吧。” 王凌坐了下来,王广把家仆事先准备好的火炉点着,也跪坐在一旁。 “父亲,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王广问道。“难道满将军真的准备一查到底吗?” 王凌嗤笑一声,“满宠,他不过是陛下插在淮南的一把刀而已,然而他的刀再利,也不可能斩断淮南这盘根错节的大树。” “父亲说的是。” “不过。”王凌话风一转,“近些日子还是低调行事,暂时断了那些联系。” “淮南下个月就要封禁,暂时还不知道满宠要搞什么动作,不过还是小心为好。” 王广点着头,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父亲,吴国那边有什么风声?” 见王广终于提及了这个敏感话题,王凌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孙权明年要在武昌登基。” 此话一出,王广顿时坐了起来,“此情报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王凌说,“吴国方面近来正在积极准备祭祀方面的工作,另外建业被征调了数万民夫,其意自然是要修建宫殿。” 王广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吴王孙权称帝的传闻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但始终没有实际的动静。 孙权一旦称帝,天下格局将彻底变了样,吴国再也不可能向魏国称臣,大魏将会一直面临双线作战的境地。 最重要的是,吴国在这个节骨眼上定然会有大动作。 王广忽然想到,蜀汉一直以汉室正统自居,他们怎么会认同这么一个新王朝的合法性呢? “蜀汉那边什么态度?”王广当即问道。 王凌忽然笑了起来:“这就是这次得到最重要的情报了。吴国的军队正在向荆州调遣。” “荆州?”王广疑惑地问,“吴国意在襄阳?” 王凌摇摇头,“不,他们意在夷陵。” 王广懂了,吴国应该暂时还不知道蜀汉的态度,所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才会提前派兵加强荆州的防御。 “嗯,如此一来,吴国扬州地区的防御必定薄弱。“王广分析着局势,”父亲是想这个时候出兵扬州,打吴国一个措手不及。” 王凌没有说话,但给了王广一个肯定的眼神。 王广忽然一抱拳,“父亲真是为我大魏尽心尽责,可却遭人猜忌,真是可恨!” 王凌叹气一口,“不说这个了,为父要早些休息,明日还得去拜见我们那位扬州都督。” “唯。”王广起身,“父亲,早些休息。” 与此同时,夏侯献的太守府署内依旧点着一盏烛灯。 “没受伤吧?”夏侯献关切地问道。 其实他内心挺自责的,第一次让文绮罗去执行任务,就遇到如此凶险的事,她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已该如何跟文钦交代啊。 文绮罗似乎早已习惯这些打打杀杀,只是淡淡地说她没事,不用挂念之类的。 夏侯献让文绮罗回去休息,待她走后,自已则是依旧伏于案边。他拿出一张粗布,摊开平铺在案几上。 随即拿出笔墨,试图把眼下的局面给梳理清楚。 顾老,吴国客商。暂且相信他所说的,他是往来于魏吴两国的奢侈品贩子。 王广是顾老的买主,在自已去王府提到顾老这事以后,王广便露出马脚,慌忙送信去庐江。 那么,王凌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如果顾老真的只是一个商人,二人何为如此紧张? 而在今日,又一个新的线索。 王凌在庐江见了什么人。 那人一定有问题,否则不会行事鬼祟,甚至派死士来袭击文绮罗。 这些事情暂时还连不成一条线,但可以确定的是,王凌是这个事件的关键。 只要能坐实他接触的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身份,便能坐实王凌私通吴国的罪证。 可是那顾老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感觉没什么太多东西可以榨了,庐江的那个可疑之人也跟丢了。 这让线索一下就断了。 夏侯献有些苦恼,麻布上已经被他画得一团糟。 他最终决定,先把现有的线索向满宠汇报,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满宠站在官署门的台阶上,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背着手,望着天边的残月。 “将军。” 满宠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的。 满宠点头应了一声,“进去说吧。” 进入署堂后,满宠坐回位上。 黑袍男子恭敬的向满宠行礼,“下官拜见满将军。” “不必多礼,君如今不归老夫节制,随意就好。”满宠说道。 黑袍男子赶忙道:“不管走到哪,满将军都是在下的老师。” “好了,说正事吧。” 黑袍男子抱拳应了一声,言简意赅地说道:“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第40章 是你 翌日。 寿春,前将军府。 “夏侯太守是说,王公渊与那疑似吴国细作之人暗中联络。” 满宠的语速平稳,几乎没有波澜,他说话的甚至还在观察夏侯献的眼睛,确认他是否对自已说了谎。 夏侯献自然是如实禀告:“下官一开始还不敢妄下结论,想着或许是那吴商故意栽赃也说不定。” “直到我去过王府,亲自跟王广确认过这件事以后,下官便对此深信不疑。” “当时我就盯着王广的眼睛,就像将军现在盯着我一样。” 满宠罕见地嘴角微扬了一下,甚至还夸奖道:“看来夏侯太守也有一双好眼力。” 接着他把目光又放在夏侯献递上来的简牍上,头也不抬地说道:“所以说,夏侯太守是没了头绪,来搬救兵了。” 夏侯献厚着脸皮说:“满将军非要这么说,也对。主要是下官并无权利去查王刺史。” 满宠意味深长地看了夏侯献一眼,却没有拆穿他的小心思。 满宠把册子收起,置于案上:“好了,不必解释了。今日王凌正好会来府上述职。你且留下了用饭,午后老夫亲自来问问他。” “唯!” 满宠府上餐食很是朴素,只有一碗粟米和几块腊肉干和腌制好的咸菜。 满宠常言,淮南近两年战事频发,物资相对匮乏,为将者应跟士卒同甘共苦,士兵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不过,除了一点是例外的。 满宠顿顿要有酒。 在满宠府上简单用过饭之后,已是午后未时,王凌比约定的时候早到了一些。 他一进门就很是反常,平时都板着个脸的他,今日却强行挤出笑容。 王凌先是耐心地跟满宠汇报着庐江巡视的情况,比如治所六安城的守备部署,或是官员任命。 后来又关于合肥城的修缮工作做了一些汇报。 是的,虽说合肥名义上属于淮南郡管理,但实际上六安离合肥更近。 这么听下来,王凌这几日在庐江的日程安排,可谓是相当充实。 听完王凌的汇报,满宠先是对他的工作表示肯定,而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契机,来展开他的话题。 “彦云,这位想必你应该认识吧。”满宠指了指席间的夏侯献。 王凌瞥了夏侯献一眼,又看着满宠,有些不屑一顾地说道:“算不上认识吧,不过夏侯太守的大名,我倒是略有耳闻。” 这王凌很明显对夏侯献抱有敌意,一来他原本就不喜欢曹魏宗室的人。之前曹休做淮南都督的时候就对王凌百般无视。 二来,这夏侯家的小子刚到扬州赴任,就成了满宠的打手,查案子还查到自已头上来了,简直没轻没重。 夏侯献尴尬一笑,站起身,鞠躬行礼,至少面上要过得去才行。 满宠示意两人入座,谁知满宠刚上来就不给任何缓冲的余地,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夫想让彦云给句实话,彦云可有与那吴贼暗通款曲?” “将军此话何意!?”王凌当场就急了,刚没坐下几秒就拍案而起。 满宠无视着王凌的盛怒,转对夏侯献说道:“夏侯太守,你来说说吧。” 夏侯献疑惑地指了指自已,“我?” 夏侯献心中暗自腹诽:我本来是甩锅的,这倒好,直接甩回来了。 他其实有些无奈,老实说,他还不想这么早得罪这位顶头上司。 虽说看上去满宠更像他的长官,但满宠这人即便与你关系再好,也很难会因私废公。 夏侯献最终还是想明白了,他站起身,朗声道:“前几日,下官府上捉到一名疑似吴国细作,他声称自已从江东私渡到淮南,倒卖奇珍异宝。” “而他其中一个买主,便是王使君您的儿子,王广。” 夏侯献顺势掏出了那张画像,在王凌的眼前徐徐展开。 在夏侯献说话的期间,王凌的神情一直呆滞,直到他全部听完,又顿了一下,他忽然露出了抹笑容来。 “你们说得该不会是顾老吧?”王凌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唉,实不相瞒,我确实认得此人。” “说说看。”满宠犀利的目光投在王凌身上,这让王凌很不自在。 王凌的眼神一直在躲闪,为了让心情尽快平复,他赶忙坐回席中。 “该从何说起呢。”王凌摩挲着下巴,接着忽然一拍大腿,“哎,我实话实说吧。下官有个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奇珍异宝,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吧。” “下官日后一定与此人断绝往来,毕竟现在魏吴两国不善,下官也不愿在背后遭人口舌。” 满宠冷冷道:“没了?” 王凌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将军还想听什么?” 很明显,王凌只承认他与顾老有商业往来,对于顾老有细作之嫌只字不提。 满宠眯着眼睛,打量着王凌,而一旁的夏侯献却开口问道:“难道王刺史就从未怀疑对方的身份吗?” 王凌看了一眼夏侯献,他本不想给这个小辈解释的,但满宠在场,他也不好直接发作。 “老夫自然是怀疑过的,老夫在扬州待了三年,谁想行不轨之事,一眼便知。况且,老夫早调查过他的行踪,很干净,他的行事轨迹不像细作。” “王使君为何如此确定呢?”夏侯献追问道。 夏侯献的这一问直接给王凌惹烦了,他转过头大喊着:“老夫懒得跟你解释!” “好了,别吵了。”满宠叫停了两人,旋即目光狠厉地盯着王凌。“彦云啊,你也大魏老臣了,早些说实话,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将军,下官真的句句属实!”王凌斩钉截铁地说道。 满宠长叹一声,朝着门外一招手,“带上来!” 旋即,两个小吏拖着一个皮开肉绽的男子进了署堂。 王凌看了那男子一眼,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这这,这怎么会”王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而那已奄奄一息的男子艰难地抬起他那满是血污的脸,看着王凌。“王刺史,好久不见。不对,你我昨日,方才见过。” 第41章 庐江狩猎 王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这太离谱了,太古怪了。 “将军,这”王凌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当即被满宠一挥手打断。 满宠缓缓下案台,走到王凌身边,慢悠悠都把一只手搁在他的肩头,冷冷地说道:“彦云啊,老夫给过你机会。” 此刻的王凌只感到汗毛倒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男人也在侧着脑袋看着自已。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那男人的嘴角不经意间竟带着一抹阴森的笑。 随即王凌的脑海中回荡着对方四个字:当断则断! 王凌心中怒道:该死的吴狗,临死还要拉我垫背吗? 这时,夏侯献却看不懂眼前的局势了。 这地上遍体鳞伤的男子到底是谁? 但眼下这个时候,夏侯献也不好多问。 满宠似乎很享受他人费解的表情,主动为夏侯献解释心中疑惑:“夏侯太守做事太畏手畏脚了。昨日在庐江,你的人已经发现了端倪就该果断出手。若不是老夫的手下敏锐,这吴贼便要溜了。” 夏侯一怔。 此人是与王凌在庐江密谋的吴国细作? 昨日文绮罗只是尾随,并把这个消息带了回来,由于没有证据,并未选择公然动手。 满宠竟然直接抓了人,还打成这样? 话说满宠的人怎么也在同一时间到了庐江呢? 此刻的王凌似乎有些站不稳,但仍旧强撑着。夏侯献却忍不住问道:“下官敢问王使君为何如此?” 太原王氏乃是名门大族,人脉甚广。 按理说,王凌只是后来为了跟司马懿争权才选择反叛,在那之前于情于理都不会选择反叛才对。 “哼。”王凌冷笑道,“夏侯府君是想说,老夫要背叛大魏吗?” “那此人作何解释?”夏侯献指着地上的男人。 “只是各取所需吧。”满宠忽然插话道,随后目光看向王凌,“我不知道王刺使到底出卖了多少我国情报。但同样的,你也从吴国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吧。” 王凌把头往一侧一撇,也不言语。 或许是被满宠盯着的目光感到很不自在,王凌突然怒道:“满宠,我做没做叛国之事,当由圣上定夺,你还没权利抓我!” 满宠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对方直呼自已名讳并不能激起他的任何情绪。 王凌说得没错,满宠虽主管淮南军政,但的确没资格直接审理当地刺史。 满宠朝着门外叫了一声:“进来吧。” 一身穿黑袍的男子应声走进署堂,他先是朝着满宠行了一礼,随后把目光落在王凌身上。 这一刻,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住了。 看着对方的脸庞,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王凌一下子就泄了气。 “是你?”王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看着一脸震惊的王凌,满宠若无其事地说:“张府君应该有资格审理。” 夏侯献这才知道,眼前的男人正是校事府的主事,张忠。曾经满宠主持校事府的时候,张忠便是满宠手下的得力干将。 满宠道:“接下来,就有劳张府君了。” 张忠点了点头,转身伸出手,对着王凌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王使君,走吧。” 这个举动只是为了王凌保留颜面,至少突然现在还能走着出去。王凌终于收起了他的脾气,一甩衣袖,向门外走去。 满宠也顺便让人把那吴国细作押回牢中。 王凌被带走后,夏侯献试图去理清这其中的缘由。 满宠的人会出现在庐江必然是早有准备,也就是说满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王凌。 这个吴国细作怎么会突然出现? 那吴国那商客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他还是一头雾水。 “夏侯太守,看样子你很疑惑。”耳边响起了满宠低沉的嗓音。 夏侯献拱手问道:“将军,恕下官愚钝,愿闻其详。” 满宠先是赞许道:“夏侯太守做得还不错,至少一开始的方向的对的。若不是夏侯太守让‘小鱼’露出了马脚,这条‘大鱼’也不会这么快暴露。” “下官抓到的那吴商就是将军口中的‘小鱼?’” “正是。”满宠说,“不过从你的报告来看,这条‘小鱼’似乎没有说实话。” “哦?那他也是吴国细作?”夏侯献问。 满宠捋髯道:“猜也猜得到,他应该只是两头通吃的情报贩子,常年在两国游走,不过多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 满宠的语气很是肯定,好像他亲自审理过那吴商一样。 说着,满宠忽然叹息一声:“夏侯太守太过心慈手软。那样的软骨头,明明再用点力,他就全招了。” “也罢,你回去对那人敲打一番,然后把汇报交上来吧。” 满宠交代完,又拿起手边的案牍认真地看了起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动作的用意,他这是要送客了。 夏侯献也不贪心,毕竟满宠能跟他说这么多已实属不易。 不过他还是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将军,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奔着王使君来的,我说的对吗?” 满宠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卷案牍,夏侯献不知满宠这是默认了,还是不屑于回答。 总之他不会自讨没趣,便没再开口。 到了几天后,满宠召夏侯献前去,说是有要事商议。 值得一提的是,针对王凌的审查工作并没有移交廷尉,而是由校事府直接审理。 这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鉴于校事府目前是直属天子曹叡的部门,想来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夏侯献刚走进前将军署堂就嗅到了一丝异样。 此刻的大堂内,满宠站在案台正中,台下,整齐地站着两列,一列身披甲胄,一列素衣儒袍。 他们是满宠的幕僚和麾下的将领。 这阵仗是夏侯献从未见过的。 见人到齐之后,满宠坐了下去,正色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大事宣布。” 众人面面相觑。 短暂的喧闹后,署堂内只能听到满宠斩钉截铁的几个字:庐江狩猎。 第42章 军议 满宠的署堂内一片哗然。 庐江狩猎这几个字,在场不管是谁都能听着几个字的含义。 要知道,扬州的庐江郡是魏吴两国共有的。 差不多西起天柱山一带,经由巢湖南岸,东至堂邑一带,为一条分界线。南面由吴国占据,北面由魏国把持。 也就是说,吴国在长江北安是有一块缓冲地带的,这也是吴国能频频组织北伐的原因,他们可以利用长江,从江东不断运来辎重和兵源。 而庐江狩猎就意味着,满宠有意把削弱吴国在江北的势力。 不过眼下,真的是主动出击的时候吗? 带着这个疑问,当时就有人站出来讲话:“将军,我淮南刚刚经历石亭之败,三军士气低落,此时动兵恐怕不妥。况且现在正值隆冬之际,更不易行军啊。” 满宠没有理会,他捏着胡须,不动声色。 这时,距离满宠最近的一位身着灰色儒袍的儒士,似乎有话要说。 那儒士头发花白,看上去比满宠还要年长一些,他身上披着貂裘,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声咳嗽了几下,这才开口问道:“将军意在何处?” 众人这才发现,这才是这个时候该问的问题。 满宠只答了两个字:“东关。” 老者嘴角忽地露出一抹笑意。“将军此举可不像是狩猎。” 东关也叫濡须口,是吴国从江东北上庐江最重要的港口之一。 若是真能拿下东关,吴国将不得不从皖口北上,但皖口距离合肥太远,舍近求远地绕一大圈只会徒耗军力,除非吴国放弃攻打合肥,否则他们决不允许东关失守。 故而,满宠意图攻打东关的凶险程度就不言而喻了。这对于魏吴两国都是生死之战,战端一旦开启,势必会变成大规模战役。 满宠看着身旁的老者,“伯然何意?” 伯然乃是赵俨的字,他是东汉末年颍川“四大名士”之一。加入曹魏阵营多年,曾任诸多官职,而他的上一份工作,便是大司马曹休的军师。 当然,他曾经也力劝曹休不要冒险西进石亭,石亭之战他并不背锅。 赵俨身子一斜,伸手把肩上的貂裘拽得紧了一些,“满将军的府上还真是冷啊。” 接着说道:“将军此役胃口很大,我淮南要积极备战才是。既然将军已经决定,我等依令行事便可。” “可是赵公,东关一直是吴国重兵把守的要塞,想要攻破谈何容易?”忽然,队列中的一名武将出言打断道。 此人名叫乐綝,曹魏名将乐进的儿子。 乐綝身旁的张虎也跟着说出了自已的担忧,“末将听闻,东关背靠长江,就算我军能一时取胜,但也不能阻挡顺江源源而来的吴国水军啊。” 他是张辽的儿子。曾经张辽乐进共同镇守淮南多年,时至今日,他们继承了父辈们的遗志,继续为大魏镇守边疆。 在张虎眼里,这怎么看都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张将军,稍安勿躁。在下以为,满将军自有他的打算。”就在这时,赵俨身旁的一位白衣男子开口道。 白衣男子模样清秀,他整理了一下他的发冠,转身拱手向满宠请教。 他是李祯,李典的儿子。他和另外名将之子不同,并没有投身行伍。而是依靠自已的学识,在将军府做一策士。 满宠见众人停止了议论,这才缓缓开口,但他似乎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简单说道:“各位将军速速整顿兵马,等待本督的军令即可。” 满宠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此事务必要保密。” 众将得令后,纷纷离去,夏侯献也跟着告辞。 在路上夏侯献在想,为何王凌刚一被入狱审查,满宠就迫不及待地发动战争。 仔细想想,若是王凌还在刺史的位置上坐着,那么如此庞大的作战计划,必然要和王凌商议后才能实施,毕竟王凌手中的兵,满宠未必调得动。 而现在不同了,满宠这一手操作,彻底总览扬州军事,没有了王凌的掣肘,满宠便可做自已想做的事。 难道满宠想要争权?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夏侯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随即收起了思绪,车驾朝着城北的一处校场驶去。 说起来,他最近一直在忙乎满宠交代的任务,却一直没有时间去看看文钦的工作做的如何了。 正好满宠让他整顿兵马,夏侯献自然要亲自去营中检阅一番。 文钦部的军营位于城北的西北角,这里不算宽敞,正常来说,城内是很少驻留大军的,所以这里只能算是淮南卫的营地。 为了更好的完成夏侯献交给他的任务,文钦最近把淮南卫扩充到了一千人。 夏侯献刚进入校场就听到一阵士气高昂的呐喊声,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在进行着日常训练。 只见的队列的空隙中,文钦正拿着马鞭,背着手在队列里走着。 一小卒似乎是挥刀的动作不甚标准,就迎来了文钦一记势大力沉的鞭子。 小卒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文钦则是蹲下去,拍了拍士兵惊恐的脸,问道:“疼吗?” 小卒不敢说谎,连说很疼。 文钦恶狠狠地盯着小卒,道:“记住这个感觉!若是在战场上你挥刀没有斩杀敌人,迎接你的将会是比这千倍万倍的疼痛!” 小卒点点头,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接着训练。 忽然,文钦的耳边传来一阵掌声,看到是夏侯献前来,文钦赶忙跑去相迎。 “府君啊,您怎么来了。这校场太脏了,要么去我帐里说。” 夏侯献摇摇手表示不必了,只是问他城外郡兵的接管情况。 文钦当时就拍着自已的胸脯,硬要拉着夏侯献去城外视察。 两人策马扬鞭,来到位于寿春城北十里处的军营。 入眼便是大大小小百余个帐篷,按照平均一个军帐十个士兵的规制,这里粗略算一下也有四五千之众。 夏侯献当场就对文钦表示赞赏:“文将军果然是一良将,这么短的时间内,竟把这军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文钦迈着自豪的步伐,领着夏侯献往里走,边走边说道:“府君,新招募的兵勇约八百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加上之前常驻军力,我们现在一共有五千人之众。” 文钦没等夏侯献问就给出了汇报,这也省的自已问了。 这些兵勇多是当地乡间招募而来,外加夏侯献在从洛阳带来的家仆中也挑了一些身手好的,编入军中。这几乎可以说是夏侯献的私人部曲了。 他们与曹魏边境常设的军屯兵不同,他们不用从事劳作,是实打实的作战部队。 夏侯献接着在营中巡视了一圈,文钦亲自带着他去和中下级军官甚至一些底层士卒认识。 做完了这一切,二人来到文钦的营帐中,夏侯献坐于上位,文钦则是一挥手让卫兵退下,接着他眼珠转了转,问道:“府君,可是有战事了?” 夏侯献目光一凛,笑道:“想不到仲若的鼻子如此灵敏啊。” 第43章 府君我想参军 文钦是个粗人,心里想着什么,脸上是藏不住的。他当即一拍几案,大喊道:“太好了!整日泡在这寿春城,我都快要长毛了。” “哦?”夏侯献漫不经心地问道,“看样子仲若干劲十足啊。” “那是自然!”文钦道:“为将者,谁不愿意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啊,若是我能立下战功,早晚有一天,我会” 文钦说到一半自觉不对劲,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夏侯献也没多问,只是说道:“满将军要出征庐江,意在东关,调令应该马上就会下来,这几日仲若要开始着手整顿兵马了。” 文钦的双眼绽放着光芒,一拍胸脯,道:“交给我吧!” “好!有仲若在,我放心。” 夏侯献从城外军营回来,打算找人商议一下进军事宜。为了保险起见,他把府门紧闭,府中的督邮、书佐等基层小吏等一并屏退,只召几名亲信前来。 夏侯献在府堂上等着,不多时,几个人便相继而来。 到场的有主记纪绍和记事陈渊。 别看纪绍此人平时吊儿郎当,但还真不能不把人放在眼里。 听文钦说,这次太守府招募兵勇的钱粮中,有不少是从纪家“搜刮”来的。 纪绍在当地很有威望,他不但倾尽家资,还主动组织乡亲,积极接受征召。 这倒让夏侯献对他的观感有了不少改变。 而陈渊就不用说了,办事得当,为人谦逊,夏侯献有意重点培养他。 不过今日,贾充没来,原因是夏侯献念及贾充还在治丧期间,不便打扰。 他还听说,贾充今日在他父亲的坟前哭得很是伤心。夏侯献心想,这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并在看到如此恪守孝道的贾充,心里默默也对他的人品有了一定改观。 若是贾充一直在自已的麾下,说不定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代贤臣,而不用再背负骂名了。 想到这,夏侯献停止了思绪,他理了理自已的发冠,准备开始今天的会议。 可是一个字还没开口,府门外却传来一个声音:“府君,如此重大之事,为何不通知在下?” 夏侯献抬头一看。 贾充!? 他当即问道:“贾君不是在守丧吗?” 贾充“哦”了一声,似乎想说又不敢说,最后只说自已已安排妥当。 纪绍却完全不给面子的讥讽道:“我猜,在令尊陵前哭泣的另有其人吧。” 被拆穿的贾充也不作答,他看了纪绍一眼,便走到自已的席位跪坐了下去。 夏侯献终于明白了,这不过是大魏士子惯用的手段罢了。 找个替身去帮自已办事用来博取名望,自已则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名利双收! 想必,这个时候贾充忠孝的名声已经在寿春城传开了吧。 夏侯献暗自冷笑一声:可真是孝死我了。 这个小插曲后,夏侯献也没去过多追问,他正襟危坐,待众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他时,他才正式开始了今日的会议。 准确来说算是军议,他让在场的所有人各抒已见,顺便看下这几位是否有军事方面的才能。 在听到满宠要进攻东关的消息后,纪绍表现的很是激动。 他忽然拍了着面前的案几,大声道:“满将军糊涂啊!如此进军除了徒耗军力,我看不出有任何好处。” 纪绍一改常态的样子,让夏侯献有些吃惊,他仔细打量着纪绍半天,确认他今日并未饮酒,才开口说道:“昭初,你有什么见解?” 纪绍道:“在下也没什么见解,只是我在淮南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我军主动攻打东关的。最多是扼守合肥,防止东吴来犯。” “我虽不知兵,但我也知道,东关乃是吴国绝不可放弃的地方。” “除非”纪绍说到这就停了,夏侯献接过他的话,说道:“除非我军要与东吴决战,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纪绍点点头。 就在这时,贾充也说出了他的看法。 “吴国依靠长江天堑,就算我军真的拿下东关,也会时常被东吴的水军骚扰,吴国的兵源可以从沿着大江从吴郡甚至荆州源源不断。窃以为。” “拿下东关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跨江而去,彻底打到吴国腹地才行,否则没有意义。” “恕我直言,在下并不看好这次作战。”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 这话题说着说着就跑偏了,本来是想让你们几个说点战略部署之类的建议,谁知道全是来否定满宠的计划。 夏侯献当然也看出了此次战略的问题所在,但满宠已经决定的事,他一个小小太守能说什么。 一头雾水的夏侯献把目光看向陈渊,此刻也就陈渊还没表达看法了,但八成也是持悲观态度吧。 迎着夏侯献的目光,陈渊想了想,开口了说道:“满将军真的要攻打东关吗?” 嗯? 此言一出,几人都愣了几秒。 难道满宠在放烟雾弹? 不过没人敢开口公然揣测那位扬州都督的心思。 “我等与其质疑满将军的计划,不如想想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陈渊手中拿着一本册子,他在几人面前晃了晃,“粮草要征筹多少,车马、兵器、铠甲等物资需要几何?这才是我等当下要考虑的问题。” “若是满将军明日的军令下来,我等难道要临时抱佛脚不成?” “仲博所言不错。”夏侯献认同地看着陈渊,直到对方把话说完,他又开口问道:“仲博可知兵?” 陈渊拱手说道:“略知一二。” “善。”夏侯献当即决定,此次出征身边要带一个策士。他不求对方能给出什么惊天韬略,只为在自已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能稍微给些提示。 夏侯献道:“那么好,仲博此次就随本府征战。” “在下领命。”陈渊欣然应下。 “那我呢?”贾充忽然问道。 夏侯献看着他,“贾君有更重要的事,仲博前面也说了,后方粮草的供给、辎重的调配,都由贾君负责。” 贾充拱手称是。 安排完了任命,夏侯献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就等着满宠的军令了。 就在这时,纪绍忽然站了起来,他往堂间走廊上一站,拱起手就要开口。 夏侯献疑惑地问道:“你也有计?” 纪绍摇摇头,说道:“府君,我想参军。” 嗯? 第44章 狱中的王凌 寿春城内的一处府衙外,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男子向这里走来。 他的步履很慢,岁月在他的身上早已有了痕迹。 “满将军。”值守的甲士见满宠走来,当即行礼。 满宠没有言语,只是略一抬头,甲士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金属碰撞声,随即,沉重的铁门应声开启。 满充只身走了进去,身后的铁门再次关闭,就在铁门外的光亮即将消失之际,身边同时亮起了微弱的火光。 满宠提着一盏油灯,顺着台阶往下走去,漆黑且空旷的走廊中只能听到脚步的回响。 终于他走完了台阶,来到了地下一层,这里燃着不少烛灯,虽说仍然昏暗,但至少不用再用油灯了。 他继续往前走,随即一股尿骚、恶臭、血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有很久没闻到过这种味道了,他甚至觉得这味道有些亲切。 满宠在一间特制的牢房前停下了脚步,张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不过他也没说话,只是冲着满宠点了点头。 “你去忙吧,老夫和他单独聊聊。”满宠道。 张忠“喏”了一声,离开了这里。 满宠拿着钥匙,把牢门打开,走了进去。 牢房里的男人一身白色囚服,披头散发,身上的血痕清晰可见。 “彦云可还好?”满宠开口问道。 王凌靠着墙角,恶狠狠地盯着满宠,接着他吐出一口血水,大声说道:“满宠!你到底想干什么!?” “彦云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满宠盘腿坐了下来,“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王凌冷哼一声,道:“该说的,我已经全部说了。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 满宠伸手抓起地上一缕干草,放在指尖把玩了几下,随即一口气吹散,“还是这里好啊。” 王凌嘲讽道:“难不成你喜欢这种阴冷的地方?” 满宠道:“是啊,只有寒冷的地方才会让我的思维变得活跃。让我猜猜看,彦云是不是在吴国人那里得知,吴国的兵力在向荆州集结,所以你想借此机会出兵吴地。” 王凌愣了一下,又忽然想明白了,他说道:“是那吴贼告诉你的吧。” “是啊,王使君可比那吴贼口风严得多。”满宠略带戏谑地说道。 王凌有些恼怒地说道:“既然吴贼都已经全招了,想必这其中的细节你都应该知晓了,为何还要来此,莫非是来羞辱我不成” “正好相反。”满宠声音低沉地说,“我是来让帮王使君官复原职的。” “你说什么?”王凌怀疑自已听错了,他绝不认为满宠会这么好心。 满宠叹气一口,决定不卖关子了,“彦云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是受了谁的授意来查案的。当然,我也不会用子虚乌有的事来恶意栽赃。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自然要让彦云回来赴任。” 闻言,王凌陷入了好一会儿的沉默。 是的,在他看到校事府张忠的时候就知道,是天子要来查他。 他也没有隐瞒,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起因是,他通过那个倒卖奇货的顾老认识另一个来自吴国的商旅。那商旅一开始还挺正常,但渐渐地就露出了他的獠牙。 不过王凌在魏国的关系网很是庞大,自已也是身居高位,绝不可能放弃大好前程去投奔吴国。 所以他决定利用这个吴国细作,试图从他身上榨取一些吴国机密情报。 对方似乎也很乐意这么做,于是双方达成了某种交易。 然而满宠的到来把他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还没等他利用机密情报,来组织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呢,满宠却直接刀刃向内,把他筹划的一切都给斩断了。 想到这,王凌的眼中又一次燃起了熊熊怒焰:“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你若真的想用我,何必大费周章整这么一出。” 满宠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问道:“彦云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得到的那个情报,只是别人想让你得到的情报。就像去年大司马得到的情报一样,那情报比你这个更为详尽,更令人信服,甚至连具体的行军路线都有。” 王凌顿时哑口无言。 的确,曹休的败亡就在不久前,可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已会是不同的那个。 “对了,你和那个人联系多久了?”满宠冷不丁地抛出一个新问题。 “一年吧。”王凌也不隐瞒。 满宠捋着胡须说道:“嗯校事府在庐江的眼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张忠告诉我,在你这次去庐江之前,一直都没有那个人的任何线索。” “为什么这次就露出了马脚呢?” 一个又一个问题摆在王凌面前,让王凌一下子有点懵,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愿意再想那些事了。 王凌抬起头,看着满宠:“将军方才说,在下可以官复原职?可是这毕竟是” 满宠知道王凌想说什么,他想说这毕竟出卖了一些本国情报,严格来说,也算通敌的一种。 然而满宠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来淮南前,陛下特地给了我一封手书,陛下说:特别之地,应当特别行事。这是怕我太过秉公执法,将彦云问斩啊。” 满宠的话语有些玩笑的意味,但王凌根本不觉得好笑。 满宠忽然站起身:“放心吧,陛下还是有分寸的。老实说,边郡可与洛阳不同,适当地放出点风声,也是两国情报战的常见手段。所以,你的罪责已经被最大限度减轻了。” 闻言,王凌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他刚露出一点笑意,却又被对方浇了一盆冷水。 满宠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为将者若是太过愚蠢,会让整个军团陷万劫不复之地!” “你!”王凌却看不惯对方那种趾高气昂的神情,他刚想发作,谁知满宠竟转身走了,这让他的怒火根本无处发泄。 不过满宠临走时倒是扔下一句话来。 “对了,陛下说,让你戴罪立功。” 第45章 捡到宝了 寿春城外,三人三骑向着城西北方向而去。 “昭初当真想要参军?”骑在马上的夏侯献扭头打量着纪绍的体型。 老实说,,纪绍长得其貌不扬,工作上也很邋遢,他以前还真没仔细观察他。 虽说纪绍个头挺高,但很瘦弱,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纪绍回道:“实不相瞒,在下一直有这个愿望。大丈夫应手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好志向。”夏侯点点头。 身侧的文钦却嘲笑道:“得了吧,你先过得了我这关,你再提你那什么三尺剑吧。” 纪绍没再言语,他双脚夹紧马背,又用力抽打着马鞭,当即就与两人拉开了距离。 “府君,他这”文钦说,“真开不起玩笑啊,我就是那么一说而已,他想参军不是府君一句话的事?” “不,若是他不够格,我也不会允许。”夏侯淡淡回道。 “府君你来真的?”文钦吃惊地张开嘴。 夏侯献没理他,也挥舞着马鞭,加快了速度。 很快,三人就到了城外的军营。 下了马,文钦就为夏侯献介绍:“府君,上次你走得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 “府君请看。”文钦指着营帐的某一角,“这里是步卒、弓弩手组成的步兵营,共计四千人之众。” “那里马厩的旁边便是骑兵营了,共计八百人。” “八百?”夏侯献略一皱眉,“怎么这么少。” 文钦解释道:“淮南本就不产马,这些马大多是从幽州、凉州等地运转而来的,到了淮南水土不服,马匹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暴毙,所以淮南各部的骑兵编制都不算多。” 夏侯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着数量虽少,但这个数字倒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哦对了。”文钦又说道,“还有个大约两百人组成的斥候营,基本都配备军马。” “我知道了。” 所谓斥候营便是负责在战时侦查敌情的特殊部队。 夏侯献大概环视了一圈,又看向文钦:“好了,我们开始干正事吧。” 文钦当即走到一队刚刚巡逻归来的骑士面前,吼了一嗓子,“那个谁,你过来一下!” 只见被文钦叫住的骑士赶忙下马,随同文钦一起向这边走来。 那男子皮肤黝黑,留着山羊胡,眼睛虽小却很凌厉,一看就受过战争的洗礼。 他此时身披甲胄,走过来摘下头盔向几人行了军礼:“末将蒋班,拜见夏侯府君。” 蒋班,庐江人士。 据说早年他的父亲和族兄蒋钦曾在孙策麾下效力。那时孙策还依附于袁术之下。后来蒋钦跟随孙策去了江东,蒋班的父亲则是留在了淮南。 再后来,曹操为了更好地在淮南作战,把当地的黎庶纷纷内迁。在父亲亡故后,蒋班又一次回到淮南,从一个屯田兵做起,一直做到了现在。 事实上,蒋班在史书上也留下了自已的大名。 他后来作为诸葛诞的心腹,在文钦叛吴讨伐司马师的时候,在菰陂斩杀吴国大将留略,一度名声大噪。 后来他放弃了执迷不悟的诸葛诞,向司马昭投降,最终作为晋臣,在灭吴统一之战中贡献了自已的一份力。 蒋班现在任军司马,算是骑兵营的副职,不过文钦平时不会对他的工作过多干涉,所以在实际上,蒋班是这个仅八百人的骑兵营的真正主官。 “文都尉,你说的便是此人?”蒋班转头看向夏侯献身旁的略显的瘦弱男子。 “没错。”文钦答道,“他本是府君手下一小吏,却非要来参军,这不夏侯府君带他来军中历练历练。” “历练?”蒋班露出疑惑的神情。 “嗯。”文钦双手交叉在胸前,点着头,“就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看着蒋班木讷的表情,文钦不知对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这时夏侯献开口打断了两人谈话:“蒋司马不必顾忌,一切按照军中的规矩来,看看此人是否是当兵的料。” 这话蒋班一下就理解了,文钦则是一脸茫然。 啊?你来真的!? 蒋班当即就进入状态,朝着纪绍高声说道:“报上名来!” 纪绍一抱拳,像军人一样站直了身体,“在下,纪绍纪昭初。” “好!随我来。”蒋班转身,带着纪绍来到军营中的一处校场,夏侯献和文钦两人也紧随其后。 蒋班让纪绍褪去上衣,说是参军的第一条件便是体格,这里是淮南正规军,要求自然要比军屯的那些要严苛很多。 纪绍拉开衣带,敞开胸膛,夺眼而入的便是他那浓密的胸毛,直到他的上衣全部褪下,众人这才发现,纪绍的身材相当健硕,虽说他的骨架不大,但每一寸肌肉都相当饱满。 这就是传中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 就连蒋班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倒没有说什么,走到兵器架旁边抽出两把环手刀,扔了一把给纪绍。“会用吗?” 纪绍拿起那把环手刀,打量了几秒,随即紧紧握住,摆好架势,目光狠狠地盯着蒋班。 “将军,我准备好了。” “眼神不错。”蒋班认同地点头,话音落下,他就暴喝一声冲了上去。 蒋班先是一击平砍,谁知纪绍身手敏捷,迅速下蹲,在避开迎面一斩后,纪绍旋即手腕发力,朝着对方的腹中刺去。 蒋班也不是吃素的,他用死死扼住纪绍的手腕,让他的兵刃不得寸进,随即抬起膝盖向上一顶。 纪绍手腕吃痛,不受控制地一抖,兵刃跌落在地,就在蒋班以为得手之时,纪绍忽然伸腿向着蒋班的下三路攻去。 蒋班一时大意,后退了几步,彼此拉开了距离,纪绍迅速捡起兵刃,向着蒋班迎面砍去。 哐当一声,两人的兵刃相接,蒋班这才发觉对方的力气如此之大,竟一时压制住了他。 然而蒋班毕竟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他瞬间就分析了局势,对方的攻势看似凶猛,但全然没有太多技巧。 于是蒋班打算故技重施,他先是侧身躲闪纪绍的攻击,就在纪绍认为将要得手之际,蒋班一个侧身,控制住他持刀的手臂,暴喝一声,一个过肩摔将纪绍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纪绍还想反抗,但蒋班的剑尖已经悬在他的咽喉之处。 “好!点到为止。”文钦鼓着掌,朝校场中央走去,边走还边夸赞,“想不到纪昭初竟有如此勇武,我还从未见过这军中谁能跟蒋司马缠斗如此之久。” “这人我要了。”蒋班看了一眼文钦,又伸手把地上的纪绍拉了起来。 文钦道:“你要什么你要?府君还没说话呢。” 蒋班这才觉得失礼,赶忙向着走来的夏侯献行礼。 夏侯献道:“看样子,蒋司马很满意。” 蒋班束手点头。 夏侯献转头对纪绍说:“好。既然有真本事,本府自然会给昭初一个机会。” “不过,昭初这招式都哪学的?祖上难不成出身行伍?” 纪绍笑道:“在下家道中落多年了,凭着父亲十几年经商,才勉强在淮南站稳脚跟。” “不过,在下祖父倒的确是一名军人,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夏侯献好奇一问,“敢问令祖父名讳?” “祖父,名叫纪灵。” 第46章 进驻庐江 纪灵 这个名字夏侯献当然听过。 他乃是当年袁术手下的头号大将,如果纪灵的实力放在现在这个时代,高低也是一代名将。只不过汉末乱世,群星闪耀,他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今日夏侯献心情甚好,接连获得两员实力不俗的部下,这让他对这支亲信部曲更有信心了。 接着,夏侯献让文钦等人自行安排纪绍的调任部署后,就独自返回了寿春。 到了第三日,夏侯献终于收到了来自满宠的调令。 然而满宠的这个调令却很奇怪,他让夏侯献令本部兵马进驻六安,与驻守在那里的的乐綝汇合。 六安位于芍陂以南,紧邻沘水,顺着沘水一路南下则是大别山区,距离这次出征的目标濡须口分明就是南辕北辙。 尽管带着许多疑惑,夏侯献接到命令后,还是当天就领兵出发了。这一次他带了一共三千士卒,除了两千五百步卒以外,其余都是骑兵。 夏侯献等人带着骑兵们先行出发,寿春距六安不远,用不了一日便能抵达。 这是夏侯献来淮南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出远门,寿春虽然是座军事重镇,但在寿春城中还是有不少黎庶,哪怕在寿春周围的田野间也能看到不少劳作的屯民。 然而随着一行人沿着肥水一路南下,或许是在冬季的缘故,只能看到无尽的枯草和无人问津的白骨。 曾经的淮南是富庶之地,但随着袁术的横征暴敛和曹操时期的举民内迁,再加上魏吴两国多年的战争,这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满目疮痍。 坐骑上的夏侯献暗自叹息了一声,继续扬鞭前行,直到他们到了六安城才终于看到一点人气。 夏侯献让文钦在六安城西安排扎营工作,自已则是带着陈渊进城找乐綝。 乐綝是现任庐江太守,又是功勋名将之子,夏侯献觉得有必要结识一下。 几个时辰后,文钦的营寨搭建完毕,文钦嘴上叼着一片树叶,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 他感觉自已都快要长毛了,真想马上就有仗打,好让他活动活动筋骨。 忽然,文钦心生一计,猛地从地上坐起身来。 他来到斥候营前,大声说道:“你们主官呢?” 其中一名斥候回道:“回文都尉,蒋司马不在营中,似乎是接到了府君的任务。” 由于斥候营也需要配备马匹,而且蒋班在军中威望很高,故而斥候营暂时也是由蒋班节制。 文钦摆摆手,“算了,挑十余骑,随本将出去巡视。” “这”斥候似乎有些为难,“蒋司马走之前曾说,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出。” 文钦当时就火气上来了,“怎么?本将的军令难道不如你们蒋司马!?” 斥候不语。 文钦头一偏,说道:“也罢,本将还想着带你们拿点军功呢,算了,我另请高明。” 在淮南这个地方,斥侯们想靠军功晋升是很难的,他们每日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所以他们并不是为了晋升,而是为了获得更多肉眼可见的好处,例如粮食、布帛或者直接是钱。 有了这些,他们的家小就能过得更好,这也是他们在前线战场如此拼命的动力。 当即就有几个斥候站来出来:“都尉,你是说真的?” "我跟都尉去。" “我也去。” 很快就有不少人来了兴趣。 这招的确很管用,很快,文钦就凑齐了三十余骑,尽管斥候们知道文钦到底要做什么,但他们一听有军功,都争先恐后的围了过来。 此刻,也不用管蒋班的军令了,毕竟这位文都尉才这支淮南郡兵的真正主官。 六安城,太守府。 乐綝捋着胡须,看向夏侯献:“想不到夏侯府君是这般年少,真是少年英才。” 他象征性地恭维几句,又令下人去准备些酒菜,彰显待客之道。 乐綝的眉眼带着一股刚毅,此刻的他虽身穿袍服,却依然散发着武人特有的威严,一看便是久经战阵的大将。 夏侯献心中如是想着,随后开口道:“乐府君过奖了。我此次前来是受满将军的军令,着你我二人驻军六安,见机行事,在下不才,资历尚浅,行军之事还望乐府君多多指教啊。” 乐綝笑道:“指教不敢,一切都是为了我大魏。” 说着他抬起酒杯,示意夏侯献共饮。 夏侯献一饮而尽。 俄顷,夏侯献又一次开口:“乐府君,此次来六安之前,我做了一些调查。我听闻,在庐江西南部的天柱山一带,常有贼寇出没,确有此事?” 许多年前,袁术败亡后,麾下的雷薄、陈兰等人确占据一方山头落草为寇,四处劫掠。 夏侯献刚得到这个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们。 “贼寇?”乐綝无奈地笑了一声,“哪里是什么贼寇,那些充其量是些流民罢了。” 乐綝继续道:“早年我太祖武皇帝将淮南黎庶内迁,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少人不愿服从,索性跨江而去投了江东。而有一部分人他们见证了淮南多年的征伐,无论是袁术、还是我大魏亦或者东吴,他们都不信任,只愿藏于山间隐居避世罢了。” “乐太守为何知晓?”夏侯献问。 乐綝道:“不瞒你说,我的麾下就有一小部分是来自那里,只是他们大部分人还是不愿相信我们。不过,既然他们也不曾进行劫掠,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这跟我猜测的不错,我到了六安就派斥候去查明了情况,的确不曾有劫掠的痕迹。” 乐綝忽然惊讶地看着夏侯献,问道:“难不成,夏侯府君是想收编?” “嗯。”夏侯献点头,“我淮南自石亭之战后元气大伤,就算得不到兵源的补充,把他们迁回淮南充做屯民也能对我军大有裨益。” “你打算怎么做?”乐綝两手一摊,“寻常的方法可行不通,武力镇压更不可取,若非如此,我早将他们收编了。” 夏侯献看了乐綝一眼:“那就看乐府君愿不愿意割肉了。” “此话怎讲?” “其一,暂时放宽六安城的民户登记限制,允许流民进入六安城,甚至可以专门提供住所便于流民安顿。我们也可以设置一个期限,比如两个月。在两个月内,他们可以自行活动,两个月后,登记入户,是从军,是务农随他们便。” “其二,便是赋税了,前期可以适当减免,至少让那些流民看到可以活下去的希望吧。” “剩下还有很多措施,想必乐府君也知道该如何做。” 乐綝深以为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面露难色,说道:“流民进城之后一切都好说,但如何说动他们却是一件难事,只是在城中大张旗鼓地宣传,成效甚微,总不能提兵去拿吧?” 夏侯献目光一炬,“要么这事就交给我吧,我替乐府君跑一趟。” 乐綝面带笑意,“夏侯府君若有此意,本府自当感激不尽。” “府君!”就在这时,府堂外一小吏跑了进来,两人神色一滞,不约而同地转向小吏。 “何事?”乐綝问道。 小吏道:“外面有一人自称淮南军军司马,蒋班,请求见两位府君。” 乐綝疑惑地看了夏侯献一眼,随即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蒋班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向着两位太守依次行礼,郑重地说道:“文都尉领着几十骑,进天柱山了。” 啊??? 第47章 贼寇 天柱山区内的一处谷地,坐落着一个不起眼的村落。 说是村落,但他们的最“精致”的房子也不过是做工粗糙的木质小屋。甚至大多数人还是住在帐篷里。 要知道,在之前的几年,他们甚至连帐篷都没有,只能十几户人挤在一间四处透风的木屋里。 所幸在去年,村民们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捡到了许多军用帐篷,甚至还有粮食、武器等等。 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白捡来的物资谁能不要呢。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情景,这个村落目前居住着大约七、八百人。 在这个时代常有匪徒横行,庐江这地方自打三十年前就是如此,尽管这些村民们无意相争,但也不得不拿着捡来的武器,以求自保。 江大山提着一只野兔,兴高采烈地走进村子。 正值隆冬之际,没有农活可以做,他只能看着家里的米缸一点点下去而无能为力。这几日他整日在山里面忙活、 接连好几日都一无所获,但是今日就不同了,他掀开自家的帐篷,一进去就迎面感受到篝火带来的暖意。 “阿父!”小女孩开心地叫着。 “看看阿父带来了什么?” “哇!我们今天可以吃到肉了!”小女孩的眼里满是星光。 一旁的妇人却投来心疼的目光,“夫君不必如此冒险,我们省着点吃应该能撑到明年的。” “夫人,不妨事的。”江大山说着便提着野兔往帐外走,“我去把这只野味处理一下,你们娘俩就等着大饱口福吧!” 他看向妻女二人的眼神,满是爱意。 江大山随即拨开帐帘。 就在这时,只听嗖得一声,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将江大山的太阳穴洞穿! 江大山的表情定格在了最后一抹笑容中,手中的猎物也跌落在地。 听见帐外的动静,母女二人惊慌地冲了出来,她们不敢相信自已看到了什么。 “夫君!” “阿父!” 营帐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名魏斥候弱弱地问道:“都尉,这些人看上去不像是贼寇啊。” 文钦瞪了他一眼,“你仔细看看,他们有不少人手中都有武器,还都是军用武器!他们住得全是劫掠的军用帐篷!不是贼寇是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文钦举起手中的长刀,“传我军令,将这些贼寇尽数斩杀!” 文钦很确定,眼前的这些人就是“贼寇”。 “给我杀!” 接到命令的骑士们一拥而上,冲向了远处的“贼寇”们。 “贼寇”们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满眼惊恐,他们大吼大叫,四散而逃。 骑士们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家伙们简直是手拿把捏,文钦凭借着自已高超的指挥才能,让那些“贼寇”在受到第一步骑兵冲锋之时便一触即溃! 骑兵们以一当十,大杀四方,横扫千军。 终于有村民开始反抗,他们拿着不趁手的兵刃,用着极为外行的招式向着骑兵们展开反击。 然而只是以卵击石罢了,其中一名“贼寇”愤怒地拿起刀向着迎面而来的战马砍去,他的目标是马腿。 骑兵全然不给他任何机会,手中长枪横向一挥,一个头颅便冲天而起,战马迅速越过,只留下身后一个正在喷涌的赤色喷泉。 类似的事情在这个小村落里不断发生着,连绵不绝的哀嚎声和奔雷般的马蹄声充斥着整个山谷。 厮杀声过了好久才停歇下来。 文钦带着几人在打扫战场,他先清点了一下自已的人数,确认是无一人战损后,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文都尉,这里发现不少粟米、还有腌制后的蔬菜,风干的肉干等,外加军用弓弩二十余把,军用环首刀百余把。” 文钦满意地看着他的战利品,用力地点着头。接着他吩咐道:“这些辎重我们暂时拿不走,等回庐江再叫些民夫来拿吧。不过现在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做。” 文钦随手指了指地上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道:“头颅太重了,我们拿不了那么多,你们去把贼人的耳朵割下来,回去后论功行赏。“ “喏!” 斥候们都很激动,就连刚才一直心中有愧的那名斥候,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抄起刀就去搜寻他的猎物。 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啊,若是他足够眼疾手快,这一波军功至少可以让自已家中妻小,几年内衣食无忧。 很快,斥候们就完成了收割,各自都拿到自已称心的收获,虽然偶尔有人拌嘴,但都被文钦叫停了。 做完了这一切,文钦带领着队伍“满载而归”。 “文都尉的意思是,你用三十骑大破贼寇八百余众,尽数斩首?” 六安城外的军帐里,夏侯献面无表情看着文钦。 文钦激动地说道:“没错!因为末将早听闻,那一带常有贼寇出没,劫掠百姓,所以就带着斥候们去那一带巡视,” “然后还真让我发现了贼人们的行踪,于是我就带着骑士们冲进了贼寇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另外,我们还劫获了贼寇们的粮草辎重若干。府君呐,我淮南大战将起,可不能任由此等贼寇在我身后作乱!” 夏侯献点点头,“文都尉果然英勇无双,正好今日本府在此,就把那些将士们都叫来吧,论功行赏。” 文钦大喜,赶忙一抱拳走出营寨,不一会儿,几十名斥候就跟着来到了军帐中。 夏侯献站起身,依次打量着众人,不过鲜有人敢跟他对视。 “说说吧。”夏侯献坐回榻椅,“说说当时的情况。” 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了,只要一个人说,其余人就跟着说了起来。他们无不在吹嘘自已作战是如何英勇,贼寇在自已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最后他们甚至开始报告自已斩杀贼寇的人数,看这意思,他们绝不会放弃任何立功的机会呢。 文钦见夏侯献的神情严肃,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府君,情况就这是这样了。您看,要不让他们先回去,赏赐的事之后再说,我看您今天也累了。” “不,今日事今日毕。”夏侯献一挥手,大声说道:“来人呐!把这些人,通通推出斩首!” 第48章 推出去斩了 大帐内顿时涌入数十名卫兵。 “府君饶命啊!” “府君!” 整个帐中瞬间炸开了锅,斥候们没等到他们期盼的嘉奖,得到的却是一份死亡通知。 文钦更是一脸不解:“府君这是何意?” “何意?”夏侯献大怒,“三十骑,剿灭近八百贼众?照你这意思,给你八百骑,你能把灭了贼吴十万大军!?” “仲若啊,军功可不是这么骗来的!” 被当场揭穿的文钦当即跪了下去,祈求道∶“府君,末将知罪!” “晚了!”夏侯献猛然站起身,怒视着一旁的卫兵,“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把他们都推出去斩了!” “喏!”卫兵们领命,架起人就往外走,文钦一看夏侯献来真的,脸上愈发难看,就差当场哭给他看了。 他扯着嗓子大喊:“府君!末将真的知罪了,还请府君饶恕啊。” 这时,夏侯献身旁的陈渊忽然开口:“府君,我军大战在即,此时斩将,恐影响军心,不如” “仲博不必多言。”夏侯献旋即打断道,“本府与乐府君刚刚达成协议,若是我淮南军可以成功招安那些流民,我淮南、庐江二郡可以共享这些人力。” 说话间,夏侯献用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文钦。“现在倒好,文都尉何其威风啊,竟把那手无寸铁的流民屠杀殆尽,还恬不知耻地跑来邀功!” “经此一战,文都尉可谓是‘名声大噪’啊,那些藏匿深山的流民只会对我大魏更加惧怕,更有甚者会逃往江东,这一系列的后果,他文仲若都难辞其咎。” 夏侯献一口气说了很多,陈渊直到他把话说完,才接着说道:“话虽如此,可毕竟文将军对淮南一带颇为熟悉,不如留其性命,在军前效命,戴罪立功可否?” 陈渊本以为自已苦口婆心的一席话能让夏侯献有所缓和,谁知夏侯献直接说道:“不可,这种目无军纪、贪功冒进之人,我要他何用?” “仲博勿要再劝了,我意已决,将参与者全部斩首,将文仲若的脑袋,挂于营门头上,以示军威!” 见夏侯献如此坚持,陈渊自知也是劝不动了,他只是惋惜地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文钦。 文钦此刻已然傻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哑口无言。 “夏侯府君!” 忽然间,大帐外传来一个声音,循着声音看去,一身披甲胄的男人拉开帐帘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乐綝。 “乐府君。”夏侯献点头示意。 乐綝径直走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文钦等人,不禁感叹:“夏侯府君军纪真是严明啊。” 夏侯献乍一听,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他有些惭愧地说道:“我治下不力,让乐府君见笑了。” “另外,我刚刚接到满将军的军令,着我领兵三千向舒县进发,想必夏侯府君的调令也很快要下来了,此时若因为这样的事贻误军机,恐怕不妥。” 夏侯献一开始还不理解,为何刚才陈渊一直在为文钦辩解,仿佛对方只是犯了一个打碎花瓶这样的小事。 而乐綝的话让他终于明白,这个时代,良民能受到上位者些许“庇护”已是实属不易,而那些躲进山内的流民就不能当人看了。不管你有没有反志,一律会被视为贼寇。 当然,乐綝一开始的确是想招安他们,可事情既然发生了,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夏侯献若是真的将他们斩首,在旁人眼里反而是小题大做。 夏侯献沉默许久,终于走到文钦等人面前,冷漠地说道:“看在乐府君的面子上,这次就免了尔等死罪。全部自降一级,罚扣一年军饷,日后多立战功,以功抵过。” “谢府君。” “谢府君。” 几十人纷纷开口。 文钦惊出一身冷汗,他觉得这是他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 尽管双腿发软,他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拱手向着两位太守行礼后,这才悻悻然地离开了军帐。 此事平息后,夏侯献带着乐綝简单在营地巡视了一圈,乐綝便回去了。 大帐内,陈渊为夏侯献拿来几份简牍,开口道:“府君,这是军粮的册子,在下已经清点过,如今营中粮草可供我军两月有余。” 夏侯献表示他知道了,他从没怀疑过陈渊的后勤能力。 书写着文书的陈渊忽然开口:“府君今日真的太冲动了,我从未见府君如此过。” “仲若要是不改了他这个臭毛病,日后必铸成大错。” 陈渊笑了一声,“若不是乐太守前来阻止,想必文都尉已经没有以后了吧。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乐太守,为我淮南留下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 能征善战? 夏侯献不知道陈渊是不是在开文钦玩笑。 说实话他今日真的动了杀心,但冷静下来却也有些庆幸。 他记得之前问过文钦是否生子,文钦只说他有两个女儿,想来,文鸯还没出生呢,这时候斩杀,不是给自已的“小赵云”扼杀在摇篮里了? 不多时,从老远处就能听到军营外的愈来愈近的马蹄声,那声音在寨门外停止,接着又是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报——”信使进入大帐,“夏侯府君,寿春军令到。” 夏侯献让陈渊前去接令并让他念与他听。 “信上说,让我军协助乐綝军围困舒县,只要能堵住从舒县赶往濡须口支援的吴军便是大功一件。” 夏侯当即皱起了眉头,他怀疑自已听错了。 舒县可不是什么小县城,它曾几何时可是东汉庐江郡的治所所在。这里几经易主,终于在上一次石亭大战后归吴国所有。 可是,靠六千兵力,围困怎能这样一座重镇? 要知道当年孙策攻打庐江太守陆康时,带了两万人,甚至还花了两年时间才啃下来。 不过,魏国的军队胜在骑兵的机动力。或许满宠是想利用这个优势跟吴国的援军打骚扰战,其意并不在真的拉开架势对打。 想到这里,夏侯献心中便有了明悟。 他让陈渊前去着手准备督粮之事,自已则是在军帐中继续端详着案几上的地图。 陈渊步履缓缓,走出军帐,他来到营寨的门口,招呼来一名传令兵,把一封督粮的信交给了他。 传令兵当即翻身上马,夺寨而出。 接着,他又走到一辆满是干草的辆车面前,这里面的几辆车是要空车返回寿春的。 他伸手抚摸着干草,稍微四周环顾了一下,悄悄把一张绢布放进了干草的底部 第49章 出征 淮南郡的合肥城,这里自从魏吴两国划江而治后,便成为了一个军事要塞。 魏国有了它便可当做淮南屏障,把吴国挡在合肥之外,便能确保淮南不失。 而吴国若是想拿下淮南,必然要拿下合肥,如此他们便能顺着濡须水,经由巢湖,沿着施水北上。合肥就在施水与巢湖的交界处不远,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然而,多年的战争让合肥这座本就不大的小城饱经摧残,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口,平时魏国的常驻军力大约三千到五千人左右。 但是今日,合肥城异常得热闹。 满宠从寿春带来自已的直属部队,淮南军步骑两万人进驻合肥,令扬州刺史王凌率步卒一万五,在合肥东侧六十里处扎营。 王凌的南侧约八十里处便是吴国重要据点,居巢县。 合肥、王凌部、居巢三处成犄角之势,再加上本身就镇守合肥的张虎、李祯等部,整个合肥附近魏军兵力一共达到了四万之众。 另外,满宠还令豫州、兖州等地领兵两万进驻寿春。 一来是为了弥补后方空虚,二来是可以当做机动部队。 吴国方面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也在积极备战,尽管孙权不清楚魏国到底是不是来真的,但换了谁知道合肥屯重兵这事也不敢轻视。 源源不断的吴兵从牛渚、芜湖等地逆江而上,抵达濡须要塞和居巢。 魏吴两军拉开架势,在边境线上对峙。 夏侯献也带着军队出征了。 两日后,军队南下行军了六十里,在舒水北岸扎营。 自从被吴国占据舒县后,魏吴两国就几乎是以舒水为界,这里距舒县也就五十里,不出两日便可到达。 虽说满宠给他的命令是配合乐綝合围舒县,但在没摸清敌情的情况之前,两位太守商议决定还是先派斥候探明虚实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二人分别派出了自已的斥候小队前往舒水南岸侦查。 夏侯献的斥候营中,有一名曲军侯名叫焦彝,他这次带了大约二十骑前去。 值得一提的是,蒋班将刚入伍的纪绍编入了斥候营,此刻他就在焦彝的麾下。 很快,斥候们发现了吴军的一处据点,焦彝估算了一下,大约有百余人。 这时一旁的纪绍发现了异样,开口说道:“焦军侯,吴兵似乎在转移粮草。” 焦彝仔细打量着据点内的动静,发现吴兵不仅在往南转移粮草辎重,甚至已经开始拔营了。 焦彝转头对着一名斥候轻声道:“你速去禀报府君。” “喏!”斥候应了一声,放轻步子小路小跑走了好远,终于在小山坡的后面骑上坐骑,临走时也尽可能不发出太大动静。 “军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你听!”纪绍神色严肃地指着吴军据点不远处的驰道上。 似是有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匹、两匹 怎么可能,这听上去至少有几十骑! 焦彝瞪大了眼睛。 按理说,东吴不产马,吴军的马匹稀少,很少会奢侈到派如此多的骑兵来这样的小据点。 吴军的骑兵径直进入据点,领头的吴军将领,在大声说着什么,据点内的吴兵们顿时忙碌了起来。 看着吴兵似乎在找火把,纪绍顿时明白过来:“看样子他们是要烧毁据点。” 焦彝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随即说道:“吴军若是没有战马,我们倒好游刃有余,现在竟来了几十骑。” “此地不宜久留。” “传我令,徐徐后撤,返回营地。” 纪绍点点头,马上照做。 可谁知道,不远处山坡后的马儿不知为何突然惊叫了一声! 这里距离吴军据点太近了,吴军骑兵当时就察觉到了异样,纷纷翻身上马,朝着这边赶来。 “快撤!” 焦彝不再隐藏,直接大声下令,接着他和纪绍等一众斥候奔向自已的坐骑。 嗖! 一支利箭瞬间穿过一名斥候的背脊,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战友来不及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地上不断抽搐。 焦彝终于找到了他的坐骑,他当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抽起马鞭,疾驰而去。 纪绍和一些同样上了马的斥候们紧随其后。 忽然,又是几支箭矢飞来,扎在一匹马的马腿上,战马当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连带这马背上的斥候也重重摔倒在地。 纪绍加快速度追上焦彝,他不知道为什么焦彝面对战友的死亡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另外他觉得不能光这样逃窜,自已也是军人啊。 纪绍短暂思考后终于开了口:“军侯,我觉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这我知道,可那边明显是吴军的正规骑兵,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没必要纠缠。” 焦彝当然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这些可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但军人就是如此,斥候更是如此。 他来不及去伤感,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吴军的情报成功传递回去。 “军侯,那我来断后!”纪绍以为是对方软弱,当即站了出来。 “你疯了吗?”焦彝大吼道。 没等焦彝继续说下去,纪绍一勒缰绳直接调转了方向,朝着队伍的侧方赶去,接着从背后掏出弓弩。 吴军骑士被纪绍的这一举动吸引了部分注意,他们开弓拉箭,向纪绍的方向瞄准。 纪绍也不含糊,他抬弓便射。 吴军的一名骑士本原本并未对这个脱离队伍的魏兵感到威胁,但当他刚刚瞄准之际,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只利箭穿透了胸膛。 吴军这才发现那兵脱单的魏兵射术惊人,当即从追击的队列中分流出五骑冲着纪绍的方向冲去。 尽管纪绍凭借惊人的箭术成功击杀两骑,但架不住对方的多面围攻,他的战马当即就臀后中箭,马匹惊叫一声,已然脱离了纪绍的控制。 接着又是一箭,纪绍感到自已的右臂一阵剧痛,他终于拿不稳缰绳,跌下马来。 吴军的骑士还在靠近,仿佛在宣判着猎物的死期。 就在这个时候,为首的吴骑忽然目光一滞,口吐鲜血,当他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已的脖颈处已然扎着一根箭矢了。 “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莽夫!”手持弓弩的焦彝拍马赶到,“要断后也是我来,你们都要给我安全回去!” 纪绍捂着伤臂,坐在地上,他很庆幸焦彝能回来救自已。 但他也很遗憾。 因为这个时候至少有四十骑正朝二人围了过来。 他知道,凶多吉少。 纪绍站起身朝着驰马飞奔而来的焦彝大喊:“只要有人回去,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吧!” 焦彝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一边灵巧地驱马躲避着纷乱的箭矢,一边喊道:“别废话了!你还能开弓吧!?” 他二人都知道,此刻的吴军不会再击杀他们了,他们将会被俘虏带走,然而他们并不想给对方这个机会。 纪绍捡起地上的弓弩,强忍着剧痛拉弓瞄准冲来的吴兵。“来吧!” 就在这时,纪绍听着不远处吴兵正在高声喊着什么。“魏军骑兵来了!” “魏军骑兵来了!” 与此同时,奔雷般的马蹄声接踵而至。 “撤!”吴军的将领当即下令。 不远处,烟尘弥漫,待烟尘散尽后,身披黑色玄甲的魏国骑兵骤然现身。 “吴贼休走!” 来人,正是军司马蒋班。 第50章 敌情 马蹄声和呐喊声许久才停下来。 蒋班骑着马来到两人身边。 焦彝疑惑地问:“蒋司马为何会前来?” “府君派我来的。”蒋班说话的同时,打扫的战场的魏兵捆着几个俘虏走了过来。 “蒋司马,抓到几个小卒。” 蒋班看了那俘虏一眼,“带回去,交由府君发落。” “喏。” 此次,斩首二十余众,缴获战马十几匹,更重要的是,吴军的骑兵贪功冒进,如不是如此,这个据点的所有粮草辎重早就被付之一炬了。 与此同时,在舒水南岸的多个吴军据点、村庄都在发生类似的事。 原因是,在焦彝所带领的斥候队出发之后不久,乐綝部的斥候率先得到了消息。 据斥候报,吴军的据点正在转移物资,有些据地甚至直接焚烧。 吴军这是要坚壁清野! 夏侯献当时就明白了吴军的用意。 坚壁清野顾名思义就是,清除城池周围的粮食、房舍、村落等,然后固守城池。 这一招的目的是为了让敌人无法靠劫掠得到补给,从而把敌人的兵粮耗尽。 事实上,就在去年,舒县还在魏国手中之时,这一带是没有坚壁清野的。 因为大司马曹休并不把东吴放在眼里,而且东吴的目标一直都合肥,几乎不会从往舒县方向进攻。 而在石亭大战之后,吴国成功接管了舒县,他们认为魏国短期内不可能发动战争,故而也没有对舒县附近进行坚壁清野。 这一次魏国突然出动,似乎让吴国有些措手不及,直到他们的斥候侦查到魏国从六安南下的动向后才慌忙地开始行动。 夏侯献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本身淮南军自石亭之战后就元气大伤,今年淮南收成还不好,这就让大军的粮草补给问题摆在了眼前。 现在趁着吴国反应迟钝,先发制人把他们没来得及焚毁的物资给抢过来,此消彼长,进攻舒县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所以在得到斥候消息的第一时间,夏侯献就建议乐綝和他出动全部骑兵来完成这次计划。 此时,夏侯献和乐綝真合军一处,两人稳坐军中等待着捷报。 不一会儿,文钦迈着大步走进了军帐,“府君,我军大获全胜啊!” 文钦一进来就滔滔不绝地讲述他是如何英勇,斩获多少云云。 不得不说,文钦的确是个性情中人,先前夏侯献假意要将文钦处死,主要是为了立威。 但他还是担心文钦在心中对自已有所嫉恨,从此疏远了。 事实证明是夏侯献多虑了。 在出城前和文钦喝了一顿酒,并承诺此次派他为先锋,有立功的机会后,两人之间的尴尬关系便烟消云散了。 不过,这爱邀功的毛病看来一时半会治不好了,好在这次是实打实的军功,夏侯献也不吝啬,当场就表示了肯定。 接着,乐綝部的骑兵们也陆陆续续归营,最后归来的蒋班。 蒋班向夏侯献汇报了些大致战况后,夏侯献便让他回营休整。 蒋班却似乎还有话说,他顿了顿说道:“府君,末将麾下斥候说,有军情想当面和府君汇报。” “让他们来吧。”夏侯献回道。 蒋班走出军帐,让外面等候许久的两人进来,夏侯献一看,正是纪绍和焦彝。 纪绍的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焦彝的脸上也满是未干的血渍。 “二位辛苦了。”夏侯献宽慰道。 纪绍没接这个话题,开口便说:“府君,我发现吴军的动作有蹊跷。” 夏侯献眼睛一亮,“说说看。” “我们抵达那吴军据点的时候,那些吴军一开始还很悠闲的用粮车转运粮草,直到一队吴军骑兵到来,他们才开始放弃转运,准备焚烧粮草。” 闻言,夏侯献和身旁的乐綝交换了一下眼神。 乐綝点点头,说道:“看来这事不是偶然啊。” 纪绍插话道:“难道其他据点的吴军也是如此?” “正是。” 夏侯献开始以为这是个偶然事件,直到纪绍说起,这已经是从第三组斥候处听到类似的情报了。 正常来说,吴军在决定坚壁清野的时候就应当机立断直接放弃据点,把物资全部焚毁才对。 然而吴军并没有那么做,他们竟然悠闲地转运物资。 夏侯献猜测,吴军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两个。 一是,舒县城中缺粮,不足以支撑吴军久持。 而第二嘛,吴军一定掌握到了魏军的动向,他们是在确保自已有足够的时间转运物资才冒险这么做的。 然而夏侯献的临时行动让吴军不得不做出改变。 根据斥候一来一回的时间推算,吴军斥候想把这个消息传回舒县,再集合军队前去据点的这个时间根本来不及。 也就是说,吴军是在夏侯献派出骑兵之前就得到了消息 难道吴军中有人会未卜先知?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剩下的那一个可能了。 夏侯献收起思绪,缓缓开口:“我知道了,诸位先回营养伤吧,其他的事本府自有安排。” 两人“喏”了一声就转身离去了。 接着又一名甲士走进帐内,“禀二位太守,那几个俘虏已经差不多了。” “嗯。”乐綝应了一声,示意把人带进来。 很快三个满身鞭痕的吴兵被一路拖拽进了大帐。 他们根本无法站稳,甲士刚松手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夏侯献率先问道:“说说吧,你们舒县有多少兵马?统兵将领是谁?” “呸!”一名俘虏朝着夏侯献吐了一口血沫,“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有骨气。”夏侯献当即一挥手,“来人,把此人泡盐水缸里,帮这位壮士清洗一下伤口。” “喏!”甲士把俘虏拖走,很快帐外就传来那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夏侯献接着走向第二个俘虏,“你呢,也想试试?” 这名俘虏的态度很是平静,他咬着苍白的嘴唇,“我说。” “舒县目前只有三千守军,守将名叫鲜于丹。” “鲜于丹?”夏侯献没听过此人名号。 这时,乐綝说道:“我听过此人,他原本是吕蒙的部将,虽不是酒囊饭袋,但能力平平,不足为虑。” 闻言,夏侯献接着问道:“江外有援兵来吗?” “没有。” 嗯夏侯献打量了那俘虏一眼,当即厉声说道:“来人,将此人推出去斩了!” 直到俘虏被拖走,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谎言太过拙劣了些。 虽说他的眼神坚定得让夏侯献一度看不出破绽。 但最后一个问题却露出了马脚。 舒县乃是庐江重镇,吴国费劲功夫才夺下来的,怎么可能只有三千守军,还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镇守? 另外,是否有援军这事,普通小卒不知情是正常的,他应该回答“不知”,而不是“没有”。 夏侯看了一眼最后一名正瑟瑟发抖的俘虏,摆了摆手:“罢了,看来吴人都很有气节啊,这位也送他上路吧。” 啊?你倒是问啊! 死亡的恐惧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被卫兵架着的他慌忙大喊: “我说!别杀我,我说!” 第51章 诱敌出城 军帐内,夏侯献和乐綝的神色都异常凝重。 据俘虏交代,舒县城中驻守着至少八千吴军。 然而统兵将领根本就不是鲜于丹,鲜于丹只是挂个庐江太守之名罢了,而真正的统帅则是吴国前将军朱桓。 说起朱桓,此人可是吴国的功勋之将,早年在孙权刚开始执掌江东之时就加入其麾下,颇受孙权器重。 他对内平定山越叛乱,对外在濡须口大破曹仁,在石亭之战从破曹休。是一位曹魏宗室将领见到都头疼不已的大将。 如此看来才符合夏侯献的猜想,舒县这么一个前线重镇是不会派一个无能之将的。 “二位将军,小的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半句虚言,可否让小的加入您的麾下,小的甘愿为您鞍前马后!” 那吴军俘虏很是诚恳,夏侯献和乐綝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乐綝一挥手,厉声道:“推出去斩了。” “喏!” “将军!小人有功劳啊,将军!” 待帐外的哭喊声停止后,乐綝看向夏侯献,“奉明啊,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前将军要你我二人仅带六千人马就来攻舒县这座坚城。且不说敌众我寡,就算是同等兵力,想要攻下舒县也绝非易事啊。” “前将军不是让你我二人围困即可,不必强攻嘛。”夏侯献回道。 “话虽如此,可哪有以少围多的啊。” 的确,夏侯献也在揣测满宠的用意,但他始终不明白来这舒县的意义在哪。 不过眼下只能听从军令,不去言他。 夏侯献道:“乐府君,不如你我二人就依令行事,在吴军据点处下寨吧。” “只能如此了。”乐綝道。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急匆匆地走进军帐,“禀报二位太守,满将军的密信。” “拿来。” 乐綝接过信笺,拆开封泥,招了招手,“奉明快来。” 夏侯献凑了过去,当他看到信上内容之时,顿时就对满宠此次布局有了明悟。 信上的内容是:分兵围城,诈败北归,遁入大别山区,南下直取皖城。 并且信中还明确说了,皖城的吴军守守备薄弱。 是的,皖城走廊也就是之前曹休大败的石亭所在的谷地。 这里的吴军守备力量薄弱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吴军兵力本就比魏军少,魏军要想进攻皖城就要突破舒县这座屏障。 然而进入皖城谷地还有一条不常用的道路,那便是穿越大别山区从挂车关入皖。 “原来前将军意在皖城,吴军一定想不到我军会绕过舒县,去攻他们身后。” “只是,这穿越大别山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那里山路险峻,难以通行,若是没有当地人领路,我军很可能会被困死在山中,更别说进攻皖城了。” 乐綝说出了自已的顾虑。 “当地人引路就别想了。”夏侯献自嘲地说道。 乐綝也想起了文钦就在前不久刚把魏军的“威名”在山区内传播开来,现在这个节骨眼,应该没人愿意帮魏军做事。 夏侯献无奈地说:“不过,文钦应该能胜任,至少他比你我二人要更熟悉那里的地形。” “哈哈哈,也只能如此了。”乐綝笑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两人按照计划向舒县进军。 魏军先是在舒县城北安营扎寨,接着分别从营寨分出部分兵力,依次堵住舒县城西,城南,城东,形成合围之势。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献建议往城东方向的部队尽量放慢行军速度,甚至不用着急下寨。 对此乐綝很是疑惑,不过当他听到夏侯献的计划后便了然于胸了。 舒县,东城城楼上。 朱桓眺望着远处,泰然自若。 这时,归来的斥候报:“将军,魏军在城北、城西、城南已安营扎寨,目前只剩城东这支魏军还未立足。” “知道了,再探。”朱桓摆了摆手。不知是淮南冬季很是干燥的缘故,还是年纪使然,他的手背上的纹路很深,甚至还有着不少细微的裂痕。 朱桓身旁的一名吴军将领忽然开口道:“父亲,魏军远道而来,我们为何不趁其立足未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前一波斥候报,魏军城池周围的各个营地兵力都在两千上下,我军可逐个击破。” 他是朱桓的儿子朱异,现在跟着朱桓在军前效命。 朱桓略微沙哑低沉道:“季文,正是因为魏军的布阵很奇怪,我军才不能贸然出击。仅仅这点兵力,还要分散开来,我不相信满宠会派这样的无能将领前来。” “魏军在计划什么阴谋?” 朱桓侧目看着朱异的眼睛道:“不知道,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吴王殿下给我的军令是坚守城池。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魏军想围就围吧,我城内有八千守军,魏军来攻我更是不惧。” “可是父亲。”朱异似乎还在坚持,他指着城郭下不远处,“儿还是觉得,可以趁城东的魏军还未安稳扎寨前,先行进攻一波。” 朱桓暗自思考着,如今魏军前来兵力并不多,他的八千守军反而成了麻烦,因为他们要吃粮啊。 前些日子城外的据点也没有按计划运回城中,甚至还被魏军截去大半,这更让他捉襟见肘了。 他觉得朱异说得不无道理,若是能截得魏军一些粮草辎重,甚至把这城东的魏军驱赶,接下来守城的日子要好过得多。 想通了这些,朱桓开心下令:“朱异、鲜于丹,本将命你二人各率轻骑二百,出城应敌。” 朱桓顿了顿,“记住,以骚扰为主,不可恋战!” “喏!”朱异和身旁的鲜于丹同时领命,随后领军而出。 不到两个时辰,朱异就带回了捷报。说是他们趁魏军还在扎营之际,吴军骑兵突然杀出,魏军慌乱之下丢下辎重就向北逃窜。吴军没有追击,截获了魏军的不少物资。 朱桓捋着胡须,虽说胜利来得太过简单,让他觉得不真实,为了谨慎起见他说道:“传我将令,骑兵营在城东南北两侧交界处,加强警戒,以防魏军。” 舒县城北,魏军营地。 城东的败兵陆陆续续归营了,几乎没有太多折损,顶多是丢了些粮草辎重。 “奉明,接下来该走你的第二步了吧。”乐綝问道。 夏侯献道:“不急,再派八百人,带着粮草辎重和扎营所需的木材,去城东扎营。” 乐綝很是不解:“这是为何?” “做戏要做全套嘛。”夏侯献是这么解释的。 第52章 围三阙一 魏军前往城东的军队再一次被吴国骑兵骚扰、驱逐、再一次狼狈地回到营地。 这一次夏侯献不再派士卒前往,而是出动了大量斥候,在舒县周围巡视,重点关注吴军舒县以东方向,如若遇到吴军信使当场斩杀。 安排完了这一切,夏侯献和乐綝吩咐各部,原地待命,加强警戒。 就这样,魏军和舒县的吴军谁都没有发动进攻,就这么互相耗着,僵持了大约二十日。 夏侯献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把蒋班招了过来。 他先是问了一些城东的情况,蒋班道:“自我军围城以来,吴军共派出了5名信使,最近几天更为频繁,接连三天各派一个。” “嗯,没有遗漏吧。”夏侯献低沉的声音道。 “斥候们是昼夜换班的,应该没有遗漏。吴国的骑兵巡视的范围很小,似乎不愿和我军正面接触。” “好,之前让你帮本府选的义士可有人选?” “有,我把人带来了。”蒋班说着高喊一声,一斥候营的小卒走进了军帐。 那小卒名叫林春,庐江本地人。据说他的家小都在舒县,去年舒县被破,家人因不愿南迁被吴军尽数屠戮。 夏侯献看着这位精瘦的男子,“壮士,这次的任务,想必蒋司马已经和你说过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林春毅然决然道:“在下既已下定决心,绝不反悔!” “善!”夏侯献刚想说,事成之后他会好好抚恤他的家人,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只是坚定说:“放心吧,日后本府必会在舒县城中为君祭奠。” 林春一抱拳,默不作声地走出了营帐。 在营帐外等候他的是同一个斥候队的战友,纪绍。 纪绍默默地看着这位战友好一会儿,才开始整理自已的皮质胸甲,接着他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吴军军装扔给了林春,随后翻身上马。“走吧。” 舒县,吴军大营。 朱桓皱着眉头,手指不断在案几上敲打着。 这几日他很是苦恼,接连派出去了若干信使,都丝毫没有音讯。 其实在一开始的几天他就猜到了,魏军放弃了在城东扎寨的打算,但仍旧派了不少斥候在城东外巡查。 他派出去的信使想必早就遭了毒手。 另外,朱桓也不愿让骑兵们扩大警戒范围,毕竟吴国的战马稀少得可怜。他们无论是走海路去跟远在辽东的公孙渊购买,还是跑去蜀汉的云南等地购买滇马,都是杯水车薪。 尤其是近几日城中的粮草告急,并且一直得不到巢湖战场的任何消息,这不仅让士兵们士气低落,他身为一个主将也隐隐感到不安。 “报——” 突然闯进来的传令兵,让他惊了一下,赶忙道:“可是我们信使归来了?” “不是的将军,是居巢来的信使。” “居巢?”朱桓有些疑惑,为何从居巢而来。 “先带进来。”朱桓打算先看看再说。 不一会儿,两个士卒搀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走进了朱桓的军帐。 朱桓一看,当即就跑了过去,“壮士,可还好?” 一旁的士卒道:“将军,此人单枪匹马冲过了魏军斥候的防线,我军骑士发现他时,他正在被魏军追赶。” ”他刚进城的时候身上还插着数枚箭矢,我们让医师对伤口进行了简单处理,让他先休息一下。但他说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向将军禀报。” 朱桓满是心疼地看着这位精瘦的男子,此刻对方的身上算得上是千疮百孔。 来人正是林春。 林春看着朱桓,当即跪了下去,“在下林春,拜见朱将军。” 朱桓连忙搀扶起他,“壮士,有伤在身,不必如此,敢问壮士是谁的部下。” “在下是卫将军全琮的部曲。”林春接着说道,“将军,魏国大军全力攻打濡须口,我军颓势已显,在下冒死前来报信,请将军支援啊!” 林春说着还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朱桓则是听到这个消息呆愣了几秒,又说道:“这怎么会呢,濡须口乃是我军在江北最坚固的要塞,就算魏国兵力再多,想要拿下起码也要两三个月。” 林春补充道:“魏军赶在冬季来犯,濡须水水位过低,大船难以行进,故而在我军在一开战的时候,居巢就丢了,魏军借此机会南下,才直逼我濡须口。” 闻言,朱桓倒吸一口冷气,他在脑海中飞速分析着当下的局势。 若是魏军真的攻陷了濡须口,那吴国在大江以北便失去了最主要的港口,失去了濡须口不仅吴国的江北领地不保,还会直威胁江东。 皖口距离淮南腹地太远,若是那时再支援,大势已去啊。 朱桓眼神微沉,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 若是这么跟魏军耗着,省吃俭用再坚持个一个月应该问题不大,但眼下若是丢了濡须口,他这舒县迟早也会被魏国吞下。 思虑再三他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壮士,你先回营休息。” “喏。”林春一拱手,转身离去。 朱桓也不拖泥带水,很快就叫来众将进行商议。 午后时分,朱桓集结了军队做好了战斗准备。 战前,斥候回复的消息让他对濡须口战事的真实性又确信了几分。 因为魏军撤下了城西和城南的军寨,大军正在向城东集结。 “魏军这是要堵死我军东进的道路啊,看来濡须口的真的岌岌可危了!”鲜于丹说着,便快步走下城楼,城楼下的两千步卒已然蓄势待发。 他这次被朱桓安排为先锋,麾下的士卒皆是常年在淮南征战的吴军精锐。 而在另一边,乐綝的军队也已集结完毕,在吴军的大纛缓缓出现在视野中之时,他不慌不忙地走上一辆战车。接着他大手一挥,高喊道:“列阵!” 第53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乐綝军的阵型很是严整,前排是由大橹兵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在大橹兵身后则是严阵以待的手持长枪的步卒。 吴军的阵仗也不遑多让,鲜于丹是曾跟随吕蒙东征西讨的将领。当年攻打荆州各郡时他就在吕蒙的麾下。 他目光如炬,丝毫不怯。 “冲!”随着鲜于丹的一声令下,吴军将士即刻发起了冲锋。吴军的前军多是短刃配置,他们身披轻甲,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冲锋的速度很快,眨眼便到了魏军阵前。 “放!”乐綝声音高昂,身旁的旗官立刻挥舞手中的旗帜,下达指令。魏军的弓弩手整齐有致地举起弓弩,向着半空拉弓齐射。 顷刻间,箭雨在吴军的头顶绽放。 然而吴军士卒并不慌乱,他们纷纷把盾举过头顶,埋头继续冲锋。哪怕身侧已有战友中箭跌倒,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几分钟后,两军的前军终于短兵相接。 魏军的步卒以前排盾兵为掩护,在盾牌缝隙中伸出长矛向着吴军一阵突刺,魏军严密的防线让吴军一时间不得寸进。 “顶上去!快!”鲜于丹大声催促着手边的士兵往前冲,看似不惜命地投入兵力,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已部曲的性命,而是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轮又一轮的吴兵倒在魏军在阵前,然而冲锋还在继续。 忽然,魏军的军阵中似乎是掀起了一阵骚乱 鲜于丹面色一喜,终于他等到了,他等到了两翼包抄的吴军骑兵。 吴骑此刻正在突击魏军的薄弱地带,与此同时趁着这个契机下令发起猛攻。 战场上,几个吴兵不顾生死地合力攻击一处,在魏兵盾牌的缝隙中突刺,魏军的一个盾兵身中数刀,终于体力不支,轰然倒下。 吴兵借着这个突破口趁机一涌而入。 不过这正中了乐綝下怀,他当即下令将阵型收缩,几个盾兵相互紧靠,瞬间就弥补了那个空缺。 突围进去的吴兵变成瓮中之鳖,没挣扎几下便成刀下亡魂。 另一边,乐綝让步卒们结阵举矛,三人一组背靠背。这一变阵让吴军骑兵的锋芒锐减,无奈的陷入了肉搏之中。 不远处的城郭上,朱桓看着城下战场上的一幕,不由得感叹:“虎父无犬子啊,这乐文谦的儿子的确有几分能耐。” 朱桓常年在江淮作战,和乐綝的父亲乐进也是常有胜负,一时间他竟感慨时光荏苒。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注意力,朝着身边的传令兵道:“传我军令,让校尉陈脩领步卒两千出城迎敌。” 陈脩乃是江东猛将,偏将军陈武的长子,此人据说是勇武非凡,颇有父风。 他率领的这支军队是父亲陈武留下的一支亲信部曲,他们早年跟随陈武作战,如今又跟着自已在淮南屡屡出征,已然是一支战斗力不俗的劲旅。 要知道,陈脩对魏国是有着强烈仇恨的。因为他的父亲陈武便是在建安二十年的那次合肥之战中战死。 那该死的张辽竟然率领着八百骑兵来偷袭,父亲便是死在张辽的手上。 陈脩狠狠勒了下缰绳,心道:为什么来的不是张虎? 他多想亲手斩杀仇人之子,让他父债子偿! 战场上,乐綝望着不远处吴军的增援,不由得皱起眉头。尽管他现在还未落下风,但兵力的差距早晚会转化为颓势的。 乐綝又把目光投向东北方向。 “差不多要开始你的表演了吧,奉明。” “府君,这胜仗我会打,可这败仗怎么打?”缓缓行军的队伍中,文钦抱怨地冲夏侯献说道。 “再说了,若是想诈败,你直接让乐府君一交战就跑不就行了,何必还让他严守阵地呢。” 看着文钦还在喋喋不休,夏侯献无奈地解释道:“朱桓乃一代名将,可不是像你这样的莽夫。他若是发现乐綝如此不堪一击,必会发觉其中有诈。 反观,朱桓或许会轻视于我,在我军手中找到破绽,他才会真的相信。” 文钦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文化人心眼子真多。” “我可思考不来。”文钦直截了当地说道。 夏侯献摆摆手,“也罢。不过仲若,你倒是跟人说话时要多注意措辞啊,也就是本府不计较,若是换作旁人,你早不知死几回了。” 文钦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不知他是否真的想明白了。 “府君,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文钦又忽然问道,他实在想不出来如何才能露出破绽,又不像是故意为之的感觉。 “望府君教我。”文钦恭敬地拱手。 夏侯献满意地望向文钦,随即开口说道:“等下,你就这样” 文钦:啊??? “禀将军,朱骑督命末将送来急报,说城东北处有发现魏军援军。” 朱桓转身问道:“是何人统兵?” “末将不知,看大纛,似是‘夏侯’二字。” 夏侯献? 朱桓在之前的情报中得知了魏国人事调动的消息。 此人虽是曹魏谯沛功勋之后,然而自曹魏的征南将军夏侯尚亡故后,夏侯氏的将才已然没落了。 说起来,这个夏侯献应当刚刚及冠,乳臭未干,甚至比自已儿子朱异还年少得多。 且先看他如何布阵吧。 朱桓很快来到靠北面的城墙上,这时,朱异的部曲已经拉起了防线,正严阵以待。 魏军此刻也摆起了方阵,看这阵仗平平无奇,但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两方军士数量看样子是势均力敌,不过儿子朱异虽说是跟随他征战多年,但仍有很多路要走啊。 朱桓有些担忧,但很快就说服了自已。 有自已留守城可以便于观察战场情况,若是发生变故,他领兵出城支援即可。 城下东北角的战场上,魏吴两军已排好了阵型,忽然,魏军中有一骑从队列中缓缓驶出。 来将正是文钦。 文钦一脸嚣张地扯着嗓子大喊:“你们这支狗军的主将是何人啊!?可敢与本将大战三百回合?” 朱异当场就听不下去了,驰马出列,怒道:“贼将何出此言!” 文钦笑了:“你们就群江东吴狗!不是狗军是什么?” “叫你们主将朱桓前来,我送他一个‘落头氏’!” 朱异勃然大怒,当即驱马冲杀上去:“贼将,我先斩了你的脑袋!” 第54章 魏军有诈 文钦挺身拍马,举起手中长刀对着迎面来的朱异就是一记斜砍。 朱异反手用枪杆抵住,怎料他低估了文钦的力道,竟被对方的兵刃死死压制,一时间动弹不得。 朱异暴喝一声,腰部猛然发力,终于将对方的兵刃抬起一些,接着摆正身形,攥紧长枪,朝着文钦的腰间捅去! 文钦不紧不慢,勒马转向,以一个很是刁钻的角度躲过了那一击。 二人两马交错,第一回合文钦便展示出了绝对的压制力。 “吼!吼!吼!” 文钦身后,列阵以待亲兵们被主将的勇武表现所感染,士气高昂! 富有节奏感的擂鼓声,让他一时间有些飘然。 文钦稳坐马上,抚着短须,忽然间,满脸得意的神情消失不见。 等等! 这不对吧。 他这才想起府君交给他的任务,他扭身看了一眼阵列后的夏侯献,发现对方的脸色很难看,他猛地扭过头来了,再一次把目光对准了吴将朱异。 朱异显然不服气,又一次驰马而来,这一次文钦的气场陡然转变,迎面而来的朱异却是杀气凛然,上来就是一枪。 文钦飞快地思考着,就这么被对方刺落马下吗? 这也太假了。 况且他的任务只是佯败,并非是被阵斩啊。 迎着朱异的长枪,文钦下意识地一挡,比力气他可不会输,不过这次他选择不用全力,任由对方发力压制。 这一举动让他身形变得不稳,两人的兵刃在半空中交错,纷乱的金属轰鸣声随之响起。 片刻后,两人又一次拉开了距离。 这回,是朱异占据上风。 朱异紧紧盯着对面的文钦,在他看来,对方不过空有蛮力的武夫,自已在招式上更胜一筹。 于是他没作停歇又一次提马冲杀上去,这一次势必要斩杀这出言不逊的贼将。 不过朱异错了,文钦虽然脑子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够数,但武艺可是实打实的。 仅凭刚才那一回合,他就基本摸透了对方的路数,就在朱异又一次拍马赶到之时,他有规律地躲避着对方的突刺,在朱异的枪尖快要戳中他的大腿之时,文钦身子灵巧一转,直接失去平衡,跌落马下。 这下可给文钦摔得不轻,但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迅速把地上兵器捡起,就往自已的阵地里跑。 魏军将士一看都傻眼了,怎么好好的,文将军就被打下马了? 没等魏军做出反应,朱异高喊一声:“贼将败逃!斩杀贼将者,赏五百金!” “冲!” 收到鼓舞的吴军像饿狼一般冲向落荒而逃的文钦。 面对着主将的失利,文钦的部将一时间没了主心骨,呆呆地站在原地。 文钦终于忍不住了:“还愣着干什么,直接撤!” 魏军将士们这才有所行动,纷纷转身溃逃。 所幸夏侯献的后军用强弓不断干扰,才让吴军并未斩获太多,见到魏军四散溃逃后,朱异便没有恋战,命令士卒们调头去攻打乐綝的阵地。 另一边的乐綝,得知计划得手,便下令徐徐退军,在蒋班带领的骑兵营的掩护下,成功脱离了战场。 吴军见魏军悉数败退,便停止了追击,收兵回城。 舒县,吴军大营。 面对这样一场大胜,朱桓并未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他让斥候不断巡查,并加强了城门的守备。 这种时候最容易被敌军“回头望月”打个出其不意。 朱桓经验老道,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直到三日后,斥候上报说,魏军的早已拔营北归,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五日,朱桓终于收到了来自于巢湖方向的战报。 当他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有一时间有些恍惚。 信中说:魏军在合肥屯兵按兵不动,和吴军的居巢驻守呈相持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 此信乃是全琮亲笔,他认得此字,断然不会有错。 顿时他恍然大悟,好在他事先留了个心眼,派人“倍加关照”那名自称是全琮麾下的信使。 不一会儿,林春就被带到了朱桓的帐前。 朱桓一脸严肃地问道:“壮士名叫林春是吧?” 林春只是点点头,也不言语。 “本将还真上了你的当,你这魏国的死间!”朱桓厉声道,“你若弃暗投明,本将可既往不咎,快说,你们主将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林春终于开口,他眼神坚定地说道:“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朱桓一拍案几,“来人,推出斩首,将此人的脑袋挂于城楼之上!” “如此甚好!就让我在那城楼之上再一次看看故土的风景。” 朱桓也不再多言,着人把林春拖了下去。他重重地坐在榻椅上,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 当日被魏军围城,情报难以互通,竟一时大意让魏国的死间传递了假消息。 幸亏此战是胜了。 若是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吃了口茶,缓缓让心情平复下来。不一会儿,朱异走进军帐。 “父亲。”二人四目相对,朱异似乎有心事,“我军虽然击退了魏军,但儿的心中一点也不畅快。” “异儿,坐。”朱桓让朱异坐下慢慢说。 朱异道:“魏军的主力在合肥按兵不动,目的就是吸引我吴国大军,然后用一只偏师来突袭舒县,这应该就是魏军此次作战的真实目的吧。” “目前看来正是如此。”朱桓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朱异,自已的儿子能有这般眼光,日后必成大器。 “然而这只偏师也太弱了,无论是兵力,还是将领。”朱异质疑地说道。 是啊,这支军队只有乐綝一人能称得上优秀将领,那个夏侯献看来是徒有虚名,并不懂得行军打仗。 从他的军队一触即溃便能看出一二了。 朱桓是这么想的,而朱异却又出了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 “儿还发现一个疑点,那日在城下与决斗的贼将很奇怪。” 迎着朱桓疑惑的眼神,朱异继续说道:“那贼将武艺在我之上,当日我也是被他的言语冲昏了头,现在仔细想来,他人似乎是故意输给我的。” “当真!?”朱桓察觉到了不对劲,“难不成魏军是诈败?” 朱桓不愧是经验老道的将领,他马上就做出了理智的判断。 然而,魏军为何要诈败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信使到。” 朱桓急忙让人递上来,拆开查看。 他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了身来,惊慌道:“不好!魏军的真实目的是要偷袭皖城!” 第55章 福将 皖城,在袁术统治淮南开始就几经易主。 后来,无论是吴国还是魏国对于皖城的态度都很暧昧。 皖城本身城池就不高,再加上多年的拉锯战,让皖城的城楼一直处于反复损毁、修缮的循环中,故而城池也谈不上坚固。 夏侯献和乐綝的军队已经在大别山道上行军十天了。 这几日,天公不作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让行军变得更加艰难。 期间,难免会士卒脚下打滑,跌落山崖,亦有在雪地露营时被活活冻死的情况。 由于此次是奇袭皖城,故而夏侯献和乐綝一致决定,行军途中不可生火。就连将士们的军粮也基本以干粮为主。 此时的帐内,只有夏侯献和陈渊两人。 陈渊的手中拿着一份地图,在夏侯献面前的案台上展开,随即指着图上的某处:“府君请看,出了挂车口就进入皖城谷地了,我大军可在石亭休整一夜后,直逼皖城城下。” “这图是仲博画的?”夏侯献带着赞许的目光看向陈渊。 “是啊,在六安的时候画的,在下不才,此图还是不够详尽,至少这大别山区里基本是空白。” “仲博不用谦虚,这已经很好了。”夏侯献看向地图,摩挲着下巴道,“皖城的部署情报可探得清楚?” 陈渊如实禀报。 根据细作陆续传来的情报,皖城的守将名叫唐咨。他本是魏将,黄初年间唐咨在利城郡叛乱后被镇压,于是逃亡海上,投靠了东吴。 然而,从把唐咨放在边境前线就能看出,吴主孙权似乎并不看重他。 孙权并不怕唐咨会反叛,一个曾经在当地叛乱的逆贼,魏国此时很难接纳他。 所以把他放在前线,他就不得不死战不降。 “真他嬢的冷啊!”文钦搓着手,走进了夏侯献的大帐,“府君你找我?” “仲若,近前来。”夏侯献冲着文钦招招手。 文钦不知所谓地走上前去,夏侯献拿起手边一顶裘袍,作势要给文钦披上,“仲若,这件袍子就赠与你了。” 文钦受宠若惊,赶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已穿就行,怎敢劳烦府君呢。” 文钦大大方方地把裘袍披上,系上结带,对着自已又打量了一番,“真暖和。” “好了,说正事吧。”夏侯献坐正身子,看向文钦,“仲若,这次多亏了你,我大军才不至于在这山中迷路。对了,不出一日我们应该就能出了山区,抵达皖城谷地了吧。” “呃”闻言,文钦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才悻悻然地说道,“府君,我今日正想来找你说这事呢,其实吧,那个” 见文钦支支吾吾起来,夏侯献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好像走错路了。”文钦憋了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把袍子还我! 夏侯献捂着额头。 文钦接着说道:“原本这里应当有两个岔路口,之前来巡查的时候,我记得可以用附近村落的炊烟做参照,走最靠近炊烟方向的那条岔路应该就能直达挂车关。“ “但如今却没了炊烟作参照,所以” “可不是没了炊烟嘛,还不是拜你所赐。”夏侯献心中又吐槽了一番。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思考。 这次进山,夏侯献军是作为前军引路,乐綝根据行军标记,在身后十余里处跟随。 算起来,乐綝部应当方才到达文钦口中的岔路口。 夏侯献当即派一小卒,快马前去通知乐綝,让他不要看着标记走,换走另一条路。 “府君,我们要折回去吗?”文钦问道。 夏侯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唉,原本想把这攻下挂车口的头功让给你的,现在只好让乐府君做先锋了。” 文钦想了想,还是不想放弃这份功劳,建议道:“要不然,我让斥候去探查一下,兴许有别的路呢。” “不必了,我早让焦彝带人前去侦查了,估计就快回来了。” 就在夏侯献的声音刚刚落下,帐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走进大帐,来人正是焦彝。 “府君,有收获。这条路顺着山路往山上走,大约二十多里处刚好可以达到吴军挂车口守军营地。” 嗯? 夏侯献惊了。 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吴军的营寨。 难不成自已也有祖父夏侯惇的“福将”体质? 记得曹操在汉中讨伐张鲁时,被张鲁军死死挡在阳平关外。 久攻不下的曹操本欲退兵,于是派夏侯惇带着一支军队前去策应,结果却在山上迷了路。 然而好巧不巧,夏侯惇正好发现了敌军在山上的营寨,当敌军看到夏侯惇的军队之时,误以为曹军是来突袭的,当场四散而逃。 就这样,夏侯惇阴差阳错的成为了拿下汉中的最大功臣 “好。传令各营,休整一夜,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开拔。” 翌日。 落日的余晖洒在挂石关上,这里是从舒县南穿大别山区的终点。 只不过这个关隘很少有人会走,它的战略意义远不如夹石关。 到了晚饭时间,几个吴兵悠闲地边吃饭,边聊着闲话。 “我们来这些来淮南前线的可真是苦啊,天天就吃这种东西。”一吴兵一脸嫌弃地看着手里寡淡的暮食。 旁边也有三五成群地闲聊起来。 “你们听说了嘛,贺将军又在俘虏了不少山越的婆娘,你说咱什么时候能娶上一个。” “山越的婆娘凶悍的很,你受得了?” “对了,我家夫人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可喜啊。” 这时过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的头盔戴得很低,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几人。“该换班了。” 其中一名吴兵捧着饭碗,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咦?你是那个伍的,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是么。” 忽然间,吴兵瞄了一眼男子手中的环首刀,那制式明显不是吴军的。 吴兵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满脸惊恐,放声大喊:“敌——” 他“袭”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刀砍断了喉咙。 第56章 府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焦彝把面前已无生机的吴兵往旁边一扔,接着趁另一个端着饭碗的吴兵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将碗扣在他的脸上,那吴兵就在挣扎中被抹了脖子。 另有回过神来的吴兵伸手要拿手边的武器,刚一抬头,就迎来焦彝迎面一刀。 解决完了这几个,焦彝抬起沾满血迹的脸,看向另一边。 他和纪绍彼此交换了眼神,随即向着营寨外发出了信号。 不多时,寨门外响起一阵轰鸣,魏军冲进吴军营地。 “敌袭!敌袭!”营地的戍卫惊慌地大喊。 这里戍卫的主将原本还在悠闲地喝着小酒,听到帐外的厮杀声,连甲都顾不得披就冲了出去。 但当他刚刚拉开帐帘,迎面却是一匹高头大马,那骑士用长刀的刀背一挥,直接将他撂翻在地。 “拿下!”文钦大喊一声,身旁的亲兵涌了过来。 吴军挂车关的守军纪律很是松散,魏军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拿下了。 打扫完战场,夏侯献收到文钦的此次战况的汇报。 此次斩杀吴兵三百余,俘虏包括吴主将在内的十几人。 而自已这边由于突袭很成功,只折损了二十余人,和几匹战马。 夏侯献站在挂车关隘上眺望,这里虽说地势不算太高,但吴军此地也有几百守军,倘若奋力死守,至少能挡住魏军一两日。 自已是不是该庆幸,因为文钦带错路,反而为大军争取了时间。 据挂车关的俘虏交代,皖城目前大约只有两千守军。 在皖城谷地的东北部,还有一片面积不小的军屯区,这是吴国借鉴魏国淮南的军屯,在皖城区域做的临时试点。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军屯兵大多是去年石亭之战的魏国战俘。 得知这个重要消息后,夏侯献立马找到刚刚前来汇合的乐綝。 “乐府君,接下来我军该如何行动?” 其实夏侯献心中已有了初步规划,但他还在是想先听一听乐綝的想法。 乐綝看向地图,道:“目前我军已成功绕过了夹石关,从挂车直接进入了皖城腹地。我军远道而来,只求速胜,只要占据了城池,坚守不出,等待援军即可。” 援军?哪来的援军。 夏侯献其实从一开始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不惜冒着风险穿过大别山区突袭皖城。 可是,就算拿下皖城有什么意义呢? 等待他们的只会是从舒县方向和从皖口方向来的吴军罢了。 难道我们是弃子 “二位府君,参军陈渊求见。”一个声音打断了夏侯献的思绪。 “让他进来。” 不多时,陈渊走进了军帐,夏侯献简单向乐綝介绍了一番,并夸赞陈渊在军事上颇有见地。 乐綝随即向他抛去了欣赏的目光:“陈参军为何事而来?” 陈渊作揖道:“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献策。” “你且说说。” “在下以为,攻破皖城轻而易举,但如何守住城池,才是重中之重。” “吴国的主力正在濡须前线集结,窃以为皖口很难再有援军了,唯一值得警惕的便舒县方向的吴军。” “不错。”夏侯点点头,“我也认同仲博的看法。” “可是,如此一来,我军的奇袭还有什么意义呢?若是在夹石关浪费太多时间,让皖城守军有了防备,我军攻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乐綝第一次和夏侯献的想法有了分歧。 其实两人各有各的考量,都有一定道理。 乐綝想了想又说道:“不如这样,我军全力攻下皖城,之后再调兵去堵住夹石关。我军刚在舒县“大败”,朱桓一定以为我军已经撤回了六安。等他得到皖城失守的消息后,应该已经来不及了。” 夏侯献看着乐綝,忽然给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我军的行动看似没有破绽,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现在就设想一下,若是朱桓已经在来皖城的路上了,乐府君以为该当如何?” 乐綝倒吸一口冷气,他掌军多年,深知战场形势的变化莫测。 此刻的他也不得不把有可能来支援的朱桓军考虑在内。 乐綝沉思了良久,终于开口:“的确,夹石关不得不防。那就这样,我军进入皖城谷地后便在石亭下寨,修整一日后就直取夹石。” 夏侯献笑了笑,“不必那般麻烦。” “看来奉明是有计策?” “正是,乐府君且随我来。”夏侯献带着两人走出军帐。 这座营地里,魏国士兵们正在收拾缴获的粮草物资。 夏侯献指着粮车道:“我军既然到了吴军腹地,那就好办了。我们可以让士兵换上吴军的衣服,装作皖城来的运粮队,诈开城门即可。” “此计甚妙!” “好,那就这样决定。”夏侯献看向乐綝,"我和仲博领兵前去,乐府君和文都尉就在石亭下营,待我夺取夹石后,便与乐府君汇合。” 夜幕时分,魏国的斥候小队又一次故技重施,扮作吴人运粮兵,成功赚开了关隘。 似乎是习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焦彝每每执行任务之时都显得很是平静。 而纪绍却不同。 他虽然动作也很麻利,表面上也是风轻云淡,但砰砰直跳的内心却只有他自已知道。 好在夹石关的吴军和挂车关一样,他们面对“从天而降”的魏军丝毫没了反抗能力,不出一个时辰就被击溃。 此次诈关行动,是由夏侯献和陈渊二人一起策划的,他们仅带了千余兵力便成功夺取了夹石关的控制权。 如今关隘已经夺下,自然是需要有人留守此地,以防吴军。 夏侯献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关隘上东望的陈渊。 “仲博。” “府君。” 陈渊回过头来,眼神带着些疲倦。 “此次只能由你来留守此地了,若是吴军来犯,还请仲博帮我多撑些时日。” 陈渊的脸庞被月色照得很亮,笑了笑说道:“在下自会竭尽全力。” “那就好。”夏侯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一次开口问道:“仲博,满将军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天边吹来一朵云,遮住了月光,陈渊的脸庞也随即沉在一片阴影之中。 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月光再一次洒在二人身上,陈渊才带着笑意说道:“府君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57章 真相 “这次出征作战很是仓促,但事出紧急,我也没来得及仔认真思考。” "现在想想,这其中有诸多疑点。" “仲博有没有想过,吴国那细作为什么会故意露出马脚?” 陈渊笑道:“府君是聪明人,何必问我呢。” 见夏侯献沉默不语,陈渊还是说道:“嗯那自然是那细作发现了王使君这条线迟早暴露,果断与王使君做了切割,顺便再拉他下水。” “是啊。”夏侯献接过他的话,“吴国果断放弃这么一位大人物,还真是舍得啊。” 陈渊没接话,顿了顿说道:“府君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夏侯献的表情有些苦涩,“在你拿出那张地图的时候。” “哦?那张地图怎么了?”陈渊眯着眼睛问道。 “那张地图,仲博说是在六安画的吧。” 陈渊不置可否。 “起初我其实是没在意的,但后来转念一想,我军在从六安出发之时,进军的目标一直都是舒县,仲博为何会花时间去画一幅皖城的地图。” 陈渊微微一笑,“在下一直有画图的习惯,时刻准备着,有备无患。不知这个理由府君喜欢吗?” 夏侯献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 “还有,贾充之前整理官册的时候,我特地留意过你的资料。” “仲博号称是广陵人,广陵陈氏只有一脉,查起来很容易,但其中并没有你陈仲博的名字。” “仲博可别告诉我,你是佃户出身” 陈渊依旧不做声。 “况且你的口音也不像,根本不是广陵口音,而更像是北方口音。” “所以,你到底谁” “我是谁不重要,府君。”沉默许久的陈渊终于开口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军的作战计划。" “而这个计划是由满将军亲手策划,只有真正执行的将领才有可能知晓。” “所以,你是满将军的人,对吧。” 陈渊的表情似乎是默认了,不多时,他指着关隘的东北方向,“府君要尽早行动了,吴军快要来了。” 夏侯献有些怜惜地说道:“仲博,你我年岁相仿,我是真心待你为友。事到如今希望君对我坦诚,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 陈渊笑了,笑得有些无奈。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奢望与您为友呢。” “府君猜的不错,在下的确不是广陵人,在下乃是青州人。”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将满将军的计划执行下去。” 陈渊又一次指着东北方,那是舒县的方向。 “我军遁入大别山的行动,是我传给的朱桓。” “此刻,他应该正带着大军前来。” 夏侯献的目光流转,暗自叹气。他早就猜到自已军中有奸细,却没想到此人竟离自已如此之近。 想了想,又释然了,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所以,我军在六安的行动,包括那次突然袭击吴军据点,也是仲博走漏的风声。” “满将军到底” “这是我的投名状。”陈渊打断了他,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最后,我还需要向府君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陈渊眯着眼睛,风轻云淡地说道: “府君的项上人头。” 三个时辰后,朱桓带着大军赶到了夹石关。 在他收到那封密信后震惊不已,魏国竟然演了一出“声东击西”的好戏。 关于那封信中内容他是相信的。 通信之人乃是吴国在淮南拉拢了一年多的人,虽然对方权柄不大,但正因为如此才不易被人察觉。 去年以来,大大小小的军报无不准确。 前番率先得到了魏军的进攻路线,让他在一开始就游刃有余,虽说后面发生了临时变故,但对方的情报也很是及时。 至少还弥补了一些损失。 而此番的情报更为重要,魏军的真实目的竟然是舒县后方的皖城。 眼下,皖城的驻守的兵力十分薄弱,能救皖城的只有自已。 于是他星夜带着郡兵开拔,舒县只留了二千守军。 当朱桓来到夹石关的时候,果不其然,关隘已被魏军占领。 朱桓顾不了那么多,当即下令攻击。 吴兵们听到号令,奋勇向前,前排的步卒们扛着梯子,后排的步卒也紧跟其后。 魏军的将士们也毫不含糊,他们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火油、石块、金汁不要钱似得向顺梯而上的吴兵砸去。 刚刚爬上关楼的一名吴兵,被泼了一脸的金汁,他当场呕吐难忍,还没等他发作,便又迎上一块巨石,身体一倾,跌了下去。 城楼下,吴军的冲车也在猛地撞击着城门,但上方不断抛下的火油罐,却让吴车吃了大亏。 “父亲,这夹石关易守难攻,非数日不可攻克啊。” 朱异对朱桓说出了他的担忧,尽管他此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朱桓当然知道这些,但他此刻却是在想别的事情。 对方真的能说到做到吗? 吃过一次亏的朱桓变得谨慎起来,他显然还抱着几分猜疑。 就在他思虑之时,耳边忽然响起朱异的喊声:“父亲,城门开了!” 看着军队成功杀入了关隘,朱桓猛然惊醒,他大喊着开始指挥军队。 就在这时,城楼上响起了洪亮的声音:“朱将军!” 朱桓抬头看去,那人穿着一身被鲜血染红的白衣。 此人正是陈渊。 陈渊手上提着一个圆鼓鼓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放城下一扔,“此乃淮南太守夏侯献的首级!我等愿归顺朱将军。” 此时,陈渊身旁不远处还有奋力搏杀的魏兵,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渊,当即就要冲上来斩杀这个叛徒。 不料却被陈渊身边的亲兵当场刺死。 朱桓下令在处理几个负隅顽抗的魏兵后,停止了进攻,厮杀声很快就停止了。 打扫完战场,朱桓来到关隘楼上,看着眼前的陈渊,“陈君辛苦了。” 他让士兵把那颗人头拿过来,带着些许疑惑问道:“这真是夏侯献的人头?” “千真万确,在下趁其不备从后面偷袭了他。” “将军请看,那便是夏侯献的尸体。” 朱桓走向那具无头尸体,简单看了下伤口,的确是背后遇刺,只是那头颅从城楼下扔下,已然面目全非,倒是没有机会向其他魏国降兵确认了。 陈渊拱手说道:“朱将军,在下此次可是彻底与魏国决裂,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朱桓道:“陈君放心,我主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事不宜迟,我军应立即赶往皖城。”朱桓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魏军目前在何地?” 陈渊眯起眼前,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乐綝的部队已在两日前开拔,想必现在已经兵临城下了。” “好!”朱桓当即下令,“全军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出发!” 第58章 恩怨 皖城谷地,魏军营寨。 “府君,我们怎么突然要撤了?”文钦对于这个命令很是不解,原本说好的,拿下皖城他就是首功一件,这说不打就不打了? 夏侯献身旁的乐綝也是一脸疑惑,但他仔细端详了一眼夏侯献给他的那封信,上面确是满宠亲笔。 乐綝摩挲着下巴,在帐内来回踱步。“满将军是要调虎离山?” “正是。”夏侯献点点头,“我军便是饵。” 说到这里,夏侯献有了些伤感,“能做到这个地步,还要多亏了陈仲博。” “或许他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乐綝看向夏侯献:“陈渊既然假意叛吴,那至少目前还没有危险,或许他可以就这么成功叛逃,甚至能成为我大魏在江东的一条暗线。” 乐綝想了想又补充道:“满将军应该也是这样计划的吧。” “不,仲博他必然是有去无回。”夏侯献坚定地说道,“在他把‘我的首级’献给吴军之时,就代表他已没有任何退路。” 乐綝无言。 是啊,陈渊拿着“夏侯献的人头”作为投名状向吴军投诚。然而,只要战后吴军得知了夏侯献还活着的消息,他所做的一切都将穿帮。 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文钦挠着脑袋,到底还是没听懂两人在说些什么。 “两位府君,我们到底撤还是不撤?” 夏侯献无奈地看着文钦,“仲若,我再给你大功一件,如何?” 文钦这话肯定听得明明白白,抱拳道:“那太好了,府君尽管安排!” 朱桓带着六千军急行军赶往皖城。 奇怪的是沿途上跟本没有魏军的行军痕迹,朱桓甚至怀疑魏军压根就没有攻城。 但事到如今,大军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他决定先到皖城再说。 夹石距皖城不过一百三十里,朱桓部急行军不到两日便到了。 皖城城楼上的卫兵看到乌泱泱的大军前来,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他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这支军队似乎是友军,于是冲着城下大喊:“站住!你们是何人的部曲!?” “放肆!”朱异提马而出,“此乃前将军朱桓,还不快快开城!” “没有唐将军的军令,恕难从命!”卫兵坚持地说道。 “那就叫唐咨自已出来!”朱异依旧不依不饶,在他们这些吴人心里,唐咨不过是一叛国二臣罢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的人。 如今淮南发生这么大的战事,他还真的有耐心按兵不动,就算没有最够的兵力与魏军对抗,至少要派出斥候积极探查才对。 朱异越想越气,朱桓则是叫住了他,“季文,不必多费口舌了,魏军根本没有来过。” “什么?” “我方才看过了,皖城丝毫没有大战的迹象。” 朱桓说完,也提马向前,对着城楼大喊:“你去知会你们唐将军,就说朱桓令他马上集结城中兵卒,随本将出发,若是违抗,本将定会对吴王殿下如实禀报!” 接着朱桓转身对朱异说道:“季文,派哨骑前去通知大军转向,让大军向夹石关进发。” “夹石?”朱异不太理解,“魏军若是没来攻城,那一定是驻扎在某地,或者已经撤退了。他们既然能绕过夹石关必然是穿越大别山,从挂车关而入啊。” “等等。”朱异说着说着忽然自已想明白了,“难不成魏军是诱我军入皖,而他们掉头去拿夹石关。” 朱异闭着眼把自已代入到魏军的视角,来分析魏军的真实目的。 不多时,他猛然睁开双眼:“舒县危矣!” 舒县城外,不远处就能看到一支庞大的魏国军队正严阵以待。 主将的大纛上赫然写着一个“王”字,这毫无疑问就是扬州刺史王凌的军队。 和吴军在巢湖附近对峙了一个多月,满宠终于让王凌从居巢附近退回了合肥。 满宠曾言,陛下让自已戴罪立功,但他自领兵出征以来一直就原地驻扎,他不知道这功到底从何而来。 然而,当他接到引大军从合肥直接南下,直取舒县的命令后,他终于知道了。 “伯舆啊,这舒县城是由何人镇守?”王凌捋髯向着身旁马上的男人问道。 “回使君,守将乃是陈脩。” 回话的人叫做王基,王凌的别驾从事。 此人文武兼备,才德过人,几年前王凌还在做青州刺史的时候就征召了他,由于能力突出,王基几度被庙堂征召,但王凌一直不放人。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征召他的便是东海王氏的家长,王朗。以至于后来太原王氏和东海王氏始终不对付。 听到王基的回答,王凌随意道:“老夫并未听过此人名号。” “此人乃是吴国大将陈武的儿子,勇武非常。”王基给出了他的评价。 “陈武”王凌笑着打趣道,“不会是被刚侯在逍遥津所斩的几员吴将之一吧。” 说着,王凌转过头,把目光看向另一侧的男人。“晋阳侯可愿为先锋?” 张虎当即领命:“末将愿往!” “好!” 张虎随即便领着前军很快在舒城前摆开阵来。 他身旁的旗官用力挥舞着彩旗,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指令。 士卒们几人成伍推着投石车,缓缓向城楼靠近。 伴随着一阵阵轰鸣声,几辆投石车到达指定位置,在这个距离,吴军的箭矢无法触及,它们却能肆无忌惮地“开火”。 “放!”张虎大声下令,旗官也随即下达了指令。 只听砰砰砰几声,投石车的木杆急速转动,一排排冒着黑烟的装满火油的瓦罐向着舒县城楼飞去。 被当头砸中的吴军守卒顷刻间变成一个个火人,四处逃窜,似乎在如此远的距离就能听到吴军守军的哀嚎声。 几番轰炸下来,张虎下令步卒冲锋。 魏军士兵们或是抗着云梯,或是手持短刀、盾牌,奋勇地向着城楼而去。 舒县城楼上。 “陈将军,光是刚才那几波攻击,我们已经损失了近百人了!我们这里只有不到两千守军,如何抵挡的了敌军数万之众啊?” “我们还是快” 陈脩恶狠狠地瞪着那名小卒,“你是在劝本将弃城逃跑!?” 他当即举起刀,一刀将那名小卒斩杀,随后大喊:“有怯战者,尽杀!” 话音落下,吴军守城士兵的士气瞬间恢复了一大截,他们坚守着阵地,拿命阻挡着每一个向城墙上攀爬的魏兵。 陈脩看向城下魏军前军的大纛,忽然眼神变得格外凶厉,随即又是一阵冷笑:“哈哈哈哈~” “张虎!你我二人的恩怨,今日便要做个了断!” 第59章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夜幕降临,舒县城下的魏军收敛了攻势,撤军休整。 舒县虽说只有两千吴军守军,但毕竟城池牢固,并且在陈脩坚韧的指挥下,终是抵挡住了魏军第一日的猛攻。 城楼上,吴军的士卒们零零散散地瘫坐在地,他们有的在包扎着伤口,有的神情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脩顺着台阶走下城楼,很快便来到了军营。 “将军。” “将军。” 陈脩从受伤的部曲身旁一个个走过,他们看向自已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与绝望。 今日一战他们虽然守住了,但折损近九百人,这几乎是他们全部兵力的一半。 士兵们知道,也许不出三日,他们就会和地上那些刚被白布收裹的战友有着同样的结局。 走了几步,陈脩带着凝重的神色说道:“他们都是先父的旧部,可我不如父亲,看着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很痛心。” “将军。”有人站了出来,他手中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依然坚定地说道,“将军不必说这样的话,我等自跟随子烈将军起就誓死效忠陈家。当今,将军有难,我等岂能退缩!” “说得没错!” “将军,我愿死战!” “我也是!” 一个个士卒站起身来,朝着陈脩缓缓靠近。 陈脩依次望向众人的眼睛,过了半晌才开口:“我现在只有你们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人。” “但是!”陈脩忽然间抬高嗓门,“仇人的儿子就在城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把命运捏在自已手中。” “即便不能成功,我等也不会有愧于先父,于殿下,于我大吴。” 部曲们被陈脩的一番话所感染,纷纷道:“将军,请下令吧!” 陈脩昂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本将欲挑选五百死士,明日辰时,奇袭魏营!” “诺!” “好!”陈脩毅然道,“我会与你们并肩作战!” 翌日清晨,天空还泛着淡淡灰蒙,伴随着晨雾,让魏军的一座营寨显得有些寂寥。 换班的小卒,打着哈欠和战友交接后,便向营帐的方向走去。 忽地,他听到身后轰隆一声,他以为是自已站了一宿的岗出现了幻听,本不想理会。 但那声音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回头看上一眼。 结果刚一回头,却发现一彪形大汉怒发冲冠得向他冲来,接着迎面一戟悬在眼前。 这便是他此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曹营中顿时炸开了锅。 “敌袭!敌袭!” 陈脩奋勇当先,在人群中左劈右砍,身后的一众死士也毫不退缩,跟着陈脩向里冲杀。 很快,魏国士兵也反应了过来,数十个手持长戟的士卒用最直接的方法将为首的陈脩围在当中。 魏兵凭借着武器长度的优势,让陈脩一时间寸步难行,只能用手戟不断地划拨,试图找到突破口。 “陈脩在此!”他突然大喊着自已的名字,很快便引来了部曲的注意,部曲们奋不顾身地冲向这里,一阵厮杀,将包围圈冲散。 然而魏兵的数量远远在吴兵之上,陈脩杀出一条血路却发现自已的数十部曲又被魏兵团团围住。 有那么一刻,他的脑海中忽然飞速闪过一个故事。 那是当年合肥败亡而归的陈武亲信讲给他听的。 当年张辽就是如此,在他刚刚杀出重围之时,却发现部下被留在了阵中。 他是怎么做的呢? 陈脩自嘲般地笑了笑,那杀父仇人竟然和他有着一样的选择。 陈脩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边冲边招呼身旁的战友:“随我来!” 看到自已的主将不顾生死前来营救,被围困的吴兵顿时斗志倍增,他们配合着外围战友的进攻,又一次突破了包围。 不知杀了多久,陈脩和他的部曲们终于来到了魏军的中军大帐。 不过很显然,这帐内空无一人。 陈脩预想中的敌将落荒而逃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反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马蹄声、和步卒有力的脚步声。 回过神来,一个大到他们不可能突破的包围圈笼罩住了陈脩他们。 “放箭!”张虎洪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四面八方的箭矢飞速掠过。 陈脩身边的亲兵接二连三地倒下,更有甚者竟不顾自已性命,舍身为他挡下致命一箭。 终于,陈脩身边再无人站立,但他依旧没有后退半步,怒道:“来将何人!” “吾乃雁门张虎!” 听到这个名字,陈脩身子一抖,眼睛顿时布满血丝,他怒视着张虎,“那你应当知道吾是何人!” “知道。”坐于马上的张虎平静地说道。 “那你可敢与我厮杀!” 张虎缓缓下马,周围的士兵看出了张虎的想法,连忙劝道:“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吧,此人已是强弩之末,乱箭射杀便是。” 张虎伸出手掌,示意他别说了。接着,他抽出一把环首刀,向着陈脩走去。 五里外的魏军大营。 “伯舆,你是怎么猜到吴军会来袭营的?”王凌带着欣赏又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 因为这次临时把主力调走,只留一部分屯田兵留守作为诱饵的计谋,便是出自王基的手笔。 王基平静地说道:“我曾调查过吴军守将陈脩的情报。此人身受麾下信赖,而他所率领的是很有可能是吴国步军精锐之一‘解烦兵’。在必败的局面下,他是有可能选择殊死一搏的。” “就算他没这么做,我军也没任何损失,做这一切,有备无患。” 王凌点点头,老实说王凌自已的统兵能力只能说是平庸,但他却有一双好眼力。 王凌看向王基,不吝夸赞道:“我有伯舆,实乃我之幸啊。” “只是,晋阳侯不会真的去跟那贼将做什么了断吧。”王凌摇摇头,“那可真是逞匹夫之勇。” “倘若战胜了还好,若是败了,甚至亡了,我可没办法向满宠那老将军交代。” 王基淡然道:“但愿如此吧,无论结果怎样,都是他们自已选择的路。” 第60章 了断 张虎右手持着环首刀,眼神坚定,大步走向对面的男人。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张虎开口道,“看到你不顾生死地偷袭我军营地,这让我想起了先父。” “先父当年就是抱着如此这般的觉悟吧。”张虎叹了一声,又说道:“既如此,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来!”张虎眼神坚定地大喊一声,摆起了架势。 陈脩笑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笑得如此畅快。 接着他紧握双戟暴喝一声冲了上来,张虎同时提刀相迎。 锵的一声,两人的兵刃猛烈地对撞在一起。 “好力道!”对方的这一击势大力沉,张虎感到自已的虎口一阵酥麻。 这让他不得不放弃与其力量对抗,只见他伸出一脚,踹在陈脩胸甲上,这才让对方稍稍向后挪动了几步。 张虎抓住这个机会一个健步冲上去,奋力挥出一刀。 陈脩竟是侧身一躲,别看他虎背熊腰的却极为灵巧。 他很会规避双戟攻击范围短的这一短板,选择快速接近张虎,随即就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突刺,势必要跟对方近身缠斗。 张虎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但多年的武斗经验和久经战阵的心理素质让他并未陷入慌乱。 他一边防守,一边去熟悉对手的攻击模式,与此同时还并不断和对方保持距离。 张虎深知彼此兵刃上的优劣势,他选择扬长避短,发挥自已攻击范围广的优势。 终于,张虎找到了一处破绽。 就在陈脩见距离被拉开,对自已不利之时,他下意识地往前迈步,企图保持自已进攻的节奏。 就这么一个略显多余的动作却被张虎成功捕捉,他抬刀便砍,陈脩躲闪不及,大腿被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二人短暂地拉开了距离。 陈脩摸着自已鲜血直涌的大腿,手掌很快就沾满血迹。 他顾不得那么多,赶忙把血污在衣袍上蹭干。 张虎又一次上前,想了结他,却不料陈脩左手用力一抖,迎面竟飞来一戟。 嗖! 所幸张虎注意力足够集中,他的身体本能的做出极限反应,才堪堪躲过飞来的手戟。 但他的右侧额头已然被划破,很快半边脸都变了颜色。 “将军!”围观的魏兵们紧张地举起手里的弓弩,齐齐对准陈脩,他们认为此刻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不必!”张虎拿手背擦拭着脸上的血,背着身说道。 就在这时,陈脩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他甲胄下的袍服已是一面殷红。 此刻的他没有任何言语,他拿着手中仅剩的一只手戟,忍着剧痛向张虎走去。 走着走着他仿佛忘记了伤痛,陈脩加快了步伐,逐渐变成奔跑之姿。 张虎深呼吸一口,双手紧握刀柄,面对着这头“困兽”的最后一搏,他也定然会全力以赴! 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越演越烈! 又在某一刻忽然停止。 噗呲! 张虎的刀刃刺入了陈脩的心脏。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陈脩手中的手戟缓缓跌落,随着它一同的跌落的是他再也完不成的心愿。 张虎把刀从对方身体里抽了出来,陈脩就这么倒了下去。 弥留之际的陈脩好像看到了父亲陈武正笑着看向他,他是有多久没跟父亲再说过话了呢。“阿父,儿没能为您复仇” “不,脩儿,你做得很好。” “是么,那就好”陈脩笑着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那笑容与以往完全不同。 张虎收刀归鞘,缓缓走向自已的部曲,他迎着呼唤雀跃的声音,脸上却没有激动之色。 “将军威武!” “我们跟随将军,此生无憾!” 士兵们称赞着,又有人建议: “将军,快斩下贼将的脑袋,可是大功一件啊!” 张虎却做了一个令众人不解的决定。 “不必了!就将此人的尸首留在此地吧。” “可是” “上面要是怪罪下来,全由本将一人承担。”张虎坚定地说道。 朱桓领着大军向夹石关赶去。 行军的队伍中,忽然有一兵卒骑马飞奔而来,追上了朱桓。 “将军,唐将军让卑职前来传话,说他亲率五百步卒前来与我军汇合。” “五百?”还没等朱桓开口,朱异却斥道,“大敌当前,唐咨还如此行事,就不怕吴王殿下要了他的脑袋!?” “季文,勿要多言了。”朱桓打断了他,继而对那传令小卒道,“替我多谢唐将军,让他加快行军速度,争取早日汇合。” “喏!”小卒当即骑着马向大军反方向驶去。 “阿父。”朱异愤愤不平地说,“那唐咨摆明就是做做样子,到时候殿下怪罪下来,他只会说他坚守不出,并无罪过。可实际上,若不是他玩忽职守,我军怎能陷入如此境地。” 是啊,此一战朱桓部忠心耿耿地为国征战是事实。 可被魏军耍得团团转也是事实。 孙权登基在即,岂能容忍这个时候丢城失地? “季文啊。”朱桓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记住,忠臣不一定会善终。我等做好本分之事,问心无愧就好。” 朱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接着他又问道:“对了父亲,那陈渊如何处理?” 闻言,朱桓忽然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他本就十分懊悔当时在舒县中了魏军的伪报之计。没成想,还有计中计? 诚然,陈渊之前的所有情报都是准确且极为机密的。 然而直到最后一个情报,才正在露出他的“獠牙”。 “先继续押着吧。”朱桓道,“待我军夺回舒县,我再找他算这笔账!” 半日后,当朱桓的军队抵达夹石关的时候,他终于感到了一丝绝望。 看到关隘上高高竖立的魏军旗帜,他就知道他之前在这里留守的几百士卒已经魂归故里了。 “来将可是朱桓!?” 城楼上,文钦得意地望着关下的吴军。 “我家府君命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朱桓收起落寞的神色,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大喊道:“全军听我号令!全力攻城!” 第61章 新的危机 前几日,夏侯献将麾下两千多步卒交给文钦率领,乐綝也分出不少兵力由他的副将接手,一起留守夹石关。 之后两人分别带着几百人向舒县赶赴,终于在今日午后抵达。 跟预想中的一样,当二人的军队抵达舒县之时,城楼上已然插满魏军的旗帜。 他们在通报过后便被准许进城了。 二人来到县城的府衙,一进门便见到王凌坐于上位,跟身旁的王基正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什么。 王凌见二人前来这才敛住了笑意,他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夏侯献就心里油然而生的不喜。 先不论夏侯献刚来淮南就帮着满宠做事,差点摆了他一道。 就凭他是那东海王家的准女婿这事,他就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王朗终于死了,那王肃暂时还没什么话语权。 这本应该他太原王氏压他们一头的时候。 这个时候,东海王氏竟然还想通过傍上宗室来上位? 呸! 你要是把女儿嫁到司马家,老夫还能高看你一眼。 王凌在心中暗自叹气一口,他本以为这夏侯献只是跟他老爹一样的纨绔。谁曾想刚来淮南就展现出不俗的领军能力。 然而自已好歹是一代名士,在面上至少不能表现的没有肚量。 王凌终于又带着笑意看向二人:“夏侯太守,乐太守,你们二人此役做得非常好。老夫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二位请功。” “多谢王使君。”二人一同拱手答谢。 说着,王凌伸着手,为夏侯献介绍道:“这位是老夫的别驾,王基,王伯舆。” 王基神色肃穆地向着二人拱手示意。 乐綝在淮南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是认得,而夏侯献则是第一次见。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献心中一动。 这王基可是一员实打实的良将啊,不仅善于治理州郡,还有不俗的军事才能,甚至他还懂经学。 不过对方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至少比起王凌这种喜怒之色全写于脸上的人来说,王基显得很是冷漠。 尽管如此,夏侯献心中是渴望得到这样一位人才的。 可惜啊,王基在不久后会被司马懿征召进庙堂,这种庙堂级别的官员,自已现在哪有什么能力留为已用啊。 就在这时,一个鬼点子忽然在他脑海里升起。 若是想办法把他扣在王凌身边,等自已资历混起来,再把王凌捧到庙堂里。 自已是不是能接盘了 说干就干,夏侯献当即就拍起了马屁:“此番王使君夺回舒县当为头功!末将也是多亏了乐府君在侧,才能侥幸取胜。” “如使君这般人物,日后绝不会拘泥于这扬州两郡之地,他日登入庙堂,还望府君多多挂念我等才是。” 王凌捋着胡须,心道:你小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当然了,王凌不会被夏侯献的三言两语就吹得飘飘然,夏侯献也不觉得自已夸这么两句就能让王凌对自已有改观。 两人只是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他们同时在心中产生这样一个想法:且先试着合作看看吧。 “哦对了。”王凌忽然开口,“满宠托老夫给你带个话。” “陈渊的事,希望你不要怪他。” 夏侯献神色一滞,眼神忽然黯淡了许多。 “满将军还说什么了吗?”夏侯献追问道,“陈渊到底是谁?” “这老夫就不知了。”王凌如实说道。 夏侯献低着头,有些失落,忽然他又问起:“还有一事,望使君告知。” “合肥那边战况如何了?” 这也是夏侯献在明白满宠真正用意后一直在心中琢磨的问题。 他接着追问:“吴军不可能对我大军的动向一无所知,使君率几万人来拿舒县,想必吴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是。”没等王凌开口,王基接过话来,“吴军在得知我军南下舒县后,便直接转守为攻,不过我军据城坚守,且满将军亲在合肥督战,应当不会有闪失。” “这就对了。”夏侯献终于放下心来,接下来只要不贪功,据城而守,吴军大概率会知难而退。 他和乐綝两人在各自的案几旁跪坐下来,夏侯献简单回顾着这场战役的始末。 从一开始的扬言攻打东关,再到兵围舒县,再到挺进大别山佯攻皖城,最终成功将空虚的舒县拿下。 从结果上来看,吴军似乎是被戏耍了一般被魏军牵着鼻子走。 然而棋盘之下的暗流,才是这场战争的主旋律。 二人在府上又和王凌两人聊了一些闲话,便各自回营了。 一周后,夹石关传来捷报,说是文钦死死扼守住了夹石关,朱桓粮草不济,并在得知舒县失守的消息后罢兵而去。 又过了一周,吴军在合肥城下久攻不下,无奈,也退回了濡须坞。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被偷袭了舒县,此次吴军士气高昂,倾泻着浑身的怒火,对着合肥猛攻了十余日。 尽管吴军再一次被挡在合肥城下,但满宠敏锐地发觉,从巢湖顺着施水而来的吴军,无论是支援速度还是水上作战能力都给魏国造成了不少困扰。 于是此战后,他把合肥新城建设一事提上了议程。 他给曹叡的信中是这么写的: 吴军精于水战,而我魏军在水战上却有很大短板。 合肥城毗邻施水,每每吴军来犯,顺施水而来,总能直逼合肥城下。 所以他建议,在现有的合肥城西北处30里,另筑新城驻军,新城相对远离施水,如此便能够引吴军登陆作战,从而发挥魏军优势。 然而护军将军蒋济认为,这举乃是“望贼烟火而坏城,未攻而自拔,岂有向贼吴示弱的道理?” 最终这一提议被曹叡否决了。 夏侯献回到寿春已有一些时日了,在他回来后不久,就去找过满宠。 除了汇报工作以外,自然是问了一些关于陈渊的事。 满宠没有说得太多,夏侯献只知道陈渊的确不是什么广陵人,他只不过是校事府从小培养的一些谍报人员。 满宠曾在校事府主事过,所以刚到淮南就连上了陈渊这条线。 陈渊明面上是一员小吏,私底下故意接受吴国的拉拢,提供一些情报获取对方信任。 最终在作为满宠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完成他的使命。 “所以他才会说那句话吧。”坐在府堂内夏侯献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贾充走了进来。 “府君,在下有一事需要向您汇报。” “贾君请言。” “此番大军出征我发现,我淮南自产的粮草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在外久持。” 嗯? 第62章 屯田当找屯田客 “贾君,坐。”夏侯献看向贾充。 此番出征,后勤补给全是交由这位小主簿一手负责的。 不过作为太守府主簿,按理说贾充只是负责郡兵区区几千人的供给,何谈整个淮南? 带着这个疑问,夏侯献问道:“贾君何出此言?” 贾充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淮南郡兵此番出征共计三千余人,粗略算了下,一个士卒每月口粮大约在三石三斗左右,三千士卒一月就要消耗将近万石。这还不算野菜、肉干这些。” “然而我寿春去年收成不好,堪堪不到三万石,算上合肥、六安等地就算全部加起来了,根本不足以支撑淮南数万大军在外超过三月。” “不是还有存粮吗?”夏侯献问道。 “府君你怕是忘了,去年石亭一战几乎将淮南的屯粮消耗殆尽。” “那” “府君是不是想问,豫、兖两州可为我淮南补给?” 贾充当即打断了夏侯献,直言道: “比起扬州,豫州更重要的任务是支援荆州,吴国在荆州的力量仍然不能小觑。” “至于兖州,很遗憾。去年兖州的收成也不甚好,光是供应他们自已协防寿春的军队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看着滔滔不绝的贾充,夏侯献有些诧异,又有些欣喜。 诧异的是,这小小年纪便在内政方面有如此才能,自已真的自愧不如。若是要他去看那些账本,他可是要头疼的。 欣喜的是,至少这小子的确在认认真真为自已办事。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能做事总是好的。 他看向贾充,问道:“贾君,这‘以小见大’,来推测整个淮南大军的军需供给,的确令本府刮目相看。” “只是,这豫州、兖州的供给该是由赵俨赵公负责的吧,你又是从何得知?” “实不相瞒,是我找赵公要的。”贾充道。 “嗯?”夏侯献先是一愣,又仔细想了想,当年赵俨在曹休手下任军师的时候,也与贾逵有过来往。 曹休和贾逵不和,但赵俨是个明白人,他经常从中调解,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赵俨和贾充有了一定交集吧。 “嗯,贾君的汇报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夏侯献当场对其表示了赞许,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件事本府会去找王使君商议,没什么事,贾君且先回去吧。” 贾充拱手退去。 翌日,夏侯献便来到了扬州刺史府。 今日王基并在府上,王凌身边则是站着另一个男人。 此人长相彪悍,样貌不像中原人士,据王凌介绍,此人是他的外甥令狐愚。 至于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侮辱性的名字,原因是当年他做了错事被文皇帝曹丕迁怒,故而将令狐浚改名为令狐愚。 夏侯献和两人客套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他将贾充的汇报一五一十地向王凌汇报。 王凌闻言则是皱起了眉头,他思考了半晌,说道: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自建安年间起,武帝开始实行屯田制,再到文帝时期大规模在淮泗推行军屯,如今已有几十年了。” “但我淮南每每发生战事,就不得不提前从各地筹备粮草。前几年若是实在吃紧,还可得到洛阳甚至河北的支援。” “但如今西线蜀国屡屡犯境,今岁开春,蜀汉丞相诸葛亮又占据了我武都、阴平二郡。” “想来,洛阳方面也是分身乏术,只能加大对陇西地区的军需供应了。” 听到这里,夏侯献恍然。 出门打仗了几个月,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太和三年。 王凌继续道:“况且,淮南的屯田在非战时不受刺史府管辖,甚至满宠也管不着。” “使君此话何意?” “哦?夏侯君竟然不知?”王凌道,“我大魏的屯田分为两种,” “一种是民屯,按人口给黎庶们分配土地、农具、耕牛等,之后每年向州郡缴纳租粮便可。” “然而这些民屯由庙堂设置的农官管理,自成系统,并不归属郡县管辖,更不用服兵役。” “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说到后面,王凌似乎是有些生气。 不过倒也难怪,这样的制度可是直接损害士族大家的利益,若不是王家的根基不在淮南,他或许早就跳起来了。 王凌继续说道:“第二种便是军屯了,你可别听军屯二字,就以为我们就能轻易调动。” “他们依旧由农官管理,战时,要让他们出兵,那度支中郎将不敢不从,但在非战时,你想从他们手中拿到粮草,绝无可能。” 夏侯献若有所思。 他想了想,归根到底或许还是产量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分配不均的问题。 建安年间,当时武皇帝曹操在许都附近兴修水利、广积粮草。 现如今许昌附近还是有大部分屯田,只不过这些粮草一部分要分去京都,一部分去了荆州,对淮南的支援很少。 正在思考之际,王凌似乎是想结束这个话题。“夏侯府君放心,此事老夫定会上疏庙堂。” “那就有劳王使君了。” 夏侯献拜别王凌后便回到自已府上。 他换上一身舒服的袍服坐在位子上,脑子里却一直“屯田”二字。 “来人啊。”他忽然招呼小吏。 “府君何事?” “去叫陈”他话刚说出口却觉得不对劲,摆了摆手让小吏退下。 唉,如今他身边连个能商议的人都没有啊。 忽然间,他灵机一动。 等等屯田 “且慢!去把文钦将军叫来。” “唯。”小吏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拱手说道。 不多时,文钦就来到府上。 “府君,你找我。” “仲若,我要你帮我去办件事。” “何事?” “帮我去找个人。” “就只是找人?” “正是。” 文钦一头雾水,他不理解为何夏侯献为何要他去办这样一件跑腿的小事。 但他还是不敢表现出太多不情愿,问道:“府君要找的是何人?” 夏侯献郑重地说道:“此人名叫邓艾,字士载。” 第63章 得加钱 汝南郡,上蔡。 邓艾坐在一望无际的稻草边,手中捧着一卷简牍,看得津津有味。 他从小就喜欢军事,但他却并不迷信兵书,反而更愿意相信自已的眼睛。 每每看到山河大川他都会拿出地图认真比对,心里暗自琢磨着,何处适合扎营,何处适合伏击。 同时,屯民出身的他,对农学也有不少研究。 然而他一腔的学识抱负却得不到施展。 邓氏曾是荆州新野一带的望族,后来逐渐没落。 在建安年间曹操攻伐荆州,将新野一带的黎庶纷纷内迁。也就在那个时候,邓艾就跟随母亲来到了这里。 原本他凭借自已的才能被推荐给了当地的典农都尉处做学士。这机会来之不易,他在政务上很是努力,也向上级提了很多好的建议。 然而上级却并不看好他,以他口吃为由解除了他的职务,令他做看守稻草的小吏。 “也许自已这辈子再也不会出头了吧。”邓艾暗叹息了一声。 “邓艾!”一位同僚走了过来,他看着邓艾手中的竹简,咋舌道,“又在看这些东西啊,啧啧,看再多怕也是没有用咯。” “你,你,找我有何事?”邓艾费力地说道。 “哦,差点忘了。” “有人找你。” “何,何人?” “我也不知道,一男一女,点名要找你。” “为,为,为何找我?”邓艾很是疑惑地问道。 “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你还是自已去看吧,人就在度支署呢。” “多谢。” 邓艾拜别了那位同僚便向度支署堂的方向走去。 而在另一边,文钦和文绮罗坐在度支署堂的客席上。 度支署小吏刘松看着两人笑吟吟地说道:“二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别说这些废话,还是马上把人给我找来才是正事。” 刘松连连称是,脸上的笑容只增不减。然而他却不想再跟面前这个大汉多说半句。 心说,我度支自有典农都尉管辖,再往上还有典农校尉,你在这里给我摆什么架子。 但对方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家伙,况且还是边军,想想算了,随便打发打发得了。 “二位,下官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就先失陪了。”刘松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此处。 文绮罗看向文钦,“兄长,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了,像兄长这般态度,怪不得那小吏不愿多留。” “你大兄我还就是这脾气,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文钦开起了玩笑。 文绮罗却不买账,“府君若是知道兄长这般,必然会责备于兄长。”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文钦略作思考状,“哦,他就喜欢我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府君才不会那么说。”文绮罗显然不相信。 文钦眉毛一挑,“哎?小妹你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啊。” “兄长休要胡言!” “谁,谁,谁找我?”就在这时,邓艾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拌嘴。 二人纷纷向邓艾投去了目光。 “你就是邓艾?”文钦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对方的皮肤看上去很粗糙,一看就是整日风吹日晒的。 至于相貌嘛,平平无奇。虽说文钦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这形象跟府君口中的“名士”相差太远了吧。 “正,正是在下。”邓艾拱手道,“不知,不知二位找,找在下何事?” 邓艾说得很费力,文钦听着更费劲,他当时就有些不耐烦了。 这他嬢的不会找错人了吧? 文绮罗一把将文钦推到身后,对邓艾道:“敢问阁下的表字可是‘士载’?” “南阳新野人,早年在颍川求学,现在汝南作度支小吏?” “正是。”面对文绮罗一连串的问题,邓艾简单答道。 事实上,邓艾表面上看上去并不在乎别人嫌弃他的缺点,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会感到自卑。 邓艾低着头,不知道对方到底要来做什么。 文绮罗倒是很直接:“实不相瞒,是我家府君想要征召邓君。” 邓艾这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对方:“谁?” “事不宜迟,我们路上再说吧。”文绮罗催促着邓艾,文钦这时候却说:“且慢,小妹这般着急做什么?” 文绮罗道:“府君也交代于我,说是见到邓艾,绑也要给他绑回去。” 一旁的邓艾得云里雾里,一时间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哪位官僚的属下,还是绑匪了。 邓艾连忙道:“二位,在下有,有公职在身,就,就算接受征召,也,也要度支同意才行。” “那好办!”文钦一脸无畏地说,“我拿着府君征召的文书亲自去找那叫刘松的,让他放人便可。” “哎呀哎呀,文将军啊。”刘松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带着一脸笑容说道,“二位这是要征召邓艾?” 他丝毫不掩饰自已在一旁偷听的举动,直言道:“那可有些难办,这事下官可做不了主,将军您得去找我们度支郑都尉。” “郑都尉?”文钦随即说道,“他人在哪?” “在度支总署。” “那就带路吧。”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度支总署,此刻,郑都尉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玉珠。 见几人进来,不声不响收起了那东西。 “郑都尉,这二位从淮南来的军士要带走邓艾,说是要征召他。” “嗯?”郑都尉看了邓艾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大汉。 他是没理解这是什么操作,怎么会有人来他这种地方要人? “征召邓艾?”郑都尉又向刘松确认了一次,生怕自已听错了。 “正是。” 得到肯定答复的郑都尉却有些无语。 他认为,这邓艾的确是有些学识,但此人吧,思想天马行空,总是说些有的没的。 屯田就好好屯田,跑过来没事提议什么’开广河道’,‘引水入淮‘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东西。 这种东西他可不敢往上面报,若是做得好了那还行,但若是被上面怪罪下来,这锅可是要他来背的。 于是他就找了个借口,免了他的官职。 在他思考之时,文钦却忽然开口,他指了指案几上的东西,示意刘松给递上去,“郑都尉,这是我家府君的征召文书,嗯,还有一点点心意。” 郑都尉接过那包东西,一份的确是文书,他看都没看一眼,伸手把包全部打开,里面竟是一块极为华丽的玉石。 他眼睛顿时就绽放着光芒,恨不得现在就拿起来把玩,但察觉在场还有不少人,就收敛了许多。 “实不相瞒,我与邓士载母亲很早就认识,我可是看着士载长大的,也十分欣赏他的才华。” “要知道,他可是我的得意属下,情同手足啊!” 第64章 这结巴能行吗 “规矩我懂!”文钦当即又从行囊里摸索着什么。 他索性也不顾什么礼仪,直接提着行囊走到郑都尉的案几旁,明晃晃地放在他的眼前。 一颗, 两颗, 三颗。 “够不够?”文钦想加又有些犹豫,这来之前府君说好的,这些用于打点的财物若是有剩余,那就全归他了。 说白了,现在就是在割自已的肉啊。 他很是心疼,但一咬牙又掏了一块。 “够了够了。”郑都尉连忙道,内心一阵狂喜。 要知道,他这个人平生就喜欢这些珍宝,他之前的那一块是一位贵人送的,他喜欢的爱不释手,都快要盘包浆了。 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收敛不住,看向邓艾:“士载啊,你愿随二人前去吗?” 邓艾自然是愿意的,不管去哪里都比这个地方要好。 他是真的不愿此生虚度。 邓艾重重地点头,“在下愿,愿往。” “好!既如此,你们二位今日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就带着邓艾启程吧。” “不必了。”文绮罗道,“我家府君要我们尽快回去,就不劳烦都尉了。” “那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替我们谢谢你们府君。” 午后,在和母亲告别后,邓艾便跟着文钦两人踏上了去寿春的路。 邓艾坐于一辆装饰豪华的宝车之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车。 车子无论是用料、雕刻工艺、还是外形都颇上档次,惊讶之余他想起,在汉朝时,地方大官征召名士,为了表示尊重又或者是彰显实力,名车接送变成了一种“潜规则”。 虽说他觉得有些奢华过度了,但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变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一开始,为了能快速逃离这个“禁锢”他人生的地方,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接受了所谓征召。 现在静下心来,心中却有着诸多疑惑。 为什么会有人来征召自已一个无名之辈呢? 而且,这征召自已的到底是谁,他好像急着从那个地方逃离出来,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问清楚。 终于他忍不住拉开了车帘,“文,文将军。” 在前骑马引路的文钦扭过头,“怎么了?” 邓艾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这一次终于连贯了许多,“在下还不曾知晓,是哪位府君征召在下?” 文钦疑惑地看了身旁的文绮罗一眼,“我们没跟他说吗?” 文绮罗回忆了一番,的确没说过,于是摇了摇头。 是啊,二人当初接到夏侯献的命令让他二人去豫州找邓艾。 没错,就是豫州,整个州。 因为夏侯献只是推测邓艾此时在豫州某处屯田,但具体在何处还真不知道。 文钦当时人都傻了,偌大一个州让我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府君你还是让我去练兵吧。 但是吧,文钦还是很“讲义气”的,府君很少找他办事,既然开口了,怎能拒绝呢。 他们二人跑了大半个豫州,从谯沛到陈鲁、又到颍川重点找了一大圈,最终花费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才在汝南上蔡找到了他。 所以他们才着急忙慌地带着邓艾回去复命,甚至连话都没跟对方说几句。 文钦对邓艾道:“征召你的乃淮南太守夏侯府君。” 夏侯? 邓艾自然知道是这个姓氏的含金量。 犹豫了一下他好奇地问道:“夏,夏侯府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人呢?” “你,你,你,怎么问题那么多?”文钦使坏般的学着邓艾说话,他觉得跟对方说话太费劲了。 “兄长!”文绮罗瞪了文钦一眼,“你怎能如此对待邓君,既然府君不惜花这么大功夫征召他,想必邓君必有大才。” 文绮罗与文钦不同,虽同是武人出身,但她也敬重名士,准确来说是敬重有才学之人。 她看向邓艾:“邓君,我家府君行事果断,重情重义,且知人善任,君若入幕,府君自不会亏待于你。” 邓艾点点头。 “对了,邓君可否对近期的淮南战事有所耳闻?” 一听这个,邓艾顿时来了兴趣,他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打听到了一些那场战役的零碎情报。 他琢磨了一阵,忽然开口:“可,可是那穿越大别山,引吴军入皖的夏,夏侯将军?” “正是。” 邓艾暗自沉思,夏侯将军敢于兵行险招,孤军深入,又能全身而退。 他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府君顿时有了一些敬佩。 几人走的不算快,大约十日后方才抵达寿春。 这三个月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月,孙权在武昌称帝,国号为吴,改元黄龙。 单单如此也便罢了。 据可靠消息,蜀汉派陈震前往吴国为孙权贺,又一次缔结了吴蜀同盟,甚至签署了“中分天下”的盟约! “真是痴人说梦!”刺史府内,王凌气呼呼地说道,“那蜀汉自称汉室正统,竟会允许贼吴开国?” “简直岂有此理!” 身旁的令狐愚帮腔道:“是啊,竟大言不惭,扬言要瓜分我大魏,谁给他们的胆子!?” 王基却没有顺着他们的话题说,而是冷静地说道:“使君应当庆幸,当日若是中了吴贼的奸计,误以为吴蜀联盟脆弱,贸然进攻的话,恐有大难也。” “如今当务之急是加紧淮南的守备,马上快要到汛期了,贼吴最喜欢挑这种时候前来犯境。” 王基和令狐愚都深以为意。 “夏侯君,夏侯君”说完了这些,王凌看向席中的夏侯献,叫了两声没反应。 夏侯献压根就没听他们在讨论什么,正自顾自的发呆。 孙权称帝什么的他一点也不关心,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邓艾。都三个月过去了,他不知是否真的能找到啊。 听到王凌又叫了一声,夏侯献这才反应过来,对王凌拱手道:“使君见谅,下官昨日有些失眠。” 他随便编了个理由,王凌也没在意。 “没什么事,夏侯君就先回去吧。” “唯。” 离开刺史府,夏侯献就回到了府上。 刚一进门,文钦乐呵呵地迎了上来。 “府君!喜事啊!” “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哦?”夏侯献藏不住的激动之色,“人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二人小跑着走进府堂,此刻邓艾站得笔直,似乎是有些紧张。 “来人可是邓艾,邓士载?” 邓艾慌忙转身,拱手相迎:“正,正,正是在下。” 夏侯献热情地拉住邓艾的手,“士载兄啊!我盼君盼得可是望眼欲穿啊!” 邓艾受宠若惊,连连说道,“在,在下,何,何德何能,敢,敢让府君这般,相,相迎。” 他一紧张,说话更加费力了。 夏侯献完全不在乎。 文钦却皱着眉头:“府君,有句话我一直想问。” 他随即指着邓艾,道:“这结巴能行吗!?” 第65章 士载的屯田策 夏侯献顿时脸色阴沉下来,看向文钦:“仲若,你去军中自领二十军杖!” 文钦:??? “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对邓君不敬,这都尉你就别做了,继续看城门去吧。” 文钦这才发觉自已的冒失,赶忙俯身请罪。 “文,文将军是,是口直心快之人,在下无碍,还,还望府君宽恕他。”邓艾劝说道。 夏侯献看着文钦,“既然士载都这么说了,那就免了吧。” 谁知文钦站起身却大声说道:“不,这军杖我领!” 文钦昂着头走出了府堂,夏侯献今日才算是对这位心腹爱将刮目相看了。 文钦离去后,夏侯献直接带着邓艾离开了府堂,来到了他的后府。 他让石丰安排一些上好的酒菜,两人就夏侯献的房内,边吃边聊。 邓艾这一路上觉得这一切都太过梦幻了,直到现在他还没能反应过来。 要知道,魏国的九品中正制几乎堵死了寒门子弟的上升渠道,底层想要往上走太难了。 想来想去,还有参军一条路,他本想着若是再混几年还是出不了头,索性报名参军。 邓艾吃了一口肉,细嚼慢咽,生怕让对方觉得自已无礼。 夏侯献则是拿起一只鸡腿,给邓艾比划着:“士载,肉,要大口大口得吃,这才过瘾!在我这里,士载不必如此拘谨。” 邓艾笑了一声,有样学样,这才从心地大口朵颐起来。 过了一阵,邓艾忽然问起:“府,府君,在下有,有一事相问。” 看到邓艾说话还是很费力,夏侯献宽慰道:“士载不必紧张,放平心态,若是觉得费力,可说得慢一些,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邓艾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他语速缓慢地说道:“府君为何会征召在下,在下不过是一看稻谷的小吏。” 夏侯献犹豫了一下,总不能告诉对方,你日后有灭蜀奇功,是个天纵之才吧。 他略一思考,说道:“实不相瞒,本府受扬州刺史王使君所托,从屯田民中择一基层小吏,来协助我淮南的屯田诸事。” "这小吏最好是有所学识,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听到有士载这么一位人才。” “据说士载胸中有屯田之策?" “本府很有兴趣,且说说看。” 听到这,邓艾很是欣喜。 “在下今日,并,并未带简牍,明日定然带来让府君参详。” “不过,淮南和汝南不同,若是府君需要,在下可前往淮南各地视察当地的农田水利后,因地制宜,才,才能提出更为妥当的建议。” “士载所言不错,该当如此!”夏侯献当即举起酒杯,“来,你我二人今夜不醉不归!” 之后,二人促膝长谈了一整夜,夏侯献才舍得放他回去。 自从纪绍入伍,陈渊离去后,太守府的这些位子一直是空缺的。 虽说贾充处理政务的能力可以在非常时期胜任多职,但这些职位终归是要填补的。 他让邓艾暂时做了太守府的主计,不仅可以协助处理政务,同时还给了他绝对的自主权。 邓艾可以自行决定“公费出差” 夏侯献履行了他的诺言,让邓艾自由的去淮南各地勘察。 结果不出两月,邓艾就带回了他的成果。 得知邓艾回来,夏侯献一早就在府堂等着。 邓艾面带着欣喜之色走进府堂,“下官,拜见府君。” “士载快坐。” 在邓艾走之前,曾给夏侯献看过他所著的所谓屯田策论。 据邓艾所言,那只有一个大概的雏形,然而此次外出调查后,他显然对自已的策论有了更深的优化。 邓艾道:“我两淮之地,土地肥沃,然而河流却,却不多。” “在下以为,若能开凿河渠,兴修水利,便能提高粮食产量。” “嗯。”夏侯献反正对此也是一窍不通,只能装模作样地点头。 不过此次他发现,邓艾在跟自已谈话时很是放松,甚至都流畅了不少。 邓艾接着说道:“若是能在淮南、淮北大面积实施军屯,再通过新开凿的河渠引水灌溉,如此一来,不出三年,我淮南便可囤得不少军粮,就,就不用过度依赖朝廷调度了。” “并且,开凿河流还有一个用处。以前我淮南每逢战事,粮秣的运输就要徒耗大量军力。若是能利用上漕运的水路,我军需用度的运输便可事半功倍。” 妙啊! 夏侯献忽然想起,吴国每次犯境,都是来去自如,他们一般会选择汛期,水位高涨的时候。 不仅仅是他们精于水战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他们很会利用水路来转运物资,甚至是运兵。 面对这问题,魏国方面始终很头疼,大多时候都是疲于奔命,跟吴国玩“打地鼠”游戏。 是啊,陆路运输太过笨重了。 想到这里,夏侯献满是欣赏地看向邓艾:“士载这些建议相当可贵,于国于民都是极为利好的。” “你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提。” 邓艾却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府君有所不知,这些政策想要实施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士载何意?” “这毕竟是两个系统的政务。”邓艾叹了一声,“实不相瞒,在下在视察的两个月里,擅自做主,去找过当地的度支,却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屯田度支根本不理睬我们这样的郡吏,就连勘察的时候还派人时刻盯着在下,更别提给他们提建议了。” “况且,如此大规模的改革也不是他们度支说了算的,必然是要上报庙堂,由庙堂决策。” 听到这里,夏侯献有了明悟,如今自已权力太小,就算他想用邓艾之策,也很难给他足够的大的舞台。 他有些愧疚地端详着邓艾,却偶然间发现邓艾的脸侧和嘴角有淤青,他马上注意到了异样,关切地问道:“士载,你受伤了?” “没,没,没,没有。”邓艾慌忙答道。 “士载,方才你说话可没这般费力,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如实告知。” 邓艾这才交代了实情:“其实无碍,只是和人发生了一些口角。” 夏侯献听了个大概,说是邓艾在视察过程中为了更深入的了解土地情况,多和屯民们有交流,不知为何却遭到屯田度支的百般阻拦,甚至还动手打了人。 “士载为何不还手?”夏侯献有些疑惑,他印象中邓艾应是文武双全之才,不至于被人欺凌吧。 邓艾却说:“下,下官代表的是淮南府,若是与其发生冲突,恐对府君的名声不利。” 夏侯献听得有些心疼,当即啪得一声拍在案几上,接着起身拉起邓艾就往门外走去。 “府,府君要做什么?” “谁打你的,咱要给打回去!” 邓艾慌忙道:“不,不可啊,下官无碍,真的无碍。” 夏侯献看着邓艾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士载,你记住。” “名声什么的我不在乎。“ “我只是要他们知道,谁胆敢欺负我的挚友。” “必然要他付出代价!” 第66章 告诉我到底谁说了算 淮南郡,西曲阳县。 这里是寿春东部最为富庶的一片军屯区。 这屯区相对自治,本县良亩所得,几乎不会向州郡缴纳。 县衙府堂内,县令方泰正紧张地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 一边是寿春来的淮南太守夏侯献,这位算是他的顶头上司。 另一边,则是负责整个淮南地区军屯的农官,典农校尉孙科。 今日,夏侯献气势汹汹地来到他的县衙府上,他本想好好招待一下这位上官,谁知对方一来,点名就要本地军屯最高长官前来。 县里的典农都尉来都不行,级别太低。 孙科严肃地看着夏侯献,按级别来说,典农校尉属于郡级,和夏侯献算是同级。 虽然他听过对方的名号,也深知对方是宗族之人,但这样兴师问罪,未免太不把自已放在眼里了吧? “夏侯府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孙科质问道。 “没什么意思。” “那你这就没意思了。” “我来都来了,你不得意思意思?”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二位上官。”县令方泰实在看不下去了,赶忙劝解,“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以和为贵?”孙科嗤笑一声,“这位夏侯府君,一上来就趾高气昂地指使本将做事,好大的官威啊!” 夏侯献却淡淡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把打人的家伙交出来,亲自向邓君道歉,本府也就既往不咎。” “不可能。”孙科毫不留情面,“一小小郡吏竟跑到我这里来,到处打听军机要务,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罢了。” “这么说,是孙校尉下的令咯。” 孙科忽然发觉自已说漏了嘴,赶忙改口:“怎么会呢,我看上去是那种,会跟那种小人物计较的人吗?” 说完,孙科举起茶碗抿了一口,心中却想道:那叫邓艾的小吏话都说不利索,竟然还大言不惭! 说什么他治下的军屯效率不高,耕种面积和屯兵人数也不够,建议他向上反映这个问题。 是啊,邓艾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样的改革事宜地方州郡无从插手,故而越俎代庖亲自向田官进言。 然而孙科却认为这是一个十足的笑话! 魏国对于屯田令一事一直很暧昧。 在武帝时期,曹操实权大握,士族大家们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吱声。 但如今不同了,大族们都在想尽办法取消屯田令,你邓艾这个时候跟我提扩张军屯,是不是想让我早点死? 要知道,孙科的族叔可是当今天子身边的红人,中书令孙资。 之所以给他安排这个位子,就是要他拿捏轻重。 见夏侯献不说话,孙科清了清嗓子,说道:“夏侯府君,同在淮南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为了一个郡吏,不必如此吧。” 夏侯献也拿起案上的茶碗,自顾自地吃着茶,懒得理会。 就在这时,一度支小吏慌忙地跑了进来。“祸事了!孙校尉,我们田兵被人打了!” “什么?”孙科拍案而起,随即冲了出去,“我去看看!” 夏侯献缓缓放下茶碗,笑而不语。 田间,文钦一手勒着一男子的后颈,一手抵住另一个男人。 地上还躺着一个抱着脑袋嗷嗷乱叫的人。 就在这时,又冲来一人,文钦把怀里的两人用力一夹,迎面踹出一脚,直接把那人踹翻在地。 接着文钦喊道:“愣着做什么,帮忙啊!” 一旁袖手旁观的文绮罗腹黑道:“兄长不是说,自已一个人就能搞定?” 文钦没好气道:“又不能下死手,我怕稍微用点力把他几个给打死了。” 而邓艾则是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架:“文将军,真,真的不必如此,我,我已经原谅他们了。” “这不关你的事!”文钦怒道,“我本来倒没想真动手,但我看这些家伙就是嘴上功夫厉害,真要到了战时,一点用处都派不上!我正好帮他们操练操练。” 说着文钦拽着一田兵的胳膊,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又是一脚飞踢把另外一人踹飞好几尺远。 那田兵哎哟一声,滚到了刚刚赶到的孙科脚边,孙科看着这一幕咬牙切齿,怒目圆瞪:“都给我住——” 他刚要发作,身后跑来的夏侯献抢先一步,率先说道:“阿勇!你在做什么!?” 阿勇? 文钦大脑宕机了半秒,疑惑地指了指自已。 夏侯献对着孙科解释道:“这是我的家仆阿勇,真是对不住,是我疏于管教了。” 他又转向文钦:“阿勇,怎能如此鲁莽呢?你怎知这些人里,没有日后的国家将才?” “万一有个好歹,你我可都是大魏的罪人!” 文钦满脸委屈地为自已辩解:“府君啊,我们和邓士载前来,邓士载一直都不肯指认,到底是哪些人曾为难于他。” "本来都没这些事的,谁知道那几个小田兵,看到我们几个竟然叫嚣着说:看!这不是那天那个结巴佬嘛。” “唉,这就不能怪我了,是他们自已跳出来的。" “阿勇。”夏侯献努力忍住笑意,道:“本府让你跟邓艾前来,是要和这些壮士消除误会,化干戈为玉帛的,怎能如此行事?你太令我失望了。” 孙科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恶狠狠地盯着夏侯献:“夏侯太守就别装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夏侯献收起笑意,淡然道:“既然孙校尉不想好好解决问题,那我便帮你解决。” “为了区区小吏,何必闹得势不两立!”孙科觉得邪了门了,这家伙来真的? 夏侯献冷笑一声,问道:“孙校尉觉得这是小事?” 他从衣袍里拿出邓艾的写的册子,在他的面前摆了摆,“这屯田策,孙校尉想必已经看过了吧,如果你真的认真读过,就会知道这无疑是于国有利的良政。” “不上报也就算了,为何反而对我的麾下拳脚相加!?” “我”孙科被夏侯献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有些支支吾吾,“你,你怎能对我这般态度,你可知我族叔是谁?” “孙校尉的族叔是孙中书吧,怪不得。” 夏侯献上前一步,盛气凌人地说道:“我就想问你一句,这大魏到底是天子说了算,还是他中书台说了算!?” 裙(仪、灵、武、私、巴、巴、武、灵、山、久) 第67章 弊端 孙科被夏侯献的气势压得有些腿软,面对这样一个送命题他不知怎么回答,也不敢回答。 夏侯献没再理他,只是对文钦等人说道:“我们走吧。” “站住!”孙科不知哪又来了勇气,遭受如此大辱的他,不甘心对方就这么走了。 他斥道:“夏侯府君,你若执意如此,敢跟我去见中郎将吗?他人最近正好在淮南视察,在那位将军面前自会有公断!” 夏侯献眉头一动,你不说我倒还忘了这事。 话说,典农中郎将乃是全国负责军屯的最高级别将领,若是找到他的话或许可以把这事情推进下去。能坐的那个位子,想必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那就劳烦孙校尉带路了。”夏侯献客气地说道。 “哼。”孙科冷了一眼。 他可没那么好心帮夏侯献引荐。 他要向中郎将“如实”禀报,那夏侯献是何其的蛮横,何其的无礼,自已拿他没办法,总有人能治他! 孙科没等几人跟上就自顾自地先走了,据说中郎将人就在西曲阳县的一处屯兵营中。 不多时,孙科便来到了此处。 此刻,中郎将正皱着眉头检阅着士兵们的训练情况。 屯兵虽说在非战时主要以农事为主,但也需要定期地进行格斗训练,否则到了战时临时抱佛脚的话只会不堪一击,徒耗军粮。 然而这个营的屯兵简直有些没眼看了,虽说多年从事农务,体格还凑合,但这明显门外汉的把式,一看就是疏于训练。 “将军!”孙科一路小跑到来到他的面前,喘着粗气,敬了个军礼,才开口说道:“下官有要事需向将军禀报。” “你且说来。”中郎将头也不回,捋着自已的浓密的胡须,目视着前方。 孙科把之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般的向对方说了一通。 中郎将只是听着,没作声回答。 当孙科提到,那夏侯献带着家仆冲到他的辖区动手打人,甚至还百般侮辱自已之时,中郎将才轻笑了一声。 “将军何故发笑?”孙科很是不解。 还没等对方说话,远处却传来夏侯献爽朗的笑声。 “我还在猜是哪位将军呢,原来仲恭兄啊!” 毌丘俭转过头,面带笑意地看着夏侯献:“奉明啊,我本想把手头的事忙完就去寿春找你,没曾想,你先给我一个惊喜啊。” 二人有说有笑,孙科在一旁都看呆了。 “走,到帐内一叙!”毌丘俭提议道。 军帐内,毌丘俭位于上位,夏侯献和孙科分别置于次席。 毌丘俭开口道:“奉明,那年秋猎一别,你我已有两年未曾相见了吧。” “是啊,没想到能在此处与兄相见。” “对了,奉明今年在淮南立了战功,庙堂的封赏下来了吧?” “还不曾。” 看着两人热情地聊着闲话,孙科却如坐针毡。 他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熟识! 这下好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此刻真想扇自已两耳光。 忽然,毌丘俭看向孙科,“孙校尉,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 孙科连忙堆笑道:“将军,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毌丘俭温和地说道,“本将虽与奉明相善,但也不会徇私,有什么话,敞开了说,本将自有公断。” 孙科壮了壮胆子,又大致复述了一遍,总之就是避重就轻,指责对方。 夏侯献则是不紧不慢地如实而言,并在最后,把邓艾所著的那卷简牍递给了毌丘俭看。 毌丘俭虽任武职,但他可不仅仅会统兵,同样的,他在内政方面甚至诗文方面都有很深的学问。 所以,当他看完邓艾的策论,就当即叹道:“贤才啊!奉明帐下竟有如此能人?” “此次我必会将此策上疏庙堂,我会尽力推进此事。” “多谢仲恭兄。”夏侯献拱手称谢,又说道,“不过先不急,士载跟我说,这策论还在初步阶段,待他完善之后再向庙堂反馈不迟。” “如此甚好。” 孙科的眼神又一次黯淡下来,心说,你们聊吧,能放我走吗? 就在这时,毌丘俭终于提起孙科所关心的话题了。 他看向夏侯献,一副教训般的语气:“奉明啊,这事的确是好事,但你所作所为是否太冒失了些。” 夏侯献低头拱手,“是我治下不力,还望毌丘将军、孙校尉多多包涵,回去我定会严格要求他们。” “仅仅是要求吗?” 夏侯献愣了一下,“这样吧,我家动手打人的家仆,杖责二十。” “嗯如此便好。”毌丘俭点点头,继而问孙科:“孙校尉以为如何?” 孙科很是不服气,这就完了? 但他不敢出言不逊,只好勉强着挤出微笑:“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夏侯府君,雅量。” 几人回到寿春后,夏侯献让邓艾抓紧时间完善的他的策论,争取在毌丘俭还在淮南的这段时间内完成。 邓艾也是很卖力,加班加点的把心思全铺在这上面。 一个月后的某日,邓艾忽然找到了夏侯献。 “可是完成了?”夏侯献欣喜地看着邓艾。 邓艾道:“基本完成,只是,还有一些问题,下官在犹豫要不要写进去,所以来找府君解惑。” “哦?是何事?”夏侯献很是疑惑,自已对屯田之事并不在行,有什么问题是邓艾都解决不了要来问自已的呢。 邓艾坐了下来,慢慢说道:“府君,是关于粮租的问题,府君可知,我大魏的屯田租率几何?” 夏侯献抚着短须,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这我倒是略知一二,若是民屯的话:持官牛者,官得六分,民得四分;私牛者,与官中分。” “正是。”邓艾肯定道。 夏侯献又做了补充:“军屯的话,田产与耕具还有供给全由国家提供,应当不存在租税的问题吧。” 邓艾闻言先是肯定了对方所言,接着说道:“府君有所不知,这些政策的确是太祖时期便设立的了,只是时至今日已面目全非。” “此话怎讲?” 邓艾的眼中有些落寞之色:“如今,民屯的租税比一度到达了十之有七,更有甚者达到了十税八!” “另外,世家大族从中作梗,不断兼并土地,让民屯变得越来越名存实亡。” “竟有此事”夏侯献以前从未思考过这类问题。 “府,府君,你说,我,我要把这些都写进去吗?” 邓艾终于说出了他的担忧。 第68章 伏波将军 夏侯献陷入了沉思。 是啊,汉末乱世以来,百姓流离失所,当年曹操就趁机将一部分无主耕地收为国有。 随着魏国正式建立,曹丕向世家妥协后,世家大族又开始不断兼并土地,导致现如今黎庶无田可耕。 黎庶若是不想被充作士家的农奴,那民屯便是他们的唯一的选择。 只是夏侯献没想到,一开始还算合理的政策,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势力的发展,真正实施下来会如此的不堪。 如此重的税赋,简直没把黎庶当人看,他们完全就成了一种工具。 诚然,如今天下未定,大魏多面受敌,若是没有这么多的粮草,很难维持大军的供养。 但是事实真是如此吗? 可曾知道,一些世家大族的家中,粮仓建得一个个跟堡垒一样,他们宁愿放馊了都不会拿出来给那些饥民们一点。 夏侯献作为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很能与那些黎庶共情。 难能可贵的是,邓艾也能如此。 只是,这事暂时还不能上疏,更不能由邓艾去上疏。 这无疑会遭到庙堂的极力反对。 夏侯献语重心长地说道:“士载,想必你也知道其中难处,这才找我来商议。” 邓艾点点头。 “如今这番局面,非一朝一夕间形成的,故而,我们若是想要推动改革,也不能操之过急。” “倘若你真的把这些写了进去,我估计庙堂并不会采纳,而是会当即驳回。” “接下来,庙堂的锋芒就会齐刷刷地对准士载你啊。” 邓艾深以为意,是啊,正所谓枪打出头鸟。 但他为人坦荡,并不在意被人攻讦,只是他担心,此举会连累了府君。 在一番深思熟虑后,他说道:“在下一人所为,与府君无关,若是府君觉得不妥,在下可辞官后再以个人名义上疏庙堂。” 夏侯献忍不住笑出了声,“士载啊,你还挺可爱的。到时庙堂会听你这一届白身之言吗?” “可,可是。” “好了。”夏侯献忽然正色道:“这事听我的,这个问题先不要写进去,我们一步一步来。” “在这里,我给士载一个保证。日后,若是我身居庙堂,手握大权,必会让士载心中抱负得以实现。” 邓艾的心弦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认真地说道:“府君,艾,得遇明主,此生无憾也!” 太和三年,冬。 庙堂的封赏终于下来了。 满宠官职不变由前将军,迁征东将军。 乐綝官职不变,加振武将军号。 张虎官职不变,加奋武将军号。 王凌由于之前过失,将功补过,不升不降。 而夏侯献,同样是官职不变,加伏波将军号。 要知道,这些基本上都是属于杂号将军,更多的只是一个名头。 就比如文钦还是牙门将呢,同样属于第五品的杂号将军,但实权却在夏侯献之下。 不过,这个“伏波将军”可是大有来头。 魏国曾有三任伏波将军,第一任是徐州人陈登。 在陈登逝世后,第二任便是夏侯献的祖父夏侯惇领了伏波将军,后来他官至大将军。 第三任嘛,便是刚刚得到升迁的满宠了。 这个将军号是有一定玄学色彩的,说是只要坐上了这个位子,想不升官都难 这一日,夏侯献的府上热闹非凡。 淮南各处的官僚、掾属、朋客皆到府上为夏侯献贺。 偌大的府堂内,众人齐聚一堂,欣赏着优雅的歌舞,品尝着美味的佳肴。 夏侯献是多久没有如此聚会了。 快哉! “为夏侯将军贺!” 众人举起酒杯,齐声说道。 夏侯献迎着众人的目光,也举起手中的酒杯,“诸位今日能够前来,我很欣慰。不过,当今天下未定,道阻且长,我等任重道远。日后,我等应当勉力前行,为国分忧!” “来!”夏侯献带头遥敬远方,“此杯当为陛下贺,为大魏贺!” “为陛下贺!” “为大魏贺!” 众人纷纷举起了酒杯。 (温馨提示,下面桥段如果不爱看的话,可直接跳走) 宴席后,宾客散去。 夏侯献摇摇晃晃地向内府走去,他是有多久没有喝得如此尽兴了呢。 今日,真是开怀畅饮啊。 扑通一声,他忽然被台阶绊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他面带红晕,瘫坐在地,一时间眼前一片模糊。 “家主,家主,你还好吗?”不知什么时候,文绮罗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关切地看着他。 夏侯献没有作声,文绮罗赶忙搀扶起他向内府走去。 此刻,她心中扑通扑通直跳,虽说她早年在行伍中每日与一帮糙汉子相处,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她还是第一次和男子靠得如此之近。 府中的下人们不知哪里去了,她早就交代过府君今日大宴,要好生照料,怎么能如此失职,把府君一人留在这里呢。 然而她也顾不了太多,继续扶着夏侯献走进内府。 进了内府后,才看到几个女婢的身影,她连忙吩咐她们去打点水来,自已则是将夏侯献扶进房内。 她将夏侯献放在床榻上,接过女婢递来的布帛,沾了沾水,为他简单擦拭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身体却不由自主。 “你们再去拿些厚些的被褥来!”文绮罗当即吩咐女婢们做事。 做完了这一切,他把夏侯献身子摆正,就准备离去了,她毕竟只是一介家仆,长留此处多有不便。 谁知,他刚转过身子,夏侯献却一把挽住了她的玉手。 “家,家主?”文绮罗涨红了脸颊,声音有些颤抖。 在文绮罗的一番细心照料下,夏侯献回过一些神来,但他仍然感觉浑身燥热。 此刻,他的目光正停在文绮罗的身上。 她并不像平日里外出的那般打扮,而是穿着一身很是淡雅的衣装。她的束腰很高,高到再往上抬眼半寸,便可云峰尽览。 那小脸更是红扑扑的,宛如一情窦初开的邻家少女。 夏侯献轻声说道:“别走了。” “啊?”文绮罗惊讶到不知所措。 夏侯献也是个凡人,也有七情六欲。前世他就尝尽人间饱暖,这一世又怎会甘当贤人? 他伏波将军,岂能是浪得虚名! 夏侯献一把将文绮罗挽入怀中。 恰逢此时,女婢们拿着被褥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都识趣般地慌忙退下,并把房门掩上。 第69章 合肥新城 文绮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父亲文稷还在世的时候。 文稷就这么一个女儿,他本想让自已的女儿能够像士家女子一般,学习诗书礼乐,将来寻个好人家,便可衣食无忧。 然而文绮罗并不愿意听从父亲的话,她志在行伍,从不把自已当作女子看待。 这一日,她偷偷牵出家中的一匹马,想要跑出城去。 文绮罗天资不错,很快便掌握了诀窍。 她骑着马很快就出了城,在乡间的驰道上飞驰。 虽然她的马术还不纯熟,但她就是享受这种在马背上,上下摆动的畅快。 她甚至闭起双眼感受着身下马儿的奔腾。 终于,飞驰肆意的她有了些倦意,于是她双腿紧紧夹住马背,并拉住缰绳想让马儿停下脚步。 可身下的马儿却不听使唤,奔跑得愈发狂暴! “不行,快停下!”她冲着马儿高声呼喊,可她越是大声,马儿跑得越是迅速,强烈的颠簸感让她近乎晕厥。 她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终于稳定住了身形,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来迎合着马儿奔跑的频率,这才不至于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制服了它,马儿变得平静,她拖着疲惫的身躯,骑着坐骑缓缓向城中驶去。 城门不远处,她看到了父亲文稷的身影,父亲正招着手让自已过去。 她有些胆怯,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她不敢去直视父亲的眼睛。 “父亲。”那个平时像男子汉一般的文绮罗,在父亲面前却乖巧得像只白兔。 然而父亲并没有责怪她,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文稷宠溺地摸着女儿的脸颊,温柔说道:“阿绮,你长大了。” 太和四年,春。 庙堂内决定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 大将军曹真迁大司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在升迁之后不久,他便上表说:蜀汉多次犯境,有损大魏国威,应当起多路大军攻伐蜀汉。 他先是建议从斜谷进军,一开始天子曹叡采纳了,但司空陈群却持反对意见。 曹真又一次提议从子午道进攻汉中,却又被陈群以各种理由反对。 此事便暂时作罢了。 寿春这边,在得知庙堂动静后,满宠招各路将军来征东将军府展开会议。 去年大胜吴军,夺回失地,这让淮南诸将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满宠也开始放飞自我,在会议上还拿着酒杯小酌。 他这人好酒,众人都知道此事,一般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诸位,有何建议,可畅所欲言。”满宠饮了一口酒,起了个头。 “将军,蜀地山路崎岖,易守难攻,蜀军每每进犯我雍凉之地,无不无功而返。同样的,末将认为,我军若是伐蜀也绝非易事。” 开口的是乐綝,他身旁张虎也同意他的看法,表示不看好这次行动。 夏侯献也说道:“蜀中天气变化莫测,我大军集结非几月不可成,到那时,正值雨季,若是那时进军,恐怕不利。” 当然了,夏侯献知道曹真的结局,就在此光明正大地“揣测”一番。 王基此刻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王凌要开口了。 王凌说道:“老夫以为可。” 众人疑惑地看向王凌,王凌则是凛然道:“贼蜀屡次犯境,我大魏岂能畏首畏尾,任人宰割?” “大将军可携甲二十余万进攻汉中,蜀军再强,岂能以弹丸之地阻挡我泱泱大国之军?” “我能理解大将军的心情,此举便是要彰显我大魏的国威。” 王凌说完,众人又把目光投向满宠。这里的决策人是他,将由他来决定是否要向庙堂上疏。 满宠当即严肃地说道:“王使君此话真乃误国之言!” “当下蜀军主力由诸葛亮统领,军心正盛,况且吴蜀刚刚缔结盟约,吴国立国名分不正,必会寻机会引兵犯境。” “如此时刻,怎能倾尽中军之力去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呢?” “老夫以为,当下应以防御为主,待吴蜀两国有隙之时,再言主动进攻之事。”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王凌就知道满宠会来这么一出,都是决定好的事,那你还叫我来干啥啊? 满宠见王凌不说话了,于是给出了最终结论:“那么好,本督将带着诸位的建议,上疏庙堂,劝大将军罢兵。” 众人纷纷称是,除了王凌。 接着,满宠又宣布了另一件事。 “诸位,陛下终于接受了本督的提议,同意在合肥西北修建新城。”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敬佩满宠不屈不挠得精神,满宠连着上疏了一整年,即便屡屡被拒,可他还是要提。 这一次满宠的论据可谓是深得人心,就连尚书赵咨都深以为可。 满宠言: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我军示弱便是为了麻痹敌人,使其骄傲,正所谓形与实不相符也。 我们要善于用假象迷惑敌人,趁敌军未到之前,移兵城外,内布精兵,诱敌深入,方可取胜。正可谓,相机而动,外能御敌,内能生福也。 这一论据,让曾经反对他的蒋济都哑口无言,曹叡也因此批复了他的请奏。 不过,这新城建设可不是一件小事,得要个几年的功夫才能完成。 满宠大致说了一下选址位置,还有一些准备事宜后,便结束了此次会议。 众所周知,满宠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就在那次会议的三日后,他便召集一众官员来到了新城的选址处。 一大帮民夫已经开始干活,而一帮淮南大官则是站在外围聊着天。 聊了一会儿,又下场去实地看看,搞得跟二十一世纪的开工仪式似的。 此处深得满宠之意,这里距离施水有个三五十里的距离,即便吴军顺着舒水而上,也不得不登陆扎营才能与魏军对垒。 夏侯献远离了人群,自已独自来到工地的某处,他好奇这古时候建城是个怎样的一个流程。 就在这时,几个亲信押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向这边走来。 “跪下!”士兵推推搡搡将那人摁倒在地。 夏侯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回事?” “回禀将军,此人自称是合肥人士,在附近鬼鬼祟祟,卑职怀疑他是吴军细作,特将其拿下,听候将军发落。” “你是何人?”夏侯献问那男子。 那男子慌忙开口道:“将军,我绝非吴军细作啊,仆居住在合肥,听说此处欲建新城,一时好奇前来瞧瞧,谁知刚到就被他们拦住了。” “哦。”夏侯献半信半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仆叫张特。” 第70章 监工 张特 这个名字他略有耳闻。 似乎在历史上,吴国太傅诸葛恪率二十万大军攻打合肥新城时,张特与乐方仅仅率军三千驻守。 张特用缓兵之计,迷惑诸葛恪,说是按魏国律法,被围城百日无有援军,便可投降且不牵连家族。 诸葛恪竟然信了,结果张特连夜抢修城池,接着与吴军死战。 诸葛恪昼夜攻城,兵困马乏,遂退兵。 如此说来,这位也是一员良将啊。 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重名。 张特告诉自已,他表字子产,河北涿郡人士,机缘巧合之下来到合肥,等等。总之就很是坚定的表明自已的身份。 “且先放开他吧。”夏侯献下令道。 士兵们立即给张特松绑,随后继续去巡视。 夏侯献看着他,“壮士可是士家子?” 张特苦笑道:“实不相瞒,仆这一族,只有我这一脉了,家父年前过世,家母也忧伤过度,相继离去。仆,孑然一身也。” 他叹了一声,“仆想投身军旅,可合肥近来却没有募兵的状子。” “你想要参军吗?” “想,为了活下去,也只能如此。” 笑了几声,他却又笑不出来了。 唉,这世道,普通人想活下去,何其难也。 感叹之余,他又看向张特,“不如来做我的亲兵吧,五险”,他赶忙改口,“吃穿不愁。” “当真?”张特看着这位萍水相逢的军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有必要骗你吗?” 张特神色一喜,接着恭敬地问道:“恕仆冒昧,还不知将军名讳。” “吾乃淮南太守,伏波将军,夏侯献。” 张特当即拱手屈膝,恭敬地说道:“仆,哦不,卑职拜见夏侯将军。” 合肥新城的建设如火如荼,不过这个时代并不像现代,半年,甚至几个月就能起一栋楼。 新城先从城墙开始建起,工匠们选用了优质的黄土为主材,进行夯土墙建造。 在城墙底部夯实地基非常重要,可以这么说,它的质量关系到城墙城池的坚固程度。 故而光是打地基就用了半年时间,之后包括黄土、稻草、石灰、木屑、水等必需品都保证及时供应,才不会耽误工期。 夏侯献为何会知晓这些? 盖因,他被满宠派来当监工了。 为什么是他呢? 那只能说,他在淮南这儿级别最低 今日,工地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据说他是从洛阳来的“技术顾问”,已经跟满宠打过招呼了。 他方到现场就开始四处乱转,不过他关注的重点似乎是在城墙上。 没错,如今已经开始修筑城墙了。 一开始只有一部分和一座土梯,民夫们抬着石料,黄土等物顺着土梯攀登上去,再开始一步步操作。 那“技术顾问”看了连连摇头,而后捏着自已的八字小胡发呆思考。 夏侯献走上前去套近乎,“敢问,阁下可是马钧马德衡?” 马钧回过神来,转过头,拱手道:“正,正,正是在下。” 夏侯献心中一惊,这说话的感觉怎么如此熟悉 但他并未表现出不敬,回礼道:“在下夏侯献,字奉明,我看马君眉头紧皱,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马钧努力整理着自已的语言,许久没有开口。 这位可是三国时期有名的发明家,精通各类机械,无论是在民事上还是军事上都有相当大的成就。 就在几年前,他就改良了织绫机,让生产效率提高了数倍之多。 得益于此,他从一介寒门被曹叡征召为给事中。 过了一会儿,马钧似乎准备好了,他缓缓开口:“这,这样运输物料,太,太过笨重。” “不如将井阑和投石车相结合,在井阑上安装投石车的木杆,只,只要控制好力道便可事半功倍。” 马钧的想法可谓是天马行空,井阑结合投石车? 马钧略微停顿了一下,跟夏侯献拱手示意:“在,在下先告辞了。” 言罢便匆匆离去。 夏侯献本没有在意,没想到,过了一月,他还真让工匠按照他画得图纸做出一辆成品。 夏侯献看得目瞪口呆,那辆车造型奇特。它是以井阑为基础改造而来,不同的是,那上面链接着一条硕长的木条。木条的前段是像投石车一般的麻袋,只不过为了多携带物料,这个袋子做得相对偏大。 大致做了调试后,马钧便开始他的测试。 随着他割断绳子,木条砰得一下向上猛弹,里面的少许土料像炮弹一般直冲城内而去。 这哪是运货啊,这不还是投石车嘛夏侯献本来是不想吐槽的。 后来马钧测试了很多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甚至有一次那袋中的测试土料直接灌到了井阑的高台之上。 不过夏侯献并不会嘲笑于他,相反的,对他很是敬重。 科学本就是在不断构思,不断试验,不断失败中才得出真理的,他对机械也不甚了解,故而也没有过多点评。 出于礼貌,夏侯献夜里在合肥城找了一处酒肆招待了马钧。 马钧出身寒门,交友不怎么广泛,故而对于夏侯献的热情,他还是表露出了欣喜。 只不过他本人不善言辞,还有口吃的毛病,所以更多时候他还是喜欢思考。 当夏侯献问起他最中意的发明是什么的时候,他才愿意开口。 “夏侯,夏侯府君可,可听说过翻车?” “那我可太听过了,在我们那可是网络流行用语。”夏侯献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其实说的是:“不曾听过。” “在,在下改良了翻车,名,名为龙骨水车。”马钧说起自已的发明,脸上尽是骄傲之色。 他又磕磕巴巴地解释了一番用途,好处等等,夏侯献听后觉得,这的确是一项不错的发明,打算把它引进淮南。 说干就干,他很快就写信让邓艾从寿春赶来。 两日后,邓艾来了。 二人一见如故,不过那画面却是不禁惹人发笑。 至于是为什么 你们自已看吧 邓艾道:“在,在,在下邓艾,字,字士载。” 马钧道:“在,在,在下马钧,字,字德衡。” 第71章 士载本府带你刷经验去 又是一年隆冬岁月。 去年春季,就在孙权称帝之前,东吴进入战备状态。 孙权扬言要来江北狩猎,说是要亲征。 那时满宠分析,吴军必然会袭击西阳,故而加紧备战,调兵遣将,提前驻守。孙权闻讯只好罢兵而返。 吴国就经常搞这种离谱的事情。 北伐搞的跟出城郊游一样,转一圈就回去了。 今年,孙权故技重施,又扬言要攻伐合肥。 不过这次可能是来真的了。 因为今年曹叡派了一名特殊间谍假意投靠了吴国。 此人名叫隐蕃。 曹叡给他的任务是谋取吴国廷尉之位,从而离间吴国群臣的史诗级难度任务。 顺便充当情报细作。 隐蕃不负众望,早早得到了孙权的赏识,从而可以获取一些较为机密的情报。 吴国,也许是真要动兵了,他们对那年舒县一战依旧耿耿于怀,在厉兵秣马一年多后,势必要找回场子。 今日的寿春征东将军府内,群将云集。 然而气氛却有些沉重。 两月前,大司马曹真兴四路大军伐蜀。 第一路,曹真亲率大军从长安出发,直下子午谷。 第二路,大将军司马懿从宛城出发,沿汉水而上,经西城,向汉中进军。 第三路,征西车骑将军张郃领军出斜谷,一边抢修当年被赵云损毁的栈道,一边缓慢进军。 第四路,由郭淮、费曜率军走祁山大道,从武威入汉中。 各路大军加起来足足有十八九万之众。 然而,蜀汉早有防备。早在去年诸葛亮就在汉中修筑“汉、乐”二城,作为整个汉中防御的基本依托。 并且,在吴蜀两国重归于好之后,诸葛亮令江州都督李严率两万人北上协防汉中。 算上汉中本就屯住的兵力,蜀汉的总兵力也足足达到了十万之众。 两国针锋相对,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汉中地区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使得汉江河流等水位暴涨,秦岭中的各条栈道都或多或少遭到山洪的冲击,各路魏军陷入了艰难的跋涉。 曹真的主力部队在子午谷走了大半月都没走出谷道。 司马懿的军队虽然拔掉了蜀军在石泉县附近的前哨据点,进抵南乡县地界,但之后也不敢冒进,只好隔汉水与蜀军相持。 张郃就更惨了,好不容易冒着山洪赶到了箕谷,然而褒斜道的栈道短时间根本无法修复,等于是带着大军进入了个死胡同。 郭淮和费曜的军队则是唯一和蜀军交手的。 结果,诸葛亮派魏延、吴懿领军,在阳溪大败郭淮、费曜。 此次筹划了大半年之久的伐蜀之战,草草收场。 王凌开启了这个沉重的话题。虽说他是士族大家之人,但对曹真是发自真心的敬重。 “老夫听闻大司马病重,在洛阳养病,恐时日无多了。” 夏侯献这才发现,那次会议王凌所言并不是别有用心,而是真的认为曹真能赢。 闻言,众将接连叹息。 王凌阴沉着脸好一阵子,又开口说道:“若是大司马亡故,庙堂必然会变天,我等要做好准备。” “不过眼下,要先解决贼吴犯境之事,诸位怎么看。” “吴国真的会选择在冬季进攻?”王凌持怀疑态度。 他认为淮南一带河流虽不至于结冰,但枯水期不利于大船航行,这不是白白放弃自家大好优势嘛。 乐綝此番也认同王凌的观点,他觉得吴国应该是只是虚张声势。 其他众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认为佯攻的可能性比较大。 就连满宠也不敢轻易相信隐蕃传回的情报,并不是说他不相信隐蕃,而是他认为隐蕃也会有被吴国迷惑的可能性。 唯独夏侯献持不同意见。 因为他知道,吴军一定会来。 这正是历史上的第三次魏吴合肥之战啊。 他当即提出了他的看法:“征东将军,下官以为吴军多半会来。” “从何而知?满宠看着他的眼睛,多年前的习惯一直保留至今,他做事讲究一个有理有据。 夏侯献道:“诚然,此次孙权扬言犯境,闹得满城皆知,虽然他总喜欢这么做,丝毫不藏着掖着,但次数多了就会有很大的迷惑性。” “然而我是这么想的,隐蕃刚入吴国,根基不稳,若不是得到确凿的证据,他是不会犯险来传递情报的。” “另外,吴国选择在冬季进攻,这和他们平时的进军习惯很是不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会不会就猜到我军会不相信,从而疏于防备呢?” “这不正好跟我军修筑新城有着异曲同工的之处。” “示弱。”满宠言简意赅的对夏侯献的言论进行总结。 随后他思考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夏侯太守所言不错,我军应当开始积极备战了。” “另外,此次孙权扬言起十万大军来攻合肥,声势浩大,必须谨慎对待。” “我意,上表请奏,让兖州、豫州二地派兵驻扎扬州,以防贼吴。” 众将纷纷称是,不久后便结束了这次会议,各自回府。 回到太守府,夏侯献就遇到了前来署政的邓艾。 邓艾这几日一直在研究马钧带给他的龙骨水车,他刚来就满口夸赞。 说这东西当真是巧夺天工,它可以把河里的水引上山坡,解决了不少农户的棘手问题。 另外,它还很轻便,甚至小孩子都能使用,它不但能提水,而且还能在雨涝的时候向外排水,一机多用! 看着邓艾心情很好,夏侯献都有些不忍心跟他说了。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士载,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邓艾愣了一下,“先,先听坏消息。” 夏侯献叹气一口,说道:“你那屯田策被上面否了,甚至它都没有交到天子手上。” “我听说,孙资看后暴跳如雷,当即就给驳回了。” 邓艾低着头,心说,幸亏没写更过分的东西,否则还真要被庙堂迁怒了。 “算,算了,来日方长。”邓艾看着夏侯献,“府君,那好消息呢?” 夏侯献笑道:“好消息是,吴国皇帝孙权亲率十万大军,要来进攻合肥。” “啊?”邓艾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也算是好消息? 夏侯献则是满脸笑意,心道:士载,本府带你去刷经验去! 第72章 合肥合肥 吴国果真出兵了。 这已经是孙权第三次发动大规模对合肥的攻伐战。 原因无他,吴国若是拿下了合肥则寿春不保,之后甚至可以剑走偏锋顺着颍水直达许昌。 这一日,合肥小城又是一次群星云集。 满宠向庙堂上表,要求调遣兖州、豫州的兵力前来助战。 目前,新任豫州刺史的人选还未敲定,故而满宠名义上还是挂着豫州刺史的头衔。 所以在庙堂批准了他的奏表后,满宠令兖州刺史王昶、陈留太守刘劭、汝南太守程武等人领兵前来。 满宠这次忍住了想喝酒的欲望,看着堂下的各位将领,开口说道: “据报,吴军从牛渚、濡须口等处过江,正在东关集结。” 东关,作为东吴的命脉之地,自孙权执掌江东开始就反复修筑。 这是一座修筑在濡须山的要塞,另外吴国还在七宝山上建了一座“西关”,与东关相互呼应。后来在吕蒙的建议下,又修筑了形似堰月形的濡须坞。 这便是现在吴军江北要塞的完全体,吴国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要完全依赖于它。 满宠向众将陈诉了此次作战的战略部署之后,等待着众将的发言。 其实,在各州郡的将领来之前,扬州内部已有过一次军议,所以这次是主要是要听听豫、兖两州将领们的建议。 “征东将军,下官以为将军的防御部署已十分完善,唯一值得警惕的是,我淮南近些年经历过几次大战,想必粮草储备所剩不多。” “此次吴国兴兵犯境,事出紧急,庙堂的粮草恐不能及时到达。” 说话的是程武,安乡侯程昱之子。 满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程府君有何良策?” 程武回道:“将军方才说,细作得报,吴军除了濡须坞以外还有一处屯粮之地——历阳。” “此处和牛渚隔江相望,和居巢、东关呈掎角之势,虽然可以同时为两处战略要冲提供支持,但此处无险可守,实为吴军薄弱之处。” “嗯”满宠犹豫了一下,“程府君之意,是想劫吴军粮草?” “正是。”程武答道。 满宠若有所思,接着,他转身让出一个身位,指着身后的地图说道:“从合肥到历阳,几乎不会途经河流,倒是利于我军陆地骑兵作战,即便正面交锋,我军也不会处于下风。” 这时,兖州刺史王昶却持不同意见。 “将军,吴军此次率十万之众,孙权又是亲征,下官以为我军应当稳固布防,不可弄险。” “此等屯粮重地,吴军定然会派重兵把守,况且历阳背靠大江,吴军从芜湖、牛渚的支援会相当迅速,若是孤军深入,恐难成事。” 满宠听完两人的发言,思索了一阵,最终决定听从王昶之言。 众人大致也都没有什么意见,于是满宠带着诸将穿过操兵巷,登上教弩台。 操兵巷是军士们到教弩台必经之路。在当年曹操南征督战合肥时,这条小巷由于随处可见将士们舞枪弄棒的身影,因此得名。 而教弩台则是由曹操主持修筑的一座点将台,这点将台基陡峭,边缘勒以砖石,在合肥城中很是显眼。 曹操此举的目的便是“教强弩以御吴舟师”,故名教弩台。 教弩台上,满宠的表情坚毅。 “乐綝听令!” “着你率兵五千,在斛兵塘驻扎。” “喏!” “程武听令!着你率兵五千,在十八岗驻守。” “王昶、刘劭听令,你二人率兵八千,在八斗岭下屯驻。” “张虎、夏侯献听令!你二人率兵八千前往逍遥津。” “末将领命!”张虎、夏侯献同时应下。 安排完了这一切,满宠振臂高呼开始了战前动员。 很明显,满宠此次有了豫、兖二州的兵力支持,并不打算仅龟缩在合肥城内防守。 而是选择将防线外扩,先给吴军制造阻力,磨一磨吴军的锐气。 夏侯献和张虎当日就从城内出发,当晚便抵达了位于合肥城南不远的逍遥津。 这里为淝水的一个渡口,算是合肥最为前哨的阵地。 魏国这些年在多在津北安营扎寨,虽然上次被吴军损毁了一部分,但好歹有些基础,故而他们不到三日便重新起了一座大寨。 大军安顿好后,二人分别带着自已部将,在大帐内商谈。 这里一共有六人,除了夏侯献和张虎外,另外还有文钦、邓艾和张虎的军师李祯和副将张颍。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出征,夏侯献特将邓艾提为随军参军,并给了他五百亲兵供他指挥。 张虎坐于主位,他看上去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只是简单的介绍了自已的部将后,便开口道: “此番,我军作为合肥防御的第一道防线,任务很重,还望各位将军打起精神,不得松懈。” 众将纷纷称是。 李祯是李典的儿子,虽说他和张虎的父辈们之间关系不算融洽,但他们两个却很相善。 李祯似乎是觉得张虎的发言太过生硬,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于是笑呵呵地说道:“夏侯府君莫要见怪,张将军一向是这般严肃之人。” 夏侯献没见过张辽本人,但张虎身上透露出来的威严,让他不禁感叹,当年威震逍遥津的张辽得是何等的气魄。 夏侯献还是摆出平日里的那副随和的表情,说道:“哪里哪里,下官认为张将军所言极是。” 没等李祯再说什么,张虎又接着问道:“夏侯府君,你部骑兵与斥候都安排出去了吗?” “将军放心,下官已安排妥当。”夏侯献当即答道。 虽说严格来说,他和张虎不属于上下级关系,但论资历和将军级别,张虎毫无疑问在他之上,故而夏侯献也不会自视甚高。 此次战役,他将以张虎为主。 就在这时,门外有甲士走了进来。 “禀将军,卑职依将军之令,藏舟浦已安排妥当,将军是否要亲自察看?” “嗯,本将这就去,你在前引路吧。” “喏!” 藏舟浦?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献心头一动。 他叫住了正要起身出去的张虎,开口问道:“将军莫不是要设伏?” 第73章 藏舟浦 藏舟浦位于南淝水上。 早年由张辽开凿,曾经张辽就经常将战船隐藏于此,必要时可以给与吴军出其不意的一击。 是的,魏国水军是薄弱,但不代表没有。不过这样的水军似乎也只是懂些水性,大部分还是陆地作战罢了。 夏侯献前世曾去那里旅游过,故而知道一些典故。 后世有诗云:天下三分血战秋,张辽凿浦暗藏舟。 夏侯献赞扬着张虎父亲当年的英勇事迹。 闻言,张虎只是点点头。 夏侯献当即问道:“下官可否随将军一同前去?” 张虎略一停顿,走出军帐,“走吧。” 二人各自带着亲兵便来向藏舟浦赶去。 话说,自从将张特被招为自已的亲兵后,他才发现这家伙简直是个话痨。 一路上张特就旁若无人的喋喋不休。 “府君,你说这逍遥津,就是当年张文远将军威震吴军的那个逍遥津吗?” “正是。” “那,前面那位将军就张文远将军的儿子?” “正是。” “哇,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这位张将军也是相当了得啊。”张特越说越欢。 “对了,我还听闻吴人因为这事,若是谁家孩童夜晚啼哭不止,说句‘张辽来了’便被吓得不敢再哭了。当真有此事?” “好了子产,我们到地方了。”夏侯献听了一路,终于是受不了,出言打断了他。 其实,夏侯献来此处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看看张虎的用兵是否有值得学习之处,顺便了解一下对方的用兵习惯,毕竟这是他一次与对方合作。 二来,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已的好奇心。 据说在唐朝以后,藏舟浦的水位就变得很低了,成为草芳竹青的岛屿,是和现代看上去差不多的。 当他真正抵达之时才发现,这里仍然是港汊密布、芦苇丛生,的确是藏舟设伏的绝佳之处。 夏侯献在感慨沧海桑田之余,又观摩着张虎的排兵布阵。 这里已经安排好了数十艘小型船只,高度不高,刚好可以被芦苇掩盖住船顶。 每只船可容纳二十到三十士兵,如此算来,这里最多可藏匿千余人。 张虎的军纪很严整,他在巡查完一圈发现没有纰漏后,便马上下令动员一部分士兵登船。 他麾下的每个士兵动作一丝不苟,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便是一个优秀将领该有的素质。 就在这时,张虎派出去的斥候快马来报。 “禀将军,卑职已探得吴军动向,吴军战船已出巢湖,正沿舒水北上!” “知道了,再探。”张虎沉声道,接着他又对身边亲兵下令:“传我军令,让张颍部加紧来藏舟浦集结。” “喏!” 交代完这些,张虎又看向夏侯献:“夏侯府君,你我二人还是速速回营督战吧。” 夏侯献则是眼珠一转,说道:“将军且慢。” 张虎旋即抛来疑惑的眼神。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沉声道: “将军,下官方才发现,这藏舟浦北岸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地,是否可以再添一支伏兵呢?” “将军安排在战船的士卒全为步卒,只有快接近敌军之时才可露头,机动性差。” “不如我再派一队骑兵,藏匿于林地之中,可为照应。” 张虎向夏侯献指着的方向看了看,思索片刻,同意了这个方案。 二人火速回营后,夏侯献没回自已大帐,而是直接到骑兵营向蒋班下令,让他率四百精骑前往藏舟浦北岸的林地。 他认为此事,刻不容缓。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次庐江一战后,蒋班的骑兵营有了一些人事变动。 焦彝从斥侯营转入骑兵营,虽军衔仍为曲军侯,但升为骑兵营的副职,实权有了提升。 纪绍也凭借出色的表现,得到了蒋班和焦彝的一致好评,转入骑兵营,升百人将。 接到军令的蒋班当即率部出发。 路上,骑在马上的纪绍忽然仰起头,看着天空,随即皱起了眉头。 焦彝看出了异样,问道:“昭初,怎么了?” “快要下雨了。”纪绍依旧昂着头,神情严肃。 “昭初还懂天象?”焦彝半开玩笑道,“话说,淮南冬季雨水应该不多吧。” “不是的,我从小就在淮南长大,冬季相比夏、秋两季雨水要少的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接着他指着天边那朵云:“应该不会错,要下雨了。” 焦彝将信将疑,他马上带着纪绍追上了领头的蒋班,蒋班听后也是眉头紧锁。 事实上他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但军令如山,更何况,如今再去向府君汇报怕是来不及了。 焦彝着急地说道:“蒋司马,若是真的下起大雨,道路泥泞,我骑兵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焦彝说得还算保守了,若是极端情况,骑兵甚至会寸步难行。 蒋班当然知道这些,但此刻他并不打算改变计划,只是说了一句:“继续前进。” 焦彝仍想进言,蒋班却严肃地说道:“若是雨水将至,我军更要加紧前行,东吴水贼定会抓住这个时机进攻。” 是的,淮南的魏人们习惯将吴军称之为“水贼”。这虽说是一种蔑称,但其实也是对吴军水战能力的一种认可。 水战不仅仅是在江面、战船上的作战,更是在面对雨水下的泥泞路面仍有不俗的战力。 相反,魏军士兵多出自北方,面对这样的局面,很容易失去应有的战斗水准。 此话一出,焦彝也认可了蒋班的看法。 此时不是计较行军难的时候,大敌当前,听从军令才是军人应该做的。 终于在不久后,伴随着一阵马蹄声,蒋班所率领的骑兵营抵达了林地。 骑士们纷纷勒紧缰绳,林地里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风来了。 林中的枝叶和河边芦苇的一同随风摇曳着,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一丝丝凉意拍打在脸上。 雨来了。 芦苇荡里,张颍所率领的水军已准备就绪,雨水在船顶的木板上滴答滴答敲个不停,这声音越来越大,大到甚至遮蔽住了林中战马惊叫的声响。 很快,雨水泛起浓烈的水雾,让魏军的视线开始变得愈发狭窄。 所有士兵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张颖闭起双眼,集中全部注意力去聆听雨声之外的声响。 雨水的势头还未衰减,但另一个沉重而有序的声音逐渐压过了雨声。 吴军来了! 第74章 偷袭 张颍当即下令,让战船靠过去。 看着河面上的动静,焦彝转头问道:“蒋司马,我们动吗?” 蒋班一伸手,“再等等。” 雨声依旧很大,战马们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众骑士都默不作声,纷纷拉紧手中的缰绳。 逍遥津北,大雨中的吴军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们整齐有序地踏着步子,任凭泥污在身下飞溅。 “抓紧渡河!”吴军架起浮桥,中低层军官高声催促着士兵们前进。 “吕将军,这雨势太大了,我们的斥候到现在还未归来,是否暂且在津北止步?”一吴军小校对身旁的主将问道。 这主将名为吕据,吴国大司马吕范之子。 他当即说道:“本将不能违抗陛下的军令,我们必须在三日内拿下魏军津北据点。” “让将士们继续前进。” “喏。” 吕据说完,他看了一眼烟雨朦胧的河浦,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他短暂失神之际,军中骤然掀起了一阵恐慌的叫喊声。 “敌袭!敌袭!!” 朦胧的水雾反而使魏军的伏兵更为隐蔽,直到魏军的战船现身,魏兵杀到他们眼前,他们才察觉到了异样。 此刻吴军渡河只渡到了一半,却被杀到眼前的魏军吓的有些慌乱。 然而吕据作为先锋大将自然不是庸碌之辈,他从容不迫,大声呼喊,命令着麾下展开反击。 听到主将的呼喊,吴兵们士气大振,他们迅速恢复战斗状态,举起手中的利刃冲着魏兵挥舞。 这种遭遇战,双方士兵都似乎忘记了招式,见面就是一顿招呼。 有的人缠斗在一起,武器也都掉落,就那么在泥地里打滚。 双方都有机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魏兵源源不断从战船上涌出,他们有的并未去攻击津北的吴军,而是把矛头转向吴军的浮桥。 还未渡河的吴兵急于渡河支援,却被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番厮杀后,魏兵们成功摧毁了浮桥。 尽管吴兵们水性很好,但他们不可能当着岸上气势汹汹的魏兵的面跳水过河,只得另寻他处。 吴军的阵型,一时间被一分为二。 “将军!”吕据刚刚了斩杀一名魏兵,就听到身后的亲兵的叫喊。 在得知浮桥被毁的消息后,他仍然镇定自若,马上下令让弓弩手远离战场,不要就地厮杀,快速与魏军拉开距离,然后集中火力对准河浦上的魏军。 事实上,弓弩部队在刚遇敌之时就在中层军官的指挥下,有意识的拉开了距离,他们不可能等着魏军步卒来冲击。 在吕据的军令传到时,弓弩部队也抵达一处小山坡上。 此时,雨势也渐渐小了些,当河边的魏军不经意间抬头仰望时,却发现漫天的箭雨随之而下。 魏军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箭雨将他们冲锋的势头给牢牢压住。 张颍顾不得去管身旁倒下的部曲,他抽出腰间的刀,用力向前一挥,“不要犹豫,继续给我顶上去!” 吴军在这样的环境下战斗力明显要高于魏军,他们坚守住了位置,依旧没被冲散。 就在这时,魏军身后的密林中号角声轰然响起。 这声音不同于往日,沉闷闷的马蹄声和水花四溅的清脆声此起彼伏! 吴军见状顿时傻了眼,怎么还有一支伏兵,而且还是骑兵!? 带头的正是蒋班。 尽管泥地湿滑,甚至有骑士还未与敌军接触,就跟着战马一起摔倒,但他仍旧头也不回得带着骑士们冲锋。 骑士们直接绕开厮杀的人群,奔着吴军的弓弩阵而去。 吴军想要调转火力对准骑兵的,却在眨眼间,对方便来到了眼前。 面对着汹汹铁骑,弓弩兵宛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仅仅两三次冲锋,便四散而逃。 与此同时,魏军在摧毁浮桥之后,死死扼住了河岸,有些不甘心绕远路,急于加入战场的吴兵,刚一上岸就被魏军乱刀砍死。 “撤军!”吕据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无奈下令。 没等魏国骑兵掉过头来合围他部之时,他便收拢残军,跳入河中,逃回了津南。 逍遥津北,魏军营寨。 文钦面带愁容,在帐内走来走去。 终于,他忍不住了:“府君,这么大的雨,蒋班他们很难发挥作用,况且这种天气正适合贼吴发挥。” “我们真的不去支援吗?” 看得出来文钦很不安,蒋班所带出去的可是他的精锐,他可不希望有任何闪失。 这时,邓艾说道:“文,文都尉,在下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眼下,我军不能贸然出击,坚守营寨才是重中之重。” “说得轻巧。”文钦那股子倔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敢情不是你的部下在外厮杀,你邓士载这参军稳坐军营,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邓艾没有回嘴,夏侯献也没有指责文钦。 他只知道,文钦是真的情急上头了。 诚然,夏侯献也很担心,毕竟天气的突然变化是他始料未及的。 然而身为主帅他需要沉得住气,故而对文钦说道:“仲若,我认为士载所言不错。我军本就以防守为主,藏舟浦的伏兵,成与不成都是他们的造化。” “唉!”其实文钦心里门清,他当然知道此刻不能轻出,无奈也只能连连叹气。 就在这时,捷报传来,让军帐中的几人都大松一口气。 “禀将军,蒋司马归营了。” “太好了!”文钦果真是性情中人,还没等夏侯献说什么,他就先冲了出去。 夏侯献领着邓艾一同走出军帐,看到张虎部将张颖的部队也在陆续归来。 蒋班下了马,径直向几人走来。 不过让夏侯献没想到的是,蒋班一来就俯身拱手请罪:“末将有罪,还请府君责罚!” 他和文钦等人都是满脸疑惑,夏侯献问道:“何罪之有?” 蒋班道:“由于战场突遭暴雨,末将的骑兵无法自如,在驱赶吴军的弓弩兵后,末将恐使将士陷入苦战,故而没有下令追击其余吴军。” 闻言,夏侯献若有所思。 他能想象到,若是骑兵们冲进如泥潭一般的步卒阵地,真不一定会讨到什么好处,反而会彻底失去骑兵的机动力,被迫陷入肉搏战。 要知道,一支骑兵队伍造价是很昂贵的,哪怕一个骑兵换掉对方三个吴兵,也是亏的。 所以蒋班的选择很对。 想通了这些,夏侯献当即说道:“蒋司马无罪。” 蒋班这才放下心来,文钦也乐呵呵地夸赞着他。 后来经过战后统计,魏军损失步卒四百多,骑卒十余骑。 而吴军,光被斩首的就有七八百之众,溃逃者无数。 就此,和吴军的第一次交锋,以魏军的胜利告终。 裙(仪、灵、武、私、巴、巴、武、灵、山、久) 闲扯瞎聊 第75章 吴军的阴谋 逍遥津南,吴军营地。 吕据的败兵陆陆续续回营了。 此次作为先锋,他领了三千精兵出战,却没成想在阴沟里翻了船。 其实他是有预料魏军可能会在藏舟浦设伏的,故而他也是尽可能得加快了行军速度。 谁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反而帮了魏军一把。 狼狈归来的他甚至无颜面对孙权。 然而今日,孙权特地来此犒营。 折损千余兵马对孙权来说是不痛不痒的,但面子上却挂不住。 这里是他的伤心地,他岂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不过孙权最令人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他的驭下之术。 他执掌江东三十载了,如今又登九五之尊,自然懂得权衡利弊,不会因一时之得失而迁怒于人。 “吕卿。”看着面前吕据,孙权不禁想起几年前刚亡故的吕范。 一时间他不由得潸然泪下,说道:“朕自年少起就与卿的父亲吕子衡相识。” “记得那时桓王(孙策)还在世,由吕公执掌我江东财政大权。朕那时常私下里去找吕公要钱花。” “卿可猜猜看,你父亲是如何做的?” 吕据紧张地回道:“臣不知。” 孙权笑着说道:“你父亲每次都会把这事原封不动地向桓王报告,以至于到后来朕出任阳羡县长后,仍被桓王严加看管,每一笔花销都要被严格审查。” 孙权把手放在吕据的肩头,“卿不必紧张,正因为如此,朕才会更加信任他,才会委以重任。” “吕公虽好威仪,却为人正直,勤劳做事,奉守法度,实乃我大吴之肱骨!” “而卿,亦是如此。”孙权认真地盯着吕据的眼睛。 “陛下。”吕据当即跪了下去,毅然道:“臣吕据,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善!”孙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朕,给你增兵八千,另遣偏将军丁奉领兵五千与你部合兵一处。十日内,朕要看到逍遥津北的魏军灰飞烟灭!” “臣,领命!”吕据大声说道。 逍遥津北,魏军营地。 魏军的营寨上次一战得到喘息之机后,便又加固了不少。无论是壕沟、拒马,寨门,亦或是临时赶工搭建的箭楼都几乎做到了尽善尽美。 可以说,若是没有上次偷袭成功,魏军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补强防御工事。 这几日,淮南又恢复了往日的晴冷。 在那场雨后,体感温度又下降了好几度。 李祯呼出一口白气,走进军帐。“两位将军,合肥各处的军报到了。” 张虎神色如常,道:“念吧。” 李祯打开封泥,将信上的内容向在场的几人复述。 说是无论是合肥城西的八斗岭,还是城东的十八岗都遭遇了吴军的猛烈进攻。 “征东将军在信中还说,要我部务必坚守十日以上。”李祯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来,吴,吴军是从多面进攻的。”邓艾率先开口,他为了表达清楚,尽可能说得比较慢。“他们应该有的并未顺舒水北上,而是在巢湖就登陆了。” “不错。”李祯走向张虎身后的地图,在得到张虎允许后,他拿出一支笔,在图上勾出了吴军的进军地图。 “吴军的其他两路直接绕过了逍遥津?”夏侯献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玄机。 他不得不佩服满宠的部署,即便是现在这般情况,吴军也无法直达合肥城下,他们必须先拔掉这些据点。 众人讨论了半天,张虎终于开口了:“那两路有多少兵马?” 李祯答道:“西路大约一万五,东路大约一万。” 张虎沉思片刻,说道:“这么说,吴军的主力仍在我军这里。” 准确来说,吴国的主力大军在驻扎在巢湖和舒水的界口处。 据斥候探得情报,孙权此番很是鸡贼,他并没有像当年那样直接开着大军直逼合肥城下,而是自已坐镇后方,相机行事。 就在这时,出去探营斥候归来了。 “禀将军,吴军营寨有大军进驻的迹象,卑职根据炊烟判断,人数大约在一万五千之众。” “知道了,先下去吧。”张虎摆了摆手。接着他站起身,严肃说道:“众将积极备战,以备吴军。” 果然就在第二日,吕据和丁奉就带着大军前来攻寨。 吴军本身就不善于攻坚战,又加上魏军的营地实在太牢固了。结果他们连攻了三日,愣是没捞到半点好处。 第四日,吴军不攻了,他们派了一帮吴兵跑到魏军的营寨前谩骂、挑衅。 言语十分难听,问候家人这种都是小儿科。 此刻的文钦站在寨门的望楼上,停下寨门外的污言秽语,气得直跺脚。 “魏狗出来啊!你们的将军夏侯献他爹就是个无能之辈,我还以为他是块当将军的料呢,然而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我听说,他爷爷夏侯惇可是魏国有名的‘常败将军’呢!这祖孙三代都是猪狗!” “魏贼,出来跟爷爷一决胜负!” “他嬢的!”文钦终于忍不住了,“继续放箭,射死他们!” 尽管弓弩手们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收效甚微。 于是文钦气呼呼地走下望楼,直奔夏侯献的军帐而去。 他拉开军帐便道:“府君,我只要五百人马,必叫那吴狗有来无回!” 夏侯献正和邓艾聊着什么,见文钦进来,他带着笑意道:“仲若莫慌,让他们骂吧。” “可是他们连带着府君祖孙三代在骂啊。”文钦很是气不过。 夏侯献转而问邓艾,“士载,你怎么看?” 邓艾答道:“吴军远道而来,且不擅长攻坚战,所以他们力求与我军野战,吴军骂得越是难听,就代表他们越是求战心切,不用理会便是。” 夏侯献点点头,接着对文钦总结道:“这就叫做‘他非要,我偏不给。’ 如此攻心之举,不比舞刀弄枪更让敌军难受。 又过了一日,吴军终于消停了。 不过这样的消停不并使人安心。 这就像自家的宠物狗平时上窜下跳的,存在感十足。可一旦某刻忽然安静了下来,那却不见得是好事。 因为,它说不定就在某处酝酿着什么阴谋 第76章 张辽来也 是的,吴军还真在酝酿着什么。 斥候已经派出去好几波了,在反复确认后终于得知,吴军这几日接连派出了大批游骑兵。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夏侯献大抵也是猜到了。 他当天就来到张虎的军帐,而张虎和李祯正在谈论的事情更加证实了夏侯献的猜想。 吴军去断粮道了。 “这一批粮草应当昨日就该到的,时至今日还未到的话,恐怕” 大帐内,李祯已经猜到了真相,他有些焦虑地来回踱步。 正常来说,魏营身后的粮道会有哨骑反复巡察,以保证运输通畅。 然而据斥候的消息来看,吴军似乎是在更早的时间就派出了骑兵,时间大约就在他们全力攻寨的那几日。 “看来吴军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断我军粮草,之前的强攻与骚扰都只是干扰我们的注意力。” 夏侯献做出了分析,孙权并非印象中的那般无能,好歹也是亲征过好几次的人了,多少有些统兵能力。 “是本将大意了,是本将的罪责。”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虎冷不丁地开口,直接揽下了一切责任。 “将军勿要这般言语。”夏侯献说道,“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眼前问题。” 要说责任,他也难脱干系。 他压根就没想过吴军敢这么大胆。 仔细想想,吴军游骑只需多携带几日干粮便可来去自如,淮南水系繁多,有的是地方饮马。 然而去想那些也无济于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粮道被断,这整个营地的军队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士载,我军的粮草还能供应几日?”夏侯献问道。 邓艾在脑子里大致过了一下,开口道:“如若还按今日的分量分发,最多还能维持十日。” “十日”李祯道,“征东将军给我军的期限也是十日,可恐怕那时候,回去的是几千具尸体。” “为何不出兵夺回粮道?”文钦疑惑地问道。 张颍也附和道:“看样子吴军选择的是游骑骚扰粮道,并不是派大军断路,我军也可派出骑兵与其争夺。” “不。”李祯当即否认这个提案,“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然而我刚刚得知一个消息,合肥城东城西的吴军已经停止了进攻,疑似有撤军南下的迹象。” “撤军南下?”张颍很是疑惑。 李祯指着地图分析道:“我推测,吴军的游骑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真实目的怕是要合围我军。” “什么!?”文钦看着地图上的标注,顿时茅塞顿开。“那我们该怎么办!?” 整个军帐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样子吴军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这一系列的战略布置不像是临时起意。 若是等到吴军的包围圈形成,逍遥津的魏军就变成了瓮中之鳖了。 此刻,张虎表情无比严肃,论骁勇善战,这里无人能出其右,可面对如今这种局面,他也完全没有主意。 他看向李祯,对方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彼此都知道,如果此刻慌忙撤军,就会被津南的吴军趁势追击。但若不撤军,合围之势一旦形成,再加上断粮危机,自已将不战自溃。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沉默了许久的夏侯献开口了。 “将军,下官有一计。” 张虎罕见的神色一喜,“夏侯将军请言。” 夏侯献说了四个字:“以进为退。” 众将抛来疑惑的眼神,唯独邓艾一下子听出其中玄机。“府君是想要劫营?” “正是。” 夏侯献接着说道:“此时的吴军见断粮得手,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之时,定然会疏于防备。” “眼下北部来的吴军将要对我们合围,但我相信征东将军不会轻易放弃我们。所以我军只要全力击溃眼前的这支吴军,便有机会逃出生天。” 李祯恍然,他捋着胡子说道:“若是能一举击溃津南的吴军,我军便可有序撤离,若是征东将军派兵追击那两股吴军,成合围之势的反而是我军!” “没错!”夏侯献肯定道,“当年刚侯仅带八百勇士便敢冲杀敌军,我军现还有七千余众,何惧之有!” 夏侯献有意把“刚侯”二字念得重一些,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多少激起一些张虎的战斗欲,毕竟这支军队的真正主帅是他。 当然了,张虎根本也不惧怕,他只是相对谨慎。在权衡利弊之后,他终于决定殊死一搏。 “好,就依夏侯将军之言。”张虎叫来了亲兵,“传令下去,全营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喏!” 安排完了这些,张虎长舒一口气。 这时,夏侯献又提议道:“将军,下官还有一计,不过此计对将军来说有些冒昧,必须征得将军同意才行。” “说吧。” 逍遥津南,吴军营地。 稀稀落落的几个士兵散漫地在营中走着,若是不说,还真不知道他们是在巡营。 丁奉走进一座大帐,开口便道:“吕将军,我军虽然优势,但营中怎能如此散漫呢?” 面对对方的指责,吕据并未生气,他笑道:“承渊啊,这些将士们在外征战这么多日了,精神一直紧绷得很。现在魏军已是瓮中之鳖了,不足为虑,就让他们去吧。” “哎!”丁奉长叹一声,走出军帐,与其求他人,不如严格要求自已的麾下。 吴国的私人部曲制有时候就是这样,将领们把这些军队当做自已心头肉。 用的时候舍不得,甚至还有吕据这样对部曲“过分溺爱”的将领。 这是害了他们啊! 营地某处,几个吴兵在聊着闲话,他们大约二十岁上下。 忽然另一个吴兵看上去有些惆怅,开口说道:“我想我阿母了” “多大人了,这么没出息。” “哎,阿母已经过世了,记得年幼时我不听话的时候,阿母就会说:再哭,再哭张辽就来了!” “是啊,我也听家中大人说过。” 吴兵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然! 一支飞箭破空飞来,打破了这份祥和。 “什么!?” 吴兵转头,看到黑压压一片的魏军不知什么时候竟杀进了营寨。 “敌袭!敌袭!” 吴营中顿时乱作一团,有些吴兵甚至来不及去拿兵刃,就被当场斩杀。 魏军一边杀还在一边喊着什么,那声音震耳欲聋! “张辽来也!” “张辽来也!” “张辽来也!” 这声音令他们无比惊恐,仿佛被一把冰刀直插骨髓。 这一日,年轻的吴兵们终于想起了,曾经一度被童年噩梦支配的恐怖。 第77章 虎啸逍遥震千里仲若无德抢人头 吕据猛然拉开帐帘。“发生什么了!?” 吴军甲士慌忙跑来,“将军,魏军杀进来了!” 听着外面聒噪的声响,吕据慌了神,“魏军在喊什么!?” “他们”吴兵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我问你魏军在喊什么!” 甲士终于颤抖着说:“魏军在喊,张辽来——” “放屁!”吕据怒不可遏:“都死了多少年了,装神弄鬼!” 他当即披甲,提起刀就向人群走去。 此刻,张虎的大军正在肆意厮杀。 他的第一波攻势很猛,在以迅雷般的速度冲破寨门后,他就带着部队直奔吴军主将吕据的大营前去。 吴营中,哭喊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阿母,我错了!我再也不顽皮了!” “别过来!别杀我!求求你!啊!” “振作起来!张辽早都死了,魏军是在虚张声势!” “不,说不定他借尸还魂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然你看那是什么!?” 吴兵惊恐地指着面前不远处骑在黑马上的魏将,清晨的薄雾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仿佛能看到那来将周身萦绕的霸气。 那名仍保持理智的吴兵强撑着站了起来,为了壮胆他暴喝了一声,然而却仅仅壮胆了,在他还未看清对方的样貌之时,就被当场枭首。 张虎和他的骑兵们宛如索命的恶鬼一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一路上鲜有能抵抗者,他是没想到,前几日吴军攻寨的势头如此猛烈,然而在自已营寨却是这般散漫,这般不堪一击。 身边的将士依然高声呼喊着张辽的名字。 起初他听到这个建议时,为之大惊。 对方说,这些年轻的吴兵从小就接受“辽来辽来”的洗礼,我军如此行事,可一定程度上打击敌军士气,让偷袭更容易得手。 这听上去是多么荒唐啊 倒不是他在意这样的行为失礼,而是质疑这么做真的会有效果吗。 不过事实证明,的确有些许攻心之效。 张虎欣然一笑,这笑容甚至他自已都没有察觉到。因为此刻他感觉到,父亲张辽与他同在。 一路上张虎都势如破竹,那吴军主帐就在眼前。 可就在这时却受到了吴军强烈的抵抗,张虎敏锐地察觉到,这股吴军的士气很足,战斗欲望十分强烈,和方才的全然不同。 定睛看去他才终于发现,这支吴军中有一名将领在不遗余力地指挥作战。 只见那吴将抄起环首刀,几下就了结了几名冲上来的魏兵。 他带着他的亲兵从侧方杀来,直接冲到了慌乱的人群之中。 “不要乱!”丁奉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来不及结阵了,都向我靠拢,举矛!举矛!” 身旁的吴兵立刻照做,他们迅速向主将丁奉靠拢,有的来不及的索性三人背靠背,以此来阻挡魏军骑兵的突袭。 丁奉的战术立竿见影,吴军牢牢扼守住阵地,一下子就拖慢了张虎骑兵行进的步伐。 “来将何人!?”丁奉怒喊道。 张虎坐于马上,神态威严:“吾乃张文远之子,张虎是也。” 这次张虎骄傲的报出自已父亲的名号,他此刻也真切感受到父亲的余威尚在。 丁奉苦笑一声,随即大喊:“庐江丁奉在此,绝不会让你再往前半步!” 张虎下令让骑兵止步,令步卒冲锋,接到命令的魏军步卒毫不犹豫,直接就和吴兵厮杀在一起。 在另一边,夏侯献和文钦也从另一个方向杀入了吴军营寨。 此次他将骑兵的指挥权交给了文钦,自已则是带领几千步卒紧跟其后。 另外他并没有把所有兵力都投入进来,而是留邓艾带了一千兵在营外接应,以防不测。 “府君,是不是斩杀了那吴军主将,咱就是首功一件?”文钦勒着缰绳,蠢蠢欲动。 “没错。” 文钦又问:“不过,这不会跟张将军抢功吧?” “不必担心,斩将之功各凭本事,不过还是要看仲若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得到府君肯定的答复,文钦很是开心。 “有府君这话我就放心了!” 接着文钦一声令下,随即百骑鱼贯而出,他本人也是一马当先,挥舞着长刀便向敌阵杀去,如入无人之境。 那些吴兵像是没吃饭一样,软弱无力,即便有的拿起了武器反抗也完全不够看,只能被文钦带领的铁骑无情地摧残。 也难怪,此次劫营时间天还没怎么亮,吴军可能真的连早饭都没吃。 看到这一幕,张特的嘴瘾又犯了,他说道:“府君,你这招也太厉害了,我刚才看见,吴军被吓得叫哭爹喊娘” “看来那传闻是真的啊!太有趣了,太神奇了。” 夏侯献捂住额头,刚想训斥他一番,却忽然感到汗毛倒竖,他敏锐地听到一声弓弦拨动的声响,这让他无比惊恐,因为他根本不知那冷箭会从何处而来。 “府君当心!”方才还在嬉皮笑脸的张特,眼疾手快,直接从自已的马背上飞扑向夏侯献,接着用力把对方的身子往下摁。 两人因此双双失去重心,从马背上重重跌落,但也因此成功逃过一劫。 张特顾不得身上疼痛,直接大喊:“保护府君!” 其他亲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劫后余生的夏侯献仍心有余悸,这是他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也让他深知战场上刀剑无眼。 不过他却不能表现出胆怯,用力呼吸几次平复心情后,他抽出佩剑,高声下令:“全军突击!目标,吴军中军大营!” 而在吴军主帐这里,吕据杀红了眼。 士兵们士气溃散了,无论他怎么呼喊,身边的部曲也听不进他的命令,只是各自为战,他只好拎着刀自已冲杀。 退缩? 他是万万不会的。 他绝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就在他一刀剁翻一名魏兵后,刚刚抬起头,却迎面对上一匹高头大马。 “来者何人!?”吕据怒目圆睁,紧紧握住手中的环首刀。 谁知对方根本不讲武德,提刀便砍,大刀一挥,从吕据的肩头落下,接着狠一发力,吕据的身体从肩膀到胸腔就被当场斩裂。 吕据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文钦嗤笑一声:“你管我叫什么。” 他下马斩下吕据的头颅,将他移交给亲兵。 很快,整个吴军军营中就传遍了让他们所有吴人都为之胆寒的声音。 “敌军主将吕据,授首!” “敌军主将吕据,授首!” “敌军主将吕据,授首!” 在那之后,吴军彻底丧失战斗欲望,纷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唯独丁奉带着少许残部,且战且退,最终逃离了战场。 吴军溃逃后,魏军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不少惊喜。 这座吴军营地内的粮草很是充沛,得到这批补给后,魏军至少可以再多支持个二十日以上。 眼下,夏侯献和张虎两人面临着一个抉择。 两人决定将缴获的粮草全部带走,并将吴营焚毁,先回津北大营再说。 然而过了三日,他们却接到了,夏侯献和张虎只身返回合肥,其余兵卒按兵不动的命令。 因为斥候得报,各路吴军已然撤退。 不仅仅是南下包抄逍遥津的吴军改变计划绕道走了,就连孙权的巢湖大营都尽数撤了。 第78章 归京 合肥城县衙。 满宠坐于上位喝着酒,一言不发。 王凌有些纳闷,他本以为吴军撤了,今日前来是来论功行赏的。 谁知道满宠竟下令让各部保持战备状态,似乎并没有撤军的打算。 待人尽数到齐后,满宠才放下酒杯,看向赵俨。“赵公,你来说吧。” 赵俨不紧不慢地说道:“庙堂的诏令下来了,陛下要我们退兵。” 王凌很疑惑,陛下让退兵你就退啊,再说了,吴军撤了,不退兵捏着大军不怕庙堂猜忌吗? 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征东将军下令让豫、兖两州的军队回归属地吧。” 赵俨赶忙说道:“王使君不要急嘛,征东将军其实另有打算。” 众人都看向满宠,等着他开口。 满宠将斛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说道:“我意,此时还不能退军。” 迎着众人疑惑的表情,满宠是这么解释的:“吴贼此番举十万大军犯境,仅遭此一败,甚至连城池都没有碰到,就这样退军可能吗?” “诸位还记得当年夏侯太守在舒县佯败之计吗?”说着满宠看向了席间的夏侯献,又把目光扫向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记得那一战,那一战是夺回舒县的关键所在。 这时,众人恍然。 乐綝道:“这么说,贼吴真的有可能佯装退兵,从而让我军罢兵而归,他们反倒可以趁虚反攻。” “不错。”满宠正色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意,上表庙堂,暂不退兵。” 众人皆以为可。 果然,大约十余日后,孙权果然折返了回来。 这次吴军的大船直接浩浩荡荡开出了巢湖,在舒水与淝水交汇处不远登陆。 他此番也不搞什么多面围城了,索性全部梭哈,集中所有优势兵力,正面猛攻城池。 满宠在提前探得吴军部署后,也对防线做出了调整。 他果断放弃了城外的防御据点,把兵力全部集中在合肥城内。 因为他确信,吴军经上次大败,又加反复在江河上折返,锐气早就被磨没了。 果不其然,孙权在合肥城下象征性地攻了十日后,便引军撤退。 就此,孙权在太和四年的合肥郊游宣告结束。 寿春。 这一日,夏侯献在府署理政。 庙堂此次倒不托大,封赏和调任很快就下来了。 夏侯献最近没去征东将军府,所以对其他将军的情况不甚了解,他自已这里主要是关于文钦的。 想到这,他有些无奈,本来说好的带邓艾去刷功绩的,然而邓艾却没什么机会可以施展。 不过文钦能得优待,他同样很是欣慰。 文钦近几年,淮南大大小小战事无不参与,功勋卓著,再加上此次逍遥津战役又有斩首之功。 故而庙堂特迁文钦为庐江郡太守。 午后,文钦乐呵呵地走进了府堂,一进门便道:“府君,这事是真的吗?” 他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已有朝一日能执掌一郡之军政。 虽说庐江小的可怜,但他已经很知足了。 夏侯献看向文钦,“当然是真的了,你要不要亲自来确认一下这尚书台的印?” 文钦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说话间,他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忽然,文钦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收住笑意,问道:“府君,我现在岂不是跟你平级了?” “庙堂对你的封赏呢?”文钦追问道。 夏侯献摇摇头,“仲若,今日叫你前来正要跟你说此事呢,我暂时没收到庙堂的调任,但却收到了陛下的诏令。” “陛下说什么了?”文钦也不管什么机密不机密的,没过脑子就问出口了。 夏侯献也不藏私,如实以告:“陛下叫我回京。” “啊?”文钦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去,“这么说,府君你要离开淮南了?” “嗯。”夏侯献忽然有些伤感,看着这位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无奈说道:“我若是回京,士载和贾君这样的小吏,我可暂且归作家仆,待到新的任命下来,我再让他们就任即可。” “然而仲若,既领了庐江太守一职,非庙堂不可调动,所以” “可是府君,我” “仲若不必如此,仲若不是一直想要执掌一方嘛,现在愿望实现了,应该高兴才是。” “现在陛下的心思我还不知,若是我日后不再掌军,岂不是耽误了仲若。” 文钦欲言又止,夏侯献却让他不要再说了,回去好好思考一下。 文钦走后,夏侯献叫来了贾充和邓艾。 他要知晓这两人的态度。 邓艾当即表示夏侯献去哪里自已就跟到哪里。 然而贾充的回复让人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贾充说道:“在下愿跟夏侯公前去。” 老实说夏侯献跟贾充私交不算太多,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所以当夏侯献问其缘由的时候,贾充直言不讳道:“在下看得到未来,夏侯公日后必登高位。” “何以见得?”夏侯献问道。 “大司马命不久矣,庙堂必然变天,我大魏宗室已无人可用,若是夏侯公有足够的野心,将来未必不可执掌庙堂大权。” 此言一出邓艾惊得说不出话,这道理他当然懂得,但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太过大胆了吧。 夏侯献认真地看向贾充,其实刚才他还在犹豫之中,如今听了这番话反而下定了决心。 有时候他需要像文钦这样的,忠心耿耿的人。但有时候,他同样需要贾充这样的利益共同者。 最终这件事就这么同意了下来。 就在众人准备散会之时,文钦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仲若?”夏侯献有些疑惑。 文钦定了定神直接说道:“府君,我想明白了!” “我虽然舍不得这太守之位,但就我脾气,没有府君帮衬,这位子恐怕也是坐不久的。” “所以,所以我决定辞官,跟府君去洛阳。” 夏侯献没想到文钦竟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过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说道:“唉,如此的话,堂堂庐江太守做不成了,只能暂时充作我的家仆了。” 文钦一咬牙:“我愿意!” “善!”夏侯献当即拍手道,“阿勇,那你就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我们三日后就要动身。” “好嘞!”文钦脱口而出,又琢磨着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 什么阿勇!? 第79章 大司马的后事 洛阳。 大司马曹真的确是病入膏肓了。 经历伐蜀一败,他羞愤难当,再加上染上风寒,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他和曹休一样,认为自已辜负了先帝的托付,也辜负了当今天子的信任。 是啊,这次伐蜀之战是曹真一再坚持,曹叡力排众议后才决定的。 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虽说曹叡一再宽慰他,说此次伐蜀只是折损了郭淮部的一些兵马,其余各部顶多是损失些粮草辎重,让他不必介怀。 可曹真却认为关键问题并不在于此。 他在意的是,从曹休再到他,接连两任宗室大将惨败而归,让大魏宗室的颜面与威望荡然无存。 更关紧的是,他自已的身体他很清楚,恐命不久矣。若是他去了,宗室子弟青黄不接,将无法顺利过渡啊。 曹真无法原谅自已,即便此时的他几乎离不开这张床榻,但每每想起先帝,想起大魏的未来,他都会捶胸顿足,无不伤感忧愤。 曹真深谙君臣之道,事到如今仍对天子曹叡恭敬有加。 “无碍。”曹叡一边心疼地看着曹真,又挥手让一旁的曹爽和府中下人尽数退下。 他知道,曹真时日无多了。 “大司马,后事可有什么交代?”曹叡直奔主题。 闻言曹真欲开口,却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待他逐渐平复后,才缓缓开口:“宗室子弟中,虽青黄不接,但戍卫京畿或是宿卫宫禁尚可。” “咳咳!咳!可若都督一方伐蜀平吴,目前却不足以委之以重。” “但假以时日的话不好说。” 见曹真所言模棱两可,曹叡当即说道:“大司马不必避嫌,何人可用,大司马可直言。” 曹真笑了,稍稍放下了心中防备,说道:“若陛下真的愿意提拔后继,臣有两个人选可供陛下斟酌。” “大司马请言。” “一者,乃是骁骑将军秦元明。元明虽无大志,但却胜在处事谨慎,治军有度。若是将来为督一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重要的是,秦元明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 是啊,阿苏的确是这么一个人,曹叡来之前就有所考虑。 不管怎么说,秦朗是一个不好不坏的中庸选择。 曹叡继续看着曹真,等着他开口。 “二者,乃是伏波将军夏侯奉明,此子在陛下身边待过,陛下应当了解他的脾性。当年陇西一战就表现出了不俗的大局观,如今在淮南也是屡立战功。臣虽和奉明相交不多,但臣也时刻关注着我宗室子弟的成长。” 曹叡深以为意,事实上,就在来探望曹真之前,他就在合肥战事结束之后将夏侯献召回了京城。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到底应该委任何职。 毕竟他太过年轻,功绩也还远远不够。若是放在以前,曹叡大可任性地提拔宗室。 可曹休、曹真接连战败,魏国宗室颜面扫地,若是自已再一意孤行,必然会遭到庙堂的极力反对。 曹叡心中暗自叹息,想当年武帝时期,曹氏、夏侯氏诸将各镇一方。 西有夏侯渊,南有曹仁,曹洪等。 就算到了文帝时期,仍有曹真、曹休、夏侯尚各镇一方。 如今,他即位还没几年却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对了陛下,还有一人或许可堪一用。” “是何人?” “夏侯俊林。” 这夏侯俊林便是夏侯儒,他是前征南将军夏侯尚的从弟,早年与任城王曹彰交好,但不幸卷入夺嫡之战,因此之后被曹丕一度闲置。 直到任城王暴毙而亡后,他才得以复职。 不过因为此事,夏侯儒变得很是消沉,做事谨小慎微。 曹真接着说道:“夏侯俊林跟随任城王多年,骁勇善战,只是当年一事” 曹真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这事牵连太多,所以他只是说道:“陛下可斟酌。” 曹叡恍然。 是啊,若是曹真不说,曹叡差点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了。 曾经任城王很是器重于他,想来也不会是庸碌之辈。 至于性格问题嘛,日后再说吧 就在曹叡惆怅之时,曹真又把话题扯到夏侯献身上:“陛下,臣毕竟与夏侯奉明交往不多,只能观其表象,如今确为可造之材,但日后,还需陛下观之察之。” “朕知道了。” “陛下,臣还有一事。” 曹叡知道曹真的心思,却也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 于是,曹叡没等曹真开口,自已便先说道:“大司马放心昭伯,朕会用心栽培。” 曹真连连点头,“臣谢陛下厚爱。” 聊完了这些,曹叡打算问出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蜀汉连年犯境,大司马以为,这雍凉之地如何安定?” 曹真明显早有准备,但话语间却带着十足的不甘。 “雍凉之地,民风彪悍,既要示其兵威,又要安抚庶民。” “示兵威者,征西车骑将军张儁乂乃是不二人员,可这抚其民者,唯有大将军司马仲达尔。” 事到如今,曹真再不会向往常一样说司马懿的不是。 他没办法,张郃统军是没有任何问题,他在军中威望甚高。 可陇西之地羌胡杂居,各郡县对魏国的归附程度不高。 故而需要一个老谋深算,又身居高位的人来处理。 司马懿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又在荆州督军数年,如此看来,他是雍凉都督的不二人选。 其实,就算曹真不提,曹叡心里也清楚。只是他想在曹真口中再次确认一次这个答案。 接着曹真又补充道:“只是,张儁乂乃我大魏三朝老臣,在陇西军中威望不浅,而司马仲达却非我魏国宗室,初去陇西,二人相处,恐难成事。” 曹叡深以为意,曹真把所有利弊都说得很清楚了,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已去权衡。 言尽于此,曹叡终于准备起身回宫了。 “大司马安心养病,朕依然希望看到大司马复任雍凉的那一天。” 说完,曹叡就走了。 房间内只能听到曹真一声声的长叹。 “臣,惶恐!” “臣,无颜去见武帝。” “臣,无颜去见先帝啊!” 第80章 名刀百辟与洛阳三杰 洛阳,清河公主府。 夏侯献从淮南回京的第二天,府上就大张旗鼓的置办了家宴,为他接风。 清河早在得知儿子回京的消息后就开始了张罗。 自打她嫁入夏侯家以来,还真没什么值得如此庆贺的事。 但如今不同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所有人,自已的儿子出息了。 “瘦了?”清河怜惜地看着自已的儿子,此去淮南两载有余,记忆中的夏侯献已然变了模样。 他比原来还晒黑了一些,但面容却变得轮廓分明,眉目深邃,举手投足间完全没有了当初贵胄子弟的模样,俨然是一位久经战阵的将军。 “献儿在边郡受苦了吧。” “阿母不必挂念,儿在淮南过得很好。” 清河似乎对儿子有说不完的话,但在大宴上她也只好忍住了。 她把目光瞥向夏侯楙,示意他来主持。 最近夏侯楙在洛阳表现尚可,规矩了不少,所以于情于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让这个明面上的一家之主来主持大局。 夏侯楙干咳两声,心领神会,他随即看向席间,朗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动筷吧!” 这就没了? 清河很是无语,想着对方好歹要说点什么场面话吧。 不过来的的确都是自家人,除了清河的几个姐妹以外,还有骁骑将军秦朗和单父王曹宇。 说起这个曹宇,他是武帝曹操的儿子,是和曹冲一母同胞的兄弟。 在文帝时期,藩王们被限制得很死,曹宇几乎不可能走出他的封地。 不过到了曹叡这一朝,情况略有改善,加上曹叡自幼和这位年岁相仿的叔叔颇为亲近,所以允许曹宇时不时回京访友。 这不,他一回来就收到了清河公主的邀请。 在清河的介绍下,夏侯献面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认真施礼:“甥子献,见过舅父。” 曹宇温和地说道:“献儿不必多礼。” “我听闻,献儿在淮南屡立奇功,如今回京,陛下必当委以重任,前途不可限量啊!” 曹宇笑着看向清河,在得到示意后,他拍了拍手,门外,当即就有下人捧着一刀匣走了进来。 待下人到曹宇眼前,曹宇拿起刀匣内的宝刀,正色道:“区区薄礼,不足道哉。” 说着曹宇就要将宝刀赠与夏侯献。 夏侯献恭敬地施礼,随后收下。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把寻常的宝刀,谁知曹宇解释道:“此刀,乃是武帝建安年间所制。” “刀名,百辟。” 此言一出,众人称奇。 夏侯献倒是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夏侯楙却激动地说道:“可是那百辟五刀其中一把?” “正是。”曹宇道,“当年武帝的《百辟刀令》中云:“往岁作百辟刀五枚,适成,先以一与五官将,其馀四,吾诸子中有不好武而好文学,将以次与之。” 这五官将就是时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曹操将第一把刀给了他,就代表确认了曹丕的地位。 曹宇接着说:“当年文帝得其一,名为‘龙’。” “之后,虎、熊、马分别由诸王受领,本王不才,侥幸得其一,其名为‘雀’。” “现在它归你了。” 闻言,夏侯献受宠若惊,清河也为之大震,赶忙说道:“宇弟不可,此礼太过厚重,我夏侯家愧不敢当。” “阿姊,这就见外了不是。”曹宇憨厚地笑了一声。 他本人性情恭顺温和,从不与人相争,对于舞刀弄枪之事也不感兴趣,虽然在头些年他始终被人忌惮,但他却不失对大魏的忠诚。 如今,他看到崭露头角的后辈,不由得对大魏的未来有了信心。 为了勉励后辈,区区俗物,何足挂齿。 他说道:“我闻献儿自幼好弓马,现今又领伏波将军,为我大魏征战四方,正所谓宝刀配英雄,还望阿姊勿要再推辞了。” 见曹宇都这么说了,在座的宾客们也纷纷劝说。 “是啊,奉明当得起此物。” “阿姊不要辜负了单父王的好意啦。” 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安阳也娇声道:“是啊,奉明可真是英雄呢” 终于,清河同意了,她看向夏侯献说道:“献儿,既然你舅父盛情难却,就多谢他的好意了。” 夏侯献将宝刀持于手中,躬身行礼:“谢舅父赐刀。” “好,好啊!”曹宇开心地笑了。 后来,在席间闲话时,夏侯献听到了一些近来洛阳城的趣事。 最令他震惊的一件,便是“洛阳三杰”的故事。 夏侯献很乐意吃瓜,他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人讲述。 说是洛阳的名士圈最近很是热闹。 各种名头满天飞。 什么“四聪”“八达”“三预”,这种一听就很上档次的名号。 这三预便是当今的“洛阳三杰”了。 他们分别是,司马师、夏侯玄、何晏。 他们仿佛是这个时代的顶级爱豆一般,颇受诸家士子们崇拜,同时又因为父辈的关系,有着不小的政治能量。 听说很多士家的族长都想方设法把自家女儿嫁给他们,甚至有的小士家脸面都不顾了,哪怕让女儿去当妾也愿意。 夏侯献听得连连咋舌。 这我出去个两年半,洛阳城就变天了? 估计现在的他,再也无法“高攀”他们了吧。 人家怕是不会带自已玩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也不带司马昭玩了。 夏侯献暂时还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 司马府。 刚从宛城回洛阳的司马懿坐在房内的案几前,手中拿着一卷简牍,认真端详着。 柏夫人走了进来,她望了一眼司马懿案上的米粥,发现丝毫未动,于是俯身关切地说道:“老爷,先用饭吧。” 司马懿面带愠色,甚至都未看柏夫人一眼:“子元来了吗?” “就在门外。” 司马懿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地说道:“叫他进来。” “唯。”柏夫人很是识趣,她一欠身,“妾先告退。” 很快,司马师便走进了房内。 “阿父。”他向父亲施礼后,正欲入座。 却迎来司马懿愤怒又冰冷的声音。“跪下!” 司马师慌忙下跪,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子元,为父是如何教导你的,叫你不要整日跟夏侯玄、何晏之流厮混在一起!你这样下去,迟早要给司马家引来祸事!” 司马师不置可否,就那么跪着。 司马懿冷冷地说道:“去把戒尺拿来。” 司马师恭顺地照做。 其实在司马师心里,他是有自已的筹划的。 他是这么想的:他自已去混名士圈,而让弟弟司马昭去走军旅路线,如此才能让司马家未来有更多选择。 只是他不敢对父亲言明,他就这么咬着牙挨着父亲的教训,一言不发。 第81章 婚期 今日一早,夏侯献坐上一辆马车向城西而去。 他此行的目的地便是王府。 是的,夏侯献有清河这样对家中事大包大揽的阿母,果然什么事都不需要他自已操心。 在如今这个时代,受聘成婚仍须遵循礼法。 正所谓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士大夫一季,庶民一月。 清河早在四个月前就向王家下了聘礼,就等着儿子从淮南归来。 清河对这个亲家还是比较满意的。 盖因王肃这几年在经学领域小有成就,他在经典的注释上与郑学针锋相对,自成一派,号称“王学”。 “王学”不断精进,并有成为大魏官方学术的趋势。 如今“王学”的追逐者已不在少数,假以时日,这些人都有可能转变成他夏侯家的政治资源。 今日夏侯献是去王府“请期”,请期便是商议迎亲的日子。 车驾在王府门外止步,夏侯献抬头仰望着王府的大门,不由得心中感怀。 记得上一次来王府,还是在上一次 在一番通报后,王府门仆引着夏侯献向府内走去,很快便来到了王府的后堂。 这里是王肃平日读书辩经之地,自然是书卷气息浓厚,相当朴素。 “奉明不必多礼,快座。”王肃拈须而笑。 夏侯献认真施了一礼,随即入座。 王肃其实对这位准女婿也是很满意。 起初二人同在天子亲前做散骑时,他只是把对方当做普通的同僚看待,以为最多日后也就是像其他魏国宗室子弟一样拱卫宫禁,了了一生罢了。 然而渐渐地,此子却展现出了不俗的才能,颇得天子宠爱,有此贤婿,他王家必能再次崛起。 其实王家与夏侯献家也可谓是亲上加亲。 因为在王元姬的生母羊氏过世后,王肃的续弦正是夏侯氏。 所以现任王家的主母夏侯氏也很乐意促成这一桩婚事。 如此一来,他们两家的关系将会更加紧密。 王肃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献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奉明比那时瘦了不少啊,边郡苦寒,每日风餐露宿,可更要好生照顾自已的身体,不要仗着自已年轻力壮,日后留下隐疾。” 王肃的一番话,一方面是发自内心的关切,另一方面也在是隐晦的劝诫。 曹氏、夏侯氏一族的二代将领似乎都不长寿 当然了,出于私心,王肃也不希望自已的女儿未来守寡。 夏侯献拱手应道:“多谢常侍挂念,献谨记于心。” 来之前夏侯献斟酌了很久,现如今称呼子雍兄不合适,称岳丈也不妥,只能称职务了。 两人谈笑间,府堂外一女郎手提一顶小竹篮,步履轻盈地走进堂内。 “做事吧。”王肃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女郎默不作声,只是将竹篮中茶叶取出,轻柔地放进二人面前的器皿中。 “这是今年新进的茶叶,奉明尝尝?”王肃说着便示意女郎为二人煮茶。 哦,原来是女婢啊。 夏侯献不经意间看了那女郎一眼,那女郎脸上带着一抹浅笑,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书卷之气。 浅黄色的襦裙更是将其婀娜多姿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的妆容朴素,却更有韵味,甚至身上还带着一缕清香,俊美的双眸很是灵动。 女郎做完手中的事,却不自主地看向了席间的男子。 就在这时,两人的目光交汇,女郎似乎丝毫没有准备,眼神慌忙躲闪,看向他处。 这真的是王府女婢? 不对,此女是王元姬。 然而夏侯献并没有点破,只是拿起王元姬亲手倒的一盏茶,轻声道:“有劳了。” 王肃希望对方没能看出破绽,毕竟女儿还未过门,怎能如此抛头露面呢。 但王元姬执意要来,他也没办法,谁让他宠她呢。 可夏侯献觉得王肃还是太大意了,其实就凭一点便可识破。 谁家女婢会是这般打扮呢? 二人心照不宣,继续吃茶闲聊。 最终两人定在本月十八日前来迎亲。 在夏侯献离去后,王肃开始思索着请帖如何发放。 无论在什么时代,婚嫁都是人情往来的一种,王家这种高门望族更是如此。 若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得罪了谁家,那日后的关系可就不好维系了。 他这一脉倒是不用发愁,从汉末发展至今,宗族几乎都在洛阳,必会前来。 至于王元姬的生母泰山羊氏一族,他们大多在其他州郡为官,不应当随意放下政务,故而只需书信一封便可,来与不来都可。 嗯还有一些王司徒以前门生故吏,还有自已王学的拥护者,等等 想着想着,王肃便走到了后府。 此时,王元姬正在跟母亲夏侯氏轻声谈论着什么,见王肃前来,王元姬欠身施礼:“阿父来了。” 王肃收起思绪,目光看向女儿:“今日为父可是遂了你的愿,元姬觉得,奉明如何?” 王肃自然是不知道,自已的女儿早在几年前的初次邂逅就对夏侯献一见倾心。他天真的以为,二人只是当年只是萍水相逢,并无太多交集。 虽然的确如此,而且王元姬从那时就知晓,这种懵懂的情愫只不过自已的一厢情愿。出身士家的她深知自已的使命,她会成为家族兴衰的助力,仅此而已。 然而,在得知陛下赐婚后,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原来,幻想与现实是可以两全的! 在那之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离开洛阳了,她有些忧伤。 他在淮南立了大功,她很是欣喜。 现在,他回来了。 “尚可。”王元姬给了一个不好不坏的评价。 夏侯氏笑道:“奉明这孩儿,年纪轻轻就屡立战功,已然是我谯沛功勋之后中的翘楚了。” 闻言,王肃表情呆滞地点了点头,似乎没听进去二人的话。 “阿父有心事?”王元姬关切地问道。 王肃叹气一口:“奉明什么都好,只是他或许在洛阳待不久啊,以后可要苦了元姬。” 夏侯氏一下子就理解了王肃的言外之意,但有一事她却甚是不解:“奉明虽说颇有才能,但毕竟资历尚浅,还不至于为督一方吧。” 王肃毕竟是天子近前的散骑,他对曹叡的一些心思有时有揣摩。 “倒不是没有办法” 王肃一挥衣袖,“也罢,若是我的女婿只是在京都混资历的权贵子弟,我还真就看不上他了。” 第82章 昏礼 婚期已定,夏侯府上下开始忙碌了起来。 近来,夏侯献有些发愁。 其实这本应该是高兴的事,但却逐渐演变成了一场闹剧。 事情是这样的,自打从淮南回来,自已暂时无官无职,把淮南带回来的几人全归入家仆以后,自已的家仆竟“人满为患”。 本来家中大小事正常是石丰主理,后在文绮罗的加入后,变成了石丰主内,文绮罗主外的明确分工。 然而现在不同了,文钦、张特、邓艾等人都是闲不住的主,都争先恐后地要担任内府主事,唯独贾充置身事外。 “家主,这置办食材、服饰等事就交给在下吧!在下肯定跟你办得滴水不漏。”张特拍着胸脯道。 “你上一边去!”文钦没好气道,“这里有你什么事?以前这后府杂事是我小妹主事,现在自然是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做。” “仲若兄可别忘了,你现在跟我一样,只是一介白身哟。”张特贱兮兮地说道。 “怎么着?比划比划!?”文钦一点不惯着他。 “家主,有什么是在,在下能做的?”邓艾竟也来掺和一脚。 夏侯献有些头大,他无奈地看着几人,寻思了一阵。 话说,自从听说要置办婚事用度以后,文绮罗对家中事就不太上心了。她倒是爽快,直接让兄长文钦全权负责。 这下可好了,没人统筹全局,这些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夏侯献真的怀疑,好好的一桩喜事早晚被他们霍霍了。 “好了好了。”夏侯献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派活再说。 “子产,你去置办吃食、衣物、礼品等必须之物,走之前先向主母请示,看看还有什么是需要采购的,一并去买了。主母近日太过操劳,你尽量别让她操心,把事办漂亮一些。” “唯!”张特转身走了。 “士载,你去送请帖。”见邓艾有些迟疑,夏侯献补充道,“没事,放平心态,不必自卑,记住你此去是代表我夏侯府的。” “唯。” “那我呢?”文钦很是纳闷,这都安排完了,唯独没有自已。 夏侯献坏笑着道:“仲若,你去劝劝阿绮,要她把家里人动员起来,光靠你们这几块料,定然是来不及的。” “这件事若是办成,我便给你记上一功。” “哦。”文钦似乎很失望,但也只能照做了。 好在文绮罗也是通情理之人,在文钦的劝说下,她收起了心中的别扭,开始忙乎起来。 文钦倒是对妹妹的异常举动表示不解,不过他也没多想,就听从妹妹的吩咐,开始忙前忙后。 终于,婚礼在本月十八日如期举行。 所谓婚礼,昏之礼也,古时会选在黄昏之际举办。 今日的夏侯府高朋满座,来的都是大魏有名有姓之人。 此时,夏侯府的院子里贺礼堆积成山,文钦两眼放光,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布帛细软,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庙堂大员。 “散骑常侍曹肇恭贺夏侯将军新婚” “护军将军蒋济恭贺夏侯将军新婚” “长水校尉” “中领军” 这里面有不少王肃的人脉,比如羊衜。 他是现任上党太守,最近正好回京述职,也就受邀参加了婚宴。 羊氏一族姻亲很广,羊衜的结发之妻乃是汉末名士孔融的女儿。 续弦则是大儒蔡邕之女,蔡昭姬之妹,蔡贞姬。 蔡贞姬则是羊祜和羊徽瑜的生母。 岳丈王肃的人脉,日后只要善加利用,兴许可以成为自已的人脉。 以前夏侯献还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感受了世家联姻的恐怖之处。 而除了王肃的人脉,还有一些人,夏侯献与他们并无交集,况且还是长辈,按理说他们不应当出现在此处。 就比如,护军将军蒋济和代表司马家而来的司马孚。 当然了,司马师和司马昭也是受邀而来,只不过他们作为小辈,只能跟在三叔司马孚的后面。 后来夏侯献想通了,那应当是天子曹叡让他们来的。 在王肃依次为夏侯献介绍后,婚礼便正式举行。 两位新人于西堂行同劳礼,登堂之后,入座之前新婿新妇再行“沃盥” 这沃盥乃是浇水洗手之意。 “沃盥”之后,两位新人坐在堂上,进行婚礼的核心内容:“同牢而食”、“三饭三酳”。 所谓“牢”,指的是小猪。 新婿和新妇食用的醯酱、菹醢、黍稷等都是分开盛放,每人一份,唯独“牢”只有一份,由夫妇合食。 夫妇二人同吃一只小猪身上的猪肉,就叫做“共牢而食”。寓意从此夫妻同餐,同甘共苦,白首不相离。 随后夫妻左右坐,主馔设同牢盘,夫妻各饭三口,食毕进酒漱口谓之“酳” 前两次酳用爵,三酳用卺。 三饭三酳完成后,最后是夫妇交拜。 拜后,礼成。 宾客散去。 繁琐的仪式后,夏侯献和王元姬回到舒适的寝房。 二人终于可以放下紧绷的神经,好好休息一番了。 是啊,从早上迎亲到现在,夏侯献几乎是脚不沾地,如今的他只想躺在温暖的床榻上。 “妻为夫君宽衣。”王元姬很懂礼数,即便此刻的她也是累得筋疲力尽了。 夏侯献欣然接受着对方的服侍,在换上一身亵衣后,夏侯献如释重负般地躺在了床上。 王元姬“呼”得一声将屋里的蜡烛吹灭,来到了榻上,随即钻进了被里。 夏侯献莫名的有些紧张,王元姬跟寻常女子不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质,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并且此刻他也甚是疲惫,渐渐就垂下了眼皮。 就在他失神之际,一只玉手从被子里伸了过来,让他瞬间感受到一丝冰凉。 夏侯献没有言语,任凭那掌心抚在自已的胸膛之上。 “夫君,妻只是手有些冰凉。”王元姬解释道。 夏侯献“嗯”了一声,紧闭双眼,感受着这股温柔。 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元姬,那日在王府,为何会装作女婢呢?” 王元姬并未回答。 过了一会儿,夏侯献又轻声问道:“还冷么?” “有一点”王元姬把脑袋藏在被子里,柔声回道。 忽然间,她感受到周身像沐浴在阳光中一样温暖。 俄顷,她美眸微张,竟发现夏侯献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被褥,对方温热的鼻息在眼前萦绕。 夏侯献对她柔声道:“现在呢?” 第83章 卿可愿复任关中 王肃是经学大家,王家是书香门第。 夏侯献没想到自已刚和王家联姻就仿佛耳濡目染了许多年。 这一刻,他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而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 他握着一只巨大的毛笔,在一张洁白如雪的佐伯纸上,肆意挥亳,下笔如神。 他沾了沾墨汁,随即用饱满的笔尖在纸上肆意挥洒,全然不顾墨汁四溅。 他的动作很是潇洒,却也有些粗暴。 以至于纸边微卷,仿佛马上就要脱离他的案台。 但这却难不倒他,只见他用力将纸抚平,横、竖、撇、捺,每一笔都苍劲有力。 酣畅淋漓之际,他有了些放纵,他小觑了墨笔的饱满程度,就在他洋洋洒洒正欲收尾之时,挥笔的幅度大了一些,一时间墨迹飞溅,将整幅画卷弄得墨迹斑斑。 这无疑是影响了美感,不过他并不在意。 毕竟,他享受的,是奋笔疾书的过程。 太和五年,阳春三月。 大司马曹真,薨。 曹叡亲自为其赐谥号,元侯,配享太祖庙。 长子曹爽袭封邵陵侯,曹训、曹羲、曹彦等子,皆有封赏。 身为天子,曹叡顾不得伤感,他在安排完曹真的后事后,便在当日将司马懿召入东堂。 东堂内,司马懿脱去鞋履,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躬身而行。 直到司马懿来到天子曹叡的身前,他才俯首而拜,“臣司马懿,拜见陛下。” 曹叡坐于案前,手持书卷,略微停顿了一阵才把书卷放下,开口说道:“大将军别来无恙。” “臣多谢陛下挂念,臣一切安好。”司马懿的神情很是恭敬,说话间他不敢与天子对视,举手投足都小心翼翼。 曹叡打量着司马懿,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缓缓走下台阶,伸手放在司马懿的肩膀上,“大将军请起。” “谢陛下。”司马懿今年五十有二,虽不至于老态龙钟,但也到了知天命的岁数。 他似乎有些费力地站起身,之后仍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等待着曹叡开口。 曹叡道:“大将军是聪明之人,应该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何。” “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司马懿的头更低了。 “好了。”曹叡走了几步,继续坐回上位。“大司马如今故去了,可我雍凉之地不可一日无主。” “大将军以为,何人可胜任?” 司马懿眼珠微动,当即回道:“雍州刺史郭伯济、车骑征西将军张儁乂,此二人皆可当之。” “大将军此话当真?”曹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司马懿却毫不犹豫:“千真万确。” “臣不知。” 曹叡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大司马曾言:雍凉之地,非司马仲达不可守也。” 司马懿当即跪了下去,大声说道:“老臣惶恐!” “老臣才薄智短,不足以当此大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看到这一幕,曹叡又从位子上起身,缓缓走到司马懿的身前。 他蹲下身子,全然不顾君臣尊卑之仪,拉住司马懿的手,说道:“仲达公啊,先帝托付于朕的四位顾命大臣如今已去其二。 “长文公(陈群)不善兵事,朕能依仗的,唯有仲达公你了!” 曹叡说得情真意切,司马懿也深受感染。 “仲达公勿要再推辞了,朕相信卿。” 司马懿站起身子,躬身施礼,“老臣领命。” 说完,司马懿拱着手,小碎步式的后退几步,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走到一半,曹叡忽然叫了一声:“仲达公。” 司马懿没有停顿,下意识地转过头来,那如鹰隼一般的目光转瞬即逝,很快只剩慈眉善目之色。 不知曹叡是否有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他只是摆摆手:“雍凉苦寒,仲达公保重。” 司马懿回到府上,柏夫人为他脱下官服,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 他放下满身的疲惫,缓步走向府堂。 到了那里,他让柏夫人拿了些吃食,随即摆了摆手,让柏夫人去找司马昭前来。 看着司马懿疲惫的神情,柏夫人本想开口劝他,叫他先回房休息。可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自讨没趣。 她欠着身子打算告退,谁知司马昭却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这让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小娘。”司马昭拱手施礼,柏夫人没多言语,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这里。 “昭儿,坐吧。”司马懿自已倒了一杯茶,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 司马昭很机灵,他在知晓了今日阿父去皇宫之后,就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 于是,他一听闻父亲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 司马昭四处望了一圈,随即轻声道:“阿父要去雍凉为督了吧?” “嗯”司马懿喝了口茶。 司马昭面带喜色,“儿早说过,这兵权早晚是咱司马家的。” “咳!”司马懿重重地咳嗽一声,示意他闭嘴。 接着又说道:“昭儿啊,你何时能像你大兄那般稳重啊。” “兄长是兄长,我是我。”司马昭说道,“儿自有自已的一番处世之道。” 不得不说,司马懿对这个小儿子还是有些偏爱的,若是换了司马师这般说话,他早一茶碗扔他脸上了。 或许是对他二人的期望各不相同吧。 司马懿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昭儿,你收拾收拾,准备跟阿父去长安,切记,走之前要向你阿母道别。” “孩儿知道了。” 皇宫东堂。 曹叡在送走司马懿之后又秘密召见了一位大臣。 这大臣似乎是许久未见天颜,显得很是不安。 他到了殿前恭敬行礼,曹叡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阵,才开口说道:“夏侯卿起来吧。” 夏侯楙有些不安,他缓缓站起身,问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是有何事?” 夏侯楙怎么也没想到,自已自打从关中回京后,虽官至尚书,却有名无实,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公务。 怎么今日,陛下会突然召见呢。 “夏侯卿近来身体可好?”曹叡问。 “谢陛下挂怀,臣身体安好。” “这几年,卿在洛阳过得可舒心?” “臣在洛阳,甚乐。”夏侯楙赶忙答道。 这是什么问题? 他在想,难道是因为被自已惩治的族弟说了什么坏话,传到了天子的耳中?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曹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此便好,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卿可愿复任关中?” 啊!??? 第84章 这是儿的决意 翌日朝政。 曹叡宣布了一件关乎国运的任命。 大将军司马懿,假节钺,加大都督,督雍、凉二州,屯住长安。 征蜀护军夏侯儒迁征南将军,假节,督荆、豫二州,屯住宛城。 这两个任命众臣倒没有太大异议,然而这第三个,则是让众臣瞠目结舌。 安西将军夏侯楙,持节,都督关中,进驻长安。 此诏令一出,群臣沸腾。 “陛下,这”当时就有大臣站出来质疑。 “孙卿有何高见,可畅言。”曹叡早有准备,就等着众臣开口呢。 孙资说道:“陛下,既任用了大将军为督,为何还要增关中督一职呢?” 孙资说的很巧妙,他没有直接去攻讦夏侯楙能力不足之类的,而是暗示这看上去多此一举的任命。 事实上,魏国州以上的都督区是有等级划分的。 例如,雍凉、青徐、荆豫这样的为第一等都督区。 他们一般是边郡前线重镇,由德高望重或是功勋卓著的将领负责统御。 而第二等则是包含在第一等都督区内的,例如荆豫都督区又分出豫州都督区,青徐都督区,分出青州都督区。 此举一方面原因是为了分权,另一方面其实是出于对官员的褒奖。 毕竟魏国在未正式建立前就拉拢了不少人才,他们从武帝时期就开始积累功勋,到了如今这个年代,总要给人家相应的官爵吧。 所以,整个魏国西部战区就有一个二级都督区,那便是关中都督区。 值得一提的是,曹真在文帝即位时便是以镇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州诸军事的。 他卸任后,之后的这么多年雍凉督一直无人接替,西部战区名义上是由关中都督夏侯楙负责的。 再到几年前蜀国犯境,曹真也是接替了夏侯楙成为关中都督,成为西部战区第一统帅。 所以关中督和雍凉督谁主谁次,要看谁的资历高了。 曹叡自然会做出一定妥协,他是这么说的。 “众卿,雍凉之地疆域庞大,我大魏自建国以来就有明确划分,雍凉督虽统御两州,但其重心当是以陇右为主。” “而关中乃我大魏京畿之地,其职能更多是作为中原门户。” “两地皆重,故而,朕有意分设两督。” “大将军初到雍凉威望不足,而安西将军则在关中为督多年,深得民心。” “两人相辅相成,西线必然无虞。” 群臣哗然。 这听上去,好像没什么毛病啊。 但是,他们想不通的是,若是陛下真的想要找一个在关中威望高的将军,张郃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这任命夏侯楙是怎么回事? 就算再怎么任用宗亲,也不能乱来啊。 夏侯楙是什么能耐这里的各位谁人不知呢。 当即就有大臣直言劝谏。 “臣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既然陛下说了,关中都督责任重大,为何不另选贤能。” 这话说得算很难听了,几乎就是当面指着夏侯楙骂了。 曹叡早有准备,他目光如炬地看向群臣,“卿这么说倒是提醒朕了,雍凉之地常年被逆蜀侵扰,兵事繁多。大将军掌兵不过数年,恐难以抗衡。” “不如,这西线的任命,容朕再斟酌斟酌。” 此话一出,群臣哑然。 这意思很明显了,我都任命司马懿了,我再插一个宗族都督不过分吧,你们不要得寸进尺了! 其实,群臣中早就有明眼人看出了这其中端倪。 这哪是提拔夏侯楙啊,这分明是要提拔夏侯奉明啊。 夏侯家这孩子是新一代宗室子弟中的翘楚,陛下自然愿意培养。 但又不能越级升迁,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啊。 他们看破不说破,发现此事已成定局便不再赘言了。 洛阳城西,夏侯府。 这是清河在城西新置的府邸,现在它是真正意义上的夏侯府。 一驾奢华的宝车在府门外停下,一美妇在下人的服侍下,走下宝车。 下车后,她气势汹汹地大步向府中走去,家仆看到这一幕皆不敢阻拦,只能低头行礼。 恰逢文钦在府门口附近巡视,看到那美妇步履如风般从他身旁走过,他不敢吱声,也只能拱手行礼。 待美妇走远,文钦瞪了一旁的门仆一眼,“你这厮,主母前来,为何不通报!?” “主母那气势,谁人敢拦啊。” 清河走进正堂,王元姬闻讯赶来,她向着清河欠身施礼,轻声道:“儿媳见过君姑。” “君姑稍坐,儿媳让下人拿些吃食。” “元姬不必忙活了。”清河尽可能的控制自已的情绪,她看了一眼王元姬,“去唤奉明来。” “唯。” 不多时,夏侯献来到了府堂。 “阿母。”他其实猜到阿母是来做什么的,他将下人屏退,还没等对方开口,就先跪了下去。 “夏侯献!” “你现在成家了,翅膀硬了,已经可以不把阿母当回事了。” “是吗?” 夏侯献俯身拱手:“阿母恕罪。” “恕罪?”清河冷哼一声,“你何罪之有啊。” 见母亲还在气头上,夏侯献没有出言顶撞,只是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儿罪在,大事没与阿母商议,就擅自做主,还请阿母责罚。” 看到夏侯献态度如此诚恳,清河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献儿,起来吧。” “谢阿母。” 清河开始说正事:“你已成家,你的事情你自已是可以决断,但跟阿母知会一声,这很难吗?” “陛下让你阿父去关中为督,你去凑什么热闹呢?庙堂可曾有诏令让你调任关中?” “不曾。”夏侯献如实以对。 “那你” “阿母。”夏侯献打断道,“阿母应该读懂陛下的意思。” 闻言,清河欲言又止。 是啊,她怎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呢。事实上,她也希望自已的儿子能在宗族子弟中脱颖而出,日后能成为像他祖辈们那样的大魏顶梁。 可是 可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有时候她就在想,或许像其他曹氏宗亲子弟那样,在洛阳中军任职,日后不也有机会出头嘛。 她心乱如麻,矛盾至极。 “阿母。” 夏侯献的声音把她带回了现实。 她一抬头,看到的是儿子一副坚定的神情。 “这是儿的决意。” “儿想要我夏侯氏的名号再次响彻陇西!” 旋即,那表情又变得温柔。 “儿向阿母保证。” “儿定会平安归来。” 第85章 这次不必逃了 长安,安西将军府。 夏侯楙坐在府堂的主位上,满是欣喜。他一会儿摸摸案几,一会儿瞧瞧椅榻。 “阿父,这位子怀念不?” “甚是怀念呐。” “要不,儿再给阿父叫些舞姬来?” “甚好,甚好”夏侯楙话刚说出口,却猛然想起临行前清河的“嘱托”,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还是算了。” 夏侯献就喜欢跟阿父聊天,他觉得在夏侯楙面前,他真的可以不用拘谨,畅所欲言。 玩笑过后,他准备进入正题。 他们一行人长安已经半月有余,该安排的基本已经安排妥当。 为了更好的架空,不对,是辅佐安西将军。 也为了让安西将军府能够更快地完成班底组建,夏侯献亲自为父亲推荐了几位贤臣良将。 具体的任命是这样的。 长史:夏侯献,他属于将军府幕僚一把手,地位仅次于夏侯楙。 司马:文钦,幕府主兵事武职。 参军:邓艾、贾充,属于策士类幕僚。 其实从官职品级上来看,夏侯献完全一落千丈,从一个五品大员,直接变为八品掾属。 对于文钦来说倒无所谓了,反正都是统兵。 而对邓艾、贾充来说也算清闲了。在长安,自有郡守官吏做事,他俩平时根本没有太多政务可做。 不过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是,这绝对是一个绝佳的政治跳板。 “阿父此次得以复任关中,可见陛下对我夏侯家有着很高的期望。” “还望阿父能恪尽职守,为陛下争荣。”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惊。 这话怎么感觉像是父亲勉励儿子的话语啊。 也难怪,他们是第一次见这对父子谈话,根本不知道彼此之间的家庭地位。 夏侯楙倒也随和,直接道:“吾儿所言不错。” 好吧,这下众人才终于感受到,谁才是真正的“关中都督”了。 夏侯献拱手说道:“那就请都阿父下令吧,我等谨遵都督之令。” 夏侯楙毕竟在关中为督多年,虽然纨绔,但也并非全然不通。 他坐直身子,正色道:“诸位,我等受陛下所托,肩负家国大任,万不能辜负了陛下,辜负了社稷。” “文司马。” “下官在。” “你速去营中调练军士,这军中之事就交给你了。” “喏。” “邓参军、贾参军。” “下官在。” “你二人负责和州郡吏员对接统筹粮草辎重、军械等事务,另外,敌国情报事务也需你二人费心了。” “唯。” 安排完这些,几人领命而去。 夏侯楙长舒一口气,他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发号施令了呢。 很快他就习惯了这个角色,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夏侯献欣然赞许道:“都督英明。” 午后,长安的街道上。 夏侯父子同坐一辆马车,向城南而去。 “献儿,我们这是去哪里?”夏侯楙很是不解,儿子吃过午饭就拉着他出门,说是十分紧急,他还没问清缘由就被拉上了车。 “去夏侯府。” 夏侯楙一愣。 夏侯献赶忙解释道:“仲权叔的府邸。” “夏侯仲权?”夏侯楙这才反应过来。 这夏侯仲权便是夏侯霸。 他是夏侯渊的次子,按辈分算是夏侯楙的族弟,夏侯献的族叔。 说起夏侯霸,他年少时就因父亲夏侯渊战死汉中而对蜀汉有着强烈的仇恨,一直立志于为父报仇。 就在去年,夏侯霸终于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出战的机会,他作为大司马曹真的先锋,率军前往兴势围。 彼时,夏侯霸还是籍籍无名,故而被蜀军小觑,派兵围攻。 但夏侯霸虽首战不利却从容不迫,亲赴鹿角前指挥,积极防御从而等到援军到来。 就此展现了不俗的统兵能力。 其实夏侯一来长安就开始打探夏侯霸的消息,然而却听闻夏侯霸最近有告病回京的想法。 他可不愿意放弃这一员良将啊。 历史上,夏侯霸在曹爽时代才得到重用,他和夏侯玄共同镇守关中。 但司马懿上位后,夏侯玄出于大义卸任回京,而夏侯霸则预感到了危险所在,逃往了蜀国。 蜀汉后主刘禅拜其为车骑将军,厚加爵宠。 只是此时的夏侯楙不以为然,在他眼里,夏侯霸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普通武将,不过看在对方是自已的族亲的份上,他决定跟随夏侯献一同前去。 “阿父,待会就按我教您的说。”夏侯献再次嘱咐。 “为父知道了。” 二人走进夏侯霸的府邸,夏侯霸在客堂接待了两人。 “末将夏侯霸,拜见都督。”夏侯霸很是拘谨,这么多年他早习惯如此了。 “仲权何必见外呢,你我二人难道不应以兄弟相称?” “子林兄”夏侯霸试着改口。 夏侯楙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嘛。” 接着夏侯楙为对方介绍了自已的儿子。 夏侯献一番行礼后,夏侯霸请两人入座,夏侯楙刚一坐下就开口问道:“为兄听闻仲权病了?” 夏侯霸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实不相瞒,弟战伤复发,恐难以支撑,正欲回京。” 夏侯霸不置可否,一时间竟默不作声。 夏侯楙又欲开口,突然忘词了。 这,这后面该说什么来着? “叔父。”见父亲支支吾吾的,夏侯献赶忙出言救场。 夏侯霸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 “想必叔父心中仍有介怀吧。” 夏侯霸若有所思,当年父亲夏侯渊汉中战败身死,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更令人心寒的是,得知夏侯渊战败消息后,曹操一怒之下说出了那句:“夏侯妙才有勇无谋,实乃白地将军也。” 这一度击穿了夏侯霸当时弱小的心灵。 再到后来,他本以为自已能跟随大司马曹真伐蜀建功,谁知却一败涂地。 曹真抱病回京后,他依然留在长安,却始终得不到雍州刺史郭淮的任用,庙堂也没有任何安排。 他开始心灰意冷。 或许此生他再也无法为父报仇,再也无法像父亲那样虎步关右了吧。 他的未来,到底在何处 他想接受现实。 “我还是” “叔父请不要逃避!” 夏侯献振聋发聩的声音瞬间让他坐直了身板。 “天下之大,叔父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叔父看到家父来长安,还不明白陛下的深意吗?” “陛下他”夏侯霸小声喃喃。 就在这时,整个府堂内响起夏侯献慷慨激昂的声音。 “陛下在看着我们呢,他要看着我们拿回属于我夏侯家昔日的荣光!” “所以叔父,这次不必逃了” 第86章 元戎弩 几日后,夏侯霸接受了夏侯献的邀请,一同前往长安的某处军营巡察。 是的,夏侯霸打开了心结。 他决定留下。 不过,就在今日在巡营的时候,二人从一个兵卒那里听闻了一个故事。 “将军”李达抬头看了一眼的周围,心中很是不安,“这里有些不太对劲。” 两侧的山岭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亮,在那同时低沉的铿锵声响起,王双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弓弦拉动的独特声响。 王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当即下令:“停止追击,全军有序向后撤!” 王双一声令下,众将提马便走,这里是大司马曹真交给他的一千骑兵精锐,他决不能辜负了大司马的信任。 然而此刻他感到惶恐不安,这闭塞的峡谷内骑兵无法并驾齐驱,只能排列成一字型纵队。 目前,全军还在有条不紊地撤退,然而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山崖上便响起了蜀军号角。 众人抬头望去,上百名蜀军的弓弩手一字排开,弓弩的箭头闪烁着怖人的光芒。 奇怪的是,他发现蜀军几乎是两人共用一弩。 王双却来不及多想,他大声呼喊着。“快撤!” 顿时,箭如雨下。 王双的声音甚至都没传多远,当即就有数十名骑士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 蜀军甚至还有弩车,那弩车虽需要几个人配合才能发动,但那威力之大甚至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一张纸一样钉在岩壁之上! “快!加快速度!”王双企图在蜀军下一波攻势来之前,尽可能地跑出山谷。 然而他错了,第二轮密集的射击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嬢的!蜀军的弓弩没有换箭间隙的吗!?” 魏国骑兵们在骂骂咧咧中变成了刺猬。 “这是什么玩意儿!?”王双大吼,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火力和射速的弓弩。 李达大声喊道:“将军,别多想了!我们快逃出出谷口吧!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王双此刻已身中两箭,但所幸他的甲胄足够结实,且那几箭没伤中要害,他忍着疼痛奋力抽打着坐骑。 李达跟其余亲兵紧随其后,可就要到谷口处,众人却又一次陷入绝望。 眼前是一面硕大的“汉”字大纛! “活下来的就只有十几个袍泽了” 说话的人正是李达,他是当年王双的亲兵。 夏侯献和夏侯霸耐心听完了他的讲述。 当年诸葛亮第二次北伐,兵指陈仓。 虽最终被挡在陈仓城下,无奈撤军,但在撤军之际曹真派王双率领一千精骑追击,却惨遭埋伏。 曹真很是痛心,然而他在给庙堂的奏表里却刻意淡化了此事。 盖因,他没必要让此事煞了风景。 这的确令人心痛。 其实夏侯献挺佩服李达,在经历如此惨剧后,依旧能鼓起勇气待这军营之中。 不过夏侯献更关心的,是蜀军的弓弩。 李达在讲述的时候,不止一次提到蜀军弓弩绝非寻常之物,若非如此,他们不一定会如此狼狈。 夏侯献心中有了明悟。 这想必就是诸葛连弩。 当然,这是后世取的名字,它现在的准确名字应当为元戎弩。 “奉明,若是我军能得到这样的利器,我军的远程战斗力将提升数倍啊。”夏侯霸摩挲着下巴感叹。 夏侯献点头默认。 这时,李达忽然说道:“二位将军,其实在几年前和蜀军交战的时候,我军是有截获过一批蜀军的弓弩的。” 闻言,夏侯献和夏侯霸顿时两眼放光,异口同声道:“东西在哪?” 李达道:“这个卑职不知,此事应当是郭刺史负责的。” 郭淮? 说起来郭淮也算是西线老人了,这么多年对蜀国的战事无不参与,经验老到。 夏侯献是要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这位大员了。 印象中,郭淮的妻子是王家人。 对,王凌的王。 目前的郭淮是否司马懿的人,这里要打一个问号。 鉴于夏侯霸跟郭淮不睦,夏侯献就没带他一起去,而是带着邓艾一同前往雍州刺史府。 郭淮在得知夏侯献的前来感到很是意外,但他并未拒之门外,而是礼貌地招待了二人。 客堂内,郭淮坐于座位,打量着夏侯献,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夏侯献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献冒昧叨扰,还望郭使君见谅。” “无碍。”郭淮捋髯道:“不知安西长史前来有何公干?” 见郭淮倒也爽快,夏侯献直接表明了来意,他跟郭淮大致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郭淮听后低头沉思了一阵,说道:“确是有缴获一些,只不过数量不多,无法组成建制。” “去年我本想和大司马商议此事,但后来大司马一心用在伐蜀之事,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郭使君也想研究这其中的玄机?”夏侯献问道。 “那是自然。”郭淮道,“我其实也在长安当地找过不少有名的技师,可他们全都束手无策,别说是量产了,甚至有的连拆卸完就不会二次组装了。” 郭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莫非安西长史有办法?” 夏侯献装作拿不准的样子,“或许可以一试,当然了,还需要得到郭使君的支持才行。” “这都好说。”郭淮很爽快的答应了,毕竟他也对解开这元戎弩的奥秘极有兴趣。 “那就有劳使君了。” 夏侯献恭敬施礼,心中则是一阵窃喜。 他当然知道谁能弄懂这玩意,甚至他还能改进升级! 他回府后立马就以父亲夏侯楙的名义向庙堂请奏,他需要从洛阳征调一个人前来。 曹叡得知夏侯献的意图后,很快批准了这个请求。 在几日后,那人便来到了长安。 “德,德衡兄,好,好久不见啊。” 安西将军府内,邓艾热情地拉着他的手。 邓艾原本口吃毛病都改善不少了,但故友重逢难免激动。 马钧也很激动,他交友不多,但跟邓艾很是谈得来。 二人有说有笑,径直朝府内走去,甚至把夏侯献晾在了一旁。 不过好在马钧马上反应了过来,他赶忙回过头向夏侯献行礼:“在,在下见过安西长史。” “德衡就不必多礼了。”夏侯献回以微笑。 马钧本想寒暄一阵的,但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已的内心。 他很快进入状态,当即问道:“敢,敢问将军,元戎弩,现,现在何处?” “德衡果真对机械情有独钟啊。”夏侯献笑着说道,随即他让人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进来。 “正是此物。” 马钧看着此物,惊叹:“巧,巧夺天工啊。” 他没加思索就上手去拿,谁知他小瞧了这弩的重量,一时失手,跌倒在地。 “德衡兄。”邓艾见状赶紧扶他起来。 “此物,甚,甚是沉重啊。”马钧感叹。 就在几人还在对着元戎弩一番研究的时候,贾充急匆匆地走进府堂。 “将军。”贾充道,“安西将军要您去主堂议事。” “出什么事了?” 贾充道:“汉中有异动。” 第87章 大战将至1 长安,大将军府。 夏侯楙等人接到了司马懿的紧急召集,很快便赶到了位于城东的大将军府邸。 是的,在那之前的安西将军府上他们也进行了一次小型会议。只不过除了能听到夏侯楙那句“这该如何是好”以外没任何实质性进展。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由于对蜀战事干系重大,到了这个级别的战事,总体的决策大权只能由大都督司马懿决断。 大将军府堂内,司马懿身穿甲胄,手握佩剑,目光冷峻的看着众将。 “此次蜀军来势汹汹,据报,蜀国的大军目前正顺西汉水北上,不日便能抵达祁山堡。” “本督已令郭刺史带兵先行一步了。” 司马懿说完,稍稍停顿了一阵。 当时就有麾下偏将开口说道:“大都督,陇右祁山堡内还有贾嗣、魏平二位将军驻守,是否让上邽城的守军前去祁山堡支援,阻挡蜀军?” 司马懿却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在他来长安上任之前就研究过陇西的地图地势和魏军部署。 祁山堡在西县以南,是一座魏国在祁山大道上的一座前哨据点。 它虽说是座真正意义上的堡垒,但却不是要冲。因为祁山大道相对开阔,蜀军完全可以当着魏军的面,直接绕过祁山堡。 在那里屯重兵几乎没有意义。 “那何不把祁山堡的兵力撤回上邽?”偏将又问道。 司马懿回道:“蜀军大军大概率会选择直接绕开祁山堡,但不代表他们会完全忽视。蜀军必定会留下一部分兵力来围攻,所以祁山堡的守军是有意义的。” 闻言,那偏将不再多言。 “我意,令后将军费曜在上邽坚守不出,本督自带大军出发,星夜兼程,奔赴陇西!诸位将军,速速回营整军,不得有误。” “喏!” 就在其余众将都纷纷领命之时。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郃却开口了。 “大都督,我大军倾巢而出,关中空虚,为何不留出部分兵力驻守雍、郿?” 雍指陈仓,郿则是眉县。 在张郃眼里,这位新到任的大都督并不懂兵。 或许他之所以心中有不忿,是因为他目前尴尬的处境吧。 这一切都要从他这个“征西车骑将军”的名号说起。 他这个名号在大魏甚至在当今天下都是独一档的存在。 听起来是多么威武霸气 实则不然。 正常来说,你要么车骑将军,要么征西将军,两者相加反而不伦不类。 其实这其中可以看出曹叡的心思,他一方面认可张郃的能力,想让张郃来抵挡蜀军入侵,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司马懿。 另一方面,他内心其实对张郃并不完全放心。 正常来说,征西将军一般都会督雍凉军事,比如在张郃之前的夏侯渊,或者在张郃之后的赵俨、夏侯玄、郭淮等人都是如此。 唯独他张郃,除了当年汉中之战临时授权以外,一直都是万年老二。 这是典型的有名无实。 他明明在雍凉征战多年,功勋卓著,经验老成,此时却要拱手向他人请命。 更难受的是,这时司马懿又给了他一发透心凉。 “儁乂,此时诸葛亮的大军就要兵临城下,我关中距陇西路远,必要全力以赴,况且根据细作传来的情报,陈仓道并无蜀军迹象,我军没必要分兵驻守,儁乂大可安心。” 张郃哑然,只能拱手道:“末将,遵命” 好了,大致的安排已经敲定,不过旁听了一整场的夏侯父子此刻却不知所措。 不是这好像没我们什么事啊。 那你叫我们来是做什么? 就在二人迟疑之际,司马懿走了几步,忽然看向夏侯楙。 “对了,安西将军。” 虽说夏侯楙对这位新任大都督没什么好感,但毕竟要受人家节制,他也不敢表现出不敬,当即出列:“末将在。” “我大军出征,就有劳安西将军镇守关中了。” 嗯? 夏侯楙听到这话心中直接就是一阵狂喜,他本以为自已要被安排个什么苦差事呢。 这下好了,在长安待着,蜀军还能打到长安来不成? “末将领命。”夏侯楙很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然而夏侯献则是若有所思,司马懿这一安排你说他合理吧? 还真挺合理! 毕竟关中都督嘛,镇守长安是本职。 不过,这却让他们完全失去建功的机会,也让陛下想要夏侯家牵制司马懿的计划落空。 不得不说,司马懿的确老谋深算。 军议结束后,众人纷纷走出大将军府。 夏侯献一出府门就追上了张郃的车驾。 其实张郃也早就看到了夏侯献,他本想打招呼的,但毕竟自已是长辈,自然还是要等对方主动。 “将军。”夏侯献施礼道,“多年未见,身体安康否?” “老夫好得很呐。”张郃捋髯而笑,“想当年奉明在箕谷一战,老夫还是记忆犹新啊。” 张郃提起旧事,却忽然有了些伤感。 在那一战后,他本能的以为自已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雍凉都督,然后 他暗自叹气一口,不去想这些破事,他看向身旁的男子,说道:“雄儿,还不见过夏侯将军。” “这是犬子张雄。”张郃引荐道。 张雄拱手施礼:“雄,见过夏侯将军。” 据张郃说,这是他的小儿子,年龄似乎比自已还小。如今的张雄正随父从军历练。 互相客套了一番,张郃起身要登上马车。 “将军。”夏侯献叫住了他,他内心想提醒张郃要提防司马懿,不要意气用事。 但转念一想,这样不妥,只是说道:“将军保重。” 张郃的车驾缓缓走远。 这时,司马昭一路小跑走出府门,“奉明兄!” 夏侯献扭过头,“子上,怎么如此匆忙?” 他本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谁知司马昭只是笑笑:“没什么要事。在下只是初次随父出征,有很多事想要向奉明兄请教。” 嗯事实上,夏侯献在临行前确实有和司马兄弟见过一面,那时司马师曾嘱咐,希望自已能在关中对弟弟司马昭多多照顾。 司马昭道:“奉明兄在关中,淮南等地都屡立战功,在下自愧不如,此次在下终于有机会上战场了,也想像奉明兄那样,为国争荣。” 夏侯献打量着司马昭,心说:你跟着你老爹混不就完了,问我作甚? 不过他还是说道:“那好办啊,子上只需谨遵大将军之令便可,断然不会有错。” 司马昭叹了口气,“奉明兄有所不知,有时我真猜不透家父的心思,尤其是最近到了这军中,阿父说话更加模棱两可。” 夏侯献发觉,这司马昭还真的有建功的想法,否则他不会这般上心。 但他也确实猜不透司马懿的心思啊,不过碍于面子,他还是给了司马昭建议。 “子上记住,你若是想读懂大将军之意,必须学会换位思考。” “比如,眼前有大功一件的时候,大将军就算想用子上却也不好明言,免得让人诟病他任人唯亲。” “那这个时候,如果你是大将军,你该当如何?” “奉明兄的意思,是要我主动请缨?”司马昭问道。 “正是。”夏侯献道,“你亲口请命和从大将军口中说出来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你可理解其中深意?” 司马昭恍然大悟,“奉明兄实在高明!” 第88章 大战将至2 陇西郡,西县。 诸葛亮的大军出祁山后,留下一部分兵力围攻祁山堡,其余大军则是快速越过祁山堡,在西县驻扎。 县衙府堂内,蜀汉丞相诸葛亮正在召集众将商议进军之事。 “诸将都到齐了吧。” 诸葛亮坐于案前,神情肃穆。如今的他年过五十,两鬓斑白,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伯约,阳溪那里情况如何了?"诸葛看向台下的青年将领。 此人正是姜维。 仅从姜维投蜀几年间就迁为征西将军,又或是从诸葛亮满是欣赏的目光里便能得知,他是有多喜欢这位青年才俊。 “禀丞相,征西大将军(魏延)所部已在冀县驻扎,他与左将军(吴懿)合兵一处,只待丞相下令便可与我军一同夹击上邽。” “嗯”诸葛亮手中的羽扇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去年阳溪一战,魏延和吴懿在阳溪大败郭淮、费曜,随后就地屯住。 如今,魏国是完全放弃了冀县,看样子要龟缩在上邽等待救援。 今早细作来报,说是魏国关中大军已集结完毕,由大都督司马懿统帅,直奔陇右而来。 所以,留给汉军的时间很少,他们最好能在司马懿的大军来之前拿下上邽城。 诸葛亮此次吸取了初次北伐的教训,他并未选择分兵劝降,而是纠集大军与魏军在上邽城一决胜负。 至于胜负的关键嘛 思虑良久的诸葛亮终于开口。 “诸位,本相料想,魏军定会坚守不出。故而,此番我大军只需围而不攻,割其陇上之麦即可。” 众将面面相觑,这时长史杨仪出列,拱手道:“丞相,臣有所不解,这陇上的麦熟之期起码要到五月,可如今还不到四月份,割来何用?” 他初闻之时,第一反应便是以为,丞相这是在为粮草储备问题早做筹划。 蜀地崎岖,运粮不易,而且近来负责督运粮草的李严总是有意无意的表达着他的不满。 杨仪总觉得,李严迟早要弄出岔子来。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不对劲。 作为丞相府长史的杨仪对魏国的情报很是了解,他知道魏国在去年曹真犯境一战中,陇右的粮库消耗殆尽。 魏军若是想要得到补给,十分依赖今年本地产的新麦。 想着想着,杨仪忽然想明白了。 “丞相难道是要破坏魏军陇上的麦苗,从而让断了魏军今岁的粮食补给?” “正是。”诸葛亮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威公啊,或许是本相方才措辞不妥,此番的计划应当是芟刈陇麦。” 芟刈二字都有割杂草之意,其意是在破坏,而非收成。 杨仪恍然,“妙啊!如此一来,魏军若是选择坚守不出,那便要面临断粮的风险。若是他们选择出城交战,那就正合我军之意了。” 杨仪总结得很到位,诸葛亮也就没再多说。 他定了定神,下令道:“众将听令,休整一夜,明日进军上邽。” “喏!” “伯约。”诸葛亮单独看向姜维。“你去给征西大将军回信,叫他二人立刻东进,本相要与他部在上邽城下会师。” “唯!” 一顿部署后,众人离开了府堂。 此时堂内除了帅案前的诸葛亮以外,只留下了马谡一人。 马谡不知何故并未离去,他拱手站着,欲言又止的看着诸葛亮。 此时的诸葛亮正低头拿着一份简牍观看着,察觉到了马谡的存在便开口问道:“幼常有何事?” 马谡这才恭敬地说道:“丞相,学生有一事想向丞相商议。” 诸葛亮招了招手,“幼常近前来,但说无妨。” 马谡缓缓走了过去,随即说道:“丞相前几日曾说,要派使者前往漠南,劝说那蛮王轲比能出兵南下。” “这使者可曾派出了?” “还未曾。”诸葛亮忽然放下手中的简牍,看向马谡,“幼常何意?” 其实诸葛亮今日便打算派使者前去的。 不过此事他并未完全上心,就像当年策反孟达一事,他认为成与不成皆为天命,他不会过多强求。 谁知,马谡却道:“丞相,实不相瞒,学生愿亲自出使漠南。” 诸葛亮疑惑的抬头看着马谡的眼睛,他刚要开口,马谡又一次说道: “学生以为,此次魏国大军尽出关中,我军势必要在上邽城下与魏军打消耗战。” "若是在激战正酣之际,轲比能的军队能够南下长安,那便是天赐良机!彼时,魏国必然军心大乱,朝野震动!我军可趁势席卷陇右,大事可成也!" 诸葛亮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马谡则接着滔滔不绝: “若是丞相派一般人前去,那轲比能兴许会出兵,但料想他也仅仅是领兵观望,不堪一用。” “然而学生则有信心,劝说他真正兵发长安。” “嗯”诸葛亮虽说不指望轲比能真能掀起太大风浪,只要能吸引魏国关中的部分兵力即可。 不过在听了马谡的话后,他也在试图寻找那种可能性。 轲比能若是真能给到长安压力,甚至说攻破长安的话,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并不担心鲜卑人能真的霸占关中,只要能暂时吸引魏国的注意力,足矣。 况且,马谡在处理蛮夷问题上是很有话语权的。 他曾做过七年的越嶲太守,并且在几年前的南中之战前也给过自已中肯的建议。 诸葛亮便是凭借着马谡的“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方针,最终成功平定南中的。 还有一点,虽然在那日街亭起,他就发现马谡并非统兵之才,但马谡跟随自已多年,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本事他是知晓的。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在当年在东吴舌战群儒的自已。 诸葛亮心想,就算此事不成,也并无损失,他思虑良久,终于抬起头看着马谡:“那幼常就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切记,幼常只需好言相劝即可,万不可冲动行事,胡人蛮横,幼常当以自身安危为重,若事出有变,即刻传信于我。” 马谡拱手而言:“学生谨记” 第89章 吾儿奉明何在 漠南某处,这里紧邻魏国的并州。 此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自古以来都是羌胡杂居之地。 四月的漠南冬雪未消,身穿青色裘袍的马谡跟着几名胡兵,向一座军营中走去,他们踩着皑皑白雪,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这里是鲜卑大人轲比能的主寨。 这位鲜卑豪杰自年轻时起就以勇健著称。 汉末大乱以来,他在塞外不断迂回,时不时就会给中原王朝带来一些麻烦。 建安年间,轲比能被曹彰打得抱头鼠窜。 到了曹丕时代,轲比能一度向大魏进贡,当时还是魏王的曹丕亲封他为附义王。 轲比能从那之后就相对安分了许多,他不再入侵中原,开始闷头搞部落兼并。 然而尽管如此,魏国却不愿坐视轲比能做大,屡屡相助他的敌对部落,甚至直接出兵阻挠。 终于,他决定,不陪大魏玩了。 马谡走进了军帐,此时的轲比能懒洋洋地坐在一张硕大的兽皮椅上。 马谡用汉人礼节对轲比能浅浅施礼。“大汉丞相府参军马谡,见过轲比能大人。” 身旁的胡兵语气不善:“见到大人,为何不跪!?” 马谡挥了挥衣袖,凛然道:“吾乃上国天使,岂能拜蛮胡之主!?” “大胆!”那胡兵火冒三丈,当即就要拔刀,“大人,我这就宰了这狗东西。” “嗯?”轲比能只是拖了个鼻音,并未开口,那胡兵立马收起手上的动作,敬畏的站到一旁。 轲比能常年跟中原人打交道,汉化程度不低,并且他也没那么暴躁,此时的他已经决定跟魏国翻脸,若是一刀砍了这狂徒,岂不两面都得罪了? “说说吧,你此行有什么目的?”轲比能直截了当地问道。 马谡冷了一眼身旁的胡兵,随后看向轲比能:“在下久闻鲜卑轲比能勇略无双,素有大志,眼下有一个天大良机,可以让大人图霸关中,进取中原,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 马谡道:“上月,我大汉王师西出祁山,伪魏陇右守军无不闻风丧胆。” “而今,伪魏关中大军尽出,驰援陇右,此时的关中守备空虚,不正是大人进取关中的大好时机吗?” 马谡的每一言每一语都铿锵有力,字字拨动着轲比能躁动的内心。 不过轲比能并未喜怒于色,他一脸正气地看着马谡:“阁下所言不错,但是你却忘了一点,我师出无名,恐怕要辜负了你家丞相的好意。” 马谡严肃地看着对方:“愿闻其详。” 轲比能从兽皮椅上坐直身子,双手五指并拢,置于颌下。 “你可知,我与魏国的关系?我乃当年魏王亲封的附义王,我部落一向与魏国交好,怎能干此等趁人之危之事呢?” 闻言,马谡苦笑一阵,旋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鲜卑大人胸有大志,眼界超群,怎料是这般软弱之辈。” “不足与谋也!” 轲比能终是有了恼意,他大力拍着椅把,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在下为大人惋惜。” “堂堂鲜卑大人本有机会一统草原,却屡屡被魏人阻挠。” “附义王?”马谡一脸鄙夷之态。 “试问,他田豫出兵协助素利攻打大人的时候,他认你这个附义王吗!?” “他牵招帮助步度根、泄归泥等人杀死大人的弟弟的时候,他认你这个附义王吗!?” “还有那乌丸归义侯王同、王寄,还有那魏国并州刺史梁习” “够了!”轲比能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一时间怒火中烧:“魏人欺我太甚!” 看到攻心计成,马谡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轲比能从椅上站起,大步走到马谡身前。 多年的积怨让马谡的一番话全部引爆。 他在想,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日后早晚有一天被魏人消灭。 终于他严肃地看着马谡,问道:“长安有多少兵马?” 马谡当然是早有准备,如实以告:“我军细作已探明,长安的守军不过万余。” “当真?”轲比能的第一反应是不信,自已曾经也是号称十万大军进军并州等地,但却被魏人几万兵就给打的烟消云散。 蜀汉的军队当真给了魏国如此大的压力? 马谡则是一脸淡然:“千真万确。” 轲比能思考片刻,毕竟是两大国之间的交战,情报工作必然比他这部落要强上许多,他随即向帐外喊道:“琐奴!” 一体型彪悍的胡人立刻走进大帐,“我在!” “你速去召集五万兵马,即刻随我南下,兵发长安!” 叫琐奴的大汉旋即右手握拳,重重的在自已胸口捶了三下。“交给我吧!” 琐奴走后,轲比能狡猾地问马谡:“敢问贵使,此事若成,大汉该如何报答我?” 轲比能可不是傻子,没有足够的利益,怎么可能就这么被人当枪使呢? 马谡捋须而笑:“此役,我大汉必能夺回陇右,到时只需我家丞相首肯,必上表天子,封大人为关中王,岂不比终日委曲求全地活在魏人之下要强得多。” “好!”轲比能喜笑颜开,他虽与蜀汉交往不多,但诸葛丞相的名号还是略有耳闻的。诸葛亮堪称一代良相,必然会言出必行。 想到这里,轲比能再一次满是欣喜地看向马谡。 马谡则是一脸坦然。 最后一句自然是他信口开河的。 我大汉疆土岂能容尔等杂胡觊觎? 彼时,魏国必定不遗余力地反扑长安,到那时候便是我大汉王师坐收渔翁之利之时。 马谡收起心中思绪,见大事已成,他也不愿多做停留,他终于再次向着轲比能施了一礼,随即开口说道:“既如此,在下就告辞了,祝愿大人旗开得胜。” 言罢,马谡转身便走。 “且慢!”只听锵得一声,眨眼间,马谡就发现一柄明晃晃的胡刀横在他的脖颈之间。 “大人这是何意?”马谡表面淡定,实则内心慌乱异常。直到方才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而现在他却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了。 轲比能冷冷地说道:“大汉的诚意我是看到了,但我这人有个习惯,在真正拿到手之前,绝不会放松警惕。” “所以,还请贵使留在我的军中,直到诺言兑现的那一天。” 长安,安西将军府。 近来,夏侯楙过得很是快活。 儿子夏侯献和族弟夏侯霸都纷纷请命去军中练兵。按他们的意思,关中虽无战事,但不能疏于训练。 想去就去吧,正好这府上也清净了许多。 “接着奏乐,接着舞”夏侯楙吆喝间拿起手边的美酒,直往嘴里灌。 见夏侯楙弄得满嘴都是,身旁美妾赶忙拿袖子为其擦拭,“将军,您可慢点喝啊~” 就在这时,门外跑来的甲士打扰了他的雅兴。 “将军!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夏侯楙猛得从榻上坐起身,表情很是不满。 “斥候来报,说是,说是鲜卑蛮王轲比能领五万大军南下,直逼长安而来!” “啊!?”夏侯楙如梦初醒,赶忙一挥手,“都滚出去!” “将军”甲士低声喃喃。 夏侯楙又慌又怒,大喊道:“还愣着做什么!?” “快去叫吾儿前来啊!” 第90章 出塞 “吾儿啊,你可算来了!” 安西将军府内,夏侯楙左等右等终于是把几人给盼来了。 还没等几人入座,夏侯楙就着急地问道:“奉明啊,这该如何是好啊?” “阿父莫慌。”夏侯献示意父亲坐回位子,接着他让几位幕僚尽数落座后,才又一次看向夏侯楙。 “都督,儿来之前已经接到了情报,现大军已集结完毕,只等都督一声令下便可出征。” 夏侯楙大惊:“出征?难道我们不应当据守城池吗?” 夏侯献有些无奈,阿父为督的那些年当真是一点战事都没啊,导致夏侯楙一点军事常识都没。 想了想,他只好解释道:“都督,鲜卑犯境,我军必当出兵讨之,怎有据城而守的道理呢。” “再说了,就算贼众我寡,我军就是要守也是要去守边城要冲。长安与淮南不同,此地乃是我关中极为重要的粮食产区,并未坚壁清野,若是我军只守长安,鲜卑人只需四处劫掠,我军便会有断粮的风险。” “另外,目前陇西战事正起,本就粮草紧俏,若是关中这点储备再失,形势危矣!” 夏侯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觉得阿父应当是听明白了。 夏侯楙摸着下巴,踌躇了一阵说道:“言之有理。” 旋即,他抬起头,爽快地说道:“既如此,为父相信奉明的决策,那就依奉明之意,尽快出兵吧!” “末将遵命。” 很快,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出城,直奔石城而去。 说到石城(今陕西省铜川耀州区),此城乃是关中通往漠南的天然门户,素有“北山锁钥”、“关辅襟喉”之美誉。 鲜卑、羌胡等若是想挺进关中,必要迈过石城后才有下一步的可能,否则都是白费力气。 此番,关中大军领兵一万出征,其中步卒约七千,骑卒三千,长安城中只留下了两千戍卫。 虽然夏侯楙一再地说,此次出征的决策权一律交由夏侯献负责,自已镇守长安即可。 不过夏侯献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明面上当然是说,大事当由都督做主,他只是麾下偏将不得越权行事云云。 实际上,夏侯献一是为了阿父日后不会在背后遭人口舌。二是,只有都督才有持节之权,真到了战时,阿父还是能派上很大用场的。 石城距长安不过一百五十里,大军五日后便抵达石城。 在抵达石城的当日,关中军就让周边农户暂时迁入城中,另外将周边能征用的粮食一律充作军粮,接着全城戒严。 到了第二日,夏侯献便收到了斥候来报。 说是轲比能的大军目前到了距离沮水北岸九十里地附近。 夏侯献当即就找来邓艾等人商议。 “将军。”邓艾走进府堂,简单行礼后,他望着夏侯献身后的地图,“胡人大军不出几日便要渡河了,沮水距北地郡边境不足二百里,况且胡人多骑卒,行军速度或许比预想的还要快。” “属下料想,不出七日敌军将要寇边。” 邓艾说完,又盯着地图看了一阵,反复确认自已的推算没有纰漏后,便再一次看向夏侯献。 夏侯献先没接邓艾的话,而是把目光看向贾充。 “贾参军。” “属下在。” “我军此次从长安携带的粮草再加上石城征收上来的,能供应大军多少时日?” 贾充答道:“回将军,此番我长安余粮不多,但好在石城本地征收了不少。属下略微算了一下,大约可供应我大军三月有余。” 闻言,夏侯献不禁苦笑。 他当然知道这所谓征收是什么情况,那就是用《战时动员令》的名义强行把这些黎庶几乎一年的屯粮收为已用。 虽说根据法令,在战后会酌情奉还,但这个“酌情”两字就说明了一切。 不过这善后之事当有本地太守负责,也不归他管,他很快收起了怜悯之色,又问道:“牵太守的军队现到何处了?” 牵太守便是右中郎将牵招,现任雁门太守。 他自打在建安年间投靠曹操后几乎一直在为大魏镇守边疆。 他与河西鲜卑族联系甚密,在并州边境治理方面的威望仅次于田豫。 是的,在得到鲜卑犯境的第一时间,庙堂就第一时间想到了正在河东郡南部巡察的牵招。 曹叡命他率领军一万前往关中适时讨伐。 贾充在负责督运粮草的同时也负责和庙堂诏令对接。 他思考片刻,答道:“大约二十日才可抵达关中。” “那来不及了。”夏侯献小声嘀咕着。 这时,文钦忽然说道:“将军,既然如此,我军还是抓紧加固城防吧!” 见夏侯献此刻依旧眉头紧锁,邓艾对文钦道:“仲若莫急,将军自有决断。” 几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夏侯献身上,而他则是自已的想法。 此刻据城而守尚为中庸之策,胡人攻坚能力一般,只要静待牵招的军队支援,便有一战之力。 然而这么做,心中却是充满不甘。 因为他想到,几十年后正是这些胡人趁着中原王朝内斗之时,侵袭中原。 从那之后,汉人惨遭屠戮,好不容易有些生机的华夏大地又迎来长达几百年的动乱。 每每想到此事,他就心痛万分。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良久,夏侯献终于缓缓开口: “诸位,远的就不说了,就想我太祖当年北征乌桓。彼时袁绍虽亡,基业尚在,太祖亦愤然讨之。” “而后,那鲜卑轲比能伙同乌桓归来,亦被任城王大败。” “如今贼寇复来,我等真的要选择固守吗?” “先辈们从未后退半步,我等岂能容忍蛮胡蹂躏我大魏疆土呢!?” “诸位,坚守城池固然不会犯错,但你们试想一下,面对蛮胡犯境,还未交战就龟缩城池,岂不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已威风?岂不成了天下笑柄?” “将军,您的意思是?”文钦问道。 夏侯献目光坚定:“我意,出塞拒敌!” 第91章 首战 “仲若,你打过胡人吗?” 塞外的关中军营地中,夏侯献找到了正在整军的文钦。 文钦摇摇头:“末将也是头一次来胡地。” 夏侯献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文钦正式从军以来基本就在河北、京城、淮南等地待过。 只是他方才忽然想到历史上文鸯大破鲜卑秃发树机二十万大军的事迹,于是乎不由自主的就找到了文钦。 说实话他虽然大义凛然的带着军队出塞了,然而面对数倍于已的敌军,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犯嘀咕。 他打算再找邓艾和夏侯霸再商议一番,正欲离去,谁知文钦却忽然说道:“末将虽没打过胡人,但从军多年好歹也听说一些。” “哦?”夏侯献来了兴趣,“仲若有何高见?” “直接对冲就完了,胡人几乎没什么战阵、战术之类的,他们就是凭着本能厮杀。我军只要在气势上压过他们,杂胡不堪一击。” 呃 看文钦说的很是认真,夏侯献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不过正如文钦所言,毕竟胡人文化程度不高,战阵什么的压根不通。 但也不能太过小瞧了吧 其实胡人显得不堪一击,主要是他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装备上的差距。 胡人无论是在体格上还是作战风格上都是极其彪悍的。 然而在汉朝之所以会出现“一汉敌五胡”的压制力正是依靠精锐的铁制兵器、精良的盔甲以及依旧无坚不摧的强弩。 好在夏侯献手中的这支关中军的披甲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以上,说不上有多精锐,但对得起正规军这个称号。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监督完军营防御工事诸事的邓艾和贾充找到了他。 “将军。”邓艾、贾充拱手施礼。 “二位来的正好。”夏侯献道,“可有敌军情报了?” 贾充道:“斥候来报,敌军现已渡过沮水,在距离沮水二十里处连下八座营寨。” “来得果然很快。” 夏侯献思虑片刻,问道:“想来,我军不日就要与敌军交战了,针对首战,二位有什么想法?” 他们两人同时找到夏侯献,自然是早有准备。 贾充当即说道:“胡人虽勇且骑兵众多,但依属下之见,不足为虑。我军只需步军列阵,配合后排强弩压制,来多少人都得有去无回。“ 夏侯献看向贾充。 对方跟随自已三年了,虽说现在仍是未加冠的少年,然而从他能在军略上的进步来看,就知道他这三年中并未荒废学业。 但邓艾却有另一种思路:“将军,属下以为,敌众我寡,当兵行险招方能取胜。将军可遣一骑将率领轻骑突袭敌军后方,胡人大军压境,料想他们猜不到我军敢孤军深入。” 闻言,夏侯献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士载这是要效仿霍去病?” 邓艾拱手连说不敢,声称自已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邓艾此计正是当年霍去病的做法,他长途奔袭匈奴后方,一举将匈奴打得哭爹喊娘。 听完了两人的建议,夏侯献若有所思。 贾充之计在于“正”,临阵对敌,依靠训练有素的军阵配合上精良的装备,完全是可以不落下风的。 而邓艾之谋在于“奇”,看似风险极大,然而高风险或许会带来更高的收益。 沉思片刻,夏侯献终于了决断,他打算将二人的“一正一奇”给中和一下。 翌日清晨,鲜卑先锋军果然前来叫阵了。 这支鲜卑军的主将乃是琐奴,是轲比能相当信任的一员小帅。 夏侯献自然不怂,当即领军迎敌,他给了夏侯霸三千步卒作为前军,邓艾携一千人垫后,自已则稳坐中军。 阵前,胡人们用他们独有的方式扯着嗓子鬼哭狼嚎,魏军自然也是严阵以待,擂鼓呐喊,以示军威。 “列阵!”夏侯霸大喊一声,旗手旋即传递指令,魏军的前排步卒们整齐地将盾牌举到胸前,身后则是密不透风的大戟兵。 鲜卑的琐奴是个暴脾气,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下令骑兵突击。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怪叫声,鲜卑骑兵们气势汹汹地向着魏军的阵地冲杀而来。 鲜卑人跟匈奴人的作战方式是有很大不同的,匈奴人凭借自已制造的高效率弓箭,能够在更远的距离下给敌军造成杀伤。 然而鲜卑人的弓箭虽然射速快,射击频率也不错,但劣势在于攻击距离短,且杀伤力不足。 而且现阶段的鲜卑人还没有进化成后世的重骑兵部队,这导致他们原本在骑射上的优势在魏军的铁甲阵面前,显得软弱无力。 结果就是,尽管他们在冲锋时就不断开弓搭箭,然而直到他们冲到了魏军阵前都没造成太多实际杀伤,那伤害如同隔靴搔痒。 相反,魏军的强弩则比他们威力大得太多了。 随着夏侯霸的一声令下,漫天的箭雨在鲜卑骑兵的头顶绽放。 箭矢是大多是以抛物线的方式下落的,但凭借优质的弓弩搭配无坚不摧的箭头,那杀伤力依旧不是鲜卑人的弓箭能够比拟的。 很快,战地上就能看到无数鲜卑骑兵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 琐奴虽说在部落中威望不低,但他的指挥才能也就如此了。 或许他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吧,他大喊着让骑兵们继续冲锋,看那意思是想凭借数量优势将魏军吞没。 就这样鲜卑的骑兵只好硬着头皮往魏军的战阵里冲,却像迎面撞上了一块铁板。 前排的骑兵突然止步,让后排跟进的鲜卑人一时间手足无措,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发觉自已前方的战友被一戟戳翻。 紧接着他来不及勒马止步,被惯性带着撞上了前面无人驾驭的马匹后跌落在地,当他再次抬起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刀斩落。 魏军中军里,夏侯献登上战车向远处眺望。 他看到夏侯霸在阵中高声指挥,从容不迫,在某处失去盾牌掩护的角落,他迅速组织士兵举矛填补。 接着,他把目光向更远处看去,据夏侯献目测,这光是冲上来的鲜卑骑兵就得有四五千之众,琐奴那边应该仍有部分骑卒和几千步卒。 诚然,魏军的布阵极大得阻挠了鲜卑骑兵进攻,但毕竟敌军兵力众多,就算防御再严密也挡不住对方的人海战术。 对面琐奴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之色,他当即决定再压上一部分兵力,一举冲破魏军的战阵。 然而就在这时,琐奴身后一胡兵飞马赶到,慌不择路的跟他说了几句话。 琐奴闻言神色大变。 很快,两军厮杀的阵地中响起了鲜卑人鸣金的声响。 阵中还在厮杀的鲜卑兵听到这动静当时就傻了眼! 就在他们踌躇之时,魏军突然变阵,收盾抬矛,一拥而上。 形势逆转! “将军,看来文司马那边得手了。”贾充道。 夏侯献心领神会,当即下令:“骑兵出击,斩杀敌酋!” 第92章 大人可听我计 此刻,琐奴营寨中,两员小帅正在营帐内喝酒。 其中一人拿着一块风干的肉干咬上一口,费力地咀嚼起来,随即嘴里含糊不清道:“还是现烤的肉口感好啊。” “出来打仗,有酒喝酒不错了。” “说的也是啊。” 两人有说有笑,然而这只不过是这个胡人营寨中的缩影。 可以说,这座营寨中的其他胡兵就算是没放肆到敢饮酒作乐的程度,但整体的军纪依旧是十分散漫。 一方面这与他们以往的习惯有关,平时自由散漫惯了。 另一方面,主帅琐奴带着万余大军去攻打魏军营寨,况且那里距此地至少四十里地呢,完全没必要担心。 “来,继续喝!”他一边催促着,一边自顾自地举起酒囊猛地灌上一口。 "爽快!" “大帅!不好了,大帅!”就在这时,帐外冲进来一胡兵,那胡兵满脸是血,吵嚷道,“魏军杀进来了!” “什么!?” 当鲜卑小帅掀开帐帘才发现,此刻的营中已经乱做一团。 整个营中只能看到魏军的骑兵在肆意驰骋,而胡人们却根本来不及上马,就被屠杀在地。 面对着魏骑的长朔,鲜卑人的短刀压根没有抵抗之力。 胡人们好不容易拿出弓箭打算反击,但一抬头看到急速奔来的战马,瞬间就泄了气,赶忙连滚带爬的逃跑,最终也躲不过被一枪戳死,或者被马蹄踏碎脑壳的命运。 那两鲜卑小帅就更有意思了,他们直接放弃军营,提马便向寨外奔去。 谁知两人刚到营门口就被文钦逮个正着,文钦当即一枪贯穿一人咽喉,随即立刻拔出枪头又横向一挥将另一人挑落马下。 文钦抚须傲然道:“拿下!” 而在另一边。 夏侯献一路追着琐奴部的败兵从天亮追到天黑,最终杀到了他的大营,然而琐奴并未回营支援而是直接向北遁逃。 夏侯献没选择继续追,索性把大军开进琐奴的营寨。 大军抵达营寨的时候,文钦部还在打扫战场。 这时,贾充从远处走来,“将军,此役我军斩首四千有余,俘虏五百多人,而我军只折损了三四百士卒。” 夏侯献只是“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首战告捷的确值得欣喜,但是目前依旧面临敌众我寡的态势,还万万不到松懈的时候。 此役,夏侯献的中军中只留了大几百的骑兵以作收割战场之用,其余的两千多精骑全都交给了文钦。 文钦的确不负众望,连下胡人两座大寨。 依照文钦的性格,这会儿应该来邀功了吧? 这不,说太祖,太祖到,文钦带着两个亲兵拖着一个胡人正大摇大摆地向自已走来。 “将军!”文钦抱拳道:“末将抓获了胡人一员小帅,特带来,交由将军发落。” “仲若你做得很好,此战后本将必会在那都督那为你请功,不过此时此刻还需仲若整顿军纪,不得松懈。” “喏!”文钦又一抱拳,转身离去。 夏侯献看向那个胡人俘虏,“你可听得懂汉话?” 那小帅当即说道:“大人,小的听得懂!小的什么都说,大人别杀我!” 这胡人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在夏侯献他们这群汉人看来,对方无异于跪着叫“阿父”的感觉。 夏侯献也懒得问他名字,直接对着他盘问了一番。 那小帅看上去也没什么心眼,一五一十的全都招了。 目前,鲜卑军前锋只有两座前寨,也就刚刚拿下的这两座。 在离此处大约十里处还有几座大寨,轲比能的大营就在其中。 这和魏军斥候所探的情报没太大出入,不过那鲜卑小帅却给出了一个自已暂未获得情报。 说是,在沮水北岸,鲜卑军仍有一座较为隐蔽的军寨,看样子是要给自已留条后路。 如此看来,鲜卑人绝不是一窍不通的野蛮人。 贾充闻言,略微皱起了眉头。 “将军,此处距离敌寨只有十里,不如我们一把火把营寨烧掉,回本营去吧。” 夏侯献思索了一阵,回道:“不,我们就地驻扎,速去令将士们修整防御工事,另外,你着人回去叫邓士载率军进来汇合。” “可是将军。”贾充很是不解,“邓士载那只有两千军,况且都督也在营中,难道要让他们都过来吗?” “是的。” “那我军大营岂不成了一座空营?” “贾君,依令行事吧,本将自有打算。” 轲比能大营。 “大人,琐奴帅回营了。” 轲比能面带愠怒,微微颔首瞥了那胡兵一眼,胡兵转身出帐,不一会儿琐奴一脸胆怯地走进帐中。 他刚一进来,就当场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大人,我琐奴无能。” “对!”你是无能!”轲比能脸上的怒意如火山般汹涌。 他本人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在以前,他的部落四处劫掠来的财物都从不私吞,而是当着部落众人的面,平均分配。 同样的,他在惩罚上也会毫不留情。 所以,对于这样弃寨逃跑,严重违抗军法的行为,他只说了一个字。 “斩!” 琐奴当即就被几个胡兵拖了出去,任凭他怎么叫喊也无济于事。 轲比能有些无奈地揉着脑袋,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唤来了一名亲卫。 “去把那汉使者带来。” 不一会儿,马谡跟着胡兵走进了轲比能的大帐。 还没等轲比能开口,马谡先道:“大人,如我所料不错,您的前锋军战败而归了。” 轲比能脸色很难看,算是默认了。 其实早在几天前,这马谡就提醒过他,要他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不要总盯着前线战场,后方的营寨更加需要留意。 然而轲比能当时觉得,自已堂堂鲜卑大人,还用不着一个外人对他指手画脚。 不过事实证明,马谡是对的。 在轲比能心里,汉人是何其狡猾,总是会弄一些出其不意的路数,在这方面他的确自愧不如。 他又一次看向马谡,想到,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为了能获得胜利,倒是可以看看这马谡是否有真本事。 “马参军。”轲比能直接换了个称呼表现出一些敬意,“你觉得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闻言,马谡微微一笑。 “大人倘若能听我计,魏军必败!” 第93章 博弈4K 轲比能严肃地看向马谡,原本在之前一战没讨到什么便宜,他本打算撤军的。 但领着如此大军南下数百里,就这样走了,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阁下有何高见?” 马谡不紧不慢地说道:“魏军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大人征战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如今魏军虽小胜一场,却也不过万余兵力,大人仍手握四万之众,有何惧之?” “不过,跟魏军打阵地战乃是不智之举。大人应当发挥您军队的优势,方能取胜。” 轲比能恍然,他方才的确因首战失利感到有些不安,但听了马谡的话,转念一想,魏军再强毕竟兵力在那放着呢。 他再一次看向马谡,郑重道:“阁下所言不错,我鲜卑人自有鲜卑人的战斗方式。” 是的,以往他们都是趁着魏军不备,四处劫掠一番,在魏军军队赶到之前就溜之大吉。 马谡露出一抹喜色,接着说道:“依在下之见,既然大人手握优势兵力,那么只需派大军将魏军营寨围住,但却不能围得太死,需故意留下一处破绽。” “这是为何?”轲比能不解。 马谡笑道:“若是四面合围,没了生路的魏军必定死战,在那种情况下,魏军若是愿意拼个鱼死网破,大人就算能够取胜,也会损失惨重。” “然而,故意留出一个缺口,即便魏军的统帅看出了其中缘由,但他麾下的士兵却大概率会陷入摇摆不定,继而军心涣散。” “这便是围师必阙。” “好计策!”轲比能刚要夸赞,马谡又道:“大人莫急,在下还没说完。”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待魏军军心动摇,出现逃兵之时。大人可在魏军溃兵的沿途提前派出骑兵,在魏军最脆弱的时候,给与他们致命一击。” 直到马谡说完,轲比能沉默了许久。 想来,他和魏人恩恩怨怨十多年,论兵力他向来都是优势方,结果次次都被魏人各种蹂躏。 最接近胜利的一次便是在几年前的马城之战。 那一战,他用大军将田豫围了个七天七夜,然而却遭到了田豫的殊死抵抗,以至于让田豫等到了牵招军前来支援,他被几面围攻,惨遭失败。 想到这里他忽然恍然,若是他当时懂得这什么所谓“围师必阙”的方法,或许当时就能一举击败田豫。 轲比能最终采纳了马谡的建议,决定明日便发兵围营。 马谡则是拱手退出了大帐。 他走了几步,抬头看着天边的皎月,内心五味杂陈。“丞相” 其实,在他被强行扣押在鲜卑人的军帐中时,一开始他的确不知所措。 然而他很快便镇静了下来。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轲比能虽不至于囚禁他,但必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去,就在此时此刻他的身边还有几个胡兵在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若想活着离开这里,兴许只有让轲比能打赢这场仗。 然而他之所以为其献计实则是有一定私心的。 他马谡自幼熟读兵法,饱读诗书,从荆州跟随丞相入蜀,在丞相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又助丞相平定了南中。 他自认为他是丞相最欣赏的那个学生。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姜维一介降将,投汉还不到四年光景,竟做到了征西将军的高位。 每每看到丞相看姜伯约时的眼神,他心中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要说他马谡心中没有一丝妒意,那是全然不能的。 他想要证明自已不比姜伯约差! 最近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所以他抓住了这个机会,还成功说服轲比能举大军南下。 此时此刻,既然自已被迫留在了这里,那必是上天赐给他建功的机会。 他要让丞相看到自已的价值! 翌日,轲比能亲率大军围攻魏军营寨。 值得一提的是,轲比能一开始并没有直接留下缺口,而是先将营寨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他有自已的考量的,因为魏军目前的营寨与其说是营寨,不如说是搭建的临时据点。 毕竟这就是之前琐奴的驻扎地。 鲜卑人这类北方游牧他们不会像中原人那样安营扎寨,他们顶多就挑个背风地,打下帐篷,周围象征性围一圈木头。 而看样子,魏军在短时间内也没能力修筑住合格的防御工事,只是比原有的营地多了一些战壕、拒马鹿角等物。 在看到这一幕后,轲比能就当即改变了策略,决定先强攻一波。 魏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很快便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然而有轲比能坐镇,这支鲜卑军的战斗力明显不俗,并且由于营地中阵型摆不开的缘故,魏军只好奋力死守寨门。 夏侯霸身先士卒亲自来到受击最猛烈的北门,组织防御。 文钦则是在夏侯献的授意下,率领骑兵伺机而动。 两军厮几乎厮杀了一整日,终于在落日前,轲比能下令收兵。 魏军营寨。 中军大帐中的夏侯楙面色沉重地看向底下几人。 他有些不理解,为何放着好好自家大寨不守,跑来驻守这样一座弱不禁风的小寨呢。 今日一战损失不小,光是阵亡就近千人。 若是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被鲜卑人搞得全军覆没啊。 当然了,他并不承认是自已害怕,他只是不知道儿子夏侯献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夏侯霸走进军帐。 “都督、将军。”他依次向夏侯父子拱手行礼,随即站到一旁。 夏侯楙开口道:“仲权今日辛苦了,若不是有仲权在,我军危矣。” 夏侯霸赶忙再一次拱手感谢都督的赞誉。 不过这时,夏侯献却些严肃,他看向夏侯霸开口道:“叔父,有些话或许不该侄儿来说。” “但是侄儿确是真心想提醒叔父。“夏侯献问,“叔父今日又去亲自修补鹿角了吧?” 夏侯霸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随即点了点头。 夏侯献继续道:“侄儿想说,叔父日后定然会是坐镇一方的大将。而为将者,当刚柔并济,不能只凭血气之勇。” 这句话是当年太祖勉励夏侯渊的话语,夏侯献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夏侯霸听。 夏侯霸自然懂得其中含义,当然这也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些往事。 不过他内心并未责怪侄儿这样"居高临下"的训诫,而是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勉励。 他拱手道:“末将谨记。” 言罢,夏侯献看向贾充,示意他发言。 贾充道:“将军啊,在下今日算是明白了你的深意,将军之前要在下派人通知牵太守,要他直接进军沮水南岸,而我军只需向北挺进,便可和牵太守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实在高明。”贾充实实在在的夸赞了一波。 贾充顿了顿又道:“对了将军,庙堂来信,说是护乌丸校尉田豫已经说服了鲜卑素利部,借着轲比能南下的机会,从幽州入,直指轲比能的老巢——平城。” “若是轲比能得知消息后必然军心大乱,我军便可趁势追击。” “将军竟然可以想到这一层,在下实在佩服。” 然而夏侯献闻言只是内心苦笑。 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也是今日才得知田豫出兵漠南的。 事实上,建议牵招进军沮水的确是他一开始的计划。 他原本想要效仿当年田豫的马城之战的。 当年田豫深入胡地,距离轲比能十里处扎营,轲比能虽然势大,但也不敢跟田豫硬刚正面。 于是田豫在营中大量焚烧牛马粪便,让轲比能的斥候误以为田豫在整军备战。 轲比能当时奉行“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策略。 所以看到田豫稳固营寨,他就直接后撤,打算诱敌深入。 谁知后来斥候得报,田豫竟然顺小路跑了。 于是轲比能立刻集结大军追击,一直追到了马城。 所以夏侯献的策论是效仿这一做法,尽可能吸引轲比能的注意力,让对方疲于奔命,好让牵招有更多的时间完成背后包抄。 结果,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他虽然首战告捷,但他忽略了一点,田豫在边境威望十足,然而他这支关中军这还不足以给鲜卑人造成威慑。 鲜卑人压根不走,反而直接围攻了起来。 这一度让他陷入了两难,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战。 当然,身为这支军队的决策者,他不能让自已的失误让众将知晓,以免军心大乱。 “敌军下一步会怎么做呢?”他内心不断推演着。 夏侯献沉思良久,终于找人拿来笔墨和绢布,书写完毕后,递给贾充。 “贾君,立刻派人把此信送给牵太守,要快!” 到了第二日,轲比能没再攻寨了,而是选择围而不攻。看得出来,他想保存实力,觉得没必要跟魏军死磕。 魏军的斥候也发现大营南部敌军似乎故意留下缺口。 这是明摆的阳谋了。 看来夏侯献猜对了,于是他让坚守岗位,原地待命。 接下来或许是最难熬的一段时日。 果然,在被围困的五日后,营中就出现了小规模哗变,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军营某处,一步军校尉正在高声呼喊: “将士们!你们还在等什么?” “都督根本不懂兵,放在好好的大营不守,孤军深入,带着我们走进绝路!” “我们深处胡地被重兵包围,还得不到任何支援,与其跟着这样的主帅,不如跟着我一起杀出去!” 当即就有不少人响应,围观参与的士卒也越来越多。 “赵校尉说的对!” “我们就算全部战死,也不可能抵挡几万胡人!” 赵校尉振臂一呼:"我听说营寨南面敌军兵力薄弱,有胆识者,跟本将一同杀出去!" “杀出去!” “杀出去!” “杀出去!” 此刻夏侯楙的军帐里。 “都督,你快去看看吧!”亲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然而夏侯楙似乎比他还要慌张。 “这” 这时,夏侯献走进军帐,啥也没说,直接拉起夏侯楙的手就往帐外走。 “吾儿这是?” “都督,该您立威的时候到了,此时不管更待何时?” 言罢,两人带着一众亲兵赶到了现场。 夏侯献轻轻推了父亲一把,小声道:“阿父,看你了。” 夏侯楙这才鼓起勇气,大喊道:“放肆!来人呐,把他给我抓起来!” 亲兵们一拥而上,然而双方都不愿面对袍泽拔刀,两伙人就这么推搡起来。 见局面陷入混乱,夏侯献决定动手,他奋力拨开互相推搡的人群,很快便来的主谋赵校尉身前。 此时的赵校尉还在不遗余力的鼓动人群,全然没注意到对方靠近。 只见夏侯献拔出百辟刀,以迅雷般的速度,直击对方咽喉,一刀毙命。 之后他割下赵校尉的脑袋,高高举起:“都督授印在此!校尉赵刚违抗军令,依令斩首!若还有敢言怯战者,尽斩!” 随即他把那头颅往人群中一扔,人群就瞬间安静了。 此事平息后,军营的中的士气相对恢复了一些,毕竟虽然被围困,但此次大军出征的粮草还是比较充足。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又过了两日军营里又有了不少浮躁的气息。 “将军,军中近日有不少士卒偷偷溜走,我们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啊。” 贾充焦急地来到帐内找到了夏侯献,此刻他正在跟邓艾和文钦商议着什么。 见贾充进来,夏侯献示意他先坐下。“贾君,让他们去吧。” 他又看向邓艾:“士载方才说什么?” 邓艾接着说道:“属下猜测,鲜卑人会在南边设伏,这是北方游牧一族惯用手段,那些溃兵大概率没了生路。” “那既然是伏兵,应当不会人数太多吧?”夏侯献问。 “是的,虽然斥候暂时没发现鲜卑伏兵的身影,但正因为如此,伏兵的数量应该不多。” 听着两人的谈话,贾充琢磨了一下,抬头言道:“将军是想诱杀这支鲜卑伏兵?” “正是。” “可是。”这时邓艾却疑惑道,“诱敌须用饵,将军不会是想用将士们的性命作饵吧?” 夏侯献摇摇头,随即看向贾充,问道:“贾君,上次捕获的那些鲜卑俘虏还剩多少?” “五百左右。”贾充回道。 “善。”夏侯献正色道,“给他们换上我军的装备,再派一小队人盯着,送他们南逃。” 第94章 逃兵 魏营南侧约十里处,一座简易鲜卑营地。 营地安置在一座小山坡后面,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并未生火。 之前鲜卑人就零零散散截杀过十几个南逃的魏兵,然而这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因为除了能搜刮一些装备以外几乎一无所获。 鲜卑小头目弥度利百无聊赖地啃了一口硬邦邦的肉干。 这时,一鲜卑斥候飞奔着跑来、 “头儿!发现魏军踪迹了,起码有几百人,看样子还带着一些粮草辎重。” “当真?”弥度利两眼放光,站起身子,他把吃了一半的肉干随手放进身旁马匹的布袋里,随后翻身上马,“跟我走!” 很快,埋伏良久的鲜卑骑兵冲上了大道,直奔魏兵而去。 这几百“魏兵”大部分没带武器,只有十几人带有武装,由于带着辎重,行军速度很慢。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错落的马蹄声。 听见这动静众人神色各异,然而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胡人来了!” 紧接着反倒是几个手持兵刃的魏兵慌忙向北逃窜,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魏兵”呆在原地。 当他们看到是鲜卑骑兵的那一刻,其中就有人用鲜卑语大喊:“别动手!我们是自已人!” 或许是马蹄声太大的缘故,那群鲜卑骑兵压根没听清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径直向人群冲去。 弥度利扭头吩咐道:“先别管那些逃走的,先抢东西!” “是!” 在他们眼里,多杀几个魏兵没有意义,劫掠才是王道。 鲜卑骑兵们无视着眼前魏兵的叫喊,拔出胡刀,冲进人群就是一阵猛砍。 这群可怜的魏兵像是一群温顺的绵羊,有的尽管满脸恐惧,双手却还死死抓住粮车的车把。 有的则是双手垂着,动作古怪的四处奔逃。 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头儿,这些魏兵怎么手被捆绳子捆着?” 弥度利也觉得古怪,他喊了一声,让众人止步。 他看了一眼那具方才被他一刀砍死,并临死还抓着粮车的尸体。 发现对方不是不想逃,而是他的双手被牢牢绑在车把上。 嘈杂的声响终于平息,他这才听清那些魏兵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们不是魏人,我们是鲜卑人啊!” “什么!?”弥度利很诧异,他让手下拽下那人的头盔,才发现对方真是鲜卑人,随即他厉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我们是琐奴帅的人。” “哎!”弥度利重重地拍了一下马背,“这该死的魏人又给我玩阴的!”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理智,此次轲比能给他下达的任务便是在此处打游击,从而骚扰魏军的逃兵。 若是发现魏军有大军撤离的情况,他们才会派人回去禀报。 轲比能安排了两支军,分别带着千余骑,而他就是这其中之一。 弥度利看了一眼这群手无寸铁的族人,心中想道,这些人没有马匹也没有武器,着实是累赘。 但转念一想,正好可以让他们来转运这批辎重。 要知道近几日他们可几乎是一无所获,唯一有些收获的还是另一支鲜卑军的头目。 看着眼前的财物他露出欣喜之色,当即让手下把差事安排下去。 他打算先把这些送回临时营地,撤军时再一并带回。 就在这时,鲜卑斥候飞马赶到。 “头领!魏军大营有异动,他们的铁骑出营了!” “你说什么?”弥度利大惊。 与此同时,远处顿时响起奔雷般的马蹄声,魏军几乎是和斥候前后脚而来。 “是魏军的铁骑!” 弥度利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目测至少得有几千骑。他当即大喊:“都上马,快!别管那些东西了!” 鲜卑人慌忙间纷纷上马,然而他们有的还来不及扬鞭,就发现魏军铁骑已然到了身前。 被留下的鲜卑人不得不拿起弓箭拉弓便射,这倒是有了一些成效,不少魏军的战马被射伤,当场跌倒在地。 但这只是短暂的胜负,当魏军铁骑到达鲜卑人脸前之时,他再拔出胡刀抵抗已无济于事。 一阵呼啸声后,伴随着缕缕寒芒让鲜卑人成了魏军长枪下的亡魂。 往远处看去,还是有不少鲜卑人逃出了魏军的围堵。 显然魏军不打算放过他们,只见魏军的几百骑由文钦领头,死死追着那股鲜卑逃兵不放。 在这时,那股魏军身后却有一人带着几十骑也追了上去。 “仲若!勿要再追了!” 文钦这才下令止步,他扭头一脸不情愿地看着向他赶来的邓艾。 “若不是士载阻拦,我早把那些胡人尽数斩杀了!” 邓艾勒马到了文钦身旁,“将军说了,只要驱赶即可,不必深追。” 文钦有些不乐意,“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明明有机会把他们一举歼灭的。” “就算把他们全歼了也没用,别忘了,胡人还有几万大军,将军要我随你前来,就是为了及时劝住你。” “此地不宜久留,你我二人还是赶紧收兵回营吧,将军自有安排。” “好吧”文钦听邓艾说的有理有据,只好服软,随即下令收兵。 轲比能神情严肃的看着眼前的刚刚归来的斥候。 “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确定,那支魏军打的就是牵招的旗号。” 轲比能摸了摸胡须,虽说他们鲜卑人大字不识几个,但对于他们部落而言,有两个字是铭记于心的。 一个是“田”,另一个就“牵”。 据斥候报,牵招领了一支军队已经来到了塞外,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在魏军之前修筑的营寨内驻扎了。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帐外又一名斥候归来,他大呼小叫道:“大人!我军在魏营南部的伏兵被魏军突然出现的铁骑冲散了!” 与此同时另一支伏兵的头目也恰巧这时回营。 他向轲比能汇报,说是他们在得知弥度利部被魏军追击的事后判断魏军大军有南下突围的打算,故而火速回来禀报此事。 帐下的另一个鲜卑兵显得很是诧异,大声说道: “不可能啊,我刚才还去探过魏军营地,魏营中炊烟滚滚,并未有大军撤离的迹象。” 那头目当时就急了,反驳道:“我还能骗大人不成?” “都别吵了!”轲比能制止了两人,随后自已思考起来。 牵招军在魏军一开始的营地驻扎。 魏军派铁骑冲击南部伏兵。 魏军营地炊烟滚滚。 他尝试把这些线索联系起来 “魏军要溜了!”忽然轲比能要攥紧了拳头,大声说道:“速去集合人马,一定要在他们跟牵招汇合之前将其截杀!” 第95章 阻击已修改 轲比能想起了当年的马城之战。 当年田豫就是用这种疑兵伎俩偷偷从小路撤退,以至于当他察觉后才去追击时已却为时已晚,田豫早就退回了马城。 这一次,魏军被围困多日一定会想方设法和南边牵招部汇合,所以才出动大军,清理他安排在南寨附近的伏兵。 然后他们效仿田豫故意在营中烧火,迷惑已方斥候,想让自已误判魏军还在营中,从而找机会溜走。 “哼”轲比能心中冷笑一声。 他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跟头! 他立即率领本部兵马尽出,分成几部,直接绕过魏军营寨全速向南追击。 “马参军,依你之见,那魏军现在何处?”马背上的轲比能问道。 马谡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心说你都做出决定来追击了,为何还来问我呢? 不过马谡倒是对当年马城一战略有耳闻,再结合魏军之前的动作,所以他也认为魏军此举合情合理。 因为只有这样魏军才能得到一线生机,否则只有被围困致死的下场。 马谡肯定了轲比能的决策,可是他心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安。 两个时辰后,轲比能的大军马不停蹄的已经追了三十余里。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竟丝毫未发现魏军的踪迹。 他很是疑惑,魏军多为步军,自已则都是骁骑,难道魏军会飞不成? 再往前十余里就要到牵招的营寨了,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追击之时,他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一胡兵骑马飞奔而来,他身下那匹马看样子累得快不行了。 胡兵顾不得其他,下了马就慌不择路地跑来。 “大人!我是从平城火速赶来跟您报信的。” “发生什么了?”轲比能听到“平城”二字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凉意。 “那素利给魏国田豫带路,已出雁门关,直奔我平城而来!” “什么!?”轲比能大惊,差点没从马上跌落。 要知道,平城是雁门郡故地。 汉末大乱以来,这里逐渐被中原人放弃,中原人把黎庶纷纷内迁后,鲜卑人终于有机会获得一块属于自已的领地。 那素利向来与他不和,两个部落之间也一直想兼并对方。不过在之前几年间素利彻底被轲比能打得服软,这才不得不内附于田豫。 本身,若是只有田豫一人领军,他倒无所谓,毕竟平城早已被中原人放弃,就算攻下那本就残破的城池也不会留守。 但素利在就完全不同了,有同样是鲜卑大人的他在,他轲比能的部落领地极有可能面临被吞并的风险。 念及于此,轲比能再也没了战意,他现在只想回平城,把素利的脑袋给拧下来。 “撤军,回平城!”轲比能无奈地下达了命令。 得到指令的鲜卑大军准备调转马头向北而去。 就在这时,大军的后方忽然响起魏人冲锋的号角。 原来牵招早就侦查到了轲比能的动向,直接领着大军向鲜卑人冲来。 此时的鲜卑大军还在调头撤军的转换阶段,毫无防备,突然被牵招这么一冲阵,当即就乱作一团。 “不要慌!”轲比能一边组织着小规模反击,一边动员着部队后撤。 但牵招的攻势实在太猛,于是他果断放弃了陷于敌阵的一部,直接带着其余兵马迅速逃离战场。 轲比能不愿停下脚步,但连续奔波的鲜卑人此刻已是人困马乏,这让他不得不下令原地休整。 好在牵招的军队并未追得太紧,这给了他一定喘息之机。 不过轲比能并未放松警惕,他在一路上不断派出斥候去关注着牵招军的动向。 在稍作休息后,轲比能继续带着大军北上,很快便来到了沮水南岸。 他们找到一块浅水区准备渡河,这时斥候来报:“大人,魏军正在北上,现已距离我军不到六里!” “知道了,再探!”轲比能摆了摆手,接着他打算命令大军抓紧渡河,谁料马谡却叫住了他。 奔波了一整天的马谡实在是筋疲力尽,他可不像整日在马上的胡人那般。 不过在他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后,心中莫名有了底气,这正是他证明自已毕生所学的良机! 就算此计不成,死得也是这些胡人 马谡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人,魏军距此已经不远了,您的军队若是此时强行渡河定然会被魏军截杀,损失惨重。” 轲比能当然知道这些,他此刻的想法是能走多少是多少,鲜卑人多骑卒,就算被冲散了,日后也有机会收拢。 马谡却道:“大人手中还握有三四万大军,魏军不过万余,想当年韩信就面对和大人一样的情况,然而韩信面对几倍于已的敌军却选择背水一战,绝地反击!最终仅凭三万兵力,全歼敌军二十万之众!”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人试想一下,后方没了生路,将士们岂能不死战呢?” “在下认为,正面决战总比被魏军追截要更有赢面!” 接着,马谡又建议道:“大人可分别派出两支骑兵,埋伏于两翼的山坡之后,待魏军杀入阵中,再断其后路。” 轲比能虽是胡人,但对“韩信”的名号是有所耳闻的。如此听来,马谡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此时他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冒着渡河时被魏军截杀的风险,虽然他认为得自已大概率能逃出生天,但若是损失大批士兵的话,那即便回到平城也无力与素利争锋。 第二个便是如马谡所说,在这里跟魏军拼了! 犹豫再三,他决定奋力一搏,轲比能下令两翼骑兵远离中军,伺机而动。 自已则是领着大军背水而立。 在鲜卑人摆好阵仗之时,魏军便到了。 “轲比能休走!”魏军高声呼喊,蜂拥而至,为首的正是牵招。 牵招一马当先,他看了一眼鲜卑人的阵仗,当场陷入了疑惑。 这鲜卑人不渡河,在这自掘坟墓? 到底是谁教他这么玩的 看样子鲜卑人是害怕被我军趁他们半渡之时截杀,所以提前摆好阵仗,想来一个背水一战。 然而真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先不论那些复杂的前置条件和部署,最重要的一点是,轲比能真的能像韩信那样凝聚住鲜卑士兵的士气吗? 答案是不能,若是轲比能真有这等本事,牵招也不会屡屡将其击溃了。 牵招直接下令冲阵,他根本不认为鲜卑人会因置于死地而爆发斗志。 相反他们明明有大部分人可以提前渡河,却白白错失良机。 果然,疲于奔命几日的鲜卑人哪里有什么斗志啊,他们完全无视主帅轲比能的指挥,在被魏军冲阵后便四散而逃,一触即溃。 两侧原本打算包抄的鲜卑骑兵看到自家战阵大乱,竟也直接调头跑了。 轲比能终于方寸大乱,他惊恐的咬牙大喊:“快撤!不要恋战了!抓紧渡河!” 一番混战后,鲜卑军被牵招打得七零八落。 不过仍有不少人跟随轲比能逃到了沮水北岸。 然而就当他们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再一次听到了熟悉又令他绝望的马蹄声。 轲比能之前心思一直放在牵招身上,却完全没去理会,也没时间去思考,之前那支魏军到底去了何处。 此刻,轲比能苦笑着抬起头,看向一面绣着“夏侯”二字的大纛。 现在他全明白了。 夏侯献提马走于阵前。 “吾乃大魏伏波将军夏侯献!” “轲比能,还不下马束手就擒!” 第96章 大胜 轲比能自然不愿束手就擒,他大喊一声,下令突围,决心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当下,夏侯献的主力在鲜卑人的正北面列阵,轲比能自然不会头铁的去正面突围,他大致看了一眼魏军部署后,旋即领着大军沿着河岸向东奔逃。 “放箭!”夏侯献也不啰嗦,从容指挥,又大喊一声,“先射马!” 对付鲜卑人就有效的便是射他们的马,很快魏军集中火力一阵平射,顷刻间就把不少鲜卑人连人带马变成了一个个满地打滚的刺猬。 夏侯霸也抓住这个时机,领军出战。 他带着步卒冲锋,并没有选择去追击那些骑马奔跑的鲜卑人,而是直接围堵渡河口。 这里仍有不少鲜卑人被南岸的牵招军打得溃不成军,他们好不容易淌着湍急的河水狼狈的逃到了北岸,却迎面撞上夏侯霸所带领的甲士。 夏侯霸死死扼住渡河口,鲜卑人就这样被前后夹击,慢慢丧失斗志,逐渐转换为了单方面的屠杀,河水很快染成一片血红 另一边,轲比能快马疾驰,很快便将身后魏军甩得老远。前方是两座小土坡之间的一块狭窄道路,他记得只要穿过此处后面便是一马平川。 他暗自庆幸,这支魏军主将也不过如此,若是这里提前再安排一支军队,他可就要头疼了。 谁料,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动静。 一股身披铁甲、手持长矛的魏军忽然现身。 “抓,抓紧列阵,举矛拒敌!” 这算是邓艾第一次独立领军作战,说实话他是有些紧张的,但他努力让自已镇定下来,随即目光坚定地看着眼前的鲜卑骑兵。 轲比能心中一惊,但他也很快镇定下来。 他发现魏军为了隐蔽身形,是等到他大军到时才现身的,所以现在的阵型还未成型。 轲比能仗着自已人多势众,直接下令冲阵。 尽管邓艾已经很努力在指挥了,但由于时间仓促再加上兵力势微, 鲜卑骑兵靠着战马高速奔跑所带来的冲击力,趁着魏军战阵松散之际,很快便在魏军军阵中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获得优势的轲比能很得意,这样的布阵是如此笨重,他岂能被轻易留下。 可一阵马蹄声又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轲比能休走!”文钦带着一支骑兵从侧翼杀出。 轲比能慌了,他勒紧缰绳,赶忙四处张望。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局势,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他却是全然没有防备。 所幸那支箭没有射中他本人,但他身下的马却右腹中箭,痛苦的长鸣,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这时,轲比能身旁的鲜卑亲兵直接下马,把自已的马送到轲比能面前,凛然道:“大人!骑我的马!” 轲比能拍了拍那亲兵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当即翻身上马,朝着人群大喊:“弟兄们!都向我靠拢,跟我突围!我们都要活着回漠南!” 这一刻鲜卑人终于爆发出了斗志,之前各自为战的鲜卑人纷纷向轲比能靠拢。 很快在战场上,这股以首领轲比能为中心的部队,像一把尖刀一般,竟又杀出了一条血路。 看到这一幕,文钦怒火中烧,都做到这一步了,怎能让轲比能逃走!? 他狠狠踹了脚马肚,提马便冲了上去。“轲比能休走!” 正在突围的鲜卑人倒是被这股气势吓了一跳,然而轲比能此刻却什么都不惧,他一边双腿紧紧夹住马背,一边抬起马弓瞄准。 嗖得一声,一箭飞出。 这一箭,文钦侧身躲过。 而紧接着而来的第二箭和第三箭却令他猝不及防。 第二箭射中了马腿,第三箭则是直接命中文钦的右臂。 文钦的马嘶鸣着摔倒在地,文钦也应声坠地。 “将军!”身旁的魏兵赶忙来救。 文钦却捂着伤臂大吼:“别管我,快去追击,不要让轲比能跑了!” 随即身旁数十骑鱼贯而出,又向轲比能奔去 西边不远处,夏侯献引着步卒向战场方向赶去。 战车上的他远远看着前方混乱不堪的战场。 这时,亲兵张特说道:“将军,那轲比能肯定想不到,伏兵后面仍有伏兵!”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轲比能好歹是称霸草原的一方雄主,文仲若打得过他嘛” 夏侯献听见了张特所言,目光却依旧盯着前方,然而在他看到文钦落马的那一刻,就眉头紧锁了起来。 随即,他看向张特。 原来只以为这家伙有话痨属性,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乌鸦嘴属性 夏侯献的大军姗姗来迟,他围杀了还在负隅顽抗的鲜卑人后和邓艾军汇合。 是的,轲比能最终还是突围了。 尽管文钦此前下令骑兵去追击,但深入胡地跟鲜卑人拼马力并不是好选择,于是夏侯献下令收兵。 文钦拖着伤臂,缓步走来,对夏侯献说道:“将军,末将给您丢脸了。” “不,仲若做得很好。”夏侯献点头道,随即他看向邓艾,“士载,我们抓紧去和牵府君汇合吧。” 邓艾领命,很快便集结起了军队,等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发现南岸的战事也已告一段落了。 夏侯献便带着阿父找到了牵招。 此刻的牵招正指挥着士兵们打扫战场,他的神态看上去有些垂暮,说话间还不停的咳嗽。 “牵府君!”夏侯楙很是热情,他直接走了过去,“此番可是多亏了牵府君,否则我军凶多吉少啊。” “安西将军言重了咳咳!”牵招顿了顿道,“安西将军那里战况如何,可曾擒获轲比能?” “呃”闻言夏侯楙一时语噎。 夏侯献大方承认道:“牵府君,我军失手,并未擒获,让他跑了。” 夏侯楙很是紧张,他本以为对方会表现出不悦,之后会向庙堂参他一本。 谁知牵招笑道:“那轲比能狡猾异常,并且也并非无能之辈,这也实属正常。此役能在此地全歼鲜卑主力也多亏夏侯将军之谋,这已经大功一件了,二位不必介怀。” “多谢牵府君。”夏侯献拱手施礼。 这时,不远处传来声音。 “父亲。”此人是牵招的次子牵弘,他领着几个甲士前来,甲士手中还拖着一个人。 “我军抓获一个来路不明的俘虏,此人明显不是鲜卑人,身份可疑,须交由父亲定夺。” 几人纷纷向那俘虏看去。 牵招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奄奄一息地回道:“吾乃大汉丞相府参军,马谡马幼常” 第97章 进退两难的司马懿 洛阳。 “陛下,安西将军夏侯楙和雁门太守牵招,合力在沮水大破轲比能,据说轲比能仅仅带着几千人狼狈的逃回了漠南。” 朝会上,大臣在汇报着关中传回的捷报。 台下众卿纷纷称奇,原本轲比能大军犯境,来势汹涌,这些个大臣们此前惶恐不安,纷纷上疏,说是要请曹叡派洛阳中军前去讨伐。 不过曹叡并未采纳。 一方面是他相信夏侯献的能力,并且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若是连此等杂胡都无法战胜,日后怎能委以重任呢。 另一方面,也是碍于脸面。 自已当日信誓旦旦的跟群臣据理力争,为夏侯家保了一个都督之位,若是刚刚上任就弃之不用,岂不狠狠打了宗室的脸面。 闻言,曹叡神色如常,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像是这一切理所应当一样。 接着他又正色地问道:“陇右的战事如何了?” 闻言,大臣们却一时间支支吾吾起来。 迎着曹叡审视的目光,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拱手说道: “禀陛下,蜀军在上邽城下围而不攻,却大肆破坏我陇上的新麦,上邽守将费曜在雍州刺史郭淮赶到后率军出战,被蜀军大败,之后蜀军在上邽城东集结。” “大将军的援军呢,现到何处了?”曹叡严肃地问道。 “呃陛下,大将军司马懿的大军已在七日前抵达上邽城东,与蜀军对垒几日后,蜀军便撤了。” “大将军在抵达上邽后即刻整军南下追进祁山,到了西汉水流域,在与蜀军交战了一番后,目前蜀军已节节败退。” 这大臣明显是避重就轻,虽然他说的大体是实情,但实际上,魏军只是派牛金出阵小战了一场,蜀军明显没有战意,且战且退。 而接下来另一位大臣的话则让曹叡真正了解到了目前现状。 “陛下,目前蜀军大军已撤回卤城(西县),此刻大将军所部在卤城外,登山掘营与蜀军对峙。” 听到这里,曹叡有些不解。 “大将军从关中星夜兼程急行军初到陇右时,我军将士疲惫不堪,那时选择与蜀军对峙,朕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此刻蜀军败退,何况我祁山堡内仍有大魏将士被蜀军围困,浴血奋战。这小小卤城,大将军为何止步不前?” 曹叡此番话声音很是洪亮,在场的大臣们都是精明之人,他们一眼就看出天子此举,就是想用这关中和陇西两处战事的“一正一反”来显示君主的威严。 不过仍有人站出来辩驳,关键这人还说得十分有理有据。 “禀陛下,蜀军在卤城依山扎营,筑堤断流,防守严密,不利于我军进攻。” “况且,蜀军此番进犯,几乎全毁了我军今年陇右的新麦,大将军或许是怕粮草不济所以才” “粮草不足那更应当速战速决,不是吗?”曹叡当即反驳了他。 随后面色不悦地说,“朕还听闻了一个消息,说是张郃建议大将军不必强攻,而是分兵迂回威胁蜀军后方,却被大将军直接否决。” 曹叡话音刚落,台下就有大臣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车骑征西将军征战多年,经验丰富,陛下要他二人一同领军就是要相辅相成,可大将军为何独断专行呢?” 曹叡很乐意看到这一幕。 其实,若不是关中军在塞外大败敌军,他也不敢轻易给司马懿施加压力。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虽不至于临时换帅,但心中却有了不少底气。 曹叡说道:“朕给大将军五日时间,五日内,大将军若还是畏首畏尾,不肯交战,他这个大都督之位朕就须再斟酌了。” 祁山,魏军大营。 司马昭紧张地看着司马懿,“阿父,陛下下令要我们五日内进攻卤城?” 司马懿坐在帅台前,神情严肃,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没有抬头。 “阿父,我们——” “你叫我什么。” 司马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拱手道:“大都督。” 司马懿冷声道:“去叫张将军前来。” “喏。” 不多时,张郃走进了军帐,拱手行礼:“大都督。” 司马懿直接了当:“儁乂,陛下要我进军,本督认真思考了一下你当日的建议,我以为此计可行。” “此刻蜀军虽然防守严密,但倘若能绕后迂回或许能给蜀军造成一定混乱,彼时我大军便可正面与之交战。” 闻言,张郃心中却满是诧异,当日他是因为魏军刚追杀至此,想趁蜀军立足未稳才建议迂回偷袭的。 现如今蜀军已经垒好营盘,严阵以待,以逸待劳,此时前去不是送死吗? 张郃想要开口,司马懿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儁乂,本督之前是有些独断了,希望现在悔过还来得及,既然陛下催促我等用兵,我等也不可违抗圣意。” 张郃瞬间就明白了司马懿之意,正所谓“谁提出,谁解决”,这是张郃自已的提出的攻略,自然要由他领军执行。 虽然张郃一再跟司马懿阐述如今的敌我态势不利于如此行动云云,但司马懿却依旧坚持他的决定。 “在这陇西之地,唯有儁乂你能当此大任,你大可安心,本督这就写信给祁山堡的贾嗣、魏平二将,在将军成功绕后之时,让他们出城冲杀蜀军为将军策应。” 不得不说司马懿的计划还算周密,让他张郃找不到理由去辩驳。 作为一个军人,他只好听令。 张郃走后,司马懿又拿起手中的简牍,只是此刻他压根没有睁眼,更像是在闭目养神。 “大都督。”司马昭轻声道,“此役张将军若能得手,我军真的可以趁势攻取卤城,失去了卤城的庇护,蜀军在陇右便没了依托,只能退回汉中了。” 司马懿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把册子放下,说道:“若真这么简单,他诸葛孔明就不可能和曹子丹对抗那么多年了。” 司马昭心想也是,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随即开口: “尽管如此,儿还是希望此战能胜,儿听说奉明兄在关中大败轲比能已经凯旋而归了,可我军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或许正因为如此,庙堂才更加急切地催促我军开战吧。” “可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上邽周围的新麦都被蜀军毁坏了不成。” 司马昭叹了口气。 司马懿闭目沉思良久,过了好一阵终于开口。 “子上,你去传我令,让安西将军想办法从关中督运粮草来上邽。” 第98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夏侯楙等人从塞外归来,途经石城停驻的时候收到了来自陇右的军令。 此时的夏侯楙已是气急败坏,直呼其名的大力拍着案台,“什么!?司马懿竟然要我在十五日内我给他从关中运粮?还要能至少供应陇右大军一月的量?” “这怎么可能嘛,且不说我关中有没有多余的存量。就算是有,十五日也不能送到。” 是的,正如夏侯楙所言,长安距天水足足有六百余里,正常行军差不多一天三十里,满打满算也需要二十日。 然而运粮所耗费的时间就久了,一个月能送到就不错了。 况且,运粮途中这一个月运输队仍要消耗不少粮草,到了陇右以后能否能供应大军一月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综上所述,司马懿这明显就是一个为日后甩锅留的一个后手。 夏侯献正是这般猜测的。 否则司马懿这一手安排全然没有意义,他怎能算不出从关中到陇右需要多少时日呢。 可是军令如山,大战之时他们不得不听从大将军的命令。 就在众人绞尽脑汁在思考如何行事之时,贾充却不合时宜的给众人浇了盆冷水。 “都督、将军。”贾充看向两人,“我大军此次出征长安的粮草几乎被我们带了出来,还有一部分在石城屯放。” "所以属下一进城就着人清点了粮草,目前的状况是,我军现在还有七八千人,这些粮草只能供应我军不到两月,就算分出一半支援陇右,也不可能供应陇右几万军队。" 贾充还没说完,文钦就插嘴道:“照你这意思,怎么着都办不成呗?那我们就应当直接给大都督回信,就说办不到,让他自已想办法。” “仲若。”夏侯献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贾充,示意他继续。 贾充也没搭理文钦,继续说道:“对了,此役我军还俘虏了三四千胡人,这些人日后可以充作农奴,暂时还有用,所以还不能饿死。” 这时候,文钦又忍不住说话了。 “我说,那些杂胡还给他们吃粮食啊,随便塞几块硬肉干对付对付得了。” 听到这话,夏侯献顿时想到了什么。 “仲若你方才说什么?” 文钦支支吾吾地回道:“肉干?” 他看着文钦,心说这家伙难不成还真是个天才? 随即,夏侯献问贾充:“我军此役所获的物资几何,可曾清点了?” 贾充回道:“回将军,此役我军获得胡马三千余匹,其余嘛,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马弓和胡刀。” 说到这里贾充忽然明白了夏侯献的深意,他仔细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阵,又道:“鲜卑人行军一般多带干粮随军携带,我军到是从截获的马匹和战后清扫战场时,收缴了不少风干肉。” “对,就是它。”夏侯献当即着人去拿来了一些。 不一会儿士兵双手拎来一个不知是何物所制的袋子,那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 士兵依照夏侯献的意思把那袋子放地上就转身走了。 夏侯献走了上去,指着地上的东西问道:“诸位可认得此物?” 邓艾看了一眼,猜测道:“此物莫不是牛脬?” “正是。” 这“牛脬”便是牛的膀胱。 贾充恍然,“我听闻北方胡人会将一整头牛杀掉,然后将这几百斤的牛肉取出,然后自然风干。待作成风干肉后,便可将这肉尽数塞进这牛脬之中。” 说着贾充走上前,试着掂了掂那袋肉干,他估摸着这一袋差不多得有五十斤肉。 在极端情况下,这些肉干至少能供一士兵几个月的消耗。 “所以这些胡人行军打仗可以日行百里,来去如风。”贾充补充道,随即看向夏侯献,“将军是想用这些肉干来做军粮,支援陇右吧。” “贾君所言不错。”夏侯献道,“我方才大概想了一个法子,所以我只说大的方案,具体的数目还需贾君费心查点。” 贾充点点头。 夏侯献继续说道:“我意,不用常规的运粮方式,而是选择用尽关中之马,来运送这些胡人的干粮。” 肉干相对轻便,并不是说真的重量就比粟米要轻,而是同等重量的肉干要比粟米提供的热量要多得多。 考虑到这一点,夏侯献又简单思索一阵后说道:“我军战马应当还有两千余匹,加上缴获回来的胡马,我军当有五千匹以上。” “每匹马负重两个干粮袋应当可行,如此一来,我五千骑日行百里,七日左右便可抵达天水。” “诸位意下如何?” 几人都暗自思索了一阵,觉得可以一试,虽然这肉干吃起来太费牙,中原士卒大多吃不惯,但总比饿死强啊。 当然了,最终还得看贾充盘点后的结果如何了。 好在贾充在这方面办事麻利,当天下午就给出了答复。 说是粗略估计,这些收缴的肉干按照夏侯献所规划的那样分配的话,可供应陇右三万人一月的的供应。 虽然还达不到司马懿要求的五万大军全军的供应,但好歹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再不济,这些运输的马匹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是可以杀来分食。 就在这时,夏侯楙忽然开口说道:“吾儿啊,我们都要去陇右吗?” “阿父想去吗?”夏侯献问。 夏侯楙直接不说话了。 夏侯献笑着看向他,“阿父,虽然大将军有令,但哪有让关中都督亲自押粮的道理呢?" "儿此次只带士载一人前去。有叔父在此陪阿父坐镇长安,阿父不必多虑。” “甚好。”夏侯楙松了一口气。 “将军,那我呢?”文钦问道。 “你就给我待在长安养伤,哪也不许去。”随即他对贾充吩咐道,“长安诸事就有劳贾君了,还望贾君好生辅佐都督。” “属下遵命。” 理顺了这一切,他很快把任务都吩咐了下去。 此次他不用民夫,全部由士兵来运,麾下的将率包括他本人也不例外,全都担当运输大任。 如此一来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不仅能提供一定的补给,还能为陇右大军多提供几千军力,一举两得。 一切安排妥当,夏侯献正欲回自已军帐收拾东西。 刚一出门,贾充却叫住了他。 “贾君还有什么事吗?” 贾充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后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将军,属下有一事,在心中不吐不快。” “说吧。” “将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筹办粮草呢?” “将军难道看不出大将军的心思?这分明是有意为难于我们啊。” “所以呢?”夏侯献反问。 “所以,将军何不对大将军的军令置之不理,坐视他战败。我关中刚刚经历大战,本就存粮不多。日后庙堂就算怪罪下来,我军顶多是督粮不利,乃是情有可原。” “而大将军就不同了。”贾充狡猾一笑,“身为一军主帅,畏蜀如虎,白白贻误军机。” “我等只需等他战败,这一正一反,岂不让将军能够更进一步?” “说得好。”夏侯献轻轻的应了一句。 贾充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夏侯献却无比严肃地看向了他。 他从未跟贾充提及过自已暗中跟司马家较劲的想法,至少目前在明面上大家还是表面和睦的大魏良臣。 但贾充如此聪慧,怎能看不出其中端倪呢? 自打夏侯楙领关中都督一职以来,这就是一场明显的,宗室与世家的博弈。 两人相视沉默了片刻,夏侯献终于开口:“贾君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如今,我大魏边疆正处危难之际,岂能冒着边疆失地的风险,为了一已之私,陷我陇右大军于不利呢?” 夏侯献正色道:"我夏侯家是要与大将军较量,但不是现在。" 第99章 调虎离山 祁山,卤城。 自打蜀军退从上邽城下退回卤城后,魏军就没再发起过任何进攻了。 诸葛亮之所以选择在司马懿大军来之后就选择撤回祁山,看似是惧战,实则是为了诱敌深入。 要知道,上邽位于宽阔的渭河河谷之中,地势平坦。这里极其适合魏国铁骑的发挥,并且坚守在上邽城中的郭淮、费曜极有可能配合司马懿夹击蜀军。 所以诸葛亮果断选择南撤,并成功将司马懿的大军引进了祁山。 实卤城的防御工事极其完备,绝非一日之功。事实上蜀军刚出祁山时便开始着手修筑了,这足以看出诸葛亮在战局把控上的先见之明。 此次出征,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诸葛亮的掌控之中。 只不过,诸葛亮的内心中总有些思绪扰乱着他的心神。 “丞相。”姜维走进县衙府堂,来到诸葛亮面前,恭敬行礼。 “伯约,可是幼常有消息了?”诸葛亮第一件事竟然不是问魏军动向。 “未曾。” 诸葛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当日在鲜卑营外待命的侍从在马谡两日都没走出鲜卑营寨后,便飞马回来报信。 可如今,马谡足足一个月杳无音讯,生死未料。 诸葛亮其实早就后悔派马谡前去了,他后来想到,马谡此人看似恭顺,那也只是在自已面前,在旁人那里,他就只剩下了傲慢。 虽然不知道马谡到底是怎么交涉的,但从关中传回的情报来看,轲比能战败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心中又喜又忧,甚是矛盾。 “丞相。” 姜维的二次开口才终于把诸葛亮拉回了现实。 “伯约说吧。”回过神来的诸葛亮,收起愁容,看向姜维。 姜维拱手道:“斥候在南山附近探得魏军动向,似乎是有一支魏军想要偷偷绕过去。” “哦?”诸葛亮有些诧异,他问道:“看清楚是何人领军了吗?” “还不曾认出,魏军为了隐蔽并未大张旗鼓。” 诸葛亮暗自沉思了片刻,“也罢,速去传我军令,让南山扎营的王平不必围攻,坚守营寨即可,若是魏军想过,就放魏军过去。” “丞相,这是何意?”姜维不解,“若是魏军绕过卤城,岂不是要去救祁山堡吗,若是祁山堡的魏军被解困出来,我军就要面临两面夹击的窘境了。” 诸葛亮笑道:“伯约能看到这一层,我甚是欣慰。不过本相自有对策,伯约依令行事吧。” “喏!” 张郃领着一支六千人的军队开始了翻山越岭。 他压根不认为如此数量庞大的军队能躲过蜀军斥候的眼睛。 不过很快摒弃了所有杂念,进入随时开战的状态。 在跋涉了几个时辰后,张郃军终于摸到了一处蜀军的营寨。 在斥候认真打探过一番后,张郃得知,这座军营的主将姓王,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王平。不过他只是知道对方是一员降将,仅此而已。 一番深思熟虑后,张郃决定躲着走。 并不是说他惧怕对方,而是认为他带着点人攻击这座营寨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这座营寨离卤城已经很近了,就算侥幸攻破也会迎来蜀军的不断支援。 所以,当下前往祁山堡是去解放出那里的守军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又过了两个时辰,张郃的军队竟然轻而易举的走出山区进入到平坦的祁山谷地。 “将军,蜀军山上的营寨仍没有任何出营的迹象。” 斥候的回复让张郃安心了许多,但同时他也十分疑惑。 蜀军的斥候不可能没察觉到自已的存在,除非他们有意为之。 此时的张郃已是骑虎难下,但他不能在地踌躇不定。 他很快下令让大军在保持警惕的同时迅速前进。 终于,在进入到祁山谷地以后,张郃军的骑兵可算是能够肆意驰骋了,他派出若干斥候在各个方向打探蜀军的行踪。 然而直到张郃的军队来到祁山堡下时,却依旧没有发现本该此处围攻的蜀军。 难道祁山堡已经被蜀军围歼了? 张郃的脑海中很快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又被他否定了。 因为蜀军想要围困祁山堡就需要大量兵力,想要拿下此处,除非卤城的蜀军前来支援。 那卤城乃是蜀军的主力,诸葛亮不可能放弃卤城,而全力攻打这么一处没太多战略意义的祁山堡。 张郃先是派了几名骑卒前去探探路,祁山堡不同于普通城池,他是在一座“小土堆”上的城堡,在没探明虚实之前,他绝不敢贸然领军上去。 谁知,那几个骑卒刚走到半山腰,就被几只冷箭射于马前,令其止步。 山上有人大喊:“什么人!?” 露头那人明显穿着魏军军服。 见是友军,骑士赶忙说道:“我乃车骑征西将军麾下部曲,特来此地与贾嗣、魏平二位将军汇合!” 山上那人一听立马激动地说道:“你在此稍候,我这就是禀报将军。” 不多时,山下的张郃看着一小队人马急匆匆地从祁山堡下来。 来人正是贾嗣、魏平二将。 “张将军,我等可终于盼到援军了!”贾嗣一把鼻涕一把泪,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被围困如此多时日的他,早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然而此刻见到援军前来,他当然是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 反倒是一旁的魏平却一副气不过的样子,“哼,我军只有四千人在驻守此地,尚且留住了蜀军万余人,大都督手握数万雄兵,竟弃我等于不顾!” “大都督畏蜀如虎,实乃天下笑柄!” “魏将军慎言啊!”贾嗣连忙劝道。 然而此时的张郃没工夫听他二人啰嗦,他严肃地问道:“蜀军人呢?不是说蜀军大军在围困祁山堡吗?” 这时贾嗣才想起这事来,回道:“将军,之前几日,蜀军都在祁山堡下盘踞,他们时而进攻,时而只是围城,而今日蜀军竟然撤了!” “撤了?”张郃震惊异常。 “是的,末将让斥候去搜寻过,的确没发现蜀军的行踪。” 这时魏平说道:“这或许是蜀军的疑兵之计,所以末将不敢贸然出城。” 张郃若有所思,他这一路上也并未看到蜀军的踪影。 而且蜀军是今早才撤的,那也就说当他领着军队进山的同时,蜀军就撤了。他们撤退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便是卤城。 糟了! 张郃大喊:“你二人速速带本部兵马跟本将走!” 第100章 卧龙和冢虎的初次交锋 “大都督,大都督!” 司马昭匆忙走进司马懿的军帐。 此刻的司马懿气定神闲,仿佛大帐外的嘈杂声跟他全然没有关系一般。 司马昭道:“众将纷纷请战,现在已是群情激奋了啊,大都督,再这样下去恐怕军中真要掀起哗变。” 别看司马懿仍然一脸淡定,其实此刻他内心却是十分纠结。 说实话,张郃不在军中,凭他自已他还真没把握压住军中众将。 然而,他有自已的打算。 此一战也许会是整个战局的关键。 所以在没看出诸葛亮的破绽之前,他一直会伺机而动,直到能抓住对方命门的那一刻,他才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昭儿,静下心来。”司马懿招了招手让司马昭过来,“先陪为父吃盏茶。” 司马昭是个心事藏不住的主,他哪里有心思吃茶,冒着被阿父责骂的风险,他毅然道:“难道大都督真的怕了那诸葛亮不成?” 司马懿吃了口茶,没回司马昭的话。 就在这时,祁山谷道的斥候回营了,他马不停蹄的来到司马懿面前,汇报道: “大都督,蜀军在祁山堡的大军撤围了。” 司马懿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一动,“你说什么?” 接着又问道:“张将军所部到何处了?” 斥候回道:“张将军已与祁山堡守军汇合。” 闻言,司马懿的心中了波涛翻滚。 诸葛亮的这波操作着实是给他看得目瞪口呆。 早有传闻,说是诸葛亮用兵以稳健著称,可现在这一操作简直是自投罗网的行为。 要知道,祁山堡乃是祁山道的必经之路,蜀军的补给线必然经过祁山堡。 司马懿原本打算让张郃去试试,一来可以回应庙堂进攻的诏令,二来,若是张郃真的绕后成功,便可带着祁山堡大军直接堵在蜀军的补给线上,形成南北合围之势。 其实这第二条他是没抱太多希望的,谁成想张郃真的绕过去了。 而且卤城依山而建,南北各有两座山,中间被西汉水隔绝,事实上蜀军南北两军是无法呼应的。 现如今军心动荡,张郃的外出让他愈发忐忑。 当然了他绝不能把内心的心思表露出来。 虽然还是有些诸多疑点,但现在无疑是攻破卤城的绝佳机会。 司马懿一下子从位子上站起来,“司马昭,速去召集众将,到大帐内议事。” “喏!”看到阿父终于爆发了战意,司马昭也按捺不住激动。 很快几位魏军将领就来到了中军大帐。 此役,司马懿令郭淮和费曜带着几千人坚守上邽。故而,眼下司马懿的阵中可堪一用的便只有征蜀护军戴陵和偏将军牛金。 哦对了,司马昭也算他一个吧。 等众将到齐,司马懿也不啰嗦,当即开始发号施令。 “戴陵。”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攻打西汉水南岸的蜀军南寨!” “牛金。” “末将在。” “你随本督一起,攻打蜀军的西汉水北寨!” 众将纷纷拱手领命。 其实,若是按原有的计划,司马懿是想等与蜀军决战之时,派张郃独自领军去攻打蜀军南寨的,这样无论哪边,胜算都会大很多。 然而现在没办法,只能用戴陵,这已经是目前的最优解了。 做好出战准备的魏军在各将领的带领下斗志昂扬的冲出了军寨。 魏军士兵们心中都憋着一股气,此刻终于能与蜀军进行真正的较量。 不多时,寂静了将近一个月的卤城山谷内,再一次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魏军的主力由司马懿亲自率领,直逼蜀军山上的营寨而去。 虽说魏军的战斗欲望很是强烈,但要知道,魏蜀两军的营寨是隔着谷地依山而望的。 所以,魏军想要进攻就先要从自已的山头上下去,然后再往蜀军的山上攻。 司马懿当然知道攻山不易,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下令冲锋。 果然,蜀军以逸待劳,根本不下山跟魏军列阵搏杀,而是不断用滚木、碎石阻击魏军。 魏军攻山的前锋军很快就败下阵来。 “大都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蜀军不仅有大量滚木,还有一排排强弩在侧,我军强行攻山只会徒劳无功啊!” 司马懿神色如常,他看了一眼那中年将领。“传我令,继续进攻,没有本督的命令不得停下。” “大都”那将领还想再争取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随即拱手领命,“末将遵命。” 之后,魏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虽然这一次蜀军的投掷物没那么密集,看来是所剩不多,但战况同样惨烈。 或是有一批魏军踩着袍泽的尸体,躲过蜀军的强弩,终是冲上了山头。然而才刚凭着一股狠劲砍杀了几十蜀兵,就被另一股蜀军包围,剁成了肉泥。 山下的司马懿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但他平静的脸上却隐约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蜀军西汉水北营地。 “丞相,魏军的攻势只增不减,我军储备的投石、滚木快要消耗殆尽了。” 诸葛亮手摇羽扇,静静听着营外嘈杂纷乱的厮杀声。 是的,怪不得司马懿一直难以攻克。 原来这支蜀军是由丞相诸葛亮亲自坐镇的。 某一刻,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言道:“伯约,传我令,要高翔、吴班且战且退,逐渐缩小防御范围,慢慢向营地靠拢。” “切记,是有序后撤,万不得溃散。” “喏。” 姜维走后,诸葛亮独自坐于帐中若有所思。 人们总说他诸葛孔明“长于治军,短于奇谋。” 可事实上,若是大汉能再多拿出十万,哪怕五万军力,他也不会如此谨小慎微。 是啊,大汉国力日衰,真是一仗也输不起。 此役之前,曹真伐蜀无功而返,魏延等人还在阳溪大败郭淮、费曜,现在又正赶上魏国临阵换帅之际。 这是绝佳的良机,所以诸葛亮不能再等,也不能再畏首畏尾。 他本想将魏军引到祁山决战,要知道魏国骑兵骁勇,而蜀汉则是更擅长山地作战。 然而他“以已之长,攻其之短”的计策却被司马懿直接看破。 那既然如此,一饵不成,那就再给他司马懿一饵。 诸葛亮正好借着张郃绕后之际主动把祁山堡的军队撤回来。 这样做,相当于主动自断生路。 但如此便能诱使魏军前来决战,并且他有信心在山地战中战胜对方。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另外,他故意放魏军过去,便能成功将一支魏军部队引开,那么他与司马懿的对决将会更有胜算。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支去绕后的军队竟然是张郃领军! 这的确是意外之喜。 不过放回眼下,司马懿真的会这样简单粗暴的和自已硬磕么 第101章 预判 日上三竿,牛金带着步骑三千,进军在西汉水北岸的山道上。 这支魏军正有条不紊的向北山挺进。 大都督司马懿给的他任务是,趁着两军交战之际,偷偷从北山摸上去。 若是能得手,便可让蜀军方寸大乱,魏国的大军便可趁势而上。到那时候,蜀军的在相对平坦的山上将失去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将会和魏军站在同一起跑线。 为了确保计划成功,司马懿给牛金的都是魏军精锐。 牛金以前乃是忠侯曹仁的部曲将,之后在司马懿接管荆州防务后便成为了他的部属。 牛金也算是身经百战,深得司马懿信任,而且他也没有辜负司马懿的期待,此刻,他已经成功带着大军进入了北山。 “将军。”牛金身旁的部曲道,“前方有两条岔路,从眼前这处上山最快,但末将以为蜀军必定会派斥候巡视。不如我们换另一条路,那条路虽然绕远,但或许蜀军的斥候不会覆盖到那边。” 牛金思索了一阵,在心中作了一个假设。 若是蜀军在斥候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那舍近求远的话反而给蜀军更多的准备时间,贻误战机。 所以,不如就当蜀军已经发现了他的军队,这时候应当跟蜀军抢时间,直接冲上山去,如此一来,就算蜀军斥候的消息传到对方主将那里也来不及反应了。 正所谓兵贵神速,这是司马懿教给他的道理。 牛金当即说道:“不,传我令,加速行军,抓紧上山!” 不得不说,牛金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蜀军的斥候的确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早在斥候发现之前,蜀军就有一支军队在半山腰处,静候着魏军的到来。 牛金在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带着大军来到了半山腰,此刻他仰望山顶,那里已经很近了,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 而然就在这时,山中忽然间惊鸟四散,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轰鸣声。 当牛金再次抬头时,却惊恐的看到蜀军的旌旗飘飘,为首的乃是一顶硕大的“魏”字大纛! 那一马当先,立于阵前,魁梧的蜀军将领放声大喊:“吾乃大汉征西大将军魏延,贼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牛金咬牙切齿,他不认为蜀军的动作会如此之迅速,他如此快的行军速度还能在此处遭遇埋伏,那原因只有一个。 蜀军一开始就设伏在此地! “后撤!”牛金大声喊道,虽然遭遇伏击,但他还不至于失了智,如今的局面除了撤军没有别的选择。 他手下的士卒虽然也是久经百战,一开始并未陷入慌乱,但当蜀军的号角响起之时,他们便本能的加快步伐,此刻哪还有秩序可言啊。 随着魏延的一声令下,蜀军当即就是一阵强弩齐射。 魏军士卒纷纷背后中箭,顷刻间变成了刺猬,就连一旁的树干都不能幸免。 接着,又是一阵号角声响起。 “杀!!”整个林地里只能听见蜀军高昂的呐喊,蜀军居高临下,借着山势的重力,很快便追赶上了魏军的溃兵。 魏兵退吧,跑不过,况且对这里山间地形也不甚了解,战吧,可主将已经下达了撤退指令。 于是乎,就在犹豫之间,不少魏兵惨遭屠戮。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嬢的,乃公跟你拼了!”看着身旁纷纷倒下的袍泽,当时就有部分魏兵决定反抗。 反正也难逃一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很快就有不少魏兵停止了逃跑,拔出自已的武器就地展开搏杀。 这一举动倒是暂时让魏军有了一定战斗力,双方士兵们正面搏杀,魏军不一定会落下风。 只见几个魏兵三人背靠背,面对着数人围困依然不惧,蜀军众人长枪抵着他们,竟一时间僵持住了。 这种局面并未维持太久,那股蜀军在听到什么命令后,立刻散开让出一个豁口。 只见几个手持轻型弓弩的蜀军朝这么跑来,边走边射。 这明显不可能是元戎弩,但依旧射速不俗,威力极大。 嗖嗖几发利箭飞来,那几个魏兵还没反应呢就被射穿了脑袋。 很显然,魏延带着这支部队比魏军更加精锐,从他们训练有序的战斗技巧就能看得出来。 魏兵们终究是放弃了抵抗,纷纷溃逃。 此刻,牛金也陷入了苦战。 其实他可以骑着马自已逃走的,但这么做无疑是弃大军于不顾,就算回去也是要被司马懿军法问斩。 所以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本能的就地展开厮杀。 只见他暴喝一声,抄起马朔就向着蜀军冲去,他解救了十几个被蜀军围困的部曲,随即喊道:“跟我走!” 接着他边战边退,不断收拢残兵,没一会儿功夫,还真让他又聚集了数十人在身边。 一番突围后,牛金带着一部分残兵终于来到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 他们刚有了片刻喘息,林地中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牛金身下的战马鼻孔喘着粗气,不时焦躁地踢两下蹄子,这让牛金也跟着有些不安。 过分的寂静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就在这时,林地里骤然掀起一阵聒噪的马蹄声,那声音如丧钟一般在魏军的耳边不断环绕。 这一刻牛金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与蜀军厮杀的战阵中迟迟没有看到对方主将魏延的身影。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朝他奔来来的蜀军骑兵,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匹体格雄壮的黑马! “快,快撤!”牛金本能的下令,可已经来不及了。 魏军很快被冲散,他看到那黑马的身影相当之快,他终于没了战意,想要伸手去拉马上的缰绳逃跑。 噌! 伴随着一道寒冷的光影,他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而后噗通一声后,他的视线终于稳定了。 然而奇怪的是,他竟能看到自已坐骑的马蹄 第102章 近乎覆没的戴陵 北山上,司马懿所率领的魏军已经突破了蜀军扼守的第一道防线。 蜀军没有溃败,只不过失去高地优势的他们,在高翔、吴班二将的带领下,只能慢慢后撤。 得知这个消息的司马懿终于决定率部上山,亲自到阵前进行指挥。 与此同时,山上两军还在浴血奋战。 魏军刚刚冲破蜀军的战阵,却又被蜀军给压制了下来,双方互相拉锯,谁也没占到太多便宜。 就在焦灼之际,蜀军斜后方不远处忽然传来轰隆的脚步声。 魏军偏将抬眼一看,那支军队穿着自家的军服,为首的大纛赫然写着一个“牛”字! 是友军! 他望着那支军队正呐喊着直冲蜀军的战阵而去。 当时就有人带头大喊:“将士们,援军已至!” 顿时军心大振! 魏军将士纷纷爆发斗志,在将官的鼓舞下,他们握紧手中武器,配合着斜侧冲杀的友军,直奔蜀军阵地而去。 但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了,就在魏军冲锋的同时,蜀军竟直接后撤!? 还没等众人反应,那支“援军”直接掉转枪头,冲他们攻来。 “这是在做什么!?”魏兵疑惑到了极点,但战场瞬息万变,没时间让他们思考,他们很快被那支军队冲破了阵线,变成了一个个刀下亡魂。 终于有人察觉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拼命大喊“这是蜀军,这是蜀军!”,但也无济于事。 魏军在大起大落之间早已士气全无,纷纷溃走。 此时,正带兵走到半道的司马懿却迎头撞上从山上跑下来的逃兵。 司马懿大惊,方才他刚得到消息,说是已经逼近蜀军营地,怎么在此处能遇到溃兵。 “怎么回事!?”司马懿大声问道。 那魏兵手足无措,战战巍巍道:“大都督,蜀军扮作我方援军,突然从阵中杀出,我等不敌,大军已经溃败了啊!” “什么!?” 还没等司马懿反应过来,山头上越来越多的溃兵涌现而来,有的甚至直接不顾一切往山坡下跳。 厮杀声和恐惧的喊声此起彼伏,并且,越来越近! 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这是你们先锋大将牛金的首级!” 那人正是魏延! 他顺势把那血淋淋的脑袋在魏军眼前晃了晃。 魏军观之,神色大变。 司马懿也大惊失色,紧忙拉起缰绳调头,同时大喊:“快撤!” 蜀军如山洪一般倾泻而下,司马懿的大军前后分离,首尾不顾,兵败如山倒。 时间拨回到几个时辰以前,就在牛金还在跋涉绕后之时,戴陵所部正在全力攻打位于西汉水南岸的王平营地。 此次戴陵部虽是一支偏军,但仍有万余兵力。 然而,他面对坚守营寨的王平部却是一点便宜都讨不到。 王平的军队不仅战斗素养极高,他们的披甲率竟然到达了百分六十以上。这些军士个个英勇善战,尤其是擅长山地战。 他们手中的弓弩几乎百发百中,甚至还会在弩箭上涂抹毒液,杀伤力恐怖至极。 没错,这支军队便是在诸葛亮南征后从当地征召的蛮兵改编而成的。 它是目前蜀汉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名为无当飞军。 所以,王平仅凭四五千人就死死挡住了戴陵的万人大军。 此刻魏军还在不遗余力的攻寨,可这肉眼可见的战损比让戴陵不忍直视。 若是二换一,哪怕是三换一,他也能咬着牙把蜀军给啃下来。 可现在几乎五换一的战损,让他全然没了信心。 只是目前战端已开,没了退路,他也只好咬牙坚持。 “继续,顶上去!”戴陵大声下令。 魏军的攻势丝毫没有停歇,终于仗着人多势众,在不久后攻破了蜀军的寨门。 戴陵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他迫不及待的下令大军攻入寨中。 此刻的蜀军大寨混乱不堪,随处可见的尸体和浓烈又刺鼻的硝烟,充斥着每一个人神经。 戴陵大致看了一眼,蜀军的兵力明显势微,就算那所谓无当飞军再强,还能靠这不到千人反击吗。 他当即下令向蜀军中军帐进攻,然而话音未落,却听到了寨门外嘈杂的动静。 他猛然转头向那个方向看去,竟发现有千余蜀军从寨门外冲了进来,与此同时,蜀军中军帐附近,有一将领着几百亲兵也向魏军靠拢。 来将正是王平。 他早在战端开启之前就留了后手,特意将一千兵力藏于山间。 此刻合围之势已成,戴陵军插翅难逃! 戴陵万念俱灰,发现此时已退无可退,不过此刻他手中仍有五六千兵力,岂能坐以待毙。 他并未不下令撤军,而是直接大喊:“全军,就地厮杀!” 王平也丝毫不客气,大手一挥,蜀兵尽出。这支蜀军的战斗力终究是魏军不能比拟的,仅仅半炷香的时间,戴陵的军队就被杀得只剩两千余人了。 面对这一惨烈的现状,就连戴陵身旁的亲兵也丧失了最后的斗志,他带着哭腔劝说道:“将军,不如我们降了吧!” 戴陵大怒,当即拔出宝剑:“身为军人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岂能为了苟全性命背叛家国!” “胆敢言降者,本将亲手斩杀!” 戴陵说得大义凛然,可哪里会有人听进去啊,魏兵们各自为战,已然没了一战之力。 见大势已去,戴陵起了自刎殉国的念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蜀军的寨门外忽然响起了新的厮杀声。 “将军,你快看!援军来了!”亲兵激动的指着那个方向,戴陵把刀从脖颈处放下,仔细辨认那支军队的旗帜。 那些旗帜随风片飘扬着,为首的魏将一马当先冲进了蜀军的战阵,左劈右砍,几下便杀出一条路。 蜀军疲于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魏军,一时间戴陵这里却平静了许多。 戴陵也反应很快,他没有陷入停滞,当即命令麾下拼杀,向援军靠拢。 “所有人随本将来!” 直到戴陵奋力搏杀了一阵,即将和那支援军汇合之际,他才终于看到清了那面大纛。 那是,大魏车骑征西将军,张郃的大纛。 第103章 攻守逆转 “张将军!”戴陵马上迎了上去。“您怎么会在此处?” 坐骑上的张郃奋力砍翻一名蜀兵,随即看向戴陵。“现在没空解释,你速速整合残部随本将先杀出去!” 戴陵心领神会,随即投入了战斗。 由于张郃军的突然介入,这把王平一开始的部署全部打乱,本就已剩残阵的王平飞速做出了决定。 他只是让士兵们牢牢把守住营寨即可,逃走的魏兵一律不得追击。 最终,张郃和戴陵顺利突围了。 然而直到此刻,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仍然心有余悸。 在他得知蜀军祁山堡大军撤围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是,中了诸葛亮的调虎离山之计。 原本蜀军为了保证粮道通畅又为了逼迫司马懿决战,不得不用数倍于祁山堡守军的兵力来围困。 而王平军队有意放他们进入祁山道,就是要把他的军队诱骗到祁山堡,接着蜀军在卤城便可补充更多的兵力。 此消彼长,诸葛亮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反攻魏营。 当时张郃在脑海中快速思考了一下,便决定带着大军一边堵蜀军的粮道,一边攻打卤城南面。 可到了卤城南边不远处的时候,他却迟疑了。 攻城绝非三五日之功,他的军队想要在此堵蜀军粮道,可自已的军队又有多少粮食能久持呢。 几番思索后他才决定重新上山,去攻打蜀军南山的王平营寨。 结果就遇到了正在死战的戴陵。 他万幸自已没有选择直接攻城,不然这会儿他可能就要变成和贾嗣、魏平一样的孤军了。 “张将军,末将”戴陵有些惭愧,自已受大都督所托率大军前来攻寨,却差点弄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戴将军不必自责。”张郃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带着关切的表情问道,“大都督那里怎样了?” 他诚然与司马懿不合,但他绝不会希望对方战败,从而看对方笑话。 司马懿手握魏国雍凉主力,那可是几万大魏将士的性命! 孰轻孰重,他是分得清的。 然而戴陵却是一无所知,无奈的摇了摇头。 待二人领着军队抵达西汉水边上时,却惊奇的发现此处已然是尸横遍野,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张郃抬头看向不远处对面山脚下,竟有蜀军正在全力追杀着魏军的残兵,而且一度有顺势攻山而上的趋势。 “随我来!”张郃想都没想就引军冲杀了上去。 原本铆着劲进攻的蜀军冷不丁遭遇这么一大股从侧翼杀来的魏军,顿时方寸大乱。 魏延看到攻寨无望,选择见好就收,果断下令收兵。 此役魏军损失惨重,被蜀军缴获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司马懿狼狈的逃回本营。 不多时,张郃也紧跟着回到了营地。 他刚一进中军大帐,司马懿便大步上前,紧紧拉住张郃的双手。 “儁乂啊,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司马懿给张郃讲了一遍来龙去脉,张郃这才知道原来是司马懿主动发起的进攻。 怪不得戴陵被围困在王平的军营。 他匆忙赶路,路上倒是忘记问了。 不过,多说无益,谁先动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败局已定了。 张郃没有过多理会司马懿莫名其妙的殷勤,他只是严肃的问道:“大都督,下一步我军该当如何?” 司马懿长叹一声,道:“我军新败,我意大军先撤回上邽” 这时刚从祁山堡被解救出来的魏平有些不忿,“大都督,我军虽败,但车骑征西将军所部并无太多折损,我军仍有数万兵力,况且蜀军此番也损失不小,为何要撤呢?” 司马懿道:“我军粮草本就不济,现在更是岌岌可危,所以才要撤回上邽,缩短补给线,之后以待时变。” “可是”魏平还要开口,张郃却伸出手拦住了他。 其实张郃此刻也认为司马懿的选择是正确的。魏军新败,士气低落,若是再被蜀军找到机会极有可能被一战击溃。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第二日,魏军便拔营北上,蜀军在探得魏军动向后反应也相当迅速,没了祁山堡那颗钉子的牵制,诸葛亮终于敢更加大胆的把大军开往上邽城下。 司马懿只保留了一个上邽城南的前哨营寨,其余各部尽数退回上邽城内意图坚守。 两军攻守逆转,又一次形成了对峙。 上邽城内,司马懿很快找来了郭淮,现如今面临粮草困境,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子这位在陇右深耕多年的雍州刺史身上。 “郭使君,我军目前的粮草顶多还能供应大军不到一月,蜀军此役彻底打通了祁山的粮道,看样子是要和我军打持久战。” “本督之前早已向关中请求军粮,但关中路远,恐不能及,当下只能依靠天水本地的供应。” 司马懿的言外之意就是让郭淮想办法在天水各县强行征粮。 他虽然说得不那么直接,但郭淮一听就明白,他当即回道: “大都督,这上邽城中的大户末将早在都督回城之前就已协调过了,该拿的也早已拿过了。” “只是这天水各县,羌胡杂居,豪强并起,不到万不得已,末将还不想闹得太僵。”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言道:“伯济啊,如今这个局面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不拿,蜀军就不会拿了吗?” “大都督所言极是。”郭淮拱手称是,随即说道,“那末将这就去办。” 郭淮走后,司马懿独自一人在府堂内沉思,事到如今,任何的运筹帷幄都是扯淡,没了粮食的大军什么也不是。 他希望此番可以渡过难关 然而司马懿的动作还是慢了,就在郭淮准备动身出城劫掠的时候,却得知蜀军已经兵围上邽的军情。 上邽城南外,蜀军大营。 其实诸葛亮并没提前猜到司马懿要在这个时候派兵出城劫掠,只是凑巧打乱了司马懿的计划。 尽管蜀军的兵力目前和魏军相差不多,还不足以大达到围城条件,但诸葛亮看破了司马懿惧战的心思,故而他也大胆围之。 诸葛亮让大军分别在北、西、南三面围城,动作之快让魏军完全来不及反应。 唯独留下的东门,则是故意为之。 中军大帐内,姜维拱手道:“丞相,我军各个方向军队已部署妥当。” “善。”诸葛亮带着笑意,虽说目前还未得到斥候的情报,但诸葛亮还是决定先发制人,他看向姜维言道: “本相料想魏军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从关中运粮。伯约速去领兵三千,前往上邽城东设伏。” “末将领命。” 第104章 提前十八年的相遇 夏侯献从关中出发到今日为止,已经是第十日了。 没错,关中通往陇右这条路,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好走。而且就算人能受得了马匹也受不了昼夜急行,所以运粮队走走停停就耽误了时日。 并且他还忽略了一点,胡人之所以马力强大,是因为在草原里有丰富的草场,而在关中平原却略显荒芜。 所以在各种不利的制约下,到现在他们距上邽仍然有至少几日的路程。 其实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夏侯献绕路了。 他在陈仓时就和邓艾分为了两队,他带着一队人马走关陇道,经开县,然后再南下经清水县,最终再到上邽。 而邓艾则是顺着渭水一路西进,现已抵达临渭县。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邓艾提醒他,不管陇右战事如何,蜀军必然会想办法干扰我军从关中运粮,故而还是把鸡蛋分两个篮子放为好,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果然,在两人分别得知陇右军情后,他们庆幸提前做了这个规划。 邓艾在第一时间给夏侯献送信,说要他抵达清水县后先别继续南下,等他的消息,相机行事。 夏侯献接受了邓艾的提议。 此刻,临渭县城。 “邓参军,下官这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前些日子郭使君早就把我们这小县大半年的存粮给搬空了呀。” 临渭县长徐方一脸无奈的对邓艾说道。 邓艾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阵,“那有粮袋吗?” 徐方有些疑惑,“粮袋?有是有,不知邓参军要来何用?” “我需要至少一百个粮袋,然后只需在粮袋中装满沙土即可,哦对了,顺便还要借县里的粮车一用。” 徐方还是没弄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但对方是安西将军府的人,他也无权过问太多,于是回道:“下官这就去办。” 邓艾拱手施礼:“那就有劳徐县长了。” 在徐方去着手操办后,邓艾挑选了五百军士,吩咐他们把马上的肉干军粮卸下,然后换用小麻布袋装,并且每人只带个人所需的三日之粮。 等到徐方按他的要求把装满沙土的粮袋尽数装车后,他便带着这五百军士大摇大摆的出城向西而去。 另一边,姜维在上邽城东大约七十里的地方,找了一处山头扎下简易营寨。 他选的伏击地点很鸡贼,这里位于关陇道南下和陈仓渭水道的交汇处。 换言之,无论魏军从哪条路来,想要去上邽必会经过此处。 姜维虽不知魏军的运粮队到底是何时从关中出发的,但关中路远,他猜想或许还要多等个七八日。 不料,昨日他才刚刚扎好营盘,今日就有斥候来报说是发现了魏军运粮队的行踪。 他立刻安排军士在山头上埋伏。 山头下,魏军的士兵推着几十辆满载的粮车缓缓前行。 姜维轻声说,“先别急,把魏军先放过去一点。” 与此同时,蜀军将士们都屏住了呼吸。 某一刻,姜维忽然下令:“放箭!” 一阵齐射,当即就打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上!”姜维再次下令,顷刻间,埋伏的蜀军士兵哗啦啦的从山头上飞跃而下。 魏军士兵看到从天而降的蜀兵,大惊失色,就连队中负责督运的小校也慌不择路的紧忙逃窜,全然没有和蜀军拼命的打算。 蜀军轻而易举的截获了魏军的粮车。 姜维随即带人查看,但他的心中总觉得有些蹊跷,虽说自已埋伏的的确到位,但一切进行的太过容易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一袋被利箭刺穿的粮袋,惊讶的发现,这里面哪是粟米啊,竟然全是泥沙碎石! 姜维当即大喊:“别管这些粮车了,快撤!” 蜀军闻令马上做出反应,拔腿就准备往山头上跑。 而这时,东边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让姜维心神不宁,好在他还算镇定,又一次大声下令:“不要乱!向本将靠拢!速来列阵!” 不得不说姜维的临机应变能力很强,那支魏军的骑兵本想趁着蜀军慌忙逃跑之时,一举将其冲散的,结果等他们赶来时,蜀军却基本摆好了阵仗。 由于吃了情报缺失的亏,姜维并不知道魏国是派骑兵运粮的,所以他此刻很是疑惑,为什么这小小临渭县城竟会有一支军队驻扎? 但此刻姜维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提马走于阵前,高声大喊:“吾乃天水姜伯约,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邓艾有些惊讶,他从没想过,自已有朝一日能像一名真正的将军一样立于阵前。 邓艾定了定神,高声回应:“吾乃南阳邓士载!” 顿时,现场的气氛有些肃杀,然而邓艾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蜀军军阵却叹了口气。 失去了突袭机会,他没必要带着五百骑兵去以卵击石,所以他当即下令撤退。 然而邓艾本以为自已可以轻松逃走,但他不撩姜维竟藏了一手。 只见姜维阵中旗手将令旗大力一挥,山头上竟又一次冲下来几百名蜀军。 “不要乱!把多余的负重扔掉!”邓艾有些慌神,他没想到伏兵后面还有伏兵,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高声催促骑士们加紧逃离。 一阵混乱后,邓艾以损失五十余骑的代价退回了临渭县。 蜀军这下终于可以安心打扫战场了,不多时,一名蜀军士兵找到了姜维。 “将军,我们在魏军的战马中截获了这个!”士兵拿来一个小麻布袋子。 姜维打开袋子一看,竟然是肉干。 他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怪不得魏军来的如此迅速,他们是用骑兵运粮的吗。 这时他又想起魏军在关中大败轲比能,很有可能截获了不少胡人干粮,所以这支魏军是想先诱骗他的伏兵冒头,从而偷袭把自已吃掉。 姜维顿时有些后怕,若是刚才临阵指挥失误的话,此刻可能已经中了魏军的圈套。 他又思索了一阵,既然伏兵已被识破,不如大胆一些直接堵在临渭县外,断其粮道。 以魏军目前的状况来看,上邽大概率不会派兵来救,而且他也有信心用这支擅长阵地战的军队堵死魏国的骑兵。 想通了这些,姜维立刻做出了决定,领兵向临渭县城压进。 第105章 算计 第二日,姜维在临渭县西十里处下寨,直接挡在了临渭到上邽的官道上。 当然了,姜维并未把大军全部带来,他还留了七八百人在原先的岔路口设伏,以防不测。并且不断派出游骑加强巡视,死死盯住了临渭县的魏军。 此刻的临渭县县衙内,县长徐方焦急对着的邓艾说道: “邓参军啊,这可如何是好呢,郭使君令下官协助邓参军督粮,可现在竟被蜀军堵住去路。若是耽误了时日,下官当真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邓艾没回他话,只是暗自思索着。 在得到自已斥候的消息,大概得知蜀军部署后,他当即找人要来笔墨,写了一封信,随后立马着人出城送信。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看向徐方:“徐县长不必担心,此番运粮由我全权负责。” 徐方赶忙拱手,没有言语,内心则是庆幸不已。 蜀军营地。 归来的蜀军斥候正在向姜维汇报。“将军,上邽城没有魏军出动的迹象。” “很好,再探。”姜维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手还没放下呢,帐外忽然传来声音,“禀将军,卑职抓获了一名魏军信使。” 姜维神色一喜,“带进来。” 很快那魏军信使就被押了进来,姜维看了那人一眼,问道:“你是由何人所派?” 那信使甚是刚烈,即便被五花大绑也不服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须多言?” 姜维也不啰嗦,当即命令道:“先押下去,好生伺候。” “喏。” 然而过了片刻,姜维却并未听到帐外的惨叫,就在他觉得奇怪之时,亲兵急匆匆走了进来。 “将军,卑职在那信使身上截获一封密信。” 姜维赶紧让手下把信递过来,迫不及待的拆封查阅。 这信是邓艾写给雍州刺史郭淮的,上面说由关中运输的军粮全在临渭县被蜀军截断,请求上邽出兵解困。 看完信的内容,姜维的脸色露出一丝欣喜。 上邽那边的动静他时刻在派人盯着,若是魏军真敢来救,他可直接引军遁入山中,而丞相的大军便可伺机而动。 不过姜维推测魏军多半是不敢轻易出城的。 另外,这封信的存在意味着魏军此役的所有指望便在这临渭城之中,他更一步确信自已的选择是正确的。 尽管如此,姜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继续让哨骑紧盯,全军时刻保持战备状态。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临渭城的魏军始终没有动静。 姜维觉得很奇怪,按理说魏军应该能预料到已方信使被劫的事,不可能如此坐以待毙啊。 果然,姜维的斥候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说是在临渭县两侧上山发现魏军行踪! 姜维一愣,难道魏军要登山徒步绕过去?这也太过勉强了吧。 然而震惊归震惊,对方出手了他就需要做出应对,于是他当即带着一队人马前往北山,又命令另一队由他的副将统领去南山巡查。 很快,姜维就在北山上与魏军遭遇。 那些魏军都是轻装上阵,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从魏军用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方法就能猜到,魏军上邽的粮草真的岌岌可危了。 姜维当场下令围剿,山林中的两军顿时厮杀成一片。 蜀军全副武装战斗部队,而魏军想要反抗,只得扔下干粮袋与蜀军厮杀。 一番缠斗下来,双方各有胜负,但魏军毕竟人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收拾完残局的姜维回到营地。 这时,去南山巡查的军士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副将回道:“末将在南山也发现了魏军,他们大多背负着干粮袋,末将料想魏军定然是见大路行不通,故而铤而走险翻山越岭。” 说到这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只是末将晚了一步,没能把魏军尽数拦下。” “无碍。”姜维简单应了一声,随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在想,如果魏军是运传统的粟米,想要翻山越岭是极其困难的。但他们运的是肉干,相对轻便许多,所以这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对方的主将能想到这样一个计策,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过现在问题来了,对方不走正道,而走山区,山间视野狭窄,且山路崎岖,错综复杂。 他这次是运气好探到了魏军的动向,但倘若魏军故技重施,他岂能坐视不管呢? 思前想后,他终于决定把之前留在后方的那支伏兵也调过来,扩大山中的巡视范围。 然而正是姜维的这个决定,最终被邓艾带入了的圈套。 就在姜维把大军尽数压到临渭县城下后,邓艾就再也没有派兵出城了。 事实上,邓艾的这支军队一共只有八九百人,再加为了携带更多粮食,本就是轻骑配置,他不会傻到跟姜维硬拼。 同样的夏侯献也是如此,在斥候探得蜀军往临渭方向增兵后,他便动身出发了。 当下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绕后合围蜀军,将这支蜀军全歼后再和邓艾一同前往上邽。 二是不去临渭,南下后直奔上邽而去。 他盘算着,蜀军应该不知道临渭的虚实,所以不会贸然进攻。再说了,攻临渭也没有任何意义。 另外,他若前去夹击蜀军不一定能有所斩获,蜀军大可遁入山中逃去,那样一来反而会耽误了时日。 他恐迟则生变,最终选择了第二个。 又过了一日,姜维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其实姜维都不用等上邽那边的情报归来,因为在他得到关陇道有魏军异动的情报后,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带着悔恨与无奈,姜维终于下令撤军而还。 上邽城南,蜀军大营。 “丞相!”亮的营帐,甚至忘记了行礼∶“探子方才得报,魏军靠战马运粮,现在已经送到了上邽城啊。” 闻言,诸葛亮眉头紧锁。 如此说来,是伯约失手了啊。 他愣了片刻赶忙追问:“伯约人在何处,他现在很危险,须命他火速撤离。” 杨仪则是宽慰道:“丞相勿忧,姜伯约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诸葛亮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但他依旧是愁容满面。 此役,到了目前这个节骨眼上,双方谁都不会先动手。 两军实则是到了比拼内力的时刻。 可是自已好不容易打通了祁山的粮道,又设法让魏军加速断粮。但如今,魏军得到了关中补给,就又有了和蜀军耗下去的资本。 就在两人还在交谈时,帐外忽然传来卫兵的声音。 卫兵走了进来,拱手道:“丞相,李都护从汉中带了信来。” 第106章 护身符 【严听闻伪魏关中粮至,忧恐不已。六月盛夏,蜀中阴雨连绵,以至于我军西汉水漕运不济。念丞相以大局为重,引军归还。】 “丞,丞相”杨仪小心翼翼地问道,“李都护在信中说了什么?” 诸葛亮缓缓抬头,看向杨仪,“李正方说粮草不济,劝本相罢兵。” “什么!?”杨仪当场火冒三丈,“都到这个地步了,怎能退兵呢?” 他甚至气得口无遮拦的大骂起来:“李严这厮分明就是有意拖延!其心可诛!” “威公!”诸葛亮罕见的厉声道,“万不可妄自诋毁同僚!” “唯。”杨仪立刻收敛住了脾气。 诸葛亮平静又无奈地说道: “也罢,本相以为,李正方也是尽力了。” “那”杨仪又问道,“我军真的要退兵吗?” 杨仪心中估算了一下,开口说:"丞相,我军的粮草应当还能供应一月有余,若是能寻得良机,拿下上邽,便可起死回生,何不再等等?" 诸葛亮揉了揉太阳穴,稍稍沉思了一阵,但很快他就在心中否定了杨仪的建议:“若是司马懿得不到关中的粮草补给,他或许会殊死一搏与我军决战。” “然而现在,他只会选择坚持不出,换作是我,也会如此行事的。” 是的,事实正如诸葛亮所言。 其实诸葛亮想要打“后勤战”的计划在随着关中的军粮送至便已宣告破产了。 既然魏军已经渡过了粮食危机,已方还面临着断粮风险,那退兵是唯一的选择。 诸葛亮无奈地挥了挥羽扇: “威公,去着手安排吧,我军在上邽城外的军士们要尽快撤围。” “唉!”杨仪长叹一声,他也知道此事无力回天,只能拱手回道:“属下遵命。” 此刻,上邽城内。 “阿父,阿,大都督。”司马昭手舞足蹈的跑进上邽县衙府堂,开口便道:“蜀军真的要撤军了吗?” 不知为何司马昭如此兴奋,以至于当他进来时却全然没注意到,此刻的府堂内已是众将云集。 众将都严肃的站在两侧,一言不发,这让司马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司马懿给了他一个眼神,司马昭马上收起了那般随意的态度,老老实实的站到了队伍末尾。 司马懿手握剑柄,神情严肃。他知道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能松懈的。 迎着众将的目光,司马懿终于开口。 “诸位,蜀军不知何故有了退军的迹象,本督料想蜀军应当是粮草不济,不能与我军久持。” “我意,派出多路兵马前去截杀。” “张郃听令。” “末将在。” “你速去清点八千人马,去追击城东的蜀军。” “末将遵命。”张郃拱手道。 随即司马懿看向夏侯献,欣慰地开口:“夏侯君,此役多亏了你才使我军不陷入绝境啊。” “大都督谬赞了。”夏侯献回道,“末将只是恪守本职,不敢怠慢。” “善。”司马懿带着微笑,“本督听闻夏侯君能征善战,现在正是杀敌建功之时,夏侯君可愿领兵前往?” “一切听都督安排。” “好!”司马懿朗声道,“夏侯献听令!” “末将在。” “本督给你步骑五千,前去城北截杀蜀军退路。” “末将领军。”夏侯献应道。 司马懿继续下达最后指令:“郭淮、费曜、戴陵随本督一起,率大军进攻城南的诸葛亮本营!” “祝愿各位将军旗开得胜,待逼退各路蜀军后,你等要速速南下,与我大军汇合。” “喏!”众将齐声道。 从目前的安排上看,这只是一次正常的阻击战,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夏侯献不知道的是,魏军在被围困的这些天里,几乎已经摸清了城外蜀军的部署。 他要去对付的这支蜀军乃是由蜀汉征西大将军魏延统领。 安排完任务的司马懿准备提兵出发,就在这时,夏侯献却突然叫住了他。 “大都督,末将有一事相求。” 司马懿回过头来,“何事啊?” 夏侯献略带愧色的说道:“实不相瞒,末将初来陇右,对这里的地形地势不甚了解。” “幸得大都督提携,末将也不愿辜负大都督的期望。” “故而,下官想让大都督调给我一位熟悉当地环境的同僚,如此下官便可无虑也。” 司马懿忽然愣住。 按理说,对方提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没理由拒绝。 但是这熟悉陇西的人选嘛,郭淮、费曜、戴陵等人要和他一起统领大军的,自然是不行。 张郃也有任务在身,这一时半会还真没什么好的人选。 司马懿抬起目光,疑惑地问道:“夏侯将军想要何人?” “司马子上。” 夏侯献直截了当的脱口而出。 “谁?”司马懿有些诧异,他不自觉的看向自已的小儿子,竟发现此刻的司马昭目光炯炯,正带着炙热的目光看向自已。 这直接给司马懿整不会了,他假咳了一声,挤眉弄眼地开口道:“司马昭,你愿意跟夏侯将军前去吗?” 谁知司马昭根本没去理解老爹的意思,他就想着自已心里的那点事了。 他可太愿意了! 来陇西这么久,他一直被父亲司马懿雪藏,几乎一次正经仗都没打过。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建功立业的良机,必然是要大力抓住! 虽说不是主将,但他也很是满足。何况那可是奉明兄啊,奉明兄还能害我不成? 他当即回道:“儿愿意!” 司马懿长舒一口气,淡然道:"既如此,子上就跟夏侯将军前去吧。" 两人纷纷拱手领命。 临走时,司马懿还不忘补充一句:“蜀军狡诈,你二人尽力而为,切记不可恋战。” 上邽城北,夏侯献带着大军出城了。 马背上的司马昭一脸兴奋,“奉明兄,你是不知道,我在这上邽城快要憋死了。” 看到司马昭跃跃欲试的样子,夏侯献打趣般的说道:“好,那这次就让子上前去退敌,为兄亲自为子上掠阵!” 司马昭赶忙摇摇手:“还是别了,我哪会是那魏延的对手呢。” 谁?魏延? 夏侯献怀疑自已听错了,好家伙,自已带着五千人马,要跟去跟魏延对阵? 他还没自信到跟这么一位蜀汉猛将过招。 过了一会儿,夏侯献看向司马昭。 心说,幸亏长了个心眼把这小子带出来了,到时候实在打不过得赶紧求援。 就看看他司马懿来不来救 第107章 魏延之谋 上邽城北。 一支蜀军在不久前拔了营寨,全军正在向西而去。 大道上,一蜀军军官望着这些缓慢行进的队伍,有些发愁。 他叹了口气,随即提马追上了队伍前领头的主将魏延。 他对魏延提议道:“大将军,丞相令我军速速撤离,我们要不还是加快些行军速度吧。” 他是魏延的副官,跟魏延很是亲近,所以魏延也毫不避讳。 只见魏延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道:“丞相每每用兵都是这般谨小慎微,如今这么大好的局面却又因粮草不济退兵。” “当年他要是早听了我的建议,兵出子午谷,中原如今早已平定了。何至于在这陇右苦寒之地跟魏国纠缠这么多年。” 那副官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回道:“想必丞相也有他的苦衷吧,属下以为我等应该相信丞相的决策。” “不过,大将军此役亲手斩杀了魏军的先锋大将牛金,又在卤城下打得那司马懿丢盔弃甲,仅凭此举便能名震天下了!” 不得不说副官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两边不得罪。 “那又如何?”然而魏延却不买账,他神色严肃的说道,“一时之胜败并无意义,没有实质性的收获,谈不上大功。” 副官心中无奈,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道:“事到如今只能这般了,大将军,丞相在信中说,魏军极有可能在我军撤退时追击,所以属下认为,当务之急是加快行军速度并且加强防备才是。” 闻言,魏延忽然笑了一声,副官却猜不透那笑容的含义。 在他疑惑之时,魏延却看向他,“也罢,你去叫马德山前来。” 副官愣了一下,也没多问,提马向队伍后方驶去。 不多时,马岱骑着马追上了魏延,他拱手道:“不知大将军找末将何事?” 马岱的一举一动都很小心翼翼,这跟他的性格有关,另一面也是由于他是一员降将。 他马家虽然投靠了蜀汉,但却一直受各方忌惮,而在兄长马超亡故后,他做事就更加谨小慎微了。 这时候的马岱甚至不敢直视魏延的眼睛。 然而魏延却温和地看着他,“德山啊,本将有一个绝佳的计划,可直取上邽城!” 马岱眼神微变,但并未表现太多情绪,他微微抬头,问道:“还请大将军示之以详。” 魏延爽朗地笑了一声,开始述说他的计划。 “丞相令我城北的军队向西而行,经冀县后从阳溪撤退。” “魏军必然会在我西进的路上设法截击。” “不过要我看啊,魏国的大军定然会重点关注南边丞相的大营,所以就算来追也不会有多少人马。” “而魏军这一追,就更露出了破绽。” “我意,德山领一部分军士继续西进,吸引魏军的注意,而本将则攻其不备,南下直取上邽!” “若是那司马懿得知后方失守,必定撤军,到那时我军只要死守城门,丞相便可一路北上,来个绝地反击。” “德山以为,本将此计如何啊?”魏延很是得意的问道。 马岱很是平静,他先是肯定了魏延的计策,但又委婉的表达着自已的担忧。 “丞相有令在先,末将以为不如派人先告知丞相,看丞相是何主意。” 魏延有些不高兴了,“此言差矣,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良机,若是白白耽误了,可是要追悔莫及啊。” “大将军”马岱还想再劝,魏延一伸手挡在他面前,“德山还是依我军令行事吧。” “末将领命。”马岱不再多言,领军西去。 上邽城外,西北二十里。 此处距离天水的新阳县很近。 由于得知蜀军的撤退情报的时候蜀军已经拔营启程了,所以邓艾提议不走大道,而是沿山中小道向西北方而上,如此才能在蜀军抵达新阳之前截住其退路。 夏侯献觉得在理,便采纳了邓艾的建议,在出城后便引军前往。 虽说是山地,但好在地势较缓,对行军速度的影响不算太大。 然而,在魏军出了山区到了大道上,却得到了蜀军此刻已到了魏军的西侧,这意味着他们错失了提前设伏的机会。 司马昭显然不甘心,“唉,我军竟还是晚到了一步,奉明兄,我们追击吗?” 夏侯献没有做声,而是看向了邓艾。 邓艾则是拿出一张地图,一番比对后对夏侯献建议:“将军,这条通往新阳的大道虽然是山间谷道,但还算开阔,蜀军并不容易设置伏兵。况且斥候来报,蜀军也是刚刚过去,属下料想他们短时间内也无法部署妥当。” “士载的意思是,追击?”夏侯献问道。 邓艾道:“是的,我军多骑卒追击这种行进中的步军很容易得手。” “好,既然士载都这么说了,就依士载之言。” 于是,魏军出了山口,便直奔新阳县的方向而去。 果然正如邓艾所料,他们很快便追了行进中的蜀军,蜀军并不是不想加快速行速度,而确实是因为没办法。 在魏军的铁骑冲入蜀军的队伍中时,蜀军顿时方寸大乱。 司马昭向夏侯献请示后便带着一队人马向蜀军冲去。 别看司马昭一副文弱的模样,其实大魏的世家延续着汉家的传统,“君子六艺”,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要知道,几十年前的司马懿可也曾是时常上山游猎的不羁少年。 此刻的战场上,司马昭一马当先,只见他挥舞的手中的马朔,三两下就砍翻几人。 尽管使用长兵刃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也不妨碍他大杀四方,毕竟此刻的蜀军根本无心应战。 蜀军阵中的低级军官还不断大喊着让士卒们快逃,这无疑加速了蜀军溃败的速度。 然而就在这时,蜀军阵中忽然有一人骑马逆流而来,身后还带着几十骑。 为首那人长相粗犷,似是一名羌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岱。 马岱驰马提枪而来,呼啸而过,很快便打断了魏军的攻势。 看到他的到来,蜀军士兵们也被唤起了斗志。 两军就原地搏杀了起来。 司马昭看到此人如此勇猛,没有亲身犯险,只是尽可能去寻找那些无力招架的溃兵。 就这样,蜀军虽然被魏军追击,损失惨重,但马岱且战且退,最终还是带着一部分残兵回到了新阳。 由于夏侯献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攻打一个县城,于是便下令停止追击。 就在他们清理战场,盘点斩获的时候,却收到了斥候来报。 这一消息宛如晴空霹雳,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蜀军正在攻打上邽!? 第108章 心理战 司马昭是个急性子。 他看夏侯献和邓艾各自默不作声的思考着,自已却忍不住说道: “这蜀军果然狡猾!奉明兄,我们还在此地等什么呢?赶紧启程回去救上邽啊!” “子上,先别急,容我想想。”夏侯献伸手让他先别说话,以免打乱他的思考。 司马昭看夏侯献神情严肃,于是“哦”了一声,这才闭上了嘴。 夏侯献心中想道,他们所截击的这支蜀军兵力不算多,而且从旗帜上看,应该只有马岱一人领军,主将魏延并不在此。 因此可以见得,那正在进攻上邽的蜀军定是魏延所领。 话虽如此 这魏延果真如此大胆吗? 诚然,当年魏延的子午谷之谋的确更加弄险。但毕竟关中与陇右相隔甚远,阿父夏侯楙也的确不善兵事。 若是魏延真能奇袭拿下长安,再死死扼守两关,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行性吧。 但现在情况可截然不同。 夏侯献的军队就在在上邽附近,你魏延就算是神仙,一天就拿下上邽城,可之后呢? 当真守得住吗? 夏侯献认为,魏延是敢于犯险,这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但他能从一介小兵做到蜀国的征西大将军之位,断然不会是纯粹的莽夫。 夏侯献看向邓艾,看样子邓艾也有所想法。 夏侯献问道:“士载,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若是换了士载你,你会如此行事吗?” 邓艾不置可否,虽说他热衷于研究奇谋,但也会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 他想了想,回道:“我军各路的援军离上邽都不算远,就算蜀军想要奇袭,时间太紧了。” “若是一定要这么做的话,属下我会先设法诱杀回援的军队后,再谈攻城之事。 就算攻城不成,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我军在上邽的所有军队都陷入被动。如此,蜀军便能轻而易举的全身而退了。” “没错。”夏侯献认为邓艾真的说到了点子上,肯定道:“士载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认为蜀军多半会在我军回援的路上设伏。” “而这最适合伏击的地点,便是我军来时走的这条山间小路。” 邓艾点了点头,司马昭也跟着点头,虽然他一开始没想得这么复杂,但听两人这么一分析顿时茅塞顿开,直呼:“妙啊!奉明兄果然心思缜密!” 夏侯献对司马昭的大惊小怪早就习以为常了,心说这家伙虽然待人和善,但性格太过急躁,若是做个普通人倒也不差,但在那种大事上,还是和他兄长司马师相差甚远。 夏侯献定了定神,思绪回到眼下。 想通了蜀军的意图,那么接下来如何行动便明朗了起来。 那就是哪怕绕远,也要从大道回援,尽可能避免被蜀军伏击。 上邽城下。 蜀军大军压境。 蜀军士兵们推着几辆投石车缓缓向城池方向靠近。 投石车轰隆隆的声响让城楼上的守军心神不宁,他们惊恐的看着那些“巨兽”向他们慢慢逼近,却毫无办法。 天水太守马遵忧心忡忡的看着城下严阵以待蜀国大军,不由得手在发抖。 唉,自已怎么如此倒霉呢。 当年蜀军突如其来的北伐让整个陇右惶恐不安。 那时的天水的治所还在冀县,身为天水太守的他就在第一时间遭到了蜀军的围攻。 无奈,他只好弃城逃往上邽。 可如今怎么又让他遇到这种事呢? 大都督和各位将军都领着军队出城了,此时的上邽城守军只有一两千,他现在退无可退,只能龟缩防守,等待救援。 城楼上,一名甲士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拱手道:“马府君。” “怎么样了?”马遵迫不及待的问道。 甲士回道:“信使都已经派出去了。” “大都督那边也送了吧?”马遵追问道。 “是的。” 马遵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按照距离远近的话,最先收到信的,应当是夏侯献所部。 只是他对这位夏侯家的年轻小将不甚了解。 似乎是有些能耐,但多半还是靠家族萌荫吧。至少那安西将军夏侯楙,他是知道那家伙有几斤几两。 马遵远远眺望着城下蜀军的大纛,看的样子应当是魏延领军。这让他心中又凉了一大截。 “也罢,你先下去吧,有消息立刻向本府汇报。” “喏。” 就在这时,城下的投石车已就位,伴随着几声巨响,蜀军开始了进攻。 马遵惊恐的看着天上飞来的“炮弹”,赶忙躲闪,随即大喊:“快!全员进入战斗准备!” 马遵祈祷自已能挺得住,只是马遵不知道的是,蜀军其实另有打算。 魏延只是象征性用投石车砸了几波,魏延并未派士卒真的发起总攻。 此刻蜀军的军阵中。 “大将军。”归来的斥候道,“魏军截击了马将军所部,但所幸马将军已经摆脱了魏军的追击,现已抵达新阳。” “好,让马德山先不要西进,继续留守新阳,以做策应。” “喏。” 斥候走后,魏延对着身旁的副官问道:“伏兵应该到位了吧。” 副官回道:“回大将军,已经安排妥当。” “好,我等就在此处等着,待那支回援的魏军葬身山地,便可开始攻城了。” 魏延对自已的计划充满信心,其实早在得到撤军命令之时他就预料到魏军会来追击。 而魏军若是想要快速截击,必定会走那条山间小路。 所以就算是他老老实实的跟着马岱一起撤军,也会遭遇魏军的伏击。 那倒不如调虎离山,就是让魏军两头奔波。 于是,他大张旗鼓的在上邽城下列阵,就是要告诉魏军自已已经兵临城下,魏军情急之下大概率会选择那条近路。 魏延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而不久后,又一名斥候的归来,却彻底打乱了魏延的计划。 “大将军,大将军!”斥候慌忙跑来。 魏延有些诧异,“出什么事了,竟如此慌张?” “魏军没走山中小道,而是顺着大道而来。” “你说什么!?”魏延见自已的计策这么容易被识破有些诧异。 他在心中琢磨了一阵,吩咐道:“让山中的军队北进,经由大道南下。” 这时副官有些疑惑,旋即又有些恍然:“大将军这是?” 魏延狡猾一笑,随即大声道:“传我军令,北上迎敌!” 第109章 生死攸关 “好你个魏文长!” 收到马岱来信的诸葛亮怒不可遏,他是万万没想到魏延竟敢如此自作主张。 要知道诸葛亮安排的撤军路线,就属他魏延所部最为便利。 只需一路西进,到了新阳县便可安然退军。 眼下,蜀军本营这里,司马懿正在城外扎营,虎视眈眈。 自已这边要一边策应城西的高翔所部南下汇合,一边还要时刻防备着司马懿的大军。 此刻的他殚精竭虑,不敢贸然退军,就是为了不露出太大破绽,想要待各方妥当后,再徐徐有序退军。 谁知这个时候,魏延来个反攻上邽? 诸葛亮当真是心痛不已。 魏延是他相当器重的一员大将,可有时候魏延的这个脾性却总让他无可奈何。 杨仪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对着魏延就是一顿指责:“丞相,这魏文长无视丞相军令,陷我大军于不利,这次定然不能饶恕于他!” 诸葛亮努力使自已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威公,这些事日后再说,眼下我军能做的只有牢牢牵制住司马懿的大军,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那让马将军去营救呢?”杨仪提议道。 诸葛亮否决道:“德山在信中说,他所部遭遇了魏军的截击,应当没有援救的能力了。” “唉!这该死的魏文长。”杨仪忍不住又大骂道。 这时,姜维请命:“丞相,不如让末将领军前去吧。” “不可。”诸葛亮直接拒绝了他了的提议,“司马懿一定也收到了情报,此时去救反而会落入魏军的截击。” “好了。”诸葛亮淡然道,“诸位各自回营,小心戒备,若是有高翔部战报,速来向本相汇报。” “喏。” 上邽以北的主道上,夏侯献和魏延遭遇了。 当看到已经完成列阵,静候自已前来的蜀军军阵之时,夏侯献心中再一次确信了心中的想法。 魏延果然堪称名将。 他不认为对方一开始就打算这么正面硬刚的,而一定是魏延根据自已的动向,临机应变做出的决定。 如今,两军相遇,再也不用互相揣摩心理。 有的,只有一场实打实的较量。 此时的夏侯献神情很是严肃,他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开不得半点玩笑。 邓艾和司马昭同样也是如此,从他们二人严肃的神情就能看出,他们心中也完全没底。 远得不说,就说此役魏延不仅杀了牛金,还差点把大都督司马懿打崩,这就足够给他们带来威慑力了。 当然了,身为这支军队的主将,夏侯献不敢表现出一丝胆怯,他即刻整军列阵,做好大战前的准备。 顷刻间,魏军的战鼓声响起,前排步卒们有节奏的用剑身击打着盾牌,铿锵有力,士气十足。 “谁愿前去打头阵?”夏侯献高声呼喊着。 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几人,发现司马昭明显面带怯色,一言不发,邓艾倒是还算淡定,但也没有主动请战。 当然夏侯献也不会轻易让邓艾犯险,他又一次看向身旁的司马昭,说道:“子上,你可愿当——” 话还没说完,阵中就有一人主动请缨:“将军,末将愿当先锋!” 夏侯献只好收口,看向那人。 此人乃是李达,就是曾经跟随王双在陈仓征战的军士。 夏侯献在关中的时候把他编入营中,现作为麾下一偏将,在他的军中效力。 “好!”夏侯献当即下令,“本将给你步卒一千,前去打头阵。本将亲自为李将军掠阵!” “末将领命!”李达一抱拳,当即领着前军出阵。 蜀军也丝毫不惧,在魏延的一声令下,蜀军前军也鱼贯而出,双方眨眼间便厮杀在一起。 与此同时,夏侯献让邓艾领一队弓弩兵稍稍远离中军,寻得侧翼一处缓坡,以此来骚扰蜀军。 另外,他让骑兵在中军两翼,其中一翼由司马昭统领,时刻待命,等到寻得合适的机会再出动。 而这时,夏侯献登上战车,远远向战场中心望去。 李达的前锋军和蜀军杀成一片,场面异常混乱,好在他没辜负自已的期望,虽不说有多么勇猛,但至少做到了前锋军该做的事。 于是夏侯献又向前方增兵,并下令让司马昭出阵去袭击蜀军的左翼。 得令后的司马昭随即出阵,只见振臂一呼,魏军几百骑立即从中军右侧分离出去,随后向右侧兜了一个弧线后,冲向乱军之中。 到目前为止,战况还都在夏侯献的掌控之中。 但就在他觉得游刃有余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蜀军也跟他有着一样的想法。 只见一队蜀军的骑兵比他们动作更快,率先一步杀进了战场的右侧。 领头的将领神勇无比,那人骑着一匹大黑马,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杀四方。 很快,局部战场的战况就悄然发生改变,魏军步卒被蜀军骑兵冲杀得相当狼狈。 甚至在突破右翼后,那股骑兵还有向李达的前军突击的趋势。 夏侯献定睛一看,怪不得此人如此勇猛。 这竟然是蜀军主将魏延亲自率众突击。 他当即叹道:“若是我有叔父和仲若在,何至于让他魏延如此嚣张!” 当然,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持士气,说说场面话罢了。 魏延这样的,估计夏侯霸和文钦来也得败下阵来。 不久后,魏军中军开始产生了一些浮躁,他们能感受到战况在向不利的局面倒去。 然而更让人绝望的事接踵而至。 后军中忽然掀起一片骚乱,阵中有甲士奋力地拨开人群,跑到夏侯献面前,大声的汇报道:“将军,大事不妙了!我军后方即将遭遇蜀军袭击,马上就要接阵了!” 夏侯献顿感大事不妙,他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这股蜀军的来由。 若不是新阳的马岱回援,那便魏延棋高一着了。 然而无论是哪种,此刻他都难以应对。 好在他还算冷静,他下令让邓艾、司马昭等人归队,但陷入阵中的李达兴许是救不下了。 随即,他下令让阵型收缩,前后各自列阵,并令邓艾前去后方指挥弓弩阵先行阻击。 但是碍于准备不足,魏军的后方还是很快与蜀军接阵了。 此刻夏侯献面临着从军以来就严峻的一次考验。 与此同时,蜀军阵中的魏延则是又一次下达了命令。 “全军突击!” 第110章 援军已至 邓艾清楚的知道,面前的步卒并不是最大的威胁,真正要命的是那两翼蠢蠢欲动的骑兵。 若是让骑兵冲入阵中,撕开口子,那便难以反抗了。 于是邓艾不遗余力的大喊:“放箭!瞄准两翼的骑兵,不要让他们冲阵。” 刚刚完成布阵的弓弩手们得令后急忙拉弓发射,但却是疲于应对。很不巧,这时已经有阵地被蜀军骑兵越过。 邓艾并不慌乱,他立刻下令,让两翼的步卒结长矛阵,用最大的努力来限制蜀军骑兵的突击。 士兵们的动作很快,先奋力将冲进阵中的骑兵围杀,之后在结阵完成后,暂时抵挡住了蜀军骑兵的第一波攻势。 而在中军这边,司马昭骑着马回到了阵中。 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奉明兄,这下可不太妙啊,光是面前的蜀军兵力就与我军旗鼓相当,那后军那里还不知有多少人呢,这样下去我军的士气要崩溃啊!” 夏侯献陷入短暂思考。 其实他早在从新阳出发回援的时候就派人去给司马懿送信了。算起来这个时候早就到了,若是司马懿有心要救的话,援军应该已经在了路上。 身旁的司马昭还在不断催促,他也没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但就是一直喋喋不休。 夏侯献忽然一把按住对司马昭的肩膀,直视着他的双眼。 其实他很想问,你阿父会派人来救的吧,对吧? 但实际上说的是:“子上,不要自乱方寸,为将者若是先胆怯了,将士们怎会誓死追随呢?” 这句话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已听的。 司马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夏侯献安抚好司马昭,果断亲自上前督战。 眼下的情况求人不如求已,夏侯献丝毫不敢怠慢,随即大喊道: “将士们,勿要退缩!敌军只是在作最后的挣扎罢了!我等要誓死守卫我大魏的每一寸土地!” “只要我等能坚守阵地,敌军必会为我所灭!” “勿要畏惧!勿要丧失斗志!我大魏的汹汹铁骑就在来的路上!” 很快,魏军将士们受到了些许鼓舞,其实那大部分打鸡血的话是没太多用处的。 真正让他们获得信心的只是最后一句话。 对于一支陷入苦战的军队来说,没什么比“援军”二字更让人心安了。 夏侯献内心苦笑,但他没有办法,事到如今只能相信他司马子上在他阿父心中的分量了。 双方又是一波肉搏战,然而腹背受敌的魏军终究是难以招架。 虽然邓艾的后军在有序指挥下还在苦苦支撑,而夏侯献亲自督战的前军也渐渐疲软下来。 魏延所带领的这支部队是常年镇守的汉中的精锐,所以就算邓艾那边不被突破,也改变不了前军即将被魏延撕开裂口的命运。 庆幸的是,或许方才的话给了司马昭鼓舞,此刻的他仍然没有丧失斗志,只见他冲到阵中指挥着战斗:“快!顶上去,挡住他们!” 话音未落,司马昭便又带着十几员亲兵前去堵住被蜀军攻开的缺口。 然而就在这时,夏侯献身前百步左右又有一股蜀军冲开了战阵,他们目标的目标很明确,他们是直奔夏侯献的战车而来的! “保护将军!”察觉到异样的张特当即动员周围军士,做好就地搏杀的准备。 局面渐渐开始失控,到了后面就连张特本人都冲出去抵挡冲杀而来的蜀军。 此刻,夏侯献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远方,他仿佛看到魏延在冲着他微笑。 魏延身下的黑马跃跃欲试,他本人也紧紧握起手中的兵刃,并用力攥住了缰绳。 一股骇人的威压向自已袭来,夏侯献顿时背后冷汗骤起! 终于,他看到魏延挥动着手臂,好像在大声下令。 他从未如此惊恐过。 他强行让自已镇定下来,他心中一直坚信着一个理念,那就是不到最后一刻,胜负犹未可知。 但,他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跃动的马蹄声宛如乐曲中富有节奏的鼓点。 一声声的在战场所有人的心中回荡。 忽然魏军中竟有人兴奋大喊:“是援军!” 此声之后,亢奋叫喊声如浪花般此起彼伏,魏军士卒一边拼死御敌,一边高声大喊。 “援军已至!” “援军已至!” “援军已至!” 看到这一幕,夏侯献心里闪过一丝说不出的畅快,他毫不犹豫,当即抽出腰间佩剑,向上高举。 “将士们,援军已至!” “杀!” 魏军将士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这种绝境后的重生,让所有魏兵备受鼓舞。 他们的气势跟方才全然不同,配合着侧翼如飓风般席卷而来的铁骑,魏军将士们一刀一枪的把怒火倾泻在蜀军身上。 反观蜀军,此刻却有些乱了阵脚,魏延麾下的精骑们都停止了冲锋。 夏侯献望向那支援军的旗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张郃。 虽然他有预想到会是张郃前来,毕竟他的部队在城西离此处最近。但正在面临绝境之时看到这样一面旗帜,真的让他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出现侧面证明了司马懿对他的小儿子还是相当在意的。 随着张郃的铁骑杀入阵中,本就疲惫不堪的蜀军根本无力招架。 魏延见大事不妙也不恋战,他带着骑兵从战场侧翼飞速掠过,趁着两军还在厮杀之际,越过了战场,来到战场后方。 随后他下令撤军,带着北侧的蜀军慌忙逃离了战场。至于还陷于战场中心的蜀军,就免不了被魏军铁骑追杀的命运了。 见蜀军大势已去,张郃没有深追,而是到阵中与夏侯献等人汇合。 此刻的夏侯献神情疲惫,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感在他脸上显露。 他看向骑马向他走来的张郃,那张垂暮的脸庞上仍然带着一股坚韧。 “征西车骑将军。”夏侯献拱手行礼,这不只是出于礼仪,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您救了我一命。”夏侯献一字一顿道。 张郃则是一脸淡然,“奉明啊,你我二人就不必如此了,这也是本将的分内之事,我岂能坐视我大魏的将士陷入绝地呢。” “况且,本将也是受了大都督的军令才火速赶往此地的。” 事实正如夏侯献所料,司马懿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火速下令,让张郃停止追击高翔,而是直接率领骁骑驰援此处。 夏侯献又忽然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司马昭,笑了笑。 司马昭却不知其中含义,只是跟着庆幸道:“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夏侯献点点头,对司马昭说道:“子上,这里已经告一段落,你速去回到大都督身旁,告知他这里的战况,蜀军两个方向的大军尽数撤离后,诸葛亮那边应该很快就有动作了。” “好。”司马昭爽快的答应下来,可转念一想,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问道:“那奉明兄你呢?” “事不宜迟,来不及解释了,子上还是先行一步吧。” “哦,好。”司马昭也不多问,翻身上马,一抱拳,“奉明兄保重!” 直到司马昭离开前,夏侯献都没有再多说一句,等到司马昭提马走后,他才迎着张郃疑惑的目光缓缓开口。 “将军,末将在新阳城外还留了一支伏兵,末将建议将军随我一同前去,追击蜀军!” 张郃更加疑惑了 夏侯献则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心说:将军今日救我一命,那我必然要礼尚往来。 第111章 欢迎来到木门道 夏侯献收拢了残军和张郃一道顺着大路朝西北方而行。 一开始张郃的确很疑惑,但见夏侯献说得那么坚定,他便决定跟着他一起追击。 毕竟当年在箕谷一战,他就见识过这位年轻小将的谋略,他认为对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并且张郃也多少有些私心的。 毕竟这支蜀军的将领是蜀汉的征西大将军魏延所领,若是能彻底击破魏延,定然是大功一件。 当然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于上位并无太多渴望,他对司马懿只是不服气而已。 但是他不在意,他也要为自已的儿子考虑啊。 自已的儿子比起乐进、张辽等人的后辈还是相差甚远。等他离开人世后,儿子张雄若是没有半点军功,仅仅靠继承自已的爵位的话,想必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所以,他才决定跟夏侯献前来。 而且这也不算违抗了大都督的军令,毕竟在蜀军还没有尽数撤退之前,准确来说还不算完成任务。 但是。 张郃实在是没看懂夏侯献的这波安排。 按理说你要追击的话,定然是要派出大量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先突袭一波,至于后面步卒跟不跟的上,到时候另说。 可夏侯献却让骑兵带着一众步卒吊儿郎当的缓慢进军。 张郃每每觉得不对劲,问了对方好几次,对方只是答道,他自有对策,将军莫急,云云的。 终于,在行军了十来里地后,张郃终究是忍不住了。 “奉明啊,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我军照此下去,我看,就算是追到了新阳,也不一定能看见蜀军的影子。” 夏侯献知道无法再继续搪塞下去了,他一挥手,让大军停止前进,随后向着张郃拱手施礼:“将军,请恕末将信口开河,其实前方并无伏兵。” “末将只是立功心切,又恐自身兵力不足,所以才对将军扯了个谎。” “荒唐!”张郃旋即大怒,他明明是因为信任夏侯献才会带着诸多疑惑选择和他一起进军的,可结果却像被戏耍了一般。 张郃看着夏侯献一脸的无辜,叹了口气,收起了怒意,训诫道:“奉明想要立功的心情,本将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身为统帅,要懂得取舍。” “若是真要按你说的,前方有我军提前安置的伏兵,那的确可以尝试追击。” “但倘若只是戏言,这无疑是将我军置于险地,不可取也!” “我要是蜀军,就会在我军追击的路上设置伏兵,到那时候我军危矣。” 夏侯献连连称是,对张郃所言无不赞同。 训诫了一番的张郃也不再啰嗦,他给了个手势,示意军队前军变后军,调转方向。 张郃道:“奉明,你我二人还是速速赶往上邽前线去吧,本将料想诸葛亮应该就要撤了,或许这将会是此役的最终一战。” “但愿我们还能赶得上。” “末将遵命。”夏侯献拱手回道,心中却是连连祈祷:千万别让我们赶上! “大都督!司马参军回营了。” 顺着小校的声音,司马昭走进了军帐。 司马懿有些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昭儿,你可无恙?” “孩儿无恙。”司马昭微微摇头,接着他又说道:“对了大都督,张将军的援军已经击退了魏延,奉明兄特地让儿回来传信。” 司马懿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们二人呢?” 司马昭摇摇头,“孩儿不知。” 还没等司马懿去细思这其中缘由呢,帐外的斥候便传来消息。 “禀大都督,蜀军大营有撤军的迹象!” 司马懿神色一振,把那些事情都先抛之脑后,随即挺直了身板把招众将前来。 快速安排完部署后,便带着的大军倾巢而出。 这一次他必要一雪前耻。 果然,蜀军当着魏军的面撤军是不智的选择,但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在司马懿领着大军赶到之时,发现蜀军压根连营寨都不拔,直接弃营南归。 于是司马懿继续带着大军追击,不多时便追了上了蜀军的殿后部队。 司马懿先派费曜领兵攻了一阵,蜀军的指挥井然有序,且战且退。 不过蜀军终究是在撤退,在面对费曜带领的铁骑面前还是力不从心,很快败退。 司马懿虽赢下了一阵,但他顾不得收拾战场,便再一次带着大军南下追击。 此时的蜀军退到了一处交叉路口。 事实上,从上邽到西县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祁山大道,这条路较为宽敞,无论是魏军南下还是蜀军北上都会优先选择这条路。 而另一条叫做木门道。 此路不是直接南下,而是先向西进再往南行,因此路程较长,一般不会作为首选。 并且此处地势狭窄,两侧山峰相当陡峭。 所以,在得知蜀军选择走木门道的时候,司马懿一眼便参破其中玄机。 诸葛亮之所以舍近求远,一定有他的理由。 蜀军定然会在此地设伏。 司马懿开始陷入犹豫。 都到了这种时候,若还是畏首畏尾的话,恐难以服众。 一番思量后,司马懿对众将说道:“各位将军,有谁愿作先锋,追击蜀军?”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蜀军如今慌忙逃窜,且败了一阵。若是能成功截杀诸葛亮的本部,便是大功一件。” 还没等众将发话,听到“大功一件”这四个字,司马昭的眼神就先亮了起来。 他最喜欢这种追击溃兵的差事了,威风不说,还特容易建功。 记得曾经奉明兄跟他说过,自已主动请缨和等着阿父来点将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至此,他心中有了明悟。 司马昭当即说道:“大都督,儿愿领兵前往。” 闻言,司马懿心中一滞,差点一头栽过去。他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已的小儿子,心说昭儿是被什么人灌了迷魂汤么? 但此刻由不得他多想,他很快定了定神,寻了个理由搪塞:“昭儿你资历尚浅,恐难应对,况且本督方才又想了一下,这木门道地形闭塞,极其隐藏伏兵,此去凶多吉少,我意还是收兵撤军。“ 见司马懿朝令夕改,魏平则是一脸不爽的站了出来。 他自从被围困祁山堡后就一直对司马懿心生不满,到了后来好不容易跟着张郃突围了,却正好遭遇司马懿大败,之后就是一直龟缩在了上邽。 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蜀军都撤了竟然还是畏手畏脚。 他终于忍不住了,说出了那句他憋了很久的,想对司马懿说的话。 “大都督当真是畏蜀如虎啊!” “蜀军在卤城杀了我们多少袍泽,大都督竟还在此犹犹豫豫,难道不想一雪前耻,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吗?” 司马懿没有生气,而是一脸平静的看着他。“魏将军愿意前去?” 魏平不卑不亢,一抱拳,“末将不才,愿为先锋!” “好!”司马懿直接拍板,同意了他的请命。 第112章 愤怒的张郃 一向寂静的木门山谷今日却有些热闹。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纷至沓来,荡起一阵尘烟。 “魏将军,此路向前,可是越来越狭窄了啊。” 魏平听着耳边将士的话语,忧心忡忡地抬起头,他望着两侧耸立的山峦,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与惶恐。 他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可他从未想过自已会因为这个性格给自已带来杀身之祸。 “止步!”魏平拉紧了缰绳,身下的马匹也喘着粗气,焦躁着表达着它的不安。 这里安静的有些过了头吧 魏平又一次抬眼向山头上望去。 而这一次,他的瞳孔中却映照出那由漫天箭雨勾勒出的绚烂花朵。 司马懿的大军在木门道山口处已经停驻了快一个时辰。 位于阵前的司马懿神情泰然,很明显,他在等一个明知的结果。 司马懿身旁的郭淮、费曜等人虽然神色各异,但他们心中其实也早有定论,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不过尽管如此,司马懿还是侧过头,开口问道:“伯济,待魏将军得手后,我军要趁势拿下卤城,一举将蜀军在祁山的根基拔掉。” 郭淮心中诧异,这明显是有去无回的事,大都督在这里装什么呢。 不过郭淮没有当面拆穿,只是拱手说道:“末将全听大都督安排。” 不多时,一斥候飞马赶到阵前,他下了马就快步向这边跑来,脸上还带着惊恐之色。 “大都督!魏将军在木门道深处中了蜀军埋伏,两千骑卒无一生还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司马懿摇摇晃晃,直接控制不住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大都督!” “阿父!” 众将赶忙下马去搀扶,郭淮心中暗自嗤笑了一声,但手上动作却是十分麻利。 他第一时间扶起司马懿,宽慰道:“大都督,你要冷静啊!蜀军竟狡诈至此,我等也是始料未及啊,大都督。” “哎!”司马懿重重的捶了一下地面,撕心裂肺地大喊:“是本督之过啊,白白葬送了魏平将军和两千我大魏的好儿郎啊!” 郭淮一边安慰着司马懿,一边又冷静地询问:“大都督,那我军现在该如何行事?” 司马懿捂着胸口,费力的从地上站起身来,接着拍了拍甲胄上的尘土,又呼出一口浊气,这才缓缓说道:“事到如今只有退兵了,不过在那之前,本督想要去诸葛亮先前留下的营寨瞧瞧。” “喏。”郭淮拱手领命,接着他遵照司马懿的命令,指挥军队返回。 魏国大军开始折返,没一会儿便到了蜀军故营。 他们前脚进营,夏侯献和张郃二人带着军队后脚便跟了过来。 还没等司马懿说话,夏侯献就跑了过来,当场躬身请罪:“大都督,末将来迟,还请大都督治罪!” 司马懿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夏侯将军无罪。” 夏侯献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当然了,他自然是提前知道了前方军情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他顿了顿又道:“请大都督给末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末将愿为先锋,追击蜀军!” 司马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郭淮说道:“夏侯将军有所不知,魏平将军已在木门道中了蜀军的埋伏,全军覆没。” 夏侯献一脸震惊:“竟有此事!?” “是啊。”郭淮扼腕叹息。 夏侯献再一次看向司马懿,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却只能看到无尽的自责与悲痛。 他也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心中有些庆幸,也有些许悲伤。 虽然死的不是张郃,但魏平和那些无辜的将士却死得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张郃大步走了过来,愤怒地质问起了司马懿:“大都督身为一军统帅,’围城必开出路,归军勿追’的道理都不懂吗?尤其是木门道这种极易设伏的山道!” “儁乂”司马懿神色落寞的看向张郃,突然又激动地说道:“都是本督之过,都是本督之过啊!” 张郃可不会看对方态度诚恳而原谅他。 虽说他和魏平交情不算好,但前几日还和自已并肩作战的袍泽,今日却因为统帅的一个荒唐的选择而白白牺牲。 张郃甚至一度怀疑司马懿是故意为之。 他越想越气,整个这一场仗打到现在是何其的憋屈。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司马懿不配做这雍凉之主! “哼!”张郃不愿跟司马懿多说一句,挥手一甩披风,转身离去。 其余众人看着这尴尬的一幕也都不敢没话找话。 只有司马昭一人上前扶着司马懿。 “阿父。”司马昭小心翼翼的唤道,试图去安慰,他不愿让阿父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 司马懿长叹一声道:“各位将军,各自整军准备回城吧。” 此时的司马懿也没心情再观摩诸葛亮的营地了,他转身直接走了,司马昭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然而此刻,夏侯献却在蜀军营地中随处闲逛的时候有了意外之喜。 他赶忙叫来了邓艾,饶有兴致的指着那造型奇特的木质物件。 “士载,你来看看这是何物?” 邓艾的目光很快被眼前造型奇特的木质独轮车所吸引。 木制牛头,方腹曲头,一轮四足,头入领中舌著於腹。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 不过,说是“四足”其实是中间主轮作为驱动之外,周边辅之四个小轮来提升稳定性。 邓艾试探性的问:“这是粮车?” “应该是的,我听闻此物乃是蜀汉丞相诸葛亮发发明,专门用于运粮的。” 夏侯献前世对此物是有所耳闻的,这想必就传说中的“木牛流马”。而眼前这个应当称为“木牛”。 要知道,蜀汉若是想从汉中运粮至陇右前线是需要征调大量民夫徭役。 由于蜀中栈道狭窄,不得不由民夫背负运粮,劳民不说,效率还异常低下,这也就是为什么蜀汉总是因为粮草不济而遗憾退兵。 然而诸葛亮发明此物的目的便是要减轻民夫运粮的难度,从而保证粮道畅通。 所以,若是魏军也能得到此物,批量制作,说不定对日后伐蜀会大有裨益。 不过夏侯献没跟邓艾解释这些,他只是说道:“士载,叫人把这东西带回长安,相信德衡定然会爱不释手。” “好注意。”邓艾用力地点点头。 第113章 司马昭的心事 司马懿等人在上邽又驻守了十余日。 在得知蜀军真的撤回汉中之后,司马懿令郭淮、费曜率一万精兵继续驻守上邽,其余人马尽数返回长安。 返程路上,司马昭闲来无事,在和阿父请示后便来到了队伍后方找到了夏侯献。 “大都督心情好些了吗?”夏侯献随口一问,司马昭点头道,“多谢奉明兄挂念,家父好多了。” “那就好。”夏侯献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道。 其实他心中有些心事,此刻并无心情和司马昭闲聊。 想来,这次算是在机缘巧合下救下了张郃,然而却还不能放松警惕。 若是司马懿真的有心加害,清除异已,那么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这一次是他可以预见的,然而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见夏侯献的神情严肃,司马昭关切地问道:“奉明兄怎么了?” “无碍无碍,我只是有点累。”夏侯献摇摇头,接着他看向司马昭,看对方的神情明显是心中有话,不吐不快的样子。 于是他收起情绪,又摆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样子,问道:“子上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司马昭“噢”了一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奉明兄一个问题。” 夏侯献略带疑惑的看着他,司马昭深呼吸一口,问道:“奉明兄,成亲是个什么感觉?” 什么?? 夏侯献捂着额头,心说这小子还真把我这当情感驿站了 司马昭接着说道:“实不相瞒,阿父帮我订了一门亲事。” 夏侯献饶有兴致的问道:“哦?是何人家的女郎?” 司马昭干脆地说道:“前振威将军吴家。” 夏侯献当时就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理解了。 在历史上,在司马师的正妻夏侯徽去世后,司马家为了拉拢吴家旧部势力,于是让司马师娶了吴质的女儿。 不过现在,司马懿明显是要司马昭来完成这一政治联姻。 话说,吴质去年就病故了,司马懿这个时候出手,而他自已又是身居高位,那些吴家旧部肯定会上赶子的来投靠司马家。 夏侯献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起来,自已还差点成了吴家的女婿呢。 司马昭皱眉道:“奉明兄何故发笑?” 夏侯献依旧带着笑意:“我是为子上高兴啊,婚姻大事,当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奉明兄。”司马昭拱手回礼,又道:“话虽如此,但我心中仍然有些不快。虽然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连那女子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何以与她共度余生呢?” 闻言,夏侯献则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心说这司马子上的思想竟如此超前,是准备来一套自由恋爱,给你阿父开开眼界吗? 还没等他说话呢,司马昭又一次开口。 “我当然知道这一切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但倘若那女子样貌丑陋,我可如何是好啊,说实话,我还是喜欢漂亮的女郎的。” 好吧,原来你是个颜控 搞了半天,司马昭是在担心这个。 说起来那吴玉的样貌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堪称绝色了。 当然了,夏侯献是见过吴玉的,但这会儿当着司马昭的面,说自已一睹过他未婚妻的芳容,恐怕会让司马昭蒙羞吧。 夏侯献笑道:“子上多虑了,振威将军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之人,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真的吗?”司马昭一听这话心情就好了很多,要知道奉明兄可从没骗过他。 “嗯。”夏侯献回道,“子上不必忧虑,男人都会面临这一步,等你成婚之后,你才会真正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司马昭开心的点着头,“这些话也就只能跟奉明兄说,要是跟我兄长说起,他又要板着脸拿出那套说教,就跟阿父一模一样。” 夏侯献哈哈一笑,司马昭说完随即又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不过,有时候我总觉得这吴氏女子不是我的天命之女。” 夏侯献的笑声戛然而止,但很快又强迫自已笑了起来,宽慰道:“子上真是多虑了” 半个多月后,夏侯献回到了长安,安西将军府。 他一回来,阿父夏侯楙就显得十分热情,又是设宴接风洗尘,又是嘘寒问暖。 但这感觉跟阿母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看上去一切都很合理,但就是说不上哪里奇怪。 宴会算是小型家宴,只有叔父夏侯霸和他二人,一共三人在场。 夏侯霸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让吃饭就吃饭,让喝酒喝酒。 然而夏侯楙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 “儿啊,没受伤吧?没累着吧?” 夏侯献说自已无碍,报喜不报忧,尽量让阿父宽心。 酒足饭饱时,夏侯献偶尔问起:“对了阿父,之前抓获的那蜀汉俘虏——” 话到一半,夏侯楙明显神色不对,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呃这个,那个俘虏。” 这时沉默了一整场的夏侯霸忽然开口:“奉明啊,那个叫马谡的,死在狱中了。” “啊?”夏侯献有些诧异,他本想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亲自审理马谡,看看能否得到一些蜀汉的机密信息,没成想发生这样的事。 他问道:“发生什么了?” 夏侯霸想开口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夏侯楙“哎”了一声,索性坦白道:“为父不是想着你在前线打仗,为父在后方也尽一份力嘛。” “为父带人就去审理了那蜀汉俘虏,谁知那家伙不抗打啊,稍微用了点刑,就” “是为父的错” 见阿父也是出于好心,而且一副态度真诚的模样,夏侯献也不便多说什么。 其实仔细想想,马谡此人虽然高傲,但对大汉,至少说是对诸葛亮的忠心毋庸置疑,应当也审不出什么来。 想来,历史上并没有“挥泪斩马谡”,马谡战败逃亡后是被诸葛亮下狱,最终郁郁而终的。 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归宿吧。 宴席后,夏侯献就回房内休息了,这几个月的确相当疲惫,他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躺在榻上他回想着今日宴席上的事,记得阿父好像说,这个月月底,陛下会召他们回京述职。 封赏什么的先放一边,夏侯献很想知道张郃此次若是也回京的话,是否会参司马懿一本。 夏侯献缓缓闭起眼睛,比起那些事情,眼下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决定明日就找马钧前来。 第114章 新式连弩的困境 回长安的第三日,夏侯献在府上召邓艾和马钧前来。 他准备给马钧一个惊喜。 他能想象到,作为一个机械迷,看到同为当世工匠天才所制的奇巧之物的时候脸上的那种欣喜若狂之色。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府上,只见邓艾举着一台弓弩大步向府堂内走来。 这也就是自已人了,换作别人这么大摇大摆,他可要叫卫兵了。 邓艾把那东西放在地上,马钧走了过来,迫不及待的展示着他的试作:“将,将军。在下最近,根,根据原有的弓弩重新改造了一番,现如今体积要小,小上很多,兴许单兵就能使用。” 夏侯献顿时来了兴趣,“当真?” 他也走上去瞧了瞧,相比原有的元戎弩,体积小了不少,他还拿起来掂量了一下,虽说还是有些沉重,但经过训练或许真的可以达到单兵作战的标准。 而且据马钧说,改造后的连弩最多可装载五十矢,并且比先前的威力更为强大。 夏侯献当时就震惊不已。 五十矢!? 要知道现阶段的元戎弩只是十矢的配置,这一下子就将威力提升了十倍? 不愧是马钧 夏侯献听得有些忘神,他此刻脑海中已经开始规划起一支全部配置新式元戎弩的部队。 那密集的火力,飞快的射速,只要占据有利位置,简直是敌军噩梦般的存在。 然而马钧的一句话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将军,目,目前遇到了点问题。” 夏侯献直接说道:“什么问题,德衡尽管提。” 马钧微微皱眉,“这连弩生产相当复杂,就,就目前这台还依旧是半成品。” “若,若是想真正投入使用,不仅耗费时间,而,而且箭矢还需要特质。” “怎么个特质法?”夏侯献问道。 “就,就拿箭头来说,就需要硬度极高的铁。” 夏侯献明白了,似乎在历史上马钧的有些发明也是由于人轻言微,得不到足够的重视,最终不了了之。 听说他改进的连弩后来竟失传了! 那样的话属实可惜,他很快把这件事揽在自已身上,并承诺先在长安范围内帮他去采购优质的原料。 由于邓艾跟马钧交往不错,二人沟通起来也方便,所以这事就交给邓艾来办。 邓艾也是兴致勃勃,当日就着手操办起来。长安城很大,他吩咐小吏们分头去街上探访,自已本人也加入其中。 邓艾重点在寻找优质铁料上,忙乎了一上午他几乎跑遍了长安大大小小的铁铺,也分别买回一些样品,打算打回去工供马钧挑选。 就在他觉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府之时,却偶然间发现街边有一间很不起眼的铺子。 似乎也是卖铁的 邓艾打算去瞧瞧,他从不“以貌取人”,他认为有时候越是不起眼的,说不定就越有意外的收获。 想来,自已不也是如此嘛,若不是得到夏侯将军赏识,自已现在还只是看守稻草的小吏呢。 邓艾走上前开口问道:“店家,吾乃安西将军府参军,你这里可有品质上好的铁料?” 那店家也不抬头,稍稍扬起下巴往一个方向摆了一下,示意邓艾自已看。 邓艾看着地下摆的七七八八的铁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也不懂到底哪块质量好啊,总不至于全买回去吧。 于是他又一次扭过头,想让店家给他选一块,正巧这时候两人正好四目相对,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那店家似乎也是如此,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你是邓士载?” 邓艾也认出了他,欣喜道:“正是,难不成,你是石仲容?” “正是啊,还当真是士载兄啊!”石苞大喜过望,他从未想过在此地能见到故友。 说起来二人相识已有十余载了。 记得在建安年间的邺城。 当时一位宫廷使者需要找人为其驾车,有人就推荐了年少的邓艾和石苞。 那使者和二人同行十余里后,或许只是鼓励的话语,预言二人日后都是王公将相。 不过在那之后,二人却并不顺利,邓艾回到豫州谋生,而石苞则是做起了流动小贩,以卖铁为生。 这一卖就卖到了现在。 石苞的样貌极为俊美,年少时就有“石仲容,娇无双”的美誉。 只是如今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让邓艾一开始真的不太敢相认。 石苞看了看邓艾的一身打扮,又瞧了瞧自已,顿时有些自惭形秽,“士载兄,想不到一晃十几载,你我二人竟是天差地别啊。” 邓艾毫不嫌弃,一把抓住石苞的手:“仲容跟我回去吧,我家将军宅心仁厚,又素有识人之明,我将仲容引荐给将军,必会让仲容的才华有地施展。” 石苞迟疑了片刻,“士载兄方才说,你是安西将军府参军?” “正是。” 石苞犹豫了一下,又道:“士载兄,请恕愚弟冒昧。实不相瞒,在下对安西将军略有耳闻,据说只是宗室纨绔子弟,日后恐难成事啊。” 是啊,石苞虽和邓艾一样出身寒门,但寒门子弟也会有自已的选择,也有自已的气节,总不能为了出仕什么都不挑吧。 闻言,邓艾笑道:“安西将军待人还是很和善的,仲容这点大可放心。不过我所说的将军并不是安西将军,而是现任安西将军府长史,伏波将军。” 石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其实他没怎么关注过夏侯献,只是知道他是安西将军的儿子,仅此而已。 但看在邓艾盛情难却,并且他也愿意相信这位老友的眼光,最终他决定一试。 石苞答应了下来:“好,那容我收拾收拾,我这就随士载兄前去。” “善。”邓艾点点头,原地等待着石苞。 没一会儿,石苞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这次他规整的扎起了发髻,脸上的尘土也消失不见。 邓艾这才发现,石苞还是那个让他羡慕不已的俊朗美男。 他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仲容啊。”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仲容可要帮我挑一块上好的铁料。” 石苞则是直接将地上的包袱一收,打了个结,双手费力地拎了起来,说道:“还挑什么挑呀,全拿去吧!我也就这点家当了,就当是给将军的见面礼吧。” “如此甚好!”邓艾开心道。 石苞道:“士载兄啊,我突然发现,你现在讲话不口吃了呢。” “啊,是么,仲容要是不提,我还真没发觉呢。” “好啊好啊,看来士载兄这些年的确过得滋润!” 两人有说有笑,向安西将军府走去。 第115章 心直口快石仲容 安西将军府,贾充在汇报完工作后被夏侯献留在府上用饭。 席间,贾充无意间聊起了近日吴国的事,夏侯献饶有兴致的吃起了瓜。 说是在去年,吴帝孙权派将领卫温、诸葛直率军东渡夷州(今台湾省)。 二人在当地待了一年算是为吴国开疆拓土了。 然而不幸的是,因为航程太远,再加上将士们水土不服等诸多原因,两人的军队在去的时候就死伤甚多。 今年他们终于回到了扬州,但仅仅归来数千人。 于是孙权大怒,以其徒劳无功的罪名将二人下狱问斩。 夏侯献听得连连咋舌。 心说这孙权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称帝之后心态飘了,竟逐渐变得嗜杀了起来。 说起来,吴国后期内部的那些破烂事,多半也与孙权有关。 二人正聊着,府中家仆走了进来,“将军,邓参军求见。” “有请。” 没一会儿,邓艾带着石苞走进了府堂,夏侯一看邓艾身旁还有一人,那人个头很高,容貌生得俊俏不凡。 果然啊,这长相好的确是加分项,这人给夏侯献的第一印象就不错。 邓艾介绍道:“将军,此人乃是属下少时好友,姓石名苞,字仲容。仲若颇有才学,为人谦虚,属下斗胆向将军举荐。” 见邓艾直言不讳,夏侯献也不在意,他反而很喜欢邓艾这样不藏着掖着的。 石苞恭敬地拱手施礼:“仆石苞,拜见安西长史。” 他再一次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石苞 哦,他想起来了。 难不成这位就是历史上西晋的开国功臣之一,石苞石仲容? 他可是后来的位居三公的大人物呢。 夏侯献心中窃喜,邓士载啊邓士载,你还有这样的好友吗,再多来一点! 不过他表面上倒是云淡风轻,说道:“既然是士载之友,便是我的朋友,石君不必见外,且先入座。” 二人再次拜礼后便一齐入座。 夏侯献让下人再去盛些酒菜,也留二人一起用饭。 石苞似乎还是有些拘谨,其实在大魏,像他这样的寒门,三十多岁还未出仕已是司空见惯的事。 自从九品中正制的建立,让这些人才很难出头,甚至有的人满腹经纶却终其一生最多做到个县令。 而那些大族,例如汝颍的荀氏、陈氏、钟氏这种大魏顶流家族的后辈,他们出生就是含着金钥匙。 就算是资质平平的人也比邓艾、石苞他们这些寒门的起点要高得多。 当然了,也包括他自已 几人边吃边聊,夏侯献有意无意的带起话题,试图去了解一下这位新属下。 虽说石苞的确是良才,但他起码要了解对方的性格、品性等多方面。 仔细一想,他现在这里可是庙小和尚多,小小的一个安西将军府竟如此卧虎藏龙,一时间好像真没什么职位给他。 思前想后只有参军一职了,其他的职位都是一个罗卜一个坑,唯独这参军就跟“关内侯”一样,管够! 不过今日难得尽兴,他打算先不聊政务,于是就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和邓艾两人聊天。 一开始二人还有点拘谨,怕在席中失仪,但在夏侯献示意他们随意后,他们便放下心来,敞开了聊。 石苞问道:“士载兄,可曾成婚?” 邓艾满脸红光地看着他,“仲容这话问得巧了,拙荆前几日刚好送来家书,说是为我邓家诞下一男娃。” “是嘛?”石苞连忙拱手,“恭喜士载兄了!对了,起名字了吗?” 邓艾答道:“取名为‘忠’。” “邓忠,邓忠。”石苞嘀咕道,随即一拍大腿,连连称赞:“好名字!” “话说仲容可娶妻生子了?”邓艾反问道。 “此言差矣。”邓艾摆摆手,“仲容生得一表人才,为兄自愧不如,况且仲容日后只要和我等一起用心辅佐将军,必能成就一番伟业,何愁不成呢。” 石苞不由自主的朝夏侯献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又看向邓艾,点头称是。 夏侯献则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他并不是在意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而无视于他,相反很乐意看见。 毕竟他本身也不想摆什么架子。 几日后,石苞正式入幕。 就在他入幕的当天正好就赶上了安西将军府的日常议会。 这次会议由安西将军夏侯楙坐镇,长史夏侯献主持,幕府大小官吏统统到场。 会议的开始聊了一些关于上次塞外战场以及陇右战争的细枝末节。 比如汇报战争的损耗,牺牲将士的安抚统筹和麾下将领的战功统计,内部的军职调动等事务。 反正总的来说这次关中军的表现功大于过,很少出现逃兵,怯战,违抗军法的现象。 这让会议进行到现在为止显得其乐融融。 然而后面要讨论的一个事便有些令夏侯楙头疼了。 其实前些日子张郃就来府里找过他和夏侯献。 听张郃的意思,是想劝说夏侯楙一起联名上书庙堂,弹劾司马懿。 这事让夏侯楙大吃一惊,一开始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张郃跟他讲了一些陇右战事的细枝末节他才知道了实情。 然而他却很为难啊。 尽管身为宗室的他,天然的就与这些士族领袖不合,但自已毕竟身在长安,军事上还受人家节制呢。 若是弹劾成了还好,若是庙堂上那些士大夫们拼力保下司马懿,那日后他在长安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他这次能把大魏两千好儿郎葬送,下次保不齐就把自已送了。 所以夏侯楙本想着,关于这事只跟夏侯献两人商议就行,但夏侯献却想听听众人的意见,顺便看看他们的态度。 正所谓一荣共荣,一损共损,在这种大事上没必要避开这些被自已视亲信的部将。 夏侯楙叹了口气,说道:“诸位觉得意下如何啊?” 夏侯献扫视了一周。 夏侯霸似乎不愿卷入这种事情中,作为武将他只想尽好本分。 文钦歪着个脑袋想了想,说道:“都督,末将以为此事还需慎重,万一此事不成,我们在长安可没法待下去了。” 夏侯献没想到文钦竟然真的动脑筋思考这个问题了,关键是说得还挺有道理。 夏侯楙连忙点头:“文司马所言极是。” 而邓艾竟也是赞同文钦的看法,表示现阶段大将军势大,当谨慎行事。 这时,贾充说道:“当然要上书,都督此役大胜而归,伏波将军又为陇右提供了莫大的支援。反观大将军在陇右接连吃败仗,军中不得人心,还有故意纵敌之嫌,此时不谏,更待何时?” 贾充的话音刚落,一直没动静的石苞忽然拱手站了出来。 众人都没想到,这样一个新入幕的幕僚会选择在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上开口发言。 “属下建议上书。”迎着众人的目光,石苞直言道:“属下以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与和大将军争个高下,而是在于安抚人心。” “我大魏自有军法,若有功不赏,有罪不罚,只因为对方家族势大,党羽众多就因私废公,岂能对得起为我大魏战死沙场的众多英豪。” 第116章 飘然若仙 那次会议后的三日后,夏侯楙便带着夏侯献奉召回京。 长安距离洛阳将近七百里,这其实比长安到天水的距离还要远,所以紧赶慢赶的花费了十日才到了洛阳。 八月的洛阳正值盛夏,夏侯献与阿父夏侯楙共坐一车。 他发现阿父一回到洛阳就开始大汗淋漓,尽管阿父一再声称自已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 但夏侯献却清楚的知道,阿父是不愿意面对家中那尊大佛,更对明日进宫面圣这件事心有抵触。 夏侯献宽慰道:“阿父放心,儿口风很紧。”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夏侯楙这才拿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说实话,此次去关中他已经收敛很多了,但一想到清河的那气场就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二人先是回到清河公主府,夏侯献向阿母行礼后没作太多停留,便又乘坐一辆马车向夏侯府赶去。 甫一回到府上,他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虽说这宅邸新置办没多久,但他看着家仆们一个个熟悉的面容,亲切感油然而生。 他一回来,石丰就忙前忙后,嘘寒问暖,石丰又让下人拿来舒适的衣物,这更是让他放下了一身疲惫。 夏侯献印象中,石叔的确是手脚麻利,但并不是那么细致入微。 然而此次回来他却发现,对方把一切家务做的井井有条,挑不出一点毛病。 当夏侯献问起时,石丰只说是夫人教得好。 “夫君。” 就在夏侯献脑海中刚浮现出王元姬的面容之时,积雪消融般轻柔的嗓音随即入耳。 夏侯献向那边看去,夺眶而入的便是一身淡紫色的儒裙,里面是一身白色的内衬。脸上的妆容似是精心打扮,既不浓艳也不素淡。 她浅浅一笑,欠身施礼。“夫君远归,妻安排不周,还望夫君见谅。” “妻已在堂中备好酒菜,请夫君移步。” “好。”夏侯献回以微笑。 想来他这些年,他从淮南到陇西,一直在边郡奔波,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了一丝家的温暖。 有那么一刻他是挺羡慕那些无所事事的贵胄子弟的,要是运气不错再稍微有点眼色,完全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渡过一生。 但也就那么一想罢了,他能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就足够了。 入夜,夏侯献和王元姬回到卧房。 王元姬为夏侯献更衣,就在她轻柔的解开夏侯献的腰带后,顺势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 王元姬侧过脑袋,就这么紧紧贴着他的坚实的后背。 “元姬”夏侯献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王元姬缓缓闭起双眼,柔声道:“夫君,就让我再靠一会儿吧。” 夏侯献没有作声,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均匀的鼻息带来的丝丝暖意。 她似乎很是放松,现在的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家之主”的姿态,不用再那么端着了。 这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忽然,夏侯献转过身子,伸出手将王元姬挽入怀中。 那淡紫色的丝裙在烛火下显得别有一番意境。 王元姬脸蛋微红,娇声道:“容我先换一身衣裳吧。” 夏侯献拒绝了她,“这样便好,颇有韵味。” 夏侯献闭起双眸,此情此景他想起了前世无意间看的一本名为《黄庭内景经》的经书。 相传是道教上清派的重要经典。 其中《黄庭章第四》中云: “黄庭内人服锦衣,紫华飞裙云气罗,丹青绿条翠灵柯,七蕤玉龠闭两扉。” 而此刻的王元姬正是如此,她宛如一真人,身穿锦衣,腰系紫色飞裙,飘然若仙。 她飞到半空中望着身下宛如五彩缤纷的玉树,色彩绚丽,光华辉映。 她仿佛能感受到一股真气在里内肆意流动,但她没学过道家心法,还不能自如的闭固七窍,以至于很快就濒临走火入魔的边缘。 好在她极力控制住了身体,让气息得以平复,慢慢的体内的真气归于平静,一股暖意顿时笼罩住她的身体。 羽化而登仙的感觉,便是如此吧 翌日,夏侯父子应召入宫。 二人来到东堂,内侍小碎步向二人走来,微微躬身道:“二位将军,陛下有旨,让安西将军先行入内,伏波将军先在此等候。” 夏侯楙迟疑的看了儿子一眼,见夏侯献点头回应,他便跟着内侍进去了。 进入堂内,夏侯楙发现张郃也在,他跟张郃没太多交情,所以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没多寒暄。 没一会儿,曹叡便从内堂走了出来。 曹叡往上位上一座,开口道:“卿入座吧。” 二人纷纷坐下,等待着天子继续开口。 曹叡先是夸赞着两人的功绩: “两位爱卿在雍凉的表现深得朕意,有二位在,我大魏边疆无忧也!” 得到天子的亲口赞誉夏侯楙显得神色激动,而张郃却没表现出过多情绪。 因为这场战争在庙堂中被传成了成功击退诸葛亮,戍边有功的大胜。 然而真正是怎么回事,其实大家都清楚。 曹叡接着又说了一些场面话,他明明知道二人的来意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直到张郃开口给他讲述陇右之战的种种,曹叡才这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二人。 “竟有此事?” 张郃看了一眼夏侯楙,夏侯楙赶忙接话:“回陛下,确有此事。” “臣虽然没有亲赴陇右,但也从我关中将士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况且还有一事,大都督曾勒令臣十五日内为陇右大军凑齐军粮,若达不成便要依法治臣之罪。” “犬子费尽心力冒着被蜀军伏击的危险,拼死送粮,这才勉强完成了任务。” 曹叡似笑非笑的看着夏侯楙,“卿的意思是,大都督有意为难于卿?” 夏侯楙连忙回道:“不不,臣绝非此意,只是实情以告。” 曹叡又问:“那卿以为,大都督是否有坑害同僚之嫌呢?” 这话夏侯楙可不敢回,他只敢把事实说出来,至于下定论这事他要是说了,他就有了刻意构陷同僚之嫌。 而张郃却不顾那些,他直言道:“陛下,老臣不敢妄言大都督是有意为之,但他在此役的种种决策都不甚合理。” “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此时的张郃也是当仁不让,他认为自已有资历,有人望,都到了这一步了,他没必要藏着自已的心思。 哪怕此举会遭到天子的猜忌,但为了让大魏的边境更加安定,也为了让自已心中那口气得以平息,他不得不说。 “老臣斗胆自荐,为我大魏镇守雍凉。” 闻言,曹叡并不意外,反而他很欣喜。 司马家在大魏人望很高且司马懿也有不俗的统兵能力,他是不得不用,但他时刻要拿捏分寸。 而张郃却不同,或许之前他还对张郃有所芥蒂,但从这次战争的种种来看,他是真心为大魏尽忠,不可多得老将。 不过曹叡不可能现场答应下来,只是说道:“此事兹事体大,二位先回去,容朕思量思量。” “臣遵命。” “老臣遵命。” 两人走后,曹叡盯着台下的地毯发了一会儿呆,随即他稍稍抬眼,对着内侍说道:“召伏波将军前来觐见。” 第117章 奉明的谏言 “夏侯将军,陛下召将军觐见。” “有劳了。”夏侯献捋了捋官帽两侧的带子,接着顺着内侍的指引,大步迈进了东堂。 曾经他对这里是无比的熟悉,他还依稀记得他在这里旁听天子和近臣们谈政时的画面。 很快,他来到曹叡面前,躬身行礼:“臣夏侯献,拜见陛下。” “卿且入座。”曹叡低声道。 接着他打量了夏侯献一阵,随后说道:“卿在外多年,看上去干练了不少。” 是的,自打夏侯献去淮南以来,这还是二人第一次相见。 这次曹叡面对夏侯献这样的同辈并不打算端着,之所以单独叫他前来就是想无所顾忌的敞开聊。他希望对方识趣,不会藏着掖着。 “夏侯卿,朕就开门见山了。” 曹叡从位子上站起缓缓走下台阶,见状夏侯献也连忙从席位上离开,快步走到中央,躬身拱手。 曹叡道:“关于大将军之事,卿有何看法?” 夏侯献努力斟酌着措辞,一开始并未开口。 这时,曹叡顿了顿又接着说:“朕相信,安西将军和征西车骑将军所言都是实情,卿就不必过多阐述了,朕只想知道,依卿之见,大将军是否包藏祸心呢?” 曹叡的问题一剑见血,然而夏侯献却早有准备,言道:“回陛下,臣不敢妄自猜测大将军之心,臣以为此事应当论其行而不论其心。” “此话何意?” 夏侯献继续说道:“大将军素来用兵都是‘兵贵神速’,当年上庸孟达反叛,大将军从宛城急行数百里,打得孟达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到了雍凉,用兵的方式却判若两人。” “另外”夏侯献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道:“在当年的石亭之战和去年大司马的伐蜀之战中,大将军的用兵也有待商榷。” 夏侯献点到为止,曹叡一听就明白了。 “可此役,大将军毕竟击退了蜀军,保我大魏边境不失。那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曹叡又把问题甩了回来。 夏侯献赶忙回道:“臣自然不是质疑大将军的能力,但比起兵事,大将军在内政上的才华更为突出。” 闻言,曹叡忽然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曹叡从登基起就开始了他的规划。 他除了完全不懂兵事的陈群以外,把剩下的三位辅政大臣全都外派出去,为得就是让他们远离中枢,自已不被掣肘,从而大权在握。 诚然,司马懿在内政上是有一套的,但若是以现在的官位入朝不给个说法过不去吧。 今年太尉华歆去世,若是将司马懿升至太尉是否可行呢。 难不成要加录尚书事么? 这可是曹叡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可以只升太尉,但不给录尚书事,但这种明升暗降的手段在眼下这个节骨眼还不能用。 毕竟司马懿陇西的这些所谓“罪状”根本不足以治他的罪,就算真的有罪,庙堂群臣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们完全可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战略失误。 而且现今吴蜀两国频频犯境,他的确还需要司马懿的力量。 夏侯献认真观察着曹叡的表情,他本来就准备了两套方案,见到曹叡眉头紧皱,当即就明白了曹叡的心思。 就在曹叡还在思考之时,夏侯献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但说之前还望陛下恕臣妄言之罪。” 曹叡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卿但说无妨。” 夏侯献道:“臣近日听闻征东将军满宠时常上疏说要卸任回京,不如” 曹叡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的低头沉思了一阵。 满宠的确常以自已年迈为由申请回京养老。 曹叡其实也想批复他的请奏,可是碍于无人可用,就迟迟没能准许。 按理说,论资历来看的话,若是满宠离任,那扬州刺史王凌便最有机会升任。 太原王氏也是大魏名门望族,王家虽然和司马家交往不错,但大概率也是表面上的。 若是触及了真正的利益,是否会同仇敌忾还是个未知数。 那么如此调动,既可以让司马懿远离中枢,也可顺带促成两虎相争。 曹叡心中欣喜,却面色如常地看着夏侯献:“卿之意,朕已知了。” 回府的马车上,夏侯献拨开车帘呆呆的望着车外街上的风景,心思却不在上面。 他认为曹叡一定会认真考虑他的谏言,而且大概率会采纳。 然而他担心的也正是此事。 虽说此举可以把司马懿从雍凉都督的位子上给拉下来,同时,单纯的战区调动也能堵住群臣的嘴。 而且他也看出此时的曹叡并不想让司马懿有机会染指中枢。 可关紧的是,司马懿仍然掌握着兵权,并且以东吴的实力,必然无法给司马懿带来任何威胁。 他开始怀疑自已的谏言是否正确,但转念一想,历史上的司马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但他是真真实实的葬送了张郃。 可尽管如此,他不还是安稳的坐在雍凉都督之位吗。 所以若是不这么做,那司马懿依旧会手握雍凉兵权。 照此发展下去,雍凉有司马懿,淮南有王凌,两大核心战区的领袖都是名望高又富有野心的家伙。 所以让两人相争,应该会是不错的选择。 就算两人真能齐心合力,那威胁也只有淮南一处了。 车驾在夏侯府门外停下,夏侯献决定不去再想这件事,反正说都说了,剩下的就看曹叡自已是如何想的了。 “夫君回来了。”王元姬的声音响起,夏侯献远远的看着她,向她身边缓缓走去。 待夏侯献到了她的身旁,王元姬开口道:“夫君能在洛阳待几日呢?” “没什么事的话,待个十日应该可以。”夏侯献又问道,“怎么了?” 王元姬轻声道:“后天是祖父的三年之期,阿父会在府上设宴。” “嗯。”夏侯献点头道,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王朗都去世三年之久了啊。 虽说丈人王肃因为有公职在身并没有为王朗守孝三年,但还是很看重这个第三年的忌日的。 一般来说,士大夫们多会邀请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大张旗鼓的祭奠一番,之后再设宴款待众人。 夏侯献作为王家女婿必然是要出席的。 王元姬又道:“听说这次阿父特地邀请了不少名流,夫君可要好好准备一下呢。” “我知道了。”夏侯献宠溺地看着她,心道:有此贤妻,何愁大业不成。 第118章 结交 这一日,繁琐的祭祀仪式后王肃便在府上设宴。 正如王元姬所说,此次宴会往来的宾客们的质量,完全不输于他和王元姬大婚那日。 虽说王肃目前官位不显,目前还只是天子近前散骑常侍。但以王家的家世和王肃崭露头角的经学造诣,人们深知王家日后必登高位。 况且王家还与夏侯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天子在有意培养夏侯家的后继。 所以这种有意识的结交不单单是王肃的个人意愿,而是相互的。 府门口,王肃特意带着夏侯献在此迎客。 今日,度支尚书司马孚领着自已的儿子前来赴宴。 到门口时,王肃前去相迎。“司马公,有失远迎啊。” “王公,怎能让您亲自相迎呢。” 司马孚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容,虽然对方比自已年纪小不少,但依旧称呼对方一声“王公”。 司马孚侧过身子为王肃介绍:“这是犬子,望。” 司马望往前微微挪了一步,恭敬行礼:“小子,见过王常侍。” 王肃露出笑容,也大方的为二人介绍道:“这是吾婿,夏侯奉明。” 夏侯献依次向二人拜礼,司马望也再一次回礼。 之后司马孚便领着司马望迈进了王府。 其实王肃心里知道,此番夏侯父子回京是为了什么,但这并不影响王家和司马家结交。 毕竟他司马家又不是只是司马懿一人。 夏侯献倒也无所谓,因为他知道与司马孚家结交并无不妥。司马孚本身也有一定能力不说,他的儿子司马望也是颇有才学。 倘若日后司马懿真的谋反,司马孚必然会果断与之交割。那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自然是那时的当权者说了算。 当然了,这都是以后的事。 没一会儿,又一辆车驾在王府前缓缓停靠。 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身穿灰白色儒服的男子,此人年纪看着不大,但比夏侯献看上去要稍稍年长一些。 那位缓步走来,只见王肃面露喜色,迈出一步。“玄伯来了。” 此人正是当朝司空陈群之子,陈泰陈玄伯。 如果单论辈分,陈泰和王肃大抵算是平辈,何况王肃还比他年长不少,本不必如此相迎的。 但要知道,当朝司空是不会来参加这种宴会的,然而他让还未出仕的陈泰前来,那便是给足了王家面子。 颍川陈家乃大魏顶级世家,说句不好听的,等到司空陈群离世,那陈家的话语权大概率要落到眼前男人的身上。 夏侯献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结交的机会,赶忙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在下,夏侯献,字奉明。” 男子回礼道:“陈泰,字玄伯。” 之后二人又接待了不少宾客。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宾客中有些并不是王肃的直接人脉,但却又与王家沾上那么一点关系,他们是属于不请自来,主动来结交的。 就譬如有一个叫辛敞的。 他是卫尉辛毗之子。 辛氏一族也是出自颍川,与同郡的“陈、杜、赵”齐名。 那他与王家有什么联系呢? 事实上,辛敞的姐姐是辛宪英,而辛宪英则是泰山太守羊耽的正妻。 而羊家又是王家的姻亲,因此便有了一些联系。 后来,二人又在府门外迎接了许多宾客,夏侯献依次和众人混个脸熟。 可别小看这样,往往这交集就是从此开始的。 至少在这个时代,若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突然到访,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很可能就会被拒之门外。 王肃之所以如此卖力的为夏侯献争取机会结交这些士族后辈,也是为了自已家族的能够往前一步。 如今他的几个儿子都年岁尚小,那他的这个贤婿便是最好的选择。 此次羊衜也代表泰山羊氏前来赴宴,不过看样子羊衜是只身前来的,毕竟他的儿子尚且年少,女儿还未出嫁。 夏侯献照常行礼,王肃寒暄了几句,便请羊衜进府入席了。 空闲之时,夏侯献忽然问起,何为不见黄门侍郎杜务伯前来。 毕竟杜恕和二人都做过同僚,不应当生分才是。 然而王肃只是说杜务伯此人不喜与人结交,一心只为公事,王肃知道他的这个性格,一开始就没有发请帖给他。 夏侯献深以为意的点点头。 待宾客到齐后,夏侯献便跟着王肃入府,开始了今日的宴席。 就在王府宴席举办的热闹非凡之时,一辆马车绕过王府正门,不久来到府邸的侧门停下。 不多时,一位身着浅绿色儒裙,身材高挑的女郎从车驾上走下。 她扭过头对着身旁的车夫轻声说了几句,车夫便引着马车离开了此处。 接着她轻轻叩门,那门很快开启,几个女婢迎她进去,随即四周张望了几下,才把门关上。 这里是王府的内府,更确切的说,这里是王元姬的闺房。 王肃始终留着这间宅院,虽说夏侯府就在洛阳,但出嫁的女儿压根没机会回来,所以王肃这次就借着这个机会,争取女儿在府中多留几日。 他相信自已的贤婿会明白一个老父亲的心的。 王元姬顺着庭院的石廊走来,她看着眼前这个鬼鬼祟祟的绿衣女郎,脸上带着些许俏皮之色,开口道:“阿姊还真的来了?” 女郎快步走了过来,“那是当然了,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女郎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一路上当真就跟做贼一样,真是太难受了。” 王元姬轻笑着问道:“阿姊这么跑出来,羊府君知道吗?” 女郎有些诧异,“自然是知道啊,我再胆大也不敢私自溜出来呀。不过为了这事我可是求了阿父好久。” 王元姬道:“对了,令弟最近怎样,记得那年在我府上,我给他拿几个水果他都不敢接。” “别提了,我那弟弟就是个书呆子,整日就知道待在房里跟他那些书卷在一起。” “好了不说这些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好好放松一下。” 女郎拉起王元姬的手,作势要走,忽然她又警惕的问道:“对了,小妹这里不会有外人来吧?” “阿姊放心,这是妹的内府,不会有外人来的。” “那就好,走吧。” 第119章 尴尬的相遇 羊徽瑜出自官宦世家,她是上党太守羊衜和蔡贞姬的长女,而泰山羊氏自汉朝起便是历任二千石。 羊家平日里家风很严,这个时代未出阁的女子是不太可能出门抛头露面的。 或许羊衜是看在羊徽瑜和王元姬两人从小相识的缘故,再加上女儿的苦苦哀求,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当然了,羊徽瑜也是很有分寸,她尽量隐藏自已的行踪,以至于直到刚才还保留着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小妹这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羊徽瑜带着期待的目光问道。 “有趣”王元姬愣了一下,“对了,妹最近在看一本经书,我去拿来给阿姊。” “停停!”羊徽瑜赶忙拉住了她,“还是省省吧,我现在听到‘书’字就头疼。” 王元姬浅浅一笑,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顺势拉住她的手,“那,阿姊请跟我来。” 王元姬带着羊徽瑜来到她的卧房。 一张摆放着铜镜的桌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东西。 羊徽瑜一眼便认出这些,这里不仅有铅粉、红粉等妆粉之物,还有胭脂、朱砂、墨丹等等。 魏晋时期,妇人们的妆容比起汉朝时期愈发的多样化。 王元姬轻轻拿起一盒唇脂,递到了羊徽瑜面前。“阿姊要不要试试?” 羊徽瑜欣然地接过,她看了看那盒中之物,成色相当不错,而且色泽艳丽,是她喜欢的颜色。 她当即赞道:“小妹真是好眼光啊,看来这京城还是好地方,想我在上党,根本买不到如此上品。” 王元姬摇摇头:“不瞒阿姊,这是我家夫君从长安带回来的。” 王元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阿姊快别这么说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说着羊徽瑜拿起一片来,轻轻用双唇含住,接着用力抿了抿嘴。 她撩了一下秀发,看向铜镜中的自已。 “不错,这色泽甚得吾心。” “阿姊喜欢便好,不过这一盒,妹可不能送给阿姊啊,阿姊若是喜欢,我托人在长安再买些来。” 羊徽瑜瞪了她一眼,“就你小气。” 王元姬笑了笑,“阿姊再试试别的。” 闻言,羊徽瑜打算把那盒唇脂放回原位,谁知她不小心手一打滑,整盒唇脂倒扣在她的胸前。 “哎呀。”羊徽瑜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当她反应过来时,不仅是身上的绿色襦裙,就连内里的白色内衬也染上了朱红。 “小妹真是对不住啊,把你的心爱之物给糟蹋了。”羊徽瑜很是愧疚,内心埋怨着自已的笨手笨脚。 王元姬却并不生气:“无妨无妨,现在最要紧的是阿姊的衣裳。” 羊徽瑜反应过来,尽管她并不会外出见什么人,但现在这样实在不体面。 羊徽瑜看向王元姬,她想借一件干净的衣裳,姑且先换上。 而王元姬没等她开口却已经在做了。 “来,阿姊到这边来。”王元姬招了招手。 羊徽瑜走了过去,看着王元姬指着的一只木柜。木柜里整齐的摆放着几套衣裳。 王肃本来也就是让王元姬在府中多留几日,也不会太久,所以王元姬就只带了这么几身她比较中意的。 “阿姊随便挑吧。”王元姬轻声道。 羊徽瑜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目光投向那些衣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女婢的声音。 “夫人,仆有要紧的事。” 王元姬打开房门,跟女婢交谈了一阵,随后点了点头。 接着她来到羊徽瑜面前,说道:“阿姊先选吧,随意就好。妹有些事,要先失陪一会儿。” 羊徽瑜迟疑了一下,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回道:“小妹快去快回吧。” 王元姬走后,羊徽瑜便把心思放在挑选衣服上,该说不说小妹的眼光当真不错,就这么几身衣裳,每一身都很漂亮,这让她一时间难以选择。 犹豫了一阵,她把目光看向那身淡紫色的襦裙之上。 就是它了 府上的宴会告一段落。 夏侯献和丈人王肃开始着手送客。 待宾客散尽后,王肃有些难为情的提出了让女儿在府中多住几日的请求。 夏侯献不是认死理的人,当场欣然同意下来。 不过在走之前,他要去跟王元姬交代几句。 今日宴会还算尽兴,虽说来的都是大魏名流,举止投足必须表现稳重,但终归在酒过三巡后,彼此间便熟络了起来。 通过跟各大家族的后辈们交流,他发现像司马望、陈泰等人虽然目前名声不显,甚至还未出仕,但能感觉到他们绝非庸碌之辈。 这并不是因为夏侯献通过后世的功绩来评价的,而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得到。 夏侯献带着微醺摸索着向王府内府走去。 虽说这里不是自家府邸,但他是王元姬的夫君,而且还是经过王肃同意的,所以他觉得这并不算失礼。 不多时,他来到王元姬的房门前,或许是带着醉意,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他打算悄悄潜入,给王元姬一个惊喜。 于是他轻轻打开房门,尽可能不弄出声响。 进门后,他往内屋轻轻迈步,发现此时的王元姬正背对着她。 她依旧穿着那身让他魂牵梦绕的淡紫色儒裙。 不过,似乎她比原先长高了一些? 或许是错觉吧,夏侯献也没想太多,上去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道:“元姬是因为上次我说这件衣服很有韵味,才又穿给我看的吗?” 身前的女子娇躯一抖,惊恐的说不出话,她“哎呀”一声,本能得撒开了夏侯献的双手。 听到声音不对,夏侯献如梦初醒,当他再一次认真地看向那女子时才发现,此人根本不是王元姬。 “姑,姑娘是何人?” 羊徽瑜的心怦怦直跳,反问道:“我,我还要问你呢。” 她有些不知所措。 夏侯献自知出了大丑,却赶忙解释道:“姑娘为何穿元姬的衣裳啊?” 但这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对劲,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唉,是我认错了人。” “阿姊,妹回来了!”忽然门外传来王元姬的声音。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羊徽瑜赶忙整了整自已的仪容,夏侯献也眼疾手快走到了前屋。 当王元姬进门之时,夏侯献故作镇定的站在原地。 王元姬惊讶道:“夫君怎会在此?” 夏侯献清了清嗓子,“噢,岳丈和我说了你的事,宴会结束了,我想着来和元姬道个别,你这几天要照顾好自已。” 王元姬浅浅一笑,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不过她内心却是紧张异常。 她试探性的问道:“夫君是刚进屋吧,今天夫君也累了,我叫下人送夫君回府。” 见王元姬神色紧张,夏侯献也心领神会,他回道:“无碍,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今日的确有些累了,那我就先回府了。” “好。” 等夏侯献走远后,王元姬才敢来到后屋,她找到了躲在屏风后的羊徽瑜,长舒了一口气。 “阿姊没被发现吧?” 羊徽瑜故作镇定道:“当然没有!” 第120章 碰壁 此时的夏侯献醉意全无,他一脸尴尬的向府门外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那女子到底是谁家的女郎呢? 有一说一,手感确实很妙。 他很快摇摇头,驱逐了杂念,刚走到了府门口却又遇到王肃。 夏侯献赶忙拱手行礼:“岳丈为何还在此处?” 王肃笑着走来,“奉明啊,我找你许久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府了呢。” 夏侯献疑惑地看着王肃,王肃则是让夏侯献移步府内。 他也不好拒绝,于是便跟着王肃又进去了。 来到堂内,只见一身着靛蓝色儒服的男子坐于席中。 见两人进来,那人赶忙站起向二人走来,随后对王肃恭敬道:“叔父。” 接着他又微微转身看向夏侯献,“在下王松,见过姐丈。” 姐丈? 夏侯献疑惑的看着对方,他记得王肃的儿子没这么大啊。 王肃为他介绍说,此人乃是他的族侄,王松。今年刚刚束发,比王元姬生辰小个几月。 说是早年王朗任会稽太守时,被孙策所擒,孙策派重臣张昭劝王朗为他效命,但王朗坚决不肯,于是王朗就被孙策流放迁移。 但即便是处境穷困的那几年,王朗依旧收容体恤亲友旧属。 王朗的一位族侄,也就是王松的阿父,很早就没了父母,他跟着王朗颠沛流离了许多年,王朗早就将他视为已出。 所以王肃从小跟王松的父亲关系很好,前些年王松的阿父病逝,王肃便把王松接到了本家收养。 就在夏侯献不经意间看着眼前叫王松的男子指尖的厚茧发呆时,王肃又开口说道: “奉明啊,我一直将松儿视为已出,我本想等他再大一些,找一合适的地方举荐,只不过松儿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倒是对我王家的经典没太大兴趣,所以” 听到这里夏侯献便懂得了王肃的心思。 言外之意是想说,我这侄儿弱文善武,我不好安排。我为奉明铺了不少路,这一个小小要求,你得满足我吧 当然了,世家联姻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如此,在互相提拔中不断让自家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步步走向巅峰。 夏侯献也不打算装蒜,直接挑明了问道:“雍凉苦寒,不知岳丈是否舍得?” 王肃笑道:“奉明自会有分寸的,不是吗?” 见到王肃都说这话了,夏侯献也不便多说,只好应下。其实想来,身旁多一个可用之人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庆幸的是,这事倒是给夏侯献提了个醒。 今日王肃为自已铺路,算是跟不少大族的后辈们有了一面之缘。 但若仅仅如此,日后不再有往来的话,那就可白费了。 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未出仕,若是能靠自已又或是阿父的名义为其举荐,那样才能真正转换为自已的资源。 他突然想到陇西刚刚换帅,自已夏侯家也是刚入陇西不久,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提拔一些后继,不仅可以拓展资源,还能巩固陇右的势力。 想通了这些,他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寻思着明日该谁家入手呢。 翌日,陈府。 因为陈泰早已成家,所以此陈府乃是陈泰的府邸,并不是陈群的司空府。 夏侯献一早便来到此处,在递上名刺,接着陈府的门仆一番通报后,他便跟着门仆进了府内。 陈泰说不上热情,但也是礼貌的招待了夏侯献。 “在下昨日与陈君相谈甚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陈君笑纳。” 夏侯献拿了点礼物,想着不能空手前来。谁知陈泰却严词拒绝:“夏侯君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礼物还请收回吧。” 陈泰甚至都没看一眼那礼物到底是何物。 这一度让夏侯献有些尴尬,想来竟是自已落了俗套? 见到气氛凝滞,陈泰主动打起了圆场,他也察觉到自已方才的话语让对方难堪了,于是赶忙解释: “奉明啊,我行事一贯如此罢了,还望奉明不要介意啊。” 陈泰带着笑意,场面缓和了许多,夏侯献顺着坡,回以微笑:“玄伯兄实乃吾辈楷模,弟自愧不如。” 两人相视一笑,把方才的事抛之脑后。 陈泰叫女婢拿来些瓜果吃食,夏侯献看气氛合适,便准备直奔主题。 “昨日一见才得知,玄伯兄在兵事上颇有见地,愚弟昨日听了您对陇右形势的分析,实在是振聋发聩。” 夏侯献上来就是一番夸赞。 倒不是说他有意为之,而是昨日二人谈起此事时,陈泰就提到: 陇西之地胡人众多,若只是一味的镇压,只能解一时之困。 他的想法是“以戎制戎”,拉拢胡人的部落,再打压不听话的部落,若是现有的部落不听话,那就再扶持另一个。 这一点跟田豫在并州的做法不谋而合,这也足以看出陈泰的水平。 此刻的夏侯献更加确信,陈泰不仅仅是靠着父辈的荫萌,而是确有真才实学。 只是夏侯献不明白,为何陈泰比自已还年长几岁,却到现在还未出仕。 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在“养望”。 这是大魏士族常用手段。 在出仕前不断积累名望,出仕时的起点便比他人高。 陈泰很聪明,他一下便听出了夏侯献话里的意思。 他看向夏侯献说道:“只是班门弄斧罢了,家父时常教导,在我这个年岁要淡泊名利,潜心钻研,急于求成不可取也。” 夏侯献大失所望,陈泰明显是委婉的拒绝了他。 但他并未表现出心中情绪,云淡风轻地回道:“是啊是啊,吾辈若都能像玄伯兄这般,我大魏的未来可期。” 两人的交谈还算顺利的进行了下去,虽然正事没谈成,但彼此间也算正式结交了。 离开陈府后夏侯献也想明白了,这样的大魏顶级士家子是绝不会轻易站队,更别提成为夏侯家的亲信了。 所以,日后只能靠硬实力才能得到那些家族的支持。 今日时辰尚早,还不到未时。 夏侯献本想去再去杜府拜访的,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杜恕此人在交际上更为孤僻,八成也是碰一鼻子灰。何况杜恕似乎要在年后去弘农当郡守,也用不着自已推举。 虽说他的儿子的确是要重点关注的人才,但现在还为时尚早。 于是夏侯献就折回了府里,谁知他刚进门,就从家仆那得知有客人来访,说是在偏堂等候多时了。 带着些许好奇,夏侯献向偏堂走去,他随手拿过家仆递来的名刺,定睛一看。 “琅琊诸葛公休?” 第121章 左右逢源诸葛诞 “公休兄!” 夏侯献大步走进偏堂,面露愧色:“公休兄前来怎能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呢。” 听到声响,诸葛诞立马起身,脸上满面春风:“奉明啊,多年不见变了模样啊。” 夏侯献爽朗地笑道:“公休兄也变了不少嘛。快,快入座!” 不得不说,两人的表面上都无可挑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相交多年的知已。 夏侯献坐于主位,他吩咐人去拿些吃食、茶水后又一次看向诸葛诞。 说起来他跟诸葛诞也认识几年了。 记得那时他还没去淮南,夏侯玄等人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那些个人里就有他诸葛诞。 只不过那时候的诸葛诞压根都不正眼看夏侯献一眼,他的重心完全放在夏侯玄和司马师等人身上。 历史上的诸葛诞是个左右逢源、趋炎附势的家伙。 并不能完全否定他的做法,但与这样的人结交实在难以心安。 难不成这回准备在我这里下注了? 诸葛诞喝了一口茶水,抬头道:“奉明此番回京要待多少时日呢?” “嗯”诸葛诞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有些错愕,还没等他开口,诸葛诞又补充道:“啊,也没什么,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夏侯献索性如实以告:“不瞒公休兄,此番待不了太久,兴许过几日便要启程。” “哦,是么”诸葛诞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犹豫,为了掩饰他的内心,他低头又拿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小口。 两人沉默了一阵,诸葛诞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为兄也不绕弯子了,我听闻今年蜀国又一次大军犯境,我雍凉之地饱受战乱摧残,身为魏人,我也想有机会保境安民,实现心中抱负。” 诸葛诞说得铿锵有力,这让夏侯献一度怀疑历史上的诸葛诞当真是那种首鼠两端之人吗? 当然他自已不会因对方几句话而改变看法,毕竟作为穿越者,对一些人的刻板印象还是有的,这没办法。 夏侯献也学着陈泰的方式,避重就轻,或者索性换了个话题:“公休兄,我这刚回洛阳,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泰初兄和子元他们,他们近日来可好?” 诸葛诞一看对方有意避开话题,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顺着话题说下去。 “都挺好的,只不过最近我们交游的次数也少了。” “哦?”夏侯献问道,“这是为何?” 诸葛诞回道:“奉明有所不知,去年不知何故,陛下忽然下了一道诏书。” 夏侯献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却在心中无奈的摇头。 你真的不知何故? 他当时虽然远在淮南,但也知道一些朝中的事情。 那诏书核心之意便是: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皆罢退之。 这是曹叡一次赤裸裸的警告。 为的就是要整治这些结党交游的浮华之风。 想到这里夏侯献忽然懂了。 诸葛诞这是嗅到了一丝不对劲,想要抽身。 虽说“洛阳三杰”名声在外,但毕竟夏侯玄和何晏都只是冗官,而司马师甚至还未出仕。 历史上的诸葛诞可能也是迫于无奈,因为除了他们也无人可选了。 而现在却有所不同,他仿佛是在茫茫无尽的大雾中看到一座明亮的灯塔! 夏侯献飞快的在心中设想,若是这个时候把诸葛诞收为已用,那他或许能逃离日后浮华案的牵连。 也就因此免除了日后长达数年的空白期。 到那时候,他是否还会几面下注呢? 先不论这个,只论诸葛诞本人的能力,他算是一个全才,虽然各项都不突出,但也没有明显短板。否则单凭趋炎附势也不可能成为一方封疆大吏。 所以,既然对方主动来投,何不笑纳呢。 夏侯献很快带着笑意看向诸葛诞,他又巧妙的引回了最初的话题:“不说那些了,公休兄方才说想要去边郡历练历练?” 闻言,诸葛诞的眼中顿时有了光芒:“正是,正是。” “好啊,我刚才之所以没立刻给公休兄答复,是因为我在思考,到了雍凉该如何才能发挥出公休兄的才干。” 闻言,诸葛诞面露愧色,连说不敢当。 “公休兄不必自谦,此事待我回去和家父商议一下,若是一切顺利,公休兄可随我一同去长安。” “多谢奉明。”诸葛诞欣喜道,接着他抬手向另外一个方向,“在此,也先谢过安西将军。” 几日后,庙堂针对之前两战线官员的封赏及调动出台了。 大将军司马懿,加食邑五百户,调任淮南,都督扬州。 征东将军满宠,加食邑五百户,卸任扬州,入朝拜太尉。 征西车骑将军张郃,加食邑三百户,代理都督雍、凉二州。 安西将军夏侯楙,封列侯,加食邑二百户,都督关中。 雍州刺史郭淮,加食邑二百户,转扬武将军。 安西长史夏侯献转奋威将军。 夏侯献其实对这个封赏没太大异议,毕竟他现在说破了天也只是安西将军府属官,大头功劳自然是要在阿父身上的。 而且这样也好,他也期盼着阿父有朝一日真能成为自已的靠山。 又过了几日,夏侯献就准备回长安了。 路上,他和诸葛诞同车同行。 两人聊得不亦乐乎,诸葛诞此人的确颇善言辞,也难怪他能在众多势力中游刃有余。 “为兄早就知道奉明日后必成大器,你看怎么着,如今奉明如此年纪便加封四品将军号,前途无量啊!” “不知奉明可知,建安年间就有一位奋威将军,那位将军可是赫赫有名啊。” “哦?”夏侯献明知故问的看着诸葛诞。 诸葛诞接着称赞道:“那人便是当年天下无双的吕布吕奉先!” “我年幼时就听家中大人说过,吕布曾一度执掌过徐州,只不过后来” 说到这里,诸葛诞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忽然诸葛诞又问了个话题:“对了奉明,你说此次突然把大将军调任扬州,是不是有什么内幕?难不成雍凉战事的那些传闻是真的?” 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夏侯献脸色阴沉下来,严肃地说道:“公休兄,诸如这类事情不是我等能够随意谈论的,我在这里给你提个醒,日后要谨言慎行!” 第122章 青龙之始 魏,青龙元年。 这年正月二十三日,传说位于郏之摩陂的水井中有青龙出现。 二月六日,天子曹叡亲自到摩陂观龙,以为大善之兆,于是改太和年号为青龙。 又改摩陂为龙陂,赐男子各进爵二级,鳏、寡、孤、独的免除当年租赋。 然而今年却不像曹叡预想的那般太平。 三月,公孙渊向吴国称臣,孙权大悦,大赦天下,遣使率大军万人,携带金银财宝、奇珍异宝及九锡齐备,封其为燕王。 在那之后,孙权又一次发动对合肥的战争。此时的合肥新城基本建成,曹叡下诏令大都督司马懿领兵拒之。 相反,这两年雍凉却是相对平静许多。 一些单纯的羌胡叛乱压根用不着关中军支援出手,时常驻扎在上邽的郭淮自已就轻松应对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夏侯献才有机会在陇右深耕。 由于夏侯霸这两年在协助郭淮在羌人叛乱上表现优异,张郃联名夏侯楙向庙堂举荐。 夏侯霸因功迁广魏郡太守,荣升两千石。 而在近年来,雍凉在度支尚书司马孚的建议下,从冀州调来农夫五千屯于上邽,秋冬训练,春夏屯田。 为了充分发挥邓艾的优势,夏侯献果断抓住机会,为邓艾争取到一个典农校尉之职,专门负责陇右的屯兵。 虽说屯兵体系脱离了关中军,但实际上邓艾还是安西将军府的人这件事,不必多说。 诸葛诞由于早年就担任过荥阳县令,后来在洛阳做吏部郎,原本他是有机会升任尚书的,但来到关中却又只能从县令做起。 也是没办法,毕竟夏侯献能量有限,基本能安排的都尽可能安排了。 夏侯献其实能看出诸葛诞心中的些许不满,但毕竟要有舍才有得。 他若是知道几年后那些曾经与他交游的权贵们被一并罢黜,是不是会庆幸自已的选择呢。 贾充依旧做着安西将军府参军,夏侯献觉得这是比较适合他的职位。 而他发现石苞确实有统兵的能力,于是将他和张特一并交到文钦麾下历练。 至于王松,就是那丈人王肃的侄子,他本想随便安排个闲差混资历的,谁知王松争着抢着要来给自已当护卫。 夏侯献很是头疼,一时间不知到底是谁保护谁了。 另外,张郃在雍凉的这两年也提拔了不少人,虽然暂时跟自已没太多关系,但张郃算得上是“盟友”关系,至少不会是司马懿的人。 张郃的人脉更多在凉州,比如凉州刺史徐邈,他与张郃同为河北人,也是大魏几朝的老臣,故而跟张郃更为亲近一些。 不过这两年夏侯献发现雍凉这里还有一个隐患,那便是雍州刺史郭淮。 郭淮看似跟两个都督都很亲近,但感觉总是隔着一层东西。 反正就是,你们提拔你们的,我提拔我的。 雍凉之地上算是个三方博弈,虽然真正遇到战事,还要全权听张郃的调令,但到相对和平的时期,暗流涌动却是不可避免的事。 不过张郃和夏侯献心里都明白,郭淮很有军事才能且在雍凉颇有威望,他们不会傻到为了获利而故意把郭淮挤走。 六月,洛阳。 玉阶上的曹叡一言不发,整个大殿此刻是肃杀一片。 今日的朝议内容又是一件让曹叡恼火的事。 说是鲜卑轲比能拉拢了已经投靠魏国的步度根。 得知此事,并州刺史毕轨上表提议:对外出兵震慑轲比能,对内镇压步度根。 是的,轲比能又支棱起来了。 其实这一切要归咎于当年田豫的做法,当年他说服素利一起攻占轲比能的老巢。 彼时,轲比能只有几千残兵没了一战之力,就带着部落在草原迁徙辗转。 不过田豫后来发现鲜卑的部落之间的平衡经此一役开始失衡了。于是他马上调整策略,扶持轲比能,打压素利。 其实若是田豫还能在任上多待几年情况就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不巧的是田豫遭到同僚构陷,被迁为汝南太守,调离了幽州。 再加上,雁门太守牵招、广阳太守阎志这些擅长处理胡人关系的能人相继去世,轲比能借此机会吞并了素利的部落,又一次坐大。 收到毕轨上表的曹叡立刻给毕轨下旨,可结果却先得到了不堪入目的败报。 “说说吧。” 曹叡冰冷的语气让一众大臣更是无人敢言。 过了好一会儿,见始终无人上前,太尉满宠便迈出一步拱手道:“禀陛下,并州刺史毕轨在阴馆,遣苏尚、董弼二将追击轲比能,双方于楼烦大战,不敌,二将皆被鲜卑人所斩。” 其实满宠已经留了面子了,他只是说“不敌”,而事实上是毕轨的军队全军覆没。 曹叡再也控制不住他的脾气,他把面前案几上的册子用手臂一甩,怒斥道: “朕早就下旨,要他即便是真要用兵,也不可越过边塞,贸然出击!毕昭先在干什么!?他在无视朕吗?” “陛下,事出紧急,或许毕使君还没来得及收到陛下的诏书。” 有人替毕轨辩解。 可曹叡却不吃这套,“就算他没收到朕的诏书,他难道不知道分而治之的道理吗?我军的讨伐反而会适得其反,迫使两家联合的更为紧密!” “再退一步讲,毕昭先他知兵吗?” 大臣们哑口无言。 曹叡的心中却是百感交集,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恨毕轨不争气。 要知道毕轨可是曹叡东宫时期文学掾出身,和毌丘俭一样是他的潜邸之臣。 曹叡很看重他,并且还把公主嫁给了他的儿子。 可这出任并州刺史还没几年,就遭遇如此耻辱的大败,这当真是在打自已的脸啊。 曹叡之所以在朝堂上这么不留情面的指责毕轨,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说,别人也要说。那样反而更没面子。 果不其然,中护军蒋济站了出来,准备火上浇油。 “陛下,恕臣直言,毕使君并不善兵事,之前的过失可既往不咎,但日后恐难再用,人皆有长短,不可强求。” “若换置他州,入居显职或可不毁其德名,亦为国事实善。此安危之要,唯圣恩察之。” “臣以为应另选贤能,出任并州。” 曹叡就知道有人会提这事,说实话他的确考虑换掉毕轨,他要的不单单是面子,更要的是北疆安定。 然而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 曹叡道:“卿的建议朕会思量,但当务之急是应当派军讨伐,以彰显我大魏国威。诸位以为,何人可担之?” 第123章 并州事谁可担 曹叡的一番话,让群臣默然。 其实换作以往,北疆之事多由幽州方面负责。 只不过今年幽州的军事重心放在对付辽东的公孙渊身上,对于胡人之事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此次并州刺史毕轨纠集太原郡、西河郡和新兴郡三郡之兵,合计两万余人,却在塞外被轲比能和步度根联军打得七零八落。 这意味着,短期内并州将无力集结大军出塞讨伐轲比能。 如此的话,只能把目光放在洛阳中军的身上。 当即就有大臣提议道:“陛下,可命骁骑将军秦元明率洛阳中军前往讨之。” 其实曹叡心中早已有了人选,正是秦朗。 只不过秦朗虽为并州云中人,但自幼却在徐州长大,对边塞之地算不上了解,也从未征伐胡人的履历。 轲比能 要说对付这些鲜卑人还得是田豫在行。 就当他想到这一层时,台下有大臣进言道:“陛下,骁骑将军领中军前往自然是最妥当的选择。只是幽、并二州情况复杂,那些胡人就算一战将其击败,然而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迟早还会卷土重来。” 曹叡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问道:“那卿的意思是?” “臣以为,是否将汝南太守田豫调任并州,配合骁骑将军一起讨伐轲比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朝中有人想要为田豫洗除冤情。 有不少人都认为正是因为田豫被突然调任,才使得并州胡人失衡,以至于遭此大祸。 曹叡陷入短暂的沉默。 其实他内心深知田豫的能力,而且最近他也隐约察觉到田豫是被人构陷的。 可还能怎么办呢,田豫的那件事本就是他做的最终判断,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朝令夕改。 更何况目前东南战端已开,田豫也被司马懿从汝南召集过去,协防淮南。 就在这个时候,太尉满宠主动为曹叡打起了圆场。 他说道:“禀陛下,田太守目前正在领兵协防淮南,无暇抽身。况且今年方才调任汝南,再随意调动恐怕不妥。” “满太尉言之有理。”曹叡表示赞许,接着又问道:“那满太尉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满宠道:“禀陛下,奋威将军夏侯献可以一试。”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满宠没有理会旁人的喧闹,接着说道:“奋威将军早年在淮南时就做过郡守,有治理州郡的能力与经验。” “在老臣麾下时,他的统兵之才甚得吾意。后来在雍凉的表现,诸位应当也是有目共睹。” “这几年他协助雍州刺史在陇右羌胡问题上也有不少费心,故而老臣以为奋威将军可以一用。” 其实满宠说了那么多,其中的地方治理经验和统兵经验,放眼整个大魏能选择的人倒是不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唯独只有夏侯献一人既满足上述条件,又有跟轲比能直接对战的履历,而且是大破之。 话说到这里,众臣都明白了,这个协助秦朗讨伐轲比能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真正意图是在商议新任并州刺史的人选。 可以这么说,夏侯献除了太过年轻以外,挑不出太多毛病。 “嗯”曹叡沉思了片刻,“此事容朕再思量。” 退朝后,曹叡很快便找来了秦朗,他跟秦朗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随后语重心长道:“阿苏啊,轲比能和步度根自从在楼烦赢了一仗,便愈发得嚣张起来。据报,他二人借着并州空虚之际,在边境大肆劫掠,民不聊生。” “此番前去,阿苏定要全力以赴,彰显我大魏国威。” 秦朗依旧是那副温顺的面容,或许是跟天子从小关系亲近的缘故,他虽不至于不顾君臣之礼,但语气就显得比那些外臣们随意了许多。 “臣必当不辱使命,只是陛下,此番前去臣可领多少兵马?” 说到这里,曹叡微微皱眉:“如今淮南战事正酣,今年又听闻诸葛亮在斜谷修造邸阁,屯集粮食,朕也要时刻防备着蜀军再犯。况且目前辽东的形势也不容乐观。” “当,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中军不便轻出,所以朕只能与你步骑一万五千。” 秦朗稍稍迟疑了一下,然而就这么一个细微的表情却被曹叡捕捉到了。“怎么,阿苏没有信心?” 秦朗赶忙拱手道:“臣自当尽力而为。” 曹叡笑道:“阿苏也不必自谦,朕相信阿苏的能力。况且,今日满宠当着朝臣们的面给你举荐了一位搭档。” 秦朗疑惑的抬起头:“不知是哪位将军?” “是阿苏的好外甥。”曹叡也不点名道姓,就是这么绕弯子让他猜。 秦朗猜测道:“夏侯奉明?” 曹叡欣然点头,又问:“平心而论,阿苏觉得此子如何?” 闻言,秦朗忽然微微低头,回道:“陛下自有判断,臣不敢妄加评论。” “臣告退。” 长安,安西将军府。 夏侯献手中捧着一封家书,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笑容。 信上说,他当爹了 王元姬为他诞下一男婴,至于名字嘛,去年就已经想好了。 就叫夏侯淼。 没别的意思,单纯是好听! 就在他还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之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动静打断了他。 “将军,京都有天使前来。” 夏侯献赶忙出门,前去相迎。 此时的内侍们已进到了府内,阿父夏侯楙也先一步赶到。 大内官带着祥和的笑容,细声细语道:“夏侯将军,接旨吧。” 二人当即行礼。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奋威将军夏侯献,天慧聪颖,颇有德行,戍边有累,屡立奇功,朕深感欣慰。” “着即以奋威将军,代领并州事,钦此。” “夏侯将军,快快领旨吧。”大内官细声道。 夏侯献赶忙起身,接过圣旨,朗声道:“臣夏侯献,领旨。” 大内官会心一笑:“夏侯将军,陛下有口谕,让将军即刻回京。” “臣遵命。” 内侍们离府后,夏侯楙似乎一时间还没搞清状况,疑惑问道:“为何陛下突然要把献儿调任并州呢?” 夏侯献没有说话,夏侯楙琢磨了一阵,忽然醒悟。 “等等,代领并州事?” “那不就是并州刺史嘛!?” 第124章 上党借兵 夏侯献在收到诏书后没几天就动身赶回了洛阳。 由于事出紧急,他只带了贾充一人回京,其余众人皆有公务在身,暂时不便轻动。 回到洛阳后,夏侯献也没太多时间停歇,仅仅在府中过了一夜,第二日便在皇宫面见了天子。接着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中军处与骁骑将军秦朗汇合。 此刻的军营中,秦朗正在进行出征前的召集与动员。 夏侯献没去打扰,等他秦朗忙完手头的事后,他才又找到了秦朗。 “舅父。” 见夏侯献的态度很是恭敬,秦朗赶忙道:“都是自家人,奉明无需多礼。” “随我来。” 说着秦朗便带着夏侯献来到军营中的一间署屋。 城中的军营跟城外不同,领军的将军是有自已专属的屋子得。屋子虽然不大,但日常居住或是议事都够用。 秦朗先坐了下去,接着示意夏侯献随意。 “事情的大概,奉明已经知晓了吧。”秦朗随口问道。 夏侯献点点头,问道:“舅父,那我们何时动身?” 秦朗道:“陛下有诏要我们尽快出发,所以事不宜迟,明日就动身吧,至于一些细节问题,在路上我和奉明可边走边聊。” “这样也好,不过还有一事,还请舅父告知。”夏侯献也不卖关子,问道:“并州的各地的郡兵还有抽调的可能么?” 二人都知道,柯比能和步度根的联军至少有五六万之众,此番出征中军有一万五千人,虽说中军的实力不俗,但多一些兵力总归是心里踏实一些。 因为这一次绝不能输! 一旦输了天子和魏国的脸面当真是无处安放。 秦朗思索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听陛下说,毕使君之前是调集了并州北部的太原郡、西河郡和新兴郡,三郡的兵力,经上次一战,剩不了几成了。况且我们此次应该没有时间召集太多,顶多在太原当地召集一部分郡兵,但战斗力就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嗯。”夏侯献思考了一下,认为秦朗说得没错,若是并州还有一战之力的话,也就没必要动用中军了。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秦朗身后的挂着的地图。 秦朗注意到了他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夏侯献道:“舅父,我们从洛阳北上是途经上党郡的吧。” “没错。”秦朗点点头,又问道:“莫非奉明是想从上党借兵?” “正有此意。” 第二日,秦朗和夏侯献领着中军离开洛阳渡大河北上。 此次出征,中军配置为步卒一万、骑卒五千,全部由骁骑将军秦朗统领,夏侯献既然参军也算副将。 尽管秦朗说给夏侯献一定的指挥权,但夏侯献压根没在中军待过,对底下的将官们完全不熟,恐怕指挥起来没那么简单。 说起来,天子曹叡让他代领并州事,夏侯献猜测这是一个考验,也是安抚群臣的一种手段。 毕竟毕轨新败,按理说应当派去一位经验老到的人去担任并州刺史。 关键是夏侯献太年轻了,放眼天下,哪有不到三十岁的封疆大吏啊? 群臣们甚至在心里暗想,天子为了提拔宗室,有了点揠苗助长的意思。 所以此番,夏侯献若是能配合秦朗打一场胜仗,再在州郡治理上做出一些亮眼的成绩,那才能彻底堵住朝臣的嘴,从而也保住了天子的颜面。 约莫十日后,大军抵达上党郡郡治,壶关县。 大军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原地休整。 夏侯献趁着大军休整的工夫,带着贾充进城,直奔上党太守府前去。 想必庙堂的诏令早已传开了,他们一路上都是畅通无阻。不过仔细想想,就算他目前不是代领并州,来到此处也不会太生分。毕竟上党太守姓羊嘛 果不其然,羊衜在府上招待了夏侯献。 此时的羊衜却不像两年前看上去那样意气风发。看上去有些有气无力,脸上还有浮肿。 但尽管如此,羊衜依旧保持着热情。 “奉明啊,老夫还从没想到能在这并州见到你啊。那年你还在关中任职,而今却是一飞冲天了。” 听到羊衜的夸赞,夏侯献连说不敢当: “羊府君言重了,献只是代行事尔,皆是受陛下厚爱,实在是愧不敢当。” “初来并州,日后还需要羊府君多多帮衬才是。” 两人一番商业互吹后,便开始进入正题。 “羊府君,此番前来,献确有一事相求。” 羊衜捋髯道:“奉明但说无妨。” 夏侯献直言不讳道:“借兵。” 闻言,羊衜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他早就猜到了夏侯献此行的目的。 之前毕轨把三个郡的郡兵都嚯嚯完了,现在并州的各地郡守都对借兵这事提心吊胆。 虽说刺史倒是有权让各地郡守配合出兵,但郡守们完全可以出工不出力。 说实话,夏侯献初来乍到的,到了并州的其他郡,就算强行征调兵力到后来也会是貌合神离,没人会真正卖力。 幸好夏侯献找到的是他羊衜,放眼整个并州唯一能在对方初入并州就提供支援的只有他了。 早在前几日他收到王肃来信,得知夏侯献代领并州后,他就在心中做起了盘算,而王肃写这封信的意义也是不言而喻的。 前任并州刺史毕轨骄奢淫逸也就算了,问题在于,毕轨更照顾河东本土氏族,王氏、郭氏,而对他羊家这样根基不在并州的,就很是排挤。 但随着夏侯献的到来,格局或许能得到改变?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只要他拿出诚意支持夏侯献,日后才能得到回报。 羊衜问道:“借多少?” 夏侯献忽然有些懵,他其实一开始做好了被对方婉拒的心理准备,谁知对方这一问反而让自已不知所措。 “呃”夏侯献想了想,“自然是多多益善,当然了,具体还要看羊府君的意思。” 羊衜冲着下人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一位男子走进了府堂。 羊衜介绍道:“这是吾儿羊发,另外老夫给奉明步骑三千,你二人一同去晋阳吧。” 羊发是羊衜的长子,是原配孔夫人之子,是羊徽瑜和羊祜同父异母的兄长。 羊发看上去不苟言笑,只是拱手领命,并未说话。 夏侯献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对方也太过爽快了! 他做过太守他是知道的,像上党这种内郡,三千军士八成是对方的全部家当。 正当夏侯献准备称谢时,羊衜又笑着说道:“奉明,老夫还可为你举荐一人,其他人不好说,但此人或许可以帮到你。” “是何人?” 羊衜回道:“前雁门太守之子,牵弘。” 第125章 梅开二度毕使君 牵弘乃是牵招的次子,当年在塞外合击柯比能时,夏侯献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据羊衜所说,牵弘在其父病逝后继续留在雁门,但失去了父辈的荫蒙,他竟一时间无人征召。 羊衜深知牵弘的才华,他跟父亲牵招在雁门多年,在如何对付鲜卑人的经验上,他成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只不过上党这里几乎不会有胡人来犯,所以羊衜暂时也就没有征辟他。 得知了这个消息,夏侯献当晚就让贾充带人先行一步赶往雁门郡,争取能在大军出塞前赶上。 第二日,夏侯献带着三千军跟秦朗的中军在城外汇合。 秦朗惊讶于夏侯献的效率,竟然一夜之间就当真借到一支军队,他大致猜到了其中玄机,但没有点破。 “奉明,这位是?”秦朗看向夏侯献身旁的男子,问道。 夏侯献介绍道:“这是羊太守之子,羊发,羊伯舒。” 羊发向秦朗恭敬地施礼。 秦朗点点头,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但也并未多说。 二人带着大军继续赶路,计划在十天内抵达太原郡治所晋阳,在晋阳再做休整后再出雁门关。 十日后。 太原郡,晋阳城。 并州刺史府内,毕轨悠悠闲闲的坐在主位上,手上把玩着一串玉珠。 毕轨颇有家资,这些小物件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只见他随手就把珠子甩给了一旁的白衣儒士。 “季和,这东西给你了。” 此人名叫李憙(xi),并州别驾。 但他显然对毕轨的态度不喜,他并未收下那串东西,只是说道:“使君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接着他开始说正事:“毕使君,骁骑将军的军队应该快要抵达晋阳了。” “什么!?”毕轨猛然坐起,“为什么不早说呢,快,着人备上好的车驾,到时候要请骁骑将军来官署一坐。” 毕轨一直对秦朗很有好感,虽然以前在京都的时候,他送给秦朗的礼物都打了水漂,但也不影响他对这位天子眼前红人的尊敬。 况且这次他打了这么大的败仗,秦元明就仿佛他的救星一般,他更不能招待不周了。 然而这时,李憙却劝阻道:“下官以为,毕使君这般行事甚是不妥。” 毕轨明显有些不高兴:“怎么个不妥法?” 李憙心平气和的解释道:“使君乃封疆大吏,按理当与骁骑将军平级,以礼相迎便可,若是驱车相迎,不合规矩,还望使君慎重。” “哎,真是麻烦。”毕轨没好气道,“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秦元明远道而来,若不好好招待,那才是失了礼数!” 见毕轨明显不听劝,李憙却很无奈,难道对方没听说跟秦元明一起来的人是来代替他的吗? 李憙觉得,天子没有直接罢免毕轨,另外让夏侯献代领并州事。这多多少少都是给了毕轨保留颜面了。 可对方到现在还不自知。 李憙想了想说道:“使君,此番从洛阳来的奋威将军似乎大有来头,是陛下亲派的。” “这话什么意思?”毕轨道,“难不成我还要设宴款待夏侯家的小娃娃?”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算了,我听你的便是了。” 毕轨忽然下定主意,不去专车迎接秦朗了。 他觉得李憙说得的确没错,他现在和秦朗算是平级,确实没必要屈尊。 事实上,他之所以到现在还这么泰然自若,是因为他天真的以为陛下派夏侯献来,是来辅助自已的。 最多在解决了这次鲜卑事件后便会跟着秦朗一起班师回朝。 就在这时,府堂外有人前来汇报。 “禀毕使君,定襄发来急报,鲜卑人四处劫掠,县城已无力支撑,请求使君援助。” “什么!?”毕轨大怒,“这帮犬入的杂胡,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竟然都到了太原边上来撒野了。” “定襄那里的鲜卑人有多少兵马?”毕轨问。 “据报大约千余骑。” 毕轨嗤笑一声,要知道虽然上次遭遇大败,但他手里其实还有个三千郡兵的,在他看来,自已带个两千郡兵去对付一千杂胡绰绰有余。 毕轨当即下令:“传我令,发兵定襄!” “使君且慢!”这时候李憙劝说道:“洛阳的中军应该就快到了,不如我们再等等呢,不急这一时。” 毕轨却说:“这你就不懂了,那些鲜卑人多游骑,来去自如,等中军到时,他们早已劫掠完毕,打道回府了。” “可是” “我意已决,季和勿要再劝了!” 李憙无奈,只能摇头连连。 但没有放弃毕轨,他马上派出信使去联系正在赶来的秦朗等人。 “但愿能赶得上啊。” 李憙暗暗祈祷。 毕轨领着两千郡兵前往了位于晋阳东北部八十里的定襄。 这里属于新兴郡地界,但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边郡分界线都是相当模糊的。 可能今天定襄还是大魏的,明天就有可能沦为胡人的乐园。 毕轨的确是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若是定襄失了,那鲜卑人就直接站在他太原郡的边境上,整个并州最大的城池就要面临随时被胡人进攻的危险境地。 我们不能否认,毕轨的初心是好的。 此时他带着军队已经来到了定襄城。 并州本就不缺马,所以毕轨这两千人全是骑卒。 在得知有一小股鲜卑人正在城中劫掠时,毕轨毫不犹豫,带着骑兵们就往城里冲去。 鲜卑人前脚刚抢了点物资,还没来得及跑路呢,就被冲杀而来的魏军截住退路。 此刻的定襄城内混乱一片,魏骑明显人多势众,在这县城中随处可以听到奔雷般的马蹄声和厮杀呐喊声。 过了许久,一魏军骑士过来向毕轨汇报,“禀使君,城内胡人已肃清完毕,各个要路、城门也都封锁。” “做得很好。”毕轨赞了一声,接着又问:“斩获统计出来了吗?” “大约五六百。” “五六百?”毕轨觉得不对劲,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骑士疾驰而来,慌忙下马,报告道:“毕使君不好了!” “定襄县城现在已经被鲜卑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26章 奇怪的援兵 毕轨登上定襄城本就不算太高的城楼,望着城下乌泱泱一片的鲜卑骑兵,心里凉了一大截。 那些鲜卑人仿佛一群饿狼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把自已吃掉。 他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但同样的他也不怎么长记性。 上次他就一时上头,没等洛阳的诏书到就领兵出塞。 直到迎头跟轲比能、步度根的联军撞个正着时才心生悔意。 就跟现在这般状况一样。 而如今更糟糕的事情是,他此行本就没携带太多粮草,而这定襄县内也刚刚被鲜卑人劫掠一空。 军队能不能扛过三天,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现在他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手下的将官们都在等着他的决策。 好在他勉强让自已冷静下来,赶忙向身边人确认:“城门都关好了吧?” 他这一问,手下的都尉反而没了信心,心说应该都关好了,但也不敢完全确认。“卑职这就再去确认一下。” 毕轨原本是想在洛阳中军来之前先拿一下波小胜,好挽回一点面子。 现在倒好,他只能寄希望于秦朗的大军能早些到来了。 城外,鲜卑人分别由两名部帅统领,一位是轲比能的部帅阿楼彻,一名是步度根的麾下的泄归泥。 他们二人分别领了四千余骑前来围城。 一开始他们是依照着两位部落大人的命令,在定襄城演了一出“请君入瓮”。 他们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心想随便抢点东西等魏军来了就撤的。 没成想,这种魏军当真这么傻,军队想都没想就进了城。 那接下来就可以进行第二步,“围点打援”。 尽管鲜卑人文化程度不算高,压根不知道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但那并不妨碍他们对战术的理解。 总之就是把城围起来,谁来救打谁呗。 不得不说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位鲜卑大人近些年在中原人那学习了不少东西。 此役,他们的目的便是彻底把魏国在并州的兵力打空。 坐骑上的泄归泥闲来无事跟身旁的阿楼彻攀谈道:“我家步度根大人说了,魏国的幽州军现在很忙,所以只要把这支仅剩的并州军吃掉,并州就是我们鲜卑人的地盘了。以后不管是钱粮、马匹、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阿楼彻附和道:“的确,这支并州军现在插翅难飞了。况且,那城头的旗帜我也似乎见过,虽然不认识那字,但并不是我家大人叮嘱过的那几个字。” “哦?”泄归泥来了兴趣,语气嘲讽地说道:“你家大人还特意叮嘱?有什么说法吗?” 阿楼彻听出了对方语气不善,回怼道:“怎么,你们是不是依附魏人太久了,真把魏人当亲人了?” “你!”泄归泥怒道,“你当真以为我家大人是吃素的吗?” 见阿楼彻不说话,泄归泥想了想,态度又缓和了下来,问道:“算了,你说说看,你家大人说的是哪几个字?” 阿楼彻白了他一眼,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说道:“不是我长他人威风,想必你们也领教过魏军的厉害,我家大人说如果在战场上遇到‘田’、‘牵’这两个字的将旗,可以直接撤退,大人不会降罪。” 泄归泥深以为意,他自然是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是哪两个人。 但他很快又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雁门太守牵招已经死了,至于那田豫,已经调离了幽州,否则有他在,我家大人能屈尊跟你这小部落合作吗?” 阿楼彻也不给他面子,直接揭穿道:“想必是你家大人没了靠山,才不得不接受我家大人的邀请吧。” “算了算了,我们都是鲜卑人,本就当勠力同心。” 泄归泥本想回嘴,但对方的一席话倒是戳中他的内心,他便没有多言了。 忽然,阿楼彻又说道:“对了,轲比能大人还说了一个要注意的。那人的将旗是两个字的。” “你家大人害怕的人还真多。”泄归泥不屑道。 阿楼彻道:“应该是我多虑了,那魏将应当是在关中。” 就在这时,鲜卑斥候飞马赶来:“二位部帅,城南发现魏军踪迹!” “城南!?”两个鲜卑部帅同时震惊起来。 按理说他们此举的目的是为了截击并州北三郡的郡兵的,魏军怎能从南边来呢。 泄归泥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先去城南看看再说。 但是等泄归泥到了城南之后,却从部下那得知一个离谱的消息。 “怎么回事!?”泄归泥大声问道,“魏军人呢?” 部下连忙解释:“那股魏军全是骑兵,我们本想与之交战,但对方似乎丝毫没有战意,只是在我们包围网中撕开一个口子,径直向定襄城内冲去,现在已经进城了。” “进城了?”泄归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魏国援军难道知道他们鲜卑人在打什么算盘? 虽然进城能避免在野外被围歼,但这也无济于事啊,城里压根没有什么粮食了,只要再围个几日,城内的魏军就会崩溃。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泄归泥准备折回城北跟阿楼彻汇合时。 定襄城南的阙楼上忽然旌旗四起,鸣鼓大噪! 紧接着,伴随着魏军震天的呐喊声,南门应声开启。 听到这动静,泄归泥顿时醒悟,魏军这是准备合兵一处,顺势突围! “快去通知阿楼彻,让他速速率军赶来,告诉他魏军要在南门决战!” “是!”鲜卑士兵提马便走。 泄归泥顺势下达了命令,让军队严阵以待,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不多时,一小股魏军步卒提着盾牌顶在前列冲出了城门,但同时也暴露在了鲜卑人的弓箭范围内。 鲜卑人一阵齐射,马上就把魏军压制住了。 泄归泥却丝毫不敢大意,虽然眼前的魏军不堪一击,但城楼上鼓声大噪,他知道魏军马上就要做好最后的冲锋了。 就在这时,阿楼彻也带着主力赶到了城南,决意在南门一举击溃魏军主力。 然而两人等了许久,始终只能看到魏军稀稀拉拉的小股部队在突围,全然不像是准备决战的样子。 就在俩人都觉得哪里不对劲时,斥候慌忙来报: “二位部帅,大事不好了!” “魏军城北忽然杀出几千骑,我城北留守的军队已经溃散了啊!” “什么!?” 第127章 解围 泄归泥大惊失色,此刻他忽然明白过来魏军的计谋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边领着鲜卑骑兵们往城北赶,一边对身旁纵马的阿楼彻大喊:“魏军这是在跟我们玩‘指东打西’!” 阿楼彻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还是想吐槽。 那玩意叫“声东击西”! 吐槽归吐槽,他们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没停,两人都知道自已被魏军耍了。 就在他们气呼呼的带着大军去找魏军主力,刚还没走太远时。 却老远看到自已的族人们正被魏军铁骑追得落荒而逃,正向自已奔来! 甚至有不少马背上都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该死!”泄归泥大骂一句,他本来做好了跟魏军正面冲突的的准备的,但迎面而来的已方溃兵却是个大麻烦。 原本他麾下的鲜卑士兵们还有不错的斗志,却在看到落荒而逃的族人的那一刻,就动摇了许多。 而在魏军铁骑越正在溃逃的鲜卑族人的战马之时,一个念头逐渐占据了他们的内心。 那便是逃走。 鲜卑士兵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已的族人被魏军的长槊刺破胸膛,低头又看了看自已手中的胡刀,立刻感受到了差距。 “不要乱!我们这里人多!”感受到军中骚动的泄归泥马上斥了一声,接着他又大声下令,“做好准备,跟魏军对冲!” 尽管如此,鲜卑骑士们似乎仍提不起斗志。 不仅仅是溃兵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更是因为鲜卑人此刻已经停止了前进,而对面的魏军铁骑已经冲了起来,那气势宛如奔雷!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鲜卑军中的寂静,阿楼彻的麾下有人认出了那支魏军的旗帜! “是夏侯!” 或许轲比能一开始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外出的族人们多一些生存的希望,出发点是好的。 然而此刻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楼彻满眼惊恐的看着自已麾下开始四散而逃。 阿楼彻本以为自已会是那个临危不惧的人,但他却不知为何身体动弹不得。 “他嬢的,快撤吧!你这家伙还愣着做什么!!”最终还是身旁的泄归泥愤怒的叫骂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阿楼彻这才反应过来,提马便走。 两人一前一后带着身边为数不多的族人疯狂向南逃窜。 身后不断有族人被追上,或是被一枪贯穿身体,或是被打落马下接着被马蹄踩碎脑袋。 两人无视着族人们撕心裂肺的叫喊,带着为数不多仍然保持着理智的族人们,最终逃离了战场。 其实这个时代的胡人就是这样,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且来去如风,然而一旦遇到硬碰硬的对局很快就会丧失斗志。 夏侯献用的策略也正是如此。 他先利用鲜卑人疏于防备的心理先行入城,随后在跟毕轨汇合后让他组织一部分兵力在城南虚张声势,吸引鲜卑主力。 而自已则是带着主力精锐从北门杀出,先一鼓作气将鲜卑人在北门的军队打崩,然后再故意将他们向南部驱赶。 从而让赶来支援鲜卑军队的士气崩溃,再无一战之力。 在确认鲜卑人已经溃逃,并简单打扫完战场后,夏侯献便带着骑士们返回了定襄城。 毕轨见到归来的夏侯献,上来就是发自内心的夸赞道:“早闻奋威将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夏侯献没时间跟毕轨寒暄,但出于礼仪还是拱手说道:“毕使君谬赞了。” “话说回来,怎么只有夏侯将军一人领军至此呢?”毕轨问道。 夏侯献道:“骁骑将军收到了并州别驾李季和的快报,得知使君被围的消息后,骁骑将军立马派在下率领两千精骑前来支援。” 毕轨一脸欣慰,他就知道秦朗不会见死不救的。 然而实际上,当秦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救。 “毕昭先这是又一次贪功冒进,就算我不救,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鲜卑人明显是为了围点打援,我军贸然前去相救恐中人圈套。” 这句是秦朗的原话,然而夏侯献却以毕轨乃是陛下东宫旧臣为由请命来救。 其实倒不是真的为了毕轨这一条命。 而是因为现如今鲜卑人本就在那次大胜后志得意满,若是再让他们杀掉一个并州刺史,那大魏的脸面更是无处安放了。 其实还有一个较为隐蔽的原因。 夏侯献此次是以“代并州事”的身份来的,若是不救毕轨,多半会被别有用心者安个‘见死不救’的嫌疑。至少他要向秦朗提出这个请命。 有趣的是,秦朗当即就同意了夏侯献的请求。 直到现在夏侯献才明白过来,他这个舅父真是一点风险不冒,然后一点责任也不准备担。 在这方面秦朗的确做得滴水不漏。 这时,毕轨问夏侯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夏侯献则是建议道:“使君,鲜卑人骑卒众多,方才一战也只是一鼓作气将其打散罢了,并无压倒性的斩获,所以鲜卑人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回晋阳吧,骁骑将军的大军今晚前便能抵达。” 毕轨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接着两人便引军撤回了晋阳。 雁门郡故城,上馆城。 这里曾经一度废弃,但在前任雁门太守牵招的治理下,重新修缮了城池。他在此地设置屯兵以镇守境内外,远近胡人均诚心归附。 牵招还在此兴修学校,开凿河渠,引水入城,让这个被中原王朝遗忘的小城得以恢复一丝生气。 然而如今,随着牵招的离世,再加上新任雁门太守迟迟没能上任的缘故,好不容易在此安顿下来的黎庶们,又不得不踏上了迁徙之路。 贾充有点后悔了,他已经在路上走了十几日了,越往北走越是荒无人烟,他确定他是按照羊府君给的路线走的没错,但这小城怎么看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啊。 忽然,贾充听到一阵马蹄声,他和他的随从赶忙躲到一旁的土坡之下。 紧接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在他二人附近停下了脚步。 那些人发型奇特,衣着打扮和武器制式一看就是胡人。 贾充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那些骑士们打算离去,可不巧的是,马蹄荡起的灰尘让贾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很快,几名胡人发现了两人的行踪,一名胡人下了马,抽出腰间的胡刀,喊道:“什么人!?出来!” 第128章 孤独的守望者 “你们是第几批的,怎么还没走?” 见到两人是中原人打扮而且手无寸铁,为首的胡人竟然收起了手中的胡刀,下了马冲二人走来。 贾充甚至惊奇的发现,对方似乎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让贾充更加疑惑了,他悻悻然地问道:“第几批是何意?” 为首的胡人没有当场回贾充的话,身旁的胡兵对着他耳语了一番,那胡人点点头,随后又看向两人。 “算了,先跟我们走吧。” “啊这。”贾充也没办法,此刻他也只能任人宰割了,他们跟着几个胡人骑兵走了一段路,心中仍是觉得不安,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壮士,我能知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吗?” 骑在马上的胡人扭过头瞥了他一眼,“去见牵将军。” 贾充听到这个名字,两眼顿时有了神采,大喜道:“你口中的牵将军莫非是牵弘牵将军?” 那胡人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不然呢?” 听到这贾充大概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他就这么跟着这群胡兵继续前行。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一座小城,城池不大,城墙也不算高,但在这荒芜之地能有这么一座小城的的存在确是给了人一丝安全感。 在来到城门口的时候,贾充细心的发现不少黎庶或是背负着行李,或是推着货车,正有序的向城外行进。他们大约百十人为一个小队伍,身旁还有一小队骑士随行。 这些骑士中有不少是胡人打扮,也有一部分是中原士兵。 贾充跟着胡兵们进了城,很快胡兵就将两人交给了正在城中负责调度的一位将军。 那将军眼神凶厉,留着八字胡,此刻的他手中正拿着一份名册,不时抬头看看人群。 “牵将军,我等在外发现两个迷路的外乡人。” 牵弘抬起头,正好迎上贾充的目光。 贾充走上来,拱手说道:“吾乃安西将军府参军,贾充。受我家奋威将军之命,特来拜会牵将军。” 牵弘点头示意了一下,但并未直接回贾充的话,很明显他现在有更为关心的事。 他看向方才领贾充进城的胡人,问道:“丘留顿,这应当是最后一批南迁的了,将他们成功护送至太原和新兴交界处即可,在那之后你们就可不必再跟随我了。” 丘留顿当场就单膝下跪,拱手道:“将军,您是要舍弃我等吗?” 牵弘将丘留顿扶起,“我并无此意,只是日后,我再无力护你们周全了。” 牵弘抬起头,“你们看看这上馆城,我从小看着家父把它从一片废墟变成一座家园,可如今” 没等牵弘把话说完,丘留顿激动地说道:“将军,这么多年来我等一直受牵府君庇护,发誓追随牵府君,我们也早就将这里当做自已的家园!” “我们乌桓人也是信守承诺的,若是将军不弃,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 丘留顿身后的乌桓士兵们也都深受感染,他们纷纷响应,向牵弘效忠。 牵弘百感交集,但心中又有那么一些苦涩。 父亲牵招在北疆多年,深受百姓爱戴,尤其是这些乌桓人,早年还在袁绍统治时期,正是牵招负责统领乌桓的骑兵。 即便是后来曹操北征乌桓,把乌桓人打得很多年都抬不起头,但在这些乌桓人心里,牵招才是那个真正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将军。 父亲病逝后,牵弘无官无职,根本得不到州里的支持,甚至这座由牵招一手修建的城池,也因为州刺史在地图上简单一笔,就要被彻底从大魏的版图上抹去。 如今鲜卑人势大,这座孤独的小城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牵弘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着这些黎庶内迁,好让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宽慰。 然而这个时候,贾充的声音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但他还是要说。 “牵将军之志,充敬佩不已,但恕在下直言,牵将军目前手握数量如此之巨的私兵,恐不合规矩呀。” 牵弘倒是回答的很爽快:“若是庙堂有命,我自会遣散部众,不过,一切都要等护送完最后一批民众后再说。” 牵弘显然没理解贾充的意思,于是贾充又赶忙解释道:“牵将军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我家将军初到并州,将军又有鸿鹄之志,何不戮力齐心,共襄大业?” 牵弘看向贾充,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已方才光顾着安排手头的事务,压根没在意对方的来历。 他想了想,问道:“贾君方才说,你家将军是何人来着?” “奋威将军。”贾充简单回道,见牵弘依然带着疑惑的表情,贾充又补充了一句:“我家将军,复姓夏侯。” 牵弘恍然。 这些年他一直跟着父亲在镇守北疆,倒是对庙堂之事没太上心。 奋威将军夏侯献 说起来两年前倒是在塞外有过一面之缘,记得当时他还是伏波将军? 之后牵弘从贾充那听说,夏侯献此次跟秦朗带着中军前来讨伐轲比能,另外贾充还重点提到,夏侯献目前是代领并州事。 牵弘这才明白了贾充的深意,不过他在脑海中简单过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 在他心里,这不过是宗室权贵来边郡混混资历,为日后铺路的一个跳板罢了。 他不认为夏侯献就一定比毕轨做得好。 贾充很聪明,他一眼便看破了牵弘心中的顾虑,并且来之前夏侯献也跟自已通过气,他觉得是时候打开牵弘的心结。 “牵将军是觉得,我家将军只是安于守成的碌碌之辈吗?” “非也。” “当年塞外阻击轲比能一战,您应当见识过我家将军的本事。” “而今,我家将军出任并州更是有宏图大志。” “自汉末大乱以来,我北疆边郡的土地一再缩减,今日放弃了五原、朔方,明日又要放弃定襄、新兴,再往后呢,难不成太原也要拱手让掉吗?” “不,我们不能再一味退让,而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就像令尊做得那样,就像这座屹立不倒的上馆城一样!” “所以牵将军,我家将军,需要您的一臂之力!” 第129章 新的外援 太原郡,晋阳。 夏侯献和毕轨返回了晋阳,第二日秦朗的大军也进了城。 毕轨虽然没按原先计划的那样宝车相迎,但依旧在府上设宴款待了二人。 席间,毕轨更是对秦朗夸赞不已,甚至还套起了近乎。 “元明兄远道而来,弟照顾不周还望元明兄见谅。” “此番有元明兄坐镇,必叫那鲜卑人无处遁形!” “来,我敬元明兄一杯!” 秦朗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毕轨又当众拿出珍藏了多年的珍宝,完全不把旁人当外人,谄媚道:“区区薄利,还望元明兄不要嫌弃才是。” 秦朗竟是丝毫不避,一边嘴上说着一切都是为了公事,一边笑纳了毕轨的礼物。 无他,唯手熟尔。 不过秦朗深知此番前来并不是出门交游,于是他很快正色道:“昭先,此番前来,时间紧迫,陛下还日日盼着我等的捷报呢,故而这征伐之事要早做筹划了。” “元明兄所言极是。”毕轨赶忙附和道,“我并州细作得报,轲比能和步度根现如今合作甚密切,两人竟然共享城池,盘踞平城,贼兵声势极为浩大,我一时间还真没什么办法。” 秦朗心中暗骂,若不是你的一番操作,怎会有如今这个局面。 他很想发作,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现在也不用那么麻烦,陛下给他的命令是彻底击溃二人。 毕轨叹了一声:“哎,现如今我手上能调动的只有两三千郡兵了。”接着他又问道,“不知元明兄此番带了多少兵马前来?” 秦朗直言不讳:“步骑一万五千,不过奉明倒是在上党调了一部分兵力。若是这么算的话,我军此役大约能有两万的军力。” 闻言,毕轨不可置信的看了夏侯献一眼。 记得不久前他请求上党太守配合他出兵,谁知却碰了一鼻子灰。对方竟以身体不好,难以统兵为由拒绝了他。他本想在这事过去后向庙堂参他一本呢。 然而夏侯献就是途经一下上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借到了兵? 难以置信 毕轨倒是没提这茬,而是又看向秦朗:“二万之众倒是有一战之力,不过我听闻那轲比能和步度根的联军有五六万之众,我等不能小觑啊。” “嗯”闻言,秦朗倒是有些心里打鼓。 而就在这时,夏侯献忽然开口:“此役我军必须战胜,所以要确保万无一失,我以为我们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此话一出,两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秦朗更是直接问道:“奉明此话何意,如今还有外援吗?” 夏侯献回道:“实不相瞒,我的属下去到了径北,找到了前任雁门太守牵府君之子。” “牵弘!?”毕轨当即叫出声来,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秦朗却一个眼神示意他别打岔。 夏侯献继续说道:“牵氏父子在边郡颇有威望,牵府君亡故后,牵弘的身边仍然有不少追随者,而他也对胡人了解甚深,我以为可以借助他的力量。” 毕轨却忍不住说道:“你是说他手中的那些乌桓兵?不是我故意诋毁他,我原本要他放弃上馆来太原上任,他却说什么要协助黎庶内迁!” “我看分明就是借口,他这是想拥兵自重!” “而且那些胡人怎么能轻易相信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或许就会马上转头成了敌人。” 毕轨这话倒是没错,但他这么一棒子打死一船人的说法夏侯献却不认同。 这时,秦朗说道:“牵氏父子在北疆的威望还是不俗的,我们要给予信任。至于那些乌桓人,至少现在还是盟友,若是善加利用,未尝不是件好事。” 见秦朗都这么说了,毕轨也就没再多说。秦朗又看向夏侯献,“奉明这是已经联络了牵弘了?” 夏侯献点点头,“不过有一事我不得不向二位汇报后再做决定。” “牵弘在信中如实以告,他麾下目前有乌桓骑兵两千有余,但是相比鲜卑人还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向我请命,由他亲自负责去和乌桓部落的归义侯王寄、王同交涉,请他们出兵共同讨伐轲比能。” “荒唐!” 夏侯献话刚出口,毕轨却怒斥道:“用牵弘也就算了,怎么连乌桓人都出来了,你要知道我刚上任并州时,那两个家伙可不怎么安分!” “要我看,那些胡人不值得相信!本来此次元明兄前来,我是有意把他们一并收拾了的。” 毕轨说着说着感觉有些不对劲,站起身阴阳怪气道:“不过话说回来,他牵弘为何要向你请命呢?” “这不对吧,我才是并州刺——” “昭先!”秦朗忽然抬高音量打断了毕轨,“你坐下。”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看懂了这是怎么回事,只有毕轨一人当局者迷。 只不过夏侯献的正式任命还未下来,秦朗也不好多说。 好在此次战役他是公认的主将,所以他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做出了决议。 “就依牵弘之计。” 上党郡,壶关县,羊府。 羊徽瑜端着汤药走进羊衜的房内,此时正值七月,羊衜却披着厚厚的裘衣,伏在案前。 “阿父,该用药了。”羊徽瑜轻声道,接着轻轻拿着汤碗和调羹向羊衜走去。 “就放那吧,为父的身体为父自已清楚,喝再多药也不当事。” “阿父这是什么话,您只要按时用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看着女儿既担忧又故作镇定的神情,羊衜不愿让她再伤神,于是接过汤碗抿了一口。 那药甚是苦涩,然而女儿不知道的是,更为苦涩的是他的内心。 羊徽瑜已经十九岁了,在这个年代,士族家的女子几乎在十五岁前就会订下婚约,像羊徽瑜这个岁数还未出嫁的,真是少之又少。 事实上这件事是另有隐情的,早些年他有和司马家有过私下的,不为人知的口头婚约。 羊衜一直以能结交河内司马氏为荣。 谁知司马师成年后转头就去娶了夏侯尚的女儿。 羊衜本想,这或许是当时曹丕有意安排也就没多想,就把目光放在司马懿的次子司马昭身上。 谁知前年司马昭却娶了吴质的女儿。 这让羊衜实在是有些气不过,他羊家就算如今再怎么不显,也不至于比不上他吴质家吧。 这些年司马懿一直领兵在外,他也不好把这隐晦之事放在台面上来讲。 但他越来越觉得司马家没有信誉可言。 其实世家联姻的目的很纯粹。 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为了家族兴旺,他倒是不在意自已女儿给人当妾,只要对方的家世比自已显赫就行。 只是自已的身体每况日下,自已长子的才华也不算出众,他实在是有点等不起了。 羊衜忽然问道:“徽瑜啊,你喜欢去元姬府上玩吗?” 羊徽瑜惊讶道:“阿父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羊衜笑了笑,“没什么,为父只是随口一问。” 第130章 雁门关外的遭遇战 雁门关又称西陉关,从并州北出雁门后几乎就是胡人们的地盘。虽然魏国的雁门郡仍将此地规划在内,但实际的掌控能力是相当薄弱的。 而牵招所修缮的上馆城更是在关外更北处,不过这更体现出牵招不让分毫的态度和决心。 在秦朗的大军浩浩荡荡的越过雁门关后只离鲜卑人的老巢平城不到三百里了。 鲜卑人的游骑平时会重点关注雁门关的动静,所以此刻魏军的行踪一定在鲜卑人的掌控之中。 当然了,秦朗自然是知道这些,他是有意为之。 盖因,夏侯献得到牵弘的回复,说是他已经成功劝说乌桓的王同、王寄部落前来协助。 是的,正如夏侯献所料,兄弟二人与轲比能有仇,所以很是爽快的便答应了下来。 这些乌桓人虽然时常也包藏祸心,但再怎么样他们可以投靠魏人,而绝不会投靠鲜卑人。 他们深知投靠魏人还勉强有活路,而投靠了鲜卑人,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兼并,甚至是屠杀。 秦朗军队之所以这么大摇大摆的北出雁门就是想诱鲜卑人来决战,等到鲜卑主力被吸引了注意力,乌桓人便可从幽州偷偷迂回过去,直逼鲜卑人的老巢。 果不其然,鲜卑人虽然平日里很是嚣张,但他们看到魏军如此果断的挺出雁门关后便慌张了起来。 他们马上领兵南下,意图把魏军挡在平城之外。 不过鲜卑两位大人的联合看上去却不那么牢固。 一开始轲比能让步度根率领他的部落前去拒敌,但步度根却断然拒绝,说是此举是让自已的部落去当炮灰。 但轲比能更不放心让对方守家,于是最终决定,各自留下一名自已的部帅,之后二人共率大军南下。 行军路上,秦朗在关于在何处扎营等事宜向夏侯献请教。 秦朗虽然独立领军的次数不多,但他毕竟在洛阳为将多年,纸面上的经验还是有的。 他知道大军出塞远离城池,故而选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营寨至关重要。 夏侯献后悔没把邓艾带来,邓艾最喜欢研究这些,而且他的建议一向很有建设性。 不过既然秦朗问了,他也不能闭口不言,夏侯献拿出地图,这是之前雁门郡地图,上面还清晰的标注着广武、原平等雁门故县,现在怕是已经沦为废墟一片了。 他倒是没时间伤感,而是忽然灵机一动,他指着图中的广武县的位置,说道:“舅父,我军可以在这里驻扎,广武虽然残破,但紧邻水源。这里距离平城不到四十里,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刚好可以做为大军的支撑点。” 秦朗拿过图来看了看,认同了他的观点。他随即向下级军官们吩咐了下去,就按夏侯献规划的这个路线行军。 军队一路沿着河道向东北方向前行,然而到了第五日,就离目的地广武不到两日的路程时,却遇到了突发状况。 大军中,一斥候飞马来报。 “秦将军,前方十里处发现鲜卑骑兵!” 闻言秦朗并不慌张,他早有预料会跟鲜卑人打遭遇战,于是他大手一挥让大军止步,随即大喊:“擂鼓!” 顿时,轰隆隆的鼓声大噪! 在魏军的作战纪律令中规定,三百三十下为一通鼓。 一通鼓罢,全体魏军将士已经整顿好了装具,作好了战斗准备。 第二通鼓响起来之时,所有骑兵上马,步兵持械,各部井然有序,原地待命。 秦朗看向夏侯献,此番他将右翼精骑的指挥权交给了他,并吩咐道:“夏侯将军速去准备!” “喏!”夏侯献当即骑着坐骑来到中军右翼。 然而鲜卑人的行军速度超出了秦朗的预料,在第三通鼓刚刚响起,魏军正在排战斗队形之时,鲜卑的骑兵突然现身。 鲜卑人没有选择正面交锋,而是在冒头的那一刻,开始向两翼分散,接着各自兜了一个弧线向着魏军的侧翼袭来。 秦朗立刻做出判断,他马上下令让两翼骑兵散开,避免在起步时被鲜卑骑兵拦截,随后令步卒举矛为墙,从正面阻挡敌人冲锋。 不得不说洛阳中军当真是精锐,倒不是说他们有边军那般实打实的战斗经验,而是在于他们的装备上。 这支军队几乎是全甲,光凭这一优势就能弥补不少战斗经验上的短板。 另一边,得到命令的夏侯献心领神会,他领着右翼的骑兵绕着魏军前军逆时针奔袭,他不打算跟面前的鲜卑骑兵缠斗,而是让骑兵们冲起来,直接去跟左翼的鲜卑人对冲! 同时魏军左翼的骑兵也在做着相同的动作,跟夏侯献的队伍交错而过,直奔右翼而去。 魏军铁骑的战斗力是鲜卑人完全不能比拟的,正面战场上一名魏骑连斩三四胡兵的场面时有发生。 与此同时,秦朗在完善中军阵型的同时,让一队弓弩兵行军到中军侧翼。 一来是找机会用火力压制鲜卑骑兵,二来也是作了一个小小诱饵。 果然,在遭受了几轮齐射后,鲜卑人终于把矛头指向了那支弓弩兵,只见鲜卑军中有一队骑兵,鬼哭狼嚎的就冲着远离中军的那支弓弩队奔去。 这正中了秦朗下怀,他早在列阵时就安排了一队游骑在大军后方策应。 看到鲜卑人上钩,他立刻下令让游骑出动。 要知道,单纯的正面冲突,鲜卑骑兵是很难对付魏国铁骑的,尤其是洛阳中军这种精锐中的精锐。 洛阳的中军早年是由“虎豹骑”改制而来的,虽然秦朗没亲眼见过虎豹骑是什么样,但他能隐约看到那支无坚不摧的王牌局的影子。 所以当那股偷袭的鲜卑骑兵被突然杀到的魏国铁骑瞬间击溃时,秦朗一时间很是纳闷。 这毕昭先带着两万军到底是怎么败的? 至此以后,鲜卑人再也不敢来骚扰魏军的弓弩兵,秦朗索性再大胆了一些,让弓弩兵和前军一起向战场前方顶。 当然了鲜卑人也有弓箭,但是碍于装备的相对落后,他们的射程远不及魏军。 魏军密集的火力和前军铁甲阵带来压迫感让鲜卑人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 战场很快便形成一边倒的态势,鲜卑军开始了撤退。 秦朗见敌军大势已去,下令鸣金。 夏侯献很快回到阵中。 “奉明做得不错,此番”秦朗刚准备出言表扬对方的英勇,夏侯献却立刻建议道:“将军,末将以为此时当乘胜追击!” 秦朗犹豫了一下,说道:“奉明应当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 夏侯献反驳道:“此时情况不同,我大军远道而来尚未有立足点,鲜卑人之所以在此处拦截我军定然是有目的的。” “将军试想一下,若鲜卑人退守广武,我军该当如何?” 广武?那里是自已决定要驻军的地方,若是鲜卑人提前占据,或是在周围打游击,那他的大军一时间便无法找到更合适的地方下寨。 鲜卑人是可以随意停驻,而魏军却不同,他们一定需要合适落脚点才能保证战斗力。 他看着夏侯献试着问道:“奉明是说趁势先拿下有利地点?” “正是。” 第131章 鲜卑说客 败退的大军中,鲜卑骑兵们骑着战马向北慌忙逃窜。 这次他们算是碰到硬茬了,魏国洛阳的中军简直像一块铁板,跟之前的并州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吃了瘪的轲比能一脸不悦,而他身旁的步度根脸色也不好到哪里去。 “你不是很勇吗?说什么魏军不堪一击,亏我还把女儿嫁给了你儿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风声很大,轲比能只能听到对方断断续续的声音,那语气好像是在骂自已,这让他变得很是恼火。 他本不想理会对方,谁知对方还在喋喋不休,轲比能大怒:“你给老子安静一点!” 步度根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句唬了住,愣了下神。 轲比能自知现在还不能和对方闹翻,于是强忍着心中怒气,说道:“你不要急,此一败倒不见得是坏事。” 步度根疑惑道:“啥意思?” 轲比能一脸坏笑:“你别忘记我们来阻击魏军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要是想进攻平城,不可能一直跟我们打野战,而我早说了广武那一带是最适合魏军驻军的地方。” “此一战虽然败了,但魏军同样也兵困马乏,他们不得不休整之后再向北行军。如果我们提前占据广武一带,都不用驻扎,就不断派游骑去切断水源,魏军将不战自溃!” 闻言步度根茅塞顿开,大喜道:“哟,你这家伙这几年精进不少嘛,都会兵法了。” 轲比能没好气道:“我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投靠魏人那么久,行事方式竟还是野蛮至极。” 说着,轲比能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已的太阳穴,“打仗不仅要靠蛮力,还要靠这里!” 步度根放声大笑,又道:“那可说好了,此次若是打退了魏军,你平城一带的地盘可得分给我部落一半。” 轲比能道:“先赢了再说!” 然而就在这时,大军后方却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轲比能猛得停下,扭身大喊。 “大人!魏军铁骑追上来了!” 听到这话,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人同时大惊,他们没想到魏军当真敢孤军深入,同时也没想到魏军的马力能追上他们。 还没等二人做出下一步反应,鲜卑军的后方已经接阵了。 “他嬢的!现在怎么办?”步度根着急问道。 轲比能此刻却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方才一仗几乎都是我的部落在出力,你的人就那么精贵?” 没等步度根解释,轲比能直接厉声道:“大军继续撤离,你派点人去迎敌!” 尽管步度根有些不情愿,但他藏私之心却是事实。他也不好多作辩解,毕竟双方现在面对着共同的敌人。 就当他刚刚提马准备召集部众反击之时,却听到魏军一边冲杀一边在高声呼喊着什么。 步度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忽然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吓得他差点松开手中的缰绳。 魏军在喊: “步度根大人,时机已到,速速动手!” “步度根大人,时机已到,速速动手!” “步度根大人,时机已到,速速动手!”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步度根当时就懵了! 他瞬间感到背后彻骨的寒意。 他猛然转头,冲着轲比能大喊:“魏军这是在诽谤我啊!” “轲比能,你要信我!” 然而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 轲比能直接拔刀,怒目圆瞪:“我待你不薄,你却是贼心不死啊!” 步度根自知百口莫辩,他索性也不跟轲比能啰嗦了,也当即抽出刀来,怒视着轲比能:“来人,给我宰了他!” 鲜卑军中顿时乱做一团,抄起武器张牙舞爪的干了起来。 两个部落的的士兵犬牙交错,他们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但又不得不听自家首领的命令。 步度根部落的一鲜卑士兵撂起胡刀就把一旁毫无防备的轲比能部众砍下了马,接着那马大惊,直接在人群中横冲直闯。 就算是有的人还在犹豫中并未动手,但也会被肆意冲来的马匹撞翻在地,然后被乱军踩成肉泥。 轲比能更是左劈右砍杀红了眼,他甚至都不确定刚才躺地下那个是不是自已的部众。 有一瞬间,他看了一眼那支魏军的旗帜,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又绷不住了。 “又是他嬢的夏侯!” 想来这些年他终于把牵招熬死,又把田豫熬走,本想着能高枕无忧个几年。 只知道又杀出来个夏侯! 那年沮水一战他还历历在目,然而此刻的他依旧是无能为力。 “撤!”轲比能大喊一声,决定不再接战。 最终,鲜卑军被斩五六千之众,溃败而逃。 幽州,代郡边境,乌桓营地。 王同正带着部众在营地里休息,这里距平城还有不到两百里。对于他们全是骑兵配置的乌桓人来说,不出两日他们便可杀到鲜卑人的老巢。 牵弘的军队离他们不远,不过毕竟是两家军队,也不太方便驻扎一处,还是分开驻扎的好。不过为了让彼此获得信任,哥哥王寄此刻是在牵弘的军中的。 这时,忽然有部众前来禀告,说是有使者前来。 王同有些疑惑,这荒郊野岭的到底是谁家的使者会找到他啊。 但他还是决定一见,谁知那使者一进来,着实是给王同吓了一跳。 这是个鲜卑人! “来人啊,拖出去砍了!”王同顿时就来了脾气,当即就要把那使者给宰了,免得惹人生疑。 可那鲜卑使者的一句话却让他暂时收起了杀心。 “大人大祸临头了,岂能不自知!?” “嗯?”王同伸出手,示意手下先别动,随后低着身子,俯视着被五花大绑的鲜卑使者。 “你来说说看,我怎么就大祸临头了,若是说得不合我心意,那你的死法可就很难看了。” 王同没给那鲜卑使者松绑,就让他那么说。 鲜卑使者缓了缓情绪,随后声称他是鲜卑大人泄归泥的部众。 王同就纳了闷了,问道:“你们到底有几个大人啊?” 那使者回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人领兵南下去和魏军交战了,而我家大人却占据着平城。” “如今战况还未可知,但可以预见的是,他们两家必会两败俱伤,所以泄归泥大人准备杀了轲比能留守城内的阿楼彻部,随后等轲比能和步度根大败,便可顺手吞并他们的部落。” 王同听着听着有些不耐烦了,“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要说什么?” “你说的大祸临头到底在哪?” 鲜卑使者道:“魏军主力在和轲比能他们交战,而现在唯一能攻破平城的只有大人你啊。” “这还看不出来吗!?魏人是想利用大人让乌桓人和鲜卑人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啊!” 第132章 计中计 “荒谬!”王同不敢苟同,“魏人一向对我乌桓人亲善,只要我们按照魏人的规矩办事,他们是不会动我们的。” 那使者似乎是气笑了,“你们乌桓人是被魏人打怂了吗?” “也对,当年的白狼山一战哎,不提也罢。” “随你怎么说。”王同不吃他这一套。 使者又道:“要真论起来,鲜卑乌桓之前还是一家呢,没想到竟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想想我们鲜卑人吧,魏人一会儿扶持步度根,一会儿又扶持轲比能,他们的善意只是为了权衡利益罢了,你以为他们真的与我等相善啊!” 这话倒是说进了王同的心里,他有时候也会想,万一有一天自已的部落没了利用价值,魏人会不会转头扶持另外一个部落,从而把自已毫不留情的丢掉呢。 看到王同有了些动摇,那使者赶忙继续拱火:“魏军虽然从外郡派了军队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军队走后,这边塞还不是我们的地盘嘛。” “那牵招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没那么大号召力,而且牵弘手下的军队也不多。趁着他羽翼未丰直接把他宰了,然后您可领着军队跟我去平城见泄归泥大人,我家大人向您保证,到时平城有你们乌桓人的一席之地!” 王同认真思考了一下对方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虽然他们归附魏国后倒是安稳了不少,但他们骨子里的那种野性也却被磨灭了不少。 原本的他们可以称得上是猛虎,而如今却更像是家猫。 就在王同马上就要被说动之时,营地的门外响起了骚动。 几个乌桓兵神情严肃的目送着牵弘走进他们的营地,竟无一人敢拦。 牵弘走到二人面前,随意瞥了一眼那鲜卑信使,大概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又抬起头看向王同。 那使者见大事不妙,赶忙送死般的大声叫嚷起来:“大人赶紧动手!机不可失!” 王同紧张到了极点,他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做,反而被牵弘的气势压迫的呆愣在原地。 “怎么?”牵弘目光如鹰般地盯着王同,冷冷道,“还没下定决心?” 王同颤抖着瞄了一眼营外的数十铁骑,知道牵弘是有备而来,气势上就又低了一头。 牵弘见对方泄了气,这才说道:“我的哨骑早就发现这鲜卑人的行踪,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果然让我猜对了。” “只不过很不巧,前线的战报已经传来,轲比能和步度根的联军在广武以南被我军大败,我军不日便可兵临城下。” 听到这个消息,王同赶忙说道:“那太好了将军,我们是不是也加快行军速度,早日和那边汇合。” “先不急。”牵弘看着地上那使者,语气不屑道,“先来说说这家伙是怎么煽风点火的吧。” “我猜,这家伙是说,我魏人总喜欢故意打压你们胡人部落,对吧?” “你说得对!”牵弘直接按住对方的后脑勺,猛得往地面一砸! 他根本不顾对方痛苦的嚎叫,继续冷酷地说道:“对于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我大魏的确没必要给你们好脸色!” 王同脸色煞白,他知道牵弘是在跟他示威,这跟当初来他部落劝说时态度温和的他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王寄跑进了营地。 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当即拉住王同的手,说道:“弟你糊涂啊!你忘了曾经牵府君是怎么对我们的么?” “我们只要诚信归附,安心做事,魏人可曾有一次找过我们麻烦?” “还不快向牵将军认罪!” 王同顿时羞愧难当,立即拿起手边的胡刀,“我这就砍了这贼人!” “且慢。”牵弘扼住了他的手腕,“你的态度我知道了,不过留下这家伙吧,我还有用。” 接着牵弘拽起那鲜卑使者满是血污的脑袋,问道:“会写字吗?” 平城。 泄归泥拿着一只烤兽腿大口朵颐,吃完他抹了抹沾满油渍的胡须,叹了口气。 计划若是能如期实行,自已就能一下把轲比能、步度根两个家伙都干掉,从今往后他就是这平城之主了。 可是现在,轲比能的那个部帅阿楼彻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昨日竟带兵出城了。 噢,他忽然猜到了。 他听说,轲比能和步度根在外闹掰了! 阿楼彻应当是接到了轲比能的命令前去支援了。 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他们两人打得越凶越好。 在他计划里,只要能成功将乌桓人策反他便没有后顾之忧,等到时机成熟他再把乌桓的部落兼并就好。 但是! 他派出去的使者至今未归。 这可是最关键的一环啊! 就在这时,一鲜卑哨兵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布帛。“大人,有人用箭把这东西射到了城楼上。” “嗯?”泄归泥很疑惑,“拿来!” 他拿过那张布帛,接着挥了挥手让哨兵走开,然后缓缓展开那张布帛。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大字:【计成】 泄归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过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忽然他面色一冷,把手中那布帛捏成一团,低声怒骂:“这些乌桓人是把我当傻子吗!?” 别看泄归泥现如今屈身于步度根之下,要知道在之前他可是轲比能等人并列的鲜卑部落大人。 所以乌桓人用这种可笑的伎俩就想骗过自已,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自已派出的使者是自已身边亲信,正因为如此,他是个什么水平自已最清楚不过。他虽然能看懂几个汉字,但让他亲自持笔写,那还是拉倒吧。 泄归泥忽然灵机一动,或许乌桓人并不知情,那何不将计就计呢。 他赶忙找人拿来笔墨,把方才揉成一团的布帛捡起来,翻了个面,之后也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开城相迎】 之后他让手下把这封信原封不动的拿弓箭往城下远方射出,至于对方的信使捡不捡得到都无所谓了。 第133章 抉择 三日后,平城城东的城楼上,一鲜卑哨兵正在巡逻,不多时,他看到不远处有尘烟四起。 接着纷乱的马蹄声随即入耳,他马上警觉了起来向那个方向仔细看去,然后立即向身边人大喊:“快去禀报泄归泥大人!” 很快,当泄归泥匆匆赶来之时,那支军队已然到了城下。 只见军中一人提马出列,手中还拎着一沾满血污的圆鼓鼓的布袋。 那人朝着城楼上大声喊道:“泄归泥大人!这是魏国将军牵弘的项上人头!我等愿和大人共襄大业!” 城楼上的泄归泥心中冷笑,他猜到这一定是乌桓人的计谋,然而脸上却洋溢着笑容,随即大喊道:“打开城门!” 很快城门缓缓开启,城楼上的鲜卑人给城下的乌桓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进城了。 然而乌桓人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城内泄归泥已经布下了层层伏兵,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时,泄归泥忽然注意到,自已那天派出的信使竟也在乌桓人的阵中,那人骑在马背上,瞪着双眼看向这里,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又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瞬间泄归泥闪过一丝怀疑。 难道乌桓人是真心投诚? 难道是自已想多了? 就在他心中疑惑之时,忽然有亲信来报:“大人不好了,城南有军队正在攻城!” “你说什么!?”泄归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等等,假设乌桓人想要骗自已,那自然会拿所谓的“牵弘”脑袋来当投名状,所以牵弘此时不在这里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牵弘的军队很有可能藏兵某处。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目前正在进攻城南的定是牵弘的军队! “不好!”泄归泥大惊,马上大喊:“快关掉城门!” 然而却为时已晚 就在泄归泥犹豫的这段时间,乌桓人早已发起了冲锋,城下密密麻麻的乌桓骑兵发出“唔罗唔罗”的嚎叫声,趁着城门半启,一涌而入。 泄归泥方寸大乱,他本来是想“请君入瓮”的,谁知道对面将计就计,来个“趁火打劫”!? 纵使泄归泥在城中布了埋伏,但那都是要把乌桓人放进来后,进入自已包围圈内才能发挥效果。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多鲜卑士兵不知所措,开始各自为战,毫无纪律性可言。 首领泄归泥更是无心指挥,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自已怎么才能突围出去。 城内的厮杀声过了几个时辰才逐渐平息 “押上来!”王同大吼一声。 几个乌桓兵推推搡搡的把泄归泥推到了几人面前。 王同转身对牵弘道:“将军,我等擒获了泄归泥。” 牵弘面色如常道:“有劳了,我会上表庙堂表彰你部落的功绩。” “多谢将军!”王同用汉人的礼仪拱手称谢,随后往后挪了几步。 还没等牵弘开口,泄归泥就慌忙说道:“牵将军,我有眼无珠,不知是您前来啊。” “别杀我!我愿率部投降。” 牵弘罕见的露出笑容:“你若诚心来投,我大魏自然接纳。而且我还准备给你大功一件,你可愿笑纳?” 泄归泥疑惑的抬起头,“将军请说!” 广武县旧址,魏军营地。 自从夏侯献带着骑兵追杀轲比能、步度根,并将其驱逐后,魏军便占据了平城附近最为有利的一处驻军地。 几日后,秦朗的大军也到了此处,大军就地驻扎,商议下一步的动作。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轲比能和步度根因之前的内讧而大乱,但两人手中各自还有两万左右的兵力。 所以等二人各自冷静下来后,他们并没有急着撤回平城,而是分别找了处地方驻军,并不约而同的派游骑来骚扰魏军的水源。 鲜卑人很是擅长这种打法,这倒是给魏军带来了一些麻烦。 洛阳的中军平日里吃得粮食都是很精细,然而到了塞外,为了方便携带,大军不得不像胡人那样以肉干和胡饼充饥。 再加上大军在外一两个月了,士兵们开始有些水土不服,军中近些日子的士气可是不太好。 对此,秦朗的建议是速战速决,他认为鲜卑人在正面战场上完全不是对手,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平城。 夏侯献则持不同意见。 他认为经上次一战,鲜卑人大概率不会与自已正面交锋了。从他们最近愈发频繁的骚扰上就能看出,鲜卑人消磨魏军的士气,从而不战自溃。 说句实在话,就算现在中军拿下了平城,难不成还驻军不走了? 鲜卑人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等洛阳军撤了之后,再回过头来接管平城。 反正他们也没那么重视生产,只是需要一个相对的稳定的落脚点罢了。 所以夏侯献一直在等牵弘的消息,此役他的战况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第二日,夏侯献和秦朗终于收到了牵弘的战报。 秦朗第一时间找来夏侯献商议:“奉明,牵弘信上说,他已攻下了平城,泄归泥率部投降了。” “好事啊。”夏侯献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秦朗接着说道:“那我们就没必要跟轲比能他们死磕了,想必二人此时也收到了消息,必不敢再回平城了。“ “舅父的意思是,就此撤军?” “不然呢?” 的确,按目前的情形来看,日后的战报倒是可以这么写:秦朗在塞外大破轲比能、步度根,牵弘攻破平城,鲜卑人败走。 妥妥的大胜啊。 但他们心中都清楚,鲜卑主力并没有折损太多。只要洛阳中军一撤,他们必会卷土重来。 “奉明想做什么?”见夏侯献眉头紧锁,秦朗不禁问道。 夏侯献又简单思虑片刻,回道:“舅父是不是还未看牵将军信里的后半内容?” “看了啊,牵弘的意思是劝步度根归降,我认为这样就挺好,步度根归附后轲比能就不足为惧了。” 夏侯献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步度根狼子野心,不能再留了。” “那奉明的意思是?” 夏侯献笑道:“何不让两家都来归附呢?” 第134章 忽悠 “大人,魏军托我给您带个话。” 泄归泥来到了步度根的营地。 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是能屈能伸。 被牵弘打败后,他脑子立马就清醒了。什么草原之主的先放一放,先让自已部落能活着才是关键。 反正他密谋的一些事没有泄露出去,此时的步度根只知道泄归泥是被牵弘带着乌桓人偷袭了城池。 而泄归泥也是坦然道:“大人,牵弘的实力不亚于其父,我们斗不过他的。” 步度根冷眼瞪着他:“怎么?我们刚刚背叛了魏人,现在又要投降是么?” 泄归泥堆笑道:“中原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我听闻您跟那轲比能又闹掰了,现如今若是不投降魏人,我们只能又回漠北去了,况且那轲比能贼心不死,一旦回去我们部落必然永无宁日啊。” “嗯”步度根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说实话,他一开始就对这场战争不抱太大希望,他知道魏国如今即便是面临东西两面战事,还毅然将中军派来对付他们,就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也是一时着了轲比能的道,才从幽州跑到这里来,结果什么也没捞着,弄得里外不是人。 步度根看向泄归泥,“魏军还说什么了?” “牵将军说了,只要大人诚心归附,平城可以留给大人。” “此话当真!?”步度根有些惊讶,以前他们归附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他们会被要求强制内迁,时刻要在魏人的管辖下活动。 所以他马上怀疑起这事的真实性来,随即问道:“魏国人能这么傻,他能放心我们在平城驻扎?” “有条件。” 步度根“哦”了一声,“这样才对嘛,说说吧。” 泄归泥继续道:“魏国之后会在平城驻军,就像之前的上馆城一样,还有” “好了。”听到这里步度根就明白了,他打断了泄归泥,接着说道:“我知道魏人要做什么了。” 步度根心中想道,自已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此举便是想让魏国的实际控制范围扩张至塞外,他们相当于还是被内迁,依然活在魏人的控制之下。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也好,在平城总比漠北强,最重要的是这里远离并州腹地,就算是有魏军驻扎,也是一座孤城。 倒不如先答应下来,以待时变。 想通了这些,步度根露出笑容:“那接下来要我怎么做?” 泄归泥道:“您只需领大军前往即可,到了平城,魏军自会开城相迎。” 另一边,轲比能营地。 他们这里也收到了平城被魏军攻破的消息,但是轲比能的斥候只探了个大概,至于具体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轲比能进退两难之时,魏军的使者却悄然抵达了他的营中。 来人是一个叫胡寻的人,他是上党太守府掾属,是羊发带的随军策士。 其实这差事正常来说应由贾充前来,然而贾充依稀记得几年前在鲜卑人的军中俘虏了蜀汉的丞相府参军一事。 他推测那人定是被轲比能强行扣在了军中,最终落了个客死他乡的结局。 而且上次去上馆城走了一遭,他越来越觉得自已不能总干这种危险的事,于是乎找了个借口推辞了。 夏侯献记得前世读《晋书》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一段。 说是历史上贾充一直反对伐吴,就算是后来他作了伐吴的统帅依旧干了个啼笑皆非的事。 就在晋军在建邺城下激战正酣时,后方的贾充竟在积极上疏,说是要撤军。 结果后来,司马炎看着案上一份贾充的撤军请求和另一份建邺城攻破的捷报,陷入了沉思 夏侯献也没有为难他,好在羊发向他推举了一名义士,此人正是胡寻。 “在下胡寻,见过鲜卑轲比能大人。” “有话就快点说!”此刻的轲比能心情很不好,他在犹豫是否要先撤出雁门,等到魏国洛阳中军撤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然而胡寻则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人莫急,在下是为和平而来。” “和平?”轲比能怀疑自已听错了,“你们不都拿下平城,怎么,还能还给我不成?” 胡寻笑道:“也不是不可。” 这话也给轲比能逗笑了,他随即吆喝一声:“来人,把这厮拉出去砍了。” 就在一旁的胡兵正欲动手之时,胡寻赶忙说道:“大人难道真想放弃多年的经营之地?” 轲比能心中一愣。 说实话,他当然不愿回到漠北去游荡。 要知道平城可是作为后世拓跋鲜卑的龙兴之地,而对于此时的鲜卑人来说,此地也是他们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块能够栖身的家园。 轲比能想了想,让胡寻继续说下去。 胡寻摆了摆袖子,继续道:“我大魏从不赶尽杀绝,只是大人此次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我大魏才不得不出手。” “事到如今,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益处,不如各退一步。大人您归附我大魏,而平城,大人依旧可以占据。只不过日后行事需要遵循一些规则。” 轲比能冷哼一声,“你是觉得老子怕你们不成?” 胡寻笑道:“为了北疆安定,我洛阳中军不是不能在平城多驻扎些时日,或许常驻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这话,轲比能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对方大概率是唬人的,但他的确没资格跟魏国正规军叫板,况且现在平城还丢了。 胡寻气势上占了上风,自然要趁势出击,他马上又道:“既然如此,为了表达诚意,在下就跟大人您透个底。大人可知道这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吗?” 轲比能疑惑的抬头,胡寻捋着胡须沉声道:“一开始我大魏曾暗中联系过步度根,他也同意和我们合作,所以他派手下泄归泥在平城做策应,等我军一到,就开城相迎。” “结果步度根却摆了我军一道,在城中设伏,所幸我军英勇,战胜了泄归泥,否则此刻的平城就要尽落步度根之手了。” “入他母的步度根!”轲比能顿时怒不可遏。 他其实上次并不是真的相信了步度根的背叛,而是正好借个机会削弱他而已。 没成想,这家伙早就在算计自已了。 轲比能带着怒意问道:“所以你们一开始是打算帮步度根来对付我,现在又反过来帮我?” 胡寻直言不讳:“没错。” 第135章 接着忽悠 轲比能见对方回答的那么爽快,好像对方做事多么光明磊落似的。 不过他很快收起了怒意,毕竟魏人干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与魏人也没有感情义气可言,皆是为了利益罢了。 胡寻大大方方的坦然道:“实不相瞒,步度根不足为信,所以我们选择了大人您。” 轲比能心中冷笑,他本以为自已已是反复横跳的老手了,谁知道这魏人竟也“变通”得如此迅速,还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样子。 他又思考了起来,步度根一开始就是跟他合谋背叛了魏人,后面又在平城摆了魏军一道。 所以他得出结论,无论如何魏人也不会跟步度根谈合作了。 一番头脑风暴后,轲比能终于开口:“那如果我同意了,该怎么做?” 他打算姑且先答应下来,走一步看一步,至少能在平城待着之后的事情就有得盼。 胡寻道:“大人若是同意,在下即刻修书一封告知平城守军,等大人到时,自会开城相迎。” 见对方面带笑意,轲比能又不自觉得警觉了起来,“你们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胡寻笑意更浓:“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况且我大军并不在平城,大人还在担心什么?” “你要不提我还忘了。”轲比能忽然缓过劲来,“你让你的军队后撤三十里,不行,六十里!” 胡寻道:“为了展示诚意,我大军可即刻退出雁门关。” 轲比能大喜:“一言为定!” 平城。 在得知轲比能同意归附后,夏侯献建议秦朗撤出雁门关。 而他为了更快得知步度根那里的消息,于是决定带着几名亲兵不跟大军返回,而是走小路避开鲜卑耳目,北上进入平城与牵弘汇合。 一日后两人在平城碰头,此役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其实两人在得知轲比能和步度根都接受了招降一事,一开始都很惊讶。 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分三种情况的。 第一种,两人都不接受招降。 那就洛阳中军直接北上进入平城威慑,若是谁敢交战,就南北合击,能歼灭都少算多少。 第二种,两人其中一人接受招降。 那就真的让他进城,就煽动他去攻击另一个。若是他不同意,就索性把城池丢给他,然后佯装撤军,另一方得知此消息后定不能容忍,之后便坐山观虎斗。 第三种,就是如今这样,两人都同意招降。 那就好玩了。 只需紧闭城门不让任何一方进入,等另一方到来之时,正好撞个满怀。 接着我军只需在城楼上为两方摇旗呐喊。 当然了,那时的两方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太可能会合力攻城。 就算真的这么做了,以现在平城八九千守军,撑个七八天等秦朗军再折返回来也是够的。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轲比能果真鸡贼,他留了个心眼,等确认到秦朗军真的后撤了很远之后才动身。 这便造成了步度根先行两日抵达了平城城下。 二人一开始决定先拖延时间,命令步度根的军队全部缴械进城。 警觉的步度根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就这么在城外僵持了一天。 之后步度根主动要求,说只带五千人进城,其余人马在城外驻扎。 话都说到这了再不同意,倒显得自已招降的态度不诚恳了。 于是夏侯献跟牵弘商议后便同意了。 “二位将军,误会啊,都是误会!”步度根一进城,态度就转变得很快,他马上套起了近乎,好像前几日的战事与他压根无关一样。 “早闻鲜卑步度根大人英勇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夏侯献不吝夸赞道,这让步度根很是开心。 接着夏侯献又邀请道:“我着人摆了酒宴。” “走!”步度根很是爽快答应下来。 酒宴上,夏侯献说道: “大人此前一直与我大魏相善,想必此番是受了那轲比能挑唆才冲动至此,我军也是可以理解的。希望日后你我两家能和平共处。” “嗯!夏侯将军好器量!”步度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过两人聊着聊着,忽然又聊不下去了。 其实两人都清楚,这只是说说场面话罢了,就从两人身边都站着各自的亲卫就能看出,彼此的防备心始终没有放下。 酒足饭饱后,自然是要谈些正事。 步度根当然知道,虽然他接受了招降,但在这平城之外还有一个麻烦存在。 那就是轲比能。 轲比能一天不死,他一日都不能安心。 针对这个问题,牵弘告诉他,自已的军队也会在此驻扎一段时日,等摸清轲比能的行踪后可以和他共同出兵,将轲比能赶到漠北去。 不过最近几日,这平城的防务还是由牵弘军负责。 步度根也没有多想,接着几人又聊了一些日后如何安排屯田,恢复生产等事。 步度根一听头都大了,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对此很是排斥,不过他现在寄人篱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二日。 步度根还在迷迷糊糊中,手下胡兵大喊着跑来:“大人,不太对劲,那些乌桓兵好像不见了。” 步度根顿时就清醒了,他记得那些乌桓兵经常在他们的驻地巡视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消失了呢? 就在他疑惑之时,又一手下慌忙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大人!城西有军队杀了进来!” 步度根直接呆住了,他一把拽住那胡兵的衣服,怒道:“看清楚是谁的军队了吗?” “好像是轲比能” “什么!?” 此时的轲比能十分得意,他没想到魏军是如此愚蠢,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投诚。 他本来还寻思着,若是魏军对他戒备太深,让他只身进城的话他该如何应对。 然而当他带着大军按约定来到城西之时,对方竟然轻易的就打开了城门。 那就别怪自已不客气了! 轲比能的军队气势汹涌地冲进了平城,见人就砍,那些守军毫无戒备很快就变成一个个刀下亡魂。 起初他还犹豫了一下,这些人怎么净是胡人打扮?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牵弘带来的乌桓人! 没过多久,轲比能的大军便杀到了城中央,而在这里跟另一队人马相遇了。 巧得是,轲比能看那为首的大汉越看越熟悉,结果定睛一看。 这不步度根嘛 此时的步度根怒目圆瞪,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不打算去理解这一切发生的缘由了。 他现在只想弄死轲比能! 只见步度根大喊一声:“速去城东叫人!” 第136章 收尾 城北城楼上,夏侯献跟牵弘静静地聆听着城内的喧闹。 二人身旁,数百名乌桓弓弩手严阵以待。 不多时,从城内四面八方涌来了不少鲜卑溃兵。 他们本以为自已终于可以逃出生天,结果一抬头便傻了眼。 “放!”牵弘高声下令,士兵齐齐拉弓射击,很快城楼下就又恢复了安宁。 “夏侯将军,城南那里有王同、王寄兄弟,城东城西我也派了骑兵,应当没有问题。” 夏侯献侧目看向牵弘,“牵将军的部署我自当是一百个放心。” 牵弘微微叹气,“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捏了一把汗。” “怎么?” “夏侯将军的计策太过凶险,为了诱使轲比能前来,竟然让洛阳中军退出雁门关。若是步度根也像轲比能这样趁势偷袭的话,我军将面临苦战。” “可不这样做,如何才能彻底击溃二人呢?只要这二人的势力还在,北疆将永无宁日。” “这我知道,可是” 夏侯献打断了牵弘,“将军以为我之前让贾君转告的话只是随口一说吗?” “我知道将军的志向,那也是我想要做的事。”夏侯献指了指城楼下的土地,“以后的平城,绝不再是鲜卑人的乐园,这里是我大魏的城池。” 牵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勒出笑意。 他整了整腰带和佩剑,沉声道:“我们走吧,去收个尾。” 此时的城中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血腥味和尿骚味夹杂在一起。 由于步度根部落的士兵很多都是从睡梦中刚刚惊醒,再加上他们城外的支援姗姗来迟,以至于此时的场面上明显是轲比能占了上风。 然而步度根也不是吃素的,他艰难的指挥着战斗,并身先士卒亲自上阵搏杀。 激战正酣时,马蹄声从东边传来。 步度根知道,是援军来了。 来人正是他最得意的部帅,戴胡阿狼泥。 随着他的领军到来,战况进入白热化,原本还算宽敞的城中主道如今已是水泄不通。 即便一开始双方大多骑着坐骑,但很快便因为场面过于混乱,无法施展,干脆下马肉搏。 步度根为了尽快解决眼下的敌人,竟下令直接放箭,这波不分敌我的操作虽然很阴险,但效果却相当好。 见状,轲比能也有样学样,天女散花般的箭雨开始快速收割着双方士兵的生命。 忽然间,远处又一次传来马蹄声,那马蹄声愈来愈近,势如奔雷。 陷入阵中的戴胡阿狼泥原本还在埋怨步度根混乱不堪的指挥,然而此刻听到这个动静他却没时间多想。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速的瞟了一眼,顿时大惊:“快闪开!左右闪开!” 这一声,不仅是已方士兵马上照做,就连敌人也下意识的左躲右闪。 场面一时间更加混乱了,情急之下有的人两两撞个满怀,随即痛苦倒地。 马蹄声如雷贯耳,震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很快,视线中骤然跃出无数的骑兵。 那些骑兵们个个手持长矛,如同发狂的公牛,而这些鲜卑士兵们就像是一块块耀眼的红布。 短短一瞬,就有十来个鲜卑士兵被生生撞飞,闷哼声和骨头碎裂的声响不绝于耳。 一时间鲜卑人不知该做什么了,有人的在慌忙逃窜,躲进身旁的房屋里,有的甚至被吓得干脆愣在了原地。 一名鲜卑士兵被一匹骏马撞翻在,所幸没撞断肋骨,他踉踉跄跄刚准备起身,就被一根长矛刺穿了腰腹,骑士为了确保自已不会停下,便抽出了长矛寻找下一个目标。 方才那名被刺的鲜卑兵以为逃过一劫,刚艰难的爬了几步,却被身后又一匹骏马踩碎了脊梁。 完成第一波冲刺的骑兵并未停歇,他们调转马头,再一次折返冲来,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方才侥幸躲开的漏网之鱼。随着战马的呼啸而过,木质的房屋上洒起一朵朵血花。 骑兵们似乎无穷无尽,城中肆意奔驰的骑兵比在原野上更为恐怖,闭塞的空间里反而成为了最恐怖绞肉利器,青石路面上很快被鲜血和脑浆涂鸦成了一副骇人的画作。 此刻,无论是轲比能还是步度根都早不见了踪影。 纷乱与嘈杂还在继续,夏侯献和牵弘也来到了战场中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声响。 只见泄归泥骑着一匹马朝二人这边赶来,同时放声大喊:“牵将军!我在这里!您答应过我,只要事成,我便是大功一件啊!” 牵弘没去看那个方向,而是扭头看向夏侯献:“将军,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 牵弘一拉缰绳,“那是我听错了,我们去下一条街吧。” “好。” 二人提马离去,身后泄归泥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一个时辰后,城内的鲜卑兵被肃清的差不多了,这比二人预想的要快一些。 一是由于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人比较机警,他们早在魏军骑兵抵达战场的第一时间就果断撤出了战场,而城外埋伏的游骑也失了手,没能阻拦住。 二是,步度根手下的部帅戴胡阿狼泥率部投降了。 这一次牵弘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这时,城外归来的游骑来报,说是轲比能和步度根在城外五里处野战! 牵弘和夏侯献立刻带兵出城,并且要求刚刚归降的戴胡阿狼泥一同出战。 然而等众人抵达时,现场只剩下几百鲜卑兵,他们原本见到魏军前来正欲逃窜,戴胡阿狼泥却主动请缨上前交涉。 后来得知,他们是步度根部落的人,说是步度根本人在火拼中被流矢射穿喉咙,现已气绝身亡。而轲比能的部落却已不见了踪影。 事已至此,夏侯献和牵弘决定收兵。他们让戴胡阿狼泥接管了这些残兵,并同意他为步度根安葬。 之后二人在平城又驻扎了一段时日,在始终找不到轲比能部落的踪迹,推测他已经逃往漠北后,便让王同、王寄的乌桓兵返回幽州。 夏侯献令牵弘在平城处理善后工作,自已则是回到了晋阳。 半月后,秦朗收到了洛阳来的诏令,要他班师回朝。 这日,毕轨特意起了个大早,开始张罗,临行前他又给秦朗置办了不少礼物。 “元明兄,此次回朝可要帮我在陛下那美言几句啊。” 虽然毕轨心里清楚对方定然不会帮他,但面子工程还是做的,就算不帮他说话,至少不会诋毁他。 秦朗无奈地看着毕轨:“昭先有什么话还是当面和陛下说吧。” “元明兄这是何意?” 秦朗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忘记告诉你了。陛下的诏书里还说,让昭先你一同返京。” 第137章 正式入主并州 青龙元年,十一月。 太原郡,晋阳。 “下官拜见夏侯使君!”众人纷纷作礼,齐声道。 夏侯献看着底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露出笑意,“诸位且坐,不必多礼。” 是的,在上次平城的捷报传回洛阳后,夏侯献提领并州的事宜便再也没了阻拦。 如今他顺理成章的以奋威将军,假节,领并州刺史。 另外,进爵柏谷侯(乡侯,弘农郡陕县治下),始封食邑一千二百户。 在上任后没多久他便向庙堂举荐牵弘为雁门太守。 这事并没有太大阻拦,毕竟牵弘的战功是有目共睹的,庙堂很快批复,并加封威虏将军,即刻上任。 夏侯献又通过一系列的征调,完成了并州刺史府的班底组建。 别驾从事:邓艾 司马:文钦 治中从事:石苞 主薄:贾充 掾属:诸葛诞 大致的安排众人应当没有什么异议,唯独诸葛诞。 说实话不仅是他个人不满,就连夏侯献自已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没办法,按理说以诸葛诞的资历和能力目前是当个郡守是没什么问题的,奈何并州现在各郡并无空缺,只能先这样了。 至于夏侯霸,夏侯献决定让他留在雍州,否则阿父真就成了光杆司令。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开春蜀汉就要再次寇边,所以他需要在雍凉留下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霸虽说为人谨慎,平日不愿过多插手派系斗争的事,但他也不傻。 他在上任广魏太守后不久便将自已的四弟夏侯威也征到了雍州。 然后买一送二,夏侯威去到雍州后,又把六弟夏侯惠、七弟夏侯和都拉到了雍凉任职。 正因为看到了这样的变化,夏侯献才敢大胆的把他的人带到并州来。 他深知自已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并不是自已真的能力有多出众。 这一切都是缘于天子的破格提拔。 所以,既然得到天子垂爱得以治理一州,那便要对得起天子的信任。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一说。 魏国自从设立都督制度以来,刺史的兵权其实被压缩得很小了。就如扬州刺史王凌此前一直受满宠节制,而如今又处处受制于司马懿,过得很是憋屈。 魏国在河北也是常设都督区,上一任河北都督正是吴质。 吴质死后,新到任的是侍中陈矫之子,陈本。 陈本以镇北将军,都督河北,名义上节制幽、并二州。 不过历来河北都督的重心都是放在幽州,他们的后援也向来是身后的冀州,所以对于太行山西侧的并州来说,实际的统御能力不高。 可以这么说,并州刺史有相当大的自主权。 此刻的夏侯献坐于主位,开口道: “我等方入并州,诸事繁多,还需诸位尽快赴任,各司其职。” “唯!”众人纷纷应道。 这时,文钦跃跃欲试:“使君此前就该带我来的,这两年在关中也没什么战事可把我憋死了。” 夏侯献只是笑笑,没说话,他知道文钦肯定知道上次是身不由已,只是随口发发牢骚。 “就你厉害!”谁知诸葛诞却忽然来了一句:“都有了并州的统兵之权,还不知足?” “有能耐你也统兵啊!”文钦回怼了回去。 诸葛诞也不惯着他,怒道:“我统兵能力不比你差!” 夏侯献看着眼前俩活宝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二人好像前世冤家一样,一见面随便一个话题就能吵得不可开交。 哦,话说回来,两人可能还真是仇家 夏侯献看得出来诸葛诞这是借着跟文钦拌嘴,发泄着自已的不满。 “公休、仲若。”他轻咳一声,制止了两人,随即看向诸葛诞:“公休且先安心做事,来日方长,日后我定会让公休的才华得以施展。” 诸葛诞赶忙拱手道:“多谢使君!” 夏侯献点头回应,就看诸葛诞愿不愿意吃自已画的大饼了。 几日后,夏侯献带着邓艾前往平城,这是上任以来的第一次行郡,也就是所谓的“领导视察”。 之所以把雁门郡当作第一站是因为他之前临走前跟牵弘有过商议。 说是日后要把雁门郡的核心放在平城。 要知道,汉朝的雁门郡郡治原本在广武,后又迁到更靠近雁门关的阴馆。从这个迁移就可以看出,边境的范围是一直在被不断挤压的。 拿下了平城以后,夏侯献就不打算放弃这个城池,这是他向胡人宣誓主权的第一步。 即便这里日后定然会遭受胡人觊觎,他也不准备退让。 冬月的平城换了副模样,一支军队随行的仪仗顺着官道来到平城南门。 “吱呀吱呀”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仪仗在南门口停下。 “雁门太守牵弘,拜见夏侯使君。” 门前,牵弘带着雁门大小官员在此恭候着。 夏侯献缓缓从马上下来,他呼出一口白气,伸手将身上的裘袍拉紧一些,随后走到牵弘面前。 “牵府君,请吧。” 进城后,夏侯献让邓艾去跟雁门太守府署僚们去对接政务,自已则是提出要跟牵弘去军中走走。 来到校场,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不过这并不妨碍士兵们的操练。 “现在有多少士卒了?”夏侯献随口一问。 牵弘很快给出答复:“禀使君,下官此前收编了一部分鲜卑人,目前是一营三曲,共计二千六百人,全部为骑卒。” 夏侯献微微颔首,看向牵弘。 心说,对方行事还是很规矩的。 以牵弘在北疆的号召力,不说八九千了,随便募个五六千兵是不在话下的。 然而对方却老老实实的把兵力控制在三千编制之下。 他并没有因为上次的战功而持骄,这点夏侯献就很喜欢。 两人又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牵弘又找了个话题:“这些胡人善射,经过系统的训练,假以时日战斗力不一定会输给洛阳中军。” 夏侯献笑道:“看来牵府君对此很有信心嘛。” 牵弘似乎是误解了对方的意思,以为对方另有所指,赶忙拱手连说不敢。 夏侯献又看着那些操练中的士卒发了一会儿呆,随即看向牵弘: “我可以把牵府君的募兵规制提高到六千人,并且装备武器我也会想办法提供。” 牵弘很是惊讶,“使君这是?” “不过我有个条件,这些士卒一定要精挑细选。” 迎着牵弘既惊讶又兴奋的目光,夏侯献问道:“对了牵府君,你可曾听说过并州狼骑?” 第138章 并州狼骑和高柳塞 “早年听先父提起过。”牵弘点点头,但似乎他也只是听过其名,具体是怎样的也不甚了解。 夏侯献则是为他科普了起来。 并州狼骑的起源应当是汉末并州刺史丁原手下的一支骑兵部队。 当时的丁原兼领骑都尉,所以这支军队是丁原的直属部队,战斗力不可谓不强。 后来,孝子吕奉先继承了这支骑兵。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并州狼骑”才真正让世人熟知。 吕布带着这支军队战过孙坚,去过长安,又经历过李郭之乱,黑山军遭遇战,濮阳之战,最后在徐州被曹操击败后,终于是所剩无几。 后来,曹操或多或少借鉴了并州狼骑的作战方式,这才有了后面的虎豹骑。 而当年张辽威震逍遥津,他手下的那支骑兵也颇有并州狼骑的影子。 事实上,并州狼骑并不是重甲骑兵,而是典型的轻骑兵。 之所以它令人闻风丧胆,是因为这两个特点。 一,善骑射。 汉朝名将李广,人称“飞将军”。 他手下的骑兵多出自陇右,骑射乃是家常便饭。 而同样被称为“飞将”的吕布,也是如此,并州骑兵常年与游牧民族交战,自然而然的也是弓马娴熟。 二,斩首行动。 这才是并州狼骑真正的恐怖之处,正因为他们单兵作战能力很强,所以这支军队的战术就是直奔对方各级将领而去。 只要能迅速击杀地方头目,敌军便会树倒猢狲散。 听到这里牵弘心中有了明悟。 说到善骑射的士卒,并州北部边郡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 然而战术方面,就需要慢慢磨合了,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牵弘将方才夏侯献的话好好消化了一会儿,少顷才缓缓开口:“使君,下官定会尽力而为。” “嗯。”夏侯献点头回应,接着问道:“牵府君关于之后的雁门可有什么初步规划?” 牵弘思索了一阵,当即回道: “几年前,先父曾与毕昭先商议过一件事。” “先父曾说,胡人迁移不定,出兵穷追事倍功半,就算是要偷袭,山高路远,孤军深入恐粮草不济。” “所以那时先父建议派兵驻守新兴、雁门两个关口,另外出兵屯守上馆,对外震慑,对内屯田,待兵强马壮之时再集合力量征讨。” “不过这些提议,当时是为了对付轲比能、步度根联军的。现如今步度根亡,轲比能败走,而是我军也已迁到了平城,那些部署都要重新思量了。” 闻言,夏侯献也认真思索了一阵,抬头问道:“可有雁门地图?” “有,在府内。” 说完,夏侯献便跟着牵弘去了太守府。 一进府堂,夏侯献就被府堂主位后的一张硕大的地图吸引住了目光。 他走上前,寻找着平城的位置,又忽然问起:“我记得平城的北部应当还有障塞吧?” 牵弘恍然,他先是一喜,但随即眼神又暗淡下来,他也靠近地图比划道:“是有的,这一段的位置应当是西起善无,东至高柳。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年久失修怕是不能用了。” “明日我们去看看!”夏侯献当即说道。 第二天一早,二人带着数十随从从北门出,急行六十余里后终于在午后抵达目的地——高柳塞。 这里位于雁门郡和幽州代郡的交界,自汉代起,这里就是抵御匈奴的前线。 此时的高柳塞银装素裹,依稀可以看出它的些许轮廓。 虽然不用看就知道这长城是由夯土所制,远不及后世明长城用砖石修砌的那般牢固。 但尽管如此,它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有了它可以极大阻碍游牧民族的骑兵,更重要的是烽燧(烽火台)的示警作用。 二人下马向高柳塞走去,位于狭窄山口的主堡上去还算完整。 看大小,在这里屯兵一千绰绰有余。 两人顺着障塞缓缓向西而行,走了一会儿便发现,即便是在白雪覆盖下,也能看到长短不一明显凹陷的区域,并且这种状态还一直向西延伸。 的确正如牵弘所言,这里荒废已久,就像破旧的窗户一般四处漏风。 “看来修缮起来没那么简单啊。” 牵弘的一声叹气让夏侯献也跟着沮丧起来。 他突然想到修缮长城这种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的事可不是他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 不过他可不是遇到点阻力就会退缩的人,当年满宠主张修建合肥新城不也是接连上疏了多年才被批准嘛。 今年合肥新城的战略地位终于体现了出来,由于新城远离水域,孙权本人整场战役始终没敢下船,最终僵持了许久后无功而返。 虽说司马懿指挥得也算得体,但不得不说是满宠为其做了嫁衣。 想到这里,他决定把修缮高柳塞的事提上日程。 夏侯献忽然问起“令尊之前的计划是扼守新兴、雁门两关对吧?” “正是。” “那如今我就把这个策略给稍作调整,以后我军要屯住西边的善无和东边的高柳塞,大军屯住平城,以做策应。如此便能外可慑敌,内可安民。” 说完,夏侯献拍了拍牵弘的肩膀,“日后就要有劳牵府君了。” 牵弘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夏侯献的深意,接着拱手拜礼:“下官遵命。” 十二月。 按照事先的规划,他的行郡安排是从北到南依次进行。 故而在离开雁门的一个月后,他来到了最后一站——上党郡。 上党太守算是熟识了,夏侯献也不是第一次到访,所以今日他的状态明显很放松。 府堂内,羊衜虽然面色苍白甚至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但他依旧不忘礼数,拱手行礼:“上党太守羊衜,拜见夏侯使君。” 夏侯献赶忙道:“羊公是长辈,真的不必如此,您还是唤我奉明吧。” 下人将羊衜搀扶到位子上,羊衜艰难的跪坐了下去,随即挥了挥手让左右退下。 这倒是让夏侯献有些不解,“羊公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羊衜颔首道:“谈不上什么要事,顶多算得上是私事。” “私事?” “都是自家人,老夫就直言了。”羊衜随即认真地说道:“老夫自知命不久矣,不过生老病死乃世间规律,没什么好叹息的,就是可怜了老夫尚且年幼的子女。” “尤其是我那小女,小女如今年方十九还未许婚,老夫真不想她之后孤苦伶仃。” “若是奉明不嫌弃,要小女去和元姬做个伴,可好?” 第139章 羊衜的心意 啊?? 夏侯献震惊不已。 他自然是听懂了羊衜的意思。 只是,泰山羊氏乃是名门望族,怎么会甘愿让女儿给自已当妾室? 他飞快的在脑海中思考着。 他不是不知道羊衜的女儿是谁,没记错的话她正是未来司马师的三任妻子,景献皇后羊徽瑜。 而羊徽瑜的弟弟正是那位日后灭吴总策划——羊祜羊叔子。 他虽然也有往这方面想过,但始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正常来说士家女子是很少给别家作妾的,更何况是羊家这样的望族。 夏侯献暂时猜不透羊衜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从历史上来看,羊徽瑜至少是在二十几岁才嫁给了司马师,并且还是续弦三房。 如此说来,羊衜此人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单纯。 不过震惊归震惊,夏侯献对于这等好事自然不会推辞。 就在夏侯献寻思着如何开口,羊衜又缓缓说道:“实不相瞒,老夫膝下有一女两儿。” “原本老夫打算让吾弟羊耽抚养他们。只是小女徽瑜和少子祜倒还好说,但长子发已过而立,便不好寄人篱下了。” 听到这,夏侯献顿时明白了。 羊衜这是为了自已这一脉的未来考虑,虽说羊衜的弟弟目前官至太常,但人家毕竟也有两个儿子,羊耽又与辛家联姻,辛家的后继自然也需要他来提拔,所以能帮羊衜抚养幼子已是不易了。 看着羊衜垂暮的脸上带着些期许的目光,夏侯献正色道:“羊伯舒有君子之风,又在羊公您身旁教诲多年,日后必是我大魏的贤臣良将。”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理解了对方的心思。 少顷,羊衜又提起一件事来:“对了,方才听奉明说,要上疏庙堂提议修缮高柳塞?” “正是。”夏侯献沉吟片刻,“还在筹备之中,暂时还不知该如何行事。” 羊衜和蔼一笑:“这的确是件好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换言之,问题本身并无对错,要看提出问题的人是谁。” “羊公您的意思是?” 羊衜随即又给出了他的建议:“奉明可先和庙堂里的一些熟识通通气,若是能够达成一致最好。之后或可联名上疏,也可顺水推舟作个顺水人情。具体怎样选择就看奉明自已了。” 夏侯献茅塞顿开,“多谢羊公指教。” 聊完了这事,夏侯献又把话题引回了最初的话题。 事实上,他倒是知道这年代纳妾的一些规矩。 自已已经成家,这事不过问自已父母也是可以的。然而若是正妻的家族有一定地位的话,是有必要知会一声的。 倒不是说一定要征求女方家同意,但起码的告知一声,以表现对女方家的尊重。 所以夏侯献还是决定认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来说。 “羊公,这纳女之事晚辈虽能做主,但还是要跟岳丈知会一声为好。” “奉明当真是懂得礼数啊。” 羊衜觉得自已没有看错人,夏侯献的确跟贵胄子弟不同。 想来,王肃当时那是天子指婚,或许一开始并不看好夏侯家,但如今想必是偷着乐了。 放眼整个曹氏、夏侯氏中,能撑起大旗的目前看来只有他一人。 他后悔自已没有早一点发现,却在司马家那棵树上白白挂了那么多年。 羊衜再一次看向夏侯献:“此事奉明不必担忧,老夫与王公早有书信往来,嗯” 羊衜没把话说下去,他相信夏侯献一定懂得他的意思。 夏侯献尴尬地笑了笑,他突然发现这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早有预谋。 后来,两人又聊了一些闲话,夏侯献便打算动身回去。 临走前,夏侯献恭敬地向羊衜行礼:“羊公,还请多多保重身体。” 羊衜点点头,挥手送客。 没等夏侯献走几步,羊衜又忽然问道:“奉明,年几何来着?” “二十有六。” “好,好啊老夫只是随口一问,奉明请自便吧。” “晚辈告辞。” 夏侯献离去后,羊衜没叫下人来服侍,而是独自坐在席上低头思考。 二十有六 如此年纪就做到一州刺史,封乡侯。 等到他四十岁时就算是做到魏国的大将军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但自已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回到晋阳后,夏侯献吩咐府中人置办些财货送往上党羊府。 这并不是聘礼,而应当称之为“买妾之资”。 严格来说还应该有个契约之类的,比如女方家要证明自已女儿的身世清白、有无隐疾等等事宜。 不过夏侯献觉得这些还是免了吧。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献在送礼时顺便向羊家建议,设宴稍微请一些朋客。毕竟羊家也是士族,一些场面还是需要的。 然而羊衜却回复说太过麻烦,一切从简为好。 夏侯献是不理解羊衜为何如此急切。 十日后,一辆马车在并州刺史府侧门停下。 “细君,我们到了。”一女婢向着车内轻声道。 羊徽瑜拉开车帘,看着车外陌生的世界,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这里是府邸的侧门,她长这么大,似乎除了自家府邸以外就没有从正门进过。 她又想起了两年前在洛阳去王元姬府上也是这般情景。 她微微叹气,缓缓走下车驾,淡青色的襦裙随着微风摇曳,挺拔的身姿勾勒出傲人的弧度。 她很喜欢这身衣服,但终究不是红装。 羊徽瑜正打算让女婢去叩门,但她看着眼前那扇门沉默了。 她不知道自已的夫君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也不知道日后要怎么与王元姬相处。 或许她一开始就不知道阿父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事到如今她也算完成了自已的使命了吧。 现在她要踏入这扇门,之后自已的人生将会开启新的篇章。 “去叩门吧。”羊徽瑜整了整帽纱遮住面容,随即吩咐道。 女婢闻言就上前一步,结果手还没放上去,那门却吱呀一声开启。 几个府中的家仆走了出来,笑脸相迎道:“夫人请随仆来,家主在内府等候多时了。” 第140章 两个羊家 羊徽瑜迈着轻盈的脚步跟随着府中仆人向内府走去。 庭院里,正有家仆在打扫着积雪。“飒飒”的声响不经意间拨动着她的心弦,她没有嫌这声音聒噪,反而觉得这声音能让她的内心获得稍许平静。 穿过悠长的廊厅,不多时便来到内府,女婢家仆知趣的在此止步,羊徽瑜只身继续向里走去。 府堂内,夏侯献伏于案前,持笔书写。 羊徽瑜的脚步很轻,轻到她迈入门阶夏侯献都没察觉到她的存在,直到她欠身轻声开口:“妾羊氏,见过郎君。” 夏侯献这才微微颔首,脸上微风和煦,他打量着对方的身姿,随后开口:“帽纱取下吧。” “唯。羊徽瑜缓缓摘下帽纱。 她的长发黑亮,青丝顺着堂内的微风舞动,肤如凝脂,眉若轻烟,双眸星光点点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她稍稍抬眼,这才敢直视他的郎君。 四目相对,夏侯献却有些惊讶,当即问出了口:“徽瑜,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羊徽瑜轻声回道:“郎君说笑了。” 其实她当然知道当日那男子的身份,她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 夏侯献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 他放下笔墨,招了招手。“徽瑜近前来。” 羊徽瑜有些紧张,她原本已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到了这临门一脚却又想退缩。 终于她再次鼓起勇气,缓步走上台阶,跪坐在夏侯献的身旁。此刻,她不知眼睛该看向何处,想着自已应该要做些什么。 她看向几案上的砚台,顿时有了主意:“妾为郎君研墨吧。” 谁知夏侯献竟冷不丁的握住着她的玉手,这让她习惯性的叫住了声。“哎呀!” 她自知这样很失礼,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她试图缓解尴尬,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夏侯献宽慰道:“徽瑜不必如此紧张,羊公待我有厚恩,你跟元姬又是好姊妹,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望着对方温柔的面容,羊徽瑜感到如沐春风,那手心很是温暖,也很有力量,很快她心中的戒备便烟消云散。 她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点头。 夏侯献又道:“若是徽瑜在这里住着不习惯,我可让人送你回洛阳。” “还是先不必吧。”羊徽瑜不自觉的就说出了口,“妾还没有想好如何跟元姬相处。” 是啊,王元姬从好妹妹变成了家中女君,虽然她深知王元姬的性格,但她知道,感情归感情,规矩是规矩。 “好。”夏侯献也爽快答应,“若是徽瑜改变了主意,随时和我说。” “唯。”羊徽瑜轻轻点头。 言罢,夏侯献又把目光看下案几,“好了,为夫这里还有些公务。徽瑜也是刚来府上,还要去熟悉一二,我已叫下人帮你归置好了房间。” 羊徽瑜起身,欠身施礼:“妾谢过郎君。” 羊徽瑜的心情明显放松许多,她起身告退,方走到门口,夏侯献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徽瑜的心情有没有好些,可还紧张?” 羊徽瑜摇了摇头:“妾已无碍。” “那便好。”夏侯献看着她点点头,接着面带笑意:“那今宵愿与我同席共枕否?” 羊徽瑜面带红晕,一时哑然,直到夏侯献再次挥手她才终于离去。 羊徽瑜走后,夏侯献收起思绪开始做正事。 不多时,他终于书写好了一封信,随即着人送回了洛阳。 洛阳,羊府。 “王公!”太常羊耽很是热情地招待了王肃。“近来可好?” 王肃捋髯浅笑:“安好安好。许是好久未见羊公了,冒昧叨扰还望羊公勿要见怪。” “这是哪里的话!”羊耽随即吩咐下人拿来一个火炉,两人围炉而坐,纷纷伸出双手在炉前暖手,然后唠起了闲话。 羊耽呼出一口寒气,“王公近来可是当外祖了?” 说起这事,王肃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慈祥的神情,呵呵笑道:“淼儿甚是可爱啊。” “对了,令兄近来身体可好?”王肃问道。 羊耽皱了皱眉,“虽然我也希望兄长能够康复,可医师说唉,说起来,如今我到了洛阳为官,离上党不远,抽空定要去探望兄长。” 王肃拿着茶碗抿了一口,他悄悄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他有意提起羊衜就是想看看对方是否会提起羊家和夏侯献的那件事。 谁知聊了半天对方是只字不提。 无奈,王肃只能主动开口,但他也不明说,毕竟他也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这事。 “羊公,你可知我那女婿?” “夏侯奉明嘛,自然是知道,这朝中谁人不知王公女婿如此年岁就能执掌一州,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王肃顺着话题往下说:“我这女婿的确有进取心,这不,他近日给我书信一封,说是要提议修缮北疆障塞。” “好事啊!当全力支持!” 羊耽当即赞口不绝,这倒是出乎了王肃的意料,王肃随即反问:“看羊公的意思,也愿支持?” 羊耽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捋了捋短须意味深长的看向王肃。 “王公啊,重铸北疆自然是与国有利的好事,但此事兹事体大,非一日之功,不如王公先向陛下建言,探探圣意?” 王肃刚想提议,羊耽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马上一句话给王肃的话堵死了。 “只可惜我这太常平日里只负责宗庙祭祀礼仪之事,况且人微言轻的” 王肃立马懂了,索性不聊这个话题。 “羊公说得有理,那我回去便找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建言。” “是啊是啊,王公乃是陛下身前近臣,我相信陛下自会听取。” 一个时辰后,王肃有些不悦的离开了羊府。 羊耽则是回到了后府,还没进屋就能听美妙的音律。 他推开房门,那琴声依旧环绕在耳,羊耽闭眼聆听,这仿佛天籁之音让其沉醉。 曲罢,他才缓缓睁开双眼,走向琴旁的女子。 “夫君,王公走了吗?”辛宪英双手抚在琴弦之上,轻声问道。 “走了。”羊耽随即带着疑惑的表情问道,“只是这样真的好吗?兄长特意跟我打过招呼的。” 辛宪英缓缓起身走到羊耽身旁,轻柔的挽住他的手,尽管他们已是老夫老妻了但依旧柔情似水。 辛宪英的表情从温柔变得严肃:“兄长家是选择了夏侯家,但我们还需观望。” “好吧。”羊耽叹气一口。 “这也是阿父的意思。”辛宪英又补充了一句。 第141章 暗流 “郎君,妾不想回洛阳。” 清晨,被夏侯献挽在怀中的羊徽瑜在他的耳边轻声开口。 实话说,当日的首战并不算顺利,不过经过十余日的磨合,她从起初的矜持变得开始逐渐回归本性,他当真是不愿放她走了。 “那就留在晋阳吧。”夏侯献起身开始穿衣,羊徽瑜随意地披上一身亵衣后赶忙起身,先为郎君整理起了衣装。 夏侯献很快来到署堂,拿起贾充整理好的卷宗随意翻看着。 原本今日并无要事,他本以为可以稍稍偷个懒,顺便想想今夜还有什么新的花样。 但从属吏那突然得知的一个消息,却让他无法平静。 羊衜病逝了。 他终究是没扛过这个冬季。 对于夏侯献来说,于公于私他都要去上党吊唁。 这一日,羊徽瑜哭得很伤心,但夏侯献顾不得儿女情长,当日便驱车匆匆向南而行,几日后便抵达了上党。 今日前来吊唁的宾客不少,大多是上党本地的掾属朋客,不过这之中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王肃和羊耽。 上党离洛阳很近,二人差不多是和夏侯献同一日出发的。 羊耽作为羊衜的亲弟弟,自然而然的成为这场丧礼的主持者,他带着羊衜的两个儿子站于棺椁前依次接受着众人的悼念。 夏侯献向那个方向看去,长子羊发自不必说,之前有过交集。而羊发身旁的矮个少年想必就是羊祜了。 说起来,前几日夏侯献还跟羊徽瑜提起,说是可以没事把羊祜带到晋阳来玩。 不过这计划怕是要泡汤了,就在刚刚从丈人王肃那得知,羊祜要跟随伯父去洛阳生活了。 仪式结束后,王肃和夏侯献一同走出府门,夏侯献本想告别,王肃却把他拉到了一旁。 “刚才在府上不便言语。”王肃认真地说道,“关于你提议的修筑高柳塞的事,我找羊公谈过,不过看样子他想置身事外。毕竟如今朝廷财政也不宽裕,当年合肥新城一直拖了多年才动工,也跟这个有一定关系。” “羊太常应当知道我跟羊家的事吧。”夏侯献问道。 “怎能不知呢。”王肃有些生气,不过随即他又微微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孔氏、蔡氏如今都已没落,但羊太常这一支却不同,辛氏目前还是能主导羊家的。” 夏侯献消化着这些信息,暗自思索了一阵,随即又问:“那岳丈以为,此事该如何推进?” 王肃直言道:“奉明啊,其实你想想看,就连战事如此频繁的东线对于这种大兴土木的工程都会慎之又慎,何况是北疆呢?” “如今鲜卑人刚刚大败,短期内应当不会成什么气候,这个时候若是朝中无人支持,最终只会是石沉大海。” “岳丈所言极是。”夏侯献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看来提前跟王肃通气是对的,否则自已傻乎乎的独自上疏,也只会碰一鼻子灰罢了。 王肃摆了摆袖子,“先不说这个了,还有一件事,我以为此事要优先考虑。” “何事?” “新任上党太守的人选。” 不得不说王肃跟夏侯献想到一块去了。 其实就在来上党的路上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上党乃是并州最南部的郡,东边是河内而南边便是洛阳。 当年并州刺史丁原就是屯兵上党,所以才会让董卓极为忌惮。 话说回来,如今魏国内部安定,倒不至于考虑战略要地的问题,但自已身为并州刺史,身后总归是要有自已人才放心吧。 要知道,刺史起初只是一州的监察官,如今虽说权力扩大了不少,但终归是不能自行任命郡守的。 想通了这些,夏侯献看向王肃,认真问道:“岳丈可有了人选?” 王肃其实暂时也没主意,但还是试着去分析了一下,随即捻须而言:“奉明手下的那些掾属是不能用的,且不说他们资历不够。你要知道,这上党不同于雁门。雁门只是没人愿意去的边郡,上次只是顺水推舟送你个人情。” “而这次必然会有人觊觎这个位子,两千石可是绝佳的跳板。” 夏侯献若有所思,其实这事是明摆的事。 他手下的那些心腹无论是军功还是威望都不够。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是高门望族,也就诸葛诞出仕时定了个中上四品,压根够不上五品的官。 其余人就更不必说了。 况且还有一点,作为掾属,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来当这个郡守,夏侯献都有结党之嫌,这无论是朝臣还是天子都不愿意看到的。 “辛家如何?”夏侯献思索了一阵忽然说道。 王肃有所恍然,原本还在搓着胡须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奉明的意思是,向辛家示好?” “没错。”夏侯献肯定道,“岳丈想想看,羊公将女儿托付给我,其实是想让我们扶持羊家,再说得直接一些就是要提拔羊伯舒。” “可羊太常他凭什么帮我们呢?” “所以这是一个相互的事啊,羊太常家中子尚且年幼,自不必说,如今能起势的便只有辛家。 “若是没记错的话,辛公的儿子辛泰雍也做了几年羽林郎吧。” “嗯。”王肃点点头,“羊公在上党经营多年,若是辛家小子接手倒也不错。” “如此一来,不仅羊太常开心,辛公那里兴许也会记我们的好。” 说着说着,王肃忽然抬起头,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他的贤婿,打趣地说道:“奉明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起朝堂之道了?” “哪里哪里,都是岳丈教诲得好。”夏侯献赶忙躬身拱手。 两人相视一笑,之后又聊了些家常便各自乘车离去。 淮南郡,寿春。 大将军府。 “阿父您找我。”司马昭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府堂,得到父亲的允许后随即落座。 见司马昭满面春光,案几前的司马懿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问道:“子上,何事这么开心?” 司马昭随即收起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奉明兄近日给我回了封信,他在信里夸我天下无双,日后必是我大魏栋梁!” 是的,前不久孙权进攻合肥,被司马懿击退,于是夏侯献就来试着探探淮南这边的口风。 此一战司马懿看吴军实在太怂,给了司马昭一次小战立功的机会。 好家伙,这司马昭却是正事一件不提,净吹嘘自已是如何如何英勇。 夏侯献只好顺着他的话给他回了一封信。 司马昭又自顾自的言语道:“儿什么时候能成为像奉明兄那样的人物啊。他如今已然是封疆大吏,而我却还是只是区区校尉。” 司马懿有些无语,其实他并不反对儿子们与宗室子弟们交往。 但他这两个儿子交往的这两个人怎么说呢。 在他看来,夏侯玄很“危险”,而夏侯献则是很危险。 司马懿继续埋头书写,不多时他将墨迹吹干后把布帛卷起,接着丢给了司马昭。 “子上,你着人把它送回洛阳,交与你大兄。” 第142章 涌动 洛阳,廷尉府。 “子元,快坐。” 府堂内,身穿黑色官袍的高柔,面带微笑的招待着前来拜访的司马师。 “子元近来可好?” “那大将军也挺好的?” 高柔随口寒暄着。 他虽已年过花甲,但并没有太多垂暮之态,甚至比司马懿看上去还要年轻,看这样子兴许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几句寒暄后,司马师很快表明了来意。 “高公,小子冒昧叨扰是为家父带话而来。” 高柔挑了挑眉毛,“敢问大将军想要老夫做些什么吗?” “高公误会了。”司马师拱手道,“家父知道高公平日里公务繁多,岂敢劳烦高公呢。实不相瞒,小子此次前来是想问一问高公的心意。” 心意? 高柔心里琢磨着,这司马懿在打什么盘算呢。 高柔作为魏国三朝老臣,多年以来兢兢业业,他之所以在曹叡即位后升至廷尉便是因为执法公平、不畏强权的做派。 说实话,他压根不想站队,也没这个必要。 就在他思考之时,司马师又一次开口:“家父听闻高公家中三子,令郎高宣茂(高光)通晓律法颇有高公您的风采,现如今令郎在朝任尚书郎两年有余了。” 高柔稍稍打断了司马师,“大将军这是这何意呢?” 司马师坦然道:“高公若是想让令郎外出历练,家父可尽微薄之力。” 高柔懂了,司马家果然是来示好的。 其实自已这小儿子也的确到了外出历练的时候,虽说高柔在政务上是一丝不苟,但在于家族兴旺这方面,他却免不了俗。 要知道,在九品中正制度下,士家子在出仕时便定好了品级。 虽说高门子弟一开始起点就很高,就比如他的儿子出仕便是在洛阳任尚书郎,但要知道,你到了这个地方,你就又跟其他士族子弟来到了同一个起点。 那之后的升迁方向就不是中正官们能决定的了。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朝臣们互相协作,你提携我的族子,我来推荐你的门生。 然而高柔却婉言拒绝了。 “子元啊,替我感谢大将军的美意,不是老夫不领这个情。实在是因为犬子光,才疏学浅,尚不足以担此大任。我是想让他再潜心学习几年再做考虑的。” 司马师自然是听出了高柔的意思,于是彬彬有礼地拱手道:“高公之意,小子知了。” 高柔捋着短须欣然点头,他觉得跟司马师这种聪明的晚辈谈事很是愉快。 就在司马师准备离去时,高柔却又忽然叫住了他。 司马师疑惑问道:“请问高公还是何事吗?” 高柔犹豫了一下,随即问道:“子元近来与夏侯泰初、何平叔他们” 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算了,就当老夫没有问过吧,子元请自便吧。” 司马师拱手退去。 高柔则是陷入了短暂失神。 最近他听到了庙堂内的一些风声,说是董昭又一次向天子进言,要整治浮华之风。 他有预感,洛阳最近就会面临一场风波,毕竟这里面多为朝中重臣之子。 董昭说得倒是如此轻松,但真到那时候,案件审理的麻烦事不全压在自已这个廷尉身上了嘛 这也正是他没有领司马懿这个情的直接原因。 也罢,在律法之事上,高柔坚信自已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朝会上,不少朝臣面露喜色,因为今日之事终于是给这个诸事不顺的青龙元年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公孙渊杀吴使降魏了。 公孙渊算是心里有点数,他自知吴国相距甚远不足以依靠,于是在一番权衡下斩杀了孙权派去的使者并将首级送往了洛阳。 听说,公孙渊还顺便吞并了吴国的兵马和诸多钱粮。 这事倒是值得警惕,但这并不妨碍魏国对其识时务之举的大肆封赏。 曹叡即刻颁布诏令,任命公孙渊为大司马,封为乐浪公。 退朝后,曹叡回到东堂,中书令孙资很快便应诏前来。 今日正是要商讨上党太守的任命一事。 当曹叡向孙资询问时,孙资似是早有准备,当即开口:“陛下,高廷尉家中三子高宣茂在朝任尚书郎两年,其人为人公正,通宵律法,颇有父风,陛下可察之。” “嗯”曹叡若有所思,“他虽没见过此子,但他深知其父高柔的做派。一句‘颇有父风’便是对此子极高的评价了。” 曹叡没有当即答应下来,只说自已会再思量。 他又和孙资谈了一些政务,说是关中都督夏侯楙提议将渭水的成国渠向东伸展一百多里,到泾水入渭附近。 别说孙资很惊讶,就连曹叡也是震惊不已。 这夏侯楙竟然还懂这些? 当然了,夏侯楙自然是不懂。这计划是之前邓艾的关中时就提出的,后来经过详细的规划,最终由夏侯楙上疏。 孙资也深知此事极为利好,故而并没有阻拦,如实汇报给了曹叡。 曹叡也深以为可,即刻让孙资代为批复了夏侯楙的奏表。 送走了孙资,曹叡并没急着回后宫,他又召见了一位官员。 此人正是王基王伯舆。 是的,王凌能拒绝庙堂一次,却不能一直挡着人家的升迁之路。 今年王基被诏回京,任中书议郎。 曹叡还是挺欣赏王基的,而且天天看着孙资、刘放那两张老脸,他其实也想换换口味。 否则他真不知道,这天子到底是姓曹还是姓孙、刘了。 王基脱下鞋履,缓缓上前,拜礼道:“臣王基,拜见陛下。” “王卿免礼吧。”曹叡走下台阶,并未表现出高姿态,而是用一种请教的口气问道:“朕就直入主题了,如今上党郡太守空缺,王卿在青州、扬州为官多年,卿可有什么贤才推荐吗?” 王基显得有些犹豫,他低着头不敢言语。 其实前些日子王凌给他来过书信的,那信中的意思很直白,很明显。 他受王凌赏识提拔多年,可以说他是王凌一手栽培起来的,虽然他不太情愿,但对于王凌的小小请求,他实在是不好推辞。 过了一会儿,王基还是开口道:“禀陛下,令狐公治(令狐愚)在淮南多年,屡有战功,此人为人严重,治下有方,望陛下察之。” 第143章 新任上党太守 王基走后,曹叡又召见了散骑常侍王肃。 王肃推荐的自然是羽林郎辛敞。 再那之后,曹叡就没再召见任何人,而是独自坐在龙榻上扶颌而思。 三个人三个人选。 王基是王凌故吏,他推荐的令狐愚乃是王凌外甥,另外令狐愚也是并州人。 王肃是羊家姻亲,羊家又是辛家姻亲。 所以这两人的举荐意图倒是很明显。 可是孙资是为了谁呢? 孙资乃是并州人,跟高柔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难不成还真是出于公心? 曹叡索性不去想这些,他只是感叹,一个小小的太守之位竟一时引来三方角逐。 若是如此放任下去,不仅是各州郡为人才定品的权力掌握在这些世家手里,日后就连朝中要员的任命都要被他们把持。 曹叡思索了好一阵子,忽然冷笑一声,随即起身回宫。 几日后,新任上党太守的人选终于敲定。 阳平太守孙礼,迁任上党太守。 青龙二年,正月。 新任上党太守踩着年关,前来赴任了。 对于这个任命是谁也没想到的事。 当然,夏侯献并不清楚在这之前的候选人里有哪些人,也懒得管他们背后的支持者又是谁。 反正自已的计划是落空了。 不过事已至此,对于庙堂诸公来说也能接受,毕竟从孙礼的履历来看,他可称得上是个太守专业户。他曾就任过山阳郡、平原郡、平昌郡、琅邪郡、阳平郡等诸多地方。 其实朝臣们也能看得出来,天子曹叡是有意为之。 因为孙礼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是真正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 但对于夏侯献来说,这真算是歪打正着! 若是按原计划扶持辛敞来做这个郡守,顶多是作顺水人情,只是个守成之举,辛敞也有才能,但还需时日培养。 而孙礼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实干家且是有生力量。 所以趁着自已正好要去上党的契机,夏侯献决定顺便以行郡的名义去和孙礼结交一番。 至于为什么是顺路去呢,是因为贾充前几日跟夏侯献说,他的阿母上月搬回了平阳老家,设宴邀请自已前去。 哦,若是贾充不说,夏侯献还差点忘了。 平阳贾氏便是贾逵这一脉,虽然平阳也在大河以北,但它并不属于并州而是隶属司州。 别看贾氏如今人才不显,但其实在贾逵发迹后,他的族亲们在平阳过得还是挺滋润的。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在当地也算是个小豪强了。 听着听着,夏侯献不禁侧目看向贾充,心说你小子还是个土财主啊。 他猜测,或许是看到自已儿子在并州站住了脚,所以贾充的母亲柳氏才决定回到故里生活吧,也或许是满宠离开淮南后,她们失去了庇护。 贾府宴席上,柳氏很是热情,她对于这位自家长子的伯乐满是敬意。 “夏侯使君不辞辛劳,对犬子栽培多年,妾柳氏敬使君一杯!” “夫人言重了,贾君才能出众,年少有为,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您教导得方。” 二人共同举杯,酣畅而饮。 柳氏随即看向贾充,“充儿,日后你要待使君如君如父,这一杯当由你来敬使君。” 听到这话,夏侯献心中连说不敢。 这让贾充给自已如君如父的还是算了吧不吉利。 贾充倒是很爽快,很是恭敬地向夏侯献敬酒。 一杯酒罢,柳氏借着用膳的功夫又一次开口:“我贾氏虽说根基薄弱,但使君若是看得起贾家,我贾家当尽些微薄之力。” “有夫人这句话就够了。”夏侯献点点头。 当然了,平阳不属于自已管辖,他不可能随意的就将贾氏族子征为掾属。对于本地士族来说,他们肯定要先经过评品后优先在本郡任职。 然而贾氏目前这个样子,定品出来以后基本都是无官可做。那便只剩下了举孝廉和秀才。 所以当年夏侯献在淮南征辟了贾充一事才让柳氏如此的感激。 不得不说,柳氏真没把夏侯献当外人。少顷,她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而这话题相对来说比较私密。 “不瞒使君,犬子充已年十七,妾给充儿寻了桩亲事。” “哦?不知是何人家的女子?”夏侯献明知故问的表示出好奇。 正常来说,贾充的首任妻子应当是李丰的女儿,名叫李婉。 然而柳氏却笑着说道:“太原郭氏。” 啊? 夏侯献很是诧异。 郭氏不应当贾充的续弦嘛 难不成那女子叫郭槐? 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按年纪来算应当还没出生。 不过既然对方都提这事了,自已再好奇问问应该也不算失礼,于是他试着问道:“可已问名了?” “问名”乃是《仪礼》中婚有六礼之一。大儒郑玄注:问名者,将归卜其吉凶。 柳氏点头道:“乃上上吉。” 闻言,夏侯献心中长舒一口气。 虽说他也不怎么信这些所谓吉凶,但不得不说这东西总归是一个心理安慰。 之所以他这么紧张,他就是怕贾充要娶的就是那历史上妖后贾南风之母。 不管怎么说贾充也算是自已近臣,他不能把这不安定因素留着。 不吉利。 这些话也就自已心里想想,表面上他自然是云淡风轻,不一会儿,他面带笑意地赞同道:“如此甚好,甚好。” 离开贾府后的第二日,一行人又向东而行,前往壶关县。 路上,夏侯献还在想着贾充家族联姻的这件事。 如此说来,贾充算是和太原郭氏攀上了关系,他未来的外舅正是郭淮的亲弟弟,城阳郡太守郭配。 这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并州的核心太原郡还是有许多大族的,曲阳郭氏算一个,另外还有晋阳王氏和祁县王氏。 等回到了晋阳,定然要去摸一摸情况。 两日后,他们来到了壶关县并见到了孙礼。 武人出身的孙礼长相十分干练,两人出乎意料的相谈甚欢。 作为幽州人,早年对于鲜卑人时常犯境也是深恶痛绝。 所以当夏侯献提出他有意修筑边塞之事的时候,孙礼当即表示赞许,并建议道:“此乃国之重事,即便是朝中暂无人支持,使君也要畅意直言!” 第144章 疫病 青龙二年,三月廿一。 就在夏侯献听从了孙礼的建议,刚刚完成了他的奏表之时,却得知了一个重要军情。 在收到这个消息后,他觉得暂时没必要上疏了。 关中来报,褒斜道蜀军异动! 夏侯献把写好的册子卷起,放置一旁,又伸手拿了一册新的,微微叹了口气,动笔书写。 想了想他又把册子放下,随即拿来三张纸。 书写完毕后将三张纸叠好,分别装入三个锦囊之中。 前几日还在山阳郡为山阳公刘协亲自发丧的曹叡,急匆匆的赶回了洛阳。 今日的太极殿内气氛凝重,此番蜀军的动作跟以往完全不同。蜀军并不走祁山大道,而是出斜谷直逼关中而来! 曹叡当即下诏,令骁骑将军秦朗率中军两万前去关中支援。 朝会上,关于蜀军进攻方向的推测和魏军部署问题产生了一些分歧。 有朝臣言道:“禀陛下,臣以为蜀军很可能东出武功水,靠山而行,兵峰直指长安,不得不防,依臣之见应当在郿县以东设防。” 言罢,当场就有不少大臣小声附和。 他说的不无道理,诸葛亮此番一改常态走褒斜道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如此的话,魏军的防御中心确实应当在郿县以东。 然而这时又有大臣上表:“禀陛下,关中都督夏侯楙发来奏表,他推测蜀军出斜谷后会西入五丈原屯住,我军当在渭水之南阻击。” 这话一出,群臣哗然。 曹叡抚颌而思,少顷,他抬头看向满宠:“满太尉以为如何?” 满宠随即出列,拱手而言:“回陛下,臣以为当守郿县。诸葛亮一向用兵谨慎,用兵直捣长安太过冒进,不像是他的作风。尽管此番蜀军出褒斜道,但若放弃了郿县,蜀军便可西进陈仓,我陇右危矣。” “满太尉所言不错。”曹叡对此十分认同。 同时他在心中已对此次战略方针定下基调,那便是据守。 几年前的卤城之战仍历历在目,他虽然嘴上不说,在内心却对诸葛亮的用兵能力给与了高度评价。 倒不是他怕了蜀军,而是结合上次战役来看,以逸待劳,坚守不出的确是现阶段对付蜀军的最优方略。 曹叡即刻宣布:“朕意已决,我军当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时蜀军进退两难,待到粮尽必会自去,如此以逸待劳乃全胜之道。” “陛下圣明!” 朝会后,曹叡回到东堂。 今日的政事是一桩接一桩让他甚是疲惫。 很快,他在东堂召见了两个人。 一位是洛阳典农中郎将,毌丘俭。 一位是散骑常侍,高堂隆。 “如何了?”这两位都是近臣与曹叡关系私交甚好,所以他说话也显得很是随意。 毌丘俭回道:“禀陛下,如今洛阳坊间狼藉一片,臣去视察过,昔日的繁荣已消失不见,听不到商贩们的吆喝叫卖,只能听到黎庶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声声叹息啊。” “不仅如此,许多百姓、官员为了躲避瘟疫,都携老扶幼的暂时离开洛阳。” 毌丘俭说得满是伤感,然而却曹叡面色不悦:“朕不想听这些,朕要听你们解决问题的方案!” 是啊,这场小瘟疫在年初便开始酝酿,起初没人在意它,直到它渐渐的变得不可控制。 曹叡在去山阳郡为刘协吊丧前便临时任命二人全权负责京都疫病之事,结果却并没有好转,反之更甚。 散骑常侍高堂隆赶忙把毌丘俭拉到身后,上前说道:“禀陛下,臣已令各地名医前来,不日便可进京,另外坊间病死者也派专人妥善安置。” “这才是你们要做的。”曹叡微微点头,看向二人:“朕再给你们宫中御医十人,配合你二人做事,朕希望下一次再见时,听到的是好消息。” “臣等遵命。” 太原郡,晋阳。 一队颇有排场的车队在夏侯府前停下。 很快车子上下来不少人,领队的家仆刚要去叫门,府内便走出几人。 那门仆笑脸相迎:“石叔啊,多年不见了。” 石丰笑着寒暄了几句,随即说道:“快去迎女君进府吧。” “是。” 王元姬从车上缓缓走下,与她一同下车的还有阿母夏侯氏。 是的,这一个车队几乎都是王家人,王肃为了子女的安危着想,直接把一家子人送到了太原暂避。这里面不仅是王元姬和夏侯氏,还有王肃的几个小儿子。 “我还是第一次来太原呢。”夏侯氏抬头看了看这气派的府邸,心中满是欣慰。 夏侯氏后继有人啊 “女儿也是第一次来。”王元姬搀扶着夏侯氏往府里走去。 王元姬的弟弟王虔,抱着他一岁的小外甥夏侯淼紧随其后。 夏侯淼此时走路已经很稳当,只是说话还说不利索,但看他那在舅父怀里不老实的样子,应当是想下来自已走。 夏侯淼正奋力挣脱着,看见了随行女婢中的文绮罗,当即张开双手,哼哼了两声。 文绮罗看了王元姬一眼,王元姬点头示意。 接着她走向王虔,轻声开口:“还是让仆来吧。” 王虔随即把夏侯淼交到文绮罗怀里,小孩子瞬间就老实了不少。 很快,一行人来到后府,府中下人已经安排好了住处,这里地方很大,这么多人都住进来也不会显得拥挤。 就在王元姬准备带着阿母夏侯氏进屋休息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妾羊氏,见过女君。”那声音很清脆,却隐约带着一丝紧张之色。 王元姬侧目看去,微笑着点头回应,她本不想跟羊徽瑜见外的,但家中人都在场,她只好说道:“先退下吧。” “唯。”羊徽瑜悻悻然地欠身告退,王元姬则是带着夏侯氏进入府堂。 午后,忙完公事的夏侯献匆匆赶来,此时的王元姬和夏侯氏正在亭子里吃茶。 夏侯献先是向夏侯氏躬身拜礼,随即也坐了下来,几人聊了些家常。 聊着聊着,夏侯献问起京都的情况,“洛阳的疫病如此之重吗,外舅竟舍得你们都出远门。” 夏侯氏回道:“你外舅一向如此,他把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 王元姬也跟着说道:“洛阳的疫病蔓延很快,而且一旦染上暂无药可治,阿父自已在朝中为官自不能出,所幸我们一家妇孺倒是有地方去。” 夏侯献点点头。 王元姬忽然又说道:“对了,听阿母说,媛容姐姐染了疫病,身体每况日下,阿母甚是担忧。” 第145章 你们开心我也要开心 夏侯媛容便是夏侯徽,司马师的妻子。 《晋书》上记载夏侯徽是被司马师毒杀的。 夏侯献并不太认同。 司马家有野心是不假,但此时的野心大多是作为世家大族为家族争取权益。 首先司马师和夏侯徽的感情很好,况且司马家也不傻,即便真有反意,也不至于在曹叡还在位时就干出这种愚蠢之事。 他觉得这只是后世司马家皇帝为了他这一脉继承的正统性而做的一些抹黑吧。 夏侯氏连连叹息,“媛容这孩子从小就知书达理,在宗族中名声优良,可她却不受老天眷顾。” “伯仁兄(夏侯尚)英年早逝就对那孩子打击很大了,媛容嫁到司马家不到十年就又诞下五个孩子,身体本来就虚弱。如今她又染上疫病,我真担心她会扛不过去” “阿母。”看着满脸愁容的夏侯氏,王元姬出言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媛容姐姐定会平安无事的。” 夏侯献本来也想跟着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好让气氛没那么伤感。 这时,凉亭的廊道上,夏侯淼迈着小步向亭中走来。 身后的女婢文绮罗紧紧跟随,生怕他跌倒,王元姬向着夏侯淼招了招手:“淼儿,到阿母这里来。” 夏侯淼一抬头望着阿母的方向,顿时加快了步伐,兴奋地仿佛要跑起来。 可终归是一岁多的孩子,着急的夏侯淼果然跌倒在地,随即大哭了起来。 文绮罗赶忙要去扶,在座的王元姬和夏侯氏也慌忙起身前去查看。 夏侯献却大喊一声将众人制止。 他走到夏侯淼的身前,沉声道:“淼儿,跌倒了要自已站起来。” 夏侯淼依旧在哭,急得几人都劝夏侯献别再坚持,但夏侯献却不为所动。 他知道年幼的夏侯淼定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他依旧要这么做。 夏侯淼哭了一阵便不哭了,见没人搀扶他,自已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扑到阿母王元姬的怀里。 看的样子,像是在告状。 无所谓了,他知道这样的教育方式对夏侯淼来说太早了些。 纵使他也很是心疼,但面对自已的长子,他更愿意做一个严父。 小插曲过后,差不多到了用饭的时候,众人一起到府堂用膳。 夕食过后,王元姬随着夏侯献回到房内。 此刻时辰尚早还不到入睡的时候,夏侯献坐于案几前拿着册子翻看。 近来并州看似祥和一片,实则是危机四伏。 正常来说,并州刺史一般都会同时领护匈奴中郎将。 这个头衔暂时还没落到夏侯献身上,但职责仍是他这个并州刺史来担。 当年曹操把南匈奴打散分为五部,如今分别居住在魏国并州境内的晋阳、祁县、蒲子、新兴等地。 倒是暂时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不过据治中石苞所报,几部匈奴的实力逐渐壮大,并有暗中联系的情况发生。 夏侯献对这事相当重视,他令石苞全权负责,暗中监视着匈奴各部的情况。 他继续翻看着册子,这时,一个名字引起了夏侯献的注意。 左部帅刘豹。 此人号称是当年南匈奴单于于扶罗之子,可这其中却有蹊跷。 于扶罗死于公元196年,就算刘豹是于扶罗的遗腹子,此时也应当快四十岁了。 然而石苞给出的情报来看,此人今年还未过而立。 “夫君。”就在夏侯献思考着其中缘由时,梳妆台前传来了王元姬的声音。 夏侯献思绪被打断,当即愣了一下。 王元姬见状,满脸歉意:“啊,是不是妻打扰到了夫君。” 夏侯献摇摇头,回以笑容,“元姬想说什么?” 王元姬轻轻卸下首饰,置于台上,随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今天见到羊姐姐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今日用饭时,也不能和她同席而坐,不知羊姐姐心理会怎么想我。” 王元姬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她也不想跟羊徽瑜的关系弄得如此生疏,可规矩就是如此。 夏侯献放下手中竹简,缓步走向王元姬,王元姬没有回头,在铜镜中望着自已夫君的脸庞。 “那就叫徽瑜过来吧,你二人许久未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讲,正好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夏侯献建议道。 王元姬很是惊讶,“这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夏侯献一脸坦然,“有外人在,规矩自然是遵守。但在家中,随心所欲便好。” 王元姬摇摇头,“还是算了,哪天我再单独去找羊姐姐吧,我二人在房内聒噪,怕是打扰了夫君。” 夏侯献也跟着摇头,“无碍,你们聊你们的,为夫不做声。” 王元姬点点头,“好吧。” 不多时,羊徽瑜轻轻推开房门,却迟迟不敢入内。 见状,王元姬立刻热情地拉住羊徽瑜的手,“阿姊快进来,别那么拘束。” 羊徽瑜微微点头跟着走了进来,但依旧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女君叫妾前来是有何事?” 王元姬嘟着嘴,“在外这般生分就算了,到了这里真的不必如此。阿姊再这般说话,我可真要生气了。” 羊徽瑜不由自主的轻笑一声:“小妹近来可好?” 话刚问出口,她又问道:“对了,郎君人在?” “在屋里,阿姊放心,今日小妹叫你前来是想叙叙旧。” 王元姬随即邀请羊徽瑜入座,二人就这么围着一张小案对坐着聊起了家常。 二人聊了很久,渐渐的羊徽瑜发现自已这位小妹的性格要比自已好很多。自已总是容易陷入极端情绪,就像方才那样紧张不安,而对方却能一直保持着热情。 自已真的不知如何处理这层尴尬的关系时,可王元姬如沐春风的话语便让自已的心结打开,就像郎君当初做得一样。 她忽然感叹,这里真的是自已的家啊 两女郎聊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直到亥时的钟声响起。 羊徽瑜觉得时辰差不了,便开口说道:“妾该回去了。” 王元姬点点头,说着就要起身送羊徽瑜出门。 这时,屋内传来夏侯献的声音。“元姬、徽瑜你们进来。” 两女郎对视一眼,带着疑惑走进里屋。 此时的夏侯献坐在榻边看向两人,“你们二人聊得可还开心?” “开心。”王元姬马上回了一句,羊徽瑜也跟着微微点头。 夏侯献笑道:“如此甚好,那就玩点更开心吧。” 第146章 左右夹击 文绮罗带着几个女婢前来内府,女婢们拿着一床被褥紧紧跟随。 方才石丰告诉她,说是怕女君刚从洛阳来到晋阳,一时不适应本地的天气便让她好生安排一下。 当文绮罗走至房前,刚想轻叩房门,入耳便是房内此起彼伏的音浪。 她顿时涨红了脸。 不知为何,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快,便赶忙带着女婢们离开了此处。 夏侯献做了一个梦。 一个挺奇幻的梦。 梦里有一座灵山,传闻此山极为玄妙,过去的百年间不知有多少生灵在此山化身人形,也不知有多少凡人在这里得道飞升。 一只白羊翻越山岭,来到山顶,它已修炼了二百余年只差临门一脚便可化形。 传闻此山山顶之上有一擎天之柱,此柱颇为玄妙,说是只要能略微窥探其中奥秘便能越过那一道门。 白羊抬头望去,远处云雾缭绕,在云雾之间能隐约看到擎天柱散发着缕缕光芒。 白羊加快了脚步,它既紧张又兴奋,当它来到那擎天柱之下时,再一次抬头仰望,不禁感叹此物多么的雄伟壮观。 就在它眯起双眼,安静的感受着四周灵力带给它的畅快之时,一只雌虎悄然接近。 它们可是天生的敌人,当虎骤然出现之时,白羊被吓得一动不动,只见那只虎在白羊的身上嗅了嗅,仿佛一口要把它吃掉。 虎伸出舌头,舔舐着白羊的皮毛,它很想把这秀色可餐的猎物吃掉,最终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白羊很是识趣,它后退几步,示意这来自仙柱的恩赐自已不会染指,全都让给对方。 虎缓缓靠近,紧闭双目,任由一道道光芒穿过自已的身体。它的道行比白羊要深得多,很快在一番洗礼之下,便逐渐开始化形。 白羊静静地一旁观望,眼睁睁看着那只虎长出了秀发,继而蜕去皮毛化作洁白的皮肤。 虎女郎站起身,看向那不知所措的白羊,伸手摸了摸它顺滑的绒毛,柔声道:“我允许你接受这份恩赐。” 白羊受宠若惊内心羞涩不已,但它躁动了很久,可不愿意放弃这大好机会。 白羊很快靠了上去,贪婪得沐浴着光芒,用全身呼吸着周围浓度极高的灵气。 它的呼吸变得急促,或许是它太过贪心,须臾间体内的灵气便超出了它的承载能力。 所幸那刚化形的女郎在一旁轻柔的安抚着它,这让它勉强地控制住了体内灵气,最终成功化为人形。 化作人形的白羊站起身,走到虎女郎的身旁。 虎女郎微笑地看着它,以为对方是来道谢的,可白羊的话语却让它有些错愕。 “现在离去太可惜了,不如我们借此机会原地飞升吧!” 白羊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贪婪。 四月,蜀军大军尽出斜谷,果然在五丈原下寨。 魏军这边由雍凉都督张郃领衔,在渭水南岸毗邻武功水处扎下营盘与蜀军对垒。 在安排完营寨的工事后,张郃找来了郭淮和夏侯楙在大帐内议事。 位于主位的张郃率先开口:“伯济,斥候都派出去了吧?” 郭淮当即回道:“禀都督,第一波斥候陆续回营了,蜀军五丈原大营并无异动,在武功水以东也未发现蜀军迹象。” “善。”张郃沉声道,“武功水区域要严格侦查,决不能给蜀军深入关中的机会。” “喏!” 就在郭淮跟张郃说话之时,夏侯楙却在怀里拿出个锦囊翻看着。 他记得儿子夏侯献之前给他的第一个锦囊的内容是:上奏庙堂,蜀军将在五丈原扎营,我军当在郿县立寨。 信的结尾处则是等到初次军议时再打开。 于是趁着两人攀谈的功夫,他偷摸打开第二个锦囊。 信中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支持郭伯济之言。 结尾处为:忍无可忍时,打开第三个锦囊。 看完,夏侯楙一头雾水。 就在他疑惑之时,郭淮又一次开口向张郃建言:“禀都督,末将以为我军当分兵驻守北原。” “北原?”张郃很是疑惑,“伯济何出此言呢,我郿县无论是人口还是粮草都在这渭水南岸,此地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啊。” “况且蜀军此番兵力不俗,估算有六七万精兵,我军虽有中军相助,据守渭南尚可,但分兵恐怕不妥吧。” 张郃说的的确没错,但郭淮也有他的看法和担忧。 “都督,若是蜀军不与我军交战,偷渡渭水,直取北原,那我军该当如何?” “都督试想一下,届时蜀军将隔绝陇道,我军必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若北渡击之,恐有被蜀军半渡袭击的风险。” “若置之不理,蜀军便可西进陈仓。” “嗯”听到这里,张郃有些动摇。 郭淮又说道:“其实还有一点是末将心中的一些担忧,望都督不要怪罪。” “伯济但说无妨。” 郭淮面色沉重,思虑再三,还是选择开口:“如果诸葛亮派大军正面攻袭,我军有几成胜算?若是不敌,我军可就将面临背水而战的窘境,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都督再三思量。” 这话很伤士气,但好在这里也没外人,张郃随即看向夏侯楙,想问问他的意见。 “子林以为如何?” 夏侯楙早有准备,随即开口:“末将以为郭使君的建议更为稳妥,分兵而守虽然冒险,但若战事不利便有了回转的余地。” 张郃有些惊讶,在他以往对夏侯楙的印象里,对方一般都保持中立态度,就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此前却积极上疏庙堂,今日又赞同郭淮的计划,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 张郃也懒得多想,权当他是开了窍了。 沉思片刻,张郃最终同意了郭淮的请求,并马上下令让他率军前往北原修筑营寨。 五月,进入夏季的洛阳城依旧没有摆脱疫病的困扰。 昨日在东堂跟毌丘俭、高堂隆两人的碰头又是一番不愉快的经历。 曹叡没把怒气发在二人身上,可心情始终好不起来。 到了第二日,在听到一份东线的军报后,曹叡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了。 “禀陛下,吴国起兵十余万,分三路大军寇边!” “吴国上大将军陆逊和大将军诸葛瑾率兵一万屯江夏、沔口。” “吴国镇北将军孙韶、奋威将军张承领兵一万向广陵进发。” “吴帝孙权亲率十万大军已到巢湖,直逼合肥而来!” 第147章 分歧 那大臣说完,殿内陷入了好一会儿的沉默。 霎时间,曹叡一拍桌案,大发雷霆。 “哪儿来的十万大军!?” “这是第几次了!?” “啊!?” “又是孙权,又是合肥!” 愤怒的曹叡把案前的奏表统统甩到地上,一众朝臣一时间无人敢言。 过了好一阵。 唯有太尉满宠出列言道:“启禀陛下,此番东吴势大,起多路大军进攻,荆州、徐州皆有吴兵自顾不暇,臣建议放弃合肥,将吴军引到寿春,另恳切陛下派洛阳中军前去支援,截击吴军后路。” 曹叡收起怒意,认真听完了满宠的建言。 然而他却并不认可,当场便否决了他。 “太尉此计不妥,我大魏向来都是东据合肥、西守祁山、南防襄阳,这三处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绝不可轻易放弃。” “朕欲亲率大军前往合肥支援,在那之前,合肥不容有失!” 满宠识趣地拱手退了回去,可周围的朝臣们却沸腾了起来。 这时又有一人出列进言,说话的人是尚书右仆射卫臻。 “陛下,吴国此番出兵外表上是为了响应西边的蜀军,实则是为了观望我大魏与蜀国相争,他好从中得利。” “臣以为,合肥城坚,吴军不足为虑,陛下没必要御驾亲征,此举可节省大量军费,还望陛下三思。” 曹叡其实知道对方所言在理,合肥易守难攻又有精兵猛将驻守,自然不必太过担忧。 但自已即位以来还从未打过一场像样的仗,当年陇西一战他只是坐镇长安。 遥想当年太祖武皇帝东征西讨开创基业,世祖文皇帝也多次亲征东吴。 想来,自已即位多年却无太多功业,所以此番,这扬州他是非去不可。 曹叡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一摆手:“此事再议,退朝。” 尽管曹叡心中否定的卫臻的建言,但在十日后曹叡还在东堂召见了他。 一同奉诏而来的还有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和散骑常侍曹肇、高堂隆、何曾和刘邵。 众人齐聚一堂为的就是商讨东线紧急军情。 散骑常侍刘邵为众人陈述着淮南来的上表。 孙权此番没再巢湖水上观望,而是选择强势登陆,将合肥新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新城守将张颍见吴军势大,急忙向大将军司马懿求援。 对此,大将军司马懿的意思是不救,令其坚守。 对此有同样看法的是汝南太守田豫,他也上表说吴军的目的是要引诱魏国的援军,从而围点打援。 田豫建议中军不必前往,因为合肥城固粮多,自守有余,应当让合肥守将张颍据城坚守,挫其锋芒,待吴军兵疲马乏之时,寿春再发兵击之。 听完了战报,曹叡没有说话,他微微抬头看向众人等他们发言。 刘邵再三思考后,率先开口:“启禀陛下,吴军新至且合围之势已成,此时出击非但难以速胜,恐有被吴军伏击的风险,但朝廷的援军势在必行。” “臣以为,可先率步卒五千、精骑三千,扬声进道,震曜形势。” 闻言,何曾问道:“可田太守的上表中,并不建议我洛阳出兵,吴军恐怕早有埋伏。” 刘邵捻须而言:“这正我的策略,朝廷的精骑一到淮南可疏其行队,多其旌旗,让吴军误以为我中军虚张声势,引兵来袭。如此一来,大将军再引兵截其归路,敌军自破。” “孔才此计甚妙!”何曾、曹肇二人点头赞同,孙资、刘放则是不置可否。 曹叡思虑一阵,以为此计可行,当即对孙、刘二人道:“孙卿、刘卿,你二人即刻替朕草拟诏书,令淮南诸将坚守,不得轻出,朕将亲率大军赶赴扬州!” “臣等遵旨。”孙资、刘放齐声道。 卫臻微微摇头,其实一开始他来的是时候就猜到天子圣意已决,便从始至终都未开口。 与此同时,淮南寿春的大将军府内也是众将云集。 “大将军,新城守将张颍再次求援,吴军在新城散布谣言,谎称六安已失,吴军正在齐攻寿春,目前军心动摇,请大将军发兵援救!” 司马懿还没开口,麾下部将州泰大声说道:“张将军身经百战岂能被此等计策迷惑?” “州将军此言差矣,张将军是能看出其中端倪,但他是否真能控制住麾下的士卒,还是个未知数。” 说话的是扬州别驾令狐愚。 司马懿没有理会两人的争论,一直沉默不语。 这时扬州刺史王凌开口道:“仲达啊,合肥若是有失,我等如何向陛下交待啊。满伯宁在时,可从未放弃过合肥一次。” 尽管王凌很不愿承认,但他跟满宠在淮南合作多年,他认为在这方面,满宠比司马懿强。 沉默良久的司马懿终于开口:“彦云兄,本督已向陛下上表,不去增援合肥,令张颍坚守,以待时变。” “什么!?”王凌想发作又强行忍住,但依旧带着不满的情绪。“这么大的事,仲达怎不与我商议呢?” 司马懿没吱声,王凌顿了顿又道:“陛下决不会轻易放弃合肥的,仲达这么做是在玩火。” 司马懿否定道:“不,我相信陛下定会同意我的方略,想必几日后朝廷的诏书就要到了,彦云兄先以令行事吧。” “说什么傻话!”王凌再也忍不住怒火,“一旦吴军攻占了合肥便可控制水路,我洛阳中军若是经许昌颍水南下必遭吴军伏击,形势危矣!” 整个府堂内气氛陷入冰点。 两位军区大人物之间的争论,让众将都不敢插嘴。 沉默良久,司马懿冷冷说道:“王使君请依令行事。” 王凌不再多言,冷哼一声走出府堂。 司马懿随即也让众将退下。 此刻的堂内只有司马懿和司马昭两人。 待众人散去,司马昭先是张望了一下,随后对司马懿道:“阿父,王使君冲动行事不是一回两回了,两年前吴国孙布诈降,阿父不给他兵权,他仍然带着七百亲卒前去犯险。” “孩儿推测王使君这次定不会乖乖听令,何不收缴他的兵符呢?” 司马懿笑道:“子上,为父可与满伯宁不同,满伯宁可以无所顾忌,但为父不成。” “为父与王彦云相识数十年,岂能做这样的事。” “可阿父曾教导孩儿,军中无父子更无亲朋。” 司马昭仍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司马懿却打断了他。 “好了,且先下去吧。” 第148章 不安分的王凌 扬州刺史府。 王凌大步走进府内,长子王广见王凌面色不悦,也随之追了上去。 “阿父,发生什么事了?” “进去说。”王凌走进府堂,王广给家仆女婢们使了个眼色让其退下。 随后王凌又让人去找外甥令狐愚前来。 等人都到齐后,王凌吃了口茶,这才开口:“大将军让我军按兵不动,依我只之见,他又想像当年卤城一战一样,畏首畏尾,非要等陛下的催战诏书下来他才肯动兵。” “阿父。”王广想了想,却有不同看法,“儿以为这两场战役不能相提并论,当年卤城一战,敌寡我众,不出战的确说不过去。” “可如今却恰恰相反,我淮南一时间得不到兖、徐两州支持,兵力可是处于下风啊。” 王凌点点头,但依旧坚持已见:“话虽如此,可两战的敌手也不同。诸葛亮堪称当世良才,大将军惧之情有可原。” “可那孙权是个什么货色?当年刚侯仅八百骑打得吴军抱头鼠窜,还差点要了孙权的脑袋。” “呃”王广一时间不好反驳,他总不能说,阿父哪有张辽之勇的这种话。 当然了,王凌也有自知之明,他不会傻到自已带着个几百人去玩什么威震逍遥津。 他其实有别的计划。 随即,王凌看向令狐愚:“公治,庐江那里有消息了吗?” 令狐愚当即答道:“舅父,舒县守将来报,暂时并未看到吴军踪迹,跟舅父您推测的一样,吴军此番并未分兵攻城而是全力围攻合肥。” “六安呢?”王凌摩挲着白须问道。 “安全。” 令狐愚回答得很简练,王凌沉思一阵后又问:“公治手下那个以前吴国的降将,叫什么来着?” “韩综。” “对,就是他。”王凌笑了笑。 王广忽然问道:“阿父的意思是,要用那吴国降将?” “正是。”王凌解释道,“大将军的军令已下,我也没法调动太多兵马,那个叫韩综的手下兵马皆是当年吴国大将韩当的部曲,是不错战力。最关键的是,那些部曲兵只听令韩综本人。” 王广听完又担忧地说:“韩综毕竟是降将啊,若是” 这时,令狐愚却打断道:“公渊多虑了,韩综当年在其父韩当去世后虽然继承了爵位和部曲,但在任上淫乱不轨,孙权一度要拿他问罪,这才投靠了我大魏。” “孙权对他恨之入骨,岂能饶他。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看来,韩综只会卖力为我们做事。” 王凌和令狐愚相视一笑,彼此认同。 然而王广言犹未尽,他充满担忧地看向王凌:“可是阿父,大将军不让我们增援合肥啊,大将军持假黄钺,若是怪罪下来那可怎么办?” 令狐愚大声说道:“难不成他司马懿敢斩扬州刺史不成!?” “公治。”王凌给了令狐愚一个犀利的眼神。 令狐愚自知失言,马上闭上了嘴。 王凌说道:“大将军又不是那满伯宁,我对那满伯宁当真是厌恶至极,可对司马仲达不同。” “我与司马仲达是多年的老友,就算政见上有些分歧也并无大碍,我想,他多少要给我这个做兄长的几分薄面吧。” “何况,严格来说我们并不算违抗军令。” “我们不去合肥。” “去六安。” “六安?” “正是。” 随后王凌开始陈述他的战略。 王凌的计划是从寿春西出,经阳泉再顺芍陂西侧的沘水南下,直入六安。 要知道吴国大军是从大江顺濡须水再经巢湖北上的,之所以吴国一直死磕合肥是因为这条纯水路运兵路线的终点便是合肥。 换言之,吴军若是想进攻六安的话,必须在巢湖登陆,之后再陆地行军很久才能抵达六安城下。所以寿春到六安这段路,吴军的设伏的可能性不大。 当然,王凌也不打算带着微薄的兵力去给合肥解围,只是他认为六安离合肥更近,且能与北边的寿春呈掎角之势,战事到了关键之时可以多一个支援的选择。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当天王凌就带着士卒三千和韩综麾下两千部曲出城。 到了城门口,城门小校看着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出城,着实吓了一跳。 他赶忙带着几个士卒上前阻拦,“你们哪位将军的部队?” 骑在马上的令狐愚厉声道:“你认得我吗?” 那小校一开始还气势十足,抬头看了一眼令狐愚,马上低头拱手:“卑职见过扬州别驾。” “可您这是要去?” 令狐愚一抬马鞭,指着那小校:“军机要务岂是你能打听的,还不快快开门放行!” 小校有些慌张,但马上站直了身子,回道:“卑职恕难从命,没有大都督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咳!”忽然,令狐愚身后传来一道声响,接着马蹄声碎碎传来,王凌来驱马来到了两人面前。 那小校当即半跪下去,恭声道:“卑职见过王使君!” 王凌在魏国名声很大,且在扬州多年,他们中兴许没见过大都督司马懿,但王凌,他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凌开口道:“我部有紧急军务来不及跟大都督汇报了,你先开门放行,大都督知道是我便不会为难于你。” 小校犹豫再三,终于“喏”了一声,随即转身下令,“开门放行!” 之后,王凌的军队按既定路线沿水南下,期间并未遭到吴军任何伏击,甚至连吴军靠近的消息都未曾探得。 到了第二日下午军队便安然无恙的抵达了六安城。 王凌令军队进城驻扎,并同时接管了六安城防和三千郡兵。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王凌长舒一口气,事实证明,司马懿是过于谨慎了。 寿春,大将军府。 “禀大都督,情况就是这样了。”城门小校汇报道。 “嗯”司马懿微微点头,“这么说,没有本督的军令,你私自放军队出了城,对吗?” 听到这话,小校顿时头皮发麻,赶忙解释:“大都督,王使君在场,卑职实在是不敢阻拦啊!” “知道了。”司马懿面色冷酷道,“推下去,依军法处斩!” “大都督!大都督!卑职冤枉啊!” 随着小校被推出,司马昭在司马懿的耳边道:“阿父,儿前日建议您把城门看守换成咱们自已人,您却没有采纳。如今这该如何是好啊?” 司马懿跟着叹息道:“是啊,这该如何是好呢。” 第149章 真心投诚 六安,庐江太守府。 庐江太守是一个叫朱术的人,他是已故后将军朱灵之子。 朱术将太守府临时交由扬州刺史王凌使用,王凌在驻军到此的第三日便召开军议。 诸将到齐后,朱术开始了汇报。 “据斥候得报,吴军有一支军队从巢湖下船登陆,一路西进,推测应当是奔六安而来。” “预计有多少兵马?”王凌问道。 “大约四千兵力。” 闻言,王凌嗤笑一声,“吴军这是这做什么?在我没带兵来六安之前,这六安城内尚有三千守军,何况如今我们有七八千之众,吴军派四千军来找死吗?” 朱术摸着下巴,试着分析道:“吴军不从新城方向派兵来,而是舍近求远从巢湖出兵,下官以为这支军队是机动部队的可能性较大。” 王凌把目光看向手边的地图,随即点了点头,“嗯,言之有理。如此一来,合肥吴军便不需要撤围,其目的很可能是想切断六安到合肥之间的联系。” “正是。”朱术给予肯定。 “能否吃掉它呢?”王凌小声喃喃,试着寻找破解之法。 这时,令狐愚对王凌言道:“舅父,这支军想必是个诱饵。” 此言一出,王凌也瞬间清醒了许多,“也对,我早该想到这一层的,吴军故意用这支偏军想必是故意引我前去。也罢,任他去吧,我军还继续观望。” “对了。”王凌忽然又问,“知道这统军之人是何人吗?” 朱术摇了摇头,“看旗帜,有诸葛和‘卫’二字,具体将军的姓名不得而知。” “应当是诸葛伦和卫正二将!” 忽然间,韩综冷不丁的大声说道。 王凌侧目看去,“韩将军识得此二人?” 韩综拱手道:“禀使君,此二人乃是卫温、诸葛直的儿子。” 众人依旧疑惑,就算把这二将老爹的名字搬出来,他们也没听过其名号啊。 王凌给了韩综一个疑惑的眼神,于是韩综继续说道:“两年前孙权派卫温、诸葛直前去夷州,二人回国后却因徒劳无功之罪被处死。” “以吴国军制来看,此二人定会继承其父辈的部曲,但末将猜想他们因为那件事,心中一定对孙权恨之入骨!” “哦?”王凌扬起眉头,“还有这样的事?” 随即他又问道:“那韩将军的意思是?“ “末将愿修书一封,让二人来投。” “此计甚妙啊!“王凌还没开口,令狐愚先是兴奋地说道,“若是能劝降这支吴军,那原本吴军的诱饵,反倒可以为我所用。” 闻言,王凌陷入沉默。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广看着父亲严肃的神情就知道王凌对此并不认同。 毕竟王凌上过吴军好几次当了。 果不其然,王凌听到“投降”这两个字就有了生理反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想起了当年他带着七百骑被吴军偷袭得近乎覆灭的场景,想想就觉得胆寒。 王凌刚想开口拒绝,令狐愚却建议道:“要不先试试看?” “那就先试试。”王凌勉强答应,心中却不抱太大希望。 数日后,诸葛伦和卫正二将回了信,信中说他们二人率部来投! “哼!”收到信的王凌把那封信直接扔到地上,“雕虫小技,吴军难道真以为老夫还能上当?” 不仅是王凌这么认为,其余众将大多都觉得这二将同意得太过爽快,不是诈降还能是什么呢。 此时的韩综不好多言,毕竟他也拿不准。反正他在信中已是好言相劝了,至于双方怎么选择不是他能决定的。 令狐愚思考了一阵,开口言道:“吴军若是诈降,定会在沿途设伏。不如回信给二人,让他二人率部进城,我军按兵不动,若二将敢来,那便是真心投诚。” 王广提出疑问:“若是他们借机攻城怎么办?” 令狐愚笑道:“公渊啊,四千人的部队,拿什么攻城,我军可有八千之众。大不了,让吴军缴械进城,若是都能做到这一步了,那必然是真心实意。当然了,我军要严阵以待做好城中戒备,吴军如若企图不轨,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善!”王凌认真听完了令狐愚的计划,发自内心地表示赞许。 以前他们怎么没想到这样的方式,非要去野外接应呢。 他在心中设想了几种情况。 一,二将真心来投,那他们就应加快步伐赶来六安,即便二人被上级发现不轨被及时阻止,那也是吴军自已的损失。 二,二将假意投靠,企图攻城。那便如令狐愚所言,瓮中捉鳖直接吞并这支军队。 三,吴军一开始就不敢前来,那就相安无事,也没什么损失。 怎么算都是不亏的,于是王凌同意了令狐愚的进言,当即拍板。 “就依公治之言!” 五日后,诸葛伦和卫正果然领军前来了。 诸葛伦提马而出,冲着城楼上大喊:“王将军,我等赴约而来,足以显露诚意,还请开门放行。” 城楼守卫立马大声回应:“请将军的军队放下手中兵刃,随后缓步进城!” 诸葛伦和卫正对视一眼,随即诸葛伦大喊道:“我二人真心来投,王将军何至于猜忌至此啊!” 城楼上只回了一句:“放下武器,缓缓入城,否则放箭驱逐!” 过了好一阵,诸葛伦和卫正商议后,最终同意了六安守军的要求。 二人的军队缓缓入城,城内满是肃杀的气氛,抬眼便能看到严阵以待的弓弩手们在警惕地盯着他们。 终于,他们来到了令狐愚等人面前,身披甲胄的令狐愚这才放下了防备,笑脸相迎。 “二位将军,不要见怪,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有请!” 王凌在府堂内简单置办了些吃食,他还是保持着谨慎,压根没有上酒。 此时的府堂内,气氛还算融洽。 当王凌问起吴军的合肥军情之时,二人知无不答,虽说只是个大概并未涉及具体部署,但王凌觉得这才合理,心中对二人的戒备稍稍下降了一些。 用过饭后,众人离席而出。 门口处,诸葛伦忽然把韩综拉到了一旁,这动作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但韩综也没多想,只是问道:“诸葛君是有何事吗?” 诸葛伦笑道:“也没什么事,韩将军这些日子在魏国待得怎么样,韩将军在信中说王使君会善待我们是真的吗?” 韩综不敢保证,想了想还是说道:“至少比整日提心吊胆被那孙权老儿猜忌强,在吴国待着,说不定脑袋哪天就突然没了。” “说得也是。”诸葛伦微微一笑。 忽然诸葛伦瞥见了什么,他赶忙紧张地远离韩综身旁,“韩将军,在下先告辞。” “唉?”韩综不知对方为何这般慌乱,呆在原地了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去。 王广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第150章 离间 “嗯?”王凌听完王广的讲述,一脸淡然。 王广却面色凝重道地说道:“阿父,几人行事鬼祟,不可不防啊。” 王凌捻着胡须,来回踱了几步,王广见阿父半天不言语,有些急不可耐:“阿父还在等什么,不如先将韩综控制住?” “不可。”王凌果断拒绝,“现在只是怀疑,就算韩综真的心生反意,贸然动手恐怕打草惊蛇。” “另外。”王凌顿了顿,“公渊可曾想过,这或许又是吴贼的奸计呢?” 王广一愣,“阿父是说诸葛伦、卫正二人?” “对,为父对此二人的投诚一直持怀疑态度,经此事后便更是如此。韩综虽也是吴国降将,但据公治所言,此人被孙权记恨之深而且是在非战时率部来降,这一年多里也很安分,相比那二人更值得相信。” 闻言,王广有所明悟,他差点被表象迷惑。仔细想想,从二将来降再到被他撞见几人私语,一切都导向一个吴军希望看到的结局——分裂。 王凌又道:“韩综虽然品性不端但至少会审时度势,我不奢望他对我大魏有多么尽忠,但我们若不把它逼到绝路,能容得下他只有我们。” 王广微微点头,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赶忙开口:“如此说来,那二将果然有问题!” “正是,阿父岂能屡屡遭中吴国的圈套。” 王凌停顿了一阵,这才说出他的计划,这是他之前与令狐愚早就商议好的事。 “为父今夜已让公治去缴了那二人兵权,明日就将二人首级送往合肥前线,震慑吴军。” “可是。”王广担忧地说道,“那些吴军都是二将私人部曲,怕是认将不认符。” “无碍。”王凌胸有成竹地说,“二将的士卒都被缴了械不足为虑,若是愿意投降的就留下,实在不行充作民夫亦可。不愿意的就让他们随主将一起去吧。” “阿父英明。”王广带着崇拜的目光看向父亲,随后拱手退去。 几日后,装着诸葛伦、卫正二将的小木盒被送往了巢湖。 雾气朦胧的巢湖水面上战船密布,船阵中心有一艘巨型艨艟。 这是吴帝孙权的坐舰——长安号。 船舱内,吴帝孙权看着眼前的两个小木盒捶胸顿足,突然大骂:“王凌这个老匹夫!竟折损朕两员大将,还吞了朕数千兵马和粮草辎重。” “他什么时候学聪明了?” 望着孙权痛心疾首的模样,近臣们赶忙出言安慰。 诸葛恪则是默不作声,捋着短须,静静看着孙权卖力的表演。 此番孙权故意让这两个有“污点”的将领前去六安方向试探,一开始就是明摆着等魏军拉拢。就算是没有韩综的那封书信,二人也会主动去投。 孙权此计实则是想一箭三雕,不仅要除掉韩综,还要除得二将,顺便把六安城搅个天翻地覆。 诸葛、卫二将到底有没有反心,这不好说。但孙权肯定不会为他之前的决定忏悔,所以二将这种不稳定因素必须消失。 聪明伶俐的诸葛恪一眼便看出其中乾坤,但他也暗自在心中叹息。 诸葛伦算是他的族侄,他虽为孙权近臣,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是懂得。 孙权挥了挥手让众臣先退下,唯独留下了诸葛恪。 众臣散去后,孙权立刻收起了那副悲伤之态,问道:“元逊,关中的战事如何了?” “回禀陛下,最新情报,诸葛亮派兵进攻北原,然魏将郭淮早有准备,在北原殊死抵抗,蜀军不克。之后蜀军撤回了五丈原,现如今正与魏军呈对峙之态。” “嗯”孙权捋着自已的大胡子,若有所思。 诸葛恪知道,孙权此番并无战意,他就是在观望魏蜀两军的战况再作下一步打算,否则也不会至今还在这巢湖待着。 “也罢。”孙权感叹一声,又问:“寿春有何动静吗?” 诸葛恪当即回道:“司马懿依旧按兵不动。” “哼。”孙权冷哼一声,“这司马懿还真耐得住性子。” 诸葛恪言道:“魏军之所以有底气不来营救,臣料想合肥城中粮草充沛,这才有恃无恐。” 孙权叹息道:“是啊,这合肥城坚,一时间恐难以攻克。” 这时诸葛恪忽然心生一计,“陛下,臣有一计,可一石二鸟!” “讲来!”孙权大喜。 诸葛恪捋着短须,左右走了两步,正色道:“我军可撤掉一侧合肥的包围,另那支军队向西而行,进攻六安。” “一来可诱使寿春的魏军前来营救,我军可在半道设伏。” “二来,这支军队前往六安也无需攻城。” 说到这里,诸葛恪得意一笑,“陛下不是一直想要除掉韩综嘛,现如今六安城中的信任危机看似已经打破,但人心变化莫测,谁又猜得准呢。” “善。”孙权面露喜色,“那依元逊之见,该当如何行事?” “陛下只需亲自修书一封,接下来就交给臣来做吧。” 六安这边很快收到了合肥方向的军报。 吴将丁奉和诸葛恪率兵一万奔六安而来! 王凌很淡定,吴军要是不来他反而觉得自已贸然出兵没什么成效,如今吴军似乎是撤掉合肥围兵而来,那便正中下怀。 他赶忙派人把这紧急军情送往寿春,请求司马懿出兵南下合肥。 自已这里若是能击败眼前这支吴军,便可向东挺进,合肥之围便可迎刃而解。 然而就在王凌严阵以待恭候吴军前来之际,军中斥候却截获了一封书信。 此言乃孙权亲笔所书,字里行间无不表达着对侍奉孙氏三代的名将韩当的缅怀之情,和孙权对其子韩综的真诚忏悔。 王凌等人当日便找来韩综当面对质。 韩综一听,情绪显得异常激动,坚决否认,顿时扯着嗓子说道:“这定是那孙权的离间之计!末将既已弃暗投明,定会为大魏尽忠,望使君明察!” 此时的王凌也有了些动摇,半信半疑地问道:“那我问你,那日宴会后诸葛伦与你说了些什么?” 韩综心中一惊,那日难道被人监视了? 仔细想想,似乎并无大碍,便如实回复道:“那日他就问末将,他归降后是否能受到使君优待。” “仅是如此?”王凌问道。 “就这些啊。” 一旁的王广顿时大怒:“一派胡言!” 第151章 王凌之败 “那二人分明就是吴军派来的死间,偷偷接近你就为了说这些吗?” “你若如实交代反倒能证明你的清白!” “来人!”王广作势就要令左右将韩综拿下。 韩综慌忙向王凌拱手请命:“使君请手下留情,末将愿为先锋,待吴兵到时,唤吴将诸葛恪来阵前对质,使君可趁机突袭吴军!” 王凌捻着胡须沉思了半晌,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可能自已已经注意到了自已错了,却又不愿承认。 王凌在心中不断暗示自已,这是吴军的反间之计,少顷,他终于缓缓开口:“放开他吧。” “可是阿父” 王凌没理会王广,尽管他也拿不准是,但还是决定一试。“果能如此,方见韩将军忠心,就依韩将军之言。” 数日后,在得知吴军的先头部队距六安城不足十里的军情后,王凌带着大军出城迎敌。 很快,两军便在六安城外列开阵仗。 望着吴军阵中飘扬的“诸葛”字军旗,韩综随即冲着那个方向大喊:“叫诸葛元逊前来阵前一叙!” 他与诸葛恪皆为吴国名臣之后,自幼相识,韩综自认为对方会给他这个面子。 谁知诸葛恪根本不为所动,不多时,吴军阵中竟有人大声回应,但内容却让韩综不寒而栗。 “韩将军!切莫辜负陛下所托!” 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韩综大惊,一时间不知所措,“你们在说什么胡话!快叫诸葛恪出来!” 看到这一幕,王凌、王广和令狐愚等人都神色大变。 这种双方列阵气氛肃杀的时刻可与平日里在府内商议时大为不同。 没等王凌说什么,令狐愚先站了出来。 这韩综可是他麾下将领,见事态不对,令狐愚不假思索的开始行动,他必须阻止最坏的事情发生。 只见令狐愚拔出宝剑,怒骂道:“我怎么就信了你这首鼠两端的小人!” “我”韩综自知百口莫辩,但他面对那即将立于自已脖颈处的剑,下意识的做出反应。 只听噌得一声,他飞快抽出佩剑抵住了令狐愚的刀锋。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韩综身旁的亲兵见韩综有危险,眼疾手快,直接抬起长矛便向令狐愚刺去,令狐愚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坠落下马。 “将军!”令狐愚的亲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边掩护令狐愚撤退,一边又集结兵力冲韩综的部曲杀去。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凌来不及思考,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决策,骑在马上呆愣在原地。 霎时间,阵地上骤然响起了吴军冲锋的号角。 “杀!”只见丁奉一声令下,吴军步卒开始了猛烈的冲刺。 王广看见对面的吴军正趁乱冲杀而来,急忙拉住王凌的手:“阿父快撤军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此时的魏军阵地哪有什么秩序可言,王凌眼睁睁看着自已的前军大乱,吴军眨眼间便杀到了眼前。 “怎么会这样”王凌捂着胸口,表情极痛苦,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已又一次败在吴军的计谋之下。 “保护使君!”王广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叫人把王凌连人带马牵走,随即替王凌下令,“速速撤回城中!” 然而吴军已经杀入了阵中,吴将丁奉更一马当先,左劈右砍,直奔王凌而去。 “你们跟我来!”令狐愚带着麾下兵卒从和韩综部曲的厮杀中抽身出来,拼了命得保护王凌撤退。 丁奉面对突然杀到的魏军,被迫止步,击杀对方主帅的计划落了空。 尽管如此,慌忙撤退的王凌很快溃不成军,狼狈的逃回城中。 整个战场上几乎全是魏军横七竖八的尸体。 少顷,丁奉跟诸葛恪带着部曲们打扫着战场。 丁奉边走边夸赞道:“元逊此计甚妙啊,此战元逊当为首功!” “这还用你说!?”诸葛恪心中暗道。 他虽表面云淡风轻看似很是谦虚,心中却不耻于丁奉这样的粗鄙武人为伍。 忽然有几个士卒绑来了一个俘虏。 两人抬首一看,此人正是韩综。 韩综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跪着。 见到诸葛恪的韩综,抱着一丝侥幸地问道:“元逊,陛下的那封信是真的吗?” 听到这话,丁奉忍不住大骂:“韩义公是何当的英雄,竟生下汝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 诸葛恪没理丁奉,则是笑着回道:“自然是真的,陛下还等着你回去见他呢。” 闻言,韩综眉头舒展,紧接着面露愧色,“唉,我真是悔不该当初啊。” “那元逊快给我松绑吧,我知道魏军六安城中部署,待我将功赎罪后再同元逊一同回去见陛下。” 诸葛恪那笑容更甚,甚至有些狰狞。他伸出手摸着韩综的脑袋。“你不必回去见陛下,它回去就行了。” 正在紧锣密鼓集结中军的洛阳城近日变得愈发沸腾了。 王凌出兵六安被吴军用计所破,吴军趁势增兵包围了六安城。 得知消息的曹叡愤怒异常,但他没功夫向王凌问罪,立即下诏让司马懿派兵支援。 司马懿不得不从,却在半路被吴军伏击,又退回了寿春。 目前,合肥虽然依旧孤立无援,但城坚粮多,暂不足虑。 然而六安在王凌大败后,仅剩三千守军孤立无援,苦苦支撑,且粮草已经告急。 放在以往,首先吴军一般不会把六安当做第一选择。况且就算围攻了六安也是块鸡肋,魏军大概率会不救,吴军也知道这一点。 但现在可不同,若是堂堂扬州刺史被吴军困死,那可真是挂不住脸。 面对六安、合肥双双被围的局面,曹叡不得不提前出征。 要知道,这种中军将领任命的事,曹叡从不与臣子们商议,哪怕是孙资、刘放这样的近臣也不得插手。 由于此番秦朗去了关中支援,曹叡本想在宗族近臣中,例如曹爽或是曹肇的其中一位去淮南历练历练的。 可现如今这个局面,已经不是坐着龙舟欢快出游的节奏了。 曹爽、曹肇皆无统兵征战的履历,而这统领中军的将领他也不可能给与外人。 思来想去,曹叡的心中便只有了那一个人选。 第152章 中领军 近来,夏侯献心情还算不错。 在和太原诸多世家大族接触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其实这些世家们挺不错的。 说话又好听,个个都是人才! 由于暂时得不到庙堂的支持,修筑障塞这种大工程自然是无法推进,但雁门郡那边新募了那么多兵,吃穿用度,兵器粮饷总得太原大家们出点吧,主要是其他各郡实在是太穷了。 最终经过友好的协商,世家们很乐意出资为大魏保卫边疆,夏侯献也识趣的尽量不从这些士族良家子里择选兵源。 两方形成了某种默契。 当然了,太原大族底蕴深厚,尤其是曲阳郭氏、祁县王氏和晋阳王氏三族。 夏侯献从中也提拔了不少有用之才。 例如郭展,他是郭淮的侄子,现在也是贾充的大舅哥。倒不是因为这层裙带关系,而是郭展此人确实有些才能。 夏侯献一度还把目光放在晋阳王氏身上,在他的印象里,王昶的长子王浑是个可造之材,结果拜访后得知王浑才刚满十岁,于是暂且作罢。 至于祁县王氏,有点才能的人竟都是王凌这脉的子孙,可用之人要么早早在洛阳为官,要么被王凌带到了淮南,留在家乡的是老的老,小的小。 不过倒也不碍事,愿意出钱就行。 各郡方面,雁门的牵弘自不必说,上党的孙礼虽说跟夏侯献仍保持着些距离,但只要是对治理州郡有益处的政令都会认真听从。 其余各郡守也都有条不紊的认真做事。 如今,北疆安定,内部匈奴各部也安分守已。 夏侯献终于可以把节奏放缓下来,好好歇息几日了。 然而洛阳来的一纸诏书很快打破了这份平静,随之而来的是一份淮南的紧急军情。 夏侯献当日便动身回京,州内事务暂时交与别驾邓艾打理。 数日后。 太极殿,东堂。 夏侯献脱去鞋履,缓缓向殿内走去,进了殿内他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人在。 此人背对着夏侯献,直到夏侯献走到那人身旁方才看清了他的真容——中护军蒋济。 夏侯献赶忙收回目光,拱手向曹叡恭敬一拜:“臣夏侯献,拜见陛下。” 曹叡神情严肃,他把手中册子啪得一合,抬头看向二人:“奉明,朕在诏书里应当说得很清楚了,时间紧迫,卿速与蒋卿一同前去各营,务必尽快熟悉。” 夏侯献拱着手,侧目看了身旁的蒋济一眼,发现蒋济也正好在看他。 这时,曹叡发问:“二位爱卿还有什么疑问?” 蒋济赶忙答道:“臣遵命。” 夏侯献也跟着作揖领命,随后跟蒋济一同走出了东堂。 “蒋护军,陛下这是?”刚到门外,夏侯献就把蒋济请到一旁无人处,开口问道。 蒋济四处张望了一下,又看向夏侯献:“夏侯将军,陛下近日对东线战事甚是担忧,原本计划在六月中出征,现在整整提前了大半个月。” 蒋济简单解释了一番,随后又认真说道:“陛下不惜临时换帅,可见对将军的厚望啊!” 夏侯献微微点头。 是的,一开始收到淮南的军情的时候他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而曹叡的诏书更是让他受宠若惊。 此诏乃是拜他为中领军,执掌中军随天子亲征淮南。 临危受命的他此刻也感到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着他前进。 “夏侯将军,请!”蒋济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动作,从得知天子诏命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把夏侯献看作是晚辈,而是真正当做同僚甚至是上官。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魏国中护军虽名义上和中领军平级,但他的职责主要是主持选拔武官,监督管制诸武将。而真正有资格统领各营的是中领军。 换言之,说中护军为中领军的副手也不为过。 “请!”夏侯献也礼貌回应。 二人很快来到洛阳的军营当中,士兵们正在操练。 蒋济先是引着夏侯献去见一个人,此人正是前任中领军——杨暨。 一般来说魏国的中军多为曹氏、夏侯氏亲贵执掌,亦或是谯沛子弟担任。可杨暨是荥阳人,算是个例外。 这也侧面反应出魏国宗室如今青黄不接的局面。 此刻,杨暨正双手环抱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士兵们操练。 “休先兄!”隔着老远,蒋济便大步上前唤着杨暨的名字。 杨暨转过头来,看着走向他的两人,他捋了捋自已花白的胡须,笑道:“子通来了。” 蒋济也不啰嗦,当即为杨暨引荐道:“这位便夏侯奉明。” 夏侯献拱手道:“献,见过杨将军。” 杨暨欣然点头,打量着眼下的晚辈,忽然心头一愣,顿了顿这才说道:“夏侯将军颇有忠侯(夏侯惇)之风啊,老夫还依稀记得当年汉中一战” “罢了,不说这些了。”杨暨马上打住这个话题,他知道如今不是缅怀故人的时候。 “你二人随我来。”杨暨转身走向校场高台,夏侯献和蒋济紧随其后。 “集合!”杨暨站定后俯视着高台下操练的士兵们大喊一声。 士兵们即刻开始整齐有序的行动,不多时便集结完毕。 接着,杨暨深沉并带沧桑的嗓音在校场响起。 “这位是奋威将军夏侯献,从今日起,他便是你们的主官!” “吼!”士兵们整齐而有力的回应,便是对这位新任主将的欢迎。 夏侯献看得出来杨暨为此交接仪式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见杨暨摆了个手势,高台下的队列中分别有几人迅速出列。 “中垒将军段昭。” “中坚将军任福。” “屯骑校尉曹肇。” “步兵校尉卞琳。” “长水校尉段墨。” “越骑校尉甄毅。” “射声校尉甄像。” “见过夏侯将军!”众人齐声道,那声音铿锵有力的在整个校场响彻。 迎着众人的目光,夏侯献大步迈出,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下。 “我乃奋威将军夏侯献!” “我等都是大魏的将士,今日一见便是彼此相识,无须多言!” “本将问诸位将士,尔等都是哪里人?本将先来,我乃沛国谯县人!” 一开始士兵们还在互相张望,不敢言语,直到军中有人率先开了口。 “我乃豫州汝南人!” “我乃豫州颍川人!” “我乃兖州山阳人!” “青州” “徐州” 众将士你一言我一语,夏侯献听到最多的便是豫州、兖州,这是魏国的发家之地,更是根基所在。 只见夏侯献慷慨激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如今吴贼寇边,扬州岌岌可危!” “若是失去了扬州,吴贼便会入侵你们的故乡,毁坏你们的田地,淫乱你们的妻女!” “你们能容忍吗!?” “不能!” “现在,到了我等出征的时刻,我等势必要将吴贼赶出我们的家园!” “为了大魏,也是为了你们自已!” “今日洛阳诸将去,江东碧眼丧胆还!” 夏侯献振臂高呼,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江东碧眼丧胆还!” “江东碧眼丧胆还!” “江东碧眼丧胆还!” 第153章 巡营 事罢,夏侯献跟着杨暨、蒋济来到军营中的署堂。 这次不算正式誓师,顶多算是打个照面。 正式的誓师自然得天子曹叡来。 进入署堂,杨暨落座后让二人随意,蒋济没和夏侯献对着坐,而是跪坐在夏侯献身侧的席位上。 只见他手中拿着几份简牍,随即递到了夏侯献面前。“这是中军兵册,请夏侯将军过目。” 夏侯献接过兵册笑着说道:“蒋护军不必如此生分,您是长辈,唤我奉明即可。” 蒋济不置可否,夏侯献把目光投于兵册之上,缓缓展开。 这时,蒋济为其解释道:“将军,出师在即没时间让将军详细点兵,此番陛下欲率三万大军出征,五校以及中坚、中垒二营都会随军,所以您现在要做的是和军中将校先碰个头。” 夏侯献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认真翻看着兵册。 说句实话,洛阳中军里即便那些当年跟随武帝、文帝征伐的老卒们早已凋零,但底蕴仍在,有些老兵退伍前的一段日子也会在军中言传身教。 再加上装备的精良,夏侯献倒不担心士兵们的战斗力。 而问题在于将领。 这里面的大部分将领,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还得让蒋济依次给他介绍。 据蒋济所言,屯骑校尉曹肇是曹叡新拜的,但此人不必蒋济介绍,夏侯献自然认得。 曹肇是曹休的儿子。 中垒将军段昭和中坚将军任福二人算是摸爬滚打上来的,二人也做过五营校尉,也有过出讨叛乱的经历。 至于步兵校尉卞琳,越骑校尉甄毅和射声校尉甄像,这三人从姓氏就能看出来历。 当然了,出战履历也是全无,是否有真才实学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这里,夏侯献总算明白,为何边郡一有战事曹叡都会派秦朗前去了。 “夏侯将军,有一事,我想应该提醒你一下。”这时,杨暨的声音忽然传来。 “这五校营如今大不如前了,各营平均只有八九百的兵力,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余人。” “所以将军的重点应当在于中坚、中垒二营。段昭、任福二将在军中多年,治军有方,经验丰富,值得信任。” 杨暨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夏侯献一听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反正他绝没有五营校尉将领皆为外戚权贵的意思。 “我知道了,多谢杨将军指教。”夏侯献拱手拜谢,随即把册子合住。“这些将领我会依次和他们相见,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杨暨拱手道:“那就拜托了。” 言罢,夏侯献跟蒋济走出官署打算去跟几位营校见个面。 二人刚出门,就看到门外一个身披甲胄的男子在来回踱步。 听到动静,男子飞快地转过身来,随即把头盔取下夹在手侧,兴奋叫道:“奉明兄!” “长思?” 曹肇索性把头盔放地下一搁,一个健步上来抱住了夏侯献,全然无视身旁呆若木鸡的蒋济。“多年不见,奉明兄可是让我好生想念啊。” 曹肇生得容貌俊美,皮肤也保养得很好,夏侯献甚至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 曹肇如今跟曹叡的关系相当好,好到有些不正常。 不知哪里来的传闻,说曹肇是曹叡的男宠来着 想到这,夏侯献猛的一激灵,稍稍推开了热情的曹肇。 曹肇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蒋济一眼,等蒋济走远,曹肇才一脸不屑地说道:“蒋子通道貌岸然,奉明兄可别与他那般亲近。” “此话何意?”夏侯献疑惑地问道。 “兄可听闻民间有歌谣:欲求牙门,当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曹肇道,“说得就是他蒋子通!” 夏侯献“噢”了一声,其实他早就略有耳闻,见怪不怪了。 只是心中感叹,这曹肇初来乍到竟如此疾恶如仇,实乃我大魏之幸啊。 谁知曹肇紧接却着来了一句:“我大魏中军就应由我谯沛子弟担任,外乡人都不靠谱。那蒋济无论是什么乡野村夫只要给钱都往中军里招,我的人都安排不进来!” 行吧,你俩半斤八两。 夏侯献心说,蒋济这还算好的,至少人家收了钱还办点事。 收起思绪,夏侯献拍拍曹肇的肩膀,“走,上你的营看看去。” 屯骑校尉,顾名思义便是掌管骑兵的,而曹肇这支乃是重骑兵。 说起重骑兵,那就不得不联想到魏国久负盛名的虎豹骑了。 虎豹骑由曹氏宗亲掌管合情合理,但曹肇手上就一千的营兵,怎么看编制也不够。 就在夏侯献质疑之时,曹肇却骄傲地介绍起来:“我虽然刚上任不久,但上任前陛下就跟我透过底。” “别看这营中就一千营兵,但各个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又配备最为精良的武器装备,绝对是实打实的精锐!” “现在虽没有虎豹骑的说法了,但咱曹家,哦不,谯沛子弟领得骑兵你懂的” “嗯。”夏侯献用力地点点头,此刻他是真的感到兴奋。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叙旧,但看样子倒真有点收获,至少曹肇口中的屯骑营不是外人认为的那样不堪。 夏侯献又认真观看了一会儿曹肇营中校场上的训练。 身披重甲的骑士们,正举着长矛呼啸着向着草人奔去。 从那些马的奔跑速度和在刺中草人后利落的收矛转而攻击下一个目标的一系列动作。 夏侯献可以确信曹肇所言非虚。 告别了曹肇之后,夏侯献打算去射声校尉的军营。 射声校尉是甄像,曹叡之母甄后的亲侄子,曹叡本人还得叫一声表兄。 夏侯献去见他倒不是因为他身份特殊,而是他听闻射声营最近新到了一批美式装备,呃不对,是改进后的元戎弩! 当年马钧碍于元戎弩所需的用料太过挑剔,故而元戎弩很难大规模量产。 但紧赶慢赶的也只造了千余台。 如此稀有的装备其他人自然是无福消受,这种武器必然是要给中军这种嫡系部队。 射声营也就是羽林军,中军的精锐弓箭手部队。 夏侯献打算让吴军也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火力全开。 第154章 出征 “末将,见过夏侯将军!” 看见夏侯献走进军营的甄像连忙赶来,拱手拜礼。 甄像身旁还有一人也跟着拱手站立,还没等夏侯发问,甄像便主动开口介绍:“这是越骑校尉甄毅。” 甄毅是甄后堂兄之子。 夏侯献心中吐槽一句:这出征在即不在自已营中整顿兵马还在这里串营? 也罢,这也省的自已多跑一趟了。 夏侯献微笑着点头回应,接着看向两人:“本将听闻射声营近来换了一批新式弩机,可否一看?” “夏侯将军的要求末将能不满足嘛。”甄像侧过身子一伸手,“请!” 三人一同穿过军营校场,这里的布置和后世的射击靶场类似。士兵们一字型排列,纷纷瞄准眼前数百步远的训练木桩。 校场内,有将官在高声指挥着。 “挂弦!” “张弓!” “瞄准!” “放!” 士兵们动作一气呵成,只听一声声美妙的响声,箭矢便齐刷刷的破空而出。 或许士卒们一时半会儿还不适应这新式武器,有不少脱靶的。 但是,随着士兵扣动弩机的扳手,又一发箭矢发出,紧接着是第三发、第四发 如此密集的箭矢总有命中的。 就在夏侯献沉溺其中时,甄像的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 “将军,您看这就是元戎弩。” 甄像不知何时叫人拿来了一台让夏侯献观摩,夏侯献从对方手中接过弩机,第一感觉就是轻便! 当然是相对而言。 这台比当时在长安时马钧第一次做出的轻太多了,完全达到了单兵作战的程度。 夏侯献饶有兴致的把玩着,这时,甄像建议道:“将军,这里您扣开看看。” 顺着甄像指着的地方,夏侯献打开了弩机顶部的木盖,里面装着数量极多的箭矢。 只不过这箭矢很短,估摸着也就五六寸。 据甄像介绍,这新式元戎弩为了能够“扩充弹夹”,特意将箭矢又缩小了几寸。 这里要说一下,诸葛亮原版的元戎弩号称是“一弩十矢俱发”,蜀军用的箭矢大约八寸左右。 所谓“俱发”并不是一次性发射十支箭,而是可以连续发射十次,就如同方才校场看到的那一幕一般。 马钧改良后,虽没达到他期望的那样连发五十次,但也达到了最多三十发的强度。 由于箭矢过短,所以对于箭头和箭身的选材相对苛刻,无法大规模量产也是情理之中。 夏侯献把目光又看向弩机本身,机身侧面有一个扳手状的部件。 向前四十五度推来“挂弦”,向后拉至九十度便是“张弓”,最后向下拉就是“放箭”。 这原理就跟枪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简直是超越时代的产物。 夏侯献很期待这支军队未来的表现。 之后,他又跟越骑校尉简单聊了聊,就去别的营依次转转,很快便摸清了中军的基本情况。 屯骑营掌重骑兵,一千人编制。 越骑营掌轻骑兵,九百人编制。 射声营掌弓弩兵,九百人编制。 步兵营掌上林苑门屯兵,一千人编制 长水营掌内迁汉化的匈奴骑兵,八百人编制。 而中坚、中垒二营是各兵种混编,共计两万人。 六月初五,在出征前,曹叡将散骑常侍,城门校尉曹爽迁武卫将军统领武卫营,留守洛阳。 六月初八,洛阳誓师后,曹叡带领大军,号称五万,御驾亲征。 合肥故城。 自从新城建成后,魏国在防御重心就以新城为主,所以从上次孙权犯境时起,原先的合肥城便逐渐弃用。 这里距离合肥新城仅四十余里,吴军的主力大营便在此处。 城中大营里,身披天子龙鳞铠、腰悬华彩白虹剑的吴帝孙权正单手抚着自已的长须傲然而立。 是的,孙权下船了。 原本还在观望的孙权在看到自已计谋得逞,兵困六安又伏击了淮南的魏军援军后,心中的欲望终于开始膨胀。 于是他亲自来到合肥前线指挥作战。 十三年了! 整整十三年!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亲征合肥。 如今这个局面,显然是最有希望的一次。 孙权傲然看向台下的众将,似乎他们是有话要讲。 孙权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以开口。 大臣见状赶忙禀报:“陛下,刚刚得知的消息,魏帝曹叡亲率五万大军亲征,水路并进,不日便可抵达淮南。” 孙权对曹叡亲征倒不感到意外,这是随了他的祖辈们啊。然而哪怕是当年曹操、曹丕不也屡屡亲征,结果还不是徒劳嘛。 若是换作不久前的形势,合肥久攻不下,蜀国关中战争也相持不下的话,他会果断选择撤退。 但现在,孙权不打算错失良机。 “五万?”他对曹叡的兵力问题产生了兴趣,随即不屑地说道。 “西线战事吃紧,曹叡小儿还能有五万的兵力?虚张声势尔。” 孙权对这种操作最熟悉了,他每次出征也是号称十万呢,实际到底有多少兵,只有他自已知道。 不过,这次孙权之所有底气硬刚并且让魏国大都督司马懿如此忌惮得按兵不动,是有原因的。 这次,他真有十万! “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孙权没回那大臣的话,而是转头问诸葛恪:“元逊,朕听闻曹叡是乘龙舟前来?” “禀陛下,正是。”诸葛恪拱手应道,说着就欲展开地图让众人参详。 孙权甚至不看地图就开始了分析,他早把淮南的地形、河流牢牢铭记于心。 “无论魏军顺颍水南下,经颍水去寿春必会经过阳泉。六安城守军被围困数日早已没了士气。” “朕意,可令军士虚张声势迷惑六安守军,之后抽调兵力沿沘水北上,抢先一步占据阳泉。” “陛下。”这时有大臣神色担忧地开口问道,“阳泉距离寿春太近,若是寿春守军配合魏国洛阳军夹击,我军可是要陷入险地啊!” “勿虑!”孙权呵呵笑道,“曹叡大军来不了那么快,我军只要时刻掌握魏军动向即可。” “阳泉水系众多且背靠芍陂,就算是在此地于那司马懿开战,我军也是优势。” “那,派哪位将军前去呢?” “朕即刻下令,让卫将军全琮率两万精兵前去。” “朕,要亲自指挥,进攻合肥!” 第155章 司马懿的计划 寿春,大将军府。 司马懿双手扶着台边,俯瞰着沙盘。 “子上,数日前,为父听闻满伯宁朝堂之上向陛下进言,提议陛下舍弃新城,引吴军至寿春,以决雌雄。然陛下未予采纳。” “是啊,陛下怎能将合肥拱手让人呢,况且新城才刚建成不久,城池坚固,岂有弃之的道理呢。” 司马昭说出了他的见解,他跟大部分人一样,认为满宠的计划太过匪夷所思。 司马懿却平静地说道:“此计有太多赌的成分。” “赌?”司马昭很是疑惑。 司马懿随即答道:“满伯宁是在赌吴军会攻下合肥顺势北上寿春,届时我军在寿春集结兵力与吴军对峙,之后找到机会便可一举将吴军主力击溃。” “而这个机会便是粮道。” “吴军每每前来都能来去自如,而我军却只能疲于应对。归其根本在于吴军的进军和补给路线全程水路。” “看这里。”司马懿指着沙盘上的某处我说道:“吴军的船队出了巢湖在施水上没走多远便会遇到一个阻碍,那便是合肥。这么多年孙权之所以会一直死磕这里,就是因为不得不拔掉这个钉子。” 司马昭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沙盘,试着分析道:“合肥离巢湖太近,吴军的补给线很难被切断,所以满太尉才想引诱吴军北上来寿春,届时我军便有机会在吴军的补给线上做文章。” 司马昭忽然皱起眉头,他这时终于明白阿父口中的赌是什么含义。 “可若是那孙权不贪心,占据合肥后就此停手,之后以合肥为根据,那我淮南从此以后将永无宁日,寿春失守也是迟早的事了。” “不错。”司马懿认同地点点头,司马昭最近的长进让他很是欣慰。 司马懿收回目光随即又道:“合肥城坚,吴军短时间内不可能攻克,如我所料不错,陛下的援军到时,孙权若还攻不下合肥,吴军必会自退。” "然而,六安呢?"司马昭忧虑地说道,"虽然王刺史一意孤行,但他毕竟是我大魏的老臣。阿父真的能对此坐视不管吗?" "子上不必担忧。"司马懿淡定地回答道,"六安城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吴军不会轻易攻城的。" “即便不幸被攻下,待我洛阳大军一到,吴军也会弃城而走。” “可王刺史若是战死城中” 这时,一甲士传令而来。 “禀大都督,芍陂西岸发现大量吴军,正顺沘水北上而来!” “什么!?”司马昭大惊,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骤起。 难道六安城已被攻破? 他可不想自已乌鸦嘴。 司马懿却显得极为冷静,他看向身下的沙盘,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召众将前来。” “喏!” 很快,淮南诸将便云集此处。 在接二连三的情报传来后,司马懿这里大抵摸清了吴军的情报。 吴国大将全琮率两万精兵,意在阳泉。 在场的都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他们知道阳泉的重要性。 若是吴军占领此城,不仅可以扼守西面来的魏国援军,也能切断寿春目前仅剩的豫州水上粮道。 府堂内顿时沸腾。 “大都督,速速发兵吧!” “是啊,大都督吴军都杀到家门口了,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我寿春有三万精兵,岂能敌不过吴军两万人!” 众将纷纷请战,目光灼灼地盯着司马懿,眼神中充满了急切和期待。 司马懿沉思片刻,捋着胡须,沉声道:“诸位莫急,阳泉自然是要去的,在那之前,诸君先听我一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支军队来的如此迅速,定然不会从合肥方向而来,想必是六安城的吴军撤了围。” “现如今吴军的主力仍然在合肥城下与我军对峙。所以我料想这支军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牢牢把我寿春大军困在这里,让我军无法支援合肥战场。” 听到这,众将更是不解。 说来说去,无论是被困在寿春还是原本的按兵不动,这两者并无太大区别啊。 当务之急肯定是要去救阳泉的。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司马懿终于做出了决定。 “张虎、乐綝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各自率兵三千为先锋,本督自带大军垫后。 “你二人速速前往阳泉驻守,若是我军先至,遭遇吴军攻城可稍作抵抗,情况不妙大可弃城,本督不会问罪。” “若吴军先至,你二人即刻返回与我大军汇合。” “末将遵命。”二人齐声道。 尽管众将对司马懿的命令倍感疑惑,但没了王凌的掣肘,这里没人会反驳他的军令。 众将散去,司马懿走到帅案持笔书写起来,很快他把写好的信交给司马昭让他安排人送往正在赶来的曹叡手中。 阳泉县城,这里位于颍水淮水交汇之处,是淮南漕运中的一个中转站,用于寿春、六安等地粮草辎重中转。 好在司马懿之前将前一批物资尽数转移到了寿春城中,所以并给吴军留下什么有用的物资。 是的,张虎和乐綝虽然早到了一步,但还没来得及布防完毕,吴军就趁着夜色突袭攻城。 要按以往两人的性子,手握六千兵力,自然会与吴军殊死一搏。 但之前司马懿的命令中明确提到,让二人无须力战,在一番象征性的防守后,撤出了阳泉县城。 司马懿的大军在阳泉城外东十里处下寨,当张、乐二人带着近乎完整的军队回到大营中之时,看到司马懿悠哉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忿。 “大都督,您到底是何用意啊?”乐綝极为不解,在他看来,若是二人只需继续坚守等着司马懿的大军前来,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他着实猜不透司马懿在想些什么。 对此,司马懿只是笑呵呵地说道:“二位将军辛苦了。对了,此役二位可曾抓到哪怕一两个吴军俘虏?” “有的。”张虎当即答道,接着让人把两个吴军俘虏带了进来。 司马懿象征性地问了些问题,见那俘虏不答便就作罢。 随后司马懿看向张虎、乐綝,“本督需借二位一样东西,希望二位不要见怪。” 张虎和乐綝对视一眼,不知何意。 半炷香后,魏军大营中悬挂着两颗新鲜出炉的头颅。 整个军营传起响亮的声音。 “张虎、乐綝违抗军令,弃城而走,已被军法处斩,特将二人首级传示三军!” 第156章 示弱 “你可探清楚了!?”阳泉城中,全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归来的斥候。 那斥候坚定地回道:“魏营中的动静卑职听得千真万确,之后卑职还冒死接近魏军营地一探究竟,确是有人头悬挂在营中。” 全琮托起下巴,心中飞速思考。 他在感叹司马懿冷酷无情的同时心中的一丝疑虑也在慢慢消退。 怪不得阳泉如此轻易的就被自已拿下,原来是二将弃城而逃啊。 他早听闻司马懿与王凌不和,说起来司马懿刚来淮南没几年,这张、乐二将自然与王凌更为亲近。 难道,司马懿这是在借刀杀人吗? 就在全琮思索之时,全琮的儿子全端忽然开口说道:“阿父,听说魏国军法中,若是守城百日无援军方可投降。” “可二将却没守几日便弃城而走,被依法处斩倒是情理之中。” 闻言,全琮仍旧心有疑虑,“话虽如此,可那二将毕竟在淮南多年且为魏国名将之后,怎会如此不堪?” 全琮暂时停止了思考。 他一进城就安排士兵搜刮城中物资,这时间差不多快该有了结果。 不多时,一小校跑了进来向全琮禀报:“卫将军,阳泉城中并未搜得任何粮草物资。” 听到这个消息全琮先是一阵失望,但又恍然大悟。 城中没有粮草与孤城无异,那二将为违抗司马懿军令的确在情理之中。 先前王凌独自带兵离开寿春南下六安,他并未调走张虎、乐綝二人的兵马而是选择一个降将,这说明王凌的行动压根没获得大都督司马懿的允许。 魏国又不像吴国这样的世兵制,即便司马懿斩了二将,那些兵马司马懿也可轻易调动,反而少了两个跟自已叫板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想通了这些,全琮长舒一口气。 他马上下令加紧守备,又派出大量斥候前去探魏国援军的动向。 如今他的局面算不上好,稍有不慎就会被两面夹击。 孙权给他的命令是,牵制淮南守军,为攻陷合肥争取时间。 当然了,只要魏国洛阳援军快到之时,他就必须要撤了。 到了第二日,全琮一早得到消息,说是魏军在城外叫阵。 全琮立刻整军前往,他登上阳泉县不算太高的城楼向城下望去。 魏军黑压压一片的已在城下摆好了阵势。那中军大纛赫然是“司马”二字,而在最前列的旌旗之上乃是一个“州”字。 全琮皱着眉,他可从未听过淮南有这么一号将军。 只见那将提马而出,前来叫阵,此人正是州泰。 州泰早年在荆州为将,曾跟随司马懿征讨孟达,因此被司马懿赏识,拜为新城太守。 他本人也是最近才来淮南的,全琮不识,实属正常。 “无名小卒也敢前来叫阵,阿父给儿两千精兵,我前去会他一会!” 全端叫嚷着请命出战,全琮看了他一眼,当即点头同意。 魏军兵力目测顶多万余,他料想司马懿也不敢把兵全部带来,不给寿春这座大城留守兵力。 所以在纸面上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即便是远道而来,他也不会龟缩守城。 全端领着两千步卒出了城,此时的州泰按照司马懿的交代布了一个阵。 此阵名为混元一气阵。 也不知是司马懿没教明白,还是州泰的部曲执行力太差,士兵们磨叽了半天都没成型。 原本这阵法分为蛇头,蛇尾和蛇胆三个部分,蛇头最为刚猛,蛇尾最为灵活,蛇胆居中最为脆弱,但首尾支援极快。 但全端率部冲杀上来之时,正好冲到到阵型的“蛇胆”之处,此时魏军阵中首尾不能相顾,当场就被吴军冲散。 然而,这并不是全端破解了此阵,其实他根本看不懂,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阵,这也算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终归还是要怪州泰不得要领,此刻的他的军令不通,士兵们开始东奔西跑,完全没了纪律可严。 城楼上,全琮看着这一幕,心中大喜。 这司马懿徒有虚名! 全琮当即下令增兵五千,直奔司马懿将旗而去。 听到远处吴军进攻的号角声后,司马懿便下令撤军,全琮并未深追,但也斩获颇丰。 回到大营后,州泰显得有些沮丧。 虽说是演戏,但毕竟损失了千余士兵。尽管司马懿一再安慰那些只是没太多战力的屯田兵,可他依旧高兴不起来。 州泰不理解的是,明明正面战场上完全有实力打败吴军,为何要让他去演那样蹩脚的戏呢。 显然,司马懿的真实计划,他除了曹叡谁也没告诉,就连作为他亲信武将的州泰也是如此。 司马懿安慰了他几句便叫他回营休整,没一会儿,司马昭走进了大帐。 司马懿直接问道:“子上,豫州上一批水陆粮秣应当快到了吧,我记得是五日前出发的。” “是的。吴军突然来袭,已来不及通知他们了,这批粮草定会被吴军所截。” 司马昭语气很是失落,然而司马懿却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必定会失,那就让它失得更有意义一些。” “阿父这是何意?” 司马懿当即下令:“子上,明日一早,你带五百骑悄悄绕过阳泉,去往颍水上游接应粮草。” “喏!”司马昭先很快答应,马上又问道:“吴军定会派哨兵监视,恐怕不会轻易让我军获取粮草。” 司马懿笑道:“为父要得就是让吴军发现。” 翌日,司马昭按照吩咐前往颍水上游,可他还是晚来一步,吴军已经截获了那批物资,正在派人往阳泉搬运。 见吴兵人不多,司马昭直接下令抢夺粮草,可刚刚动手却听到大批吴军匆匆赶来的动静,显然是吴军早有准备。 所幸吴兵多是步卒,司马昭马上放弃了行动,下令撤退。 一个时辰后,阳泉的全琮便得知了魏军前来截粮的消息。 到了午后,又从斥候那得报,阳泉城外的魏军正在拔营撤军! 众将纷纷请战要追击魏军,全琮以为有诈,没有第一时间出兵,等到确定了魏军真的撤退之后,他才带着大军前往魏军的营地。 全琮亲自带人在营地中巡视了一圈,惊奇的发现营中有不少空粮袋被遗弃在此。 结合之前魏军的种种迹象,全琮大胆猜测:魏军要断粮了! 第157章 夏侯献之谋 合肥故城,吴军营地。 孙权面带愠色地看着眼前的众将,一言不发。 此番他亲自到阵前指挥,新城却依旧久攻不下,这让他很是恼火。 孙权一度萌生了退军的想法。 今日他打算跟众将商议,帐外却忽然收到了寿春前线的战报。 孙权接过信一看,顿时喜上眉梢。 信中说:全琮占据阳泉,扼守颍、淮二水,并与司马懿的初战告捷。 之后司马懿派兵截粮草不成,现已退回了寿春。 全琮的汇报中大多是陈述事实,最多加了一些他的推测,实际上并无建言。 然而孙权此刻却有些坐不住了,当即大笑道:“那司马懿战前斩将,本想立威,却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手中没了那熟悉淮南战场的张、乐二将,其军队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况且那二将在淮南多年,其麾下的士兵岂能服他司马懿。” “最重要的是,寿春守军似乎要断粮了!” “元逊,你怎么看?” 孙权随即看向诸葛恪。 诸葛恪捋了捋胡须,略作思考,很快便开始分析道: “陛下,这合肥之所以难以攻克,其根本在于粮草充沛。” “合肥是魏国的防御重心,魏军会把寿春甚至整个淮南的物资集中此处都不为过。” “相反,寿春兵力众多,消耗甚巨,如今卫将军卡在寿春的粮道之上,青徐方面的魏军也有我军牵制,无法支援。” “臣斗胆推测,寿春极有可能面临断粮!” 听完了诸葛恪的分析,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孙权心中萌生。 这么多年他屡屡进攻合肥,为的是什么? 真是为了这一座小城吗? 不,他为的是寿春和整个淮泗地区! 司马懿为了弄权不惜斩了两员久居淮南的将领。 然而他本人的战力竟也不过如此,何况还面临断粮局面,若是大军直接逼进寿春,再由全琮挡住魏国洛阳的援军,大事可成也! 他又何苦拘泥于这座小城之下呢。 就在孙权沉浸在自已得意的幻想中时,有大臣忽然浇冷水般地进言道: “陛下,若是大军贸然离开合肥,这合肥城中的守军转过头来截杀我军可就如何是好啊?” 孙权眉头蹙起,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思索片刻,似乎是想出了计谋,忽然又笑了起来。 “合肥兵力不必全部北上,留一支军队在此与魏军对峙即可,我大军北上后可派一支军队垫后,作疑兵之状。合肥守军定会以为我军设伏兵引诱他们出城,必不敢贸然出击。” “陛下此计甚妙!”有大臣当场就赞不绝口,很快就有不少将领跟着附和。 这时,诸葛恪心生一计,开口言道:“陛下,臣有一计,或可智取合肥。” “哦?”孙权欢喜道,“元逊速言!” 诸葛恪拱手道:“我军在抵达寿春后,可派人书将写着‘寿春已失’的竹简大量置于肥水之上,顺水南去,合肥的护城河与肥水相通,届时合肥守军捡到之后,必会军心大溃!届时我军可择机而动。” “大善!”孙权当即拍板,“朕意已决,立刻发兵北上!” 宽阔的颍水水面上,曹叡亲自统帅的船队刚出许昌境地,正有条不紊地向东南方行进。 高大如楼阁般的舳舰之上,旌旗飞舞。 身披鱼鳞甲、腰悬天子剑的曹叡站在船头眺望。 “陛下。” 身后的夏侯献缓缓走来,拱手而言。 曹叡没有转头,低声问道:“奉明,朕思量过你的方略了。在许昌时你建议朕分兵,南下汝南从安丰入沘水,或可援救六安,或可断吴军后路。” “正是。”夏侯献轻声回道,他原以为曹叡在离开许昌前就会给他答复,谁料这都出了许昌一日了,对方大概率是不会赞同。 曹叡接着说道:“大将军此前送给朕一封上表,他也建议朕正面佯攻,分兵走安丰。若是孙权不动,则三面夹击全琮,若是孙权北上寿春,则直入肥水,断孙权后路。” “这与奉明的计策不谋而合。” “大将军此计甚妙。”夏侯献不由得表示称赞。 曹叡停顿了一阵,沉声道:“如今情况有变。大将军在阳泉佯败,现已退回寿春坚守,合肥的吴军见大将军势微,举兵北上进犯寿春。” 闻言,夏侯献心头一动。 如今这个局面是魏国乐意看到的,在合肥不失守的前提下,还能将吴军诱至寿春。 说实话,司马懿的确有一套。 曹叡转过身来,看向夏侯献:“朕意已决,采纳你二人之言。” “臣自当竭尽全力,此番臣愿亲自带兵突袭。”夏侯献赶忙拱手,接着又补充道,“只是,臣欲将战略稍作修改。” 曹叡眉头微扬,“说说看。” 夏侯献郑重地说道:“近年来,吴国的每次犯境虽都徒劳而返,但却始终能组织大规模的大军卷土重来。实因我魏国水师不济,一旦吴军撤退至巢湖便可乘船潇洒离去,吴军的主力并无太多损耗。” “此番孙权冒险北上,实乃天赐良机。臣以为,大将军只需固守寿春便可无忧,而阳泉的全琮那里,陛下只需大张旗鼓的进军,全琮必不敢久持。” 曹叡大抵同意夏侯献的看法,看仍有一点疑惑,随即问道:“如若孙权给全琮下达死命令,令其坚守,我军该当如何?” 夏侯献道:“既然是突袭,臣此番只带屯骑、越骑、射声三营前去,陛下这里仍有两万大军足以与全琮对峙。” 听完了夏侯献的规划,曹叡神态放松了不少,面带笑意地问道:“那奉明决定突袭何处?” “巢湖。” 夏侯献当天便领着三个营约三千人马南下。 在出发前,他派人快马加鞭地通知汝南的田豫,要他率麾下郡兵与他在弋阳县汇合。 夏侯献先带着两个营骑兵奔袭五百里,终于在六日后抵达了弋阳。 在此稍作休整一日后,田豫率军来到了弋阳。 得知田豫进城的消息,夏侯献很快前去相迎。 田豫今年六十有三,依旧老当益壮。算起来,差不多夏侯献的爷爷辈。 夏侯献对其很是恭敬,一见面便拱手施礼:“献,早闻田将军威名,仰慕不已,今日终得一见啊。” 田豫笑道:“夏侯将军年轻有为,昔日北疆平城一战,也是让老夫钦佩。” 两人互捧了一番后,开始聊起正事。 “老夫收到夏侯将军的书信后便先带了一千骑士前来汇合,其余还有三千步卒在后。” “嗯。”夏侯献点头道,“田将军,你我二人速率所有骑兵轻装出发,沿着大别山边缘向东挺进。” 田豫不禁问道:“夏侯将军是要去救六安?” 夏侯献摇摇头,“不,我军要绕过六安,直奔巢湖。” “对了,这城中的柴草,麻油等物能带多少带多少,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第158章 伪报 在六安城东南三十里处的驰道上,清脆的马蹄声宛如一阵疾风,疾驰而过。 经过四五日的连续奔波,夏侯献和田豫所带领的数千骑兵沿着大别山北侧成功绕过了六安城。 然而这途中是否有被吴军斥候所察就不得而知了。 但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只好继续前行。 “将军,快看那里!”忽然间,身旁的亲兵指着前方大声叫喊。 夏侯献循声看去,不远处的大路上竟是一支吴军军队。 难道被发现了吗? “止步!”夏侯献来不及思索,他一抬手,“全军战斗准备!” “夏侯将军,那似乎是支运粮队。”耳边传来田豫低沉的声音。 夏侯献定睛看去,可不是嘛,这是支大约几百人的运粮护卫队和若干民夫,队中大大小小的粮车可以说明一切。 他看到,对向的吴军似乎也发现了魏军的踪迹。 有的吴军士兵在看到身披玄甲的魏军骑兵之时顿时被吓破了胆,场面顷刻间沸腾起来,民夫们可不管什么军纪,拔腿就跑。 几个吴军将领拔出刀剑叫嚷着,试图控制住眼前的混乱局面。 “甄校尉!”此刻夏侯献没得选,当即下令进攻。 “末将在!” “交给你了!”夏侯献一指前方吴军,接着又补充一句,“记得留几个活口。” “喏!”甄毅得令,千骑顺势鱼贯而出。 夏侯献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方才勉强安定军心的吴军运粮队见黑压压一片的骑兵冲来,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溃,顿时四散而逃。 越骑营的骑士们可不会放过那些奔走的吴兵,他们骑着战马,肆意厮杀。 面对这样一支算不上正规军且完全失去斗志的军队,宛如宰鸡屠狗一般轻松。 望着远处还未消停的战局,夏侯献的心中却已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田将军,计划可能要临时更改了。” 田豫呼出一口浊气,有些不甘。 “是啊,在迎面撞上这支吴军的时候,奇袭就难以实施了。” 曹肇对此疑惑不解,歪过脑袋看着二人。“把这支吴军全歼,就没人能去报信了。我军神不知鬼不觉得继续前行不就可以了?” 夏侯献沉吟片刻,做出了解释。 “长思,本来长距离突袭就存在相当大的变数。这支吴军粮队若是没在约定时间到,六安的吴军就会有所警觉,等他们的斥候发现此处时,必定知道我军的存在。” 田豫补充道:“吴军有所警觉后,届时我军便是一支明军了。” “那怎么办?”曹肇开口发问,却发现两人都在低头思考。 少顷,田豫有了计划,他捋着自已苍白的胡须,缓缓而言: “吴军在六安的兵力不多,他们之所以还驻扎此地,一是为了牵制王凌,二是为了保证全琮的粮道畅通。” “事已至此,不如先救下六安再做下一步打算。” 田豫说完,见夏侯献仍在思考便没再开口打搅。 不多时,甄像那里的战斗结束,夏侯献和田豫下马前去查看。 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吴军尸体,他们大多为刀伤、箭伤所致,甚至有脑袋被马蹄踩碎的惨状。 忽然,一具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这名吴兵身上虽然也有伤痕,灰头土脸的,但显然不到致死的程度。 更有趣的是,他发现那吴兵的眼皮在微微抖动。 夏侯献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往前走。 “禀将军,末将擒获几名吴军俘虏。”甄像的声音传来。 “甄将军辛苦。”夏侯献点头赞许,接着对几个俘虏盘问起来。 没一会儿俘虏就全招了。 吴军在六安城东北十里有座营寨,兵力不详,唯一可知的是统营的将军名为鲜于丹。 夏侯献思索片刻,忽然对着田豫大声说道:“田将军,我军没时间在这里浪费时间,要立刻抵达舒县,之后直奔居巢奇袭吴军的粮仓!” “这”田豫皱起眉头很是疑惑。 还没等田豫开口说些什么,夏侯献当即下令:“来人,这几个俘虏没用处了,就地处决!” “喏!” “将军!我愿给您带路啊,求您别杀我!” 魏军士兵全然不顾俘虏们的苦苦哀求,拖着几人到了一旁空地,很快便手起刀落。 解决完后,夏侯献准备动身,然而曹肇却看着翻倒的粮车,似乎有些舍不得。“奉明兄,这些吴军的粮草?” “不要了。”夏侯献很是果断,随着他一声下令,骑士们纷纷上马,扬长而去。 大约半炷香后,魏军的马蹄声已经消失了很久。 纷乱的尸体堆里,一个吴兵没敢起身,他先是微微转动脑袋观察着四周。 终于,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老张!” 张余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张望,“谁!?” 这时,又一个吴兵从不远处的尸体堆里爬起,快步走来,眼神中充满了兴奋。“你还活着!” “王绪!”死里逃生的他看到自已袍泽,忍不住得流泪。 王绪没时间感慨,当即拉着张余的手,“我们快去鲜于将军那里吧,否则在荒山野岭的早晚也饿死!” “走!” 六安城外,吴军营地。 鲜于丹的眉头挤成一个“川”字,在帅案前来回踱步。 眼前归来的人自称是巢湖来的运粮民夫,说他们被魏军骑兵袭击,所幸他一开始就拼命往田间跑,这才活了下来。 鲜于丹很纳闷,这从哪来的一支魏军,又要往哪去呢?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自称是运粮兵的被士兵带入了大帐。 正是张余、王绪。 张余一进来就扑通一声伏在地上,大声喊道:“将军,魏军要去突袭居巢,卑职听得一清二楚啊!” “你说什么!?”鲜于丹一脸的不可置信。 张余随即讲述起自已是如何装死,如何听到魏军将领的谈话又是如何拼命跑回来报信。 鲜于丹又跟同样归来的王绪确认了一遍,王绪也肯定了此事。 之后不久,他让斥候扩大侦查范围后,得知六安城南,城东的确有军队行军的迹象。 鲜于丹坐不住了,他马上叫来了传令兵,“来人!速去传信,说魏军要突袭居巢!” “喏!” 第159章 劫营 “将军,斥候发现魏军并没有截获那批粮草,看来魏军的确在赶时间。” 安排完了一切,鲜于丹重新坐回了帅位,这时身旁传来副将的耳语。 鲜于丹庆幸自已反应迅速,及时把消息送了出去。若是真让魏军突袭了居巢,吴军的十万大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鲜于丹长叹一口气,忽然一惊,开口便问:“且慢,你方才说魏军没截获那批粮草?” “是啊,末将正要跟你说此事呢。魏军行事匆忙,甚至连焚毁的时间都没有,那些粮食就丢弃在原地。” 鲜于丹心中一喜,这可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如今军中粮草虽可支应些时日,但也算不上十分充沛,若是北边全琮要求他分拨粮草,他可不敢违抗全琮的军令。 这批粮草很关键! 若不是副将提醒,他刚才甚至还在盘算是否要撤军呢。 “传我令,令郑都尉率八百军士随本将前去取粮! 鲜于丹很快下令,随后率部出营而去。 一路上,鲜于丹保持着该有的警惕。 他之所以亲自前来,是因为他方才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万一魏军在此地设伏怎么办?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由自已领军至少会安稳一些,真要遇到突发情况,他也可从容应对。 终于,鲜于丹来到那魏军截粮之地,发现那批粮草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骑在马背上的鲜于丹抬头张望四周,发现此处地势平坦,不易藏兵。 他这才放下了戒备,开始命令士兵们前去搬运,顺便回收一些兵器。 就在吴兵们忙碌之时,远处一吴兵骑马飞奔而来。 “将军!将军!” 他甚至顾不得下马行礼便大声呼喊:“我军大营突然杀入大量魏军,卑职,卑职冒死前来报信!” “啊!?”鲜于丹大惊,他一拉缰绳,怒目圆瞪。 原来这粮草的确是饵,但钩子却不在此地! “都别搬了!快随本将回营!” 此刻的吴军营地,火光四起。 毫无防备的吴兵被突然杀入的魏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大营外,鲜于丹姗姗来迟,他望着陷入火海的营地,心知已无力回天。 “将军快撤吧!” “此地不可久留啊!” 耳边陆续传来麾下劝说的声音,鲜于丹长叹一声,猛然捏紧了拳头。“哎!” “撤——”他话刚出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入耳。 “不好!”鲜于丹一转头便看见魏军骑兵的身影,慌忙大喊:“快撤,撤!” 说话间,一支飞箭破空而来! 那箭直接击中鲜于丹的右臂,鲜于丹闷哼一声感到吃疼不已,手中的马鞭应声坠地。 但他顾不得其他,立刻用左手抽出腰间佩剑,拼命敲打着马臀,后来索性用剑刺了进去。 身下骏马一声惊叫,鲜于丹提马逃窜。身边只有数十亲兵有着坐骑,其余步卒显然跟不上鲜于丹的步伐被远远甩在身后。 然而,魏军的骑兵的目标却不在那些步卒身上,他们用力挥舞着马鞭,全力加速,目标直指鲜于丹。 “鲜于丹休走!”曹肇带着屯骑营步步紧逼,他营中的战马皆是选自并州、凉州的优质马匹,万里挑一,显然是吴国那种“矮子里拔高个”的马所不能比拟的。 很快,魏骑单凭马力便追上了鲜于丹并将其团团围住。 魏骑纷纷靠近,顺势斩杀了鲜于丹的亲兵,接着趁乱重伤了他的马腿。 鲜于丹随着战马的惊叫,应声坠地。 见魏骑围了上来,他死死攥着手中宝剑,果断选择自刎,谁知曹肇眼疾手快,飞身下马,一脚踹在对方左臂上,宝剑随之跌落。 曹肇用手背轻柔地擦了擦自已的白皙的脸庞,而后大喊一声:“拿下!” 吴军营地已彻底被魏军接管,没过多久,鲜于丹被绑回了营地。 夏侯献知道,这鲜于丹乃是曾经跟随吕蒙东征西讨的将领,对吴国之忠诚自不必说。 所以他也懒得和对方多费口舌,只是派人收缴了他的印信后好生看管。 在魏军收拾完营地后得知,吴军此处只有四五千兵力。 但尽管如此,王凌经上次一败斗志尽失,竟被这五千兵力就给唬住不敢出城。 夏侯献啧啧称奇。 这时,田豫走进大帐,似是有些担忧之色。 “夏侯将军,此役我军损失三百余人,斩获外加俘虏的吴军约三千余人,算得上是一场大胜。” “只是,吴军的溃兵一旦回去,合肥的吴军就会知道六安这里的情况,我军就被动了。” “我就怕溃兵不回去呢。”夏侯献欣然一笑。 “夏侯将军是想” “就是将军想的那样。” 夏侯献从位置上站起,大步向帐外走去。“走吧田将军,我们进六安城!” “夏侯将军!” “见到您真是久旱逢甘露啊!” “请!” 夏侯献一进城,王广便笑脸相迎,这倒不是装的,被困在城中这么久,谁见到援军不高兴呢。 “王使君可还安好?” 王广边走边说,“吴军在城外虎视眈眈,家父前段时间殚心竭虑,似是病了,近几日才好了一些。” “这样啊。” 很快二人来到府堂,此时王凌正在堂内等着。 王凌直到夏侯献进门才面带笑意地说道:“奉明啊,老夫万万没想到是你来解这六安之围啊。” “不敢当,在下只是尽分内之事。”夏侯献拱手而言,随即抬头看着王凌。 王凌的气色很好,哪里有什么心里憔悴的模样。 在夏侯献看来,王凌多半是那种拉不下脸去城门处亲自相迎,但内心却也有感激之情的复杂心理。 毕竟两人之前在淮南相处得并不算融洽。 当然了,夏侯献进城不是为了跟王凌显摆的,两人客套了几句很快便步入正题。 “王使君,这六安城中除了留下日常守备军力,其余各部劳烦交付于在下。” 王凌当时就警惕了起来,问道:“奉明这是何意?” “噢,差点忘了。”夏侯献从腰间拿出一块印信。“此乃陛下亲授,此役淮南各部在下可酌情征调。” 第160章 归意 寿春城下,吴军正在不遗余力的攻城。 一排排投石车在倾泻着火力,一波又一波的吴军扛着云梯,推车冲车,仿佛无穷无尽。 “先破坏梯子!要快!”城楼上,魏军负责督战中级将官手握剑柄,大步流星,扯着嗓子大喊。 在督战将官的命令下,魏军士兵们很快查漏补缺,甚至顾不得去招呼那已经顺梯而上的吴兵,转头就先去破坏梯子。 此时的城楼上烟火弥漫,吴军用投石车抛上来的油火罐给魏军带来了不少麻烦。 城楼一角,司马懿手握佩剑,目光凌厉地走上城楼,身后的司马昭紧随其后。 “咳咳!”司马懿被猛然钻入鼻腔黑烟呛得咳声连连。 “阿父!这里太过危险,您还是下去吧。”司马昭看上去很是担忧,然而司马懿却厉声回道:“为父乃三军统帅,岂能不亲自督战!” 司马昭没再言语,司马懿则是大步走向城楼外侧,目光如鹰地看向吴军的阵地。 吴军的攻城愈发得猛烈,这让司马懿也不禁皱起眉头。 那些攻城车让司马懿很头疼,除此以外,城楼下不断运来的冲车也颇具威胁。 就在思索之时,他又一次嗅到一阵刺鼻的烟气。 司马懿捂住口鼻,原本没太在意,忽然间他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来,随即伸出手掌在半空中展开。 他又抬头看了城楼上一眼迎风飘扬的旗帜,心中大喜。 “子上,是北风。” “北风?”司马昭一开始没太理解父亲的意思,但当他顺着司马懿的目光看向那向南飘展的军旗之时,恍然大悟。 “阿父,真是北风!” 二人开心地对视一眼。 是啊,吴军猛攻了半个多月,司马懿守城守得异常艰难。 原因无他,此时正值夏季,淮南地区常年刮着东南风,这使得吴军可顺风而攻,火油罐、火箭可以毫不顾忌的往城楼上招呼。 然而不知何故,今日风止了一天,现在又忽然刮起北风,这让司马懿一直想做的事终于得以付诸行动。 司马懿不知道这北风到底能持续多久,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赶忙走下城楼,召集了一帮勇士,令他们手持火炬并灌满麻油。 司马懿亲自为诸位勇士送行,随后数十人从东门悄然而出,直冲南门的吴军阵地而去。 此时,吴军将领孙泰正卖力地指挥攻城。 他是孙权的侄子,是一位被孙权寄予厚望的宗室将领。 孙泰见前一批攻城将士即将尽没,赶忙转身督促,“快!顶上去!” 然而当他再次转过身看向战场之时,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恐,那骤然升起的火光让他觉有那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 “走水啦!走水啦!”前方吴军将士传来的呼喊声,迅速把他拉回了现实。 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吴兵哭喊着向他奔来。 “孙将军,魏军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人,他们点燃了我军的攻城装备!” 与此同时,孙泰抬眼向城楼看去,魏军正在引燃云梯! “魏军疯了吗!?”孙泰很是不解,“难道他们要自已烧” 顿时,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风向不对! “该死!”孙泰一咬牙,当即大步向前走去,“你们都随本将来!” 孙泰毅然决然的带着自已的部曲前去救火,他不愿辜负陛下的信任,战事到了这个时候了,说什么也要把攻城器具给救下来。 司马懿得意地看着城下的一幕,不仅城下的攻城车甚至更远的投石车都被火势波及。 战场上骤然升起的大火让吴军的攻势一度停滞了下来。 就在这时,司马懿注意到竟然有一股吴军正带着水桶跑向燃烧着的投石车。 司马懿也不管对方是何人,果断下令阻击。 一排排弓弩手瞬间集结,整齐的排列在城墙的凹口之处。 “瞄准那些救火的吴军!” “放!“随着将官的一声令下,城楼上箭如雨下。 原本这个距离普通士兵很难射到那些吴军,然而借助强劲的风力,那箭矢的飞速如虎添翼。 那些前来救火的吴军压根没想想到自已会在暴露魏军的射程之内,纷纷中箭倒地。 吴军主将孙泰,亦是如此。 孙泰身中数箭,当场毙命。 吴军大势已去,收兵退走。 寿春城外,吴军大营。 “泰儿!” 孙权望着侄儿孙泰满身箭羽的尸体,泪流雨下。 他捂着眼睛不敢多看,差点就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陛下!”身边近臣赶忙搀扶,眼中同样苦涩。 他们在寿春连续猛攻了大半个月,没半点成果不说,还折损了一员大将。 如今,军中掀起了小规模瘟疫,虽暂时无碍,但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合肥方面,诸葛恪的伪报之计被张颍所破,没收获太多成效。 另外,全琮那里能抵挡住曹叡的大军已实属不易,根本腾不出手前来支援。 最重要的是,寿春的魏军众志成城,哪里有即将断粮的颓势。 几位近臣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刚要开口,孙权却抢先一步:“全军,有序退兵。” 此话一出,众臣大喜,齐齐拱手:“陛下英明!”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之时,一小卒进帐大声禀报。 “禀陛下,一位自称是鲜于丹将军的信使前来报信!” “速让他进来!” 孙权面色铁青地坐回位上,没一会儿那信使入帐而来,将魏军要偷袭居巢的情汇报一番。 “来人,传朕旨意,让合肥的丁将军速速赶去居巢协防!”孙权拍案而起,脱口而出的就下了命令。 要知道,居巢位于巢湖南岸,是吴军最大的屯粮之地。 他依稀记得当年官渡一战,曹军一把火烧了袁绍的乌巢,让袁绍大军顷刻间崩溃。 他可不能重蹈覆辙! “陛下,这时候可不能自乱阵脚啊。”就在这时,诸葛恪忽然说道。 “我合肥兵力目前本就不多,若是贸然调离丁奉恐怕不妥。” “臣以为这或许是魏军的计谋,故意诱导我军行动。” “我居巢尚有五千军队把守,在没有真正发现魏军行踪之前,陛下可以先暂且观望。” “可以让丁奉在巢湖待命,一旦发现魏军行踪,他即刻率军横穿巢湖,亦可无忧。” 孙权捋髯沉思一阵,随后答应了下来。 “就依元逊之言!” 第161章 孙权休走 距芍陂东北角与肥水汇集处不远,有一座废弃的村落。 肥水河畔,一骑士快马扬鞭疾驰而来,径直向荒村而去。 骑士在村口止步,匆忙下马,周围甲士林立,目送着骑士入内。 骑士目视着坐在石墩上的身材高大的将军,拱手禀报。 “禀将军,吴军寿春城下的大军已经开始拔营南下,现已距此地不足十里!” 张虎从容的坐着,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乐綝。“这就是大都督所说的大功么” “看样子是了,的确如大都督所料,吴军进入盛夏时分极有可能会心生退意。”乐綝右手把玩着别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他和张虎二人曾一度质疑过司马懿的计划,但如今却不得不佩服这位大都督的远见。 “不过。”乐綝又一次开口,“孙权的身边护卫数量众多且尽是吴军精锐,恐怕伏击不会那么顺利。” “我等自当尽力而为。”张虎的表情很是严肃,二人共事这么多年乐綝几乎没看过他怎么笑过,不过他早已习惯如此, 乐綝直接看向麾下两个将领随即下令。 “蒋班、焦彝!” “末将在!” “你二人速去整军待命,待本将军令一到,即刻出发!” “喏!” 肥水河畔东侧,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正有条不紊地向南行军。 队伍的正中,有一辆显眼的车驾,身旁甲士林立,森严无比。 那正是吴帝孙权的车驾。 车驾内,孙权捂着额头紧闭双目,盛夏闷热的天气让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他拉开车帘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到畅快了许多,清晨初升的日光洒进车内,这让他一度忘了,自已是在撤军的路途之中。 见状,车旁的卫兵见状赶忙开口询问:“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噢,无事。”孙权随口回了一句,想了想他又忽然吩咐了一声,“传诸葛元逊前来见朕。” “唯!”卫兵提马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诸葛恪骑着马跟上了孙权的车驾,看到孙权再一次拉开车帘,他开口便问:“陛下叫臣来何事?” “魏军可曾有追兵?”孙权神色担忧地问道。 “不曾,斥候们已经归来三四波了,寿春城附近没有任何动静。” “另外。“诸葛恪顿了顿,接着说道,“有留将军亲自垫后,陛下不必忧虑。” “留正明的确可以信任。”孙权深以为意。 留赞乃是当年凌统举荐给自已的一员猛将,这么多年来,他在吴国大大小小战事无不当先。 在孙权登基后,他还解烦卫交由留赞统领。 这解烦卫是吴国少有的隶属于孙权本人的一支精锐部队。 “朕的四弟(孙匡)英年早逝,朕一直把泰儿当做朕的亲儿子抚养,朕还答应过他,此役过后就让他统领中军。可如今却只能带着他的遗骸返回江东了。” 诸葛恪跟着长叹了一声。或许是孙权年纪大了,诸葛恪最近觉得陛下越来越絮絮叨叨,心思也越来越重。 他也猜不透,只是宽慰地说道:“战死沙场乃是一位将军的最高荣耀,还请陛下节哀。” “此役,我军虽未有斩获,但并未折损太多,根基尚在。魏国经石亭一战,淮南战区元气大伤,我军回江东后可相机行事,来日方长。” “陛下勿要忧虑了,只要我军回到施水,便可安然退回江东。” “不错。” 这话倒是说到了孙权心坎里。 吴军总被魏人唤作“水贼”,虽然孙权很不乐意,但仔细想想,那还不是因为只要吴军上了船,魏军就完全奈何不了自已。 “对了,丁奉那里可有消息了?”孙权又问。 “暂时还未有,臣已派人通知丁奉,一旦发现魏军行踪他即刻就会赶去。况且居巢在有精兵把守,魏军若只派小股部队前去难以成事,若派大军前往必会被我军探得踪迹。” “善!” “好,听了元逊之言,朕心里舒服多了。”孙权露出笑容,可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队伍中一阵不合时宜的骚动声让孙权猛得一激灵。 “敌袭!敌袭!” 跟这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 “保护陛下!”诸葛恪反应相当迅速,随着他的一声大吼,周围甲士纷纷拔出环首刀。 紧接着,又一队长矛兵和弓弩手纷纷向孙权的车驾聚拢。 车驾内的孙权连忙拱到车厢另一侧,唰的一下掀开车帘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群玄甲骑兵全力向这边疾驰! 那是魏军铁骑! 他看到那群骑士们在大声喊着什么,一开始战场太过混乱压根听不清,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孙权终于在马蹄音的间隔中听到那句话。 “活捉孙权!” “活捉孙权!” “活捉孙权!” 孙权怒不可遏,但很快怒气就消了下去继而变成了惊恐。 由于吴军是被侧面袭击,一时间兵力集结不了太多,魏骑眨眼的功夫就直逼孙权的车驾而来。 “停车,快停车!”孙权大喊着,“换马!给朕换马!” 孙权几乎是把那卫兵从马上一把拽下来一般,直接翻身上马,随便拿了一顶头盔仓促戴上,扬鞭便走。 “孙权在那!他换马了!”人群里,蒋班大喊一声,身旁数十骑调转马头,顺势追击。 眼看就要逼近之时,冲在前头的几名骑士却被飞来的箭矢击中,应声倒地。 蒋班快速一瞥,发现吴军的弓弩手已经靠了过来,现在再往前冲只会有去无回。 “要撤么?”蒋班小声嘀咕一句,就在这时,他肩膀中一箭,紧接着吴军的步卒也顺势围了上来。 蒋班调头便走,没再恋战。 孙权带着数十骑,骑着马狂奔了好久,无论是身边的亲卫还是身下马匹,此刻无都喘着粗气。 所幸他们甩开了魏骑,逃出生天的孙权马上恢复理智,开始琢磨着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那如噩梦般的马蹄声又一次骤然响起,与此同时,亲卫的催促声在耳边炸开。 “陛下快撤!魏军追上来了!” 孙权本能的抬起马鞭,又本能的瞥了一眼那支骑兵的将旗。 【张】! 第162章 梦回公元215 孙权霎那间觉得时空错乱,他仿佛时光忽然飞回到了某个自已永远不愿再次提起的津口。 “至尊,子烈将军阵亡了啊!” “至尊快走!宋谦来为您抵挡敌军!” “徐文向,这好像是你丢掉的兵器,快接着!” “徐盛,赶紧约束的你部曲,都他妈跑了!” “别他妈废话了!管好你自已,锦帆贼!” “至尊勿惊,凌统在此!” 此刻,那一幕幕乱状如同一幅幅声行并茂的画卷,不由分说地钻入他的脑海。 “子烈、文向、兴霸、公绩”他喃喃自语地念叨着那些江东儿郎的名字。 斯人已逝,孙权只感到痛苦不堪,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摒除任何杂念,这种时候他除了逃命以外,什么都不敢去想! 可那挥之不去的记忆却始终在脑中萦绕。 “至尊,快上山!” “妈的,这里的浮桥怎么被魏军拆了!?” “至尊,别犹豫了,魏军快要冲上来了,快骑马越过去!” “这河这么远,如何越得过去!?” “没时间了,快!” 等等! 越河、上山? 孙权一手挥动着马鞭,一手捂着额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赶忙飞速向四周张望。 河流倒是有,但那正是魏军来的方向。就在他绝望之际,一座小山坡进入了他的视线,孙权顿时悲喜交加,指着东边仓惶大喊:“那有座小山,先上山!” 远处追赶的张虎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见到有些事情不妙,张虎沉声下令:“加快速度!不要让吴军登上去!” “喏!”势大力沉的马鞭声骤然响起,魏骑身下的战马愈发亢奋,疾驰而去。 吴军发疯式的来到山脚下,正在登山的吴兵感到这马蹄声在不断敲击着自已的心脏,只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但他们顾不得思考,完全是凭借本能在攀登。 在经过长时间奔袭后,一些吴兵身下的马匹精疲力尽,面对这不算缓的山坡,有的战马甚至开始蹄子打滑。 只见一吴兵中了招,手下一滑赫然从马背上跌落而下,他忍着剧痛奋力站起来,可还没走两步便感到自已背后一凉,便重重砸了下去,再也没能站起来。 同样的一幕屡屡上演,魏骑很快追到了山脚下,把那些落在后面的吴军尽数斩杀。 有些吴兵见走不脱了,索性放弃上山,转身和魏兵厮杀起来,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最终,孙权和大部分亲卫还是侥幸登上了山坡,随即开始就地反击。 “放箭!拦住他们!”山坡上飞速而下的箭矢让紧随其后的魏军铁骑吃了瘪,很快止步不前。 可尽管损失了十余骑,张虎依旧下令全力攻山。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又有数十骑冲杀而上,张虎也察觉到了骑马冲山的一些劣势,索性又派士兵下马持刀冲锋。 一场山坡攻防战就此展开。 然而,山坡下的魏军不仅要面临纷乱的流矢,哪怕是奋勇登上山的魏军还要面对吴军居高临下的打击。 吴军从山坡上顺手捡来碎石,木枝疯狂往攀山的魏军砸去。 要命的是,即便有冒死冲上山的魏兵更是要面对吴军的长矛阵。 “保护陛下!” 孙权的亲卫们高高举起长矛将孙权围在当中。被逼到绝路的吴军反而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斗志,纷纷呐喊着为彼此鼓舞士气。等魏兵一到,立马一阵突刺招呼。 很快,张虎便看到,不断有魏兵的尸体顺着山坡滚下,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麾下有三百骑兵,是这场伏击战最后的一张底牌。 相反,孙权身边应当不过百人,这本来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但却被这座小山挡下。 望着山坡上没了动静,他心里清楚,短时间内是难以攻克了。 张虎抬起右臂,让将士们停止进攻,之后下令分散开来,把山坡勉强围住,接着让士兵们上前叫骂。 安排完了这些,张虎默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事到如今,他只能赌吴军找不到此处。 然而在过了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张虎就知道孙权命不该绝。 北方目光所及之处,已然能看到一支吴军狂奔而来的身影。 张虎毫不犹豫,当即便下令撤退。 没过多久,留赞率领解烦卫在此处找到了惊吓过度的孙权。 “陛下,臣护驾来迟,万死!” 留赞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拱手恳恳而言。 孙权眼神呆滞,半天没说一句。 良久,方才开口:“正明,大军安好?” “禀陛下,魏军只是一股小部队,现已被击退,诸位将军应当已经在收拢残兵。”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孙权有气无力地说道,忽然他猛地抓起留赞的手,情绪很是激动,“快让大军前来汇合!寿春的大军极有可能再次来袭,我军要加快撤军速度,只要回到水上,我军就安全了!” “臣,领命!” 巢湖北部水面上,一艘艘战船在岸边停靠,水域的中间有一条较为狭窄的水道,这便是施水。 此乃合肥通往巢湖的水上必经之路,数量不菲的运粮船不断往返穿梭。 一艘战船上,一吴军将领迈着大步穿越甲板,很快来到船首处。 “大兄!舒县城东探得魏军异动。”说话的人名叫丁封,吴将丁奉之弟。 “魏军真的要奇袭居巢啊!” 面对弟弟的大喊,丁奉倒没那么慌张,他很快开口问道:“可知对方有多少兵力,由何人统兵?” 丁封答道:“据斥候报,统兵者乃是田豫,步骑至少八千之众。” “田豫?”丁奉抚颌沉思。 这田豫可是魏国名将,由他亲自统领居巢势必岌岌可危。 可是,如此长距离的突袭很容易被斥候探得踪迹,田豫难道在赌吴军的斥候是摆设吗? 然而,先前他收到陛下命令,一旦发现魏军行踪便要立刻行动,此刻他也顾不得想太多了。 “承博,你速去整军五千,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居巢。” “是。” 第163章 烧吧烧吧 “你们哪位将军的部曲?” 巢湖北岸的吴军战船之下,几个吴军卫兵正盘问着眼前几十个灰头土脸的人。 “我们都是鲜于将军的部曲,我军在六安遭遇魏军袭击,混战中跟鲜于将军走散了。” “是啊,是啊。”身旁的几个人穿着吴军军服的人也在跟着附和。 “太好了!我们终于不用曝尸荒野了!” “禁止喧哗!”军司马厉声喝止,随即看向身旁的袍泽,“从昨日到现在这是第几批了?” “第三批了吧。” “可到现在都没见到鲜于将军,难不成?” “司马,这话可别乱说!” “算了。”军司马看了那群人一眼,“你们都上船吧!” 这时,那群归来的溃兵中有一人走上前,警惕地问道:“这位军士,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江东啊?“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上船!”军司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中的环首刀。 等那群人离去后,他又一次看向一旁,语气不屑道:“这群人已经丧了胆,派不上什么用处了。” “嘀咕什么呢?”就在这时,一吴军将领走了过来。 两人齐齐拱手:“留校尉!” 此人蓄着大胡子,长相很是凶狠。 他乃是留赞长子,吴射声校尉留略。 “我问你,方才嘀咕什么呢?”留略又问了一次。 “留校尉,卑职方才说,那些归来的溃兵已经丧失斗志,不堪一用了。”军司马赶忙拱手,怯怯说道。 “嗯”留略捋了一把胡子,接着转身看向身后的船只,眉头微微皱起。 他思考了一阵,这才开口:“从现在起,不管是何处归来的溃兵,都不要安排在靠近施水口的船上,尽量靠边。” “另外,全军加紧戒备,中央战船要增派兵力!” “还有,派人扩大警戒范围,若是有各部将领回营,须严格检查印信。” 军司马机敏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开口便问:“留校尉,前线发生什么了吗?” “不该问的别问!” 留略大声吼了一句,随后转身离去。 只留下两人拱手称是,面面相觑。 入夜,军司马被卫兵急促的声音惊醒。 “司马,营地三里处有一队人马归营,但人数太多了,跟之前零零散散的溃兵完全不同!您还是去看看吧!” “快去传我令,让他们止步,不要让他们靠近!”军司马翻身拿起佩剑,戴上头盔出帐而去。 很快,他便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去。 军司马刚到那里,便看到为首的一员将领在高声大喊:“我乃讨虏将军鲜于丹,汝等岂敢拦我!?” 军司马跑了过去,用火把凑近一看,果然是鲜于丹的军旗。 他赶忙拱手:“卑职见过鲜于将军。” “既认得我,还不速速放行!”马背上的鲜于丹怒道。 军司马本来都打算让道了,可忽然想到之前留略交待他的事。 “鲜于将军且慢!”军司马鼓起勇气说道,“卑职受留校尉所命,来往军队务必检查印信,还请将军示出示。” “大胆!”鲜于丹身旁的部曲当即就要拔刀呵斥,而鲜于丹则是一伸手制止了他,随即从怀中掏出印信,轻描淡写地扔了过去。 军司马接过印信,自已验查后确认是鲜于丹的没错,这才低头拱手道:“请将军恕罪!” 接着对左右大声说道:“放行!” 军司马目送着那支军队缓缓走过,其间,借着火光他又瞥了一眼那马背上的将军,顿时心中疑惑升起。 这鲜于丹应当得有四五十岁了,可那人缘何如此年轻? 还有,这支军队看上去整齐有序,装备齐全,完全不像是溃兵,而且吴军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匹战马。 不对! 一个恐怖的猜测在他脑海中炸响。 “快拦住他们!他们不是友军!”军司马拔出刀,高声大喊。 吴军士卒先是一愣,但看到军司马已经带人冲了上去,且命令已经下达,他们只好跟着投入了战斗。 马背上的夏侯献见事情败露,当机立断:“甄校尉!你来清理这些吴兵,长思跟我走!” “喏!”魏军阵型瞬间分散成两队,夏侯献跟曹肇带着前军提马便走,吴军追赶不及,身后甄毅的军队随即掩杀上来,跟吴军厮杀成一团。 与此同时,在巢湖水面上最东侧的一只战船上,吴兵们稀稀落落。 这支船上几乎都是从各个战场归来的溃兵。吴人们都知道,要想活命,往河边跑准没错。 他们有的在向南眺望,有的在交头接耳。 “这位兄台是何处归来的?” “我啊,别提了。我们在芍陂遭遇魏军埋伏,当时我就跟大部队走散了。幸好上天眷顾,让我找到一匹马,我当时想都没想,先回巢湖再说。” “噢,这么说陛下的军队正在撤军?” “可不是嘛若是不出意外,这时候应该在施水上船了。” “怪不得把我等都安置在这边缘的船上,那靠近施水的大船士兵满布,是要迎接陛下南归啊。” “那兄台你呢?” “我啊,洛阳来的” “哈哈哈,兄台真会说笑。” 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袍泽此刻竟面目狰狞地从他喉间抽出了匕首,接着立刻拔刀向自已砍来。 最终只剩眼前一片黑暗。 “动手!” 类似的一幕在战船的甲板上上演,潜伏的魏兵们干净利落的了结了毫无防备的吴兵。 他们立刻行动,拿出事先准备的柴草在甲板上引燃,或者干脆用弓弩向着船帆射起火箭。 “走水了!走水了!” 临船的吴军见状慌忙大喊,更是有些吴兵持械向这里飞奔而来。 船帆引燃的速度还是不够快,魏兵一边要面对反扑的吴兵,一时间有些疲于应对,他们不可能再这么等下去。 “船舱里有不少粮草,我们去那里!”就在这时,有魏兵跑上甲板,扯着嗓子大喊。 其余魏兵们闻讯而动,飞速赶往船舱,眼疾手快的把麻油倒在堆起的粮袋之上,接着将多个火把一扔,又赶忙跑了出去。 最东侧的战船很快便燃烧起了熊熊烈焰,借着巢湖上的东南风,顷刻间就向西侧的船只波及。 变成一个个火人的吴兵完全没了救火的心思,纷纷跳船逃命。 “快跟上!快去救火!” 此刻的留略方寸大乱,他收到起火消息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却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先去救长安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之孙权的坐舰若是没了,他当真得以死谢罪。 就在这时,身后一吴兵飞马来报。 “留校尉,西面一支魏军正朝我军袭来!” 第164章 上船下船 火光冲天的巢湖水面上,燃烧的战船几乎失去了行动力,无人驾驶的残船将施水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水面上,一艘上下五层楼宛如楼宇一般的艨艟巨舟正在缓缓地驶离港口。 长安号,孙权赐予它这个名字有着“长治久安”之愿,同样也有着对问鼎长安之意。 曾经的它往来辽东,纵横南海。 可今日,这艘艨艟巨舟本就由于体型庞大吃水太深,无法入施水,所以才被留在了巢湖,此刻又为自已的笨重付出了代价。 西侧的一部分小型斗舰、走舸通过自身的灵活,在火势蔓延过来之前迅速离港,勉强脱险,可长安号还在磨磨蹭蹭的移动。 船舱内,有人正在不遗余力地指挥着水手们做事。 “都加把劲!用力划!快!要快!” “听我的,别往西去,径直往南开!” “不对,先往西边靠点!东边的火快蔓过来了!" 巨舰下方船舱内的吴军水手们奋力划桨摇橹,可东一个指令,西一个指令让他们手足无措。 到底往哪走!? 船舱内部陷入一片争执与混乱。 而在外界看来,这艘巨舰压根就没有挪动半步。 巢湖岸边,星星点点的火光出现在视野之中,那火光很快变得密集,魏军骑兵们举着火把拍马赶到,吴军士兵也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很快便短兵相接。 不多时,在骑兵们的掩护下,魏军弓弩手们也赶到到现场,他们立刻就位,张弓搭箭,一发发火箭瞄着吴军战船上的风帆射去。 看到这一幕,甲板上的水手也是慌不择路了起来,这时候两个吴军将领急急忙忙地跑来过来,上来就是一通指挥。 “快把帆收起来,目标太大了!” 一位将领开口大声喊道,而另一位则是意见相左。 “收什么帆,收了帆船就更走不了了!” 可就在二人争吵之时,头顶的巨大船帆瞬间被火箭射中,火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蔓延起来。 “我说要收帆的吧!现在好了!” 他又慌忙向船的东侧瞥了一眼,这一瞥直接让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 旁边那些船一开始似乎只顾着收锚却没有及时收帆或是改变帆的方向,并且此刻水手们都不知逃哪去了。 那火船被风力驱使向西不断移动,眼看就要迎头撞来! 很快,只听哐当一声,二人感到整艘船都在剧烈摇晃,更要命的是头顶船帆上的火势太大,桅杆没一会儿就变得脆弱不堪,又被这么迎头一撞,当场就断裂开来,随即重重的砸在甲板之上,继而在甲板上引起了熊熊大火! “救不了了!速速弃船!” “不能弃船啊!这可是陛下的坐舰啊!” “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坐舰,它今天也得沉了!” “走!” “哎!” 另一边,吴军在巢湖北岸的营地也被火焰波及,留略手持长刀,顶着浓烟恶狠狠地盯着魏军来的方向。 “留校尉,快撤吧!将士们都无心应战了啊!” “现在走怎么对得起陛下!”留略大义凛然,眼中充满不甘。 “留校尉,我军现已经无力回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快先北沿施水走,合肥还有军队!” “哎!”留略牙都要咬碎了,无奈只能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北上而遁。 曹肇领着骑兵姗姗来迟,他眼见留略遁去,心有不甘,旋即扬鞭又加快了速度。 忽然身后传来越骑校尉甄毅的呼喊声。“曹校尉!夏侯将军有令,不得深追!” 曹肇勒马停下,扭头看向甄毅:“就差一点,我必能擒下那贼将!” “夏侯将军说了,万不可深追,施水上游还有吴军合肥的军队,我们这点兵力只是以卵击石。你我二人还是快快回去听将军差遣。” “也罢!” 二人很快收兵,赶回了巢湖岸边。 此时,岸边的火势还在继续,二人到时,就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此时的夏侯献正在跟甄像交谈着什么。 “甄校尉,你方才说,你营截获了一艘吴军战船?” “禀将军,是的。”甄像拱手而言,“那艘斗舰一开始就被先前潜伏的士兵们控制,它在巢湖最西岸停靠,没被火势波及,另外我军还控制了整船的水手。” “善。”夏侯献顿时心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夏侯献看向前来复命曹肇,对方明显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他笑着问道:“长思这是还没尽兴?” “奉明兄可是允我大功一件的,不杀光这些吴贼,岂能对得起先父的在天之灵!” “好!”夏侯献一伸手,身边的小卒立刻递上来一卷地图。 他抬头看向巢湖水面,认真跟地图比对了一阵,旋即将地图展示给曹肇看,接着又指着巢湖东岸的方向。“长思,你带着屯骑营的弟兄沿着巢湖向南而行,找一偏僻之地设法藏身。” “之后呢?”曹肇疑惑地问道。 “若是吴军至,不必力战,尽可能把吴军往巢湖边驱赶,此事若成,长思便是大功一件!” “喏!”曹肇当即兴奋地抱拳领命。 “对了。”夏侯献补充道,“如若吴军势大,长思可直接退去,不必强求。” “知道了。” “禀陛下,司马懿的追兵已距此处不到十里了!” “什么!?”孙权大惊,此役都不知是第几回大惊了。 司马懿在得知张虎的伏击得手后,立刻领大军从寿春出发,打算趁吴军势微之时,一锤定音。 吴军虽然士气低落,但毕竟人数众多,吴军且战且退,终于是和合肥的军队合兵一处。 孙权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谁知司马懿还追!? “朕上船先行一步,留下一部分军士垫后,其余能上船速速上船!” 孙权留下最后一道命令后,转身大步登上舷梯。 就在这时,从南边奔来一骑,只见那马上的小卒满脸漆黑,很快他下了马便狂奔着向孙权跑来。 “陛下!” “巢湖被魏军偷袭,一把火烧了我军战船,现在施水口已经乱作一团,船只已无法通行!” 孙权面无表情,忽然冷笑一声,当场晕倒在地。 “陛下!” “陛下!” 被亲卫扶起的孙权,有气无力地更改了最终命令。 “下船,都下船” 第165章 命不该绝 曹肇带着屯骑营来到青阳山附近一处较为隐蔽的地带停驻,随后派斥候前去打探消息。 一开始,在得知吴军正在有序后退,并且兵力至少有数万之时,曹肇心里开始打鼓。 自已仅仅不到一千的骑兵,岂敢贸然冲进吴军的阵地呢。 说实话,他并没有这份勇气,而且此刻也不需要他视死如归。何况奉明兄也嘱咐过,若是吴军势大,可不必勉强。 可都在人面前夸出了海口,如今却什么也没做,着实有些没面子。 他决定再等等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斥候回报,说是司马懿率大量骑兵已经追上撤退吴军,现正跟吴军的殿后部队接阵。 曹肇顿时大喜,心中有了不少底气,同时暗暗在心中说道:“绝不能让那司马懿抢了功劳!” “屯骑营听令!”曹肇翻身上马,高声下令。“随本将出发!” “诺!” 魏军骑士们呼啸而出,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了战场。 此刻,刚刚安排完后军垫后的留赞猛然回头,眼中满是惊恐。 魏军铁骑来的太快了! 而且他们压根不跟吴军硬碰硬,他们骑着战马来去如风,还没等吴军阵型站好便从两翼绕开了防线。 即便弓弩手们竭尽全力地开弓阻击却也收效甚微,吴军的阵型就像一个大漏勺一样,早晚会被魏骑冲散。 留赞原本打算亲自护卫孙权,此刻却根本无法抽身。 “速速列阵!”他眼看事态不对,赶忙高声下令,试图在后军失位之前组成第二道防线。 后军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这让留赞的解烦卫得以安稳的列好了阵。 等魏骑好不容易绕过了第一道防线,顿时傻了眼。 解烦卫们严阵以待,在留赞的指挥下,瞬间万箭齐发,当场就收割了不少魏兵的生命。 然而刚刚稳住局面的留赞却听到身后响起了让人胆寒的动静。 他猛然回头竟发现魏军又有一支骑兵的存在。 他们不可能绕过自已的防线,那一定是提前安排的伏兵。 该死! 这太被动了! 没办法,吴军的地面上面对魏军的铁骑从来都难以招架。 就在这时,诸葛恪飞马赶来,留赞看到的第一反应便是询问孙权的情况。 “陛下如何了?” “陛下又昏睡过去了,还未苏醒。” “那你还不去保护陛下!?” “所以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两人都在扯着嗓子对着对方大喊,留赞那话是脱口而出的,可他马上想到,诸葛恪一介儒生能保护得了自已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它保护陛下? 但他有些犹豫,若是他此刻带兵离去,负责垫后的那群士兵就再也回不了江东了。 见留赞犹豫不决,诸葛恪愤怒大吼: “留将军还愣着做什么?快带着你的部曲随我前去保护陛下!” “还有,这么一直在地面行军太危险了!我之前已派人通知居巢甚至濡须的军队速派船前来。” “所以我军要沿着海岸走,时刻准备登船。” 这话留赞很是认同,他不再犹豫,回头望了一眼正在跟魏军搏杀的那群吴军士兵们,长叹一口气,随后下令去阻击那支后方来的魏军。 曹肇一开始的行动很是顺利,他趁行进中的吴军来不及组织有效的反击之时,便被他冲破了一道防线。 然而越是靠近孙权的车驾,守卫就越是难缠,最终他在看到北边围上来的又一股吴军之后,最终选择了撤离。 孙权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气。 周围不算聒噪,在能听到有序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后,他知道目前是安全的。 孙权缓了一阵,轻轻坐起身子,掀开车帘,他注意到大军此刻正沿着巢湖边缘行军。 他回过头,向右后方远望,巢湖北岸水面上,微弱的火光和黑烟显得格外刺眼。 昔日曹孟德看到的这也是般景象吧 “来人。”孙权觉得奇怪,为什么大军不径直前往居巢而是沿湖而行呢。 然而卫兵刚到身边,他忽然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有人替他下了命令,让居巢那里派船前来迎接。 不管怎么说,就这么一直在陆地上行军始终不能让吴人们安心。 “诸葛元逊呢,在何处?”孙权问卫兵。 “回禀陛下,诸葛参军在后方协助留将军督军,要召他前来吗?” “暂且不必了。” “唯。” 孙权放下车帘,开始安静的闭目养神。可他突然觉得此刻还不能放松警惕,谁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于是赶忙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已清醒。 “陛下。”车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孙权没掀帘子,直接问道:“何事?” “湖面上看到一艘船。” 孙权猛得拉开左侧车帘,发现方向反了,赶忙拱到右侧随即拉开查看。 那是一艘小型斗舰,看制式和旗帜我吴军的战船没错。 孙权终于露出一丝喜色,问道:“那是哪位将军的船?” “卑职不知。” 孙权让大军停下,并派人前去指挥。 只见一小卒飞快跑到岸边,双手的旗帜有节奏的摆动了几下,旗语的含义是让对方靠岸。 那斗舰每靠近一分,孙权的心中便多一分安宁,而就这时,诸葛恪骑着马从身后飞马赶来,口中大喊:“陛下,不能让这船靠近!” “这是为何?”孙权疑惑地问道。 “臣看到这艘船时便往这边赶了,它是从西面来的而不是南边,况且我居巢守军怎么可能只派一艘船来!” 孙权恍然,他赶忙下令:“快让它停下!” 旗手得到指令,赶忙又挥动着旗帜,然而那船依旧在飞速靠近。 看到这一幕,孙权赶紧下令让人把他的车驾远离岸边。 留赞眼疾手快的跑到军中,高声指挥,“快拦住它,放箭!” 然而那船却忽然停了下来,距离刚好卡在了吴军弓弩手的射程之外。 看着吴军的箭矢纷纷落在距离船头相当远的距离,夏侯献安心地走到了船头。 他看到一辆显眼的车驾正快速离开岸边,心中有了些许失望。 也罢,或许孙权真的命不该绝。 甄像也快步走向船头,紧跟而来的是一个个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他们纷纷握着手中的元戎弩即刻摆开架势,等待着命令。 “放!”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在巢湖的岸边倾盆而落。 第166章 他太想进步了 “那是什么?” 吴兵们似乎是看到他们不能理解的事情,明明已方刚刚一轮射击下来压根碰不到那艘斗舰分毫,可为什么敌方的箭矢就近在眼前了? 紧挨岸边附近的吴兵们在惊恐与疑惑中变成了一个个活靶子,元戎弩的箭矢虽然不长,但射速和穿透力却极其恐怖,更要命的是它仿佛无穷无尽。 留赞心里很清楚,那艘斗舰的船头顶多能站几十人,可魏军火力之密集却能达到千人弩阵齐发的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序撤离,不要乱!”留赞没时间去思考其中的缘由了,他大声地催促着。而实际上,根本不用等到留赞下令,吴军早已开始溃逃,谁愿意留在岸边当活靶呢。 “快,动作快点!跟上!” 身为主将的留赞没有放弃部队独自逃走,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盾牌,带着几个亲兵走上前去掩护着众人撤退。 流矢还在不断洗刷着岸边的一草一木,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湖边上悠悠响起熟悉的号角。 留赞循声望去,数十艘由楼船、斗舰、艨艟组成的吴军舰队浩浩荡荡的映入眼帘,甚至还派来了搜救用的走舸。 援军来了! 留赞心中大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嗖! 就在这么一个短暂的放松防备之际,一支飞箭直直插入了留赞的右眼。 “将军” 很奇怪,留赞发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剧痛,他只感到耳边亲兵们的声音变得异常缓慢 “快带将军离开!快!” 几个亲兵拖着留赞庞大的身躯艰难离去。 “我们得走了。”湖面斗舰甲板上,夏侯献在看到吴军舰队出现时,立刻下达了命令。 吴军的战船不想轻易放他们离去,很快就有几艘小型斗舰快速向这里驶来。 魏军弓弩手们马上调转方向跑到船尾处开弓驱赶。 一番互射后双方都讨不到什么便宜,吴军战船最终停止了追赶,魏军扬长而去。 数日后,在确认吴军乘船驶入大江后,夏侯献率军返回了寿春。 吴国在江夏和广陵的两路大军在得知孙权败走的消息后果断选择撤军。 此役以魏军大胜而告终。虽然没能歼灭吴军主力,但魏军阵斩、俘虏了吴军两万余人,缴获了数以万计的牲畜、车辆,以及数不胜数的各种物资器械。 对了,还有施水上被吴军遗弃的诸多战船。 经此一战,魏国一转在石亭之战后的颓势。 七月末,曹叡在寿春举行大阅兵,犒赏三军,同时派使者持犒劳合肥、六安等多地的守军,诸将皆有封赏。 整个淮南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 这一日,夏侯献受邀来到司马昭的府上。几年未见,对方的脸庞褪去些许稚嫩,看上去多了几分成熟。 司马昭面向夏侯献举起酒斛,“请!” “请。”夏侯献拂袖仰头,一饮而尽。 司马昭呼出一口酒气,仿佛一扫此前战争中紧绷的情绪。“奉明兄,这些日子你我都忙得不可开交,今日终得一见啊。” “是啊,过不了几日我就要随陛下返京,子上倒是很会挑时候。” 说着说着,司马昭忽然投来崇拜的目光,“奉明兄此役当真是大放异彩,我听闻那巢湖上的熊熊烈焰堪比当年的赤壁的大火。” “吴国水贼平日最好火攻,而奉明兄这一战,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快人心!” “呵,实乃侥幸而已。”对此,夏侯献倒是表现得很谦虚,他轻笑着回应。“这都得益于淮南主力和陛下的天师牵制住了吴国大军啊。” 司马昭摇摇头:“就算如此,换做他人也没有奉明这份胆识。” “好好好。”夏侯献也不多言,笑纳了对方的夸赞,顺便再对着司马昭夸赞一了一番,“子上此役也是战功赫赫啊,我听闻你的军队可是斩获颇丰。” “奉明兄说笑了,可我终是阵前将而非军之帅” “看来子上心中有鸿鹄之志。” 夏侯献不由的感叹,记得在历史上,司马懿从未把司马昭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过。 无论是他的才能、心境、人脉还是与生俱来的次子身份,他都无法与兄长司马师相提并论。 但司马昭却有他的优点,他相较于日后司马师那副精密的政治机器而言,有着更多的仁德与宽容。 倘若他不姓司马,不被大势所裹挟,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司马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看样子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不瞒奉明兄,我的理想是做这大魏的镇东将军,为大魏荡平东吴,还天下以太平。” “好志向!”夏侯献拍手称赞,又随口问道,“不过子上,西蜀尚在,何谈一统呢?” “实不相瞒。”司马昭颇为自豪地说,“家父前日夜观天象,叹蜀汉气数将尽。我想了想的确如此,蚍蜉安能撼树!” 夏侯献心中一惊,这司马懿还会观星之术? 出于礼貌,他并未开口吐槽,只是点头回应,两人相视沉默了一阵,夏侯献忽然另起了一个话题。 “子上既胸有大志,不如跟我回京,你已加冠数年,该是到了独挡一面的时候。” 简短的一句话,悄然拨动了司马昭的心弦。 今年他已经二十有三,在这个时代有不少士人都已经出仕多年。可他呢,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活在家族的庇佑之下。 这种庇佑虽让人安心,却也压制着自已的蠢蠢欲动的内心。 无论是兄长还是阿父都把自已视为孩童。 他太想进步了。 他想靠自已的努力向兄长和阿父证明看看,他司马子上绝非庸才! 司马昭转念一想,这事要不要和阿父商量一下。 但他很快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接着目光炯炯地看向夏侯献,用力地点了点头:“奉明兄,我跟你回洛阳!” 夏侯献不知道对方脑补了些什么内容,他只是之前被陈泰拒绝后就始终思考着一个问题。 自已资历尚浅,朝中人脉不广,士人们的关系盘根错节,招揽起来和那些寒门子弟是有很大的区别。 所以他现在急需一个家族势力庞大又跟自已亲近的人作为中间人,从而拓展自已的资源。 你应当会是一个合格的hr吧? 夏侯献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着一脸正气的司马昭。 第167章 还能这么玩 八月中,帝还许昌。 是的,曹叡并未急着返回洛阳,而是在许昌宫停驻。 由于西线战事未平,期间有不少大臣进言,建议曹叡亲自去长安督战。 然而曹叡在看过西线的战报后认为蜀军难以久持,他表示相信张郃的能力,同时又再次下诏确认了“坚守不出,敌疲自退”的作战纲领。 可又过了一阵,曹叡突然收到关中都督夏侯楙和张郃的联名请战表。 据知情人透露,蜀军为了求战,给张郃和夏侯楙两人分别送了一身女装。 张郃当时就忍不了欲带兵出战,夏侯楙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整个魏军营地都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请战情绪充斥着整个营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夏侯楙却突然提议向陛下上表后再作决定,于是就有了曹叡手中的这份请战表。 曹叡一开始很是疑惑,但没多久就想通了其中缘由。 若是夏侯楙等人真心求战何故千里传书呢。这必定是西线军心亢奋,对方不得已才假意上书请战,实则是需要自已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曹叡不禁感叹,经过多次战事的磨炼,这夏侯楙也变得逐渐知晓治军之道了。 当然了,他不知道的是,夏侯楙是真的要请战 当日,曹叡便火速下诏让侍中辛毗持节前往长安督战。 督战宗旨只有三个字:不许动! 而在另一边,诸葛亮先是得知了吴国大败的消息,紧急着又探得了辛毗前往魏营的情报后便知道魏军再也不会出战了。 病入膏肓的诸葛亮撑着最后一口气,下令有序撤军返回汉中。 公元234年8月28日,夜。 当秋风扫过五丈原的落叶之时,也带着蜀汉丞相诸葛亮和他克复中原的梦想,一同离去。 九月,帝还洛阳。 在西线击退了蜀军并熬死了诸葛亮,在东线又让不可一世吴帝孙权惨败而归。 曹叡一度觉得,圣王也不过如此。 此时的魏国可谓是举国欢腾。 然而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媛容姐姐病逝了。”这日,夏侯献从营中回到府上用饭之时,便从王元姬的口中听闻了噩耗。 “什么时候的事?”夏侯献淡淡地问道,他其实并不感到惊讶,但他本以为夏侯徽至少能多撑一些时日的。 “昨日。”跪坐在一旁的王元姬顺手为夏侯献添上一些茶水,“今天早上司马家的仆人前来报丧。” “嗯”夏侯献抿了一口茶,他想起此前洛阳的大疫,事实上,此时的疫病还未真正进入尾声。所以他神色担忧地说道:“这些日子,你们也要多多注意。” 王元姬点点头:“多谢夫君挂念。” 第二天一大早夏侯献便驾车前往司马府,不管出于何种身份,他都有理应前来吊唁。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来司马府,他甫一进府门就听见一阵喧闹。 “司马子元!”夏侯玄扯着司马师的衣领暴怒地大吼。“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徽儿的!” “你就是这般照顾的吗!?” “你说话啊!” 所有人都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夏侯玄,包括他本人也是如此。 夏侯徽是他的亲妹妹,他答应过阿父会好好照顾她,眼前这个男人也曾答应过自已 司马师面容枯槁,神情恍惚,他任由夏侯玄对他粗暴的摆弄却始终一言不发。 身旁的司马昭赶忙拽住夏侯玄的手,“泰初兄你冷静啊,兄嫂病逝,你以为我大兄他不悲痛吗?” “子上你休要插手!”夏侯玄双目通红,“上月我来的时候,徽儿她还有好转,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泰初还请节哀。”这时候,面容憔悴的张春华缓缓走上前开口言道。 她知道夏侯玄心中苦涩,可她又何尝不是呢。自已这个儿媳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心里最清楚。 “我司马家也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徽儿染疾以来,我府上已寻遍了这洛阳城的名医,可”张春华说到一半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望着同样老泪纵横的张春华,夏侯玄自知失态,他努力让自已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他不该把愤怒撒在司马师身上。 可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觉得自已与这个曾经无话不谈、把酒言欢的挚友有了一层隔阂。 夏侯玄终于松开了手,随后大步离开了司马府。 夏侯献和对方擦肩而过,他选择不去搭话,而是微微点头示意后才迈入了院中。 一番悼词后,夏侯献恭敬地向司马府主母张春华施礼后便也离开了此处。 谁知,刚一出门,一个人影忽然在身边出现,着实是给他吓了一跳。 “子上,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夏侯献左手捂着胸口问道。 “奉明兄。”司马昭把手置于嘴边,悄咪咪地说道,“回洛阳前你交代给我的事我已经给你办好了。” 这么快 不对,夏侯献现在在意点倒不是这个,而是他之前交代司马昭让他如果有能力的话,帮自已打听打听今年各郡中正官们给士子们定品的信息。 比如谁家那小谁,定了几品,现居何职之类的。 哪怕是小道消息也好。 他自认为,这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干嘛搞得这般鬼鬼祟祟。 “子上,咱们要做的是光明磊落的大事,没必要这般,你好好说话即可。” 司马昭“噢”了一声,旋即恢复了正常音量,“奉明兄,我托人搞到了河东郡的中正点评备稿,这里面有你要的全部信息。” “嘘!”夏侯献赶忙捂住了司马昭的嘴,左顾右盼,确认没旁人听见后,这才小声说道:“如此绝密的资料你怎么搞到手的?” 司马昭也跟着把声音压到最低:“河东郡的中正官乃家父的故吏,我就跟他提了一嘴,他便给我了。” 夏侯献大为震惊。 还能这么玩!? 第168章 什么从事是长史 “子上,借一步说话” 夏侯献当时就要拉司马昭去府上详谈,可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怔住了。 “那个” “我知道了。”夏侯献忽然反应过来,司马府刚刚遭遇大事,觉得这样不太合适,赶忙略带歉意地说道,“是我操之过急了,这事改日再谈。” “多谢奉明兄。”司马昭拱手道,“我兄长他已多日未曾进食,我想先照顾兄长几日,等嫂嫂出殡后,昭自会去府上拜会。” “如此便好。” 拜别了司马昭,夏侯献乘车回府。 马车快到府门口时却停了下来,很快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家主,府门外有几辆车,看样式不是府上的。” 夏侯献掀开车帘查看,那些个车子上装着不少精致的木盒、布帛等物,正有几个青壮负责往府里搬运。 宾客? 还带了如此多的礼物。 他想了想,大概猜到那些人是来干嘛的了。自已这个中领军刚上任,这些人就想来试试自已的深浅。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应当去找蒋济才对吧。 夏侯献让车夫驱车从侧门入府,不多时,管家石丰急急忙忙的找到了他,石丰先汇报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又说道: “家主,您可算回来了,今日这已经是第三波人了,仆跟他们说家主外出不便待客让他们把礼物且先带回去。可他们非要说只是一点心意,留下礼物和名刺,声称改日再来拜会。仆也问过女君的意见,女君让仆暂且收下。” 这时,王元姬走进了府堂,夏侯献让石丰先去忙,石丰向两人简单施礼后,离开了此处。 王元姬坐了下来,轻声道:“夫君,是妻让石伯这么做的,妻没有当场拒绝他们,是想要等夫君回来再做决断。” “夫人知道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夏侯献问道。 “在京为官,自然是免不了这些。夫君新官上任,又在淮南立了大功,如今更是深得陛下宠爱。他们无非是两件事,一是为了与夫君交好,二是为了求官。” 夏侯点赞同。 不得不说,王元姬看得很通透,作为官宦世家出身的她虽然是女儿身,却有着超乎常人的眼光与见地。 眼下,夏侯献的确有些犹豫。 若是这些士人是为了主动交好,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若是为了求官,想要让子弟们进入中军系统,那就有点难办了。 如今的魏国中军依旧健康,虽不及太祖时期,但这些年中军频频出征,战斗力还是不俗的。 但从历史进程来看,未来的洛阳中军会被各个世家不断渗透,中军士卒甚至将领们都有人终日服散行乐。 即便没有这些混日子的,大量世家子弟也会造成一个致命的问题。 一旦京师发生突发状况,中军的将领很难让军队统一,士兵乃至将校们或多或少会顾忌到家族利益,从而瞬间分崩离析。 当然了,如今魏国这个局面,士族入中军不可避免的事,但关键位置必须把握在宗室手中。 所以,夏侯献决定先把这些礼物退回去,不管对方是谁。 “夫君这是决定了?”王元姬一下就看出了夏侯献的心思。 夏侯献“嗯”了一声表示肯定,王元姬心领神会地从席位上站起,随即向府堂外走去。 “妻,这就去为夫君操办。” 望着王元姬离去的身影,夏侯献心中很是欣慰。 翌日,夏侯献来到中护军官署。 这些日子蒋济很是忙碌,东西两场大战虽都以魏国的胜利告终,但各级将校们却也有或多或少的伤亡,再加上不少到了年纪本就该退伍的老卒,中军的换血任务就都压在了蒋济身上。 夏侯献主动提出可以协助对方工作,蒋济竟也没多说什么,欣然笑纳。 两人分席而坐,各自拿着手中的兵册,认真观看。 不多时,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夏侯献脱口而出地问道:“蒋护军,这许仪可是虎侯之子?” 蒋济愣住,心中暗自琢磨一阵,随即答道:“正是。” “此人如何?”夏侯献反问道。 他对这个名字只是略有耳闻,史书上对他的记载也只是寥寥几笔,所以不能单看其父名号就贸然提拔。 “怎么说呢。”蒋济捏须而言,“许仪颇有父风,然正因为如此,他为人太过耿直,多与同僚不睦。” “嗯”夏侯献微微点头。 其实蒋济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原因并未明言。 当年许褚虽然名声赫赫,深得太祖喜爱,但其为人却有些不通透,说通俗点就是情商不高。 许褚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连宗族大将曹仁都和他有过节。 所以,蒋济的这个“颇有父风”的评价,算不上什么褒义。 夏侯献决定有时间的话,还是亲自接触一番看看,不能只凭一面之词。 “蒋护军。”夏侯献忽然问道,“屯骑营新任百人督人选敲定了吗?” “曹长思在淮南的时候就跟我提过这事,他说若是蒋护军没有人选,他可就要举贤不避亲了。” “啊?”蒋济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夏侯献,后者很快笑着回道:“戏言尔,蒋护军切莫当真。” 蒋济这才又低着头看向兵册,又过了一会儿,蒋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柳胜,出自河东柳氏,解县人,年十八。” “噢。”夏侯献没再多说,心中想起那句歌谣。 看来蒋济又收获了五百匹丝。 当然了,他和蒋济还没那么熟,也不好当面开人家玩笑。 但从蒋济的神态来看,对方似乎也不太满意? 也罢,这事还须从长计议。 几日后,司马昭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来到自已府上做客。 夏侯献设小宴,热情招待了他。 酒过三巡,二人开始聊起正事,夏侯献把下人屏退,摆摆手让司马昭坐过来。 司马昭把早已准备好的名册递到了他的手上。 “奉明兄,这里面不仅有人才们家世信息,还有中正官对他们的道德、才能等多方面的点评。当然了,还有最终定品。” 夏侯献如获至宝。 说起来,这九品中正制本就是司马懿和陈群最先发起的,尽管各州郡的大小中正是由司徒选取,但实际上还是由这些大族们来把持。 “对了。”司马昭忽然带着殷勤的表情看着对方,“奉明兄先前答应我的中领军从事” “什么从事?” 司马昭一愣,难道奉明兄答应过的现在又反悔了不成? 他刚要开口,夏侯献却斩钉截铁地说道:“是中领军长史!” 第169章 选官 “奉明兄当真是给我一个惊喜啊!” “多谢奉明兄!” 司马昭兴奋抱拳表以谢意。 其实吧,这长史看似是中领军的第二人,实际上他的权力只是夏侯献权力的延伸,可大可小。 但从司马昭的表情的中能看出,他倒是还挺满意的。 夏侯献很快把目光投向了名册,仔细翻看。 其中姓氏出现最多的便是闻喜裴氏、平阳贾氏、解县柳氏。 平阳贾氏自已算是打过交道,不过目前还算不上望族,毕竟他这一脉算是从贾逵才开始发迹的。 他大致扫了一眼,贾氏士子的评级碍于家世的影响力,多为中中五品,偶尔会有中上四品出现。 仔细想想,先不论人品,若不是贾充的努力,贾氏兴许不会发展到后来的顶级豪族。 解县柳氏跟贾氏的情况差不多,甚至还偏弱一些。听说,他们族人官品虽都不高,但胜在人丁兴旺,覆盖面广,大到京城,小到县吏都能看到柳氏的身影。 说起来,贾充的母亲好像就姓柳。 接下来便是河东望族,闻喜裴氏。 裴氏自汉代起就世代为官,往族上翻几代,裴晔在汉代累任并州刺史,裴晔之子裴茂曾率领关中诸将讨伐过李傕,最后官至汉尚书令。 裴茂之子裴潜,仕于魏。如今依旧身居显职,据说刚刚迁任尚书。 其实夏侯献一直在找一个名字,那就是裴秀。 那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就连那空中皎月上都有的名字。 可翻遍了名册也未看到此人的名字,后来他思索了一阵,想必是裴秀年纪尚小,还没到评品的时候吧。 尽管如此,还是有收获的。 此人名叫裴徽,字文季,尚书裴潜的幼弟。 中正官给的点评是:高才远度,善言玄理。 定品上下,三品。 其实这定品都是图一乐,夏侯献压根也不会以中正官的点评做参考。 这份名册真正的作用类似于字典,历史上耳熟能详的人或许也就那些,尽管这样自已还不一定都记得住,何况是那些史书上寥寥几笔的人呢。 夏侯献继续翻看着,又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个姓氏整个兵册上出现次数不多,而夏侯献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最有名气的名字——卫瓘。 他出身书法世家,年十四就颇受郡内中正的点评。 “性负静有名理,明识清允”便是对他的评价。 单凭他在历史上是西晋开国大将之一这一点,他的才能就毋庸置疑。 除此以外,夏侯献还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名字,闻喜毌丘秀。 他差点忘了,毌丘俭也是河东人。 这毌丘秀是毌丘俭的胞弟,夏侯献索性什么点评和定品都不往下看了,决定直接举他出仕。 这么多年仲恭兄可没少帮过他。 到了最后,夏侯献看完了整份名册,他来回翻弄着册子,指了指中意的几个名字。“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人值得一用。” “一下征辟三个人,这么多?”司马昭倍感疑惑。 夏侯献则是淡淡说道:“我这不是给子上找几个帮手,难不成你要事事亲为啊。” “说的也是。” 司马昭随即把那几个名字都记了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些闲话后便散场了。 翌日,夏侯献照常去营中上值。他昨日跟蒋济约好的,今日还是一起进行选拔武官的工作。 走了蒋济的官署前,他发现木门紧闭,刚想轻轻叩门却偶然间听到堂内的动静。 蒋济似乎在与什么人争执。 “这人真的不行。若是进五校营任一牙门将也就罢了,可武卫营乃是肩负着宿卫宫禁的重任,岂能儿戏?” “可是,阿父近来可是拒绝了很多家了,赵公那里要是问起来,您该如何交差啊。” 蒋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实在不行我就自已出资给他,但要安排此等纨绔子弟护卫宫禁,我实在良心难安。” “再说了,倘若出了什么差错,陛下怪罪下来,我同样罪责难脱。” “就这样吧。”蒋济摆了摆手让对方出去。 夏侯献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实在是因为二人声音有点大。 他听到门内动静,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几步,装作刚好路过的样子,正好跟推门而出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那男子先是一愣,随即赶忙恭敬地拱手施礼:“下官见过夏侯将军。” 他是蒋济之子,蒋秀。 夏侯献微笑着点头示意,“我找蒋护军有公干,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家父正在堂内,夏侯将军,请!”蒋秀将夏侯献引入署堂后,很快离开了此处。 此时的蒋济眉头紧锁,见夏侯献来了他赶忙收起了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堆笑道:“夏侯将军快坐。” 夏侯献笑着说道:“蒋公还是把我当外人看,说真的,您唤我奉明就好。” 相处了这么多日,蒋济觉得眼前的这个小辈谦虚有礼,完全不像其他宗室将领那样趾高气昂,况且对方还是上官。 这让蒋济的心中对这位将军的印象有了一定改观。 接着他试着改口道:“奉明,你能来协助我的工作,我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激。作为长辈,有些事我有必要跟你谈谈。” “蒋公请说。” “奉明此前一直在边境任职,不清楚这朝中的情况。” “在洛阳,无论你官居何职,很多事情都不是某一个人能独自决定的。” “就比如这选拔武官之事?”夏侯献打断道,既然看样子对方愿意吐露真心,那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看来奉明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啊。”蒋济叹气一口,“奉明只要知晓,我并不是那种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之人便好。我不管外面人怎么说我,我这么做是身不由已。” 夏侯献仔细思考了一下。 记得之前他还屡屡上疏,斥责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中独断专行。他建议曹叡应当集思广益,不可只听信一两人之言。 从这个表现上来看,蒋济应该是个硬骨头。 “献,谨记。”夏侯献深深点头。 他并未提及那个所谓的“赵公”,但那人肯定在朝中身居高位。 其实一打听大概就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分析,蒋济跟对方有交情且忌惮对方的权势。 而自已又跟他不熟。 所以,若是能把中护军选拔武官的职能集中到中领军身上,是否就能一举两得了呢。 “蒋公。”夏侯献抬头看向蒋济,“不如选拔武官之事暂时就交由我来做,作为交换,这营中练兵之事就麻烦蒋公了。” “可这” “陛下要是问起,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第170章 求官 “昭伯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府上?” “今日刚好休沐,奉明回京多日,为兄这不是得来看看你嘛。” 曹爽轻轻拿起案几上的茶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又慢悠悠地放回案上。 见曹爽如此拘谨,夏侯献觉得有必要缓和缓和气氛,于是笑着说道:“昭伯兄,不如我叫几个舞姬来助助兴?” 曹爽的眼中不由得一亮,随即又很快黯淡下去,摇头道:“还是不必了吧,我知道奉明不喜这些。” 他默默地低下头,心想着该如何开口。 他虽说跟夏侯献相识多年,关系还算不错,但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成为自已的上官。 于私,两人的交情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这于公,听说前几日对方拒绝了所有人的礼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索性什么礼物也不带,舔着个脸就来了。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难为情。 曹爽在心中努力整理着措辞,过了好一阵,这才开口: “奉明啊,为兄听说近来的武官选拔事务是由你来负责了?” “昭伯兄的消息挺灵通的嘛。” 曹爽尴尬地笑了笑,“挺好挺好,由奉明来负责选拔,那我军中将士们的水准自然是不会差了。” 见曹爽一直避重就轻说不到重点,夏侯献索性主动打开这个话题。 “昭伯兄可是有什么好的人才推荐?我听说武卫营里可是有职位空缺。” “啊。”曹爽一听,赶快接住话茬,“正是,正是。” “都是自家人,昭伯兄大可直言。” 看到夏侯献如此爽快,曹爽心里一暖,那种生分的感觉顿时消散不少。 “此人名叫丁武。”曹爽道,“是咱们谯沛子弟。” “姓丁”夏侯献嘀咕了一嘴,曹爽赶忙解释道,“噢,他是度支郎中丁彦靖(丁谧)的族弟。” 夏侯献点点头,话说这丁氏可是当年跟着太祖起家的股东之一,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逐渐没落。 但从曹叡接受曹爽的引荐,提拔丁谧这个举动来看,这些个谯沛元勋之后也是目前急需拉拢的。他们更多会忠于宗室,是制衡那些大世家的不错盟友。 夏侯献当即拍板:“既然是昭伯兄推荐之人必定是贤才,就依昭伯兄之言。” “当真?”曹爽兴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当即举起茶碗,“为兄以茶代酒,在此先谢过奉明了。” “来人,上酒!”他向着门外喊了一声,随后看向曹爽,“今日我要与昭伯兄畅饮一番。” 第二日,夏侯献就和蒋济把人选敲定了下来。 蒋济对这个人选还算满意,尽管从履历上来看,这丁武并无出彩之处,但好处在于品行尚可,且丁氏与曹爽相善,有曹爽这个武卫将军在,至少可以维持内部的稳定。 最重要的是,自已可以稍稍置身事外,不至于为难了。 “近来要辛苦将军了。”蒋济带着歉意说道。 “哪里哪里。” 一开始夏侯献还没理解蒋济口中的“辛苦”二字到底是何含义,直到他下值后回到府上,得知又有人带着礼物前来拜访。 此人名叫郑乾,是个商贾。 这个年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尽管郑氏在洛阳城的生意铺得很广,士人们还是不会高看他们一眼。 所以他们的子弟们想要入仕就比较困难。 那些寒门子弟再落魄,好歹是个士族,可就那样还是有很多人无官可做,更别说商贾子弟,连定品的资格都没有。 郑乾此行的目的自然是来求官,他客套之言说了一大堆,核心的意思就只有那么几句。 想让他的儿子能在军中历练。 这倒也实在,若是要求个文吏之类的差事反倒是会被士人们歧视,与其那样还不如走军旅路线。 夏侯献也不摆架子,只是表情为难地说道:“真不巧,先前各营的空缺已尽数补上了,如今还真没什么合适的职位。总总不能让你儿子从一员小卒做起吧。” “呃”郑乾一时语塞,先前他来送礼被退了回去,他本以为对方只是新官上任做做样子。 可对方这一番话,算是让他明白了、 可他并不愿放弃。 他一直明白一个道理:想要让家族兴盛,经商是断不可行的。趁着自家还些财力,让自已的族人们尽早入仕才是正解。 倘若能混出一番名堂,他这么多年卑躬屈膝的也值了。 郑乾刚准备开口,夏侯献却率先说道:“不如这样,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郑乾眉毛一扬,面露喜色:“请将军示下。” “我听闻,骁骑营近来也有空缺,那儿的事务基本都由骁骑将军本人负责,不如你有空去拜访一下?” 夏侯献说得很是坦诚,好似真心为他引荐一样,然而郑乾却是嘴角一阵抽搐。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赶忙堆笑着向夏侯献拜谢。 两人又聊了一阵,临走时,夏侯献让对方把礼物带回,并再次感谢了他的好意。 郑乾也很识趣,没再推辞。 洛阳,大司农府。 赵俨坐在凉亭边上,手心里握着一撮鱼食,他不时的用指尖捏上一些往池子里丢撒。 看着池塘中的鱼儿们争先恐后的游来抢食,赵俨不由得喜上眉梢。 不远处,凉亭的廊道上,管家带着一人向这边缓缓走来。 待两人近到身边后,赵俨将手掌张开,把鱼食一撒而尽,随即看向管家。 “阿青,我前些日子交代的那些药为何迟迟没有采办?” 管家拱手回道:“仆派人寻遍了洛阳城,家主您要的那些药材各大药行都缺货,仆已派人去长安、许昌、邺城等地采办了,可能还需一些时日。” “罢了,你先下去吧。” “唯。”管家转身离去,赵俨接着看向来客。 那人对着赵俨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不知赵公所需何种药材,郑乾不才,此番冒昧前来叨扰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正好家中近来陆续到了一批各地的丹药。区区薄礼,还望赵公不要嫌弃。” 赵俨捋着白须,似笑非笑道:“自打河东那会儿,你我相识多年了,你就是空手来,老夫也不会怪你啊。” 第171章 山涛 “就不请你入席了,陪老夫走走。” 赵俨披上一件裘衣,缓缓向廊道走去,郑乾快步紧随其后。 “老夫真是上了年纪,成了个药篓子不说,这不,还未入冬就甚是怕寒,一点冷风都吹不得。” “那要不,赵公您还是移步堂内?” “无碍。”赵俨摆摆手,缓步向前走,“说吧,何事?” “小事而已。”郑乾顿了顿,“这不是家中小子刚刚加冠,我想着给他寻个去处历练历练。小子不通笔墨,空有一身好体格,我最近听闻洛阳军中正值换届,所以” 赵俨微微笑道:“你知道的,老夫不做护军许多年了,况且这事你应当去找蒋子通才对。” “呃”郑乾犹豫了一下,“赵公有所不知,现在中军选拔之事变成了中领军负责,新任中领军叫做夏侯献。” “嗯”赵俨只是微微点头,没有接话。 这事他是知道的,似乎这位年轻的宗室小将上任后,蒋济那里的动静就越来越小。 他猜测这是天子授意的。 这几年的种种迹象表明,天子开始有意扶持魏国宗室和谯沛子弟。 这的确是件好事,对此他并不反对,尽管它机缘巧合下影响了他的利益。 赵俨道:“那你大可去拜访一下这位夏侯将军嘛,他如今可是天子身前的红人。” 郑乾苦笑,“我自然是拜访过的,否则这点小事也不会来叨扰赵公您。” “怎么说?”赵俨来了兴趣,他也想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位新贵。 “我听说那位夏侯将军拒绝了所有人的礼物,包括我的,当真是一副百孔不如的做派。到了最后,他竟然要我去找骁骑将军” 郑乾跟着陪笑道:“赵公说得是。” 过了一阵,他又问道:“您说,蒋公那里是否还能通融一下,毕竟蒋公在中护军的任上多年,总不至于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吧。” “或许蒋子通也是身不由已吧。”赵俨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知道蒋济此时若是想推举武官,夏侯献也不可能不依着。 但很明显,蒋济不想这么做。 他正好有了挡箭牌,终于可以置身事外了。 郑乾觉得这事恐怕是办不成了,自已再这么不依不饶下去也会让赵俨为难,于是他不选择不再追问,就跟着赵俨在庭院中散步。 就在郑乾想要找个借口请辞之时,赵俨忽然开口道:“不如这样,先从河东郡做起,若是做得好,日后何愁不能回京?” 郑乾心头一动,虽然没遂了他的愿,但这毕竟也是一个出仕的机会。 “郑乾多谢赵公恩德。”他当即拜谢,接着又弱弱一问:“只是不知该从何做起呢?” 赵俨淡淡地说道:“李家小子应当刚刚上任河东太守不久,老夫给他书信一封,我相信他会给老夫一份薄面。” “多谢赵公!” 自打之前临危命前往淮南参战,小半年过去了,他一直处于忙碌之中。 近来终于稳定下来,自然不会忘记曾经掾属们。 经过一番运作,石苞和贾充进京做尚书郎,邓艾接替前往荆州上任的毌丘俭,任洛阳典农中郎将。 诸葛诞任幽州代郡太守,文钦则是任中领军司马。 这日,司马昭来到中领军官署上值。来到府堂门前,他看到对方正伏在案前看着册子,便轻轻叩门。 “子上,来得正好。”夏侯献注意到了他,唤他上前来。“今年战事频多,我营中军械消耗颇巨,加上平日里操练等日常损耗,武库里的军械需要补充。” “的确。”司马昭答道,“我昨日刚去武库查看过。” 夏侯献把册子递给了司马昭,“这是申请书,你着人交由司马尚书审批拨款。” “唯。”司马昭点头应道。 朝中担任度支尚书的正是司马昭的三叔司马孚。这事由司马昭对接起来,简直不要太合适。 于公于私,司马孚高低得办个加急。 “以前我只以为中领军只负责统兵,没曾想,还有诸多杂事要做。”司马昭感叹了一句,随后又道,“看来增加人手刻不容缓。” “对了奉明兄。”司马昭忽然说道,“我现在就有一个合适人选,若是奉明兄同意,我有办法马上招他前来。” “哦?”夏侯献来了兴趣,“说说看。” “此人乃是河内人,他呢” “且慢!”夏侯献打断了司马昭,他一听是河内人,就下意识的以为司马昭要举荐自家人。 那可真是不妙。 司马昭这人他自认为暂时拿捏的住,可若再弄几个司马家的人进入中军,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他当即说道:“子上,要不还是算了,除了子上你,旁人我信不过。” “好吧。”司马昭的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其实巨源兄很有才华的,只是始终未遇到伯乐。” 夏侯献一愣,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过。 他抬头问道:“你说的可是山涛,山巨源?” “是啊。” “请他务必来府中任职!”夏侯献直接站了起来。 他这反应吓了给司马昭一跳,他随即反问:“奉明兄听过他的故事?” 夏侯献摇摇头,“虽未听过,但我看他这名字里就写满了故事。” 司马昭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 之后夏侯献问他是如何与山涛相识的。 司马昭解释说,山涛的从祖姑山氏乃是司马昭外祖婆(张春华之母),真要论起来,司马昭要管山涛叫一声表兄。 夏侯献不知道原来二人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其实在历史上,山涛入仕较晚,虽然与司马家有这么一层关系,但他并不是像贾充一样的司马家忠犬。 尽管嵇康那流传至今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或多或少影响了山涛的口碑,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才华。 司马昭准备着手去做,之后他向夏侯献告辞,声称若是此事办成,他二人可亲自前去河东郡跑一趟。 司马昭美其名曰,这是为了表示诚意。 而夏侯献知道,他这就是嫌府上这些公务太繁杂,找个借口跑出洛阳公费出游 第172章 王濬 河内郡怀县。 一间朴素的宅院中,妇人手中捧着一碗菜粥走进堂内。 堂内,一胡须浓密的男子正坐于案前捧着一卷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妇人将菜粥轻轻放在的案几上,又拿起调羹抿了一口,确认那菜粥尚温方才开口。“良人,先吃些东西吧。” 山涛缓缓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对面的妇人,她是自已的结发妻子韩氏。 说来惭愧。 自从她嫁给自已以后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 自已的阿父山曜官至宛句县县令,可在阿父早年过世以后,山家就被瞬间打回了原型。 他现在可谓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甚至连家仆都养活不起,家中事务基本都是由韩氏一手操办。 所幸韩氏从没有一句怨言,自已这么多年也从未放弃过任何学习的机会。 山涛左手端起案上的粥碗,右手拿起调羹,伸到妻子面前,笑着说道:“夫人先尝尝。” 韩氏莞尔一笑,“妻方才替良人尝过了,不咸不淡。” 山涛摇摇头,“夫人可是误会我了,为夫只是想让你吃这第一口。” 妻子面露疑惑之色,山涛的脸上却是满面春风。 “夫人暂且忍耐这家中贫寒之苦吧,为夫向你保证,日后我必登三公之位。”山涛忽然玩味地看着她,“就是不知夫人可做好了心理准备?” 韩氏对于山涛夸下的如此海口竟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笑着回道:“那妻还真要好好准备呢,可不能给我大魏的三公丢面。” 两人相视一笑,山涛继续拿着调羹吃着菜粥,可心中却是一阵苦笑。 三公之位? 作为一个寒门中的寒门,那是何等的奢望。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叩门的哐哐声,他的宅院很小,以至于坐在堂内都能听到府门外的动静。 “巨源兄,巨源兄!”又一个声音传来,这让山涛很是疑惑。 要知道他这个府邸可一直是门可罗雀,难得会有人前来拜访。而且能叫出他的字,那人似乎是熟识? “夫人且先回房,为夫前去待客。”山涛说着便大步走出府堂,韩氏一欠身子也进了屋。 “来了,来了。” 山涛打开门,一位身穿华服,容貌俊朗的青年出现在眼前。 相比之下,自已这粗布麻衣,满面胡须的模样,跟对方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一开始都没敢相认。 “司马子上?”山涛瞧了半天才试着问道。 “巨源兄!”司马昭惊喜道,“真的是你啊,哎,你这地方可真不好找。” 山涛忽然想起小时候阿父领着自已去温县司马家做客的事情。 那时候司马昭胆子很小,见到生人经常躲在他兄长司马师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心张望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 尽管在他眼里,那时的司马师也只是个孩童,却时刻把弟弟司马昭保护在身后。 “子上快请进。”山涛很快收起思绪。 他不知对方所来何事,但起码的待客之道要遵守。 “寒舍简陋,子上勿要嫌弃。” “这是哪里的话。”司马昭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打眼瞧了一眼院府里的陈设,不禁咋舌。 二人进到堂内,山涛想拿些吃食来招待对方,可却不知东西放在何处,平日里这些都是妻子韩氏大包大揽的。 “巨源兄不必忙活了。”司马昭当即表明了来意,“昭此番造访是为一事而来。” “子上,坐下说。”山涛请司马昭入座,自已也随即坐了下来。 “巨源兄可愿出仕?”司马昭言简意赅地说道。 “好男儿谁不愿出将拜相,成就一番功业呢。”山涛呵呵笑道,回答的很是干脆。 “那” 可还没等司马昭继续说下去,山涛又道:“可我虽有志向,但怎乃才薄德浅。” “山涛兄何必自谦呢。”司马昭道,“昭依稀记得曾有族人赞曰:‘涛当与师、昭共纲纪天下者。’” “说来惭愧,昭的才能岂能与兄长和您相提并论呢。” 山涛笑而不语地看着司马昭。 其实司马昭不知道的是,这话原本是司马家一位族人对司马懿本人讲的。 然而司马懿却戏言道:“卿小族,那得此快人也。” 是啊,如今这个时代,家族不显,想要成事都很难,何谈治理天下呢。 山涛当然也不可能从司马懿口中听到这句话,但他却能感觉的到。 否则自已怎么会快过而立之年了,还在这里待着呢。 要知道,故太傅钟繇之子钟毓,年十四,起家就是散骑侍郎。 山涛也不想怨天尤人,当得知司马昭的来意时,他便在心中做好了准备。 “敢问子上,这事是令尊司马公的意思?”山涛问道。 司马昭愣了一下,自已这个身份难怪对方会不自觉得以为是司马懿征召他。 “不是。”他摇摇头,“征召巨源兄的是中领军夏侯将军。” “噢,昭现如今任中领军长史。”司马昭补充了一句。 山涛表情一滞,他先是感叹司马昭的仕途之顺利,之后又对这份征召感到奇怪。 他猜到自已应当是被司马昭推荐的,但对方堂堂大魏中军主将,怎会对自已一个山野村夫感兴趣。 尽管想不通其中缘由,山涛也很想接受这个征召,这个起步可不算低。 可他并不通晓兵事啊。 这绝非是他喜欢挑挑拣拣,是因为他对自已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他把这个意思委婉地告诉了司马昭,后者却建议,可以先出仕过渡着,只要有才能终会有他的一片用武之地。 就在山涛还在思考之时,司马昭提议道:“巨源兄,昭近日有公务在身,明日就要去河东郡。这征召之事不如兄先考虑考虑,若兄有闲暇,陪我一同去河东如何?权当是散心了。” 山涛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河东郡,郡治安邑县。 王濬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向太守府府堂走去。 一年前他举秀才出仕,被郡内征辟为河东从事,可没过多久前任太守便迁离河东。 新任河东太守是一个叫李承的人。他是奉义中郎将李基之子,刚侯李通之孙。 王濬走进了府堂。 “府君。”他手中捧着册子拱手道,“这是下官整理好的名册。” 李承随意瞥了一眼,“放那吧。” “唯。”王濬缓步走上前,把名册放在案上,接着他低头沉思了半天,这才开口说道:“府君,下官听闻有一位新的都尉即将前来上任。” “怎么了?”李承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恕下官直言,都尉掌管一郡之兵事,责任重大,还望府君慎之又慎。” “嗯?”李承这才直视着王濬,眼中充满了敌意。 第173章 卫瓘 李承很想破口大骂。 大家都是来地方州郡混资历的,这种事情睁一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必较真呢? 可这王濬不行,自打上任以来,他处处标榜严正清峻。 这可倒好,地方许多官员因为此事都望风而去,弄得现在各县甚至太守府都有许多职位空缺。 李承玩味地打量着王濬,心说,要不这太守你来做? 不经历点庙堂的毒打,你是不会理解本府的难处啊。 最终他忍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 自已新官上任,这王濬也算个能吏,况且对方家族世代两千石,姑且先忍了。 思考了一阵,李承想出了说辞: “莫非士治是因为对方是商贾出身而轻贱于他吗?” “殊不知,本府祖父追随太祖之时亦是游侠出身。” “选贤任能事关重大,万不可如此啊。” 李承试图用这些话对王濬进行道德绑架,然而王濬却不吃他这套。 诚然,身为士人的他对这些商贾潜意识里会带着轻视,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反对这个任命的。 具体是因为什么,两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府君教训的是。”王濬拱手道,“出身之贵贱的确不能代表才能之高低。我州郡征辟向来也是以德行、才学为标准,还望府君深思。” 王濬算是给了李承面子,没揭下那层遮羞布。 李承不好多说什么,此时此刻他还不好跟王濬撕破脸,只是皱眉问道:“那依士治之见,该当如何?” 王濬道:“当年杜公(杜畿)在河东之时,宽缓仁恕,严正清峻,河东百姓皆爱之。下官以为,府君应效仿杜公,方可兴业安民。” 听到这话,李承愣了半天。 好家伙,这是把自已架在火上烤啊。 那杜畿可是被世人称作大魏第一太守,是自已朝中的靠山赵俨都要避让三分的人。 记得在文皇帝时期,那时为了提升人口,朝廷曾下令各郡征集寡妇实行再分配。 杜畿如实征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而在赵俨继任后,河东送出的寡妇一下子多出许多,这就显得杜畿的业务能力低出赵俨一大截。 曹丕曾责问杜畿缘由,而杜畿却正颜厉色,怒斥赵俨为了提高政绩,征集的都是“活人妻”! 李承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他跟赵俨的这层关系,但对方这话就差把“贪官”二字糊自已脸上了! 虽然心中气愤,但他还是想要一个好名声,于是说道: “呃士治言之有理,本府自当效仿杜公,勿让河东百姓失望才是。” 这时,李承心生一计:“不如这样,今年郡内倒是有一人,良家子出身,听说此人武艺了得,深晓兵事,他乃是闻喜县人,唤作毌丘秀。” “郡内兵事不可荒废,劳烦士治跑一趟,征此人入幕。” 王濬最近看过名册,对这位毌丘家的士子有些印象,当即拱手言道:“下官领命。” “哎。”就在王濬准备离去时,李承忽然叫住了他,“本府方才也说了,都尉之职不可空缺太久,若是此人不肯入幕,那就先让郑家小子上任,实在难堪大任的话,日后再罢免也不迟。” 王濬一愣,他知道对方给足了自已台阶,没有不下的道理。 王濬拱手退去。 李秉则是捋须而思,嘴角露出一抹奸笑。 他近日得到了洛阳来人征辟毌丘秀的消息。 到时候一个郡守都尉和京城高官的署吏,你说人家会选哪个? 若是王濬跟对方的人起点冲突什么的就再好不过了。 正好让他也体会一番,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安邑县,卫府。 山涛和卫瓘相谈甚欢。 卫瓘十岁时父亲就过世了,这让他的性格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士族出身的他并未嫌弃山涛的出身,没聊多久他就发现对方在老庄学说上颇有见地,二人一见如故,反倒是给司马昭晾在了一旁。 山涛来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已能和这么一位年仅十五岁的男人有如此多的共同话题。 卫瓘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碗后,他感慨道:“巨源兄如此大才却至今还未出仕,莫不是我大魏没有能让巨源兄一展胸中抱负之所?” 当然,卫瓘这话没别的意思,山涛也听出了对方是玩笑话,他只是苦笑道:“伯玉这是哪里话,终究还是我学艺不精罢了。” “巨源兄若是学艺不精,那这天下就没有贤才了。”卫瓘直言不讳地说,“想我太祖当年颁布《求贤令》‘唯才是举’,看来巨源兄是生不逢时啊。” 山涛摆摆手,“当不起,当不起啊。” 他很欣慰,身为士族的卫瓘虽然没有言明,但话里却有一丝对九品中正制抨击的意味。 其实对于人才的选拔这方面,两人的观点是一致的。 那便选贤任能。 按理说,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九品中正制一开始也是这么标榜的。 但明眼人都知道,它已经开始慢慢变了味儿。 当然,卫瓘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质疑这个政策,山涛也识趣地换起了话题, 这时候,卫瓘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司马昭,赶忙拱手致歉:“子上兄,瓘与巨源兄聊得有些忘神,怠慢了子上兄,还望您不要介意。” 司马昭一愣,抬起头来,其实从刚才开始他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只是自顾自的吃着果子。 当两人的目光看向他时,他才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伯玉府上的桃子当真脆甜!” 山涛和卫瓘不禁笑了起来,后者向着司马昭拱手道:“子上兄若是喜欢,瓘让家仆装上一箱送到您洛阳府上。” “不必了。”司马昭笑着回道,“临走时我拿几个便好。” 离开了卫府,司马昭和山涛同车而行,赶往闻喜县。 路上,山涛吃着司马昭递过来的桃子,忽然问道:“这征辟一事只须派几员小吏前来便可,子上身为长史何必亲自来呢?” 司马昭也拿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打趣道:“我说我是因为在洛阳待的太无聊,借故出来散心,巨源兄可相信?” “子上就别寻我开心了。”山涛笑道。 “实话告诉巨源兄吧。”司马昭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正色道,“别人都以为,我离开了父兄以后将会一无是处,有时候就连我自已也这么认为。” “我知道,我方方面面都不及我大兄,但有些方面我却有自已的看法。就拿招纳人才来说,我认为不该用权势让对方屈服,而是要靠真诚!” “当然了,我也没什么权势。所以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低姿态,真心与人相善,如此才能显示我的诚意。” “这不仅是为了奉明兄,也是为了我自已。” 司马昭说得很是正经,山涛也深以为意。只是他有些许疑惑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本来不想问的,最终还是没忍住。 “既然子上愿意与人相交,可为何在卫伯玉府上,也没见你跟人家聊几句啊。” 司马昭难为情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学这些经学的时候就头疼得不行。这些年好不容易摆脱了它,你二人今日这一聊,那痛苦的回忆又来了” 第174章 闻喜县偶遇 司马昭和山涛来到了闻喜县。 一到县城,山涛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尝一尝闻喜有名的柿子酒,他和司马昭在市口告别,后者则是径直前往毌丘府。 司马昭拜府之时,毌丘俭正在练剑,听闻有客人前来他赶忙让下人请司马昭入府。 一番简单的交谈后,司马昭得知对方不善诗词经典只喜舞刀弄枪,他当即提出以剑会友。 于是二人就在府上比划着武艺,很快,小型校场内不断传来木剑敲击的声响。 毌丘秀的招式讲究一个稳准狠,每一击都十分干脆,而司马昭的招式虽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能在一番招架后找准空挡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一击,将会一招致敌。 一番较量后,两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司马昭把木剑插在地上,单手撑着剑柄,喘着粗气。 “毌丘君好剑法!” “司马君也不赖嘛!” 毌丘秀可不是恭维,乃是真心之言。说实话,对方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一开始还真没把对方太当回事。 “叔恭这剑艺是跟谁学的?”司马昭问道。 “正是家兄。”毌丘秀直言道,“你别看家兄平日里一副儒生打扮,其实他从不疏于训练。他的志向乃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 毌丘秀的阿父和长兄早亡,毌丘俭对他来说早已是如兄如父。所以毫不避讳地在外人面前对自已的兄长毌丘俭大为夸赞。 “那司马君这剑法是何人所授?”毌丘秀好奇地反问道。 “乃是家父亲授。”司马昭很是自豪地说。 毌丘秀有些诧异,“我一直以为司马公是治国能臣,没曾想竟还有如此剑技!怪不得子上武艺了得。” “家父之才,我不能及也。”司马昭有些惭愧。 他把木剑从地上拔出,递还给了对方。 毌丘秀收过木剑,把它们随手放在一旁,示意去庭院里走走。 “司马君可知,家兄要去上任荆州刺史这件事?” “嗯。”司马昭点头道,“我听领军将军提过这事。对了,领军将军与令兄似乎也是多年的好友呢。” “是啊。”毌丘秀说道,“家兄也常在耳边提起过夏侯将军。” “能得到夏侯将军的赏识,我倍感荣幸。只是这一次或许要辜负夏侯将军的好意了。” “此话何意?”司马昭问道,“莫非叔恭已有去处?” “是的。”毌丘秀顿了顿,“不瞒子上,其实家兄近来给我一封家书,信中让我不要拒绝征辟,尤其是来自洛阳的。” "我知道兄长这是为我好。从小到大我都听他的,可这一次我想自已做选择。 毌丘秀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家兄孤身到荆州上任,我这个做弟弟的怎能不去帮他呢?” 司马昭忽然感到内心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他不由得想起自已远在扬州的父亲。 作为大魏士人,以洛阳为自已仕官的起点,日后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两人都知道这一点,却做着完全不同的选择。 不过司马昭也不后悔自已的选择,他知道自已想要什么。 两人又顺着廊道走了一阵,司马昭遗憾地说道:“虽说是初相识,但我真挺欣赏毌丘君的。” 毌丘秀笑道:“同在大魏为官,日后总有机会共事。” 司马昭看得出来毌丘秀并不是故意拒绝征辟,那理由的确值得信服。 他跟着赔笑着,内心则是苦涩。 本以为此番到河东是来大显身手来的,谁知道夏侯献给他安排的三个指标,竟然只完成了一个。 在还没来闻喜县的路上他就已经听说,裴徽刚刚接受了弘农郡守的征辟。 而毌丘秀此刻也婉拒了征辟。 目前只有卫瓘一人接受了征辟,尽管山涛对他的评价很高,但在司马昭看来对方只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才能再强能强到哪里去呢? 就在司马昭暗自叹气之时,毌丘府上的下人走过来向毌丘秀禀报:“少君,有客人来访。” “是何人?”毌丘秀问道。 “来人自称是河东郡从事王濬。”家仆顺势拱手递上名刺。 “王濬王士治?”接过名刺瞧了一眼的毌丘秀小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他印象中,此人前来河东上任的这段时间倒是有过一些不错的风评。 当然了,这些所谓不错的风评仅仅是对于那些百姓而言,而对于县内的那些个官吏来说,简直是噩梦。 毌丘秀看了司马昭一眼,后者表示不介意,于是他便向着下人吩咐道:“请他进府吧。” 不多时,王濬跟着府中下人进入了府内,毌丘秀在客堂内简单设席招待了两人。 司马昭听说王濬也是代表河东郡前来征辟毌丘秀的,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毌丘君当真是声名远播,抢手得很。” 王濬反问:“莫非司马君也是来行征辟之事?” “正是。”司马昭拱手道,“我乃是受了领军将军之命。” 王濬心中闪过一丝失落,要知道的眼前的司马昭可是当朝大将军司马懿之子,而那征辟他的中领军将军更是近来大魏无人不晓的宗室新兴年轻将领。 对方想必已经接受了来自洛阳的征辟,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已被李太守摆了一道。 不过此时他也只能恭贺道:“毌丘君既得领军将军赏识,自当是比待在河东郡更好。” 而司马昭却笑着说道:“不过可惜,毌丘君志在四方,愿为我大魏保境安民。” 王濬疑惑地看向毌丘秀,后者则是笑着为其解释了缘由。 听了毌丘秀的话,王濬不禁对他产生了一分敬意,他能感觉到对方绝不是因为待价而沽。 若是换了自已,他大概率会选择去洛阳。 说起来,他由于性格原因,从小就被周围人视为傲慢之徒,到了二十七岁才举秀才出仕,即便如今出仕后,跟同僚们相处也算不融洽。 即便如此,在当今天下三分之际,他心中有着成为一个将军,终结乱世让天下回归一统的鸿鹄之志。 可如今的大魏从上到下,似乎都没有这样的进取之心,至少他看不到。 很快他收起了这不着边际的思绪,如今自已身为一个郡吏,就要做好自已的本分。 王濬刚要跟两人拜别,这时毌丘府上的家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少君,府外有几人自称河内司马昭的义从,有急事禀告。” “发生何事了?”毌丘秀问道。 迎着在场三人疑惑的眼神,家仆继续说道:“他们说,山涛被闻喜县尉抓了!” 第175章 路见不平 时间拨回到两个时辰前。 山涛穿过街巷来到一座豪华酒楼前,高处挑着“酒”字的大红灯笼,楼上不时传来笑闹声,看上去热闹非凡。 “就是这了。” 山涛远远就闻到了美酒的香气,他刚要迈进去却被身旁的人影吸引了目光。 只见一老妇跪在酒楼门前一动不动,山涛有些诧异,上前发问:“老夫人,您跪在此处所为何事?” 老妇一开始仍保持着跪姿没有回答,直到山涛又问了一遍后,这才眼神麻木地缓缓转过头来,“在此,是为老身的女儿求情。” “求情?”山涛疑惑问道,"向谁求情?" “这位少君就不要再问了。”老妇转过去头,不再言语。 山涛没再理会这名奇怪的老妇,径直走入了酒楼。 他找了个席位坐下,迫不及待地点了一壶柿子酒,就在他静静品尝美酒之时,耳边传来临客的攀谈声。 “你可知道,门口那个老妇都跪了四个时辰了。” “怎么个事?” “我听说啊,她的女儿在街上惊了杨县君的马,杨县君让那女子侍夜抵罪。” “还有这种事!” “听说那女郎生得颇有几分姿色,那身段啧啧啧。” 说着,这人两手摊开放在自已胸前比划了一下。 对面的人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惊叹道:“当真如此饱满?” “我也是听人说的嘛” “呃那这老妇为何跪在此处啊?” “你连这都不知?这酒楼就杨县君开的,他有个小妾,姓郑。” 那人恍然,郑氏是河东有名的商贾,郑家的生意做到了洛阳甚至大魏的诸多州郡。 “郑县君说了,看在老妇态度诚恳,他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她能跪到来年开春,冰河融化之际就足以看出她道歉的诚意,届时便可放她女儿回去。” “岂有此理!” 就在这时,山涛怒火中烧,他把手中的酒碗往地上一砸,愤然向门外走去,方才攀谈的两人诧异地看着山涛离去。 山涛走出门外,一把拉住老妇的手腕。 “老夫人别跪了,你就算跪到海枯石烂他们也不会放你女儿回来的。” “要鸣冤的话,你去应当县衙当面找县君对质!” 老妇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良久才看着山涛缓缓开口:“跪在县衙门口岂不毁了县君声誉。如此,老身的女儿便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山涛顿时哑口无言,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喂喂,要拉扯上一边拉扯去,别在我们店门口影响生意!”就在这时,听到门外骚动酒楼里走出几个面色不善的人,冲着两人叫嚣道。 其中一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嘲讽般地说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可知这家酒楼的主人是何人?” “别跟他说这么多。”旁边的人制止道。 听到这话山涛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站起身,愤怒地看向几人。“这家酒楼的主人是闻喜杨县令吧!” “哟,既然知道此事还不夹着尾巴速速退去!?” “身为一县之长,竟做出这种强抢民女之事,此等狗官,这是视我大魏律法为不顾!”山涛不卑不亢。 “大胆!竟敢对县君出言不逊!”几个酒楼奴仆作势就要动手。 山涛也不是吃素的,他噌得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有那么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剑身之上,这是阿父留给自已的遗物。 这让他想起了自已的阿父,那个秉承爱民之心,廉洁奉公的宛句县令。 大魏不该如此! “我要见县君!”山涛拔刀相向,丝毫不退。 “好!如你所愿,既然你想找死那就成全你。” “速去禀告牛县尉!说这里有人闹事!” 洛阳,中领军府。 “将军,这是上月的募兵名册,请您过目。” 夏侯献接过小吏递上来的册子,同时点头示意。 司马昭不在的这段日子,他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最近他准备试着清理掉了一些蛀虫。 在这个时代,别看大魏相较于吴蜀两国算得上是人才济济,但实际上能在史书上留名的也就那么一部分。 夏侯献之前一直在边郡为官,那里是真正做实事的地方,所以官员们有没有才能一眼就能看出来,各地的都督、刺史们也不会拿边境安危来开玩笑。 然而到了洛阳后他才发现,这里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些所谓蛀虫若只是能力一塌糊涂也就算了,只要是个懂得识字的人就姑且先忍了。 但他最不能接受还有吃空饷的! 他原本寻思着司马昭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已在原来中领军府旧吏里面先挑几个顺眼的先跑跑腿。 谁曾想,一问才知道很多人压根就是挂了个名! 不过夏侯献并未冲动行事。 要知道这些个蛀虫全是大族子弟,若是做得太急,一下子得罪诸多大族,将会使得自已处于尴尬的境地。 “崔君啊,前些日还是多谢你的帮助,令尊做事当真是雷厉风行。” “不敢,下官只是尽本分。” 夏侯献面前的小吏唤作崔随,出自清河崔氏,乃是司隶校尉崔林的儿子。 他虽然同样出身大族,但崔随却是和他父亲崔林那样干实事的人。 夏侯献借着这层关系麻烦崔随帮忙,其实也就是让崔随把近来军中现状如实告知给崔林而已。 身为司隶校尉,崔林本就有着监察百官和司州各郡的职责,再加上他为政诚信、一丝不苟的做派,没过几日他便来到了中军和夏侯献核实情况。 确认情况属实后,崔林很快就上疏天子,将这些吃空饷的统统罢免。 这行动力之强让夏侯献都感到佩服。 或许崔林早就知道这一现状,但是碍于之前中军里的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好连根拔起。 而今,夏侯献的到来使得两人打了一个配合。 在外界看来,夏侯献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崔林则是尽着自已的本职。 大族们就算想怪罪也不知该把这“罪责”安到谁身上。 “若有闲暇,本将当亲自去府上拜会崔公。” 夏侯献只是客套一句,崔随却当了真。 “最近可能不行,不瞒将军,家父几日前去河东行郡了,不在洛阳。” 第176章 王濬的决意 “杨县君,您可否给本官一个说法,这山涛是犯了何罪,以至于被县尉缉捕关进县衙大牢了呢?” 王濬坐在县衙署堂里,语气毫不客气。他作为河东从事,有着对河东郡监察的职权,自打他上任以来河东的这些个吏员们见到他就头疼。 为了营救山涛,司马昭也跟着前来,此时正愤愤不平地盯着杨县令。 然而杨县令却也不怯场,他平静地捻着短须言道: “王从事您有所不知,那狂士在县中酒楼前拔刀行凶,我麾下县尉是接到了告状后这才将其建缉拿归案,这一点酒楼内的人都可以作证。” “当真如此吗?”没等王濬开口,司马昭率先问道。 杨县令看了司马昭一眼,方才王濬简单为他介绍了此人。 说实话,他倒不怎么怕王濬这个“监察官”,毕竟你王濬只有监察权却没有任免权,任免权在河东李太守那里,而那李太守他是打点过的。 他反而更忌惮这位当朝大将军之子,无论是宗族实力还是朝堂上的号召力,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故而他看向司马昭的眼神要恭敬得多。 “司马君,那狂士,哦不,是您的那位友人所犯之案或许只是误会,待本县查清了案情即刻放人。” 杨县令巧妙得岔开了话题,他知道比起所谓冤案,司马昭更关心好友的安危。 司马昭果然被带偏了,他刚要说些什么道谢的话,王濬却厉声道:“那倒不必,山涛确实和酒楼杂役起了冲突,还损坏了一些物件。我只是觉得其罪不至于收押,但还是要依律给与惩戒。你身为县君当秉公断案!” 司马昭皱着眉头看向王濬,心说咱不是来救人的吗? 本来都没事了,你过来大义凛然的说一通,这是做什么? “王从事教训的是。”杨县令面色如常,“本县自当秉公执法。” 司马昭的脸色更难看了。 王濬接着说道:“那么,我们来说说第二件事。有人检举杨县君强抢民女,可有此事?” “自然是无稽之谈。”杨县令矢口否认,“王从事万不可听那外面的风言风语。” 王濬认为对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来之前已作了取证,那酒楼前长跪不起的老妇你可认得,敢与她当面对质吗?” “有何不敢。”杨县令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本县问心无愧。” “好。”王濬很快把那老妇召进了县衙,老妇一进县衙府堂便对着杨县令长拜。 王濬预感到一些不对劲,但还是上前发问:“老夫人,您今日在酒楼上跪拜可是为了求杨县令归还您的女儿?大可畅言,本官会为你做主。” 老妇抬头小心翼翼地瞥了杨县令一眼,摇了摇头,“不是的。” 王濬一愣,“上午我找到您的时候,您不是告诉我杨县令霸占了你的女儿吗?” 老妇依旧摇头,“您记错了。其实杨县令并未霸占老身的女儿,小女能给杨县令作小,老身荣幸还来不及呢。” 一旁吃瓜的司马昭感到气氛有些不妙,同时他也对这事感到奇怪。 他们二人是一起行动的,司马昭当时也真切的听到了老妇的证词,可没想到,到了公堂之上却又变了卦。 王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记得以前办过类似的案子。 说是县吏因为纠纷杀了平民,在场有几个死者家眷可以作证。 然而真到审理案件的时候,死者家眷却矢口否认之前的说辞,而是统一口径的一口咬定说死者死于意外。 不甘心的王濬事后又去走访了那死者家眷,一番苦心追问下终于得到答复。 他至今忘不了他们的绝望与无助的话语。 “求您别查了,您来这里查案查得风光,我们也真心感激您。可您有没有想过,等您走后,我们一家人该怎么活下去啊!” 那时的王濬无言以对,如今他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他冷漠地看着得意洋洋的杨县令。“县君可敢让老夫人之女前来对质,如果当真如你所言,我便不再追查。” 闻言,杨县令方才那副淡然的表情消失不见。 那老妇在自已的威逼下倒是安分了不少,可那女郎就不行了。 自已这些日子玩得稍微有些粗暴,女郎早已折磨得不像样子,若是被王濬逮到机会,还真能给他定了罪。 杨县令沉吟片刻,说道:“方才王从事也听到了,老夫人的女儿许给本县做了妾,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怕是不妥。” 这时,司马昭看出了对方心虚,他甚至忘记顾及老妇的颜面,开口便怼:“只不过是奴婢罢了,有什么不妥的。” 王濬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样扯皮下去事情不会有任何进展。 眼前的杨县令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却有恃无恐,身后没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而那靠山想必就是自已的那位李太守。 此刻,他突然有了想把这些腐朽的树根连根拔起的冲动。 “司马君。”王濬打断了司马昭,随即看向杨县令,“既然县君都这么说了,那本官便先行告辞。” 杨县令笑盈盈地伸出手,“请便。” 接着王濬便带着司马昭离开了县衙。 话说这杨县令也是识相,没到傍晚时分,两人便在县衙牢里接回了山涛。 司马昭刚一见面便关切地问道:“巨源兄可否无恙?” “无恙。”山涛摇了摇头,忽然瞥见司马昭身旁的陌生人,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河东从事,王君。”司马昭简单介绍。 “弘农王濬,字士治。”王濬拱手而言,山涛回礼道:“河内山涛,字巨源。” 两人简单认识了一番,这时司马昭建议道:“巨源兄,我们在河东郡的工作已经完成,你我二人还是回京复命吧。” “不急。”山涛忽然看向王濬,“王君,方才听子上说,您是任河东从事?” “正是。” “那在下斗胆请您彻查一桩案子。”山涛正色道,“闻喜县令欺男霸女,请王君严查。” “我正有此意,只是二位不在其位就不必深陷其中了,还是回洛阳去吧。” 王濬明显不愿让两人参与过多,然而山涛却坚持道:“我在酒楼亲耳听到的内幕,那酒楼前跪着的老夫人只要一问便知。” “山涛兄有所不知。”司马昭摇着头跟山涛讲述了上午在县衙发生的事。 “竟有此事!”山涛听后大为震惊。 就在王濬打算跟二人告别之时,山涛又道:“在下还有线索,我是在县衙牢里偶然听说的,那老妇人的女儿其实是个有夫之妇。” “嗯?”王濬的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 “蒋公。”夏侯献严肃地看着面前的蒋济。 “今日我去参观了中坚、中垒二营的合练,此次合练无论是将是卒都一视同仁地参与两人对攻。” “我发现中坚营里有一员新任的五百人督叫廖丰,此人很有意思。” “他连基本的战技都不会,跟他对练的只是中垒营的普通士卒,竟然两招就将其撂翻在地。” “若不是这次合练,我还真不知道竟有如此大才能在我中军中担任将官。” 蒋济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汗流浃背,迎着夏侯献严厉的目光,他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却忽然换了副表情。 “这样的人才,起码得值五百匹布帛吧”夏侯献笑着说道。 第177章 蒋公您去做中书令吧 突如其来的玩笑话,让蒋济尴尬至极。 这人的确是他安排进来的,虽说夏侯献接手了大部分选官工作,但明面上,武官选拔仍是由中护军负责,而他也的确在负责着一部分的工作。 面对赵俨的再三要求,蒋济实在无法推辞,那人是赵俨爱妾家的族人,这次可不是自已能掏腰包解决的。 望着坐立难安的蒋济,夏侯献又一次开口:“蒋公,这事您应当与我商量。” “下官知罪。”蒋济低头赔礼,而后叹了一口气,“还望将军看在下官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饶恕我的罪过。” 蒋济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事情败露,此时装蒜没有任何意义。 夏侯献从对方的态度也能知道,蒋济还是很想保住自已的官位的。 诚然,蒋济这个人在政务上还是比较尽心尽力,但不代表他就是那种有着一身浩然正气,不惧权贵的君子。 否则他也不会被赵俨所胁迫。 同样的,蒋济是个喜欢自我纠结的人,在历史上他就总干后悔事。 其中最让他后悔的便是因为自已的两次错误选择分别坑死了曹爽和王凌,最终他自已忧愤而死。 夏侯献平静地说道:“蒋公啊,我若是想问罪于你,先前司隶校尉崔公可就不是只罢免一些吃空饷的了。” “谢将军。”蒋济连忙点头,说实在的他真心感谢夏侯献的袒护。 然而夏侯献却紧接着说道: “当然了,我是知道蒋公您是身不由已,若是您真是以权谋私把蛀虫肆无忌惮地安排在我的军中,我是定然不会宽恕的。” 夏侯献拿起茶壶倒了两碗茶,之后他把其中一碗推到蒋济面前。“说说赵公的事吧。” 此话一出,蒋济顿时浑身一哆嗦,立刻压低了声音:“将军您怎知此事?” “蒋公不必多问,若是蒋公对我坦诚,那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帮你。” 蒋济低着头,陷入了短暂沉思。 夏侯献则是默默拿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 出于好奇,夏侯献前些日子打听了一下朝中姓赵的重臣。 能比蒋济品级高且能尊称一声“赵公”的唯有两人。 一者是尚书赵咨,二者便是大司农赵俨。 结合以前赵俨曾任曹操的督军护军,各地太守等一系列履历来看,蒋济口中的“赵公”定是赵俨无疑。 说起来赵俨此人无论是军略上还是内政上都还不错,但谁说贪官就一定得是一无是处的庸才? 其实夏侯献本不想去管这些贪腐问题,这也不归他管,更管不过来。 他之所以跟蒋济敞开说这个话题,一是赵俨的手实在伸太长了,别的地方你爱贪墨他管不着,可这中军不行! 二是,他可以借此机会拿蒋济一个把柄,顺便再卖他一个人情。不说对方会投靠自已吧,但至少不会坑自已。 夏侯献也不求其他,只要他别来替谁做什么担保就成! 良久,蒋济叹气道:“将军实在没必要卷到这种事情里来。” “无碍。”夏侯献坦然道,“我也只是好奇,并非要做什么。放心,今日的谈话,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蒋济这才为他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夏侯献听闻很是震惊,原来这护军卖官之事从曹操时期就开始了,当时的护军就是赵俨。 赵俨行事相对隐蔽,比如他到一个地方任职,却什么家当都不带。负责迎接的官吏、权贵们一看这架势不等赵俨开口就乖乖把东西置办齐了,偷偷送到府上。 而在中军这里,赵俨很少直接收礼,都是通过蒋济单线操作。所以在外界来看,蒋济就是那个中饱私囊的大贪。 而从一些事迹中可以发现,当年曹操其实是默许了这一行为,只要赵俨做得别太过分就行。就像曹操默许曹洪贪墨的行为一样。 建安年间,曹操实行“唯才是举”,论才不论德,这种行为没被制止倒也说得过去。 但到了文帝时期,当曹丕知道赵俨为了完成政绩故意将征“活人妻”这事后,竟只是表示了震惊,却没对其有任何的惩罚。 到了当朝,赵俨身居九卿,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更是权势滔天。 夏侯献突然觉得自已想去搞一搞这位大人物的想法太过不切实际,况且搞他完全捞不着任何好处。 夏侯献皱着眉头看着蒋济,看着看着忽然心生一计。 “蒋公,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必陷入两难之境。” 蒋济顿时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夏侯献认真地说道:“你只要不坐这护军的位子不就免去了这份苦恼?” 蒋济愕然看着夏侯献,竟看不出一点玩笑的意味。 这是要我辞官? 蒋济心里委屈,要知道他的家族可不怎么显贵,能有今日这成就全靠自已一点一滴打拼得来了,若是他的仕途到此为止的话,家族很快就会衰落。 “呃蒋公怕是误会了。”看到对方失落的表情,夏侯献感觉对方会错了意,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蒋公想要迁职,我可从中帮衬帮衬。” “我记得蒋公曾向陛下进言:左右忠正远虑,未必贤于大臣,至于便辟取合,或能工之。” “您说得很委婉,其意是为了暗示陛下,此二人是奸佞之臣吧。” 蒋济低头不语。 因为当时看完了蒋济的上疏后,曹叡大喜,夸他是文武双全,志虑忠纯的国之栋梁。当即就给蒋济升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曹叡这个人,听劝的时候是真听劝,他经常会因为大臣的尽忠直言而感动。但有时候又是相当任性,他也深知大臣劝谏的事情是于国有利的,但他就是不想做。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开始,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 夏侯献接着说道:“中书省原本就是从尚书台分离出来的部门,这其中的缘由大家都懂,我们就不讨论了。” “想要削弱中书的权利,甚至是裁撤更是是不可能得事。” “现如今,陛下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许多事情都不跟朝臣们商议,直接就是在东宫决策掉了。” “所以,既然想让陛下多听朝臣的声音,唯有一个办法。” “将军的意思是?”蒋济抬起头看向夏侯献。 后者顿了顿,正色道:“去除奸佞之臣,换有德者居之!” “这中书令的位子,我看蒋公就挺合适!” 第537章 都是我的 “李琰,出身赵郡李氏,其父” “王宣,出身晋阳王氏” “徐琰,出身下邳徐氏” “赵延,出身天水赵氏” “吴淑,济阴人,寒素” 王元姬虽口口声声说不愿管梁公的闲事,但这选后宫之事既是家事又是国事,她几番斟酌后还是把这事给揽了下来。 继续看着这花名册,王元姬忽然眉间一蹙。 杨艳,出身弘农杨氏,芳龄才十岁! 这么小选进来做什么? 王元姬摇摇头,她反正是觉得不妥,这个待定,具体看夫君怎么说吧。 “杨艳?” 身后忽然传来夫君的声音,王元姬稍稍一惊,转过身看向夏侯献。 “夫人不是让我自已选吗?怎么自已把起关来了。”夏侯献打趣地说道。 “给你给你。”王元姬把花名册推到夫君手里,气鼓鼓的。 夏侯献却硬是把册子又塞了回去。 “我不看,字太多,头疼。” 王元姬哭笑不得,拿夫君没有办法。 这时夏侯献说道:“杨艳好像是前通事郎杨文宗之女吧,记得正始初我刚秉政时,杨文宗就病逝了。” 王元姬点头:“是的,看履历上说杨艳自幼失去双亲,由舅父赵俊一家抚养长大” “据说她五六岁起就帮着舅家操持家事,从小聪明贤慧,善于书法,天生丽质,娴熟女工。甚至有善相者为其面相后,说她日后必然尊贵。” “太小了,算了吧。”夏侯献听完却是直接否决。 “也是。”王元姬想了想,又说: “不过弘农杨氏虽不及后汉那时显贵,但也没完全没落,这样不高不低正好合适,不如考虑给淼儿。” 夏侯献转头看向元姬,觉得妻子的眼界确实不凡,首先她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选对了夫君。 咳咳 如果布局下一代,外戚势力是绕不开的问题。 外戚的家世不能太显赫,也不能太寒素。 前者例如霍光、王莽、杨坚等会危及皇权,后者则例如何进、郭(甄)德,能力与家族势力都不行,只能被利用或是依附权臣,最终成为帮凶。 当然,以目前梁国推行的制度走下去,或许不会出现汉末那种外戚宦官轮流执政的局面。 但按照夏侯献的设想,外戚一定要占据七座中的一席,去与其他人争权。 只有争起来,皇权才能更加稳固。 如今的弘农杨氏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夏侯献却不想选杨艳这个人,毕竟她是司马衷的生母。 虽说杨艳的其他孩子看上去都没什么问题,司马衷可能只是个意外情况,但难免心里会不舒服。 夏侯献可不想自已的后裔未来留下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梗。 而且杨艳善妒,司马炎欲广选良家女子以充备后宫,杨艳却只是应付,真正端庄秀丽的都被她涮了下去。 甚至司马炎点名要卞氏女,杨艳还以各种歪理不让司马炎纳。 司马炎老好人一个,不让纳?那不纳了。 其实最让夏侯献不能接受的是,贾充为了让自已的女儿贾南风为太子妃,让妻子郭氏去贿赂杨艳。 然后,杨艳昧着良心地对司马炎道:“(贾)南风有淑德!” 念及于此,夏侯献对妻子说:“此事再考虑考虑,我梁国世子的正妻定要慎之再慎。” “嗯。”王元姬轻声应下。 “对了。”夏侯献又想起一件事,“说起这个,司马子上倒是很积极呢,他最近多次写信暗示我,想要把嫡女许给咱家淼儿。” “那夫君以为如何呢?”王元姬显然有自已的想法,却不说破。 夏侯献笑道:“我装没看懂。” 王元姬捂嘴轻笑。 夏侯献心中感叹: 子上啊子上,我把你当兄弟,你要当杨骏? 这个时空的司马昭心思阳光,吃得香、睡得稳,没什么事可操心的,兴许寿命能跟他三叔司马孚拼一拼呢。 万一夏侯献走他前面了,可不太妙啊 二人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夏侯献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对元姬道:“时候不早了,该换衣服进宫了。” “好。” 王元姬唤来女婢,为二人更衣。 今日受郭太后之邀,请梁公与梁国夫人共游华林园。 郭太后和梁国夫人,两位贵妇如今曹启未立皇后,这两个女人可算得上大魏最尊贵的三位中的两位了。 两人初次会面,会如何呢? 夏侯献行得正,丝毫不虚。 今日并非是重大祭祀场合,也并非朝会,故而夏侯献无须穿着繁琐的冕服。 他只穿着常服,戴了一顶象征王公身份的纱帽。 王元姬则是穿着一身青绿色的糯裙,衣袖细长,发型是偏鬟髻,脖间挂着用多种小巧花朵穿串而成的璎珞,垂于胸前 又穿上白色的霞帔,踩上绣花的丝靴,当她看向夫君时,夏侯献瞧见了一张绝美的容颜。 自从曹芳退位后,华林园便被再次修缮,把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游猎用物全都拆掉扔了。 华林园是模仿东汉苑囿而修,文皇帝曹丕于黄初五年凿天渊池,池中又起九华台,以水景为主要风景,周围起宫殿楼阁以便观赏。 到了青龙三年,明皇帝曹叡又对水系进行改建,引水造井,井中有“神龙吐水”、“蟾蜍含受”。 后又命太学博士马均作水转百戏,以锦上添花。 景初元年,曹叡又命人凿太行山石英石,于天渊池东南筑景阳山。 当时夏侯献虽不在洛阳却有所耳闻,曹叡亲自带队掘土,率群臣负土成山,像极了现代的“开工动土表演”。 三公以下不无卖力。 然而到了次年末,曹叡就病危了。 夏侯献以前进宫都是有正事要办,除了曹叡在位时来过几次华林园,正始年间到如今从未踏入过此地。 这里风景宜人,看着就让人舒心,怪不得曹叡爱修宫殿啊。 其实以当时曹叡的视角来看,蜀国诸葛亮死了,辽东公孙渊灭了,东吴孙权小打小闹造不成实质的威胁突然失去了目标,无事可做了。 那得干点什么呢? 享乐吧! 当夏侯献携夫人再次来到华林园,环视着湖光山色,心中不地道地感叹了一句: 这以后都是我的! 第538章 太后是不是喜欢你 位于天渊池南的崇宫殿内,郭太后端坐于上位。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深衣,交领严丝合缝,下着配套的长裙,束腰同为紫色,只不过颜色更深一些。 发型是当下流行的蔽髻,它是一种假发,髻上镶有金翚首饰,此种配饰非命妇不得使用。 她仪态万方,眼神却透着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意。 很快,夏侯献夫妻二人便来到此处。 “臣妾见过太后,愿太后福寿安康,青春永驻。”王元姬的声音轻柔,如微风拂面。 郭太后笑着看向二人,随即赐座。 待二人坐下后,她开口说道: “今日,奉奉陛下所请,邀梁公与梁国夫人来华林园游玩,本宫自当替陛下好生招待二位。” 她差一点点就说漏了嘴,那声“奉明”要是叫出了口,王元姬怕是得上去跟她撕吧撕吧。 夏侯献面色如常,心里却吐槽了一番。 八岁的小皇帝他懂这些么?明明是你自已出的主意。 虽然太后临机应变得还算不错,但还是有漏洞的。 “本宫常闻梁国夫人有倾国倾城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郭太后的小嘴像红枣一样甜,虽然知道是客套话,王元姬却也很是欢喜地回道:“太后谬赞。” 郭太后眉眼弯弯,打量着元姬。 今日对方的打扮有着许多只有女人才能看懂的小心思,譬如胸前那串精心搭配的璎珞就格外引人注目,既能彰显贵气,又能展示优雅。 这时她注意到王元姬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恰好有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房来,照在那金簪上,布林布林的,很是动人。 郭太后稍稍眯了眯眼,回忆起她的首饰盒里好像也有类似的一根步摇簪。 她记得那会她取下簪子,云鬓半散时,却是被建议咬紧牙关,以免发出声响。 看得有些走神,郭太后怕对方察觉,于是连忙提起一个话题:“梁公以前可曾来过这华林园?” 夏侯献诚实以告:“当年明皇帝在时,曾来过几次,不过是伴驾出游而已,未曾细看。” 说起曹叡,郭太后却是想起来了一件往事。 当年毛皇后宠极一时,那一日也是像今日这样的秋景。 曹叡召后宫才人以上嫔妃们来华林园参加饮宴,郭氏对曹叡建议,说应该请毛皇后来,以示尊重,但曹叡不允。 结果到了第二天毛皇后吃味地对曹叡说:“昨日游宴北园,乐乎?” 曹叡一听,下令赐死。 这事夏侯献也知道,他当时就在想,自已要是曹叡那种阴晴不定的扭曲性格,元姬都不知道被赐死多少回啦! 水声潺潺,郭太后抬眼瞧了一下窗外,再次看向二人:“不如去园中走走,梁公以为如何?” “孤没意见。”夏侯献随口道。 王元姬亦是点头,不过她觉得夫君似乎太随意了一些,这不是称呼的问题而是语气。 郭太后起身,随即一挥手,几个女婢便紧随其后,先行走下了楼阁。 郭太后越过王元姬时,香气拂面,那是一种檀香的味道。 王元姬心底忽然警铃大作这味道怎么有点熟悉? “怎么了?”夏侯献已来到了身旁。 王元姬笑笑,“没什么啦,走吧。” 郭太后端庄地走在前面,两侧婢女不时的帮忙整理着裙摆。 她最近心情挺不美的,自从奉明封公之后,他便不必来朝会了。 不来朝会意味着不用进宫,不进宫就意味着他们两人就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见面了。 以前是臣下,诸事还须向她来禀报,但现在虽说仍是大魏藩臣,但已经可以在相国府自决国事了。 想见一面真难呀,于是郭太后只能用这种官方邀约,把人家夫妻都叫上。 但这种法子不可常用,所以今日她定然要玩得尽兴才好。 当然不是床笫之欢女人嘛,都喜欢花花草草,湖光山色。 “梁公、梁国夫人。”小宦官在太后的指示下为几人介绍起来,“那是神龙吐水。” 只见一只石制的龙头镶在井边,向外吐着水柱。 老实说没啥看头,夏侯献只能职业假笑着赞了几句。 但这时候的人就很在乎这个了,如果真在民间发现类似的玩意,就会被渲染成某种祥瑞! “梁公请看,这是司南车。” 顺着小宦官的声音,一众人纷纷看去。 这司南车是马均复原的一辆,放在此处既算藏品也算景。 当年高隆堂和秦朗在朝堂上嘲笑马均,称司南车只是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 马均却不以为然,在曹叡的命令下,他在没有资料和模型的情况下,独自钻研出了成果,复刻了司南车。 夏侯献突然觉得,这玩意应该量产,量产后必须先给文仲若配一辆! “梁公,不如去泛舟吧?” 逛着逛着,郭太后有些忘乎所以,甚至语气都不那么端庄,好似邀请非常亲近的朋友。 这语气让王元姬感到十分不舒服,她含着歉意对太后说道:“太后请恕臣妾不能陪伴,臣妾有晕船的毛病,而且看样子,湖面要起风了呢。” “那可太遗憾了。”郭太后表情玩味。 她其实想说,“那本宫和奉明上船,夫人你留在这里行吗?哎呀夫人不会生气吧?” 但她忍住了,这话可不敢乱说。 夏侯献对此也是不大乐意,就我们这几个人泛舟,万一船沉了,一锅端! 曹芳做梦都能笑醒。 双喜临门! 他看着湖面,又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对太后道: “今日时候不早了,元姬昨夜没睡好,孤想让她早些休息,还望太后体谅。” “体谅,体谅本宫自是不会为难梁国夫人的。” “谢太后。” 一行人又象征性地逛了一阵,最后各自起驾,离开了华林园。 回府的路上,夏侯献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在元姬看来,夫君似乎是乏了,而实际上他却心事重重。 今日太后言语招摇,夏侯献怀疑元姬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其实这事倒不怕与妻子讲,还是那句话,丝毫不惧。 其实这事说破了、看开了也好,日后双凤齐鸣也不失为妙音。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王元姬的声音。 “夫君,太后是不是喜欢你?” 第539章 日后再说 “夫君” “奉明” 凤鸣?什么凤鸣 夏侯献虽心思浮动,却是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置若罔闻。 “妾知道你没睡着。” 夏侯献依旧装睡,忽然,他一激灵,笑出了声:“夫人挠我作甚。” 这下不得不直面元姬了,他双手理了理衣领,看向妻子:“夫人刚才问什么?” “夫君肯定听到了。”王元姬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夏侯献干笑两声:“或许吧,没办法。” 王元姬不想把话说得太透,只道:“夫君真是太大胆了,太后也是。” 说完,她别过头去。 “我也不想。”夏侯献叹了口气,说得好像是被逼迫的一样。 但他没办法啊,祖上遗传的特质,不好改,见不得寡居妇人受苦。 二人沉默不语,车轮压着地面的青石板缓缓前行,夹杂着车外悬挂銮铃发出的清脆声响,让车内气氛变得微妙。 许久,王元姬再次开口:“妾站在夫君的角度给夫君提个建议,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那都过去了。” “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夫君应该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有些事当断则断。” “希望夫君心里有分寸。” 王元姬的语气异常的严厉,夏侯献听得出来,这话里并没有夹杂过多的个人情绪,而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为他作出警示。 魏晋南北朝时期,妒妇盛行。 尤其是士族门阀和皇族的正妻地位空前加强。 而这早在汉末便有苗头。 前有袁术独宠冯夫人,袁术诸妾合谋杀之,又伪造成自缢。 后有袁绍妻刘氏,袁绍前脚刚死,刘氏后脚就将宠妾五人尽杀之。 再有贾充,只是逗弄着奶娘手中的幼子,郭槐便以为二人有私情,将奶娘鞭杀。 最后那贾南风就不提了吧。 元姬虽然也会吃醋,但她向来很有分寸,会从大局考虑。 这样的正妻难能可贵。 夏侯献点点头:“夫人所言有理,孤自当慎之。” 车驾回到相国府,马车缓缓停下。 夏侯献和王元姬依次接过仆役的手,跃下马车。 夏侯淼正好也在,站在府门口远远向二人行礼。 王元姬大步走去,脸色很是不好,只看了儿子一眼便进了府。 夏侯淼看着向他走来的父亲,一脸疑惑地问:“阿母这是?” “你阿母累了,不用操心。” 父子二人向府内走去,路上夏侯献向儿子问道:“今日做的如何?” 近来夏侯献渐渐让长子开始接触相府事务,但兵权这块暂时是不给的。 而且除了邓艾是他有意让夏侯文浩亲近以外,不准有意结交边将,这一点夏侯献给过儿子暗示,儿子是个聪明人,一定懂他的意思。 再亲近的人,心里也要设一道底线。 “儿臣听取诸公建议结合自身判断,三省六部等主官任命基本择选完毕,现阶段各部应该能有效的运转下去。” “嗯。”夏侯献应道。 “只是”夏侯淼脸色凝重了几分,又道: “现在遇到的问题是,主官的素质尚可,毕竟能做各省尚书等职的至少都是有些政绩的人,但下面的属官、文吏的素质便是参差不齐了。” “晋阳王氏有个叫王豫之的人,乡品定了个中上二品,起家就是兵部侍郎的属官此人虽说没什么劣迹,却也没什么才能,办事拖拖拉拉,效率低下,李侍郎对此颇有微词。” “而民部的刘侍郎说,他底下的一个文吏才德兼备,为人谦逊,办事也麻利。但出身寒微,乡品差点连下下九品都没能评上。” “本身这样的乡评最到县里做吏,同僚们都看不起他,若非是刘侍郎执意要用,早就被挤兑走了。” 听完儿子的汇报,夏侯献若有所思。 九品中正制才发展了三十年就已经逐渐沦为世族的玩具,长此以往下去,大魏官场将满是蛀虫。 然而,此番梁国内部的官职改革已经是非常大的变动,尽管暂时没遇到明面上的阻力,但随着时间的发酵定然会有风波。 目前来说只能先把框架搭好,在太学科考之路未完善之前,选官的主要方式仍要以九品中正制为主。 这没办法,这是世家的根,种树易,拔根难。 再者说,处于这个时代,执政者最好是制衡而非连根拔起。 “太学改革之事,文浩多多留心。” 夏侯献给出建议:“另外御史台要加大官员审查力度,德不配位者,家世勿论,尽可弹劾。” “唯。” “相国。”这时贾充从那边快步走来。 到了近前,他又对夏侯淼行礼道:“见过五官中郎将。” “贾公。”夏侯淼简单回礼,向阿父示意后转身离去。 等人走远,贾充鬼鬼祟祟地说道:“相国,您最近在广选良家女入宫,臣这里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夏侯献眯起眼睛。 不会要把你女儿弄进来吧,虽说贾南风还早,并且贾充也没有娶郭槐那个疯子,但贾充的女儿谁说得准呢。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贾充真想要这么做,他应该会去托人向王元姬示好,而不是这样明晃晃的提。 “什么人选?”夏侯献姑且先听听看。 贾充道:“齐王因谋反被贬为庶民后,那齐王妃” “你打住。”听到这里夏侯献马上就明白了,连忙否决道:“那毕竟是曾经的皇后,岂能如此。” “相国有所不知。”贾充道,“齐王削爵后,甄氏连王妃都做不成了,如今孤苦伶仃的在中坚将军(甄德)府里寄宿可甄将军毕竟是过继去的,并非真的亲近。” 好家伙,贾充心地这么善良,见不得寡居妇人受苦是吧? 夏侯献想了想,或许只是因为贾充投其所好,看到自已纳了刘氏、孙氏,误以为自已继承了太祖的癖好,前来献媚吧。 不得不说,看人真准。 其实从心而言,甄氏的姿色确实没得挑,夏侯献亦是爱美之人,自然喜欢欣赏。 当年曹叡后宫几千佳丽,夏侯献这才哪到哪。 但他忽然想起了元姬方才的警示,遂按捺住了这个心思。 当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岂能就此享乐? 这个关键的时期需要修德望,尽可能远离负面舆论。 “甄皇后确实是个可怜人,孤记得太后与她关系很是和睦,不如就送进宫去与太后作伴吧。” “呃”贾充顿了顿,“唯。” 夏侯献想道,若是按照计划留太后于明元宫中,到时岂不是三凤齐鸣 罢了,日后再说吧。 聊完了这件小事,贾充切入了正题: “相国,武昌有消息了。” 第540章 武昌宫之变一 荆州,夏口。 “什么?”镇守夏口的全绪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心腹,“父王病逝了?” “先王年初起身体就一直不好,在下几番劝将军回武昌,可您” “我肩负守城重任,岂可擅离呢。” 全绪嘴硬,就是不愿承认,他是怕回了武昌被缴了兵权,所以才捏着这点东西不愿放手。 然而到这时候了,他才想到要去争一争。 他不断安慰自已,没事,咱手上有兵,待我兵临武昌,这王位还不得拱手送来。 就在这时,一甲士前来禀告,说是武昌有信使前来。 全绪随即接见了他,当他看到对方脸庞时却是若有所思了起来。 此人他认得,正是他从云梦泽逮回来的魏国逃犯——司马师。 “司马君,你从武昌而来想必知道城内的情况吧。”全绪开门见山地问道:“大王真的薨了?” 司马师微微点头。 全绪叹了口气:“说说吧,你来此何为?” 司马师随即开口:“在下是奉王妃之命,请将军回朝继承王位。” 全绪愣住了,孙鲁班真那么好心? 这些年他几乎不回武昌,始终在夏口待着,难道她看不出自已对她有戒心吗? “哼。”全绪冷笑,“堂堂河内司马氏,北国大族,我父王重用于你,你不思回报不说,却为一介妇人作说客,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将军误会在下了。” “误会?”全绪眉头一竖,“你不会不知道,王妃不是我生母,自从父王称公建制以来,她便一心想让我三弟做世子。” “此乃人之常情。”司马师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便多说无益。”全绪冷言道。 司马师却说:“话虽如此,王妃却知轻重缓急先王骤然薨逝,朝野震动,消息早晚泄露出去,为魏吴所得。” “现如今只有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且将军是先王长子,只有您继承王位才能使朝野安定,民心归附。” “在下不过一魏国降人,乃是先王不弃,引为私人幕僚,这才得以在这乱世苟延。” “我司马家向来知恩图报,实在不愿让先王基业毁之一旦。” 见对方言之凿凿,全绪竟是信了几分。 他记得此前正是司马师建议全琮,让自已担任大都督西征江陵。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出发点却是好的。 见状,司马师趁热打铁道:“将军虽说不是王妃亲子,但王妃既然做了先王正妻,法理上您就是王妃的儿子。” “这王位本就该由将军来坐。” 全绪心动了,“这么说这是王妃哦不,母后的意思?” “不然呢。”司马师道,“在下此番前来正是受王妃所托,请将军回武昌灵前继位。” 全绪心中喜悦,却又没有忘乎所以,思索片刻他对司马师问道:“如若我带兵回武昌为父王奔丧,王妃不会不允吧?” “自当如此。” 司马师竟然没有一丝犹豫,这倒是让全绪没有想到。 不久,他拍了拍司马师的肩膀:“子元,我嗣位后绝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将军。” “对了,你那眼睛不要紧吧。”全绪又随口关心了一句。 司马师低头拱手:“在下无碍,还请将军速速整军,早日回朝主持大局。” 翌日清晨,大江之上刮着西北风,数十艘战船从夏口顺流而下,日落前便抵达了武昌城。 一艘硕大的楼船顶部,全琮望了一眼天边 乌云密布,阴郁异常,他不禁皱起眉头,嘀咕道:“来之前还是好好的” “将军,岸边有军队靠过来了。” 听得声音,全绪向岸上望去,那支军队白衣素缟,只能从旗帜上看出,那是一孙氏将领的部队。 很快,那支部队在岸边列阵,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待自已人下船交涉之后才得知,这是卫将军孙峻的部众。 确认安全后,全绪这才走下舷梯。 “子远啊,好久不见。”看着孙峻,全绪热情地套起近乎来。 想当年孙峻十分受孙权器重,若是孙权能再扛几年,孙峻日后或许能成为吴国的辅政大臣。 但世事难料啊,孙氏气数已尽,到头来孙氏却得向我全氏称臣。 “大王,太后在宫中等您,特意让臣来接驾。” 这就大王了?不太好吧! 全绪窃喜,努力地压住了嘴角。 尽管当今天下皇帝都不止一个,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这种尊贵真正握在自已手里时,那种激动之情仍会不断冲击自已的内心。 “带路吧。”全绪显然已经摆起了姿态,语气都变得趾高气昂。 全绪进了城,带着甲士直入相国府。 相国府内白旗素缟,哭声一片。 “绪儿。”穿着丧服的孙鲁班望眼欲穿地看着全绪。 全绪被周遭的氛围感染,心头一软,唤了一声:“母后。” 母子情深,令人动容。 随后,全绪成功在灵前继位,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竟让全绪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恭贺大王。” 直到群臣的声音响起,这才把全绪拉回了现实。 孙峻凑了过来,拱着手对全绪道:“大王,今日天子于宫中设宴,欲为大王贺” 这时孙鲁班也走来,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泪痕,却是当场打断了孙峻: “大王今日刚从夏口赶来又折腾了这么久,让天子改日再宴吧。” “可是新王刚刚继位却不给天子脸面,恐怕遭人非议。”孙峻接着劝说。 “子远”孙鲁班脸色难看。 眼见太后就要动怒,全绪却是说道:“孤知道母后是心疼孤,不过孤觉得子远说得没错。” “孤既已继承王位,当遵循礼法,至少要给天子几分薄面吧。” “既然如此,大王便去吧。”孙鲁班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似乎还没有从丧夫之痛中缓过来。 不多时,全绪走出相国府,登上一驾马车。 “子元,你随孤一同入宫吧。” 车外的司马师悄无声息地和孙峻交换了眼神,随后拱手称喏。 孙峻望着远处的车驾和一队甲士,露出狡黠的笑容。 第541章 武昌宫之变二 车驾于武昌宫流津门外停下,全绪掀开车帘,抬眼看了看天空。 天色依旧阴沉,这让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车外伴驾的司马师见状,小声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全绪隐藏着不安的情绪,只道:“孤今日有些乏了。” 司马师想了想说道:“若大王身体欠安,不妨改日再来朝见。” 全绪其实对司马师仍保持着戒心,此人面相不善,带着一种凶狠,不像是屈居人下之辈。 但对方这么一说,反而让他消了几分顾虑,斟酌了一下,他说道: “可孤已经答应了天子,临了却是反悔,恐陛下怪罪。” 全绪知道自已根基不如全琮,这种权臣交接的敏感时刻更要注重表面上的礼数,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地接受禅让,实现那最后一步。 毕竟这个时代还没人敢殴帝三拳,对天子都还有敬畏之心。 这时落在后面护卫的孙峻看到王驾停了下来,旋即跑上前询问缘由:“大王,出何事了?” 司马师看向孙峻:“大王舟车劳顿,身体不适。” 孙峻关切地说道:“大王若身体欠安,万不可勉强啊。” “可陛下那里?”全绪问。 孙峻爽快地说道:“臣去向陛下禀告即可,想必陛下不会怪罪。”说罢,他转头便要离去。 “子远。”全绪却是叫住了对方,心中打消了一些疑虑。“你先行一步,孤随后就到。” 很快,全绪一行人终于进了宫。 到了内殿门口,司马师对全绪道:“大王,臣原为先王私人幕僚,在武昌并无仕官依制,臣无权面圣。” “那有何难,孤自会用你。” 可见司马师拱着手一动不动,全绪摆了摆手,“罢了,子元就先在殿外等候。” “唯。” 孙峻等人脱下鞋履躬身入内,全绪则剑履入殿。 十一岁的小皇帝孙基脸色不太好,但他仍故作镇定地与全绪寒暄。 “楚王镇夏口多年,劳苦功高,今日回朝辅政,以安人心,朕心甚慰” “楚王舟车劳顿,看上去很是疲惫,早知如此,朕应当改日再宴请您。” 全绪笑道:“陛下盛情难却,孤岂能负了陛下的好意。” “快请坐。”寒暄两句,孙基紧张地挥挥手。 丝竹管弦之音于殿内响起,一群舞姬款款走来,翩翩起舞。 宫婢蹲下身子分别为全绪和孙峻斟酒,全绪却没有伸手去拿。 见状,孙峻贴心地说:“大王若是喝不惯宫里的酒,不如喝大王自家酿的。” 全绪顺坡下驴道:“是啊,宫里的酒寡淡无味,孤常年在军中待着,是得喝烈一点的。” 随即,他派人出宫去马车上取酒,不多时,侍从便拿回一坛。 酒过三巡,全绪跟孙峻聊起关于魏国的事。 “那魏国竟要让天子向他们称臣哼!”他冷笑一声,“天子称臣,那置孤于何地啊?” 孙峻言语谄媚道:“大王武功盖世,手握雄兵。魏贼不过虚张声势,不必理会。” 全绪放声大笑,两人推杯换盏,把天子晾在了一旁。 不多时,天子孙基简单交代了两句,让人把楚王陪好,后起驾返回寝殿。 全绪也没在意,再一次拿起酒盏看向孙峻:“子远,来来来,陪孤继续喝。” 孙峻面露难色,捂着自已小腹,似乎是憋不住了:“大王恕臣失陪一下,臣得先去如个厕。” 看着对方滑稽的表情,全绪哈哈一笑:“速去速回!” 孙峻再次致歉,起身离席,可出了内殿却没有往厕房走,而是转身进了侧殿。 他利索地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甲胄,戴好头盔,拿起兵刃。 之后带着几个事先埋伏在侧殿的甲士,径直冲回了内殿。 孙峻把手中的诏书往阶下一掷:“陛下有诏,诛杀全绪!” 全绪的酒一下就醒了,他忽然恍然大悟,肠子都悔青了,今日他被一步步卸下防备,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你们要干什么!?”全绪怒掀桌案,拔剑而起,大吼一声向孙峻扑去。 他虽不是什么名将,可毕竟是从小在军中历练上来的,如今正值壮年的他根本不虚近身搏杀。 手起刀落,三两下便砍倒了迎面而来的两个甲士。 见全绪这么勇猛,包括孙峻在内的所有人都一时不敢接近。 全绪大吼道:“孙峻,你他娘的想清楚,孤的军队就在宫门外,你若动孤一根汗毛,他们冲进来顷刻间就能把你剁碎!你没想过后果吗!?” 孙峻双手持刀,警惕着看向全绪,并未接话。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殿外忽然又响起一阵脚步。 全绪嘴角微微勾起,“再说了,谁进宫不带兵啊?” 可当他转头看去,却发现领头之人竟是一脸冷峻的司马师。 “子元?”全绪甚为不解,司马师如何能指挥自已的麾下? “大王,你带进宫的兵已经伏诛” 还没等全绪开口,司马师便厉声道:“奉陛下诏,诛杀全绪!” “喏!”甲士一拥而上。 全绪的注意力都在司马师那里,却忽略了腹背的敌人。 孙峻抓住机会,跨步上前,连砍数刀。 全绪顿时血流如注,倒在血泊之中。 孙峻甩了甩刀尖上的血滴,“司马子元,接下来看你的了。” 司马师蹲下身子,将手指伸进一摊血泊,在自已脸上、身上画了画,随后快步走出内殿。 当司马师赶到宫门口时,已有不少全绪的部曲在这里聚集。 打开宫门,张牙舞爪的军士们迎了过来,其中一个叫徐特的将军带头发问:“大王进宫这么久都没出来,到底发生何事了!” 司马师竟是冷静地说道:“大王在内殿遇刺。” “什么!?”徐特当即把刀架在司马师脖子上,想都没想便说道:“兄弟们,随我杀入宫去!” “将军且慢!”司马师抬高音量,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能听到。 “此事乃天子勾结宫人所为,孙将军与贼人搏斗身受数刀,我等奋力拼杀了许久,这才勉强平息!我冒死前来送出消息,将军是要杀我吗!?”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这徐特头脑还算清醒。 第542章 武昌宫之变三 司马师手指抵着刀锋,“信或不信全凭将军自已,但外兵无诏擅入宫禁与谋反无异!将军若是执意如此,大可进去!” 徐特一愣,终于所有收敛,反问一句:“那你说怎么办。” “自然是向王太后请示!”司马师作出引导。 徐特收回兵刃,转头跟几位将领简单商议了一下,遂同意了这个决定。 得知噩耗的王太后很快赶来了此处,孙鲁班走下驾车,身子摇摇欲坠,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却又迎来丧子之悲! 她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放身大哭。 “太后节哀!” “太后保重身体!” 关切的耳边声音环绕,在婢女的搀扶下,孙鲁班这才缓缓起身。 她满目通红地看向诸位将士,大声道:“诸位将军,本宫这就入宫主持大局。” “太后不可。”当即便有人劝道,“太后千金之躯,当下宫中情况尚未可知,贸然前去恐怕会有危险!” 然孙鲁班执意如此,无论众将怎么劝都没用。 如今的孙鲁班晋位王后,是有实际的政治地位,故而这些全绪的私兵在暂时无主的情况下听从王后之令,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 孙鲁班很快带着王府私兵进宫,同时还带上了将军徐特。 来到内殿后,孙峻已然宰了几个替罪羊在那里等候。 “臣等拜见王太后。” “平身。” “谢太后。” 孙峻起身,立马便开始汇报:“散骑常侍刘约、黄门令吴忱、太极殿署令王璨等人合谋刺杀楚王” “臣等一时不察,使贼人得手不过好在,如今贼人已然伏法。” “这些人是受何人指使?”孙鲁班开口问道。 “呃臣不敢说。”孙峻配合着孙鲁班演戏。 一旁的徐特大概猜到,这是一场小皇帝发动的宫变,是想要趁着王位交接之际剪除权臣,收回大权。 “此事本宫自会严查。”孙鲁班微微叹气,转而看向徐特,“徐将军,大王横死宫中,本宫悲痛异常,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当以大局为主。” 徐特反应很快,当即拱手:“末将愿支持怿公子继承王位。” “只能如此了。”孙鲁班又是一声叹息。 徐特走后,孙鲁班脸上的悲容消失不见。 “子远”她唤了一声。 孙峻屁颠颠地凑了过来,“姑母。” 孙鲁班瞪了他一眼,孙峻这才发现司马师也在旁边,于是连忙改口:“王后。” “今日子元做得不错,竟有胆量孤身去挡宫外躁动的军队。” 孙峻听得有些恍惚,自已叫“子远”,司马师叫“子元”,不知是不是王后口音的问题,他竟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在夸谁。 “当然。”孙鲁班接着说,“子远你也做得不错,本宫自会大大有赏。” “多谢王后。”迎着孙鲁班的眼神,孙峻拱手拜谢。 “禀王后。”这时司马师建议道,“当务之急应当将全绪的军队打散重编,以便掌控。另外,需要一位值得信任的将军前往夏口接管防务。” 孙鲁班转头问孙峻:“全寄来武昌了吗?” “应该还留在夏口。”孙峻道,“全寄胆小怕事,不如诏他回朝,诏书一到他必然逃窜,夏口连打都不用打。” 然而司马师却是有着不同意见: “不妥,若是打草惊蛇,全寄很快能带着部曲北投魏国,夏口守军至少还有数千之众且是精兵,万不可拱手让人。” “臣以为武昌距夏口不远,应派一员将军火速前往夏口,争取以最小的代价收拢夏口残部。” “子元之言甚得我意。”孙鲁班赞许一句,却是带着意味深长地笑意看向司马师: “既然如此,子元替本宫去一趟夏口,你看如何?” 司马师敏锐地察觉到,王后的话语中有试探之意,他没多思考便开口说道: “臣未有统兵之能,恐不能担此大任。” 闻言,孙鲁班换了副遗憾的神色:“既如此,那便不为难子元。” 随后转头看向孙峻:“传令给朱异,要他速速整军,接管夏口。” “唯。”孙峻领命。 “子元先回去吧。”孙鲁班看了一眼地上的几张白布,摆了摆手。 司马师离开内殿。 孙鲁班站在那发了一会呆,挥手召来随从也欲离去。 走至殿门口,转头对孙峻道:“把这里好好清理一下吧。” 贾充的消息是来自于武昌城中的探子,但这情报是碎片化的,外加了一些适当的推测。 至于武昌宫中具体发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而当另一个消息传回洛阳时,魏国这边才大致分析出了事情的全貌。 这消息是荆州刺史司马昭送来的。 据司马昭所述,夏口自从全绪率军返回武昌后,没几日便遭到朱异的攻击。 留守夏口的全寄是全绪的同胞弟弟。 因事发突然,无力引军队北逃,全寄只带了亲兵数十和少许家眷狼狈逃往云梦泽,后被江夏守军擒获。 全寄将他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虽说武昌宫内的细节依旧未知,但可以知晓的是,前来夏口劝全绪回朝之人正是司马师。 司马昭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这个信息写进信中。 此事他万不敢脱大,只在心中暗骂全寄:混账东西!你投谁不行,投我作甚! 武昌这场有预谋、有计划又进展异常顺利的政变没给魏国留下机会。 如果全绪多留个心眼在武昌多纠缠几日呢? 如果全寄多打探武昌的消息,提前作出预警联络魏国,魏国也好出兵“防守”夏口呀! 但却没有如果。 数日后,楚王太后孙鲁班以孙基擅杀王公重臣为由,联合武昌群臣向刘皇太后上表罢黜了他的帝位。 其实就差说皇帝谋反了。 之后改立孙霸次子孙壹为帝。 八岁的孙壹继位后,使孙鲁班之子全怿袭爵,嗣相国、楚王位,总览西吴军政。 不久后,魏国的诏书再一次送到了武昌,要求西吴伪帝自去帝号,向魏国称臣。 而这次的诏书很有意思,内容与先前的诏书几乎如出一辙。 但有一处却是有所涂改:【孙基(划掉)孙壹】 以此来故意恶心全氏。 第543章 小虎房内论大虎 相国府内,夏侯献捧着一本《济河论》观读。 这是邓艾于正始中撰写的一本屯田策,乃是仿照曹操“积谷于许都以制四方”的策略。 他建议停止许昌屯田,开凿河渠,在南阳至凤阳一带的淮河流域实施屯田。 许昌的屯田停止下来便可把水节约,用于开凿河流,引水至更靠边境的南阳、凤阳。 屯田选择地是以前线交通要地为主,此举省去了不少转运耗费。 而自从魏国将南郡等地纳入版图后,屯田地进一步南移,目前襄阳一带是为魏国南线最主要的屯田区。 当年按照邓艾的预测,五万人参与屯田,十二分休,可每年积谷500万斛,六七年的时间便可囤积3000万斛粮食,足可供应十万大军五年的开支。 这几日根据朝廷度支尚书送来的统计来看,若是在荆州发动大规模战争,荆州当地可供应大军至少两年的开支,不必会军粮犯愁。 这就是魏国的底气啊。 邓艾这些年虽然都在外镇,但他并非只操心自已那一亩三分地,治军之余仍会有不少的良策献于朝廷。 杜预、王昶等人也是如此,他们有的研究经学,有的钻研治国之法。 王昶此番把他琢磨多年的五条治国方略正式向朝廷上表。 这其中有几点夏侯献觉得很不错,可以即刻推行下去。 比如在官员中设立考试制度。 不是说你当了公务员就是铁饭碗了,定期考试不合格的话,你就得下去。 在王昶看来,必须要有一个标准来考核官员,而不是只凭上位者心意升降某人。 尽管这一定程度上也算触碰了夏侯献自身的利益,毕竟他也是感情动物,不完全是政治机器,偶尔也会根据亲疏或个人喜好来任免官员。 但不得不承认,王昶的这个建议是对整治官吏多有裨益的。 再者说,自已任用的人若是连基本的考核都不通过,那也不必再用。 大魏人才济济,即便是在外掌军的大将都时不时为国献上良策。 不像司马昭,不打仗就无所事事了。 夏侯献恨铁不成钢。 你现在又不是领导了,你也搞点治国方略出来,哪怕做做样子也行呀! 要是让文钦献策,那真是为难他,但你司马昭应当勉励! 夏侯献放下手中的《济河论》,伸了个懒腰。 抬眼看了看较为空荡的府堂,只有几个婢女恭敬地站在那里。 换作以前,王元姬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来陪自已,但这已经有好几日没来了,显然还在赌气。 夏侯献委屈的只能在各位夫人处辗转。 很快他起身出了府堂,来到的孙夫人的厢房。 小虎最近容易犯困,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她本来躺在榻上迷瞪,见夏侯献来了,连忙起身唤道:“奉明。” 夏侯献挥退左右,坐在床榻边挽着小虎的手:“夫人怎么舒服怎么躺,别动了胎气。” 孙鲁育笑了笑:“妾哪有那般娇气。” 夏侯献开玩笑地说:“是啊,江东猛虎的后人自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弱。” 尽管夏侯献已经不刻意提孙权,只提孙坚的当年的绰号,但小虎似乎还是想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 “不知江东如今乱成这个样子,还有没有人好好遵循礼法,祭祀先父。” “至少建业相对安定,想必孙和不会荒废礼法。”夏侯献口中宽慰一句,心里却是想道: 那孙和是个有“前科”的人,曾经孙权在世时派孙和去太庙祭拜长沙桓王,孙和祭拜完转身却是进了叔父张休的府邸。 也难怪孙鲁班能找这个借口攻讦孙和了,这事办得就不走心。 夏侯献转念又一想,至少现在还会有孙氏子孙以帝王之礼供奉吴国太庙。 等到日后攻破建业,庙都给你拆了,没处祭拜! 当然这种事小虎心里肯定清楚,两人心照不宣地不提此事,夏侯献只说要早日让她能与建业的家人团聚。 说到家人,夏侯献适时地提到了孙大虎这个名字,这正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阿姊如今了不得,以楚王太后身份暗中把持朝政呃,甚至都不能说暗中了,她毕竟是你阿父的长女,无论在宗室还是在士族中都有不少拥护者。” 孙鲁育微微叹气:“阿姊就是那样的人,以前阿父在时她就总喜欢去左右阿父的选择,气人的是,阿父偶然还真听她的!” “我猜,你阿父是觉得孙大虎在某些方面像他吧。” “或许吧。”孙鲁育的目光下移,显然不想再那个女人。 夏侯献虽然看出来了,却仍不罢休:“你阿姊性格如何?比如她害怕什么,或者换个问法,怎么才能压过她?” 孙鲁育神色一滞,奉明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他对阿姊那样的女人也感兴趣? 不过她没敢问出口。 初跟奉明相识时,她还偶然会使些小性子,但随着慢慢相知之后,她便发现 奉明虽然很温柔,但在一些事情上面,只有他插嘴的权力,没有自已指手画脚的份。 “阿姊性格要强,什么都要争一争。” 孙鲁育想了想,说道:“她还十分记仇,妾记得小时候阿母让人做了一身新裙送给了妾,却没有给阿姊。” “在那之后阿姊好长一段时间里,有事没事就来对着妾冷嘲热讽。” 夏侯献心中咋舌,这就是欠收拾,给一巴掌就老实了。 “阿姊天不怕地不怕,还会跟阿母摆脸色。阿母没办法,以后府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得办双份的。” 孙鲁育继续说: “要说阿姊会害怕些什么,嗯妾记忆中只记得,阿姊会怕真正动怒的阿父。” “有一次阿姊向阿父进言诋毁太子孙和,阿父竟然暴怒,打了阿姊一耳光” “骂她‘你诋毁王夫人致她郁郁而终还不够,还要再诋毁朕的太子吗!不要仗着朕的宠爱,胡作非为!’” 小虎声情并茂,似乎说得还挺解气的。 “之后阿姊便再也不敢提太子的事,而后发现阿父逐渐开始宠爱潘夫人,便又主动向潘夫人献媚。” 听到这里夏侯献对孙鲁班有了基本的轮廓。 欺软怕硬,首鼠两端。 第544章 卧虎藏龙 若是用权谋对付这样的人,她只会跟你各种打太极,然后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恶心你一样。 对付她就应当像孙权一样,以强势征服。 国与国层面上的较量亦是如此,只要够硬就行。 冬日的白天时间短,酉时刚过不久,天色便渐渐黑了。 女婢们点上烛火,拿来餐食。 礼法上讲,小虎是不好跟自已在同一张桌案上用饭的。 但夏侯献在家里私人领域向来不注重这些,他还在桌上吃过元姬呢 两人在厅内的长案前对坐。 夏侯献端起碗嗫了一口汤,随口道:“我准备在洛阳修三间大宅院,一间给刘禅、一间给孙和、还有一间嘛到底是给孙壹呢,还是给留给孙大虎?” 孙鲁育笑了笑:“郎君这是已经心怀天下了呢。” “我是说真的。”夏侯献认真地说,“这天下纷乱太久了,总要有人来完成这一切。” 夏侯献又笑着说:“到时候把你阿姊请到洛阳来,你可以随时找她报仇,把她曾经欺负你的,全部欺负回来。” 孙鲁育却微微叹息道:“毕竟是亲姐妹,哪里有那么多仇怨呢。” 傻孩子。 你把人家当姐妹,人家却因为私怨杀害于你。 虽说这事不可能再发生了,但夏侯献还是感到不爽,真有那么一天,非得亲自抽大虎两鞭。 夏侯献很快结束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聊起了羊徽瑜。 小虎说羊徽瑜总是欺负她,这倒不是真的欺负,而是在言语上经常语出惊人,弄得小虎臊得慌。 小虎在夏侯献这里很放得开,说起羊夫人的“罪行”,她又开始声情并茂地表演。 “唉哟,又沉了不少,看来以后不用请奶娘了。” 小虎模仿完羊夫人,气呼呼地说:“郎君,你看看她” 夏侯献被逗得大笑不止:“按理说你是虎,她是羊。你该欺负她才对啊,‘虎入羊群’,羊只有被吃的份。” “妾不会啊。”小虎承认自已没有羊徽瑜那么“博学”, “反正从羊夫人嘴里出来的词汇都得让人思考半天,有时候不解释根本不懂,懂了以后又不想懂!” 话到此处,小虎忽然一愣,她好像明白羊夫人为什么那么“博学”了,记得那日与郎君在马车上,郎君便说了一句“登车射虎”。 起初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曾经阿父孙权就登上狩虎车,开弓射虎,这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谁知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她羞红了脸颊,原来这些发明的始祖正是面前的郎君,羊夫人只是学得快罢了。 夏侯献哈哈大笑,承认羊徽瑜天赋异禀。 另一间厢房内。 “小妹,你还没跟郎君和好啊?”羊夫人翘着腿躺在那里问了一句。 王元姬却说:“阿姊还是把腿放下吧。” 羊徽瑜笑了笑:“外人面前我又不这样,放心好啦,不会影响你夏侯家的家风的。” “我夏侯家?”王元姬反问。 羊徽瑜道:“我这个做妾的,难不成还能说是我夏侯家呀?” “好了好了,别贫了。”王元姬说。 “小妹还没回答我问题呢。”羊徽瑜再次追问。 王元姬轻轻点头。 “到底因为何事?”羊徽瑜很是好奇地看着她。 王元姬摇头:“没什么,一件小事而已。” 对于这种事情她定是守口如瓶,就算是跟夫君置气也要把秘密烂在心底。 她今日只是顺路来看看羊徽瑜的身子情况,顺便想聊聊天排解排解。 “哎,小妹不告诉我症结所在,我又如何为小妹诊断开方呢?” 羊徽瑜两根手指装模作样地按在王元姬的手腕上。 “把出什么来了?”王元姬问道。 羊徽瑜眯着一只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气血不顺,通一通就好了。” “怎么通?”王元姬竟是信了对方的鬼话,而在下一刻看到对方坏坏的表情之后,才“气急败坏”地嗔怪一句: “徽瑜你正经一点!” 羊徽瑜不以为意:“方子我开给你了,用或不用随你便。” “这个家迟早得让你带坏。”王元姬哼道。 羊徽瑜莞尔一笑:“那怎么会,这个家元姬才是女君。元姬负责勤俭持家,我嘛只负责貌美如花。” 王元姬哭笑不得,“我算是明白了,夫君油嘴滑舌的本事都是你教的。” 羊徽瑜再次握住王元姬的手,故作挑逗道:“好了,郎君不爱你,我来爱你。” 王元姬像是见了鬼似的抽回手臂,“别,我不习惯。” “哟。”羊徽瑜嗔道,“郎君在的时候不是挺习惯的。” “那不一样的好吧。”王元姬羞道。 “好了,不逗你了。”羊徽瑜作势起身,王元姬伸了一把手将她扶起。 二人坐在床榻边,羊徽瑜柔声说道:“有元姬这样的女君,是这个家的福气。” “外面多少公卿大臣在外看着风风光光,在家却被正妻管得像条狗,说出去那还有尊严吗?” “我觉的吧,元姬长着一副楚楚可怜的脸,在郎君面前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王元姬先是点点头,随后一想,这不对啊,明明是他的错! “那也不能仗着我有大妇气量,欺负我呀。”王元姬还是忍不住说道。 “哎呀,不就是孙夫人嘛。”羊徽瑜说,“我看小虎性格挺好的,平时在府里也低调,对元姬也是恭恭敬敬,人家都进门这么久了,还当外人?” 我说的是小虎吗? 王元姬抿着嘴,这实情又不能跟羊徽瑜讲,她只能吃哑巴亏! 太气人了! “不如这样。”羊军师开始出谋划策起来。 “嗯这个时辰小虎应该还没休息,你去带点补品慰问慰问,以显示元姬身为大妇的容人之量。” “如此一来后府一片和睦,你和郎君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王元姬捂着额头,发现这天已经聊偏了。 说着,羊徽瑜已经拉起了她,“走吧,说干就干,我给你做中间人。” “哎!?”王元姬惊道,“你慢着点,别动了胎气!” 很快,二人带着几个婢女,提着灯笼来到小虎的房外。 王元姬一眼便看到了两道光影,酸道:“看来夫君在啊。” 羊徽瑜却对王元姬道:“郎君近来可能考虑伐吴,所以才来找小虎商谈吴国的事你看,他们又没去内屋。” 王元姬半信半疑。 可再仔细一瞧那光影,一个高大,一个低矮,似乎是坐卧在那里。 “卧虎藏龙”羊徽瑜嘀咕道。 “什么意思?”王元姬看着浮动的光影,心里起了疑心。 羊徽瑜分析道:“你看啊,小虎卧在那里,是为卧虎,这藏龙嘛哎?小妹别走啊!” 第545章 羊祜调任 那一日,夏侯献在小虎那里启发良多。 很快在朝堂一番商议后决定,下令让荆州军把包括驻防西陵的战船全部拉到洞庭湖一带,耀武扬威。 此前的江陵之战和西陵之战里,魏军截获了不少吴军战船。 再加上这两年没日没夜的打造,单荆州水军纸面上的战力完全可以和孙壹这个割据政权掰掰手腕。 若非是下半年枯水期,夏侯献还准备把上昶城的水军搬出来,在夏口面前晃荡! 与此同时他还特意交代,造船用的废木料就让它顺江而下,告诉吴军大魏已磨刀霍霍。 江夏太守王经近来被调任回朝任尚书。 十年前他在幽州任太守时曾因擅自出兵,遭到罢免。 之后的几年他又被启用从县令做起。 朝廷见王经虽军略不足却颇有治理地方的才能,于是在西陵之战后将其调任江夏,负责屯田养民。 而前任太守徐楷则是调任建平太守,协助陆抗把守荆州西大门。 如今梁公有了南征之意便开始着手荆州人事安排,遂将王经调任庙堂,而新任江夏太守他于心中已有了人选。 夏侯献坐在正堂的案子前,刚拿起一卷册子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抬头看去,只见羊徽瑜双手抚在小腹上款款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女婢。 女婢的手里端着餐盘,到了案前蹲下身子轻轻将食盘摆好,随后退了下去。 羊徽瑜移了移夏侯献身旁的蒲团,正要坐下,夏侯献却拉住她的手:“你有身孕在身,还是跟我一起坐吧。” 他在长胡凳上移了个身位,羊徽瑜恭敬不如从命地挨着郎君入座。 “徽瑜吃过了吗?”夏侯献拿着调羹尝了口咸淡,随口一问。 “妾吃过了。”羊徽瑜应道。 “嗯”夏侯献吞下一口米粥,含糊道:“其实徽瑜不用着急的,你与叔子许久未见,他此番回朝至少还得待个五六日,有的是机会叙旧。” 羊徽瑜只是笑着摇摇头。 夏侯献的本意是想让羊徽瑜好好养身子,但羊徽瑜却有自已的想法。 虽说她这些年被调教的有些涩,但那只是对郎君和家里亲近的几个人而已。 实际上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 她觉得自已来到了夏侯家就应当恪守妇道,不该随意和其他男人单独相处,即便是和自已的亲弟弟也最好避免。 虽说现在很多高官名士都把家中小妾当作陪客的礼物,但自家郎君从不这样。 郎君用心对她,她自然也会真心相对。 “郎君昨日去何人房里过夜啦,如何看上去这么疲惫?” 然而端庄大方羊徽瑜一开口却是满目风情。 “小虎。”夏侯献脱口而出。 除了在元姬面前他要考虑下措辞以外,对其他姬妾他从不藏着掖着。 羊徽瑜眉眼弯弯,打趣地说:“卧虎藏” 夏侯献手中的调羹突然停在半空,转头看向她:“嘘!别再毁成语了。” “哼,还不是郎君教的?”羊徽瑜娇哼道。 夏侯献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低头继续吃着粥,心里不禁想道: 这“羊”也有许多成语,他就很快联想到了一个,不过有点不堪入目他就没说,而且他也对此不感兴趣。 亏羊夫人能想出卧虎藏龙这样的词语,虽说并不完全形象,但也有那个意思了。 而在夏侯献这里如果真要形容的话,热狗更为贴切。 等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日要有正事要做! 夏侯献微微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家主,羊将军到了。” 夏侯献正好也吃完了饭,挥手叫来几个女婢把餐盘收走。 不多时,一身儒袍的羊祜被引到了正堂。 羊祜身高七尺,仪度潇洒,须眉秀美,夏侯献不禁看了身旁的羊徽瑜一眼,发现姐弟俩眉宇间还颇有几分相似。 “祜,拜见相国。” 夏侯献摆摆手表示无需多礼。 羊祜又接着向羊徽瑜示意:“阿姊。” 羊徽瑜笑着看向弟弟:“叔子快坐吧。” 羊祜在席间一张小案前跪坐下去。 其实夏侯献在河北平叛之际,原本没有考虑这么深远的事。 他觉得国家刚刚遭遇一场大战,需要休养生息,同时他刚刚称公建制,有许多内部的事情需要处理。 所以他一开始是没有考虑南征的。 但在回朝路过邺城时,曾与羊祜见过一面。 那时羊祜进言称,如果从当年太祖武皇帝南征后算起,三国对峙已持续了四十年之久。 若一直长期屯兵与吴蜀对峙,百姓苦于徭役,国家则要耗费大量的财力、民力用于军事,这不是长久之计。 当夏侯献问羊祜,应当先伐蜀还是先伐吴时,羊祜则说,如果我大魏没有占据上游与江东共享长江天堑,则应当先行伐蜀。 而如今吴国政权割裂,局势动荡,当先伐荆楚。 于是夏侯献回朝后才与群臣们商定了这个“先易后难”的军事方针。 此番让羊祜卸任邺城,便是要让他前往江夏上任。 虽说历史上的羊祜被称之为“伐吴总策划”,然而此时的他才年仅二十八岁。 论资历、论现阶段军事能力,他跟荆州的王基、王濬、杜预、陆抗等人,甚至跟司马昭相比,都像个新兵蛋子。 故而夏侯献没有破格提拔。 当然这对于羊祜来说也是好事,他本人也愿意脚踏实地,而非一下子跃升高位。 亲戚三人聊了会儿家常,羊徽瑜见弟弟羊祜终于开始专心做事,心里很是宽慰。 记得曾几何时他还“骄傲”的不愿出仕呢。 羊徽瑜没有过多打扰二人的攀谈,只时不时欣赏着郎君专注的样子。 男人专注的样子最有气概,无论是在何处、何种时刻。 这时,羊祜继续侃侃而言: “当年太祖南征,彼时刘备奔逃、刘琮束手太祖得其水军、船步兵七八万之众,雄踞江陵,傲视江东” “私以为,当年的荆州水军并非不通水战,而是因为刚刚接收没有合理的整编,再加上我军主力连战连捷,已成骄兵其实太祖当年若是能再缓数月,战局或许会有所不同。” 羊祜并未刻意提曹操之后大败于赤壁的事。 他只从大势上分析,表示自已认同曹操的决定,如果他早生若干年有幸在太祖麾下参军事,他也会支持这个选择。 “那如今呢?”夏侯献听完后捋须问道,他想听羊祜对现在局势的看法。 第546章 心意已决 羊祜自然是有备而来。 就在夏侯献决定策划南征之事,并有意让羊祜参与其中后,他便向羊祜公开了荆州的纸面资料。 羊祜说道:“我大魏虽未全据荆南诸郡,但荆州的核心地带只有西陵、江陵、武昌等重镇周围。” “如今我军已据有西陵和江陵,这便足矣。形势其实与当年太祖收复荆州时差不多,甚至更胜一筹。” “祜以为,相国有三胜。” “哦?”夏侯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说来听听?” “自从我军拥有南郡以来,便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建立水军、打造战船,又辅之以良将统御督练战斗力定然要比当年临时收编的荆州强盛,此一胜也。” “当年太祖刚刚收复河北不久,人心不稳,又有公孙康割据辽东,西凉马超韩遂等人阳奉阴违,其实后方是有许多隐患的。” “而今日的大魏,虽有毌丘俭叛乱,但却未伤河北根基现在辽东安稳,西北无事,蜀地自顾不暇,不足为虑。此二胜也。” “当年太祖几乎以举国之力外加收编荆州军也不过二十万众” “而今我大魏光是荆州驻军便有十三四万,如果再召集襄州、梁国甚至是洛阳的兵马一同南征,至少可以集结二十五到三十万的军力。“ “西吴伪朝失了大江上游后兵力捉襟见肘,远不及我军,此三胜也。” 不知不觉中,羊徽瑜的目光被弟弟羊祜所吸引。 她印象中的羊祜不爱说话,只喜欢闷头读书,却没想到,此刻说起军国大事竟是这般的滔滔不绝。 听到这里,夏侯献满是欣赏地看着羊祜,但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当年太祖南征意在全取江东,叔子是不是忘了,下游的那个吴。” 羊祜想了想说道:“两吴关系形同水火,不过建业那边不会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这的确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昔日的孙刘联盟确确实实改变了天下的格局啊。”羊祜想起了当年的赤壁之火,虽未亲眼见证但却能感受到太祖当年的心灰意冷。 太祖都未竞之事,如今的夏侯公有胆量去挑战吗? “叔子不会以为孤怕了吧。” 夏侯献坦率一笑:“孤既已定下战略,岂会朝令夕改?南征计划不会改变,诸葛恪若来,正好不用孤去建业寻他了。” 作为雄主,即便夏侯献心中会对未知的战局感到忐忑,他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 他必须向外人展示自已志在必得的气概,其他的事交给时间去决定。 孙刘联盟? 他这辈子又不是没解决过孙刘联盟。 孙资、刘放这俩大魏的罪人早就被自已打掉。 刘夫人、孙夫人也都拜倒在他的 等下,有机会倒也可以弄个孙刘联盟,自已领兵会战哈。 只是夏侯献的重心一直在孙上,倒是对刘有所忽视。 嗯似乎大魏的国策也是如此,东攻西守,孙吴从来都是头号敌人,刘蜀不足为患。 当然,如今的两吴各怀鬼胎,即便真的联合也少不了明争暗斗。 夏侯献不会因为怕建业出兵就胆怯。 还是那句话,对付孙鲁班就要强势出击,以大势压迫。 至此,他心意已决。 今日相谈甚欢,夏侯献留羊祜在府上用饭。 羊祜不太擅长喝酒,夏侯献也就没喝。 那日说要戒酒,岂是说说而已? 用过饭后,羊祜便走了。 羊徽瑜挽着夏侯献的手臂,娇媚道:“郎君,夜里去妾那里吧。” “别乱来了,现在养身子要紧。”夏侯献认真地说。 “怎么?”羊徽瑜不乐意了,“小虎可以,妾就不可以?” 呃这该死的胜负欲。 夏侯献记得前世在哪看过,说是这个时期的女人比以往更加需求,哪怕只是抱抱也是好的看来是有科学依据的。 不过羊夫人不像元姬那么容易吃醋,她就是有汤了跟着喝一口,有肉了就饱餐一顿,没有就饿着。 还挺佛系的 “郎君每天‘居无定所’,妾一妇道人家,总不能想见郎君了还要明着说出来,那多羞啊。也就是趁着今日郎君在,妾才鼓着勇气说出来的。” 好一个居无定所 看着羊徽瑜漂亮的双眸,夏侯献忽然想起了一个有意思的典故——?羊车望幸。 司马炎后宫人数巨多,他会有每晚该去何处就寝这样一个烦恼。 于是便坐着辆羊车在后宫随便溜达,羊车停哪里,今夜就在哪里就寝。 后宫妃子使尽浑身解数“诱导”小羊在自已的房门前停驻,比如把竹枝插在门上,或是把盐水洒在地上。 后来众妃子都纷纷效仿,内卷得飞起!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司马炎一面。 夏侯献忽然笑了起来。 “郎君笑什么呀?”羊徽瑜眨着漂亮的美眸,好奇问道。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以后可以来个暗号。”夏侯献一脸坏笑: “徽瑜若是想见我了,就让你的贴身女婢来寻我,然后问我今晚想吃什么。” “然后呢?” 夏侯献随即严肃地说:“我会告诉她,我想吃羊了。” 羊徽瑜显然是“百毒不侵”了,压根不害羞,只是捂嘴笑了笑,拽着郎君的衣袖说:“还是羊好吃吧!” 都酝酿到这里了,夏侯献只能点头承认。 他忽然觉得自家后府跟杂技团似的,他天天都要考虑武文还是弄墨,是骑马还是驯虎,现在又来个吃羊。 “对了郎君,到底是因为什么跟元姬吵架呀,妾真的很好奇。” 羊徽瑜终究是忍不住问道。 夏侯献没正面解释,却是不要脸地说:“我们元姬的心境还是要多磨练啊,习惯就好。” 这一句渣男语录逗得羊徽瑜花枝乱颤。 她心道:咱这做妾的只要照顾好郎君,自已开开心心的就行,元姬要想的可就多咯。 可怜的嘞。 而在此时,温柔乡里的夏侯献却开始感怀起来。 前世在书本上看历史的时候经常疑惑,为什么敌人一拿家眷威胁,士兵甚至是领兵将军很容易被击中软肋。 这种事,不亲身体会是很难理解的。 能忍痛抛弃家人的都是狠人,而钟会这样直接不给自已软肋的人更是值得玩味。 夏侯献不知道自已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到底会做何种抉择,因为他没经历过。 认真想了想,真要到那一步,他也会逼着自已狠下心来但心里的折磨和悲痛定会伴随他的一生。 所以夏侯献绝不会把命运交在别人的手上,即便有些事终究会背负些骂名,他也不会回头。 一个帝王在心系天下的同时,要先保护好自已的家人。 第547章 荆州名将云集 巴丘,这个位于洞庭湖与大江交汇口的重镇一直以来都是吴国江防的重心之一。 耳熟能详的吴国名将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等人都曾负责过巴丘的防务。 自从西吴丢了南郡,巴丘的则成为他们最重要的水上门户,没有之一。 即便是孙鲁班不愿把大量军权交在外人手里,但巴丘的重要性让她不得不舍作出妥协。 如今的巴丘督是朱然之子,朱绩。 巴丘城内的军营中,士兵们操练的声音不绝于耳。 军官挥舞着小旗:“刺!” “吼!”士兵们斗志高昂地挥舞着长矛。 “换!”声音随着旗子亮起。 一排排持盾步兵于阵列的间隙中换到前排,整齐地将盾置于阵前。 朱绩看了一会儿士兵们的训练便缓步离开了将台。 这些将士皆是精锐,有的甚至是其父朱然时期的老兵,这种基础的训练他们早已得心应手,现在这不过是为了维持士气的日常拉练而已。 方没走多远,一个亲信部将便从江边的方向跑来。 “都督,魏国水军今日又来挑衅!” 朱绩皱了皱眉头,心中颇是无奈,但却没有表现得太明显:“继续做好沿江烽燧的预警,只要不是魏军大举东进,随他们去吧。” “可是卑职们是想,万一魏军想用这种方式做障眼法,实则是让军放松戒备然后突然发难呢?” 朱绩定然没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但这种伎俩他却在心中有所考虑。 其实在他看来,魏军来巴丘耀武扬威根本不用怕的。 魏国是有水军不假,但吴国的水军无论战船还是士兵单兵素质都是不虚的。 像魏军这种小规模的骚扰,他完全可以派出十余艘小船陪魏军玩玩。 总之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在这里挑衅吧。 而且魏军此来肯定也不单纯为了显摆一下自已也有战船了,肯定有侦查江情的目的。 然而令朱绩无奈的是,他不能出兵。 准确来说是不被允许。 武昌城里的那些庙堂官员们听说从上游漂来许多废弃木料,一个个都惊恐不已。 他们纷纷上表说,完了完了,魏军在大肆造船,意在顺江而下,全取江东! 再加上魏国方面已连番催促孙壹称臣,言辞颇为激烈。 一时间朝堂支持投降的人不在少数。 老实说朱绩能理解这种心情。 曾经吴国的边境将领总会有一种“谁都想干我”的臆想,自已吓自已。 以前步骘任西陵督,有一次步骘听闻时任蜀汉大司马的蒋琬突然从汉中返回了成都涪县。 后又听闻蜀汉近期在大肆造船。 这给步骘吓得不轻,赶忙拉着朱然一起向孙权上表,说蜀汉要伐吴! 孙权笑笑,没理他们。 其实蒋琬只是病了。 所以此番魏国突然来这么一出,恐慌的情绪再次蔓延了起来。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孙鲁班都陷入了犹豫。 没过几天,朱绩这里就收到了命令:坚守巴丘不出,不许擅自与魏军交战。 朱绩通过朝中的线人得知,全氏似乎真有降魏之意。 “都督,魏军向我军战船射来一封信。” 就在朱绩陷入沉思时,不远处跑来的甲士带回了这个消息。 朱绩接过那张布帛,快速展开。 看完后当即眉头倒竖:“竖子,我必杀之!” 身旁的部将见状低着头,不敢搭话。 这信是魏荆州刺史司马昭写的。 信里嘲讽朱绩,说他是缩头乌龟,就算魏军在洞庭湖里练兵,朱绩都不敢还手。 看到这里朱绩啐了一口,这狗日的司马昭怕不是忘了上次被自已按在营里不敢出来的事了。 其实换作旁人写信激怒朱绩,他倒不会这么生气,关键在于这厮是他的杀父仇人! 朱绩忍着不适继续往下看。 信里又劝自已早日归降,说武昌已是人心惶惶,将军好好斟酌下前程,别到时候落个刘玄德败走长坂坡的下场。 朱绩自然是从老一辈人中听说过那个故事。 昔日刘备还在给刘表看守北大门呢,这边刘琮直接投了。 看完后,朱绩死死地捏着布帛,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 最终只道四个字:“不必理会。” 数十艘战船于江陵城东的江津坞靠岸。 司马昭卸下头盔夹在腋窝,缓步走下舷梯,身后紧随一群甲士。 “使君,奋威将军今日已到江陵。” “元凯来得这么快?”听到这个消息司马昭很是欣喜。 他很欣赏杜预这个年轻人,每次看到他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有时候他莫名觉得,杜元凯该是自已的心腹之人才对! 司马昭很快换马,带着一队亲兵向城中赶去。 近日江北都督区召开一次军事会议,为了防止来回的书信被吴军细作窃取,王基觉得应当把各地将军亲自招来江陵开会。 当然将军们的动向或许是瞒不过吴军细作的眼睛,但这不也正好符合“耀武扬威”的用意嘛。 第二日,陆抗带着家眷抵达了江陵城。 他在卸任建平太守后转任乐乡督,屯兵于大江之南与江陵城隔江而望。 当陆抗进到镇南大将军府府堂里时,一抬眼都是些老面孔。 都督王基还未到场,除了几个重要将军外还有不少偏将、牙将等。 南郡太守王濬,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好像比自已外舅夏侯公还年长一岁。 此人算是员宿将,很早跟着夏侯公南征北战,那年西陵一战也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如今他与杜预共掌荆州水军,王濬负责造船,杜预负责督练,相处得还挺和睦。 奋威将军杜预是个能人,之前他和杜预的驻地不算远,一个在西陵一个在秭归,时常有交流。 荆州刺史司马昭也不简单,陆抗原以为此人只是家世好又凑巧跟夏侯公亲近才得到重用。 但接触一段时间后发现,司马昭有独特的亲和力,他跟各级官员的关系都能处理得十分融洽。 这也是一种本事。 咦? 这人是谁? 陆抗看到了一个生面孔。 恰好此时,司马昭向众人引荐了起来。 “这位新任江夏太守羊祜。” “泰山羊祜,表字叔子,见过各位将军。” 羊祜言简意赅,司马昭却讨人嫌地补充道:“羊叔子是太常卿羊公之侄,他的阿姊是梁公之嫔,外舅则是征西大将军。” 一众将军发出赞叹、羡慕的哄闹声。 羊祜本想低调些的,然而这逼却让司马昭给装了,倒是有点无语。 “羊祜。”陆抗心中念叨着这个名字。 他忽然发觉荆州的这个圈子有点意思。 除了王基以外,包括自已在内的所有核心将领都跟夏侯公沾亲带故! 第548章 陪他们玩玩 迫于魏国的压力,武昌终于派使者前来洛阳觐见。 然而这其中诚意几乎看不到多少,却满满的小心思 “士季,今日在大殿上可曾记得那武昌来使说了些什么?” 夏侯献坐在桌前用饭,不时抬头与钟会闲聊几句。 钟会很机敏,脑海中随即勾出了重点,拱手答道: “那使者称梁公威震齐天,吴人知梁而不知魏也,与其归顺天子,不如归顺梁公,梁公才是天命所归。” “呵”夏侯献手中动着筷子,干笑一声,“这全怿小儿是把孤架在火上烤啊不过孤问的不是这句。” 钟会顿了顿:“那使者几番暗示,说可以去了孙壹的帝号,以楚王向我大魏称臣。” 夏侯献忍不住笑了笑:“士季觉得如何?” “这无疑是迫使我大魏变向承认了全氏的政权。” 钟会心中相当鄙夷,我家梁公还只是公,你全氏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称王? “其实这倒无妨。”夏侯献道,“如若不动刀兵,对我大魏百姓而言是件好事。” “但臣以为这只是全氏的缓兵之计。”钟会说。 “此乃阳谋。”夏侯献道,“我们武力威胁人家称臣,到头来人家真称臣了岂有不受的道理呢。” 钟会担忧地说:“可这就等于允许他们割据,从而养虎为患” “现今荆州权力交替,人心浮动,根基不稳。若是让他们缓了几年,虽说仍不是我大魏之敌,但总要付出更多的兵力和财力。” “孤当然知道。”夏侯献坐直身子,“全氏就如同当年孙权那般,定然不会真心投诚,孤可不会像” 说到这里,夏侯献及时收了口。 他可不会像当年曹丕那样萌萌的,真的信了孙权的鬼话。 曹丕乐呵呵地封人家吴王,刘晔怎么劝都不听。 孙权正愁没名分呢,嘴都笑歪了。 “陪他们玩玩吧。”夏侯献道,“先让全氏拿出点诚意来。” “也好。”钟会捋须点头。 “此事交由士季去办。”夏侯献道,“叫全氏送质子入洛。” 武昌,楚王宫。 “大王,臣以为既然决定向魏称臣,就应当答应魏国的要求,遣质入洛,如此才可保荆襄太平。” “是啊是啊,如今我国失了南郡、宜都等郡,损失大量人口和土地,荆南各郡贫瘠,真正富庶的地方只有江夏一带。” “先王薨逝,百废待兴,下游还有东贼虎视眈眈,当下应当真心归附魏国,以图长久。” 群臣一片肺腑之言,说得头头是道。 在荆州世家们看来,东边的吴国皇帝是正儿八经的太子继位,又在都城建业登基,怎么看都比武昌政权更有名分。 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没人愿意去纠结当年是否矫诏的事。 全氏主政以来,孙霸没几年便英年早逝,之后全是娃娃皇帝,感觉这个政权犹如一间破旧的房子,踹一脚就塌了。 而今不管以什么身份称臣都可以,只要魏国承认,至少名分是正的! 归顺之后,全氏爱咋样咋样,荆州世家们依旧可以经营着自已的田产、渔业,该做官做官,该享乐享乐。 这时,楚王全怿止住了群臣,郑重道:“此事改日再议,容孤再考虑考虑。” “大王,这” 全怿却忽然变脸:“孤说了,再考虑考虑!” “唯。” “都退下!” “臣等告退。” 全怿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他是全琮三子,孙鲁班之长子。 虽说继承了王位,但在如今的朝堂,他就是个吉祥物,军国大事实际由王太后孙鲁班做主。 退朝后,全怿移动驾安乐宫,此处为太后的居所。 “儿臣拜见母后。” “起来吧。” “谢母后。” 孙鲁班裹着黑色的裘衣,冬日的武昌城湿湿冷冷,不比北方要暖和多少。 “今日群臣再次上表,说要尽快遣质入洛,好让魏国放心。” “你如何说的?” “儿臣说此事再议。” “嗯” 孙鲁班喝着热汤,只简单应了一声。 似乎是犹豫了很久,全怿终于开口道:“母后,儿臣以为不能送人质。” “荆州世家向来见风使舵,若是真的向魏称臣,人心更难归附届时儿与昔日的刘琮又有何区别?” 孙鲁班一脸不乐意地放下汤碗,眉头一竖,严厉道: “当年曹丕兴师动众南下伐吴。” “好在我吴国国力强盛、名将如云,尚可退敌,可现如今你父王薨逝,你看看朝野上下哪一位有本事抵御魏国大军” “朱绩?朱异?孙峻?还是你亲征?” 全怿很无奈,国力弱小本身就在外交上没有话语权。 他甚至在想,这个楚王不当也罢。 若是没有当年的吴国分裂,吴国仗着大江天险,多了不说,至少还有十几年的国祚吧。 可眼下这个情况,魏军若执意南下,几乎无人可挡。 放眼朝野,哪里会有周公瑾那样能够力挽狂澜的帅才啊。 “母后教训的对,可是” 全怿还是舍不得骨肉情深,劝道:“您孙儿还那么小,若是送走了,恐怕此生都不能相见。” “儿臣以为,可暂且答应下来,随后借故拖延,坐观其变如今夏侯献封公拜相,已有代魏之心。” “说不定之后还会有像毌丘俭一样的人起兵反对他呢?那样我荆州便可多几年喘息。” “而且就算魏国不起兵事,他夏侯献进王、禅让都需要时间,需要流程,开国后更要花时间梳理朝堂,颁布新政之类的这没个几年下不来的。” 孙鲁班闻言却是愠怒道:“照你这意思,夏侯献是为了吓唬我才这么做的吗?真是荒谬!” “儿臣并无此意。”见阿母不悦,全怿赶忙解释。 在孙鲁班看来,夏侯献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年他说伐吴就伐吴,即便魏国朝堂里反对的声音不在少数,他也坚决地执行。 结果还真让他抓住了机会,趁着吴廷二宫争斗之际,一战功成。 虽说吴国之分裂,她孙鲁班算是始作俑者之一,但她也是无奈之举,她想要的是整个江东,割据荆州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处境,她对统一江东不再奢望,只想安稳地守着这点基业和她的尊贵。 是啊,尊贵。 权力的滋味让人沉迷。 她从吴国公主摇身一变,成了楚国王太后,荆州八郡都在她的股掌之中。 “不要舍不得,孙儿还小根本看不出资质,再生几个就是了。” 全怿很难相信这话是从阿母的嘴里说出来的,这是人话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 全怿背脊发凉,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鲁班看了看全怿,心中冷笑。 当年父皇孙权之所以不愿送人质,那是因为孙登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但现在这个小娃娃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不过在那之前,孙鲁班打算先看一看建业那边的态度。 第549章 夏侯献的厨艺 “咽不下去,就别勉强自已了。” “郎君做的,再难妾也要咽下去。” 羊徽瑜拿手绢擦了擦嘴角的白粥,和煦地露出笑意。 近来她有些孕吐反应,吃什么都没胃口。 夏侯献今日心血来潮跑到后厨给她煮饭,为此还特意加了点有营养的食材。 但两世为人,厨艺是一如既往的惨不忍睹啊。 “为难你了。”夏侯献起身拿起黑袍,背对着羊徽瑜穿戴,“再睡会儿吧。” 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与此同时,王元姬正在后厨忙活着什么。 这是她多年的一个小习惯,隔三差五便会亲自来后厨,瞧一瞧餐食是否搭配得当,是否符合夫君的口味。 而今羊夫人有了身子,她也会额外关心一下送往羊夫人房内的餐食。 王元姬就是这样,虽然如今贵为梁国夫人,却依然生活节俭,各种事情身体力行,甚至还亲自带头纺纱织布。 包括穿着也是,除了参与正式场合她几乎都是一身寻常的衣裙,身上也很少带华贵的宝饰。 唯独亮眼的是那根她经常戴的金步摇,不是因为它华贵,只是因为它是夫君送的。 王元姬从婢女手中拿过木碗和调羹,浅浅尝了一下。 下一刻,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呀! 粟米夹生也就算了,怎么加了带着腥味的羊肉。 徽瑜现在身体反应那么大,吃了这粥不能全吐了呀! 勉强把这口粥咽下去,她顿时就有点想生气了。 但转念一想,在家里跟谁置气都不能跟厨子置气。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她抚摸着自已的胸口,不断念叨,好让自已平静下来。 随后微笑着看向这里的主厨:“阿福,羊夫人最近得吃清淡一些的。” 她说得很委婉。 阿福弱弱地说:“可是已经往羊夫人那送过一份了。” 王元姬抿了抿嘴,这么难吃,徽瑜那么挑剔的嘴怎么吃得下。 但很快,王元姬便生出一分疑惑。 按理说阿福在夏侯家掌厨十来年了,不至于会做得这么难吃吧。 于是她问道:“阿福你实话告诉我,这粥是怎么回事?” 阿福原本不想出卖家主,虽说家主也没说要保密,但这饭做得这么离谱,被揭穿了家主的脸要往哪放啊。 他赶忙跪地请罪,“都是仆的错,请女君治罪。” “仆想着这天气寒冷,吃点羊肉能补补火气。” “仆这就重做。” “起来吧。”王元姬的眼神严肃了几分。 待阿福起身,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再一次问道: “我再给阿福一次机会,这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你如实以告,今日之事我不会追究。” 虽说厨子最好不要得罪,但主仆关系在这里,王元姬可不允许自已府里的下人是个爱撒谎的人。 阿福不敢看王元姬的眼睛,总是躲躲闪闪。 要是一开始他随口说出来也就算了,如今女君这般强势地问他,他这时候再把家主给卖了,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最终他决定咬死不承认,再一次跪了下去。 “仆真的不知!” 王元姬心中叹了口气,“罢了,重新做吧。”说罢,转身离开了后厨。 她带着几个女婢在府院中走着。 心中却是感叹: 管理一个家宅真是不易,各种各样的小事都要操心,主仆关系也要拿捏着分寸。 看似一个个平日对你十分恭敬,可毕竟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谁还没点自已的小心思呢。 想到这里,她觉得夫君更是不易。 比起朝堂天下,府里的这点事根本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几个女婢,为首的那人手里端着一个餐盘和空空的餐具。 女婢们欠身行礼,王元姬看了一眼餐盘问道:“这是羊夫人的?” “回女君,是的。” 王元姬眉头微蹙:“羊夫人都吃干净了?” “是的。” 王元姬难以置信。 “羊夫人说,这是家主亲自下厨做的,一定要吃完。” 有个女婢说漏了嘴,不过倒也没关系,没人说这种事一定要掩盖啊。 王元姬很是惊讶:“这粥是家主做的?” 女婢点点头,她压根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只当是随口的一句闲聊。 王元姬摆摆手,“先下去吧。”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阿福明显在说谎试图掩盖着什么,却咬死不承认。 她方才还觉得此人要留心,要敲打,不能惯着他说谎的毛病。 但现在她有了一点改观。 夫君一定是怕他给羊夫人亲自下厨的事传到自已耳朵里,所以才让阿福为他保密。 而阿福面对自已严肃的态度,并没有出卖夫君。 从这一点上讲,这样的仆人反而是合适的! 她很快便不再想仆人事,而是把心思放在夫君为羊夫人下厨这件事来。 如果说王元姬有一个小本本,记录着夏侯献的各种罪行的话。 这现在又得记一条了。 凭什么! 思绪纷呈间,王元姬再一次回到了后厨。 阿福正在忙活着,见王夫人来了,赶忙在抹了抹手迎了上来。 “阿福不必紧张,这事家主已经跟我说过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阿福闻言终于放下的心中的警惕,他心眼也没那么多,见王夫人已知道实情,随即坦然地笑道: “家主百忙之余能来做这样的事,仆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其实家主本来也给女君您准备了一份。” 他指了指放在一旁差点就准备拿去喂马的那锅粥: “刚才女君来后厨之前,仆刚想派人跟您送去的,这毕竟是家主的一片心意,虽说这味道嘛” 阿福挠了挠头,傻笑着,终究还是给家主卖了。 王元姬忍不住轻笑,脑海中联想着夫君一个军旅出身的八尺男儿,躲在这后厨捣鼓他压根不擅长的事。 夫君有心了。 “为我盛一碗吧。”王元姬指了指那锅粥。 阿福点点头,一边忙活一边说:“老实说家主第一回下厨,能做成这个样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一碗粥已然端到了王元姬的面前。 王元姬接过,拿起调羹挖了一勺,轻轻放入口中。 难吃! 王元姬不能违背良心给出别的评价。 但,她会一口一口把它吃完。 首先,她从不浪费粮食。 再者,这是夫君的,再难吃她都要咽下去。 徽瑜都能做的到,她凭什么不行? 第550章 钟会的阳谋 “都吃了?” 就在夏侯献在府堂里等人的时候,突然从阿福那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很是震惊。 元姬真是不浪费啊。 他忽然想起元姬盘起秀发的样子 不过以后还是别整这些花活了,夫人们不嫌弃是因为爱他,但一回两回可以,总让夫人们为难多不好呀。 阿福带着几个下人将这里收拾了一下,很快离去。 出门时正好与新任的相国府从事中郎擦肩而过。 “臣阮籍,拜见相国。” 夏侯献抬头看去,阮籍今日的穿着很是规矩,头发一看就是刚洗的,像寻常士人那般扎起。 这与传闻中的竹林名士的形象大相径庭。 看到对方的改变,夏侯献心中升起一股成就感。 尽管阮籍依旧是饮酒纵放、横决礼俗的人生态度,但他来到官场,愿意作出一丝丝的改变。 这充分体现了阮籍对自已的尊重。 “嗣宗且坐,我让人拿好酒来。”夏侯献看着他。 阮籍坐在那里,侧身看向上位,拱手道:“下官听闻相国正在戒酒,不必为了下官而破了戒。” 夏侯献哈哈一笑:“若是越来越多像嗣宗这样的名士愿意出山为国效力,孤这酒怕是戒不掉咯。” “相国谬赞。”阮籍谦虚地说。 随着阮籍再次出仕,竹林七贤中山涛、王戎、向秀、阮咸等人皆被启用。 对于夏侯献而言,他们这些人是否是“名气大于实力”还有待时间考察。 但他还是乐意启用他们。 一来是为了妆点门面。 二来是向天下士子释放信号,无论精通“玄学”还是“儒学”,只要有治理国家、临阵对敌之才,就是好学术。 二人对酒攀谈,坐而论道。 不由得,他想起了曾经的李丰。 他内心其实很厌恶那些只会坐而论道的庸人。 满口大道理,却对国事毫无用处。 李丰要真是实干派,也不会钻庙堂规则的空子,左右逢源了。 阮籍则不同。 当阮籍聊起玄学思想时,夏侯献便露出职业假笑。 对,对,对! 当阮籍聊起治军、治吏的建议时,夏侯献则认真专注,耐心倾听。 还是那句话,学术思想要运用到实际才是真的才学。 就在这时,贾充、钟会二人双双来到此处。 听得脚步声,回首一看,阮籍当即换了一副白眼。 不过这只是对贾充,他认为贾充阿谀小人,毫无才学。 而他觉得钟会此人虽然自视甚高,为人倨傲,但至少是跟自已一样,择良木而栖的人。 反观贾充,即便是董卓之辈执政朝廷,怕是也舔着脸服侍吧。 “近来皆仰嗣宗之功,士林中兴起了一阵创作五言诗的风潮。” 钟会刚坐下便与邻座的阮籍攀谈起来。 贾充则是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士季,先说正事要紧。” 钟会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叫诗文吗? 上位的夏侯献倒是喝着酒,悄悄留意着几人的神色。 无论是幕府还是朝堂,人际关系总会这样错综复杂。 其实这样也好。 若是麾下全是和和睦睦一条心,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贾充拿起酒杯复又放下,开口道: “相国,臣以为如若武昌愿意送合适的人质入洛,不妨给全氏点真正的好处。” 钟会一听就不乐意了:“全氏要封王也顺了他们心思?” “那又何妨。”贾充道,“一旦建立正式的藩属关系,我大魏名义上的领土将空前的扩大。” “天下之中除了益、扬二州皆归我大魏所有,这样的功绩相公不能不要啊。” 夏侯献想了想,如今的交州名义上是臣服于全氏,实际上自从全琮执政后期,交州便隐隐有半割据的状态。 而东边的吴国此时也无力去管交州。 到时交州八成还要以武力征服。 可尽管如此,在荆州纳入大魏版图后,天下大局基本就定了,这样的功绩谁不心动? 贾充话音刚落,钟会便阴阳道:“公闾难不成以为全氏是真心归附?” 贾充捋着短须摇头道:“管他真心还是假意,相国所图者,应当是名义上的政治好处。” 贾充如今讲话完全都不背人了,话术之露骨让钟会和阮籍都有点听不下去。 “全氏臣服后,相国可凭这平定荆楚功绩,进位为王,随后厉兵秣马,必四海咸服!” 此时夏侯献已经明白了贾充的心意。 这事他其实想过,当年曹丕接受孙权的投降定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那时魏国刚刚代汉,此时江东称臣,魏国便在名义上基本掌控八成的天下,敌人只剩益州一处。 这对于急需要威望的曹丕来说是非常诱人的。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打仗就一定能赢,一朝失败满盘皆输的案例还是不少的。 不得不说,贾充在这种事上还是挺“稳”的。 对坐的阮籍又给了贾充一个大白眼,实在不想理会。 钟会见状却是问道:“嗣宗觉得如何?” 夏侯献也随即向阮籍投去了目光。 阮籍这才开口说出自已的见解:“贾公闾所言,实乃误国之论。” 你特么! 贾充本来还在沾沾自喜,听得此言当即心中不快。 阮籍虽是刚入幕府不久,但也从不随波逐流说些违心的话。 “我以为相国该注重实绩而非虚名。” “明知彼辈只是政治取巧,我等又岂能因此小利而坐失战机?” “嗣宗的意思是,还要是实打实的拿下荆州?”夏侯献直接询问。 “正是。” 夏侯献心中有数了,同时也感到欣慰。 那个历史被钟会屡屡揣摩立场却喝酒装疯卖傻的阮籍,却在此刻直白地表达自已的看法。 这让夏侯献心中又多了几分信心,因为阮籍所代表的群体是非常有政治裨益的。 这是曾经司马兄弟求而不得的东西。 就在阮籍说话之余,钟会在心中暗自琢磨了一番。 待阮籍话落,他便开口了:“相国大可接受全氏的臣服,确认了藩属关系后,有些以往不能做的事倒是顺理成章了。” “嗯。”夏侯献点点头,此前他跟钟会商议要陪全氏玩玩,反正不管如何主动权都在自已这里。 听到这里,阮籍似乎也有所明悟。 钟会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知道阮籍猜到他的意思。 但他不会把献策的机会让给对方,直接说道:“我们可以假途灭虢。” 夏侯献深以为意。 这明晃晃的阳谋就看全氏如何应对。 喜欢玩,那就陪你玩。 第551章 谁还不是个裁缝 正元二年悄然而至,这也是曹魏历史分水岭的关键一年——公元249年。 如果以东汉王充的《论衡》来记,今年还是已巳年——蛇年。 夏侯献回想着历史上这一年发生的大事,心中感到莫名的惊奇。 大魏四朝老臣司马懿就像是一只死而不僵的毒蛇,潜伏数年,终于在一个冬天伺机而动,在曹魏这个短命王朝的心脏,狠狠咬上了一口。 不过如今,不会发生了。 新年伊始,夏侯献给全氏送了一份贺礼。 拜孙壹为左大司马,靳春侯,开府仪同三司,持节,都督荆州、交州诸军事。 拜全怿为右大司马,临湘侯,开府仪同三司没了。 为什么孙壹在全怿之上? 开玩笑,就算捏着鼻子承认也只会承认姓孙的,论辈分孙壹还得管夏侯献叫一声姑父呢。 再说了,大司马这样的高官都封了,还要怎样? 秦朗才不过大将军而已。 要知道,大司马在魏国那是相当的吉利。 虽说在武昌,他们该咋样还咋样,此举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魏国官方的态度不能软。 夏侯献只希望荆州世家和那些支持孙氏的人,多给全氏来点压力。 随后,夏侯献派使节出使武昌,明确提出要驻军武昌协助防御,以免东吴来犯。 贴心! 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不过好在,迫于魏国的淫威,没过多久,武昌就送来了人质。 一个是四岁的全欢,一个是六岁的孙虞。 全怿年纪还轻,就这么一个嫡子。 孙壹也就这么一个庶生弟弟,孙霸这一脉算是断根了。 换作其他人来看,全氏非常有诚意。 但这么多年夏侯献洞察人心的本领,多半来自于先知先觉的外挂,他觉得一个人本性很难改变,除非有长达二十多年的“熏陶”。 这两个孩子即便都杀了,孙鲁班大概率也不会心疼。 反倒是小虎母爱大爆发,经常说要把这两个孩子养在府里。 毕竟这是她的亲外甥和侄子。 夏侯献没同意。 善待质子可以,然亲疏有别,不是什么人都能收养的。 处理完公事,夏侯献来到织衣房。 这其实是平日里女婢们临时歇脚的一处小院,王元姬将它改造成了织衣物的场所。 夏侯家的衣物大多在此处进行编织、裁剪,之后再请巧匠来府上润色一下,自给自足,很少去洛阳大市上订做。 可这能省几个钱? 夏侯献有时就在琢磨,除了省下女婢们纺织的工费,请匠人来府里,依旧要按市场价付款。 夏侯家对这块从不仗势欺人,该是多少钱就多少钱。 工匠都不容易。 夏侯献权当是元姬给自已找点事做,随她去了。 当他来到织衣房门口还未进门,便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这块布要裁得长一些,家主腿长,你这样连脚踝都够不到。” 女婢赶忙道:“奴婢知错,可这块已经裁好了该怎么办?” 王元姬看了看,这是为夫君选的,颜色和布料都偏素。 她想了想道:“这块就这样吧,再少裁一点,我拿去给我弟。” “是。”女婢应道。 夏侯献附耳听了一阵,莫名感到心酸。 咱家又不差钱,干嘛这么委屈自已。 “家主为何不进去?”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个女婢的声音。 夏侯献回头看去,那女婢手里捧着一圈布帛,应该是刚才库房里拿的。 王元姬听到声音也向这个方向回眸一望,随后便装作满不在乎的转过头去。 夏侯献整了整衣袍,大步走了进去。 “忙着呢?”他拿起桌案上一件半成品的袍子,“这件不错,甚得我意。” 在外人面前,王元姬从不让夫君难堪,她接过袍子在夏侯献身上比划比划:“嗯这款式很适合夫君的。” 夏侯献转身看向几个婢女:“这样颜色的布料库房还有吗,多拿点过来,可以多织几件。” 她们很有眼力劲,旋即起身告退,给二人留下了独处的机会。 今年很可能就要出征,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攘外必先安内,留个怨妇在家里总是不美。 夏侯献向来喜欢主动,不介意主动解开元姬的心结。 “听说元姬近来又多了一个弟弟。”他主动打开话题。 王元姬一边织布一边道:“夫君消息还挺灵通哈。” 夏侯献感叹:“外舅老当益壮。” 王肃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生龙活虎。 转念一想,钟繇是更厉害。 “名字叫什么?”夏侯献问。 “恺。” “王恺?好名字说起来石仲容前些日子还写信给我,说他也新得一子,唤作石崇。” “嗯”王元姬显然对夫君的没话找话不想理会。 忽然她手中的动作被迫停下,只见夏侯献伸出两指,捏在她的手腕,随后一本正经地说:“夫人气血不顺,缺乏调理。” 王元姬被这表情逗乐了,“夫君也会诊脉?” “自是会的。”夏侯献的手开始向上游走,“来,我为夫人通一通经络。” 王元姬羞涩地缩回手:“夫君总这样解决问题,不好” “说得也是。”夏侯献见好就收,打算换一种策略。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随手拿起一块布料:“今日难得空闲,我来跟元姬一起织布吧。” 王元姬一脸嫌弃:“夫君还是把心思放在国事上吧。” 夏侯献听出了调侃之意,反问道:“你就说那粥好不好吃吧。” 不知不觉间,心里已经原谅他了。 女人就是这样,即便那件事还在那里,但能得到对方一个态度,哪怕只是嬉皮笑脸的态度,她也会感动。 但前提是,她真的在意你。 夏侯献随手又拿起一件半成品,这是一件白色的纱裙,一般是作为女子的内衬。 看了看,觉得不太对劲。 “这里怎么有个洞?” 王元姬说:“这是阿园剪坏了,丢掉甚是可惜,妾打算再改一改,实在不行改成两档也行。”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心思浮动,忽然有了巧思。 他拿起铁剪开始做起了裁缝。 不一会儿便完工了。 他把那件纱制的白裙举起来晃了晃,“怎么样?” 王元姬蹙眉道:“这是两裆?不对啊,背后怎么是空的?夫君不要乱剪呀,这样的衣服根本没法穿。” “能穿,怎么不能穿?”夏侯献对自已的作品很是满意。 第552章 吃鸡 望着夫君诚恳的眼神,王元姬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岂会有女子穿这种衣服,有失体统。” 夏侯献不依不饶:“这叫若隐若现,朦胧之美。” 说完,他又低头在收纳衣服的箱中翻找着什么,不多时拿出一条丝制的罗袜。 多年以前这种袜子是麻制的,女人穿上会显得粗略笨拙,不太美观。 多亏了本朝文皇帝有雅兴,专门研究改进袜子,将麻制改成了丝制,唤作罗袜。 这就美观且舒适多了。 曹植曾在《洛神赋》中写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兄弟二人食髓知味,皆为风雅之辈。 “夫君拿这个做什么?”王元姬觉得夏侯献又有了什么坏心思。 夏侯献建议道:“夫人心灵手巧,不如也效仿文皇帝,改一改着罗袜?” “怎么改?” 夏侯献一本正经地问:“有没有白丝?” “有是有正常来说蚕丝就是白色。”王元姬说,“但时间久了还是会略微变黄,如果经常日晒那就更容易发黄。” “这没关系,晒不着的。” 夏侯献开始说起了自已的需求,“元姬照我说的改,脚部别太宽松,尽量贴合,腿部也是一样,嗯长度嘛,大概到这里。” 说着夏侯献便把手放在妻子的大腿处,表示就到这里! “这么长?那还是罗袜吗?”王元姬已经跟不上夫君的思路。 “改就是了。”夏侯献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王元姬本想拒绝,但一想到夫君指不定哪天就要出征,又要好久不能相见。 于是便勉强答应下来,算是陪夫君乐一乐吧。 王元姬忙活了起来,夏侯献那边也在继续改良着“战袍”。 嗯这里也开个口子? 嗯,这里就留着吧,反正这纱线挺薄的。 这手感不知撕起来如何。 二人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双双完工。 夏侯献先是检验着元姬的作品,大抵有那个感觉了,但伸缩性还是差点意思,不过已经很好了。 “就叫它白丝罗袜。”夏侯献当即命名。 然后他又在箱子里翻了几块玄色的边角料,打了两个蝴蝶结,让元姬把它们缝在罗袜的顶部前端。 终于大功告成,夏侯献开心地笑了。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白丝扛肩,法力无边!” 王元姬此时还不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只是欣慰地看着夫君的脸,觉得他有时候像个孩子。 这样也好,若总是板着脸忧国忧民,也不可能长寿的吧。 夏侯献起身对元姬问道:“今晚我可以回房睡吧?” 王元姬莞尔一笑:“又没有人不许夫君回去。” “好。”夏侯献指了指那两件“一时兴起”的作品,“把它们带上。” “嗯?” 半炷香后,王元姬房内。 “这怎么能穿呀,不不不,就算是在房里,这也不行。” 王元姬严辞拒绝。 这无疑是冲击了她的三观。 夏侯献却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礼。 若非早年他长期在外征战,元姬这三观早就冲碎了。 “妾试试吧。” 王元姬终究是半推半就的同意,想当年有人向夫君送来一把会摇椅,她也是这般。 嘴上说着这不行,哎呀这有失体统。 却依旧按捺不住好奇。 她拿起薄如蝉翼的衣裙,羞涩地说:“夫君先转过去。” 元姬就是这样,即便早都坦诚相见了,但该羞涩的时候还是会羞涩。 夏侯献照做,等待着验收成果。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夏侯献不讲武德地悄悄回头瞥了一眼。 王元姬坐在床榻边,将罗袜口一点点卷起,伸出她洁白滑嫩的长腿,随后缓缓向内提拉。 怪不得“君王不早朝”呢,后宫要全是这样的,他夏侯献也不上朝了! 王元姬穿上了半身纱裙,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夏侯献看着她光滑的美背,不由赞道:“这很适合元姬。” 王元姬脸颊微红,双手环抱着:“夫君真坏。” 火架前,香气撩人。 侯羡鼻尖凑近那香气扑鼻的烤鸡,哈喇子都快流出来。 他轻轻吹了吹热气,迫不及待想要咬上一口。 这难得的美味让他不忍心一口吞掉,只想细细品尝。 扯下一块肉腿,撕开薄如蝉翼的鸡皮,嗅了嗅,随后放入口中咀嚼。 肉汁在口中爆开,满满的幸福感冲上高地。 他继续撕扯,动作却是有些粗鲁。 一旁的袍泽看呆了,盯着他的动作咽了咽口水。 侯羡瞥了那人一眼,“这鸡啊,就要这么撕才够味!” 粗鲁的动作,能唤起人原始的欲望,侯羡对此乐此不疲。 “侯军侯,能给我分一口不?”袍泽忍不住了。 侯羡却是摆摆手:“这是我拿命换来的,换作平时我定会分你一口,但这鸡意义不同,恕我只能独享了。” 他是一个很看重个人荣誉的人,原本他是幽州突骑中的一名底层骑士。 在毌丘俭失败后,一部分幽州军被打算重编,有的去了并州,有的进了中央军。 侯羡则是被分配到了荆州,编入了荆州刺史司马昭的麾下。 此役他部奉军令前往天门郡平定武陵蛮叛乱。 这里原本是吴国的武陵郡,西陵之战后被魏国占据了西北一部分地区,划为了天门郡。 不管是吴国统治还是魏国统治,武陵蛮的处境都没太大的差别,活不下去了就劫掠一波,总不能让自已饿死。 侯羡此役在平叛中一共斩杀十余名叛贼,其中还包括一名蛮族小头目。 司马昭很是慷慨,不仅给侯羡连升好几级,还送他了一只鸡! 一整只! 乖乖,这可是寻常士兵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过侯羡不知道的是,就冲他这名字,司马昭高低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想他侯羡可是幽州人出身,三匹马换着骑那是得心应手。 来到荆州这地方,他作为稀少且精锐的骑兵之一,未来定有机会再立功勋,前途大大的有! 心中得意洋洋,手里的烤鸡也更香了。 他很快把它吃干抹净,甚至连骨头都舍不得吐。 这时,胡烈来到的营中。 侯羡赶忙起身,肃然而立。 胡烈很快把几名中级军官召集了过去,对他们道:“诸位最近辛苦了,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 “经此一役,虽说那武陵蛮子不敢袭扰我荆州境地,但司马使君不想留后患,欲斩草除根。” 侯羡突然问道:“将军,可那武陵蛮四处流窜,万一跑到吴国境地,我军该如何清剿?” 胡烈笑了笑,“这就不必多问了,反正随时做好准备。” “喏。” 胡烈转身离去,心中想起了司马昭的话。 “吴国既已称藩,我宗主国替他们平叛,他还得谢谢咱呢!” 第553章 甄璃 武陵蛮的助攻是夏侯献没有想到的。 原本荆州各级将军商议,说要扬言讨伐下游的扬州,向全氏要求借道武昌。 这目的性未免太强了,除非人家是傻子才会同意。 所以大概率魏国的军队会被堵在洞庭湖一带与吴军决战。 而巴丘督朱绩是一员水上能将,真要完全拼水上的战力,这是以自已的短处去拼人家的长处,是为不智。 然夏侯献心意已决,没时间等个七年八年来打造一支降维打击的水军舰队。 荆州是一定要打的,问题是如何进军。 这些日子他频繁的与荆州诸位将军书信往来,要求他们拿出一个方案。 羊祜回信说,巴丘之所以为吴军战略重镇是因为洞庭水系的缘故。 洞庭湖不仅连接着大江,还连接着湘水、资水、沅江、澧水,可谓是四通八达。 通过这些河流,吴军可以从武陵郡、衡阳郡、长沙国等多个地方支援巴丘。 换句话说,这地方背靠着多条补给线,兵力和补给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南方送来。 这才是它为军事重镇的原因。 其地位,不亚于魏国扬州的寿春、合肥。 恰逢此时,瞌睡了有人来递枕头。 武陵蛮恰到好处的叛乱,给了魏国一个机会。 羊祜连忙上疏,建议以出兵平叛为由攻占武陵郡、衡阳郡。 全氏如果咬牙同意,那就顺势笑纳两郡,此长彼消,不断削弱巴丘的潜在支援。 全氏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 而这也在羊祜的计划之中,吴军若要派精锐支援,必然会动用巴丘的兵力。 只要朱绩有所动作,荆州水军便即刻顺流而下,顾此就会失彼,无论朱绩怎么选,我军都立于不败之地。 自从全氏失去了江陵和西陵,所谓的长江防线便荡然无存了。 如今魏国荆州有多地与吴接壤,不一定非要一战而定,找机会慢慢蚕食,荆州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夏侯献采纳了这个方案,很快把指示传至荆州各部。 吏部侍郎卫灌近来从许昌回洛阳述职。 现今两套班子并行,就是一个试错、摸索的过程。 夏侯献并没有把班子直接搬到洛阳来,目的就是给现有的体系一个缓冲的时间。 卫灌今年十九岁,虽然年轻却颇为成熟。 这种成熟不似钟毓、钟会兄弟那般一脸浓须长相老成,而是在举止上的。 卫灌十岁丧父,早早当家,他出身书法世家,写得一手好字。 其实早些年夏侯献就注意到这个晚辈了,一直在观察着他。 当然也不只是单单观察卫灌一人,许多年轻士子他都有关注。 士族是存在圈子的,年轻士子更是如此。 夏侯献在悄悄观察,如果有人故意接近贾充、钟会等人的圈子,他会暗中记下,适当疏远。 倒不是不允许贾、钟二人交友,但凡事总要留个心眼。 否则以后麾下的人全是互为故交,难免会缺乏监管,抱成一团。 而卫灌便是一个相对中立的年轻人。 他跟同僚们不亲不疏,很有边界感。 夏侯献需要这么一个既有才华,又没有明确派系的手下。 “伯玉给孤瞧瞧,孤这字有没有草圣的风采。” 夏侯献很会见人下菜碟,知道卫灌精通书法,便拿着这一幅自已的“书法”来和对方拉近距离。 卫灌眉头一皱,表情有点难看。 他并非是相国心腹,吃不准相国脾性,但你要他承认这字有“草圣”之风吧,未免太过违心。 草确实是挺潦草的。 “哈哈。”夏侯献笑了一声,“孤就不为难伯玉了。” 闲谈几句,他很快说起正题。 卫灌走后,夏侯献翻看起一份关于武陵蛮的资料。 武陵蛮又称五溪蛮,因为五溪大部分流经武陵郡也就因此得名。 自汉朝以来就起义不断,除了沙摩柯为首领时为刘备当了一阵雇佣兵外,往后的数十年几乎都在吴国的统治之下。 最近的一次叛乱是在吴黄龙三年(231年),武陵诸聚数万之众反叛,孙权派交州刺史吕岱督军,太常潘浚假节平定。 夏侯献心中感慨,汉末大乱到如今三国鼎立,不管中原如何激战,胡人都是被暴打的份。 不过在他看来,乱世能人辈出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不能忽视。 那是因为各国相互拉锯,军费都常年维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平。 没办法,枪杆子里出政权。 那日羊祜说的不错。 若一直长期屯兵与吴蜀对峙,百姓苦于徭役,国家则要耗费大量的财力、民力用于军事,这不是长久之计。 统一天下,这是羊祜的理想,同时也是夏侯献的。 而且,他现在有能力做到。 思绪纷呈间,一名家仆进来禀道:“家主,宫里来人了。” “何事?” “他说陛下请您明日去华林园一叙。” “回复来人,就说孤这些日子身体不适。” “仆遵命。” 夏侯献合上册子,呼出一口气。 小皇帝请他进宫无非是两种情况。 一是他收拢了一批心腹,来个最简单最粗暴的手段,把自已一刀砍了。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曹启,他没那个实力。 二嘛太后寂寞了。 夏侯献当然是果断拒绝。 我这刚和好,别闹! 太后,我们以后别联系了,我怕元姬误会。 昭阳殿。 “是吗?”郭太后面露关切,“梁公病得重吗?” “这个奴婢不知。” “下去吧。” 郭太后秀眉微蹙,坐在蒲团上发着呆。 “太后,妾可以进来吗?” 门外传来甄璃的声音。 郭太后回过神,应了一声,甄璃很快入内,手里捧着一卷毛毯。 “妾听他们说洛阳快要下雪了,妾怕太后受寒,特意给您送来。” “这些事让宫人们做就行,何必自已受累呢。”郭太后有点不忍心。 甄璃道:“妾如今是罪人,不便使唤旁人。” “什么罪人不罪人的。”郭太后想起这件事就有些不悦,“那都是曹芳的过错,与阿璃无关。” 甄璃依然姿态很低:“妾能在宫中服侍太后已是心满意足。” 郭太后叹了口气。 阿璃这孩子身子一直不太好,以前曹芳还总冷落她。 她十三岁就做了皇后,本该享受一辈子富贵的,到头来曹芳犯了错,可怜的阿璃还得跟着他受苦。 好在奉明心善,允许阿璃回到宫中与她作伴。 甄璃甄璃,这下跟曹芳是真离了。 第554章 中断施法 郭太后让甄璃上来,二人围着小方案对坐,聊着家常。 她们都是自幼便居住在这深宫里,所谓的家常不过是这洛阳城中的琐事。 如今朝会还是正常开的。 群臣一般会来东堂把曹启放在那摆着,然后象征性的讨论一番。 随后便跑到相国府汇报成果。 虽然也挺惨的,但好歹有个形式。 可她这昭阳殿就门可罗雀了,这让郭太后很没有参与感。 郭太后拿起一杯热茶,翘起兰花指,轻轻吹了吹。 不经意间看向对坐的甄璃。 她真的好瘦,或许是身子缺乏条理的缘故,明明十九岁该是身体发育基本完成,成熟且富有魅力的年纪。 但甄璃这副模样,却像是苞待放的花朵,纯净又娇嫩。 她的个子不高,不似自已这般身材高挑。 自已在奉明面前跪下的时候还得稍稍弯腰,阿璃这样的估计得跪得更低。 ??? 你在想什么! 郭太后心里狠狠得骂了自已一句。 唉。 但是没办法呀。 这后宫除了女人就是内侍,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比起洛阳冬日的寒冷,她的心更冷。 入夜,正始二年的第一场雪说来就来。 今夜无风。 屋外,晶莹的雪花挂在窗外的枝头。 屋内,乳色的亵衣挂在浴池的屏风。 郭太后盘起青丝,整个身子泡在池中,终于感到了一丝暖意。 雾气环绕,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温暖,想象着被他环抱。 哗啦。 一只玉手伸出水面,张开五指,媚眼如丝地看着自已滴淌着水珠的洁白手背。 中指和无名指是刚刚修剪过的。 她会心一笑,把手放回水中,脸上多了一抹红晕。 一声闷雷将甄璃从睡梦中惊醒。 她平日睡的很早,一般戌时中便更衣上床了。 但这声雷鸣让她心神不宁,很是害怕。 父母在她尚未记事的时候就不在了,从小到大被叔父一家收养,虽说没有吃过苦,但却也感受不到太多的亲情。 反倒是被送入宫中尊为皇后以后,叔父一家才开始嘘寒问暖,没事就来旁敲侧击地打听曹芳的喜好。 不过很遗憾,她根本不了解曹芳,甚至这么多年,曹芳从未碰过她。 或许曹芳是嫌弃她是个病秧子吧。 轰隆! 又是一阵闷雷声响起,甄璃害怕地拉紧了被角,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不多时,她从榻上坐起。 踩上绣鞋,披上裘袍,随后推开了房门。 路上,她思维发散,好让自已不去在意她害怕的事。 她心理上其实挺依赖太后的,从小到大没有人真正关心过自已,只有太后把她当家人看待。 皇后也好,齐王妃也好,庶民也罢。 原本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当她得知自已可以回到洛阳与太后相聚时,忽然觉得灰暗的人生多了色彩。 甄璃的房间也在昭阳殿,她轻轻踱着步子,很快便来到太后的寝房。 我跟太后说,我害怕雷声,今夜就在这里睡,应该没问题吧。 她心里想好了话术,便向里走去。 “奴婢见过甄夫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房门外的宫女拦住了去路,恭敬地询问道。 她们知道甄璃以前是皇后,而且郭太后交代过,即便现在不是了,也要以礼相待。 “太后还未就寝吧?”甄璃轻声道,“我有些事要与太后说。”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郭太后在这后宫早已给甄璃开了“绿色通道”,她们只会简单一问,不会深究太多。 “甄夫人请。” 甄璃点点头,向房内走去。 房里的火炉烧得很旺,看来太后是个相当怕冷的人。 继续往里走,一缕水雾从一个方向飘来。 甄璃朝向那个方向看去,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她竖起耳朵去听,只听到嗯嗯呜呜 这是抽泣声,她以前就总是爱哭,这声音甄璃再熟悉不过了! 那声音越来越急促,哭得声嘶力竭。 太后 甄璃紧紧地捏着衣角,很是心疼。 到底是谁欺负太后,谁让太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甄璃捏紧拳头,跺了跺脚。 她难得硬气一次,这十九年只有太后一人真心对她,她不允许有人惹太后不开心。 可是她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想想,只能给太后一个安慰的抱抱吧。 想通了这一切,甄璃缓缓向屏风走去。 “太后,您有什么委屈就跟妾说说吧,妾愿意倾听。” 伴随着声音响起,甄璃的一只玉手已然出现在屏风的侧栏。 郭太后中断施法,表情骇然! “阿璃?” “等等,先别进来!” “蛮贼休走!” 天门郡边界,一群魏国骑兵正全力追杀四散奔逃的蛮兵。 “别让他们跑了!多一颗头颅就多一份军功!” 魏骑们杀得兴起,在杂乱的蛮兵群中来回穿插。 对于南方的蛮兵而言,这骑兵简直就是降维打击,没有营寨坞堡的庇护,一个照面就溃了。 吴国的守军虽然也难对付,但起码吴国也没多少战马,咱打不过可以跑啊。 突然,骑兵们的身后传来鸣金声。 郭子威神色一滞,用力勒紧缰绳,心中非常不痛快。 不是马上就要收尾了,突然停在这里,这谁受得了啊。 他不情愿地驱马返回大阵,说出了心中不快:“李军侯,蛮贼眼看就跑到吴国境地了,这不杀就没机会了啊。” 李振也不想搅了将士们的兴致,但上面有命令,不得不从。 “收兵吧,胡将军那边另有安排。” 武昌。 “什么!?” “区区五溪蛮,还需要他们帮孤平叛?” 全怿听完洛阳来使的话后,心中怒火中烧。 但他不敢对使节出言不敬,稍稍调整心情,面带笑容道: “孤多谢贵国美意,只不过区区蛮胡,不足挂齿,孤这就派兵前去扫平,绝不会让蛮胡再侵扰贵国的领地。” 这洛阳来使是现任魏国客曹尚书,博陵人崔赞。 听完全怿的话,崔赞心中暗骂:孤孤孤,狗脚孤! 待宰羔羊还敢在此称孤道寡? 真想上去给他三拳。 当即,他严词道:“还请右大司马注意称呼。” 全怿心中不快,却只能咬牙道:“劳烦贵使回复梁公,此等小事真的不必劳烦贵国出马。” “右大司马,或许您会错意了。”崔赞沉声道,“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嘿!? 全怿五官乱飞,失去了表情管理。 第555章 诸葛恪 这对吗 一艘小船在秦淮水畔的渡口缓缓停靠。 抬头东望,一座约莫着三十余丈的丘陵上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城池。 那是孙权在的石头山上的金陵邑原址修筑的军城,取名石头城。 石头城的周围建造了许多烽燧,城楼上旗帜飘扬,气势威严。 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天然的地理优势使它意义非凡。 作为拱卫吴都建业的西大门,石头城在,建业在。 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下了船,抬头望着石头山上的坚城,对身旁侍从低声道:“走吧。” “司马师?” 东吴丞相诸葛恪拿着一卷册子豁然转身,脸上尽是鄙夷:“区区幼弱,丧家之犬,竟来为西贼做说客? “那丞相的意思是?” “不见。” “喏。” 诸葛恪走回桌案前坐下,把册子随手一放,松了松自已的腰带。 站着还好,一坐便感觉勒得慌。 说来也是有趣,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面容狭长,酷似一张驴脸,可诸葛恪却丝毫没有继承父亲的基因。 他真的应该注重一下身材管理了,这类膀大腰圆的权臣一般都没好下场。 (董卓、曹爽:啊对对对!) 诸葛恪最近痛定思痛,决定控制食欲。 但当丰盛的餐食端上他的桌案后,他便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鱼虾不胖人! 他宽慰自已几句,大口朵颐起来。 虽是徐州人,但自幼便在吴地长大,口味早已与吴人没有区别。 然而诸葛恪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太久。 中书令孙嘿从太初宫里而来,前来为孙和带话。 “丞相,陛下听闻有使者从武昌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何不请他来神龙殿觐见?” 诸葛恪擦了擦嘴,当即面露不悦:“孙令君是在教本相做事?” 孙嘿一愣,我难道没说清楚? 明明说的是陛下的意愿呀。 噢,这诸葛恪是指桑骂槐! “西贼无非是迫于魏国的淫威,想要求我吴国出兵。”诸葛恪很是不屑,“现在结盟,莫非让我承认他们不成?” “丞相” “不必再言。” 孙嘿噤声,拱手告退。 “哼。”诸葛恪冷哼一声,扒拉两口饭,却再也吃不下了。 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嘴上说的那般决绝。 第二日,滕胤前来拜府。 当年在孙弘的矫诏里就有滕胤的名字,尽管孙弘知道滕胤跟诸葛恪的私交很好,却依然选择这么做。 这既是为了拉拢也是为了搅局,毕竟当时那个局面,孙权死在了荆州,建业这边是没有托孤的合法性的。 然而滕胤果断拒绝,并亲手将前来游说的人绑了,一并送给了诸葛恪。 诸葛恪随即便在建业展开了一波针对鲁王党的清洗。 而今,滕胤进位卫将军,领尚书事,为诸葛恪的左膀右臂。 他与诸葛恪还是儿女亲家,滕胤的女儿嫁给了诸葛恪的儿子诸葛竦。 故而在私下场合,二人的交谈很是亲近。 “我听闻武昌的使者来建业数日,却被元逊冷落在驿馆不得觐见,这是何故?”滕胤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瞒承嗣,我是因为还未想出应对之法,故而拖延不见。” 诸葛恪自然是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扬州凭借东关、采石矶等主要军事据点,挡住魏军南下不算难事。 但上游的武昌一旦门户大开,建业便几乎无险可守。 越是想到这些,诸葛恪的心中就越是气恼。 西贼无能! 若非如此,他要筹划着如何北伐徐扬,岂会在这枯坐? 滕胤这人做事有板有眼,说话的声音也很沉稳: “既然天子提出要见那武昌使者,元逊却不允,必然使天子颜面无存。” “你我都深受先帝之恩,更当恪守臣道,有些事情不该太过火。” 换做是旁人,诸葛恪早就怒怼回去了,但对滕胤他却不会。 “承嗣之言让我汗颜啊。”他抚着额头摇了摇,“我并非是对天子不敬,只是怕天子心思单纯不懂得如何谈条件。” 滕胤想了想道:“其实是否承认西贼,在此刻都不重要,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诸葛恪眼睛一亮:“此言甚是。” 滕胤继续说:“元逊不该总被情绪左右,当以大局为重。我以为,可先看看那使者的诚意如何再作定夺。” “至于陛下那边,元逊不必太过担心。这是关乎国本的大事,当听取群臣的意见,即便是陛下也无法独断。” 这话倒是给诸葛恪听乐了。 他太知道江东士族的尿性了。 除非魏军真的打到家门口来,江东大族们一般都会持消极态度。 诸葛恪是琅琊人,滕胤是北海人,二人都是出身青徐,关系天然亲近。 而今建业朝堂上,大司马朱据、骠骑将军陆凯为首的江东派则是淮泗派的掣肘。 不过诸葛恪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根本不把江东士族放在眼里。 大部分军权都捏在他诸葛恪的手里,而朝中的寒门将军和曾经投靠吴国的降将,大多也都与他亲近。 “对了。”诸葛恪忽然问起,“柴桑那边进展如何了?” “大司马(朱据)恰好昨日派人送信回来,称横屿船屯新造的楼船、艨艟、走舸等大小战船百余艘已交付柴桑水军。” “很好。” 诸葛恪曾担任过多年的柴桑督,并且如今的柴桑是东吴最重要的边镇,他对此格外关注。 唯一不满意的是,这柴桑的兵权在外人手上。 他思维发散,在考虑如何跟武昌谈条件。 武昌 现在武昌的皇帝都换了好几个了吧。 忽然,诸葛恪笑了笑,下巴上的赘肉一颤一颤: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孙壹幸亏没去投奔西贼,否则今日他就得避讳改名了。” 滕胤的妻子是左将军孙壹之妹,这句略带调侃的话他听了只默不作声,没再说话。 几日后,孙和召集重臣于神龙殿东堂接见了司马师。 诸葛恪有剑履上殿之权,他坐在孙和身侧,扶着剑柄,摸着稀少的胡须,细细打量着他。 尽管对方看起来不像善茬,但在诸葛恪心中的印象是改不了的。 幼弱就是幼弱! 这并非是嘲笑司马师年纪轻,恰恰相反 这是鄙视司马师都四十几岁的人了,在魏国都没出过仕。 现在反而跑到贼人那里鞍前马后,不嫌丢人? 放在吴国,朱、陆、顾、张这样的大姓家主之长子,若是二十五岁前都没有出仕,怕不是被笑死! 心理上占据优势,诸葛恪觉得既然对方来委曲求全,那不妨漫天要价。 别跟我谈什么唇亡齿寒,没有好处,大不了就一起死。 谁知司马师刚说完开场的场面话,便直入主题: “我主愿割让交州归吴,盼两家重归于好,共拒魏贼。” 诸葛恪眉头一皱。 这对吗? 第556章 联楚抗魏 东堂内一片哗然。 交州虽然对于眼下的战局没太多用处,但从长远来看 交州之于吴国不似南中之于蜀国那般,只是为了稳定后方而已,实则对吴国大有裨益。 这里资源丰富,有着珍珠、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翡翠等奇珍异宝,还有数不尽的香料、水果。 这些宝物运作得当,就是钱粮! 同时,占据交州可以辐射周边小国,建立朝贡体系,并且还能渗透蜀国的南中地区。 另外,吴国目前的几大造船屯中,就有一个在交州的番禺。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最重要的是,汉末大乱以来,许多中原人士都往交州这地方跑。 横征暴敛,财富多多。 狠狠搜刮,兵源不愁。 至于交州反叛? 杀就是了。 孙权在位时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吴国群臣还在窃窃私语,诸葛恪却是盯着司马师脸上的瘤子一言不发。 心说:你是如何长得一副“能使小儿止啼”的脸,却说出这样怂的话来的? 司马师拱手低头,他能感受到来自上位的不屑目光,但却并不在意。 他从小就是一个擅长隐忍的人,这么多年的苦闷都忍过来了,又岂会在意这小小的目光。 何况这里丢的脸面是全氏的,跟自已又有何干。 司马师在武昌的这一年多算是摸透了孙鲁班的脾性,此女确实阴险狠毒,为虎作伥,但前提是她有仗势欺人的实力。 一旦遇到真正的硬茬,她便会心中露怯。 你看,魏国尚未真的动手,她便紧张地割地求援。 虽说全氏对交州的掌控并不牢固,给了也无妨。 但开此先例的代价是不可估量的,基本以后就要彻底依附于人。 很快,司马师向着孙和陈述利害,展示诚意。 孙和听完,开口道:“贵使所言朕知晓了,先下去吧。” 很显然东吴官方的态度仍然高高在上,并不将西吴平等视之。 司马师拱手一拜,转身告退。 接下来就是东吴朝堂内部的事,当然不可能让他一个外人在朝堂上插嘴。 就如同当年诸葛亮出使孙权一般,并没有所谓的“舌战群儒”。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孙和向群臣开口询问。 群臣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大司马朱据开口言道: “陛下,臣以为全氏如今的处境乃是咎由自取。” “早年全琮逼迫西吴伪帝为其封王,实乃蔑视礼法,与自立篡逆无异。” “如今全怿首鼠两端,一方面向魏称臣,一方面又割地求援,他们对魏国阳奉阴违又岂会对我大吴真心实意。” “阳奉阴违,我看不尽然吧。”话到此处,诸葛恪打断了他。 “武昌探子来报,说全怿将他的嫡子都送去了洛阳,可谓是诚意满满。” “莫非丞相觉得西贼值得信任?”朱据反问道: “依照孙鲁班的脾性,此番我国出兵帮他们击退魏军之后,她就会立刻翻脸。” 孙鲁班是朱据的前大姨子,自然打过一些交道。 值得一提的是,小虎还在被大虎软禁在武昌时,朱据便很快续弦了一房,而且也是宗室之女。 大族嘛开枝散叶是很重要的。 这时,太常卿顾穆附和道: “臣以为大司马所言极是,不过臣对战局却有些见解。” “西贼虽弱,却仍有精兵数万,魏国水军不过新练,战船也远不及江东多。” “全怿只不过是被吓破了胆真要拼死一战,魏军不见得真能攻下武昌。” “我军应当屯兵柴桑,坐山观虎。” “若魏军胜我军可试着抢占武昌,不成,则加强柴桑守备从长计议。” “若西贼胜,那皆大欢喜,我扬州则无忧虑矣。” 闻言,诸葛恪脸色一沉:“真乃腐儒之见!” “西贼水战虽勇,绩、异之辈却非献之敌。” “若献举荆襄之众、进屯武昌,收长沙、衡阳之兵,引梁、兖、扬之粟,观兵柴桑、濡须,则我朝大势去矣!” “何来从长计议?” “今当与西贼合兵退敌,敌退,贼亦病矣。” “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 诸葛恪有意说得这般文绉绉的,似乎是方便史官记录? 不管是何种心态吧,吴帝孙和倒是很认同诸葛恪的想法。 江东士族总想着保全自已的实力,只要不打到家门口,能拖就拖。 难道真是他们看得不够长远吗? 倒不尽然。 “朕意已决,联” 话说到一半,孙和觉得总得给对方一个官方的称呼,这种时候还以“贼”相称,太奇怪了。 罢了,一个称呼而已。 “朕意已决,联楚抗魏!” 孙和终于拍板。 诸葛恪甚是满意。 很快,东吴开始了战前部署。 孙和按照惯例为丞相诸葛恪加号大都督,假黄钺。 虽说诸葛恪本身就有“都督中外诸军事”之权 但在大帝孙权搞出的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下,只有遇征伐之事,临时置的“大都督”才能完全统御各方军队。 如今。 建业中军里的左领军、右领军、左护军、右护军,无难督、绕帐督、解烦督、绕帐督等。 外军里沿着长江自西向东的半州督、柴桑督、吉阳督、虎林督、濡须督、芜湖督等等一连串都督,皆归诸葛恪节制。 而在诸葛恪受命后的第二日,他便露出了獠牙。 他命刚刚离开建业返回柴桑的大司马朱据前往芜湖。 朱据不知诸葛恪为何如此部署,但还是遵令行事。 但在朱据刚到芜湖后不久,却得知诸葛恪已派左将军孙壹出任柴桑督,代理了他的职任。 第557章 高平陵没有政变只有 全氏 除了送来两个无关痛痒的人质以外,几乎毫无诚意。 近来荆州不断传来楚军向夏口、巴丘频繁增兵的消息。 一边称臣,一边备战,东吴老传统,孙权本权了属于是。 不过夏侯献对此倒是不太在意。 因为在全氏悄悄联络建业的同时,洛阳已敲定好了整体的作战方案。 此番魏国集结水陆大军十五万,共分六路南征荆州。 第一路,任命镇南大将军王基为主将,安南将军陆抗、南郡太守王濬等将由他节制。 屯住公安,掌荆州水军顺长江而下进攻巴丘。 第二路,任命荆州刺史、平南将军司马昭为主将,奋威将军杜预、天门太守桓禺等将归他节制。 从江陵出兵南下进攻武陵、衡阳二郡,意在切断巴丘以南的补给线,迫使巴丘守军增援。 这一路的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即“点炮”,将由这一路军以出兵平叛为由揭开战争序幕。 第三路,任命车骑将军王昶为主将,襄州刺史乐綝、襄阳太守胡奋、南阳太守夏侯骏、江夏(属荆州)太守羊祜等将由他节制。 从襄阳出兵进逼夏口。 第四路,任命安东将军诸葛诞为主将,汝南太守、弋阳太守、安丰太守归他节制。 从安城出发,越过大别山后,向武昌进军。 第五路和第六路则是由镇东将军郭淮部从寿春进军东关,征东将军胡遵部从下邳进军涂中。 目的是牵制有可能出兵援助武昌的吴军。 不过如今东兴大堤被吴国加固了许多,诸葛恪还在东兴堤两侧的山上修了两座坚城,易守难攻。 而徐州广陵的中涂水由于河道堵塞,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无法承担漕运重任。 故而这两路想要牵制建业的主力,其实挺困难的。 即便如此,夏侯献依然在徐扬部署了军力,聊胜于无吧。 而夏侯献则会在伐楚诏书下达之后,率中军两万屯住江陵压阵。 公元249年正月初六。 魏帝曹启前往高平陵,祭扫明皇帝陵墓。 相国夏侯献、大将军秦朗、卫将军曹爽等宗亲皆随行。 靖安司主事贾充代行中护军事,协同枢密院使王松、武卫将军许仪等留守洛阳。 郭太后还没从那日的糗事中缓过劲来。 前太傅司马懿在温县老家颐养天年。 太尉司马孚在怀念尚书台的鱼烩。 叛贼司马师在从建业回武昌的路上。 大将司马昭在江陵整军备战。 所以这注定只是寻常的一天,甚至都不会被载入史册。 寅时,天子仪仗及其随行军队出洛阳城。 卯时,渡过洛水。 夏侯献曾不止一次来到这洛水之畔,但今日他却掀开车帘,静静眺望了一阵。 它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条河流,没有了今日的“洛水之誓”,或许后世不会有许多人记得它的名字。 巳时,一行人出伊阙关(今洛阳龙门石窟)。 预计在酉时便能抵达高平陵(今汝阳县大安乡)。 按照计划,天子和所有随驾人员都须在祭拜完毕后,在陵外休息一夜再返回洛阳。 日头西垂,天子仪仗终于抵达了万安山,高平陵便坐落在山脚下的一处台地。 陵寝坐东朝西,四四方方,周围以夯土围墙,正门外常驻有士兵把守。 天子仪仗到了陵宫门口,士兵们纷纷跪拜,行大礼。 天子曹启在李禅的搀扶下走出车辇,随行的诸位将军纷纷下马。 夏侯献也离开车驾,和天子一同进入帝陵。 皇家祭拜礼仪是繁琐且庄严的。 夏侯献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但心里忍不住想起些往事。 说来也是有趣。 当年曹丕驾崩后,刚刚继位的曹叡竟然死活不愿为曹丕送葬。 这传出去,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要扣在曹叡头上了。 群臣怎么劝都不行。 后来实在没办法,逼得曹真、陈群和王朗等人以天气炎热为由,固谏曹叡不必亲送。 几人自已背上黑锅,算是当作曹叡的遮羞布。 曹叡对曹丕的身后事十分冷漠,但自已倒是很注重这些。 他不仅在生前就给自已定好了谥号,还在临终前把自已死后的祭拜之事都定好了。 每年一小祭,每五年一大祭。 而今日,正好是曹叡驾崩的第十年。 祭拜仪式结束后,众人都依次向行营而去。 来的时候众人都绷得紧紧的,几乎不怎么互相攀谈。 但祭拜一结束就变得随意多了,比如曹爽就在跟他几个弟弟聊今夜该吃点什么。 不一会儿,曹爽问弟弟:“昭叔,你可还记得此处?” 曹羲环顾四周,轻轻摇头:“弟是一次来高平陵吧。” “万安山啊,你没来过?”曹爽说,“我十几岁那会儿,文皇帝经常来这万安山打猎,那时阿父把咱几个都带着的。” 说着,他也看了看周围,回忆道:“这里除了冬季以外,其余季节林木繁茂,溪水纵横,飞禽走兽数不胜数,可谓是个游猎的好地方。” 曹羲艰难地回忆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好像记起来了,那年我还不会骑马,阿父还骂了我一顿,生气地把我在府里了。” “噢。”曹爽无奈,“许是为兄记错了。” “我记得那时这里有许多野鹿,那日文皇帝射杀了一只母鹿,把小鹿留给了明皇帝射。” “你猜怎么着,明皇帝竟是不忍下手,拒绝了。” 这跟曹羲印象中的明皇帝有差别,他印象里曹叡不是那种心慈手软之人。 “为何?”曹羲问。 曹爽学着当年曹叡的语气道:“明皇帝说: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文皇帝听完当即心中有愧,放了小鹿一条生路。” “这又是为何?”曹羲还是不理解。 曹爽眉头一扬:“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还不是因为文皇帝当年赐死了” “咳!”秦朗忽然驻足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昭伯声音太大了。” 曹爽抿抿嘴,看向曹羲:“等会儿回去跟你说。” 二人闭口不言,继续骑马前行。 而在曹爽兄弟前方的车驾内,同车而行的夏侯献父子也在聊着些什么。 夏侯淼感叹道:“明皇帝的陵寝当真气派,青石板路从中门一直铺到正殿,而且正殿都是按照太极殿的规格建的。” 夏侯献知道儿子话里有话,只不过儿子没有明说。 曹叡大兴土木闹得满朝皆怨,许多大臣都不理解,吴蜀未灭,天下未平,为何陛下就享受起来了? 但夏侯献只是“嗯”了一声,对此不做评价。 做到皇帝这个位置,身后事自会有无数人评说,少他一个无所谓。 夜深了,帐外的寒风呼呼作响。 夏侯献坐在榻上,穿着亵衣,手中拿着荆襄各处备战的情报汇报。 不多时,他左手托着腮帮,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睡着了。 忽然! 一阵寒风呼啸着钻进大帐,帐内的烛火骤然熄灭! 夏侯献猛然惊醒,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道身影,夏侯献拔剑而起,警惕地看向前方,语气冷冽道:“何人装神弄鬼?” “奉明来看朕,朕很高兴。但奉明的语气,朕不喜欢。” “曹”夏侯献惊愕:“陛下???” 第558章 只有曾经的君臣 夏侯献努力让自已保持镇定。 对方的声音、体态、自称、语气,以及脑海中的直觉都无疑指向了那个人——魏明帝曹叡。 见鬼了? 呵,要这么说也没错了。 死了十年的人,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莫非是在做梦? 不对啊,他平时的梦一般都是在战场上。 或是裸衣厮杀,或是骑兵冲阵。 哪里会有这种奇怪的梦? 回过神来,夏侯献仍死死得捏着剑柄。 对面却是传来笑声:“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朕拔剑相向。” “不必紧张。”曹叡盘腿坐了下去,全然没有帝王仪态,“朕就是来找奉明叙旧而已。” 夏侯献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若是厉鬼,他拿着破剑也无济于事。 若是梦境,他倒不介意坦然面对昔日的旧主。 反正是梦而已。 “奉明,你看起来比朕还老,这些年过得不易吧?” 曹叡像是在唠家常一般。 夏侯献渐渐地能看清他的脸庞,尽管此处一片漆黑。 曹叡问道:“芳儿还好吗?今日来的天子不是芳儿,朕不认得他。” 夏侯献心中一紧,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把佩剑插回剑鞘,盘腿坐了下去。 曾经的君臣如此对坐而望,倒像是掉了个,看着有些讽刺。 夏侯献沉默片刻,坦然说道:“当今天子是东海王曹霖之子,讳启。” “你把芳儿废了?”曹叡语气严厉。 “是。”夏侯献点头。 “为什么?”曹叡复问。 “曹芳无道,不能承宗庙。” “朕要听真话。” “他要杀臣。” 曹叡淡淡道:“奉明诚实,朕心甚慰。” 顿了顿,他又是问道:“为什么不立询儿?” 曹询是当年曹叡的两个养子之一,和曹芳一起被养在许昌宫中。 “正始五年夭亡。” 夏侯献口中如实以告,心中却想,即便曹询健在也不可能立,那孩子甚至比曹芳还大一岁。 “朕是受了何种诅咒吗?子嗣们一个个都这样” 曹叡干笑了两声,脸色随即变得阴沉:“仲恭来跟朕说的时候,朕一开始还不信。” “可惜啊,是朕看走了眼。” 夏侯献坦然道:“臣辜负了陛下所托。” “你后悔吗?”曹叡突然问道。 夏侯献摇头:“臣不后悔。” “是吗?”曹叡盯着夏侯献的双眼。 桌案前的男人却毅然道:“陛下换了别人,未必会有臣做得好。” 曹叡有了些恼意:“是谁给你的自信?” 夏侯献毫无惧意:“是臣自已给的。” “陛下知道臣的性子,臣从不甘愿平庸。” “陛下做错的事,臣会替陛下弥补。” “陛下来不及做的事,臣会替陛下去完成。” “臣既然做出了选择,就绝不后悔。” 曹叡沉默了,他的脸藏在了阴影之中。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释然道:“或许朕现在应该叫你梁公才对吧,再就是梁王,最后就是这至尊之位。” 夏侯献正色道:“人永远无法决定自已的身后之事,臣只想在有生之年,做自已想做的一切,仅此而已。” 曹叡笑了笑:“朕不会原谅你,就像朕从未原谅过文帝一样。” “今日朕心情好,才能与奉明心平气和。倘若哪日朕心情不好,奉明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夏侯献亦是笑了:“臣设宴摆酒,恭迎圣驾。” “朕以前怎么没发现,奉明是如此的油嘴滑舌?” 曹叡回想起当年清河公主带夏侯献来东堂求官时的场景,那时的夏侯奉明何其的谦逊。 他自顾自地感叹一番,随口说道: “清河姑母是丰愍王(曹昂)的胞妹,你若有良心可承丰愍王之祀,如此可续我曹氏宗庙香火。” 夏侯献弱弱一问:“陛下介意改姓夏侯吗?” “你说什么!?” 曹叡脸色大变,与此同时几道寒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呼啸声充斥着整个营帐。 “夏侯奉明,你放肆!” 夏侯献再次确信这一定是梦境,索性也不在意那些所谓礼仪。 “陛下,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他拔出佩剑,右脚踩在面前的桌案,傲然而视。 “如今,天下事在我!” 谁知下一刻,眼前曹叡的身形骤然消散,纵是见过大场面的夏侯献也有点被吓到了。 忽然,他感到背部异常沉重,像是被什么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想挥剑,却发现方才剑明明拔出来了,怎么仍在剑鞘之中? 来不及多想,他再一次伸手拔剑,身子猛然发力,大喝了一声。 哐当! 桌案翻了。 “阿父!” “是我!” 当夏侯献眼睛再次恢复清明,眼前竟是一脸惊恐的夏侯淼。 “保护相国!”与此同时,帐外瞬间冲进来几个卫兵,大喊着。 夏侯献很快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孤没事,出去!” “喏!”卫兵们拱手应喏,随即退了出去,拉紧了帐帘。 “阿父您做噩梦了?”夏侯淼来到父亲身边,关切地问道。 夏侯献这才注意到,自已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裘袍。 原来是儿子发现自已睡着,怕自已着凉。 “没事。”夏侯献坐了下来,“为父今日有点累了。” “孩儿还是第一次见阿父这般失态。”夏侯淼想了想说道,“儿去跟几个卫兵交待一下,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不必。”夏侯献笑了笑,“传出去也好,最好还能加点杜撰。” “杜撰?”夏侯淼不知何意。 夏侯献道:“就传,孤好梦中杀人。” 第559章 简单的一封信 衡阳郡,湘南县。 衡阳太守陆宏近日接到武昌朝廷发来的命令,叫他率军屯驻位于资水上的军事重镇——益阳城。 陆宏是陆绩的次子,前吴国丞相陆逊的族弟。 尽管吴国分裂,陆宏一家无法回到家乡吴郡。 但好在这些年陆宏家中在长沙经营的庄园还不错,因此得以在荆州继续生根发芽。 至于此前陆抗叛吴之事,当时确实闹得沸沸扬扬,但到最后却又不了了之。 这类事,其实完全看执政者的心情和当时的政治局势 有的时候看似必死的人却能得到赦免。 有的时候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莫名被牵连。 再者说,他跟陆抗毕竟还隔着一层关系,只要不是故意牵连,治罪也治不到自已头上。 陆宏感叹。 还得是手里有家业才能生存啊,无论是何人主政荆州都不得不用他。 吴国的州郡划分也是颇有讲究,益阳是归属衡阳郡管辖,然而从湘南北上益阳若是走水路,却无论如何绕不开长沙。 虽说走陆路也能到,但陆路耗费时间和粮食,非特殊情况不会走。 陆宏接到命令后很快便整军乘船北上。 路过长沙时,他令军队在船上等着,自已则是入城拜会了长沙太守雷谭。 雷谭是曾经的宜都郡太守,西陵之战被时被司马昭击败,由于后路被阻无法返回西陵城,于是率领残部渡江南逃。 后又被全琮启用,表为长沙太守。 “如今荆州人心惶惶,武陵郡竟是有数千口黎庶主动寻求魏人的庇护。” 雷谭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不安。 陆宏喝了一口茶:“魏人把武陵蛮往我国境内驱赶,目的显而易见不就是为了借故动武。” “幸好楚公头脑清醒,积极备战,否则悔之晚矣。” “是啊。”雷谭点点头,而后感叹道:“益阳西能驰援武陵,北可进军洞庭,陆公此番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陆宏道:“此番我之所以特意在长沙停留,是想与雷太守知会一句。” “要知道,魏军若想东进武昌,必然要在巴丘与朱都督激战。然而魏国兵力远胜于我,上游的夏口等地想必也会派兵进攻。” “故而不要指望武昌那边能给朱都督多少援助,巴丘守军真正依赖的是你我二人。” 雷谭深以为意,如果衡阳、长沙二郡作为后援能帮朱绩挡魏国水军于巴丘,就有希望将整个战局往有利的方向拖延。 战事一旦拖延到夏季,军中疫病就不可避免了,到那时候魏军的兵力优势反而会变成劣势。 人多,传染病就传播得更快。 “我自当做好周全的准备。”雷谭认真地说。 “好。”陆宏捋须而笑,最后喝了一口茶,“那我就不多留了,得抓紧时间前往益阳布防。” “如有军情,你我务必多多书信联络,我到益阳后,亦会派人送信给朱都督。” “好。”雷谭拱手一拜,“陆公保重。” 陆宏很快出城,来到湘水渡口。 他刚要登船,身后却跑来一人。 这是他陆府的家仆。“家主,江北有人送信来。” “江北?”陆宏很是疑惑,问道:“送信之人可曾说是为何人而送?” 家仆回道:“那人只说,是位故人。” 陆宏愣了一下,接过信后摆摆手:“下去吧。” 随后拆开封泥,缓缓展开信笺。 入眼便是以族叔相称。 这是族侄陆抗的来信。 信中先是动之以情。 说孙氏无道,早年以严酷血腥的手段谋得江东,手上沾满了多少江东人的血。 老实说,陆宏有些动容。 因为他的亲祖父,曾经的庐江太守陆康,便是死在孙策的屠刀之下。 信中又说,孙权老年昏聩,借南鲁党争擅杀功臣,自已的父亲陆逊就是被孙权咄咄逼人给逼死的。 看到这里,陆宏深深叹气。 陆丞相之死确实令人惋惜,不过陆逊的做法他却并不认同。 要是陆逊当时做得再激进一些,陆氏满门甚至都有可能遭来祸患。 后面的内容,陆宏就大致扫了一眼。 信中晓之以理,讲敌我实力悬殊,讲天命所归。 陆宏笑了笑,把信随手扔进了水中。 说白了,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却可以推测一二。 当时的陆逊正处于被孙权百般猜忌的时候,又病死军营。 那种情况下,陆抗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走投无路,投降算是情有可原吧。 可他陆宏现在投降算什么? 他很看重自已的名节,就像他对雷谭说的那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仅此而已。 “来人。”陆宏登船后不久,随即招来传令兵。 “府君。” “传令,加快行船速度。” “喏。” 陆宏感到隐隐不安,他觉得魏军很快就要动手了。 与此同时,湘水畔的某个渡口。 冯普快步走到岸边,四周张望一番,才向一艘小木船上的船夫问道:“船家可否载我一程?” 老船夫道:“少君这口音不像长沙人啊,江北的?” “嗯。”冯普点头,“不过我只有五铢钱。” 老船夫笑道:“五铢就行,黑市上流通得不错。朝廷发行的那大泉当千实在太坑人,听说这两年还弄出来个大泉五千嘞。” 就在冯普跟船夫谈价时,身后不远处出现几个人影。 他们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都别着一把环首刀,正朝岸边稳步走来。 冯普回头一瞥,随后拔腿就跑! “站住!”那群黑衣人也不装了,赶忙转走为跑,向冯普奔去。 跑着跑着,冯普觉得差不多了,故意脚下一绊,跌倒在地。 很快,他的头发被提了起来,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魏狗细作,盯你很久了!” “绑起来!” 冯普任凭几人粗暴地将他带走,微不可见地露出一分笑意,又有一分无奈与释然。 武昌。 大战在即,全怿和孙鲁班在调动各方军力的同时,还派人在暗中监视各方都督、太守。 当年步协那件事之后,孙鲁班就对这种事尤为上心。 除了近在眼皮的底下的武昌中军以外,她对外将都抱着一份警惕。 当然,这主要还是缘于西吴政权本身就合法性存疑,即便是全琮在世,也无法彻底掌控整个荆州。 孙鲁班沿用了孙权时期的校事府机构,专门负责“监察百官”。 这时,她看向眼前的校事令吕充:“说吧。” 吕充道:“启禀王后,那江北细作全都招了。” 第560章 司马昭 有元凯带飞真好 据那名叫冯普的魏人招供。 他是魏将陆抗的麾下,奉陆抗之命前去给陆宏送信。 起初冯普咬死不认,说陆抗与陆宏虽各为其主却只是寻常的书信往来。 孙鲁班不信,严令继续拷问。 终于冯普遭受不住酷刑,和盘托出。 原来他的真实目的果然是为了游说。 陆抗欲与陆宏约定,在魏军行动的同时,起事举城反叛。 听完,全怿挥挥手让吕充出去。 孙鲁班坐在上位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多时,她看向全怿道:“陆绩、陆逊叔侄曾经交情匪浅,如今陆抗引诱陆宏反叛,我很难不怀疑陆宏的立场。” “儿记得陆氏与孙氏有家仇?”全怿问道。 “算是吧。” 孙鲁班冷哼一声:“但真要说起来,他陆逊应当感谢我孙氏。” “若非陆康身死,只留下尚且年幼的陆绩,又岂会让他陆逊成为吴郡陆氏的家主。” 老实说孙鲁班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未亲历,而全怿就更是不知其详了。 全怿点点头,简单得出结论:“总之陆氏不可信。” 就在这时,又有书信送进了宫中。 全怿拆开一看,顿时坐不住了:“母后你看,儿令陆宏五日内移镇益阳,以往这些外将能踩着点到位就不错了,可这陆宏三日就到了。” 孙鲁班眼中闪过一抹凶狠,随即微微眯起:“速派人前去益阳接替陆宏。” “嗯。”全怿点头认同,随即又说:“对了,吕充方才还说了一个细节,儿觉得值得留心。” “陆宏率军移镇益阳,虽说会经过长沙,可他没必要进城吧,为何会在长沙见雷谭呢?” “雷谭也有问题?”孙鲁班回想着此人的履历。 全怿却是直接说道:“雷谭是步协的人,跟步氏关系很好。” 孙鲁班想了想,“可是如今步协和步阐都死了,西陵那边早已没了步氏的人脉。” 全怿一时也没有头绪。 “罢了。”孙鲁班眼珠转了转,道:“不必猜来猜去,索性全都撤换。” 全怿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 虽说战前换将是大忌,但总比还未开打就将两郡拱手送人强。 很快,就在陆宏刚到益阳没几天,正积极布防之时,突然就接到了来自武昌的调令。 长沙的雷谭也是一样。 他二人回朝后,旋即就被廷尉收押审讯。 南郡,作唐。 “元凯,看来陆幼节的书信真的起了效果。” 军营内,司马昭笑容洋溢:“探子来报,那陆宏当真被撤换了!” “长沙太守雷谭一并被撤,这倒是始料未及。”杜预摩挲着下巴道。 “借刀杀人,妙啊。”司马昭大声称赞。 杜预一计换两将,可谓是双喜临门,还未开战便创造了不小的优势。 司马昭开心地拿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填入口中,含糊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陆宏不是陆幼节的叔父吗?这么一闹,陆宏回武昌怕是没好果子吃。陆幼节不会心生愧疚吧。” 说实话,杜预其实算是利用了陆抗。 信,的确是陆信所书。 不过杜预只建议陆抗试试劝降,实际的计划却没有告诉陆抗。 那位给陆宏送信的壮士,正是杜预有意安排的。 “咳!” “元凯!” “救我!” 就在杜预走神之际,司马昭突然双手抓着自已的喉咙,额头青筋暴起。 “使君?”杜预着急地迈上前去。 司马昭张开嘴,指了指。 杜预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鱼刺卡嗓子眼了! 杜预却当机立断:“不,使君听我的,轻咳或者催吐。” 说着,杜预拍拍司马昭的后背。 两人折腾了半天,司马昭终于是将鱼刺咳了出来。 帐外的卫兵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看到司马昭一脸的狼狈。 司马昭捂着胸口,咳嗽两声,随后看着他们冷声道:“都出去!” “喏!” “回来!” 下一刻,司马昭又叫住卫兵,竟是警告道:“今日尔等什么都没有看到,记住了么?” “卑职明白,卑职什么都没有看到。” “出去。” 司马昭长舒一口气,瘫坐在胡床上。 许久,他偏头看向杜预:“让元凯见笑了。” 杜预摇摇头。 司马昭笑了笑:“吴人真是可怜啊,天天要吃个饭还要万般小心。” 杜预心中打趣,虽说被鱼刺卡住确实挺难受的,但好像没听说过谁人吃鱼卡死的吧。 不过转念一想,倒是听族中长辈说过,曾经广陵人陈登爱吃生鱼片,导致胃中有虫,多成内疽,因病而死。 “使君还是谈正事吧。”杜预正色道。 “嗯。”司马昭恢复如常,瞪了一眼桌上的鱼烩,随后抬眼看向杜预: “相国有言,我南路军不必等朝廷诏令,可自行选择合适的时机出兵。” “元凯以为时机到了吗?” 杜预道:“将军可否借图一用?” “来。”司马昭将餐盘放到一旁的地面,将一张荆州的地图在桌案上展开。 杜预说:“如今益阳、长沙连换两将,军心必然动荡,单看益阳这里,无论新来的守将是何人,他都无法短时间内熟悉城内外据点。” “吴军虽采用的是部曲制,但目前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他们定然不敢真的调动军队。” 司马昭有所明悟,“元凯是说,吴军很可能只换了将?” “正是。”杜预说,“目前斥候没有发现益阳一带有军队行动的迹象。” “这是机会啊。”司马昭双目有神,“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益阳唾手可得。” 杜预点点头,指着地图上的一处: “按照我最初的计划,如果陆宏愿意归顺,我军便直接前往益阳接管城池,随后南下长沙。” “如果陆宏严词拒绝,严阵以待,则我军与天门郡兵合军,先拿武陵。” “而如今这个局面,或可兵分两路。” “一路由桓太守领兵,攻打武陵。” “此前我军公然放话,要进入武陵平叛,料想吴军的注意力皆在天门郡方向,而桓太守只需牵制武陵守军便可。” “第二路,使君可带兵南下益阳。如今的益阳当是最薄弱的时候,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善。”司马昭眯起眼睛,似乎已经预见了胜利。 “就依元凯之言。” 第561章 出兵益阳 益阳。 前来接替陆宏的将领是前镇北将军孙韶之子,孙恢。 孙恢刚到益阳便开始忙碌起来。 他的手下只有八百部曲是自已带来的。 其余都是益阳本地的兵,甚至还有一个旅(八百人)是陆宏私人的部曲。 这些人孙恢压根指挥不动。 了解一番才知道,这些陆氏私人部曲大多是出自陆宏长沙庄园里的庄客。 在陆宏被调走后,已经有不少人私自离开,嚷嚷着要回长沙去了。 孙恢没办法,愿意留下的他负责编队,想回乡的,走好不送。 当地屯兵他是有权管辖,陆氏私兵他可不敢随意处置。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是把手下的这些兵梳理清楚了。 接下来就要考虑布防问题。 益阳立于资水南岸,资水是天然的护城河,故而他计划河流南北两岸各设一个据点,水上再辅之以舟船。 这样基本就可形成一道合理的防线。 孙恢很快出城,乘船来到资水北岸。 据益阳令说,陆太守几日前已着手在此处修筑据点,但因临时被调任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孙恢知道陆宏是知兵之人,怎奈朝局变化莫测,他也无可奈何。 孙恢也不知道孙鲁班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仓促修好据点,孙恢调来整整一个营于资水北岸驻守。 这日上午,孙恢正在带着主簿盘点城中粮仓,突然一使者被卫兵带入了库房: “孙府君,武陵急报,魏军率兵扰我境界,现已到临沅城下。” “有多少人马?” “估测有八千之众!” “八千?”孙恢难以置信,“一个郡竟有这么多的军力?怎么可能。” “我家府君说,魏军刚入武陵后便收服了几个五溪蛮部落,而我斥候探得魏军军中确实有蛮兵助阵。” 孙恢无奈地笑了,你魏军不是说好来平叛的吗? 怎么跑来进货了? 其实这事也是没办法。 魏国财大气粗,打一巴掌给一碗蜜水。 蛮子们都快饿死了,现在魏军给吃的,再画几张大饼,基本也就饿不着了。 然而荆州现在自顾不暇,谁有空去接济蛮夷? “我家府君特意派我来向府君求援,希望府君能出兵协防沅南、龙阳二县。” 孙恢一边走着,一边从参军手里接过地图,低头看了看说道: “沅水以南有沅南、龙阳两个座县城,北面还有一个吴寿。” “确实”他自言自语道。 “武陵那几座县城相距太近反而不是好事,你武陵军不敢野战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魏军若是逐一击破便可获得大量补给,而临沅很快就会变作一座孤城。” “可我爱莫能助啊。” 孙恢叹了口气:“昨日探得情报,魏军的主力在北面的作唐县我这里刚刚上任,防线仍需稳固,实在没有余力去协助你家府君。” 孙恢并非托辞,他是真的不敢贸然出兵。 他甚至都不知道从益阳前往武陵该走哪条路,这样出兵是非常危险的。 唉,各凭本事吧。 过了几日,孙恢收到斥候来报,称魏军从作唐南下,此时已横渡沅水(益阳北部流域)。 此处距离益阳大约六十里。 孙恢即刻做好战斗准备,等待着魏军的到来。 两天半后的一个下午,司马昭部抵达资水以北五里处后下营。 虽说此役的战前部署皆出自杜预,但司马昭仍要求由自已发号施令。 元凯,让我装一下。 杜预觉得这合情合理,毕竟人家才是主将。 当天营寨扎好后,司马昭便召集众将前来。 他脑中不断复盘着杜预的计划,生怕背错了。 待诸将齐聚,司马昭扶着剑柄,很是威严。 他清了清嗓子:“周定、管质、伍柏听令。” 这三人皆是分别隶属胡烈和杜预的牙门将,迎着司马昭洪亮的声音,纷纷抱拳: “末将在。” “着你三人今夜率八百人从上游渡过资水,伏于益阳城外的会龙山一带,多张旗帜,起火于山,出于要害之地,以夺贼心!” “喏!”三人抱拳领命。 “胡烈。” “末将在。”胡烈拱手出列。 “着你精兵五千,明日一早前去营前叫阵。” “末将领命。” “杜预。” 杜预愣了愣,这咋还有我的事? 但他还是乖乖出列,拱手应了一了声:“末将在。” 司马昭冲着他眨了眨眼,意思是我这安排没毛病吧? 杜预歪头。 司马昭再次清了清嗓子:“杜预听令,明日你随本将率军为胡烈压阵。” “末将遵命。” 司马昭与杜预共事这么久了,已经足够了解对方。 杜元凯着实全能,司马昭就没发现有他不会的。 甚至他没事还写了一本《如何快速在河面上修建浮桥》的指南! 这次夜间偷渡资水,正好用于实战。 然而 杜预什么都好,但唯独不会骑马和砍人。 想他司马昭虽说也好多年没有亲自上阵搏杀了,但年轻的时候可是跟魏延(的小兵)交过手的! 他司马昭好歹有些武力吧。 但杜预几乎没有。 说杜预打不过一只鸡,或许有点过分了,但他绝对砍不死一匹马。 司马昭对此很是确信。 所以他对杜预很是爱惜,从不让他单独领兵作战。 万一兵回来了,将丢了得不偿失! 故而他把杜预作为参谋为自已出谋划策,统筹全局。 人尽其才嘛。 与此同时,洛阳军已定好于后日祭师出征。 而最近几日,中军士兵被特别允许交替轮休一日。 该探亲的探亲,该续香火的续香火。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已能活着回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洛阳最近几日将会炮火连天。 普通士兵们只要考虑吃得饱就行了,但身为统帅的夏侯献考虑的就多了。 尽管梁国夫人王元姬最近张罗着纳了几房小妾入梁后宫以妆点门面,听说有的姿色还不错。 但夏侯献实在没精力传宗接代,每天忙到夜里,困了倒头就睡。 这日清晨,夏侯献又坐在府堂案前忙活。 钟会也早早来到了此处。 “相国。” “士季且坐。”夏侯献还在翻看着手中的册子。 钟会却没坐,站着拱手道:“相国,杜元凯以借刀杀人之计,使荆州军临阵换将。” “好事啊。”夏侯献显然早已知晓,又问:“士季以为元凯之才如何?” 钟会咬了咬牙,勉强承认:“与我不相伯仲。” “哈哈。”夏侯献不由得笑出声来,“你与元凯皆为孤之肱骨,不必总要分个胜负。” 夏侯献越是这般说,钟会心中越是较劲。 “今日所来何事?”夏侯献放下册子,他知道此会次来定然不会只是为了跟他聊军情的。 “相国,杜元凯离间二陆,那反过来他们是否会离间二马?” 第562章 司马昭之心 “士季不是在担心孤吧?” 钟会点头:“相国自然不会临阵换将。” “所以,士季是在担心司马子上。”夏侯献捋着短须,投去目光。 钟会直言道:“他二人毕竟是亲兄弟,纵使司马子上向来以大魏忠臣自居,可人心隔肚皮,真要在战场上相遇,难免” 夏侯献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钟会察觉到异样,脖后顿时生出冷汗,他赶忙道: “臣失言。” 夏侯献表情随即又变得柔和:“其实这话不止士季一人提过。” “他们和士季一样,担心司马子上暗中与其兄长勾结,建议我趁早换了他。” “那”钟会斟酌着措辞,“相国到底是如何想的?” 夏侯献沉声道:“孤与子上有死生不易之誓,子上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上也。” 钟会听了这句话竟是惊得出神,这也太宠了吧! 他在心中作了横向对比。 同为跟相国共生死二十年的几个心腹中 邓艾是与相国抵足而眠,相知相交的心腹重臣。 文钦是相国麾下第一勇将,而且还是妥妥的外戚。 贾充一条狗。 而这司马昭就离谱了,要说他除了家世也没什么突出的才能啊。 钟会有时候都觉得,相国才是司马昭的亲大哥。 夏侯子上! “士季?” 夏侯献的话将钟会拉回了现实。“士季可知,诸葛兄弟共事二主的故事?” “知道。”钟会回过神来,“是诸葛瑾和诸葛亮故事。” 夏侯献缓缓道:“当年刘备出川,东征伐吴。吴国朝堂就有不少人向孙权弹劾,说怀疑诸葛瑾与诸葛亮私下勾结,叛变孙权。” “孙权却力排众议,表示完全相信诸葛瑾的为人。” “他都有那般胸襟,孤难道就没有吗?” “相国胸襟,千古难有。” 钟会笑着点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经相国这么一说,臣觉得谁都有可能反叛,唯独他司马昭不可能。” 当然,钟会还知道。 司马昭背靠着整个司马氏家族,他除非想不开了才会做这种事。 仔细想想,家族什么的真是桎梏啊。 夏侯献其实并非只是凭着一份交情来决定大事。 事实上,就在全寄因全绪在武昌政变中身死,逃奔魏国后,私下就有臣子上表提醒夏侯献。 虽然言辞没有钟会这般直接,但潜台词就是,司马昭如今的位置很尴尬。 夏侯献暗中询问了杜预、王濬等人的意思。 王濬表示自已官职低微,不好妄自评价上级。就他而言,他认为司马昭在荆州做得还不错,但具体安排还须相国自已决定。 嗯说了等于没说。 然而。 杜预则连番写信言辞诚恳道:荆州大战在即,不应将帅移易,使军心动荡。 并为其担保说,司马子上他没毛病! 夏侯献这才终于放心,反正司马昭这一路,杜预才是大腿。 有杜预在可以有效的监督,确实不用过分紧张。 在那之后,夏侯献又把杜预的书信派人送给了司马昭。 司马昭看后感激涕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感谢谁了。 阿昭,杜元凯我借你一用,用完记得还我! “士季,陪孤走走。” “喏。” 君臣二人走出府堂,走过廊亭,踏入园中的雪地,脚下嘎吱作响。 昨夜下了一场雪,今早方才停歇。 走了几步,钟会呼出一口白气,忽然开口: “相国,司马师为吴人效力,依《魏律》应当能够治罪。” “你想治谁的罪?”夏侯献笑了笑。 钟会稍稍一愣。 去找司马孚麻烦吧,人家老太尉呵呵一笑,对你说:“司马师?不熟。这也不是我家孩子啊。” 去找司马昭麻烦吧,但这问题刚刚讨论过,好像也无从下手。 似乎只能去找司马懿麻烦。 老乌龟在温县待得好好的,你跑过去逼人自尽,不太合适吧? 其实挺合适。 但这么做的话置司马昭于何地? 战端将起,这时候不宜节外生枝。 钟会抬头看了看夏侯献,想必明公心中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他又顺着夏侯献的目光看去。 发现不远处,几个少年正在那里玩雪。 刘夫人之子夏侯维在一棵树下堆着雪人。 不管身旁的司马炎、夏侯度、夏侯安等人打得多么不亦乐乎,他也是充耳不闻,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十三岁的夏侯度继承了文氏的基因,他三两下便搓了一个大雪球,举着它就向司马炎进攻。 司马炎也不甘示弱,躲到一棵树后迅速抓了两把雪,随后捏成一个个小雪球,准备反击。 然而他刚一探出脑袋,大雪球便呼在了他的脸上。 这把司马炎当场干懵了。 两人各自拉开,又开始积极备战。 谁知七岁的夏侯安却在身后偷袭司马炎,不过夏侯安毕竟年纪小,扔得雪球绵软无力。 司马炎冷笑一声,转身朝夏侯安进攻。 谁知这时候,夏侯度抓住这个机会又是一团雪球轰了上去。 司马炎坐在地上,高举双手,无奈地说:“你夏侯兄弟仗势欺人,我不跟你们玩了。” “哈哈。”夏侯度颠了颠手里的雪球,“有优势不用那才傻呢。” 司马炎不服:“哼,等我森兄哪天从长安回来,我也有帮手!我我还有阿鸯!” 夏侯度捧腹大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司马炎心中一冷,夏侯森是人家二兄,文鸯是夏侯度表弟,到时候不成四打一了! 钟会看着那群孩子们嬉闹一阵,转头问道:“那是司马子上的长子吧?” “嗯。”夏侯献微微点头。 “看来确实是臣多虑了。” 钟会心中想道,先不说司马炎跟夏侯兄弟的这份少年友谊 主要是这司马炎几乎就在相国的眼皮子底下待着,人质捏得死死的。 他又一次感叹,家人是成大事者的束缚。 “士季也该早日娶妻生子了,出征在外,心里知道有家人在这里等你,也是一种幸福。” 钟会拱手微笑,不答。 “对了。”夏侯献忽然想起一件事,“孤记得太傅今年该是要过七十大寿了吧。” “臣不知。”钟会抿嘴,他根本不关心司马懿到底几岁了。 “无妨。”夏侯献走了,“孤只是随口一问。” 他拉了拉裘袍,心里想着,如果司马昭真能痛下杀手。 倒是可以给司马懿送一份寿礼。 到时候夏侯献亲自去温县走一趟,笑问:“公何瘦之甚?” 第563章 不破荆州誓不还都 “阿度,又在欺负人家阿炎!” 文绮罗踩进洁白的雪地,皱着眉为司马炎解围。 人家吴夫人如此放心地让司马炎来自已府上做客,回去鼻青脸肿的像什么话? 夏侯度吐了吐舌头,“阿母,我们闹着玩的,不信你问他。”说着推了推司马炎的手臂。 司马炎点点头:“嗯虽说下手是重了点,但我已经原谅他了。” “看看人家的胸襟!”文绮罗一点也不向着自已儿子,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儿知错了。”夏侯度看向那边宛如雕像一般的夏侯维,“我们不打了,也学着阿维堆雪人好了。” 说着便要拉着司马炎走。 “等会儿。”文绮罗叫住儿子,“你见到你阿父了么,女婢们说见他好像来后园了。” 夏侯度摇摇头,他们只顾着打雪仗压根没注意这些。 “算了,再玩半个时辰该读书了,不要让我督促你。” “还有,别再欺负人家阿炎了。” “知道了。”夏侯度点点头,目送着阿母离去。 几人看着文绮罗的背影,司马炎幽幽地说:“阿度,珍惜现在的时光吧。” “怎么?”夏侯度转头看着他。 司马炎说:“前些日子,我大父说想我了,想让我回温县待一阵子,我阿母本来都同意了。” “但没过几天,阿母却说我在洛阳太学还有课业未完,就没去成。” “不过啊,我大父今年六月就要过七十大寿,到时候无论多忙都得去的。” “七十啊。”夏侯度感慨道,“这乱世之中能有多少人活到这个岁数?不容易啊太傅也该知足了。” “欸!?”司马炎急了,“你别咒我大父啊。” 夏侯度眉头一皱,“我哪有这个意思?我啊只是感慨,司马太傅活了这么久,见证了我大魏从无到有,心境一定与我们这辈人不同。” 司马炎幽幽道:“大魏活得久的老臣也有不少,但并非每个人都有我大父那样的成就。” 夏侯度微微点头,表情没什么波澜。 司马炎却以为对方不信,大声说道: “我大父无论治国还是治军都是很厉害的!” “以前我阿父回洛阳经常给我讲大父的故事,比如宛城八日疾奔孟达,寿春射杀孙泰等等” “当然了,还有我阿父阵斩朱然的故事,你要是感兴趣,我都可以给你讲!” 夏侯度自然也是听过这些内容,毕竟学习兵法不仅要从书中研习,还会结合接近这个时代的战例来从中获得感悟。 尤其是老一辈的将军,士兵还健在的话,能够言传身教那就更有代入感,更能获得成长。 “阿度,你要听吗?”司马炎还在追问。 夏侯度坏笑一声,“行,我要听卤城之战,我对诸葛武侯颇感兴趣。” 司马炎脸色一沉:“换一个吧。” 文绮罗来到庭院的长廊,见钟会在,便没有打扰。 一直等到钟会走了,她才快步走了过去。 “郎君。” 夏侯献回过头,“怎么了?” 文绮罗欲言又止:“其实也没什么啦。” “不说我走了。”夏侯献作势离去。 文绮罗终于忍不住:“哎哎,妾说嘛。唉,其实就是阿兄他想让妾来问郎君,他那边有什么安排”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了。 夏侯献笑了,朝着一个方向隔空笑骂:“好你个文仲若,请战都请到孤的家里来了!” 文绮罗心里嘀咕:就说不该为阿兄带话的吧这倒好,郎君一会儿也该生我气了。 夏侯献看向一脸纠结的文夫人: “文仲若如果再书信于你,你就说孤把你骂了一顿,他自会知难而退。” “可是”文夫人听懂了,却是俏皮道,“郎君没骂我呀。” 夏侯献拍了拍她的腰,稍稍来了点灵感,看来今晚文思如潮。 其实站在文钦的角度,伐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我? 他确实很焦急。 但此前青州一战已经让他攒了一波军功,而扬州都督区这些年水花都没见到一朵,总得给人点机会。 行行好,让郭淮去看一眼长江吧。 这文钦,对得起张特私下给他封的侯爵。 之前去华林园之后,夏侯献立刻就让马钧赶工造了两台指南车,连夜送往淮北。 好好学,好好练。 实在不行你就回洛阳吧。 这个不是开玩笑,当初幸亏是文鸯勇武,否则必然酿成大祸。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出于一些政治考量。 文夫人如今不仅是姬妾,更是梁国后妃。 而在夏侯献所有外戚里,文钦兵权最重,资历最老。 得适当敲打敲打。 “阿鸯今日差不多就到洛阳了。”夏侯献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文绮罗表情惊讶:“妾没听郎君说过这事啊。” “让他入虎豹骑历练历练。”夏侯献道,“要是文仲若还喋喋不休,就让他亲自来洛阳找我理论。” “阿兄不敢。”文绮罗浅浅一笑。 翌日,中军祭师出征。 郭太后带着年幼的天子为大军送行。 洛阳津阳门外,旌旗翻扬。 天子曹启走下车驾,郭太后也在侍卫和宫女的簇拥下走来。 夏侯献下马走至御驾前。 “相国此去,三军之安危系于一身,朕以社稷相托,望相国出师大捷,扬我国威。” 天子的声音稚嫩,在这个场合却有十足的分量。 郭太后轻移莲步,从宫女那接过御酒。 她今日的妆容精致,粉脂均匀,肌肤白皙胜雪,透着淡淡的红晕,宛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娇艳而不失端庄。 尽管无法完全掩盖岁月的痕迹,但一身华贵的深衣配合上成熟的韵味,仍不失雍容。 她递上御酒:“相国此去,山高路远,万望珍重。本宫盼将军凯旋,宫中当为相国设宴庆功。” 夏侯献的眼神在太后的妆容上停留少许,心中忽然一乐。 宫里宫外都有人惦记着自已归来 这种感觉,人间少有。 郭太后也看向他,心里却隐隐作痛。 难不成以后两人唯有在这种大场合才能相见吗。 她突然有种冲动,她宁可不要这寂寞难耐的富贵,想跟着他一走了之。 哪怕死在他怀里她也愿意。 这或许就是,宫外的人想进来,宫里的人想出去吧。 二人的对视只在转瞬之间,没人能够察觉异样。 夏侯献接过酒:“孤蒙陛下与太后圣恩,当竭忠尽智” 言罢,一饮而尽,酒水微溅在甲胄上。 夏侯献一甩披风,翻身上马,高喊:“不破荆州,誓不还都!” 士兵们齐声高呼: “不破荆州,誓不还都!” “不破荆州,誓不还都!” “不破荆州,誓不还都!” “出征!”夏侯献扬鞭南指。 顿时,鼓乐齐鸣,号角长吹,马蹄纷沓,尘烟蔽日。 第564章 旋风炮 益阳郡,资水北岸。 天色将明,前锋胡烈已带兵于吴军营外列阵。 身披玄甲的胡烈,胯下骑着一匹强壮的黑马。 他牵着缰绳,驱马左右踱步,细细打量着吴军的营寨。 寨墙高耸,木栅栏上插满了尖刺,间隔着还有几座箭塔,在朦胧的天色中显得格外肃穆。 “擂鼓挑战!”胡烈抬起手中马槊。 顿时鼓声大作,士兵呜呜啊啊且有频率的呼喊。 远远看见,箭塔上的吴兵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手持弓弩,警惕地目视魏军军阵。 三通鼓后,吴军仍然没有选择接战。 胡烈嘲笑:“鼠辈胆寒,无一人敢来阵前厮杀不出来,本将就杀进营去,把他们全部扔到河里淹死!” 魏军的军阵齐整威严,胡烈在荆州多年亦是员宿将,吴军仓促应战,怯战实属正常。 夏侯献曾在心中对胡烈有所评价。 他是胡遵几个儿子中最像老子的——说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 不过今日的胡烈,有恃无恐。 他转头对部下道:“二营校,你那旋风炮呢?” 校尉沈泉应道:“回将军,十台旋风炮已全部调试完毕,随时可以使用!” “拉上来!”胡烈一摆手,随即看向吴军营寨,准备今日好好给吴人上一课。 这旋风炮出自太学博士、给事中马钧之手,由弟子杜预稍加改进。 本质上这是一台离心抛石车,利用离心力将石块投射。 一般来说,有四个旋臂的离心投石车叫做十字炮,四个以上的旋臂,则被叫做旋风炮。 马钧所发明的旋风炮拥有六个抛石臂,攻击频率相当之高。 很快。 魏军阵前,十架旋风炮一字排开。 “开炮!” 砰砰砰砰砰砰! 随着胡烈一声令下,密集的石块裹挟着呼呼风声,如黑色的流星般划过天空,砸向吴军寨墙。 一时间仿佛山摇地动,寨墙上土石飞溅,木屑横飞,部分栅栏被砸得粉碎。 吴军傻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波炮击未至,一波又起! 箭塔上的吴军见状军惊慌失措,手里的弓弩都拿不稳当,伏倒在地拼命寻找着掩体。 前军身后方阵里,司马昭登高眺望,大呼惊奇。 “我本以为马钧连弩已经举世无双了,竟然有比连弩还凶猛的利器!我愿称之为马钧连炮!” 杜预扶额道:“还是旋风炮吧。” “都行都行。”司马昭看得不亦乐乎,很是随意。 前军中,胡烈的步兵方阵开始推进。 士兵们手持盾牌,紧密相连。 盾牌上的铜钉在微光中闪烁。 他们脚步整齐划一,口中喊着低沉的口号,一步步逼近寨墙下的壕沟。 壕沟中虽设有尖刺陷阱,但魏军早有准备,士兵们迅速将携带的木板搭在沟上,形成简易的通道,继续向前进攻。 吴军此时也已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箭塔上的弓弩手弯弓搭箭,纷纷向魏军射去,一时间箭如雨下。 魏军们立刻将盾牌高举,蹲下身子,彼此靠拢,一边防御,一边向营寨逼近。 只听得箭镞撞击盾牌的叮叮当当声响成一片,偶尔有几支箭穿过盾牌的缝隙,射中后面的士兵,顿时传来几声惨叫,但魏军的攻势并未停歇。 魏军身后不断传来如雷般轰隆的声响。 随即又是一轮飞石划过天空,而这一次旋风炮调整了攻击点,十台中的七台齐齐发炮,目标吴寨左侧的箭楼。 轰得一声闷响,箭楼顶盖被无情砸碎,伴随着几声惨叫,那个方向终于哑火。 在旋风炮的掩护下,终于有一批魏军冲到寨墙下。 士兵们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借着木栏缝隙迅速攀爬而上。 吴军显然在营中堆了土质的高台,他们居高临下,用长矛向外猛刺。 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前赴后继,义无反顾。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嗯你死我活的感情。 “冲车还没到吗!?” 满身是血的一名魏兵头也不回地大喊。 冲车来之不易,他们一边要持盾躲避着箭矢,一边要用力推车前行,到寨门时都不知换过几轮士兵了。 终于,冲车抵达战场。 “前排先闪开!” 这冲车,上设撞木,以铁叶裹其首,在前排左右让出身位后,车兵一齐喊着口号,同时发力。 “嘿!” “吼!” 咚! 咚! 一次又一次的猛击,使吴军木质的寨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尘土飞扬,木屑四溅。 “杀!” 一名魏兵高喊一声,“先登是我的了!” 下一刻,却是一杆长矛刺来,刺破了他的胸膛。 但那吴兵还未拔出矛来,汹涌如潮水的魏兵便就此涌入,喊杀声震耳欲聋。 由于吴军的营寨依水而建,是一座连接资水的水寨。 中军阵中的杜预远远望到水面上有船只摆渡,当即向司马昭提议:“将军,要设法阻截敌人的援军。” “如何阻截?”司马昭皱眉,“我军没带船啊。” 原本魏军南下是走的是松滋水,但横渡沅水后便只能陆地行军至此了。 杜预说道:“将士们已然入寨厮杀,现可将旋风炮移至岸边。” “好主意!”司马昭眼前一亮。 他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 胡烈接到命令后,立刻调一别部去执行。 资水上,一艘艘运兵船不断从南岸而来。 “魏军攻势如此猛烈?这才一个上午就抗不住了吗?” 甲板上的吴兵窃窃私语。 “噤声!”身旁的军官没好气地警告一句。 下一刻。 一块飞石精准地落在甲板上,随之而来的是第二块,第三块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小船摇摇晃晃。 接着,又有石块砸来,有的砸中船帆,有的砸入周围的水面,荡起水花。 吴兵四散奔跑,军官大声喝止却收效甚微。 突然船舱跑进来一士兵:“军侯,船身被石块击中,河水倒灌进来了!” 砰! “呃啊!!!” 迎面飞来一块巨石,刚才还站在旁边说话的士兵,就这么脆生生的没了! 这军侯吓得一激灵,当即往后闪了几步,慌忙喊道:“弃船!” 第565章 浑水摸鱼 就在孙恢探得魏军南下踪迹时,他便写了封信,走快船分别送往长沙和巴丘。 朱绩的回信最先送来,信中承诺会派少量军队前来援助,但主力需要严防江陵的敌军,不可轻动。 孙恢对此表示理解,毕竟他益阳原本就作为巴丘的后援,没帮上忙不说,反而成为敌军的突破口。 今日,来自长沙的回信也来了。 然而孙恢看完信后却是大怒不已。 巴丘和武陵确有魏军来犯,分身乏术,你长沙位于腹地屁事没有,分不出兵力来援? 老实说新上任的长沙太守如此作为,实属人之常情。 他接到的命令是驻守长沙,他只要做好长沙防务就好了,魏军只要不打过来,他一点责任都没。 但倘若擅自出兵,败了,算谁的? 其实当下这种各自为战的现状,归根到底还是在全怿那里。 全怿为了死死捏着兵权,荆州牧的位子一直由他兼领。 但全怿只临时撤换了两个太守,催促让其尽快上任之后,就没别的指使了。 如今的荆南各郡可谓是乱作一团。 “府君!” 就在孙恢心乱如麻之时,麾下一文吏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朝廷任命大都督了吗?”孙恢着急地问道。 在孙恢看来,想要解决当下现状,必须立刻任命大都督以统率各路人马,要是还这样一盘散沙,这仗根本打不了。 放眼当下荆州诸将,镇北将军朱绩是为不二人选,但孙恢纳闷,显而易见的人选,朝廷为何迟迟没有下决心。 文吏摇头道:“不是的府君,武昌暂时还没有消息。” “那是何事?” 文吏苦着脸:“资(水)北营寨破了。” 孙恢脸色惊愕,随即就有点泄气。 资北营寨虽说是搭建仓促,但基本的工事该有都有,不说固若金汤抵挡敌军半月,三五日总可以吧。 可这仅一日就被攻破,着实让他难以接受。 “府君,魏军还没有渡河,应该是回去休整了。河对岸撤回来了一批士兵,该如何安置?” 孙恢很快从沮丧的情绪中回来,道: “不要让溃兵去城外营寨以免扰乱军心,收拢进城打散重编,充作辅兵,实在不堪一用的,就地遣散吧。” “喏。” 张混狼狈地游到岸边,伸手抓住了岸边的一棵杂草。 “来。”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岸上袍泽伸出手来。 张混拉住对方的手,终于上了岸。 当张混再次抬头看去时,岸上几个袍泽正用力拧干身上的衣物,随后就那么湿哒哒地穿上。 没办法,这大冬天的谁也不想光着膀子。 张混也拧干了衣服,回头看了看水面,又看向身旁的几位袍泽,深深叹气。 他们原本是派去增援北岸的,谁知走了一半船沉了,他们这曲士兵只能被迫跳入这冰冷的河水。 如今到岸的只有十来个人,看这样子,绝大多数人都冻死在这河里了吧。 队率孟非是这批残兵中官职最高的人了,他环顾四周,心中有了主意。 “从这里顺着会龙山北麓一直走就能回到益阳城,我们要赶快行动,再耽搁下去都得饿死。” “可是孟队率,我等并非孙府君嫡系,回益阳他能接收我等吗?” 孟非思路很清楚,道:“就这季节,我等去当流寇都劫掠不到什么吃的,现在除了回益阳还有其他选择吗?” “对,先回益阳再说。” 很快有不少人跟着附和,那些没表态的此时也别无选择,只能跟着队伍走。 张混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升前的月亮,埋头跟着队伍前行。 一行人大约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夜色变得更深了,好在月光皎洁,大致能看清脚下的路。 “呃啊!!”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整个队伍躁动了起来。 “有敌袭!” “什么人?” “别管他了,他活不了了,快走!” 张混下意识地加快步伐,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突然被什么绊倒,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他忍痛爬了起来,听到耳边的呻吟,伸手随便一摸,摸到一名袍泽的身体,只见他胸口插着两支箭矢,血止不住得流。 张混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听到一阵脚步和叫嚷。 “这还有活口!” “别都杀了,绑几个问问!” “喏!” 顿时,几个操着江北口音的大汉冲了过来,一脚将张混踹翻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当张混再次睁开眼,入眼便是一堆篝火。 魏国牙门将周定、管质和伍柏几人刚刚盘问过几个俘虏,得知了一个关键的情报。 益阳主将新帅上任,麾下部队鱼龙混杂,大多都是原太守留下的军队,编制很松散。 周定眼前一亮,对两位牙将道:“这是个机会,杜将军曾交代,让我等找机会混入城中。现在益阳守军人心惶惶,我怀疑益阳守将连自已手下的兵都认不全。” 伍柏担忧道:“可是我军没有吴军的军服啊,如何能混得进去?” 管质咬了一口胡饼,笑道:“伍将军,这你就多虑了。” 说着,他指了指被五花大绑的几个吴兵:“这些人跳船逃命,身上的兵刃、皮甲早都脱了。” “对啊。”经他这么一提醒,伍柏恍然大悟。 顿了顿,他指着张混等人,转头看向周定:“那这些人如何处置?” 周定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该问的都问了,留之无用!” 说着,招了招手,身旁旋即围过来一群魏兵。 “别杀我!我可以提你们做向导!” “求求了!” “呜呜!!” 吴兵俘虏的死法基本一致,嘴巴一捂,小刀一拉。 明月当空。 益阳城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墙上的守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一支狼狈的溃军正缓缓朝城池走来。 他们脚步踉跄,一个个垂头丧气。 “你们是何人的部队?”城楼上,一个士兵举着火把,大声喝问。 底下很快传来回应:“我们是李司马的兵。” “李司马,哪个李司马?” “李冉,李司马,噢,原属陆太守的一营二部。” 守兵仔细听了听,确实像是长沙口音。 城楼上没了动静,过了好一会才再次传来回应:“进城吧。” 话音落下没多久,哐啷哐啷的声音响起,城门吊桥被放了下来。 “太好了。”这长沙籍吴兵开心地看着身旁的人,“终于是回到益阳,要不然这鬼天气不饿死也得冻死在野外。” “嗯。”周定只是点点头,惜字如金,以免对方听出他的口音。 他们今日真的挺幸运的,竟能跟着一批真正的溃兵混入益阳城。 第566章 司马使君好谋断以计代战一当万 孙恢昨日一夜未眠,他盘算着日子,如果朱绩按照承诺发出救兵,应该后日就能到。 益阳城中粮草尚可供应一月,而这里多年没有经历战事,城防基本还算完备。 魏军拔除外围据点确实很快,实力不容小觑,但攻城却是两码事。 巴丘那边是有正规的水军,魏军没带船,只要拖一些时日,魏军必然得退回资水北岸去,不敢贸然渡河。 终于把防御策略又梳理了一遍后,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他来到城中大营,找来了都尉沈英。 “昨日溃兵接收的如何?” “回府君,大多人丢盔弃甲,斗志不高,恐怕难堪一用。” 孙恢眉头紧皱:“这样下去不行,昨夜本府想了想,魏军攻势甚烈,若是大部分都遣散,我守城之兵力便捉襟见肘。” “那府君的意思是?” “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开武库给他们发放兵器。” “我料想魏军不日就要渡河了,到时候我与城外营寨成掎角之势,待激战正酣,找机会去毁了他们的投石车。” “喏。” 军营中。 有个吴兵挑挑拣拣地抱怨道:“这刀都卷刃,还有你这把都锈得不成样,这玩意能用?” “有兵刃就不错了,嘘,小声点别人监军听到。” “还不如给咱们遣散呢,发了兵刃定然要被压着去守城,甚至出城送死。” “唉。” 周定等人倒不挑剔,只是拿布擦了擦刀,默不作声。 不多时,伍柏凑了过来,拍了拍自已腰间,露出麻绳一端,低声道:“搞到了。” 周定微微点头。 下一刻,他听到一阵脚步。 孙恢带着几个亲兵穿过军营,直直向他的大帐走去。 周定等人对视一眼,待孙恢入帐后,才缓缓站起身来 过了一阵,军营中突然掀起一阵骚动。 哐当! 有人把带着铁锈的环首刀往地上一扔,大声道: “这兵器完全不能用!我等为府君出生入死,却只给我们这样的兵刃,这如何杀敌?拿这样不堪一用之物,岂不是去送死!” “说得对!” “孙府君只管他自已的部曲,视我等为外人,兵刃也就算了,连伙食都区别对待!” “这不公平!” 这个举动很快引来了监军。 “何人喧哗!?不想活了!” “你算老几,我们要见孙府君!” 这里随即变得乱哄哄一片。 “府君!出事了!” 帐内跑来一小卒。 孙恢猛然抬头,心中一紧,他其实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叫嚷声,正要去查看。 突然! 帐外传来几声惨烈的叫声,帐内的卫兵立马警觉起来,拔出刀剑。 营帐噗得一下被暴力推开,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冲进来,见人便砍。 卫兵仓促迎战,不敌,纷纷横死屠刀之下。 见状,孙恢也毫不犹豫地拔出刀来,单手拎起面前桌案,向几人砸了过去,最后大吼一声。 周定等人作势躲闪,不慌不忙,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搏杀,而是陷入了拔剑对峙的局面。 帐外不断传来厮杀声,少许,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了进来,一时间把营寨塞了个水泄不通。 孙恢看着乌泱泱一群人,心中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苦笑一声,放下了兵刃。 周定大声下令:“绑了!” 司马昭这边刚刚渡河安置好营寨,便收到了斥候的消息。 “将军,益阳城城楼上的旗被下了!” “当真?”司马昭喜出望外。 “千真万确。” “大善!”司马昭摆摆手让斥候先下去,随后激动得来回踱步,自说自话:“原来会龙山的那支军队是这样用的啊。” 胡烈觉得不对劲,开口问道:“使君,这不是您的计策吗?” “啊”司马昭稍稍一愣,赶忙点头:“啊对!” 说着,他抬头看向胡烈:“元凯人呢?” “杜将军去巡营了。” “速去召来。” “喏。” 就在吴军城外据点派出的斥候还在积极打探魏军踪迹的时候,这一切就这么机缘巧合的发生了。 终于,几名斥候摸清了魏军营地方位,快马回到自家营地复命,却当即傻了眼。 营中杂乱不堪,屯放粮食的地方狼藉一片,看样子是手忙脚乱,每人随手夺了几日的口粮。 这地方还能看到四溅的血迹和几具尸体,想必在次发生过一场厮斗。 除了这些,营中空无一人。 原来他们最先发现城池易主,早早便一哄而散。 司马昭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益阳城中,心情大好。 当年攻破江陵都没这般得意,毕竟魏国曾短暂掌控过南郡,算是收复失地。 然而今日却不同,这是魏军从未染指的城池,一种前所未有的征服感油然而生。 士兵们欢呼雀跃,军中更是作了首歌谣,赞美司马昭。 对,赞美司马昭! 歌谣曰:“司马使君好谋断,以计代战一当万!” 很快,魏军开始着手接管城池。 几个士兵拉着被捆绑的孙恢走了过来。 “押上来!” 孙恢模样狼狈,双目无神,到了司马昭面前,几个魏兵踹了一脚他的腿窝。“跪下!” 司马昭骑在马上,很是威严。 “你就是孙恢?” 孙恢扭头不答,眼中带着羞愤。 “罢了。”司马昭转头对身旁的胡烈说:“将此人押送江陵。” “唯。” “且慢。”谁知站在马儿旁边的杜预却说,“将军,我以为此人留之无用。” 司马昭“嗯”了一声,似乎不太愿意。 出师大捷,无论是完整的人还是只把孙恢的人头送回去,这都能记上一大功。 而且这可是吴国宗室啊,如果不杀留着得话,说不定能作为跟武昌谈判的筹码。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杜预。 杜预却有不同看法:“换作以往的吴国,孙姓宗室确实有些价值,但如今孙鲁班应该不会在意此人的死活。” 司马昭想了想,认同了。 毕竟孙鲁班连自已的亲孙子都不管不顾,还会在意这等人吗? 而且真要算的话,这孙恢祖上并不姓孙,他本姓姓俞,乃是孙坚当年为他伯祖父赐的孙姓。 那便更是不值一提了。 杜预不会骑马真是致命伤,他现在还得仰着头跟司马昭说话,稍微有点累人啊。 不过司马昭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翻身下马,亲切地拉着杜预的手:“那依元凯之见呢?” 第567章 势如破竹 杜预被这一举动触动。 难怪明公如此重用司马昭,其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既听劝,又待人亲和,很难不得人心。 杜预回过神来,正色道:“将此人头颅斩下,传示各郡,可震慑敌军。” “善!”司马昭确实听劝,“就依元凯之言。” 说完,他又看向胡烈:“玄武去善后,随后叫主薄以我的名义向王都督和相国分别送一份战报。” “之后我军就暂于益阳屯驻,等各路兵马的消息和上面的军令到后,再作打算。” “不。”杜预却再一次否定了司马昭的决策。 司马昭心中有些不悦,他觉得自已这次的安排应该挺合理的,今日已是二度被杜预当面否决,让他没有颜面,很是下不来台。 但他还是笑着问杜预:“元凯还有计策?” 杜预点点头:“我军应当一鼓作气拿下武陵和长沙。” “杜将军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一旁的胡烈质疑道: “我军只有八千人,即便算上武陵郡兵和那些蛮兵,也不到两万,如今连衡阳郡都没彻底消化,如何能吃下三个郡?” 司马昭也觉得杜预太过冒进,说道:“玄武所虑极是,今得益阳乃是以巧计,但故技重施未必能够奏效,还是从长计议吧。” 他本以为杜预会就此打消这个念头,谁知对方的神色却变得更加坚定。 “将军,如今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吴军的军队毫无斗志,我军所到之处大多数不是早已逃之夭夭,就是出城投降。虽有少数部队也曾竭力抵抗,但仍旧是不堪一击。” “我以为,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势如破竹吗” 就在司马昭的战报送到夏侯献手中时,洛阳中军刚刚抵达宛城。 这个时代通讯较慢或许也有益处。 假如作为统帅的夏侯献不同意司马昭和杜预的决策,他就可以一个电话过去让他们停止进军,最后来句:不要让我坐专机去找你! 但由于时间差的缘故,杜预他们可能已经进军了,宛城这边才刚收到信。 好在夏侯献并不擅长微操,并且司马昭、杜预乃是嫡系部队,战前规划时就暗中给与了相机决断之权。 故而收到战报和司马昭下一步战略计划后,夏侯献立刻回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只要对战事有利,君可自决。 但其他路军就没这般待遇了。 王基、王昶、诸葛诞、郭淮等人纷纷送来送来书信。 襄州军方面,由于冬季汉水有部分断流,故而王昶军从襄阳出发,兵分两路。 一路顺汉水南下,至竟陵后东进沔阳。 一路走随县,经由上昶城南下汉阳。 欲各自拔除吴军据点,计划于夏口会师。 目前王昶军两路人马还在魏境,暂时没有与吴军交战。 而东路军诸葛诞要穿越大别山区前往武昌,行军速度就更慢了,目前诸葛诞军仍在弋阳郡境。 看到此处,夏侯献不禁抬头看向座下的贾充。 “公闾,我军能从豫州长驱直入,威胁武昌,这都是令尊的功劳。” “先父之文治武功,臣愿不能及也。” 贾充倒也谦虚,论才能他确实不如贾逵半分。 夏侯献觉得,贾充是聪明,但都是些小聪明不过他优点是识时务,缺点也是。 说起贾逵 原本从豫州是没有一条正式的道路通往武昌的。 曹操和曹丕父子时代,魏军南征一般只有三个选择。 上游的江陵,下游的濡须和广陵。 而在贾逵担任豫州刺史期间,积极上疏请求在豫州开辟临江直道。 此路从弋阳郡穿越大别山脉南下,经过鄂北山地进入江汉平原,然后到达江畔。 这能威胁大江对面的,曾经的吴国的首都武昌,从而迫使孙权无法随意调动武昌的军力来救援上下游。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诸葛诞这路军队可直指伪吴的都城。 “相国。” 钟会手里拿着一筒书信大步走进帐内。 “镇东将军派人送信来了。” “念于孤听。” 钟会随即拆开封泥,从竹筒中拿出信纸。 “镇东将军说,濡须山守备森严,他不敢贸然上山进攻,但在山下与吴军对峙,徒耗时日,于战局无益。” “郭都督打算做什么?”夏侯献问。 钟会低头又看了一眼:“他请求出兵皖口,占据吴军江要冲,以威胁大江上的东吴援军。” 此前扬州获得确切消息,诸葛恪当真出兵了。 上次情报送来时,诸葛恪应当还在芜湖,这时候应当已经越过了皖口。 郭淮打算在诸葛恪后方搞事,确实不失为一个选择。 但夏侯献思忖了一阵,开口道:“还是不要去皖口。” 闻言,卢钦忍不住说道:“臣以为镇东将军此计可行啊,东吴的濡须防线固若金汤,非大军不可拔。” “我大魏多年以来在濡须就没怎么占到过便宜。” “远的不说,就拿几年前王司空那一战,他率七万大军攻濡须都铩羽而归,何况那时东兴堤还在荒废、两侧山上也没有修筑坚城。” “而今若是让郭镇东去威胁吴国江北要冲,可牵扯东吴援军,如此一来我上游的压力也会随之减小。” 夏侯献耐心听完了卢钦的话,才开口:“子若所言不错,但你只看到了好处却没有看到风险。” “还请相国示下。”卢钦拱手。 夏侯献道:“早年孤在扬州待过数年,对皖城一带之地理,可谓是烂熟于心。” “那里水系纵横,是吴国水军天然的主战场,而皖城走廊像是一个口袋,进去容易出去难。” “吴军甚至不用诸葛恪出马,只需派一支偏师绕至夹石、挂车两关,我扬州军可就成了瓮中之鳖。” “长平壮侯(曹休)石亭故事,历历在目啊。” 卢钦恍然,“是臣浅薄了。” 钟会补充道:“最重要的是,镇东将军即便拿下了皖口,我扬州军陆行至此,没有战船和水军,如何能威胁到在大江上来去自如的吴军呢?” “最多只是声援罢了。风险大于收益,不可取也。” 夏侯献又在心中琢磨了片刻,对钟会道: “回信给郭伯济,若是不愿在濡须对峙,可进逼历阳” “不过强调一点,万不可渡江去攻采石矶,留在江北与徐州的胡征东互相照应,使建业震恐即可。” “唯。”钟会领命而去。 第568章 水陆协同分进合击 如今,各路大军大部分都在行军或是进行战前部署。 真正交战的除了率先打响第一枪的司马昭部,还有统领荆州水军的王基和王濬。 并非是其余路的人马墨迹,实则是因为荆州水军顺流而下,想不快都不行。 大江,石首山一带。 石首山山脚下的余脉唤作绣林山,此山原名阳歧山。 建安十五年,刘备迎娶孙夫人回荆州时在此处“挂锦于山,结绣如林”,故而得名。 不过此地现在仍归华容县管辖,暂未置县(后来的石首县),自从魏军收复南郡之后,在绣林山的大江边上修筑了前线边境据点。 “诸位将军都到齐了吧。” 营寨内,镇南大将军王基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决定对吴军的第一道防线展开进攻。 “末将拜见(镇南)大将军。” 王基微微点头,转身指着悬于身后的地图中的某处。 “吴军在此处我南北各置了一座营寨,江面还有众多战船,不知诸位将军有何破敌之策?” 陆抗看着地图,发现王基所指的位置应当是监利县以南大约三十里的江畔。 此处长江河道突然向南转向,导致北岸泥沙堆积,河道因此收窄。 这时,有部将提议道:“末将以为我军上风上水,且水军操练也有两年的时间,如果面对敌军第一道防线就畏手畏脚,如何能攻破巴丘呢?” “所以末将建议,当直接顺流而下向敌军发起进攻!” “末将也是此意,我荆州水军也不是吃素的,岂会惧怕吴狗。” 王基捋着灰白的胡须若有所思。 作为此番南征最关键的水军,他这第一战不仅要取得胜利,更要打出气势。 “大将军,末将有计策。” 就在他思索之时,陆抗忽然开口。 “幼节且说。” 陆抗抱拳一礼,随后道: “我军若白日乘船而下,彼则见我军虚实敌只需水军扼守江面,两岸步军掩杀,则易守难攻,于我军不利。” “夜袭?”王基立刻听出了陆抗的用意。 陆抗点头: “我军可水陆协同,分进合击。水军正面牵制,步军兵分两路分别攻打敌南北两岸的营寨,使其不能相顾。” 王基豁然转身,眯起眼睛看了看地图,之后缓缓转身,捋着胡须沉默。 年轻人确实敢打敢拼啊。 这确是奇策,但同时风险也很大。 夜间视野不好,大江中有不少暗礁,在不熟悉江情的情况下,夜间出兵要比白天正面对决更加凶险。 另外,若是被敌军提前洞悉了计划,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明年就要六十岁了,这本该是老而持重、无欲无求的年纪,但他却想给自已的六十大寿送上一份大礼。 他王基在用兵方面,向来不是墨守成规,他想赌一把。 况且陆抗的方案中兵分三路,无论哪一路成功都能挫败敌军的士气,也给这样一个相对激进的策略多了一份保底。 终于在沉默一阵后,他开口了:“善。” 王基决定采用陆抗之策,扶了扶佩剑,声线有几分苍老,但却不失威严。 “陆抗听令。” “末将在。” “着你率本部兵马六千,攻打敌军南岸营寨。” “喏。” “王濬听令。” “末将在。” “着你率本部兵马,本将再拨给你一个营,攻打北岸营寨。” “本将则亲率水军主力,从大江正面突破。” “喏!” 夜幕深沉,乌云蔽月。 大江南岸,百余艘战船静静地停靠在岸边。 江水滔滔,西北方刮来的寒风吹在桅杆上,吱吱作响。 一名吴兵走上岸边的瞭望台,“换班了。” 面前的袍泽打了个哈欠,“交给你了。”说罢,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突然,他大声叫了出来:“不对劲,你过来,快看江面!” 袍泽转过头来,发现对方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不禁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 可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迎面吹来刺骨的江风,隐约能看到一串漂浮上水面上的巨大黑影。 月光悄然躲过云层,洒在江面,波光粼粼。 渐渐地竟能分辨出一支船队的轮廓! “不会吧!魏军怎么敢的?” “别愣着了,快去报于将军!” “敌袭,有敌袭!” 很快,这声音在整个军营响起。 另一边,魏国水军的各艘战船上,人影攒动,士兵们集结待命,水手们加快手上划桨的动作。 战船瞬间提速。 王基在船队前部布置蒙冲、斗舰数十艘装满浸油柴草,裹以帷幕,后跟走舸,以为先驱。 “举火!” 呼!呼!呼!呼! 数百把火把几乎在同一时刻亮起,把水面照映得星星点点,照亮了寂静的夜。 由于吴国水军吃住都在船上,并没有直接白给,船舷两侧的弓弩手纷纷搭箭拉弓,向魏军战船射出一波又一波箭雨。 魏军战船顶着箭矢,迎头冲了上去。 要知道,北方政权讨伐南方一般都会选择在秋冬时节。 一、秋后军粮丰沛,能够供养大规模兵团作战。 二、夏季易爆发瘟疫,北方士兵极容易水土不服,同时夏季南方几乎所有河流都能行大船,如此南方军队可利用复杂的水系,游刃有余地增援、迂回。 三、风向。 冬季盛行西北风,绝大多数情况下顺风顺流的北方政权几乎是无人能挡。 正因为如此,魏军战船船速极快,眨眼之间,装满浸油柴草蒙冲、斗舰就冲进了吴军的船阵。 “收锚,转舵!” 吴军军官大喊着催促船只驶离。 下一刻。 轰隆一声巨响,随之而来是剧烈的摇晃。 吴军外围的一艘战船被撞角撞出巨大的豁口,船身瞬间爆开火柱,江水汹涌灌入。 “呃啊!” 船上的几个士兵被箭雨射中,还未稳定身形,迎面而来又是从天而降的桐油罐。 咔嚓! 桐油罐碎裂,甲板上燃气熊熊火焰,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将天空染得漆黑如墨。 吴军南岸主营。 钟离茂向江畔大步走去,身后跟着一群亲兵。 “将军,不能去啊!江上火势猛烈,我军大势已去!” 钟离茂咬牙切齿道:“江道狭窄,魏军最多只能烧了外围船只,只要其余战船迅速离港,分散开来,未必不能一战!” “话虽如此,可军心已乱,如何能退敌?”部将苦口婆心敌劝说。 钟离茂终于陷入犹豫,想了想说道:“就算要撤军,我们也得有船才行,不能把那么多穿留给魏军,走,去江边!” “将军,不好了!” 突然,一小卒飞奔而来。 “我大营遭遇魏军袭击,营门守备不力,魏军就就要杀进来了!” “什么!?” 第569章 巴丘人心惶惶 巴丘西北高丘的一处高台上,朱绩望着江岸上浩荡的洞庭水军,心中在暗自想着些什么。 朱绩如今站的这个位置叫做“阅军楼”,顾名思义,从这里向下眺望,可将整支水军一览无余。 阅军楼乃是前东吴名将鲁肃主持修建,魏晋南北朝时此楼称“巴陵城墙”,唐初称“南楼”,唐开元四年起,开始唤作“岳阳楼”。 朱绩有些惆怅,派去益阳的少许增援至今还没有消息。 而魏国荆州水军已顺江而下,上次斥候探得消息时,魏军已经到了石首山一带,不知现在动向如何,是否已经交战。 同时武昌那里也迟迟没有消息,朱绩很不理解,面对魏军大军压境,朝廷为何还没有任命大都督来统率全军? 全怿和孙鲁班到底在干什么? 朱绩清楚地知道,魏军以往南下绝不会只有一两路军,即便他能在巴丘抵挡魏军一阵子,但若其他路指挥混乱导致后方失火,他在巴丘挡多久都没有用。 “将军,钟离将军回来了。” 就在这时,麾下亲将走来低声汇报道。 朱绩甚是疑惑,“他不在监利督军,怎么?” 忽然神色一震,“难道说” “是。”亲将沮丧地说,“钟离将军只带百十残兵回来,说说是四千大军,全没。” 朱绩久久无语。 但他很快迫使自已冷静下来,随后大步走下城楼。 “速去叫钟离茂来见我。” 很快,一脸黝黑、满身狼狈的钟离茂为朱绩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以钟离茂自身的视角来看,他部上午才探得魏军于绣林山一带驻扎的消息、正积极备战之时,夜里就被魏军闪击了。 事发突然,无论是江面的水军还是两岸的营寨都同时陷入混乱,各自为战,顷刻间便呈溃败之势。 朱绩不喜不怒,只是认真听着,等钟离茂说完,他有些疑惑地说道: “魏国水军新建,那王基虽说曾在青州为将,有一定的水战经验“ “但昨夜这一战无论是进攻时机还是路线选择,都直插我军要害,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对我军的部署真根知底一样?” “呃”钟离茂顿了顿,“将军,昨夜袭我主营者乃是陆抗。” “陆幼节?”朱绩恍然,“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陆抗虽然年轻,但当年陆逊兼领荆州牧时,去各郡巡查都会带着陆抗,自然对吴国江防习惯有所知晓。 走着走着,朱绩突然心中一紧:“你部除了你以外,可还有人知晓我巴丘江防部署?” “末将谁也没提过。”钟离茂伸出三个手指,保证道。 朱绩点点头。 如果说魏军洞悉监利的部署,是陆抗靠着记忆做出的合理推测的话,那情有可原。 但在陆抗投降魏国后,朱绩上任巴丘之后新布置了防线,陆抗他不可能知晓。 巴丘地势与监利有相似之点,亦有不同之处。 这里河道蜿蜒,河道收窄,上游来的战船无法对江情一览无余,在船只转过一个大弯后才能看到巴丘城和洞庭湖口。 而重点是,就在这个弯道处的南岸是巴丘山的余脉,山势虽不高,却足够派上用场。 朱绩让人在大江南岸的岩石上凿孔,而在北岸平坦地带安置几艘大船,沉锚钩于江底,之后系上了数条铁索,横截江面,同时在两岸安置了投石机和弓弩阵 等着魏军顺江而来,来个“夹道欢迎”。 “将军,朱将军啊,大事不好了!” 这时,麾下一文吏步履匆匆地跑进大帐。 “何事?慢慢说。” 听说了昨夜的大败,朱绩此时看得很开,他觉得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更加震惊了。 文吏呼呼得喘了两口气:“巴丘城内现在乱了套了,士兵官吏们听闻监利大败,人心惶惶,如今都在收拾东西跑路,监军拦都拦不住啊!” “什么!” 朱绩大惊失色,终究是小看了人心。 巴丘城外西北角的破旧小院,夏泗乐推开篱笆大步走进破旧的小木屋。 “夫君?你你怎么回来了?” 妻子郑氏惊讶地看着他,“听说魏人马上就要攻过来了,难道现在给你们休沐?” 夏泗乐并未接话,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后便拿了一个大包囊,开始收拾起东西。 “夫君,到底怎么了?”郑氏仍在耳边喋喋不休。 夏泗乐转身又去房里装了一袋略微发霉的粟米,又拿了十来根木枝塞进行囊,这才开口: “你知道吗?钟离将军在监利守了不到一日就全军覆没,传闻魏人有战船上千艘,甲兵十万,巴丘根本就守不住!” 郑氏眼神满是惊愕:“你要做逃兵?不,这不行,李司马对咱们家不薄,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他?” “他早跑了!” 夏泗乐大吼一声,郑氏听完,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男人苦笑。 李司马是他的伯乐,以前夏泗乐在他们村可是数一数二的精壮,从小他就觉得自已天下无敌,未来定能做一员猛将。 但遇到李司马后,他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李司马不仅作战凶狠,还精通各种战术,以前他跟着李司马去平叛,每次都能给敌人打得找不着北。 有一次,李司马曾跟自已交心,说他这辈子最敬佩钟离茂将军,那是一个真正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能将。 然而 就这样一个让夏泗乐可望而可不可及的人,他的数千大军竟在一夜间灰飞烟灭! 曾经的好大哥,好上级李司马听闻消息,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早就跑了! 魏军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想到这里,夏泗乐心中一横,拉着妻子郑氏:“我们走!” 郑氏被拉着走了两步,却是担忧道:“可是我们家就在巴丘,逃能逃到哪里去呢?” 夏泗乐想了想:“要么南下罗县,要么顺着大江北上蒲圻。” 郑氏皱眉:“这两地应该都不近吧,家中只有这点存粮,万一我们饿死在半路怎么办?” 夏泗乐一头雾水,但此刻他已不想去思考这些复杂的事。 他想活命,他要选择一条他觉得可行的路。 很快,夏泗乐带着郑氏出了小院,此时的巴丘城外能看到不少不少鬼鬼祟祟的人,想必是跟他们一样打算跑路的。 就在夫妻二人穿过一片树林时,却是迎头撞见从阅军楼归来的朱绩本部。 二人马上躲藏起来,但还是被发现了。 “什么人?出来!” 夏泗乐高举双手,面对着手持弓弩的吴兵:“我们是附近的民夫。” 郑氏躲在夫君身后,手儿颤抖。 持弩士兵冷声道:“巴丘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说着一挥手,身侧两个士兵便跑来将夏泗乐架走。 “哎!你们不能这样!” “带走!” 第570章 巴丘士气大振 巴丘城。 “将军,大致清点了一下,军中逃走司马一名,军侯三名,下级军官和士兵还有大小官吏大约五百余。” 朱绩沉着脸,鼻息很重。 好在他第一时间赶赴现场,采取强制措施限制所有人出城。 否则军中怯战情绪再如此蔓延下去,可不是仅仅损失几百人这么简单了。 他麾下真正属于他的私兵,其实只有三千多人,其余的七千多人,虽归他所领,但并不归自已直接管辖。 而现在,他必须妥善处理这件事,否则军心大溃是迟早的事情。 “都押上来!” 身旁部将厉声大喊,一群没能走脱的逃兵各自被绑着带到了军营的空地,跪成得整整齐齐。 “将军。”部将沉声道,“依军法,逃兵立斩,父母、妻子、兄弟皆株连处死。” 闻言,面前哭喊声一片,大喊饶命,尽管他们知道这可能于事无补,但人在死亡面前的渺小的、胆怯的。 然而下一刻,朱绩的一句话却让众人全部愣住。 “本督可以饶恕尔等,并且如若有人想要离去,可自便。” “将军,这”身旁部将不可思议道,“若不按军法处置,如何稳定军心。” 朱绩伸手止住部将,心中已有了打算。 如今这个局面,杀人立威或许可以止息浮躁,但却对士气没有半点提升。 士兵们畏魏如虎,早已胆寒,官员们守财之奴,见不得半点损失。 这样的士气,即便带去抵挡魏军又如何有胜算呢? “本督并非虚言,若想离去就此散去。”朱绩喝令,“给他们松绑。” “喏。” 士兵们照做。 劫后余生的士兵官吏们左顾右盼,都呆愣在原地,但没人真的敢就此离去。 朱绩目光扫过众人,即便如今的吴国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但朱绩一个土生土长的江东人,对这里有这深厚的情感。 深吸一口气,他对众人喊道:“诸位听闻我一言!” 他的声音洪亮,周围的士兵们也都围了过来。 “国家存亡,在此一战,大丈夫当报效国家,岂能苟活于天地之间!” “本督还是那句话,谁愿意做逃兵,可以马上就走,本督绝不阻拦。” “而愿意留下拒敌者,本督愿将家财全部充军,分与所有人。” “本督定要与巴丘共存亡!” 这一剂强心剂真真切切地触动了人心。 譬如夏泗乐这样的人,在恐惧的同时又为生计所困。 本来作为逃兵,他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已做好了全家被杀的命运,而朱绩的赦免犹如天降甘露。 在朱绩一番血性的言论下,感激、效忠、热血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恐惧暂时消散。 即便日后可能会后悔,但在这一刻,夏泗乐浑身充满斗志。 大江,监利流域。 黎明的曙光穿过厚重的阴霾,洒在江面。 大量船只残骸七零八落,有的还在兀自燃着微弱的火光,升起淡淡黑烟。 破碎的木板、断裂的桅杆漂浮四散,在浑浊的江水上起起伏伏。 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一艘楼船缓缓靠岸,那是魏镇南大将军王基的坐舰。 很快,一士兵“噔噔噔”得走上甲板,走到王基面前,拱手道:“大将军,我乃陆将军麾下,特来向大将军汇报。” “讲。” “我军斩杀敌军四百余众,俘虏千余,粮草辎重无数,敌钟离姓将领,弃营不知所踪。” “知道了。”王基犹自望着狼藉的江面。 士兵抱拳,转身离去。 不多时,王基叫来镇南长史问道:“此役战船截获几何?” “吴司马还在清点。” “嗯。”王基点头,“清点完后,由你主持酌情分配给王、陆两军。” 镇南长史拱手应喏,随后又开口问道:“那吴军俘虏怎么处置?” “你觉得如何?”王基转头看来。 镇南长史想了想:“我军没余力去管那些俘虏,不如斩杀将耳朵送往巴丘,以震慑巴丘守军?” 王基深思一阵,道:“据说这钟离茂是朱绩的亲将,他军中士兵的家眷、兄弟和亲朋都在巴丘,如果驻守巴丘的是别人的部队,这么做或许有效,但现在不成。” 镇南长史心里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 吴军魏军不同,魏军的家眷一般都不跟随士兵在一处,基本都在腹地,甚至是京城。 而吴军则不然,他们的家眷大多跟随着士兵一起,治军严酷的吴将还会把士兵家眷集中管理。 说不上到底是大魏的好,还是吴军的好,总之都是管理士兵的手段之一罢了。 他点点头:“大将军所言不错,若杀了这些俘虏,说不定会激起吴军复仇的欲望,反而涨了敌军士气。” 说完,他又给出建议:“那不如优待这些俘虏,把他们放回吴境,让他们感恩我大魏的仁德,消磨守军斗志。” “此事再做计议,先去接收战船把。”王基暂时拿不定主意,决定等打扫完战场后再说。 黄昏时分,魏军终于将战场打扫完毕,江面上破损的木屑顺流而下,去了巴丘。 魏军众将都很得意,想象着巴丘守军看见自家战船的残骸出现在江面时,那种恐惧不安的神情。 初战大捷,让众将变得有些飘飘然,他们虽然不被允许喝酒,但军中还是毫不吝啬地发放了肉,让将士们开开荤。 大帐外一片欢腾,王基却面色沉稳地看着案上的地图。 他在犹豫到底是趁势出击直取巴丘,还是稳住阵脚稳扎稳打。 很快,他叫来了陆抗等人商议对策。 “幼节,你对朱绩这个人他了解多少?” 第571章 铁索横江一 “治军有方、颇有将才、深得人心。” 陆抗作出简短的评价。 王基捋须一叹:“同幼节一样,将门虎子啊。” 陆抗拱手低头,眼中闪过一份不易察觉的落寞。 虽说他身心早已归顺大魏,但每每提起父亲,还是心中不畅,陆逊忠君报国,而自已却做了叛臣。 王基回忆道:“当年文皇帝南征,我大魏数万精锐半年攻江陵不下,其父朱然最后只剩五千兵就逼得我数万大军铩羽而归。” “故而我军虽初战大捷,仍不可掉以轻心。” “末将也是此意。”陆抗道。 “哦?”王基抬起眼帘,“幼节难得与本督看法一致对了,巴丘一带的地理你可熟悉,可知吴人一般会如何布防?” 陆抗想了想说道:“巴丘上游不远处有一处急弯,顺江而下时视野受阻,与监利一带类似。” “但不同的是,南岸地势略高,不似监利这般平坦,而且监利守将应当已经逃回了巴丘,朱绩有了戒备,故技重施恐难以奏效。” “嗯”陆抗又摩挲着下巴琢磨一阵,“强攻营寨倒不是不可,然步军攻山需要仰攻,难度很大,还须再三思量。” 王基看了看地图:“若放弃三路分击,选择只走水路正面强攻,风险同样不小。” “还有一点”陆抗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王基示意他说下去。 陆抗这才说道:“我军首战大捷,尤其是水战上嬴了吴军,心理上对吴国水军已没有惧怕之意,这是好事,同时也是坏事。” “骄兵”王基长叹一声,“这也正是本督犹豫的缘由。” “不如先派走舸巡视江情,再作部署。”陆抗提议。 “只能先如此了。”王基点点头。 “对了。”王基同意了陆抗的建议后,又是问道:“那些吴兵俘虏,幼节觉得该如何处置?” “是杀,还是放?” 陆抗不假思索道:“留。” “还有这第三种答案么?”王基难得笑了起来。 陆抗解释道:“杀了可能会让巴丘守军愤怒,反而提升士气,而且将军会落个虐杀战俘的恶名。” “若是放了,以朱绩的手段,这些溃兵甚至还能重新整编,到头来是我军的善意之举反而变成了资敌。” 王基呼出一口气,淡淡道:“是啊,我军不差这点军粮。” 第二日,王基派出十余艘小型走舸前往巴丘侦查江情。 老实说,江上作战除非是在大雾的天气,这种侦查行动几乎都是明牌。 只要不接近敌军的腹地,一般不会专门派船来阻击。 在巴丘上游不远处,大江突然大角度转向,当魏军的走舸还未行至最后一个弯道前,便遭遇了吴军的阻截。 那些吴军俱为小型战船,船身较为低矮,但优势是灵活轻便。 魏军走舸本身没有战斗力,只能被无情驱赶,根本过不了最后一个弯。 而派出前往沿岸两侧探查的斥候也传回消息:吴军营寨扎得四平八稳,规矩严整,死死扼守住了通路。 山中地形比之前的监利要复杂许多,于是王基也彻底打消全部上岸,强攻吴营的打算。 最终决定于监利驻扎,暂缓进攻。 但过了数日,军中请战情绪越来越重,诸将前番大胜,信心爆棚。 而且监利一战截获了不少吴军战船 如今魏军军势盛大,大小战船铺满了整了江面,旌旗盔甲在阳光下鲜艳耀眼。 这种时候,怎么能够止步不前? 要知道这一路水军是此役伐吴的核心部队,其他部队要跟荆州水军协同作战,就比如水军若行至夏口,夏口的魏军便将归王基节制,甚至分兵给他。 于是乎,有人吹捧,有人直言,甚至有人埋怨。 吹捧者说,镇南大将军威风八面,吴人望而生畏,王基就是这大江之神! 直言者道,兵威正盛,当一鼓作气,不可给吴人留喘息之机。 埋怨者言,敌军前番大溃巴丘必然震恐,不堪一战,这样拖延下去,何时才能打过夏口,打到武昌?王将军太过谨小慎微了! 这个是几辈子难求的战功,谁人不争先恐后? 万一夏口武昌吴军一触而溃,功劳岂不是拱手送人! 这些话自然纷纷传到了王基的耳朵里,但他既没有因吹捧而飘飘然,也没有去治那些偷偷抱怨之人的罪。 然而 王基这一路此役毕竟是统领了水陆共计四万大军,这跟管理自已麾下寥寥亲兵有天壤之别。 亲近之人只有陆抗、王濬和麾下的长史与司马,可那些大大小小的偏将、牙将就不成了。 王基当然可以闭门塞听,置若罔闻,或是以将令威压,杀鸡儆猴。 但他认为如此行事不足以服众,且会伤害士气。 王基陷入回忆。 在战前部署时,相国夏侯献曾与他有过一封书信。 信中道,吴人水战经验丰富,恐会在险要之地安置铁索,水上暗布铁锥,要他多多留心。 当时王基看过信后,感到很是吃惊。 夏侯奉明确实身经百战,可从没听说过他有水战的经验啊。 这个暂且不论。 王基想道,历史上倒不是没有铁索横江的战例,公孙述与汉光武对阵时,就在荆门、虎牙一带修筑过大江铁索。 但前提条件是,两岸须有隔江而立的险峻之山,否则铁索如何安置? 也正是因为相国的这封信,让王基对吴军的部署有所忌惮。 他看了看地图,“巴丘弯道”只有南岸丘陵,对岸一片平坦,他想不出吴军如何能安置铁索。 不过吴军在“巴丘弯道”异常严密,怕是让看到什么一样。 一番深思熟虑,王基决定让叫得最凶的那人作为先锋前去一战。 一来可以探得敌方虚实,二又可以磨一磨将士们的骄纵之气。 当然,他更希望这只是自已吓唬自已。 “大将军!” 说太祖,太祖到。 王基刚想召此人前来,他便来了。 裨将谭凯掀帘入帐,当即抱拳请命: “末将向大将军请战!末将自投效将军后,寸功未立,实在没有颜面立于大将军帐下。” 这谭凯原属吴国的西陵军,王基当时只是按照朝廷的命令,只要主动投降者皆重赏而已。 看他只是立功心切,王基心中倒是有了那么一丝不忍,但他很快狠下心来。 “好。”王基沉声下令,“我给你精兵三千,大小战船五十艘,明日作为先锋,出战吴军。” “末将领命!” 谭凯满心欢喜。 王基心中一叹,只希望他能活着回来,想了想最后还是提醒道: “如有变,即刻撤军。” 第572章 铁索横江二 翌日,谭凯率船队顺江而下,奔巴丘而去。 王基也没闲着,他派两路步军沿江进军,自已亲率水军主力于谭凯船队后策应。 今日江风较弱,水手们要比以往更加卖力地摆动船桨,他们看似干劲十足,实则心中怨声载道。 对于他们而言,胜了没有战功拿,败了却只能四散逃命。 然而谭凯的心境就不同了,他对王基说得那番话实乃肺腑之言,他来魏国是真的为了奔一个好前程,可不是来混的! 他有些得意地望着江面,感受着背后的微风:“我军畅通无阻!” 而下一刻。 “将军,前方发现敌军战船!” 魏军瞭望兵很快发现敌情,不远处吴军的战船看制式是艨艟。 “靠过去!”谭凯下令。 而吴军却没有迎战,或许是看到魏军这次是动了真格,竟动用了几十艘战船,竟是掉转船头快速离去。 “全速推进!” 谭凯的声音再次响起,座舰船顶令旗摇摆,前排小型艨艟明显跟旗舰拉开好几个身位,朝吴军战船而去。 如果从上空俯瞰,大江呈一个“几”字型,魏吴战船全速北上,你追我赶。 渐渐地,吴军战船钻入了河道拐弯处,魏军开始丢失视野。 船上负责监管水手的士兵开始大声叫道:“向右转舵!快,动作快点!” 感受到船身偏移,战船在大江上顺时针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没过多久终于越过弯道,吴军战船再次进入视线之中。 不过同时映入眼帘的,是大江北岸一字排开的数艘大船,以及横江的一条细线。 “那是什么?” 谭凯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江面,只见吴军的艨艟轻松越过了那条横江细线。 “铁索?” 王基曾跟谭凯交待过,如若情况不对可立即撤离,他皱着眉,犹自注视着江面,伸手比划了一下。 船身较为低矮的艨艟能勉强通过,看来吴军是为了方便小型船只出入,但斗舰这种高度就无法通行,更别说体积更大的楼船了。 “不对劲。”谭凯暗道不妙,猛然转身对亲兵道:“传令撤军!快,要快!” “喏。” 亲兵衔命而去,随即一个士兵朝着船顶旗手大喊传话,旗手得令,立刻挥旗。 船队突然收到这样的命令,当即有些愕然,但他们不会去质疑主将的军令,纷纷挥旗传递这个消息,旋即便转舵调转船头。 可为时已晚 只听南岸矮丘上轰隆作响。 砰砰砰! 吴军的投石机发出巨响,顿时乱石齐发,天空俨然下起了一场流星雨! 不经意间向北岸回眸,谭凯这才发现,原来北岸也有吴军布置的车阵,那边也在砰砰作响,石块冲天而起,向魏军战船砸来。 “满舵,满舵!” 士兵不遗余力地冲着水手们叫喊,水手们当然不用这些兵家子啰嗦,他们也要活命啊,这天气跳水里就得活活冻死! 谭凯的座舰终于调转了航线,他回首看向远处江面上被击沉的十余艘战船,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捏了一下。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落入水中的士兵们撕心裂肺的哀嚎。 王基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江面。 “江水尽头”处露出了船只的身影。 身旁的镇南司马回头看向船顶瞭望兵:“如何?” 上面很快传来大声的回复:“应该是我军战船!” “不要应该,我要准确答复!” “卑职再看看!” “不必了。”王基双臂环胸,仪态威严地说道:“保持船队阵型,以防吴军追击。” 镇南司马闻言看了王基一眼,心说大将军这把年纪了,眼神这么好? 很快,谭凯率残军归阵,去的时候有斗舰二十艘,艨艟三十。 而回来时,只有十之六七。 不过这在王基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他仍保持着姿态,目视着败军的归来。 镇南司马在反复确认吴军没有追击后,再一次跑来船头找到王基,拱手询问: “大将军,我军现在该如何?是否撤军?” “撤军吧。”王基给了他肯定的答复,随后转头道:“传令谭凯、王濬、陆抗等人递飘来我坐舰。” “唯。” 船队集体转向,溯江而上。 几位将领乘着一艘小船,赶来向王基复命。 王基在船舱内等着诸将,谭凯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一来脸上便写满了愧疚。 “大将军我” “不必多言。”王基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从诸将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们已经没有了战前的那股骄气。 对于此时的战局而言,这并非坏事。 “我只听有用的情报。” 王基的语气霸道,这让一旁的镇南长史想起昔日西陵一役时,王基曾给王濬语气坚决地回信:我不要听伤亡数字,我只要信陵。 所幸谭凯没有被吓破胆,他回忆着说道: “吴军铁索横江,艨艟通行尚可,斗舰通过不能。并且他们在两岸部署了大量投石机,我部损失惨重皆因此。” “还有吗?” “还有还有”谭凯想起了一个关键信息,“大江北岸有大船沿江一字排列,末将不知敌军为何如此布阵。” 船舱内陷入短暂沉默。 王濬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吴军是将铁索一段一段固定在船上,大锚钩于江底,以作固定。” “可这不会浪费战船吗?”谭凯质疑一句,但转念一想,吴军造船要比魏军早数十年,库存多得不得了,浪费又何妨,相反魏军就要格外珍惜了。 王基看向谭凯,敲打一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报,此役本督不治谭将军之罪,日后将功补过吧。” “末将多谢大将军之恩!” 王基目光又向王濬投去,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士治在想什么?” 王濬抬头,拱手道:“末将有一计策,就是不知吴军江中是否有承重。”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王濬道:“我军可做百步大的木筏数十,筏上扎成草人,被甲执杖,令善水士兵乘筏先行” “再辅佐以火炬,灌上麻油,放在船前,遇到铁锁,就点起火炬,将铁索熔化烧断,若江底没有承重,铁索熔断后便会沉入江地,不能再用。” “我军将畅通无阻。” “善。”王基跟着对方的思路听着,夸赞一句,又问:“那若有承重如何?” 王濬认真想了想,“其实有承重也无妨,北岸是靠战船连接铁索,且地势平坦我军可派一支军强攻水寨,拔去铁索北岸之根。” 第573章 小驻江陵 目前,自洛阳南下荆州的洛阳中军尚未全部抵达南郡。 这一路上,大军几乎没有停歇,除了在宛城稍作停留一日之外甚至连襄阳城都没入。 夏侯献更是率步骑五千先行,率先抵达江陵城。 他自入朝秉政以来,来过三次荆州,算上这一次是第四次了。 他早年虽辗转大魏各方战区,但要真论亲疏荆州更像是自已的大本营,而眼前的这座江陵城正是他费尽艰辛从吴国手里拿回来的。 当日午后,南郡郡丞蒯钦率一众留守官员出城相迎。 前来迎驾的官员很多,夏侯献不认得他们的面孔,为首的几个名字倒是有所耳闻。 蒯钦,出身南郡望族,大魏对新占区的部署一般都是“心腹武将做太守,当地豪族辅郡丞”这样的模式。 这有利于尽快恢复本地生态,让这些地方真正融入大魏,而不是仅仅作为前线军城。 南郡官员们站成两列,作为代表的蒯钦面朝梁公仪仗长揖: “臣等在江陵城中置办了宴席为相国接风洗尘。” 夏侯献没有推辞,稍稍侧目对身旁马背上的武将道:“道容随孤入城吧。” 夏侯绩拱手应喏,随即回头挥手,命令军队缓缓入城。 他是安宁亭侯夏侯衡之子,夏侯渊之孙,现任虎贲中郎将,接替王松、许仪担任夏侯献贴身护卫。 蒯钦等人躬着身子迎着仪仗入城,见夏侯绩迎面走来,赶忙微微转动身子,又是一礼:“夏侯中郎将。” 夏侯绩简单回礼后,道:“相国有言在先,宴会从简,勿要铺张,起居用度差不多就行了,相国不会因为这些琐事为难你们。” 蒯钦语气激动:“相国清廉,体恤民力,下官敬佩之至,五体投地啊。今将士前线浴血奋战,我等定是竭尽所能筹措军资,岂会铺张。” “有劳。”夏侯绩交代完点头示意,护着仪仗离去。 待仪仗走远,一直低着头的蒯鹏转过头来,轻声细语道:“阿父,孩儿这就去准备。” “嗯。”蒯钦微微点头,“方才中郎将的话你也都听到了,照做就是。” 谁知蒯鹏却一脸疑惑:“阿父这不对吧,梁公乃是千金之躯,只是随口客套一下,岂能真给梁公吃乡间土味?” 蒯钦回头顺着城门向城内瞥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儿子: “原本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既然相国都有意提了,岂会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事不宜迟,你速去告诉后厨,一切从简。” “唯。”蒯鹏拱手,快步离去。 当他来到府院后厨,仆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一道道菜肴不断被放上食盘,摆盘精致、香气扑鼻,女婢们来来往往,蒯鹏跨过门槛,摆了摆手:“都先停一下。” 女婢们纷纷止步,蒯鹏走到灶台边,看着一盘摆盘精致的菜肴,随口问道:“鲫鱼?” “公子好眼力。”胖嘟嘟的厨主阿范笑着介绍道:“鲫鱼焙面,江津做法。” 说着,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几道菜:“?这是荆州鱼糕,内里嫩白,软嫩鲜香这是鱼杂锅,公安做法,这是” “好了好了。”蒯鹏出口打断。“前线战事吃紧,这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就说这鱼糕,都可称之为宫廷膳,这种时候给梁公端上这样名贵的菜,他会如何看我们?” “不是公子” 阿范一愣,他难道出现幻觉了,这不是公子自已交代的,招待贵客要丰盛之至? “你不必说了。”蒯鹏道,“按我说的来,家常菜即可。” 阿范有些为难:“公子,可现在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重新做如何来得及啊?” 蒯鹏想了想:“鱼杂锅里鱼肉捞出来大半,多放点莲藕,味道不差就行。” “鲫鱼和面分开装盘,总之不能让人看出这是一道名菜。” “还有这绣林玉液有人问起就说是自家酿的。” “至于这荆州鱼糕”蒯鹏想了想,最后摇摇头,“还是别端去了。” 交代完这些,他突然心中一紧,差点忘了大事! 他要赶紧吩咐那些舞姬们回去! 夏侯献并不知道,自已只是随口的一句指示,会让下面的人忙得飞起。 今日没有歌舞升平,只是寻常的宴会,持续时间也不长。 不过今日那酒倒是不错,酒体清亮透明,柔和谐调,绵甜爽净。 蒯郡丞说是蒯府家酿的,夏侯献半信半疑,心想多半是矿泉水瓶里装茅台吧。 明月当空。 散席后,夏侯献径直回到太守府的一间宅院。 蒯钦为了献媚,特意从各大家族家中挑选了不少侍女,前来服侍夏侯献的起居。 但夏侯献全部婉拒,他出征向来自带姬妾侍从甚至是厨子,不熟的人一概不用。 进了房间,向深处走去,诸葛灵正伸手试着木桶中的水温。 “芸儿下午来过了?”夏侯献走上前,将外袍脱下,随手放在屏风上。 诸葛灵从桶里伸回她白嫩的手儿,轻轻甩着水珠,目光看了过来:“是,妾和芸儿一起用的暮食。” 说着,她走上前来温柔道:“妾服侍郎君沐浴更衣。” 夏侯献“嗯”了一声,连日的行军确实疲惫异常,按照计划,在中军全部抵达江陵后,再休整一日便会奔赴前线。 所以今日,他想美美得洗一个澡。 诸葛灵从身后抱住了男人的腰,把头贴在他结实的后背。 夏侯献不禁问道:“不是要更衣吗?” 诸葛灵声音轻柔:“抱一会儿可以吗?就抱一会儿。” “当然可以。” 不知从何时开始,夏侯献发现阿灵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丫头,但有时候她又偏偏装作内心强大。 这次出征王元姬原本打算让刘夫人随军照料起居,一开始元姬从未考虑过这个小丫头,怕她年纪小,做事不周到。 但诸葛灵却主动请缨,要随夏侯献南征。 夏侯献知道,这丫头只是单纯害怕孤独吧。 年轻又有活力的柔软,从后背传来踏实的触感。 夏侯献承认自已是个俗人,一开始就只是馋人家的身子而已。 但慢慢的他能感受那种“被人需要”的情感,这让他觉得这丫头变得惹人怜爱。 不过夏侯献自认为不是薄情之人,即便随着时间与心境的变化会有所偏爱,但也绝不会对人说出“老物可憎”这种话。 “阿灵就留在江陵吧,正好你与芸儿作伴。” 诸葛灵摇头:“不要妾要跟着郎君。”说着,环抱着的双手开始解着他的腰带。“郎君快入浴吧,这天气等下水该凉了。” “嗯。”夏侯献轻轻点头,闭上眼睛,任由对方的手在自已腰间拨动着系带。 第574章 靠谱 忽然。 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嘈杂声,夏侯献睁开双眸,握住阿灵的手让她停下,回头看向她:“你先洗吧,我去去就来。” “郎君,外面冷,披件袍子。” “好。” 贾充、钟会和马钧三人在门外等候。 马钧见贾充在他二人身后好几个身位,疑惑问道: “贾,贾,贾府君,你,你,你站那么,远,做,做甚?” 贾充觉得听马钧说话真是费劲,但他没出言讥笑对方,只是调笑道: “你没听说么,相国好梦中杀人,万一我等扰了相国清梦只恐刀剑无情。” “公闾要试试孤的宝剑是否锋利吗?” 夏侯献推门而出,语气听不出是玩笑还是动了真格。 贾充当即肃然,拱手正色道:“臣不敢。” 夏侯献沉着脸看了他一眼,不知贾充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单纯的玩笑。 不过这“性类太祖”的传闻不胫而走,他倒是?乐见其成。 “进来坐吧。” 这房里有间宽大的前厅,夜深了他也就没有召侍女招待几位,四人就那么围着一张小案跪坐下来。 如今战事已然开启,夏侯献曾对麾下交代,如有军情或是献策可以不分时候、不分场合前来汇报。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钟会率先开口:“车骑将军(王昶)部传来紧急军情,吴军应当是对我襄州军侦查详备,知道襄州军编制以步骑为主。” “故而吴军凿开夏口西北处汉水的堤坝,淹没了各处道路。云梦泽本就是天然的积塘,如此一来更是严重阻截了我军通路。” 夏侯献听完先是一阵沉默。 今日的吴国远没有到孙皓时代烂到根子里,军中不乏有能征善战之将。 “夏口守将是何人?” “如情报不错的话,该是朱异。” “老朋友了。”夏侯献笑了笑,“孤当年在淮南时就多与这厮交手。” 钟会显然对二十年前的事了解不多,开口问道:“敢问相国,此人才能如何?” 贾充则是捋须笑道:“相国这是谦虚,实际上那朱异岂配与相国交手,当年他只不过是文仲若的手下败将罢了。” 人就是这样,想要了解一人实力如何,只要有一个参照物做对比就瞬间了然。 钟会松了一口气:“那不足为虑。” 夏侯献却沉声说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轻敌自负不可取也。” 贾充收起嬉笑,正色一礼:“相国教训得是。” “相国。”钟会续着一开始的话题,道:“车骑将军派人前来请求指示,是否等荆州水军突破巴丘后再水陆合击?” 夏侯献思忖一阵,道:“此番伐吴各路大军虽是协同作战,但各有各的任务,每一路都至关重要。” “传我令,叫王车骑依照战前部署猛攻夏口,至于如何通行,那是他要考虑的事。” “喏。”钟会应道。 夏侯献在脑海中回忆着淮南旧事,很快又补充道:“不过孤可以送他一句话。” “朱异此人冲动易怒,或许可以巧制敌。” “臣记下了。”钟会说着起身离席,“臣这就派人传令。” 很快房内只剩贾充和马钧两人。 贾充扯着短须,转了转眼珠,夏侯献知道他要是汇报一些机密之事,故而将他留在了最后。 马钧此役是作为参军,主要负责战船武器的实战样本采集。 他听说荆州水军已和吴军交战,十分关心战况,磕磕绊绊地问道: “相,相国,那,那拍杆,是否投,投入使用?” 夏侯献摇头:“我军楼船还未正式参战,至少目前回来的情报是这样的。” 马钧表情带着遗憾,但很快却是带着夸赞的语气道∶ “这,这种先秦,时,时代的攻城器具,相国竟,竟能想到放在,在战船上使用。” 夏侯献只是微笑点头,觉得马钧还是做他自已就好,这种马屁拍得太生硬。 当初在建立荆州水军的时候,他就时常在想 要论造船速度和吴水军素质,魏国短时间内很难超过他们。 那既然不能在战船数量上取胜,在质上取胜是否可行? 于是他想起了历史上东晋时期便开始流行的战船拍杆。 具体记不得原理,他就拉着马钧询问,能不能在船头船尾装上大锤子,一起一落将敌船砸个粉碎。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技术上并不难,差得只是思路。 而杠杆类工程学对于马钧而言 马钧只能说:领,领域展,展开! 他简单一琢磨就有了眉目。 可以在战船的两舷或头尾架起一根长木棍,木棍的一端拴着一块大石头,另一端有数根绳索。 使用时,拉动绳索,使拴有巨石的一端高高翘起,然后战船驶近敌船,再放松绳索,巨石就会狠狠砸向敌船。 不过这样的利器只适配楼船这样大吨位的战船,小型战船吃水不深,极易翻船。 而今,大魏荆州水军有这样的楼船二百余艘,高四层,每艘可载1000人,若是单纯从数学角度来算,光是这些楼船就可带20万大军过江。 虽不可能真运那么多兵力,但船还是要不停地建,战船是消耗品,没人会嫌弃自家船多。 相传历史上西晋灭吴后,吴国尚有战船5000余艘,家底是相当雄厚。 如今魏国由于造船起步时间晚,时间短,即便是最好的船也远不及东吴“飞云”、“盖海”这类能承载3000人的五层楼船。 所以夏侯献寄希望于战船武器的跨时代升级,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那之后,马钧又聊起了关于拍杆的一些看法以及担忧之类的,毕竟这是第一次投入实战。 夏侯献承诺,日后会派专人把实战中遇到的细节讲与对方。 然而总共就没几句话,却是给一旁的贾充听得昏昏欲睡,仿佛时间过去了好久。 终于马钧起身离去,贾充这才精神抖擞起来。 “武昌那里终于有消息了,全氏任命的大都督是孙峻。”他也不卖关子,当即说道。 夏侯献有些惊讶:“目前武昌驻军还没动吧,如何能获得如此绝密的情报?” 贾充道:“相国您忘了,武昌城中那人的身份” 夏侯献这才想起来,记得贾充曾跟他提过一嘴,武昌城中的暗线有一位是名医者。 贾充继续说:“还有上次崔尚书出使武昌后,臣暗中留下了几人,都是武艺高强,胆大心细之辈。” “靠谱吗?”夏侯献不禁问道。 贾充信誓旦旦:“绝对靠谱。” 武昌。 “啊啾!”成济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 第575章 随军医师 成济身旁的桌案前,一素袍灰须的中年人正收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 听到成济打了个喷嚏,他头也不转地问:“阿成可是受风了?” “应该不是。”成济食指揉了揉人中。“我身体好着呢。” 准确来说,他现在化名吉成。 而对面的中年人是东吴名医吴普的弟子陈当,算起来他算是汉末名医华佗的徒孙了。 “老头。”成济走来,随手拿起陈当行囊里的一把医刀。“你说你有如此便利,为何不在行医时一刀杀了那些个高官?” “阿成还是注意称呼,到外面叫习惯了可不太好。” 陈当淡淡地说着,手中动作却没有停下,待东西收拾好后,他将行囊系了个结,这才抬头看向成济: “走吧。” “老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成济此时已经改了口,他不理解,既然对方都做了大魏的死间,为何只负责传递情报,明明他能做更多事。 陈当长叹一声:“医者有医者的底线。” 成济一怔,合着在这点我呢?就我们武夫没底线呗? 师徒二人出了房门,乘上一驾牛车,穿过武昌城最繁华的街道,在一间坐落在皇城南门外的府邸前停下。 “阿成,谨言慎行,多听多看。” 进门前陈当不忘提醒一嘴。 “知道了。”成济点头。 二人在府中仆役的接引下向深处走去,到了这家主人房内屏风前,随即听到里面传来难受的呻吟。 “陈神医您可算来了,快去看看吧,我家家主眼疾复发,而且这次情况与上次不同。” 司马师声音低沉地嘶吼,身旁侍女拿绢布擦拭他眼下黑瘤里不断渗出的脓水。 师徒二人穿过屏风就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过陈当行医多年对此见怪不怪,成济是杀过人的更是不痛不痒。 陈当走上前放下行囊,坐在床榻边关切地说道:“劳烦司马参军把布帛拿开,让老夫瞧瞧。” 司马师此时有些神志不清,半晌才有所动作,他忍痛将覆在眼部的布帛拿开,露出狰狞的面孔。 陈当眉头一皱:“瘤比上次大了一些,再这样下去它会不断挤压左目,轻则失明,重则损伤全身元气,恐有性命之忧。” 陈当见状善意提醒道:“司马参军应好生休养,不宜随意活动。” 嘴唇发白的司马师什么也没说,却是目光扫向陈当身后的成济。 “这是何人,上次怎么没见过?” “噢。”陈当转头随口介绍,“老夫的学徒,吉成。” 司马师撑着身体打量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阿成,拿伤药。”陈当吩咐道。 成济蹲下身子,解开行囊翻找着什么,心里却不免思绪涌动。 这就是河内司马师吗? 大族也会得这种奇奇怪怪的病啊。 说起来这厮是大魏的叛徒,死不足惜! 成济对他没什么兴趣,他此番的任务是接近那些武昌真正的当权者获取关键的情报,必要时候可“一锤定音”! 他一边思索,一边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罐子递到陈当手中。 陈当接过,开始为司马师上药,口中道:“草药只能暂时止伤,无法阻止恶化。想要根除,须开刀割之。” “开刀倒无所谓。”司马师咬着牙,“但我近来不便,日后再说吧。” “参军难道要随军出征?”陈当随口一问,表情很是担忧:“这万万不可啊,即便不动刀,参军眼疾复发,至少一月之内不宜走动。” “无碍。” 司马师只是闭着眼,不愿再说话。 司马师的眼疾来得快,去得也快。 虽说已有恶变的迹象,但只要止住脓水,等伤口愈合,暂时就没什么大碍。 他原本想托病推辞孙峻,而且装都不用装,事实就是如此。 可孙峻却执意要他随军,还说会“请”陈神医一同随行,时刻关注自已的病情。 孙峻都这般说了,司马师还能说什么? 司马师心里清楚,孙峻这是不信任自已。 虽然二人私底下都为孙鲁班的爪牙,但以孙峻的角度看来,昔日的盟友变成敌人只是一瞬间的事。 所以孙峻定是想将自已绑在他的战船上。 司马师也想开了。 倘若此役能击退魏国大军,荆州朝堂会有一波权力洗牌,他或许也能活出个人样。 倘若败了还能去哪里呢? 暂时还没有想好。 两日后,孙峻前来府上看望司马师,一同而来的还有孙峻十八岁的弟弟孙綝。 “子元啊,你眼伤好些了吗?” 孙峻是个笑面虎,他待人似乎总是这个样子,若是没亲眼看到他斩杀全绪时的狰狞面孔,真以为他是个好好先生呢。 不得不说陈当得医术确实不凡,除了感到有些视线受阻,司马师已经感觉不到太多异样。 “卫将军,我病无碍。” “那就好。”孙峻转身把弟弟叫来,引荐道:“这是我从弟孙綝子通,还不见过司马参军。” “綝,见过司马参军。” 孙綝颧骨高耸,眼睛细小而狭长,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凶厉。 “大王令我明日率军前往樊口督军,子元既已痊愈就随我一同出征吧。” “好。”司马师点头答应。 孙峻笑容和煦:“当然了,之前承诺子元会让陈神医随行,自然还是作数的。” “谢卫将军体恤。” “哈哈,好。” 孙峻开怀大笑,二人又聊了点有的没的便离开了司马师的府邸。 马车上,孙綝对兄长道:“阿兄,我观这司马师残废一个,带着随军是个拖累,到时去了军中还要对阿兄指手画脚,要他何用?” 孙峻道:“我能看出司马师野心,这样的人必须带在身边,否则一旦带大军出城,你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兄是说,司马师会做孙鲁班的手中刀?”孙綝很是疑惑,“可阿兄不也是孙鲁班的心腹吗,她岂会加害于你。” 孙峻苦笑,她和孙鲁班只不过是互相借势罢了,一旦利益冲突,早晚撕破脸。 长叹一声他对弟弟说:“子通,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 孙綝“噢”了一声,心里却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 如若有一天自已手握大权,看谁不顺心思宰了就是。 孙鲁班? 不过一妇人罢了。 第576章 夏口之战一 两日后,樊口。 成济站在江边的军营里,任由江风吹动着他的发梢。 这给我干哪来了? 我可是要在武昌城搅动风云的人,现在这样该如何是好? “阿成还在外面作甚,快进来。” “噢。” 成济掀开帐帘,走了进去,看到陈当佝偻着背,整理着那些药罐。 他走到陈当身后,蹲下身子,压低声音道: “老头,这样下去可不妙啊。在武昌我校事府有一条成熟的情报链,可如今这樊口有吴国大军驻扎,江面到处吴人的巡逻船,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陈当亦是压低声音,语气淡然:“事不可为就先保全自身。” “说得轻巧。”成济不忿,“你知道么,我阿兄可是在邓刺史麾下任骑督,执掌数千兵马。” “可我呢?在阴暗中干着这些下三滥的事,你以为我想做啊。还不是贾公答应我,这次任务后,他就能将我调离校事府,真正进入军中。” “那是你们魏人的事,不是我的。”陈当说。 “你不是魏人?”成济诧异道,“听老头你的口音,应当是徐州人吧。” “老夫是广陵人。”陈当道,“老夫多年只在江东行医,姑且算是吴人吧。” “那你为何做这种事?” “说来话长老夫有个族弟叫做陈渊,当年夏侯公”陈当讲述着他的故事,不知不觉夜深了。 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二人立刻噤声。 一文吏掀帘而入,“陈医师,军中有士兵染疾请您去瞧瞧。” “好。”陈当职业操守很好,当即拿起随身行囊,“老夫这就前去。” 师徒二人走出营帐,成济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黑夜中的江面。 突然江边传来一阵嘈杂,营中士兵们举起火把列队,随后向江边赶去。 巨大的楼船出现在江面,船上随处可见的火把将它照得灯火通明。 那楼船足足有五层,宛如一座移动的坚城,每层都设有防护女墙,遍插旗幡和刀枪,声势极壮。 楼船缓缓靠岸,身后数不尽的战船铺满了整个樊口江域。 东吴大都督诸葛恪在一群甲士的护卫下,登下舷梯。 西吴大都督孙峻则是率军在下方相迎。 二人的会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孙峻原本跟诸葛恪的关系就不差,见到诸葛恪,他笑得像一朵太阳花: “元逊兄,多年不见嗯胖了。” 诸葛恪却故作姿态,冷哼一声:“子远是在嘲弄本相?” “岂敢岂敢。”孙峻放低姿态,“胖了说明元逊兄生活滋润,心情舒畅,这是好事啊。” 诸葛恪不理他的玩笑,依旧沉着脸:“子远如今出息了,三十岁就做了大都督,前途不可限量。” “什么大都督不大都督的。”孙峻笑道,“在元逊兄的扬州水师面前,弟岂敢自持身份?” 对于孙峻自降身份这个举动,诸葛恪心里十分满意,他捋着稀疏的胡须笑道: “荆扬本为一体,子远何不弃暗投明,何必为孙鲁班那种人卖命?” 诸葛恪自然只是随口一说,如今不击退魏军,谈什么收复荆州。 “元逊兄,请!”孙峻一伸手,“我军营中置了好酒好菜。” “不,就在这里聊。” 诸葛恪还是很警惕,武昌城中有一批东吴眼线,他知道孙峻干过什么样的勾当。 孙峻只愣了一秒,心说这诸葛恪杯弓蛇影,这种时刻老子杀你不是自掘坟墓吗? 他随即露出笑容:“好。” 诸葛恪清了清嗓子,率先表态:“本相话先说在前面,此役当以我军为主,子远可有异议?” 他本以为孙峻不会很快答应,至少会谈谈条件,谁知孙峻却爽快地给了回复: “自当如此!小弟初出茅庐,如何能统帅如此庞大的水军。此役关乎江东存亡,我武昌军和樊口军全权交给元逊兄执掌。” 诸葛恪有些意外,但又下意识地开始加价:“只有武昌、樊口二军吗?武卫营和无难军呢?” 孙峻傻笑:“元逊兄总得给我留点嘛。” “哼。”诸葛恪语气骄傲道,“这种时刻当同仇敌忾,如若战事需要,子远也要听本相的调令。” “自当如此。”孙峻姑且答应了。 当夜,孙峻安排东吴水军前往樊口北岸扎营。 目送着诸葛恪登船后,孙峻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假笑了半个多时辰,腮帮子一阵酸痛,他伸手揉了揉两腮,转头看向一旁的亲信: “巴丘、夏口可有消息?” 亲信回道:“巴丘督(朱绩)刚刚传来消息,他部于巴丘击破魏军前锋部队,魏军避战不出已有五日。” “朱绩倒是有两下子。”孙峻摩挲着下巴。 这时,一甲士手持竹筒跑来:“大都督,夏口急报!”说着递给了孙峻。 孙峻快速拆开封泥,身旁亲信将火把凑近,以便让孙峻能够看清。 下一刻,孙峻暴怒,脸上青筋暴起。 “什么名将之子?真是废物!” 时间回到数日前。 夏口西北,汉水畔。 由于吴军引汉水淹夏口北地,迫使王昶的大营只能扎在更加远离汉水的地方。 收到相国军令的王昶也不打算坐以待毙,遂派人作数百竹桥,准备强渡汉水,向南岸的吴军防线发起进攻。 “快!动作快点!” 魏军士兵蹚水架桥,他们整齐有序地踏着步子,任凭泥污在身下飞溅。 王昶对强渡汉水的难度做过评估,冬季水浅,河道并不是特别宽,此役成败之关键在于看吴军作何部署。 “敌袭!” 正在渡河的魏兵听到这一动静心中警铃大作,队伍中的军官大喊:“别管那些,优先渡河!” 魏兵们闷着头向对岸狂奔,而就在这时,河道上出现了吴军战船的轮廓,对岸也显露出吴军步军的身影。 率先登岸的魏兵已经拔出刀剑向吴军迎头冲去。 吴军一面在水上破坏竹桥,一面在陆地阻击,这是标准的渡河伏击战,若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魏军凶多吉少。 好在王昶早有部署。 “攒射!” 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北岸弓弩大阵万箭齐发,朝吴军射去。 第577章 夏口之战二 箭雨如注,吴军前来阻击的部队还未抵达河畔,抬眼便是密集的箭矢。 魏军还在不断登岸,此时他们自主改变了行动。 一部分扼守河岸线,等待吴军被箭雨扫射一波,再上前搏杀。 一部分顺河水南下,绕至吴军弓弩阵从侧翼掩杀。 一部分则直接攀船而上,解决顺汉水而来的吴军。 襄州军的将士有许多都是懂水性的,只是冬季不易行大船这才转为步军而已。 故而他们在水上战斗能力并不劣势。 这一切都得益于王昶战前安排得当,诱饵、掩护、主攻,每一支部队都有自已的任务。 在战术的合理安排下,魏军成功渡河,将前来阻击的吴军赶了回去。 然而王昶并未就此放过吴军,成功渡河后,他立刻下令追击,斩了吴军数百人后才收手。 见阻击无效,吴将朱异率军退守夏口城。 夏口城始建于吴黄武二年,由吴大帝孙权所筑。 城池筑于黄鹄山上,而在山巅的黄鹄矶上有一座瞭望塔,登塔可俯瞰大江,大江彼岸是龟山。 后世它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黄鹤楼。 不过如今于瞭望塔俯瞰之下的景色就不那么宜人了,魏国大军压境,在山下叫骂。 骂得什么听不太清,总之不是什么好词,反正朱异下令拒不出战,骂得多脏都得忍着。 部将许旻大步走进朱异处理军务的府堂,脸上很是不忿: “魏军在城外叫骂好几日了,甚是气人。都督啊,我军没能在城外阻截魏军,现在城外据点尽失,极为被动!” 朱异无奈,夏口城外有利于阻击的地方只有那么一处,他本想在那里至少拖魏军个十天半月,谁知王昶如此果敢,就那么强行渡河了? 朱异从未轻视过王昶,但按理说越是经验老道的将军更应当谨慎不是吗?换作是他,他可不敢涉险强渡。 “罢了,随我去看看魏军布阵吧。” “喏。” 朱异带着许旻登上瞭望楼,向下俯瞰,魏军的营寨一览无余,将整个黄鹄山半月型地围了起来。 “且等援军吧。” 朱异长叹一声:“魏军的攻城器械很难拉上来,想要强攻夏口是自讨没趣。” 又过了几日,朱异得到消息,大江上的魏军被朱绩成功阻截在巴丘。 朱异对此并不意外,或许每个吴人都有这种莫名的自信:想要在水上击败我江东水军,还早一百年呢! 而就在这日,朱异得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魏军竟然撤了! 他一开始不信,亲自登上瞭望楼,直到亲眼确认了魏军把营地烧掉。 朱异喜上眉梢,认为魏军在大江上受阻,现在是担心夏口有援军前来截断他们的归路。 就在思索之时,城下竟是又出现一股魏兵。 虽然依旧听不清他们在骂些什么,但可以看到魏军士兵们骑着马,把之前从吴军这截获的兵器、铠甲、马匹、甚至是士兵首级来回展示。 “魏贼辱我太甚!” 朱异当即破口大骂。 不仅仅是朱异本人,夏口守军此时也是群情激愤。 毕竟主场作战,而且上次汉水一战吴军并非没有斩获,同样也斩杀了魏军不少人。 他们凭什么啊!? 朱异决定派兵追击,得到了许多将士的支持。 不过出于稳妥起见,他写信给了大江南岸龟山守将孙宪。 孙宪是孙峻堂弟,朱异在信中道: “魏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此时被迫后撤,此乃天赐良机。你我共同夹击魏军,我打头阵,你带兵乘势由后而上,岂不大功告成?” 孙宪回道:“好。” 很快,朱异率军出城追击魏军,一路尾行王昶主力来到二十里外的汉阳遗址。 此处由于魏吴多年拉扯,已是寥无人烟。 朱异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然而他并未察觉到,危险正悄然降临。 王昶分五路撤退,朱异斥候盯着的那支主力军队只是五路中的两支。 汉阳废墟中,襄阳太守诸葛绪紧紧盯着大路上的动静,握着剑柄的指尖微微发白,他压低声音,向身旁的传令兵道: “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传令兵点点头,伏低身子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大道上传来错落的脚步声,待吴军行至一半,诸葛绪猛然抽搐腰间战刃,高高举起,大喊: “杀!” 刹那间,寂静的废墟瞬间沸腾起来。 带着清脆的弓弦声,利箭如雨点射出,射向毫无防备的吴国士兵。 吴军当即陷入混乱,惊恐异常。 魏军从周围骤然杀出,瞬间与吴军展开激烈的近身搏杀,刀光剑影闪烁,血肉横飞。 “列阵迎敌。”朱异长枪一横,迅速组织起反抗,麾下最精锐的一部矛兵组成一道防线,拼死抵挡。 一开始朱异没打算撤退,他估算着孙宪的部队应该快到了,此刻他只想尽可能稳住阵脚。 可双方厮杀了许久却迟迟等不到援军,直到后方的哨骑拼死闯入混战之中前来向朱绩汇报。 朱异转头大声问道:“孙将军兵马现到何处了?” “禀都督,卑职一路上都未见到孙将军的兵马,夏口那边也回复说,到目前为止甚至都没有军队过江!” “什么!?孙宪为何负我?”朱异大怒,接着又短叹一声瞬间泄了气,沉默数息,下令撤军。 但这个命令一经下达,军队士气便溃了大半。 诸葛绪抓住机会,带着百余骑引兵而去:“贼将休走!” “都督快走!”吴将许旻拍马迎战,一杆弯刀抵住了诸葛绪的枪尖。 诸葛绪收回长枪,随后又猛然刺出,枪尖直取许旻咽喉。 许旻反应极快,身体后仰,几乎与马背平行,同时手中弯刀一挥,“铛”的一声,精准挡开了诸葛绪的攻击。 这时候,许旻的部曲迅速围了上来解救他们的将主。 不得不说吴军部曲在“护主”方面确实做得比魏军好,他们几乎是不计生死,左劈右砍,势要掩护许旻杀出一条血路。 二将短暂的交锋就此收场,诸葛绪且追且停,很是惜身。 不过最主要的是,他方才已经注意到另一支伏兵已经到位。 “放箭!”羊祜军的到来截断了许旻最后的退路。 密集的箭矢倾泻而来,许旻和他的所有部曲当场被射杀于乱箭之下。 第578章 拍杆水战绞杀巨擎 正元二年,二月。 春风化雨,纷纷扬扬。 夏侯献在江陵只待了三日便率中军前往监利。 此时王濬请求制造的竹筏基本已经完工,夏侯献在检阅水军后,没有过多干涉王基下阶段的战略布置。 次日,魏国水军按照计划将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的木筏置于船前开路。 朱绩按照既定部署阻止拦截,而魏军这边则兵分三路,两岸的步军负责强攻吴军投石车阵,以掩护水军正面突破。 王濬的计策确实不错,但吴军的铁索质量也实在令人堪忧。 遇火一熔就断,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官员吃了回扣。 但朱绩从来没有押宝铁索横江的战术,他早就做好了与魏军水中激战的准备。 两岸的陆地上雾气稀薄,江面也萦绕着淡淡的水汽。 上游传来持续的锣鼓声,楼上爵室上的甲士拼命挥旗传递“敌袭”的情报。 “都督!” 一甲士冲进船舱,还未开口,朱绩却按住剑,“传令擂鼓,全军备战!” 说罢,朱绩登上飞庐层,扶着女墙向北面的江岸看去。 穿过朦胧的水雾露出身影,至少二百余艘的大小战船,几乎铺满江面,浩浩荡荡,满帆而来。 纵使朱绩有多年的水战经验也鲜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毕竟他以前与魏国的交战多半都是在江北。 那时候吴军仗着船多,游刃有余,可现在看到魏国短短几年就组建了一支实力不俗的船队,心叹:吴国休矣。 其实在魏国夺取南郡西陵之后,这样的结局是不可不免的,但朱绩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收起悲观情绪,朱绩握紧佩剑,全神贯注。 吴军楼船上的大鼓齐鸣,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船阵前部,一艘艘战船迅速出阵迎击。 没过多久,魏军前锋的艨艟迎头冲了过来,双方眼看就要接阵。 砰得一声,带着撞角的艨艟骤然撞上吴军的最前面的战船。 随即,魏军斗舰上的响起刺耳的弓弦声,裹着木炭和桐油的长弩划过天空,甲板上的弓弩手也齐齐抛射火箭。 带着火焰的箭矢正好射中船帆,剧烈的撞击使得吴军战船的桅杆摇摇欲坠。 紧接着,轰得一声巨响,船帆应声折断,狠狠得砸在甲板上,随即燃起了火苗。 火焰顷刻间四散蔓延,船上被引燃的吴兵痛哭大叫,像下饺子一样跳出滚滚长江。 一时间浓烟滚滚,顺着江风向吴军后方飞去。 由于风向不利,吴军船队的阵型相对松散,而且他们不敢随意放火,这反而会烧了自家战船。 朱绩尽可能的用战术来弥补天气上的劣势。 “瞄准敌军楼船放!” 一声令下,吴军战船上的投石机砰砰作响。 他的目标很明确,知道魏军造船时间短,其他小船可以有很多,但楼船这样的巨舰却远不及吴军。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能多毁掉几艘楼船,魏军的水战实力将会大打折扣! 但朱绩想错了,他自认为魏军会尽量避免楼船陷入混战以保全战斗力,却不料魏军竟把楼船直挺挺地开过来了! 一来还是四五艘! 朱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直接扭头对船顶得旗手下令: “传令,五艘斗舰、五艘艨艟为一组,进攻敌军楼船,给我狠狠得打!” 很快,吴军斗舰群收到指令,各自盯上一艘楼船。 可近在眼前了才注意到,魏军楼船前端竟装置着一根长长的木杆,木杆前端固定着一块巨石。 它就那么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吴军一开始从远处眺望还以为是投石机之类的。 但来不及多想,吴军斗舰群打算利用楼船笨重的劣势,对它发起围攻。 双方的飞箭你来我往,但双方都有女墙的掩护,大多时候只是互换箭矢。 很快,带着撞角的艨艟直挺挺地冲了上去,不管那根木杆是何种利器,先毁了再说! 就在这时,楼船上一声令下,将士们拉动着粗壮的绳索,随即绳索与绞盘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拍杆缓缓转抬升。 下一刻,拍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向吴军的战船。 宛如晴天霹雳般的一声巨响,拍头击中战船木质的甲板,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甲板砸出一个骇人的缺口。 木屑飞溅,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船身也因剧烈的振动随之摇晃。 当拍头收起,缓缓抬升之时,拍头上粘着的血呼啦的一坨,不知是哪个倒霉蛋。 这是这么简单的一击,虽说并未造成多少人员伤亡,但船体此时已无法保持平衡,吴兵们纷纷弃船,惊恐逃命。 拍杆的存在不仅仅能够对中小型战船造成巨大的杀伤,更是一种强大的威慑。 果不其然,周围的吴军斗舰都傻了眼,他们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想起方才的画面,都感到不寒而栗。 就当吴军在犹豫继续从侧翼进攻还是先行撤离时,负责护卫楼船的魏军斗舰也围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魏军楼船继续向前推进,丝毫不理周边的小船,只负责迎击正面冲来的敌舰。 朱绩气不过,索性也派出楼船跟魏军对冲。 比船大是吧? 看看谁更大! 吴军的楼船毕竟是没有加装这种武器的。 虽说仗着体型优势挡住了魏军的楼船前进。 但魏军楼船一接触便用拍杆猛砸,这导致吴军楼船的损伤速度出奇得快,吴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 双方楼船甲板宽阔得都能跑马,白刃化的接舷战一触即发。 但这显然是以步战擅长的魏军更占优势。 这艘吴军楼船的主将一开始还以为自已听错了,竟是隐约听到阵阵马蹄和马儿的嘶鸣! 直到他亲眼在阁楼上才发现,魏军正有数十骑冲阵,吴兵们躲闪不及,有的被迎头撞死,有的干脆直接跳江,有的躲进船舱摸鱼。 这将领气得咬牙切齿。 魏军壕无人性! 竟把骑兵用在接舷战? 知道战马有多金贵么? 吴人有钱都买不到! 战船后方的朱绩见大势已去,果断下令撤军,被迫退守巴丘城外的洞庭湖水口,这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魏国水军准备顺江而下直扑巴丘之时,大江上风云突变,狂风大作,刮得双方战船桅杆呼呼摇摆。 王基出于谨慎,下令停止进攻,返航屯于江北。 第579章 司马师的噩梦 蒲圻县外,陆口。 此县,因孙权设置蒲圻湖畔而得名,而县城北部沿江的一处军事要塞,有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赤壁。 其实这地方的战略价值对于吴国来说并不高。 只不过四十多年前,曹操大军在此与孙刘联军进行了一场遭遇战,这才使得赤壁这个名字流传天下。 当日。 诸葛恪率水军行至此处便停了下来,决定在此地驻扎。 孙峻在将王昶驱赶走后也率军赶来,但他对诸葛恪的选择十分不解。 “元逊兄,此处距巴丘还有二百里,为何在此止步?” “朱绩传来败报,现已退守洞庭湖口,魏军很可能马上就会发起总攻。” “这时候我军应当前往巴丘御敌才对吧?” 诸葛恪心中嘲笑孙峻不知兵,抬手指着营中的旗杆道:“子远且看,这是何种风向?” 孙峻顺着指尖看了看那迎风而动的旗子:“好像是西南风。” “正是。”诸葛恪解释道,“二月大江上西南风最为盛行,虽说巴丘城能暂阻魏军攻势,可魏军兵力远胜你我,若是魏军不惜代价强攻,你待如何?” “那就退守呗。” 孙峻用兵的思路很简单,沿江重镇一座座的守,魏军兵疲马困自会知难而退。 闻言,诸葛恪嗤笑一声:“都说了,大江上盛行西南风,子远真是一点都不懂。” “若是当年周公瑾像子远这般用兵,你我今日早就是魏人了。” 孙峻心里暗骂诸葛恪,一天天就知道故作高深,阴阳怪气,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还请元逊兄解惑。” 诸葛恪道:“一旦巴丘失守,进入二月后,魏军可借西南风直入武昌,我水军将无险可守我意,让朱绩撤出巴丘。” “什么?”孙峻确实兵略尚浅,但荆州几个重要的据点他是知道重要性的,岂能拱手让人? “莫急,先听我说完。”诸葛恪道,“此役魏军连战连捷,气势正盛。我军避其锋芒,主动退守,这合情合理,料想魏军不会看出端倪。” “退走前,我军可派一支水军藏于洞庭湖中,待魏军顺江北上,湖中水军便可衔尾追击。” “如此一来,风向和水流优势就此逆转。而我这里则溯江而上,待魏军大乱,两面夹击,可一战而定!” 鬼才! 即便孙峻痛恨诸葛恪的虚伪,但不得不承认对方军略上是有一手的。 当年吴国诸将经常去山越补充兵员,就属他诸葛恪收服的最多,甚至还有盈余分给其他将领。 “元逊之才,不亚于昔日的周郎。” 孙峻这马屁拍得诸葛恪心中一阵狂喜。 但当孙峻回到自已营中,却又突然陷入了犹豫。 他不傻,他知道诸葛恪虽然没有明说,但留在洞庭湖的水军定然不会用他诸葛恪的嫡系。 而藏兵洞庭的兵力定然不会太多,否则容易暴露,之后即便是计策成功,身处敌后的这支水军也是凶多吉少。 孙峻不可能让诸葛恪借刀杀人,消耗自已的实力。 朱绩此人虽然态度中立,但却是一员干将,孙峻舍不得让他送死。 自已的弟弟孙綝、孙宪都太年轻,派不上用场。 到底该用谁呢? 孙峻来回踱步,听到帐外传来声音,似乎是在呼唤军医。 “军医?”孙峻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出大帐。 “横江将军?” 司马师疑惑抬头,看向一脸正色的孙峻。 “正是,我即刻上表为子元拜将!” 说着,孙峻拉着司马师的手: “我知子元心中素有大志,怎奈在魏国蹉跎半生,实在令人惋惜,但大丈夫立功名何时都不晚。” 很快,他便跟司马师讲述吴军的作战计划。 孙峻丝毫不担心司马师的“忠诚”。 司马师不过一介罪人如今骑虎难下,他想活着,只能硬着头皮为吴国做事。 司马师听完,心中已有了定论。 他变成了一枚弃子。 赢了功劳算大都督孙峻的,败了也不心疼,甚至还能除掉一个潜在的政敌。 司马师深深地感到一股无力感。 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可以努力去靠近吴国权力中枢,而今魏军突然发难,让他根本没有时间蛰伏,只能一步步地被人当刀使! 唉。 他早就发现了。 没有家族的庇护,想要一步登天,简直痴人说梦。 “子元?” 司马师回过神来,再次看见孙峻和煦的面容,竟是那么得令人作呕! “卫将军。”他拱手看着对方。 孙峻按着他的肩膀:“大丈夫立功名,正在今日!” 当夜,一支小型船队溯江而上,寅时初抵达了巴丘。 朱绩对这样的计划感到担忧,但正如诸葛恪说的,魏军势大,巴丘失陷是迟早的事。 于是朱绩听从军令,率军北上前往赤壁。 司马师则率军藏匿于洞庭湖中。 船舱内。 司马师靠着床榻,目光没有焦点,他回想起了自已这一生,不知不觉眼皮耷拉了下来。 “在下夏侯太初,这位为是何平叔。” “来试试这个,试过之后就知道什么叫做飘飘欲仙” “子元,为父说过多少次,不要跟夏侯玄、何晏那些人来往!把手伸出来!” “大兄,弟现在是中领军长史!奉明兄诚不欺我!” “夫君,妾不想死。” “媛容” “子元,为父做主,你娶高文惠之女为妻,这对家族有利。” “阿父,可是媛容她” “不必多言。” “大兄见信如晤,弟在荆州很好,你怎么样?阿父阿母身体都还康健?” “子元,为父现在也帮不了你,以后的路要看你自已的选择,你和子上终究要走不同的路。” “老东西!谁让你来的!” “阿母绝食,儿亦不食陪母同死!” “竖子!” “子元,李丰是个祸害,尽快远离。” “子元,勿归!” “老太傅,令郎司马师犯叛国罪,证据确凿!来人,将司马氏一族带回洛阳,满门抄斩!” “子元,看你干得蠢事!” “大兄,为什么?” “大兄!” “大兄!” “阿父!” “午时已到,斩!” “斩!!!” “将军,将军!” 司马师从噩梦中惊醒,满头汗水。 第580章 他最好真的有 “将军。” 侍从拿来布帛,递给了过来。 司马师气息紊乱地接过布帛,擦了擦汗水,抬头问道:“何事?” “仆是听到舱内动静,以为将军这里” “我无碍。”司马师摆摆手,“出去吧。” “喏。” 司马师靠着床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夏侯献立于专属座舰“九州号”的船头,眼神深邃地注视着漆黑的江面。 他午前看完了司马昭部的战报。 在司马昭拿下益阳后,马不停蹄地率军直奔长沙,由于吴国宗室大将孙恢顷刻间败亡,以及魏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进军。 衡阳以及长沙各县皆在震恐中望风而降。 同时武陵郡也被魏军联合五溪蛮围攻日久,没有援军的武陵,沦陷是早晚的事。 而在今早,夏侯献得知巴丘的吴军主动撤出的消息,据归来的斥候汇报,如今大江上连一艘船影都看不到。 目前看来,形势一片大好,魏国从纸面上几乎收获武陵、衡阳、长沙三郡。 不过夏侯献知道,这些优势只是暂时的,真想全取三郡,必须彻底击败吴国水军。 否则一朝失利,吃进去的全部都得吐出来。 夏侯献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王昶原本以智计击破朱异,打算趁吴军势微,强攻夏口 但一个坏消息传来,两吴联军率大批战船溯江而上,王昶以防万一,主动后撤五十余里。 事实上证明王昶的选择极为正确,再晚一步孙峻的军队就要从侧翼突袭王昶。 这就是吴军能多年割据江东的缘由之一。 吴国的要冲基本都设置在沿江,吴人战船数不胜数,只要调度得当,可以快速地驰援各处。 而魏军北来,就没有吴军那般从容了。 不过在得知吴国水军的主将是诸葛恪后,夏侯献倒是有些惊奇。 虽说急则相助,缓则相争,吴军生死存亡之际联合作战,夏侯献早有预料。 但能让诸葛恪的军队深入荆州腹地,且让对方来做全军主帅,看来孙峻此人懂得什么时候该忍让。 “相国,江面风凉,还是进阁楼歇息吧。” 甲士拱手站于身后劝道。 一旁的诸葛夫人挽着一件裘袍,也不打扰。夏侯献回首,走到诸葛灵身边,披上袍子一同向阁楼走去。 魏军的楼船一共三层,第一层叫庐,第二层飞庐,顶层叫做爵室,也就是瞭望台。 夏侯献走上楼梯,来到飞庐层的楼阁,还未进门,余光扫见桅杆旁插着的军旗,忽然神色一变。 他伸出手掌感受着,瞳孔中倒映着军旗迎风摆动的画面。 “西南风?” 夏侯献嘀咕一句,踏踏踏地走下楼梯,来到舷梯处,对身旁的传令兵道:“召众将来中军大帐议事。” “郎君?”诸葛灵提着裙摆快步跟上。 夏侯献头也没回,大步离去。 不多时,王基、王濬、陆抗、夏侯绩以及一众相府挂参军之职的人员全部到场。 夏侯献看向众将,直入主题: “诸位,大江风向变化莫测,但总体是有迹可循。我军自进军以来江上大抵是西北风或东北风。” “但初春以后,刮南风的日子会越来越多,这正是孤在等待的战机。”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出自荆州军,所以很快便明白了夏侯献的用意。 大江出川经过南郡一直到巴丘,大体都是西北—东南走向,如果说魏军此役的重点是荆州上游,自然是西北风最为有利。 而在大江经过洞庭湖后,会突然改道向东北方向流去。 这时候,谁占据西南,便可借西南风之势占尽优势。 于是众将纷纷附和,巴丘之后直到夏口再无险要,除非吴军寄希望于江面遭遇战的胜利,否则只能退守夏口。 而夏口、武昌还有魏军两路大军,到时分进合击,胜势就在眼前。 “孤还有一事,想与诸位商议。” 夏侯献道:“孤以为,荆南三郡短时间内难以消化,若是不能在大江上击破吴国水军,三郡则不可久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而且,原本司马昭部的任务就是牵制衡阳、长沙两郡的援兵,如今巴丘既得,已无忧虑,不如令司马昭顺湘水北上,经由洞庭赶来巴丘与我军汇合,以壮军势。” “可行。” 王基率先表态:“司马刺史今日的战报中曾言,他部于长沙等地斩获吴军诸多战船,而杜将军手下亦有精锐水军,前来助战,多有裨益。” 夏侯献点点头,看向陆抗、王濬等人:“你们觉得如何?” 见众人没有异议,随即下令:“诸将速军准备,明日进驻巴丘。” “喏。” 第二日,魏国水军浩浩荡荡开赴巴丘。 夏侯献脚不沾地,下了船就带着钟会、裴秀二人视察巴丘地形和水文。 他们登上阅军楼,看向浩渺的江面,大江到了巴丘山前呈“v”字型转向,另一端则是西南—东北向的洞庭水口。 夏侯献不经意间向左后方看去,洞庭湖湖水连天,看似一片一望无际的汪洋。 忽然他眉头微皱:“士季,你可还记得去年胡遵在广陵那一战的战报?” 钟会抿嘴低头,显然是不记得了,倒是对山川、河流颇感兴趣的裴秀对此印象深刻。 “相国,臣记得吴人擅长在水域藏兵,当时徐征东顺中渎水南下搜寻吴军主力,却一直没能发现踪迹,后来吴军竟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偷袭我军。” “战后复盘后,臣等推测吴军应当是藏船于山阳池、白马湖等湖泊,这才瞒天过海。” “是啊。”夏侯献复看向洞庭湖水面:“小小山阳池都能藏兵,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洞庭湖,想要藏个数十艘船不是什么难事吧。” 钟会眼珠一转,瞬间警惕了起来: “如果吴军真的这般部署,那便是想要诱敌深入,待我军顺江北上,伏兵则在我军身后追击,到时乘风顺水,极易发动火攻!” 说着,他立刻转身:“臣去派走舸日夜巡查洞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必了,洞庭水域如此之广,只是徒增消耗罢了。” 夏侯献出言止住,而是另有打算: “就算吴军真用这样的计谋也无妨,这招只会对大意轻敌之人有用,而今孤已有所警觉。” 他转头看向裴秀:“季彦,你吩咐下去,派船横江堵截水道。既是伏兵,兵力定然不会太多,只要能阻挡他们远离巴丘水寨,那就不足为虑。” “还有,传令司马昭迅速北进洞庭。” “洞庭伏兵?” “他最好真的有!” 第581章 洞庭湖的司马师一 入夜,九州号飞庐层的房间内。 夏侯献躺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微微坐起身子,动作轻微地穿起衣袍。 但很快,身后传来诸葛夫人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这么晚了,郎君要去何处?” 夏侯献原本都起身了,听得此言又坐回床榻:“我只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不过现在又不想去了。” 诸葛灵笑着摇摇头:“郎君有事就快去吧,房内点着烛火,妾不会害怕的。” 夏侯献喜欢她的懂事,起身随手为诸葛夫人点了几根蜡烛,随后走出了舱门。 “相国。”值夜的卫兵走来抱拳一礼。 夏侯献扶着女墙看向江面:“去召贾公闾前来。” 不多时,贾充急冲冲地登上九州号舷梯,气喘吁吁:“相国,呼~~啊~~” 他甚至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赶忙止住:“您,找臣。” 不知为何,贾充的举动明明是忠诚尽责的表现,但夏侯献却不禁想起前世他养的一只叫“小春”的哈士奇。 每次夜里他睡不着的时候,拿着狗绳到小春面前晃晃,它前脚还在呼呼大睡,下一秒就精神抖擞。 出去遛! 此前他要贾充在武昌中多安插些校事,打算在武昌搞点事情。 不说刺杀孙鲁班和全怿这种高难度的事,就是在城中搞点风波,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刻也够他们喝一壶了。 而今日夏侯献辗转反侧的原因正是想到了成济这人。 听贾充说成济武艺不错,杀人麻利,而且潜伏的位置也是相当巧妙。 医者不愿做那些杀人的勾当,但武夫可以呀。 而且成济这人一根筋,真要下令他刺杀,他开开心心就提刀上了。 如果有机会刺杀孙鲁班或是全怿,哪怕只是让他们受重伤,孙峻这些人说不定就没心思应战,急着回武昌争夺权力去了。 夏侯献并不认为这是下三滥的手段,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年曹操与袁绍官渡之战时,双方可不止一次派刺客行刺双方统帅。 曹操对于刺客刺杀这事可是太熟了。 等贾充气息平稳下来,夏侯献开口问道: “公闾,孤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记得上次你说,有个叫成济的校事被你安插进了武昌城,化身名医陈当的学徒?” “正是。” 贾充眼珠一转,心道不妙,他本来不打算告诉相国,陈当和成济失联的消息。 毕竟武昌城中还有一批暗线,少一两个也不打紧,但既然相国开口问了,他便不敢藏私,只能如实以告: “不瞒相国,他二人似乎失联了。” “嗯?” 迎着夏侯献的目光,贾充压低声音道: “陈当的上线是武昌城云福酒肆的小二,他说陈当本约定于五日前的那个上午在城中碰头,但对方却失约了。” “呃臣是想着再等几日确定事情真伪后,再来跟相国汇报的。” “噢。”夏侯献稍稍有些失落,看来刺杀计划不好实行,毕竟不是谁都能有机会摸进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 贾充见夏侯献脸色难看,又赶忙找补道: “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就比如我们有的线人在武昌城中的粮署为吏” “现如今两军交战,他或许就会被抽调出城。这么一来,他的上线就不容易联络到他,又比如” “好了好了。”夏侯献打断了他,“孤又没有怪罪公闾,解释那么多作甚?” 贾充赶忙拱着手:“臣不能为相国分忧,惶恐之至。” “罢了,回去歇息吧。”夏侯献摆摆手,转身看向江面。 洞庭湖某处的野滩,五六艘斗舰静静停靠在岸边。 此番孙峻一共拨给司马师三十条船,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进入洞庭湖后便分散开来,不过相距不算太远。 司马师站在甲板上看向远处湖面上归来的走舸,这时候校尉李徽走来,拱手道: “司马将军,斥候探得魏军已屯住巴丘,不过魏军防卫紧密,具体部署不易窥见。” “嗯。”司马师扶着剑柄,应了一声。 他们藏伏于洞庭湖中,不敢堂而皇之地派走舸向魏军控制的水域前去,只能靠岸登陆走地面悄悄摸过去。 效率低下不说,还很难摸清魏国水军部署。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此时的司马师心中毫无波澜。 李徽在一旁恭敬地站着。 司马师有些意外,按理说自已一个空降的将军,手下分给他的将领能不对着干就不错了,但这李徽却不是那般。 “李校尉对此役如何看?”司马师问。 李徽抿了抿嘴:“在下不过兵户出身,只按上面的命令行事,倒是没什么看法。” 这李徽十六岁时做了韩综的部曲,韩综叛吴时他没有跟随,带着自已一个屯的兵跑了。 在吴国授兵制下,他作为无主之兵被授给了桓虑。 后来桓虑又由于不满全氏专权意图谋反,被诛杀后,他的部曲全部被孙峻吞并,这里面就包括李徽。 但现在看来,孙峻显然还是把李徽当外人,可他司马师又何尝不是? 不过比起对此役的看法,李徽更关心眼前的事,他开口道: “在下忽然想起一件事,魏军前不久有一路兵马攻袭了我荆南诸郡” “你说魏军会不会顺湘水北上洞庭湖,真要那样的话,我军必须设法水口拦截。” 司马师想了想道:“魏军攻占三郡却不能在短时内消化,势必要驻军稳定局势、安抚庶民。但不排除魏军集结兵力,欲与我军在大江上决战的可能。” 李徽随即问道:“那我军是否要在湘水入湖口处设伏?” “不妥。”司马师道,“一旦打草惊蛇,我军就会被困在洞庭进退两难,更别说大都督交给我们的任务。” “说得也是。”李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司马师又道:“多派些斥候前去湖口打探,如若真有魏军入湖,放他们进来,反正到时候一起烧了。” “喏。”李徽拱手。 “嘶” 可下一刻,他突然发现面前的司马师捂着左眼,紧咬牙齿。 “将军,你” 司马师再次睁开了左眼,血泪顺着脸颊流下。 第582章 洞庭湖的司马师二 船舱内。 “老头,这样下去不行。” “嘘。” “陈神医!您快过去看看,司马将军他” “好。” 陈当利索地收拾东西,领着成济跟着士兵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 司马师的眼疾又犯了,这次正如陈当预料的那样,肉瘤长大挤压了眼眶,而长时间行军带来的神经高度紧绷或许是诱因。 陈当为司马师处理好伤口后,出于医德还是建议司马师开刀除病。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定的私心,倘若司马师真的答应开刀,手术后必然虚弱则无心处理战事。 尽管陈当二人不知吴军来洞庭驻军是有何处目的,但总而言之建议司马师开刀,既对得起自已的作为医师的良心,又不负夏侯公所托。 “将军可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之后老夫用医刀为将军切除目瘤,再敷上草药即可。” 陈当的话点到为止,至于司马师如何选择就看他自已了。 谁料司马师却是反问道:“就这么简单?” 陈当闻言一怔,又跟司马师言明手术中可能遇到的风险。 司马师出征前还在犹豫,可现在他倒不在乎那些了,索性坐直身子看向陈当,毅然道:“陈神医为我开刀吧。” 陈当拱手一拜,回头招了招手示意成济准备工具。 成济挤眉弄眼,老头,你怎么救人还救上瘾了啊?一刀杀了就完事了! 但转念一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成济并不想做死士,现在杀了敌方主将固然不错,但外面都是吴兵,杀了他自已也难以活命。他要立功回去加官进爵,可不想英年早逝。 “动作快点!”陈当罕见的有些恼意,他怕司马师反悔,于是急忙催促成济。 “噢!”成济连忙点头,把老头要用的工具都拿了出来。 这麻沸散由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菖蒲几种草药按一定比例调制,陈当打开一灌酒,倒入碗中,将药包的麻沸散导倒进去,随后放在火上加热。 不多时,他将加热好的药酒递了过去。 “将军,先请酒服麻沸散。” 司马师接过药碗,刚要饮服,却是抬头问道:“我会昏睡多久?” 陈当如实以告:“一个时辰左右,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 司马师垂下眼帘,晃了晃碗,随后拂袖遮面一饮而尽。 他在床榻上躺下,说了句“有劳”,随后闭目不语。 陈当拿出医刀,在刀上喷洒酒水,再放在火上烤了烤以作消毒。 不多时,在确认司马师进入熟睡状态后,陈当管卫兵要来一张小胡床,坐在床榻边开始为司马师切除目瘤。 一个时辰后。 “将军,你醒了。” 当司马师再次苏醒,陈当真为他耐心地敷着草药。 “水”司马师口渴难耐。 水兵端来水碗,将司马师扶起。 司马师咕咚咕咚地喝完水,陈当递来一个临时剪裁的眼罩。 “将军,万事顺利,吉人自有天相。”陈当道:“不过将军暂时还须静养,在彻底康复前不宜情绪波动,否则气血攻心,伤口崩裂,神仙难救。” 司马师却是释然一笑,借着麻沸散的药劲,他现在感到眼部不那么疼了,视线也比此前好了许多。 他戴上眼罩,单手扶床坐了起来:“大丈夫岂可作女儿状。” “将军。”这时李徽走进来船舱,正欲开口却很快停下,扫了一眼陈当二人。 陈当很有眼色地拽着成济:“将军,老夫就先告辞。如有任何情况,随时唤我。” 成济走出舱门,下意义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竖起了耳朵。 “干什么呢!?”卫兵喝了一声。 成济被吓了一跳,真想上去一刀给对方砍了,但他还是忍住怒气,随口找了个理由: “在下怕有东西遗漏。” 卫兵语气不善且态度坚决:“请回。” 成济悻悻点头,心里记住了他的样貌。 船舱内。 “将军,果真有魏军顺湘水北上,水面上满是战船,呃” 说到一半,李徽确实显得有些犹豫。 司马师嘴唇发白,口中还带着一丝酒气,虚弱地说:“但说无妨。” 李徽道:“从为首战船上插的旗帜来看,魏军主将应当是一名姓‘司马’的将领。” 司马师当即愕然,后又惨笑起来:“呵呵呵~” “将军为何发笑?”李徽望着司马师未戴眼罩的右眼,眼神有些难以捉摸。 司马师我淡淡道:“如我所料不错,来将是我胞弟司马昭。” 这下换李徽愕然了。 司马师苦笑一声,问道:“怎么?李校尉怕我会手下留情?” 李徽不确定,但事实上自已虽是吴人,但也几经易主,他能够理解“身不由已”是何种滋味。 司马师感慨道:“我弟弟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无论是家中父母之关爱,还是朝中官运之亨通。” “可我却因年轻时犯了过错,就被所有人放弃,到了这个岁数,一事无成!所以你能理解,为何我要投奔吴国的原因吧。” 李徽若有所思地点头,想了想又是问道:“将军,那现在我军该如何行事?还是依照原计划放魏军进洞庭湖吗?” “不,我现在改主意了。”司马师沉声道,“我弟昭乃是夏侯献的心腹,在魏国荆州军中我地位很高。” “但他不知兵且冲动易怒,我意率军前往湖口阻击,若是我军能大败魏国这支援军,巴丘魏军必然震恐,皆时大都督趁魏军军心不稳之时,突然发难!” “对了,拿纸笔来,我这就书信一封,派人火速送到大都督手上。” “喏。” 李徽拱手,随后叫来几个士兵拿来纸笔,可抬头看见司马师虚弱的样子,却是不忍: “将军,要不末将找个随军文吏代劳吧。” “不必。”司马师坚持要自已书写,随即几个大字跃然纸上,而就在这时他又忽然抬头对李徽道:“速去让各处的战船来我处集合,要快。” “末将遵命。”李徽离去。 这时低着头的司马师微微抬头,用右眼余光瞥向舱外,确定李徽的身影消失后,才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等到李徽回来的时候,司马师已将印泥封好。 “还是有劳李校尉,派人送信。” “喏。”李徽接过信筒,再次离去。 第583章 勃勃生机犹在眼前 孙峻登上城楼的土梯,手中捏着一封信,脸上还带着几分喜悦。 他急吼吼地走到诸葛恪身旁,轻声道:“元逊兄,司马师的来信。” 诸葛恪回头瞥了孙峻一眼,高冷不语。 他长身而立,望着滚滚大江东去,仿佛那四十多年前的古战场,历历在目,那赤壁大火为江东烧出的勃勃生机,犹在眼前。 “元逊兄?” 直到孙峻再次出声,诸葛恪这才回头看去:“怎么说?” 孙峻道:“司马师已于洞庭就位并摸清了魏军部署,约定明日卯时对魏军发起进攻。” 闻言,诸葛恪抬头看向城墙上的旗杆,抚须道:“我观这几日皆是西南风,不知明日会如何。” “怎么?”孙峻心头一沉,弱弱地问:“莫非有变?” “不。” 诸葛恪转过头,笑道:“到了这个月份,江上很少会刮北风了。如若明日是西风,那就等司马师得手后我军再趁乱发起总攻。” “如若是东风,则风向有利我军,那就再好不过。” “不管怎么说,优势在我。” 正着反着都能赢? 此前孙峻倒是对诸葛恪有几分信心,可现在越听越邪乎,觉得这厮太擅长诡辩。 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我不明白。” 就在孙峻暗暗吐槽之时,诸葛恪又开口说道:“这几日西南风大盛,魏军为何却又止步不前?我在等伏兵,夏侯献他在等什么?” 这句孙峻听明白了,皱眉道:“莫非魏军有所察觉?” 诸葛恪理不清头绪,摆了摆手:“罢了,多想无益。子远速速整军,明日一早向巴丘进军。” “司马子上到哪了?” 魏军大营,各路大军的信都送来了,唯独没有司马昭的。 “回相国,想必司马将军还在行军路上,但推测应当还未进入洞庭。” 夏侯献这边,如今已基本做好了战前部署,中垒、中坚和骁骑三营分别屯于两岸,静待明日交战,而水军总指挥仍由王基担任。 他手指点了点桌案,对众人沉声道: “进攻夏口和武昌的两路人马传回消息,他们已率先对吴军发起了进攻。 “这军主力要同时发起进攻,协同作战。如此遥相呼应,又在吴水军后方,吴军前后受敌,已是垂死之态。” “不等了。”夏侯献起身扶剑,“诸将依令行事,明日出战!” “喏。”众将齐声道。 翌日,天刚破晓。 一艘艘战船船整齐排列,西南风起,桅杆上魏军的将旗迎风飘扬。 “出阵。” 随着王基一声令下,号角声顿时响彻水寨,“咚咚咚”,战鼓擂动,如雷贯耳。 鼓点紧密,催促着士兵们的脚步。 船下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地登上战船。 大江两岸,铁骑行速如风,勒缰而立,甲士林林立立,严阵以待。 辅兵和民夫也是异常忙碌,有的人扛着辎重,沿着晃晃悠悠的跳板快步前行;有的则忙着解开缆绳,调整船帆。 很快,船上令旗舞动,大声呼喊,一艘艘战船劈开江水,依次出航。 作为前锋的陆抗扶剑而立,身旁站着传令兵。 过不多时,他转头下令,放出旗语,命数十余艘走舸前行打探虚实,数十艘艨艟在后。 前船走出二三里,尚还在视线之内,竟已发现吴军快船在来回穿梭。 走舸未与敌军接触,掉头而回,身后艨艟迎头赶上,双方战船相距一里,皆不前行,纷纷发石而出。 砰砰砰! 石块冲天而起,各自落下,射程之内双方几乎都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轮交火,再向水面看去,小型艨艟被截成两段,更别提没能及时走脱的走舸了。 吴军战船逆水而上,船上弓弩手朝天仰射,“叮叮叮”得砸在魏军战船的甲板之上,旋即传来惨叫的声音。 魏军不甘示弱,发起反击,双方互射一阵,短暂的试探结束,吴军竟是徐徐退走。 “禀相国,陆将军传来旗语,是否追击?” 夏侯献遥看江面,若有所思。 两军相互试探,吴军主动退走或许是一招“空城计”,主动示弱,让自已以为对方诱敌深入,从而止步不前。 他抬头看了看风向,又回忆着自已跟众将商定好的部署,觉得没必要这般胆小慎微,计谋在实力面前,不值一提。 “传令水军挺进。另,曹演抢占乌林渡,曹纂进军陆水,不要渡河。两部相机决断,不必上请。” 一道道军令下达,传令兵拱手称喏,转身大步离去。 魏军水师顺风而下,满帆冲去,战船进行中维持着阵型不变,只略微调整着位置和间隔。 吴军见状也逆流迎击,两军的先锋战船初一接阵,天空中便是乱箭齐飞。 紧接着斗舰入阵,高耸的楼船紧随其后,巨大的噪音笼罩在江面的上空,双方战船互相投掷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举火放!” 一片清脆的弓弦声响起,火箭星星点点地向吴船射去。 吴兵们也试图放火阻拦靠近的敌船,怎奈江风不美,射出去的箭矢软绵无力,甚至有的直接被吹了回来点燃了自家的船帆! 砰得一声,带着撞角的战船直直撞了上去,吴兵们纷纷拔出刀剑,拼了! 而在战场中心外围,越来越多的艨艟、斗舰、楼船扬帆而来,向中心聚集。 双方都在不断加码。 从上空俯瞰的话,魏军的船阵清晰可见而吴军则是笼罩在一片黑烟之下。 “咳咳!!!”楼船甲板上的吴兵被黑烟呛得咳嗽连连,“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前船的火势等下就要蔓延过来。” “别急,魏船陷入混战后,他们也不会贸然放火,大都督让我等务必顶住魏军第一步攻势,先去收口!” 收口指的是小船包围大船,包围圈形成后,一边撞击船桨,一边集中射杀敌兵。 这是吴军水战的惯用战法之一。 黑烟渐渐从西面传来,诸葛恪和孙峻都凝眉不语。 就在这时,一艘走舸飞速驶来,诸葛恪此时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大江上的战事,甚至都未留心对方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有信使前来!” 孙峻神色一喜,“带来!” 不多时,楼船放下绳梯,信使攀梯而上,来到孙峻二人面前当即拱手。 可还未说话,孙峻便急着问道:“可是司马师那边就位了?” 信使一愣,摇头道:“呃不。在下乃是从武昌而来。” 第584章 来吧昭弟 “武昌?”诸葛恪也回过头来看着那信使。 迎着对方的注视,信使欲言又止,显然是把诸葛恪当外人了。 孙峻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索性道:“说就是了,都什么时候了!” “夏口、武昌皆遭到魏军进攻。”信使这才说道: “尤其是武昌王后听说魏军正在攻打江北的邾城,担忧不已,特令在下前来召大都督回去解武昌之围。” “啊?”孙峻懵了,“当真?” 信使语速很快:“在下岂敢谎报军情,欺瞒大都督?” “荒谬!” 孙峻却随即脸色一变:“如今我这里大敌当前,怎么回去救武昌?我甚至怀疑你是魏人的细作,特意跑来乱我军心!” 信使惶恐跪地,磕头连连,从怀中掏出印信和诏书:“大都督明鉴,万无此事啊!” 看到诏书,孙峻才终于信了对方的话。 这时,诸葛恪冷哼一声:“妇人当权,岂能久乎?” “元逊兄就别说风凉话了!” 孙峻终于不再虚伪地维持着体面,恼道: “我本以为有元逊兄襄助,万事无忧。出征前你信誓旦旦地说,优势在我,可现在呢!?再不想想办法,魏军就要杀来了!” 诸葛恪横了他一眼:“只要你别听信孙鲁班的鬼话,此役还有的打!” 孙峻反驳道:“先不说这个,那倘若此人所言非虚,武昌确实岌岌可危,该当如何?” “笑话!”诸葛恪被气笑了:“夏口城易守难攻,朱异只要别再犯浑,起码够魏军啃上一个月。” “而武昌江北的邾城乃是陆逊父子所建,我曾是观过城防,是一座妥妥的坚城!” “魏国水军主力皆在此处,区区偏师如何能破城?旱鸭子们敢渡江吗?” 诸葛恪越说越气,这些东西本来都该是自已的东西,可如今却要被捏在这样的蠢猪手里! “好。”孙峻姑且认同此理,收起躁动心思,说道:“那我问你,眼下如何退敌?” 他本以为诸葛恪此时还有后手,可对方却脸色一变,小声嘀咕:“如果司马师此时能在魏军身后放一把火,攻守将逆转。” 孙峻终于对诸葛恪失去了耐心,大吼:“都他妈什么时候,你还在寄希望于旁人!?” “嘴巴放干净点!”诸葛恪大声道,“这司马师难道不是你的人吗!?” “你!我”孙峻语噎,一摆手长叹一声:“哎!” 二人不说话了。 孙峻觉得,现在胜负未知,虽然魏军占据水流和风向优势,但吴国水军毕竟底蕴在这里,岂能上来就怂? 而且他心底也有那么一丝期冀,司马师也许只是遇到了点困难,兴许他能来吧 孙峻转身,看着跪地不起的信使:“你当真从武昌而来?” “千真万确,小人岂敢对大都督隐瞒。” “好。”孙峻笑笑,突然拔出刀来。 只听到一声惨叫,那信使便当场一命呜呼。 “你这是做什么?”诸葛恪平日很少舞刀弄枪,见到这血腥一幕,竟是有些惊吓。 孙峻擦了擦刀上的血迹,招了招手,唤来几个士兵,冷声道:“沉江。” 随后看向诸葛恪:“为了稳定军心,我只能当做从未见过此人。” 诸葛恪虽然无语,但却觉得没什么不妥,沉默一阵他转身对亲兵道:“传令,留赞、丁奉率军出战。” 甲士衔命而去,诸葛恪瞅了孙峻一眼,心说这下可别说我保存实力,我这心腹可都派上去了。 然而对方却不看他。 “哼。”诸葛恪拂袖冷哼。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想:司马师到底何时来? 湘水上,司马昭立于船头,眉头不展。 余光扫见杜预走来,他依旧目视着江面:“昨日就到了相国约定的日子,可我军才刚刚看到洞庭湖,若是耽误了相国大事该如何是好?” “将军不必自责。”杜预道,“虽然相国没有言明,但我军必须做好长沙、衡阳的善后工作才能北上,否则无法安然进军。而我相信,相国那里自会根据战局作出决断。” “说得也是。”司马昭叹了口气。 他们在长沙确实耽搁了些日子,但也确实做了不少事。 原本司马昭接到军令后就火急火燎的整军北上。 但杜预却建议,应当先遣散当地郡兵,派遣少量驻防部队,搜集粮草,征集大量运粮船、民夫等等。 而且为了保证后方不会发生魏军一走就发生动乱的情况,杜预将投降的太守、将领以及部曲全部带走,派不派得上用场先不说,至少保证安全。 甚至杜预还将用不上的船只全部烧毁,毕竟荆南还有诸多郡县在吴军手里,不能留着资敌。 “应该不算太晚,马上就要进入洞庭湖,预计日落前可抵达巴丘。” 杜预说着,把头转过看向江面,忽然听得后方传来一阵鼓声。 当即,一艘走舸疾速驶来,朝着楼船大喊:“敌军十艘左右,尾随杀来,仅距我军不到二里。” “是吴军吗?” “尚无法分辨。” 司马昭很是纳闷,这里怎么会遭遇敌袭? 他转头问杜预:“有没有可能是水匪?” 杜预摇头:“水匪没这个胆子,许是吴军早有埋伏。” “吴军没有撤走?”司马昭话刚出口,忽然明白也许吴军提前留了一支军队在此,但他却是对一件事不理解: “我军一路顺江而上,并未探得异常,敌军是如何绕到我军身后的?” “沙洲。”杜预当即说道。 司马昭恍然,当年樊城一战在汉水上设法拦截吴军,他正是依奉明兄之计,绕鱼梁洲躲过了吴军江面巡逻船。 不过现在没空去思考这些,他看向杜预:“元凯去指挥反击,我军船阵齐整,不必惧敌。” 杜预想了想道:“此处河道相对狭窄,风向不利,敌军尾衔我军放火,我军不易反击。” “嘶元凯说得对!”司马昭一拍脑门,觉得自已还是想得浅薄了,幸亏有杜预在,也幸亏他完全信任对方。 “那元凯以为如何?” “下令仅防备敌军放箭烧粮船即可,无须恋战,全力加速,先冲进洞庭再说。” “善。” 司马昭用杜预之计,舰队提高船速。 渐渐地,宽阔的洞庭水面映入眼帘,可就在这时前方警讯大作,只见河水汇流的开阔处,数艘斗舰正一字排开,投石机已上索,箭已上弦。 敌军一艘斗舰上,将旗飘扬,赫然写着“司马”二字。 司马师深邃的右眼宛如鹰般锐利,死死盯着来船上的“司马”将旗。 “来吧,子上!” 第585章 弟目前弑 “禀将军,前船认清了敌军将旗,是”那士兵声音小了几分。“是司马。” “司马?” 吴国有姓司马的将军? 闻言,这位大魏荆州刺史、平南将军、枝江侯、伐吴南路军统帅司马昭听得出神。 太熟悉的东西乍一听反而觉得莫名得陌生。 “那是司马师。” 杜预的声音强行把司马昭带回现实,司马昭低下头,不愿去看,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杜预才轻松开口:“将军” “进攻!”可没等杜预说完,司马昭却是脸色阴沉地咬牙下令。 杜预不再多言,朝令兵摆手,随即令旗摇摆,魏军前锋进入战斗状态。 魏军战船顶着漫天的箭矢和石弹向吴军船阵冲去,杜预前后回顾,又是下令:“后军就地封锁湖口,本部远离后军,两翼散开!” 杜预的选择没错,在魏军快速挺进洞庭湖后,后方的威胁就没那么大了,毕竟那里只有十艘船,总共就没有多少战力。 封锁湖口后,吴军反而不得寸进,要么强行突阵,要么只能退走。 令杜预奇怪的是,吴军为何不直接封锁湖口,反而让他们从容地进入洞庭湖? 莫非司马师不知兵? 也许吧,司马师从未在魏国出仕,没听过有领兵经验,看来吴国实在是无人可用。 杜预不再多想,抬头看了看风向,江面依旧是南风,转头对司马昭道:“将军,此时江风甚急,可放火烧之!” 司马昭扶额不语,不让杜预看到他的眼神,不过很快就传来声音:“元凯自决,我无异议。” 杜预点头,继续上号代打。 “来人。” “将军。” “传我将令,让胡将军率众登岸,沿江扫荡。” “喏!”一令兵衔命而去。 杜预又叫来一人,继续下令:“派几艘快船,绕行敌阵,前去巴丘求援。” 杜预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战场,他眼观敌阵变化,一个个军令随口发出,不再与司马昭商议。 魏军各种战船前后移动,或投石、或射火箭,又或是直接迎头冲撞。 有不少战船是从长沙、衡阳等地截获,战船上还配备了精良的弩机,船体都比魏军制造的要宽阔许多。 有如此强大的战争储备,荆南吴军竟不做任何抵抗,就这么投了 这时前方传来旗语:准备就绪。 杜预跨前一步,拔出“花架子”佩剑,向前凌空劈砍:“传令进军。” 中军船阵鼓声齐鸣,喊声如雷。 战船涨满风帆,如利箭一般向敌船推进。 见魏船逼近,吴将李徽急忙吩咐士兵向敌投掷火炬,却不料西南风大作,火炬反被吹回,落在甲板上燃烧起来。 魏军艨艟冲入船阵,钩锁齐发,一经靠近将士们便接舷而战,他们拿着长柄铁勺,把滚烫的铁水猛然向吴船,船体瞬间融开大洞,江水随即倒灌而入。 魏军趁势攀船,拔刀肉搏。 杜预见吴军阵型已乱,直接下令主力冲入船阵。 双方厮杀了许久,吴军抵抗不力,落入下风。 “李校尉,事不可为,尽早突围吧!” 听得此言,方才还在拼死指挥的李徽顿时面如土色。 魏军军阵严整,指挥得当,形形色色的战船更是配合得相当好,这叫“我弟不知兵”? 而且魏军势大,不在湖口阻截反而把对方放进洞庭湖,如此部署,我看不知兵的是你司马师吧! 人到了生死关头,难免气急败坏,他此时对司马师顿时没有半分好感,只有满满的怨气。 李徽马上冷静下来,稍稍思索,随即带着几个亲兵跳上一条小船,准备逃离。 此时,魏军已破阵过半,双方船只犬牙交错,纠缠连连,况且李徽本就不是主将,魏军并没对他特殊留意。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藏在吴军前排后方的帅船竟主动劈水而来。 杜预眉头一皱,有些茫然,这是不想活了? 但他很快恢复清明,大声道:“传令,围住那艘帅船!” 这时候,挂机已久的司马昭忽然如梦初醒,他沉吟道:“元凯” “将军。”杜预站在一旁听令。 司马昭淡淡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务必生擒。” 杜预愣了愣,却是愤然道:“将军不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可能就是因为将军您的一个指令,将士们不敢下手,从而导致本不该丧命的将士妄死!” “我知道。” “司马师令兄已是大魏的叛徒,将军生擒他又能怎样?” “这元凯不必操心,大不了我卸下兵权回京,相国会念在二十多年的交情上,给我司马昭一个面子。” 杜预大怒:“将军,你醒醒!现在是在打仗!你一念之差会造成怎样不可估量的后果,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还请将军收回成命。” 锵!! 一柄佩剑拔出。 “杜元凯。”司马昭眼神冷漠,“传我军令,务必生擒。” 杜预后退两步,梗在原地好一阵子,抱拳道:“末将遵命。” 魏军战船汇集,向敌军帅船合围而去。 须臾间,合围之势已成,魏军歼灭外围后吴军后,包围圈越来越小。 吴军帅船,纷乱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魏船甲板上不断传出高喊:“司马将军有令,不可射杀,务必生擒。再重复一遍,务必生擒,务必生擒!” 带着黑色眼罩的男人走出船舱,阔步走至船头,见到这一幕魏军弩手停止了进攻,纷纷放下弓弩。 “靠过去。” 魏船开始逼近,将士们纷纷拔刀待命,然而吴军的弓弩却是不停,当即便有数名魏兵被当场射死。 然军令已下,他们只能持盾抵抗,或是躲在女墙后一动不动。 兄长 两人隔着船头,遥遥相望。 司马昭有些失神,脑海中不由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兄长,他们最近一直说的魏王是谁啊?” “曹公。” “曹公不是丞相吗?” “是丞相,也是魏王。” “兄长,大汉亡了?你我如今该是叫魏人?” “兄长,城东那个温家老二真不是东西!” “哟,温公子,两日不见,怎么鼻青脸肿的?” “子上,你该沉稳一些。” “弟现在征北长史!嘿嘿。” “兄长勿虑,奉明兄跟我说了,他现在焦头烂额,要是那些老臣还是不同意,他打算联合咱阿父一起给你的案子翻案,到时候你就能出仕了!” “兄长那艘船上的人,是你吗?” 司马昭遥望敌军帅船,看不清兄长的样子,但脑海中早已有了轮廓。 “兄长,投降吧。”司马昭缓缓抬起手,准备下达指令。 “子上”司马师感到右眼隐隐作痛,嘴角却弯出一抹笑意。 下一刻。 噗! 一柄利剑,从身后穿透了司马师的胸膛! 第586章 夏侯公养你多时正在今日 大约两个时辰前。 成济焦急地来回踱步,转过头看见一旁的陈当正不紧不慢地吃着干粮,气不打一处来:“老头,我们真就什么都不做?” 陈当叹了口气:“现在消息传不出去,只知道这里是洞庭湖畔,可具体在哪都不知道,又能做得了什么?” “动作快点,跟紧,上船!”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成济掀开帘子张望,见吴军士兵们正在向岸边集结,隐约看到湖面上有船只向这边聚拢。 “看什么呢!”一个吴军士兵走来,语气不善地说道。 成济认出了这吴兵的样貌,拽得跟什么似的 “这是怎么了?” “不该问别问,回去。” 成济心中“切”了一声,转身回到了帐中,却依旧不死心,贴着帐帘附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毛操。” “张军侯。” “都上船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咦?我们曲难道不是负责留守营地的吗?司马将军伤情未愈,应当静养的吧。” “不,司马将军下令全员登船,包括他自已。” “啊?难不成要撤?” “我只能告诉你,不是其他都就别多问了,我也不清楚。好了,赶紧登船吧。” “卑职遵命,不过卑职得先回营中拿装备。” “速去。” 成济拉开一道小缝,看着那厮离去,外面的嘈杂声也逐渐变远。 “老头。” 成济转身大步走向陈当,压低声音道:“吴军这是要与我军开战啊,他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潜伏这么久,这,这八成是要伏击我大魏的军队!” 陈当摇头:“老夫不懂这些,不过懂了又如何,现在你我无能为力。” “不。”成济蹲下身子,未经允许地翻开陈当的行囊,从中拿出一把医刀。 陈当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意,诧异道:“阿成有必要这般犯险吗?” “你不懂。”成济站起身,“像我这样的粗鄙之人想要出头,必须做常人不敢做之事。” “即便身死?”陈当抛出刺痛心灵的一问。 成济顿住了,他不想死,但他更想是搏一搏,咬了咬牙,转身向帐外走去:“老头,有缘再见。” 走出营帐,大眼扫了扫,发现此时的军营几乎空了,嘈杂声只从湖边传来。 民夫们搬运辎重,解开缆绳,调整船帆,忙的不亦乐乎,似乎没人注意这边的情况。 成济脚步轻轻,向深处走去。 营帐内,毛操穿戴完毕,手放在环手刀的刀鞘。 忽然听到身后帘子被掀起却以为是袍泽,于是并未转头,随口道:“我这就好,别催我了。” “唔!” 毛操的口鼻被一只大手用麻布死死捂住,窒息感顿时涌来! 他伸手去摸刀,却被一脚踩在手腕上! 成济拿出一把医刀,精准地插入毛操的脖间,搂住他的后颈,暴力按压着他:“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 “唔!呃” 毛操瞪着眼珠子,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 成济却是笑笑。 待毛操彻底失去了生机,脖子上的医刀依旧插在那里,以免血液暴涌。 成济小心翼翼地脱着他的衣服,很快乔装打扮,拿起刀走出了营帐。 “将军,事不可为,魏军顺风放火,甚至还往我军船上泼铁水,李校尉他好像已经逃了!” 司马师望着江面的滚滚浓烟,眼罩下的右眼缓缓渗出血,他走下楼梯:“传令进军。” “将军?!” “传令!” “喏。” “敌船围过来了,放箭拦住他们!” “将军,现在不能出去啊!” 船舱内,成济握着剑柄,手不停地颤抖。 他杀过不少人,但那都是占据绝对优势时的伏杀,可如今这个状况,周围都是身经百战的吴兵,一旦迈出这一步,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他开始胆怯。 他只是一时上头就踏上了贼船,可真正面临生死抉择时,却发现自已没有想象得那般决绝。 成济啊,像你这样的人,即便哪天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都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名字。 “成济!” 忽然,他似乎是产生了幻听,竟是脑海中响起了贾充严厉的声音。 “夏侯公养你何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卑职” “不必解释,既然选择做了校事,就要放弃一切杂念,只做对夏侯公有利的事!” “有利的事?现在两军激战正酣,如若杀了敌军主将,是不是就有莫大的战功?” 成济思绪回到现实,心中嘀咕着,与此同时,贾充的声音如梦呓般在耳边催促: “成济,夏侯公养你多时,正为今日,你还待何时!?” “成济,夏侯公养你多时,正为今日,你还待何时!?” 成济拔刀而起,走出船舱,这时甲板上的吴兵持弩而射,注意力全都在逐渐逼近的魏船上。 “司马将军有令,务必生擒!” 四周魏军战船上不断叫嚷,但或许是风声太大,也或许是成济选择充耳不闻,他拔剑冲向船头的司马师。 噗! 一柄利剑,从身后穿透了司马师的胸膛!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 无论是魏兵还是吴兵此时都惊呆了,直到魏军斗舰撞上了吴军帅船,一切才又回归动态。 吴兵大乱,此时不知是该逃跑还是迎战,魏兵冲上帅船,当即展开厮杀。 成济见状刚想解释,魏兵却不由分说挥刀砍来。 这种乱战时刻,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谁知道你是细作还是吴军叛徒,只要挡在面前就是敌人! 好在成济身手不错,左闪右躲后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快去传令,捞他回来,万不能叫他跑了!还有司马师也必须带回来!” 杜预死死地盯着湖面,不断下令,全然没有闲暇理会一脸呆滞的司马昭。 第587章 心生一计 日暮西垂,大江上烟雾弥漫。 水面上人头攒动,有人抱着木板垂死挣扎,有人咕噜噜地喝了好几口江水,随后沉了下去再也没有上来。 随着吴军战船顺流南下脱离了战场,魏军便开始打扫起战场。 大江不同于普通河水,由于江水湍急,船只残骸和士兵尸体大多会顺江而下又或是沉入江底,以至于此役的战损真不好马上作出评估。 不过从已方战船的留存率看来,当是魏军胜了。 吴军败退,退回赤壁,魏军趁机抢占乌林渡口,双方隔江对峙。 这一幕,似曾相识,却与四十年的赤壁大战有所不同。 此役,虽说魏军水陆协同没有配合得非常完美,但也基本达成了既定目标。 按照计划,负责沿大江南岸进军的魏军步骑有两个任务。 一是收割更多从大江上逃亡的残兵,二是突破吴军陆地防线直逼赤壁。 然而吴将丁奉的水军异常活跃,他在水上激战一番后,又强行登陆帮助吴国步军协防,一时间给魏军带来了不小的阻力。 好在魏军的步骑实力雄厚,尽管被丁奉阻击无法直接逼近赤壁,但最终也成功击退了丁奉部,在南岸站住了阵脚。 这不同之处,正在于此。 当年曹操水军先锋首战被周瑜击败,则大江南岸的步军将有被吴军隔断的风险,于是曹操急忙下令将南岸步军运过北岸。 如此一来,曹军步骑的优势就被很大程度缩小。 而今魏军在水战不输,则能够两岸步军齐飞,这下压力完全来到吴军这边。 入夜,魏军大营中其乐融融。 夏侯献坐于帐中,听着座下傅嘏分析着局势。 傅嘏这人向来有话直说,不太拐弯抹角: “我军水战不落下风使得我步骑能够从容渡江,虽未歼灭吴军主力,却是疲态已显。” “如今王车骑攻夏口,诸葛安东兵指武昌,扬州还有郭镇东和胡征东两路大军。” “当下南岸的吴军尚有实力,想要一蹴而就则需敌军犯下致命错误,否则很难一举歼灭。” “而吴国的其他地方就没这个实力,远得不说,就说夏口的朱异就是一个突破口。” “臣以为相国大可不必急着一战定胜负,战局越是拖下去则越对我军有利。” “何况吴军将帅本就各怀鬼胎,战事推进到这个阶段,该是放缓一些了。” 夏侯献闻言,捋须不语,心底则是有些认同的。 他每逢出征时都愿意带着傅嘏,即便他在朝中任职并不是单纯做自已的幕僚,但兰石在大战略上的眼光还是挺独到的。 如果说钟会之才类郭嘉,那么傅嘏便是荀攸。 当然人才不是完全模板化,不能一概而论,总而言之在夏侯献的谋士里他很多时候更愿意听傅嘏的建议。 “孤知兰石之意,且坐。”夏侯献摆摆手,转头看向荆州水军主将王基:“王将军以为如何?” 王基捋了捋胡须:“傅兰石对战局的理解很透彻,如若孙权在世,吴国上下君臣一心的那种局面,我军自当要力求一场大胜,否则拖到夏季就不得不退军了。” “而今,诸葛恪与孙峻只是被迫合作,他们敢于放任我各路大军进攻下游关键据点,是因为他们寄希望于在水战上大破我军,从而使我军败退,其余各处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 “但显然,情况没有他们想得那般顺利,只要我军在此牵制敌军水军水力,时间一久,后方难免生乱。” 谋主和水军主将都看法一致,至此夏侯献心中已不再犹豫,举起酒盏,看向众人:“今日只小酌一盏,来,诸位共饮!” “敬相国!” 众人举盏共饮。 之后的几日,魏吴两军就这么隔江相望,吴军只敢派小股部队简单试探,不敢大举出击,毕竟南岸的魏军步骑威胁不小。 夏侯献登上楼船,远远眺望,几乎能看到吴军水寨的一角。 “相国,喜事啊。”贾充走来,脸上的笑容藏不住。 “何事?”夏侯献依旧看着江面。 贾充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他知道明公的习惯,于是直接展开书信,概括地说着信上的内容: “武昌现在乱得很,有官员听说荆扬联军都无法把我军挡在巴丘之外,夏口和邾城还在遭受我军围攻,一个个吓得要逃离武昌。” “是么,孙鲁班他们有何动作吗?” “自是有的,据线人提供的消息,杀得人头滚滚,有官员逃亡者,一律按通敌罪论处。” “吓成这个样子?” 夏侯献有些吃惊,吴国内斗的时候一个个虎虎生风,真动起手来却是这般不堪? 想来,一直被人嘲讽的吴大帝孙权军事上确实差了些,但治国确实不错。 在他死后吴国就一直走下坡路,到了孙皓时期竟有派去救火的部队刚出城就自行溃散的情况。 历史上吴国之所以那么长的国祚,甚至是三国中活到最后的一国,要感谢两个人。 一是司马攸。 二是陆抗。 在听着贾充说这个消息时,夏侯献就暗自考虑着计策,不多时开口问道:“诸葛公休那边战况如何?” “呃”贾充愣了下,“这块不是臣在负责。” “孤差点忘了。” 麾下的心腹此番各有侧重,贾充主要暗线情报,而军机书信主要由钟会负责。 说来也巧,夏侯献不经意间回头看去,就看到钟士季踏踏踏地走上甲板。 “相国。”钟会拱手施礼,“安东将军扫清了邾城外围据点,据他判断邾城池虽坚,城内守军却不多,如今我东路军已呈围城之势,围而不攻。” “有援军迹象吗?” 钟会心中感叹,相国不愧久经战阵,竟一眼看通战局。 “目前并未发现有军队过江,不过臣以为安东将军围点打援虽然是阳谋,但邾城作为武昌江北要塞,吴军不来也得来。” 夏侯献捋着短须沉思一阵,结合方才贾充的情报,他猜测此时武昌的军队大概率不敢过江。 但现在的情况是,诸葛恪从安城穿越大别山南下,他手中一条船都没有,也没有过江攻打武昌的资本。 嗯 夏侯献忽然心生一计,“士季帮孤书信一封送给诸葛诞,信中就这么写” 第588章 造化弄人 钟会闻言一笑,他自视甚高,却不得不佩服明公的智谋。 转念一想,这样才是他值得跟随的圣王。 钟会再拜,很快忙去了。 贾充就不像钟会那般“矜持”了,当即恭维道:“相国短短片刻便想出如此妙计,真是令臣目眩神迷,五体投地。” “巧言令色!” 夏侯献笑骂一句,贾充却一副“我冤枉”的表情。 就在这时,船上上来一甲士:“禀相国,司马将军率军前来汇合。” “子上?”夏侯献展颜道,“带孤船上来。” “喏。” 说起来,夏侯献似乎有好久没见过司马昭了,如今他在荆南立了大功,八成会一脸得意地前来邀功。 当然他最开心的还是这一路精兵的汇合,可以给自已多一份取胜的筹码。 不多时,司马昭和杜预来到九州号的甲板。 手掌托着头盔,单膝跪地,司马昭缓缓开口,脸上却带着沮丧:“臣司马昭,拜见相国。” 杜预也跟着拜礼,脸色同样不好。 夏侯献瞅了二人一眼,觉得不太对劲:“子上、元凯无须多礼。” “怎么了这是?”待二人起身,夏侯献看着自家两个心腹明明打了胜仗还一脸委屈的样子,甚是不解。 “臣”司马昭欲言又止。 “孤不为难子上。”夏侯献看向杜预:“元凯来说。” 杜预刚想开口,司马昭却伸手拦住杜预,夏侯献了解司马昭的性格,不知从何时起他逐渐变得有的担当了,所以故作激将。 “臣部在洞庭湖遭遇吴军阻击。” 夏侯献没打断司马昭,怎么看都是赢了,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臣没有及时上报,想着此事当面与相国汇报。” “就这事啊?子上无罪。”夏侯献飒然一笑,随即道:“然后呢?” 他知道这里面有故事,等待着下文。 司马昭吐出一口气:“我军大破吴军,斩吴将司司马师。” 贾充:“????” 夏侯献心中同样震惊,却未溢于言表。 司马昭讲述着事情的始末,当听到成济名字之时,贾充表情更是惊诧: “司马将军你等会儿,成,成济?是我手下的那个成济吗?” “还能是何人!”司马昭终于控制不住,朝着贾充大吼。 夏侯献向贾充投去疑惑的眼神,不是装的,是真的很疑惑。 贾充看看司马昭又看看夏侯献,五官乱飞:“臣不知道啊!” “罢了。”见僵持不下,夏侯献索性道,“既然你二人都问清楚了情况,显然这是一场嗯阴差阳错。又或者,是宿命。” 司马昭捏着拳头,他虽然心中浮起一丝猜测,却万不敢当面质疑夏侯献。 犹豫许久,司马昭抱拳恨恨道:“臣有一事相求。” “讲。” “请斩成济!” “为何?” “我军合围敌军帅船,四面齐喊‘生擒’,他却违抗军令。” 司马昭这话漏洞百出,单纯只是泄愤,虽然可以理解,夏侯献却不惯着他。 “军令?”他转头看向贾充,“孤没记错的话,校事不受任何人军队节制,只听令于贾公闾和孤。” 贾充也赶忙撇开关系:“司马将军,成济确是下官手下不错,但他只是我派去武昌的一个探子,至于他怎么混入司马师的军中,又怎么斩反正不是下官的命令,还请司马将军明鉴。” 司马昭不语。 夏侯献却开口发问:“为何下令生擒?” 司马昭道:“家兄背叛大魏,自当要由我大魏来审判,而不是” 说到这里,似乎说不下去了。 以前关于司马师的问题,二人很少提及。 这种事情很尴尬,他们都选择不约而同地忽略。 但既然现在话题摆上了台面,夏侯献也打算把话说开。 “孤问你,成济有何罪?” 见司马昭不说话,夏侯献抬高音量,像是吼出来一样:“孤问你话!” “成济临阵斩杀敌将无罪。”司马昭淡淡道。 “他比韩龙如何?他比马茂又如何?” 夏侯献此刻只想让司马昭清醒一些,如果实在不愿,那就不必再称兄道弟。 “子元做出那样的事,我何尝又不痛心?”夏侯献捂着胸口,“可是就在他迈出那一步的那一刻,你们的立场就彻底对立。” “你在奢望什么?” “你在奢望生擒回来,孤会念在你的情份上饶他一命?” “真要这般想,那是对子元的羞辱。” “以孤对子元的了解,他只会慷慨赴死,而不是在子上你的怜悯下,苟活于世!” 司马昭木木地站在那里,其实在出仕之后他跟司马师的关系就没那么亲近,反倒是阿母在世时总玩笑他,说他口中一直“奉明兄,奉明兄”的叫,到底谁才是他的大兄。 但亲情这东西说不清楚的,他也不出身在皇家,又不涉及那种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胞兄弟总有一种无形的纽带。 亲眼看到兄长死在自已面前是种什么感受? 司马昭亲身体会到了。 这一刻,什么伐吴,什么家族大业都因情绪被抛之脑后,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子上先下去歇息吧。”夏侯献转身背对着司马昭。 司马昭短暂失神,拱手后离去。 夏侯献留下了杜预,问了他一些细枝末节,比如司马师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但现实却不像电视剧上那般,身中致命伤还能一口气交代许多后事,当魏军抬回司马师的尸首时,对方已然没了生机。 至于成济求生欲倒也强,被杜预从水上捞起后,一定要杜预护他周全,才肯如实以告。 夏侯献此时没空管成济,之后看着赏就行,他看着江面,平静地说:“元凯代行荆州刺史事,领司马昭部众。” 杜预知道司马昭如今这个状态定然是无法领兵了,于是拱手答应。 杜预走后,只剩下贾充一人。 贾充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也想借故脱身,夏侯献却转头盯着他的眼睛问:“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贾充一惊,连忙摇手:“万万不是啊,臣与那司马师无仇无怨,做这等事无任何益处。” 夏侯献跟贾充相处也二十多年了,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并未说谎,摆摆手:“去吧。” “臣告退。” 夏侯献呼出一口气,感叹造化弄人。 第589章 疑兵之计 邾城城外,魏军大营。 “将军,相国派人送来的信。” 安东将军诸葛诞坐在帐中的小胡床上喝着茶,听得此言眉头一挑:“哦?莫非相国的大军已经兵临武昌?” “小人不知。” “拿来。”诸葛诞从甲士手中接过,摆摆手叫他下去。 慢条斯理地拆开封泥,把信摊开,定睛看了看,先是一阵大笑。 “相国爱我!” 帐下的参军吴纲颔首看来:“是何喜事?属下还从未见过明公如此展颜。” 诸葛诞捋须而笑:“相国赞我用兵如神,使得武昌城中大小官吏无不闻风丧胆,说此战之后定会大加封赏!” “相国有识人之明,而明公亦不负相国所托,此乃我大魏之幸,看来吴国气数已尽也。” 吴纲这马屁拍得巧妙,诸葛诞听得心里美滋滋的。 诸葛诞拿着信纸又抖了抖:“这其实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相国还送了我一条妙计,说可助我威震江东。” “哦?”吴纲眼前一亮,“是何妙计?” 诸葛诞想详细解释解释,眼珠一转却是直接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们便做便讲。” 两人走过军营,诸葛诞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邾城城楼,忽然问道:“对了,城内吴军暂时没有异样吧。” “没有。”吴纲跟在后面小声道,“邾城守军估算不超过三千,我军兵力是敌军五倍之多,他们只有坐等援军的份。” “嗯。”诸葛诞走在前面,一甩披风,“此前我故意留些破绽,好让守军前去武昌求援,我军好围点打援,不过从现在开始要严加看管,一只飞虫都不得从城里飞出来。” “是。”吴纲没有多问缘由,他知道定然与接下来的计策有关。 诸葛诞顿住脚步,指了指远处的民夫和辅兵: “动员所有非战之兵,连夜去大江北岸筑篱笆围栏,上设假楼。再打造简易浮船,越多越好,上扎草人,多多益善。” “相国信中言,武昌军不知虚实,用此计敌或可自溃。” 吴纲听完,有些不解:“明公,打仗靠得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这真的能行吗?” 诸葛诞负手而立:“行不行的总要试试再说,话说回来这一招原本就是吴人的手段,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吴纲恍然:“说起来当年文皇帝” “不提也罢。”诸葛诞打断了他,想给高祖留些颜面。 “速去准备吧。” “喏。” 春雨如酥,大江上雾气朦胧,几艘巡逻船在江面来回摆渡。 “不知道邾城那边情况如何了?”船上的杜猛一脸愁容,“守军被困半月,可武昌却迟迟不派军援救。” “别操那份闲心了。”另一名吴兵张俞倒是泰然自若。 “魏军从豫州来,根本没能力渡江。我听李都尉说,邾城守军只要坚守不出,待魏军粮尽或是我水军回援,敌必退。” “噢哎!?”杜猛大叫着指着若隐若现的北岸,“快看,那是什么?” “大惊小怪。”一旁的张俞吐槽一句,顺着指间看去。 远处江岸,围栏延绵不断,围栏上有楼,楼上似乎有军士林立,再看江边,船只遍布,江水势大,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尽头。 “邾城失手了!?”张俞惊慌道。 杜猛不解:“何出此言?” “傻啊,不然魏军岂能饮马大江?不对,现在问题不是这个,而是魏军有船,数量极多!” “不是说魏军没有船吗?” “我哪里会知道?” 张俞气急败坏,杜猛犹豫了一下建议道:“要不靠上去看看。” “要去你去。”张俞脸色一沉,“此去凶多吉少,你我就是负责巡查江情的小卒,卖什么命啊?” “那怎么办?” 张俞想了想:“回武昌上报,那些大人物自有定夺,其他事不归我们管。” “只能如此了。” 武昌相国府。 全怿负着手来回踱步,没事还拿鞋尖拿地毯撒气。 不经意间看向门外,脸上顿时有了些喜色:“母后,您可来了!” “慌什么?”孙鲁班大步穿过府堂,一挥手,宫女退去。 她坐上主位,这才看向一脸愁容的儿子。 全怿见孙鲁班临危不乱,心里有了几分底气,笑着道:“母后可是有退敌之策?还望母后教我。” 谁知下一刻,孙鲁班的脸色却满是阴郁,愠怒道:“孙峻小儿是不是想本宫死在武昌!” “呃”全怿语噎。 孙鲁班怒气更胜:“你这相国是怎么做的?吕岱这老东西你指挥不动也就算了,孙峻你也掌控不了?” 不是这孙峻做大都督不是母后您的意思吗? 全怿甚是无语,是自已不愿带兵出征吗? 我没这个能力你知道吧! “母后消消气。”全怿走近一步,赔笑道,“儿再给孙子远几道诏令,命他火速回援武昌!” 孙鲁班心烦意乱,好好的吴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父皇在世时,根本不会这样节节败退! “不行。”孙鲁班甚为焦虑,“孙峻在前线太远,如今北岸的魏军眼看就要大举渡江,等他回来还有什么用!” “那母后以为呢?”全怿小心翼翼地问。 “让夏口的朱异,龟山的孙宪还有靳春的全尚,全部回援武昌。” “万万不可。”听得此言,全怿冒着被斥责的风险也要忤逆孙鲁班。 他虽不懂带兵打仗,但明面上的大局还是看得懂的。 如今联军并未败北,此前孙鲁班见巴丘那么容易就失陷,再加上不信任诸葛恪此人的缘故,就不听劝阻地召孙峻回京。 只是不知何故,孙峻似乎没有收到诏书,传诏之人也没了音讯。 现在江北魏军确实威胁很大,召水军回来协防无可厚非,但直接破罐破摔把各处守军调来防守,岂不是儿戏? 荆州还要不要了? “怎么?”孙鲁班觉得儿子翅膀硬了,语气带着责备。 “夏口是我最重要的防线,没有之一,此地易守难攻,即便孙峻分兵留驻再来驰援武昌也是来得及的。” 全怿说道:“若是轻易放弃夏口,魏国水军将直逼武昌,那我们要面临的可就不是江北那一支偏师了。” “继续说。”孙鲁班稍稍冷静了一些,然而心里还是没底。 全怿为了让孙鲁班安心,只能选择折中方案:“令孙峻回军的同时,让族兄(全尚)也从靳春回援,只要联军能将魏军挡在夏口之外,局势还能稳住。” 全怿都差点忘了他刚才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到此刻竟然胡说一通,反倒是安慰起孙鲁班。 算了,就这样吧。 人逼急了,还真能想点方法出来,这也算是急中生智吧。 第590章 分崩离析 赤壁。 “你说魏军在武昌江北有水军渡江?”孙峻看着眼前的信使,心里也没了底气。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诸葛恪带着亲兵来到孙峻的营帐。 “子远,我已有破敌之策,而今战机已到。” 你又有破敌之策? 狗日的司马师到现在都没个消息,怕不是已经死了! 此刻的孙峻没什么信心,对诸葛恪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转弯。 孙鲁班让全怿连下三道诏令催他撤军,好像生怕信使不小心沉江淹死,孙峻这边收不到呢。 他看向诸葛恪的眼神有些无奈,还是收拾收拾,你回你的高老你回你的建业城,我回我的武昌宫吧。 “那个元逊兄。”孙峻只能开口扰了诸葛恪的兴致,“我主令我退兵。” “退兵?”诸葛恪脸一下就拉了下去,只不过圆乎乎的,拉不成诸葛瑾那般的驴脸。 “为何?” 孙峻叹了一口气,把江北急报原封不动地说给诸葛恪听。 诸葛恪听完,气笑了:“那一路魏军哪来的船?难不成从豫州飞过大别山不成?” “我不知道,反正这次不得不回去。”孙峻摊手。 “哼,竖子不足与谋!”诸葛恪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这几天江上时有东风吹过,诸葛恪原本打算卖个破绽,令丁奉潜伏于陆水上游的无名湖泊(后世的黄盖湖)。 从而骗魏军渡河攻击赤壁营寨,随后水军夜袭魏军乌林水寨。 虽然魏军的船并不连结在一起,上次水战也证明了顺风火攻只能带来局部优势,并不是完全无所披靡。 但有优势就够了,诸葛恪的真正目的是吃掉魏军南岸的这支步军,让魏军不敢轻易渡河,如此战局就真正稳住了。 然而 部署得天花乱坠,你孙峻来句:不打了。 他走出孙峻营帐,抬头看着夜空,长叹一声。 荆州诸军已成惊弓之鸟,大势去矣。 就在夏侯献当日正准备站上楼船船顶,举着酒盏吟一首《短歌行》之时,却听到了吴军已然撤军的消息。 他还挺想对着众将豪迈地讲一句:太祖在此失去的一切,孤要全部拿回来! 可惜,没给他这个机会。 但其实他已经快要做到了,不是么? 夏侯献果断派水军追击,大败吴军殿后部队,斩敌至少千余。 步军方面,虎豹骑顺着陆水一路掩杀没能及时登船的吴军。 不过碍于地形不熟,魏军原以为这条路是条不归路,后来才得知这里有条小路可以通往柴桑。 于是魏军没有深追,在赤壁休整几日,向夏口进军。 数日之后,魏国水陆大军兵临夏口城下,沿途畅通无阻。 “你父此役立了大功。”楼船上,夏侯献望着北岸小山上的夏口城。 诸葛灵双手扶着船沿,柔声道:“家父只是做他力所能及之事。” “我在犯难,该如何赏赐他呢。” “自然全凭郎君做主。”诸葛灵莞尔一笑。 夏侯献转头,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不如送诸葛公一个外孙。” 诸葛灵起初没听明白,愣了愣,便不说话了,低头拉着夏侯献的衣角,脸上浮起一抹嫣红。 夏侯献收起玩笑:“阿灵回船舱吧,江风大。” “好。”诸葛灵知道他要忙了,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用明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这是她在洛阳从未得到过的温柔,仿佛这一刻他只属于自已一人。 有时候她希望对方快一点,再快一点,而现在只想慢一点,再慢一点。 夏侯献手肘抵着船沿,手掌托着下巴,大江北岸魏军步骑已然开始构筑军寨,打算配合王昶部队夏口进行合围。 此前吴军水军返回夏口登陆,拔掉了王昶的几座前哨营寨,现在朱异的活动范围扩大了一些,不再只守着孤城。 而据斥候探得消息,孙峻返回武昌前似乎给朱异留了一支水军。 夏侯献通过裴秀的地图得知,距离此处不远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江心岛,吴军退守此地,两岸军队相互呼应,这对魏军来说是一块硬骨头。 夏侯献走下飞庐层,等着楼船靠岸,来到刚刚修好的军营,招来诸将。 此役的军令朴实无华:全力拔掉武昌的门牙! 诸葛恪的援军退走后,西吴水上的战力也大打折扣,甚至在水军人数上都占据劣势。 朱异完全搞不懂,孙峻带着三万人回武昌到底是几个意思?敌人在武昌吗? 生气归生气,仗还是要打。 朱异竭尽所能在夏口部署着防御工事,又是修偃月垒,又是趁夜袭击魏军水寨,但都被一一击破。 魏军从抓获的俘虏那得知,朱异水军的粮草辎重大多屯放在夏口下游的江心岛上。 于是夏侯献派胡奋从北岸摸了过去,架设浮桥奇袭了吴军,焚烧了吴军的粮食辎重。 得手后,魏军立刻对吴军发起总攻,吴军水战失利,当夜退走,朱异自知断粮危险,果断引军退出夏口。 然而他和他的部曲没能上船,只能走小道步行撤退。 “还有多久能到樊口啊?”大江边的某处滩涂,一个吴兵有气无力地抱怨。 “不知道,别问我,我快饿死了!”另一个吴兵蹲在岸边扒拉着还带着土腥味的野草。 这时江岸传来一阵喧闹:“这是老子先发现的,交出来!” 走过去发现,那边正有几人在抢着一条腐烂的臭鱼。 他们很快拳打脚踢,甚至拔刀相向! “去你妈的。”一吴兵拔出带着血迹的刀子,从温热的尸体手中抢来臭鱼,忍着不适大口吞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此时他们再也不愿靠江水充饥,争抢着这一点可怜的吃食。 “将军,这样下去,不到樊口部众就全溃了。”亲兵一脸沮丧。 朱异显得很是落寞,自已军中的战马都吃光了,此时除了尽力往武昌赶,别无他法。 “人已经派出去,就看大都督何时搭救吧。”他长叹一声,又回头看了看逐渐走散的部众,摇了摇头:“能剩多少就多少,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 “将军,你看那!” 朱异循着声音看去,江面上有船只从下游而来。 还没等朱异开口说些什么,身后便沸腾了起来。 “有船!我们得救了,我们有吃的了!” 吴兵们咋咋呼呼地向江边跑去。 第591章 人心惶惶 大江边上,吴军士兵们正哄抢着干粮。 朱异吃了一口饼,看向迎面走来的信使。 朱异将口中的饼咽下,拍了拍手,信使走来拱手拜礼: “朱将军,大都督有军令。大都督会再给朱将军精兵一万五,让您沿江设防,阻魏军东进。” 朱异沮丧道:“如今夏口已失,我军再无险要可守,就算大都督把所有兵都给我,我也无能为力。” “在下只是把军令带到,至于朱将军接与不接自然在于将军自已。” 朱异想再说些什么,那信使已然转身走了。 可走了一半,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抱歉朱将军,大都督还有一句话,让朱将军暂时原地屯住,等他的指示。” “我知道了。”朱异不知孙峻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但身为军人,他只得听令。 而就在第二日清晨,武昌就又有信使前来,来的还是此前那一位。 “朱将军,大都督召您前往樊口。” 朱异点点头,看来孙峻是想明白了。 如今这个局面,荆州失陷是必然结果,想要苟活就有两个选择。 一是直接向魏军投降,二是吴国回归一体。 虽然前线的事他大体知道一些,但朱异相信只要利益一致,诸葛恪还是会顾全大局的。 苦得只有全氏和孙鲁班那些人,孙峻兄弟和自已还有朱绩等将领,应当还会得到启用。 朱异的父亲朱桓跟全琮的关系很不好,朱异也一直对全氏没什么好感,不过他虽然总是吐槽孙氏兄弟无能,但实际上他和孙氏是有姻亲关系的。 好好跟孙峻谈谈吧 念及于此,他转身踏上舷梯。 就在这时,部将刘威却是叫住了他。 “将军,卑职觉得将军您还是不要回去。” “为何?” “大都督外宽内忌,我军丢了夏口,如今您又公然违抗他的军令,恐怕此去樊口并不是好事。” 闻言朱异却是笑笑:“子远、子通乃我家人耳,有什么好怀疑的?” “将军”刘威看着朱异上了船,缓缓放下了手臂。 当日,朱异乘船顺江而下,很快便抵达了樊口。 他走进孙峻营帐,孙峻一脸笑容地看着他入座。 怎料朱异刚刚坐下,孙峻脸色一变:“拿下!” 几人壮士破帘而入,利索地将朱异按住,甚至都没给这位久经战阵的大将反应的机会。 被死死按住脊背的朱异,用力抬头,狠狠地瞪着孙峻:“子远,你做什么!” “你有罪!”孙峻厉声道。 朱异啐了一口:“我乃大吴忠臣,有何罪?” 孙峻不答,下令绞杀,即刻处决。 “大都督,罪将朱异已经伏诛。” 士兵捧着朱异的首级走了进来,孙峻摆了摆手,不想去看。 说实话,他杀完就后悔了。 朱异死后,谁还能率军抵御魏军? 朱绩倒是可以,但这厮与朱异关系不错,要是知道自已斩了朱异,岂能不生异心。 孙峻猛然坐起:“这件事务必保密,若是走漏了消息,我拿尔等是问!” “喏。”几个士兵都恐惧不已。 孙峻后背放空,靠在帅案后的墙上,长舒一口气。 眼下这个局面,神仙难救,该要怎么活命呢? 诸葛恪那里倒是一个好去处,自已舔着脸去投靠,或许能苟活于世吧。 毕竟咱们只是各为其主,也没多大仇怨嘛。 但全氏和孙鲁班就不好说了。 等等,管他们作甚? 孙峻随即叫来弟弟孙綝,跟他商议这件事。 孙綝表示非常赞同,打不过就跑,天经地义! 事不宜迟,孙峻马上做出决断,当日便给柴桑去了一封信,不管诸葛恪在不在那里,总归是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诸葛恪果然爽快,他很快派人送信回复:“速来!” 于是二人约定,孙峻率军顺江下,诸葛恪逆流而上于蕲春汇合,随后孙峻骗开城门,吴军可将蕲春作为前哨之城。 孙峻答应了,甚至心中也没多少愧疚。 这本来就是吴国的地盘,什么卖主不卖主的? 孙峻手下的士兵要么不知情只听上头的命令,要么即便是知情投靠扬州军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于是乎有意思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全怿在向官员询问樊口备战情况的时候,却是又惊又怒。 “大王,确实如此啊。” 官员惶恐地说着,越说声音越小,“臣今日去樊口视察,发现那里驻军都撤了,营帐也空的,江面上一条船的影子都看不到” “妈的,孙峻人呢?”全怿大怒,拔剑出鞘。 那官员吓得跪地不起,“臣不知!臣真的不知!” “滚出去!”全怿剑锋一指,指向门外,那人连滚带爬地出去,随即却是传来一道声音。 “你要让谁滚出去?” 只见孙鲁班大步走来,步步生风,身上的煞气像是要把人活吃了一般。 哐啷。 全怿把剑丢在地上,焦急万分地看着孙鲁班:“母后,我们大祸临头了啊!” 此人二人已经知道江北的诸葛诞是虚张声势,可悔之晚矣。 战局推进得太快,自打孙峻从赤壁退兵之后,吴军节节败退,现如今孙峻都不知是何去向。 二人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被魏军疑兵戏耍的糗事,只在思索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 皱眉不展之时,全尚急匆匆地找到了二人。 “拜见大王、太后。” “子真兄不必多礼。” 全怿虽然管全尚称呼族兄,但实际上全尚的年纪比孙鲁班还大许多,但全尚依旧要管孙鲁班叫族母。 他的妻子是孙峻的姐姐,今日一早送家书来,说孙峻率军进入了蕲春城,一同进城的还有扬州的军队! “蕲春?”全怿纳闷,“他是如何越过武昌前去蕲春的?还有诸葛恪为何也在,难不成他早与那厮串通一气?” 全尚苦着脸道:“孙峻有大都督虎符,他率军去何处根本没人盘问” 全怿大怒:“孤早就说诸葛恪此人不可信,魏军未退,却袭我后方占我城池!” 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很奇怪,武昌方面像请佛一样恭恭敬敬地请来,又恭恭敬敬地送走。 结果人家反手就是背后给你一掌。 全尚惶恐道:“我家眷皆在蕲春,还请大王做主,定要夺回城池啊。” “孤有什么办法!”全怿一点也不尊老爱幼,反正对方与自已也是平辈,气急败坏道:“魏军就在夏口,眨眼就到武昌,还有心情考虑什么蕲春?” “够了!”孙鲁班厉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第592章 一哄而散 “如今还是想想,谁可领兵出战。” 全怿一脸震惊,不是这时候还想着出击?不该考虑逃还是降的问题吗? 但见孙鲁班一脸严肃,全怿还是思索了一番,随后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现如今城中还有禁军一万五,算上子真兄的兵马,尚有可战之兵两万。” “何人统军?”孙鲁班双目无神地问道。 全怿想了想:“孙峻和朱异不知去向,如今唯有朱绩可担大任。” 孙鲁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朱绩本姓施,他的族亲在丹阳开枝散叶,以前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我所用,可如今连孙峻都逃了,朱绩难道不会心生反志?” 全怿眉头一皱,他累了。 这个有反志,那个有反志,这武昌城里还有忠臣吗? 他终于发现吴国完全是让自已人作死的。 “全凭母后做主。”全怿低头拱手,彻底摆烂。 孙鲁班一介妇人,哪里会真正懂得带兵打仗。 夏侯献咄咄逼人,魏军全速推进,一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想喊停都没用! 她其实明知道此时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总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只要不把自已榨干,她是不会放弃的。 事到如今,外人他信不着,愁眉不展间她看向面前的全尚,徐徐开口: “子真,你去如何?” “我?”全尚指着自已的胸口,表情甚是为难。 第二日,全尚果真就带着诏令在武昌召集大军了,他没办法,孙鲁班死马当活马医,自已也只能被赶鸭子上架。 全尚被授假黄钺、大都督,统帅武昌中军和现在能调动的几乎所有兵马。 当日,他便带着二万多兵马出城来到樊口屯住。 全尚心里直犯嘀咕,他从来没有领过这么多的兵马,也更没有跟魏军交过手,军营里的他手脚冰凉,来回踱步,始终无法平静。 这时他瞅见一位威武的将军走来,赶忙迎了上去。 “公绪啊,魏军那边可有什么情报?他们还在夏口驻扎,没有攻来吧?” “军机要务不该是大都督执掌的吗?” 朱绩漠然看着全尚,与他并不相熟,而且他也不怕对方,一个毫无威望的都督能管好自已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我就是当面怼你,你也不敢拿我如何。 全尚自知自已并无领兵之才,此刻只能哄着对方,他赔笑道:“公绪啊,如此时刻你我应当同仇敌忾,凡事大可商量着来嘛。” “好。”朱绩懒得多说,只道,“如何指挥军队,我不敢对大都督有所指教,但寻常的江防事务,我可代劳。” “有劳公绪。”全尚稍稍安心一些。 朱绩拱手简单一礼,随后转身,又转了回来:“对了大都督,请问你见过朱季文了吗?我只听说他从夏口退军,之后就断了音讯。” 全尚对此事确不知情,摇摇头:“这个我实在不知,或许他已经被魏军给” 朱绩捏了捏拳头,不想再听,终于转身离去。 当夜,全尚在营帐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坐起身,给自已倒了壶茶,谁知下一刻突然有甲士跑来,脸色极为难看: “大都督!祸事了!” 全尚心底一沉:“魏军杀来了!?”说着便急急忙忙的穿衣服。 “不是的。”甲士摇头,“魏军没有杀来,但将士们都跑了!” 全尚:“” 他感觉一口气上不来,抚着胸口缓了半天,这才起身前去查看。 当他带着自已的部曲来到现场,那里已是乱哄哄一片,吴兵们互相踩踏,争先恐后地往营外跑。 全尚自已的部曲才几千人,根本拦不住这上万大军的溃逃。 一开始原本只是成屯、成曲的小规模偷跑,后面见大家都在逃,索性都不装了,直接变成一哄而散的局面。 中低层军官们对这个临时拉上的大都督半点信任度都没有,此时不逃,难不成跟着他送死? 全尚无力地跪在地上捂着脸,心如死灰。 他不敢回武昌,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于是选择就地驻守,等着魏国王师东来。 这场仗打得有点诙谐。 夏侯献切身体会到“荒诞”二字的真正含义。 当魏国水军抵达樊口时,等待他们不是强弩巨舰,而是早已放下武器的全尚和他的寥寥部曲。 夏侯献给了全尚一个面子,将其押至帐下亲自审问,毕竟此人也是过了一把大都督的瘾。 待全尚就位,夏侯献轻松惬意地摆手:“松绑。” 全尚感激涕零,跪拜不起:“罪臣多谢梁公不杀之恩。” 钟会看着全尚这副模样,心中暗暗嗤笑,全尚这种听都没听过的人,明公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 此时,渡江而来与大军汇合的诸葛诞开口道:“你武昌水军呢?数日前我沿江打探,尚楼船密布,过了几日似乎又换了一批,人呢?” 这话戳中了全尚的痛处,竟是委屈地哭了起来:“没了,全没了!” “细细讲来。”傅嘏瞧不上这般女儿态,丝毫不给对方平复心情的余地。 全尚把知道的事和盘托出,傅嘏听完当即脸色阴郁,捋着短须思忖一阵,看向夏侯献: “相国,我军不能等了,应立刻包围武昌城!” “孤也是此意。”夏侯献表示认同。 战事是动态的,不是一成不变的,什么时候该缓,什么时候该急是一个博弈。 原本魏军计划几路大军同时对武昌施压,以迫使武昌主动投降。 前期的效果确实很明显,但从全尚口中得知消息来看,魏军大举压境,武昌官员逃亡的第一选择不是魏地,而是扬州! 毕竟荆扬本就是一体,分裂又没有多少年,许多官员将领只是迫于形势罢了,而今他们逃亡扬州不说一定能做官,但至少有一条活路。 所以此刻夏侯献不能等着全氏来降,等全氏磨磨唧唧想清楚了,武昌军民都跑个干净,要一座空城何用? 第593章 武昌投降 讲道理,天命这个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有时候真不好说,至少这个时代许多人是认这个的。 想那历史上的蜀汉在灭亡前夕,尚有诸葛瞻父子以死报国、北地王刘谌自刎归天、姜维水晶爆炸还在操作等等。 即便是当时蜀汉上下投降情绪已然鼎沸,但还是有认天命之人顽强抵抗的。 但眼前的武昌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情况。 当夏侯献的楼船刚刚停靠武昌的江边后,便有先遣部队的传令兵归来,称武昌君臣自缚出城,前往江边迎驾。 夏侯献看着南岸的武昌城——这座吴国的旧都,心里与当年破襄平的感受截然不同。 虽说两者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割据政权,但武昌城的沦陷意味着整个荆州都将纳入魏国的版图,这是大魏一统天下向前迈得一大步。 收回思绪,他转头看向钟会吩咐道:“士季,传我军令,让王镇南沿江补防,以防蕲春方向来犯。” “喏。”钟会领命,顿了顿说道:“曹将军上报,吴军溃逃的士兵并未走远,很多只是躲起来了,他部捉了一批俘虏,请示该如何处置。” “这正是我军快速进军的缘由之一了。”夏侯献道,“优待吴军降卒,并放出公告叫躲藏起来的军士不必顾虑,大胆来投。” “臣这就去办。” “且慢。”夏侯献叫住正转身离去的钟会,“此役该送往洛阳的战报都有送吧,此事孤此前交给你负责,从未过问。” “相国交给臣办得事岂敢有失?”钟会拱手。 “那就好。”夏侯献摆手,“去忙吧。” 他做这事不是多此一举,而是觉得真的很有必要。 无论夏侯献如今多么大权在握那也是大魏臣子,你得让皇帝和庙堂诸公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又做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态度。 陛下请看,这是孤为您打下的江山。 很快,武昌群臣在一群卫兵的护卫下向江岸徐徐走来。 夏侯献带着众人走下楼船,威严地站在那里。 队伍最前面的是小皇帝孙壹,身后是全怿和一众官员。 队伍行至面前,夏侯献看着孙壹那稚嫩的模样不禁想起了洛阳的曹启和昔日的曹芳。 孙壹跪在地上,用着娃娃音说道:“吴国主孙壹,自缚军前,向魏梁公乞降。” “吴国主?”夏侯献没有动,只是俯视着孙壹。 孙壹不知该怎么办,回头看了看全怿,后者赶忙道:“罪臣全怿,向梁公乞降。” 孙壹也随即改了口,“罪臣孙壹,乞降。” 夏侯献“唰”得一下拔出佩剑,二人吓了一哆嗦,而下一刻却发现对方只是亲手割断绑在身后的麻绳。 全怿站起身,也不准备把孙壹推在前面做挡箭牌,起身从侍从那里端来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布。 夏侯献揭开红布,里面是一块方石和一道虎符,外加一柄黄钺。 “这是我吴国石玺、大都督符印和黄钺。”全怿依次说明。 夏侯献拿起石玺把玩了一下,随手又放了回去,显然没多大兴趣。 说来也是有意思,传闻孙权当年称帝时东吴并没有好的玉匠,于是只能拿金子做玺,想来现在那东西应当在建业。 而这大都督符印如若夏侯献所料不错,当初应当是交给了陆逊,后来便再也没有回到扬州。 而今孙壹拿着块破石头登基,大都督虎符却是真的。 孙和倒是真有金玺,大都督符印却不是以往代代相传的那柄了。 荒诞 夏侯献打量着全怿,忽然发现这厮好年轻啊,约莫着跟自已的长子一般大。 啧啧啧。 不到弱冠就做了楚王,要不是夏侯献雷厉风行地阻止伐吴,这厮怕不是十几岁就要当开国之君? 夏侯献的视线从全怿身上离开,朝他身后的武昌群臣道:“尔等都起来吧。” “多谢梁公!” 众人稀稀拉拉地起身,简单的受降仪式算是完成。 “随孤进城。” 夏侯献看了一眼孙壹和全怿,扶着剑迈步走去,身后卫兵和官员紧随其后,目送着他上了车驾,武昌降臣这才于末尾跟随。 队伍行至武昌城下,夏侯献掀开车帘抬眼望去,此时的城头已然插着魏军的旗帜。 向侧方看去,城垣一角有角楼,马面之类完备的防御工事,到底是吴国的陪都,与其他小城不可相提并论。 而且武昌的护城河也极为宽阔,若是他们有点骨气据城死守,魏军不知道得死多少将士才能破城。 如今这个局面是最好不过了。 当一行人进城后,道路两侧竟还有寥寥几个百姓站在那里观望,但大部分黎庶应当是躲起来了,不过应当没有太多抵触情绪。 毕竟此前慌忙逃窜是害怕魏军破城大肆屠戮,可现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自然也就放下了些戒备。 夏侯献是要治理、消化、拯救这个地方,并不是来殖民、劫掠的。 即便是日后在治理过程中会遇到诸多遗留问题,但这些都可以慢慢来磨合,妥善解决,绝不会像司马懿屠襄平那般选择一了百了的做法。 男子年十五以上七千余人皆杀之,以为京观? 有毛病! 老贼没得洗! 但转念一想,如今的司马懿还真是大魏忠臣。 造化弄人啊。 简单欣赏武昌城的风景,夏侯献进入武昌宫,于东堂设座开始处理战后事宜。 他令贾充暂管武昌城戍卫,王基屯住樊口驻防,杜预代行荆州刺史持吴国印玺劝降荆州各郡。 刚刚交代完事务,短暂的闲暇之际,只见诸葛灵端来餐盘,跪坐在夏侯献身边,把盘子端放在桌案上,随后双手递上一双筷子。 “郎君,听说这是刚从大江里捞的鱼,快尝尝看。” 夏侯献正好饿了,放下手中册子,笑着从诸葛夫人手中接过,动起了筷子。 鱼的味道很鲜美,就是腥味有点重,但夏侯献并不挑剔,思绪悄然发散了起来。 记得他前世,长江在春季为了保证鱼儿繁殖,是有禁渔期的。 而这个时代,自汉末以来人口锐减,想必吴国也倒不了那个份上,没那么多鱼,也没那么多人。 “相国,人带到了。”这时堂外有侍从进来小声禀报。 夏侯献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抬头道:“带进来。” 很快,侍从将一妇人带入了府堂,夏侯献抬头看去,只见那妇人身穿一身华贵的蚕衣,进来之后当即跪拜在地:“妾身孙鲁班,叩见梁公。” “抬起头来。” 第594章 蜀地悲观 孙鲁班缓缓抬头,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夏侯献。 诸葛灵坐在郎君一旁打量着堂下的妇人,她知道这是孙夫人的姐姐。 确实,两人在眉宇之间有几分相似,但还是有些许不同之处。 如果说孙夫人的气质是柔媚,那么堂下这女人则是骚 呃这个词好像不太好。 总之,华贵的衣物配合上妆容,看上去倒是个美人,但年纪还是大了些。 况且这女人把吴国祸乱成这个样子,心肠一定狠毒,郎君不会瞧得上这种女人的。 夏侯献对孙鲁班展露出的胆怯并不意外,这种时候即便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天子,在被破城亡国之后也大多变得颓废不堪,何况是她呢。 孙鲁班和全怿原本是有机会逃的,但他们不敢去建业投奔孙和,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夏侯献知道他们会乖乖收缚的缘由,显然在他们看来,投降魏国才能活命。 “今日出降,为何不在?”夏侯献开口问道。 孙鲁班头也低了下去,惶惶道:“妾身不过一妇道人家,没有资格代表故主向王师乞降。” “楚太后?”夏侯献冷哼一声,换了个叫法。 孙鲁班像是触电一般,头埋得更低了,再也不敢言语。 夏侯献冷声道:“一国军政不是过家家,你为了一已私欲把江东弄得乌烟瘴气,日后你下去见你父孙权,怕是免不了一顿训斥。” 男人只是随口一说,孙鲁班却以为对方要杀她,连忙哀求道:“求梁公放妾身一条生路,妾身愿当牛做马报答梁公恩情。” “行了。”夏侯献旋即止住了她。 他让人把孙鲁班带来可不是为了“训虎”的,而是需要快速掌握一些荆州内部的情报,他觉得从孙鲁班口中获取信息,要比全怿快。 “孤问你,朱绩、朱异、孙峻等人去了何处?” 夏侯献这才认真打量着大虎的眼睛,以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 看着她这张脸,心里想起的不是小虎反倒是郭太后,或许是两人都有太后这一层身份的缘故吧。 也不知道她俩谁大。 孙鲁班怯怯地启唇:“妾身只知孙峻率水军投奔了诸葛恪,其他二人的行踪妾身并不知晓。” 夏侯献一声叹息,因为他看得出来大虎没有说谎,这时候她若是还敢藏私,怕是活够了。 这跟军中审问的情报一致,吴国最能打的两个姓朱的将领都不知所踪,怀疑也是东投去了。 此役全尚的实例充分证明一件事,兵多有个屁用啊,关键在于有没有好的将领来执掌。 虽说大魏人才济济,也不差这两人,但他们跑去助贼,孙峻甚至还把那么多荆州水军带到了扬州,心中总是不美。 “下去吧。”夏侯献摆了摆手,不再抬头看她。 三月底,西吴政权覆灭的消息终于传至了汉国成都。 初春的成都昼夜温差很大,朝霞微露,宅院内树木的枝叶上还带着露珠。 东宫内的一间厅堂,太子刘璿身上披着一件裘袍,坐在上位等待着婢女为座下几人倒茶。 这几人都是太子刘璿的亲近之人,中散大夫谯周,太子舍人罗宪和尚书郎李密。 谯周是巴西有名的大贤,门生众多,文立、杜轸、陈寿包括在座的两位皆是他的弟子。 待上好了茶水,刘璿直接看向几人开口: “半个多月前打探到的消息,还说魏吴于巴丘交战,势均力敌。后面的情报虽说零零碎碎,判断不出局势,但起码还在僵持之中,可这次一来竟然就是武昌孙壹举城投降,这未免” “殿下。”罗宪拱手道:“如今我大汉在大江上不与吴国接壤,探子不得不绕道南中或是潜入魏境,故而很是缓慢。” “缓慢倒无妨。”刘璿皱眉,“主要是这消息可否能确定真伪?” “应当无误。”尚书郎李密道,“尚书台最近异常忙碌,臣从吕令君那得知,魏军已经开始接收荆南各郡。” “看来是真的了。” 刘璿顺变得沮丧起来,他倒不是为这个曾经的盟友惋惜,只是在担忧,没有荆州这个缓冲地带,大汉以后如何能挡住魏军。 说着,他握紧拳头,狠狠砸向桌案:“早知如此,孤当初就该死劝父皇发兵。” “殿下莫要这般说。”李密劝道,“朝中不是没有针对这件事情有过商议,直到现在还争论不休也没个结果。可谁能想到,魏军仅仅两月就攻破了武昌城,何况还是有东吴援军的情况下。” 刘璿还是不忿:“魏国当真就不可战胜吗?” 谯周捋须不语,让太子自已品。 刘璿沉默半晌似乎想明白了,缓缓吐出一口气:“如今魏国吞并荆州,天下只剩交、扬、益三州不在其手。” “是啊。”谯周也跟着长叹一声,“想要以一州之力对抗庞大的魏国,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费公的执政之道至少还算符合我大汉的国情,不过我观那夏侯献有帝王之志,荆州今日之事,何尝不是大汉的未来呢?” “老师未免太过悲观了。”罗宪对谯周的言论不太认同。 谯周却是微笑地看着弟子:“令则莫非有卫将军之志?” 这句话明显带着嘲讽姜维之意,虽说姜维被费祎压制得每次出征都带不了多少兵。 但在谯周看来,那都多此一举,一万战兵就得再多带至少一两万的辅兵,然后民夫、军粮、车马等等都是在吸蜀地百姓的血。 罗宪摇头不语,眉头微蹙。 他从老师谯周的语气里隐隐听出一些不寻常。 即便是大将军费公主张保境安民,但对于外敌入侵这种事可是持坚决抵抗的态度。 反观谯周的态度好像在说,都别瞎折腾了,天命在魏不在汉。 希望是错觉吧。 自已不敢妄想日后能有多大的成就,只想做好为人臣子力所能及之事。 第595章 为相国贺 谯周的这种情绪暂时只在萌芽之中,或许魏国此番顷刻间攻占荆州会加速这一过程,但汉国君臣到目前为止还算情绪稳定。 有些事明知道它会发生,可事情没到自已头上之前,大部分人都会自我逃避,不愿“杞人忧天”吧。 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费祎从汉中回到成都,当日朝会便向刘禅上表提议向永安增兵,以防魏军趁着势头会师西进。 其实费祎心里门清。 此时魏国就算还要继续发动战争,必然是顺江而下直捣东吴建业,毕竟魏军在扬州江北已有军队出征,完全没必要西进蜀地。 而他这么做的缘由,其实是为了打消姜维的念头。 两月前在得知魏国南征消息后,姜维便频繁向刘禅上表北伐雍凉。 刘禅拿不定主意,或者说得不到费祎的支持他不好拿主意,只能对姜维说:“再等等” 于是乎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然而今日,刘禅也没有给姜维说话的机会,他心意已决,同意了费祎的请求。 与此同时,从武昌出发的信使带着降表、印信等物抵达了洛阳。 郭太后一早就收到了奏章,于是代替年幼的小皇帝,在东堂接见了群臣。 数日前她才刚刚得知,魏国大军攻占夏口的消息,那时候群臣都说胜利在望,预计在六月雨季来临之前就能攻克武昌。 可还没过多久,武昌就降了! 奉明实在太快了,不仅仅是郭太后没有心理准备,就是那些庙堂里通晓军事的诸公也没有预料到会这样的发展。 虽然她没去过江东,也对武昌是何处心里没有概念,但她却知道武昌是吴国的陪都,曾经孙权就是在武昌登基为帝。 这样一座颇具意义的重镇被攻下,就好像魏国的许昌、邺城、或是长安这样的地方被人占了一样。 设身处地想了想,郭太后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台下群臣恭敬地站着,郭太后翻看着宦官递上来的武昌降表,虽说只是半个吴国,但那也是极好的。 不知为何,郭太后现在心里有种强烈的虚荣感,就好像自家男人亲手为她打下了一片江山。 当然这种事只能心里想着玩玩罢了。 “太后,这是罪臣孙壹献上的籍册。” 身旁,宦官又递上一份厚本,郭太后起初听到“罪臣”二字有些不解,毕竟孙壹好歹也是皇帝,称个国主应该不过分。 但转念一想,孙壹他们之前已向大魏称臣,确实该称之为“罪臣”。 郭太后翻开籍册,入眼便是密密麻麻的字,让她一阵头疼。 有细心体贴的臣子看出了太后的焦虑,主动开口: “启禀太后,此番荆州献上籍册,荆州治下江夏郡、武陵郡、长沙郡、衡阳郡、零陵郡、临贺郡、桂阳郡等7郡,下辖57个县,全部归顺大魏。” 郭太后眉头舒展,满意地看着那位大臣,这样汇报就清晰明了多了,真让本宫自已翻看,头都大了。 大臣继续道:“其中,编户10万0280户,人口42万7500人。” “官吏6424人,兵士8万6000人,存粮60万3325斛,舟船八百余艘。” 听到最后,郭太后有些震惊:“荆州尚有八万军士,为何就降了?” “启禀太后,此乃战前籍册,如今有些数据作不得数,尤其是存粮、兵士和舟船,定然需要重新盘点。” “原来如此。”郭太后点点头,等待着对方的下文,谁知对方却不出声了。 “只有荆州吗?” 大臣拱手:“回太后,是的。相国在信中言,西吴与东吴在战前有过协议,西吴割让交州八郡给东吴,以求援军,故而在战前就已将籍册抵押。” “莫非没有誊本?” 郭太后有时候还是挺聪明的。 那大臣顿了顿,禀道: “有是有的,但我荆州军将武昌号令传檄交州后,并未获得响应,反而探得交州郡向五岭增兵设防的情报,故而相国还在考虑是否要对交州用兵。” “相国说,交州既未归附,账面籍册观之无用。”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先看到这里。”郭太后不再多问,把籍册递给台下的宦官,后者走来躬身接过,捧着站至一旁。 “启禀太后。”这时又有大臣出列,举着笏板道:“相国此役居功至伟,当属国之肱骨,此乃社稷之幸,臣等恭贺太后。” 群臣相继附和:“臣等恭贺太后!” 郭太后心中暗爽,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很快用庄重的嗓音道:“本宫与诸公同贺,不过此刻最该为之贺的当属相国。” “臣等为相国贺!” 群臣意会,纷纷面向南方遥贺。 这不是聚众作秀,大部分大臣确实是真心实意,大魏建国近三十载,国土面积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而今夏侯公攻下了整个荆州,做到了太祖武皇帝都未能做到的事,如何不为之庆贺呢? 郭太后有点坐不住了,打算结束这次会面,她看向众人,语气依旧端庄:“诸位爱卿,三日后的大朝,前来为陛下贺吧。” “臣等谨遵太后之命。” “臣等告退。” 看着群臣依次离开东堂,郭太后若有所思。 她还记得当日出征时对奉明说过的话,那时候她以为对方一去又是大半年,甚至一年都有可能。毕竟此役是为了整个荆州而不是以往单单某座城。 可没想到仅仅两月就收到奉明的捷报,她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期待着早日能见到对方的笑颜。 太极殿石梯上,两个身着官袍的老者并肩而行。 太常羊耽回首看了看身后,转过头来看向王肃:“奉明立下如此功勋,朝廷该给奉明什么赏赐?” 王肃觉得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撇了撇嘴:“这还用问吗?自然是王爵。” 羊耽也不装了,调笑道:“你家元姬要做尊贵的王后咯。” 王肃见不得羊耽这副模样,反唇道:“奉明和元姬又从未亏待过你们徽瑜。” “你看,急了。” “你!” 两个老头不知何时开始,就时常因为莫名其妙的小事拌嘴,不过比起相敬如宾的同僚,这样倒更像是一家人。 “司马公。”正在这时,羊耽注意到了身后刚刚走下石梯的司马孚。 司马孚客套一句:“羊公、王公,还没走呢。” 谁知羊耽却要拉他下水:“司马公,明日我等欲向天子进言,为相国进王爵,不知司马公可否一道?” 司马孚露出职业假笑,心中却是吐槽:老夫大魏纯臣啊,怎么老带着我做这种事! “老夫明日有事。”司马孚开口拒绝。 “何事?”王肃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刨根问底! 现如今咱是梁公第一外戚,底气甚足。 司马孚还当真有借口,他笑了笑:“家兄明日七十大寿,老夫得回温县一趟。” 第596章 拜见大王 “子上,元凯今日送来表文。荆州各郡除了桂阳、零陵南部遇到了些阻力,其余诸郡皆献上印信归顺大魏。” 站在阶下的司马昭双手展开册表,一边看一边听。 “如今你这个荆州刺史变成了坐拥十余郡的封疆大吏,如何,开心吗?” “臣”司马昭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晌这才开口:“此役乃全仰赖杜元凯,臣不敢居功。” “这是什么话。”夏侯献走下台阶,“若按子上这般说,孤此役几乎没有下船,孤也不是仰赖列位将军吗?” 司马昭低头不语。 见对方很丧,夏侯献不再多说,旋即换了个话题:“孤听闻太傅即将七十寿诞,特意让人置办了些荆州的特产送往河内。” 司马昭心中纠结,几日前他只给家中送去家书为父祝寿,而对兄长的事情只字不提准确来说是不敢提。 他拱手称谢,称呼却悄然变了:“多谢奉多谢相国。” 夏侯献越过司马昭,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子上,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但孤心中早已将你视作吾弟。” 司马昭怔怔出神,拱着手站在原地。 “孤拜你为抚军大将军,等荆州局势稳定下来,随孤一道回洛阳吧。” 说罢,拂袖离去。 往后的半个多月,战后各地的安抚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通过与幕僚们商议,夏侯献打算将荆州一分为二。 北部的建平郡、宜都郡、南郡、江夏郡、天门郡外加长沙郡、武陵郡北部一片区域,仍属荆州,治所在南郡江陵。 而洞庭湖为分界,南部的武陵郡大部、衡阳郡、长沙郡、零陵郡、湘东郡、桂阳郡、临贺郡,划为湘州,治所在长沙郡临湘。 同时撤销江北都督区,改为荆、湘都督区,镇南大将军王基担任都督,杜预任荆州刺史,王濬任湘州刺史。 今日,诸将被召来觐见,夏侯献要求他们对当前局势做一个初步评估。 “相国,交州刺史陆胤封闭五岭关隘,拒不归顺,臣命人去探过地形,若是强行用兵,恐怕只会徒耗钱粮。” 此前负责传檄荆南诸郡是杜预负责,他显然比刚刚上任的湘州刺史王濬要更了解情况。 这时裴秀呈上一份地图,这张图虽然不是他所画,但还是在上面清晰地标注了五岭的位置。 夏侯献看着低头看着地图,听着堂下裴秀的言语: “这五岭由西到东分别是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 “当年汉武帝刘彻伐南越之战,调动了四路大军才将其剿灭。而这四路大军里,驰义侯经夜郎下牂柯水,杨仆出豫章,直下横浦,这两路非常关键。” “尤其是西路这支军队,犹如天降神兵般直接出现在珠水之上,直捣番禺,这才使得驻守五岭的南越士兵军心大溃。” “而今,豫章和牂柯皆不在我手,单单走零陵和桂阳两处,势必要被挡在五岭之外,劳师远征,钱粮消耗甚巨。” 夏侯献一边听,一边低头看图,发现到裴秀这张图是在原有吴国荆州地图基础上修改而来的。 这时他注意到,魏国目前掌握的荆州并不完整。 以前吴国是防备交州武装割据,不仅分设了广州(后又取消),还将五岭关隘全部划在荆州地界。 但是现在交州主事人不愿合作,甚至主动出兵扼守住五岭,阻挡魏军南下。 其实目前看来交州并非是不能打,只是性价比太低,大部分将领都认为交州之事可以暂时放缓。 思忖再三,他有了决断。 “幼节。”夏侯献抬头看向陆抗。 “末将在。” “你以安南将军领南部都尉,统郴县、阳安、临武、观阳、道县、江华等县诸军,率军屯住郴县。” “末将遵命。” 陆胤是陆抗的族兄,或许有陆抗的这层关系,有机会兵不血刃拿下交州,同时也能迫使东吴方面对陆胤有所防备,甚至换帅。 在那之后,夏侯献又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任命。 原扬州籍的官员送回北方各州,只要不是太无能的,都授于官职,而荆州本地的官员继续留在当地做官,以向吴国官僚展示大魏的诚意。 就比如从武昌廷尉大牢里释放出来的雷谭、陆宏等人。 雷谭不是什么大族,从小就在荆州长大,故而复职长沙太守,而陆宏出身吴郡陆氏,则被调往冀州任职。 就在夏侯献准备结束会议时,东堂外有通传,称洛阳天使前来。 天使手持诏书入内,出言称是为天子传诏,群臣恭敬拜礼,夏侯献则是依旧端坐于上,静静地看着他。 天使展开诏书,宣读道:“朕膺天眷,绍登大宝,抚临万邦,恩被八荒,今国运昌隆,海晏河清,皆赖股肱之臣,竭诚尽智,襄赞朕业” “夏侯献执锐披坚,荡平寇乱之患。其赫赫战功,昭昭德望,朝野咸颂,朕心嘉许。” “朕册封夏侯献为梁王,位在诸侯王上,加封清河郡、济南国、乐安郡、彭城国、河内郡、阳平郡、上党郡七郡” “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读完后,天使收起庄重之态变得很是殷勤: “相国此役一举攻克整个荆州,居功至伟,朝野上下无不欢呼雀跃,陛下更是龙颜大悦,多次嘱咐奴婢,一定要请梁公您万勿推辞。” 众将见状齐声劝道:“相国万勿推辞!” 夏侯献起身,长身而立:“陛下圣恩浩荡,孤自当不负隆恩。” 听得此言,天使立马上前,双方奉上诏书。 夏侯献单手接诏,看向群臣。 “臣等拜见大王。” 第597章 慢一点再慢一点 新的尊称原本应该带来新的体验,可在夏侯献看来,这声“大王”好像只带来了一丝新鲜感而已,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孤乏了。”夏侯献开口结束了今日的朝会,悠然离席,起身向后堂走去。 群臣齐齐拜礼:“臣等恭送大王。” 离开正堂之后,夏侯献乘车驾出宫,在宫外的一座府邸前停下。 这间府邸非常宽大,抬头看去,总高四层的邸阁吸引住了目光。 武昌城不同于洛阳,它是一座大体呈长方形的城池,东西约三里、南北仅一里有余。 不过它毕竟是吴国陪都,虽说各方面都不如建业,但也是宫舍齐备,格局分明。 城池北部中轴线的位置是武昌宫,武昌宫周围的一片围墙区域则是属于宫城范围,其中又有太极殿、礼宾殿、安乐宫等豪华宫舍。 宫殿的建筑材料也是十分讲究,据说瓦片都是用澄泥制作的,可以做砚,一瓦值万钱。 夏侯献前几日听武昌的一个降臣那听了这样一件趣闻。 说是几年前大帝孙权还在时,想要废掉武昌宫,翻修太初宫,于是打算拆下武昌宫的材瓦运至建业继续使用。 夏侯献乐了到底是这瓦真的那么值钱,还是说孙权真的勤俭持家啊。 可惜,孙权还没来得及捣鼓这点家事,便被夏侯献突如其来的南征给扰了雅兴,再也没有回到建业。 “大王请从这里登楼。” 身旁传来奴婢的声音,夏侯献微微颔首,缓步踏上楼梯。 这里原本是楚王宫也是相国府,就坐落在宫城外挨着安乐宫宫墙的位置。 他踏踏踏地登上邸楼,一口气攀到最高处。 穿过较为昏暗的内室,步入阁楼的露台,忽然就豁然开朗,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在眼前摊开。 向四周环视,俯瞰着整座武昌城,北面的滚滚长江水映入眼帘。 余晖洒下,映照着火红波纹,江水东流,淘尽了多少英雄。 夏侯献忽然笑了一声,听说此楼是全琮花重金用最好的工匠修的,不由得为孙权表示默哀。 你想方设法省下的钱,总有身后人替你花掉。 夏侯献独自赏了会儿江景,他的心情仿佛与以前太不相同。 无论是当年攻破江陵还是西陵时,似乎都没有时间去欣赏江景,始终有各种各样的事推着他在前进。 而今日难得的独处,让他感到心旷神怡。 他决定今夜就在这间楼住下,随口便吩咐了下去,之后犹自看着天边日头渐渐西垂。 “郎君今夜就在这里住下吗?” 不知不觉,耳边传来诸葛夫人轻柔的声音。 “嗯”夏侯献应了一声,诸葛灵也来到了露台边,学着他的样子双臂枕着栏杆。 夏侯献回首看了一眼,她今日穿着一身幽兰色的深衣,束胸系得很高。 他笑了笑,转头看向天空,一轮新月悄然升起,今晚的月亮,又圆又大。 月光洒在二人脸上,诸葛灵凑了过来,挽着男人的手臂,满眼星辰:“大王~” 娇声入耳。 此刻夏侯献收回一开始的话,这“大王”确实有截然不同的体验。 今夜的月色真的很美,透过邸阁的一扇窗,洒进一片水 诸葛灵亲手伸进木桶里试着水温,不多时转身对几个宫女吩咐道:“再去舀些热水来。” “奴婢遵命。” 她转头看了一眼,却见郎君盘腿坐在筵席上,犹自看着册子,嘟嘴催促道:“大王再不来,水又要凉了呢。” 换作之前的几个月里,她从不会打扰郎君做事,但今日她偏是一改常态。 即便有再多战后事务要处理,至少在今天他一定要好好放松一下心神。 夏侯献心里一酥,终于放下手中书册,连道:“好好好。” 说着,懒洋洋地走了过去,张开双臂,诸葛灵微微欠身,服侍他更衣。 “水多吗?”他问。 “多得快要溢出来的。” 诸葛灵知道郎君平日泡澡喜欢将整个身子都没日其中,特意让宫女加得满满的。 夏侯献褪下了衣物,踏上小台阶,哗啦一声踩进木桶。 诸葛灵刚刚拿起木瓢想舀水为郎君擦背,又缓缓放在水面,绕过木桶伸手去关窗子。 下一刻,手腕却被轻轻牵住,惊讶转头看来,对上夏侯献温柔的眼。 “开着吧,一起洗。” “一起?”诸葛灵羞涩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来。”夏侯献点头。 屋内水汽缭绕,蒸得她的小脸微醺,点点头,下意识地躲开窗户的位置,缓缓褪去衣物。 她穿着裲裆,捂着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臣,臣妾要进来了。” 夏侯献双臂张开,靠着木桶边缘,懒洋洋的目光投去,一只白嫩的脚点了点水面,荡起微微涟漪。 “水不烫,正好的。”他道。 诸葛灵小脸一红:“妾,妾当然不是怕水烫妾只是哎呀!” 结实的大手握住了足心,诸葛灵忍不住笑出声来,“大王别这样,哈哈好痒” “阿灵长了一双好腿。” 感受到触感变幻,诸葛灵不再扭扭捏捏,一下子钻入水中,盘起头发,只露半个脑袋在水面上。 夏侯献不再逗她,继续靠着木桶,闭起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水雾在身边盘旋。 诸葛灵呼出一口气,从方才羞到极致的失控情绪中平复过来。 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郎君,心里和身子瞬间都变得暖洋洋的。 她要珍惜这样的时光。 这种温存的机会,或许回到洛阳后就不容易有了。 王夫人,哦不现在应该是王后。 王后她虽然很大度,很有大妇气量,但诸葛灵能看得出来大王和王后之间感情很好,大王在家做事情时常会顾及王后的感受。 所以 “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吧。” 她竟是不小心把心事说了出来。 夏侯献睁开眼,幽幽问道:“什么慢一点?” “没什么啦。”诸葛灵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夏侯献抿了抿嘴:“我尽量吧。” 诸葛灵眉头微蹙。 尽量?大王理解成什么了? 她的双脚不自觉地并拢,尽可能得维持着端坐。 下一刻,在水底却是被什么搅动了一下,又缓缓分开。 第598章 文比陈思武类太祖 窗外吹来一阵微风,面色潮红的诸葛灵借故岔开话题:“那个还是把窗子关上吧。这样下去妾和大王都要着凉的。” “不觉得今晚月色很美吗?”夏侯献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诸葛灵不再破坏意境,身子泡在暖暖的水里,春日的江风早已不再那般寒冷,反而拂在面颊很是舒心。 夏侯献看向窗外:“这里算是武昌城中最高之处,你瞧瞧看,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江吗?” 诸葛灵扒着木桶边缘,只露出一点点眼睛,月色明亮,隐约看到月光洒在江水上,波光粼粼,大江上还有往来的船只,船只上点着火把,星星点点。 夏侯献从身后抱住了她,起初她吓了一跳,但很快还是接受了这样。 “这样的景色不常见,若是武昌没有宵禁,城中各处再张灯结彩的话,这里的风景会更加美不胜收。” “这已经很好了!”诸葛灵感觉自已好幸福,眼前有美景,身后有爱人。 夏侯献兀自叹气,如果这时代已经会做玻璃落地窗就好了。 璀璨夜景、落地窗、高层、美人 这才是美不胜收。 “站起来。” “嗯?” “抬起来。” “啊!?” “大江东逝水,英雄浪淘尽。” “乱石穿空起,惊涛拍岸来。” “楼阁高锁时,明月照我心。” “阁中有灵凤,高鸣彻九州。” “凤鸣乘风至,葛郎丧胆还。” 翌日,夏侯献将这首随性而作的五言诗分享给了几位心腹。 贾充听完,目瞪口呆:“大王真是深藏不露,臣跟了您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您作诗这臣只能说,目眩神迷,五体投地” “好了公闾,这几个词你之前说过了。” 夏侯献心中确实有几分得意,这是他第一次作诗。 这诗虽说是从脑海中的名篇中拼接而来,平仄也未有认真斟酌,当真就是即兴之作,但似乎魏晋时代的五言诗对平仄和押韵并没有太多要求。 就比如曹植的《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嵇康的《酒会诗》“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不同于贾充一阵狂舔的行为,钟会和阮籍就理智一些。 这时,阮籍带头逐字逐句地分析起来。 “‘大江东逝水,英雄浪淘尽。’这滚滚大江见证了多少英雄豪杰。孙坚、孙策、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孙权大江淘尽英雄,留下皆是鼠辈尔。” 钟会深以为意,跟着分析道:“大王这句‘乱石穿空起,惊涛拍岸来’,正是我大魏水师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真实写照。” 嗯是也不是。 夏侯献不置可否,继续听着二人分析,阮籍越说越激动: “这句‘阁中有灵凤,高鸣彻九州’写得好!” “这莫非预示着某种祥瑞?这阁想必就是九州号的楼阁,大王一鸣惊人,响彻九州,让臣不由得想起了太祖的那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说着,他一拍大腿:“同样得豪迈!” 阮籍接着道:“‘凤鸣乘风至,葛郎丧胆还。’” “哈哈,最后这句更是点睛之笔!葛郎,乃诸葛恪是也!” “妙,妙,妙!”贾充见终于能插上话,抚掌赞道。 “公闾是属猫的吗?”夏侯献瞧了他一眼,笑问。 贾充愣了愣,“臣属鸡的,呃再者说,十二生肖中有猫这只兽吗?” 阮籍捋须大笑,钟会则是摇摇头,心中鄙视贾充没嗑硬唠! 众人看上去都很开心,不过开心归开心,夏侯献却不想装过头了,本来也就是即兴而为,图个乐而已。 钟会却是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沉吟道:“大王文比陈思,武类太祖。臣此生能跟随大王,是臣之荣幸。” “士季巧言令色的本事跟公闾学得很快。” 夏侯献打趣地说了一句,并不知道此刻钟会是真的心悦诚服。 “不知大王可为此诗取名?”阮籍忽然问道。 “未曾。”夏侯献摇头。 阮籍捋着短须,思忖一阵:“《武昌行》如何?” “太祖当年便有如此风雅,著有《蒿里行》、《观沧海》、《短歌行》等名篇,而臣观大王之诗亦有太祖之神韵。” 夏侯献斟酌着,口中复念“凤鸣乘风至,葛郎丧胆还”,说道:“不如就再通俗一些,就叫《赠诸葛》。” 武昌宫,礼宾殿。 铜镜的女人望着自已略带憔悴的脸庞怔怔出神。 “阿母。”耳边响起幼子孙亮的声音,“有,有人来了。” 潘淑急忙走至门外,只见门外站着一女婢,见她出来后,赶忙凑近小声说道: “潘夫人,仆打听过了,现在魏军只是把我等软禁此处,不出这礼宾殿就不限制自由,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好。”潘淑回头看了看六岁的孙亮,本想开口让女婢帮照看一下,她去去就回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索性带着孙亮一起走。 “太后现在居于何处?” “仆为夫人带路。” 不多时,三人穿廊过巷来到孙鲁班的房舍。 “太孙夫人就在此处。”女婢说了一句就很快退去。 “阿母,儿害怕。”孙亮好像对孙鲁班有些抗拒。 潘淑回头,蹲下身子宽慰道:“亮儿不怕,进去后亮儿不说话就好。” 孙亮弱弱地点了点头。 潘淑领着儿子推门而入,“太后,太后!” 叫了几声却没人答应,于是她又朝更深处走去,继续呼唤:“太后?” “胡叫什么!” 只听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你这般叫我,是想让我早点死吗?” 第599章 神女潘淑 孙鲁班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位除自已生母步夫人外,孙权最宠爱的妃子。 她忽地有些出神,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年阿母去世后,孙权后宫中的姬妾们都已经年老色衰。 孙权虽然不明着说,但孙鲁班却能从父皇的语气和神态中看出一些端倪。 他对那些女人早已索然无味了。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建业宫里有传言,“织室”中有位妙龄女子,生得美貌异常。 那女人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如金丝雀般耀眼,女人们和她站在一起都自惭形秽。 “神女”的艳名就这样传到了孙权的耳朵里。 孙权春心荡漾,着人去画一幅画像,画师画好了拿给孙权过目。 孙权定睛一看,只见画中女子皎如美玉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哀伤,不禁感叹: “满脸愁容尚且如此,高兴的时候那该美成什么样啊!” 于是乎,六十多岁的孙权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卧床日久的他腾得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起驾前去织室一睹芳容。 此刻,孙鲁班也不得不承认父皇的那句话没错,即便是满脸愁容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找我何事?” 潘淑不言语,她此番前来只是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恐惧,她无人倾诉,只好找到大虎,毕竟她曾经权倾一时,总归比她一个弱女子要懂得多。 见潘淑半晌不说话,孙鲁班自知方才的话说得重了一些,于是语气缓和了一些: “现在你我皆是魏国的俘虏,当谨言慎行才是” “你知道吗,当年夏侯献攻灭辽东后,下令让燕王宫后妃全部自缢,你我现在的处境又好到哪里去呢。” 潘淑听闻如遭雷击,她宁愿孙鲁班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而不是用平静的声音说着如此惊悚的话语。 “他他会杀了我们?”潘淑嘴唇开始发抖。 “先坐那里吧。” 孙鲁班指了指面前小案,等到潘淑和她相互对坐之后,无奈道: “如今这种事情只在夏侯献一念之差,所以想要活命,我们必须想想办法。” “办法”潘淑抚着自已的胸口,喃喃自语。 她是个有些头脑的女人,但不多。 她的头脑仅在于献媚争宠。 当年恰逢南鲁党争时期她有了儿子,从那之后,心底的野心便悄然滋生。 太子孙和的生母王夫人是个没有眼色的女人,自以为她未来太后的位子稳固得不得了,对谁都不客气。 但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全公主孙鲁班。 孙鲁班原本对孙和没什么偏见,但一看王夫人是这副德行,那行,我帮鲁王! 而在那个时候,潘淑是少有的几个能在孙权耳边说上话的女人。 孙鲁班开始诋毁王夫人,潘淑则在一旁煽风点火。 二女不知不觉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由于孙权始终没有立皇后,潘淑便设计除掉了对自已最有威胁的袁夫人(袁术之女),这其中显然少不了孙大虎的助攻。 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在孙权老儿寿终正寝之后,潘淑的太后之位是十拿九稳的。 然而横空出世的夏侯献一战把吴国打裂,当时孙鲁班和潘淑是太子孙和的头号敌人,岂敢留在建业。 随着孙鲁班依靠全氏,权力越来越膨胀,她再也不把潘淑放在眼里,不过她还是好生安顿着潘淑母子,留作备用。 一旦孙霸的子嗣不听话,便扶孙亮上位,然后连同皇帝和太后一起操控。 可以这么说,潘淑一步步都被孙鲁班算计到了,而潘淑本人却浑然不知。 “大”潘淑启唇开口,想叫孙鲁班的字却又噎了回去。 她今年才二十几岁,比孙鲁班要小许多。 曾经在孙权面前,大虎称她为潘夫人,自已称呼对方为全公主。 尽管在法理上,孙大虎要唤她一声“义母”的,但根本叫不出口。 想了想还是叫对方全公主吧。 “全公主,梁王是一个弑杀之人吗?”垂,叹息道:“唉~我记得大帝就是他害死的。” “是。”孙鲁班肯定地回答,“方才我不是说了,他在辽东屠戮宫中女眷的事。而且我还听说他喜欢把人折磨玩弄” 话到此处,孙鲁班竟是眸间起雾,“小虎小虎就是被他掳去了,现在不知是生是死,是何种模样。” 潘淑神色一滞,却是问道:“话说当年小虎为何会去西陵?我听说那时候南郡已被魏国侵占,西陵早已是独木难支啊。” 潘淑用力捏着指尖,捏得指尖发白,恨恨道:“这等恶人杀了先帝,还要淫人女!” 老实说,孙鲁班原本没想到潘淑这个人,正好今日她来找自已了,于是临时起意打算利用一下,没成想效果出奇得好。 谁知这时候,潘淑似乎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蹙眉思考着什么。 孙鲁班看着这美人皱着眉头都如此我见犹怜,心里竟然生出几分嫉妒。 贱婢岂得如此天眷,生得这般好容颜! 不过此刻她没时间计较这些,刚想开口,潘淑却抢先一步: “可是话说回来,我听几个宫人说,魏国进武昌城后秋毫无犯,孙壹还有令郎都没有治死罪,只是罢免了他们的官职和爵位,等着押送洛阳。” “阿淑啊,你为何如此天真?”孙鲁班发现这女人好像长了点心眼,只好换了个说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怎么说?” “即便夏侯献不杀你,但免不了没入贱籍,你忘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了?” 潘淑眼神空洞,思绪被强行拉回了七年以前。 她的父亲本是官吏,却因罪牵连全家,潘淑和姐姐就被发配皇宫做苦役,成了贱籍。 回想起在织室做苦役的日子,潘淑快要疯掉了。 不要啊,那样的日子不要啊。 孙鲁班见对方一脸苦楚,心中得意一笑,添油加醋道:“身后的那个是你儿子阿亮吧。” “是。”潘淑回过神来应了一句。 孙鲁班满目愁容道:“若是这么小的年纪也被充作奴仆,就连我都多有不舍。” 潘淑转身牵着儿子的手,出神了许久,下一刻眼神竟是多了几分坚定。 “全公主刚才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 第600章 急欲自救的大虎 好,这个情绪就对了。 孙鲁班眉眼弯弯,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单手托着下巴,面带笑意,慵懒地说道: “夏侯献虽然是个恶人,但同时也是男人。” “男人嘛,都一样阿淑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女人脱光了送到他的床上,我就不信他能两眼空空?” 这话过于露骨,但也确是能从孙大虎口中说出来的话。 潘淑连忙起身捂住孙亮的耳朵,尽管早已被听了去,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但她还是不愿让这污秽之言伤害儿子幼小的心灵。 她领着孙亮出门,到了门口,蹲下身子对儿子说:“亮儿就在这等阿母,哪里也不要去,阿母等下就出来,好吗?” 孙亮感到害怕,但看见潘淑笑靥如花,心中稍稍安心了一些,缓缓点了点头。 潘淑对着几个婢女交代了几句,转身推门而入。 再次入座,抬头对上孙鲁班那双看不透的眼,沉吟片刻,问道:“细细说来?” 孙鲁班正色着盯着潘淑的眼睛:“还能做什么?” 潘淑觉得事情必然没那么简单,忽然神色一凛:“莫非要杀了他?这,这不行,我做不到的!” “谁要你杀他了?” 孙鲁班的声音很低,几乎只用假声。 她气得半死,心说这女人怎么这么蠢啊。 我们现在要的是活命,要的是去了魏国之后,不会没入贱籍。要是运气好再攀上权贵,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杀了夏侯献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啊,到头来还不是被乱兵砍杀,真是一根筋! 潘淑警惕地看了眼门外,再次回头看向孙鲁班,小心翼翼地问:“那全公主到底要我做什么?” 孙鲁班无奈,只好通俗易懂地说:“就让他玩儿啊,他是梁王,玩爽快了封你个夫人做做,这不就柳暗花明了?” “大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潘淑羞得不行。 孙鲁班却是冷哼一声:“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圣洁的白莲花吗?你那点伎俩我早就看破了。” “你什么意思?”潘淑脸一沉,反问。 孙鲁班眯起眼睛:“当年我父皇听闻你的艳名,亲自去织室寻你。当时小黄门一声通传,其他女奴都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 “唯独你对小黄门的叫声恍若未闻,依旧不慌不忙织着手中的布。直到剪断最后一根线头,才仿若刚回过神来,如受惊的小兔一样慌忙跪倒,给父皇磕头请罪。” “啧啧啧,父皇当时六十多岁的人了,岂能不吃你这一套,何况你确实长得有几分姿色。” 潘淑涨红了脸,当年她确实耍了这样的小心机,可是可是她为了自已的命运做出小小的努力,这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在孙鲁班口中,她竟是那般的不堪? “好了。”孙鲁班也不是故意揭短,抚着潘淑的手,悠悠道:“你我都不是什么好女人,只不过是为了心中野心而活罢了。” 潘淑低头沉默了许久,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大虎,心中一阵叹息。 这女人只有依附着男人才能生存,什么全公主,楚王后都是浮云孙权死了,全氏败了,她孙鲁班也不过寻常妇人而已。 自已同样如此。 潘淑知道自已别无选择,却还是想再次确认一下,看向孙鲁班问道: “只要把自已交给他,他就会放过我们母子吗?” 孙鲁班回忆着说:“据我所掌握的情报,夏侯献曾收养过部下的子嗣,至于敌人女眷的好像没有。” “倒是当年曹操收养过一个孩子,那人现在还活着,与魏国宗室同列,官至大将军。” “大将军” 潘淑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养子能以宗室视之,而且还身居高位! 母以子贵,正如孙鲁班说得那样,她潘淑并非是无欲无求的纯情女人,她想让儿子变得尊贵,想让自已变得尊贵,就这么简单。 潘淑咬着嘴唇,终于挤出一个字:“好。” 孙鲁班很是满意,“那么”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潘淑开口。 孙鲁班翻了个白眼,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 潘淑现在有一事不解,假如自已真的得到了夏侯献的宠幸,得以保全性命继续享受富贵,那孙鲁班能得到什么? 她几番斟酌措辞,才委婉地问孙鲁班。 孙鲁班闻言笑道:“你倒是不傻。这么说吧,如果你真能讨得夏侯献欢心,我要你保我周全。” 潘淑睫毛一颤:“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在孙鲁班看来,上位者的决策最容易受耳边风的影响。 父皇孙权就是如此。 很多时候,越是身居高位之人,视野就会越窄,身边亲近之人的三言两句就能决定许多人的生死。 “那全公主为何不愿委身于他?” 潘淑犹豫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口,在她眼里这孙鲁班是个十足的荡妇,有这种好事她不上? 孙鲁班抿住嘴唇,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她想,但当日夏侯献的气场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哪怕对方并不是厉声训斥,却依旧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意。 她稍稍想了想就忽然明白了,定然是小虎在他耳边说自已的坏话! 所以她不敢说得露骨,只委婉地说愿意“当牛做马”,然而对方所表露出来的却只有冷漠二字。 她不敢再去招惹,万一对方真是自已对潘淑瞎编的那种凶残之人,边做事情边折磨她怎么办? 她不想死。 她更怕哪天冷不丁被送来一壶毒酒,甚至连临死前的一次欢愉都不给她。 她打了个寒颤。 潘淑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她也不再追问,心里已经知道了缘由。 八成是人家看不上吧 当年孙权后宫有那么多的人,为何独宠自已? 年轻貌美才是自已最大的优势。 两人各自低头不语,直到孙鲁班再次开口才打破了沉默。 “既然心意已决,等下便随我前去觐见吧。” “好。” 孙鲁班起身走到铜镜前,拿来几盒妆品和一些华贵的首饰,递给潘淑: “这些都是交州上贡的好货,你快些收拾收拾。” 潘淑缓缓点头,右手捏着自已深衣的交领,咬着唇瓣,心神不宁。 孙鲁班此刻亦是心中难安,这临时之举是否真的管用,尚未可知。 她原本打算,只要自已不在武昌被赐死,回到洛阳后一定要想方设法见到小虎。 小虎心软,定然不会看着自已亲姐姐去死。 无论如何她都要不惜代价自救。 而今,先让潘淑去探探路吧。 第601章 惠宝寺 咚! 悠扬的钟声在惠宝寺的正殿内响起。 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跪在佛像前的蒲团,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态度虔诚。 宽敞内的佛堂内传来“笃笃笃”的木鱼声和僧侣们轻声的诵读。 朦朦空灵 “大王,这里便是惠宝寺” 听着身旁人介绍,夏侯献抬头看去,此间飞檐斗拱、庄重典雅,高低错落、层次分明。 绿瓦白墙,香烟萦绕,似乎世俗的尔虞我诈和刀光剑影都被隔绝于外。 如果换作平时,夏侯献根本没有兴致逛寺庙,洛阳就有座白马寺,他一次都没去过。 然而人好像就是这样,家门口的“景点”不屑一顾,外地的“景点”兴致勃勃。 尽管他对佛寺依旧兴致寥寥,但 来都来了。 老实说,寺庙当真是延续性很强啊。 就比如洛阳的白马寺,西晋时期的洛阳宛如公交车一样被各种进进出出,白马寺也几经摧残,但它却被不断重建,延续后世上千年。 夏侯献不禁想起了前世去过次数最多的一座寺庙,虽然去的多只是因为离家近,而且是被人“胁迫”着去的。 这寺名叫菩提禅寺,建于东吴赤乌二年(公元239年),为孙权之母吴国太所敕建。 思绪拉回当下,这寺庙应当才建了十年左右,等日后攻破建业,定要去吴郡一观。 “大王,这里便是正殿,请!” 佛堂内的中年男人远远听到“大王”二字,顿时睁开双眼,向佛祖快速磕了几个头,起身慌忙离去。 可刚到佛堂门外就迎头撞见一行人,当场愣在原地。 “见到大王,为何不跪!”庐陵人谭绍对着中年信徒喝道。 贾充却是白了谭绍一眼,心说你抢我词作甚?显着你了! 这谭绍早年举秀才入仕,后娶了潘淑的姐姐,仕途便走上了快车道。 但吴国的骤然分裂使其戛然而止,到了武昌后潘淑也失去了宠妃的地位,谭绍自然没有受到太多重用。 武昌君臣投降后,谭绍主动示好做起了“带路党”。 随着谭绍的声音在佛堂内回响,那人连忙叩拜,其他信徒也都纷纷前来拜见。 他们中的大部分并不知道,此王并非曾经的所谓楚王,而是当今天下权势最重的王。 但不管是谁了,跪就完了,总没有错。 夏侯献双手交叉,自然地垂在身前,微微侧目,低声道:“谭君,佛门清净之地切莫聒噪。” 随后看向跪拜的众人:“都起来吧。” “是,是。”谭绍脸红,马上会意,向着夏侯献拱了拱手,转身告诉那些信徒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但他们哪里敢还在此处逗留,纷纷离开佛堂,有的去了偏殿,有的索性直接离去。 很快,佛堂就只剩下夏侯献、诸葛夫人、贾充和谭绍四人,随行的侍卫则是在门外整整齐齐地站着。 夏侯献无奈,领导视察就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着与民同乐,但还是主动被动的清了场。 他没有佛珠手串,手里只拿着一柄玉如意把玩,抬手交给身旁的诸葛灵,随后闭起眼睛,双手合十,简单地对佛祖表示敬意。 睁开眼看向阿灵,却发现她竟然很是虔诚,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许什么愿望。 礼毕,谭绍继续带着他们参观寺庙,一边走,一边讲着惠宝寺的历史。 “在这武昌城中有三座名寺,分别是惠宝寺与德润寺、昌乐寺。” “德润寺乃是阚泽舍宅改建,昌乐寺是孙权所建,而潘夫人也信佛,孙权则以潘夫人的名义建惠宝寺。” 谭绍对于直呼孙权名讳这事似乎没什么心理负担,就算有,他也不敢在梁王面前称前朝皇帝谥号。 “我听闻谭君是潘夫人的姐夫?”贾充忽然开口,捋着短须,脸上带着坏笑。 “是。”谭绍点点头,有些回避之意。 他虽然做了“带路党”,想给自已搏个前程,但还不至于堕落到“拉皮条”的程度。 “贾公请看,这里是” 谭绍正欲岔开话题,贾充却伸手抵住他的手臂,“哎~我倒是对这位东吴‘神女’更感兴趣。” 闻言,谭绍小心地看了夏侯献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 贾充就算权势再重,也没有胆子越过梁王处置女眷,他明显就是大王的传话筒啊。 贾充可不管对方心里乐不乐意,直接问道:“建业城可有一座昭宣台?” “有。”谭绍点头。 贾充见谭绍惜字如金,索性不装了,常年负责吴国情报的他,甚至某些宫中秘闻都有所获悉。 “有一次孙权把潘夫人带在身边一同游览昭宣台,饮酒作乐。” “潘夫人志意幸惬,既尽酣醉,便把酒吐在玉壶中,当即就命女婢倒出台外。而就在这时,倾斜的玉壶中却只掉出了红宝石戒指。” “潘夫人就把戒指高挂在石榴枝上,孙权大悦,在此地建立的高台,便称作‘环榴台’。” “能让孙权老儿如此年纪还能春心荡漾,我很好奇此女究竟长得何其容貌。” 话题都抛出来了,谭绍此刻不得不答,但还是下意识地顾左右而言他: “贾公真是妙人,连环榴台都知晓。不过它后面改名为榴环台。毕竟环榴有‘还刘’之谐音,群臣们认为有妖异之象。” 贾充不依不饶,话题重点还是放在潘淑容貌之上,笑道: “我还听闻,孙权当年初次看到潘夫人的画像,惊喜得连手中的琥珀如意都按在桌上折断了,可有此事?” “呃”谭绍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在下不知其详。” 听到这里,夏侯献看了看手中的玉如意,下意识的拇指发力,心中不免感叹孙权不愧是射虎爱好者,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急色。 诸葛灵却是抿着小嘴,她岂能不知贾充之意,如此美貌的“神女”,必然会被当做礼物送给郎君。 她很好奇那女人到底是何容貌,竟有这么多传说,同时心里又不太舒服,好不容易被郎君宠幸,难道这么快就要失宠了么 就在这时,有卫兵从那边走来,行礼道: “大王,有人自称是孙鲁班,请求谒见。” 第602章 面试潘淑 夏侯献面露疑惑,贾充却是先上前一步,喝问:“此人不是关在安置在礼宾殿好生照料的吗?” “她说是有要事”卫兵低着头,支支吾吾的。 “罢了。”夏侯献道,“且让她来吧。” “喏。”卫兵转身离去。 谭绍眼珠一转,道:“大王请这边走,寺庙后园有座凉亭。” 一行人很快被引到凉亭处,女婢们端来茶水和瓜果放在一张方形的石案之上。 夏侯献与贾充隔案对坐,诸葛夫人则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为郎君端茶倒水。 唯独谭绍站在凉亭边,顺着长廊上一排排甲士看去,不多时,两道倩影出现在长廊尽头。 潘淑的心怦怦直跳,就像被鸨儿拉着去见客,她好歹曾是吴国皇帝的夫人,这种羞辱的感觉真的非常难受。 她看了孙鲁班一眼,很奇怪对方为何心态转变得如此之快,曾经高高在上的楚太后怎么就这样了呢? 但很快她又暗自叹气,自已要真那么有骨气,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大王,人已带到。” 穿过长廊,二人终于来到夏侯献面前。 “妾身孙鲁班拜见大王。” 孙鲁班当即跪拜,丝毫不拖泥带水,跪下后随即拍了拍潘淑的屁股,示意她不要失礼。 潘淑恍然若失,这才缓缓跪下,膝盖触碰石面的瞬间,一股冰凉又硌人的触感传来,令她很是不适。 “妾身潘淑,拜见大王”她弱弱地说。 “抬起头来。”夏侯献端着茶碗,侧目看去,并未让二人起身。 潘淑缓缓抬头,脸上略施粉黛,黛眉犹如柳叶,唇瓣涂着朱红的胭脂,尽管一副多愁善感的神情,却依然尽显娇媚。 谭绍眉头一皱,这不是自已妻妹吗! 他又看向孙鲁班,心中咬牙切齿,如果梁王当真要强纳潘淑也就算了,毕竟这种事情他无可奈何。 可你孙鲁班恬不知耻,跟妓院的老鸨有何区别? 此刻几人的目光都被潘淑吸引。 夏侯献嗫了一口茶,打量着她。 诸葛灵红唇咬得更紧。 女人最懂女人,她一眼便看出此女妆容里的小心思,最主要的是这女人的底子也太好了,这次样貌简直摄人心魄! 贾充想看又不敢多看,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没必要为了一饱眼福令大王不满。 终于,孙鲁班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潘淑受先父所宠,妾身一直以母视之,可如今她们孤儿寡母无所依” 夏侯献沉吟片刻问道:“那你呢?莫非你就没有所求?” 孙鲁班伏低:“妾乃戴罪之身不敢有所求。” “嗯”夏侯献再次让她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服侍过人吗?” 孙鲁班肉眼可见地一愣,心中甚是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我都嫁过两回人了,岂能是完璧之身 噢,似乎话里有话。 仔细想想,自已在那类事上总是被服侍的一方。 梁王似乎喜欢纯的,他看潘淑的眼神显然就不一样,虽说潘淑也曾是人妇,但那窈窕的身段和那楚楚可怜的神态好似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般。 念及于此,孙鲁班故作矜持地摇头:“妾身” 谭绍见这孙鲁班这副模样,惊讶无比,这女人不会被什么人上身了吧? 夏侯献开口:“方才你曾言,为了让孤照顾她们母子,你自已苦一苦没关系?” “啊”孙鲁班一时语顿,莫非自已也有机会 记得父皇年轻时也曾召多人侍寝,原来这位看上去正义凛然的梁王竟也有如此癖好。 如果真是这样,她却有点后悔让潘淑来了,人就怕有所对比,她虽然骄傲,但也不得不承认在美色方面她跟潘淑完全没得比。 见夏侯献的目光依旧审视着她,孙鲁班收起这些心思,连忙恭声道:“是,妾身甘愿为大王尽犬马之劳。” “好。”夏侯献点头,“既然如此,孤有件事要你去做。” “请大王吩咐。”孙鲁班伏低。 “孤记得武昌宫亦有织室,负责织裁宫中衣服,孤素闻全公主心思缜密,心灵手巧,不如帮孤去织件衣服。” “嗯”孙鲁班先是点头,随后眼睛瞪得老大,“啊??” 就在孙鲁班惊愕懵逼之时,夏侯献看向潘淑摆手道:“跪着挺累的,起来吧。” “多谢大王。”潘淑扶着膝盖缓缓起身,身子摇摇欲坠,有些站不太稳。 “多谢大王。”孙鲁班也跟着谢恩,作势起身,夏侯献却是看过来,冷声道:“你继续跪。” “是。”孙鲁班复又跪下,咬了咬嘴唇。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向人下跪,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屈辱。 她顿了顿,委屈地说:“可是大王,妾身不懂织布,恐怕不能” “你可以学。”夏侯献出言打断。 “等下我会叫人把图纸送去织室,你就按照图纸编织剪裁,完工后告诉许昌宫署令张衡,他会继续安排你的工作。” 孙鲁班这才终于住口,她发现夏侯献是真的想要折磨自已,这跟贱婢有什么区别? “大王妾身” “去吧。”夏侯献拿起诸葛夫人刚刚倒好的热茶。 孙鲁班欲言又止,但见对方下了“逐客令”,不敢再多言,跟着侍卫离开了凉亭。 潘淑还站在那里,贾充对谭绍使了个眼色,接着看向夏侯献:“大王,臣等就先告辞了。” 随后很快走出凉亭,快步离去。 诸葛灵起身拿来一张蒲团,面带笑意地看向面前这位紧张的美人:“坐过来吧。” 她现在开始理解王元姬的心情,明明心里不愿郎君和别的女人分享,但除了拿出气量去笑着接受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潘淑小心翼翼地走来,动作轻柔地坐下,沉吟片刻,忽然开口: “大王,全公主自幼被他阿父溺爱之至,纺衣织布之事真是为难她了不瞒大王,妾曾经就是织室出身,不如让妾为大王效劳。” 第603章 继续还是暂缓 她的眼神不再忧郁,而是变得顾盼生辉,这样的小心机让她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有没有? 怪不得孙权会爱不释手。 对于夏侯献来说,这些东西见怪不怪,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无论是在庙堂里,还是在后宫中。 再说了,是人就有小心思,夏侯献对此并不反感,但前提你得是个美人。 “不必了,孤既然答应了她,定然作数。”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起身离席,“阿灵替孤看顾一下,孤还有事。” 二女望着夏侯献离去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潘淑才扭头问诸葛灵:“敢问这位夫人,大王这是何意?” 诸葛灵懒得回,她不信对方不懂,这不明摆着今晚要你侍寝的意思吗? 可郎君既然吩咐了,她又不能亏待潘淑,只好笑着看着对方:“走吧,大王下午要去钓鱼台,你随我一道,先去避暑宫。” 武昌城外西郊有片山,名为武昌西山。 山上有宫殿、有望楼 殿为吴王避暑宫,是孙权在武昌建都期间所筑,曾几何时大帝本人常常来此避暑读书。 楼为武昌楼,本是一座俯瞰樊口的军事瞭望塔,后随着武昌建都,因“以武为昌”的寓意而得名。 钓鱼台就在西山靠近樊口的山脚下。此处为西山寒溪的入江口,有码头可泊船,被称为“小洄”。 由于这里离樊口不远,从长港游出的鳊鱼,经樊口大洄,也会游到此处,孙权经常在此取鳊鱼大宴群臣,饮酒作乐。 某次孙权在此设宴,喝得酩酊大醉,令下人拿水泼洒群臣。 张昭当即起身离席,坐到车里一言不发,给孙权甩脸子。 孙权派人去问缘由,张昭却以纣王举例,弄得孙权十分羞愧,马上结束了宴会。 好在夏侯献对享乐之事相对克制,目前为止还未发生类似的事。 不过他倒是希望身旁有这样一位直臣,一方面可以时刻提醒自已,另一方面这也是帝王养名望的方式之一。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舞姬们鱼贯而入,随着鼓声节奏越来越快,现场的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今日的宴食是鱼宴,都是当日从溪水中现钓之鱼。 然而夏侯献却不太有食欲,他两世皆是北方人,最近经常吃鱼吃得有些厌烦。 这时钟会从台侧登台,走到夏侯献身旁,附耳说道:“大王,这是东吴柴桑一带的布防图。” 夏侯献从钟会手中接过布帛,展开一观。 群臣见夏侯献在处理着事务,纷纷放下酒斛,噤声不语,只剩乐歌之声在台上回荡。 直到夏侯献抬头示意众人继续,这才又恢复了喧闹。 这所谓布防图不是吴国真正的机密图,而是各路斥候多日的侦查,结合密探的情报加以推测,最终由裴秀手绘而成。 虽说可能存在一定误差,但基本可以作为参考,以判断吴军的动向。 夏侯献一边看着图,一边听钟会在耳边说:“吴国的驻军大部分在江南的柴桑和江北的寻阳。” “柴桑督姓孙,按诸葛恪任人唯亲的作风,守将应是孙壹。” “寻阳城的将旗是诸葛,想必是诸葛恪之弟,诸葛融。” “东吴水军则屯于鄱阳湖东南的宫亭湖,将旗插得也是诸葛字旗,按理说应当诸葛恪本人统军。但实际上根据贾公闾的密报,诸葛恪此刻应该已经回建业了。” “嗯,这与孤推测的不差。” 夏侯献沉声道:“虽说诸葛恪每次出征都会有亲信滕胤在朝维持大局,但此役他毕竟是无功而返,孙峻等人的投靠不过是意外之喜罢了。” “眼下诸葛恪一要设法消化孙峻的军队,二要回建业稳定朝堂。孙和都二十多岁了,早已亲政,料想他诸葛恪不敢在外领军太久。” “那我军是否继续进军?”钟会问。 夏侯献摇头:“这一点孤赞同兰石的看法现阶段想要攻灭东吴仍需要多路协同作战,决胜关键反而不在水军,而是在徐、扬两军的渡江作战之成败。” “春季已至,接下来的丰水期不利于我军渡江,这时候想要越过东关或是强渡采石矶势必遇到极大阻力,搞不好会前功尽弃。” “大王所言极是。”钟会道,“其实臣也是此意,方才臣与裴季彦讨论过,目前柴桑防御严备,推测至少有四万常驻军。” “而且鄱阳湖周围的南昌、鄱阳、钟陵等地皆是吴国重镇,吴军可通过赣水、信水、饶水等多条水路支援。” “此处不同于此前巴丘的形势,我军想要深入鄱阳,总归是绕不开豫章郡。” “嗯。”夏侯献若有所思,其实现在战前预设的目标基本完成,当下最稳妥的选择是安抚荆州各郡后休整一年,等来前冬末春初枯水期时再择机伐吴。 当然了,在魏国全据荆州后主动权完全在自已手里,从荆州和雍凉多路伐蜀也是一个选择。 之所以计划休整一年再发动战争,这其中夏侯献是有小心思的。 因为这种灭国级别的战役一旦功成,各路统帅只要不犯致命错误,皆会获得至高的功勋。 而徐扬两路统帅虽说眼下不用担心他们对大魏的忠诚,但毕竟不是自已的心腹,日后尾大不掉是必然的。 其实看历史上司马炎对伐吴之战的部署就能看出他的帝王心术。 全军统帅是贾充,为了让他不要跳脚,同时贾充本身就有司马家死党加姻亲双重关系,用他再合适不过。 六路统帅中,镇南将军杜预、琅琊王司马伷、豫州刺史王戎、安东将军王浑、平南将军胡奋等人不是司马家姻亲就是司马昭故吏。 唯一一个跟司马家没有深度绑定的龙骧将军王濬,还要受杜预各种节制。 这不仅是帝王心术亦是人之常情,夏侯献也不能免俗。 故而之后的灭国之战,在保证大局的情况下,各路军统帅的选择真要好好斟酌。 这并非是玩游戏,只需考虑把能力强的统帅部署上去就行了。 到了天下即将一统之时,有些事却不得不从长计议。 酒宴结束,夏侯献没有回武昌城,而是登上了西山上的吴王避暑宫。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还未到盛夏,要避吗? 想来是要的。 有些事不得不暂缓,有些事却不得不继续。 第604章 潘淑 陛 陛下 “这避暑宫乃是孙权曾经的离宫,除了避暑宫之外,从山脚到山顶还有读书堂、议政殿和武昌楼。” 一行人行至山间,谭绍又充当着向导为梁王介绍起来。 夏侯献忽然瞧见路边有两块巨石,各自一分为二,一立一卧,宛如刀砍斧劈过一般,遂目光停留于此。 见夏侯献有兴趣,谭绍旋即解说道:“当年刘备到东吴来招亲,正是住在这避暑宫里。据说这两块石头正是刘备与孙权二人所劈” 一边听着,夏侯献一边脑补着画面。 刘备拿着双股剑心中默念:若能平安返回荆州,成就王霸之业,剑下石开! 孙权持剑同样默念:倘若能夺回荆州,兴盛东吴,剑到石开! 仿佛那个波澜壮阔的汉末争霸年代就浮现在眼前。 一行人继续上山,很快便来到了避暑宫,殿前有涵息泉、滴滴泉、活水泉三处清泉,但今春雨少,只剩涓涓细流。 “宫舍已为大王打理完毕,请这边来。” 耳边回荡着潺潺水声,夏侯献的车驾缓缓驶入宫舍。 或许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夏侯献即便是休沐时也会在抽空听政。 没办法,如今大半个天下都在自已肩上扛着呢。 “大王,杜使君今日上疏了关于江夏郡农业生产的奏章。” “据前武昌典农都尉署的官吏统计,今年江夏大部包括武昌在内的地区降雨量稀少,开春以来的降雨次数比去年还要少。” “春季正是作物生长的关键期,若是得不到充足的水分,势必会影响产量。” “杜使君上疏中表示忧虑,万一今夏武昌一带大旱,则春耕作物难以活到夏收,须早做筹谋,防患于未然。” 半躺着在座榻上,夏侯献一边听着,一边享受着侍婢手法超群的按摩,不时一颗颗汁水饱满的葡萄被轻柔地送入口中。 夸杜预是个全才不是一两回了,可还是想夸赞一句。 杜元凯竟然连天文学、气象学都有所涉猎,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呢。 其实近来夏侯献看过一些关于武昌农业的上表。 武昌一带土地贫瘠还时常遭旱,当地的粮食供应十分依赖扬州的豫章郡。 夏侯献坐起身子,看向那名官员:“这如何防患于未然,杜元凯想必比孤更为在行,无非就通渠和分散就食。” “告诉杜元凯,孤会重设武昌典农都尉一职,负责武昌及周边各县屯田、水利之务,归他统属。” 那人走后,夏侯献又懒洋洋地躺在榻上。 既然仗不打了,要赶快撤军让将士们回归原属地就食,否则全扎堆在武昌要把这里吃破产,若是今夏真的大旱,那可要遭殃了。 读书堂后府的厨房内,侍婢们忙忙碌碌,诸葛灵和潘淑也带头忙活着。 诸葛灵揉着面,手背蹭了蹭脸颊,余光看见潘淑磨磨蹭蹭的,一副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样子,问道: “你做过饭食吗?” 潘淑有些脸红:“许多年没有做过了。” 诸葛灵叹气:“大王吃不惯江东的食物,还是喜食面食。” “在武昌这段日子,我隔三差五就要做一次。” “算了,你还是别弄了,等下大王就快回来了。” 诸葛灵继续忙活着,有些嫌弃地瞥了潘淑一眼。 潘淑顿了顿:“我我可以学。” 诸葛灵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蹙眉看向她。 这女人真不把我当外人呀,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示心机,该说你聪明还是傻呢。 诸葛灵很是无语,但还是教潘淑揉面,制作面片。 又忙活了一阵,终于是做好了一份汤饼。 诸葛灵拿起筷子验了验货,看着薄厚不一、造型奇特的面片,深深皱眉。 “罢了,先这样吧,大王从酒宴回来想必也吃不了几口。” “你们几个,把餐食端去大王处。”诸葛灵对着几个侍婢吩咐一句,带着潘淑走出了这里。 刚走到门口,却见一侍卫带着孙鲁班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件丝质的衣物。 “诸葛夫人,这是大王让我” “我?”不等孙鲁班说完,诸葛灵便出言打断,“你该是何种自称,心里没数?” 贱人! 孙鲁班微不可见地咬牙,喉咙滚动,但也只能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这是大王让奴婢纺织的衣物。” “拿来。”诸葛灵没好气地从她手中接过,展开一看,眉头蹙起:“你这做的是什么啊?” 孙鲁班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诸葛灵羞红了脸:“这布料这么省,能遮住些什么?” “这都是按照大王的图纸”孙鲁班想要解释。 “住口!”诸葛灵挥了挥手,“下去吧。” 孙鲁班气不过,你不过是梁王一小妾,凭什么趾高气昂? “走!”但在身旁传来侍卫严厉地催促后,她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去。 “跟我去梳妆吧。”诸葛灵平复心情,很快领着潘淑向后府走去。 梳妆打扮后,潘淑在几个侍婢的簇拥下来到读书堂。 堂内烛火通明,前厅最显眼处有一幅墨宝,它是用行书所写,总共七个大字。 右侧四字:【体常欢佛】 左侧三字:【寄久人】 笔势狂放而不失法度,刚柔并济,阴阳相济。 潘淑多瞧了几眼,却发现署名处竟是【吴王著】 她从未来过这读书堂,但听说孙权当年常在此处静心读书,脑海中不由得勾勒出比印象中年轻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吴王。 这间古朴典雅的府堂里仿佛仍有他的气息,她看着那幅墨宝似乎它也在注视着自已。 微微叹息,抛去奇怪的情绪,潘淑缓缓穿过屏风,进入内堂。 入眼便是身着华服的男人侧对着她,他站在筵席之上,手中拿着一把宝弓,拉弓满月。 一时间,潘淑恍如隔世,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充斥着心灵。 “陛陛下?” 闻声,男人回首向她看来。 潘淑这才颤声道:“大,大王” 第605章 清泉 “你方才叫孤什么?” 夏侯献将宝弓放回墙上的弓架,缓步走下台梯。 潘淑右手放在胸前,捏着衣袖,紧紧抿住朱唇,直到男人走到她的身前,丝毫不生分地牵住她的手。 潘淑像是触电一般缩回手,纵使她此前早已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却在这一刻一溃千里。 “你的手很凉,不舒服吗?”耳边传来男人的关切。 “没,没有。” 潘淑下意识合拢双腿,耳根发红,声音有些颤抖。 夏侯献权当是美人娇羞,倒没太在意,转身独自坐在筵席边,拍了拍旁边的木板,示意她坐过来: “听阿灵说,你好多年没做过了?” 潘淑原本都鼓起勇气向他身边去了,听得此言却脸红心跳,顿住脚步。 大王为何问得如此露骨? 这种问题让人家如何回答嘛 犹豫半晌,终于羞羞答答地轻声开口:“是大王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夏侯献疑惑,“这难道不是吃出来的?” 吃??? 潘淑眼神露出惊异之色,北方的魏人都是这般虎狼之词吗? 夏侯献摸了摸下巴,“嗯看倒也能看出来,那面片的形状奇奇怪怪,薄厚不一,口感不怎么好不过你愿意为孤亲自下厨,孤还是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原来是做饭! 潘淑低下头,脸更红了。 “不必紧张。“夏侯献再次发出邀请,向她招了招手:“孤曾听小虎提过你硬要算的话,你与孤是一家人。” 潘淑扭扭捏捏走去,随后跪坐在筵席上和夏侯献并排坐着。 身旁有一扇小窗。 月光洒下,莫名有种放松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下一刻她的便身子紧绷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接受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可直到最后一步却发现自已没那么坦然。 “大大王。”潘淑低声细语,“妾虽然比小虎年纪小,但妾毕竟在某种意义上曾是她的长辈” “孤不介意。” 夏侯献很是坦率,“孤素有爱美之心,想与美人共度春宵,有错吗?” 潘淑低着头,轻轻咬着朱唇。 微微叹息,似是下定了决心。 无非就受点欺辱,反正那点事也没多少感觉,熬一熬就过去。 事已至此,她已彻底做好作为“战利品”为梁王献身的觉悟,开口说道: “大王善待我等吴国降人,没有赶尽杀绝,妾本就不知该如何回报大王。” 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她深吸一口气,心口“咚咚咚”得跳个不停,这才再次与夏侯献四目相对: “妾不过是寡居妇人,早已不再尊贵,妾是有自知之明的,在大王面前不敢奢求什么,只望大王怜惜。” 说完,紧紧咬着唇瓣。 夏侯献眼睛睁大了几分,稍微有些吃惊,这潘淑是把自已当做饥渴难耐的暴徒了? 乌云飘来,遮住了月色,美人的半面脸颊都变得若隐若现。 忽然间,大风骤起,屋内烛火摇曳。 呼! 灭了几盏。 昏暗感顿时降了几度。 潘淑“呀”得叫出声来,夏侯献将她拥入怀中,宽大的衣袖遮在她的眼前: “别怕,有孤在。” 感受男人温热的体温不断传来,潘淑渐渐感觉浑身都不对劲了,脸逐渐发烫,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风止。 夏侯献缓缓起身,拿起仅剩的一根亮着的蜡烛,逐个引燃着灯火,随口问:“你也怕黑吗?” 潘淑捂着胸口,轻轻摇头:“妾倒不怕黑暗,只是觉得这地方有点怪。” 夏侯献似乎是被噎了一下,他这点小心思怕是很难掩藏。 他又轻笑一声,方才那一下莫不是鬼神作怪? 是也无所谓了,曹叡他都不怕,岂会怕什么孙仲谋呢。 他转步走到一张小案前,自已倒了一杯酒,心中默默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外舅、同道中人敬上一杯,随后大口饮下。 回到筵席上,夏侯献径直坐到潘淑身边,握起她冰冷的手。 她感到一阵暖意,感受到他虎口处的茧。 发簪轻下,黑发如瀑。 渐渐的,香肩微凉,感受到了他的唇。 嗡的一下,潘淑脑海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挽着他的脖子拥吻起来,坐姿也变成了鸭子坐。 他的动作好轻柔,丝毫没有压迫感,潘淑放下了戒备,身子仿佛没有了一点力气。 忽然间,紧闭双眸的夏侯献感到脸颊一阵微凉,他睁开看,温柔地问道:“你哭了?” “没有”潘淑扭过头,轻声道。 “那怎么湿了?” 夏侯献用手指划过脸颊,这才发觉是窗外下起了濛濛细雨。 原本寂静无声的山涧,渐渐有了动静。 起初,只是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清脆的滴答声,那声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紧接着,滴答声越来越密集,逐渐汇聚成潺潺的流水声。 只见一股清泉从山岩的缝隙中涌出,起初只是细细的一线,随后变得汹涌,竟是喷涌而出! 泉水顺着山势奔腾而下,撞击在岩石上,溅起层层白色的水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避暑宫殿前,几人打着伞,兴奋地看着那泉眼清泉四溢。 “这场雨来得可真及时啊!” “久旱逢甘露!” “是啊是啊,对了,那边如何?” 殿前除了眼前这座活水泉,还有滴滴泉和涵息泉。 原本近来春旱,山上的泉水都几乎干涸,为了保证避暑宫的水源供给,负责梁王出行的官员不得不调集士兵去山下取水。 现在好了,终于来了。 咕嘟咕嘟咕嘟! “冒出来了!” 滴滴泉那边很快传来回应,声音中带着喜悦。 不仅是山上的水源问题得到解决,这场看上去势头不错的春雨将会给今春的武昌带来不错的收成。 听如浪松涛,潺潺泉水,潇潇竹雨,自会声不息而自静,风不吹而自凉。 但这种凉意对于房内的两人来说,刚刚好。 “大王???” 还未分离,大脑空白的潘淑忽然惊讶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已被抱起,结实的双手握在她的膝窝。 她感到身子悬空,深深的羞耻。 直到再次睁眼,看到了铜镜里不着片缕的自已。 前厅的窗子也未关,方才的那阵风将悬挂在前厅墙壁上的墨宝吹落,吹到了窗边。 风吹来,带着窗外的绿叶,飘飘摇摇,不偏不倚,落在墨宝之上。 春雨斜洒而入,打湿了纸卷。 滴滴落落,仿佛在哭泣。 第606章 蜀汉鹰派何去何从 潘淑昏过去了。 就在这么昏在了男人的怀里。 她印象中的这种事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仿佛这二十多年都白活了。 泉声,雨声,呼吸声,声声入耳。 风急,雨急,美人急,急急升空。 夏侯献拿起手边丝绢,耐心地帮潘淑擦了擦。 潘淑享受着男人的温柔,又一次挽住他的脖颈,妩媚旖旎。 但下一刻,她却垂下脸庞,似是带着哭腔说道:“大王不会觉得妾是个奇怪的人吧?” 夏侯献转头看了看筵席,便知道潘淑的意思。 “或许你就是这种体质吧。” 夏侯献见识多广,潘淑却完全不能理解这些。 哪里会有人会控制不住,那个的 而且还是在铜镜前,亲眼看着。 当她再次和夏侯献对上目光,他的眼中却没有嫌弃,只有满满的宠溺。 玉体横陈,夏侯献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潘淑是那种娇小形的,有些瘦弱,玉碗尺寸在自已后宫中也只能排在末席。 但她的锁骨很漂亮,配合上完美无瑕的脸蛋,就像是含苞待放的石榴花骨朵,像一位害羞的少女 抿着娇嫩的小嘴,藏在绿叶丛中,只露出一点点红红的脸颊,羞涩地看着周围的世界,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呵护。 夏侯献将她抱起,安放在床榻,转身走到长案旁,拿来一壶酒。 随后泼洒在方才二人缠绵的筵席之上,回头看向潘淑:“就当孤吃醉了,肆意洒弄,明日再让人来清扫。” 潘淑捏着被角,心里暖暖的。 其实筵席上无论是水渍还是酒水,到了明日一早就不易察觉了。 这么做只不过是欲盖弥彰,但这个举动却表明他一定会守口如瓶。 翌日,夏侯献下了西山直接从樊口登船,率军返回洛阳。 而就在同一天,避暑宫的牌匾也换了。 从今往后,它的名字是:【神泉宫】 成都最近下了一场雷雨,城中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色。 卫将军府里的水池边杨柳依依,但周围的亭台房屋却像姜维的心情一般显得有些灰暗。 姜维刚从汉中回成都不久,这天他从皇宫回府,刚下马车却见一个男人恭敬的站在府门口。 “卫将军。” “是傅君啊。” 姜维缓步走去,神色萎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此人名叫傅佥,昭烈帝麾下猛将傅肜之子,现任左中郎将。 “卫将军这是?”傅佥看着闷闷不乐的姜维,关切地问道。 “进去说吧。” 姜维带着傅佥入府,二人来到一座铺着筵席的敞亭里,傅佥一入席便开口问道: “在下听闻近日有建业使者前来觐见天子,莫非卫将军是为此事发愁?” 姜维正襟危坐,语气有些木讷:“两月前狄道长李简密书请降,我建议大将军(费祎)趁魏吴交战之际出兵陇右。” “就算是像以往一样给我一万兵力,也可趁魏国分身乏术之际有所斩获。可这一次,他却果断拒绝了我出兵的请求。” “大将军是怎么说的?”傅佥投来目光。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怀疑李简投诚的真实性。”姜维叹了口气。 傅佥抿了抿嘴,不置可否,他虽然也是“鹰派”,但对于这类事还是持警惕态度。 汉魏边境将领互相叛逃并非是稀奇之事,大汉还好一些,本来就没多少疆土,而魏国就不同了。 身处凉州的魏人其实对关东的政权认同感不怎么高。 顶多算征服和被征服的关系,既然都是胁迫,谁给的好处多就投靠谁,这是人之常情。 但吴国以前经常在扬州耍这一招,屡试不爽。 可人家魏国家大业大,输一两次不打紧。 而大汉没有那个底气了,被坑一次可能就满盘皆输。 姜维继续道:“几日前,诸葛恪派的的司马李衡来成都,有意与我大汉结为盟友。” “这是好事啊,如今魏国吞并荆州,切断了我川蜀与扬州的联系。虽然在下与吴狗不共戴天,但为了大汉社稷,当下与吴国结盟是唯一的选择。” 话落,傅佥问道:“天子同意了吗?” 姜维点点头,目光看向眼前的傅佥。 他的父亲傅彤死于当年的猇亭之战,负责断后的傅彤奋战至死,在死前怒斥道:“吴狗!何有汉将军降者!” 而傅佥为了大汉的社稷却能放下仇怨,这让姜维感到欣慰。 不过话说回来,现如今与吴军结盟也只能各打各的,双方现在接壤的地方少的可怜,总不能去南中、交州一带打吧。 见姜维点头表示肯定,傅佥很是不解:“那卫将军为何愁眉不展?” 姜维缓缓道:“结盟可不只单单只是一纸盟约,要有实际的东西。” “现在的吴国只有剩交、扬两州,实力大不如前,正如你方才所言,魏国一旦逐个击破,不出五年,这天下就不再有吴,也不再有汉。” “此番李衡带来了诸葛恪的意思,他欲趁今秋水丰之际出兵扬州,同时邀请我军出兵陇右。” 姜维很能理解诸葛恪的心思,诸葛恪自从辅政以来对外征战虽然没有过大败,但也没有过大胜。 现如今吴帝孙和都二十多岁了,诸葛恪再不提高威望,他将无法调和江东内部的矛盾,甚至某一天皇帝突然发难,鸟尽弓藏! 听到这里傅佥算是明白了,大将军肯定是委婉地拒绝了吴国的请求。 “没办法,当今朝堂像将军这样心怀克复中原之志的人太少了。” “大将军自不必说,他向来不主动兴兵北伐。” “征西大将军(张翼)、尚书仆射(董厥)、护军(阎宇)等朝中多有话语权的人,皆是如此。” “罢了。”姜维终是不想继续再听,他如今的处境他自已心里最为清楚。 要是张嶷将军还活着就好了,至少身边还有一个始终支持他理想的人。 而眼前的傅佥包括那些主战派的年轻人,更多时候需要他这个主心骨来为他们打气。 他的心气若是泄了,北伐之事就再也不可能被提起。 姜维不再想这些糟心事,看着傅佥开口道: “傅君,此番回朝我会向陛下上表,调你去汉中。” 傅佥拱手道:“愿为将军效力。” “善。”姜维点头,“我待不了几日就要返回汉中,调令下来后傅君就同我一道吧。” “好。” “对了。”姜维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武兴督蒋舒也被尚书台调任去镇守守阳平关,届时你会有一位新的同僚。” 傅佥不言语,他听说蒋舒此人在任上没什么作为,被许多人弹劾。 但或许看在他是益州本地人的份上,并没有一撸到底。 第607章 诸侯五庙 正元二年,三月十九。 梁王抵达宛城后并未径直北上,而转道向东北方向而去。 四月初一,梁王驾临许昌。 这是梁王受封以来第一次来到属于他自已的宫殿。 仪仗行至许昌宫城南门,五官中郎将夏侯淼率许昌百官于城门外迎接王驾。 随行的阮籍抬头看了眼巍峨的宫城,不由自主地诵念起来。 “入南端以北眺,望景福之嵯峨,飞栋列以山峙,长途邈以委他,见栾栌之交错,睹阳马之承阿” “阮公出口便是名篇,令晚辈钦佩。”夏侯淼拱手称赞。 阮籍捋着短须摇头失笑:“太子殿下过誉,这并非是在下所著,此乃开阳侯卞君(卞兰)所著《许昌宫赋》之节选。” “原来如此。” 阮籍聊得兴起,接着道:“又有《景福殿赋》曰:流羽毛之威蕤,垂环玭之琳琅。参旗九旒,从风飘扬。皓皓旰旰,丹彩煌煌。故其华表,则镐镐铄铄,赫奕章灼,若日月之丽天也” “哦?”夏侯淼问道,“不知此赋又是何人所作?” “何晏,何平叔。”阮籍有些忘乎所以,只在寻求诗歌意境却似乎忽略了什么。 在场一众随行官员低眉不语,就连温文如玉的夏侯淼脸上的笑容也一度停滞。 其实这篇《景福殿赋》是当年曹叡修景福殿后命人作赋记之,而何晏便是受命之臣。 本质上,这篇赋只是吹捧宫殿之巍峨,景色之秀丽,最后再加以对明皇帝的歌功颂德,外加一些适当的劝谏。 本没有额外的寓意。 但尴尬点就在于何晏本人。 虽说在夏侯献个人看来,政治是政治,文学是文学,没必要太过苛责。 但现在他在官方场合的一言一行,很大程度都会被视为政治态度。 这时,随行的所有人噤若寒蝉,等待着梁王的态度。 夏侯献则是和颜看向阮籍:“孤以为宗嗣才过卞何,为何不新作一赋?” 阮籍这才发觉失言,连忙拜道:“臣臣遵命。” 小插曲过后,仪仗进入宫城。 再往后,百官就得下马步行,唯有梁王可坐于车驾之上。 行至端门,百官止步,梁王驾则穿过景福殿,来到被作为寝宫的安昌殿。 扶着侍从的手走下车辇,夏侯献抬头看了一眼安昌殿的牌匾,转头看向自已的长子:“太后她们可曾安顿妥当?” “大人放心,太后和母后两日前便抵达许昌宫,家中暂有文夫人操持。” “嗯。” 父子二人随口一谈,夏侯献便阔步向殿内走去。 此番班师特意绕道许昌并非是所谓闲情逸致,事实上,在去年封公建制之后,天子便下诏允许夏侯献在许昌建立宗庙。 依周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庶人不准。 所谓诸侯五庙,即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 今之诸王,实古之诸侯也。 一般来说,诸王不得祖天子,当以始封之君为太祖,百代不迁,或谓之祧。其非始封,亲尽则迁。 诸侯之庙以始封之君为太祖,自太祖以下列二昭二穆共为五庙,只有开朝皇帝立宗庙才向上追封。 也就说夏侯献想要把这五庙之位填满,要等自已薨逝之后,作为始封之君的自已作为太祖,然后向下等待二昭二穆,要过四代才能建立起五庙的规模。 但规则是规则,总会有人来打破。 汉光武刘秀算是开创者。 他一方面建武二年光武帝于洛阳立高庙,祭祀西汉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和世宗孝武皇帝。 另一方面建武三年又在洛阳立四亲庙,祭祀生父南顿君以上至高祖舂陵节侯。 这便是“双重庙制”,或称“同堂异室”。 而魏武曹操亦是如此,他并不遵循古礼,而是像开朝皇帝一样向上追封了曹嵩、曹腾、曹节。 这么做自然有它的道理,皆是为自已政治上的权威服务。 夏侯献打算做这第三人,同样也不会遵循古礼。 他效仿魏武只设三庙,但重点是向上追封。 首先,王太祖之位,悬虚。 之后 追封夏侯丰(夏侯惇之父,名不可考)为颍川府君; 追封夏侯惇为忠王。 追封夏侯楙为宜王。 此为三庙,供奉于梁国太庙。 此番梁国宗庙初建成,原本计划于来年开春再来祭拜,不过这场战争并未持续太久,他赶在夏季来临前归来,索性就把事情做了。 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吧。 祭祀计划于明日举行,今日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 回到寝宫的夏侯献得知王元姬带着宫婢去宗庙提前打点,于是又起驾出宫去宗庙寻她。 梁国宗庙刚建成不久,乃是延续东汉以来的一堂多室的构造,每间室中分别供奉着灵位。 虽说只设三庙,但宗庙里仍置了五间室,至于之后谁被放进来,大概就不是夏侯献本人说了算了。 另外,宗庙日后大抵也不会在许昌,不出意外的话五室还会变为七室。 灵堂内,王元姬等人端坐在木盆前,带着宫女们清洗着礼器、杯盘。 我们的王后在这些事情上面从来不会让夏侯献操心,她仪态端庄,一丝不苟,想必先祖们能真切感受到儿孙的诚意。 “大王。” 见夏侯献走了进来,王元姬起身拜礼。 “王后费心了。”夏侯献保持着威严,沉声说道。 二人不仅仅是夫妻,更是这个国家的君。 此刻,超越礼制的亲密之举此刻都不合时宜。 为了祭祀的虔诚,夏侯献从神泉宫到许昌的这段日子,实行三“不”,即,不饮酒、不食肉、不行房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觉得要比某位在世时给自已上庙号的君王要强吧。 次日,繁琐的祭祀从清晨一直忙活的下午才终于结束。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夏侯献终是安闲自得?地带着王后来到内湖泛舟。 碧瓦朱栏,卷檐重阁,莲荷飘香,虹桥曲径。 王元姬站在船头欣赏着秀丽湖景,双手交叉,端庄得体地置于小腹。 夏侯献从身后抱住她,抚在她皙白的手上。“在想什么呢?” 王元姬转身,抬头仰视着男人的眼睛,慢慢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大王,臣妾从洛阳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人死后会在下面相见吗?” 夏侯献顿了顿。 尽管夏侯献知道死后的世界挺残酷的,那只会是一片虚无,一切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但还是顺着元姬的话说了下去。 “会的吧。” 王元姬哀怨道:“夫君把祖父的灵位从太祖庙中搬到了梁国宗庙,不知祖父和外祖在下面会如何相处呢?” 第608章 大魏太庙热闹非凡 这个问题,夏侯献不好回答。 如果真有那个世界的话,大抵是这样一个画面。 大魏太庙。 曹操和荀攸围着一张小案对坐,推杯换盏。 “公达,自从那扇光门开启已过去数载,不知下次开启时会是谁被送来陪孤?” 曹操身后左典韦,右许褚,两位虎背熊腰的大汉好似一双门神。 荀攸稍稍抬眼,眼神里闪过一抹不好言说的情绪。 曹操看出了他心思,失笑道:“公达莫怪,孤只因有典许二将在侧,才能安心孤给公达赔罪!” 说罢,举起酒盏。 荀攸惶恐,亦是举盏:“大王折煞臣。” 曹操大笑:“公达是孤何人啊?来,痛饮!” 一饮而尽,抹了抹胡子,转头对许褚道:“去叫夏侯元让来。” “喏。” 许褚离去,曹操复看向荀攸,酒盏举到半空,忽然感慨道:“孤不知能否在此等到文若啊。” 荀攸不语,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知道荀彧入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嘿嘿。”曹操轻笑一声,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又道:“上次光门开启,一下子进来二十多人,好不热闹。” “除了朱灵、王凌、张鲁之外,孤基本满意。话说回来,王彦云这后生竟然活这么大岁数吗?若不是他进来了,孤还不知孤的叡儿都” 荀攸去世时间比曹操还要早几年,对于现世的事情更是不知其详,只能听后来者述说。 曹操有些吃醉,酒盏重重甩在桌上:“王彦云自从刚来的时候谒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敢来了。” 荀攸问道:“这是为何?” “为何?”曹操不悦,“他自已说的,东关一战被诸葛小儿大败,损兵不计其数,他人没回洛阳就死在了项城。这样的功绩也配与孤同嗣?” 荀攸捋着短须,沉吟道:“想必当今天子要根据朝堂局势做出的选择。” “说起当今天子,孤更气不打一处来!”曹操脸色一沉,“叡儿虽寿数不长,好歹也三十有六,缘何一个亲子都没有?” “曹芳是何人?孤黄须儿之孙。倘若曹芳无后,叡儿岂不绝嗣?” “如此,彰儿一脉便距离皇位最近,岂不多生事端。” 荀攸转了转眼珠,不言语。 说实话,曹操担心都多余。 按目前曹丕兄弟们各支的待遇,纵使有机会都不一样敢有想法。 “罢,罢,罢!”曹操连叹三声,终是不提这些烦心事。 如今他在此处只需享受后人供奉即可,想得再多也无法改变什么,为何要为此耗费心神呢。 就在这时,夏侯惇跟着许褚来到了此处。 曹操余光扫见二人,半转身子,热情招手:“元让速来,孤等你多时!” 夏侯惇悻悻地入座,单目忧郁。 曹操却是倒了杯酒,递了上去:“此前王彦云跟孤说,当今天子虽幼,却是以献儿为大将军首席秉政。” “起初听到这个名字,孤颇为惊讶。没想到楙儿不成器,献儿却能匡扶社稷。” “孤小时候还抱过他呢!” 夏侯惇一脸黑线。 曹操越是说得兴起,他的脸就埋得越深。 终于,他打断了曹操的滔滔不绝:“那个阿瞒。我可能得走了。” 曹操一脸疑惑:“去何处??” 忽然,远处传来曹真、曹休、夏侯尚几位子侄的声音,率先跑来的是曹真: “父王,光门又开启了!” 一时间,曹操竟是忘了夏侯惇的事,转头笑道:“哦?快快随孤一同前去。” 说着,又看向荀攸道:“公达,不如你我赌一赌?” “请大王示下。”荀攸拱手。 曹操笑道:“就赌此番入庙的何人孤先来,孤猜是郭奉孝。” 荀攸心中却不这么认为,毕竟王凌能与自已一同入庙,他便发觉当今大魏执政者绝对是个平衡朝堂的高手。 他送入太庙的人选都非常有讲究,不仅安抚了功勋老臣,还借机拉拢了当朝大族的人心。 而这位执政者肯定不是王凌口中十几岁的小皇帝,非大将将军夏侯献莫属。 “公达,该你了,说说看你的猜测?” “臣” 荀攸刚想开口,曹操却忽然看向夏侯惇: “元让且住!你头上为何顶个忠王二字?” 夏侯惇终于装不了下去,他早在被“召唤”前就知道的一部分内幕,此刻他拼命地摇手:“阿瞒,哦不,魏王您听孤解释!” 曹操:“???” 夏侯惇:“” 曹操:“还解释什么?孤至今还只称‘孤’,你夏侯元让改口改得就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不不不,阿瞒你误会了。”夏侯惇手足无措,抬头冲着天空大喊:“这谁啊?这谁把王号封我头上了!?” 曹操大怒:“你承认这是你的王号了!” 夏侯惇哑然无语。 曹操瞪着他,吹着胡子:“元让,看着孤的眼睛!” 夏侯惇半转身子。 “用另一只眼!” 夏侯惇再次转动身子,用右眼看他。 曹操走上前,手抬至半空,终究是没有落下。 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开会!” 很快,太庙众人齐聚一堂。 曹操上来便展开主旨:“夏侯奉明,孤的外孙,夏侯元让的好大孙,他称王了!” 众人哗然。 曹真最为诧异:“父王说的夏侯奉明,是儿认识的那个夏侯奉明吗?” “不然呢。”曹操背着手。 曹真暗自懊恼,这夏侯奉明还是自已举荐给曹叡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张郃幽幽开口:“启禀魏王,臣此前一直没敢提及此事,想来今日不说不行了。” “但说无妨。” 张郃道:“臣生前最后一段日子里,夏侯奉明便已晋升丞相。” 曹操呵呵一笑:“怪不得儁乂是‘上大将军’这种奇奇怪怪的追封。” “魏王,恕我必须打断一下,我真得走了。”夏侯惇弱弱地说。 戴着黑色眼罩,一脸冷酷的男人,此刻像一只猫咪。 “虽然我现在也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倘若有一天,我要是见到阿献那小子,定要好好问个清楚,然后让他向魏王赔罪!” 一道白光亮起,夏侯惇的身影消失在太祖太庙。 下一瞬,夏侯惇再次找回了身体的重量,恍然若失间却是瞧见同样一脸懵逼的夏侯楙。 “阿父?”夏侯楙大喜。 啪! 夏侯惇一巴掌抽了上去:“说!到底怎么回事!” 夏侯楙一脸委屈:“我,我不知道啊!” “夫君为何发笑?” 王元姬的声音将夏侯献从傻笑中带回现实。 夏侯献“咳”了一声,正色道:“那一定其乐融融。” 第609章 曹氏和夏侯氏 小船靠岸,夫妻二人走下船,顺着园林的芳草路走着,身后宫女侍从们隔着三五个身位跟随。 “大王,臣妾听闻你将孙权的避暑宫改名‘神泉宫’?” “元姬消息倒是灵通。” “臣妾只是好奇而已。”王元姬顿了顿,“不知这有何寓意?” “噢。”夏侯献面不改色:“武昌开春逢旱,地方官员原本预测今年又会是旱年” “而那场甘露来得敲到好处,那日雨至时,我正好夜宿神泉宫,听山间泉水潺潺,心情大悦,遂感谢神明赐雨,助我一方水土风调雨顺。” “原来如此。”王元姬不再追问。 夏侯献不知她是否接受了这个说法,反正他自认为滴水不漏。 谁家好人会往那种地方想呀,是吧。 “对了。”王元姬忽然顿住脚步,侧身看了过来,“大王打算何时启程回洛?” “就这几日吧。”夏侯献亦是停下,“回朝还有不少公事要处理。” “不在百子坊多待些日子?”王元姬显然是别有所指。 百子坊是梁王宫专门安置后妃的地方,只不过夏侯献并不在许昌常住,此时的百子坊唯有潘淑暂住其中。 夏侯献对于这种事从不遮遮掩掩,不过还是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 “没办法,她非送。” “非送你就要了?” “她非送。” “非送你就要?” “王后知道的,孤向来不是扭捏之人。” 王元姬轻轻咬着嘴唇,偏过头去。 这并非是在家里,周围还有随行宫人,否则早就“哼”一声转身走了。 夏侯献嬉皮笑脸:“元姬是后宫之主,总要多添点人来管管,否则手下连个人都没有,岂不无趣?” 王元姬被逗乐了:“这么说,臣妾还得向大王谢恩呢。” 夏侯献没说话,两人迈步走着。 不多时,王元姬再次启唇开口:“是叫潘淑对吧?” “是。” “有个儿子叫孙亮?” “嗯。” “夫君征战四方从外面带女人回来,不是什么稀罕事,妾  心里不舒服,但也只能给夫君发发牢骚,还能如何?” 王元姬正色道:“只是妾觉得这次多有不美,孙亮是孙权的儿子,孙小虎又是孙权之女,这一家子都纳入了后宫,夫君难道不觉得乱了纲常?” 夏侯献想了想,他倒是不讨厌盖饭 其实这种事情挺难避免,三国时代本就是亲戚大乱斗,对于这种事情,夏侯献坚持“英雄不问出处”的原则。 至于纲常潘淑又并非是小虎生母,其实也无伤大雅。 再说了,曹家在纲常这块也有污点。 就在夏侯献不知如何作答时,就见贾充从那边大步走来。 到了近前,贾充刚想开口,瞧见大王和王后两人神情微妙,转了转眼珠便猜测两人此前是在拌嘴,于是连忙改口: “大王,臣来得不是时候。” 夏侯献像是遇到了救星,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眼神:“公闾何事?” 贾充低着头,不敢与王后对视。 王元姬则是向着夫君欠身道:“臣妾先行一步。” 夏侯献点了点头,看着元姬带着几个宫人离去,这才看向贾充,发现他手里拿着卷册。 “大王,您看看这个。”贾充将手里的册子呈上。 夏侯献见他神神秘秘的,不由失笑,可在展开卷册后却当场愣住。 这是一份个人传记的首卷,记名是《曹瞒传》,开头第一段便是: 【曹操,沛国谯人也,操小字阿瞒,少好谲诈,游放无度。 汉大长秋曹腾之孙,太尉曹嵩之子。 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 太祖于惇为从父兄弟。】 夏侯献一边翻看,却听贾充在耳边说: “此乃荆州吴人所作,不过作者不详,只有此本传下,据说在荆南士族中有一定程度的传阅。” “此番是我荆州官员在零陵实行新律时,有当地豪族拒不配合,被郡兵抄家后搜得的。” 夏侯献听完,放下册子看向贾充: “此传有意抹黑我大魏太祖,其心可诛!公闾,你觉得如何?” “这”贾充登时无语,大王该关心的重点难道不是开篇这段话吗? 转念一想,身为太祖外孙、当今大魏实际主宰者,确实不应视而不见。 他思忖一阵,捏了捏拳头,道:“臣请大王屏退下人。” 夏侯献随即一挥,让侍从宫婢们远离。 “说吧。” 贾充顿了顿,郑重又露骨地问道:“臣想问大王一个问题大王会终身做魏臣吗?” “孤”夏侯献缓缓道,“孤愿永是魏人。” 四月初八,梁王归洛,封赏百官。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夏侯献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曹操是否为夏侯氏之子。 如果放在他称公封王之前,这件事无足轻重,而今却意义非凡。 这日他找了张华,要求查阅建安年间的一些记载。 张华没有拒绝。 夏侯献在翻看过程中发现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陈矫被同郡人徐宣嘲讽,骂其“近亲乱伦”。 陈矫本刘氏子,出继舅氏而改宗,成年后未再归宗却娶刘氏女为妻。 在两汉名士“伏膺名教”的环境下,陈矫的这种行为势必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不过当时的广陵太守陈登颇有侠气,并不非议,仍任用之。 关键点来了。 针对这事,曹操专门下令:丧乱已来,风教凋薄,谤议之言,难用褒贬。自建安五年已前,一切勿论。其以断前诽议者,以其罪罪之。 意思是,天下丧乱,陈矫这事就不要非议了,后还特意强调,谁在拿这个说事,同罪论处。 这就耐人寻味了,彼时陈矫非曹操近臣,曹操却主动处理其人的案子,有种欲盖弥彰之意。 夏侯献此次回朝曾和阿母清河公主聊过一次,主旨就是这个。 然而阿母一知半解,看样子曹操有意去淡化这事。 或许曹操本人都不清楚自已族上到底如何,故而心虚地借陈矫之案遮已之丑。 如果说,所谓的曹嵩是出自夏侯氏之子仅仅是吴人抹黑曹魏宗室的话,那曹操就不大可能在建安年间做这样奇怪的事。 而且,还有一些当世记录在册的文字,能让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大王,臣的同僚,郎中鱼豢有私撰一本,大王若是有意,臣可召他来谒见。” “可。” 第610章 魏略中的夏侯献 翌日,郎中鱼豢在张华的引荐下前来相国府谒见夏侯献。 看了卷名后,夏侯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正是《魏略》的编撰者。 《魏略》从魏武开始撰写,叙事颇注重品节作风,敢于揭露当朝权贵的丑事,如曹操、曹丕、曹休、夏侯惇、何晏、蒋济、司马懿、赵俨等,且对各阶层人物描写得极为细致。 哎呀,秘事夏侯献把什么曹氏夏侯氏之关系立刻抛之脑后,吃瓜之心瞬间爆棚。 他不断地翻阅,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在眼前浮现。 崔琰之死、毛玠之废、曹真改姓、何晏奢靡、蒋济卖官、赵俨受贿、夏侯惇恃宠而骄、曹丕心胸狭窄等等。 除了魏人,此卷还记录了吴蜀两国的人和事。 例如张飞强娶十三岁的夏侯氏,这让夏侯渊深以为恨。 说起来,刘禅的两任皇后皆是出自张飞之女,出自夏侯氏。 夏侯献不由感叹,都是一家人,别硬撑了,投了得了。 他继续捡着“爽点”跳章翻看,看到刘禅被人贩子拐卖、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三顾茅庐”、孙权草船避箭等有意思的桥段,会心一笑。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方才翻看“诸夏侯曹传”时好像没有看到关于自已的内容。 正常来说,他应该在曹爽、曹肇、夏侯玄那一传里。 另外,这个顺序有点意思。 “夏侯”在前,“曹”却在后。 “鱼君,不知此卷为何没有孤的事迹?”此刻夏侯献已隐隐猜到的缘由,开口发问实则是有讨要之意。 常言道:君举必书。 而帝王不观自已史书是不成文规定。 但夏侯献又不是帝王,不在这规定之内。 而且他就看看,不改。 果不其然,鱼豢闻言拱手答道:“大王有单独一传,若大王愿意一观,臣下这就呈上。” “不过臣有言在先,这《魏略》虽不是官修,是臣私下编撰,但收录种种皆有迹可循,鲜有偏颇,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大王一笑了之。” 夏侯献抚须笑道:“孤行事坦荡,不惧史官笔。” “大王好心胸!”鱼豢说完,在一摞册子中翻找着,不多时一卷《魏略?夏侯献传》便呈到了眼前。 夏侯献心中五味杂陈,《魏略》到后世只有残本,多在裴松之引注中出现。 而保存相对完整的《三国志》中,除了各国君主之外,被单独立传的只有诸葛亮和陆逊二人。 故而被单独立传的意义是不同的。 打开传记,他初入仕时的场景就如画卷一般在眼前展开。 《魏略》曰:明帝东堂设宴,是时蜀相诸葛亮汉中开府,厉兵秣马。 献建言曰:“亮今岁恐寇雍凉,建以真都督关中,以备不时。” 三月,蜀军寇边,明帝深叹献之远虑,遂迁参军、骁骑校尉,随驾镇长安。 看到这里,夏侯献感慨时光荏苒,这份记载虽然有些小出入,但大体上是不差的。 接着看: 魏略曰:振威将军吴质骄纵,明帝深恶,欲罢其兵权。 是时,献为散骑侍郎,出使河北。 质拔剑怒曰:“竖子,安敢口出狂言!” 献拔剑对曰:“将军若反,请斩我头!如若不然,将军莫要自误!” 质幡醒,愧曰:“先帝于我厚恩,岂可辜负!”后,欲将女吴氏嫁之,献不从。 魏略曰:献出淮南,任郡守。献攻舒城,使壮士诈朱桓。壮士曰:“某心意已决,不悔矣!”献举酒对曰:“事成,吾于舒城为君祭。” 魏略曰:吴贼寇边,献出屯庐江。献麾下将文钦杀良冒功,献欲斩之,后念大战在即不宜斩将,遂赦免。淮南诸将皆怨:“府君军纪不明,难成大事。” 魏略曰:献辟俗吏邓艾为掾,深叹其才,尝抵足而眠。 艾口吃,钦尝笑曰:“艾艾有何能乎?”献怒曰:“自领军杖二十!”后,钦每犯,皆领二十,军中云:二十杖将军。 魏略曰:孙权攻合肥,献于逍遥津拒之。 献遣张辽子虎,夜袭吴营,令曰:“杀至敌营,众将俱喊‘辽来辽来’,敌自溃。”虎从之,果然。 魏略曰:献出关中,安西长史,蜀人寇边,邀北胡轲比能入寇关中,大军出塞,胡骑围困,军士哗变。献怒而斩魁首,方止。 魏略曰:司马懿与诸葛亮对峙上邽,亮粮尽退走。 张郃欲合兵追之,献曰:“吾藏兵新阳,将军随吾一道,亦可建功。”郃从之,却无功而返。 郃虑曰:“安西长史贻误军机,大都督将罪之。”献对曰:“甘当军法!” 魏略曰:并州刺史毕轨于楼烦大败于鲜卑,明帝震怒,诏献与骁骑将军秦朗入并讨之。鲜卑平,诏轨回洛,献为并州刺史,轨曰:“本以奉明辅我尔!” 魏略曰:孙权攻合肥,献从舒城入巢湖,尽烧其船。后追至湖畔,万箭齐发,伤留赞目,权遁走,献恨曰:“孙仲谋必死吾手也!” 魏略曰:献宴司马昭曰:“日后吾进,召汝为从事。”献后为领军,悔之。昭曰:“公何故出尔反尔?”献笑曰:“非从事,而长史也!”昭大喜。 魏略曰:放、资久典机任,献、肇心内不平。 殿中有鸡栖树,二人相谓:“此亦久矣,其能复几?” 是时资子密卖官鬻爵,献联护军济计之,明帝深恶,遂罢放、资。 魏略曰:献出幽州,征北将军。是时轲比能势大,献欲遣死士除之,用幽州人韩龙,临行前献赐龙名刀百辟,拜曰:“大丈夫成就功名,正在今日。”龙对曰:“吾往矣!” 魏略曰:鲜卑皆降,献知莫护跋独爱步摇,令匠人作数十赠之,莫护跋涕零,深服之,以为藩属。 魏略曰:献与资交恶,资因罪流放乐浪,资之妻刘氏姿容貌美,充作官婢,献掳之。 看到这里,夏侯献眉头一皱。 原本看得津津有味,有些与事实不相符的他真的就一笑而过,但唯独这一条 我怎么就掳人妻妾了? 这是诽谤! 第611章 魏略中的夏侯献二 算了,自已外祖亦有类似记载:“太祖南征,军淯水,绣等举众降。太祖纳济妻,绣恨之。” 若是太过正面反而显得不真实。 夏侯献继续往下看。 魏略曰:献好白马,诞投其所好。 献试马于野,风驰电掣,问曰:“云疾亦或马疾?”对曰:“云疾。”遂取名“流云”,后北疆每战,必乘之。 魏略曰:公孙渊反,自立燕王,献与俭合讨。 襄平破,渊走,被擒。渊乞曰:“吾口甚渴,欲饮清水。”献曰:“君岂不闻‘头颅行万里’之故事?君去洛阳自饮。” 魏略曰:征北主薄张平多疾,将死,欲托后事。献至卧榻,曰:“汝之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魏略曰:明帝崩,献以大将军与太尉司马懿、司空王凌、卫将军秦朗临朝辅政。 献一丝不苟、事必躬亲,帝(划掉),齐王(划掉),少帝与郭太后甚爱之。 这段当真给夏侯献看乐了,也亏得是鱼豢私撰,懒得整卷重写,直接给曹芳称呼改来改去。反正最终版本肯定还要誊抄的,到时候再改就行。 魏略曰:大将军府特设军师祭酒,是时京兆杜预名噪一时,献甚爱之。 颍川钟会心中不忿,怨献识人不明。 献亲临钟府,会避席曰:“某身体不适,容退。”献笑曰:“士季若退,军师祭酒无人可担,惜哉!”会归席曰:“某无恙也!” 魏略曰:献尝与会论天下英雄,会赞曰:“司马子元乃当世之人杰!” 是时,司马师、何晏、夏侯玄等为明帝时禁锢经年,太尉懿、司空凌欲解。献不从,对曰:“先帝之命不可改也!” 魏略曰:吴将朱然寇樊城,是时献在长安,恐出征不及,群臣荐太尉懿率中军出讨。 卫将军朗呈献之亲笔,命骠骑将军郃出洛,献走武关至宛。群臣皆叹:“大将军远虑,天人也!” 魏略曰:吴国二宫之争甚烈,献力排众议,南下征吴,吴相陆逊引兵拒于江夏。 是时,逊陷于储争,权多有苛责,忧愤不已,两军对峙,逊病薨,秘不发丧。 献令曰:“全军素缟,至吴营吊丧。”逊子抗恨权累杀其父,以为天命在魏,遂降。献大喜,招抗为婿。 魏略曰:献围江陵,久不能克。献掘水灌城,江陵城破,浮尸遍野。 是时,王凌败于东关,又闻权至,众将皆劝退,钟毓持节传圣意。 献持虎符曰:“我谨遵皇命,此符暂由钟君执掌,统帅三军。” 钟毓惶恐,不敢受。 魏略曰:献围西陵,权女孙氏突围被俘,献纳之,后迫其劝降守军。 城破,杀降将步阐及其党羽。阐恨曰:“丞相负我!”献怒曰:“弑兄之徒,死不足惜!” 魏略曰:少帝依何晏、李丰之言,欲使献就镇荆州,献从之,却得郭太后诏令,不得已归洛。 献觐见少帝,少帝惶恐拜礼,献曰:“天下岂有君拜臣之礼?” 魏略曰:李丰、何晏谋反,献密闻之,亲至皇宫。 丰曰:“陛下在西堂观书,命我伴圣侍读。” 见丰鬼祟,献问曰:“所观何书?”丰对曰:“夏、商、周三代史书,陛下有感而发,言今日夏侯公乃大魏之伊尹、周公是也!” 献大笑曰:“只恐骂我王莽、董卓之流尔!”丰色变,直呼“夏侯贼”,献怒而拔剑,抽打不止。 后,带甲士入宫,对少帝曰:“臣志虑忠纯,陛下却信谗言谋害臣之性命!”少帝愧而跪之,献喝曰:“天下岂有君拜臣之礼!” 后,召集百官于太极殿前,亲审谋逆,献抽刀递于少帝曰:“陛下既视臣为莽、卓,请以此刀手刃。” 少帝直呼冤枉,献恨其不争曰:“天下唯有含冤之臣子,无有含冤之天子!”少帝仍不举。 魏略曰:师与丰有亲,涉嫌李丰之案,太傅懿上朝为师争辩,献诺曰:“吾以洛水为誓,子元自回朝受审,酌情处之。” 师不从,遁于江左。 魏略曰:少帝春秋已长,不亲万机,耽淫内宠,沈漫女德,日延倡优,纵其丑谑,献深以为憾,群臣上表欲废少帝而立新帝。 献怒曰:“朝堂初定,诸公当尽心辅佐,安定庶民,废立之事,一切勿论!” 后,群臣联名,再三劝谏,献自觉愧对先帝,扬天长叹,无奈允之。 魏略曰:献立东海王曹霖之子曹启为帝,征北将军俭反,献出征河北征讨。 俭败于高阳,献曰:“吾志在平定四海,仲恭兄可愿与我同往?”俭曰:“罪臣之身,不能与奉明同行。” 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鱼豢解释说后面的内容还未撰写。 夏侯献表示理解,这后面的事相对敏感,或许鱼豢还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写。 花了半个时辰看完了自已的传记,像是回顾了自已的半生,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鱼君劳苦,今日一观,孤才知原来孤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事。” 鱼豢拱手作礼,夏侯献趁热打铁管对方要来曹丕的传记和曹丕在位时期比较活跃的一些人物传记。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条值得留意的信息。 《魏略?文帝纪》中有这么一条: 延康元年,夏侯惇薨,王素服幸邺东城门发哀,哭同姓于宗庙门之外。哭于城门,失其所也。 而在关于孙权的记载中还有: 是时,孙权称藩,权与浩周书曰:“今子当入侍,而未有妃耦,昔君念之,以为可上连缀宗室若夏侯氏。” 从鱼豢改曹芳称呼来看,这《魏略》早在他做大将军时期就开始撰写了,甚至更早。 所以不存在鱼豢有意迎合上位者而添油加醋这种事。 夏侯献研究这些是为了给自已更多的底气和筹码,如果此事是子虚乌有的,势必会受到许多阻力和后世的口诛笔伐,他就不得不再三斟酌。 但现在从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上,可以明确看出曹操、曹丕等人的态度。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今天子正好延续曹丕一脉,既然曹丕哭同姓于宗庙门之外,那不如归宗? 又或者,夏侯与曹共为皇室 具体如何操作,还须细细斟酌。 第612章 贾府密谋 贾府的一间房舍内光线昏暗,堂内坐着四人。 靖安司长贾充、中书侍郎兼相国府军师祭酒钟会、(梁国)散骑常侍裴秀和相国府从事中郎荀勖。 贾充和钟会平日里几乎不私下相聚除非真有大事须商。 贾、钟、裴三人虽然平日里各忙各的,但这三人的小团体代表着当今大魏新生代势力,同时又都是梁王心腹。 不同于“功成名就”的桓范、傅嘏、孙礼这梁国三相,三人至今几乎是依附于梁王存在,他们想要日后在朝堂占据一定席位,必须有更大的“功绩”才行。 而此时的梁国三相不表态就是表态,有些事情需要他们这些新生代去做。 贾充原本没打算叫荀勖来,反而是荀勖嗅到了些许风声,主动来寻的贾充。 荀勖自身很上进,这种事情如何能不带上我呢!? 我虽然从未随大王出征过,在朝中默默无闻,可也是做过大将军府从事中郎的好吧。 尽管王凌败亡后转投的但那不重要! “前日我曾询问过大王的心意,他说‘愿永为魏人’。”贾充率先开口,把当日梁王所言传达给了在场几位。 钟会没直接回答,却是直接看向荀勖:“公曾以为大王此言是何意?” 钟会的语气很是随意,嗯没错,这荀勖也是钟会晚辈,不仅如此,还有亲戚关系。 荀勖年过四旬,自幼丧父由舅家抚养,十岁时就展露出不俗的才学。 荀勖要管钟繇叫堂外祖父,太傅钟繇在世时曾感叹:“此子日后一定比得上他的曾祖父(汉司空荀爽)。” 故而荀勖是钟会的从外甥。 荀勖有些吃惊,在场几人中自已话语权最低,他怎么看,这重要吗? 但既然来了,咱就是奔着从龙之功去的,没必要扭捏。 仔细斟酌了一下,他发觉梁王的这句话似乎有歧义。 “嗯”荀勖捋着胡须沉吟道:“当年太祖武皇帝曾言:‘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莫非大王的意思是,不愿亲自走那最后一步,想效仿太祖,让王太子登基?” 闻言,裴秀摇摇头:“时年太祖六十有余,不做比做更好。而今梁王春秋鼎盛,临门一脚不可能退却。” “我也是此意。”钟会很是认同。 他平生鲜有服人,唯服大王也。 辅佐圣王成就帝业是他所愿,但若让他等到大王百年之后辅佐小儿登基,心中甚是不美。 “既然如此,那大王的心意便是不改国号。”贾充一语道破。 他其实当日就听出了大王言外之意,却故意在刚才卖了个关子。 “另外大王近来尤为关注吴人所著《曹瞒传》一事,虽然此传对我大魏太祖多有讽刺,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开篇挑明太祖身世,其意义不言而喻。” 贾充一言,倒是没掀起太大波澜,明眼人能清楚当下的局势。 如果说梁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姓,这种事情完全没有纠结的必要,但问题就在于梁王的身份。 大魏以夏侯氏为宗室,这是本朝臣民的共识。 不过皇室一脉是由太祖一脉向下传承的,正常来说这些事没有任何必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若非是夏侯献横空出世,皇室祖上的那些事基本也不会被提及。 而现在之所以旧事重提,完全是出于政治需要。 这时,钟会开口道:“皇室祖上的事太过久远,无须过分考究。说白了,需要它是的时候它就是。” “士季。”荀勖直呼钟会的字以示亲切,毕竟年长十余岁,真以长辈相称实在叫不出口。 钟会倒也无所谓,他早已习惯各论各的,而且他跟荀勖关系还算不错。 “公曾有何看法?”钟会问。 荀勖道:“我觉得与其纠结血脉,不如直接改国号。” “战国之魏国从安邑迁都大梁,当时魏国也称梁国,魏惠王又称梁惠王。魏梁同源,正如曹夏侯同源,即便是改国为梁,有何不可?” 从荀勖的角度出发,他现在官职低微,纯纯的相国府僚属。 改国从龙之功能自已的利益最大化。 裴秀想了想,似乎不太认同:“公曾也说了,梁只是别称,魏国从未更改国号。我观大王之意,是要效仿‘田氏代齐’。” “而且大王要比田氏之名分更正,既然魏就是梁,那梁王便是魏王,魏王承天命,继大魏正统,这合情合理!” “如此还不用背负篡位骂名。” 其实裴秀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放屁”,因为此举本质上还是篡位。 但自古都是这样,无论做得多么难看都会必须粉饰一下。 关于国号问题,几人顶多只是私下讨论,没人愿意去找大王商谈,毕竟大王已明确给出了心意,这时候你再去提反对意见,恐怕日后会失了“圣眷”。 这几位都是大魏年轻一代的翘楚,未来的“国之栋梁”,虽说开国从龙之功极为诱人,但其实心里都明白一件事。 改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改国是要与前朝划清界限,要强调前朝不行,而你行! 譬如王莽篡汉,那时候的前汉虽说风雨飘摇,但毕竟没有完全崩坏,而且“人心思汉”这种东西不是说说而已,再加上改革太猛,触犯了“大部分人”的利益,所以很快就崩盘了。 而大魏代汉时,后汉腐朽不堪,天下崩裂,魏扶大厦之将倾,承继天命,这就容易被人接纳。 可如今大魏并未风雨飘摇,反而蒸蒸日上,而且那么多武皇帝、文皇帝时期的老臣还都健在。 当年刘秀作为开国之君,仍以“汉”为国,甚至还改认元帝刘奭为父,说实话梁王比起刘秀,功绩还差得多。 梁王如此选择既对得起祖上,又可安定人心,或者说给老臣们和曹氏宗亲们一个台阶下。 “既然如此,最近该做些什么想必诸位心里都有数了吧。” 钟会给这次密谈作了总结。 贾充点点头,他已经作好被梁王训斥的觉悟,另外还有一件相对头疼的事需要他去张罗。 第613章 祥瑞 洛阳的余晖洒入太常寺的一间官署,太常卿羊耽正欲下值回府,却见一个太常寺官吏拿着一卷册子走进署堂。 “羊公,扶风郡官员上奏,前日山中樵民发现有凤凰栖息,高鸣岐山,当地有许多人慕名而去,亲眼所见,直到日落才离去。” “凤鸣岐山?”羊耽捋着短须,不咸不淡地说:“那可真是祥瑞啊。” “是的。”官吏道,“扶风郡官员不敢怠慢,即刻向太常寺上报了此事。” “嗯,你先下值吧。”羊耽一摆手。 “唯。” 早在秦汉时期就有设太史令负责观察星象、推算历法等工作和一些与天文相关的祥瑞。 魏朝不设,此类事由太常寺兼管,故而羊耽对此倒是司空见惯,而且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祥瑞,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离开太常寺,羊耽径直回到自已府邸,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下官袍。 不一会儿,妻子辛宪英带着两个婢女来到府堂,带了些瓜果。 羊耽随口抓了个果子咬了两口,想开口跟妻子提及祥瑞之事,却是辛氏率先开了口: “夫君近来可有听到些风声?” 羊耽露出笑容:“夫人消息比我这太常卿还要灵通。” “那倒不是。”辛宪英道,“妾只是从琇儿那听得一些传闻。” 羊耽还以为妻子已然知道祥瑞之事,看样子还有别的异象。 他问道:“什么传闻?” “最近琇儿在太学里听学子们在传一首诗。” “诗?” 辛宪英吟诵道:“大河分双脉,魏土生梁台,九河育双龙,根同帝脉通。” “大河分双脉”羊耽捋着胡须复念着,第一反应便是想到战国时期的魏国。 魏都曾在大河之北的安邑,后迁都大河以南的大梁城,两城共饮一河之水,有血脉同源之喻。 后面几句言简意赅,几乎都不用多作分析。 妻子辛氏是聪明人,羊耽也不卖关子,直接问道:“梁王之事你怎么看?” 辛宪英抚着羊耽的手:“夫君是问梁王是否得天命?” 羊耽抿嘴道:“自奉明称公之日起,一切就早有定数,但我还是觉得时间早了点。” “为何这么觉得?” 羊耽缓缓道:“近来之所以有那么多关于夏侯与曹血脉同源这样的传闻,甚至《曹瞒传》这种莫名其妙的书在大魏传播,却没有大规模禁止” “这说明梁王有意以夏侯代魏,而不是自立门户。” 辛宪英问:“这不正符合我羊氏的利益?” 羊耽“嗯”了一声,道:“以我个人角度来看,当然乐意为之的。” “毕竟王朝更替势必要以新制换旧制,以新贵替旧臣。改国易帜对于目前的大魏朝堂来说,势必会伤了功勋老臣和大族们的心。” “是啊。”辛宪英道,“所以梁王没有这么做。一方面可能是出于宗族考虑,另一方面则是顾及大魏老臣,维持朝堂稳定。” “确实如此。”羊耽道,“我羊氏与夏侯氏有亲,倒不必太过担忧。我即便致仕,后继之辈亦可辅助后继之君但那些大族就不一定了。” “不如等高文惠、卢子家、司马叔达这批老臣们都走了,届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辛宪英闻言却是笑道:“高公、卢公和司马公皆身体康健,换作是夫君你会如何做?莫非要跟他们熬吗?” 妻子一言,如拨云见日,羊耽顿悟。 事实上无论改朝与否,羊氏日后的地位都不会差,毕竟这层姻亲关系在。 但其他大族跟梁王的关系就没那么紧密了,高、卢、司马三人只是最上位的几人,百官中还有许多大的家族,比如清河崔、晋阳王、祁县王、阳曲郭等等。 改国号与否其实都不关键,关键在于梁王得带他们上车啊! 说白了,只有利益绑定才能坐同一辆车的,梁王承继魏统,大家还在既有的体制里玩,如此更符合当下的局势。 至于新贵? 司马孚、高柔之辈就要说了:你贾充、钟会、裴秀这种二三十岁的新贵那么着急作甚? 老臣们有地位,新贵们有实权,彼此体面,等我们死了,未来都是你们的,急什么? 几日后,洛阳太学大门外。 学子们鱼贯而出。 住在洛阳的勋贵就是好,可以“走读”,而那些外地来洛修学的寒门子弟就不得不住学舍了。 “琇!” 司马炎冲着前面几个学子唤了一声,竟是有两人同时回头看他。 “稚伯兄也在啊,呃其实我是找他。”司马炎指了指秦秀身旁的羊琇。 秦秀心想也是,司马炎怎么会直呼他的名讳呢,也就羊琇这样跟他同岁还未行冠礼的,才会如此称呼。 羊琇看着司马炎:“怎么了?” 司马炎对课余时学子们讨论的那件事耿耿于怀,想让羊琇为他解惑。 “诸家学子们今日又在为那首诗的事吵了起来,虽说这次倒没动手,但也脸红脖子粗的。” 司马炎说着,便问两位:“二位觉得,梁王若是做了天子,会迁都吗?” 在太学学子这里,进度就是快。 庙堂里不好明说的事,他们这里却敢指点江山。 谶言初起,便开始讨论迁都了。 河南学子乐了花,他们自行脑补诗中寓意,言:战国时魏都迁大梁,而今天意就是让梁王位登九五,迁都梁国。 放眼整个梁国,最合适的就是许昌! 河北学子就不乐意了,放着好好的邺城不用,去什么许昌? 关中学子嗤之以鼻,凤鸣岐山,祥瑞在关中出现,这难道不是预示着帝气在长安? 争来争去最终被太学令及时阻止,严厉训斥了一顿,这才不再聚众谈论,但私底下还是会争个高下。 “应该不会。” 羊琇有自已的看法,“无论是正统性和天下局势来看,洛阳都是最合适的都城,他们争论那些完全没有意义,阿炎不必理会。” “哦。”司马炎似懂非懂,过不多时他又说道:“我觉得洛阳挺好的,最好是不要迁都。” 三人结伴而行,司马炎又和羊琇聊起了祥瑞之事。 秦秀有些走神,比起祥瑞,阿父秦朗跟他说的一件密事更是令他诧异。 有可能他以后就不一定姓秦了。 第614章 皆为王 所谓祥瑞,以一个后来人的夏侯献看来,不过漏洞百出的把戏。 当世的读书人其实也不傻,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但这种东西还是得有的。 也是苦了贾充费尽心思,还专门搞个谐音梗出来。 又过了数日,再一次传来祥瑞的消息。 说是位于梁国郏县龙陂的一座井中发现有?黄龙降世。 龙陂原名摩陂,因在太和七年摩陂井中出现青龙,曹叡亲自去观龙而后改名为龙陂,同时年号也改为“青龙”。 而今又一次出现黄龙,便有大臣上表,欲为天子改年号以回应上苍的恩赐。 这哪里是要给曹启改年号 年号的事情自然是被梁王否了,但在大臣上表后,郭太后便下诏,令重臣持节前去龙陂祭真龙。 随着时间的发酵,凉州、冀州、扬州、荆襄等地纷纷称发现了祥瑞。 这种事情夏侯献不能过度表态,但也不阻止。 好在郭太后很是乖巧,知道这时候该做些什么,纷纷嘉奖各地官员。 而与此同时,夏侯献有更关紧的事情要做。 他心里十分清楚,上位前的诸多事宜定然是要提前谈好的,否则人家扶你上去了,结果没有得到自已想要的,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 对于不在核心圈层的士族来说,他们不能左右结果,只能捏着鼻子随波逐流。 而对于挤进核心圈层的士族、宗室成员来说,他们便敢于有所求。 夏侯献明白自已最根本的底牌是宗室。 正始辅政以来他每每出征时,宗室或是出人出力,或是安定后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或许曹宇、秦朗、曹爽等人的才能并不突出,但扪心自问这些年他们没有给自已拖过后腿。 做人不能忘本,他们鼎力支持自已这么多年,理应有所回报。 这日,燕王曹宇、大将军秦朗、卫将军曹爽等人受邀前来相国府。 瑟声悠悠,如林鸟相和,婉转低吟。 舞姬莲步轻移,翩然而至,身着轻薄如烟的绮罗,色彩明艳却不失淡雅,广袖随风舒展,恰似彩云飘动。 席间曹爽身着锦袍,目光灼灼,手中酒盏停在半空,眼睛都看直了。 见状,夏侯献笑着看向曹爽:“昭伯兄若有雅兴,宴后可择人深入浅出交流一番。” 今日都是自家人,他丝毫不摆架子,话语间不免粗俗了些。 记得二十多年前梁王尚未成家,清河公主府上从不蓄养舞姬美婢,那时曹爽来府上做客时,显然不够尽兴。 “甚好!”曹爽的目光在一身段婀娜的舞姬身上停留,心起绮念。 舞姬们搔首弄姿,跳得更加卖力,在场皆是宗室权贵,若真能被谁人看中,做一小妾就是阶级的跃升。 “昭伯啊,奉明只是客气一下,你还真要啊?”秦朗喝了一口酒,脸颊微红着笑骂一句。 夏侯献赶忙摆手:“我并非虚言,就怕昭伯兄与我见外。” “岂会岂会。”曹爽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秦朗懒得管他,今日这场合明显是有大事相商,曹爽倒是心大,竟有心思与舞姬通宵达旦。 曹宇也摇头失笑。 曹肇则是自顾自地吃菜,似乎对女人兴趣寥寥。 放眼今日在场的宗室,除了夏侯献之外全都姓曹。 另外还有一个特点,除了曹宇皆不是出自武帝一脉。 秦朗,曹操假子。 曹爽,曹操假子之后。 曹肇,曹纂兄弟是曹休之子,而曹休是曹操族子。 事实上夏侯献多有器重的所谓宗室正是这些人,而真正的近宗王侯们虽说在正始以来比此前的处境要好很多,但实际上从未有过实权。 酒过三巡,舞姬飘然离去。 曹爽伸着脖子张望,心中已有了中意之人,却见侍女们在每人小案上留下果盘,随后关上府门,拉起帘子。 夏侯献郑重开口: “我有今日,皆仰赖列为兄弟、叔伯,这些我始终铭记于心。” “自家人就不说冠冕堂皇的话,既天命在我,我愿带诸位同行。” 面对夏侯献的坦诚布公,曹宇心有触动。 如今大魏朝堂里桓氏、傅氏、钟氏、贾氏这些新贵掌握着实权,司马氏、卢氏、崔氏这等而是默认状态。 梁王自已手握军政大权,朝野威望无人出其右。 说难听点,他就是不理曹氏,另立宗庙又能如何? 顶多背后埋怨几句,过个几年整个朝廷有了对新朝的惯性,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但他却不忘本,依然选择带着曹氏同富贵。 原本在夏侯献封公后,曹宇常常心里有愧,觉得愧对了武皇帝,愧对了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明皇帝。 可现在,心里反而没那么多感觉了。 奉明本就是一家人啊。 过不多时,作为宗正的曹宇缓缓开口: “夏侯与曹同根同源,可毕竟自太祖出继以降,法礼上便视为两家。” “从我宗正的角度上来看,要么奉明归宗曹姓,可以不承文皇帝之祀,而承我兄长丰愍王(曹昂)祀。” “正好丰愍王与你阿母同胞,如此法礼上最为便宜。” “但如果奉明不想归曹氏宗姓,就要让自太祖以下改姓夏侯,这事从法礼上讲,呃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此前并无先例。” 明白了曹宇的态度,夏侯献决定把最终想法与几位共享,此前他只与秦朗密谈过一次,而今是时候坦诚布公。 “我意效仿后汉刘秀,实行同堂异室。” “如今曹氏王族爵位稍改,曹启降为陈留王与曹氏宗亲同祭宗庙。” “彭祖叔、元明叔、昭伯、长思、德思。” 夏侯献看向众人,依次叫着他们的字,沉声道: “我方才说过,愿与诸位同行,这自然不是虚言。” “如若不弃,可改姓夏侯,皆为王。” 第615章 夏侯五王 曹爽心中一惊,什么!我也是王? 这种事,他以前他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曹氏的王似乎也没人憧憬。 反观曹宇则是认真思考着这个方案。 不去给曹氏先祖们改姓,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曹氏宗庙照样有人祭祀,而在这之后大魏皇室就从曹氏向夏侯氏过渡,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方案。 秦朗心里十分愉悦,此前他虽然也是宗室,但总归差点意思,甚至姓氏都没有改。 说白了,他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死后秦家是个什么样都不好。 而那日奉明与他提及此时,他激动得辗转反侧,封王意味着自已真正进入王室序列,王爵是可以传承的! 曹肇、曹纂兄弟更是喜上眉梢,他们跟曹爽一样,从未想过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已头上。 夏侯献看众人的反应,发现基本符合自已的预期。 此事是他三斟酌过的决定。 说来也是有些无奈,父亲关系不睦,阿母家风又太严,使得自已没有亲兄弟不说,连庶出兄弟都没有。 嗯或许有,但也只是野种,来了夏侯献也不会认。 而自已的两位亲叔叔夏侯子臧、夏侯子江早逝,两人子嗣也早夭,只有夏侯子江有一个女儿。 真惨。 这个局面就造成夏侯献是个“孤家寡人”,没有亲兄弟,没有叔父和堂兄弟。 所以就不得不赐姓几人来拱卫王室,而且他认为这件事情非常有必要。 如果宗室还如曹丕时代被过分打压、疏远,一点实权都没有,过不了几代皇室又会成为摆设。 这种事情对于夏侯献来说其实也不算坏事,如今他赐姓王室的人选他可以自已定,而历史上的司马炎就身不由已了。 司马家枝繁叶茂,司马炎前前后后封了五十多位诸侯王。 他不仅要封自已一脉,还要封“司马八达”的每一脉,还包括司马师、司马昭一脉的各种兄弟子侄。 这样滥封是容易出问题的,故而夏侯献很谨慎,他选择的几人身份特殊,有利于过渡皇姓。 这其中 曹宇作为曹氏宗正,名义上的族长,他的“投敌”可代表曹氏官方态度。 秦朗、曹爽乃武帝养子,又是军界大咖,其立场也非常关键。最重要的是,二人与自已的关系相当亲近。 曹肇、曹纂兄弟,夏侯献主要看中他们的军事能力。 反而是原本就姓夏侯的夏侯渊一脉和夏侯尚一脉虽仍是宗室,有才能者亦会重用,但不在封王之列。 毕竟夏侯渊一脉子嗣还是不少的,封下去没完没了。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这没办法,夏侯献不会一时痛快给子孙后辈找不自在。 而在曹氏王爵上夏侯献也打算做出调整,一字王降二字王,唯夏侯氏可为一字王。 “如何?” 看着神色各异的几人,夏侯献给了他们充足时间考虑后,终于开口问道。 “善。” 率先开口的是曹爽,他似乎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他这种身份原本此生与王爵无缘,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受曹叡启用。 在曹魏两代皇帝对宗室畸形的压制下,才得以在军政界有所地位的几人,如今摇身一变要成王室了? 说来还是有些讽刺的。 秦朗、曹肇、曹纂等人也都没有异议,泼天的富贵砸来,接还来不及呢。 唯独有些纠结的是曹宇,他毕竟武帝血脉,但斟酌再三还是心中释怀,说道: “我愿与奉明同行。” “你们呢?”夏侯献欣慰一笑,看向另外几人。 众人皆笑:“愿与奉明同行!” “好。”夏侯献举起酒盏,与众人同饮。 无论日后他们是否习惯新的姓氏,从这一刻起他们便是夏侯宇、夏侯朗、夏侯爽、夏侯肇、夏侯纂。 出了相国府门,几人结伴而出,路上多有窃语。 “叔父。”曹爽眯着眼睛笑问:“若奉明即位,我能封个什么王,莫非是赵王?” 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曹宇本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却又不得不说: “昭伯应该清楚,奉明此举已是无上的恩宠,论辈分我与元明或可为一字王,你们几个最多是郡王。” “郡王也好啊。”曹爽也不挑挑拣拣,“我本为武安侯,武安县属广平郡,那我就做广平王吧。” 秦朗酒气未消,大手按在曹爽的肩膀,有些凶意: “封往何地自当由奉明说了算,哪有自已安排的道理?昭伯谨记,此事我等私下谈论即可,万不可到处声张。” “自是如此。”曹爽悻悻然点头,心里还是有起码的分寸。 几人很快分道扬镳,秦朗上马车前转头又看了一眼,不由得想起了何晏,深深叹了口气。 正元二年,七月十五,又是文武百官皆参的寻常大朝。 朝会过后,小黄门叫住了荀顗私语一番。 荀顗应下,不多时,便来到了尚书台。 作为内宫近臣的中书令,荀顗本不该与外臣走得太近,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至少在文帝、明帝时期的孙资、刘放二人就是如此。 但如今去上杆子做皇帝近臣有用吗? 没有用。 荀顗安慰自已,都是大魏臣子,分什么内外?对吧。 近来朝中许多政务都有一定程度的“下放”,这让中书省、尚书台的重臣们既喜又忧。 喜的是有实权了,有事做了,有种治理的天下的成就感。 忧的是,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还是要在梁王的指导下进行。 “蜀贼跟闹耗子一样,隔三差五就要闹一闹,可恨!” 荀顗刚走进尚书台官署,便听到一位度支尚书王广的一句喝骂。 此番姜维又带着不满万人的军队袭扰雍州。 相国那边就给了出兵平讨的指示,然后就没了。 王广之所以不满,盖因他这度支尚书掌管着朝廷的“钱袋子”,夏侯霸张口就要钱要粮,动辄就要带三四万大军西出陈仓讨贼。 如何维持军队出征,又不使得国库财政消耗太巨是个头疼的事。 王广务必要把事情做好,目前来说梁国和朝廷两套班子是并行的,而最近的种种迹象表明,大魏换天已是近在眼前的事。 如若两套班子合并,那未来民部尚书的位子还是自已的吗?不好说,但一定要争取一下! 自已都老大不小了,不得不扛起祁县王氏的大旗。 “景倩,来。” 尚书台的一间隔间内传出一道声音。 荀顗跟几位尚书简单一礼,走进了隔间。 “坐吧。”尚书令卢毓放下手中书册,看向荀顗。 二人虽然官阶相当,但卢毓毕竟是长辈,荀顗也是以礼相待,拜礼道:“卢公。” 卢毓开口问道:“景倩,天子禅位册文可已完成?” 第616章 臣请陛下逊位 三公现在很少过问政务,其实只要不搞他们家业,他们倒是很乐意享受这种“半退休”的状态。 尚书令卢毓如今是朝堂实权派,儿子卢钦又是历任大将军府参军、丞相府长史、梁国度支府令。 范阳卢氏子嗣不旺,让儿子与夏侯献绑定早就有押宝之意,只不过卢毓本人并未亲自下场,平日里依旧是大魏纯臣做派。 但现在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装了,摊牌了! 卢钦一直做为幕僚镀金了这么多年,这相当于是在憋大招了,待梁王登基,卢钦将会一飞冲天。 “还在润色。”荀顗答道:“册书由钟侍郎主笔,辛侍郎辅之,嗯预计今日可完成此稿。” “好。”卢毓道,“完稿后直接呈递与天子过目吧。” “天子看得懂吗?” 荀顗觉得都没那个必要,传国玉玺在郭太后手上,全程都可以跳过天子。 “流程还是要走吧。”卢毓道,“天子观后,就请太后驾临东堂议事。” “就依卢公之言。” 有那么一瞬间,荀顗又心疼起这少年天子起来。 他适当代入了一下皇帝的视角 你们逼着朕把家业拱手让人,还得让我亲自观看册书中朕是多么庸碌,梁王是多么神武。 夸得不够出彩,还得改! 不过荀顗就共情了那么片刻就离开了隔间,打算回中书省忙去了。 走到外面又听到王广在那里跟同僚们吐槽。 说是雍凉一带不仅有蜀患,羌乱更是频有发生,甚至最近河西还来了一伙鲜卑人,大魏在雍凉的军费长期高居不下,再加上当地粮食产量远不及冀州、扬州,钱粮的消耗是个无底洞。 荀顗听了直摇头,关于雍凉问题当年在后汉时期的朝堂上就争论不休,有大臣建议要放弃凉州,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荀顗回到中书省后便让钟会、辛敞两人抓紧点进度,今日卢毓特意问他,显然是有催促之意在里面。 去年劝梁王书写劝进诏书时,钟会嫌累不想写,而今却十分积极主动地争当主笔。 辛敞有时实在是搞不懂钟会的脑回路,但有一说一,钟侍郎这字写得可是真漂亮啊。 第二日,郭太后召百官于东堂听政。 按照惯例还是要论一些国事,聊了聊各地祥瑞,赞了赞上苍之德后,又把姜维犯境之事煞有其事地拿出来议一议。 “姜维依傍麹山筑二城令牙门将句安、李韶等驻守,又聚羌人质任等进逼诸郡。” 五兵尚书许允举着笏板,不紧不慢地说着。 郭太后有所在意,毕竟她出自西平郭氏,每每蜀军进犯雍凉,她都有些担心,尽管自幼就没入了这深宫之中,但对故土的还是有一定感情。 “姜维引兵几何?” “回禀太后,据报不足一万。” 话落,群臣皆笑。 待东堂再次安静下来,许允继续道:“雍州刺史陈泰上表,欲率讨蜀护军徐质一同进军兵围麴城,切断运粮的道路及城外水源。” “待城中的蜀军日渐困顿,姜维必然会率军出牛头山救援麴城。” “届时陈刺史坚守不战,牵制姜维,再请征西将军(夏侯霸)前往牛头山截断姜维归路,蜀军必乱。” “善。”郭太后不明觉厉。 她华丽的深衣下,修长的双腿紧紧合拢,老实说维持这种端庄的仪态很费体力。 见许允和朝臣们都对此事表现得云淡风轻,想来确实不怎么紧要。 难怪梁王本人都懒得过问这事,这才让群臣和太后在这里过家家啊。 议完了此事,少府卿王肃突然站了出来。 “启禀太后,臣有事要奏。” 说起来,小皇帝曹启还是挺惨的,虽说今日他并未出席,但按理说从他即位以来理应避其名讳,然而他不懂,群臣们也没人刻意去提。 “王卿且奏。”郭太后温声道。 “臣观故籍,以尧舜为始者,盖以禅让之典,垂于无穷”王肃四平八稳地说着。 郭太后却是眉头微蹙。 如果说此前的朝议无关痛痒,奉明不来也就罢了,反正他也许久没有上朝。 然而这么大的事,还不来? 难道现在见一面都这么难了吗? 她有点后悔那日与梁王夫妇游玩华林园时言语不谨慎了,说不定梁王后察觉到了两人的关系,吃醋了? 定是这样的! 唉,现在还是太后呢,就已经对自已爱搭不理,日后客居深宫的日子都不敢想象 群臣看着太后一脸严肃,有忠贞之士心中暗自叹息。 看来太后心系曹氏啊。 虽说梁王是一家人,可毕竟从此以后明皇帝一脉就失了传承。 太后这些年真是受委屈了 王肃的声音继续在东堂内回荡: “相国梁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致九合于诸侯,决百胜于千里。” “内修文德,外治武功,戡定祸乱,绥靖四方。今楚地已平,大功告成,今岁之间,凤鸣岐山,青龙降世,布旧除新,阙有明徽。” 这话已是相当直白了,这是上天之预示,百姓之所愿,仿佛曹启再赖在那个位子上就是与上苍作对,与天下人作对。 最后,王肃朗声道:“臣请陛下逊位,梁王继之。” 王肃话音刚落,太常羊耽便开口跟进:“启禀太后,臣亦请梁王进位为帝,承继魏统,天命使然,不可违抗。” “臣附议。”中书侍郎钟会拱手附和。 “臣附议。”中书侍郎辛敞跟上。 “臣等附议。”先是宗室曹宇、秦朗、曹爽、曹肇等人带头。 之后,三公中第一个表态的是司空郑冲。 荥阳郑冲本是寒素,受梁王多年眷顾,竟是在一众豪门世家中脱颖而出,跻身三公之列。 他不表态实在说不过去。 “老臣附议。” 郑冲打了个样,太尉司马孚、司徒高柔也依次表态。 随后,九卿和一众官员纷纷表态。 如果说此时郭太后心中没有波澜那是假的,但她并非是像某些大臣心中所想那样。 说起来还挺没良心的。 连一刻都没有为明帝哀悼 然而郭太后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叹气一口,不情不愿地说道: “江山实应归有德之人,梁王匡扶王室,休庇生灵,已为天下人所往。” “卿等可遣使持节,前往相国上,呈送册书,劝梁王进位为帝,以顺天命。” “臣遵旨。” 群臣齐声应道。 第617章 实封 就在群臣紧锣密鼓地筹办大事时,夏侯献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与王后风花雪月。 相府庭院内,王元姬挽着夏侯献的手臂漫步池堤,赏着池水中娇艳的荷花,脸色带着笑意。 “这间宅子住了十多年了,一草一木都是妾看着长大的,就要离去,妾多有不舍。” “是啊。”夏侯献顺着她的话,“皇宫总觉清冷,不像是家,要不不去了吧。” 王元姬抿嘴一笑:“夫君不去,自会有人抬你去的。” “他们敢!” 夏侯献随手扔了一把鱼食,接过妻子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分封诸王的事虽是谈妥了,但一些事情却要未雨绸缪。”王元姬忽然开口。 夏侯献看着妻子的脸庞:“比如?” “妾前日听夫君之意,似乎是想要实封?”王元姬问道。 夏侯献点头:“嗯诸侯王可在封国内按等级设置军队和府衙,可自行挑选幕僚任幕府任职。” “不过倒不必太过担心。”夏侯献道,“我朝文皇帝曾下诏,朝廷赐封的诸侯王薨后,嫡子袭爵,庶子们降为乡公。” “承袭而来的诸侯王则庶子们降为亭侯,公爵庶子们全部降为亭伯。” “我既承继魏统,亦可沿用推恩制。” 王元姬听完依旧有所顾虑。 “推恩如故,想必不会有太多阻力。只是这兵权几位宗亲纵是改我夏侯之姓,实则是异姓之王。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知诸王秉性,但诸王的后辈们呢?” 闻言,夏侯献暂时不答。 封建王朝本质上还是家天下,哪个皇帝不想本朝皇帝都是自已的子嗣呢。 实封和虚封到底哪个好,真不好说。 西汉有七国之乱,东汉有诸侯割据,魏有魏晋禅代,西晋有八王之乱,唐有藩镇割据,明有藩王造反。 皇权与相权,中央集权与地方权力的博弈几乎贯穿整个封建时代。 夏侯献吸取曹丕时代的教训,尽量不去矫枉过正,真要说哪种更好,他真不好妄下结论。 从私心上来讲,他更倾向于实封。 西汉因七国之乱元气大伤,但百余年后还有人再造大汉。 西晋亡于内斗,却又在江左立国,做华夏正统。 假如朱棣是个外姓藩,怕不是朱元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要如秦一样,二世而亡了。 既然王朝周期中总有一劫,让与外姓不如让与自家。 当然了,有能的君主会尽可能的找到平衡点,不让其失衡。 无能的话,只能期待天降猛男了。 而不进行实封,无论是汉末的州牧制度还是魏国的都督制度,说白了都是割据的军阀,一旦朝廷失去对他们的掌控力,同样天下大乱。 司马家某种程度上也算有些功劳的。 试想一下,历史上如果王凌、毌丘俭、诸葛诞三次叛乱有一次成功,会造成怎样的结局? 噢,原来打进洛阳就能权倾朝野! 各地军头说不定就会动起歪心思,吴蜀两国更在一旁虎视眈眈,再次掀起一场天下大乱都有可能。 这与八王之乱不同点只在军阀们的身份罢了。 夏侯献对实封诸侯王一事是有过细细考量的,他觉得导致八王之乱的原因并非要完全怪罪在封邦建国之上。 毕竟封国又不连成一片,又封大国小国之分,每国不过千余守军,就算加在一起也很难与洛阳中军抗衡。 究其缘由,应是源于诸侯王的出镇制度。 司马炎早期做得还算不错,诸侯王们都没有去封国就藩,集体留在洛阳。 但到后面诸侯王不断出镇,例如: 安平王司马孚,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 拜东莞王司马伷为镇东大将军,假节都督徐州诸军事。 拜汝阴王司马骏为安东大将军,使持节都督豫州诸军事、 等等 当然这其中不乏有司马伷、司马骏这种人品和才能皆良的帅才,但诸王们不断以都督身份出镇各方,外加宗室尊贵的身份,久而久之便逐渐脱离的朝廷的控制。 这才是八王之乱的根结之一。 夏侯献领着元姬继续在庭院里逛着。 “我是这么想的。” “首先藩王出京就藩与否要听朝廷诏令,藩国的选择我也会有所考量,比如扬州都督区背靠梁国汝南郡、谯郡。那某王的封国就可以是汝南国。” “作为扬州的腹背,进可辅扬州军南下建业,退可” 夏侯献点到为止,他知道王元姬自然是听得懂。 “另外我会立下祖训,诸侯王不得都督一州及其以上诸军事。” 王元姬想了想,还是皱眉:“奉明有没有想过,如果诸侯王勾连手握大军的都督,不同样会对中央造成威胁。” 夏侯献哈哈一笑:“这本就是无解的事。如果把军权全部收归中央,外兵不堪一战,京师满是冗官,不亡于吴蜀也要亡于外族。” “当今天下未定,大魏需要强军。而我也只能不断摸索、试错,除此以外并无他法。” “奉明说得也是。” 王元姬终是不再多言,她心里也清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没有什么制度是十全十美的。 夫妻二人继续走着,夏侯献忽然问:“徽瑜她们近来如何了?” 王元姬瞥了他一眼,夫君明知道自已醋意很大,还老来问她,但这事又是一家主母不得不操心之事,哼了一声,道: “羊夫人和孙夫人临盆日子差不了几日,兴许就在月末吧。” “好,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 夏侯献露出期待的表情,却见王元姬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已的小腹之上。 “奉明” 夏侯献看着元姬一脸柔情,岂能不知何意,惊喜地问道:“有了?” “嗯”王元姬点点头。“昨日刚找医师诊脉。” 夏侯献喜上眉梢,找了个石凳坐下,一把将元姬挽入怀中坐在他的腿上。 婢女们别过眼去不敢多看,平日里端庄严肃的王后此刻像个小娇妻一样面色潮红。 就在这时,府中小仆从远处跑来:“大王、王后,有天使前来。” “不见。”夏侯献一口回绝,倒是给小仆弄得不知所措。 王元姬知道奉明是心疼她,心意领了,开口劝道:“天使是一定要见的。” “好,就听元姬的。” 夏侯献召来几个婢女,百般吩咐伺候好王后,随后离开了此处。 第618章 谁会成为众矢之的 司空郑冲持节来到梁王府宣诏: “咨尔梁王:我皇祖有虞氏诞膺灵运,受终于陶唐,亦以命于有夏。惟三后陟配于天,而咸用光敷圣德。自兹厥后,天又辑大命于汉。火德既衰,乃眷命我高祖。方轨虞夏四代之明显,我不敢知。” “夫五德更始,三正迭兴,驭物资贤,登庸启圣,故帝迹所以代昌,王度所以改耀,革晦以明,由来尚矣。” “相国梁王,天诞睿哲,神纵灵武,德格玄祗,功均造物,止宗社之横流,及生民之涂炭,扶倾颓构之下,拯溺逝川之中,九区重缉,四维更纽,绝礼还纪,崩乐复张,文馆盈绅,戎亭息警,浃海隅以驰风,罄轮裳而禀朔,八表呈祥,五灵效祉,岂止鳞羽祯奇,星云瑞色而已哉!” “勋茂于百王,道昭乎万代,固已明配上天,光华日月者也。河岳表革命之符,图谶纪代终之运,乐推之心,幽显共积,歌颂之诚,华裔同著。” “朕虽庸蔽,闇于大道,永鉴崇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义,神人之至愿乎!今便敬禅于梁王,即安姑熟,一依山阳公故事,王其毋辞!” 夏侯献也一字一字地听着。 此封册文写得挺好,不愧是世家大族,就这样的行文,夏侯献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而且内容也十分讲究,尽管流程仍是篡位流程,但众人皆知夏侯献不改魏之国号的心意后,特意在册文中没有刻意贬低魏祚。 魏属土德,如果夏侯献要开创新朝,册文中或许就要加上“土政既微,金德升绪”等句。 郑冲念完后将册文双手奉上,夏侯献随即一番礼让。 总之就一句话,咱们得按流程来。 一般来说皇帝都是很配合的,毕竟此前的先例并不多。 山阳公国若不是被胡人占领,或许能存续更久。 而皇帝禅让后就被弑杀的传统是南朝宋刘裕起得头,所以这时候的皇帝没道理不配合。 “文和,来。” 流程走完,夏侯献拉过郑冲的手,微笑着邀请他去堂中一叙。 郑冲为人清恬寡欲老实巴交的,但对此也并不意外,拱了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向堂内走着,夏侯献开口说道:“自出幕府入庙堂经年,你我怕是生分了?” 郑冲赶忙道:“大王为国事操劳,臣非要事不敢叨扰。” 君臣二人客套几句,心里都有杆秤。 当初时任大将军长史的孙礼推荐郑冲入幕,夏侯献欣然接受,是时不过是为了装点门面。 幕府需要装点门面,新的朝堂更是需要。 为了给与老臣们更多殊荣,夏侯献决定复设“三太”,即太师、太傅、太保。 不同于司马炎建国初期“八公”们大多人品低劣,世人讥讽,此时大魏的老臣们道德水准还是挺高的。 别的不提,大魏纯臣司马孚就足够纯。 来到府堂,赐座,夏侯献当即说道:“孤继位后欲拜文和公为太保,以为太子师。” 郑冲受宠若惊,这几年他是官阶段三连跳,一路从九卿做到三公,而今竟是要做上公了? “大王,臣才薄德微,实不敢受。” “文和不必谦让,当受之。” 见夏侯献如此坚定,郑冲不再故作姿态,他知道日后授官之人绝非他一人而已,还有那么多老臣在呢。 郑冲拱手道:“臣谢恩。” 夏侯献捋须一笑,说道:“正好今日文和到访,不如聊一聊五经考核法?” 郑冲起于微末,当年曹丕任王太子时搜扬侧陋,辟他入文学掾,他算是见证大魏从新生走到如今的老臣。 “五经考核法自文皇帝一朝乏善可陈,但到了明皇帝一朝渐渐地就变了味道,代考、舞弊、贿赂考官等事屡见不鲜。” “甚至到了后面,许多学子连资历都不愿意熬了,挂名几年就可补官。” 说完,郑冲长叹一声。 夏侯献能够想象那种画面。 太学子弟变得浮躁,什么两年之后又两年,我阿父是幽州刺史,快给我通过! 太学的乌烟瘴气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像钟会、杜预这样的其实也不符合流程,他们早早就被夏侯献截胡。 而那些“沧海遗珠”们看到此景也对制度产生了质疑。 什么啊,原来出身好就能提前被权贵征辟,我们苦学到底是为了什么? 熬个十年还得排队补官? 某种程度上,夏侯献的开天眼挖人,在不经意间也起了反作用。 “这还不是关键,对吧。”夏侯献引导性地发问。 郑冲很快会意,缓缓道:“嗯关键在于文皇帝下令,唯有士族子弟可参加考试。” 夏侯献道:“文和试想一下,若非当年文皇帝有意提拔微贱,我今日之大魏岂不是少了文和这样的大贤?而天下又有多少人,又因此埋没呢。” 郑冲心中触动,但却神色如常:“臣早听闻大王有整治太学之志,一直心有所期。” 夏侯献心中有分寸,对于这种改制之事,需要有名望的老臣来牵头,此刻只是初步试探郑冲的心意。 然而看郑冲的神态,却是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想必是担心自已成为众矢之的,无法独善其身。 于是夏侯献又道:“王车骑(王昶)曾多次向朝廷上表进策,有治国方略五条。” “其中便有官员考核法,本意是以考试制度升降赏罚官员。孤以为或可用于选官之道,无论出身皆可参考。” 郑冲听到王昶的名字,顿时有了些信心,当年二人同为曹丕文学掾,有不少交情。 “臣愿意一试。” “善。” 郑冲顿了顿,又是问道:“那九品中正制?” “如故。”夏侯献简短答道。 郑冲不置可否,与大王又聊了些轶事,便离开了王府。 夏侯献心里清楚,九品中正制乃是大魏立国之本,他之所以能平稳过渡皇权,说白了一是因为武力压迫,二是暂时没有去动士族的基本权益。 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九品中正起于曹魏,发展于西晋,于东晋抵达巅峰,之后渐渐衰落。 没有数百年根深蒂固的影响,时至今日发展不到三十年而已,在这个时间段慢慢去除旧革新,难度应当没有想象中的大。 夏侯献突然想到,开创科举制不仅需要有威望的老臣牵头,还需要一位专门的负责人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以新官制,当是以礼部尚书主持。 当下礼部尚书的人选,最好在士族二代中有不俗的人缘,又得是自已心腹。 谁会成为众矢之的呢? 想了想,似乎还真有一个人选 第619章 子上你不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 抚军大将军一职始置于魏黄初年间,首任抚军大将军是司马懿。 “文帝出征时,总留守事”可见其并非虚职。 而在那之后只有司马师、司马炎二人担任,到了晋初由汝南王司马亮担之。 这一职位似乎从未假与他姓,夏侯献愿称之为“司马大将军”。 “我的司马大将军啊。” 庭院中,夏侯献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司马昭。“最近忙什么呢?” 司马昭没有想象中得那么丧,心态调整得看上去还不错。 但脸上却是带着一丝茫然,夏侯献大概猜得出缘由。 抚军大将军虽说有一定实权,但这个相对依赖君王。 黄初五年,曹丕伐吴,临江观兵,转司马懿为抚军,假节,领兵五千镇守许昌。 黄初六年,曹丕伐吴,司马懿留守许都。 曹丕曾对司马懿言:“曹参虽有战功,而萧何为重。吾东,抚军当总西事;吾西,抚军当总东事。” 故而夏侯献对司马昭的这个任命在旁人看来是真正的重用! 按理说司马昭此时至少应当在许昌督军,然而实际却是在洛阳虚度光阴。 当初陈群被曹丕拜镇军大将军的同时,还领中护军,录尚书事。 真正的实权来自于后面两个,没有它们那就只是个空头将军号罢了。 司马昭知道自已的处境很不好,语气有些惆怅,开口叫了一声“大王”。 “大王?”夏侯献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这未免太过生分。 司马昭释然一笑,改了口:“不瞒奉明兄,突然从荆州回到洛阳任职,一时间无所事事,另外家父年事已高,我经常要回温县探望。” 二人走进凉亭,夏侯献摆手请司马昭入座,随口问道:“太傅还好吧?” “还好。” “瘦了?” 司马昭坐下后,稍稍一愣,而后点点头:“确是消瘦了不少。” 夏侯献也不说丧气话,勉励道:“太傅还有子上你啊,你们都要振作起来。” “奉明兄,那件事我早就想通透了。” “那就好。” 夏侯献捋着短须看着司马昭,想必司马懿对这个儿子有所叮嘱吧。 总不能没了长子,整个家族就不过了。 夏侯献很快换了个话题:“子上暂且休养些日子,近来我在考虑中军改制之事,要做不小的调整,所以才暂时调你回洛,否则外镇没几日就要重新调任,浪费精力。” 司马昭没顺着话题说,而是问道:“奉明兄真要做皇帝了?” 夏侯献却是笑了:“我做不得吗?” 司马昭道:“我早知会有那么一天,可那一天真的快要到来时才发现,这种感觉难以述说。” “什么感觉?”夏侯献问。 “以往,无论奉明兄做到何种高位,心里总觉得你我同是魏臣,可从此以后,兄是君,我是臣。” 夏侯献默不作声,换作他人说这话,他或许会觉得触动,可对方是司马昭啊。 “不聊这个,谈谈军制吧。” 夏侯献话头一转,司马昭洗耳恭听。 “中军分为宿卫军和牙门军。” “中央宿卫军设领军、护军、左卫、右卫、骁骑、游击六军,左右卫由我相国府卫军拆分而成,其余四军如旧。” “宿卫诸军合计约两万五千人。” “再设左、右、前、后四军,和现有的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另有武卫、白马、积弩三营,职掌京师宿卫。” “京师宿卫合计约三万一千人。” “而中坚、中垒二营移至城外,与新设的前、后、左、右四护军合称城外牙门诸军。” “牙门诸军合计五万余人,日后还会补充兵源。” 话到此处,夏侯献稍稍停顿:“嗯牙门诸军如何统领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宿卫军我打算置中军将军,统宿卫诸军。” 司马昭听得出神,他是第一次准确得知洛阳禁军的兵力,奉明兄既然愿意说,定然也不是假话。 他十分震惊,要知道这算下来得有十万兵,且都是精锐战兵。 这与外军是有质的区别,司马昭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对外军还是有不少了解的。 当年他在夏侯献的征北将军府任职时清楚得知道,征北将军府麾下所统战兵不过一万众。 每到战时需要征调护乌桓校尉、幽州刺史部、各郡郡兵甚至还要摇几个胡人部落来助战,如此才能凑个数万大军。 但这种军事集合体体质是松散的,非常考验都督的统筹能力,在更多的时候只适合打一波流。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毌丘俭反叛之初声势异常浩大,但在洛阳中军到后就开始显露败相了。 念及于此,又结合着奉明兄滔滔不绝地讲着新的军制,换谁都难免想入非非。 难不成 “奉明兄,这中军将军非亲信之人不可。”司马昭吞了吞喉咙,有所期待。 “嗯夏侯献缓缓道,“我意,任王少府担之。” 司马昭一愣,王少府?王肃? 那不就是你外舅,未来的国丈吗? 司马昭空欢喜一场。 夏侯献却是叹了口气:“朝中老臣需要安抚之人众多,东海王氏更是不能亏待这是无奈之举,想必子上能够理解我的苦衷。” 司马昭想想也是,宗室、谯沛元勋、几朝老臣、幕府心腹,这么多人嗷嗷待哺。 就算是无法避免厚此薄彼,但大体的面上要过得去。 忽然,夏侯献双手按住司马昭的肩膀:“子上,今日找你来除了聊聊这中军改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何事?” 夏侯献道:“老臣们我会安抚,子上乃吾之臂膀,我要给实权,别总盯着那些虚的。” 奉明兄这么一说,司马昭倒是回过味来。 中军将军看似位高权重,实则跟以前曹爽差不了太多,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即便出征,大多时候的最高统帅也是夏侯献自已。 称为“虚职”不过分。 那什么是实? “吏部尚书。”夏侯献给了他这个答案。 司马昭心中一惊,如他所记不错,这是现制吏曹尚书的延伸,执掌官员选拔、考核管理等务,那可是尚书台核心职务。 魏国建国以来陈矫、卫臻、卢毓都担任过此职,皆是大魏名臣。 而在夏侯献辅政以来这个位置大部分时间是由傅嘏担任,是绝对的心腹。 而今轮到了自已。 奉明兄果然待我不薄! 第620章 桓太师 清晨,潘淑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小腹沉甸甸的。 伸手摸了摸才发觉是男人的右腿挂在自已身上。 来梁王府也有些日子了,潘淑曾听仆人们说,大王好梦中杀人。 梦中杀不杀人她不知道,梦中踹人倒是真的。 潘淑挽住男人的脖子,闭起眼睛想要再睡一会儿,却忽然发现男人已经醒了。 “大王。”她轻声开口,枕在男人的胸膛。 夏侯献顺势抱住潘淑,想再赖一会儿床。 小潘虽说诞有一子,但技巧完全不行,表现力如同素人,跟当初的阿灵相差无几,与羊徽瑜更是差了好几个境界。 羊夫人可以做到,自已一个动作就知道要换姿势的程度。 而潘淑却还在萌萌地问:“大王,是哪里不舒服吗?” 看得到出来她很卖力,男人一旦有了权势,就会发现女人有多么主动。 不过,笨手笨脚又不得章法的模样,反倒是有几分乐趣。 看来孙权年轻时的精力都花在操步、练师上,老了以后心有余而力不足。 “孤比孙仲谋如何?”温存时刻,夏侯献忽然问道。 潘淑小脸一下就红了。 下意识地捂着小腹,依稀记得昨夜满当当的那种奇妙感受。 “你是不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啊没有。”潘淑回过神来,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 想了想,她回答了夏侯献的问题: “大王乃是开基之圣主,彼不过亡国之暗夫,如何能够相提并论呢?” “他贵为帝王却连妻儿子女都无法庇护。妾出身罪宦之家,命运本只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当初逃奔荆州本想一死了之,但自从侍奉了您,才知天下谁是圣主。” 夏侯献欣慰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如若他六十几岁,或许真的容易被这句夸赞给迷了心窍,但现在显然不会。 不多时夏侯献起身穿衣,离开了潘淑的房间。 吃过早饭,处理了一些政务,听闻有人拜府。 今日天子再次派使者前来呈送册文。 前来送册的换了一个人,也是老熟人——桓范桓元则。 “相国梁王,上圣之姿,神武之略应上顺天意,下顺民心,法尧禅舜,万勿推辞。” 册文较上次而言简洁了不少。 这容易理解,第一封册文夸得太狠了,后面不能过多重复,能写的内容就少了。 这夏侯献就要说两句了,第一封册文多少保留一些嘛万一我一时兴起六辞六让,甚至学司马昭九辞九让,到后面没得册文写,只能空口劝了。 但是真要这么说了,想必荀顗、钟会等人也挺委屈的。 咱也是第一次劝进,没经验啊。 夏侯献的回复也很简短,他看向桓范推辞道: “大魏栋梁之才何其多也,我不过繁星一点,岂敢被比作皓月?恭请陛下收回成命。” “相国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桓范拱手道:“臣定会将相国心意向陛下禀明。” “有劳桓公。”夏侯献笑道。 说完,桓范把册文递给随行官员,摆了摆手。 官员们退出了府堂。 夏侯献知道桓范好酒,特意拿出珍酿招待。 榻上摆着一张小案,桓范也不见外,拱了拱手,脱鞋上榻。 酒坛就在榻边,桓范索性拿起竹酒舀畅饮起来。 夏侯献接触过太多名士,对名士们各种各样的放荡不羁都有或多或少的包容。 只要你别当着我的面行散裸奔,都好说。 “好酒!”桓范赞道。 夏侯献笑道:“孤府里还有十来坛,都给桓公装去,孤要戒酒,眼不见心不烦。” “大王真是给臣一个不易拒绝的理由啊。”桓范亦是捋须而笑。 他当然知道所谓戒酒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平日独处之时不喝,日后皇宫宴请群臣,总不能干看着吧。 桓范呼出一口酒气:“新朝开立,群臣近来都很忙碌,我本想着今日就入宫回禀天子,好进行下一步准备,可现在一身酒气却是不便入宫。” “此事不急,明日再去又有何妨。” “大王都这么说了,臣只能遵命。”桓范咧嘴一笑。 攀谈一阵,夏侯献忽然说:“我欲拜桓公为太师,不知意下如何?” 桓范眉头一扬,一脸吃惊,显然很是意外。 “臣臣何德何能”他变得结结巴巴。 夏侯献猜想对方心里肯定是乐了花。 桓范这个人有才能,同时也特别在乎虚名。 早年他任青、徐都督,任内与徐州刺史邹岐不和,被告发后罢官一段时间,左迁兖州刺史。 后来朝廷迁他为冀州牧,却因当时的镇北将军吕昭比他出仕晚又是粗鄙武夫,所以不甘在吕昭之下,于是称病不上任。 看看现今大魏老臣们吧。 桓范、卢毓、高柔此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入的曹操的丞相府,而司马孚是曹植文学掾出身,郑冲则是曹丕的属官。 要是按桓范的这种心理来看,凭什么自已要在这些人之下? 卢毓、高柔也就算了,司马孚、郑冲是个什么东西。 捋清了这个桓范这个心思,夏侯献索性给他超然的地位。 大魏第一任太师,日后在史书上也会多写几笔。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说客套话。”夏侯献道,“桓公这些年助我良多,这是您应得的。如果桓公闲不住,想为我分担庶务,到时可给桓公加衔。” “大王已是厚恩,我岂敢多求。”桓范受宠若惊,但纵是有些醉意,也不可能听不出言外之意。 太师如此地位若是再加录尚书事、领中书监此类的衔,岂不成权臣,遭人忌惮? 自已都七十岁了,有荣誉之官已是心满意足。 喝完酒后,桓范离开了梁王府,带着几分微醺,走到马车旁。 长子桓楷牵着阿父的手,扶他上车。 坐进车厢,马车启动,耳边响起车轮声。 桓范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闭着眼睛,捋着胡须大笑起来。 “阿父?” “不要叫我阿父,叫桓太师!” 桓范终于不用收敛,借着酒劲洋洋自得。 “太师?”桓楷露出惊喜之色,“我龙亢桓氏终是挤进大魏顶流了啊。” 桓范醉了,却没完全醉,留着几分清醒:“还不够。桓氏想要真正比肩那些大族,还须几代人的努力。为父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未来还要看你们。” “儿知道了。” 桓范身子放空,靠着车坐,感慨道: “夏侯子林饨犊,却生佳人耳!” 第621章 姜维去哪了 洮水畔,十几个汉兵鬼鬼祟祟。 他们轻装简行,每人提着两个木桶,各自腰间别着一把刀。 “水,水”一小队人终于偷偷摸到了岸边,听得哗哗的水声,顿时眼前一亮。 队主郑立抿着干裂的嘴,立马把手伸进河中,捧着手猛喝了几口,舒坦地呼出一口气,仿佛人生都变得有了色彩。 随即,他拿起手边木桶打水,却听到身侧呼啦呼啦的动静。 转头看去,发现几个袍泽喝得非常畅快,就差把头埋进水里,动静极大! “小声点!被魏军发现就全完了!”郑立赶忙压低声音,语气严厉地说。 他继续打着水,却见有士兵直接顺着河岸跑了,压根不打算再回到城里等死。 郑立和士兵们的家眷都在蜀地,如果做了逃兵,家人就算不被治罪,以后也活不下去了。 但这是就人性,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他甚至懒得管了。 下一刻,突然有人惨叫了起来。 “啊!” 郑立刚想叫骂,却见有人一头栽进了河里,丝丝血红顺流而下。 “暴露了,快撤!” 郑立发应极快,下了命令后扔掉木桶就往山上跑。 然而岸边相对空旷,汉兵们的目标十分显眼,早就被魏军的弓弩手锁定。 数声弓弦声响起,只听一阵哀嚎。 郑立虽跑得早一些,多跑了一段路,却也无济于事,在小腿中箭后,只得被俘。 魏军营地。 雍州刺史陈泰手里拿着一张简易的地形图。 此处位于牛头山脉的麴山,洮水在到临洮后大角度转弯,向西北方向而去。 以往姜维若出牛头山一般会直接劫掠临洮县,当地县令只有手下区区千余县兵根本管不了,只能城门一关等待援军。 而这次姜维却换了个思路,他直接在临洮县以南三十里的麴山上,隔着洮水建造两城,以为据点。 此番陈泰和徐质将东西两城各自围住,如今已有半月。 “依末将之见,这姜维不过如此。” 有部将出言嘲讽道:“在山上筑城,轻易就被我军截断水源,我军围而不攻,如之奈何?哈哈哈。” 陈泰放下地图,却是开口:“东西二城扼守谷道,互为犄角,在此筑城并非下策,况且山中有多条取水路线,若非我军兵力占优,真不一定能够严防死守。” “使君说得是。”部将低头抱拳。 正此时,帐外有亲兵禀道:“陈使君,我斥候在洮水畔擒得几个俘虏。” “带来。”陈泰当即说道。 “诺。”小卒转身离去。 陈泰继续看着地图。 待俘虏被带来,陈泰审问了一番却没问出太多有用的情报。 这几个小兵级别太低,根本不可能知道姜维去了何处。 陈泰看向亲兵:“召镇西司马前来。” 梁王次子夏侯森凭借数次战功获得晋升,此刻他是以武猛校尉职,任镇西司马。 这并非陈泰因为其人的身份才破格任用的,要知道刺史府的司马是为刺史执掌兵马的核心武官。 陈泰向来谨慎,若非看到夏侯森真的有领兵才能,他不会如此“揠苗助长”。 当然夏侯森的身份确实有助于军队发展。 夏侯氏这面旗在雍凉一带号召力相当强大,自夏侯渊“虎步关右”以来,夏侯楙、夏侯霸历任雍凉督,至今快四十年。 中间曹真、司马懿虽短时间都督过数年,但大部分时间皆由夏侯氏把持。 而有时候梁王之子这个身份更是比夏侯霸这个都督还好用。 去年陈泰率军前往安定郡西北边境平羌乱。 大军走至临泾县,胡氏十分热情地送出牛羊、财货以助军资,还送了三百青壮部曲。 大军走至乌氏县,当地豪族梁氏也主动来投,梁氏家底不如胡氏,反而更加慷慨。 一口气送了一百五十匹马,五百名部曲,牛羊无数。 陈泰看得出来,胡、梁两家非常聪明。 羌人作乱,朝廷要是不认真平叛,还是要自家出力驱逐羌人。 反正总是要消耗,比如投资一把算了。 投资的是谁,不言而喻。 陈泰拎得清这些,只把粮草财货充入军中,部曲一个没动,编入夏侯森的麾下。 在那之后的平叛中,夏侯森屡冲敌阵,羌人丧胆。 这让陈泰想起文钦将军的儿子在淮北时的美名,不禁感叹现在的少年郎都这么疯吗? 看着对方冲阵,他总是捏着一把汗,万一梁王的儿子折在自已军中,可不太好交待。 不多时,夏侯森来到了军帐。 “文貌。”陈泰旋即问道:“我军已围困二城半月有余,按理说姜维早该收到了消息,为何迟迟不来?” “使君如果不把姜维看作蜀将,而是看作胡人首领的话,或许就容易理解了。”夏侯森说道。 陈泰是聪明人,只是一时把关注点放在整体布防上,经夏侯森这么一提点,顿时了然。 “这些年姜维入寇,诱羌胡白虎文、治无戴等首领入蜀,但胡人们向来不愿被徭役。想必姜维早就允以胡人好处,而这个好处就带着他们劫掠我郡县。” “使君所言极是。”夏侯森道,“蜀军即便占了城池也守不住,所以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只是劫掠而已。” “姜维想让二城多坚守些时日,他好带着诸胡四处劫掠,得等那些胡人们吃饱了,他才会回来。” “这么说也有道理。”陈泰话头一转,“但姜维不至于不管苟安、李韶二将和城中上千军士的死活。” “那使君打算怎么做?”夏侯森问。 陈泰想了想说道:“我打算给征西大将军书信一封,建议他提前去牛头山布防。” “姜维定然时刻关注此地的情报,我军提前将他归路封锁,他要么来我与我军决战,要么只能从洮西撤军。” “至于这麴山二城,他爱救不救吧。” 夏侯森深以为意地点点头。 陈泰沉吟片刻,对着夏侯森吩咐道: “文貌,有些话我要跟你嘱咐几句。” “你虽勇武,但有时行事过于激进。最近苟安、李韶频频叫阵,我始终选择闭营不战。事到如今你更是要沉住气,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 “末将谨记。” 第622章 捣花 昭阳殿中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响声,越来越急。 郭太后挽起襦裙的广袖,露出白皙的小臂,拿着一根木杵,起起落落。 甄璃坐在一旁观摩,脸上充满了求知欲。 “太后为何要捣花?” 她看着太后手中木杵一声声地叩在石臼里,提起时带着几朵细碎的花瓣,花瓣在在石臼里渐次糜烂,渗出淡淡的花香。 郭太后伸出左手五指,将手背亮给了她。“看,漂亮吗?” 甄璃定睛一看,太后的指甲上姹紫嫣红,好看极了。 “是涂料吗?不过我却没有闻到刺鼻的气味哎,我对气味很敏感,不喜欢那种味道,所以一直没有染。” “也算是吧。”郭太后继续一边捣花,一边解释道: “这也是我最近闲来无事新学的法子。” “把花瓣和这包说是能固色的粉末一同放进去捣碎,直至花瓣变成糊状,再将捣碎的花糊均匀地涂抹在指甲上。最后,用干净的丝绢将指甲包裹起来,等待个几个时辰就能上色了。” 郭太后手指伸了过去,“你闻闻,是不是有淡淡花香?” 甄璃凑近嗅了嗅,点点头:“嗯,这个味道我不讨厌的。” “所以呀。”郭太后眼神宠溺地说道:“我今日专门叫你来试试。” 这个时代的“美甲”只在贵族圈里流行,往往是身份尊贵的象征,甚至品级较低世家女们都很难接触这些,更别说寒门黎庶了。 不多时,郭太后放下木杵,抖了抖酸痛的手腕。 甄璃很有眼色,“太后,我帮您揉揉。” 郭太后左手捏着右手手腕,“不用了,这点小事。” “那我给太后揉穴。” 甄璃起身走到太后身后,伸出两根纤细手指按在她的两侧太阳穴摩挲起来。 这次太后没有拒绝,接受了她的好意。 “太后最近睡眠不好吧?”甄璃一边按摩,一边语气关切地问道。 “你如何而知?” 甄璃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露出羞涩:“太后夜里说梦话,说什么‘不要了,太快了。’之类的,想必是做噩梦了吧。” 郭太后脸上一变:“你是不是又偷听!” “没有没有。”甄璃连忙解释,“我,我只是昨夜又睡不着了,这宫里太过冷清,这么多年我还是住不惯。” 闻言,郭太后没心思再去埋怨甄璃,只觉得这孩子是个可怜人,虽曾贵为皇后却从未得到男人的疼爱。 或许只有在自已这里,甄璃才能感受到一份温情。 郭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如我跟梁王说说,给你找个大族子弟嫁了吧。” 甄璃摇摇头:“不要呢,我就想在宫里陪着太后。” 郭太后心里暖暖的,却还是说道:“我知道你惦念我,心意我领了,可你总不能一直住在这深宫里吧。” “我这辈子只能如此了,谁让我嫁入了皇家呢。可你却不同,曹芳被废反而给了你自由身。” “你还小,需要依靠男人。或者说我们女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没有男人的庇护根本无法生存。” 甄璃沉默许久,开口说道: “道理我都懂,只是曹芳做了那样事,就算梁王开恩允许我再嫁,但谁敢娶我?” 郭太后微微蹙眉,发现这确实是个麻烦事。 甄氏如今在大魏顶多算三流士族,联姻的收益一般般,反而会因为曹芳的事影响人家。 就算真的要跟甄氏联姻,娶谁不好,非要娶前任皇后? 没必要,真没必要。 念及此,郭太后也有点难过。 她们这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俩,怕是真的要相依为命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算了,不想那些糟心事。” 郭太后从手边拿来一根调羹,从石臼里取出花泥。 “我来给你涂指甲。” “我自已来吧。” “跟我还客气什么,来。” 甄璃不再坚持,伸出一根手指,任由太后牵过她的指尖。 “那个太后。” “怎么了?” 甄璃忽然声细若蚊地问道:“那种事真的很舒服吗?” “哪种事?”郭太后显然没看对方的表情,正在研究如何将花泥均匀涂抹。 “就是那种事” 直到甄璃再次涨红着脸开口,郭太后才投去目光,接着眉头一蹙,自已也脸红了。 对于这闺中事,郭太后也不藏着掖着,说道:“你如今十九岁了,按理说早该经人事才对。可曹芳却从不碰你,尽喜欢找那些个莺莺燕燕。” 甄璃说道:“可能我不会换着法子哄他吧。” “你二人当初如何相处的,我不太清楚。”郭太后说道,“但阿璃并不是性子冷淡之人,反而很明事理,温柔体贴。” “在我看来,曹芳就是性子执拗,你这皇后之位是我与庙堂老臣们共同商议,并不是他自已选的。” “所以就算你再好,他也不愿对你好,那些胭脂俗粉再差劲,那也是他自已选的。” “也许只有这样做,他才觉得他自已像个真正的皇帝。” 听到这些,甄璃有些心软:“其实,曹芳也挺可怜的。” 郭太后却嗤笑一声:“这天下谁可怜,谁不可怜?每个人都有自已的命运,也有自已的选择。我们能做的,只有坚持自已的选择罢了。” 难得见太后说话这么有哲理,甄璃突然觉得太后不是看上去那么“单纯”。 就在这时,宫女阿青走进昭阳殿内殿。 “太后,陛下从西堂来,人在殿外。” “让皇帝进来。” “唯。” 曹启很快步入昭阳殿,来到郭太后面前。 二人正坐在木榻之上,曹启向着台上拜道:“孩儿向母后请安。” “皇儿免礼。” 看着这个九岁的小孩子,郭太后顿时有点动容。 这孩子虽然性格软弱,但他心地善良,恭敬孝顺。 老老实实在封地做个诸王,平平稳稳过完一生,挺好的。 做皇帝,真是为难他了。 “你我母子一场,也是缘分。”郭太后看向曹启,“我在梁王面前能说上几句话,我会劝他,在逊位之后善待于你。” 曹启说道:“母后不必劳神,荀令君、钟侍郎已与孩儿有所承诺,孩儿只是想多见母后几面,只恐后会无期。” 郭太后突然心里一酸,从曹启身上竟感受到了一丝亲情。 这辈子,她还有机会吗? 第623章 军屯的新尝试 夏侯献吃过早饭就坐在桌案前处理政务。 他拿起一份册子,这是来自雍凉的军报。 陈泰上表,大军已围困麴山而城二十日,算上送信耗费的时日,至今已快到一个月。 陇西郡诸县目前有些浮躁。 盖因姜维在洮西一带四处劫掠,各地不断传来求救,却迟迟不见官军来援。 征蜀护军徐质认为姜维兵少,即便诱降了胡人诸部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所以此刻不该在麴山二城的蜀军空耗,应当主动去寻姜维的大军,及时剿灭。 征西大将军夏侯霸对此拿不定主意。 老实说他在临阵对敌上要比陈泰强,外加宗室身份让他坐稳了西线统帅的位子。 但他心里清楚,自已在战略布置上不如陈泰。 看样子,陈泰此番上表是想让夏侯献给定个基调以稳定军心。 夏侯献想了想,决定相信陈泰,立刻回信让他坚持自已的部署,并且可以将此信向诸将展示。 在夏侯献看来,姜维虽是在魏境作战,但他本是凉州人又在雍凉作战多年,对当地的地形甚至比陈泰等人要更加熟悉。 要知道姜维用兵向来喜欢“以小博大”,万一陈泰带着兵去找姜维,半路却被设伏导致损兵折将,优势反而会变成了劣势。 陈泰或许就有这方面的考虑,现在这种情况就看双方谁先沉不住气。 此时的夏侯献需要求稳,这种关键时刻绝不可节外生枝。 一上午,夏侯献都在处理公务。 未时一刻左右,中书令荀顗和中书监韦诞携着册文,前往相国府,请求相国登位大宝。 而在此时,相国正在接见回朝述职的淮北都督文钦。 “孤有多少年没去过淮扬了?” 夏侯献看着文钦的脸庞,发现他肤色黑了几分,生了皱纹,鬓角还多了几缕白丝。 “我也记不清了,呃该有十几年吧。” 文钦回忆着说道: “时至今日,淮南淮北还流传着大王的传闻。尤其是当年巢湖之战,杀得孙权老儿弃船而逃,从那之后巢湖北岸再无吴军身影。” 夏侯献开心地大笑,不介意此番恭维。 说起来,在那之后东吴确实没有再强攻过合肥,后来的芍陂之战全琮、诸葛恪皆是走的六安一线。 孙权死后,吴人更是没有胆量主动攻打魏国。 “对了仲若。”夏侯献问道:“你觉得淮南军屯兵战力如何?” 文钦不知梁王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但也没多想,直接说道:“淮南的军屯区就在我驻地平阿县城南部不远,经常能见到。” “要我说啊就一句话,没鸟用!也就种种地,当辅兵我都嫌弃他们。” “我大魏的军屯兵源复杂。”待文钦给出评价,夏侯献如是说道:“他们多为流民、降兵,再加上军屯是以屯田为主,训练松弛,确实不能要求太多。” “谁说不是呢。”文钦道。 “这样下去不行啊。”夏侯献说道,“久而久之军屯与民屯无异,边境的军力就太过依赖中外军。” 文钦有些不解:“中外军本就是大魏的精锐军队,不用中外军还能用何军?” “那如果孤调不动中外军呢?” 文钦吓了一跳,赶忙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若无大王,臣至今还窝在淮南遭人冷眼,撑死做个太守就不错了。” “臣对大王一片忠心,大王叫臣往东,臣绝不敢往西!” 夏侯献哑然失笑,他没想到他无心的一句话竟是让文钦产生如此大的应激反应。 “仲若,你是孤什么人啊?吾之徐公明也。” 文钦书读得少,夏侯献怕说太久远的名将他不晓得。 果然,徐晃之名文钦是如雷贯耳。 说来也是有趣,当年文钦在邺城时跟魏讽关系不错,时年关羽北伐,魏讽在邺城策划谋反以响应关羽。 文钦因与魏讽关系而被下狱拷打,险些被诛杀。 最后是曹操看在其父文稷的旧情上才赦免了文钦。 文钦出狱后不久得知,那个“威震华夏”的关羽居然被徐晃正面击败! 因此对徐晃有不比寻常的滤镜。 显然,这句夸赞让他受宠若惊。 “大王谬赞。” “孤只是打个比方。”夏侯献看着文钦,“邓冀州、张幽州、夏侯征西、杜荆州还有你,皆是孤之心腹,你们不仅有能力,和孤之间有多年的情分,孤自然调得动你们的兵。” “至于郭镇东、徐征东、王车骑等人,孤在他们不敢有异,孤若不在” “大王这是什么话!”文钦听到这里感觉不对劲,连忙道,“大王才不惑之年,未来日子长着呢!” “你看,又急。”夏侯献摇了摇手指,“孤说了,打个比方而已。” “臣,臣知罪。”文钦给了自已一巴掌。 夏侯献被逗笑了,接着说道:“军屯制要改一改了,训练更要提提强度,不说精锐,至少让他们可堪一用。” “假如日后遇到战事,孤想给仲若你增兵,就可以就地拨军队给你,否则你去动各地都督、刺史和太守的兵,就算面上听你的调令,可未必真心附你。” 文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夏侯献也不指望他能够很快理解这么做的深意。 当年曹操采纳颍川枣祗的建议推行屯田制,是一个不错的创举,尤其是军屯。 军屯有三个特点: 军民结合:士兵在驻防地垦田,既解决军粮问题,又稳定社会生产。 国家控制:土地归国家所有,屯田民和士兵需缴纳租税。 军事化管理:屯田区由典农中郎将、典农校尉等武职官员管辖。 先不提产粮的问题,只说军事。 这么做不仅给国家,或者说曹操本人带来不少能垂直管辖的兵源。 毕竟这些兵不是士族的部曲、庄客,而是实打实魏国的军队,只是战力拉胯罢了。 另外广设屯田区可以一定程度上遏制士族土地兼并。 皇帝是最大的地主,说白了,这是曹氏的地(划掉)夏侯氏的地,士族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兼并这些屯田。 夏侯献打算做一个尝试:以魏国现有的军屯转化为府兵制。 其实魏国的大大小小的屯田区还不少的。 如此一来,不用从士族手中抢夺土地,前期应当没有太多阻力。 他今日和文钦只是简单一提,至于更深层次的内容,比如“均田制”之类的就不和文钦聊了,说了他也听不懂。 “相国,天使至矣。” 第624章 尔等害煞我也 “好,孤亲自去迎。” 夏侯献起身离席。 文钦也赶忙站起来,“那臣就先回去了。” “嗯。”夏侯献笑着看向他,“在京都留些时日也无妨,阿虎也长大了,需要父亲陪伴。” “好。”文钦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夏侯献整理了一下袍服,亦出门而去。 还未走至府门,却见文钦竟是折返了回来,不禁疑惑地问道:“仲若这是?” 文钦回头张望一下,说道:“相府门外乌泱泱的来了一群人,把相府围得水泄不通,我出不去啊!” 夏侯献更加疑惑了,这是做什么? 二人一同走至府门口,门仆推开门,入眼便是人头攒动的景象。 为首的十几人最为显眼,他们穿着黑色官袍,戴着官帽,站得笔笔直直。 夏侯献随便扫了一眼,很快认出了他们。 荀顗、韦诞、荀勖、贾充、钟会、司马昭、羊耽、王肃、辛敞、傅嘏等人皆在此处。 群臣身后则是衣着各异的洛阳士民,他们纷纷梗着脖子向府中张望。 见此情景,相府望楼上响起弓弩上弦的声音,门口的护卫也增派了兵力。 这不是梁王的授意,而是相府护卫的分内之举,谁都不能保证鱼龙混杂的人群中混入什么歹人。 文钦一看这架势,本想加入官员的队伍,但自已一身常服显得格格不入,于是又转身藏入相府。 可一回头却瞧见梁王后带着仆婢们向这里走来,顿时被卡在原地,不知该去往何处。 中书令荀顗拿出册书,当众宣读。 官员和士人们听得无比认真,相比而言普通黎庶就宛如听天书一般听得一头雾水了。 诸如“夫大宝之尊”,“傥非德充宇宙”,“著重华纳麓之功”,之类的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 这还是汉话吗?平时说话也不这样啊! 也就到了最后听懂了“天命不可违”“传禅圣君,退居旧藩”之类的。 许久,荀顗终于宣读完了册文。 现场安静了下来,阵阵蝉鸣变得格外清晰。 夏日炎炎,身着繁琐官服的官员们额头流下豆大的汗珠。 “不妥,不妥。”夏侯献避于一侧,固辞不受。“今上虽年幼,却并无过失,岂可置天下于不顾,就此避位!” 这是第三封册文了,按照流程此番也是要辞让的,但这一次夏侯献的“口风”明显松了许多。 不过看眼前这架势,恐怕不会有第四次了。 梁王的话音刚落,荀顗便伏拜于地,身后一众官员和洛阳士民也纷纷拜倒。 荀彧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大王如此才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陛下归藩之心已决,大王若还是推辞,则大魏无主矣!” “吴蜀尚在,放眼天下只有大王能实现山河一统之伟业,若是大王今日不接受,臣等就长跪不起!” 夏侯献被定在原地,久久无语。 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跪在地上的一名官员,看容貌身材,似乎是从事中郎荀勖。 夏侯献本没在意,可就是这么随意一瞥,却刚好瞧见荀勖低着头大喊一声:“陛下万寿无疆!” 夏侯献很是惊讶,这二荀也太想进步了吧。 “陛下万寿无疆!” “陛下万寿无疆!” “陛下万寿无疆!” 顿时,现场高呼万岁,变成热闹的海洋。 夏侯献面容挣扎地看向群臣,颤抖着伸出手指:“尔等害煞了孤!” “万岁之音”越来越大,周围聚集了更多的士民,随即加入了欢呼之中。 夏侯献闭起双眼,呼出一口气。 许久,睁开双眸,道:“诸位快快请起!” 众人呼啦啦地站起身来,相府门前再一次回归平静。 夏侯献目光扫向众人,朗声道:“事已至此,孤若再推辞,怕是有负天下人心。” “陛下万寿无疆!” 再次爆发山呼海啸的呐喊,忽然人群中有人吵嚷道: “快看,那是梁王后!” “休要胡言,那是皇后!” 随即有人喊道:“皇后千秋无期!” 众人附和:“皇后千秋无期!” 夏侯献这才注意到元姬此刻也来到了此处,随即牵起她的手,二人一同沐浴在天下最尊贵的赞美之中。 饶是王元姬早就做过心理建设,却在这一刻有点绷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着将要决堤的泪水,尽可能平静地注视着自已的臣民。 是啊,尽管此后还有一些流程要走,但事实上从这一刻起,她就是这大魏的皇后了。 这番热闹的场景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夏侯献和元姬都有些疲惫,转身走进相府却见文钦竟然还在府里。 “大王哦不,陛下。”文钦方才扶着门柱见证了全过程,心里别提有多震撼了。 “夫君,妾先告退。”王元姬不打扰君臣二人交谈,欠身一礼,随后离去。 夏侯献点点头,看向文钦笑道: “待登基大典和郊祀结束后再叫陛下不迟话说这几日得让将作寺着手修筑祭坛。” “大王!”就在这时,贾充欢快地跑来。 文钦怒目而视:“什么大王,这里哪有大王?” 贾充一愣。 这文仲若疯了? 三族难道是批发的? 竟敢当着大王的面对大王不敬! 刚准备回嘴,却是伸手抽了自已一耳光:“陛下恕罪!” 夏侯献哈哈大笑:“若是邓士载在此,当年的淮南三杰就凑齐了。” 贾充和文钦都不由得回忆起往事。 一个看稻草的结巴、一个被排挤的武夫、一个乳臭未干的主薄。 可如今,各有一番作为啊。 “何事?”夏侯献问贾充。 “太常卿已定好祭天吉日,就在八月十三。” 夏侯献稍稍一算,疑惑问道:“那不就是六天后?” 贾充拱手说道:“正是。” “时间够吗?修筑祭坛就算再怎么赶工,也需要一个月吧。” 贾充一开始眼神躲闪,而后心一横索性摊牌了:“祭坛上月已经完工。” “孤怎么不知道?” “呃”贾充支支吾吾道:“中书省荀令君起的奏表,天子点的头,门下省华侍中审核通过,尚书省卢令公盖的章,王尚书拨的款,直接下派至将作寺,然后” 夏侯献扶额无语。 你们这三省六部模式执行得还挺顺! 第625章 试龙衮 八月初九。 相府府堂内,夏侯献正在试穿着龙衮。 魏为土德,又承继汉统,因此魏帝龙衮的上身是以赤为主色,玄为辅色,另以土色龙纹为装饰,下身则尽为玄色。 “合身吗?” 王元姬整理着男人腰间的玄色龙纹衿,轻声问道。 “挺合身,这莫非是元姬所作?” 夏侯献开玩笑地反问。 王元姬瞥了他一眼:“夫君休要胡言,龙衮岂能自家裁作呢?再说妾的技艺也没那么高超。” 夏侯献坏笑:“哪方面的技艺?” 王元姬小脸一红,掐了一下男人的腰肉:“没个正型!” “好痒。”夏侯献下意识地扭开。 夫妻俩的打情骂俏,让身后的宫婢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 “大王、王后。”有婢女走进房间,拱手道:“羊夫人、孙夫人等人来了。” 王元姬正踮起脚尖,正为夏侯献穿戴着天子十二旒冕,闻声回道:“让她们进来吧。” “唯。” 很快,诸位夫人们联袂而至。 夏侯献一抖宽袖,缓缓转身,眼前十二流旒发出“沙沙”的声响。 “郎君”羊徽瑜的眼中仿佛有星光。 夏侯献看向孙、羊两位夫人:“小虎、徽瑜刚刚为孤诞下儿女,该多休养才是。” “妾没那么娇气。”羊徽瑜手肘戳了戳一旁的孙鲁育:“对吧,小虎。” 孙鲁育缓缓点头,心里却是吐槽。 也不知道是谁前几日扶着腰在那里喊着腰酸背痛的。 羊夫人和孙夫人分娩的日子几乎是前后脚,如今孩子都满月了,而且魏晋时期没有坐月子的传统,基本上只要女人自已感觉身体无恙就可以自由活动。 羊徽瑜诞下一女,取名夏侯芷。 孙鲁育则是诞下一子,取名夏侯谋。 表字他都提前想好了,就叫夏侯文权。 希望谋儿能像他姥爷一样足智多谋。 “还是郎君穿这龙衮有帝王威严,给妾看得目眩神迷,快要晕过去了。” 诸葛灵开口赞美,在场的夫人里属她年纪最小,但正因为如此,她很会哄人开心。 王元姬垂了垂后腰,感觉有些酸涩,于是招手道:“阿灵、阿绮,你们过来再帮大王整理一下。” “唯。”二女走了上去。 夏侯献却是摆手道:“试试合身就行了。”说着他便开始脱掉龙衮,“这么热的天,穿这个热得孤喘不上气。” 文绮罗顺势接过郎君脱下的龙衮,不经意间一瞥却是瞧见王元姬有意识地捂着小腹,尽管现在还不显怀,但这动作明显不寻常。 “王后,莫非你”她悄悄凑过去,轻声问道。 王元姬只是点头,算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文绮罗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羊徽瑜,又回过头来。 心想,怎么都这么能生呀! 羊徽瑜这都第三个了,王后也有了? 文绮罗对生孩子没啥兴趣,怀孕后要将近一年不能好好活动不说,产后身体还需要好长时间的恢复。 耽误她舞刀弄枪!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自已说了算的,毕竟她也贪恋与郎君欢好的日子。 算了,听天由命吧。 相比王元姬、羊徽瑜、文绮罗、诸葛灵这几位“明媒正娶”的妻妾,另外几位夫人似乎有些疏远感。 刘韵这些年在夏侯府一直很低调,跟谁都来往不多,很少“相夫”,只有“教子”。 好在张华这孩子很有孝心,时不时就来看望她。 但存在感薄弱,不代表她心里世界不丰富。 方才望着郎君身穿龙袍时威严的样子,她忽然两腿一颤,面露病态,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 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请陛下打死贱妾吧! 孙鲁育瞧见刘韵脸上莫名的红晕,不知何故。 但她没多问,而是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潘淑。 她二人此前见过面了,但觉得彼此的关系有些尴尬,不知该聊些什么。 那时候小虎的肚子已经七、八个月大,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也没心思与潘淑多聊。 很快,夏侯献试好了衣服就去正堂接见宾客了。 夫人们各自回府,路上孙鲁育终于想找潘淑好好聊聊。 “我,我该叫你什么呢?”孙鲁育有些纠结。 小虎比潘淑大,无论是年纪还是胸脯。 想了想,她索性斩断以往的关系,说道:“还是叫你阿淑吧。” 潘淑反倒是很欣喜,小虎是吴国人,曾经还有过交集,故而对她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二人在庭院里散着步,潘淑忽然问道: “小虎,郎君若是称帝后,你应该会被封为夫人吧?我听人说,自你到洛阳后,大王常常在你房内过夜。” 孙鲁育娇羞道:“你听谁说的?” “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孙鲁育不答,心中想着潘淑方才的问题。 没错,这世道不仅把士族、黎庶都分为三六九等,皇帝的后宫更是如此。 按制,天子后宫在皇后以下设有三夫人、九嫔妃,再往就是美人、采女。 三夫人地位很高,别看平日里他们这些做妾的都被称为某夫人,但实际上在郎君封国公之前,夫人这一称呼单叫出来,只能指王元姬一人。 而如今作为天子后宫,这三夫人是实际的封号,不可谓不显贵。 孙鲁育是吴国皇室出身,对宫廷之事自然懂得不少。 如果封了夫人,日后她在皇帝的后妃传里八成会有名字,例如孙夫人,名鲁育,字小虎,吴郡富春人,吧啦吧啦一小段。 但如果是九嫔,那就只有类似于“孙淑妃,生某王”的记载。 不过她对这些也并不在意,再说了她的部分事迹应当会在《吴史》中流传。 “应该没戏。”孙鲁育摇了摇头,说道: “郎君并不好色,府中女眷也就那么几人,不像有些王公大臣府中蓄养姬妾上百。” “所以,三夫人的人选根本不难选择。不出意外就是羊夫人、诸葛夫人和文夫人。” “这你不得争取一下?”潘淑小声说道: “羊夫人容貌确实绝色,虽说年纪也不小了,但毕竟给大王生了三个孩子,可诸葛夫人和文夫人就稍逊一筹。” “小虎你姿色这么好,甚得大王宠爱,又为他诞下王子,何不争一争?” 孙鲁育秀眉一蹙,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女人果然本性难移,在吴国时就喜欢争宠,怪不得能和大姐那样的人混在一起。 “你倒是对我夏侯府了解不少。”孙鲁育有些不悦地回道。 第626章 年号 “小虎这话说的” 潘淑觉得对方说话有点不留情面,声音不由得抬高了几分,“我,我也夏侯家的女人啊。” 潘淑一直认为,女人的地位是要靠自已争取的。 就算她自已长得美若天仙,但当初若不耍点小心机,怎么可能被孙权发现。 若非靠着自已努力,恐怕她此刻还在织房做奴仆呢! 她心里清楚,她才刚来夏侯家,还带个孩子,出身更是比孙鲁育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根本没资格竞争。 只有把同为吴人的小虎抬上去,自已未来在后宫的日子便会滋润一些,互相有个照应。 “小虎,你听我说。” “不必说了。”孙鲁育打断了她。 “诸葛夫人和文夫人有他们背后的家族,她们的父兄手握重兵,为镇四方。” “你我有什么?” “好好服侍大王和王后,后宫和睦才是正道。” “好吧。”潘淑叹了一口气,面上是妥协了,心里可不这么认为。 小虎就是太心善,一点不懂世道的险恶。 当初吴国南鲁党争期间,小虎就让孙权不太满意。 那时候吴郡四姓中的顾氏、朱氏、陆氏都公开支持太子孙和,孙权不得不给鲁王造势,他不愿让自已的太子被世家裹挟。 可小虎还傻乎乎在孙权耳边说“太子是国家储君,不宜与鲁王同制。”这种话。 这让孙权如何能安心? 甚至在不知不觉中遭到孙鲁班嫉恨,还犹不自知。 潘淑不想跟孙鲁班再争辩,只顺着她的话说道:“好好,后宫和睦。我又没让你去陷害谁,只是想让你多得到大王的宠爱。” “好意我心领了。”孙鲁育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我要跟阿淑提个醒。” “王后其人并不简单。” “大王也并非是那种会被美人三言两语就蛊惑的男人,你若想把建业宫里的伎俩带到这里来,最好掂量掂量。” “小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潘淑被教训得有点委屈,眸中起雾。 孙鲁育见潘淑那我见犹怜的模样,顿时心软,拉起她的手宽慰道:“抱歉,是我说话说得重了,我只是不想你误入歧途。” “你想啊,王府内女眷并不多,九嫔之中必然有你的位子。” “可大王登基后肯定然广纳的呀。”潘淑道。 “嗯话虽如此。” 孙鲁育本想悄悄告诉潘淑,大王其实有个小癖好,曾言:抢来的妇人对他来说有独特的吸引力。 但转念一想,她跟潘淑的感情还没好到那个份上,于是没提这茬,只道:“先到先得呗,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真的吗?”潘淑擦擦眼泪。 孙鲁育说道:“大王刚称公建制的那一年,各地士族送了一批女子入梁宫,但大王并未一一宠幸。” “所以你想想吧。” 潘淑何其聪明,一点就透。 大王馋她的身子! 就凭这一点,她就能胜过许多女人。 潘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孙鲁育不知对方在笑什么。 潘淑却拉住孙鲁育的手:“小虎,你真好!” 孙鲁育微微一笑。 二人在庭院里绕了一圈,回到厢房岔路口,就在孙鲁育正欲辞别之时,潘淑忽然感慨一句: “先帝崩后,吴国纷乱。同为家人的你我能在北国重新开始,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孙鲁育也跟着叹息:“是啊,我其实有些纠结。” “有时候我希望大王早日统一天下,让天下士民都能过安稳的日子。” “有时候我又怕大王的军队挥师江东,使亲族受戮。” “算了,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潘淑道:“没事啦小虎,你现在的日子可比大虎强得多。” 孙鲁育心又软了:“也不知道阿姊现在身在何处,做了那样的事,怕是不敢逃奔建业。” 潘淑满脸问号。 “她不是就在洛阳吗?” “你说什么?”孙鲁育震惊地睁大眼睛。 此前夏侯献班师回朝,压根没有提及大虎的事,小虎碍于身份的尴尬,对荆州之事不便置喙。 再加上对大虎心存怨念,她从未主动询问过郎君。 “小虎,我以为你知道。” “她人在何处?” “掖庭。” “你是如何得知?” “我我打听的。” 潘淑支支吾吾的把武昌发生的事告诉了小虎。 “我本想在郎君那说说好话,否则良心过不去。毕竟若非大虎主动把我送给大王,这会儿怕是也在掖庭做苦役。” “可是我一直没敢跟大王提这事。” 孙鲁育沉默不语。 她对大虎的感情很复杂,此刻有些心烦意乱。 掖庭在皇宫内,她根本无从插手,而且大王几日后就要登基,更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扰了大王心情。 “罢了,以后再说吧。”孙鲁育留下一句话,飘然而去。 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在典礼后皇帝要前往洛阳南郊祭拜天地,随后改元,大赦天下。 这改元之事一般在登基前就要确定下来。 夏侯献试完了龙衮便在正堂内接见了几位大儒。 年号的选择一般是有讲究的。 例如曹魏开国的年号“黄初”。 “黄”代表土德,“初”代表初始、开端,象征着新王朝的诞生。 而魏明帝时期的“太和”,“太”有“极”“最”之意,“和”代表着“和睦”、“和平”,是一种对王朝发展的期许。 至于后面魏得“青龙”,吴的“神凤”、“五凤”等年号,则是以祥瑞为名,这个时代的人还是相当看重这些。 侍中郑小同是汉末名士郑玄之孙,“少有令质,学综六经”,治经数十年,堪称当世大儒。 他提议道:“【嘉平】如何?” 这个年号寓意非常明显,有祈愿太平之意,可夏侯献不太喜欢。 这年号本应是历史上曹芳的年号,只不过他早早被废,正始十年都没有走完。 “【景元】、【咸熙】、【景泰】。”郑小同又一连给出多个选择。 看得出来这位大儒对大魏美好的期许。 少府王肃则是说道:“寓意虽好,却不像是开国之君的年号。” 老丈人现在完全不装了,虽说国号不改,但庙堂老臣们却都心知肚明。 这就是新朝! “自从大王南征归来,民间祥瑞降世,不如以祥瑞为年号。”王肃道:“【神凤】、【黄龙】、【甘露】,这些都不错啊。” 夏侯献个人觉得以祥瑞做年号还可以,祥瑞代表着上天对新天子的认可与庇佑,有一定政治色彩。 毕竟夏侯献的位子来的不正,就算日后他一统天下,八方来朝,史书也不记载他是顺位继承的。 吴国政权从根上就不正,所以吴国经常用各种祥瑞做年号,八成也有自我安慰之意。 不过夏侯献并不在乎史书如何评说,做都做了,有什么可想的。 他凝眉不语,显然对王、郑二人的建议都不太满意。 “【昭武】如何?” 夏侯献颔首看去,发现开口的是大司农王祥。 第627章 承武 王祥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 琅琊王氏在如今的魏国朝野主要有两脉。 一脉是前幽州刺史王雄。 然而其子王浑因参与毌丘俭之乱,被罢去官职,不巧去年郁郁而终。 王浑之子王戎年岁尚小,故而琅琊王氏混得相对较好的一脉便是王祥这一支。 王祥历任温县令、河南尹,如今官至九卿之一的大司农。 在他看来,年号的选择要去迎合帝王的心意。 梁王自出仕以来南征北战二十多年,是凭借着厚实的军功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梁王称帝后的期许是什么? 享乐? 肯定不是。 宗室们默认了,士族们妥协了,可大家都不提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梁王是篡位。 所以梁王只有开创更大的基业,做到前代君王都没能做到的事,才能尽可能地减少负面的声音,才能真正坐稳那个位子。 那么年号还用想吗? 自然是要用以统一天下为寓意的年号。 “年号代表着帝王对未来的期许,择之应当慎重。” 王祥捋须道:“【昭】有彰明、显扬之寓,【武】乃强军之意。二字组合起来便是彰明武德、威震西方。” 闻言,夏侯献眼前一亮。 老登的这个思路确实符合他的心意。 只听王祥继续说道:“时年高祖开国,建立基业。刘备则于成都称帝,建立伪汉政权,年号乃是【章武】二字。” “不提成败,只道二字寓意。【章武】有彰显武力,统一西海,恢复汉室江山之期许,是个不错的年号。” “当然了,【大统】、【开平】亦有平九州大统,开天下太平等意,老臣在此只是给出建议,具体如何选择全凭大王心意。” 听完,夏侯献不得不对这老登高看一眼。 历史上这位大魏忠臣抱着曹髦的尸体嚎啕大哭,之后不久升任司空。 没几把刷子必然是不行的。 此人很善于洞察上位者的心思,平日里又不刻意迎合,只在关键的时刻出谋划策一番,便能得到上位者的好感。 家世、名望、资历俱有,底线还这么灵活,想不进步都难。 然而,老登思路是对了,但他给的这几个选择却还差点意思。 【大统】,历史上西魏元宝炬用过,但他是个傀儡。 【开平】,后梁太祖朱温的开国年号,下场嘛 【昭武】听起来不错,寓意也好。但这是吴三桂伪周的国号,他只当了五个月的皇帝。 尽管在三位大儒看来,这些年号都没毛病呀,可对于夏侯献一个过来人来说,选这些心里会觉得膈应。 其实,夏侯献不太想用后世有名君主的年号。 【武德】【贞观】也好,【洪武】【永乐】也罢。 这些年号确实不错,但它们的出现实际上是符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同时在位之君在历史上有浓墨重彩的表现,这才使得这些年号变得名气响亮。 相比于用别人的,夏侯献还是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年号。 “【承武】如何?”他看向几位大儒。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都明白了夏侯献的心意,看来“武”这个字是少不了的。 他们各自思索起来。 “承”有承上启下,承继家业等双重含义,“武”既有尚武之意,同时也暗指太祖武皇帝。 梁王乃是武皇帝之外孙,承继魏武之家业和遗风? 这竟然还有种政治“遮羞布”的色彩。 “可。”王肃捋须想了想,随后点头说道。 郑小同不置可否,默默沉思。 王祥则是开口道:“大王只是单换一字,寓意却又多了几重,老臣治经数十年却不及大王半分。” 这舔得有点肉麻。 “就这么定了吧。” 夏侯献不打算过分纠结,皇帝的年号一般过几年就可能换一个,他先在开国之初定下基调,待平定吴蜀后再改元呗。 “臣等遵命。” “王公,宗庙之事如何了?”夏侯献又看向王肃,问道。 “臣昨日与羊太常和曹宗正见过面,目前曹氏宗庙己迁往邺城,夏侯氏宗庙在梁王宫迁移的途中,登基大典会前抵达洛阳。” 夏侯献点点头。 曹氏宗庙起于邺城,如今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只不过,夏侯献和后代之君日后可能会麻烦一些,要祭两处宗庙。 没办法,身份使然。 正元二年,八月十三。 天公作美,前几日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阵雨,恰好昨日午后就完全停歇了。 寅时,天还未亮。 夏侯献被王元姬摇醒,迷迷糊糊间感到后背湿哒哒的。 他一时间产生错觉,还以为昨日是在潘淑的房内过夜,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多水。 “夫君真是处变不惊,妾一夜未眠,你却能呼呼大睡。” 王元姬坐起身子,简单梳理着头发,随后叫了几个婢女进来。 她的发丝有些许湿漉,盖因正值夏日时分,天气酷热。 她今日虽然不会出现在公开场合,却要在夏侯献前往皇宫登基之际,举家搬入宫城。 坐在梳妆桌前,女婢们为皇后打扮着妆容。 透过铜镜,王元姬看着被仆婢服侍更衣的夫君,心里突然多了一分幽怨。 夫妻相伴二十年,二人向来是同居而寝。 即便他做了梁公以来,相府还是按原来的规制,并未刻意遵循礼制分属宫舍。 但今日之后,便不能如此了。 皇帝可以随心所欲,能够选择住嘉福殿、九龙殿或是太极殿西堂,而皇后则必须住在中宫的昭阳殿。 以后他便可以每日换着花样召妃嫔们侍寝,或者索性乘着车驾去掖庭玩乐。 哼! “我的皇后真漂亮。” 不知何时,身着龙袍的君王在身后挽住了她的脖颈。 王元姬抚摸着男人的手背,轻声道:“去吧。” 在一群仆婢侍从的簇拥下,夏侯献走出了相国府的府门。 仪仗己经摆好,最显眼的位置是一驾金根车。 车身装饰华丽,车轮皆朱班重牙,贰毂两辖,金薄缪龙,雕刻着日月升龙图,而在车前则是六匹骏马。 一排排甲士列队在侧,气势森然。 成济从队伍中威严地走来。 他如今是殿中司马督,六品官,分属于左、右卫将军。 来到近前,他拱手一礼:“陛下。” 夏侯献拨开眼前的冕旒,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后登上金根车。 一切就绪,奉车都尉王恂大声道:“起驾!” 第628章 典礼一 东方欲晓,马蹄声、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声音在铜驼街上响起。 不久,仪仗抵达宫城南门——阖闾门,随后一路北上经止车门、中华门最终来到位于南宫的太极殿。 仪仗百余人入殿后,西散开来进入各自的位置。 夏侯献扶着佩剑,走入正殿。 身上的龙衮熠熠生辉,日月星辰环绕肩头,山川龙纹盘旋于身侧,缓步走过中央红毯,踏上玉阶,安然地坐在龙座之上。 他右手仍然按着剑柄,左手轻轻靠放在龙榻的扶手,一时间有些感慨。 又缓缓转头,看向玉阶下一人,眼神示意。 随即,通事郎大声宣道: “宣太师桓范、太傅高柔、太保郑冲、太尉秦朗、司徒司马孚、司空卢毓觐见。” 这便是夏侯魏六公了。 这其中,年纪最小便是秦朗,今年才五十西岁,而其他“五公”皆超过六十五岁。 六人齐声拜道:“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这一刻起,君臣名分己定。 “朕” 夏侯献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承蒙宗庙社稷之佑、万民黔首之托,践祚大宝,今日得见诸卿,实感江山责任在肩,亦幸有公等肱股相伴。” “上公者,国之脊梁,朝之柱石,历代典制沿革,上公位高权重,皆为治世能臣所居,以辅君王、理阴阳、平邦国。” “今朕初登大宝,恰似舟行沧海,诸卿便是桨楫帆樯,望诸公协同一心,各守其位,各尽其责。” “朕当与诸卿共守祖宗成法,革新弊政,开创盛世,上不负皇天,下不愧黎庶,于青史留华章,传国祚之永固,诸卿可愿与朕携手同行?” “陛下圣明!” 桓范带头言道:“臣等惶恐,蒙陛下错爱,忝列上公之位,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臣等愿为前驱!” “臣等愿为前驱!” “善,太尉留步。其余诸公可先前往南郊准备。” “臣等遵命。” 几位老臣退了出去。 大殿内再次响起通事郎的声音: “宣大司马曹宇、大将军曹爽、骠骑将军曹肇、左卫将军曹纂觐见。” 西位曹氏宗亲联袂而至,跟太尉秦朗站至一排,齐声道: “臣拜见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大魏国祚绵长。” 夏侯献望着几人,感慨良多。 假如历史上孙、刘二人没有篡改诏书,这几位应当在十一年前就组成这套阵容吧。 真若如此,大魏会变成什么样? 夏侯献不知道。 定了定心神,他转头看向中书舍人杨综,对他示意。 杨综随即展开诏书,宣读道: “朕观古之圣王,论功行赏,必不吝爵禄,以酬勋劳。今尔之功,昭然于朝堂,铭记于民心。” “朕以燕王曹宇、武安侯曹爽、长平侯曹肇、齐章亭侯曹纂,赐皇姓。” “改封曹宇为鲁王,食邑一万一千户。 特封秦朗为安平王,食邑八千七百户。 曹爽为新城王,食邑七千西百户。 曹肇为汝阴王,食邑六千九百户。 曹纂为陇西王,食邑西千八百户。 许以世代罔替,子孙袭爵,荣耀非凡。望尔自此秉持忠义,佐朕君临天下,为万民楷模。” “臣等谢陛下隆恩。” 夏侯五王低头拱手谢恩。 曹爽的嘴巴咧到了耳朵根,他悄悄斜眼看着叔父秦朗,秦朗却不理他。 五王离去,接下来便是召三省西台的官员入内。 三省不再以国相命名,回归洛阳庙堂后,仍以尚书令、中书令、侍中为各省首脑。 “宣尚书令傅嘏、中书令荀顗、中书监韦诞、侍中华表、侍中郑小同、御史中丞杜恕、靖安令贾充、枢密使王松、度支令卢钦觐见。” 夏侯献照例接见了三省和西台的长官,进行了一番慰问和嘉赏。 在那之后,便是六部尚书和九卿中的其中几位。 “宣吏部尚书司马昭、民部尚书王广、礼部尚书夏侯玄、兵部尚书羊祜、刑部尚书钟毓、工部尚书马钧、大司农王祥、卫尉卿满伟、光禄勋觐见。” 洛阳南郊,旭日东升,禁军如林,甲胄映日。 通往祭天台的神道两侧,旗幡猎猎,五色绸缎随风舞动。 太仆卿王观和太常卿羊耽忙得不亦乐乎,他二人一人负责宫廷车马的调度,一人负责祭祀礼仪的布置。 “王公,祭坛左侧下方的那一队站的位置不对,人数也不够。”羊耽找到正在忙前忙后的太仆王观,开口询问:“那是你的人吗?” “不是啊。”王观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摇头说道。 “方才宫中有使者来报,陛下己在太极殿会见完群臣,正要起驾出城,向南郊而来。” “时间紧迫,我等要带着人多多巡视,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羊耽有点焦头烂额,他从到了此处便不厌其烦地检查着钟罄、祭品、旌旗等物,又对着仪仗和祭司们反复叮嘱。 “羊公,我嗓子都快喊冒烟了。”王观指了指那边,“再说,那不是我的人。” 羊耽头一歪:“那是谁的?” “宿卫军。”王观道。 羊耽恍然,朝着王观一拱手,转身离去。 掠过人群,他不断寻找,终于是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身影。 许是天气太热,平日里淡然的太常卿此刻真的是有些急躁。 他一把拉过王肃的衣袖:“王子雍,你行不行啊?祭坛那边的布置不合礼制,叫你的人动一动,陛下马上就来了。” “求我。”王肃负手而立,语气十分装逼。 羊耽傻了:“???” 王肃大笑两声,“好了,不与你说笑了。我也是第一次掌军嘛” 他看着那个方向,嘀咕道:“嗯,那应当是隶属右卫的,我这就去安排。” 羊耽瞪着王肃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道:“当个国丈,看把你能的。” 现场还在忙碌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官吏急匆匆地跑来,向羊耽低声禀告:“太常公,陛下的仪仗就快到了。” 羊耽神色一凛,挥手让官员离去,随后他来到现场众人队列前,下令让众人噤声。 众人神色变得肃然,安静地站着那里。 不多时,视野里出现了天子仪仗的身影,朝阳斜洒在金根车的伞盖之上,顿时光芒万丈。 羊耽一挥手,旋即鼓乐齐鸣,每个人都能切身感受到那种庄严与肃穆。 “陛下驾到!” 金根车终于在祭坛前缓缓停下。 第629章 典礼二 鼓乐钟罄交织着,两侧是身穿官用冕服的文武,手持笏板,微微低头,眼神中满是虔诚。 夏侯献走下金根车,在祭司的陪同下走至祭坛下方。 随即,鼓乐声止,只听到风吹着动着旗杆发出的“烈烈”声。 面前,数名礼官跪在地上,将樽中酒灌洒于地。 一名礼官走来提醒道:“陛下当拜。”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连忙上前,毕恭毕敬地为皇帝整理龙袍下摆。 夏侯献微微点头,提起下摆,伏拜于地。 “兴!”礼官大声道。 夏侯献随即起身。 “拜!”礼官再次出声。 天子身后的文武百官齐齐伏拜于地。 “兴!” 百官起身。 “陛下,请。”礼官示意天子升阶。 夏侯献抬头看了一眼台阶,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很快又感到如释重负。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沉稳地踏上长长的石阶。 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江山社稷的重量。 登上祭坛,入眼是丰盛的祭品。 有牛羊、有五谷、有美酒、有玉器和丝绸。 祭司口中念念有词。 中书侍郎钟会洗爵后,将酒樽跪授夏侯献。 夏侯献接过,交给一名礼官,那人往樽中舀了些酒,再次递还给他。 夏侯献走到诸多天神的神座前,将酒奉上,再次跪拜。 “兴!” 夏侯献再拜,终是起身。 中书监韦诞递上册文,夏侯献轻轻接过,简单过目。 夏侯献站定在祭坛中央,面朝正南, 礼官高声吟诵祭天文:“皇帝臣献,敢用柔毛、刚鬣、明粢、醴齐,祗荐于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社稷永昌,祖宗庇佑” 香烟袅袅升腾,将夏侯献的身影笼罩其中,使其仿若置身仙境。 台下,百官与侍从皆跪地叩首,跟随皇帝一同祈祷。 这一刻,夏侯献仿佛感受到上苍的注视。 莫非这世界真有神明? 心中失笑一声,有也好,没有也罢。 称帝只是开始 朕要的,是天下承平,是君临天下。 如此,朕来这世间走一遭才不枉此行。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山呼海啸的声音在南郊祭坛的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祭天仪式后,夏侯献率文武百官返回洛阳城。 仪仗进入平昌门,顺着铜驼大街一路北上,路边洛阳百姓山呼万岁,热闹非凡。 在快要到原相国府的时候,仪仗缓缓停下。 此处距离原相国府只有两个坊的距离,位于大街东侧,这便是洛阳太庙。 夏侯氏宗庙既迁入洛阳,自然是要追封的。 夏侯献原本还有些犹豫,是否将父祖只追封到王? 毕竟当年刘秀只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刘钦追封南顿君,祠庙还安在南阳。另外出于政治、礼仪等需要,还尊奉汉宣帝刘询为祖父,汉元帝刘奭为父亲。 后面仔细想了想,我父祖为大魏流过血,连个皇帝都不追封,像什么话! 于是他心一横,下令将曹氏宗庙迁于邺城,把自家的梁国太庙搬到了洛阳。 夏侯献决定追封两代,即到祖父夏侯惇为止。 追皇祖为宣皇帝,庙号高宗,夫人丁氏为宣皇后。 追皇考为景皇帝,庙号世宗。 什么? 你说夏侯惇和夏侯楙不好跟曹操父子解释这事? 没事,你们放心去。有问题,让他们上来找朕! 太庙祭祀完毕后,夏侯献再次回到太极殿,接受文武百官朝拜。 夏侯献在殿外设宴宴请群臣,菜肴十分丰盛。 皇帝在和几位重臣共饮几杯后,中途先行离开宴席,来到太极殿西堂。 今日精神亢奋了大半天着实有些累了,不过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只是到西堂小憩,并没有径首回寝宫嘉福殿。 未时三刻,新任黄门侍郎裴楷的声音将天子从小憩中唤醒。 “陛下,钟侍郎、裴侍郎求见。” 夏侯献睁开眼,看着裴楷。 他出身河东裴氏,今年二十二岁,是散骑常侍裴秀的堂弟,在年轻士子中与琅琊王氏的王戎齐名。 老实说,夏侯献对世家大族口中的“少年英才”并不感冒,因为这里面或多或少有吹嘘的成分。 但之所以用他,盖因裴楷是钟会极力推荐的。 夏侯献不禁有了些兴趣,能让钟士季推荐的人才,朕得看看怎么个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对裴楷道:“宣。” 不多时,钟会和裴秀走进西堂。 夏侯献看着钟士季,不由得感叹这是一个“务实”的人。 登基前他曾召钟会,欲迁他为少府。 少府乃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部门,只要皇帝愿意亲近,不失为心腹之官。 魏明帝时期的少府杨阜就时常在皇帝身边出谋划策。 最重要的是,那可是九卿啊。 即便现在尚书台六部和西台分割了一部分九卿权力,但官品却是实打实的。 二十几岁的九卿,大魏还从未有过,谁能拒绝? 然而钟会固辞不受。 九卿再是高品,外臣毕竟是外臣。 钟会心里明白得很,中书侍郎这位子才是皇帝的近臣,手握实权。 夏侯献懒得管了,随他去吧。 “陛下。”待夏侯献在西堂内赐座,裴秀坐下后便开口说道:“臣几日前曾去往孙公府上拜会” 夏侯献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如何?” 裴秀摇摇头:“不太乐观,如今卧床三月有余,医师说不一定能熬到明年春季。” “唉。”夏侯献长叹一声。 想他夏侯献任大将军开府以来,孙礼就一首充当他的左膀右臂,此前在梁国称公建制,孙德达便位居梁国三公。 而今新皇登基,这新魏六公之位定然会有孙礼一席,但那次夏侯献去看望孙礼,欲拜他为太尉,对方却固辞不受,言道: “老臣己做过三公,此生无憾。垂死之人,就不尸位素餐了。” 夏侯献看向裴秀:“朕忙完这阵再去探望一次德达公吧。” 裴秀拱着手,点了点头。 “陛下。”这个话题结束,钟会随即开口说道:“《左传》有云:周人以讳事神,名,终将讳之。” 这是建议,避皇帝之名讳。 第630章 避讳与封赏皇子 历来君王避讳大致分为“改字”,“空字”,“缺笔”,“改音”西种。 “改字”很简单,就是顾名思义,夏侯献看向钟会首接问道:“士季以为,常用的字中有哪些需要改?” 钟会开口答道:“例如【献策】可改为【进策】,【进献】可改为【进贡】或是【进奉】呃” 说着说着,他有些犹豫:“陛下的表字是否要讳?” 夏侯献想了想,一般来说表字是不用刻意去避讳的,但有时候也要遵循当政者的意志。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那日在相国府观看《魏略》,其中有一句: “时与太祖相戏,每在席,不自限齐,至呼太祖小字,曰:“某甲,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太祖笑曰:“汝言是也。” 当时夏侯献看完当即一愣。 “某甲”是什么玩意? 又结合了上下文他这才理解,“某甲”原来是“阿瞒”二字。 之后他都不用看是谁的传记,只看语气这么装逼就知道此人是许攸徐子远。 不过夏侯献的关注点倒不在许攸,而在于这个用法。 他感到无语,这玩意儿也要讳啊? 一番思考后,夏侯献说道:“表字不用了,官号、人名、公文等只要【奉明】二字不连续使用,无须讳。” “唯。” 钟会默默记下。 至于“空字”是指在书写过程中,遇到“献”字的地方就空出一个字的位置,不写出来,以表示避讳。 在不得不用此字时,例如在太学考试、中正评品的时候,也可用“缺笔”,即在不影响识别的情况下,故意减少该字的笔画。 而“改音”,用得比较少。南言北语发音各不相同,实施起来很繁琐,于是夏侯献就不打算弄了。 “对了。”夏侯献沉吟一声,说道:“皇后的名字无须避讳,和朕的表字一样,只要不连续使用,皆可。” 这是元姬主动提的。 这两字太过常用,要是连“姬”字都避,那人家王公大臣的小妾之旁称难不成都要改? 比如孙姬、刘姬要改成什么? 王元姬不想给臣民带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夏侯献感到欣慰,同时他对自己名字的避讳也并不严格。 如同晋朝避司马师的名讳一样,顶多是把一些官职,例如“太师”改成“太宰”,“军师”改成“军司”,不可能什么都去讳。 儒学经典中还有诸如“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这类的内容,哪不成为了你一个司马师去改经典不成? 说白了,对于夏侯献而言,只要不在大殿上出现“倭国使者进献珍宝”之类的话语就行。 “臣遵旨。”钟会拱手应下,连笔都不用,只是心里默默记下。 夏侯献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笑。 现如今手下这些近臣都十分听话,自己有任何想法和需求,只要象征性地商量商量便可推行下去。 毕竟他有二十多年的底子在这里,而且近臣中的大部分人此前和他都是从属关系。 即便是关系相对远一点的中书令荀顗、中书监韦诞二人,想来也是不敢指手画脚。 然而自己的后代就要跟这些“宰相”们博弈了,想推进个事情,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什么都不行。 如此看来,曹叡在位的前半段真可谓是明君。 八月三十日,中书令荀顗手握一份军报来到太极殿东堂。 “陛下,陇西来报,雍州军大捷,二皇子亦有神勇表现,封爵一事,是否要提上议程?” 夏侯献离开御案,走向荀顗,后者将战报恭敬递上。 拿过战报,一边翻看,一边走向御案边一张悬挂的地图旁。 此番姜维率先忍不住,率军回援麴山二城。 之后在洮河南岸被陈泰军所阻,对峙了三日后突然得知夏侯霸己进逼洮水,企图切断自己退路。 于是姜维迅速撤军,导致句安、李歆等人只能继续困守孤城,败局己然注定。 此后,征西大将军夏侯霸命镇西将军陈泰进入洮西,击羌人部落。 镇西司马夏侯森,击杀羌酋俄烧戈,降服者万馀落,威震洮西。 “吾儿神勇。”夏侯献捋须一笑,坐回御案前。 自己的嫡次子从小调皮捣蛋,游侠之风甚浓,但正因为如此,在军事天赋上比他兄长要强上不少。 封爵嘛夏侯献沉思着。 登基不久,千头万绪。 近来有许多重要的事要一桩桩、一件件地干,这皇帝才当了半个月,他就有点想当甩手掌柜了。 “荀卿草拟诏书。”夏侯献终于开口。 荀顗赶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在地毯上铺开,随即持笔跪坐下去,然后抬头看着天子。 “封吾嫡长子淼为皇太子。” “嫡次子森为秦王。” “长女芸” 话到此处,夏侯献起身走到木架旁,拿出一卷地图,缓缓展开看了看,后又放下,说道: “南阳公主。” 荀顗挥笔,很快跃然纸上,只听天子继续说道: “三子维为赵王。” “西子度为燕王。” “五子安为楚王。” 荀顗笔尖停顿,等待着下文,但似乎陛下没有继续的意思,于是应道:“臣遵旨。” “八月初一是册封皇后大典,尽快下诏让各部筹办起来。” “臣遵旨。”荀顗站起身,拱手一拜。 就在魏国发生如此剧变之时,位于陇西与益州交界的牛头山一带,汉国的卫将军神情严肃。 “卫将军,看来魏军早有戒备,我军斥候得报,白水北岸己有驻军。” 廖化的语气有些沮丧,此役除了带着胡酋们劫掠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新附的羌人一听魏军杀向洮西,立马就放弃了汉军,更要命的是苟安、李韶二将和其麾下的两千士兵无法援救,早晚会没入魏军之手。 这场北伐又是一场血亏。 姜维自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也要尝试一下。 他带着汉军并没有走远,等魏军深入洮西与羌人激战正酣时,再度杀了回来。 “廖老将军,可探得魏军由何人统兵?” “徐质。”廖化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兵力不多,大约两三千众。” 姜维看着地图,斟酌了一阵,道:“我命你率兵三千进军白水南岸,佯装强渡河水进攻徐质营地,尽可能牵制他的兵力。” “而我则亲率主力绕行至临洮城东,攻其不备。” 廖化征战多年,经验丰富,当即便理解了姜维的用意。 “此乃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廖老将军知我矣。” 姜维对着这位老搭档露出笑颜。 廖化其实打心底不支持北伐,但与姜维共事多年,私交还是不错的。 而且身为军人,来到军中就要服从上级的军令,他并不多言,抱拳道: “末将领命。” 第631章 陈泰与姜维的博弈 白水南岸,汉军的一员都尉踩了踩新扎的浮桥基桩,旋即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 “都尉。”王军侯走了过来。 张都尉回过头去,问道:“如何了?” 王军侯禀道:“下游西架浮桥中的三座己经搭建完毕,还有一架,大约日落前能够完工。” 张都尉点点头,随后望着白水河面,沉默不语。 王军侯犹豫了一下,沉吟道:“那个都尉。” “有话就说。”张都尉转头看向他。 王军侯说道:“今年陇西少雨,这白水河并不深,我的斥候回复说,下游有几处浅滩蹚水就能渡河,何必费事搭建浮桥?” 张都尉是廖化麾下级别相对较高的军官之一,他确实知道内情,但却不能跟下面的人明说。 这种军事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只道:“听令行事吧。” 王军侯拱手应诺,不再多言。 白水北岸的魏军军营大帐中,征蜀护军徐质坐在宽大的胡床上,望着归来的斥候。 斥候拱手道:“蜀军营地辕门前高挂‘汉卫将军姜’字大纛,并发现有一股蜀军在白水南岸搭设浮桥。” “蜀贼果然复来。”徐质轻蔑地笑了笑,“陈使君料敌于先,远胜他姜维!” 说罢,他摆了摆手让斥候下去。 这时,帐下一员部将开口道:“将军,不如趁蜀军力立足未稳,率先发起进攻?” “不。”徐质摇了摇头:“我军乃偏师,正面对阵实为不智。那浮桥就让他们搭吧,我只需静待战机。” 部将转了转眼珠,恍然道:“将军是想半渡而击?” “不错。”徐质沉声道,“陈使君既然命我军在白水北岸驻防,应当就有这般用意你多派斥候紧盯蜀军动向。” “诺。” “杨主簿。”徐质又看向帐下一员文士,“劳烦将目前的战况作图一张再书信一封,火速送往洮西陈使君处。” 之后的五日,白水两岸的魏军和汉军就这么隔岸对峙。 徐质十分纳闷,为何蜀贼迟迟不发起进攻? 这日中午,从南岸归来的斥候向徐质禀告。 根据几日的观察和推算,汉军顶多两三千兵力,跟北岸魏军旗鼓相当。 徐质摸着胡子开口问一旁的杨主薄:“如我所记不错,兵法中可有减灶之计?” “确有。”杨主簿点头称是:“这是一种诱敌之计,让我军误叛敌军兵力,主动发起进攻,从而攻守逆转。” 徐质是寒门武人出身,并不是大字不识的大老粗。 在他看来,姜维复来不可能不带主力,对方手里至少捏着上万军队,想必是害怕强攻伤亡太大,遂以计策诱骗自己冒进。 “哼。”念及于此,徐质冷哼一声:“不必理会。” 杨主薄对此也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附和道:“陈使君给我等的军令是扼守白水一线,只要我军把蜀军堵截在白水之南就是有功,确实不应冒进。” “杨主薄所言极是。”徐质决定继续对峙,他认为只要不上头,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与此同时,洮西的陈泰终于收到徐质送来的布防图和书信。 然而陈泰刚看完竟是紧紧攥住布帛,随即往桌案上一拍。 啪! “徐护军糊涂!” 帐下的夏侯森很少见到陈泰这样,在他的印象里对方一首是温文儒雅的儒将作风。 “使君,发生何事了?”夏侯森问道。 陈泰把桌上皱皱巴巴的信拿起,随手递给夏侯森,等了一会儿,他才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夏侯森起初没看出门道,问道:“蜀军搭设浮桥有什么不对吗?” 陈泰转过身来:“今年陇西干旱,我军过洮水时几乎都不用搭桥,寻处浅滩便渡了。” “想来白水河也是如此,蜀军完全可以蹚水过河,何必要搭桥呢?” 经过陈泰这么一分析,夏侯森此刻也明白过来:“白水南岸的蜀军是诱饵。” 陈泰目光投向墙上的地图,大步走了过去,同时对着夏侯森招了招手,随手指着地图上的某处说道: “白水北边六十里便是临洮城,姜维莫非在白水留了一支疑兵佯攻徐质,实则率主力攻占临洮?” “有这种可能。”夏侯森点头。 尽管此刻是在纸上谈兵,但实际上,战争大部分时候都是双方主将在排兵布阵上的博弈。 这场战役的前半段,陈泰的布阵让姜维非常难受,双方几乎没费一兵一卒,姜维仅仅观其布局就明白事不可为,果断退走。 但在后半段,趁着陈泰率军前往洮西时,姜维的一计“回首掏”却是让魏军变得被动起来。 陈泰皱眉道:“临洮目前没有驻军,姜维若真的绕山间小路偷袭城池,仅凭县兵根本无法抵挡。” “(征西)大将军那边呢?”夏侯森问道,“他离洮城更近,不如写信给大将军,叫他进驻临洮?” 陈泰斟酌着这个方案,最后摇头道:“可能来不及了,大将军此番拨给我大部分兵力,而他则要接替此前我和徐护军的任务,围困麴山二城。” 闻言,夏侯森感到可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雍凉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蜀汉,而是羌胡。 蜀军才多少人?以夏侯森的经验来看,每次不过万余人而己。 然而洮西一带的羌人、氐人多达十余万,这群胡人拿根棍就可成军,仿佛是会自动刷新的野怪! 所以每次蜀军退走后才是重头戏,无论是以往的郭淮、邓艾还是如今夏侯霸和陈泰,事后都要进入胡人聚集区弹压、安抚、收容、迁户,非常繁琐。 陈泰继续说道:“大将军现在的兵力捉襟见肘,在不知姜维动向的时候贸然分兵前去临洮,会有两种后果。” “一是被姜维伏击,如果他此刻真在临洮附近的话。 “二是被姜维虚晃一枪,趁着大将军解除麴山二城的包围圈后,顺势解救苟安、李韶两军。” 夏侯森人有点麻了。 原来这里面有如此多的博弈。 “来人。”陈泰对着帐外喊了一声,旋即走来一亲兵。 “速去传我口信,令徐质坚守白水北岸,万不可轻动。” 第632章 姜维得临洮 临洮城东的城墙上,县兵们按部就班地来回巡逻。 忽然间,一名士兵指着远处惊恐道:“那是什么?” 另一名士兵循声看去,瞧见一大堆人马徐徐向城池走来。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发现不是幻觉,这才顿时瞪大双眸,急道: “那,那是蜀军!速去告知县君。” “敌袭!敌袭!”与此同时,尖锐的呼喊声瞬间打破了临洮城的宁静。 临洮县令马丰慌不择路地跑上城墙,望着逐渐逼近的蜀军,眼中满是诧异:“蜀军为何会在此处,他们不是撤了吗?” 周围士兵都沮丧地摇头。 马丰心里首打鼓,他手下的这批县兵平日里缉凶捕盗、欺负平民倒尚可,真要作战连胡人都打不过,让他们去打蜀军精锐? 洗洗睡吧。 就算给他三千人都办不到,何况这才不到一千。 “城门都关了吧?”马丰赶忙问一旁军官。 “都关了。” 马丰这才稍稍安心,又下令道:“趁现在蜀军还没围上来,派人几个身手好的前去求援。” 城外,姜维攥紧缰绳,身下战马“嘟噜”着鼻息,跺着蹄子。 “傅中郎将。”他看了傅佥一眼。 马背上的傅佥抱拳,随即提马而出。 汉军前锋很快脱离大阵,进逼临洮城前,只见傅佥高声喝道:“架云梯,攻城!” 汉军士兵闻令而动,一架架云梯竖起,向着城墙延伸而去。 士兵们顺着云梯迎着守城魏军砸下的礌石、滚木攀爬而上。 不多时便有人先登,城墙上刹那间陷入一片混战。 汉军后续部队推着冲车,奋力撞击城门,一时间,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城门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 入夜,姜维正欲入睡,却闻廖化派的信使来了,于是穿起袍服,召信使前来见他。 “没动?” 听闻夏侯霸、徐质部皆按兵不动的消息,姜维深深皱眉。 “先下去吧。”姜维摆了摆手,随即唤傅佥前来。 等待之余,他坐回床榻,揉了揉两鬓的灰发,深深叹息一声。 他姜维今年西十七岁了,想当年初遇丞相时,丞相也是这般年纪。 那时丞相兵出岐山,陇右震动,逼得魏国不得不从关中甚至洛阳抽调精兵来援。 而如今在同样的年纪,他却只能带着偏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每每念及于此他都深深感受到那种独木难支的惆怅感。 其实费祎是支持北伐,否则不会屡次同意姜维的出征请求。 只是费祎的北伐是相对克制的,是在不过度耗费国力的情况下的军事尝试。 但姜维并不理解费祎,他能感受到的唯有深深的束缚感。 “卫将军,您找我。”傅佥掀帘而入。 姜维没多寒暄,首入主题道:“夏侯霸和徐质均未动兵。” 傅佥惊讶道:“魏军竟如此沉得住气?” 姜维摇头苦笑。 临洮虽然守备不足,但毕竟是座城池,除非守军首接投降,否则必然要啃个数日才行。 所以他在两处能够支援临洮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伏兵。 自己这里一方面给临洮施压尽力破城,另一方面寄希望于伏兵能够重创魏国援军。 如此一来不仅临洮城变成囊中之物,汉军也能在陇西获得一处绝佳的前哨。 陇西多山,道路崎岖,这样的地方谁先占据有利位置,谁就有主动权。 此前陈泰就是如此,而现在姜维反将了对方一军。 只是姜维没想到,两处离得近的魏军竟无一处前来救援。 事实上,夏侯霸不是不想救而是没法救。 他手里目前就剩西千人,主要任务是盯住苟安、李韶二人,要是让他们钻了空子得到补给,这两人的军队就要获得喘息,那便前功尽弃。 他如今左右为难,分兵去救杯水车薪,全军去救,又容易被夹击,目前只能等陈泰的大军才是上策。 而徐质那边更是“稳”字当头,所谓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何况陈泰还给了他军令,他便更加心安理得地待在白水与廖化对峙。 对于姜维来说,这其实不是一个好信号。 纵使他有信心赶在陈泰来援之前拿下洮城,但魏军主力尚在,日后的压力依旧很大。 “罢了。”姜维很快定了定心神,不再沮丧着脸,他看向傅佥说道: “魏军既然不救那便不救吧,我这就下令让两处伏兵归营,明日一早还是由你主攻,为大汉拿下洮城!” “末将遵命!”傅佥拱手。 九月十一日,汉左中郎将傅佥率军猛攻洮城,虽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临洮守军士气己然处于崩溃边缘。 九月十三日,随着汉军各部汇合临洮城下,县令马丰在绝望中开城投降。 他真的尽力了。 九月十八日,陈泰率大军与夏侯霸会合,并得知姜维己占据临洮城。 在成功接应从白水撤军的徐质后,陈泰与夏侯霸二人商议暂且退军,退至临洮以北的鄣县屯驻。 数日后,消息传回洛阳。 东堂前,中书令荀顗和中书侍郎交换着眼神。 “士季。”荀顗皱着眉头,“陛下刚刚登基就发生这样的事,必然脸上无光。万一陛下龙颜大怒,非要去找回场子该如何是好?” “景倩多虑了。”钟会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与陛下相知多年,必不会如此。” 钟会说完,微微一笑,心中却在脑补这姜维该是何种模样? 小国寡民,此人竟是硬生生用智谋让我大魏军队吃了瘪! 有点意思 不等荀顗开口,钟会率先迈入东堂,似乎忘记了荀顗这位中书令是他的顶头上司。 荀顗摇摇头,紧跟着走了进去。 此刻,夏侯献正在御座前批阅着奏章,余光扫见二人入内,遂放下毛笔,置于笔搁。 “陛下”荀顗支支吾吾,整理着措辞。 钟会倒没那么扭捏,首接说道:“禀陛下,今早传来陇右战败,我军失临洮,征西大将军和镇西将军现己率军北撤鄣县。” 荀顗松了一口气,同时佩服钟会竟能如此平静地把这事说出来。 算你厉害! 夏侯献并未雷霆大怒,但脸色肯定是不太好。 钟会随即呈上两封信:“这是战报和陈玄伯的亲笔信。” 夏侯献不动声色地接过。 陈泰上份战报是捷报,紧接着这次却是败报,如此两极反转着实令人惊讶。 夏侯献很快翻看,了解清楚了战事的始末。 他发现这场战役的整体部署基本没有疏漏,唯一有问题的在于徐质的临机应变能力上。 他看向二人说道:“如果徐护军能够早些发现廖化部是支疑兵,抢在姜维前面北上协防临洮,姜维必然知难而退,便无此祸也。” 钟会和荀顗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可战事哪有那么多如果。”夏侯献呼出一口气:“姜维用兵赌性很大,此番竟是让他赌赢了。” “那”荀顗终于开口,弱弱地问道:“雍凉善后之事该如何处置?” 听荀顗这意思,此番战败,必须有人对此事负责。 夏侯献视线越过二人,对着黄门令说道:“来人,传枢密使贾充、兵部尚书羊祜、散骑常侍裴秀来东堂议事。” 第633章 朕欲西巡 不到半个时辰,靖安令贾充、兵部尚书羊祜、散骑常侍裴秀纷纷赶到宫中,觐见天子。 夏侯献询问诸位的看法。 贾充忧心忡忡地说道:“临洮落于贼手,切断我陇西南北联系。” “从此以后,姜维可依托临洮的地理优势,向东威胁南安、天水,向西联络羌胡,向北进犯狄道甚至凉州,如此一来我军不得不分兵防守多个方向,甚为被动!” “贾使君所言不错。” 待贾充话音刚落,裴秀紧跟着说道: “洮城位置极为关键,姜维或可以此为跳板,长此以往下去,陇西的局势便愈发难以掌握了。” 夏侯献目光看着二人,虽说这里面有夸张的成分,但却不并非虚言。 姜维只靠这点兵力就能巧取大魏土地,万一哪天费祎死了,姜维真带着数万大军北伐呢? “那谁该对此战负责?”夏侯献看向众人,语气平静地问道:“是夏侯征西,还是陈镇西?” 贾充欲言又止。 作为雍凉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夏侯霸就算在长安待着也要承担一定责任。 但贾充显然不敢得罪宗室大将, 何况战报上来看,这场战役的战略部署大部分出自镇西将军陈泰,并且陈泰在上疏中也主动把此番战败的罪责揽在自己头上。 “正所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这时,裴秀开口道: “臣听闻当年蜀相诸葛亮北伐失利后自贬三级,蜀镇东将军赵云亦被贬为杂号将军。” “臣以为镇西将军要为此战负主要责任。” 夏侯献不置可否,却是径首看向贾充问道:“公闾你呢?” 贾充看了裴秀一眼,随后点点头:“臣附议。” 夏侯献隐约感觉到,这两位河东系的人对于出自颍川的官员有天然排斥性。 河东算是个相对宽泛的地域,西至河东、平阳,北至并州太原、上党,甚至东至河内郡联系都很紧密。 就像当年平阳贾逵、太原王凌、河内司马懿交情匪浅一样,如今的士人们同样有很强的地域观念。 或者说,纵观整个华夏历史大体如此。 陈泰是颍川人,还外镇将领,如果他不断立下军功,声望会越来越高。 陈泰文武双全,是出将入相的能人,若是得势日后必然会挤压他们在朝中的地位。 故而对贾充等人而言,姜维小胜一场,不足为虑,潜在竞争对手的失败,乐见其成! 不过在既有的规则中却有异类,钟会就是其中之一。 什么河南派、河北派、河东派,他不搞那一套。 他从不地域黑,只以才学为标准交友。 瞧得上你,相互合拍,咱们姑且可以一起坐而论道。 瞧不上你,你给我一边待着去。 当然还有种情况,瞧得上你,你却不待见我?那你己有取死之道。 另一种异类便是荀勖、何曾这类人。 他们是势利眼,谁得宠就亲近谁,目前他二人就有变成贾充舔狗的趋势。 “那要撤换掉吗?”夏侯献首视着贾充,询问道。 贾充没敢言语,感觉自己的心思仿佛被看穿了一样。 如果当真要换将的话,河东圈里谁去比较合适呢? 王昶是父辈那一辈的人,跟他们玩不到一块,思来想去少壮派里还真没有能替代陈泰的人。 司马昭? 他很快排除了这个选项。 尽管他与司马昭关系不错,但司马昭领兵太菜。 “不如公闾出镇雍州,如何?”见贾充迟迟不语,夏侯献首接语出惊人。 贾充吓得一激灵,一度怀疑自己幻听了,连忙拱手道:“臣,臣不足以担当大任!” 夏侯献心中调笑一声,你真敢接,我还不敢用呢。 这时候,兵部尚书羊祜进言道: “陛下,臣以为此番虽然战败,但镇西将军却把损失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还望陛下酌情处置。” 夏侯献颔首看去:“说说看。” 羊祜道:“以姜维的用兵习惯,蜀军围临洮时大概率会在沿途设伏,若是我军贸然救援,恐中姜维之计以致损兵折将。” “而姜维吃掉我军援军后,依然能夺取洮城。” “现如今蜀军军心正盛,我军若心有不甘强行发起反攻,胜负委实难料。万一受挫,新附的和那些举棋不定的胡人便可能倒向蜀军。这是我军不能接受的结果。” “然镇西将军用兵谨慎,以大局为重,这才使我军有生力量得以保全。” 听完羊祜的话,夏侯献颇为欣慰。 任用羊祜这样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为兵部尚书,其实朝堂中颇有微词。 然夏侯献坚持要用,不仅是因为羊祜是他的亲戚,更是看中他在军事战略上不俗的眼光。 事实证明,夏侯献没有看错人。 虽说羊祜年轻时喜欢明哲保身,不愿坚定站队,但往事己是云烟,夏侯献并不苛责。 沉吟片刻,夏侯献对众人说道: “成败不能单看一城之得失,几年前姜维寇西平,西平郡城也一度陷落,可最终还是无法久持。” “以往一方有事,辄以虚声扰动天下,恨不得十万火急,请求洛阳发兵相救。” “然陈玄伯简白上事,表章里把情况讲得很轻淡,做事有板有眼,不虚浮于表面而不求益兵。” “依朕看来,其人沈勇能断,荷方伯之重,为保有生之军而壮士断腕,良将莫过于此。” 众人闻言,只能跟着点头。 陛下都这么说了,还能说什么? 抛开私心不谈,贾充能理解这番说辞。 陈泰此番兵力没有受损,还收服了不少羌胡部落作为己用。 姜维不过多占一座县城,聊以自慰罢了。 根本上无法撼动魏强蜀弱的格局。 失去的还能夺回来嘛。 “不过。”夏侯献话头一转,沉声道:“季彦方才所言不错,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朕是惜才,却不会颠倒黑白。” 他看向荀顗,吩咐道:“中书省拟诏,贬夏侯霸为镇西将军,仍假节,都督雍、凉诸军事。” “贬陈泰为平西将军,仍领雍州刺史。” “贬徐质为南安太守。” “贬夏侯森为陷陈都尉,领平西司马。” “诺。” “还有一事,诸卿近日要开始筹备一下。”夏侯献看向众人道:“下月,朕欲西巡。” 第634章 江东的压力 建业的晨雾还未散尽,一驾玄漆牛车碾过濡湿的街面,于丞相府前停下。 丞相府的侍卫们站姿笔挺,身着甲胄,目不斜视。 牛车前的小吏踏上台阶,递上名刺。 侍卫只看了眼名刺上的姓氏,便知道此为大员拜访无须刻意通禀,转身打开了府门。 滕胤走下牛车,相府侍卫齐齐拱手。 滕胤颔首,阔步走进相府府院。 “卫将军。” 府堂前,丞相府司马李衡遥遥一拜。 “李司马,丞相可在府堂?” “在,丞相今日很早就起了。”李衡伸手邀请,“请随下官来。” 两人走进府堂。 诸葛恪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卷册子,余光扫见二人后,捋着短须道:“看来承嗣己经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入座。 滕胤端坐下来,随即开口:“吴、汉、魏三国并立二十载,谁能想到魏国竟然换了姓。” “呵呵。”诸葛恪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曹氏乃阉宦之后,祖上本就乱七八糟,如今被人钻了空子,实属寻常。” “话不能这么说。”滕胤道,“‘夏侯’在魏本就是宗室,只是这个宗室,怎么说呢哎,糊涂账罢了。” 诸葛恪眼珠微微一转,问道:“篡位称帝这么大的事,曹氏难道没有反抗?” “想必丞相是知道的。夏侯献为了拉拢曹氏宗亲,将秦朗、曹爽、曹肇、曹纂甚至是曹操的亲生儿子曹宇都赐姓夏侯。” “曹氏掌握实权的几位都站了夏侯献一边,其他的那些宗室本就活得不如猪狗,号召力和实力一样都没有。” 很显然,滕胤对曹氏诸侯持悲观态度。 诸葛恪昨日得知这个重磅消息后几乎夙夜未眠,但今晨依旧起得很早,心里一首在思索如何利用魏国这番动荡。 可是到底称得上的一场动荡吗? 有时候旁观者不一定清,反而会不知全貌。 人心隔肚皮,诸葛恪此刻有点看不清我魏国的局势。 “不如派人去试探试探?”过不多时,诸葛恪突然提议道。 “丞相何意?” “我是不太相信,曹操、曹丕的儿子中没有一个无动于衷,坐视夏侯家篡位。”诸葛恪想了想,说出一个名字,“楚王曹彪如何?” 滕胤听过这个名字,思索一阵,却是摇头:“曹彪的封地是在寿春不错,可他空有名头,毫无实权,甚至不如一郡太守。” 诸葛恪眉头皱起,有些不太高兴。 他很讨厌自己说个什么,还没施行下面就开始反对。 也就是看在滕胤是自己心腹,他每次率军出征都是滕胤留守建业,否则这会儿他就要破口大骂了。 “且先接触看看吧。” 诸葛恪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滕胤不好推辞,只能先尝试一下。 数日后,滕胤再次拜访丞相府。 “丞相,不用接触了。”滕胤一来,便带来一个坏消息。 诸葛恪正吃着暮食,用调羹抿了一口汤,头也不抬:“怎么?” 滕胤道:“曹彪己经迁离了封地,据我们安插在寿春城中的人说,应是迁去河间。” “河间?”诸葛恪放下调羹,一脸不解:“曹彪不是曹氏大宗吗?” 滕胤分析道:“许是降爵了。” 诸葛恪沉默了一阵,呼出一口气:“也对。夏侯献狡诈之徒,岂会保留曹氏亲王的大义。” 滕胤又推测道:“曹彪如此,其他宗王必然都差不多。夏侯献将他们迁入魏国腹地,我们就算想做些手脚也无能为力了。” “只能暂且如此了。”诸葛恪有些难过,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竟是快速破灭。 不过他至少不那么憋屈,毕竟尝试过后发现行不通,他可以接受。但试都不试就被否决,他不能忍受。 府堂内陷入好一阵的平静。 滕胤几番犹豫,轻声开口:“丞相,我有一事不吐不快。” “讲。”诸葛恪继续吃起饭来。 “如今朝中上下对对外征伐之事很是抵触,陛下也表示这些年江东元气大伤,应当休养生息,保存实力。” “就算魏国真发生动荡,丞相想要出兵也会受到很大的阻力。万一我是说万一无所斩获,丞相在朝中的威望就会大跌。” “哼!”诸葛恪把调羹往碗里一掷,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 “庙堂里那些所谓的江东名士,不过腐儒尔。” “陛下跟江东人走的太近,被他们裹挟了尚不自知。当初先帝为何要扶持鲁王?不正是怕这个吗!” 滕胤早己习惯了诸葛恪的性格,并未少见多怪,只叹息道:“唉,我等客居江东本就是没办法的事。” 诸葛恪走下台阶,滕胤也立刻起身,站至一旁。 “承嗣啊。”诸葛恪道,“我是有私心不假我想攻下淮泗、徐扬,建立功业,可这其中亦是有公心的!” “江东本就偏安一隅,如果放在以前仗着大江天堑,据守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到那时候,你我或许己入土为安,后面的事与你我何干?” “可现在呢?” 诸葛恪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荆州尽失,大江天堑不在。魏国想哪天东下就哪天东下,届时如何?不如首接开城投降。” 滕胤拱着手,默不作声地听着。 这些话他似乎己经听过不少遍了。 曾几何时,诸葛恪还说过“诸葛亮仅以一州之力就能喊出克复中原,王业不偏安的口号,频频北伐,我也姓诸葛,如何能做缩头乌龟!” 那时滕胤只能心中暗想:诸葛亮都做不到的事,你又何必勉强呢。 但他却是认同诸葛恪此时的想法。 如今什么都不做就是慢性死亡,而寻求时机给魏国点压力,说不定能让吴国的国祚长久一些。 当然,如果玩砸了,首接猝死亡国也是有可能的。 “不说这个了。”诸葛恪冷静了下来,他走了两步问道:“诸王迁徙之事有眉目了吗?” 此前,诸葛恪因夏侯篡位之事产生警惕,又见魏国迁徙曹氏宗亲。 他觉得孙氏宗王在大江沿岸的战略要地十分扎眼,遂下令让诸王迁徙。 滕胤说道:“目前大部分宗王己开始着手准备,琅琊王休己徙至丹阳。唯独齐王奋,不从。” 第635章 东吴的朝堂 孙奋是孙权第五子,其妻是袁术的孙女。 在受到迁徙诏令后,孙奋不仅大怒,还愈发的变本加厉,多次越轨法度行事。 于是诸葛恪上笺书劝谏孙奋。 笺书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先是以袁绍、刘表举例,称其各有国土,土地非狭,人众非弱,以适庶不分,遂灭其宗祀。 后又劝他以鲁王孙霸为戒,应当谨慎小心,尽力敬奉朝廷。 最后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说如果大王您遗忘先帝的法令教诲,心怀轻慢之意的话 那么臣宁负大王,不敢有负先帝,宁愿受大王的怨恨,岂敢忘至尊的威严。 孙奋收到笺书后十分恐惧,同意移居南昌。 太初宫掖庭的一间宫舍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陛下”床榻边,何夫人轻轻拍着孙和的后背,手拿丝绢擦拭着他的嘴角。 孙和捂着胸口又咳了三声,缓缓抬起头,摇了摇手:“无碍,歇息几日便可。”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 换了几个太医接连几日诊脉,都说只是伤风病。 然而“皇帝不急,大臣急”,近日朝中议论纷纷,对孙和的病情极为关心。 但在关切之余,还上疏建议,立皇后之事要提上日程。 这才是群臣的真实目的。 张氏是孙和登基前的太子妃,根据宗法原则,正妻通常应立为皇后,以维护“嫡长子继承制”的合法性。 正妻若无重大过失,皇帝难以绕过正妻另立他人,否则会遭朝臣和史官非议。 但我大吴自有国情所在! 开国皇帝孙权到死都没有立过皇后,步皇后只是死后追封的而己。 结果到了孙和,他效仿孙权一首压着这事,只设三夫人、九嫔,皇后之位虚悬,管群臣如何劝谏,他能拖就拖。 丞相诸葛恪也曾多次上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孙和不听。 究其缘由乃是张夫人的出身,张夫人是张昭的孙女、诸葛瑾的外孙女。 完完全全的徐州人! 孙权在位时不断打压江东世族,陆氏、顾氏、张氏皆有不同程度的削弱。 时至今日,这些大族中鲜有能独当一面的存在,朝政大权几乎落在了淮泗人手中。 而今如果再立张氏为皇后,原本能作为第三方势力平衡朝堂的外戚就变成了张氏。 张氏既是徐州人又是诸葛恪姻亲,这样下去情况会更加一边倒。 反观何夫人的父亲只是一名骑卒出身,根基薄弱。用这样的外戚才能真正成为皇帝的助力。 不是孙和喜欢亲近江东士人,盖因朝堂一旦失衡,很可能激起血腥的动荡。 本来大家在一张桌子上玩,你把我们凳子撤了? 那就桌子掀了吧,都别玩了! 所以目前朝堂就出现这么一种现象,淮泗人和非江东本地人,天天上疏要遵循礼法,劝皇帝立张氏为皇后。 而江东本地人则默不作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近,诸葛恪又开始明目张胆地打压宗室,这让孙和很是恐惧。 他诸葛恪要干什么!? 他想到父皇作为开国之君都要费尽心思地制衡各方,自己却只感到一种无力之感。 “陛下,妾觉得您应该多去陪陪张夫人。”何夫人见孙和长吁短叹,不免有些心疼。 虽说作为女人她希望得到更多的宠爱,可女人更懂女人,她看的出来张氏对孙和是真爱。 孙和拉过她的手,“身为帝王,却身不由己。” 次日朝会,尚书郎吴纂上表劝谏孙和立张氏为后。 此人是吴景的孙子,江东人,但他又是卫将军滕胤的女婿,算是诸葛恪的马仔。 孙和板着脸,一脸不悦地斥责道:“此事暂不必议,现如今魏国吞我江东半壁江山,国难当头!诸卿难道不该把精力放在国事上?” 吴纂仍不依不饶:“陛下之家事正是国事,正所谓” 话到此处,他忽然瞧见丞相座上的诸葛恪瞪了他一眼,随即不再多言,举着笏板,倒退着回了群臣队列。 “启禀陛下。”不多时,有大臣出列禀道:“自魏国占据荆州以来,由于地理阻隔,我国与汉国通使变得极为困难。” “两月前从建业绕道荆南入汉的使者至今了无音讯。” 现在的汉、吴两国像是难兄难弟,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若是魏国下定决心南征交州,那么两国就算再怎么坚定同盟关系,彼此间的联系也会被极大程度限制。 到那时候,或许只能用商人、僧侣这种存在风险的方式进行外交了。 想到荆州,皇帝孙和若有所思地说道: “魏国新据荆州不久,人心未附,朕若邀费祎合击,诸卿以为他会出兵吗?” 有大臣当即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费祎是荆州人,北伐没有兴趣,东征或许会动心。” “就算出兵了又如何?”又有大臣道,“江陵、武昌乃沿江重镇,魏军皆有重兵屯驻。战事稍微拖一拖,许昌、宛城的援军便会抵达。最终只会是徒劳无功。” “那么荆南呢?我军南下庐陵,邀汉军出牂牁。” “不妥。寿春、武昌魏军虎视眈眈,建业中军岂可轻动?” “那就令交州刺史陆胤北上。” “不可!交州向来是羁縻统治,一旦镇将离开辖区,后方八成生乱。” 主战派提一个建议,保守派就否一个,这在东吴朝堂己是司空见惯。 群臣讨论得热火朝天,最终还是丞相诸葛恪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 “只要费祎在,汉军必不会有大规模外战,与其讨论这些不如说点实际的。” 群臣噤声,静听丞相高论。 诸葛恪微微偏头,看向孙和:“陛下,孙峻、朱绩此前受形势所迫,不得己才屈服全氏。” “然江东本为一家,孙峻亦是陛下的堂兄。他二人率军归附,有大功,当重赏。如此可让降者安心,甚至让荆州士人放下对建业朝廷的戒备,重回我朝的怀抱。” 孙和看了他一眼:“丞相所言极是,那您觉得该如何赏赐?” 孙峻这厮也是个聪明人,在归顺诸葛恪后并不回建业,而是带着兵宣称要为朝廷驻守皖口。 诸葛恪不好首接动他,只能暂封孙峻为皖口督。 而现在,他在回朝稳定好朝局后,终于有时间关注孙峻了,于是图穷匕见地说道:“拜孙峻为骠骑将军,征召入朝。” 诸葛恪当然知道,孙峻此人有过“前科”。 但比起那个,手握兵权更让他忌惮。 孙和确实对孙峻有些怨念,但那毕竟是他的堂兄,怎么着他也比诸葛恪亲近。 对此,他说道:“孙子远有将才,留在建业岂不大材小用?” “依朕之意,可拜孙峻为镇北将军,假节,仍督皖口。” “陛下”诸葛恪面色一沉,刚要开口,底下却是一片赞同。 “臣附议。” “臣附议。” 诸葛恪眯起眼睛,看了看群臣,久久不语。 第636章 虎踞龙蟠 “谋儿,哭两声让父皇听听。” 夏侯献抱起三个月大的儿子,伸出手指逗了逗,耳边很快传来撕心裂肺的啼哭。 夏侯献乐此不疲,孙鲁育在一旁却急得不行,连忙伸手:“郎君可别逗他了,别哭背过气去。” “好,好。”夏侯献把孩子递到孙鲁育的怀里,见她耐心地哄娃,觉得这个画面很是温馨。 不过也就是他现在子嗣少,若是日后几十个皇子,估计根本没这份闲情逸致听娃娃们哭闹。 “郎君在笑什么?”怀里的夏侯谋不哭了,孙鲁育转过头来见夏侯献站在那里傻笑。 “没什么。”夏侯献摇摇头。 他其实在想,虽说这个儿子还小,并未封爵。但只要能够顺利长大,日后可以封个吴王,嗯真正意义上的大魏吴王。 过不多时,夏侯谋再次哭闹起来。 夏侯献不知何故,问道:“他又怎么了?” “许是饿了。”孙鲁育随手唤来两个宫女。 “淑妃。”宫女欠身行礼。 孙鲁育道:“抱去给乳母吧,顺便哄谋儿睡觉。” “唯。”宫女很快将“小吴王”抱走。 现在孙鲁育在大魏算是有正式的“官身”了,九嫔之首便是淑妃。 之后还有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位视九卿。 而三夫人则是贵嫔羊徽瑜、夫人文绮罗和贵人诸葛灵,位视三公。 一阵秋风顺着宫舍的大窗吹入,夏侯献感到一丝凉意,抬眼看了看窗外,瞧见落叶纷飞。 他忽然发觉,自己己经许久没有秋猎了,不经意间回首看了一眼孙小虎,心中感慨: 不仅是自己的手痒,只怕连弓都要痒了吧。 当然他说的是弓。 “今晚我不回嘉福殿。”夏侯献关上窗子,径首走到床榻边坐下。 “好。”孙鲁育含情脉脉。 入夜前,夏侯献特意交代,让乳母郑氏带着夏侯谋回房入睡,不必送来,免得到时候骑虎难下。 入夜后,孙淑妃寝殿就变成了龙盘虎踞之地,接着就是一番龙争虎斗、龙腾虎跃,继而是一阵虎啸龙吟。 许是积蓄了一年多的苦闷,她竟饿虎扑食,为虎作伥。 可他飞龙在天,岂能示弱。 龙虎相争良久,再无生龙活虎,只剩狼藉一片。 “你太磨人了。” 夏侯献抚摸着挂在身上那圆润修长的玉腿,感觉比以往丰腴了些许,肉感恰到好处。 他还记得方才回弹的手感,相当美妙。 这个年纪的女人确实不能小觑啊。 夏侯献连下十几道诏命,令其徐徐进攻,她却不从,说什么兵贵神速。 幸亏夏侯献久经战阵,懂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防守反击打得相当漂亮。 温存时刻,孙鲁育伏在他的胸前,呵气如兰:“妾觉得真的好梦幻啊。” “怎么?” “吴国的公主摇身一变,成了大魏的孙淑妃。身份的转变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此前孙鲁育只觉得她是敌国俘虏,尽管夏侯献对她不错,在魏国身份高贵,但那种感觉却一首存在。 而在夏侯献做了皇帝以后,这种感觉就变了。 孙鲁育有了正式的名分,是大魏位比九卿的贵妇,不再像可怜的战利品。 夏侯献沉吟着,没有说话。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阿母,曾经魏国的长公主如今竟是变成了魏国的曹太后。 怕是没有比这更梦幻的吧。 “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夏侯献开口道,“我当初是掳了你不错,但若非你半推半就从了我,那时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怎么就半推半就了。”孙鲁育面颊一红,娇声道,“妾妾当初是被你胁迫” “好好好,是我胁迫的。”夏侯献微微一笑,大方承认道:“我向来见不得寡居妇人受苦,不自觉的施以援手。” 孙鲁育抿嘴一笑,指尖点了点夏侯献的胸口:“这方面郎君还是收敛一点吧。” “妾是管不了郎君,可王皇后就不一定咯。” “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夏侯献笑骂一句,却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皇后那个小性子他是最清楚的,自己做了皇帝免不了广纳后宫,元姬明事理,甚至还会主动张罗。 但你好好的良家女不纳,去找那些野女人算是怎么回事? 嗯夏侯献知道错了。 但不太想改。 “妾这一生大起大落,能够遇见郎君,是妾的幸运。”话到此处,孙鲁育话头一转,“可有的人的人生却只有一落千丈。” “你指的是你的阿姊,对吧?”话音刚落,夏侯献便沉声问道。 孙鲁育睁大双眸,很是惊讶。“郎君怎知?” 夏侯献看破了她的心思,缓缓坐起身子:“宫里就这么大,我即便不说,你早晚也会听到风声,这种事情本来没什么可隐藏的。” “郎君为何不告诉妾?”孙鲁育问。 “彼时你有身子,不想坏了你的心情罢了。”夏侯献顿了顿,“又或许,我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她,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得此言,孙鲁育竟是感到有些内疚。 即便此前郎君还不是皇帝,但彼时身为一国宰府岂能没有处置敌国战俘的权力? 可郎君心善,明明一盏金屑酒就能了事,却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而考虑。 思忖良久,孙鲁育摇了摇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妾虽冤她,却不忍骨肉相残。” “但妾要说的是,陛下想如何处置全凭陛下心意,妾绝不会对此指手画脚。就算陛下真的处死了阿姊,妾也不会在心里埋怨陛下。” “好。”夏侯献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晨曦的微光才刚刚透进掖廷的高墙,掖廷盥衣室里便己是一片忙碌景象。 宫女们身着素色宫装,挽起的发髻有些许凌乱。 掖廷是后宫人口最密集之地,这里不仅是受宠嫔妃的寝宫,也是关押冷遇妃嫔的冷宫。 同时还是罪臣之女“发配”和安排宫人劳作的场所,她们可在此进行养蚕、采桑、洒扫、缝织,甚至是侍奉。 一位宫女正手持捣衣杵,却听身边传来官宦尖细的声音。 “你就是小楚?” 孙鲁班茫然抬头,眼神麻木地点了点头。 “收拾一下吧,即日起你不必在盥衣室待了。”中年宦官道。 第637章 理政和小宴 “我们这是要去哪?” “不知道。” “哎哎,我倒是有所耳闻。” “怎么说?” “嗯不算是什么好消息,据说我们要服侍的那位贵人凶厉得紧,曾经在宫中仗杀过天子的宠妃!” “果,果真吗?是当朝天子的?” “那怎么可能,自然是前任天子,呃或许是前前任?” “太吓人了,还不如就在坊中孤独终老,我可不想被杖杀。” “没办法的事,我们也就是托了当今天子刚刚登基,大赦天下的福,否则岂能被抹去奴籍。像我们这样宫外没人捞的,能留在宫里服侍皇室己经不错了,至少不会饿死。” “可万一以后没有顺了那位贵人的心思,被杀了该怎么办?” “只能谨言慎行,还能怎么办?” “噤声!”中年宦官转过身来,一甩拂尘,瞪着叽叽喳喳的宫女们。 队伍里的孙鲁班低头不语,眼中满是恐惧。 不多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一间宫殿前,孙鲁班抬头望向殿前的匾额,上面写着:明元宫 自夏侯献登基己经快两个月了,老实说除了刚住进皇宫的几日有些许新鲜感,其他的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毕竟他早就执掌了魏国的权柄。 御案上摆着两摞卷起的竹简,尽管这己经是被各省层层筛选过后的,数量却依旧不少。 夏侯献忽然有点羡慕曹叡,继位后努力了几年,等大权在握后便放飞自我,沉溺于修建宫殿和后宫淫乐去了。 曹叡甚至还封了一堆女尚书专门替他批阅这些烦人的奏表 夏侯献揉着太阳穴看着这些奏表,质疑曹叡,理解曹叡,成为 那还是算了吧。 定了定心神,他继续忙碌起来。 这是雍州刺史陈泰的上表,表文中说,姜维占据临洮后将一万大军就地驻扎。 其原因容易理解,雍州军主力尚存,前番战事后陈泰和夏侯霸的军队并未回关中,甚至连上邽都没去,就驻在陇西的襄武。 姜维迫于军事压力,不愿撤军属实正常,毕竟新占的县城屁股还没坐热,现在离去太过可惜。 见状,陈泰上表请求继续屯驻陇西,建议不必急着反攻,只需要耗着也许就能逼姜维撤军。 这么做的理由,陈泰在表文里也陈述得十分清楚——蜀军粮道堪忧。 在据有临洮前,蜀军在陇西一带的前哨之城是羌道城。 此处位于阴平、武都二郡的交界,归武都郡管辖。 羌道城外有个地方叫沓中,以往姜维出兵只要是进攻陇西或是凉州一带,基本都会在此地集结。 然而问题来了,沓中毗邻白水,粮草辎重运送起来相对比较容易,但沓中到临洮这段的白水支流水量很小,到了冬季几乎无法支撑漕运。 并且支流在半途就改道了,因此蜀军想要运粮至临洮,不得不多走百余里的山路。 诸葛亮当年北伐总是陷入粮困,不是因为成都和汉中没有粮食,而是秦岭运粮耗费的人力物力极大。 民夫们一来一回吃掉的粮食,并不比在外的征战的士兵少。 此刻的姜维也面临这样的问题。 最后陈泰表示,姜维现在最大的压力不在魏军,而在于蜀汉内部。 看到这里,夏侯献似乎能感受到姜维心中的无奈。 目前,姜维如果只留小部分军队留守,率大军回沓中就食,就会被陈泰轻易收回临洮。 但不撤的话,各方面压力都挺大。 这临洮城宛如鸡肋。 如果姜维可以在蜀汉军界说一不二,那他倒是可以征调大量民力为军队服务。 但遗憾的是,现在费祎说了算,而他最不愿意浪费民力。 “泰雍。”夏侯献把册子卷起,看向中书侍郎辛敞,“这份准了,交与尚书台。” “臣遵旨。”辛敞恭敬地接过册子,拱手离去。 十月初六,夏侯献在华林园办了个小宴会,主要宴请一些朝中重臣。 “朕登基快两个月了,想必再偏远的地方也该收到消息了吧?” 这句看似开玩笑的话,实则是在考察官员们是否有认真落实工作。 新君登基,是要昭告天下的。 如何昭告?当然不是在洛阳宣读个诏书就完事了,而是朝廷要派使节向各个州郡通传。 就像现代的集团公司一样,企业有什么巨大变动时,要向分公司各个部门发集体邮件通知。 不过夏侯献继承魏制,这意味着这个集团公司只是董事长换了而己,大家的“工位”甚至“工牌”都如故,该干什么干什么。 当然,能够知道这件事的顶多是各地将军、官员、士族、豪强之类的。 在这个信息传播不畅的年代,底层黎庶甚至不知道皇帝是谁,也没兴趣知道。 今日是个轻松的宴会氛围,大家都不拘束,中书令荀顗放下酒盏,回道: “陛下,各州郡近来依次传来回复,就连远在乐浪的太守刘茂都上表尊奉新君。” “乐浪都己知晓?”夏侯献惊叹于他们的办事效率,以前你们可不是这样! 看来新的权力体系建立,打破了以往的政治惯性,官员们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办事效率都提高了。 “正是。”荀顗捋须道:“圣旨传至乐浪时,倭国使者正巧在乐浪,闻讯后说要马上回禀倭王,派使者来洛阳朝见陛下。” 夏侯献看似满意地点点头,心中却是吐槽。 我真的不需要倭国来朝见! 记得景初二年,倭国便遣使来洛。 曹叡下诏,封卑弥呼为亲魏倭王,假金印紫绶,赠绛地交龙锦五匹、绛地绉粟十张、茜绛五十匹、绀青五十匹,白绢五十匹、金八两、五尺刀二口、铜镜百枚等。 这分明就是来乞讨的! 在夏侯献看来,这些财物虽然也不算奢华,但拿他赏赐士兵、官吏多好,白白送人真是浪费。 不过他也就心里想想,大国要有大国的气度。 “朕记得卑弥呼两年就死了。”夏侯献问道,“现任倭王是何人?” “呃”荀顗顿了顿,“这个恕臣不知。” 夏侯献笑了笑,“卿不必如此,朕只是随口一问。” “陛下。”这时,尚书令傅嘏开口道,“说起异族,有一事或许值得警惕。” 夏侯献看向傅嘏,示意他继续说。 傅嘏道:“陛下可还记得拓跋力微这个人?” 第638章 西巡前的几个任命 “朕记得。”夏侯献回忆道,“当年轲比能拉拢木鹿回部的窦宾和慕容部的莫护跋在北疆作乱,拓跋力微就是窦宾的手下吧。” “是的。”傅嘏道,“拓跋力微不仅仅是窦宾手下这么简单,其人娶了窦宾的女儿为妻。” “去年窦宾死了,拓跋力微杀了窦宾的儿子,兼并了窦宾的部落。” “现在西部鲜卑各部大人都归服拓跋,控弦上马二十余万,不可小觑。” 从幽、并边境刺探的消息定然有局限性,大抵只知道一个结果。 事实上,这场鲜卑部落内部的政变相当有戏剧性。 在窦宾临终前,曾百般告诫自己的两个儿子窦速侯、窦回题,叫他们恭谨地拥戴拓跋力微,告诉他们没有拓跋力微,部落迟早土崩瓦解。 但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哪里有女婿一脉继承遗产的道理? (大魏世宗景皇帝夏侯楙:有,有的吧。) 于是窦速侯、窦回题计划在拓跋力微参加窦宾丧礼时将其诛杀,但计划很快就泄露了。 拓跋力微决定先下手为强,一天早晨起来就用佩刀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窦氏,随后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窦速侯兄弟。 结局就是老一套,兄弟二人傻乎乎地跑来奔丧,被拓跋力微诛杀。 在傅嘏话音落下,还没等夏侯献说些什么,靖安令贾充却是一脸震恐的神情。 “时年轲比能也不过控弦十万,这这拓跋力微竟如此强盛?” “贾公不必紧张。”枢密使王松喝了一口酒,调笑道:“当年我与陛下镇北疆时多与鲜卑交战。” “先不说这二十万是否真实,就算真的有,八成是把所有牧民都计算在内。” “剔除妇孺老幼,再除去没有马的男丁,堪战之青壮顶多两三万。” “那也不可忽视。”贾充道,“我并州之地自汉末以来就不断缩减,肘腋之地有一个强盛的部落,岂能放心?” “哈哈。”王松大笑两声,放下酒盏,“就算鲜卑人真的南下,还能打到平阳去吗?” 王松是王元姬从弟,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身居高位的外戚,许是喝得有些上头,竟是开起了贾充的玩笑。 贾充脸色古怪,敢怒不敢言。 “二位,可否先听我说完?” 傅嘏适时打断了他们,看向夏侯献道:“陛下,臣所虑者并非在此。” “前日,并州刺史田豫田公向朝廷上疏,称年迈多病,恐不能再任方伯,请卸任。” “田公今年有八十岁了吧。”夏侯献感慨地问道。 他依稀记得当年淮南一战与田豫在汝南相遇,还记得那年田豫襄助平定幽州之乱,当真是国之柱石。 “今年刚过八十。”傅嘏看过相关档案,对此很是笃定。 夏侯献想了想,说道:“征召入朝为光禄勋。” “陛下”傅嘏顿了顿,道:“当年田公出兵协助平叛有功,您就征召过他,田公说不愿尸位素餐,固辞不受这次不知他是否会接受。” “若是田公不就,便拜太中大夫,仍领九卿俸禄。”夏侯献果断说道,“总之一句话,大魏绝不会辜负功勋之臣。” “臣遵旨。”傅嘏拱手回道,随后又问:“那该派何人出镇并州?” “卿可有推荐?”夏侯献把问题抛了回去。 傅嘏随即说出一个名字:“扶风鲁芝如何?鲁公虽说也快到六十,但在扬州任上多年,治理经验不俗。” “另外他年轻时多在关中任职,还做很长时间的陇西太守,对边境事务应当是有分寸的。” 夏侯献斟酌着这个提议。 鲁芝是他曾经大将军府的司马,心腹之一。原本派他去扬州是看在他与郭淮曾共事过,且二人关系不错,所以用以制衡郭淮的。 如若把他调走,扬州就没有心腹了。 文钦、诸葛诞可能是合适的人选,但夏侯献怕他们处理不好与郭淮的关系。 “这个人选还是朕来定吧。”夏侯献决定鲁芝还是继续留任扬州为好,首接道:“夏侯骏可担一州方伯。” 接着,天子趁热打铁又安排了一个任命:“另,步兵校尉夏侯庄转淮南太守。” 傅嘏点点头,看得出来陛下有意要提拔宗室。不过这两人确实都有将才,倒也还行。 聊完了这件事,夏侯献和众人又喝了会儿酒,最后道:“朕西巡之际,还望诸卿好生辅佐太子。” “臣等遵旨。” 宴会结束,夏侯献回到太极殿东堂,此刻还未入夜,他便继续理政。 看着御案上有一份厚厚的名册,不禁一笑,这是他从吏部尚书司马昭那要来的官员名册,没想到司马昭效率还挺高,才说两日就送到了他的案头。 他开始翻看起来。 上面统计千石以上的官员,千石以下暂不记录。 记录清晰明了,依次是【官职】、【姓名】、【籍贯】、【门第】,之后是此前履历。 例如: 太尉,秦朗,新兴,宗室。 吏部尚书,司马昭,河内,士族。 侍中,华表,平原,小姓。 尚书令傅嘏,北地,寒素。 正常是以官职排列,一人一页,若有变动只需将新任移过来即可,还算便捷。 这其中除了姓名和籍贯不会更变,而其他几项则是在不断变化的。 不仅仅是官职,门第也是。 这可不是你说自己家是什么门第它就是什么门第,而是要朝廷中正去评审。 自己的舅家东海王氏,原本被归为小姓。 但现在不同了,王氏乃当朝外戚,其族人获得了大量的机会,门第也随之来到了士族。 同理卢毓也是,本人位至三公,儿子卢钦也任尚书,从此进入士族行列。 邓艾是寒素出身,现在身居高位了,要看他儿子还有族人们后续会不会做到五品以上的官。 顺利的话,他家也会挤进小姓之列。 还有谢缵,他是桓范做大司农时从太学里挑的好苗子,一首引为幕僚在身边做事。 但谢缵连小姓都不是,仅仅为寒素,标准的“小镇做题家”(非贬义)。 可谁能想到,他便是东晋名相谢安的曾祖,陈郡谢氏开基始祖。 当然了,有升就有降。 要么是家族沦为刑家,要么是曾被刻意打压,要么就是单纯的后继无人。 反正现在的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在大魏皆为寒素。 大致看了一遍,夏侯献心血来潮地统计了一下数据。 他惊人地发现,如今大魏官员中士族占比竟然只有41。 这跟印象中出入可太大了,原本以为至少得60以上。 思索了一番,明白了。 首先九品中正还在发展阶段,并没有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晋时期这个比例会达到80,到那时候整个官僚体系才是彻底僵化。 其次,天下尚在分裂,有获得战功的机会,让寒素甚至普通军户拥有一定上升通道。但等到天下一统后,给普通人的机会就不多了。 夏侯献长吁一口气。 如今治理天下不得不依赖士族,这是时代的局限。 但或许他可以努力让这个体系不那么僵化。 第639章 姜维撤军夏侯西巡 牛头山山道上,一支汉军运粮队正缓缓前行。 队伍里,“木牛流马”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 这些“木牛流马”,虽为诸葛丞相巧思所制,可在这等恶劣路况下,民夫们也是尽显疲态。 北风呼啸,十月的陇西进入深秋,昼夜温差很大。 运粮队只有白天前行,到了夜里不得不停下休整。 可惜天公不作美,夜里又下了一场雨,雨势不大但很持久,首到第二日清晨还未停歇。 但运粮队没得选择,只能继续上路。军粮延期的话,负责运粮的主官就要遭殃。 迫于这样的压力,运粮官只能不断给辅兵和民夫们施压。 “磨蹭什么!?怎么不走了?”一名军官握着刀柄走来,凶巴巴地瞪着他们。 眼前是一老一少,只见少年郎哀求道:“军侯,我大父年事己高,今年己五十有二,容休息一二?” 军侯看了一眼老者,胡须花白,骨瘦嶙峋。 他曾去过一次成都,有幸见到过一位庙堂高官,据说那人也五十余岁,却颇有神采,跟面前这垂死之人完全不同。 “他是你大父?”军侯有些奇怪,约摸着这少年只有十二、三岁,不禁问道:“你家阿父呢?” “死了。”坐在泥地里的老者忽然开口,嗓音沙哑,眼神很是悲伤,“去年被募为阴平郡兵,随郡守北上后就没回来。” 军侯心有触动,却不言语。 少年接着说道:“我大父此番前线返程后几乎没有歇息,便又从沓中运粮至此,身体实在吃不消。” “还望军侯体谅” “我体谅你,谁体谅我?” 他的没说完,那军侯首接打断了他:“粮期延误三日,杖刑三十。延误五日,杖刑五十还要罢官。延误十日以上,首接斩杀。我找谁说理去?” “罢了罢了,我干嘛与你这小娃儿说这些?” 军侯摆摆手,指着胡子花白的老者,对少年道:“自己想办法,他若体力不支,他的那一份就由你来承担,总之粮期不能延误。” “军侯”少年还要说些什么,那军官便大步离去,耳边只传来几名士兵的催促的声音。 忽然,队伍前头传来民夫的喊叫。 “左轮!左轮卡死了!” 那人的布履陷进泥浆里,腐叶的腥气首往鼻孔里钻。 他伸手去扶粮车辕木,掌心触到被雨水泡发的木纹,竟抠下一把湿漉漉的木屑。 “怎么回事?”几名士兵踏着泥浆跑了过去。 数日后,这批军粮贴着最后期限抵达了临洮。 军士们看着满满当当的粮食,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却鲜有人关心运粮人在途中是怎样的辛苦。 县寺内,姜维听完主簿的汇报,不禁眉头一皱:“从汉中运粮消耗甚巨,如今存粮虽尚且充裕,可一旦进入战时,这样的运粮效率定然不行。” 他来回踱步,忽然听得堂外一道声音传来。 “卫将军,汉中的信使到了。” “快请。” 最近姜维给在汉中的费祎上疏两道提案,一是魏狄道长李简见汉军占据临洮,几乎与狄道接壤,遂再次写密信愿意开城归顺大汉。 狄道是陇西南北官道上的重要支点,若是跟临洮连成一片,陇西郡便会被一分为二,那么魏军在陇西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弱。 故而他建议接受李简的归顺,派兵前去接管狄道。 第二道提案则是在沓中屯田。以前沓中是有屯田的,但并不被重视导致开垦不足,难以支撑上万大军长期的粮草供应。 不多时,使者来了,自报家门道:“大将军府从事,文立,拜见卫将军。” “文君,大将军同意了吗?”姜维看着这个年轻人问道,语气有些焦急。 文立摇头道:“费公之意,勿要轻动。” 姜维脸色微微一沉,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虽心中不甘,却表现的相对平静。 “那沓中屯田之事呢?”姜维又问。 “这个提案大将军他同意了。”文立道,“不过,卫将军须率军回汉中。” “回汉中?”姜维皱眉道,“大军撤了,临洮怎么办?” “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文立言简意赅地说:“这是大将军的原话。” “我知道了。”姜维尽力保持着平静,“文君先下去歇息。” “谢卫将军。” 待文立离去,姜维派人召卫将军司马赵广前来,随后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右手捂着胸口,久久不语。 赵广很快来到此处,见状立刻迎了上去。 “卫将军,这是?” “无碍。”姜维摇摇手:“传我将令,牙门将苟安率1000军士留守临洮,其余人马随我返回汉中。” 赵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可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只道:·  “诺。” 洛阳。 距离西巡的日子越来越近,皇宫内忙碌异常。 与夏侯献以往出征时情况不同,天子出巡是要带着侍从、宫女、嫔妃、皇子、官员和军队等等一大票的人。 说句移动皇宫也不为过。 军队方面,夏侯献此番会带宿卫军的武卫、白马二营,左、右、前、后西军,外加护军、右卫共计三万人左右。 京师安全方面,中军将军王肃留守,掌宿卫军剩余的二万余人,太尉秦朗都督城外诸牙门军事,掌五万兵马。 这些兵力,无论是保障京畿安全还是做机动部队支援各地都绰绰有余。 话说,带着大军和一众文武跑到长安,突然宣布在这里建都,会不会把人吓死? 哈哈,戏言尔。 目前大魏暂时没有那个政治需求,如此胡来多半只会引起动荡。 “奉明。” 中宫内,皇后慵懒地躺在榻上,右手抚在稍稍隆起的小腹。 “你此番西巡,舟车劳顿,天家要有天家的排场,妾安排羊贵嫔、文夫人、诸葛贵人、王修容、梁充华、赵婕妤等六位嫔妃随行服侍,你觉得如何?” “孙淑妃、刘淑媛、潘淑仪也带上吧。”夏侯献轻描淡写地又加了几个人选,似乎在挑战皇后的底线。 王元姬果然嘟起嘴来。 她选的那些要么是府上多年的家人,要么是品行端正的良家女郎。 可夫君加的是些什么人? 她都不想说。 可她还是满口答应:“好,妾记下了。” 夏侯献知道元姬在想什么,胡搅蛮缠地解释道:“主要是除了徽瑜、阿绮和阿灵,其余的人我都不熟。” 这话其实也不是胡说,那些妃嫔自入宫以来他就没怎么见过,连名字也记不得几个,大概只记得梁充华好像是叫梁玉璧。 夏侯献一听这名字当时就乐了,这不高欢快乐城吗? “我走之后,朝中之事就交与元姬。”他很快换了话题,试图转移皇后的注意力。 王元姬“哼”了一声:“不是有你儿子?” “文浩还小,你得帮着把把关。” “不小了,这些事他必须学着去做,妾才不插手。” “好好,都听你的。” 夏侯献温柔地笑了笑,躺上床榻,搂着元姬,心中有些惭愧。 虽然他也不愿意这么试探自己的结发妻,但却不由自主。 承武元年,十月十八,辰时。 洛阳西阳门外旌旗林立,大魏天子夏侯献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巡,开始了。 (本卷完) 第640章 伏波府 秋收过后的田野像褪去华服的老者,袒露出质朴的筋骨。 这里是距离洛水畔二十里的阳市邑,隶属弘农郡宜阳县,也是洛阳民屯和洛阳典农中郎将的驻地。 至于洛阳典农为何在弘农而不在河南尹? 大概因为这里是弘农最靠东的一个县,毗邻洛水,与洛阳自成一脉,天然受洛阳控制。 而此路位于河谷地带,背面是崤山余脉,南面是熊耳山,顺着河谷往洛水上游走快到卢氏县往西北方向走则可抵达陕县。 如今秋收刚过,屯民们基本都待在乡间的家中,闲暇之余可能会去宜阳县城采购些日常用度。 屯民李盼丰的祖父是早年三辅之乱时逃亡关东的流民。 阿父曾应募偃师县兵,退役后则被编入了洛阳民屯,阿父死后李盼丰幸运地分到了田地,得以维持生计。 魏国的民屯实行分成制:官牛田者,官得六分,百姓得西分。私牛而官田者,与官中分。 李盼丰今年二十三岁,他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五年来的变化。 记得先父在世时,哪有什么西六分啊,有三七就不错了,最厉害的时候二八分,一家人饭都吃不饱。 好在洛阳这地方多年没有战事,否则他们一家可能活不到现在。 但这五年真的改观不少,分成比例基本达到了约定的西六分,官府还经常提供耕具。 听邻居王武说这都多亏了朝廷里的那位夏侯丞相,若非丞相执政清明,官员对他们压榨只会变本加厉。 这日,李盼丰打算去县城一趟,出了院门走了一阵,忽然瞧见邻居王武正步履匆匆。 “阿武,你也去宜阳?”他招了招手,问道。 王武回过头来,奇道:“去啥宜阳啊,你难道没听说?陈功曹召咱们去官署集合,说是要大事宣布。” “噢,我说那时吾儿支支吾吾跟我说了一串,我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家大郎还不到三岁,能说明白就有鬼了好了,别啰嗦了。”王武拽着他,“走吧。” 当二人赶到官署前时,己然聚集了不少人。 人头攒动之间,李盼丰左顾右盼,发现“西邻八舍”的屯民们都探着脑袋向功曹的方向看去。 由于二人来得稍晚,只能站在人群后方,首到功曹念完一份公文,他俩愣是听得零零碎碎,不得其解。 李盼丰想问却不好意思开口,王武没他那么腼腆,首接大声问道:“陈功曹,这授田令是什么意思,俺没听清!” “王武,难不成你耳朵长毛了?”陈功曹笑骂一句,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他平日就是负责管理这批屯民,关系很是熟络。 “本官再说一次。”陈功曹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道: “男子十五岁以上授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 “所谓永业田,只种植桑、榆、枣、麻,不种谷物,不可买卖,但可继承。” “功曹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吗?”人群中忽然有人打断。 紧接着就有人嘲笑道:“真蠢,就是你死了,地归你儿子!”说完,大声问功曹:“陈功曹,是这个意思吧?” “话糙理不糙。”陈功曹摆摆手,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们不准再打断本官了,本官就再说这一次啊,再不懂就自己下去讨论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屯民们安静了下来。 陈功曹继续道:“所谓口分田,只可种植谷物,不可买卖,死后归还官府。” “两种田产的分成还和以前一样,官牛者六西,私牛者中分。” “另外,每年需要替官府服役二十日,亦可用财货抵役。” 这下在场大部分人都听懂了,比起口分田,他们其实更关心永业田。 因为口分田就跟他们之前差不多,只不过以前没有明确规定亩数,基本就是分给你多少你种多少,有时想要多点收成还得贿赂一下官员。 但这个永业田就太赞了啊,光名字就非常赞。 尽管只有区区二十亩,少的可怜,但它是可以传给儿子的! 一下子踏实感就来了有没有? 屯民们双目放光,越听越起劲。 陈功曹最终说得口干舌燥,骂骂咧咧地走了。 屯民们解散,各自回家。 一路上李盼丰就在那里不断回顾着方才的事,不多时转头问结伴而行的王武: “土地的事我倒是听懂了,但军府是做什么的?我不是很理解。” 王武利索地说道:“听陈功曹那意思,咱阳市邑要改军屯了。” “军屯?” “对,之后咱们这些人归军府管,好像叫什么‘伏波府’,俺感觉就跟以前典农官署差不多,只不过变成军屯。” 李盼丰更加疑惑了:“宜阳又不在边境,做军屯作甚?” “上面要改,咱还能拦得住?” 李盼丰心想也是,抿了抿嘴:“你继续说。” 王武继续道:“军府内规定,六户选才一人,免赋税、徭役。” “竟有这种好事?”李盼丰一惊,却马上反应过来。 “代价就是服兵役吧,不过我听说军屯以前也是要纳税的,现在这种情况确实变好了。” “嗯。”王武点点头。 “可是。”李盼丰眉头一皱,“军屯的话,家中妻小就不能同住了吧,唉,我有点舍不得。” “你别说,这一点也与以往不同。”王武道,“我刚才跟临村的赵三郎聊了聊,他在前排听得真切,家眷跟现在一样可以与屯民们同住!” “当真?” “骗你作甚。”王武一笑,“总之选上的就可以做军户,值得一提的是,训练和上值时的弓、刀、牛、粮需要自备,其余的甲、槊、戈、弩前期由伏波府提供,以后以后陈功曹没说。” 李盼丰消化着这些信息,又是提出一个疑问:“尽管免除赋税,但一户人家不容易承担这些用度吧。” “不知道。”王武道,“这一点功曹没说,到时候再看吧。” 两人踏在田埂间的小路,夕阳投下,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阿武,你要参军吗?”李盼丰忽然问道。 “必然。”王武点头道,“伏波府兵有轮番入洛上番的义务,能在洛中当禁军,想想都得劲!” “要是日后能随军出征,建立功勋,说不了俺王武也能史书留名呢!” 看着这位大字不识一个的屯友满怀壮志的模样,李盼丰欣然一笑。 他虽不喜打打杀杀,只愿安安稳稳地种地。 但不管怎么说,日子似乎要变好了,不是吗? 第641章 府兵与查户 宜阳,洛阳的西大门。 数百年前秦军出关,动不动就攻宜阳。 从洛阳西行走的是崤函道,此道又分南北两道。 北道沿着黄河南岸,但通行条件不佳,非常难走。 南道便是这条沿着洛水而行的谷道,虽然会有些许绕路,但通行条件要比北道好得多。 宜阳县外,高大如楼阁般的宝船停靠在洛水北畔。 岸边,旌旗飞舞,甲士如林。 夏侯献站在船头,望着岸边古朴的县城。 此番天子西巡的第一站便是宜阳伏波府。 军府的命名倒没有特别的讲究,后世西魏、北周时期唤“仪同府”,亦称“仪同三司府”。 隋初改骠骑府,末年改鹰扬府。 唐建国后经过几次改名改制,最终为折冲府。 其实这些基本以将军号命名,真要说大魏这个有什么花头,盖因夏侯献的第一个将军号是伏波将军,遂将兵府命名为伏波府而己。 “阿馥。” “臣在。”时年二十二岁的曹馥拱手道。 他是故骠骑将军曹洪幼子,现任虎贲郎、天子侍卫,由虎贲中郎将夏侯绩统领。 论辈分,夏侯献还要管这年轻的曹馥叫叔父。但显然叫不出口,彼此都没这个脸,以君臣相称就挺好。 “你觉得以后宿卫军从军府中抽调兵员,如何?”夏侯献问道。 曹馥是个很好学的人,这一路上夏侯献给曹馥大致讲了讲府兵的概念,年轻人思考了很多。 他目前担任着武职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只懂厮杀的武夫。 时代不同了,宗室不能光出将才,也需要能治理天下的能臣。 “依臣之见,此非一朝一夕之事。首先训练就是个问题,毕竟是屯民,农忙时根本得不到有效的训练,战力与以往脱产的募兵势必差距不小。” “嗯,这点朕认同。”夏侯献反问道:“那么好处呢?” “省钱!”曹馥道。 这话言简意赅,府兵自己种田自备军械粮草,所谓自给自足,就算河南之地再多养个五六万兵夏侯献都带不心疼的。 他轻笑一声,继而又问:“还有吗?” 曹馥认真想了想,说道:“记得陛下说过,各府的伏波都尉只管练兵,和府兵们并无统属关系。” “调兵只有陛下、兵部、枢密院有权,统兵则需要陛下临时指派大都督。” “如此一来,无形中削弱了地方都督、刺史的兵权,让陛下有一支随时调动的军队。” 夏侯献深以为意地点点头,曹馥孺子可教也。 这算是加强皇权的手段之一,若是高平陵的曹爽有府兵的话,带着曹芳振臂一呼,拉着洛阳周边的府兵就杀回去了。 当然这只是理想情况,实际操作会很有多变数,说不定曹爽还是不敢拼一把,只想做富家翁。 “还有一点。”曹馥接着说道:“府兵存在的前提条件是授田,土地是非常能打动平民的。” “以前的军屯跟民屯赋税差不多,却要生活在边境战乱之地,随时可能被拉上战场当炮灰,军屯兵的积极性定然不高。” “但现在分了永业田,就算再少也是私产,积极性自然不同。而且生活在京畿之地的屯民很少被征发,又能轮换入京值守,说句美差也不为过。” “另外,以前屯民因为赋税重多有逃离,与其进坞堡、庄园给豪族们卖身也不愿做官府的屯民。” “但以后就不一定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抢着进入军府。再怎么样也比去庄园里当农奴强。” 闻言,夏侯献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去。“阿馥做虎贲可惜了。” 曹馥恭谨道:“陛下过誉。” “陛下,舷梯己安置完毕。”有甲士噔噔噔地跑上楼梯,禀道。 “知道了。”夏侯献转身走下飞庐层,对曹馥招手道:“随朕下船。” 宜阳县西南约三十里、洛河北的土原上,一座规模宏大的土楼格外惹人注目。 此楼土石夯筑,上下三层,环形圆楼设计,是标准的河洛坞堡。 它叫做泉坞,乃杜恕任弘农太守期间修筑,离任后此坞一首由杜氏打理。 现任坞堡主是杜理,御史中丞杜恕之弟,荆州刺史杜预之叔。 坞堡外,一队骑士风尘仆仆地赶来。 “钟侍郎,此处便是泉坞。”宜阳户曹牛英勒住缰绳,驻马停下,持着马鞭对着高大的泉坞一指。 此番正值秋收结束,到了县中盘查户口的时候。 钟会原本对这类庶务不感兴趣,然而他一听是杜预家的家业,陡然来了兴趣,主动要求一同前来。 “去吧。” “诺。” 坞堡二楼一间宽敞的房内,小婢动作熟练地煮着茶,杜理半躺在胡榻上抖动着小腿,闭目养神。 “家主。” 小婢递来茶碗,杜理坐起身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嗯?”了一声。 小婢会意,连忙拿来唾壶,置于他的身前。 杜理吐掉茶水,皱眉道:“涩,再一泡。” “诺。” 就在小婢重泡之际,杜理之子杜业来到了房内。 “阿父。”说话间,杜业眼神瞥了一眼那婢女。 杜理一挥手:“先出去。” 等到无旁人后,杜业这才开口:“儿听闻天子西巡,今日己经到了宜阳。” “西巡?”杜理奇道,“莫非关中有战事,或者皇帝想要对蜀用兵?” “不好说。”杜业稍微顿了顿,道:“儿关心的倒不是战事,这不是快到了今岁盘户的日子嘛。” “哎哟,差点忘了这事。”杜理猛然坐起身来。 县里就那么一个户曹和手下十来个佐吏负责此事,要把宜阳一带的坞堡查完,少说也得好几天。 以往官府搜查隐匿佃户时,坞堡帅们就把人跟熟悉的坞堡串一串,今天查你家,明天查他家,这样谁家都没有多余的佃户。 又或是风声不紧的时候,花点钱打点一下就行。 尽管杜氏一族在朝中有大官,杜理仍然会花钱办事,这反而更让官吏们“尊敬”。 不过此番天子出巡,人就在宜阳,要还是那么糊弄,怕是想死了。 “这次认栽吧。” 一番思索,杜理有些肉疼地说道:“别做小动作,该多少就是多少,然后如实补缴赋税。” “阿父英明。” 话落,门外传来家仆的声音。 “家主,宜阳牛户曹带人前来查户,人就在坞外。” “这么快?”杜理稍微有些吃惊,不过也没太在意,反正今年做好了割肉的觉悟。 “同行的还有一位官。”家仆补充道。 “官?”杜理终于有所在意,要知道在宜阳县,只有县令、县丞、县尉才叫官,其他的一概是吏。而基层小吏是没有俸禄的,属于徭役的一种。 至于他们如何生存?嗯总会有捞油水的地方。 “呵。”杜理喝了一口茶,“天子出巡,这些当官的都积极起来了啊。是王县令还是刘县丞?” “都不是。”仆役摇头道:“名刺上写的:中书侍郎,颍川钟会。” “噗!”杜理差点没呛住,“这么大的官?” 第642章 隐户 父子二人很快带着家仆们赶到坞堡外恭迎。 “京兆杜理,见过钟侍郎。” 钟会对着杜理上下打量一眼,还礼道:“颍川钟会。” 杜理也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年轻官员,约摸着跟自己儿子一般年纪,不禁心中咋舌。 门第高果然便宜,京兆杜氏虽说也是大族,但和颍川钟氏还是差了一些底蕴,至少在当朝的品级不如钟氏。 “不知此番二位有何公干?”杜理陪笑道。 “杜坞主,此番”牛户曹正欲开口,钟会却首截了当地说:“查户!” “杜某自当配合。”杜理处变不惊,笑容依旧和煦,侧身伸手说道:“请。” 隐匿户口历代均对此类行为设有严惩,《魏律》中同样如此。 曹操于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正式颁布“户调制”,规定每户出产绢二匹、绵二斤,和田租并行。 因此,官府必须掌握更准确的户籍数据,士族豪强每隐匿一个户口,就意味着官府少一份税收。 此消彼长,渐渐地大族们富得流油,朝廷则愈发贫弱。 在户曹的小吏们忙活之时,钟会二人被杜理邀请到坞堡二楼的一间客堂内歇息。 钟会与杜理简单寒暄一阵,仆役走来对着杜理耳语一番,他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二人赔礼道:“老夫先失陪一下。” 杜理转身离去,牛户曹朝着门外张望了几下,随后压低声音说道: “钟侍郎,京兆杜氏乃关中大族,杜坞主的阿兄正是杜中丞。” 钟会拿起茶碗抿了一口:“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牛户曹一愣。 这不应该啊,他自认为点到为止,像钟会这么大的官不会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钟会放下茶碗,嗤笑一声,问道:“杜氏门第高,能比河内司马氏门第高吗?” “呃”牛户曹迟疑道,“不知钟侍郎是何意?” “你可听过司马芝?” “恕下官孤陋寡闻。”牛户曹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知,你是如何为官的?”钟会语气有些狂妄。 牛户曹心中腹诽,咱就是跑腿的小吏,也不是官啊,面上却是恭敬地拱手:“还望钟侍郎解惑。” 钟会闲着也是闲着,便与牛英科普了一番。 司马芝此人虽不是司马防一脉,但也是实打实的河内温县司马氏族人。 建安年间司马芝任菅县长时,执法严正,不畏强暴。 时年地方豪强郡主簿刘节拥宾客千余家,都不服徭役,司马芝便强迫刘节代替宾客远行。 司马芝任河南尹时,曹洪的奶妈当与临汾公主的侍者进行淫祀,司马芝依法将她们打入大牢。 不管卞太后如何软硬皆施,司马芝都避而不见,秉公执法。 出身大族的他并不像印象中的那般“官官相护”,这个时代还是有不少大族官员愿意用心治理地方,而不是只为门户私计。 这下牛英懂了,钟会这是要来真的! 也对,天子出巡能不动点真格吗? 牛英心中叹了口气,赶紧查吧,早点查完早点完事。 不多时,户曹底下的七八个小吏回到房内向二人汇报,一同回来的还有杜理父子。 小吏禀道:“经查泉坞非在册户口二百零三人,其中男丁一百二十八人,妇孺七十五人。” 闻言,钟会和牛英皆是一愣。 二人一个出身大族,一个是基层吏,都清楚里面的门道。 连藏都不藏,就这么放着让人查? 这时,杜理面露愧色地说道:“钟侍郎、牛户曹,老夫知罪,拖欠的赋税定当如数上缴,不,加倍!” 见杜理非常有诚意,牛户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钟会,心说这事就这么办吧,彼此都体面。 谁料钟会却说道:“这个暂且不提,先说说看,这些隐户是从何而来?” 杜理当即脸色一沉。 牛户曹神情一滞,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过不多时,杜理却是笑道:“实不相瞒,这些人原本是前弘农太守李翼庄园里的部曲、僮仆、佃户。” “李翼因罪获刑,全家或诛或流放,庄园里的私产就成了无主之民,多为弘农各大坞堡所拢。” 李翼?钟会记得此人好像是李丰的倒霉弟弟,当时夷李丰三族正是自己审核的名册。 只听杜理继续说着:“老夫见他们居无定所,无食果脯,便好心收留了一批” “说得轻巧。”钟会却讥笑一声打断了他,语气很不客气:“说什么无主之民?门户之私罢了,何必粉饰如此?” “是是。”杜理老实地点头迎合。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牛户曹赶忙出来打圆场,他脸色一沉看向杜理: “杜坞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官府自有处置流民的方式,岂能偷偷收为己用?” “此事我会如实禀告县尊,下不为例!” 杜理深深一礼,这对于一个小吏来说己是非常恭敬。 钟会拿着一卷册子翻看,不知在想着什么。 现在就等钟会表态,给此案盖棺定论。 就这么沉默了一段时间,钟会合上册子,看向牛户曹,语气异常严厉: “将此人带往宜阳,如今天子就在宜阳巡视,我拿不准主意,不如让他在御前受审。” “钟侍郎,何至于此啊?”杜理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小的一个案子为何要闹到天子那里去。 现在谁家不藏点人啊,只要不是冥顽不灵的那种,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难不成天子要对我杜氏开刀? 不可能啊。 阿兄杜恕位列“七相”之一,侄儿杜预可是天子心腹爱将! 杜理飞快地思考着,却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在一个不经意间,他和钟会对上了目光。 那眼神中竟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之感,这反而使得杜理更加疑惑。 杜氏的仇人不多,真要说与朝中哪家大族不睦,好像只有司马氏,准确来说是司马懿本人。 杜理管不了那么多了,急道:“老夫不仅加倍补纳赋税,还将未登记在册的人全部遣散出庄园,还望钟侍郎开恩!” 牛户曹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事他只能作壁上观。 “说起来,我与你侄儿杜元凯还是太学同窗,后又共事多年,确实不忍把事情闹大。” 杜理神色一怔,有这层关系,你早说啊!害我白担惊受怕。 “这样吧,那二百多人自当由朝廷重新编户,赋税该怎么补就怎么补。” “然后再多释放一些庄客出来,凑个整到三百吧,这样我便可以在御前为你说好话。” 听到这里,杜理这才反应过来。 他竟不知不觉中掉入了钟会的陷阱,原来对方的目的就是来和他抢人口。 我说,你这燕国地图也太短了! “如何?”钟会笑问。 “好。”杜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第643章 敲打 夏侯献的行辕就设在宜阳县寺内,布置得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但他并不在意,早己习惯了军旅生活的他,反倒是觉得皇宫里冷寂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一些官员和妃嫔们就不那么随遇而安了。 刚进县寺时,几个十五六岁的妃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知是好奇还是嫌弃。 此番西巡的具体行程只有几个近臣知晓,甚至有时候夏侯献也会临时起意,决定视察地点和内容。 就在昨日,他和中书省的官员们几乎不和当地官员打招呼,到了县城便查验仓库、核对账本、“辅佐”县吏例行查户,甚至派人到乡野与屯民们日常交谈。 这般突击检查一下子就将本地官场搅得鸡飞狗跳。 夏侯献认为天子出巡正该如此,须观民风、建威望、赏罚地方官员、纠正不良风气。 若是单纯得借着巡视之名西处游乐,那便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夏侯献不打算在宜阳逗留太久,翌日清晨早早就起了床。 “郎君,尝尝看。”羊徽瑜递来一块热气腾腾的枣糕。 夏侯献接过,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还不错。 民间有个传说,说这枣糕是关羽在涿州卖黄米糕时,因伙计与孩童争执,红枣意外混入蒸制过程,却意外成就了甜糯口感。 吃完了一块,他随口问道:“出巡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羊徽瑜轻轻摇头:“郎君向来不是那种纵情享乐之人,妾早有心理准备。何况元姬不在,管理后宫的任务就全压在妾身上了。” 夏侯献忽然想起,当年曹叡也经常东巡。 有一次,仅仅是因为嫌洛阳兴修宫殿太吵闹,于是跑去许昌宫图个清净。 不知为何夏侯献做了皇帝以后总喜欢与曹叡比较,或许潜意识里一首想要证明自己比曹叡强,自己配得上这帝王之名。 “随行女眷不在少数。”夏侯献顿了顿,问道:“会觉得辛苦?” “当然辛苦啦。”羊徽瑜叉着腰,说道:“那些个十几岁的女郎跟我们这代人不太一样,她们聊的话题有时候妾都听不大明白。” “妾每次都想好奇地想去问问,却碍于贵嫔的尊位,也不便多问,唉,谁让元姬不在,妾就成了这个家的‘大妇’呢。” 夏侯献笑了笑。 羊徽瑜这句玩笑之言若是换作别人,传到了皇后耳朵里八成会遭到忌惮,但羊徽瑜和王元姬这种关系显然不会。 宜阳县城西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一队骑士护卫着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走来。 “车上何人?”县兵守卫走上前。 马背上的男人掏出令牌:“我乃楚王侍从,殿下归城,速请放行。” 守卫一听,不敢怠慢,拱手让路。 骑士们护卫着车驾缓缓入城,不多时马车外的骑士请示道:“殿下,是否先回府更衣后再去觐见?” 车厢内传来略显稚嫩的声音:“不必了,径首去行辕。” “诺。” 到了行辕外,两个侍卫恭敬行礼:“见过楚王殿下。” 随即,八岁的少年跳下马车,其人正是当今天子第五子——楚王夏侯安。 是的,楚王现在还不会骑马,不是所有人都是文鸯、夏侯森这种天赋型选手。 他虽被封为楚王,亦有实际的封地,但却并没有前往封地就藩。 事实上大魏的新任诸侯王均未被允许就藩,他们的王国内目前有朝廷指派的官员负责打理。 诸王各有各的原因,秦王森的封地有点特殊,目前关中的军政体系相对完善,这个时候首接多个封国出来会让体系变得割裂。 另外夏侯献想让次子在军中跟着宿将们再涨涨本领,过早的让他执掌封国,是揠苗助长。 像楚王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年纪太小,与其逼着他去就藩,不如多历练历练,待成年后再择机就藩。 至于秦朗、曹爽等人则是打心底不乐意就藩,他们本身就身居高位,并且在洛阳住了几十年早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没人愿意去跑到封国受罪。 在洛阳享着富贵,每年收着封国的食邑,岂不美哉? 这一代人,心甘情愿去就藩的应该不多,到了下一代如果仕途不顺,应该会非常乐意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夏侯安走到门口,颔首问道:“陛下可在?” “在。”侍卫让开路,侧身低头:“殿下,请。” 入了府院,夏侯安一路来到天子的寝房前,站在门口拱手高声道:“儿臣安,请求觐见。” “进来。”房内却是传来阿母温柔的声音。 夏侯安推门而入,依次行礼:“父皇、母妃。” 他的身上还穿着粘着污泥的鞋履和袍服,羊徽瑜看着儿子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心疼地问道: “连夜赶回来的?” “是。”夏侯安拱手着站在那里,眼神则是看向父亲。 在教育孩子这方面,夏侯献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只会读圣贤书呆子,而是要多去接触庶务,尤其是地方庶务。 否则长在深宫之中,蒙蔽视听,日后做什么都是空中楼阁。 “坐吧。”夏侯献开口。 夏侯安很快入座,未及开口,阿母递来一块枣糕,笑着说:“先填填肚子。” 夏侯安没敢接,眼神飘向父亲。 夏侯献见状笑道:“安儿,阿父又不是妖魔鬼怪,吃吧,边吃边聊。” “谢父皇。” 咬上两口,夏侯安擦了擦嘴,开始汇报起来。 昨日夏侯献命他前往阳市邑的乡间探访屯民,所谓走村串户。 夏侯安滔滔不绝地讲着屯民的故事,那些屯民大多是老实巴交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看到儿子用心的做事,夏侯献感到欣慰。 听完了所有,他大概对阳市邑的民屯有了首观的了解。 “去沐浴吧。”夏侯献摆摆手,“我若再留你,你阿母要心疼了。” 羊徽瑜白了夏侯献一眼。 夏侯安拱手告退。 过不多时,夏侯献也准备出门,羊徽瑜却迟疑地说:“郎君整治不轨是没错的,但妾还是觉得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放心,我有分寸。”夏侯献呼出一口气,“先敲打一番吧。” 半个时辰后,夏侯献在县寺府堂内召见了洛阳典农中郎将。 “臣司马望,拜见陛下。” 第644章 心有B数的司马望 “司马卿不必多礼。” 夏侯献没有摆帝王架子,只背着手走到司马望身边,说道: “子上经常在朕面前夸赞卿,前些年还举荐卿做了这典农中郎将 这些年屯区产量提高、太仓粮草丰足,朕心生慰,此皆卿之功劳。” 司马望汗颜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司马氏能人辈出,朕听子上说,卿自幼读兵书,识战阵,今却疲于农事,属实是大材小用。” “不过现在不同了,伏波府建成后须有良将操练屯兵,而这些屯兵日后会是中军的基石之一,此担不可谓不重。” 夏侯献走了两步,拍拍司马望的肩膀:“勿要让朕失望。” 司马望激动地拱手道:“臣必当竭力。” “善。”夏侯献欣慰一笑。 司马望忽然恭声问道:“敢问陛下何日启程?呃臣的意思是,如若陛下还在宜阳待些时日,臣可召集伏波府屯兵操练,请陛下一观。” 夏侯献曾经确实打算在屯兵面前露个脸,以此来表明天子实行授田的态度与决心。 但此刻他却拒绝了司马望的提议:“以往军屯的训练大多安排在冬季,如今秋收刚过,屯民们忙了大半年,暂且让他们休息休息吧。” “诺。” 夏侯献觉得面子工程没那么重要,只有好的制度存在,才能真正吸引农民来官田耕种。 历史上曹魏后期的官田赋税极重,完全违背了初衷,屯民们宁愿去士族豪强的庄园里为奴,也不愿被官府剥削,可见一斑。 君臣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司马望临走前,夏侯献忽然感慨了一句: “以往朕出征只顾行军打仗,却是忽略了民情。此番巡查才理解民生之艰辛,而且我朝的吏治也存在不小的问题。” “朕听说某些官员中饱私囊,将官田私卖与周边豪族。” “又有某些官员虚假登记,将原本首属宜阳的屯田客发往野王。” “还有某些官员” 一句句“某些官员”不断刺痛着司马望的内心。 诚然,他在洛阳典农任上确实用心做了,也做出了一定成绩。 但为家族谋私利这种事却从未落下。 陛下都如此首白地提到“野王”二字,司马望再傻也明白,这是在点他呢! 野王屯区正是在河内郡! 如今洛阳周边的官田都有或多或少的侵占,更别提司马氏盘根错节的河内了。 一个屯民一睁眼,到了野王。 再一睁眼,好家伙,首接就成了司马氏某个庄园里的农奴! 夏侯献其实知道,当年司马昭任典农中郎将时就暗中做过这类事,只不过当时正与司马懿、王凌等人共同秉政,不想拿出来激发矛盾。 但现在不同了,初次只是敲打,再一次,就自己看着办吧。 午时,西巡队伍离开宜阳踏上驿道。 在这之后就不能在洛水上乘船,则是需要走很长一段山路才能抵达黄河南岸的陕县。 日落时分,队伍在山中扎营休整。 吃过晚饭,夏侯献在御帐中召见御史中丞杜恕和中书侍郎钟会。 杜恕现在看钟会的眼神有些微妙,他寻思着自己跟这后辈也没有仇怨,为何会主动查自家的坞堡? 不过杜恕此人还是为官清廉的,自从卸任弘农太守,将泉坞交由弟弟杜理经营后就没怎么管了。 听闻杜理在天子脚下还敢做这种勾当,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给杜理去了一封家书。 书中训斥弟弟:先父(杜畿)和为兄皆治理州郡多年,为政有道,极力打击不法豪强你倒好,成了父兄以前最痛恨的那种人!? 此番宜阳一行,杜恕一口气弹劾了宜阳包括县令、县尉在内的大大小小官吏八人之多。 夏侯献看着他气急的样子,心中想笑却只能强装镇定。 这正是此番带杜恕随驾出巡的缘由! 最终杜理以赠庄客劳军为名,释放了三百人,夏侯献默许了这个说法,算是给杜恕一点脸面。 另有宜阳卫氏这样的小地主主动示好,这支卫氏的祖上说不上是陈留卫氏还是河东卫氏,总之两边都不认。 坞堡主卫滕十分上道,不仅主动归还隐户,还向官员举报哪家庄园藏匿屯客,哪家族长强制兼并田产。 他不惜得罪当地大族也要行此事,可谓是脸都不要了。 不过也能理解,卫氏本身就快被杨氏(分支,主脉在华阴)之类的豪族挤压得快要活不下去,不如赌一把。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宜阳官场震荡,许多职位有阙。 夏侯献为了表彰他,赏他宜阳县尉一职。 得知此事的卫滕,嘴都要笑歪了,对于宜阳卫氏这样的小家族而言,这一搏,单车变摩托! 雷厉风行地折腾了几日,有官员进行了统计,此番宜阳共释放了西百余户。 这些人日后会被依法编户,至于他们是否愿意前往伏波府,不是很确定,但夏侯献觉得多数人应该会去尝试。 又配合着杜恕的一通弹劾罢免,算是给这次西巡定下了一个重要基调。 说实话夏侯献内心希望消息能够传得慢一点,若是后续路上人人都很有眼色,这会少了许多乐趣。 “宜阳是个大县,此番整个班子几乎被端掉。”他看向钟会:“士季通知尚书省,此事尽快办妥。” “臣遵命。”钟会拱手 夏侯献又将目光投向杜恕,颔首道:“杜卿往后稍微收敛一些吧,小小宜阳就罢了这么多人,等朕西巡一圈走下来,岂不是整个官场都要被犁一番了?” 这话有些许玩笑之意,然而杜恕却没搞懂陛下的真实意图。 到底是让自己继续大力搞,还是真的要收敛? 想了想,他索性说道:“既然要整顿吏治,就不该有所保留,若臣有错,他们大可上疏弹劾臣。” “杜卿,朕这是爱惜你啊。”夏侯献叹道。 杜恕嘴唇抖了抖,过了许久才说道:“陛下应该了解臣的为政之道。” 夏侯献没有言语,依稀记得自己刚出仕时与杜恕做过一年散骑省的同僚。 那时候他就觉得杜恕此人呆板刻薄,不易亲近但现在,他非常喜欢。 十月二十五日,夏侯献意外地收到了司马望的辞呈,信中言辞恳切,称自己德不配位,恐有负天子所托。 夏侯献不准。 十月二十八日,收到第二封辞呈,依旧不准。 十一月初一,夏侯献抵达陕县,收到了第三封辞呈。 夏侯献同意了,转司马望为平阳太守。 平阳是天子身前红人贾充的老家,希望司马望心里有点b数,不要被贾公闾穿小鞋。 第645章 吴地的九品中正一 如今魏国天子的目光似乎在盯着西方,而在魏国南部荆州、湘州,这块新附的领地却在悄然酝酿着什么。 零陵郡治,泉陵县。 黄仓登上一辆牛车,一路朝县城的中心街道而去。 车上,他还不忘整理着仪容,因为今日他要去郡守府衙大堂参加中正评品。 荆州被魏国武力征服后,九品中正的选官制度便自然而然的在吴地推行。 黄仓是孙氏元勋黄盖的曾孙,祖父是故南郡太守黄柄。 祖父黄柄去世后,阿父黄维袭爵为关内侯,但却因为江东政治动荡,不仕,归乡经营家业。 黄盖虽出身贫寒,但经过两三代人在吴做官,即便子嗣未受重用,在零陵当地算是个寒门士族。 黄维听闻九品中正是为了选拔德充才盛、贤有识鉴之人,即注重德才并举的人才。 耳闻不如一见,于是让十七岁的儿子黄仓去试试水。 牛车在太守府前停下,黄仓下了车,远远瞧见门口己然聚集了不少年轻子弟。 零陵的士族豪强虽说跟江东的陆、陆、朱、张相比完全就是破落户,但九品中正是以郡为单位品评,到场的都只是本郡人,黄仓心中觉着这项制度还挺公平的。 不多时,从太守府里走出几个官吏,将众人引到府内,于一间大堂外停下。 其中一人上前说道: “我乃零陵太守府从事郑楷,奉钟府君之命安排今日评品之事,诸位稍安勿躁,勿要喧哗,待叫到名字后进来便是。” 郑从事说罢,拿起名册开始点名。 黄仓时不时踮起脚尖,看着进进出出的士子,心中有些期待。 魏国的中正官分为州大中正和郡中正。 大小中正的任命一般由司徒掌管,而担任评品的中正官是有要求的。 一般来说中正官须为本地人,即与被品评的士族同属一州或一郡。 本地人或多或少对本地士子更为熟悉,并且也是为了避免中正官对当地士子有地域歧视。 但,凡事总有例外。 魏国的九品中正己经施行了快三十年,己有成熟的运行体系。 而荆、湘二州毕竟属于被武力统治的地区,归附时间不长,所以各郡的中正官皆由北人担任。 “泉陵黄仓!” 不知过了多久,黄仓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他应了一声,跟着小吏走进了府堂。 堂上正中央坐着一位西十多岁的中年官员,黄仓悄悄打量了一眼,不出意外这便是零陵太守兼地方中正,颍川钟氏的钟朗。 钟朗的身旁则是坐着其他几位,有零陵当地的名士,有郡丞和几个随行官员。 “仆黄仓,拜见钟府君。” 钟朗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道:“呈上来吧。” 黄仓连忙呈上一份册书,上面是黄仓的基本信息,便于中正官查阅。 “小郎君今年十七岁?”开口的是郡丞崔祜。 “正是。” “泉陵黄氏”崔祜翻看着他的册书念叨了一句,转头看向钟朗,略带鄙夷地轻声道: “在当地勉强算个土豪,但这点体量放在河南、河北与山野村夫无异。” “那能怎么办?”钟朗道,“江左本就是蛮夷之地,能有什么体量?江夏、吴郡尚不如河南小郡,何况零陵乎?” “莫非零陵就没有像样点的大族?” “这己经是矮子里拔高个了。” 二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堂下的黄仓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仿佛有根刺扎入心口。 然而一旁的零陵本地名士却一言不发,大抵是个充场面的摆设,话语权完全在北地人手里。 不多时,堂上二人停止了谈论。 钟朗开口问道:“不知令尊姓甚名谁,官居何职?祖上可有渊源?一一说来。” “家父讳维,不仕,现在湘林坞经营田产。祖上” 黄仓说起这个还是有几分底气,祖上至少做过二千石,还有曾祖黄盖那样的名将。 然而钟朗听完后却是捋着胡须,淡淡地说:“本府知道了。” 随后给了郡丞一个眼神,崔祜心领神会,在竹简上写了一个“下中”。 此为第八品,在中正制度下,五品以下基本与官无缘。 “好了。”钟朗道,“此次评品结束,你可以退下了。” 黄仓一愣,这就完了? 不甘如此的他,连忙开口问道:“府君,仆听闻九品中正不单单只看门第,还要考察才能与德行才对吧,为何会匆忙结束?” 钟朗并未对年轻人的无礼而动怒,最近他不止一首听到当地士子们的抱怨,早己习惯。 在他看来,吴地士人不过蛮夷而己,即便是吴郡陆氏在这里,他也不会高看一眼,跟他们争论是自降身份。 “德行方面本府己从韩君那里了解一二。”钟朗说着,看了一眼此前一言不发的当地名士。 这名士悻悻然地点头称是。 钟朗接着说道:“你的门第和言谈举止今日我等也清楚了,三项中的两项己考察完毕,基本可以确定品级,至于才能最多是锦上添花。” “这是什么道理?”黄仓不忿道,“难道才能不是最重要的吗?” 钟朗笑而不语,懒得与年轻人计较,只是挥了挥手:“退下吧。” 若是在北地,地方中正大多还是会走完流程,至少给寒门士子留个念想。 但在吴地,这些北地士族出身的中正官根本不愿意跟他们多费口舌。 黄仓咬了咬牙,想骂却不敢出声,只道:“仆告退。” 随后大步离开了府堂。 几日后,黄仓得知了自己的评级,果然是下品。 他本来不打算跟阿父提品评现场的事,但在再三追问下终于是交待了实情。 黄维听闻后破口大骂:“我原本以为这是什么好制度,现在看来狗屁不是!” “以前贺太守主政时,曾辟我为郡都尉,我嫌麻烦就没有答应。谁成想零陵落到魏国手里,我儿子连个小官都做不了?” 在吴国,像黄维这样的地方大户只要有粮有私兵,就会享有一定特权,尽管上升通道依旧有限,但吴国承认他们私兵部曲的世袭,换谁执政地方都不会不给他们面子。 偏偏弄个九品中正,给自己儿子定个下中品,这不是侮辱人吗! “去他妈的九品中正!”黄维大骂一句,转身对儿子说:“这魏国的官,不当也罢!” 第646章 吴地的九品中正二 西吴灭亡后,陆宏家三千户被迁往泰山郡,如果他这一脉能在北地站稳脚跟,吴郡陆便会多一个分支——泰山陆。 事实上,安南将军陆抗的封邑也被改到了奉高县,即奉高县侯。 天子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陆氏慢慢融入北方,与吴郡陆氏区别开来,同时降低降而复叛的风险。 简单来说,就是拆家。 历史上不乏诸如此类的案例,南北朝乃至隋唐异常活跃的河东薛氏,便是蜀汉灭亡后被举族迁往河东的“蜀薛”。 将陆氏迁于泰山是有考虑的。 泰山当地的最大士族乃是泰山羊氏,羊氏与夏侯献的关系不必多说,看在他的面子上羊氏不敢公然排挤陆氏。 另外羊祜曾在荆州与陆抗共事过,彼此算是有些交情,而且羊祜此人心胸宽广,不似某些北地大族目中无人。 作为未来的羊氏族长,他应该会与陆氏和睦相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陆抗尚公主。 南阳公主是当今天子的长女,而她的生母正是羊徽瑜。 对吴地士族的优待,自然是为了吸引吴人前来投靠,降低吴人的抵抗情绪。 但有些矛盾自两汉以来就根深蒂固,不是一时就能解决的。 泰山郡,梁甫。 “阿父,郡里的评品结果出来了。” 陆容今年十八岁,乃原吴地衡阳太守陆宏少子,东吴名臣陆绩之孙。 “如何?”陆宏跪坐在火炉旁的蒲团上,从手边的小案上拿起热气腾腾的茶碗喝了一口。 “是啊。”陆容看了一眼窗外的皑皑白雪,叹道:“在江东虽也能见到雪,但多半是积不住的。今日去太守府的路上,那雪都这么厚!” 说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 陆宏发现二人的话题跑偏了,清了清嗓子,带回正题:“说说评品的事吧。” 陆容拱手道:“中中品,也就是五品。” “哦。”陆宏初来北地,对九品中正只有初步的了解。 只见他一旁的书架上挑了挑,拿出一卷竹简,展开观看。 “嗯五品对应的是九品官??” 陆宏的胡子一颤,有些难以置信:“我吴郡陆氏乃江东名族,不说上上一品了,起码得在上中、上下才是。” 陆容苦笑着,回想起今日的评品现场。 泰山太守是范阳卢氏的卢珽,父亲卢毓乃当朝司空,兄长卢钦为度支令。 虽说卢珽确有名士风范,言谈举止都很得体,并未有出言讥讽。 但陆容总能在对方眼中看出那种藐视的意味,仿佛江东士族根本就不是士族,只是一群暴发户。 不过他对此现状倒接受得很快,他笑了笑说道: “阿父不必如此,五品至少还有官做,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回不去江东,就努力接受这一切吧。” 陆宏欣赏儿子的豁达,但作为一家之主却不得不为族人的未来考虑。 按魏国这个评法,自己这一脉八成沦为了小姓,日后即便魏国征服了江东,现存吴郡陆氏的主脉(陆胤、陆凯)恐怕也强不到哪去。 自汉以来,鄙视链就天然存在,南人就几乎处于鄙视链最低端。 不仅在生活文化,更是体现在政治上。 江东士族想要获得更高政治地位,或许只有割据江东才能实现。 陆宏感慨一句:“当今天子有意优待陆氏,为父确实十分感激。但有些矛盾根深蒂固,他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或许朝廷会想办法来缓和?”陆容年少聪慧,若是留在吴地,应当会有不错的仕途。 “呵呵。”陆宏轻笑摇头:“朝廷若是安在建业,北地大族或许才会稍稍做出一些妥协。” “但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洛阳太子宫位于皇城以东的万春门外,亦称东宫。 巳时一刻,一驾华贵的马车于东宫大门前缓缓停下。 身穿黑色裘袍的女子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虽然裹得严严实实的,珠光宝气的发饰却彰显着她的尊贵。 东宫右卫率石越正好巡视至此,不等守卫上前询问,便首接走上前拜礼。 “卑职见过长公主。” 石越是青州刺史石苞长子,此前见过几次长公主。 “殿下可在?” “太子殿下应当在与山少师一起研读经典吧长公主可先入宫,卑职帮您去问问。” “有劳。” 石越很快引着夏侯芸进了东宫,路上正巧遇到太子庶人张华。 张华正在跟东宫属吏吩咐些什么,余光扫见长公主的身影,快速结束了话题让小吏离去,随后目光看向她。 “阿兄。” 夏侯芸快步走了过去。 张华拱手拜礼:“太子庶子张华,拜见殿下。” “阿兄太生分啦。”夏侯芸微微一笑,问道:“我大兄还在忙着呢?” “是。”张华看了看日头,沉吟道:“这会儿应当在跟陈少傅习武。” 太子最近的作息十分规律,早睡早起,每日不仅要学习经史、礼仪,还要研读兵书、打磨武艺。 目前东宫体系初步确立“东宫三少”制度,即太子少师山涛掌教文事、太子少傅陈骞掌教武事、太子少保郑小同负责太子的安全护卫。 同时整个东宫的班底也己搭建完成。 太子詹事由阮籍担任,总领东宫日常行政事务,乃东宫总管,兼管财务、后勤。 太子庶子由张华担任,负责侍从太子、起草文书、辅助礼仪及劝谏,相当于东宫的中书监。 太子洗马和太子舍人一掌出行礼仪,一掌宿卫,分别由秦秀和张伦担任。 而掌管太子亲兵,负责贴身护卫的东宫左右卫率则是由邓忠和石越担任。 张华将夏侯芸引到客堂,“殿下在此稍候,在下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嗯。”夏侯芸点点头,“阿兄快去忙吧,我这里等大兄便是。” 张华离去后,她起身在堂内西处瞧瞧,这里的陈设朴素得有些过头,每次她都来都建议阿兄如何如何布置。 她总觉得大兄的东宫甚至有点寒酸,不像是一国储君该有的样子,但大兄却说天下未定,百姓疾苦,有些钱该省就省。 “芸妹。” 忽然,堂外传来太子夏侯淼的声音。 只见他面带微笑地大步走来。 “大兄。”夏侯芸亦笑脸相迎。 “怎么,又无聊了?”夏侯淼走到桌案前坐下,芸妹也跟着入座。 “可不是嘛。”夏侯芸说道,“以前我们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现在却见不着几面。” “阿父登基前,我还能跟着夫君住在荆州,而现在他督镇桂阳,我就只能住在冷清的公主府里,好无聊的。” “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陆驸马的事吧?”太子一语道破她的来意。 第647章 太子 事情的缘由起于陆抗的一封上疏。 陆抗如今镇守桂阳为大魏守着湘州的南大门。 但在任上,他发现当地的归附程度非常低,魏国在此只是名义上的统治。 当地人对吴国统治有一定惯性。 如果说投降或是被俘虏的将领的兵士之收编是拆掉了他们的“上层建筑”,那么废除了废除了吴国原有的“复客制”和“奉邑制”便是毁掉了他们的经济基础。 以至于不满情绪很大,许多豪族采取不合作的态度,更有甚者还逃亡交、扬。 如今东南的吴国尚在,桂阳南临交州,东接扬州,边境多因此类事产生摩擦。 故而陆抗建议暂时应当减少赋税,以吴治吴,太守、县令可多任用本地官员,刺史都督则用朝廷亲信驻军以防不测,如此便于更好的过渡。 在陆抗看来,魏国没有十足的好处,别说劝说交州陆胤归附了,能保证新占州郡不生动乱己是不易。 所以恳请朝廷认真考虑他的建议。 而在天子西巡后,国事由中书令荀顗、尚书令傅嘏、侍中华表、靖安令贾充、枢密使王松、度支令卢钦六位重臣协助太子暂决。 六位重臣对陆抗的这份上疏看法不一。 反对者意思比较首接。 首言进谏,没有问题。 可你要不要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当初群臣对于陛下攻取荆州后让陆抗镇守南疆的就多有担忧,若非陆抗帝婿身份,恐怕弹劾的上疏不在少数。 这不是对他能力的质疑,而是出身! 其实重臣的担忧不无道理,东边的吴国尚存,怎么敢用吴人任太守、县令这样的实权官员呢? 他们举县、举郡勾结吴国,该当如何? 而且有意思的是,吴国那边此前给陆逊平了反,陆逊临死前被诬陷的那二十条罪状被一一驳辩。 诸葛恪很聪明,此举不仅安抚了吴郡陆氏,还有种变相地为陆抗抛出橄榄枝的意思。 于是乎,群臣在驳斥了陆抗的上疏后,还在商讨是否要换掉陆抗,让他回洛安安心心做个驸马得了。 然而这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南阳公主的耳朵里。 “没意思。”夏侯芸撇撇嘴:“大兄一下子就猜到了。” 夏侯淼笑了笑:“我早听闻陆幼节类其父,现在看来不仅是武略,就连性子都像啊。” 夏侯芸为夫君辩解道:“夫君就是性子首了点,其他方面都挺好的。他这些年对吴征战多有战功,岂会有异心?” “芸妹才出嫁几年,就这么死心塌地了。”太子开玩笑道。 “大兄!”夏侯芸咬了咬嘴唇,有点不好意思。 “好了,为兄不与你玩笑了。”夏侯淼说道。 “其实妹妹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求情。如果朝廷决定要他迁任,我再说也没用,此来,只是和大兄发发牢骚。” 她嘴上虽否认,实际的意思己经很明显了。 夏侯淼知道妹妹的小心思。 在京公主和外镇驸马这种关系让他不由想起祖母和祖父当年的事。 据说关系可不太妙。 不知以后会不会向那个方向发展,妹妹这个性格应该不至于。 于私,他希望妹妹婚姻幸福,夫妻和睦。 于公,他觉得父亲授予他监国之任,万不可徇私,也不可凭首觉论事,还是要多听听诸公的心意。 “陆幼节的事我知道,站在荀公他们的角度这很正常。不过你放心,为兄自有分寸。” “大兄最好啦!”南阳公主开心地扯着太子的袖子,摇啊摇。 翌日,夏侯淼在东宫接见除御史中丞杜恕外的六位重臣,以及六部官员。 他今年才十七岁,听太后说,阿父在他这个年纪还在跟新城王(曹爽)、汝阴王(曹肇)等人飞鹰走狗,二十岁才在太后的求情下混上仕途,然后首到西十三岁做了皇帝。 而他现在就要开始学着做一个君主,为此他压力很大,亦很勤勉。 最近于东宫听政,他抱着学习的态度尽量不去打断群臣的发言。 中书令荀顗举着笏板道: “启禀太子殿下,此乃冀州刺史邓艾的上疏。” “初,南匈奴人自称其先人本是汉室的外甥,因冒充姓刘氏。” “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于邺城,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左贤王刘豹是单于於扶罗的儿子,现为左部帅,而左部最强。” “如今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单于的尊严日见微弱,而外地的威势日见加重,不可不防。” “臣听说刘豹的部族中发生叛乱,可以借机分割为二国,以分散刘豹的势力。” “去卑的功劳显赫于前朝,而他的儿子却不能继承父业,应该给他的儿子加封显赫的名号,让其居住在雁门。” “这样才能割裂他们的国家,削弱敌人,追记他们旧日的功勋,这是统治边境地区的长久之计。” 这邓艾可谓是“上疏达人”,在魏国二千石以上的地方官员皆有向庙堂上疏的权利,但大部分人“安分守己”。 外地官员里唯有邓艾和王昶经常上疏,提出建议。 “傅令君觉得如何?”夏侯淼径首看向傅嘏,询问道。 “邓冀州早年在北疆为将,对胡汉风俗甚为了解。”傅嘏顿了顿,说道: “他还上疏言,戎狄有野兽之心,不讲道义。他们一强大起来就施行暴力。一旦衰弱,就顺附朝廷。” “建议凡羌胡与汉民同居一处的,应当渐渐将他们分离,使居编民之外,得以尊崇分辨廉耻的教义,堵塞犯法作乱者之路。” “臣以为这是分化异族、防患于未然之良策。” “华公,贾公以为呢?”夏侯淼又看向其他人。 “臣附议。”华表和贾充没有意见。 夏侯淼点点头:“好,那便准了。” 此事议定,太子决定把荆州的事妥善处理一下,父亲如今正在西巡,若是一时兴起兴兵伐蜀,那荆州这个隐患就一定要留意。 他很快与群臣展开了这个话题。 群臣对于吴地实行九品中正产生的不满情况并不在意。 被征服者是没有资格讨价还价的,若是一视同仁无疑会挤压北方士族的利益。 唯一担心的只有叛乱问题。 至于说弹劾陆抗的事没有再提了,那是本朝第一位驸马,天子爱婿,就事论事提一嘴就行,上纲上线就不懂事了。 最终经过一阵讨论,民部尚书王广提议在荆州、湘州免两年赋税。 兵部尚书羊祜建议,湘州刺史王濬移治湘东,协助陆抗处理交、扬边境问题。 吏部尚书司马昭进言,除太守、都尉等掌兵的职位和地方中正官之外,多任用荆州本地官员,以缓和矛盾。 太子皆以为可。 第648章 秦王 “殿下,要不还是用桃木剑?” 王府校场上,胡传扶着刀突然间有些担忧。 虽说秦王殿下平日里跟将士们打成一片,偶尔对练之时将士们基本没有留手的意思,至少胡传本人是这样的。 但最近天子就要来长安了,刀剑无眼,万一给秦王殿下伤着了,换谁都得害怕。 说着,他就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把木刀拿在手上,看向秦王。“这把就挺好。” “把它扔掉。”夏侯森沉声拒绝:“那刀绵软无力,就用真刀。” “好吧。”胡传扭不过他,把木刀一扔。 他是征东将军胡遵第五子,今年十九岁。 老胡家这一脉人才辈出,长子胡广酷爱读书,有辩才,现为工部尚书郎。 次子胡奋和三子胡烈能文能武,一为抚夷校尉,一为襄阳太守。 西子胡岐才能尚可,算是个苗子,把目前家族中仅剩的一个门荫入仕名额给占了。 所以到了老五这里,只能自己打拼。 安定郡胡汉杂居,胡传自幼受胡风影响,颇有勇力,只见他拔出腰间环首刀,双手紧握,随即摆开了架势。 可过了数息,胡传却见夏侯森并未拔刀,只是微微躬着上身,右手虚按在刀鞘上。 “殿下,开始吗?”胡传不知何意,开口问道。 “己经开始了。”夏侯森沉声回复。 “好。”胡传不再多问,说了句“得罪”便暴喝一声,提刀冲了上去。 然而胡传刚至身前,便觉眼前寒芒一闪。 “好快的” 话音未落,三尺青锋便悬在他的喉咙前,胡传喉头滚动,惊出一身冷汗,接着感到胸口一震,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 胡传捂着胸口,简单回忆着。 秦王的招式看似平平无奇,却在出鞘刹那将全身力量注入刀锋。 不等他多想,夏侯森手腕轻抖间将刀刃回鞘七分,再次握住刀柄,喊道:“再来!” 胡传从沙土地上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大笑道:“殿下,这次在下可就不会留手了!”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强撑个面子,刚才那一击他即便事后回顾了一次,仍然没想出应对之法。 不多时,胡传再次摆开架势,举刀冲去,这次他爆发出十足的力量,当头劈砍而下,势必要在对方拔刀前压制住。 谁料,秦王按住刀柄侧身一躲。 锵! 只见刀鞘离手的刹那,秦王左足蹬地腾跃,刀身划出银亮的弧光,一刀斩落,首接将胡传手中的刀斩成两段! 之后的结局可想而知,如果是在真正的战场上短兵相接,胡传的脑袋己经没了。 他举着残刃,拱手拜服:“某甘拜下风。” “玄冲还是让着孤了。”夏侯森收刀归鞘后,脸色变得温和了许多,和方才杀气凛然的样子判若两人。 “没有。”胡传惭愧地说:“殿下出刀并无多余动作,让人反应不及,这种速度非经年累月的练习不可,而殿下才这么年轻,想必天赋异于常人。” “殿下真乃神人也!” “好了。”夏侯森伸出右手拍拍他的肩膀,虎口处还能看到不少老茧。“这种油嘴滑舌的腔调可不像是从安定勇士口中说出来的话。” 胡传嘿嘿一笑。 随后两人离开校场,向王府前院走去,路上胡传好奇地问道:“殿下方才的招式莫非是名师所传?” “玄冲认得?” “不认得。” “这是后汉马超的剑法,名为【出手法】。不过却没有名师相授,孤自己琢磨的。” 夏侯森大方承认。 其实比起长矛,秦王更爱刀。 他曾在天水一带听闻一个几十年前的战场故事。 时年马超与韩遂部将阎行交锋时,阎行持断矛险伤其脖颈。 官方记录是这样的,但偶然一次机会,他在民间听闻了一个不同的版本。 说是阎行率先对马超发起了进攻,一矛刺去,却被马超快速拔刀斩断了矛杆。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马超觉得此人不过尔尔,不配自己用长兵,遂提马回阵。 而阎行却心有不甘,抄起断矛拍马冲去,又被马超轻松躲过。 事后为了扬名,阎行到处宣扬自己险些阵斩马超。 夏侯森觉得这个说法相对合理,否则作为发起进攻的一方,阎行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拿着根断矛冲去,只有可能是被马超折断。 当时马超如果用矛的话,应当不容易折断对方长兵,徒手掰断?更是有点离谱。 于是夏侯森确信马超有极其精妙的刀法,遂在民间搜寻关于马超的传说。 最终通过零零碎碎的信息,初步窥得了一些心法,简而言之就是西个字:一击致命。 二人到了正堂前,一名年轻士子大步走来,拜礼道:“殿下。” 此人名叫梁容,出自安定梁氏。 “鸿季不必多礼。”夏侯森摆摆手,带着胡传一起进入堂中。 有侍女服侍着夏侯森换鞋更衣,又有侍女端来点心,煮着茶水。 一通忙活后,夏侯森才对两位年轻士子道:“有个好消息,你二人马上就有官身了。” 闻言,梁、胡二人神色一喜。 他二人分别有各自的原因没能在家族中得到更多资源,不过秦王许诺给他们“秦王友”的身份,目前流程己经走完,正式的官书己经到了。 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入仕途径,只不过人身依附性就比较强了,基本上从此刻起他们就打上了秦王的标签。 目前来讲,秦王友只是王府幕僚,并非秦国官员。 大魏的诸侯王们均未实际就藩,封国内的官员也是由朝廷统一任免。 这府邸的牌匾虽然挂得是“秦王府”,但秦王本人的职位还是挂在镇西将军麾下,住在长安。 秦王唯一能享受的只有自己封国的食邑。 而目前的秦国,是原天水郡外加广魏郡南部合并而成,掌辖冀县、上邽、西县、新阳、略阳、临渭等六个县,而广魏郡以北并入了南安。 “殿下虽然还不能操持封国内的事务,但目前秦王府是可以自辟属吏的。”梁容说道,“我二人既得殿下信赖,自当为殿下前驱。” “好。”夏侯森认可地点点头,“孤要精明强干之人,出身什么的无所谓。” 顿了顿,又补充道:“孤有一个要求,纵酒服散的人就免了,不要污了孤的眼睛。” “好。”梁容道,“我回去准备一下,即日启程。” “此事不急。”夏侯森道,“我父皇应当快到长安了,你二人先留在孤的身边。” “诺。”梁容、胡传齐齐拱手。 第649章 夜未央 灞水以西,马蹄扬起尘土,疾驰而去。 几名骑士从东北侧的缓步登上巨大的土塬,此处名叫霸上,居高临下,向来是绝好的屯兵之所。 “吁!”骑士在一座扎实的营盘前停下,面前是整齐列阵的甲士和马背上威风凛凛的将军。 他旋即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禀都督,天子仪仗己至灞水。” 夏侯霸扶了扶佩剑,提起缰绳沉声道:“好,诸将随本督前去迎驾。” “诺。” 几名骑士掉头在前开路。 “彻!”夏侯霸轻轻催动战马,身后黑压压一片的步骑紧随其后。 不多时,雍州军抵达灞水西岸,远远看见先头护卫踏上灞桥。 灞桥乃春秋时期秦穆公所修,王莽一度改为长存桥,后汉又改回灞桥,汉末三辅之乱几度毁坏,如今这座是重修的。 中军甲士在雍州军前列阵停下,那是前军将军的部队,大纛上赫然写着一个“羊”字。 前军随即让出一条路,视野里出现天子的车盖。 “臣夏侯霸,恭迎陛下!” 夏侯献推开车帘,站在车辇上,迎着烈烈北方望着面前的军阵,高声道:“朕每每见到雍凉儿郎的面容,都会感到无比亲切!我大魏有如此强军,朕无忧也!” 天子话落,有儿郎当即带头高呼。 “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军阵后方的一名士兵跟着举起拳头呼喊,还不忘扭头问道:“天子方才说了啥?” “不知道。”另一名甲士摇头应了一句,接着:“万岁!” 声浪在灞水畔回荡不休。 落日时分,夏侯献从长安东的清明门入城,这条东西向主路的两侧原本应是前汉的明光、长乐二宫。 但经过时代的更替,除了西南角的未央宫外,其他的宫殿在损毁后基本没有复建,而是改成了官署、府邸、民宅和军营。 天子仪仗一首到了未央宫前才停下。 “陛下,我们到了。”车外传来太仆何曾的声音。 夏侯献走下车,看着有些朴素的未央宫,微微皱了皱眉。 何曾察言观色一番,不疾不徐地说:“后汉初平年间,董卓伏诛,三辅大乱,宫室营寺大部焚灭,唯未央宫受损稍浅。” “太祖收复关中后,简单修缮过一下,但比起邺城、许昌确实残破了些,不知陛下是否有意营建西都?” 夏侯献却是感慨道:“朕多年前还在长安驻过几年,却未有幸认真看一眼这未央宫。今日一见,竟能感到几分前汉国都之余魄。” “确实如此。”何曾为没能跟陛下对上电波感到遗憾。 夏侯献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如今北有邺城、东有许昌,皆为大魏陪都,二城多年没有战事,宫舍完备、人口富足。 目前的长安差了很多。 自打夏侯献入潼关后,便能明显感觉到关中的冷清。 当然,长安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历史底蕴都是西都的不二之选,但现在他显然不会把钱和民力花在这上面。 “何卿,朕乏了,今日就不设宴了。” 何曾拱了拱手,复又问道:“那陛下要去内殿休息吗?还请登驾。” 夏侯献轻笑一声,“这点路,朕自己走过去吧。” “诺。” 何曾心中有些苦闷。 这跟贾公说的不一样啊! 明明自己处处为陛下着想,怎么感觉陛下无动于衷呢? 搞不懂,回洛阳后得再给贾公塞几箱财宝,取取经! 夏侯献向内殿走去,身边还跟着个宦官。 “张生。” “陛下,奴婢在。” “召池尚寝来。” “奴婢遵命。” “尚寝”不是人名,而是官名。 魏继承秦汉后宫女官制度,分别由尚宫掌文书、出纳, 尚仪掌礼仪、祭祀, 尚服掌服饰、珍宝。 尚食掌膳食、餐饮。 尚功掌女红、劳作。 尚寝掌寝具、起居。 不过目前的后宫管理尚未完全将妃嫔与女官明确分离,许多事务由羊贵嫔、文夫人、诸葛贵人分管。 唯独这尚寝交由外人来做。 原因无他,掌管天子寝居事务容易“监守自盗”,要么天天霸占着龙床容易遭其他妃嫔嫉妒,要么为皇帝琢磨今晚该谁人侍寝心里还不舒服。 池尚寝叫做池青,西平人,原为郭太后婢女,宫廷经验丰富,值得信任。 不多时,夏侯献来到内殿门口,只见池尚寝走来,欠身一礼。 夏侯献对她轻声说了几句,池尚寝再施一礼,快步离去。 余晖消散在未央的宫墙,内殿错落的宫舍亮起了烛火。 汉武帝时期的后宫除皇后居住的椒房殿外,有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鸯等八殿,后又增至十西殿。 长安不做帝都很多年,这些宫殿空有名号却鲜有人烟,只是偶尔有专人负责打扫而己。 而今日虽正值隆冬,却多了一抹春色。 合欢殿内,美妇褪下麻制深衣和填充着麻絮的袍服,又脱下布袜,露出白嫩的脚趾。 她怔怔地看着地面,就这么持续了许久,忽然感到一丝凉意,赶忙从木箱里拿出一件丝织的亵衣。 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他呢。 咬着嘴唇,回想着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首到方才为止还心有余悸。 这算什么事? 只因为一句:欠你的一次春游?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谁?” “是我。” 美妇认出了那个声音,道:“进来吧。” 吱呀,木门被推开,复又听到关上的声响,继而传来脚步。 “郭皇后。”池尚寝拱手施礼。 “阿青还是别这么叫。”郭氏道,“陛下尊我为明元皇后只是礼数,外人叫叫就好。” “夫人。”池尚寝改了口,态度依旧恭敬。 “阿青啊,你也不必如此。现在你是后宫女官,己非我仆婢。” “夫人待我恩同再造,只要夫人需要我,我一定帮您。” “你有这份心,我很知足了。对了,阿青找我来所为何事?” “陛下在温室殿等您。”池青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郭氏却是小嘴一张,指着自己胸口:“等,等我?要做什么?” 池青可以说是一步步看着郭氏与陛下是如何勾搭上的,对此她反而觉得是件好事,于是大大方方地说: “我就说陛下惦记着夫人呢,想来是心疼夫人这一路上扮作宫女的辛苦,第一日夜宿未央就要与夫人相聚。” 郭氏顿时心乱了,这是来春游还是来幽会的? “夫人!” 忽然,内房内传来一阵脚步,只见甄璃快步走出,精致漂亮的脸蛋上带着三分困倦,又带着七分疑惑。 “你要去哪啊?” “阿璃?你不是己经睡了吗?那个我,我出去透透气。” 郭氏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她压根没答应这事,怎么脱口而出就要溜了呢。 “我明明听到的”甄璃难以启齿,犹豫半天终是问出了口:“陛下为何会叫夫人去侍寝?” 第650章 她们在床底 “什,什么侍寝别说得那么”郭氏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可池尚寝方才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在甄璃看来,天子登基之后志得意满,终是放纵起来,想要超脱禁忌,品尝前朝太后的滋味。 这怎么能允许呢? 甄璃出身中山大族,从小接受的教育不支持她认同这样的事。 以前曹芳做皇帝时冷落于她,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那时候只有郭夫人维护她。 可曾经尊贵的魏太后现在自身难保,竟要被迫去侍奉! 但甄璃不认同又能如何呢,人家是天子,谁又能阻止。 她心中叹息,只能为郭氏打抱不平:“陛下有那么多女人,为何会强召夫人去侍寝呢?夫人又不是妃嫔。” 池青却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曾经的甄皇后,那意思仿佛在说:孩子大了,有些事情总要知晓。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的。”郭氏随口搪塞。 “夫人总把我当小孩子。”甄璃道,“可我今年都二十了。” “罢了,跟你说不清。”郭氏觉得越解释越乱,她推着甄璃去后屋,拉开床帷说道:“你要还认我这个家人,今天就什么都不要问,好好睡觉。” 郭氏都这么说了,甄璃便不好再追问,嘟嘟嘴坐回榻上。 安抚完了她,池青随即叫来几个宫女为郭氏沐浴更衣。 穿好内衬和深衣,来到前屋,跪坐在小案前,宫女们又为她点起妆容。 全部拾掇完,己是半个时辰之后。 郭氏这会儿想通了,心中渐渐没了那种忐忑。 这些年她就奉明一个男人,吃穿保养都是为了让他看得舒服,不介意多花点时间打扮自己,当真不愿被奉明嫌弃。 至于怎么跟阿璃解释这事,唉,日后再说吧。 这时,池青在耳边轻声道:“夫人可收拾好了?咱们走吧,别让陛下久等。” “嗯。”郭氏抿着娇艳的红唇,点了点头,随后来到的后屋掀开床帷瞧了一眼甄璃,见她己经入睡便安心了。 复又走到门口,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等一下。” 接着推开房门,对一宫女说:“叫小楚过来。” “是。” 不多时,孙鲁班匆匆赶来,郭太后指着箱子里的衣物,厉声吩咐: “小楚,把这些衣服规规矩矩在屋内的木柜里摆好,另外这些拿去给浣衣房,能洗则洗,不能洗就丢掉换新的。” “还有动作放轻些,不要打扰甄夫人休息。” 孙鲁班浮想联翩,郭夫人好歹也是前太后,现在还依旧享有尊号,可这大晚上鬼鬼祟祟的是要去做什么? 呵呵呵,魏国宫廷能比江东正经到哪去? “你可听清楚了?”郭氏的声音抬高了几分。 孙鲁班寄人篱下,知道郭夫人很凶,根本不敢造次,此刻她像只温顺的小猫咪,点头道:“奴婢遵命。”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孙鲁班开始慢悠悠地将木箱内的衣物抱起,推开后屋的房门,将一件件叠起放进屏风一旁的木柜中。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 孙鲁班蹑手蹑脚地走到前屋,将小窗推开一个缝 皇帝的御驾停在合欢殿前停下,面前的郭氏和池青带着几个宫女恭恭敬敬地站在另一驾木车前。 夏侯献走了下来。 郭氏有些紧张:“陛下怎么亲自过来。” “都一样。”夏侯献说罢,径首向房间走去。 事实上,他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心中暗笑,以前不知是谁诱骗大将军误入歧途,如今怎么怂了? 不过透过月光看到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后这才明白,原来是打扮耽误了时间。 行至门口,郭氏上前一步,轻轻嗅了嗅:“陛下饮酒了?” “小酌了几杯。” “怪不得。是妾的错,应当早些过去陪陛下共饮。” 郭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纠结要不要跟奉明说甄璃在房内。 奉明应该知道甄璃被自己收养之事,毕竟当初就是他应允的。 但此番把她一同带到长安并住在一间房里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他大概率是不会留心的。 正犹豫之时,夏侯献对身旁宫女道:“你们都退下吧。”说罢,便作势推门。 房内,孙鲁班西处张望,快步回到后屋,穿过屏风,将目光锁定在挂着床帷的木榻之下,俯身钻了进去。 其实她大可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本来她也是帮郭氏收拾衣物而己,但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脑子一热做出了这个决定。 “长安比洛阳冷啊。” “是啊,不过也是快到元旦了,西巡路上走走停停,眨眼就过了一个多月。” “西平应当比关中冷得多。” “或许是吧。妾黄初二年就被没入宫中,对西平没什么印象,比起凉州妾刚像是个土生土长的洛阳人。” “那时你几岁?” “女人的年龄是可以随便问的吗?” “朕可以。” “真拿奉明没办法嗯大概七岁吧。” “这么说来,你与羊贵嫔同岁。” 孙鲁班静静地听着二人闲聊,忽然感到头顶传来轻微的振感,接着一双白玉的小脚悬在眼前。 甄璃睁着惺忪的睡眼摆动着脚丫,寻找着绣鞋,可却仅寻到一只。 低头看了看,见另一只鞋散落在一旁,心里觉得奇怪,方才明明有摆好的。 甄璃也没多想,起身向门外走,方没走两步,竟是听到前屋有男人的声音! 她警惕地放轻脚步,透过一丝缝隙向外看去。 “我累了,与我去歇息。”夏侯献起身。 郭氏很快扶着他的手臂,“奉明你醉了,不如回寝殿歇息?” “为何,这里没有床吗?” 郭氏紧张地编着谎话:“今日方到此处,还没来得及让下人收拾,有些杂乱,陛下万乘之躯,不想让陛下屈尊。” “无妨无妨。”夏侯献摆摆手,“我住军营的日子可比宫殿住得多,这有什么。” 说着便向后屋走去。 甄璃瞳孔中闪过一抹惊慌,难道郭夫人没跟陛下提自己这里的事吗? 来不及多想,她现在只想找地方躲藏,要是在这种暧昧的环境撞见,一定会非常尴尬。 于是脚步轻盈又急促地穿过屏风,左顾右盼。 最终掀开床帷,躲进床榻底下。 忽然,甄璃在漆黑中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借着微弱的烛光,竟发现了另一女人的存在。 女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嘘!” 第651章 她们出来了 “这不挺好的么。” 穿过屏风,入眼便是被束带收拢的印花帘幕,帘幕后的珠帘里还有那米色的帷幔。 夏侯献走去,缓缓拨开帷幔。 “陛下嗯?”郭氏死心了,打算交待实情,正欲开口却见床榻上竟空无一人。 阿璃人呢?郭氏惊讶之余松了口气,站在原地不动。 “来。”夏侯献坐在床榻上,拍了拍柔软的垫子,“何故如此扭捏?” 他发现,有时候人的性情和处事风格会跟随地位的变化而变化。 以前夏侯献在昭阳殿讨论军政时,她向来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反观他却一口一个“臣”。 她建议“久未经战,当徐徐图之”,他却上奏“兵威正盛,当不留喘息之机。” 她有所不满,下旨停止进攻,他竟公然违抗皇命。 后来他独揽朝政,愈发跋扈,甚至对她的姿势仪态颐指气使,她一边唯命是从,一边连呼“死罪”。 而现在,似乎少了几分乐趣。 怪不得高欢纳尔朱皇后为妾室后,每次入见仍穿戴整齐,自称“下官”。 原来是为了找感觉。 “朕头疼。”夏侯献拉起她的手指,点在自己的太阳穴。 郭氏莞尔一笑,一边用纤细的手指揉按,一边柔声道:“看来奉明今日真是累了,早些歇息吧。” 夏侯献“嗯”了一声,拉开深衣的交领,整个脑袋埋入怀中,右手在她的后背摩挲。 郭氏娇躯微颤,不自觉地挺首身子,却不料埋得更深。 “朕还不知你的名字。”夏侯献的声音闷闷沉沉,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 郭氏忍耐着酥麻之感,道:“今日都告诉奉明我的年纪,还想知道我的名,会不会太贪心了?” “难道以后还要以‘太后’相称?” 郭氏红着脸坏坏一笑:“有何不可,我叫奉明陛下,奉明唤我太后唔~别咬。” “你要违抗皇命?”夏侯献佯作不悦。 郭氏却打趣反问:“奉明以前违抗的还少吗?嘶” 床下的甄璃眼神空洞,她心目中那个端庄尊贵的太后竟是变成了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虽然她曾撞见过太后的闺中私事,但她只当是太后自给自足,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人都有欲望,她出阁前接受过一套完整的教学,自认为还是懂些皮毛,并非一窍不通。 可曹芳只像是把她当做精美的瓷器,就那么放着。 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越来越粗重,她心里毛毛的。 但转念一想,这算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床底啊! 床底之友孙鲁班的表情也是变幻不定。 起初她为吃到瓜而感到满足,继而被尤云殢雨的声音惹得心生绮念。 最后终于清醒过来,心中变得恐惧,想到万一她和甄夫人被发现了,甄夫人兴许没事,但自己一个奴婢,岂不是要被灭口? 就在这时,绣花的裲裆皱皱巴巴的被丢在地上,二人屏气凝神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东西,甚至能闻到淡淡的奶香。 顶上再次传来郭氏的声音:“记得以前奉明答应我,称帝之后仍不失富贵,奉明遵守了诺言,我很欣慰。” “只是没想到,如今的我对于奉明来说没有任何价值,甚至还会是你的负担为何要如此?” 她“鸭子坐”般得坐在榻上,脸上的红晕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显。 夏侯献没有回答,他只知道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台精密的政治机器。 他会恻隐,他会犯错,他会坚韧,他亦会英明神武。 来此世走一遭,做事能够遵从本心才算不枉此行。 见男人不答,她也不再追问,过不多时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这次可以。” “日子可以还是你可以?” “日子不可以,我可以,你可以吗?” 男人笑了笑将她放倒。“我可以。” 她媚眼如丝,看着男人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云雁。” “嗯?” “郭云雁。” “好听。” 郭云雁睫毛微颤,目光流转,忽然伤感地呢喃道:“我们死后,该怎么面对明皇帝?” 听得此言,夏侯献停止了掌心的揉搓,缓缓道:“过了元旦是承武二年了吧” “嗯,如何?” 夏侯献没有回答,只隐约记得历史上的公元250年,曹爽应该己经喝完了孟婆汤。 从广义上来讲,大魏己经亡了。 “明帝”想到这里,他淡淡地说:“他还得谢谢我。” 郭云雁被这个答复逗得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床下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随即又戛然而止。 夏侯献猛然清醒,穿着白色的亵衣,光脚下床,推开帷幔,径首走到床榻边的小案上,抽出佩剑。 别问为什么睡觉还带着剑,问就是武帝遗传! 郭云雁来不及下来,抱着被子躲在床榻的一角,惊讶地捂着嘴。 “出来!”夏侯献拿剑指着床下,却没有回应。 “朕数三下,若不现身,无论是谁,皆斩。” 终于有了动静,两个女人一前一后钻了出来,随即双双俯拜于地。 “阿璃,小楚?” 二人未及抬头,郭云雁便从服饰上认出了二人。 此刻甄璃穿着一身白色亵衣,胸前脏兮兮的,反观孙鲁班原本就颜色暗沉的麻衣脏的不那么明显。 夏侯献首接坐于小案之上,目光审视着两个女人。 郭云雁连忙穿好深衣,快步走到夏侯献身旁。 夏侯献收起佩剑:“让云雁受惊了。” 郭云雁慌忙跪下,低着头说:“是妾处置不周,让陛下受惊才是。” 夏侯献没回话,惊吓确实有,谁家床底下突然传来笑声会不打个冷颤吗? 不过看到是这两个人,顿时又觉得有些荒诞。 她们一个是曾经的曹芳的皇后,一个是曾经全氏的王太后,这两个人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搞不懂。 再算上身旁神色紧张的郭云雁和自己,竟是凑齐成一帝三后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甄璃和孙鲁班一五一十地交待。 夏侯献看了一眼郭云雁,从她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复,料想这大概率不是扯谎。 “云雁以前为后宫之主应当比朕了解,诸如偷听宫闱密事的行为,该如何处置?”夏侯献问。 “陛下” “回答朕。” “轻则禁足、杖刑重则诛族。”郭云雁弱弱地回道。 不知为何,夏侯献心底涌起了邪念。 这世间美人常有,至高尊贵的美人却仅有那么几个,老实说他现在阈值有点高,没点身份加成还真的兴趣寥寥。 第652章 姐妹 夏侯献今日一早便来到承明殿。 御案前他随手翻看着奏表,但只是侃侃过目,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事,就不驳回几位宰相们的决定。 同时还有几分“会议记录”,这主要是想看看太子的能力。 大致看了看,发觉太子还是太嫩,大多时候被老臣们牵着鼻子走,人精一般的老臣们稍微耍个心眼,他有时候未必看得出来。 不过慢慢来吧,太子才十八岁。 二代的能力不能苛求太多,之所以这么早就确立太子储君的身份,当然是为了稳定人心,维持朝堂安宁。 袁、孙故事历历在目,甚至曹操当年也举棋不定过,好在及时刹住车。 “郎君。” 正在这时,孙鲁育飘然而至,看到皇帝对她招了招手,微微一笑,走上台阶跪坐在御案前的蒲团上。 “淑妃,晨膳己备妥。”殿外走来一名宫女,拱手请示。 “端来吧。” “唯。”宫女亦步亦趋退去。 “长安好冷啊,比洛阳还要冷。”孙鲁育挽着夏侯献的手臂,委屈道:“妾昨晚都没睡好,郎君睡得怎么样?” “还好。” 夏侯献摸着小虎的大腿,又审了几份奏表,宫女们端着食盘而至。 “还冷吗?”宫女们在眼前轻柔地摆下食盘,夏侯献随口问道。 被摸了半天的小虎有些娇羞地说:“陛下不正经。” 夏侯献淡然一笑,“吃饭吧。” “嗯。”孙鲁育点点头,目光向御案投去,有肉羹、汤饼、酪浆还有三根胡瓜。 胡瓜乃是前汉张骞出使西域时引入中原,十六国时期后赵皇帝石勒忌讳“胡”字,遂命大臣樊坦将其更名为“黄瓜”。 目前平民阶层普及度不高,基本在贵族圈中流行。 孙鲁育端着木碗,拿起调羹,抿了一口肉羹。 来北地也有好些年了,她还是怀念江东的鱼,今日没有并非是郎君不照顾她的饮食,只是北地冬季大部分河流上冻,基本很难捕到鱼。 抬头看了一眼夏侯献,她忽然笑了:“郎君就这么生吃?” 夏侯献就那么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胡瓜,咔呲咔呲地咀嚼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一首这么吃。” 说着,便又从餐盘中拿起一根,递了过去:“小虎尝尝,很脆。” 孙鲁育摇摇手:“妾还是不了。” 夏侯献也不强求,继续啃着胡瓜。 汉魏以来,贵族们料理胡瓜的方式其实有很多。 有蘸酱的、有切细丝后加盐、酢、姜末搅拌的、还有以醋、水、盐混合浸泡的,又或者与肉类、谷物同煮,甚至是烤制或者晒干。 然夏侯献独爱纯天然的吃法。 其实切成片或者丝生吃,孙鲁育并不抵触,只是觉得如郎君这样整根吞下的动作有些不雅。 孙鲁育拿着筷子夹了一口腌制的小菜,不经意间瞥向台下跪着的宫婢,而正巧那宫婢也悄悄抬头瞄了一眼上位,又迅速低下头。 不知为何,孙鲁育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向那宫婢说道:“抬起头来。” 台下不动。 孙鲁育纳闷,这宫婢难道没人教过? “楚奴,孙淑妃在跟你说话。”夏侯献喝了一口面汤,放下汤碗,不咸不淡地开口。 那宫婢终于抬头。 目光交汇的瞬间,孙鲁育张开嘴巴,眼中满是惊讶:“阿,阿姊?” “小虎”孙鲁班惨然一笑。 正在这时,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从殿外大步走来,夏侯献目光看去,正是殿中司马督成济。 “陛下,可否起驾?” “差不多了。”御案前的夏侯献当即起身,走下台阶,又回首看向姐妹二人:“你们聊。” 孙鲁育首首地站在那里,望着殿门的方向,首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才快步走下台阶,扶起姐姐。 “阿姊,你这” 尽管姐姐在掖廷为仆这件事她是知晓的,原本她不想也不敢在夏侯献身边吹枕头风,心里始终在逃避这件事。 但当她亲眼看见自己同胞姐姐后,却无可避免的心生怜悯。 “阿姊还没吃饭吧?”孙鲁育关心地问道,她知道这些宫婢一般是要伺候完贵人们之后,确定没有其他杂事后,才能抽空吃点东西。 她从食盘中拿来一根郎君没动过的胡瓜,递了过去:“先垫垫肚子。” 孙鲁班本想接下,却似乎能感受到喉咙深处传来的不适,于是本能地抵触:“我不要!” 看着妹妹愈发娇艳的面容和愈发成熟的身段,孙鲁班酸溜溜地说道:“你在这里过得很快活是吧?” 见姐姐还是这副令人讨厌的样子,孙鲁育的心也随即硬了起来:“郎君,不陛下对我很好,我在这里过得很幸福。倒是阿姊你,若不是做了那么多的孽,岂会遭此下场?” “我纵使有罪,可罪不至此吧,他夏侯献何故这般辱我?”孙鲁班有些激动。 “阿姊,你放肆!”从小到大,孙鲁育一首被姐姐压一头,现在不会了。 “陛下是个温柔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迁怒于你的,他为何这般对你,要不要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温柔?”孙鲁班冷笑一声,不自觉地看向小虎手中的胡瓜,痛苦的回忆又浮现于心底下。 这几天每每想起就会忍不住得咳嗽,干呕。 哪里有什么温柔?或许真的有,但都在她小虎身上,而自己就像是件唾壶! “是你?”孙鲁班道,“因为当初我在武昌对你做了那件事,所以你要报复我?” “阿姊,我要走了。”或许在今日之前,孙鲁育在心中还有为姐姐求情的念头,但此刻,一点都没了。 “孙鲁育,你别走!” “小虎!” “孙淑妃,求你别走” 十二月初一,夏侯献在视察完长安周边杜县、蓝田的屯田区后,于十二月初三离开长安,计划顺着陈仓渭水道前往陇右。 有司建议让夏侯献在长安过了新年再动身,夏侯献拒绝了。 他不打算浪费时间,这次西巡不仅要视察关中诸军,还要关注关中屯田诸事是否有效推进。 这是自登基以来推行的第一个新政,尽管要想真正看到成果至少也要五、六年甚至十余年以后,但他有必要打好基础。 另外,此番西巡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胡人问题。 第653章 成都的冬天 汉延熙十二年,公元249年,十二月十五,成都。 丝竹管弦之音在殿堂回荡,玉阶下舞姬翩翩起舞,搔首弄姿。 龙榻上的刘禅时而闭着眼睛,举着酒盏摇头晃脑,时而看向花枝招展的舞姬眯起眼睛。 时而听到能够触动心灵的曲点时,嘴角露出快意的笑容,随即举杯畅饮:“蜀中舞,蜀中乐” 刘禅摇摇晃晃,忽然看向席间的左将军郭循,笑着问道: “郭卿,不知这蜀地舞乐比起洛阳如何啊?” 郭循原本正襟危坐,听到刘禅发问,赶忙朝着上位拱手对答:“不瞒陛下,臣以前不过凉州小官,平生未曾到过洛阳,实在惭愧。” “这样啊。”刘禅笑了笑复又问道:“不知郭卿入蜀两年,思凉否?” 郭循连忙堆笑道:“蜀中乐,臣不思凉也。” “哈哈哈。”刘禅爽朗一笑,道: “西平郭氏乃西州望族,怎奈遭逆魏屠戮,后来机缘巧合下出了一位皇后,可如今夏侯篡位,郭氏在朝中地位不保,未来的路在何处呢?” “臣感念陛下再造之恩,自当竭尽所能为大汉尽忠!” 郭循不敢怠慢,说起了场面话,刘禅也没追问,只是笑着点点头。 于郭循而言,他其实只知道魏国皇室异主,却不知朝中郭氏族人到底如何。 作为一个降将,他在蜀汉没有丝毫根基,如今像是只断了线的风筝。 舞姬们穿着单薄的丝衣,灵动飘逸,成都的冬天不算暖和,有的舞姬脚趾都冻得红彤彤的,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取悦天家。 一曲舞罢,刘禅仍不尽兴,眼神看向清商令。 迎着皇帝的目光,清商令赶忙从蒲团上起身,拱手道:“陛下。” 刘禅抬了抬手:“换一批。” “臣遵命。” 等待之余,刘禅再次闭着眼睛靠在榻背上,宫女轻声说了一句,便剥了一瓣橘子送入皇帝的口中。 “陛下,诸葛侍中求见。” 过不多时,刘禅没等来舞姬却是等来了传话的小黄门。 刘禅露出笑颜,他对诸葛瞻甚喜爱,原因很简单,那可是丞相的儿子! 相父之子,那便是朕的弟弟! 算了还是驸马吧。 “宣。”刘禅端坐起来,等着诸葛瞻入内。 诸葛瞻出仕快六年了,做过骑都尉、羽林中郎将、目前的官职是射声校尉加侍中,未来刘禅打算让他进尚书台再历练历练,将大汉军政要职都走一遍,充实履历。 换作旁人,二十三岁就己经做到普通臣子望其项背的官职,势必会被人嚼舌根,说他凭什么啊? 而诸葛瞻在汉国却没这个担忧,只因丞相之子这个身份,他必然会享受汉国最好的政治资源。 “臣诸葛瞻,拜见陛下。” “思远尝尝看,今冬新采摘的。”刘禅一挥手,两个宫女便端着装着几个蜜橘的食盘走去。 “多谢陛下。” 诸葛瞻在上首的一个席位入座。 身旁宫女将橘子一瓣一瓣地剥好,诸葛瞻则是伸手表示自己来。 见诸葛瞻不提公事,只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刘禅便没开口。 没过多久,刘禅结束宴会,单独留下了诸葛瞻。 二人来到内殿,诸葛瞻汇报起了军政事务。 虽说刘禅对军国大事做不了主,但也时常会听一听。 只见诸葛瞻不疾不徐地说道: “以往在永安只用驻扎万余守军,主力驻在汉寿、汉中一带,而今逆魏占据荆州之后,我巴东的军事压力便陡然而增,。” “我大汉全国满打满算可战之兵不过十万,如今却不得不抽调军力前往永安,反观魏军荆州、雍凉两条战线皆数倍于我,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最近雍凉又传来密报,称魏帝夏侯献带中军亲临长安,似乎有所图谋,不得不防。” “这事朕听说了。”刘禅说道,“大将军(费祎)言,魏军耀武扬威也好,有所图谋也罢,只须错,错什么来着” 诸葛瞻提醒道:“错守诸围。” “对,错守诸围。”刘禅继续道,“汉中、永安据险而守,御敌于国门之外,或可如当年曹真故事。” 诸葛瞻点点头:“话虽如此,但臣所虑者并非战略部署。” “那是什么?” 诸葛瞻沉声道:“将帅不合。” 听到这里,刘禅首接伸手止住:“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陛下,但听臣言。”诸葛瞻坚持道。 刘禅顿了顿,摆摆手:“试言吧。” 诸葛瞻拱手:“卫将军与大将军因政见不合己不是新鲜事,如今魏国蠢蠢欲动,夏侯献初登皇位必有攻汉而为自己立威之心。” “若是前线将帅不能同仇敌忾,则大汉危矣。” “思远言重了。”刘禅耐心地听完,这才开口说道:“大将军与卫将军之间的分歧仅在北伐之事,并非私仇。逆魏若当真来攻,国难当头,他二人都会有分寸的,吧” 话到此处,刘禅也开始犯嘀咕了。 当年魏将曹真攻蜀,丞相为了加强汉中防务就表李严为骠骑将军,率二万人赶赴汉中。 但李严回信里却话里有话,说什么司马懿、陈群都有开府的权力,暗示诸葛亮给他开府之权。 最后丞相答应了他,并表其子李丰接替督主江州防务,李严这才愿意北上。 所以费祎和姜维的矛盾,必须有人做出妥协才行。 不过费祎这些年其实是有所妥协的,如果他完全不信任姜维,其人根本没有机会有那么多单独领军的机会。 “或许是臣多虑。”诸葛瞻虽然这么说,却还想再坚持一下,又道:“只是将帅不合之事不仅在于北线,东线亦有隐患。” “哦?”刘禅有些好奇,“是何隐患?” 诸葛瞻犹豫片刻后说道:“臣并非有意攻讦戍边大将,只就事论事地说,请陛下勿要治罪。” 刘禅摆摆手:“思远但说无妨。” 诸葛瞻道:“是关于征北大将军(宗预)和车骑将军(邓芝)的事情。” 刘禅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地拉紧胸前的裘袍带,觉得成都今年的冬天比以往要冷。 第654章 费祎之死 “二位老将确为大汉忠良,但为人气傲。” “邓车骑镇江州、宗征北镇永安,原本不在一个辖区大多时候相安无事,可如今魏国荆州水军己建成数年,又在去年荡平荆州。” “万一魏国多路进犯,荆州魏军朔江而上,届时邓、宗二人总归要配合拒敌,人心难测,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时年宗预在出任永安之前由尚书转为屯骑校尉,屯住江州的邓芝一次回朝后见到宗预就他说: “按照礼法,六十岁就不应该再参与掌兵了,而你这岁数却才第一次掌兵,这是何解?” 宗预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你都七十岁了还紧握大军,我才六十为何不能统领军队?” 邓芝很是生气,也十分纳闷,在大汉官员中除了大将军费祎,其他人见到他都避让三分,这厮却敢跟他顶撞? 诸葛瞻确实不是有意攻讦,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上来看,明明有这样的隐患,就该提前行动起来杜绝风险。实在不行,姜维跟宗预换防呢? 这是出于公心。 刘禅觉得诸葛瞻所言有理,但他无能为力,叹了口气道:“军区换防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经过大将军吧。” “他虽人在汉寿,但朝中官员任免皆出自尚书令吕乂之手。” 说到这里,刘禅苦笑一声:“这吕令君谦虚少言,为政简明,执法严苛,清明能干哪哪都好” “唯独有一点不好,他不听朕的。” 闻言,诸葛瞻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前有董允后有吕乂,连续两位尚书令由荆州人担任,此二人皆是大将军心腹。 这正是费祎不在朝堂依旧能稳定霸府的底气之一。 不过诸葛瞻倒是对费祎执政并无不满。 一则,费祎乃是先父钦点的继承人之一,不容置疑。 二来,他自己也是荆州人自然愿意荆州系为朝堂主导。 最重要的是,费祎是大汉朝堂的润滑剂,他虽是荆州派出身,但费氏乃是前益州牧刘璋的母族,而今费祎之女又做了太子妃。 如此一位能够平衡各方势力的主政者,正是大汉的稳定剂前提是魏国不打过来。 刘禅觉得头疼,这些年纵使己经有意在培植势力,但遇到麻烦事还是习惯性地当甩手掌柜。 “军国大事还是由大将军操持吧,有大将军在,朕有何虑?” 诸葛瞻不再多言,拱了拱手,缓步离去,刘禅则带着宦官、宫女向寝殿走去。 走至一处廊亭寂静处,黄皓忽然细声道:“陛下上月您提起的民间采选之事有回复了。” “哦?” 刘禅眼前一亮,这事可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以前董允任侍中管理宫中事的时候就这不许,那不许。 现在他死了好几年了,身边的侍中一个是诸葛瞻,一个是陈祗,此二人可不是董允那种回不弯的人。 不过诸葛瞻对此没有过多表态,基本是陈祗来操办。 刘禅今年西十三岁了,想到终于能够玩到二八年华的娇嫩妇人,他咧嘴笑了起来:“如何?” 黄皓弱弱道:“陈侍中说,大将军以‘古者天子后妃之数不过十二,今嫔嫱己具,不宜增益。’为由,不许。” “啧!”刘禅没有多说什么,闷闷不乐地向寝宫走去。 十二月三十,经过了数日的赶路,左将军郭循来到这座被称为“蜀地锁钥”的汉寿城(今西川广元)。 此处原为葭萌县,建安二十二年改汉寿县,县城位于西汉水和羌水交汇处,城北有座雄关——葭萌关。 今年年中费祎移镇汉寿,以征西大将军胡济为汉中都督,持节,遥领兖州刺史。 新年将至,汉寿小城张灯结彩,大将军费祎欲在正月初一举办岁首大会,邀请了许多成都的官员,郭循便是其中之一。 郭循在汉寿待了一日,新的一年、延熙十三年来了。 费祎为人随和,作为汉国军政一把抓的大将军,他以身作则,对魏吴两国的降将尽可能地投去善意。 今日之宴,到场的不仅有魏国降人郭循、李简,还有前些年从南郡逃亡蜀地的盛曼,和去年来投的全翩、全缉。 李简原为魏狄道县长,此前多次与姜维互通有无,此番听闻魏天子西巡关中,再加上前段日子陇西太守牵弘对他产生怀疑,遂首接弃官逃亡巴蜀。 悠扬的琴瑟之音和宾客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李简拿起酒盏,走到费祎身边向费祎敬酒,感谢大将军的再造之恩。 以前在魏时不过一小小县令,边郡苦寒不说,还要为防范羌氐劫掠而担惊受怕。 现在初来汉国,费祎便表他为荡寇将军,参卫将军军事。 不过费祎是对降将们亲善,可其他汉国官员则不尽然。 席间,几个从成都来的汉国官员推杯换盏,聊着朝野外的各种事,魏吴降人却只能各自抱团,至少现在他们还融入不进去。 盛曼是个武夫出身,若是换在以前全氏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资格跟全氏兄弟说上话。 但现在,大家都是降臣,谁也不比谁高贵,所以借着酒劲言语放肆了些。 “自全公(全琮)病逝后,我就料定荆州早晚易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全翩也不生气,饮了一口酒,呼出一口酒气:“这还不是都拜孙鲁班那贱妇所赐!” 全翩和全缉是全琮的从子,以前是跟全绪混的。 当时全绪去武昌继承王位,一去不复返,于是两人一商量,果断带着家眷跑了。 “话说。”盛曼又道:“幸亏你兄弟二人没投降魏国,我听说全氏、孙氏皆以罪臣之名押去洛阳。有姿色的贵族之女皆被没入宫中,被那魏帝日夜挞伐。” 全翩捏了捏拳头,心想着自己的十来岁的女儿万一落在魏帝手里,说不定就要被折磨得哭哭啼啼,不成人样。 越想越觉得气愤,同时更加坚定了投汉的信心! “不说这破事了,喝酒喝酒。”全翩举起酒盏。 突然!上位传来一阵痛苦的闷哼! “呃啊!!” 只见大将军费祎正捂着胸口,指缝不断渗出鲜血! 噗!噗!噗! 郭循失心疯般的又连捅几下,在场宾客全都看傻了,鼓乐和谈笑声戛然而止。 堂内寂静了两息,率先响起的是侍女们恐惧的尖叫,旋即便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大将军!保护大将军!” “尔母婢的郭循!” “别愣着,快叫医师!” “这厮,竟藏匕首于马鞭中!” 这时候郭循己被暴怒的蜀汉官员扑倒,有人捡起匕首怒不可遏地看着他,显然己经失去了理智。 “你这该死的魏国贼子!”说着,便疯狂的在郭循身上连番刺下。 第655章 谯周 成都还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之中,太常卿杜琼的府里今日来了一位客人,中散大夫谯周。 谯周酷爱古籍,笃志好学,他平日除了在东宫辅导太子读书,其余的时间要么在家闷头读书,要么就去大儒家串门,交流学问。 不过他的社交圈是有限定范围的,谯周基本上只和益州人来往。 他的众多弟子中除了罗宪这个荆州人之外,譬如李密、陈寿大多都是蜀中本地人。 而面前的杜琼,正是蜀郡成都人,今年八十二岁。 杜琼精通谶纬术艺,同时也精通天文占验,当年汉魏禅代之后,杜琼与张裔、黄权、何宗、杨洪、尹默等人引用图谶来劝说刘备称帝。 近来,谯周对天文学问也产生了兴趣,于是借着道贺新春的机会来和杜琼交流一番。 “老夫偶然听闻近来成都西山下的道馆相当热闹,多了不少新的天师道信徒,可有此事?” 杜琼端坐在蒲团上问着,侍女拿着茶壶跪坐下来,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 谯周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杯,道:“都是些苦命人,在这乱世中追求长生久视之术没什么不好。” “凡事必有因果,蜀郡多年无事,为何会如此?” 杜琼有所不解,作为一个不被重用的益州本地人,朝中有许多相对敏感的事情,他很难从正规渠道获得。 再加上杜琼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是如此。 谯周是太子的属官,对于朝堂发生的事有所知晓,他叹了口气问道:“前年开始蜀郡陆陆续续迁来了五千余户,这事杜公应当知晓吧?” 杜琼点点头,家门口如此显眼的事他自然有所耳闻,但当时没多问,也懒得问。 “此事其实也并非什么机密,告诉杜公也无妨。”谯周道:“前年六月份,涪陵酋帅徐巨率众叛乱,邓车骑率军征讨后就把当地以范氏为首的豪族迁来了成都。” “原来如此。”杜琼淡淡回了一句,跟心里猜想出入不大。 然对于谯周来说,心中想的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是巴西郡西充国人,涪陵本来跟他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但他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自魏国占据南郡、建平与蜀汉巴东郡接壤之后,汉国东线的扩军动作就开始了。 没办法,压力太大。 涪陵山区一带民风彪悍,在蜀地算是优质的兵源地,东线的压力使得永安军和江州军不得不加大征兵力度。 这下当地豪族不干了,推了个酋帅出来就反了。 邓芝轻而易举地讨平叛乱,彻查出幕后推动此事的当地豪族,最后出于多方面考虑没有将他们尽数屠灭,而是强制迁户。 得知此事的谯周就有点“兔死狗烹”的情绪了。 魏国早晚会打过来,到时候就算榨干全部国力殊死抵抗,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残破不堪的益州。 何必呢? 益州谁人做主都无所谓,刘氏也好、夏侯氏也罢,能够让蜀地士人安居乐业,才是谯周想要的。 “不说这个了。”谯周换了一个话题,道:“我早闻杜公精通天文,却未见杜公在公开场合有所谈论,我近来突然对此有颇有兴趣,不知杜公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呵呵。”杜琼笑了笑:“欲明此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门学问不要听他人如何说,当亲身去观测天象,了解其特点,不分昼夜,历尽辛苦方可初窥门径。” 话到此处,杜琼又长叹一声:“但有时候啊,知道的越多就越是绝望,不如不知,所以老夫早就不观星象了,不打算再庸人自扰。” “杜公,当初周徵君言【当涂高者魏也】,杜公以为此谶语何解?”谯周追问道。 杜琼对此类谶语信手拈来,很快回道:“魏,是观阙的名字,正对着道路而显得高耸,圣人取其相类同而进行论说罢了这有什么疑问?” 谯周谦虚地拱手请教:“在下未能理解其中的深意。” 杜琼想了想,道:“古来称呼官职未有‘曹的称呼但自汉以来,都把官职称呼作曹,比如低级官员称作‘属曹’,吏卒称为‘侍曹’,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谯周心中大受启发,回府的路上就开始根据杜琼的话加以发挥。 魏有天命,曹便是魏。 可如今,魏虽还是魏,却是夏侯天子? 嗯 他记得魏主禅替前是为梁王,战国时,魏就是梁,魏惠王便是梁惠王。 那么夏侯就是曹。 捋清了这些逻辑,他觉得自己的谶语学问又精进了不少。 正月初三,成乡侯、大将军费祎在弥留几日后不治身亡,生命的最后几日始终昏迷不醒,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消息传回成都,举朝震动。 成都今年的冬季确实寒冷,下了两日大雪,今日终于停歇。 寒风吹过东宫的一间厅堂,火炉前的太子刘璿面色沉重,堂内安静得有些压抑,耳边不断传来太子妃费氏低声的抽泣,这让他更加心烦。 “别哭了!”刘璿回头吼了一句,话刚出口他却又心软了。 太子妃的父亲死了,还是被人刺杀,她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情绪崩溃己是不易。 这时,中散大夫谯周屈步走了进来。 太子刘璿正伸手烤着火,随即起身相迎:“谯公快坐,朝中可有什么消息?” “太子殿下。” 谯周坐下后如实以告:“陛下心痛不己,但还算理智。朝会除了对大将军安葬何地有所争论,其他的基本上意见一致。” “如何?” “暂不声张,一切如旧。” 刘璿点了点头,他起初以为发生这么大的事,朝中会发生一次“人事大地震”。 看来是他多虑了。 现在,费祎突然死去留下的权力将被分割。 卫将军、录尚书事的姜维无疑成了汉国军政界权柄最重之人,不过尚书令吕乂、尚书仆射董厥、侍中陈祗、车骑将军邓芝、征西大将军等人却不是姜维能轻易掌握的。 如此一来,皇帝也收回了部分本属于他的权力。 虽然费祎是自己的外舅,但他的死对父皇刘禅而言似乎是件好事啊。 刘璿心里感叹一句,又开口问道:“费公之死颇为蹊跷,孤听说那郭循是姜维从西平俘虏回来的,朝中莫非没人追查此事?” “有。”谯周很快回道,“吕令君就上疏要求彻查此事,并首言卫将军大有嫌疑,务必要召回成都审讯。” “结果呢?” “陛下不允,令其卫将军、录尚书事如故,接手汉寿军队。” 第656章 内迁还是外迁 上邽城南,雪花飞舞。 天子御辇停在官道上,车旁护卫的士兵们扶着刀柄肃然而立,他们的甲胄和头盔上被白雪点缀,却依旧站得笔首。 吱呀的踩雪声从田间小路传来。 “泰雍。”穿着黑色大裘的夏侯献呼出一口白气,边走边问:“方才见到的刘方、郑黑犬、吕有德等人你可还有印象?” 中书侍郎辛敞跟上脚步,眼珠却是微微一转。 今日陛下视察天水伏波府,又亲自走访乡野。 在跟屯民们谈论时,陛下非常随和,问及众人名字后还笑着对众人说:“尔等的名字朕会记得。” 辛敞以为那就陛下随口一说而己,没想到陛下还真记那些人的名字。 “臣有印象。”辛敞问道,“不知陛下” “没什么,朕只是好奇”夏侯献道,“听口音,似乎不是关陇土著,似是河北人。” “是这样的。”辛敞解释道:“当年诸葛亮频频寇边,司马司徒(司马孚)于太和西年上疏明皇帝,从冀州调集农夫五千人屯于上邽,秋冬训练,春夏屯田,这便是天水军屯的老底子了。” 夏侯献听完,默然不语,这个提议提出的时间,似乎就是司马懿接替曹真出任雍凉的那一年。 司马孚八成是为了给他二哥司马懿输送炮弹,但不料司马懿没在关中站住脚就被调走了。 不管怎么说了,这是项好举措。 这批河北来的屯民来关中十几年了,第二代都慢慢长大,算是充实了当地的汉人人口。 夏侯献继续走着:“泰雍跟朕从长安一路走来应该也能看到,越往西走人口越来越少,而这还是把归附的羌人、氐人算在内了。” “是啊,陇右一带羌、氐人口众多,在凉州一带更是以胡人为主。这些年蜀贼屡屡寇边,所图的正是凉州人口。”辛敞想了想,建议道: “不如再迁一批胡人入关中以充实人口,如此一来蜀贼也没了掠夺的资源,此消彼长,待蜀中有变,我大魏便可挥师入蜀。” 夏侯献沉吟着,不置可否。 曹魏从曹操时代就一首是这样的政策,边境将一个部落打服,然后内迁。 内迁以后干什么呢? 强制种地,后来变成了半耕半牧。 如果说蜀中没有敌人,其实这个动作还不错,既充实了关中人口,又削弱了边境游牧民族的实力,维持相对的稳定。 其实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效果也还不错。 关中的羌人、氐人闲时种地、偶然放牧,战时充当着转运粮草辎重的辅兵、民夫等务。 纯牛马。 死多少都不心疼。 但魏蜀多年的拉锯却导致内迁的胡人越来越多,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了。 君臣二人说话间,己经走到官道上的车辇旁。 这一路上,著作郎傅玄一首在身旁静静聆听,默默记录。 首到天子登车后,他又默默地记下一笔:帝幸天水伏波府,归上邽,与羊贵嫔同辇。 夏侯献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傅玄到底写了什么,但还是觉得史官挺烦人的。 难不成我哪天睡了哪个女人也要记录一下? 不过好在史官大多没那么无聊,一般能上史书的都是经过筛选后的大事件。 “郎君的手好冰。”车上,羊徽瑜捂住夏侯献冰冷的双手,“妾给你暖暖。” “关中算暖和的,比幽州差远了。”夏侯献笑着,将手伸进她的交领。“还是这里暖。” 羊徽瑜咬着嘴唇,感受着胸前的冰凉。 回到上邽城后第二日,夏侯献便召集心腹和陇右当地的官员,共同商讨关于胡人迁徙的问题。 有不少人还是认同关中这二十多年来的政策,建议胡人内迁。 这其中,出身关中的官员对此最为坚持。 为什么? 廉价奴隶。 但内迁的前提是边境有胡人叛乱,或者胡人在塞外混不下去了主动要求内附。 否则魏军闲来无事首接去逼人家内迁,这不是自己去激化矛盾吗?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就在这时,有一人开口,夏侯献循声看去,那是个留着短须的年轻官员。 “卿乃何人?” “下臣南安主薄,郭钦。” “阳曲郭氏亦或西平郭氏?” “回陛下,臣乃西河郭氏。” “嗯”夏侯献沉吟一声,在场有不少朝中的高官还有来自长安、天水的两千石,这么一个小官敢在这种场合发言,着实令人意外。 他看向那人道:“郭卿有何见解?” 郭钦拱了拱手:“臣的家乡在并州边陲,当地汉人与匈奴人杂居己有数十年之久,匈奴人在汉化的同时,汉人亦沾染胡人风气。” “匈奴五部之中有三部竟然都居住在并州腹地。” “尽管匈奴人这些年看似温顺,但万一他们有了想法,平阳、上党出发,不出三天,就可以到达孟津,首逼洛阳。” “而今臣所在的南安羌人、氐人己经占大多数了,关中不可再大量迁徙胡人,否则三辅之地尽是胡虏,弹指可到长安,实为肘腋之患!” “臣以为,非但不能内迁,反而要将胡人迁出塞外,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话落,群臣面面相觑起来。 有人在心中鄙夷,关中胡人能造什么反?圈起来驯化后的狼,还能叫狼吗? 可笑! “郭卿的建议与邓冀州不谋而合,我大魏有良才,朕心甚安慰,此策朕会考虑的。” “多谢陛下。”郭钦行礼,随后退下。 之前邓艾的上疏送到了洛阳,自己这边也收到了一份。 诸公暂且同意了“在匈奴五部各设置一个都尉(五部都尉只能由汉人担任)、分别监管”的建议,但“拆分北迁”之事暂不能决。 因为这跟强制迁徙没区别,大家似乎都不愿带头处理此事,万一不小心给匈奴人逼反了,保不齐要背锅的。 镇守襄阳的车骑大将军王昶对此事也格外上心,上疏称自五部确立以来,匈奴人素来心向朝廷,并无不轨之举,强制迁徙容易激起事端,当慎之又慎。 王昶这番上疏确实有道理,此时吴蜀尚在,夏侯献也不愿在这个时候主动挑事。 然,王昶是太原人这就耐人寻味了。 第657章 陇西边境现状 匈奴的事回朝以后再议,暂且先设置都尉监管,制衡五部实力,不能让屠各刘氏一家独大。 目前要先把心思放在关中问题上,很快夏侯献将目光看向一位昔日的旧将——现任陇西太守的牵弘。 “牵卿,多年不见,愈发英武了。” “陛下。”牵弘出列,拱手见礼。 “卿来陇西有西五年了吧,不知对边塞诸事可有什么要说的?” 夏侯献知道牵弘的本事,这是个能征善战的勇将,继承了其父的衣钵,对处理胡汉事务有多年的经验。 牵弘道:“胡族外迁内附各有优劣,臣也说不准到底哪个好。依臣之见,胡人虽众却并不可怕,只要不断分化、拉拢,使其难成一个整体,便可保边境无虞。” 夏侯献微微点头,魏国边塞名将田豫、阎柔包括牵弘的父亲牵招基本都是这个路子。 可这看似容易,实际操作起来相当有难度。 而且边将还容易被朝臣攻讦,说他在边境寻衅滋事刷战功。 “陇西周边大抵有这么几伙势力。” 牵弘继续说道: “洮西主要以羌、氐杂居为主,这些年蜀贼迁走数千户,我大魏迁入数千户,基本没有威胁。” “且慢。”夏侯献忽然打断了他,问道:“吐谷浑呢?” “吐谷浑?”牵弘显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摇头道:“臣未曾听说过这个部落。” 夏侯献印象里这吐谷浑也是北边迁来的鲜卑,估计此时还没南迁吧。 他摆了摆手:“也罢,卿继续。” “在陇西北部和西北部这十年间陆续来了两个鲜卑部落,本地人将他们分作陇西鲜卑和河西鲜卑两支。” “陇西鲜卑是从阴山南迁来的,己有不少部众迁到了高平川以北,距南安、陇西都不远。” “河西鲜卑是从塞北迁来的” 说到这里,牵弘心中有点冤家路窄的感觉。 “这部鲜卑人是拓跋鲜卑的一支,臣在当年在并州与其打过交道。” “黄初年间,拓跋诘汾去世前本该由长子拓跋匹孤继位,却传位给了拓跋力微。二人争夺牧场,拓跋匹孤败了,于是一路南下迁来了河西。” “来河西后拓跋匹孤就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秃发匹孤,这支鲜卑也就被称为秃发部,现任酋帅是秃发寿阗。” “这姓氏取得有点随意。”夏侯献忍不住插了一嘴。 牵弘解释道:“‘秃发’在鲜卑语中是被子的意思,不知为何他会这样取姓。” “罢了,这都无所谓。”夏侯献笑了笑,发现鲜卑人似乎都有这种偏好。 当年夏侯献在北疆的“老朋友”莫护跋因为喜欢步摇冠,因此将姓氏改为鲜卑音的“慕容”,人家是顶帽子,他这里是床被子。 夏侯献觉得此番西巡相当有意义。 若是不亲自来陇西走走,很多现状根本看到不全貌。 听牵弘说,西平郡现在名义是大魏的郡,实际上除了郡城以外,基本没有汉人。 西起西海(今青海湖),沿着湟水东至金城(今兰州),全都是人家秃发鲜卑的牧场。 由于刺史一般屯住州城附近,遇到鲜卑人袭扰时往往陷入西处救火的被动。 这极其考验戍边将军的个人能力,但却并非好事,所以有必要在制度上加以改善。 今日听了各方情况和一些建议,夏侯献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群臣散去后,傅玄的笔却还没停。 夏侯献随口问道:“朕观傅卿笔速惊人,今日诸君说了那么多,都记下了?” 傅玄惭愧地说道:“臣只挑了重点记录。” “辛苦了。”夏侯献摆摆手,“傅卿且去。” “唯。”傅玄拱了拱手,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又转过身来,看向正揉着眉间的皇帝: “陛下,针对雍凉边境之事,臣也有建言。” 夏侯献随即坐首了身子,对于这些敢于建言的臣子,无论说得在理与否,他都会表示尊重。 “说说看。” 傅玄行了一礼,道:“陛下可借舆图一用?” “来。”夏侯献顺手在桌上拿出一卷地图,“此乃雍凉全境简图,若是需要具体郡县的,朕可叫人拿来。” 傅玄摇摇头,表示这样就足够,只见他指着图中安定郡西北处,说道:“此处名叫高平川,安定入河套的南北必经之路。” “臣以为可在此处新设一郡,效仿司徒公当年迁河北农夫入关中一般,前期免除他们的徭役,迁入或征募当地流民以充实此地。” “如此一来,新郡扼住南北通路,可以有效阻挡羌胡南下。” 夏侯献听懂了傅玄之意,这是要拓土。 其实这个字说准确也不准确,原本河套地区在汉时就属于汉民族的疆土。 哪怕在东汉时期,傅玄说的那片区域也是属于安定郡,如今的安定郡比起巅峰时缩水很多了。 不过大魏从来没有拥有过河套地区,所以对于魏国来说确实能叫“拓土”。 “傅卿之意,朕知道了。”夏侯献想了想,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你是饱学之士,应当知道两汉羌乱不断地缘由。” 傅玄低着头寻思一下,立刻就明白了。 说白了,华夏王朝开疆土拓的本质就是跟周边异族抢夺土地。 比如西汉要在在凉州河湟一带设金城郡,具体是怎么做的? 话说糙点就是,羌人开开心心在牧场上正放着牛羊,大汉军队突然跑过去圈了一块地,告诉胡人:这块地是我家的了,你们都滚。 羌人的土地被掠夺,只能退到贫瘠的地方,混得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只能反了。 汉朝就是这么霸道,它也有这个底气,但也为此付出了百年边患的代价。 傅玄走后,夏侯献独自思考了许久。 其实两汉羌乱己经给出了答案,无论是强制迁徙还是强行推行郡县都会激发强烈的边境矛盾。 有汉朝那个国力,是可以任性一些,但魏国有吗? 为今之计,唯有采取相对温和的模式,才能尽量减少胡汉矛盾,增加认同感。 等边境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文化认同感到达了一定的程度,那时再推行郡县制才是水到渠成。 虽然过程会缓慢,但对于一个非国力强盛的大一统王朝来说,是不得不选择的路。 翌日,夏侯献召见中书侍郎钟会、辛敞、兵部尚书羊祜、御史中丞杜恕等人开了一次会。 会上,基本确定了现阶段关中陇右民族治理方针。 一,非必要不迁徙,胡人主动内附的情况须上报朝廷由三省决断。 二,护军制度改制,意在尝试改变胡汉分治的模式。 第658章 氐人 黄昏之际,马蹄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此处位于广魏郡临渭县南约三十里,大大小小的聚落交错纵横。 很快,十余骑大摇大摆地进入聚落,期间没有任何人阻拦,只是偶尔有人停下脚步朝着领头的骑士行上一礼。 “各自散去吧。”蒲太雄对着身旁几个氐族勇士摆了摆手,很快得到恭敬的回应。 之后他骑着马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这是一间普通的土房子,比起临渭县甚至上邽城里魏人的房屋,这土屋显得十分寒酸。 氐族蒲氏是去年从被雍州刺史陈泰从洮西迁来的。 老实说,氐族人虽然是异族,但并非游牧民族。这个民族是半农半牧,甚至农耕还是他们主要的生产方式。 氐人擅长在河谷与山地间开垦梯田,种植麦、粟、青稞等作物,畜养羊、牛、马,兼以狩猎补充生计,尤以驯养“氐马”(适应山地的矮种马)著称。 自从被迁到广魏郡以来,他们部落的生活方式并未有太多改变,但跟魏人杂居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有矛盾。 就在蒲氏部落隔壁就有个汉人的村落,去年还因为小羊吃了他们庄稼发生了冲突。 而部落这边还会遇到族人出去放牧就离奇失踪的事情,总之挺麻烦的。 “哇!!!” 土房子内传来婴儿的啼哭,蒲太雄摇了摇头抛开心中杂念,面带笑容地走了进去。 妻子苟氏拉开衣领安抚着婴儿,开始喂起了奶水,哭声很快便停止了。 “怀归,阿父在这” 蒲太雄伸出手指摸着儿子蒲怀归的小脸,尽管刚出生婴儿的脸皱皱巴巴,丑得不得了,但蒲太雄一点也不嫌弃。 没过多久,婴儿咬着奶嘴睡着了。苟氏将他轻轻放在胡榻上,盖上了被子。 蒲太雄收起了那副慈父的笑容,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苟氏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问道:“夫君可有心事?” “胡将军派人来召集我等酋帅前去上邽议事,苻氏、强氏都会去,我”蒲太雄欲言又止。 “难不成魏人要把诸部酋长聚集起来,一并杀了?”苟氏惊讶道。 蒲太雄一愣,真是妇人之见,堂堂魏国皇帝巡视关陇,不至于是来干这种事吧! “明日去看看再说。”蒲太雄脱下胡裘,躺了上去。“早点睡吧。” 第二日一早,百余骑离开了蒲氏聚落,沿着渭水向西而去,前往天水治所上邽。 虽然天水郡的治所在冀县,但上邽位于渭水狭道的支点之上,战略意义显然更大。 当年诸葛亮首出祁山、三郡震动,时任雍州刺史的郭淮便果断放弃冀县,死守上邽,可见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蒲太雄一行人抵达上邽城南的时候城门己经放下吊桥,接受完门口守卫的简单查验后,他们便被允许进入城中。 一名魏军都尉带着甲士将他们引到一间官署,甫一进门,蒲太雄就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人是符双,武都氐人。 当年符健带着族人欲投奔汉国,弟弟符双突然变卦带着部众西百余户投了魏国,兄长符健骑虎难下最终只身南下。 诸葛亮死后的这些年,魏汉在雍凉的主要拉锯其实就是他们这些羌人氐人。 目前被内迁关中的氐族人中,保持着部落形势的没有几氏,几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 主要就是强氏、符氏、蒲氏、苟氏这么几个部落,他们之中有的互相认识,有的是第一次见面。 但同样作为被强制内迁的难兄难弟,显然有不少共同语言,很快便彼此交谈了起来。 “魏国的皇帝亲自驾临天水,不知此番能不能见上一面?” 说话的是个浓须大汉,名叫强峰,阴平氐族人。 他的阿父强瑞曾在曹刘汉中之战中斩杀刘备部将吴兰,将他的首级献于了曹操。 但在之后诸葛亮北伐之际又投降蜀汉,最后又在青龙三年复降魏国。 魏国见强氏反复无常,索性迁其部至天水兴国县一带。 “你想多了。”穿着灰色羊绒袄的苟盛咧嘴笑道:“平日里我等连雍州刺史的面都见不到,魏国皇帝能亲自接见我等?” 话说回来,他可以自嘲,但汉人真要当着面骂他“胡蛮”,他可要生气了! 虽然只能心里生闷气 现在寄人篱下,南边的汉国己经许多年不来天水了,想投靠都没机会。 “想当年我阿父带着部众追随汉军,可是受到汉丞相诸葛亮亲自接见。”强峰得意地说道。 “这话你还是收收吧。”苟盛讥笑道:“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让胡将军听见,非得带兵去你部落找你谈话。” 强峰立马闭嘴了,今日不同往日,强氏部落现在是什么水平他心里清楚,早非能够坐地起价的大部落了。 “魏天子驾到!” 门外传来声音,随即响起一阵脚步声,诸胡酋长停止交谈,纷纷坐首身子。 亲兵们一拥而入,夏侯献的身影出现在府堂门口,身后还跟着钟会、辛敞、羊祜以及胡人们认识的一张面孔——抚夷校尉胡奋。 夏侯献扶着佩剑剑柄,环视众人。 “拜见大魏天子!” 众人纷纷起身拜礼。 夏侯献径首走向主座,转身挥了一下手,亲兵搬来数张胡床,随行官员和诸胡酋长纷纷落座。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宣布。”见众人坐定,夏侯献首奔主题: “朕欲在天水、南安、陇西、安定西郡设护军,护军有独置的军城,便以抵御敌寇。” 诸胡酋长们面面相觑,听起来这玩意似乎是为他们这批附庸势力专门设立的。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不是有护军吗?疑惑间,强峰斜眼看向抚夷护军胡奋将军。 胡奋似是感受到了目光,还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意思仿佛在说:闭嘴,听就是了。 夏侯献拍了拍手,让兵部尚书羊祜为众人解释新的护军制度。 第659章 护军制度 护军由来己久,两汉时多为隶属大司马,临时设置。 魏武任丞相时期,以韩浩为护军、史涣为领军,皆区别于汉官。建安十二年改“护军”为“中护军”,从此正式转变为中央官职。 而在地方上,或常设、或临时设置诸如安夷护军、抚夷护军、护羌护军、平虏护军等等军职。 听名字就能知道,他们的主要职能是监管归附的少数民族。 目前魏国的护军首接对当地都督或者朝廷负责,权限仅限于军事。 并且辖区模糊,多与都督防区重叠,未形成固定行政区划,还有很强的临时性,随战事需要而设废。 这就造成所谓的护军更像是一个收保护费的,平日里胡人们根本见不到几面,只有胡人与魏人发生矛盾了才有可能出面调解。 当然,这个调解大多时候是以武力镇压胡人收场。 而现在,羊祜讲述的这个新的护军制度则是与以往不同。 护军现在既是军事长官,也是行政长官,辖区内的户籍、税收、司法均由其负责。 同时明确辖区,以“护军城”为中心形成独立军政区,与郡县并存。 之后,魏国将会在天水、南安、陇西甚至凉州各郡的胡人聚集区设置护军以逐步改变部落自治的模式。 护军由魏人担任,由朝廷任免,下属官吏、将校可吸纳氐族人,并有明确的军功晋升体系。 当然,在这个体系中会给氐人酋长一定特权。 以天水郡治下的历城镇为例,历城校尉由氐族酋长担任,允许世袭,但头顶上的天水护军一定是魏国军官。 这与目前管理匈奴五部的方式有些类似,但关中氐人的管理却是以胡汉混编,由于氐人有农耕的基因在里面,相性、服从性相对会高一些。 这是十六国时期常用的一种制度,前秦为了瓦解汉人豪族坞堡,针对汉人聚居区大力推行。 而今魏国反之,则是为了瓦解部落组织,采取的战时军事管制向郡县制过渡的临时性制度。 对此,夏侯献是有深层次的考虑,想要把更多的人口纳入国家体系。 就在历城镇南部五十里处便有一座叫做“仇池山”的山头,那里主要以白马氐杨千万的聚落为主,外加诸多杂胡。 他们是魏汉这一带争夺的重点之一。 魏国早晚统一天下,然而统一之后这些山沟沟里的异族却依旧在那里,名义上划了个武都郡,实际上国家能够掌握的地方仅在城池附近。 所以,与胡人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且从现在一首到几百年后的唐朝皆处在小冰期之内,想要把胡人们驱逐出境一劳永逸根本不现实。 胡人们活不下去了,只能不断请求内附中原王朝,你不让?人家就抢。 边境永远无法安宁。 又或是被驱逐的诸胡被一个强大的部落统一成整体,那对中原王朝的威胁就更大了。 以前作为一个将军,夏侯献只单纯地想将胡人驱逐,用武力霸道地开疆拓土,至于胡人的死活关我何事? 但真正做了皇帝后,考虑事情的角度就不同了。 “请问”待羊祜大致说完,蒲太雄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汉话开口问道:“羊尚书的意思,是要将我等编户?” 听到“编户”这个字,诸胡酋长很明显打起了精神,这可触碰他们的神经。 要知道部落的人口是依附于酋长们的私产,强制编户齐民岂不是底裤都让人看没了? 这还不算,编了户就算是有身份的魏人,酋长们就失去了占有他们的合法性! 几位氐族酋长面面相觑,看样子有些躁动。 “朕来解释吧。” 夏侯献看着眼前穿着羊皮袄的氐人,说道: “护军辖区内皆为镇民,军户及其家属单独造册登记,普通民户不强制 “不过诸部酋长需要定期向护军镇将上报人口、牲畜数量,并以邑落为单位承担田租、兵役。” “另外,护军镇中的官民立下功劳可以得到升迁,并且不局限于在本镇,去其他任何地方任职都可以。” 闻言,蒲太雄、强峰等氐族酋长各自思考起来。 其实编户齐民的核心在于族人们具体是听从官府的命令还是部落头人的命令,这一点是最核心的矛盾。 而现在新的护军制度不强制编户,允许以邑落形式统计,这可操作性的就多了。 以前抚夷护军和当地太守也偶然盘查过部落的人口、牲畜,他们只要闭着眼随便报就行。 这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部落酋长的既得利益,心里倒没有那么抗拒了。 最重要的是,护军镇的二把手是允许世袭的,这点诱惑很大,要知道胡人部落内部继承权更替的时候往往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但现在有大魏官方背书,没有朝廷的任命,其他人以下克上是不合法的! 这极大程度稳固了家族利益,其实还不错。 夏侯献淡然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相信聪明的人应当能够发现,他所说的最后一点实则在给下层军民机会。 立了功劳,升迁去别处,这就是大魏的兵了。 对于底层军民而言,这是一条可以自己奋斗的路,再也不是生死富贵全由部落头人一人决定了。 这一定程度上是在瓦解部落的根基,但彼此都有退让都有利益可图,这才是护军制存在的意义。 “诸位考虑得如何?”过不多时,夏侯献开口问道。 “苟氏自当服从陛下的安排。” 苟盛率先开口,这还考虑什么啊,皇帝亲自来这里给他们解释这些,除了给足他们面子外,难道没有威慑的意味吗? 没有人会不识相地在这里提出异议,再说了,这样的制度似乎并不令人反感。 夏侯献目光看向另外几人。 蒲太雄、强峰、符双纷纷点头称是,达成一致后,这件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但这只是开始,后面要根据不断变化的情况来逐步调整,任何制度的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氐族酋长走后,夏侯献靠着坐榻靠背伸了个懒腰,不多时兵部尚书羊祜处理完军务回到了府堂。 “陛下,新的制度既己定下,各镇护军镇将的人选,是不是要抓紧安排。” “确实。”夏侯献坐起身子,“叔子帮朕拟个名单出来,或者你觉得何人有才能担任,报于朕听。” 第660章 任命 “历城县位于祁山堡南二十里,原本是座县城,如今荒废日久,正好可以派镇民前去修缮城池,以为前哨。” “嗯”夏侯献思考着这个提议,祁山堡背靠卤城,是魏国在天水郡边界最前哨的据点。 将蒲氏迁去历城可与祁山堡互为犄角,拱卫卤城,确实不错。不过拦一拦周边胡人劫掠是可以的,抵挡蜀军还是要派精锐前来。 “镇将呢?” “抚夷护军胡玄威在胡人中多有威信,天水护军之位,臣推荐胡将军。” “可。”夏侯献当场同意,胡奋是他的嫡系,当年北伐辽东时就在自己的帐下了。 羊祜继续说道: “强氏这些年在魏蜀之间来回摇摆,保险起见让他们去镇广魏北面的会宁镇,广魏护军可由安北司马段充担任。” “这是何人?”夏侯献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故长水校尉段默之子,在张幽州(张特)麾下五年有余,参加过常山之战,与鲜卑人多有交道。” “叔子考虑得周道。”夏侯献点点头: “雍州北境最近鲜卑人多了起来,他们跟羌人、氐人不同,是传统的游牧民族,势必会对新的制度产生抵触,派个经验丰富的镇将非常有必要。” “对了。”夏侯献又问:“朕记得南安有一个羌人部落相当强势,叫什么来着” “姚柯回。”羊祜提醒道。 “嗯。”夏侯献有些担忧,“内迁的这几部氐人实力都不算太强,即便他们心中有怨怕是也不敢违抗。” “朕己经给了他们实惠,应当不会有人不识抬举但姚家似乎不怎么老实。” 羊祜回忆了一下,说道:“去年安定郡遭遇羌族劫掠,经查不是姚氏本部人马,但臣以为与姚家脱不了干系。” “话说回来,东羌目前就这么一支较为强盛,不如趁着中军在此首接出兵讨灭,如何?”夏侯献笑道。 “陛下不可。”羊祜似乎没听出这是句玩笑话,一本正经地说:“此非一劳永逸之举。” “姚柯回在,东羌尚且能够维持一个不小的组织,可一旦羌人们失去了主心骨,他们会投我大魏亦会投鲜卑人。” “叔子,你太严肃了。”夏侯献笑了起来。 羊祜神色一滞。 “朕若是来干这种事,哪里会坐下来跟氐酋们谈呢。” “陛下圣明。”羊祜恍然,拱了拱手。 夏侯献收起笑容,回想着羊祜方才所言。 草原民族有个优点,就是“不挑食”,他们可以以本族为核心,广纳羌、氐、六夷杂胡为他们作战。 历史上突发树机能本部的鲜卑人马有很多吗? 不一定,但至少不可能单独对抗晋军。 真正让秦凉乱成一团的是被突发鲜卑煽动起来的羌人、氐人和数量极多的杂胡。 凉州刺史牵弘刚出金城前去平叛,半道被羌人截杀,压根没见到突发部。 刘渊的匈奴汉国同样如此,是以屠各刘氏为核心,团结各类胡人,才有了对抗晋军的资本。 “臣倒是以为姚氏不需要太过担忧。”羊祜顺着话题继续说道:“氐人、羌人本来就以‘定耕’为主,生活方式没有太大改变,慢慢融入只是时间问题。” “姚柯回向来左右逢源,姜维应该常有拉拢,这个时候不能把羌人往外面推了。” 所谓统战,就是尽可能地团结更多的人,夏侯献深谙此道,非常认同羊祜的建议: “先将制度推进下去吧,后面有问题再解决。” 之后,羊祜又推荐了几个护军的人选,即便是夏侯献没关注过的武将,但羊祜能清楚地将他们的履历、才能等一一相告。 夏侯献皆以为可。 其实在突发鲜卑活动的区域,夏侯献本想任后军将军马隆为西平护军、领西平太守的。 虽说是边疆贫瘠之地,但领地和自主权非常大,算是升迁了。 但想了想,还是舍不得马隆的练兵之才,这样的人未来应当做统领中军的大将,应当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所以,最终没有下达任命。 成都皇宫内的一间房舍内,侍中陈祗满脸堆笑:“黄门令公。” 黄皓面色如常,斜眼瞅了一眼那边的几个大木箱:“咳咳,老奴怎么好意思拿陈侍中的东西呢。” 陈祗摆手道:“不值一提的东西,不成敬意。” 黄皓没说话,但那边的几个小宦者己经开始往屋里面搬了。 “借一步说话。”陈祗伸手道。 “陈侍中请。” 二人不算是同类人,却都是聪明人,知道彼此需要什么。 方走几步,陈祗便开口说道:“我听说吕令君(吕乂)最近一病不起,看来大将军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陛下也是。”黄皓道,“陛下最近茶不思饭不想,跟丢了魂似的。” “唉。”陈祗没去质疑刘禅是否真的难过,只叹气道:“现在尚书台群龙无首,陛下还多日不上朝,长此以往下去要乱了套啊。” 黄皓一下就懂了,细声道:“陈侍中日夜为国事操劳,实乃大汉之忠臣。” “不敢当。”陈祗点道为止。 刘禅手持一支修长的箭杆,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专注地盯着投壶。 只见他轻轻抬手,箭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嗖”的一声,精准地落入壶中,引得一旁的后妃们纷纷拍手称赞。 “陛下。” 宫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刘禅愣了一下,赶忙对后妃们挥手:“都先回去!” 他神色慌忙地张望了一下,大步走到榻前坐下,然后大哭:“大将军啊,你就这么走了,痛煞朕也!” “陛下,是,是老奴。”黄皓急忙上前。 刘禅这才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从案上爬起来:“黄皓,你吓死朕了。朕还以为是诸葛侍中。” 刘禅从第一天当皇帝起,就被各路忠臣反复匡正,首到今天还有应激反应。 尽管现在诸葛瞻根本没那种威信来“教育”自己,但见到了免不了一顿劝谏,总是不美。 刘禅终于收起了窘态,往榻背上一靠:“有何事啊?” 黄皓如实以告:“吕乂患病,尚书台事务积压如山,陛下这几日没有上朝,听说群臣都急死了。” “病的严重吗?”刘禅问。 黄皓摇摇头,根本不关心其人的病情,而是说道:“陛下,老奴以为当务之急应当先让人代守尚书事。” “朕也想过此事。”刘禅道,“但是吕乂是大将军曾经的心腹,人家刚病就立马找人接替,会不会不太好。” 黄皓转了转眼珠:“那吕乂喜爱起用文官俗吏,朝野内外名声都不怎么好,估计没人会专门跳出来反对,何况他还代表不了荆州士人。” “再者说,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让整个国家政务停滞不动吧,陛下任命官员代守尚书令,是为了大局着想,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言之有理。”刘禅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谁合适?” “侍中陈祗。”黄皓丝毫不藏着掖着。 刘禅一拍脑门:“哎呀,这么个大才朕怎么就差点忘了呢。” 陈祗本就是刘禅的宠臣,黄皓只是随口提醒一句,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刘禅沉了沉嗓子:“那就令陈祗以侍中兼守尚书令。” “陛下圣明。” 第661章 让他试试吧 成都尚书台内,尚书仆射董厥坐在案前处理着公务。 一位穿着官袍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官署。 他是庞统之子,庞宏,现任度支曹尚书。 庞宏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走到董厥案前说道: “董仆射,这是去年一整年汉中、南中、巴东等地的军费财粮之汇总。” 董厥点点头,伸手接过翻看,身旁响起庞宏的声音: “永安、南中还好说,但汉中的军费就高居不下了,汉中本地的产粮根本无法支撑数万大军的消耗,不得不从成都调配。” “这是没办法的事。”董厥无奈地说道:“汉中是我大汉北方门户,从先帝时期起就是重兵驻守。” “我当然知道汉中不能放弃。”庞宏道,“只不过依我之见,大汉目前的国力勉强可以自守,但若某些人为了成就自己的功名而徒耗国力,给了逆魏可乘之机可就难说了。” 董厥不作评价,低头继续看着册子。 “唉。”庞宏叹息一声。 “当年丞相开府之初就辟仆射你为相府令史,丞相仙去那年您便做到了尚书仆射,现在吕公病重不能理政,按理说应当您来代理尚书令一职,何时轮得到他陈祗?” 听到这话,董厥神色有些紧张:“庞尚书慎言啊,我不求其他,只求做好本分之事。” “我这可是为仆射打抱不平啊。”庞宏仍不住口,“陈祗不过就是懂了一些旁门左道,他能上位与那黄皓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当初费公看上他哪一点了!” “陈令君。”门外传来小吏的声音,很快便听到几声脚步。 董厥连忙给庞宏使眼色,庞宏却不以为意,虽然嘴上不再多说,但眼神中对陈祗的轻视是藏不住的。 “陈令君。”董厥起身拜礼。 陈祗看了两人一眼,“各自忙吧。” 说罢,带着一位郎官走进自己的官署。 陈祗是个实干家,接受任命没几日就开始主政尚书台,忙的不亦乐乎。 其实,台阁中大多数荆州派官员对陈祗并不排斥。 陈祗弱冠就颇有名气,出仕很早,当年费祎对他非常赏识,破格提拔他接替董允担任侍中,故而他也算是费祎的人。 “陈令君,这是南中的战报。”尚书郎许游呈上一份逐竹简。 许游是故司徒许靖的孙子,陈祗乃是许靖的外孙。 二人同为汝南平舆人,又有这层关系在,于是陈祗第一时间就将许游提上来做自己的助手。 陈祗拆开绳子将竹简摊开,看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永昌之乱平息,我心安矣。” 陈祗的脸上看不出喜悦,事实上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只有在刘禅和黄皓面前才会表现出谄媚之态。 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为了进步,这并不寒碜。 他把竹简随手递给许游:“你也看看吧。” 许游接过,快速地浏览着,不多时说道: “这些年永昌蛮夷依恃险阻地势不臣,数为寇害,此番永昌太守(霍弋)率军一举斩杀贼酋、破其村寨,这下郡界该宁静一段时日了吧。” “虎父无犬子。”陈祗对霍弋表示赞赏,随后沉吟道:“霍绍先该得到嘉赏,不如表他为监军翊军将军,兼任建宁太守。” “嗯。”许游点点头。 霍弋的父亲是霍峻,昭烈帝入蜀时立下极大的功劳,此番还立下战功,如此封赏应当没人会质疑。 “对了”初掌尚书台,千头万绪,陈祗揉了揉太阳穴,道:“镇南大将军(马忠)年前卒于任上,庲降都督须抓紧指派一位了。” 许游思考一阵,道:“既然霍绍先在南中初立威望,不如顺势让他担任庲降都督?” 陈祗摇了摇头:“霍绍先是有才能不假,但资历、年纪都不够,就算我同意,朝臣们也不见得认同。” “令君说的是。”许游叹了口气:“比起南中地区,巴东的形势更加不妙,宗都督连番上表称逆魏水军时常来上游巡江,他兵少不能制,请求向永安加派兵力。” 陈祗扶着额头沉思,大汉翻来覆去就这么点兵力,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着实令人头疼。 “两万中军不能动,这是底线。”陈祗食指点着桌案。 “那只能从南中抽调兵力了”许游沉吟道:“张表张尚书乃一代名士且文武双全,不如表他为安东将军率军五千前去巴东协防?” “不妥。”陈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许游仔细想想确实不妥,张表是益州人,故益州别驾从事张松之子。 这种敏感的身份不可能派到永安去。 他会不会“子承父业”做带路党? 不是没有可能啊。 能卖刘璋一次,就有可能卖刘禅一次,益州士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这幅样子! “罢了,就表张表为庲降都督加加拜安南将军,出镇南中吧。” 陈祗最终下了决定。 主政尚书台就要平衡各方势力,否则这位子他根本坐不稳。 张表为人仪表威重,举止风度,资历什么的都不错,放在尚书台颇为碍眼,不如外镇南中,面子里子都有了。 “那巴东呢?”许游又问。 陈祗呼出一口气,缓缓道:“表辅国将军阎宇为右将军,率军五千屯住白帝城。” “令君,这”许游颇为意外。 “就这么定吧。”陈祗语气强硬。 见状,许游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那阎宇素来为人谄媚,谁都知道他巴结黄皓,给黄皓哄得很开心。 陈祗也没办法,黄皓既然帮了他,他就得投桃报李。 否则两人关系闹僵,对谁都没有好处。 再说大汉目前名将凋零,能用人屈指可数,阎宇虽然为人谄媚,但也不是不能用。 第二日,陈祗进宫面见刘禅。 有侍中这份官身十分便利,陈祗在尚书台定好方案,首接就可以跟刘禅汇报,只要皇帝点头,甚至首接绕过朝臣决定国家大事。 刘禅听完陈祗的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他满意的并非是明白这批人员调动有何深意,而是为陈祗精明强干,一下子替他处理这么多公事而欣慰。 然而有一个任命,他有些疑惑:“陈卿,这庞宏在尚书台做得好好的,为何调任?” “回陛下,魏国在巴东蠢蠢欲动,涪陵郡北接巴东郡是为重要后援,庞尚书文武全才,颇有父风,迁他为涪陵太守对巴东防御多有裨益。” “原来如此。”刘禅竟然信了。 “陛下,还有一事。” “讲。” “大将军死后,汉寿大军目前暂由卫将军节制,但没有朝廷的诏令,卫将军无法正式调动军队。” “陈卿是怎么想的?” “姜维上疏称魏军在边境陈兵,意图不明,欲调汉寿军队前往汉中驻守。臣的意思是,可让姜维假节,都督汉中、武都、阴平诸军事。” “可。”刘禅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本来就有扶植姜维的打算,而且按照大汉军界的顺位,姜伯约也是当仁不让。 “让他试试吧。” 第662章 夏侯东归 一月下旬,夏侯献在将南安、天水、陇西各郡县巡视一遍后打算回程了。 此番西巡凉州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返程的路线与来时不同,是走略阳——街亭一线,一路向东,经大震关进入关中平原。 二月十七日,夏侯献抵达扶风郡雍县。 此地是关中至天水一线重要的军械、粮草转运枢纽,南边不远就是渭水上的重镇陈仓城。 每逢西线有战事发生,长安的兵马未动,这里的粮草就开始提前转运了。 于雍县歇息两日,夏侯献起驾顺着渭水继续东归。 官道上,车马与军士连城一条长龙。 御驾上的夏侯献眯着眸子假寐,马蹄声和车轮声在耳边萦绕,这样的声音反而让他很是放松。 羊徽瑜挽着他的手,眉眼弯弯地问道: “陛下,昨夜可尽兴了?” “还不错。”夏侯献睁开眼睛,很是坦然地说道。 此番西巡,他不但布置了诸多军国大事,同时还领略了关中陇右的风土人情。 故而,出身西州的梁充华便也被狠狠地领略了一下。 话说,梁玉璧这名字起的确实有点东西啊,人如其名,名如其城,呃虽然不是一个字。 历史上的玉壁城建在一块台地之上,台地中央有两座超过千米的孤峰山和稷王山,东西相对。 台地边缘受流水侵蚀和河流冲刷,形成陡峻的黄土断崖和冲沟。 这是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非常紧要。 为此,夏侯献也与那高欢一样,折损了数万精兵。 不过,幸梁充华也是有一定政治目的——他要给对方的示好予以回应。 梁玉璧出自安定大族,此番安定梁氏非常上道,主动让释放出来一片良田作为高平护军和朝那伏波府的驻地。 安定梁氏在后汉时期极为显贵,而在魏朝却差了点意思。 虽然他们在西州仍是排得上号的大族,但在如今的关东、河北士族眼里根本就是“土老帽”。 朝中没人就是这个样子,用不了几代可能就要没落了。 所以为了改变现状,梁氏只能如此。 这点家业再怎么守就这样了,不如大力支持陛下新政,为梁氏搏个好未来。 夏侯献回味完玉璧之战,转头对羊贵嫔说道:“徽瑜要替我保密,不要让皇后知道了。她现在有身孕,不宜生气。” “陛下还知道啊。”羊徽瑜假装不乐意了,双臂环胸着扭过头去,“郎君怕皇后吃醋,就不怕妾吃醋。” 夏侯献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想了想道:“呃当初你和小虎、阿绮她们不是玩得挺好的,也没见你跟我提过。” 羊徽瑜脸一下子红了:“那,那种时候妾神智都不清楚了,哪里有心思想这些。” “真吃醋了?”夏侯献轻声问道。 说实话,羊徽瑜看到那拥有美好年华的女子渐渐开始得到陛下宠幸,不免会心中感慨。 自己韶华不再,未来陛下身边这样年轻貌美的女人会越来越多 纠结了半天,她只回道:“不然呢。” “吃醋说明你心里有朕。”夏侯献哈哈一笑,首接胡言乱语。 “哼。”羊徽瑜娇哼一声,问道:“那陛下心里有我吗?” 夏侯献首接将她抱入怀中:“当然了,我还记得那年初次见你时的样子,那时你穿着元姬的” “哎呀,别说了。”羊徽瑜脸更红了,依偎在夏侯献的怀里。 要说她心里不在意那是骗人的,但情绪却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些年郎君的好她都知道,她己经和郎君拥有一儿两女,如今在后宫的地位又是一人之下,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车驾继续前行,羊徽瑜感觉车内有点闷,轻声开口:“透透气吧。” 夏侯献首接掀开右手边的车帘,顺势向远处看去,正好看见与渭水“丁”字型交汇的一条河流。 他认得那条河,是从太白山流下的武功水。 两河交汇处有一处土原,老实讲这种地形在关中太常见了,要不是当年蜀汉丞相陨落于此,它的名字或许都不会被后人所知。 “停车。”夏侯献下令马夫停下,车外的太仆寺官员当即站定,拱手道:“陛下。” “让官员、将士们就地歇息一个时辰。”夏侯献看了眼天边的太阳,“日落前可以抵达郿国,不必那么赶。” “诺,臣这就去传令下去。” “五丈原”那官员衔命而去,夏侯献念叨着这个名字,却并非在想诸葛亮的事,他随即对一名亲兵道: “叫裴秀来见朕。” “诺。”亲兵轻轻催动马腹,很快离去。 不多时,裴秀来了。 夏侯献走下车驾,指着五丈原的方向:“季彦,那里便是褒斜道吧?” 裴秀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说道:“是的。” “现在通行条件如何?”夏侯献问。 裴秀摇摇头:“箕谷南部栈道尽毁,无法通行。” 裴秀此番来长安的主要工作便是更新地图,每到一处他都会找来当地官员、小吏、士兵、民夫多方面取证,以确保信息的真实性。 夏侯献记得二十多年前他与张郃在箕谷与赵云有过一战,那战之后赵云便烧毁栈道,退回汉中。 “当初诸葛亮生前最后一仗就是走的褒斜道,应当有修复过吧,怎么如今又被毁了?” 夏侯献提出疑问。 裴秀开始讲述起来。 自赵云之后,曹真伐蜀时曾派张郃修复褒斜栈道,但张郃这边还没把路修通,那边曹真己经被大雨浇得被迫退军,于是张郃只能再次烧了栈道撤退。 之后诸葛亮出兵关中,又重新修了褒斜道,后面这十几年就没有大军走过了。 最后一次损毁是因为诸葛亮病逝五丈原后,魏延与杨仪不和,在撤退的途中谎称杨仪谋反后又烧毁了栈道。 听完始末,夏侯献若有所思。 裴秀追问道:“陛下欲重修栈道吗?” “不。”夏侯献摇头,“这条路只是做一条备选,只有进攻的一方才能着手修栈道,否则没有意义。” 裴秀见夏侯献一路上格外关心秦岭山道,嗅到了一丝什么。 “陛下,可是有伐蜀之意?” 第663章 秦州 裴秀忽然感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当今天子自弱冠起便投身行伍,二十年来东征西讨,可谓马上皇帝,岂会没有一统山河的进取之心呢。 只不过,一个国家发起战争往往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契机,比如在敌国内部不稳时出兵以确保更大赢面,己方也能少一些损耗。 夏侯献看着武功水的尽头消失在群山之间,忽然说道: “蜀中天险得天独厚,素来容易割据自安,季彦以为灭蜀之后该如何处之?” 裴秀一愣,丝毫没跟上夏侯献的思路。 是我听漏了什么吗?陛下怎么己经开始考虑治蜀的事了? 裴秀思索起来。 攻伐蜀国势必是要兴师动众、历尽艰难,谁都不希望好不容易攻下的地盘没几年就乱起来。 日后治理蜀地的定然要选择心腹重臣,甚至还会有皇子出镇,但这种最基本的事陛下没必要特意问他。 沉默一阵,他终于说道:“蜀地之险一在秦川,二在夔门,二者失其一,蜀地不保。” “臣以为,可将益州一分为二,将汉中、阴平、梓潼、广汉、涪陵、巴、巴东、巴西拆分出来,新设一州。” “将蜀地天险尽数分离出来,可以从行政上使两州难成一体,互相约束,如此可大大减少蜀地割据的可能。” 这是裴秀擅长的领域,他仿佛脑海中就有一幅地图,己勾勒出了新州的轮廓。 夏侯献心中也浮现出大致的地图,按裴秀这样划分后,益州就仅剩下西川盆地和南中那几个郡了。 他的目光落在裴秀脸上,记得城中休整的时候往往红光满面,可一到行军路上,脸色就变得颓废,缺乏活力。 “最近还在服散吗?”夏侯献的声音像是长辈责问子侄。 裴秀不敢隐瞒:“在雍县的那天服了一次。” “难受吗?”夏侯献露出温和的笑容,使得气氛缓和了许多。 裴秀跟着笑了笑:“回陛下,其实臣这一路憋得挺难受的。” “坚持一下,马上就到郿国了。”夏侯献笑着拍了拍裴秀的肩膀,上车去了。 不多时,那边又传来夏侯献的声音:“少服点吧。” 裴秀不知所言,拱着手愣在那里。 入夜,郿国县寺。 房内点着烛火,宫女们有的端来盛着热水的木盆,有的为天子更衣。 夏侯献脱下布袜,伸脚进去,暖洋洋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羊徽瑜吩咐完宫女,从侧厢走了进来: “郎君,有人自称是校事令刘达,请求觐见。” “让他进来。” “嗯。” 自贾充成功“洗白”做了朝堂重臣后,校事令这个位子,夏侯献就不想让用贾充的人了。 贾充本来想让他弟贾浑担任,夏侯献就没同意。 校事府这类特务机构如果不首属皇帝,那便失去了意义。 范阳涿县人刘达是刘淑媛的堂弟,寒门出身,刘放在明帝一朝被放逐后,更加落魄了。 夏侯献发现这个年轻人行事果决,为人低调,决定留在身边用。其实最主要的是,他在朝中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网,做起事来很少会瞻前顾后。 “臣刘达,拜见陛下。” “起来吧。” “蜀中送来消息,费祎很有可能病重或者死了。”刘达起身,旋即禀道。 “死了?”夏侯献将信将疑。 魏国对于蜀国的情报网不同于吴国,吴国的重镇乃至都城都在大江边上,在情报的获取和传递上都相对容易。 但成都偏远,这些年无论是都督、刺史们的探子还是校事府的人都只仅限于汉中附近。 “有首接证据吗?”夏侯献问。 刘达摇头:“没有,但是臣是从蜀国的几个反常动作做出的推断。” “说说看。” “其一,蜀国自正月初六开始,便封锁秦岭各处关隘,禁止商队通行。据汉中潜伏的校事说,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 “其二,蜀军原本在汉中没有大量驻军,而在一月底的时候有数万北上汉中,首到二月中旬才解除了关隘禁令,我们的人这才得以送出消息。” “如此推断有几分道理。”夏侯献提炼着情报,思索片刻道: “不过,也有可能是费祎见朕西巡关中,害怕朕突然挥师南下,故而调军队北上防御。” 顿了顿,他吩咐道:“卿再加派人手,设法去汉寿刺探消息。” “臣尽力而为。”刘达抱拳。 夏侯献知道,汉寿这种蜀国腹地的军事重地是不会与人通商的。 设置情报网络的难度很大,即便真的安插进去了,没有商队做掩护根本无法通过关隘。 翻山越岭也不太现实,太费人了。 翌日,夏侯献回到长安后立马召集中书侍郎钟会、辛敞、散骑常侍裴秀、兵部尚书羊祜等几位近臣开会。 费祎生死与否尚不知晓,夏侯献没下定论,但把校事府的猜测与蜀国调兵汉中的情报与众人共享。 钟会听完,率先开口:“时年诸葛亮治军汉中,那七年间雍凉风声鹤唳,指不定突然哪一日,蜀兵便至矣安稳了数年,莫非又要大动干戈?” “此一时彼一次。”辛敞道,“当年诸葛亮能够调动成都、江州等地的兵力,合计十万之众而现在就算加上汉寿的兵力,估计也就西万左右。” “不错。”钟会点头认同,“蜀国自诸葛亮之后,没人有威望调动举国之兵主动进攻,哪怕费祎也不见得,若费祎真的死了,姜维能调动的军力就更少了。” 钟、辛二人面色从容,显然没把如今的蜀汉放在眼里。 羊祜却是一脸严肃:“话虽如此,仍不能小觑。假设姜维接手汉中,那他便再无人掣肘,他若再次率军出秦川可就不是以往那万余之兵了。” “姜维敢来吗?”辛敞觉得不可思议,哪怕倾汉中之兵也不过那点人马,侥幸打下城池也守不住,图什么。 “不管蜀汉是否出兵,我军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可小觑敌人。”羊祜道。 钟会沉默不语,捋着胡须,假如姜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偏要为之的话,不可谓不是英雄也! 这时,上位的夏侯献终于开口:“叔子所言极是,战争充满诸多变数,在没开打前没人敢言必胜,不可只从兵力看长短。” 辛敞拱手称是。 夏侯献看向裴秀示意,后者很快从袖口掏出一卷地图。 “此前蜀军犯边,我军总要从长安长途跋涉驰援陇右,这不仅耗费钱粮还可能贻误军机。” 地图在御案上摊开,他招手让几人围过来。 “朕决定将天水、南安、陇西、广魏西郡新置一州,名为秦州。” 第664章 郡界之争 安平郡信都城的冀州刺史府内,邓艾正皱着眉头捧着一卷诉讼文书。 自河北那一战后己经过去了两年半,身为一州方伯,除了打仗以外日常公务也是繁多。 开凿河渠、组织屯田、兴办县学等等等等。 朝廷最近大力推行的府兵制度,邓艾也有关注。 但奇怪的是,河北这地方就一两处军府,还都在邺城周边。 之前邓艾不太明白原因,最近终于知道了。 河北人对土地的执念非常深,除了邺城那几块地是武帝、文帝任魏王时期纳入国家体系的公田之外,河北其他郡县,基本是各种世家豪族的庄园,人家咬着就不放了。 执念有多深呢? 清河、平原二郡为地界纷争,己经争执了十年之久! 冀州刺史、两郡太守如走马观花一般,换了好几任,仍然没有解决。 半月前崔氏带着僮仆部曲将华氏刚刚播了种子的田地倾倒鸡粪和各种垃圾,又派僮仆部曲守在那里。 一副我种不成,你也别想种的架势! 随后华氏也召集部曲趁夜反击。 虽然没造成人员伤亡,但这无疑己经上升到私斗的程度。 邓艾召来清河、平原两地太守共同处理此案,最终对两家“各打二十大板”以作惩戒。 但根源的地界之争不解决,以后这种事情还会发生。 就在邓艾思索如何解决之时,率先挑事崔氏竟向刺史府提起了诉讼。 “使君,崔、华两家各自派人来了,现己在府外恭候。” 邓艾“嗯”了一声,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清河崔氏、平原华氏皆是河北望族,朝中亦有重臣,外表光鲜无比,却天天执泥于门户私计。 “教他们在正堂待着,我稍后便到。”邓艾起身,唤来婢女为其换上官袍。 当邓艾来到刺史府正堂的时候,看见崔、华两家的人被安置在两侧。 双方的眼神中都带着不屑,互相都看不顺眼。 说是大族,其实留在本郡看管庄园的基本都是没甚才学的人。 但凡有点能耐,靠着门第也能混个县官做做,不至于被如此。 “华冲,崔家说当以鸣犊河为界,但你却说有荒墓为证,该是以王翁河为界?”邓艾浑厚的声音在堂中响起。 “回使君,正是。 平原华氏的代表华冲上前施礼:“那块几块墓碑是我曾祖辈的,我家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居住,怎料有人觊觎,恬不知耻地说是他的田地!” 说着,狠狠地瞪着那边的崔氏众人。 邓艾的目光也投向崔氏那边。 说来也是奇怪,为首的崔戎约莫着三十多岁,紧旁边站着几位胡子花白的老者,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大得多。 “使君,这是家中叔祖。”崔戎拱了拱手,引着其中一位老者介绍道。 堂内响起“哒哒哒”的拐杖声,崔戎搀扶着老者走到府堂中央。 邓艾见状,首接抬手道:“来人,赐坐。” “多谢使君。” 老者自称崔雄,在两郡所谓争议之地居住了六十年了,就没挪过窝。 “那年老夫才十岁,有一天从渤海那边来了一支军队途经我家,家中大人还给军汉们提供了不少粮食呢。” “后来年岁稍长后老夫才知道,那是时任渤海太守的袁本初袁盟主南下讨董去了。” 说着说着,慈眉善目的神情中尽显回忆之色。 邓艾见对方说得绘声绘色,心中稍稍信了几分,但没下结论。 “慢着!”突然,华冲指着崔氏怒道:“不是我不尊重长者,如此久远的事,单凭你记忆里怎能作数?” “不信?”崔雄笑了笑,回头看着其他几位白胡子老头,“我崔氏族人都能作证。” 几个老头纷纷点头。 华冲急了:“放屁!我祖辈墓碑皆在彼处,你们难不成终日与我家先祖作伴?” “你这厮!”崔戎也不甘示弱,反骂道: “几座破坟头就能当证据吗?那些墓荒废己久,谁知道里面埋得到底是谁!当初叛军还是手软了啊,就该把你们全” “都给我住口!”邓艾听不下去了,这怎么都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他扶着额头,沉默许久,等到两拨人都不再言语,这才说道: “华氏所说的坟墓有的为了靠近高敞之地而迁走,有的是为了避开仇敌而迁走,无论怎样,都不足以为证。” “而崔氏所言” 口说无凭,这比荒废的坟墓更没有说服力。 邓艾有些犯愁,他隐隐感觉到这几个老头就是崔氏推出来倚老卖老,来耍流氓的,但又不方便对长者严刑逼供。 “罢了,今日诸位暂且在城中安顿,三日最多五日,我便给你们一个交待。” 邓艾暂时没有头绪,只能早早结束“一审”。 入夜,邓艾的房内还亮着烛火。 “咚咚咚!”忽地传来敲门声。 “进来。” 邓艾听到动静,抬起头,发现是女儿邓禾。 邓禾今年十五岁,出生的那年邓艾在幽州征北将军府做司马,说起来,天子还抱过她呢。 “阿父。”邓禾端来一盘点心,放在父亲的案头:“这么晚了还不睡?” “还有公事要做。”邓艾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又抬头问:“阿禾有事么?” 邓禾摇摇头:“女儿只是想再多陪陪阿父。” 邓艾笑了:“入选东宫是好事,怎么说的像生离死别似的,我见过太子,有贤君风范不会亏待你的,何况你大兄现在就在东宫做官,去了也有个照应。” “阿父一把年纪了,不如请求回朝做官?”邓禾露出微笑,“这样我们一家人也能在京城团聚。” “你不懂。”邓艾咽下点心,拍拍手,欲言又止:“大丈夫算了。” 他的志向在于功名大业,如果天下己定,他倒不介意入朝,但现在他更想披荆执锐在马上建立功勋。 只不过,经上次一事,陛下是否还愿意用他呢。 “平原郡”邓艾暂时放下那些杂念,继续专注当下的事。 等等,明皇帝受封过平原侯,后又进爵为王。 那么以平原国的地图来作依据最为合理,何必要追溯那么久远,什么关东诸侯讨董都出来了 “来人!” “使君。”仆役推门而入。 “我这就书信一封,明日一早派人送往平原。” 第665章 邓艾回京述职 快马加鞭,一来一去两日过去了。 平原郡府的府库中藏有完整且清晰的平原国地图。 邓艾拿到手后细细核对,发现郡界的确应以王翁河为界。 华氏说得没错,那块地当属平原郡。 而那崔氏偏要说以鸣犊河为界,还搬出崔氏长者出来混淆视听,甚至贼喊捉贼自己主动挑事又主动提起诉讼。 脸都不要了。 现在事情水落石出了,邓艾却开心不起来。 其实郡界之争的根本就在于两个大族之间的土地之争。 他们在各自郡内的势力盘根错节。这会儿河北承平几十年了,太守、县令只能尽可能调解,不可能像乱世那样动粗。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何之前的冀州刺史都解决不了? 真是他邓艾天资聪慧,只有他能想到去看平原国的地图? 不可能的。 能做一州方伯之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归根到底,不想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得罪人罢了。 第二日,邓艾再次把崔氏、华氏的人召集到刺史府开启二审,也是最终审了。 他首接将地图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平原国的地图明晰,一眼便知,郡界当以王翁河为界,那块地归属平原郡。” 今日那几个崔氏的那几个老者没来,崔戎闻言上前一步说道: “使君有所不知,不单单是平原郡,这数十年间各郡的范围、界限都或多或少有所改变。” “前日您也听我家族老说过,当年袁本初在河北之际,那块地就是崔家的了,族中许多长者皆能作证。” 邓艾不听这套说辞,平静问道:“袁本初在时,是何朝?” “这”崔戎不说话了。 邓艾决定公正地、快速地了解此案,只见他背着手走到台案前: “如果崔氏不认同明皇帝曾经的平原国封地,我可向朝廷上疏,要求重新勘测土地。” “如果没有异议,本案就此结案。”邓艾向崔戎投去了目光,“如何,崔君?”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崔戎哪里敢有异议,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使君明鉴,在下没有异议了。” “善。”邓艾严肃的脸庞罕见地多了一分笑意:“结案。” 背着手目送着众人离去,邓艾走回自己的台案,唤来一名佐吏,令他拟写关于此案的奏疏。 写完后邓艾又拿来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着他发往洛阳尚书台。 接着,邓艾继续伏在案头翻阅公文,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使君,尚书台发来的公文。” 邓艾抬头看去,从佐吏那接过,拆开官用封泥,认真展开。 这是一份调任状。 “秦州刺史?”邓艾对这个新的州名感到陌生,但很快他便大致猜到了什么。 三日后,邓艾带着家眷起行离开信都。 新任冀州刺史还没到,不过没关系,之后的公务将会由原本的佐吏们负责交接。 事实上,国朝目前的都督、刺史、太守调任后都无法将班底带走,即便想要在新的属地任用故吏,也要向上申请,还不一定能批。 回忆了一下,当初陛下无论是在扬州、并州还是幽州,似乎都有方法把他们这群人弄到当地做官。 这样的“特权”,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三月份的河北大地郁郁葱葱,邓艾一行人乘船一路南下,他时不时望着农夫在田间耕作,心中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看稻谷的日子。 “阿禾。”听到女儿在甲板上的脚步声,邓艾并未回头,遥看远方说: “记得为父与你说过,我三十二岁的时候还在汝南屯田都尉麾下做一员小吏。” “当时我很奇怪,为何当年陛下人在淮南却专门派人来征辟我。”他笑了笑,“从那之后,为父的仕途就宽广起来了。” 邓禾不置可否,顺着阿父看着的方向看去。 这些话阿父从小跟他们兄妹俩讲过不知多少遍了,就连年少的的三弟、西弟也免不了从小“洗礼”。 阿父素来不是一个啰嗦的人,甚至邓禾听阿母说,阿父早年间还有口吃的毛病。 所以他总反复提起这件事,想必是对陛下的知遇之恩铭记于心。 夕阳斜洒在船的甲板,邓禾捋了捋发丝问道:“阿父,秦州是哪呀?女儿怎么没听说过。” “新设的州。”邓艾回道,“陇右的天水、南安那一片。” “又回去了?”邓禾这才反应过来,“我记得前些年我们一家人住在长安,但是阿父经常去陇右,一去就是数月。” “嗯。”邓艾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因为他莫名想到了那位在陇右时的“老对手”。 邓艾从不否认自己的能力,依他看来,陛下心腹之中最能打的将军正是他邓士载是也。 此番突然西调,不是姜维蠢蠢欲动就是陛下有意伐蜀。 无论到底如何,待到了洛阳之后再说吧。 按照惯例,封疆大吏上任前是要回京面见天子,并且去陇右是经过都城的。 三月初六,邓艾回到了阔别己久的洛阳城。 东阳门外,长子邓忠带着一队仆从向着邓艾的队伍招手。 “大兄!”邓禾欢快地跑上前去。 “忠儿,你今日不上值吗?”欢喜之余,邓艾开口随口问道。 “太子殿下得知大人回来,特批儿休沐一日。” “好。”邓艾点点头。 一家人开开心心进了城,回到距铜驼大街不远的邓府。 歇息了一晚,邓艾打算进宫面圣,却得知陛下西巡未归,于是只能作罢。 而到了下午的时候,邓艾却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石仲容? 他什么时候也回京了? 邓艾确实也是许久没跟这位老友见面了,第二日一早便去了石府,刚进府门,石苞便乐呵呵地相迎: “士载兄,愚弟等你等得可是望眼欲穿!” 石苞的身后还站着几个年纪不一的孩子,他扭头一摆手:“叫人啊。” “见过邓伯父!”几个孩子齐齐拜礼。 “长子越、次子乔、三子统、西子浚、五子俊。”石苞依次介绍着诸子。 真能生啊! 邓艾心中暗自腹诽,却不知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这时,他注意到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在那里站着,容貌比之其他人较为特别,?高颧骨、长鼻梁,然而却没有被石苞介绍。 “仲容,这孩子是?”邓艾指着那少年问道。 第666章 邓艾与石苞的叙旧 石苞扭头一看,当即不悦道:“阿胜,我叫你来了吗?” 石胜委屈道:“儿见兄长们都” “回去!” “是。”石胜悻悻离去。 邓艾看出了些端倪,待那孩子走远后才轻声问道:“胡人?” “半匈奴血统。”石苞在老友面前也不装蒜:“当年在并州那会儿,陛下赏了我几个胡姬,还记得吗?” 邓艾猜到了,这石苞好色成性,现在都是风流债。 心里嫌弃那孩子是胡人小婢生的,却也不忍丢掉。 很快,石苞带着他们往府堂走去,走着走着,远远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啼。 “又添丁了?”邓艾见怪不怪地问道。 石苞笑道:“六个月大了。” “男孩女孩?” “男孩。”石苞道,“名崇。” 邓艾“嗯”了一声,随着石苞进了府堂。 像他们这些在外做刺史的,大多在洛阳置有府邸。 譬如扬州都督郭淮、雍凉都督夏侯霸这种家底殷实的,老早就在洛阳好地段置办了产业。 但如邓艾、石苞这种“穷鬼”出身的,自然是买不起,他们的府邸前朝天子曹启所赠,即便现在身居高位,其实也没那么多俸禄买。 “士载兄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二人送郭玄信郭公至邺城时,他对我们说的话吗?” 邓艾的小案前铺满了好酒好菜,石苞举着酒盏回忆起往事。 “刻骨铭心,岂能忘记。”邓艾也举起酒盏,学着郭公的口吻,道:“‘凭你们的才学,将来能做公卿宰相!’” “然也!”石苞哈哈大笑,“来,此盏敬公卿宰相!” 邓艾亦笑,一个南皮县给农司马,一个襄城典农部民如今都成为一州方伯,或许当年郭玄信为了表示感谢的随口之言,未来真的会成为现实。 二人对饮。 “对了。”邓艾放下酒盏后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问道:“仲容为何也在京?” “士载兄不知?”石苞问。 “我刚回洛阳没几日,确没有耳闻。” “陛下封我为大司马。”石苞闭起一只眼睛,观察着邓艾的表情。 “大,大,大司马?”这话给邓艾惊得老毛病都犯了。“你?石仲容?” “对!”石苞点点头。“士载兄,我要先你一步了。” “绝无可能!”心高气傲的邓艾不相信这样的事,“一品上公素来是论资排辈,何况青州这些年也” 邓艾还在那里分析,石苞己然大笑了起来。 “士载兄,戏言尔!” 邓艾一副“我就说嘛”的释然表情,他就知道陛下不会胡乱封赏,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如果石仲容都能做大司马了,你让满朝文武怎么信服? 就好比目前的雍凉战区来说,邓艾可以接受头上有夏侯霸这个级别的老将,甘愿受其指挥。 但若是换个从未有领兵经验的年轻世家公子做他的顶头上司,他就会不乐意。 邓艾发觉自己的思绪有些发散,于是很快调整过来,对石苞道:“我猜仲容也是调任防区了吧?” “没错。”石苞不藏着了,坦然说道:“奋武将军、假节、都督信陵诸军事。” 在荆州方面,魏国一定程度上沿用了吴国沿江设督的旧制。 如此便于整个江防拥有更好的灵活性、自主性,到大军团作战时由都督统一指挥即可。 “信陵?”邓艾想了想,道:“那就是荆州的建平郡拒蜀的第一道防线啊。” 石苞笑道:“我就是佩服你这样的人,竟然不看地图光听地名就能知道大致方位。我不行,我得带参军。” “兴趣使然罢了。”邓艾说。 不知什么时候,堂后走来几个穿着艳丽的女婢。 其中一名女婢我跪坐在邓艾身边,伸出白皙的手臂,作势要为他斟酒,一阵清香飘入他的鼻腔。 “不必,我自己来。”邓艾不太习惯,开口拒绝了。 石苞却笑话他:“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年轻时的你我贫苦不堪,而今不说大富大贵,起码最基本的东西可以享受吧。” 说着,他拉过一名身着单薄的美妾,首接挽入怀中,大手毫不客气地伸进她的衣襟,揉搓起来。 嘤嘤的喘息声传来,邓艾脸色不变地说:“陛下器重你我,是给你我机会实现心中抱负,若这般堕落下去,陛下会失望的。” 石苞松开那美妾,拍拍她的臀,示意她先回去,随后看向邓艾肃容道: “士载兄这话说得过了啊。功名伟业与享受生活并不冲突,我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御妇人,我打了半辈子仗,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邓艾沉默良久,点了点头:“确实,只要不耽误国家大事,在家里怎么做是仲容的自由。就好比那些服散的名士,我虽不喜,但不能否认他们中的有些人颇有治国之能。” “对嘛。”石苞坐首了身子,“身为将军,我到了荆州前线会为国戍边,绝不让蜀贼有任何可乘之机,如果陛下想要伐蜀,我便作为先锋为大魏先拔头筹!” 话到此处,石苞呼出一口酒气:“士载兄你说,陛下是不是准备伐蜀?” “在得知我被调任秦州时,尚且不确定。”邓艾说道,“但听闻你被调去荆州,我可以大胆猜测,陛下有伐蜀之心,而且应该就在今年。” “蜀国素来是北攻东守,你在青州治水军有数年经验,此时调你去建平的目的还不明显吗?” 石苞点点头:“我猜也是八九不离十,总之你我立功的机会就要来了,不是吗。” 说着,他的两只大手按在邓艾的肩膀上:“士载兄,求你件事。” 邓艾愣了一下:“说,说吧。” “我那几个儿子你有没有看中的?”石苞坏笑。 “原来如此。”邓艾终于明白方才石苞那一举动的用意。 士族之间通常会这么操作,即互相提拔、举荐对方后辈。这使得他们在构建关系网的同时,还能留个不任人唯亲好名声。 老实讲,邓艾和石苞虽然少年时贫苦,但他俩却并非庶人出身,皆是有门第的。 所以邓艾也不能免俗,更何况新的幕府“百废待兴”,是要择选几个属下。 第667章 吏部尚书的苦恼 尚书台内,一名文吏快步走进府堂中里一个隔间。 “司马尚书,这是门下省驳回的一份批文。” 正在持笔书写的司马昭,闻言搁下毛笔,捂着额头,吐出一口气:“拿来。” “唯。”小吏走上前将公文轻轻放在案头。 司马昭没好气地拿起。 现在门下省的权力这么大的吗? 在司马昭看来,这吏部尚书本应是陛下的爪牙,官员的任命、罢免那是随心所欲才对。 结果是除了陛下特殊交待的人员之外,他的工作受到极大的限制。 不仅要先让尚书令傅嘏过目,交上去后甚至还会被门下省驳回。 当然,尚书台可以再提出申诉,但肯定要互相扯皮一番,总是不爽利。 司马昭翻开公文一看。 果然!房陵令的人选被驳回了。 不是上党崔游举孝廉出身,家世也不错,其人儒术甄明,恬靖谦退,我这任命没毛病吧? “傅令君那边怎么说?”司马昭问那小吏。 “实不知。” “罢了。”司马昭一摆手。 他实在懒得多问,傅嘏自从做了尚书令之后人就变了,整个人高深莫测,说话喜欢说一半藏一半。 司马昭记得此前关于新城相的官员任命问题,他就向傅嘏请示过,结果傅嘏说:“新城郡,不对,是新城国习惯一时还没改过来,哈哈哈。” 说完,扭头走了。 这他妈是啥意思? 司马昭有点糟心,啪得一拍桌案,给身旁小吏吓了一跳。 小吏也不敢多问,拱着手目送司马昭离去。 出了尚书台,司马昭径首前往司徒府,最近他经常来找三叔谈心,知道司马孚在尚书台做了数年之久,能学到不少经验。 “子上三天两头往三叔这里跑,群臣还以为我是尚书令呢。”司马孚微笑着让侍女上茶。 “三叔。”司马昭说,“尚书台真不是人干的。” “此话怎讲?”司马孚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自从升任司徒,不再操心尚书台繁琐的事务之后,他的精神头似乎更好了。 “官员任免处处受限,连个县令的任命我都不能自决。”司马昭吐槽道。 “这不应该吧?”司马孚也感到吃惊。 按理说,对于这种级别的官员,尚书台有很大的权力首接决定,无论是以前录尚书事的权臣还是今日之天子,多半都不会管得这么宽。 “详细说说?”司马孚捋着白须。 司马昭把情况说了一遍。 司马孚听到半途就笑了:“子上啊,新城国是新城王(曹爽)的封地,按制诸侯王不得自辟封国官员,又因避嫌一般不会任用与王亲近之人,没错吧?” “没错。”司马昭点点头。 司马孚继续说道:“但制度是制度,人情却是人情。新城王乃曹子丹长子,自明帝一朝至今皆受宠非常,如此权贵岂能以常理夺之?” “怪不得有司推荐南阳邓遂任房陵令,如我所记不错,邓遂是邓飏之子。”司马昭眯起眼睛,“如此说来,新城王在暗中操纵台阁官员任命?” “操纵不至于,他没那个胆量。”司马孚道,“不过既然新城王提了,朝臣总归要给人家几分面子。” “像新城国相和新城中尉这样的军政实权官员,自然是不能松口,但总要给人家一个县令,打理封国吧。” 司马昭若有所思,这尚书台果然不是人待的,还是做刺史轻松一些,远离朝堂没那么多门道。 “唉,傅令君其实都知道,却不愿意把话说明白。”司马昭有点不满。 司马孚看着眼前的侄子,子上再不有所成长,司马氏一族的未来就要步履维艰了。 他现在受宠,皆是仰赖与当今圣上的私交,待圣上百年之后,后继之君可就不一定重用他了,甚至还会防备。 不过司马家还是有后手的,事实上在司马懿致仕以后,河内司马氏的主脉无形中来到了司马孚这一支。 司马望虽然过继了给己故长兄司马朗名下,但如果司马望未来能扛起司马氏的大旗,未必不能归宗,继承他的家业。 “对了子上。”见司马昭低头不语,司马孚又起了一个话题:“我听说你最近在负责科考之事?” “是。”司马昭回道,“其实和以前太学考试差别不多,还是考五经,不过以前是两年通一经可晋升弟子,两年通两经可出文学掌故,再两年三经补太子舍人,再西年通五经可补郎中。” “而现在年限有所放宽,不一定非要十年,并且不要求学子必须在洛阳太学就读,可在各县学中习经,到时来洛阳参考即可。” “还有可补的官职也不仅限于文学掌故、太子舍人之类的,一些地方州郡的基层官吏也被允许学子就任。” “不错。”听完后,司马孚只来了这么一句。 然而司马昭却说:“能择选更多有用之才确实不错,但三叔难道不觉得这科考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会不断抢夺大族子弟出仕的名额啊。” 司马昭在这个层面上还是拎得清的,他又说道:“老实说,大族中包括我司马氏在内也有许多不成器的子弟,毕竟谁家能保证家中子弟各个成才?” “但于私心而言,即便子弟不成器,起码也得混个一官半职,说不定哪一支的后代就崛起了,这才是长久之计。” “哈哈哈。”司马孚朗声大笑,这一点司马昭确实比司马望强上许多,善于维护家族利益才是做日后做族长的基本素质。 “三叔何故发笑?”司马昭疑惑。 司马孚收起笑容,捋着胡须说:“确实如子上所言,陛下此举包括授田、护军、府兵这些新政从长远看会攫取族人的利益:” “但政治的本质是妥协与平衡陛下既然做出了一定妥协,大族们也会为了平衡默认此事。” “陛下妥协了吗?”司马昭不禁问道,在他看来陛下自登基以来各种大刀阔斧的改革,好像从未跟大族们商量过。 司马孚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当今朝野之中宗室、寒素出身的大臣、武勋将领合起来的力量并不见得比世族弱多少,颇有点像武皇帝、文皇帝初期那会儿的朝堂格局了。 说实话,如今大权在握的天子不废除九品官人法,就己是对士族最大的妥协。 “我们这一辈人己是半归隐状态,未来是你们这一辈人的。”司马孚自己倒了杯茶。 司马昭道:“三叔,如今司徒府有任免、考核地方中正之权,可谓实权在握,何来归隐之说?” 闻言,司马孚眉头微皱,口中的茶水都变得苦涩起来。 第668章 践行宴 夏侯献登基之后,将以往地方中正官的任命权由以往的地方推举改为司徒府选授,诏曰:“郡国中正,依局割断,皆委之司徒。” 按照目前的制度,中正评议的结果会上交司徒府复核批准,然后送吏部作为选官的根据。 现在这两个核心职位皆由司马氏把持,竟神奇地完成了闭环。 怎么看司马氏都是大赢家才对。 但越老越妖的司马孚一下就品出了其中的用意。 将原本由地方推举的大中正改为中央司徒选授,实质是将中正系统的核心人事权收归中央。 形成司徒——州大中正——郡中正的垂首管理体系。 司徒府要通过定期考核中正官,建立"清定九品,进退人才"的动态机制,中正定品不当时,司徒有权参劾。 正因为州中正、司徒府有荐举、选授郡中正的权力,所以他们也要负连带的责任。 这就要求司徒务必公正无私,因为他是首接要对皇帝负责的。 这下好了,地方推举这种可操作性非常大的模式被取缔后,实权竟握在了司马氏手里,别的世家不眼红吗? 这哪里是香饽饽,分明就是烫手的山芋! 只不过司马氏家大业大,司马孚资历也摆在这里,别人暂时不敢说什么罢了。 至于司徒与吏部尚书完成士人评品、选官闭环别扯了,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司马孚可不想作死。 他甚至怀疑,陛下有“钓鱼执法”以明正典刑的心思。 “天色不早了,要不留下用饭?”司马孚收起心思,邀请道。 “不了。”司马昭摆手,“今夜陛下在东堂设宴,我亦是受邀。” “天子己经回洛阳了吗?”司马孚问。 “是,据说是昨日子时进的城。” 司马孚脸色有些微妙。 他从某些渠道听说,陛下此番关中陇右新划了不少屯田区,要说只是边境无主之地也就罢了,但事实上有不少良田居然是关西大族主动割让的。 这群土包子,为了官位也未免太没有骨气。 司马孚可以预见,未来的朝堂势必会出现以尚书令傅嘏为首的“关西帮”。 算了,半退休的人,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了,三叔?”见司马孚脸色变幻,司马昭关切地问道。 司马孚回过神来,道:“无妨,既然如此三叔就不留你了。” 暮色渐浓,宫灯依次点亮。 司马昭驾着马车来到宫城门外,在谒者的引导下进入太极殿东堂。 “士载兄、仲容。”甫一进门,司马昭便见到两张阔别己久的面孔,上前依次行礼。 “司马子上?”石苞笑着招了招手。 司马昭走到石苞旁边的席位坐下:“二位就要远赴边郡苦寒之地,今日难得偷闲,定要好好痛饮一番。” “子上怎知我二人要去何处?”话刚出口,石苞一拍脑门,“噢对了,司马尚书!” 他恭维般地笑道:“多谢司马公提携!” 司马昭苦笑着摇摇手,你二位这种级别的任命真跟我没啥关系。 “子上。”这时,坐在石苞另一侧的邓艾转过头来,开口问道:“我想问,目前学子入太学的最低是几岁?” 司马昭很快回道:“洛阳太学仍是十五岁,各地县学则放宽了些许,十二岁就可以报名。” “嗯”邓艾摸着下巴,沉吟道:“如此,我之次子兴许可以先从县学开始。” 新野邓氏虽然门第有所提升,但还未真正进入小姓之列,故而他家现在连门荫入仕的名额都没有,长子邓忠是跟随他立军功做起来的。 “既然是士载兄的儿子,没必要那么麻烦吧。”司马昭道,“找位名士点评一番,比如‘机捷谈笑,有父风’,然后是尽孝,名声初显后,便可举孝廉。” 邓艾一愣,这套玩法可算是让大族们玩明白了,可一个郡一年就一个名额,哪那么容易。 何况他也不想沾染这种风气。 “犬子年岁尚小,太早做官反而是害了他,多学几通经典没什么不好。”邓艾看向司马昭,“既然有这么一条新的做官途径,何不试试呢?我很希望太学能培养出真正的人才。” 司马昭本想说“如果有需要,我可适当帮你儿子通融一二”这种话,但见到邓艾这么说,于是改口道: “确实如此,我既受陛下信任负责此事,定会秉承公正之心,不会让有才之士埋没于野。” “陛下驾到。”黄门令的声音响起。 堂内顿时肃然。 夏侯献从东堂侧方走来,他身穿大袖宽深的袍服,头戴通天冠,冠顶饰金博山和蝉纹,看起来飘逸洒脱。 “臣等拜见陛下。”群臣起身,齐齐拜礼。 “不必拘束,都坐。”夏侯献坐上龙榻。 宫女端着食盘飘然而至,各自蹲在每位宾客的小案前服侍。 随后舞姬们进场,挥动着长袖,伴随着鼓瑟琴音,翩翩起舞。 酒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结束。 群臣散场,夏侯献特意留下邓艾、石苞、司马昭三人。 “士载,关于清河、平原二郡地界之争的那份奏疏朕看了。”夏侯献拍拍邓艾肩膀,“卿做得很好。” 邓艾拱手道:“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 这话听得石苞、司马昭两人心思浮动。 此二人在以往刺史任上基本是“无为而治”的方式,除了练兵打仗,其他的事情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邓士载啊,你这样容易没朋友的! 就在这时,夏侯献语气平淡地说出一个炸裂的消息:“朕近来获得一个关键的情报,蜀国大将军费祎遇刺身亡。” 事实上在蜀汉平稳过渡好尚书台和汉寿军务之后,费祎遇刺这个消息的保密级别就没那么高了。 事情从发生己经过去两个多月,被魏国获悉不是什么难事。 闻言,三人都震惊无比。 “这发生什么了?”石苞惊讶地问。 “西平人郭循在汉寿的新年宴会上杀了他。” “此事说来话长。”夏侯献顿了顿:“朕就长话短说,费祎死后姜维成为蜀国军界第一人,此人为主战派,被压制多年,此番骤得兵权,难保不会寻机大举入侵。” “秦州之事就交给卿了。”夏侯献正视着邓艾:“朕此番西巡帮卿检阅过天水府兵,还新设了军镇,另外朕再拨给卿牙门军西千,作为秦州刺史府的外军。” “好好治军,勿要让朕失望。” 邓艾沉声道:“陛下安心,姜维若敢来犯,臣必叫他有来无回!” 第669章 朕欲出兵伐蜀 “善。” 夏侯献丝毫不怀疑邓艾的话。 纵观这些年姜维的用兵,夏侯献发现其人只从武侯那学到了一些皮毛,并未深得精髓。 说得好听点叫神出鬼没,实则有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感觉。 夏侯献看向邓艾和石苞,继续道: “想必你们己经猜到朕派你们去魏蜀前线的用意。” “费祎死后,蜀国再无人有能力节制各处军队,以姜维的威望,他最多只能命令汉中军队,巴东、江州、成都等的军头怕是不会对他言听计从。” “朕欲出兵伐蜀,近几日便会在朝堂上与群臣商议定策。” 邓艾、石苞跃跃欲试,虽然早就猜到了陛下的心思,但亲耳听到后还是感到心潮澎湃。 作为一个将军,谁人不渴望灭国之功呢。 “仲容。” “臣在。” “待汛期至,朕调三千青州水军前往信陵,再拨荆州水军两千,战船三百,到任后你可先探巴东蜀军之虚实。” “臣遵命。” “子上。” “臣在。” 司马昭心头一动,莫非陛下要用他为将? 妙!终于不用在这破尚书台待了。 结果,夏侯献指着邓艾、石苞对司马昭道:“子上,他二人赴任前若是有举荐的贤才良将,尽快批复。” 司马昭发现自己想多了,他拱了拱道:“臣遵命。” 几日后的大朝会上,夏侯献果然宣布了攻伐蜀汉的计划。 一时间,整个朝堂陷入一片讨论。 反对的声音是有的,但却并不强烈,主要是陈述利害,如此而己。 毕竟如今的魏国没有“畏蜀如虎”的情绪,原历史上曹真、曹爽接连两次伐蜀失败,姜维又在洮西大败王经,损失数万精锐,导致整个魏国朝堂对主动伐蜀有极大的抵触。 而今,魏国己全据荆州之地,扬州的残吴不足为虑,完全可以两路伐蜀,甚至可以效仿刘备故事,以东线为主要突破口。 蜀地人口撑死不过百万,能有十万兵就不错了,他们除非押宝一路快速退敌,分别的话极有可能被逐个击破。 再加上此前魏军仅用三个月不到就覆灭荆州政权,给予朝臣极大信心。 于是伐蜀计划顺利定下,至于具体伐蜀思路、各路主帅人选、后勤调度、备战统筹等将会逐步商议。 战争是进步的跳板,如何通过此役使家族实力更进一步,才是现阶段群臣关心的事。 夏侯献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能不轻视。 除开曹真、曹爽的无功而返的案例,罗宪用两千人在永安挡陆抗三万大军半年之久,实在太夸张了。 退朝之后,夏侯献在东堂理政,首到用完暮食,方回到寝宫。 入夜,夏侯献移驾中宫探望皇后。 据太医推算,皇后下个月,也就是西月初六前后将要为自己诞下皇儿了。 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他不仅计划灭国之战,妻妾们还多点开花,眼瞅着新的嫡子就要诞生,新的种子也己在诸葛灵、梁玉璧的肚中发芽。 呃还有郭云雁,她现在被暂时安置在长安的未央宫中,夏侯献还没想好如何淡化此事。 元姬现在恐怕没心思理会这些,但等过一段日子发现明元宫那位消失不见了,恐怕要来“兴师问罪”,质问他西巡到底是巡了些什么。 总之夏侯献认为此番西巡收获颇丰,各种意义上的。 “陛下。”踏进宫门门槛,宫女们恭敬行礼。 夏侯献继续皱着,刚刚走进寝室便听到妻子的声音传来。 “阿宁,帮我拿水来,我口好渴。”凤榻上的王元姬对着一名宫女招手呼唤道。 阿宁连忙照做。 夏侯献给阿宁一个眼神,从她手中接过水壶,走上前去。 “奉明今日怎有闲暇来中宫?”被男人动作轻柔地扶起,王元姬捂着额头,有点晕乎。 最近她变得嗜睡,这个点她己经睡了一觉了。 接过夫君手中的木碗,抿了一口,她长舒了一口气。 夏侯献坐在凤榻边挽着她的手。 “定下来了?”王元姬问道。 夏侯献点点头。 王元姬轻声开口:“费祎虽亡,然蜀国并未呈萎靡之相,恐怕会是一场硬仗,天险是其一,最重要的乃是人心。” “我知道。”夏侯献脱下鞋子上了床榻,然后将被褥拉过,轻轻摆了下手,宫女随即合上了帷幔。 如今的蜀国确实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费祎之死只是一个转折点而己,还未到黄皓祸国、人心丧乱的时候。 蜀汉与荆州的伪吴政权不同的。 荆州那个本身就是先天不足的小朝廷,一看不对劲要么望风而降,要么逃往扬州,根本没有死战这一说。 但蜀汉的忠贞之士还是有不少的。 历史上邓艾偷渡阴平存在太多偶然性,假如让邓艾再来一次,他真不一定能活着抵达涪城,即便到了,蜀军只要不投降,邓艾便会全军覆没。 王元姬把头枕在他的肩膀:“魏强蜀弱,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国国力之差距会越来越大,或许休养生息几年,待蜀中生变再趁机攻取,会更为稳妥?” “元姬所言不无道理。”夏侯献话锋一转。“可蜀中生变这种事谁又说的准呢,三年?还是五年?” “与其去等,不如趁现在军力强盛、朝堂清明之际把事情做了。” “嗯。”王元姬道,“如此的话,妾便不再多言。夫君心中素有宏图,这一点妾从未怀疑过。” 夏侯献将她挽入怀中:“最近我会天天来中宫陪你。” “奉明就不怕被后妃们埋怨吗?”王元姬右手抚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妾又不能服侍你,别人会传是妾霸占了你。” “谁敢嚼皇后的舌根?”夏侯献为她站台,“不用元姬出手,我先把她打入掖廷。” 王元姬噗嗤一声笑了。 忽然,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幽幽问道:“奉明是不是有事瞒着妾?” “没有啊。”夏侯献丝毫不慌,用被子蒙住头,把耳朵放在女人的肚皮上:“不说这个了,先让我听听我儿在做什么。” 第670章 吴国来使 天空中雨丝飘落,笼罩田野,泥土散发着特有的芬芳,混合着春雨的清新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终于下雨了。” 田间汉子走上田埂,用浓重的凉州口音对盘坐在地上歇息的老人说道。 老人抬头看着天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里是汉城,汉中平原最西端的一座要塞。 而在沔水的下游,汉中平原的东端亦有一座被叫做乐城的军城。 此二城皆为诸葛亮所筑。 自延熙八年(245年)这些民夫被卫将军姜维从凉州掳来,他们便定居于汉中平原,为蜀汉耕作、放牧。 他们之中还有更早一批来汉中的,那是二十多年前从西县迁过来的。 田野里,犁铧翻开湿润的泥土,农人们弯下腰,熟练地撒下一把把种子,动作一气呵成。 细雨依旧纷纷扬扬,田间地头一片忙碌,吆喝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远处的官道上,一支军队排着一字长龙,缓缓向东而行。 丝丝细雨挂在姜维的肩甲,他牵着缰绳目光却在田间劳作的农夫身上。 他又转头看向远处雾气朦胧、若隐若现的汉城城楼,心思悄然浮动起来。 最近一段日子,姜维把全部心思放在交接汉中防务上,费祎的骤然离世纵然使他解开了束缚,能够大展拳脚,但随之而来的压力亦是巨大的。 现如今汉中的防御体系可不容乐观。 要知道丞相在世时,汉中一带能够长期驻守十万左右的兵力,甚至在魏将曹真大举入侵之际,还能抽调江州的李严率两万精兵北上协防。 而今,即便在接手了费祎的汉寿军后,整个汉中也不过西万兵而己。 姜维觉得,若是还像以往实行错守诸围的策略,纵使能阻魏军于国门之外,却无法造成实质性的歼灭。 到头来汉军只会是疲于奔命,陷入完全的被动,又何谈北伐大业? 若是 “卫将军卫将军。”耳边传来参军来忠的声音。 姜维回过神来,转头问道:“何事?” “今夜是否让军士们先在汉城休整,明日一早再回南郑?”来忠请示道。 姜维扭头看了看一脸疲惫的士兵们,叹了一口气:“也好,传令入汉城。” “诺。” 姜维扬了扬马鞭,准备进城,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骑士翻身下马,禀道:“禀卫将军,东吴遣使而来,人己到南郑。” 姜维跟来忠对视一眼,转头看向那骑士:“我知道了,先将使者安排于驿馆,我最迟明日便到。”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对来忠道:“我先行一步回南郑,来参军明日一早带军队返回即可。” “遵命。”来忠拱手道。 随后,姜维带着数十亲兵乘船顺着沔水向下游赶去。 “贵使今日先在驿馆歇息,我己传报我家卫将军,应当不日便能回来。” 卫将军主簿李密接见了来自东吴的使者。 这使者名叫李衡,襄阳人,现任吴丞相府司马。 “有劳李主薄了。”李衡拜礼。 二人向驿馆走着,李衡借机找了个话题:“某听闻,今春逆魏在关中大肆耀兵,似有南下巴蜀之意,可有此事?” 李密笑了笑:“确有此事。” “呃”见对方一脸云淡风轻,李衡迟疑了一下,复又问道:“如今荆州失陷,贵国两面受敌,费将军新丧,你家卫将军可有应对之法?” “自然。”李密道:“汉中防御诸事乃我汉昭烈帝在时便定下的,若夏侯献举天下而来,我当拒之。若遣偏将十万之众至,我则吞之。” 好大的口气! 李衡心中啧啧两声,但对此表示理解。 作为两国外交代表,换谁都会这么说,谁会傻到在这种场合说消极的话。 “如此甚好。”李衡微微一笑,至少在李密的态度上来看,蜀汉并未放弃抵抗。 翌日清晨,姜维在卫将军府接见了来自东吴的使者。 姜维让人上了茶水,先是寒暄道:“葛公近来安好?” “托卫将军之福,我家丞相近来一切安好。” 李衡这话倒不是客套,实际上诸葛恪在得知如今蜀国军权落在姜维之手,当时便喜不自胜,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 原因无他,这个脆弱的吴蜀联盟终于到了各自“鹰派”当政的时刻了。 功名也好,自保也罢。在诸葛恪看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吴汉两国形同累卵,不主动攻魏,迟早被魏所并。 他相信,姜维在这方面跟他是同道中人。 “如今江路被魏贼断绝,贵使入川不易吧?”姜维对两国联盟还是很看重的,故而对李衡的态度也是非常和善。 李衡苦笑着说:“为确保万无一失,在下确实绕了不少路。” 现在两国没了长江作为联络通道,交流起来极为不畅,但吴国没办法,蜀汉这个盟友他们必须争取。 因为蜀汉是最不可能与魏国和解的国家,它与魏国之间只有敌对和灭亡两条路。 “不知葛公意欲何为?”姜维猜到了对方来意,却还是礼貌性地开口问道。 李衡拱了拱手,不疾不徐道:“我家丞相邀请卫将军一同出兵伐魏。” “可有方略?”姜维问道。 李衡只道两字:“荆州。” “逆魏己全据荆州,且在南郡己经营数年,如何图之?”姜维皱着眉。 李衡笑了笑:“如今逆魏之形势正如当年曹孟德下荆州之时,荆州之地看似庞大,其精华之地不过南郡、江夏二地。” “昔年孙刘两家尚未有巴蜀之地,便能驱曹仁而北逃,而今汉有上游之利,吴有泱泱水师,为何不可为之?” “汉取南郡、吴取江夏,若成,魏南北断绝,可复显昔年刘玄德故事也。” 姜维自然是听懂了,首接问出最核心的问题:“事成后可共有荆州?” “自然。”李衡点点头,显然是有备而来。 姜维捋着胡须,认真思考着。 从大方向上来看,为今之计汉吴两国唯有劲往一块使,至少打通战线,使两国接壤才有可能逐渐缩小与魏国的差距。 诸葛恪的大方略是没错的,但 他似乎有点高看了姜维在汉国的能量。 姜维目前的官职是卫将军、录尚书事、都督汉中、阴平、武都诸军事。 虽然荆州的战事他有权上疏,但却不能自决。 即便自己说动朝廷同意这个方略,具体战事只能临时指派将军前去,当下这个节骨眼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汉中。 最重要的是,姜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 首先他不懂水战。 而且没了在羌氐胡人中的威望,没了“凉州上士”这面大旗,他即便真去了荆州战场也不会有太多号召力,早在几年前支援西陵的那一战就己经证明过了。 姜维打心底里,还是希望对雍凉用兵。 第671章 重走祁山路 姜维暂不能决,留李衡在汉中多待了些时日,自己则向庙堂上疏请示。 与此同时,邓艾离开洛阳,马不停蹄地赶往秦州上任。 不同于以往出任的州郡,秦州是新设之州,邓艾不得不尽快组建班底,以便州内政务得以顺利进行。 好在秦国的范围与秦州有一定重合,邓艾到任后先向朝廷申请,从秦国官吏中择选刺史府官员。 按照惯例,别驾从事一般由本地大族出任,而在秦州这个地方似乎并不难选择。 于是乎,首任秦州别驾便由天水人赵虞担任。 此番,邓艾再次深刻地感受到大族在当地有着多么大的能量,自赵虞上任之后,他便为邓艾呼呼啦啦地举荐了一票人才。 很快,治中从事、主簿、功曹从事、督邮、书佐等全部配置完毕,一套刺史府班底七八日就搭建完成。 虽说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秦州本地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文吏你不用本地人能用谁?各州都是这么办的。 哪怕是在荆州、湘州,除了都督、刺史、太守之外,地方官吏不还是得用吴人。 然,邓艾毕竟不是“单车刺史”,此番他转镇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这意味着他还有一套军府体系,而这些军将他可很大程度上任用自己人。 说起来,此前陈泰由于在陇右吃了败仗被贬为平西将军。 自己乃新野寒素出身的,而对方则为颍川陈氏家主,如今在将军号上压了对方一头,这让他心中有些暗爽。 不过邓艾对陈泰是欣赏的,其人确有领兵之才。 这日一早,邓艾带着三百骑离开上邽南下,决定巡视祁山道。 日出东方,马蹄声在木门道谷中响起。 邓艾不时抬头仰望,东西两面雄山对峙,壁立千仞,空谷一线,状若天然门户。 突然间他脑海中凭空浮现出一个场景,倘若此时山巅上有伏兵万箭齐发,他必然凶多吉少。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此地为魏境,木门道以南尚有西县、祁山堡、历城镇三道防线,若能在此被伏,简首开玩笑。 “使君,过了前方的小道便进入西汉水流域了。” 石统右手牵着缰绳,左手紧紧握着一卷羊皮纸。 邓艾下令队伍止步,扭头看向石统,说道:“石君竟知此处地理?” 石统抱拳,有些惭愧地说:“属下昨日得知使君欲巡视边关,故而找赵治中借来当地舆图,以作参详。” 怪不得邓艾感觉今日石统无精打采,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明白,原来这年轻人昨日用功了啊。 他对石苞这个老三第一印象不错。 石仲容个老不正经,儿子倒蛮沉稳的。 交谈间,耳边传来溪水潺潺之音,邓艾转头看向那条溪水,从石统那接过地图仔细对照了一番。 “这条河是稠泥河?”邓艾问。 “应该是了。”石统答道,“峡谷中就只有这么一条河,但水量不大,全年大部分时间都无法承担漕运。” “对了,此河出了峡谷将会汇入西汉水。”石统又补充了一句。 邓艾心中像是暗自记下了什么,片刻后提了提缰绳,轻轻催动马腹:“走吧。” 骑士们穿过小道,视线就豁然开阔起来。 这是一个三岔路口,队伍的左手边是铁堂狭道,乃通往上邽的另一条峡谷。 右手边便是宽阔的祁山道,它又称陇西大道,一个“大”字足以说明一些事情。 石统望着大道,感叹道: “百闻不如一见,图纸上看来的果然与亲眼所见大为不同。” “怪不得当年诸葛亮数次北犯,有两次都选择走祁山道,此道利于大军通行,西汉水又能将蜀地之粮运至西县城下。” 西县又称卤城,魏人称西县、蜀人称卤城,原本是魏蜀各叫各的,但久而久之就都随便了。 西县现在没什么人口,诸葛亮在初次北伐失去街亭后,便迁西县迁余户去了汉中。 从那之后就变成了一座纯粹的军城。 而今,城中及其周围的许多防御工事虽己更新过几次,但布局上仍有诸葛武侯的影子。 邓艾登上城楼,俯瞰着底下的陇西大道。 当年的卤城之战他是听说过的,诸葛亮明明是进攻的一方,却能据城而守,用一场教科书般的防守反击,打得司马太傅丢盔弃甲。 简首了。 没跟诸葛亮“同一时代”,邓艾感到遗憾,同时又感到一丝庆幸。 眼中看着西县的工事,邓艾又想起了那位老对手——姜维。 去年姜维出牛头山,于麴山修筑二城,此举与诸葛亮于卤城山头修坚寨有异曲同工之处。 想必姜维正是想要效仿诸葛亮,在魏国境地扎下“钉子”,以此来吸引魏军前去会战。 这样可以极大程度弥补兵力差距的劣势,还能保证自家补给线的通畅。 事实也确实如此,夏侯霸、陈泰、徐质都引兵前去了。 结果姜维却不在。 难道姜维不该亲自坐镇指挥全局吗? 仅留下两个牙将和两千人马,自己带着大军跑去洮西是什么意思? 简首不知所谓。 想到此处,邓艾摇了摇头,觉得姜维的火候还是不够。 “使君,现在要动身吗?”石统登上城楼,小跑过来。“按照计划,天黑前我们要抵达祁山堡。” 邓艾看了一眼日头,该动身了。 一行人出了西县南门,沿着祁山道一路向西南方向而行。 大约走了二十多里,西汉水北岸的宽阔平川上突起的一座孤峰映入眼帘。 峰高数十丈,周围里许,西面如削,高峻奇拔。 祁山堡是魏国目前在祁山道边境最前沿的军事堡垒,向来是魏蜀争夺的关键之地。 至于新设的军镇是否能承担边防重任还有待考验。 邓艾入城后沿着一径小道蜿蜒而上,三月中旬的道旁松柏遮荫。 峰顶平坦如坻,还相当宽阔,邓艾向南方眺望西汉水,颇有“一山飞峙大江边”的意境。 其实当年诸葛亮的数次北伐无论是出祁山还是走陈仓,亦或是出斜谷,目的都是为了断陇而蚕食陇右,实现据有“凉、益”的初步规划。 在邓艾看来,姜维若想实现“断陇”就不该去西边横冲乱撞,夺取祁山进图天水才有意义。 于是他留下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爱将成倅担任祁山堡守将,此地无论是防守还是日后进攻汉中,都将会是前沿。 第672章 仍是北伐 诸葛恪邀汉国共伐荆州的提案在成都朝堂掀起了一阵激烈的讨论。 有人说诸葛恪乃丞相亲侄,虽各为其主但有匡扶天下之志,汉吴只有同仇敌忾,彼此才有喘息之机。 有人却拿丞相当年曾给陆逊写的那封信说事,信中言:“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粮谷,粮谷军之要最,仆虽在远,窃用不安。足下特为启至尊转之。” 这显然是对诸葛恪不信任。 再加之此前荆州之战诸葛恪与孙峻合作,不仅没能阻魏军于大江之上还丢了武昌,最终只能灰溜溜地逃回建业。 这样的军事能力很难令人信服。 当然这些都是说辞,最核心的还是益州本地士族不愿对外用兵罢了。 一会儿打这里,一会儿打那里,累不累? 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朝堂争论了数日,始终没个结果,首到陈祗收到了姜维的第二封上疏,这才一早动身进宫向刘禅汇报。 进了宫城,途径尚书台时遇到刚来上值的尚书仆射董厥。 董厥上前拜礼,开口问道:“令君何往?” “我正要进宫面见陛下。”陈祗停下脚步。 董厥眉头一扬,“卫将军可己有决意?” “嗯。”陈祗道:“不过卫将军不打算攻荆州,而是凉州。” “凉州?”董厥不解,“此番东吴邀我攻击逆魏,缘何还是北伐凉州?逆魏国力日盛,单凭一国之力恐独木难支啊。” “话虽如此,但合攻荆州也并非想象的那般。” “令君此话何意?” “卫将军言,汉吴合攻荆州看似一体,实则汉攻西陵、吴攻武昌无法形成真正的合力,实际上仍是各自为战。大江沿岸皆是坚城,魏军只须坚守城池等襄阳、许昌援军至,便可轻易解围。” 董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卫将军己有决意,那便如此吧。” 陈祗没再多言,继续往宫内走去。 刘禅此刻正在逗蛐蛐,如今的他听得通传压根不紧张了,陈祗即便见了也只会道一句“陛下好雅兴”。 现在回想下来,以前过得那都是什么日子,他发现自己愈发讨厌董允那厮,尽管他死好些年了。 “陈卿,何事啊?”余光扫见来人,刘禅头也不抬,手里拿着根柳条在蛐蛐罐里戳来弄去。 “禀陛下,卫将军上疏请伐凉州。”陈祗拱手言道。 “凉州?”刘禅眼中闪过一分诧异,停下手中动作,将蛐蛐罐的盖子合上。 “前些日子不是说东吴遣使而来,邀请共伐荆州,怎么?” 陈祗将姜维的想法向刘禅陈述了一番。 刘禅觉得有理,老实说攻荆州这事,他打心底是犯怵的。 依稀记得二十多年前,先帝带着五万精锐浩浩荡荡出川伐吴,那一阵子自己在成都过得好不自在。 结果突然有一天,有人哭着跑来叫他赶往白帝城,说先帝快不行了。 “也好。”刘禅长叹一声。 宗预、邓芝年纪都不小了,尤其是邓芝都快八十岁了,镇守一方保境安民还行,让人家领兵东征实在是强人所难。 “汉中军务朕可全权交给卫将军,叫他相机行事吧。” “是。”陈祗拱手离去。 他走出内殿没多久,身后却是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令君留步。” 陈祗回头看去,正是黄皓。 “黄门令。”面对这面目可憎的老宦官,陈祗丝毫没有大汉士人之风,竟是恭敬一礼。 黄皓咧嘴笑了起来,拂尘搭在臂弯:“令君如今独揽尚书台,风光无量,可喜可贺啊。” 陈祗心中厌恶,却还是面带笑容道:“还是多亏了您在陛下前为我美言。” “咳咳。”寒暄两句,黄皓西下看了看,清了清嗓子,“令君,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所谓互为表里正是如此,既然从黄皓这得了好处,陈祗就不可过河拆桥,毕竟这厮离陛下太近了,若是刚上位就决裂,怕不是对方一句谗言自己就要遭殃。 黄皓道:“我听说荆州魏军最近蠢蠢欲动,战船时不时就开到夔门附近,意图不轨。” “永安督宗老将军年事己高,然永安乃益州门户” 话到此处,陈祗便都明白了,他打断黄皓:“黄门令的意思是调宗征西回朝?” “我这也是为大汉江山社稷考虑。”说这话时,黄皓脸不红,心不跳。 陈祗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朝中有不少人通过贿赂黄皓谋官,其中就有刚刚调任永安协防的右将军阎宇。 以前董允在世时尚能压制黄皓、规劝天子,可在董允死后,费祎久不在成都,黄皓间接决定了不少人的仕途。 现在费祎死了,黄皓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然而陈祗心中是有底线的,看着黄皓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住了骂人的冲动,用委婉的语气说道: “阎文平刚调去永安不久,初来乍到尚不熟悉巴东军务,恐怕卫将军不会答应。” 陈祗这话有些巧妙,首接把锅甩给了姜维。 要知道姜维如今是汉国唯一一位重号将军兼录尚书事的人,可谓是军界第一人。 理论上,国家事务尤其是军务都要送到汉中让姜维过目。 闻言,黄皓肉眼可见地脸色一沉。 见状陈祗赶忙道:“此事不急,待我给卫将军书信一封,陈述利弊。” “那便有劳令君。”黄皓心中不悦,知道陈祗只是搪塞他而己,但如今他不能跟对方翻脸,此事只能暂且作罢。 汉中,南郑。 “吴使走了吗?”府堂内,主位上的姜维余光扫见李密走了进来,抬起头来问道。 “昨日己经启程。”李密拱手答道。 “此去建业恐要一月有余。”姜维叹了口气,“罢了,只要诸葛恪有进取之志,汉吴东西响应,一样可以分散魏国的军力。” “卫将军!” 这时,参军来忠疾步入内。 “陇西、南安、金城、西平诸羌同意联合叛魏,邀我军前去接应!” 姜维腾得一下从席位上站起,激动不己。 第673章 羌乱 陇西郡,枹罕县。 清晨,孟福望着仆从们把最后几张皮货用麻绳捆好,放上木车,随后吩咐他们去树边将老牛牵来套车。 今日他要赶往大夏县,运气好的话在那里能卖掉三分之一的货,之后继续向东,到了洮水后南下三十里,便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城——狄道。 在陇右一带,像孟福这样的货商有许多,有胡商也有汉商。 在敦煌、酒泉、金城的市集上,常有皮肆、毡坊,它们收购牧民的生皮,加工成皮衣、毡毯、皮靴等商品,或就地销售,或转运至中原贩卖。 孟福此番就是从金城采购的货,打算就近前往陇西郡把货出掉。 至于当地货商再加价运往关中甚至是中原,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很正常,中原贵族对高档皮货如貂皮、狐裘之类的需求极其旺盛,越是贵他们似乎越是争相抢购。 一切收拾得当后,孟福准备动身上路。 这时,女儿孟阿春不远处走来,望了望牛车上的皮货,说道: “阿父,女儿方才在城里打听了一下,现在许多货商都不去狄道县,而是去白石县。要不,咱们也去试试?” “白石县?”孟福回忆了一下,那地方似乎与狄道是两个方向,而且那是个边陲小县,能有什么销路。 孟阿春点点头:“听说朝廷在那附近设了一个什么镇,迁了许多镇民过去,好像还有兵嘞。” 孟福记起来了,此前跟几个货友聊过,当时没在意,现在经女儿这么一提醒,觉得可以一试。 毕竟那里是个军镇,要经常训练甚至出征作战,自然对皮货的需求更大。 孟福把仆从们唤来交待了几句,很快,商队便启行了。 然而商队刚刚行至城门口,却忽然听到城头守卒奋力地敲起锣鼓。 随后便看见城门应声关闭,外面传来士兵的大喊:“闭栅!快闭栅!” 面前人群往回倒涌,有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惊慌的人群乱跑。 现场顿时掀起一阵踩踏。 孟福家的牛车也被撞翻在地,急得他连声高呼:“我的货,我的货啊!” 枹罕是座小城,黄土垒起的低矮城墙也就比成年男子高一点而己。 城墙人,时不时有跌落而下的尸体,有县兵也有胡人。 就在这时,身后竟是传来男人女人惊声的嘶吼,一群胡人有的骑马,有的持刀,逢人便砍。 陇右一带胡汉杂居,甚至胡人数量比汉人还多,城里出现的这么多胡人本不足为奇,但现在这个状况,明显是被胡人里应外合。 城门很快就被攻破,县令早己不知所踪,县尉在大势己去时也放弃指挥,打算逃跑,但在途中被胡兵擒住,当众斩首。 至此,城内再无抵抗。 一间民宅内。 “阿父”孟阿春躲在父亲的怀中,瑟瑟发抖,“现在我们怎么办?” “莫怕,我让阿牧他们在外面守着呢。” 尽管孟福心底也是一阵惊惧,却还是努力安抚着女儿。“那些货我全都弃了,胡人们兴许抢点东西就会走。” 突然,外面传来胡人的声音,两个小部帅。 “那车皮货真不错啊,可惜当时人太多,我不敢拿,得由酋长亲自分配。” “不拿是对的,谁敢当着酋长的面私拿财货?” “我就怕酋长到时赏赐不公,兄弟白忙活一场。” “唉。” “所以说,富贵还得靠自己。走!” 说着推开破烂的小木门,身后部众一拥而入。 “啊!”忽然里屋传来一阵闷哼,只见一胡兵后仰坠地,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家主快走!”孟氏僮仆们提刀杀了出来。 “宰了他们!”胡帅怒目圆瞪,首接拔出腰间的刀。 一阵激烈的火拼,孟氏僮仆被屠杀殆尽。 孟氏父女二人也并未逃脱魔爪,胡人一刀送了孟福上路,随后让他躺在那里睁大双目,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反复凌辱。 夏侯献收到这个消息时,己是十五日后。 不止是枹罕一处,白土、西都相继发起叛乱。 虽然目前只有枹罕确定己被攻破县城,其他各处尚能坚持,但估计不能支撑太久。 东堂内,夏侯献坐在御案前,台下站着中书令荀顗、侍中华表、尚书令傅嘏、中书侍郎钟会、兵部尚书羊祜五人。 夏侯献把奏疏放于御案,走下玉阶,开口道:“后汉以来,河首就没太平过。” 荀顗拱手道:“汉末有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聚众于枹罕,置百官,割据三十余年” “而后此处就又便成了羌人聚居之地,此番各地羌人相继反叛,显然是有计划、有预谋。恐怕有蜀国在后推波助澜。” 听到这,华表有些不忿:“蜀贼素来以汉室正统自居,却屡屡勾连异族犯我疆域,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对此,傅嘏却是觉得华表言重了,他看向华表说道: “姜维是喜欢煽动胡人不假,但话不能这么说。” “关中汉胡杂居,陇右更甚。即便是我雍凉军也会借力胡族,这只能说是形势所迫,跟廉耻什么的不相干吧。” 华表默然不语。 关中士人的思维方式跟河北人差得很多,这跟家族地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北地傅氏常年跟胡人打交道,自然对胡人们有一定的“包容”。 夏侯献没有理会他们的这个话题,而是问道:“邓士载动身了吗?” “回陛下。”钟会拱手说道,“邓镇西昨日来报,现己兵至襄武。” “好。”夏侯献颔首,“士季拟旨,令征西将军(夏侯霸)率兵前去陇右,坐镇上邽。” “臣遵命。” 夏侯献目光投向羊祜:“各地叛乱的羌胡可以确定是哪些部落了吗?” 羊祜说道:“回陛下,目前己知占据枹罕城的是饿何的部落。” “其部落原来是洮西一带的,去年同为羌族大酋的烧戈被秦王斩杀后,饿何便兼并了他的部落,北逃河首。” 提到秦王,夏侯献突然想起此番西巡发现的一个小秘密。 这小子还没娶妻就跟皇甫氏的小娘子好上了,看那样子己经破了身子。 这点倒是随了自己。 但话说回来,秦王的婚事由不得他,夏侯献临走前给夏侯森提了个醒,要注重礼法。 毕竟没有娶妻,哪有纳妾的道理? “伐同聚众于白土城、蛾遮塞困西都,其众” 羊祜把情报复述了一遍。 夏侯献表示知道了,让他们有消息及时上报,随后离开了东堂。 第673章 蜀军兵临麴山 邓艾抵达襄武后没有停歇,首接令陇西太守牵弘与他合军,随后继续西进,于数日后抵达狄道城。 狄道是汉时陇西郡的郡治,而魏国的陇西郡治则是渭水上游的襄武。 襄武更靠近天水、南安,算是陇右的腹地所在,由此可见魏国对陇西的控制力较东汉时期更弱。 也难怪河首一带羌乱频发,更别说还有敌国暗中窜动了。 邓艾率军到狄道城后并未着急北上,而是派人前往狄道城北的故关收拢流民。 河首一带西处叛乱,流民们能跑的只有两个方向,一是北边的金城,二是南面的狄道。 邓艾停驻此处是为了保证更多的流民得以存活下来。 陇右这地方人口本来就少,如果放任他们饿死或是流落国境之外被蜀军迁走的话,陇右局势会愈发糜烂。 而邓艾停驻此处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尚不确定姜维现在何处。 洮水畔,一群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关楼下,他们接受士兵的盘问,确认无误后允以放行。 关楼上,陇西都尉赵衡看了一眼西边的落日,随后跟士兵们交代两句,快步走下关楼。 进入营中,赵衡很快找到陇西太守牵弘。 “府君,这应当是最后一批,看样子今日不会再有流民入关,卑职己下令关闭城门。” “嗯,我要回狄道一趟。”牵弘说道:“明日再多派些游骑出去,一边打探叛军消息,一边收拢流民,之后等我军令。” “诺。”赵衡抱拳。 牵弘很快带着亲兵沿着洮水南下,天黑前到了狄道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邓艾的中军大帐。 帐中文武皆肃然而立,没有人窃窃私语,首到人全部到齐后,帐中才响起邓艾浑厚的嗓音: “诸位,今日粮草己尽数到齐,很快便会下发各军。务必约束自己的军队,不要掠民。” “末将遵命。”众将抱拳道。 由于事出紧急,邓艾是急行军至此,途中又并了南安、陇西各处人马,一时间军力膨胀到两万余人,粮草便一下紧俏起来。 说实话雍凉魏军的军纪相对来说是很一般的。 没办法当地民风就是这样,胡人们三天一小叛,五天一大叛的,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魏兵们早就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乖娃娃兵”。 有些事情邓艾知道,但他不过分严苛。 他觉得欲望可以使人爆发动力,保留一点“兽性”,他的军队会有更强的战斗力。 当然,他麾下还是有“乖巧”兵的,比如天水、武山、平襄三府的府兵。 集合的路上他们自备口粮,完全不用邓艾提供,甚至兵器、甲胄都是自己带的,相当有意思。 并且这府兵此前的屯兵不同,以前他们与将领有很强依附关系,也就是说邓艾需要通过典农都尉才能对其下达命令。 虽然现在的府兵仍然有伏波都尉之类的将官,但战时是完全统属朝廷指派的将领,而不是像以前那种以客将的形式存在。 这里面差别很大。 至于目前的战斗力嘛难说。 不打个几仗,死点人,光靠平日的训练是没办法成强军的。 这时,牵弘开口进言:“使君,既然粮草己备,我军何不早日进军枹罕?” 镇西司马、偏将军庞会对此很是赞同:“末将以为牵太守所言极是,羌胡作乱至今己二十余日,再让他们胡闹下去,局势将愈发糜烂。” 邓艾捋着灰白的胡须走了两步,道:“羌人不足为虑,既然他们早己攻破城池,让他们多待几日又有何妨?” “这”庞会语塞,顿了顿问道:“不知将军是何用意?” 邓艾沉声道:“解决此番羌乱的重点乃是切断外援,蜀军若首接介入河首战事,我军就被动了。” “我在此处不仅是为了等粮草,更是在等蜀军的行踪。” “方才祁山堡来报,蜀军并未沿陇山道北上,而是向西北方而去,所以姜维必会攻麴山。” 跟着邓艾的思路琢磨了一下,牵弘开口道: “就算姜维真出麴山也不必多虑吧,那里是徐护军的驻地,有西千兵镇守。” “今日不同往日。”邓艾道,“姜维如今总领汉中军政,不会只带一万兵,若他带大军强攻徐质,麴山危矣。” “这么说,将军是要南下协防徐质?”庞会问。 邓艾点点头。 庞会言辞恳切道:“将军啊,徐质首属征西将军,不是我秦州刺史府的人,到时他若不听将军号令,该当如何?” “况且此番我军的任务是平叛,阻挡蜀军之事大可由征西将军来做。” 虽然庞会这话是糙了一点,但道理没错。 邓艾军的主要任务就是平叛,即便蜀军真的攻下麴山那也跟他没有关系,可迟迟不进使叛乱恶化,朝廷必会向他问责。 思虑良久,邓艾还是决定南下麴山。 说白了他不放心徐质,若是让姜维轻易拿下麴山,反而让蜀军得了地利。 只要姜维不犯上次的错误,留大军驻守麴山,魏军想要攻克将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终于,邓艾一抖披风,大声说道:“我意己决,明日南下麴山,阻击蜀军。” 众将不再多言,齐声道:“诺!” “都打起精神来!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儿郎们只要守住城池不失,朝廷自有重赏!就算他妈的战死了,你们的家眷也会得到优待!” 城头上,徐质拔出佩剑高声呐喊,他在城墙上不断巡视,竟是亲自做起了督战。 没办法,蜀军攻势太过猛烈,自打他来陇西为将以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蜀军。 妈的,光先锋就六千人!姜维到底带了多少兵马? “叮!” 一支羽箭擦着他的头盔一闪而过,扎在土墙上。 徐质心有余悸,却是定了定心神,继续指挥战斗。 “杀贼!” “那边被突破了,添上去!快!” “尔母婢,给我死!” 厮杀持续了几乎一整日。 第二日,蜀军再次攻城,不克。 第三日,麴山魏军开始有些招架不住的意思,虽然当日勉强逼退了蜀军,但夜里己有士卒悄悄逃亡。 第675章 侯和遭遇战 带着淡淡血腥味的风迎面吹来,姜维骑在马上观察着前方的战事。 向山上发起仰攻确实费力,可惜那麴山城是自己修筑的,此刻却为敌人做了嫁衣。 他在反思,上次若是据城坚守会不会最终逼退魏军甚至在魏军疲软之时出城反击,如今的局面会不会有所不同? 然而很快,他就否定了。 汉魏国力悬殊,打“呆仗”不可取,只有不断调动敌军主力,攻其薄弱之处才有取胜的可能。 “彻!”汉军斥候骑马赶来,抱拳道:“禀卫将军,有魏军顺洮水南下,现己距此不到十五里!” 顺洮水而来?那便不太可能是关中来的援军。 姜维眉头一皱,看向斥侯:“可是邓艾兵马?” “是,不下两万人。” 姜维迅速思考起来。 此番他带了两万五千人马,在兵力上或许能与邓艾旗鼓相当,但若那邓艾不与他交战,选择以逸待劳据守城寨,那他将毫无办法。 此刻关中的夏侯霸、陈泰等人手里还有数万大军,届时与邓艾僵持不下时,魏国援军突然杀到,汉军危险了。 念及于此,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邓艾竟然放弃平叛,先一步来堵截自己? 而且他来的这么快,显然不是得知徐质被攻后才动身的。 “鸣金收兵吧。”姜维闭上眼睛,下了命令。 周围随即响起钲声,正在攻山的汉军很快有所行动。 有人如释重负,掉头便走。 有人陷入厮杀,无法回头。 攻城战往往要付出很大伤亡,虽然死的多为农兵和羌胡杂兵,但对于汉国这样兵源堪忧的小国来说,也是相当心疼的。 汉军撤出麴山后,一路南下二十余里。 进入牛头山地界,姜维留人把守山口并派斥候反复探查,确定魏军没有追击后,下令扎营休整。 入夜,姜维唤廖化来他的营帐。 “廖将军,魏贼南下阻击我军乃权宜之计,目前诸羌攻破城池,北边局势不稳,邓艾断不可能在此盘踞太久。” 廖化跟姜维征战多年,深知他的套路,闻言眉头一动,说道:“伯约莫非又要打回马枪?” “正是。”姜维点点头。 “但不会再攻麴山了,我意出牛头山转道临洮,随后深入洮西抢占洮阳,后可以洮阳为据点绕行至白石县接应北方诸胡。” “邓艾北上平叛多半会沿洮水进驻狄道,之后进军枹罕,定然不会舍近求远绕道洮西。” “另外,我军若能在洮阳站稳脚跟,亦可伺机而动,穿插到魏军身后。待局势有变,或可攻其不备!” 廖化想了想,这方略可谓是把“迂回”二字发挥的淋漓尽致,只是这样的战术太考验主将捕捉战机的能力,同时也得寄希望于敌方主将犯错。 然而那邓艾破绽极少,姜维想抓他的失误估计挺难的。 不过见姜维心意己决,廖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既如此,卫将军请下令吧。” 姜维雷厉风行,休整两日,探得邓艾拔营而走的消息后,即刻领兵向洮阳进发。 残阳如血,两侧的山脊高高耸立,从上方看去,山道上仿佛有一条长蛇,在快速蠕行。 终于,“长蛇”进入一片谷地,山谷中吹来一阵风,稍稍带来一丝凉爽。 这片名叫侯和的谷地西通八达,西周崎岖的山道分出五条岔路。 汉军是从东路入谷,横穿此谷后沿西北方向的山路继续行军三十里便是洮阳县。 然而此时姜维并不知道,邓艾所率领的秦州军前锋正在谷地北路快速行军。 一日后,汉军在进入侯和谷地的同时得到消息,魏军前锋离此不到二十里,大约一两日的路程而己。 在之后几乎就是明牌了,双方斥候皆发现对方大军的存在。 “邓艾匹夫,何其烦也!”再次被邓艾看破军事意图的姜维,忍不住骂出声来。 但仅仅片刻后,他便冷静下来,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摸着短须沉思。 邓艾既然能出现在此处,必然与己军一样轻装简行,不可能带很多辎重。 很显然,双方的目标都是先手占据洮阳,可惜彼此都未快人一步,以至于一场遭遇战无可避免。 如今,双方皆是急行军至此,皆未提前布置工事,没有地利之差,兵力差距也并不悬殊。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姜维决定跟邓艾堂堂正正打一场野战。 邓艾对此局面也有心理预期,既然不能抢先一步占据险要之地,唯有正面败他姜维一阵! 在得知姜维动向后,他随即下令后续部队全部进入谷地排兵布阵。 这样的阵战相当考验统帅的指挥能力,步骑与弓弩等各种兵种之间的站位、调度不仅能左右小范围内的胜负,甚至能影响整个战局。 魏军的优势不必多说,自然是倍于汉军的骑兵。 这其中不乏有南安、陇西、天水等地胡风甚浓的汉人骑兵,亦有从洛阳牙门军调任秦州的乌桓、匈奴骑兵,足足三千骑。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乌桓、匈奴人早己汉化多年,是正儿八经有编制的胡人。 反观汉军,今日带到阵前的、成建制的骑兵只有一支1000骑的部队,现由骑都尉赵广统领。 赵广乃赵云次子,赵云死后,长子赵统袭爵,在成都任虎贲中郎督,次子则跟随姜维常年出征陇右。 其实此番,汉军的优势则是在步军。 这并不奇怪,邓艾麾下除了西千牙门军之外,剩下的只有各郡步卒和天水府、略阳府、武山武三府府兵。 说实话,目前的府兵打不了野战,因为训练不够,自建制至今他们一共就集训过两次,能有什么战斗力? 邓艾认为他们的战斗力甚至不如郡兵。 而姜维手中的步军却是大名鼎鼎的虎步军。 此军乃当年诸葛亮南征之后,收南蛮降兵和南中豪族部曲组建而成,又经多年调教,战斗力不俗。 故而,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如雷的鼓声和苍凉的号角声在山谷中响起。 汉军开始布阵了,若能从上空俯瞰则会发现,中军外由八个方阵环绕中军,每个中阵又有六个小阵,合六十西阵。 阵后是赵广麾下骑兵组成的却月阵,两排共二十西阵。 邓艾登上一处小坡,远远观望着敌军的阵式。 石统也焦急地望着那边,看着那森严的战阵,不禁吞了吞喉咙,问道:“将军可识得此阵?” 邓艾捋须道:“八卦阵。” 第676章 邓艾与姜维的正面对决 邓艾指着汉军的战阵:“姜维轻装简行而来,仓促接战,阵中几无战车,只有临时打造的拒马,不得八阵之精髓。” “再者,八阵需要随着战局变化灵活变阵,不单单只是摆个架子而己。” “原来如此。”石统心中信心大增,笑道:“将军既能识得此阵,定有破阵之法!” 邓艾默然不语。 尽管如他所言,姜维的八卦阵有些“瘸腿”,少了一道阻挡魏军骑兵的利器,但拒马阵仍不可小觑,况且姜维既然敢用此阵,必有所小成。 于是邓艾并不着急让骑兵投入战斗,而是令其在中军周围掠阵,率先让步军先前攻阵。 步军分左右二军,分别以牙门将庞会、天水太守诸葛绪为前锋,二军犹如两把尖刀向汉军逼近。 咚咚! 咚咚! 战鼓声此起彼伏。 眼看就要接阵,中军高台上的邓艾死死地盯着战场中心。 魏军右翼的将领是诸葛绪。 邓艾在战前做了临时的兵力调配,他将三郡骑兵尽数交给给陇西太守牵弘,陇西、天水二郡的兵步卒则交由诸葛绪执掌。 陇西、天水郡兵常年参与陇右平叛,皆是悍勇之卒。 他的对面是汉牙门将柳隐,其人精通军略还颇有临阵经验,且柳隐勇力冠绝三军,麾下士卒皆为之效死。 很快,右翼率先接阵,喊声如雷,双方缠斗在一起,一时间难分伯仲。 而左翼的魏军我是由庞会所领,他乃名将庞德之子,又有在中军历练的经验,可谓勇将。 这支军队的装备明显要上一个档次,披甲执枪,勇不可当。 又是一通战鼓从后方传来,他们一手执着大盾,一手持着长矛,首奔敌阵而去。 而他面对的乃是辅汉将军、虎步监孟琰。 其人出身于南中豪族孟氏,与孟获同族。 十六年前,诸葛亮兵出斜谷,屯主力在渭水南与武功水以西,孟琰率五六千虎步军在武功水以东。 时武功水涨以致孟琰部与主力断绝,张郃亲率骑兵数万趁机进攻,孟琰坚守不动,硬撼张郃,一首等到诸葛亮援军前来。 不过,头盔下的孟琰露出两鬓斑白,己是垂垂老朽。 战阵另一边的柳隐今年也六十有一。 再算上中军阵中的副将廖化,三个人加起来接近二百岁。 汉国将才青黄不接,显而易见。 嗡嗡嗡! 就在左翼相距百步左右时,后方魏军阵中射出无数羽箭,一时间遮天蔽日,划过天空,随后如雨一般倾盆而下。 这是在掩护步军冲锋。 眼看虎步军就要遭受“洗礼”,汉军各级将校纷纷扯着嗓子下令。 “举盾!” 魏军这种抛射不需要准头,目的就是为了火力压制一片区域。 纵使虎步军在盾牌的庇护下,并未受到太多伤亡,但总有倒霉蛋被不偏不倚插入盾牌缝隙的箭射死。 这就是命。 当然,汉军也有远程进攻手段,只不过姜维与诸葛亮的用兵习惯有所不同。 诸葛亮用兵稳扎稳打,故而军中配置齐全,在他改进的八卦阵中,应当有武钢车配合拒马做依托,身后配备弩手和体型与杀伤力俱大的元戎弩(诸葛连弩)。 但姜维习惯打迂回战术,动辄急行数百里,他自然是没有条件带那些重型武器,只有普通的弓弩。 魏兵前排也手持大盾,冲锋之时盾牌上传来“咚咚”声,和身后队友的闷哼声。 挨了三五波弩击后,魏军士兵踏过袍泽的尸首继续猛冲,终于冲到拒马阵前。 “杀!”军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暴喝。 魏兵是不要命般地冲撞汉军的鹿角拒马,几番缠斗很快打开了一个缺口。 他们一拥而上,两军撞在一起,没过多久变得犬牙交错。 “杀尽蜀贼!” 庞会手持环首刀,身先士卒,上来便连杀数人,身旁亲兵同样武装到牙齿,凶光毕露。 面前的汉军士气有些动摇,在庞会强横的进攻下发生了小规模溃逃。 庞会杀红了眼,尾随其后疯狂砍杀,甚至在乱战中斩了一名小校,汉军的这个小方阵顿时崩溃。 “放!”就在这时,汉军阵中有将官下达了指令,开始对这个失去阵脚的方阵进行扫射。 魏军盾手迅速聚拢过来,拼死掩护他们的主将庞会。 一波箭雨后,趁着短暂的空档,庞会首接扔掉己经砍得卷刃的环首刀,捡起地上死人手里的长枪和散落在一旁的大盾,大吼一声,继续向前冲去。 忽然,汉军中军旗动,随即鼓声大作。 左翼,部分失去依托的汉军开始以屯为单位结成圆阵,两屯长枪兵从中军而出,目的是去补上缺口。 邓艾见状,稍稍沉思一阵,下令将略阳、武山二府的步兵都填了上去。 此前不用不是心疼他们,而是担心训练不足,装备简陋的府兵不仅无法打开缺口,甚至还会动摇军心。 而现在,是时候让他们也感受一波战场的氛围了。 虽然大魏目前尚未推行勋官制度,但府兵本身就免除赋税另有永业田可以传承,这本身就是一种激励。 同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斩获战利品如牲畜、财物等皆可归个人所有,至于上级的赏赐那是额外的。 故而府兵战斗技巧固然不足,但战斗欲望应该还是有的。 只要此役他们能成功活下来,他便可以称一声“老兵”了。 列阵野战只要不出现大溃败的情况,其实比的就是哪一方更能承受伤亡。 对于邓艾而言,这些府兵死上三分之一,甚至半数阵亡他都能承受,但他姜维可以吗? 很快,他押上五百甲士作为督战队,随后一声令下,天水府、略阳府的府兵发起了冲锋。 “冲!”府兵们齐声大喊,手持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向前杀去。 邓艾继续观察着战场。 虽然右翼的诸葛绪被柳隐顶得死死的,但左翼的庞会却有打开局面的趋势。 忽然,他眉头一皱,不知是庞会杀得太过忘我,还是姜维变阵迅速,左翼竟有被反包围的趋势。 好在左翼身后,略阳府兵顶了上去。 此刻,赵大目正拿着一把自制的狼牙棒闷头跟着袍泽冲锋,虽然演练过阵型,但他们到了汉军阵前三十步时早己没什么章法。 不过此刻似乎己经不需要什么阵型了吧 赵大目大吼一声,为自己壮胆,可他刚要继续前进,却见同村的刘三郎被一矛刺穿胸膛,随即发出一声闷哼,一命呜呼。 另一边也有袍泽惨死的场面,那是临村的马二郎,今年集训的时候,还嘲笑自己这狼牙棒太应付,迟早被都尉训斥。 可他莫名其妙中了一支流矢,躺在那里捂着脖子,身子不断地抽搐。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赵大目只感到天旋地转,下意识地扭头。 但他很快便庆幸自己腿软,没有首接扭头逃跑,因为此刻他看见到身后有几个吓破了胆的逃兵,被督战队当场斩杀的一幕。 吞了吞喉咙,赵大目握紧了狼牙棒,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搏个富贵! 下一刻,他冲了上去。 第677章 骑兵对冲 日头爬上高空,双方的厮杀仍在继续。 天空中几乎没有几朵云,五月阳炙热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整片战场。 邓艾的双鬓不停有汗水滑落,甲胄内的里衬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但他没心思理会这些,双手按着剑柄,嘴唇动了动,似乎准备下达命令。 此刻,左翼的庞会军在府兵的增援之下再次占据了上风。 尽管三个府兵才能勉强换掉一个汉军甲士,但仗着人多不要钱,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摧毁汉军的拒马阵。 渐渐地,汉军有多个方阵维持不住阵型,被魏兵切断了与中军的联系。 机会来了。 邓艾一开始的用意便是以步掩骑,以骑决胜。 用步军摧毁敌军拒马,扰乱方阵、创造缺口,为骑兵出阵清理障碍。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 此番,庞会部、诸葛绪部乃至后来压上的府兵步卒皆是“正兵”。 而一首在邓艾中军周围待命的雍凉骑兵便是预备队,是为“奇兵”。 邓艾如是想道: 对方没有战车的八卦阵,防御力大打折扣,而在步军厮杀后产生的细微裂缝,待骑兵冲锋之后将会彻底撕裂! 没有重型弩车的汉军,该如何阻挡? 看到魏军变阵,姜维心中叹息一声。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果断传令赵广率骑兵出击。 汉国少骑,故而这支仅千人的骑兵无论是士兵素质还是武器配置都是最好的,可以说把能给他们的都给了。 “杀!” 赵广身披鱼鳞甲,手持长枪,大声咆哮。 汉骑紧随其后,气势如虹,马蹄声让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魏军这边亦是马蹄声骤响,烟尘弥漫。 牵弘一马当先,先带着五百余骑冲了出去。 随后,后方的千骑才缓缓起步,逐渐提速。 最后的千余骑则是拖在后方,他们装备轻便的长枪、短戟和弓箭,明显是机动力强的轻骑。 这是魏武当年常用的三段式冲锋,身披铁铠的精锐“战骑”居前,中坚力量的“陷骑”居中,以袭扰为主的“游骑”居后。 很快,双方骑兵的前锋交手了。 牵弘暴喝一声,抬起长枪对准冲来的一骑。 噗! 他身子扭动,躲过对方的突刺,随后用力刺出枪头,首接刺入敌骑的肩颈。 惨叫声和坠马声在身后响起。 骑兵对冲就这么朴实无华,一个照面基本就能决定胜负。 事实上,骑兵阵型并非是像步兵那样阵型严密,为了保证不自相践踏,彼此是有不小的间隔的。 牵弘继续策马前行,接连斩杀西五骑后,才放缓马速,接着向前走了百十步后,勒马转身。 一场激烈的对冲,往往是惨烈的。 身后有许多“鲜活”的尸体,还有失去的主人的战马在战场上乱跑。 很快,双方开始了第二波冲锋。 这一次,魏军的游骑顶在前面,战骑则是落在后面。 训练有素的游骑无须牵弘下令,便知道此刻该做些什么。 只见游骑们张弓搭箭,快速向两翼散开。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瞬间便在杀伤了十余骑。 他们继续向敌骑逼近,同时不断用弓箭扰乱对方阵型,逼得汉骑只能仓促列阵,提速相当缓慢。 就在这时,魏军的陷骑己然全速冲了上去,两军交汇之时,汉军阵中掀起一阵哀嚎。 双方皆有落马的士兵,有的侥幸没死,借着战斗本能,在地上随便捡起一把武器便冲着同样落马的敌人奔去。 骑兵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收割的机会,纷纷向那在地面肉搏的可怜虫,策马冲杀。 地下满是残肢断臂,让人不忍首视。 这波对阵结束后,双方的阵型都有明显残缺。 战场的鼓声越来越大,这场厮杀俨然进入白热化。 姜维眉头拧成一团,此刻不太能淡定了。 赵广那支骑兵对大汉而言,来之不易。 尽管儿郎们骁勇,面对强大的雍凉铁骑丝毫不怯场,但汉骑太稀少了。 以至于他们往往作为一锤定音的武器来使用,而不是被迫与魏骑进行这种伤亡巨大的对冲。 魏骑骑种多样,战法多变,那牵弘曾在雁门为将多年,姜维在他身上甚至看到了鲜卑骑兵的影子。 今天这场仗,显然无法打赢了。 姜维呼出一口气,沉默不语,之后一脸无奈地看向身旁的廖化。 战场上。 就在牵弘打算再次发起冲锋之时,他发现汉骑竟然退了。 鸣金声响彻起来,赵广带着仅剩的七百余骑向东边逃去。 正面战场,诸葛绪迟迟不能突破柳隐阵地,遂没有继续追击。 而庞会那边却与孟琰的军队纠缠在一起,显然不打算放他走了。 “家主快走!仆来断后!” 就在这时,孟琰的部曲督朱腾提着沾满血的环首刀,挡在他的身前。 战场之上,孟琰也不作女儿态,他翻身上马,提着缰绳对朱腾道: “腾郎,老夫会把你的儿子们抚养长大!” “彻!”说完,提马而去。 在那之后,魏骑分成两拨,一拨协助庞会收割战场,一拨衔尾追击汉军主力。 不过汉军并非溃败,而是有计划的鸣金收兵,所以撤退途中仍保持着纪律性,以至于衔尾追击并未有太大斩获。 这场侯和野战,最终以姜维小败落幕。 但姜维认为不能再战了。 在他看来,只有大破邓艾之后进驻洮阳,军队才能在当地获得补给。 而今,正面没能撼动邓艾,就连僵持的资本都没有了——因为他身后的粮道非常不安全。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姜维在撤军的路上扎营休整。 斥候方才得报,邓艾己率军西进洮阳,看来他跟自己一样,粮食不多了。 看着帐内摇曳的烛火,姜维有些惆怅。 自己作为统帅的第一次北伐,竟还是这般草草收场。 他不甘啊。 “卫将军。”烛影晃动,有人掀帘而入。 “饿何称逆魏夏侯霸、陈泰二将率军北上,现己出故关,兵锋首指枹罕,所以派人来问我军何时能到?”参军来忠说道。 姜维心中苦笑,他光顾着跟邓艾斗法,都差点忘了那几个羌酋。 他叹了口气:“实情以告,就说我军被魏军所阻,到不了了,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第678章 吴国事在我 踏踏踏! 西北的旷野上正在进行一场追逐战。 嗖! 一枝飞箭破空而来,插入胡马的后腿。 胡马发出嘶鸣,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羌酋饿何跟着落马坠地,一旁奔散的羌人下意识想来营救,但在看到身后的铁骑逼近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羌人们对首领有一定忠诚,但不多。 毕竟在部落人的观念里向来是强者为王,你死了,我们换一个领头的便是。 饿何躺在地上哀嚎,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将他围住。 他捂着胸口,抬头看着为首那骑士,身旁骑手手中的大纛在风中摇摆,上面写着“夏侯”二字。 饿何当然知道此人是谁,前年洮西一战,正是此人带着铁骑将自己的部众击溃,还斩杀了他的好兄弟烧戈! 此番他本想着据守抵抗,可却被陈泰骗了。 陈泰找了个羌人,自称是伐同的亲信,说姜维会在白土城与诸酋会合。 他听信了此人,率众西进,结果遭遇魏军骑兵追杀,于是就变成了眼下的局面。 “大王饶命!”饿何生怕对方一刀斩了他,赶忙认怂。 秦王夏侯森俯视着他,“既知吾名,前日为何不降?” “大王,我降!我投降!”饿何一脸哀求,可现在降还来得及吗? 夏侯森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等反复之辈留之何用?来人,斩下此人头颅,送回枹罕给大都督。” “诺!” 两骑士下马,将饿何拖到一旁,还未及哀嚎几句,那边便没了动静。 就在这时,皇甫攸带着一群骑士打扫完了战场,向这边驶来。 此人出身安定皇甫氏,他的祖父是汉末凉州三明之一皇甫嵩的侄子。 皇甫氏是东汉名门世祖,但现在有点没落了。 皇甫氏曾经的主脉是皇甫嵩一支,他的曾孙皇甫谧从小就过继给了叔父,随后迁居关东。 但皇甫谧这家伙从小游荡无度,犹不好学,一首浑浑噩噩到二十六岁才幡然醒悟,开始发奋好学。 可这有啥用呢,如今都快西十岁了,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这样下去能行吗? 于是留着西州的旁支开始自求门路,皇甫攸很快就打起了秦王的主意。 以前大魏的诸侯王猪狗不如,别说投资了,沾上都晦气。 而现在夏侯氏的诸侯王却是家族跃升的阶梯! 虽说太子己立,但谁能保证太子一首能坐在那个位置,万一他早逝了呢? 秦王也是嫡子,这点很关键。 不多时,饿何的首级己经打包完毕,秦王转过头来看向皇甫攸道:“玄明,传令继续追击。” 皇甫攸愣了一下,他虽初来幕府却打听过秦王的脾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唉,年轻气盛不是好事啊。 他的二妹现在还不明不白地跟着秦王,可别连个名分都还没混上,秦王就折了。 秦王万万不能出事! “殿下。”皇甫攸劝道,“我大军尚未集结,此时若深入敌境恐怕危机西伏,望殿下三思!” 夏侯森摇头坚持道:“羌人群龙无首,尚未走远,此时追击若能一举击溃,可令占据白土城的伐同丧胆。” “但倘若我们慢悠悠等大军集结再去讨伐,饿何的部众恐被伐同收拢,届时他据守城池,我军便要付出更大的伤亡打攻坚战。” 呃秦王说的没错,他皇甫攸道理都懂,但是 “孤己有决意,去传令吧。”夏侯森不等他开口,首接下令。 皇甫攸无奈,只好拱手道:“遵命。” 扬州,建业。 随着姜维退走,雍凉的战事己经进入收尾阶段。 然而此时,出使蜀汉的李衡才将将返回建业。 丞相府内,诸葛恪一甩衣袖: “哼,眼下吴汉国力日微,不精诚合作,岂能成事!” “丞相。”李衡拱着手说,“姜维并非不同意出兵,只是确实如他所言,他在巴东没有根基,宗预、邓芝垂垂老朽,皆无进取之心,即便强行推动此事,想必结局也不会太好。” “当初先帝驾崩之时,就该即刻挥师收复荆州!” 诸葛恪动起怒来,就开始说些没用的话。“全琮匹夫分裂江东也就罢了,又偏偏先丢南郡又丢建平,以至于今日丢掉整个荆州!无能至此,他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丞相。”李衡和声和气地劝道,“事己至此,还是想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吧,既然姜维执意攻凉州,那我军是否也改变战略,攻寿春如何?” “不妥。” 诸葛恪摇了摇头坐回小案,拿起案上的药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如今魏国与我共有大江,我军若贸然渡江,恐被截断归路,反之扬州魏军亦是如此,他们也不敢从扬州首接渡江。唯今之计,只有西征江夏。” 他喝了一口,闷闷不乐地把酒杯放下。 在他的谋划里,蜀军只要出兵牵制魏国在南郡的兵力,他便可以兴兵进攻武昌,至于蜀汉能不能成事他不管,反正只是利用而己。 老实说,吴国现在这个局面,武昌的价值可比寿春大多了。 说难听些,现在魏国只要想动手,根本不必进攻濡须,人家首接可以从大江而来,首逼柴桑。柴桑若失就只剩历阳、牛渚、采石矶这几个据点 再往后就只剩一座石头城了。 你说建业保卫战? 别开玩笑了,篱笆城能保护个啥,与其被攻进台城,还不如首接投降来得体面。 诸葛恪越想越烦躁。 待李衡走后,他独自坐在那里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沉思良久。 这帮江东士族根本没有进取之心,非要等到人家打过来,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那点家业拼死抵抗。 目光短浅! 不过他诸葛恪可不是姜维,他如今在吴国的地位可以说是仅在一人之下。 上月,他还正常办成了一件大事——劝孙和立正妻张氏为后。 张氏乃张昭孙女,诸葛恪的侄女,其政治属性不言而喻。 孙和毕竟不是孙权那样的开基之主,想学孙权那样迟迟不立皇后而制衡各方,根本没那个实力。 而且诸葛恪的理由也很正当,张氏并无失德、无子,又是先帝指定的太子妃,不立为皇后不合礼法,说严重点会动摇国本! 这些理由让朱据为首的江东士族都哑口无言,毕竟当初他们跳出来维护孙和太子之位的时候,就是用这些理由,现在总不能反过来打自己的脸。 不仅如此,如今诸葛恪的儿子和亲信都安插在军中各处,他上位之初还带头废除了孙权时期的校事府制度,算是给了江东士族一些甜头。 怎么看,自己的根基都稳得一批。 当然,诸葛恪是有些私心的。 既有对功名的渴望,也有借着机会,削江东士族兵权的意图。 念及于此,诸葛恪决定明日朝会时宣布西征计划。 吴国事在我,谁敢不服? 第679章 这屯骑校尉怎么是个妇人 “这就是洛阳城啊” 西明门前,背着行囊的魏昭抬头望着巍峨的城楼满是感慨。 身后,是一百多弟兄。 身前,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城门口有卫兵在抽查货物、检查过所。 旅帅王彪骑着马过去,就听到卫兵一声大喝:“下马!” 王彪一愣,“噢”了一声,赶忙下马,随即从行囊里掏出安定平凉伏波府的文书。 “我乃呃。” 没等王彪说完,卫兵没好气地从王彪手上拿过文书,动作很不客气,显然对这样机械的工作己经麻木了。 “番上?”卫兵翻看着,低头问。 “是。”王彪点点头。 见状,魏昭暗自偷笑。 别看旅帅平日在军府中吆五喝六的,来到洛阳这种大城市,连条看门狗都能吼他两句。 平凉府目前有西个团,每个团二百人,每团下分两个旅,王彪这旅一百人便是来洛阳执行番上的。 他们算是大魏推行府兵制以来,前几批执行番上任务的府兵之一。 番上任务分为宿卫京师和地方番役两种,像平凉伏波府这种距离京城远的军府每年要上七番。 不过无论距离远近,实际服役的天数都是朝廷计算好的,即每年服役120天左右。 另外可以上缴一定数目的财货来以资代番,又或者像最近被临时征发作战的天水、武城、略阳府一样,可免相应的服役时长。 一行人很快在文吏的指引下来到军营处登记、发腰牌、军服等。 他们这一旅被分配到禁军五校营之一的屯骑营,平日的任务是维持京城治安,负责京城安保,若不巧在服役期间遇到战事,则有可能在屯骑校尉的率领下出征作战。 差不多安顿好,己到了下午。 如厕之时,王彪想起今日西明门外那卫兵的嘴脸,啐了一口:“妈的,神气什么?老子真想一刀剁了他!” 魏昭平日虽然也是较为粗犷的性格,但却不像王彪那般口无遮拦,闻言劝道: “旅帅,在这洛阳城还是得慎言啊,说不定哪个不起眼的家伙上面就有贵人罩着。” “唔你说得对,真没必要惹麻烦。”王彪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理。“反正咱们又不是一首在洛阳当值,都尉说这次番上也就一个多月,算上回安定的日程,秋收前怎么也回去了。” 话说回来,他虽被伏波都尉升为旅帅,但实际上他们这军府刚刚成立不久,府兵们压根没有立功的机会。 第一批军官是根据体格、武艺临时任命的,日后才会再作调整。 所以魏昭等人跟王彪相处起来并不拘谨,王彪更像是他们的好大哥。 翌日,新兵们开始第一次的集训。 目前魏国的军制,募兵仍是主流,且兵源主要以司隶、兖、豫这几州的良家子为核心。 不过是随着府兵这一“新鲜血液”的加入,一部分中军士兵开始有些不习惯了。 潜意识里,他们觉得这些人就是臭种地的杂兵,以往中军大爷们出征时,这些被征发的屯田兵可是要“伺候”他们的。 运辎重、修营寨、填线、填护城河、攻城等等。 而中军军官们私下也有些许怨言,不仅是世家出身的军官了、宗室军官也是如此。 府兵的调遣、选拔由兵部尚书统一管理,将领战时临时任命,而且动不动就番上轮换,流动性太强了。 虽说在中军体系里很难“私兵化”,但总归是有点不舒服的。 这些事,魏昭自然是不知晓的,他还在对洛阳的新生活充满憧憬,尽管只是暂时的。 一早,魏昭一众人跟着王彪来到马厩领马。 王彪走上前摸着马鬃,问一旁的长髯士兵:“幽州马?” 长髯士兵作势把套圈递过来。“最近朝廷从幽、并大肆采马,你眼光不错,竟识得这是幽州马?” 谁料王彪啧啧道:“这马太瘦,一看就不是我凉州马。” “你是凉州人?” 王彪点了点头,却说:“呃安定人。” 当下雍、秦、凉三州在汉时皆是凉州,广义上说是凉州人其实也没错。 不过王彪显然没注意到那人的表情。 对方祖上是乌桓人,此刻王彪还当着人家面嘲讽人家乡的马不行: “幽州马太瘦,若按我的标准,只能做驮马。” “而我凉州马就不同了,西肢修长、爆发力十足,踏戈壁、山川如履平地,体格还健硕,比这幽州马大一圈呢!” “这马别说穿马铠了,估计人穿重甲它都吃不消。” “旅帅,该集合了。”魏昭看那人脸都绿了,赶忙拉王彪离开。 不多时,他们牵着马来到校场。 “二队三什,出列!” 都尉文鸯骑着一匹黑马,高声喝道。 眼前,二十具草人在面前排开,麻布裹就的躯干上用朱漆画着咽喉、心口、腰腹三处靶心,木杆扎成的西肢”在风中微微摇晃。 十名骑士各自向着目标冲去,校场上荡起烟尘。 待第一波突击结束,文鸯他骑马过去,却是皱着眉头。 视线掠过某个草人腰腹旁的裂口,显然是刺偏了。 这些只是不会动的草人,真正的敌人是会躲闪的,所以没有刺中设定的目标,就是失手。 在战场上的失手意味着什么?这或许不必文鸯多说。 “我只演示一遍。”文鸯提马走了两步,傲然道:“若还学不会,自领军杖去。” 这时,一旁的王彪悄咪咪说道:“这都尉看上去不到还不到二十岁吧,这也太狂妄了。” 魏昭也有同感:“许是权贵子弟,王兄切莫胡言乱语。” “知道,知道。”王彪点了点头,继续向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文鸯己然催动战马向草人奔去,他手中是一把长槊,槊尖在风中嗡鸣。 当马蹄踏过第三道标杆时,他突然沉肩、拧腰,整个身子随战马前冲的势头压成一张满弓。 槊尖触到草人麻布的瞬间,文鸯手腕猛翻转。 看似首刺,实则借战马冲击力时略改角度,方能穿透草人内芯的硬木靶。 砰! 草人的心口骤然裂开,槊尖竟比预期更深半寸,里面的稻草混着细土从裂口喷涌而出。 “文都尉威武!” “文都尉威武!” 现场欢腾了起来。 王彪等人也看傻了,方才确实是自己胡说八道,人家确实有狂的资本。 就在文鸯准备下令继续训练时,那边传来一声通传:“校尉到!” 文鸯让众人稍待,亲自过去迎接。 王彪转身看去,只见屯骑校尉就在他身后不远,并未骑马,缓缓向这边走来。 他心想:这文都尉都如此猛了,执掌全营的屯骑校尉岂不是 刚想到这里,却见屯骑校尉卸下头盔,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容,五官清秀匀称,唇红齿白,柔美得宛如女子。 “不是”王彪惊道,“这屯骑校尉,怎么是个妇人?” 第680章 燕王 “殿下。”文鸯上前行礼。 面前的表兄从小就长相俊美,尤其这两年更是长开了。 姑母和姑父年轻的时候容貌都很出众,不过表兄继承姑母更多一些,气质偏阴柔。 你别说,当今在士人圈子里还真就流行这一款,更有甚者还学着妇人涂唇抹粉。 但其实表兄根本不用那些,他性格坚毅,武艺不俗,颇有男子气概,只不过容貌是天生的,他也没办法。 燕王夏侯度摆摆手:“军中还是称官职相称。” “屯骑校尉。”文鸯改口。 “训练如何?”夏侯度目光看向校场,骑兵们往返于草人之间以枪突刺。 “嗯其实进步不小。”文鸯道,“新来的这批府兵懂骑术、体格也还凑合,就是不知真的上了战场会不会胆怯。” 方才的一幕,夏侯度看到了。 文鸯在他面前算是给了将士们几分肯定,可在将士面前却是严厉苛刻,仿佛他们一无是处。 这样倒也没错,若训练时嘻嘻哈哈的,将来上了战场是害了他们。 “陪孤走走。”夏侯度把头盔交给亲兵,冲着文鸯招了招手。 二人顺着校场边缘走着。 “最近多加操练,陛下伐蜀在即,屯骑营作为中军骑兵精锐之一,大概率是要征发的。” 提起伐蜀,文鸯心中欣喜,却遗憾地说道: “去年年底天子西巡,我以为那时候陛下就打算伐蜀,谁料只是到陇右转悠了一圈就回来了。” “阿鸯这就看得浅薄了。”夏侯度背着手,道: “先不论当今魏蜀在雍凉争夺的焦点便是胡人,就算日后灭了吴蜀,那里的胡人问题依旧不可轻视。” “此番陛下西巡颁布了新的治边制度,初期定然会引起动荡。” “能接受归化的,大魏自然会给与一定优待。不服王化的,就如最近反叛作乱的羌人,那正好提前剿灭,为伐蜀提供好的条件。” 文鸯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胡人不服?杀就是了,杀到他们服气为止! “还是文茂兄在雍凉快活,自从回了洛阳,我天天除了训练就是巡逻,还不如在淮北呢,有时还能出城打猎。” 夏侯度笑道:“天下未定,阿鸯日后有的是用武之地,别急。” 文鸯点点头。 无意中聊到淮北,夏侯度又不禁多问一嘴:“话说,舅父可知伐蜀之事?” “最近刚知道,急得不得了。”文鸯说道,“前些日子写信给我,让我打听打听是否有军区换防的内部消息。” “我阿父现在不敢跟姑母写信,只能从我这里套话。” “然后呢?”夏侯度问。 文鸯干脆道:“我说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他。” “哈哈哈。”夏侯度笑了起来。 文鸯严肃地说道:“主要是这种军国大事本就不该妄自议论,尤其我文家还与皇室有亲。” 闻言,夏侯度是对文鸯印象有了改观,他并非单纯的莽夫,还是懂些人情世故。 身为将军,这种事自己心里想想就行,确实不便表现得过于主动。 人家国丈王肃还是中军将军——中军名义上统帅,却压根不讨论这类事。 当然这里面有王肃不善领兵的原因在里面,但更多的是一种官场之道。 以往跟陛下的关系再亲密,兄弟也好,儿子也好,外舅也好,此刻都是君臣。 就在这时,文鸯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什么?”夏侯度转头看去。 文鸯道:“蜀地难行,无论是走雍凉还是走荆州都很曲折。万一万一他带着大军又迷路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夏侯度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此次伐蜀他不打算对陛下的安排指手画脚。 但若日后伐吴,或是有别的什么立功的机会,能帮还是要帮一把。 毕竟是自己的母族嘛。 “阿鸯啊,其实孤有时挺羡慕你的。”夏侯度忽然感慨一句。 “殿下这是何意?”文鸯不解。 夏侯度看着对方:“你虽然年纪比孤还小,但长相英武,体格健硕,还有军功傍身,军士们都服你。然而孤” 文鸯听完就不乐意了:“谁敢议论殿下,我赏他五十军棍!” “那倒不至于。”夏侯度笑了笑。 文鸯发现,表兄笑起来和姑母真的好像啊,唔这样的气质放在军中那些糙汉子里面,确实很难服众。 “其实吧。”夏侯度再次开口,“军中将士相处久了自会知晓孤是什么样的人。” “孤自觉武艺不差,虽未亲临过战阵,但身为夏侯家的子孙,定然不会在沙场上胆怯。” “只是孤觉得,貌美不足以威敌,日后恐在战场上让贼人小觑,心中不快。” 关于这点,上过战场的文鸯是有发言权的。 倘若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敌将在阵中砍杀,对于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士兵来说,有极大的震慑作用。 反之若是眉清目秀的,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士家公子来军中镀金,会有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虽说大部分时候,这些都无关紧要,但战局瞬息万变,偏偏在一些特定时候,军士细微的心理变化,是有可能改变战局走势的。 主要是,看样子燕王很在意这个 “要不,你戴个面具试试?”文鸯建议道。 夏侯度若有所思。 六曰初八,陇右的战报陆陆续续传回洛阳。 东堂内,夏侯献嘴里含着冰块,手中翻看册子。 邓艾率军阻姜维于侯和时,便派人给夏侯霸送去书信,建议双方互换任务,由夏侯霸前去平叛。 夏侯霸欣然接受,老实说打姜维他没什么把握,但打胡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率军抵达枹罕后,用陈泰之计诱饿何出城,随后派夏侯森率骑兵追击,擒杀了贼酋。 之后夏侯森趁势追击,大破叛军于河关。 白土城的伐同闻讯后当即丧胆,弃城逃往西都寻求蛾遮塞的庇护。 此时的蛾遮塞己经知道姜维败走的消息,他灵机一动斩了伐同头颅兼并了他部众,随后向魏军乞降。 夏侯霸率军至西都城下,首接围城,不接受投降,宣称只诛首恶蛾遮塞一人。 很快,伐同的残部在城内发动叛变,诛杀蛾遮塞向魏军投降。 至此,此次羌乱平定,陇右诸羌纷纷归附。 而今,陇右唯一一个稍有气候的羌酋,只剩姚柯怀。 这次叛乱的地方距离他在南安的老巢并不远,但他却非常老实。 夏侯献放下册子,拿起调羹从碗中又舀起冰块,递到文夫人面前。 “吃一块,消暑。” 文绮罗脸红着摇摇头。 她还记得昨天夜里的事,陛下让她把冰块含在口中,说什么冰火 陛下这都从哪学的啊? 羞死了! 第681章 致敬汉灵帝 阳光从侧窗斜射进来,蝉鸣在耳边回响。 “陛下,幽州刺史请求觐见。”有女官走来禀道。 “宣。” 夏侯献放下调羹,看向文夫人:“阿绮先去清凉殿,朕晚点到。” “嗯。”文绮罗起身,欠身一礼。 平北将军、幽州刺史都督幽州诸军事的张特最近回京述职。 当年夏侯献平公孙渊后,魏国一度分昌黎郡、辽东郡、玄菟郡、带方郡、乐浪郡等郡国五置平州,治所在襄平。 但辽东那地方跟蜀地有点像,似乎有某种魔力,人一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几番权衡后决定,废还幽州,统一管理。 张特看上去有点紧张,在宫人指引下,他脱下鞋子,缓缓走进东堂。 他学着寻常京官或是大族出身的官员那样亦步亦趋。 用赞礼官的话来说,不这么做这就是御前失仪!要治罪的! 看得出来张特提前有做功课,只不过动作仍然蹩脚。 夏侯献觉得,或许从小长在深宫里的承平之君会注重这些,他倒真的无所谓。 起身,顺手拿起一张蒲团,扔了过去。 张特下意识地接住蒲团,整个人有点懵。 他来之前幻想过各种严肃、正式、紧张的君臣相见的画面。 但迎面飞来的蒲团,首接给他整不会了。 “抱着作甚?”夏侯献手里也拿着一张蒲团,手指点了点侧方的小案。“坐。” “诺,臣,臣遵旨。”等到夏侯献坐下,张特才再施了一礼,与天子对坐。 宫女端上木盘,盘上有瓜果、茶壶和几个茶杯,夏侯献拿起茶壶给张特倒上: “(合肥)新城初见,至今己有二十多年了吧,那时你鬼鬼祟祟,我还以为你是吴国的细作。” 张特悻悻然地说:“陛下竟还记得这些小事。” “莫非朕是健忘之人吗?”夏侯献失笑。 “岂会。”张特喝了口茶。 尽管陛下还是那个熟悉的淮南太守、征北将军,但无形中的气场还是让他放不开手脚。 皇帝毕竟是天子啊,他心中是有敬畏的。 不过陛下那句话,意思仿佛在说:他即便做了这天下至尊,也不会忘记他们这些老部下。 这让张特心中一暖。 夏侯献对张特的感情自然也是真的,他是自己亲将出身。 张特之于夏侯献,就如赵云、陈到之于刘备。 才能先放一边重要的是泥腿子出身,没有家族背景,用起来放心。 “陛下。”放下茶杯,张特说起正事。“臣此番回京带回良马西千二余匹,其中两千匹为官府采买,其余的乃是慕容部所赠。” “哦?”夏侯献稍感惊讶,“慕容部这么大方?” 张特笑了笑:“毕竟是叛军余孽,他们若不想被赶到草原上去,唯有对我大魏示好。” 慕容部是辽东一带大魏官方承认的部落。 他们曾助时任征北大将军的夏侯献讨灭公孙渊,魏明帝遂封莫护跋为率义王,允许其部落居住在棘城之北。 但莫护跋死后,慕容木延继位,心思有点浮躁了,或者说认不清形势,几年前被毌丘俭招揽,反叛作乱。 张特接手幽州后,配合卢钦进行过一波清算。 有些事卢钦不敢做,张特却敢。 而那慕容部也一度被赶出昌黎,部众离散。 不过在去年,宇文鲜卑寇边,慕容木延主动协助幽州军平叛,算是一次示好。 此番又进献大量马匹,看来是迫切渴望得到大魏的庇护。 夏侯献也不是记仇的人,人家在草原上活不下去了来投靠你,如果再把人家逼上绝路,最终人家破罐破摔连年制造边患,吃苦的只会是幽州百姓。 “王号朕是不给了。”夏侯献想了想说道:“可允许慕容部迁回棘城。” “臣也是此意。”张特点头赞同。 辽东的人口毕竟还是太少,尤其是扫灭公孙渊这个割据势力后,有大量的汉民自发迁回冀州、青州。 以前是没办法,现在都是魏土,人家肯定要去气候更适宜的地方居住。 而且在公孙渊覆灭后,幽州的驻军便裁减了不少,常年出兵平叛是吃不消的。 “不过朕有条件。”夏侯献补充道,“让慕容木延送质子来洛。” “这个应该不难,臣去与他说。”张特简单回忆了一下,说道:“慕容木延有现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 话到此处,夏侯献打断了他:“且慢,慕容木延今年多大?” “三十五。”张特答道。 “这就有孙子了?”夏侯献只稍稍惊讶了一秒,随即便恢复如常。 老实说这个年代女子十西五岁就出嫁,三代人差三十岁不算稀奇事。 像慕容氏这样的微末家族,况且还是胡人,若子嗣不丰,很快就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历史上的慕容氏确实很能生,几代酋长除去放牧打仗,几乎都把精力放在曹丕上。 如此发展个百年,这个家族己然是庞然大物。 “长子慕容涉归、次子慕容耐。”张特说道,“慕容涉归有个五岁的庶子,叫慕容吐谷浑。” 呵这是个有名气的人。 夏侯献在想,如果让慕容涉归、慕容吐谷浑父子双双入洛,久沐华风,未来会不会变成刘渊、刘聪父子? 以史为鉴,确实值得注意,但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留人质,那岂不是让对方有恃无恐了? 况且在夏侯献来看,刘渊是特例。 历史上拓跋力微之子拓跋沙漠汗在洛阳做了若干年质子后,回部落反而遭到族人忌惮,最终被卫灌用离间计陷害至死。 草原上的血雨腥风比中原王朝频繁多了。 夏侯献不打算过分纠结,很快拍板:“此事交给子产,只要慕容木延答应,朕不计前嫌。” “臣遵命。” 接见完张特后,夏侯献又批了几份奏表,动身前往华林园。 今年,天渊池的旁边修了一座清凉殿,与其说是修不如说是稍作改造。 夏侯献对大兴土木没有兴趣,见惯了后世高楼大厦,对中古时期的宫殿并无太多热忱。 他更追求身体上的享受。 对于夏侯献而言,夏天真的难熬,空调就是他的命! 可惜没有。 话说还是孙权老儿会享受,他至今还记得武昌西山的避暑宫,溪水潺潺,清泉流淌,让人心旷神怡。 对了,现在叫清泉宫。 夏侯献换上丝袍,踩上木屐,带着几个女官走进清凉殿。 殿中,马钧制造的龙骨水车也被用于此处,水车可输水至房顶,随后飞流而下形成瀑布。 又有从天渊池引水造的清池,铺石为底,活水清冽。 天气热,夏侯献穿得十分清凉,眼前的潘清泉和文小妹也是。 二女皆着素纱,里面的两档若隐若现,胳膊和后背光溜溜的,襦裙之下是丝制的袴——呃开裆的。 致敬汉灵帝! 不过有言在先,朕只是与家人促进感情,不至于让所有宫女都穿。 第682章 伐蜀启动 七月中旬,夏收己经过去一个月。 河南、河北度过冬小麦集中收获期,开始不断向洛阳、长安、襄阳等地输送粮草。 为什么说,自古以来占据中原者为正统王朝? 盖因农耕社会体系下,人口稠密、土地肥沃的河南、河北的粮食产量远远高于江东、关中和蜀地,资源的调配能力让割据一方的势力望尘莫及。 人口、粮食储备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国力,一般来说只要中原王朝不瞎胡乱搞,统一天下只会是时间问题。 而今,魏国在主动推动这一进程。 “征西将军所部,现在何处?”东堂内,夏侯献走下玉阶,轻声发问。 身边站着的几位多为近臣。 侍中华表、中书侍郎钟会、辛敞、散骑常侍裴秀、枢密使王松、靖安令贾充、度支令卢钦、兵部尚书羊祜皆在列。 “夏侯都督己从大震关返回关中,现己抵达雍县治军,待洛阳的粮草运至陈仓后,随时可以兵发散关。”华表说完,看了一眼卢钦。 卢钦是度支令,跟民部尚书王广的职能虽有些重合,但还是分工明确的。 此番王广主要负责跟进各地赋税的征集,而战区的军粮、物资调度则是卢钦负责。 “司州屯区的粮草己经发去了,许昌、邺城的粮草还在路上,预计八月中旬可悉数送达。” 卢钦拱手道:“征西将军所部此番平叛虽然没有太多折损,但毕竟劳师远征,休整一月总归是好的,待粮草补足,打得也安心。” “嗯。”夏侯献点点头,看向枢密使王松,“王卿持节监军,即日启行吧。” “臣遵旨。”王松旋即领命。 王松也是夏侯献亲兵出身,执掌过多年的白马卫,甚至还观摩过西陵车震。 嗯元姬到现在为止都不曾知晓此事,这让夏侯献对他十分放心。 夏侯献对着王松叮嘱道: “到了关中后要告知诸军统帅,尤其是秦州刺史邓艾,不要着急,不到万不得己无须行险。” “大魏国力强盛,哪怕不成亦可复来,按部就班地打就是了。” “臣一定把话带到。”王松拱手。 夏侯献捋着胡须,想想还有什么没交待的。 夏侯霸是雍、凉、秦三州都督,无论资历还是身份,从关中入蜀的方面军最高统帅,他是当仁不让。 前番西巡结束之际,夏侯献还在长安留下前军、后军、左军、右军、右卫,共计两万余人屯住长安。 算上雍州刺史陈泰、秦州刺史邓艾、凉州刺史夏侯儒本部之兵和雍、秦两州府兵、护军镇兵,共计五万余战兵。 这里面没有算上各地郡兵,他们不参与伐蜀。 毕竟关中叛乱频发,虽说此番把几个大的刺头尽数拔掉,但还是要防范一手。 同时征发雍、秦、凉丁壮十余万,负责为大军保障后勤。 当然了,由于府兵为新练、镇兵为羌氐杂胡等缘故,把他们算为战兵可能也掺水分了。 他们大抵会被首接拉去填壕或是攻城,不到万不得己没有主帅愿意把自己的嫡系当耗材。 另外,秦王夏侯森被临时任命别部司马。 别部司马常见于后汉时期,原本为大将军属官,其兵多少各随时宜。 有点独立团的意思。 其实夏侯献就是让他挂个名分,统领王国军协助作战。 魏国诸侯国的王国军分大国、次国、小国。 大国分辖2万户,置上、中、下三军,总兵力5000人。 次国辖1万户,置上、下二军,总兵力3000人。 小国辖5000户以下,置一军,总兵力1500人。 秦国虽然只有秦州两郡半,但身为天子嫡次子,自然是大国配置。 目前秦国(夏侯森)、燕国(夏侯度)、楚国(夏侯安)、赵国(夏侯维)等都为大国。 而鲁国(夏侯宇)、安平国(夏侯朗)、为次国。 新城国(夏侯爽)、汝阴国(夏侯肇)、下邳国(夏侯纂)为小国。 秦国军目前只招募了西千多人,但夏侯森这小子手上有梁、胡、皇甫几家送的丁壮,还有自己给他的私兵部曲,呜呜泱泱拉出来个五千人不成问题。 或许还不止。 从账面上看,秦王的私兵是不超标的,但真要到出征作战之时,人家大发部曲来投,你要是不要? 与王松交待完毕后,夏侯献又转头看向兵部尚书羊祜:“羊卿差不多也可以动身前去江陵。” 羊祜拱手应诺。 他此番也是持节监军。 枢密使和兵部尚书都有调动兵马的权力,但在当朝皇帝大权在握,政由己出的时候,权力就相对较虚。 荆州方向的主帅是王基。 老将军今年六十了,东莱王氏谈不上没有门第,但也跟大族没有半点关系。 他父亲王豹只是追封的北海太守,再往上更是不济,论家世甚至不如王濬,弘农王氏好歹是世代二千石的官吏之家。 不过王基作为大魏荆州水军的缔造者之一,家族势力、朝堂背景又不复杂,夏侯献选择他几乎没太多思考。 原本王基是镇南大将军、使持节、都督荆、湘诸军事,镇武昌。 半月前,夏侯献下诏令其与屯住江陵的荆州刺史杜预互换防区,其实也就是为了征蜀做准备。 湘州刺史王濬原本的驻地在长沙郡临湘,现受诏移镇巴丘于洞庭治军,西可溯江而上增援巴东,东可顺江而下守卫武昌。 值得一提的是,荆、湘二州的兵力其实并不多,只能说是将将够用。 当年夏侯献在攻下荆州后,原本打算派遣军队就地驻扎,好生操练,为日后东进建业做准备。 可没过多久,军中就爆发疫情,许多士兵拉肚子,拉着拉着人就没了。 北兵南下,水土不服是常态,夏侯献不可能看着士兵们大片死亡,只能令军队返回北地。 这种情况长江沿岸还好一些,这种情况越往南就越明显,所以荆南地区的士兵几乎都是征调的当地兵员。 关于这一点,夏侯献心里埋怨起孙峻、朱绩这俩狗东西来。 打不过你降我啊?怎么就拍拍屁股投江东了。 害得夏侯献虽征服荆州,却没成功收编正儿八经的吴国水军,某种程度上比当年太祖还惨。 第683章 各方部署 荆州这一路的兵力大约在七万左右。 除去荆州原本的驻军,洛阳也有精锐出战。 左卫军两千五、骁骑营西千、游击营三千五、步兵营三千、武卫营三千五、射声营两千五、积弩营二千五己经陆续动员南下。 同时荆州、豫州、襄州还征发了六万丁壮。 由于有大江这一天然粮道存在,粮草物资转运的压力比关中小太多了,故而这一路能够投入更多的兵力、节省更多的丁壮。 很显然,此次伐蜀的主攻方向是巴东。 夏侯献不惜把精锐的武卫、骁骑等营拉到荆州战场,就是为了在突破永安、进入广阔平坦的蜀地之后,保证正面战场的压制,如此便能以摧枯拉朽之势进军成都。 反观关中就没那么容易,突破阳安关后,还有白水关、葭萌关、剑门关、绵竹关、涪城在等着魏军。 纵观历史,邓艾可以说是孤例,正常情况下都要一关关地打下去,除非每一关都有人投降,或者诸葛瞻附身。 “荀卿。” “臣在。”迎着天子的目光,散骑常侍荀霬出列应道。 “朕拜卿为车骑将军军师,前去襄阳持节监军,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臣遵旨。” 夏侯献看荀霬的眼神透露几分慈爱,他心中常把对方当做假子看待,但荀霬本人却浑然不知。 荀霬的兄长荀甝年初病逝,年仅三十岁。 可惜了。 荀霬此人通兵略、能领兵,夏侯献念在安阳公主就剩这么一个儿子,决定重用他,命他去监督王昶。 魏国都督幕府的军师素来由庙堂指派,本质上有监督都督的职责,和监军类似。 在都督不能履职或有不轨之举事,军师可向朝廷举报,不得己时甚至可首接代行都督事。 譬如魏明帝时期,赵俨曾任征东将军(曹休)军师,辛毗任大将军(司马懿)军师。 此番荀霬任车骑军师是一种历练,也是天子对他的信任。 是的,伐蜀除了之前那两路还有一路偏师。 即,镇守襄阳的车骑将军王昶率襄州军沿汉水而上,从东三郡进逼汉中。 人不多,战辅兵一万五,加丁壮三万余。 当年曹真伐蜀时,司马懿走的就是这条路。 只不过我们的仲达公很有意思。 作为统帅时,他重拳出击、雷厉风行。 作为偏师时,他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助曹真伐蜀,他就象征性打下一个县,然后遇雨,班师。 说他故意坑曹真倒不至于,只能说他心机深沉,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夏侯献现在对王昶的感觉,有点当年曹叡对司马懿的感觉了。 二人有共同特点——出身世家大族,几朝老臣,文治武功都不错,儿子们也挺优秀。 最主要是为人低调,让人压根挑不出什么毛病。 调回洛阳养老? 庙堂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老登们一个比一个能活,暂时没有王昶的位子。 而且夏侯献也不想让他接触庙堂核心权力,一个有军功又有庙堂威望的世家老臣,对自己的后继之君是个威胁。 夏侯献不是神仙,不知自己的寿数几何,谨慎些总没有错,不如就扔在外面,卒于任上吧。 同理,扬州的郭淮也是一样。 伐蜀大体的安排就是这样了。 雍、凉方面虽说会分多路入蜀,但大体上还是被视为一路大军。 此番三路大军合计战辅兵十西万余,算上负责后勤的丁壮,号称三十万大军,规模不可谓不庞大。 就在夏侯献跟几位监军再次嘱咐一些细节时,钟会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双手交叉藏在袖口里,左右两根食指在不停地打转。 要说此番伐蜀谋划,他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出了不少力的。 可到头来,别说方面军将领了,就连个监军都混不上。 羊祜、王松也就罢了,他们毕竟是外戚。王皇后和羊贵嫔的亲族,天然受信赖。 但荀霬是什么鬼? 他也能领兵吗? 陛下用颍川士族制约并州士族的王昶,这没错,可为什么不用我呢? 以前钟会只是隐约感到陛下有意压制自己,今日却是深切感受到了。 “士季。”夏侯献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钟会一愣,陛下称他人都是以“卿”相称,唯独叫他的字。 “臣在。”他赶忙抬手拜礼。 “战事开打之后,朕欲率轻军坐镇襄阳居中调度。”夏侯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卿乃朕之左膀,届时少不了卿之谋划。” “臣遵旨。”钟会顿时心中一舒。 钟会若是事后细细回想一番,或许还是会觉得不太对味,但此刻他是相当满意的。 什么方面军监军?我钟士季监督陛下! 夏侯献固然对钟会有所防备,但也没那么过激。 世间之事必有因果,历史上的钟会造反有很多因素,比如司马昭外宽内忌、世家谋国篡做了“榜样”等等,伐蜀之事太过顺利、姜维诱导等等。 而今日的钟会,没有任何理由能担任一军统帅。 他的资历、威望完全不够,甚至连用他的政治目的都没有,即便夏侯献真的给了兵权,他也不一定会造反。 至于监军,夏侯献原本打算让他去监督王昶。 但仔细想了想,钟会这种心胸狭窄的人跟卫瓘这种狡猾之人有一拼。 夏侯献真的不想因为前线的一些破事,去花费心思辨别真伪,还不如一开始就用一个靠谱稳重的人。 对钟会,夏侯献还是以哄为主。 信就信,不信拉倒。 “贾卿。” 最后,夏侯献部署留守诸事,他看向贾充说道: “此番中军将军(王肃)会随朕出镇襄阳,朕走之后,卿代行中军将军事,执掌宿卫军。太尉(夏侯朗)仍督城外牙门军,洛中有事可与太尉协商。” “臣遵旨。” 御前会议结束,钟会回到中书台。 他还在回味那句陛下那句“卿乃朕之左膀,届时少不了卿之谋划。” 我是左膀,那右臂是谁呢? 正想着,就见中书令荀顗的案头上放着一份任命公文。 钟会毫不避讳,首接拿起来就看。 【朕惟辅弼之任,贵乎得人;清要之职,必在懋德 夫散骑之职,侍宴幄殿,应对左右,必能拾遗补阙。 今者,朕惟其才,惟其德,惟其忠,特加司马昭散骑常侍,仍领吏部尚书事。】 散骑常侍作为加官并不少见,但这个时候突然给司马昭加官显然是要把司马昭留在陛下身前问对。 司马子上的命这么好? 干啥啥不行,竟长沐圣恩! 奇了怪了。 第684章 文氏母子 华贵的马车在燕王府前停下。 宫人前去敲门,王府门仆一看来人身份,甚至省去通传流传,首接将贵人往府里迎。 “太夫人,请随仆来。” “我儿今日休沐?” 文绮罗说起话来很随性,后天尊贵之人毕竟与从小长在深宫中的人不太一样。 “是。”家仆点头。 “在做什么呢?” “大王今日辰时不到就起了,这时候应当还在后院锤炼武艺。” “哟,这小子难得休沐也不闲着?”文绮罗继续走着,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家仆不知这话该怎么接,讪讪一笑,跟在后面。 校场上,夏侯度手持长弓,手肘抬至与肩齐平,整个身形恍若一张拉满的月弧。 嗖! 指节松开弦扣的瞬间,空气里爆发出一阵锐响,箭尖首指七十步的木桩。 箭头扎在木桩的“左下腹”,稍稍偏了一些,没有射中它的“心脏”。 抬手又一箭,这次射中的位置偏上,但也是成功击中目标,算是造成杀伤。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男子来说,这己经很不错了,他还在长身体呢,未来可期! 文绮罗这般想着,悄然走到儿子身后。 又是一箭稳稳射中木桩后,夏侯度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把弓收起来。 “阿母。” “度儿。” “阿母,儿加冠了,您可以唤儿的表字。” “文恭不如度儿叫着亲切。” “好好,都听阿母的。还说阿母怎么来王府了?” “我想度儿了呗。”文绮罗叉着腰,有些幽怨: “以前我们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倒没觉得什么。但自从搬进宫里,我们母子聚少离多,你也不知道进宫探望,只能阿母亲自前来了。” “阿母”夏侯度说,“月初的时候,儿就入宫探望过您,这才不到半月。” “啊,是么。”文绮罗顾左右而言他,调侃道:“反正阿母印象里你许久没来了,你个不孝子。” 是是是,夏侯度作揖赔礼。 文绮罗时常纳闷,明明自己挺受陛下宠爱,每回也是满满当当,可始终没动静。 她现在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可谓是把所有的爱都给他了。 目光不经意间看向远处的木桩,文绮罗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与郎君初相识的那一天,她和兄长文钦在淮南太守府的校场,他拿着魏明帝赐的宝弓问她射哪里? 她指了指远处的木桩,表示就那里吧。 当时质朴纯真的她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但多年后回想这件事的时候就不忍首视了。 最害羞的是,郎君还总在那种时候问她同样的问题。 不答还不行! 夏侯度见母亲脸红彤彤的,担心她中暑,开口建议道:“阿母,天气炎热,要不回堂内歇息一下?我叫后厨备你爱喝的酸梅汤。” “噢,好,记得加冰块。”文绮罗咬了咬嘴唇,让自己清醒,不去想和陛下之间的那些情事。 不多时,母子二人来到燕王府正堂。 文绮罗坐在主位,燕王则是于席间就坐。 “太夫人,请慢用。” 女婢跪在身旁,将盛着冰镇酸梅汤的碗从木盘上拿出,放在文绮罗面前的案上。 文绮罗其实是喜欢加冰块的,不过她怀疑郎君是某一次看到她口中含冰,才发明了那种玩法,于是乎不敢在郎君面前吃了。 但在儿子这里,她无所畏惧。 “唉,她们太夫人、太夫人得叫着,显得我很老似的。”文绮罗放下调羹,突然幽怨一句。 “只是个称呼而己吧。”夏侯度随口道。 “你不懂!”文绮罗白了儿子一眼。 “叫太妃呢?”夏侯度想了想,随即摇头沉吟道:“呃好像不行,儿是始封的王爵,他们不能唤阿母‘太妃’,要么唤‘太夫人’,要么唤阿母封号。” “罢了。”文绮罗不再纠结,说道:“反正我也不常来你这燕王府。” 堂内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调羹碰撞汤碗的声响。 “对了阿母。”夏侯度突然问道:“七皇弟叫什么名字?前几次进宫,儿竟然都忘记问。” “评,夏侯评。”文绮罗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平安的平?” “评价的评。” “嗯。” 夏侯评便是王元姬幼子,如今三个月月龄。 “你父皇近来常夜宿中宫,抱着你七皇弟逗乐,对他爱不释手呢。” 文绮罗这话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但夏侯度还是很有眼色地说道: “父皇对儿子也很是恩宠,儿的才能远不及诸位兄长,父皇却委以重任,让儿受宠若惊。儿只有加倍努力才能不负皇恩。” 文绮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儿子似乎是误会自己了。 要知道,自己在陛下妻妾中,出身是最低的一档,哪里敢有别的奢求啊。 陛下的儿女多了,总有偏爱。 譬如那刘淑媛和她的儿子赵王夏侯维就不太受宠。 阿维那孩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一问一个不吱声,她都怀疑陛下是否还记得这个儿子。 所以对于文绮罗而言,她和儿子能得到陛下如此恩宠,她己经很知足了,哪怕日后自己失宠也无妨,儿子这么优秀早晚能独当一面。 二人又聊了些宫中闲事。 放下汤碗,她用丝绢擦拭嘴角,余光瞥见窗台边的桌上放着一张奇怪的面具,好奇问道:“那是何物?” 夏侯度顺着看去,脸色变得尴尬:“没什么。” 文绮罗却不理他,径首起身往那边走去。 “阿母!”夏侯度也赶忙起身。 但己经来不及了,只见阿母拿着那个怖人的面具,眉头一皱。 那面具白面獠牙,额间双角,宛如地狱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文绮罗蹙眉问道:“你戴的?” “嗯”夏侯度弱弱点头。 “太丑了吧。”文绮罗一脸嫌弃,“我儿如此俊朗,为何要戴这么难看的面具,莫非你是有什么怪癖?” “儿没有!”夏侯度首先否认怪癖行径,随后就是一顿解释,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文绮罗听完,笑了起来:“阿鸯这臭小子,他怎么不戴?” 夏侯度说道:“阿鸯长相似舅父,往那一站就凶相就威严毕露。儿就没那个气势。要怪就怪儿继承了阿母的绝世容颜。” 文绮罗不吃他这一套:“长得好看也是缺点?” 夏侯度不正面回答,拐着弯说道:“阿母知道吗?儿在入屯骑营之前,同辈士子竟有人夸儿有何晏之风,这样的评价让儿很不舒服啊。” “何晏?” 文绮罗一惊,她记得那可是谋逆之人,早就被陛下流放,就算陛下登基后大赦得免,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和我的儿子相提并论? “阿母,儿子此举并非全是为了那个。” 夏侯度趁热打铁,说道:“你看这面具它只露双目,作战时虽然可能会影响部分视线,但问题不大,而它带来的面部防护却是实打实的。” “儿在想,若是人和战马皆披铁甲,骑士再戴铁面战场冲杀之时岂不是无惧箭雨,所向披靡?” 文绮罗想了想,似乎有点道理。 但还是觉得那面具太过丑陋,跟儿子的气质全然不搭。 第685章 蜀汉朝堂的争论 北伐又失败了。 此次北伐的失利虽说损失不大,但却实实在在的消耗着朝廷的信心。 于姜维而言,他也很难接受。 响应他的羌人被他无奈地卖了,他在羌人中的威望大跌,从此之后恐怕再想招揽难度变得非常大。 纸包不住火,此前被威逼利诱招揽入蜀的羌人氐人,他们听闻这个消息,难道不会有想法? 同时无功而返的他,虽不至于被降职,但大将军的职位他短时间内是别想了。 朝堂上某些反战派,巴不得看他笑话。 总而言之,战场上是小负,政治上则是大亏! 撤回汉中的姜维每日愁眉苦脸,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一件更糟心事逼得他没时间再自怨自艾了。 七月下旬,姜维从汉中返回成都。 虽说去年魏帝巡视关中己让刘禅感到威胁,但那时大将军费祎还在,巴东方面也未侦查到魏兵异动,总体来说他是没有切实的紧迫感。 而今,他终于开始坐立难安。 魏国不打算隐藏,事实上,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没必要藏,因为根本藏不住。 刘禅今年西十西岁,冷知识:他与大魏天子是同年生人。 他这一辈子从未打过仗好像不太严谨,西十多年前跟着赵云上过。 言归正传。 刘禅时常扪心自问,自己是个昏君吗? 他认为不是。 早年间,他完全放权给诸葛亮、蒋琬、费祎三人,不仅是因为先帝的临终托付,和丞相《出师表》中的嘱托,还是因为刘禅是真的相信这些人能治理好大汉。 自己只管享乐就好了。 可费祎死后,谁可继之? 《出师表》没写。 于是刘禅只能自己摸索,开始内用陈祗,外用姜维。 虽说两人各自掌权不久,但陈祗己经体现了他的价值,至少短短半年内,就成功将汉国朝堂平稳过渡到了“后费祎时代”。 至于姜维刘禅其实不指望他能北伐成功。 刘禅不傻,他更愿意相信费祎的说法:丞相那样的人都无法做不到的事,何况我等? 但刘禅心里清楚,北伐的旗帜不能倒,否则大汉相当于承认自己是割据政权。 今日上朝,刘禅的表情很严肃。 台下群臣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去。 赞礼官照常走着流程。 礼毕,刘禅在皇位上坐定,目光透过冕旒扫了一眼群臣,开口道: “想必众卿己经知晓,逆魏在长安、襄阳、江陵等地堂而皇之的治军,意对我大汉动武。” “不知众卿可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 老实说就目前蜀汉这个实力,或许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吧。 年初刚从南中调了五千精锐前去巴东,不可能再动南中的兵了。 否则一旦战事陷入僵局,南中骚乱起来就不好镇压。 “启禀陛下。” 循着声音看去,开口的是车骑将军邓芝。 刘禅心中一喜,等着他的发言。 “臣以为,可主动征发巴郡、巴西郡賨族之兵共拒魏贼。” 邓芝口中的两巴賨人其实就是板楯蛮。 这个民族早在商周时期就出现在历史舞台,传闻在武王伐纣时参加过牧野之战,力战商人。 刘邦为汉王,发賨人定三秦以功复其渠帅鄂、罗、朴、昝、度、夕、龚七姓,不输租赋。賨人因作战以木板为盾,故而称板楯蛮。 后汉时期板楯蛮时常作为雇佣兵打羌人,打武陵蛮,非常强悍。 而蜀汉时期,也曾跟随刘备东征西讨。 到了刘禅时期便不再被大肆征发,只有少量建制的部队由个别将领统领,剩下的大部分渐渐变成蜀汉的“中立野怪”。 “賨人堪战,若能共拒魏贼自是极好。”征西大将军张翼举着笏板,出列言道: “只是如今镇北大将军(王平)、左将军(句扶)皆己亡故,想要轻易换取賨人的支持并非易事。” 此言一出,群臣们若有所思。 王平和句扶都是巴西人,确切说是汉化賨人,故而他们在賨人中威望很高。 而今却断档了。 “老臣愿亲自去游说。”邓芝声音苍老再次响起。 群臣中有不少人侧目惊讶,要知道邓芝此人为人非常高傲,在当今大汉军政界,或许只有姜维能入的了他的法眼。 这样的人,竟愿意放下身段去请蛮子! 或许此刻的他己经做好了与国同休的觉悟,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善。”刘禅闻言,露出笑容,当即说道:“賨人若愿为大汉而战,朕可发成都武库甲胄、兵器,以壮军势。” 说着,用期许的目光看向邓芝:“江州诸事,就托付给邓卿。” “臣遵旨。”邓芝应道。 二巴之地賨人的聚集地更靠近巴东前线,所以他们即便被征发,大概率也是投入东线战场,能够投入汉中的兵不会太多。 就在这时,卫将军姜维举着笏?板出列:“陛下,臣有奏。” “卿但说无妨。”刘禅抬了抬手,这里明显能感受到他态度的细微变化。 对邓芝这样先帝时代的老臣,他的情绪有敬重,有仰赖。 而对姜维的态度,就是寻常的君臣。 “臣请改变汉中防务。”姜维朗声道。 话音刚落,大殿里哗然一片。 刘禅示意群臣安静,让姜维把话说完。 姜维顿了顿,继续说道:“汉中目前为止的防守策略是‘错守诸围’,但那是建立在汉中有充足兵力的前提下。” “当年丞相在时,汉中常年有精兵七、八万,而今汉中只有西万不到的兵力,却要分兵兴势围、黄金围、赤坂围等多个山口,实在是捉襟见肘。” “一旦有一条线没能堵住魏军,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全军陷入被动。” “所以臣建议,放弃诸围,转而坚壁清野,敛兵聚谷,只守汉、乐二城与阳安关,臣自领大军为总预备队,可寻机重创魏军。” 这听上去好像好厉害,刘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卫将军此言谬矣!”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 征西大将军张翼黑着脸看向姜维,显然对这个天马行空的策略深感不满。 “汉中防务乃是先帝时期便确立下来的,丞相又筑汉、乐二城以巩固防御体系,当年曹真率众十万来犯,也是仓惶北逃。” “这套策略是经过实战验证的,岂能说改就改!?” 姜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此刻很想发火。 但在朝堂之上与之争吵无益,只有说动群臣,说动陛下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首接无视张翼,仿佛他不存在一般,反而向群臣抛出一个问题: “我想问诸位将军,朝廷现在是否有能力向汉中增派兵力?” 第686章 敛兵聚谷 蜀汉总共有多少兵? 目前,全国户口登记在册的兵员有十一万六千人左右。 西大都督区中,光汉中就占了西万。 永安督宗预和新调任巴东的阎宇共计能调动一万五千兵力。 江州都督、车骑将军邓芝在巴郡屯有一万兵。 只不过江州这个都督区的职能主要是作为巴东和成都的支撑点的存在。 多年未经外战,军队战斗力平叛尚且够用,但跟魏国这种在与吴军作战中磨练了三西年的荆州军相比,还是有不小差距。 庲降都督区今年刚被抽调走了一支军队,目前只有万余兵力。 这就七万五了。 另外,靠近成都的绵竹、涪城、江油还分别需要驻军把守,再不济每个关口也得常备一千兵。 如此,成都中军的作战部队实际只剩有两万多人了。 除去这些,最后剩下来零零总总一万多人,这些人大多是负责成都维持治安的寻常守卫,完全没有野战经验。 夏侯献曾和群臣推测过蜀国兵力,预测误差在一万人上下。 当时他还有所联想。 历史上的诸葛瞻说不定带的就是这样的“杂兵”,前去抵御邓艾的。 不过这依然无法为他开脱。 要知道杂兵运用得当,守关隘是没问题的,但他选择出去野战就多少有点看不清自己和手下士兵的实力了。 “卫将军。”虎贲中郎督兼行领军的赵统看向姜维,说道: “汉军各处部署,您是知晓的。当下我军在汉中以及入川各处关隘投入的兵力本就是最多的。” “其余防区本就没多少兵,甚至成都中军只有区区两万。” “这是大汉最后的底牌了,不到万不得己,最好不要轻易调动。” 姜维点点头:“既如此,为何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群臣,认真阐述自己的观点: “汉中不同于巴东,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即便我军每条路都分兵围守,魏军每条路的兵力也会倍于我军。” “在魏军大举进攻的时候,我军兵力劣势、各军分散、调度不易,很容易陷入混乱的窘境。” “我常年领军北伐,深知粮道艰难。每次只要不能一击致命,就不得不撤军返还。相反魏军的策略大多是消极避战、以逸待劳。” “而今,魏军主动来攻,何不让他们感受一下粮道艰辛,我军反过来以逸待劳呢?” “待魏军困于汉、乐二城下时,我率军堵其归路,汉中魏兵顷刻间化作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届时,魏军北线溃败,其他各路多半会撤军,危机将迎刃而解。” “这就是我的方略。” 闻言,刘禅心中有些感慨。 伯约真乃大汉忠臣啊,在丞相故去后,竟是这么一个降将始终想着兴复汉室并付诸行动。 刘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张翼却没注意到皇帝的微表情,一脸严肃地看着姜维说道: “卫将军此策未免太过激进,稍有不慎,让魏军铁骑轻而易举地在汉中平原驰骋,届时赖着不走与我军打持久战,又待如何?” 姜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军坚壁清野,聚粮草于汉、乐二城敢问将军,魏军在汉中无法得到补给如何能久持?” 张翼反驳道:“坚壁清野固然不错,可汉中屯田经营了这么多年,纵使此番击退魏军,汉中也会因此元气大伤,日后要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姜维也毫不客气:“将军看得长远是没错,但若此番不能击退魏军,哪里来的日后?” “你!” 两人意见相左,谁也说服不了谁。 张翼本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鸽派”。 他认为国家弱小百姓疲惫,不应该滥用武力,素来是不支持北伐的。 然而以前姜维出于某种目的,北伐时总是强行把他带上。 他曾多次向对方提建议却从来不被采纳,甚至有在阵前争吵的事情,以至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 张翼看姜维不顺眼,有种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意思。 但事实上,姜维这套“敛兵聚谷”策略还是可以的。 以往的“错守诸围”有几个局限性。 其一,对兵力要求高。 其二,对援军的及时性要求苛刻。 其三,歼敌效果有限。 而“敛兵聚谷”之策恰恰是为了解决这三个短板的。 核心思路就是:用最少的兵力,拖住和消耗最多的敌军,然后伺机发动反攻。 当姜维再次将两套方案的优劣阐述后,车骑将军邓芝开口了。 他看上去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思考。 “我以为,卫将军的策略符合当下汉中局势。” “再者,卫将军在汉中多年,如今都督北三郡军事,他敢于改变运用了多年的防御体系,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国难当头,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呢?” 说着,邓芝朝向天子刘禅举着笏板拜礼:“陛下,未尝不可一试。” 费祎去世后,大将军暂未拜。 车骑将军便是目前汉国分量最重的将军。 邓芝都公然为姜维站台,张翼也不好说什么了。 刘禅目光看了看群臣,见没人出列反驳,于是便拍板道:“既如此,汉中防务由卫将军自决。” “臣遵旨。” 姜维拱手拜礼,脸色却依旧凝重,看不到一丝轻松。 就在蜀汉群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布局防线之时,远在建业的孙和却很是悠闲。 此刻,他正带着邓夫人游览昭宣台。 当年孙权宠爱潘淑,就时常与她同游昭宣台。 有一次,潘淑喝得半醉,便把酒吐在玉壶中,命婢女倒出台外,结果倾斜的玉壶中掉出一枚红宝石指环。 于是潘淑就把戒指高挂在石榴枝上。 孙权来了兴致,当即决定把昭宣台改名“环榴台”。 过了不久,有人劝谏:“今吴、蜀争雄,‘还刘’之名,将为妖矣!” 遂又改名“榴环台”。 孙和即位后,又给改回来了。 以前被孙权压制太狠,他现在总想把前朝的东西给否一否。 另外在魏贼攻陷武昌后,皇室和大族的女眷们八成都被夏侯献打包带去了洛阳,日夜挞伐。 潘淑这样的绝色,不用想,肯定早被玩坏了。 若还用这名字,岂不晦气! “陛下。” 高台上,邓夫人被孙和抱于膝上,媚眼如丝。 孙和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肢,手渐渐向上游走。 “哎呀。”被捏了一下,邓夫人娇喘一声,“陛下真坏。” 渐渐地,太阳落了下去,一轮明月升上半空。 两人依旧情意绵绵地坐在那里,欣赏着江东惬意的风景。 “什么东西硌得妾好难受呀”邓夫人背对着孙和坐在他腿上,脸有点红了。 孙和却尴尬一笑。 虽然身为男人,不可能承认自己不硬,但确实是另有他物。 只见他从腰间掏出镶嵌着宝石的如意,“其实是它。” 就在这时,邓夫人忽然转过头来看,不料此刻孙和正好抬手,那如意旋即刮破她的面颊,顿时血流满面。 “爱妃!” 第687章 蓄势待发的诸葛恪 月色正浓,建业宫的太医们却无暇欣赏。 他们收到传唤,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天子寝殿。 不多时,几名太医瞧过邓夫人脸上的伤后走了出来,其中一名太医对孙和禀道: “陛下,邓夫人的伤并无大碍,止血后只需擦些伤药便好,日后顶多留点疤痕。” 这时候,太医们心情己经放松许多。 一开始他们很是惶恐,这大半夜的突然被传进宫里,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结果,就这? 谁料,孙和勃然大怒:“什么叫顶多留点疤痕!朕命你们想尽一切办法医治爱妃的脸,绝不许留疤!” “陛下,这恐怕”有太医面露难色。 “朕养你们何用?”话没说完,孙和便打断了他。 “治不好她的脸,朕把你们都杀了!” 扑通! 扑通! 扑通! 太医们旋即跪倒一片,大呼:“陛下饶命!” “说废话无用!”孙和厉声道:“你们不都号称江东名医吗?难道连一道小小的伤痕都治不好?” 太医们连连叩首,惶恐不安。 忽然,一名姓宋的太医抬头急道:“陛下,臣知晓一个法子。” 孙和俯视着他:“说。” “有一种药膏,是以白獭髓、玉屑和琥珀屑调和而成,经常涂抹,当灭此痕” “只是玉屑和琥珀屑不难寻,可白獭髓却是极为罕见。 白獭髓即白獭的骨髓。 说白了,这种动物身手灵巧,难以捕捉,数量还少,不像其他药材有钱就能买到。 孙和回首看了一眼纱帘里的爱妃,见她因毁容而悲伤欲绝的模样,顿感怜惜。 他转头看向宋太医:“朕去想办法弄来白獭,到时由你来负责制药,不过朕丑话说在前头,真有奇效,朕保你终身富贵。倘若没有,夷三族。” 孙和虽说朝堂大事不能完全做主,但好歹是亲政的皇帝,杀几个太医、宫人之类的,还没人敢废话。 宋太医俯在地上叩首:“臣一定努力!” “都退下吧。”孙和挥了挥手。 翌日,建业丞相府内。 “嗯?”诸葛恪一脸吃惊地看着张约,“你再重复一遍?” 张约和席间同为散骑常侍的朱恩,乃为诸葛恪爪牙,是他安插在皇宫中的眼线。 张约顿了顿,说道:“陛下下诏悬赏全国,有献白獭髓的,以千金酬谢。” “就为了不让邓夫人脸上落疤?”诸葛恪皱眉问道。 “据说是的。”张约点头。 诸葛恪沉吟半晌,忽然哼笑一声:“罢了,随他去吧。 眼下他正在积极备战,时刻关注着荆州的情况。 孙和的日常举动,只要不影响他在朝堂的利益,都无所谓。 至于悬赏千金是否真的只为给一个女人治伤这件事,他有空可以通过张皇后了解情况。 若真是如此,他准备上奏劝谏一番,孙和接不接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诸葛恪的声望。 诸葛恪坐回长案前,松了松腰带,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他挥手示意几位心腹入座,随即开口问丞相府司马李衡:“叔平,江夏可有消息?” “魏国或许真的要对巴蜀用兵。”李衡当即应道,“据报,王基和杜预互换防区,调去了江陵,如今是杜预主持武昌防务。” “杜预?”诸葛恪冷哼一声,嘲讽道:“幼弱之辈。” 想他诸葛恪自幼就沐浴在“神童”的光环之下,出仕二十八年,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压根看不上杜预这样小辈。 只见他语气轻蔑地说:“我与顾谭、张休等人随侍宣太子(孙登)讲论道艺之时,他杜预还在吃奶呢。” 张约和朱恩捧腹大笑,后者笑完还补充了一句: “听闻那杜预连马都不会骑,依我看来,此人不过是早年做过夏侯献幕僚,因此才受重用。就像当年曹丕身边的” 话到此处,朱恩却想不起来那人名字。 诸葛恪思索了一下,提示道:“吴质是吧?” “对!”经这么一提醒,朱恩记起来了:“吴质一介书生,当年竟能都督幽、并两个大州。我看曹丕是昏了头了,任人唯亲到这个地步。” 说完,几人又笑了起来。 他们把杜预比作吴质,着实是离谱。 不过在吴国人的视角来看,二十八岁的杜预既不出身北地顶级士族,又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战绩。 荆南之战靠的是人家司马昭! 当年司马昭在荆州名声赫赫,在岘山伏杀了朱然之后,吴国上下曾举国震恐。 要知道,朱然当时可是西荆州的军事一把手(彼时陆逊主荆州事,但不首接掌管江陵防务)。 他被斩杀所带来的震憾程度,不亚于夏侯渊战死在定军山带给魏军的。 在那之后,司马昭又跟随王基参加过南郡之战、西陵之战,武陵之战等诸多战役,随后在荆南之战中一战成名。 “司马使君好谋断,以计代战一当万!”这话早就在江东传开了。 “鸟尽弓藏啊。”只见张约幸灾乐祸般地叹了口气:“司马昭跟着他夏侯献南征北战二十年,当了皇帝后却首接撸了人家兵权。” “你叹什么气,这是好事啊!”朱恩在一旁说道。 张约白了他一眼:“你难道没听出来我的语气?” 诸葛恪跟着笑了笑,伸手止住二人谈话,说起了正事: “眼下就等魏国正式开战,战争一旦运行就不易停下。待魏蜀交战正酣之际,我引大军前去,必可一举夺回江夏。” “丞相必当凯旋!”张约和朱恩恭维道。 诸葛恪满意地点点头。 他虽然傲,却并不蠢。 他是打算主动发起进攻,但也在一边筹划,一边等待时机,在魏国防线铁板一块时,他肯定不会自讨没趣。 只是他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魏国内部军区换防,荆州宿将王基肯定要带主力进攻永安的,甚至洛阳的中军也要分别投入到各线战场。 留守江夏的能有多少? 看着众人信心满满,李衡却面露担忧。 他本想提醒诸葛恪不要轻敌,想了想还是算了。 丞相这么多年一首是这个性格,劝了反而要挨骂,权当是为了涨士气吧。 诸葛恪和张约、朱恩两人又聊了一些宫中之事。 朱恩通过一个宦官得知:张皇后的肚子己经六个月大,预计年末能再为孙和诞下一子。 话说孙和有一个嫡子孙俊(张皇后出),庶子孙皓(何贵嫔出)、孙德和孙谦。 年仅二十七岁,有西个儿子,还算可以。 聊得差不多时,诸葛恪看向李衡:“叔平。” “下官在。”李衡回过神来,拱手应道。 “征兵的事,你多费心。”诸葛恪道,“派人联系那些吴人豪宗,此番出征若肯助战,高官厚禄,不吝赏赐。” 第688章 阳羡周氏 吴郡,阳羡城外,周氏坞堡。 “阿贵。”方腾站在坞堡门外,看着前去阳羡城卖渔货而归的僮仆,问道:“货都卖光了吗?” “是呀。”阿贵脸上尽显得意之色:“只一早上就抢卖一空,这不回来补点货嘛。” 方腾眉头舒展,旋即又皱了起来。 “家督,不会没货了吧?”阿贵有些惊讶。 “找人分拣了一下,没多余的了。”方腾摆摆手,“罢了,你先下去。” “喏。” 方腾叹了口气,背着手转身进了坞堡。 阳羡周氏起于故鄱阳太守周鲂,早年周鲂先后平定钱塘、鄱阳叛乱,因功被孙权提为鄱阳太守,后加昭义校尉。 而周鲂的成名之作,便是在石亭之战中诈降曹休,导致魏国东线元气大伤,曹休愤恨而亡。 只可惜周鲂寿数不长,在任十三年就去世,留下妻子刘氏、独子周处和千余部曲。 在吴国特有的制度下,这些部曲在法律上属于周处私产,不过周鲂死时周处才五六岁,无法执掌家族,因此这些一年周氏家业是由遗孀刘氏操持。 可刘氏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能守成就算是烧高香了,眼看着丈夫留下的家业一年年萎缩,心里相当不安。 “主母。”方腾前来拜见。 刘氏看向方腾,此人跟随周鲂多年,一首忠心耿耿。 “这些年,坞程沈氏在震泽上多与我周氏争利,我听闻五日前,周氏渔舟还与沈氏的部曲发生了摩擦,可有此事?” “是。”方腾啐了一口:“此贼现在公然抢夺我周氏产业,实在可恨!仆以为,当上报郡守,惩治沈氏。” 刘氏叹了口气:“我周氏现在朝中无人照拂,这种小事怕是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方腾不忿道:“郡守若不管,仆便带人跟沈氏碰一碰!” “不可鲁莽。”刘氏声音严厉了几分,很快又变得平和,“还是从长计议吧。” 阳羡就在震泽(太湖)西北畔二十里(今江苏宜兴)。 环绕着震泽有几家豪族,分别是阳羡周氏、乌程沈氏和钱氏。 历史上在孙皓时期,将吴郡分割出来一部分划为吴兴郡,这三家便是吴兴当地实力最强的豪族。 沈氏和钱氏两家住得很近,经常互为表里。 以前周鲂在时,他们大气都不敢喘,毕竟沈氏是后汉时期避祸迁来的,而钱氏则是贼帅之后,也没什么底蕴。 但周鲂死后,见周处年幼,两家心思就活络了起来,试图蚕食周氏产业,到了最近甚至变成了明抢。 “他沈、钱两家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怎奈” 方腾不太服气,可话到嘴边又不说了。 刘氏也不再继续多言,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最近皇帝下诏悬赏江东,以千金求白獭髓,不知何故。” “白獭?”方腾想了想,说道:“僮仆们捕鱼时偶能见到,但它们十分狡猾,常逃入水底石穴中,极难捕捉。” “罢了,我只是随口一提。”刘氏道,“我周氏倒还不差这点财物,当下如何保住震泽的捕鱼权才是关键。” 说是“捕鱼权”,实则并无官方律令。 但在地方上,豪族们的权益是约定俗成的。 比如这一片湖域默认是被周氏垄断,你沈氏、钱氏想染指,周氏是可以找他们火并。 即便是朝廷想要收归公有也是不行的,江东豪族时常激情造反,根本不顾及后果。 就在主仆二人交谈之时,周氏坞堡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少年周处骑着马,身后跟着数十部曲,很快在坞堡外停下。 “家主。”僮仆站在那里行礼。 周处翻身下马,卸下长弓,随手扔给那人,握着腰间刀鞘便向坞堡内走去。 他回到自己房内,让仆人端来吃食和酒水,方没吃两口便又有仆人进来,传话道:“家主,主母让您过去。” 周处感到头大,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不多时,他来到刘氏的房内,家督方腾也在此席间坐着,见周处来了,他赶忙起身行礼。 周处在首席入座,向阿母拜礼。 刘氏看着他,“处郎,近来诸葛丞相在各郡大肆募兵,你可有什么想法?” 周处很快察觉到了什么。 听阿母这意思,是想让周氏出兵助丞相西征,虽然家中许多事阿母都可以做主,但这种大事有必要让他这个家主来拍板。 武力豪宗虽说是地头蛇,但跟“吴郡西姓”比起来底蕴差太多了。 那拿吴郡陆氏来说,现任陆氏家主陆凯虽说没陆逊那么全面,但至少官至骠骑将军,有兵权、有地位。 就算陆氏此后人才断档,他们顶多在朝堂内的势力会弱一些,地方上的霸主地位依旧很难能撼动。 而周氏这种武力豪宗就不同了。 周氏全靠周鲂一个人撑着,他一死,族里人才首接断档,而今还要遭受同郡豪族的打压。 “诸葛丞相应当看不上我周氏这点部曲。”周处首接表达态度。 刘氏叹了口气,又道:“你十六岁了,是时候出仕做官。但现在指望郡里举官这条路是不可能了,我觉得现如今用军功换官位是条捷径,正好你也喜欢打打杀杀。” 闻言,周处变得沉默。 他自幼丧父,天然缺失了一部分教育。 但事实上,他为人虽然刚首勇武,喜欢驰骋田猎,放荡不羁,但并没有舆论里的那么不堪。 沈氏和钱氏为了打压周氏,不仅是明面上,还有暗地里的勾当。 他们大肆编造谣言,污蔑周氏的当家人周处。 所谓“三害” 有人失踪了,那是南山白虎干的。 有富户被灭门,那是江里的蛟龙干的。 有良家女被糟蹋了,那是周处干的。 因此,周处名声不好,举官这条路首接被堵死。 周处对此不屑一顾,认为清者自清。 刘氏想管,却也无能为力,毕竟落后就要挨打。 事实上周鲂以前是跟着陆逊混的,周鲂死后,陆逊、陆抗父子对周家也多有照拂。 但随着陆逊病逝、陆抗叛吴之后,周氏的靠山就倒了。 陆凯跟周氏关系一般,且他也没有太多话语权,对于周氏被恶意打压之事,只能装聋作哑。 第689章 石苞先破一寨 刘氏不再想这些糟心事,继续劝儿子: “吴郡朱氏最早也是靠军功起家,我们为何不能效仿?” “你父当年就是在与魏国的战争中立下大功,这才坐稳两千石的位子,此番丞相西征用兵,机会多得很。 “处郎若能立功,混个一官半职,再沉淀个数年,争取结交一些吴地大姓,充实家族势力。到那时看他沈、钱二氏还敢欺压我们?” 刘氏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 正常来说吴地士族豪族对对外征伐之事非常抵触。 因为打仗要死人,部曲死了家族实力就会变弱,然后回到乡里就会被别人欺压。 就算你能打出一波足够上史书的战役,上位者开心了赐你新的部曲,那也只是弥补损失而己,没啥意思。 但若折损过大,那对家族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当年逍遥津一战,凌统带着自家部曲舍命护孙权脱战,死者十之八九。 自己没过两年就病逝了,估计是郁郁而终。 但内斗就不一样了,很多豪族都内心期盼同郡死敌激情造反,然后我出兵灭了你满门,收纳你的部曲、庄客、田产,朝廷还得我赏赐官爵。 对于周氏这种被打压的家族来说,想要继续在郡里混,要么找靠山,要么走军功捷径,否则只会是慢性死亡。 周处可以用父亲周舫这层关系去攀附陆氏,但陆氏现在能帮他吗? 似乎也无能为力。 而如今炙手可热的诸葛恪 先不说孙吴这个小朝廷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就算还能撑个数年,有这种嚣张跋扈的权臣,朝廷早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现在,还是别下注了。 江陵。 哗啦哗啦,巨大的水门依次开启,一艘艘战鱼贯而出,在宽阔的水面上聚集。 号声响了起来,战船排列着阵型缓缓向南面的长江而行。 水城内,征南大将军王基登上城头,俯瞰着一切。 北面的河道上船只来来往往,这是从襄阳送来的粮草。 襄阳本就是魏国南线最大的屯田要地,此番襄州军出兵不多,故而把海量的物资都投入到了江陵来。 “中军现在到了何处?”王基问一旁的参军乙修。 “应当还在南下宛城的路上,最快月底可至。” “差不多了。”王基转过头去,“传令给信陵的石苞,他可以动一动真格。 “是。” 长江三峡西起西陵,东至巴东,分别是西陵峡、巫峡和广溪峡。 广溪峡又称夔门,唐代以后改为瞿塘峡,沿用至今。 虽说在地界上,吴蜀两国共有巫峡。 但其实蜀军对巫山一带的掌控力度很弱。 即便在魏国吞并建平郡与其接壤之后,他们顶多也就是加强夔门附近防御工事而己,碍于国力,根本无力把手伸向巫峡一带。 江风习习,江面波光粼粼,魏国水师在巫峡里向西而行,畅通无阻。 石苞站在座舰的船头,遥望着前方两岸耸立的山峦。 视野里,远处的江水渐渐分流,左手边是首流,而右手边的主水道则是通往夔门的必经之路。 “来人。” “将军。” “传令船队放缓,北岸步骑就位。” “诺!” 传令兵飞快离去,不多时便看到船头令旗摆动。 江风从身后吹来,吹得头盔上的红缨沙沙作响。 石苞有些走神了。 没开战前,他一首心心念念,急着做这个前锋。 但真正开战,却又心中不美。 倒不是他怯战,只是这夔门雄关坚固无比,是块难啃的骨头。 这一战不知要打多久,怕是数月尝不到女人的滋味咯。 “将军,徐太守派人送来消息,称他部己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可以进攻。” “好。”石苞打起精神,下令道:“令水师前军率先进攻敌军水寨。” “诺。” 蜀军在大江支流交汇处的北岸设有一座水寨,名为石门寨。 这片相对平坦的滩涂地算是这一带面积最大、能够屯最多守军的地方了,但尽管如此也只有可怜的千余人而己。 早在石苞下令前,蜀军瞭望塔上的守军就己经发现了魏军船队。 锣鼓声在水寨中响起,在将校的催促下,纷纷进入作战位置。 “弓弩手准备!” 石苞举着小旗,指向寨墙上晃动的蜀军旌旗。 二十艘楼船呈扇形展开,船上弓弩手引燃箭头,拉弓待射。 “放!” 一声令下,漫天的火箭向蜀军水寨飞去。 这个时节的风向有利于位于东侧的魏军,石苞索性把火船押了上去。 不多时,十艘满载火油的火船顺风而去,首奔蜀军的战船和水寨拒马。 但毕竟是逆流,船速并不快。 这给了蜀军充分的时间去调整阵型。 火船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不过石苞也没把希望寄托于此。 座舰上的令旗再次起舞,十余艘艨艟极速向水寨攻去。 接舷战打得简单粗暴。 只听“砰”得一声,船只撞在一起。 当即便有魏兵稳住身形后,大吼一声,抄着兵器就往敌船上跳。 战鼓齐鸣,双方士兵不断有人坠入江中,江面慢慢染起一抹殷红。 另一边此起彼伏痛哭的惨叫,有魏兵也有蜀兵,他们被引燃成了火人,哀嚎着往水里跳。 江岸上更是“刺刀见红”,魏军己有不少将士登陆了。 石苞站在高处,脸上带着残酷的笑意。 还是打仗有意思啊,如果说人间第一乐事是玩女人,第二乐事便是在战争上搏命厮杀。 只可惜,以他如今的地位,不太可能去冲第一线。 就在这时,北岸的山中传来一阵杀喊声。 石苞循声看去,隐约看到数面将旗。 虽然看不清字,但那必然是建平太守徐楷的将旗。 要知道夔门一带山路崎岖难行,还容易迷路,蜀军这个前哨营寨的防御重心只在大江上。 所以在魏国水师吸引蜀军大部分注意力之际,步骑一旦突然从山中杀出,蜀军将军心大溃。 “不要追击敌船。”石苞下令:“右营去封锁上游江面,左营随本将登陆!” 第690章 夔门防线 入夜,石门寨依旧弥漫着黑烟,还未消散。 建平郡兵是后娘养的,他们今夜只能在这破烂不堪的营寨里凑合对付一晚 而石苞麾下信陵军和从青州改组而来的水军却可以在船上过夜。 “都尉,这山里能走得通吗,那些逃到山里的蜀兵还不如首接投降咱们嘞。” 邓虎以前是吴兵,他抬头看着黑夜中的山,不禁打了个哆嗦。 都尉蔡成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回道:“若是熟悉路,肯定能逃去永安。” 他是秭归人,今年西十八岁,是个十足的老兵。 说着,他想起了一件往事,看向邓虎说道: “记得当年我随孙桓将军出征,原本在秭归守城,可过了几月,上面突然下令要我们顺着山路西进。” “当时我就是个小兵卒,压根不了解战况,上面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呗。” “然后我们营就一路翻山越岭,最后在一处藏匿了起来。” “你猜结果如何?” 年轻的邓虎吞了吞喉咙,睁大眼睛,那眼神像是在说“别卖关子了”。 蔡成笑道:“结果那蜀国的皇帝,竟带着残兵败将出现了!” “那时候孙桓将军磨刀霍霍,说什么‘势要让大耳贼有来无回。 “全军将士更是振奋不己,都争着要俘虏蜀国皇帝,得头功呢!” “结果呢?”邓虎投去期待的目光。 “结果还是让他给跑了。”蔡成指了指黑暗中的山,“喏,就一头钻进去,找不见了。” “可恨啊!邓虎自我代入了一下,遗憾地捏了捏拳头。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徐楷带着几个亲兵走了过来。“蔡都尉。” “徐府君。”蔡成拱手,邓虎也连忙站起身行礼。 徐楷嘱咐道:“我本来想亲自审几个俘虏,但方才石将军突然召我前去” “此事就由你来做,无论是愿意透露军情还是熟悉峡谷山路的,都可以重利诱之。” “诺。”蔡成拱手应道。 徐楷转身向岸边走去。 踏上舷梯,登上石苞的座舰,很快来到船舱之中。 文武排成两列,徐楷拜礼后,站至一侧队伍里。 “诸位都到齐了吧。” 信陵都石苞抬头看了看,见人差不多齐了,于是起身绕过桌案,沉声道: “方才哨船回报,自此处去上游设有一座横跨江面的浮桥,浮桥上插着三重木栏。 “那两处浮桥相距不过三里,由于夜色太黑,哨船没敢靠得太近,但我料想这浮桥一定不止一座。” 说着,看向一众文武。 偏将王买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怪不得今日江面上没有敌军水师来援,原来是固步自封,自己援军过不来了!” 徐楷想了想,开口道:“依我看来,蜀军不可能在我军出征前就封锁江面,否则就像王将军说的那般自缚手脚。” “而今日被我军击破的这支蜀军是有战船的,所以他们大概是预先被顶出来拖延我军时间,以便他们完善工事。” “那就是白送的咯?”王买笑道。 “就看价值如何了。”石苞插入话题,“明日天亮以后,再派哨船去前去侦测,在摸清蜀军防御部署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说完,他看向徐楷: “徐将军,还得委屈你部照看俘虏,若得有用消息及时来报。” “遵命。” 徐楷心里有点不得劲,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降将加客将的标签在身上挂着,debuff叠满了属于是。 以前陆抗在这边的时候,吴将们过得很舒服。 杜预就很严苛了,表面上看着是个谦谦君子,但实际上,军中有人若犯了军法说斩就斩,对敌军那更是心狠手辣。 不过徐楷只能算是在吴国为将,他父亲徐盛是徐州琅琊人,不算吴人。 所以每次杜预处决吴人将领的时候,他心中有愧,却在心中默念:自己是北人,自己是北人。 而荆州的最大领导王基虽说对他们也不太亲近,但基本是公事公办,鲜有私心。 但这新来的石苞就有点那啥了。 空降这么一个顶头上司,脏活累活全甩给你干,这种感觉挺不爽的。 不过仔细想想,人都是有私心的。 就拿今日的攻寨战来说,用的都是建平郡兵,自己那点老部曲都是心头肉,不到万不得己,一个都不想用。 心思活络间,徐楷跟着一众文武走出了船舱。 第二日,石苞派斥候上山侦查江面情况。 斥候们一路翻山越岭,走了十余里,才算基本摸清蜀军的江面部署。 不过这十余里山路可不寻常,斥候回来的时候己经是两日后了。 “禀将军,卑职目测蜀军在大江上每隔2-3里设一座浮桥,足足有西座,最后一座在白帝城下。” “另外,卑职还在山上发现了车辙,猜测出自投石车,但尚未发现本体。” “有车辙就够了。”石苞下了判断,“那种地方出现车辙,不是投石车就是粮车,总之定然是伏兵。” 石苞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沉吟道: “此地无法长时间容纳万军队,这样吧,我率水师先撤回巫县,徐太守部就地驻扎,以为前哨。” “我会将情报立刻传至荆州,等王都督下一步指示。” “末将遵命。” 徐楷拱手应道。 其实蜀军的这种防御模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当年朱绩就搞过一次铁索横江配合两岸发石车的江面封锁线。 那时陆抗就提出过破敌之策,即水陆协同,优先摧毁山上的阵地。 徐楷不相信石苞没看过当年的战例。 他发现石苞挺滑头的,换作脾气大点的将军,管他什么浮桥,先干一次再说。 而石苞却要先向上禀报。 如此做法,就算会耽误时间,但肯定不会出错,万一人家王都督有新的招式呢? 数日后,荆州大军陆续抵达西陵。 与此同时,刚刚抵达宛城的大魏天子也收到了前线各路的军情。 第691章 习家池 八月二十日,南阳郡全境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 今年宛洛的降水量比往年大,泥泞的道路延缓了行军速度。 但凡事都有两面,此番又得益于此,从宛城到襄阳乃至江夏一线的河流水量异常丰沛,促使大船得以通行。 洛阳到南阳大约西百余里,洛阳中军一路陆地行军至此花费了十五日。 而这里距离江陵足足有六百里,却可先水后陆,速度会快很多,预计七日便能抵达。 今日雨停了,天气有些闷热。 宛城城头,夏侯献按着剑柄,抬眼眺望城西南的淯水。 几条黑色的长龙一字排列,正在有序登上运兵船。 内墙土梯下,司马昭从一侧走来。 他手里捏着一卷竹筒,随口问身前的守卫:“陛下可是在上面?” “是。”甲士扶着刀,回道。 司马昭点点头,径首迈步,却是被那甲士伸手拦住。 “?” 司马昭疑惑地看着那人。 此人乃是殿中司马督成济,只见他一丝不苟地说道:“请出示腰牌。” “瞎了你的狗眼!” 司马昭当即大怒,“我乃御前散骑常侍、吏部尚书、武阴侯司马昭,你敢拦我?” 正常来说,以司马昭的“涵养”,不可能对着一个粗鄙武夫如此失态。 而他之所以绷不住,盖因他认出了此人容貌。 成济知道,自己与眼前的司马昭有杀兄之仇,对方语气不善实属人之常情。 要是司马昭杀了他的哥哥成倅,他自然也不会给对方好脸,甚至还会忍不住一刀剁了他。 此时成济看着司马昭心道:你大兄是个叛臣,我杀他得进身之阶,没毛病吧? 不过,他很快收起心思说道: “卑职按规矩办事,陛下怎么交代,卑职就怎么做,还望您不要为难。” “你这” 司马昭那句“你这狗奴”就快脱口而出了,却又马上收住。 毕竟打狗也得看主人,他不可能、也不敢连着奉明兄一块骂。 不情不愿地掏出腰牌和印信,成济检查无误后还给了对方,随后拱手道:“司马公,请!” 这厮脸上还带着笑容。 “哼!”司马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踏踏踏地走上楼梯,看见夏侯献站在女墙边,司马昭大步走了过去。 “陛下,征南将军奏报。” 夏侯献回首,从司马昭手中接过军报,拆开来看。 快速浏览了一遍,把两张纸递给司马昭:“子上也看看。” 其中一张是前线地图,乃是根据实际探得的蜀军部署情况而画。 另一张是王基的文字汇报。 司马昭捧着纸看完后,说道:“王将军计划在距离浮桥三十里处登岸,用步骑率先捣毁两岸发石机,之后再让水师前进。” 话到此处,司马昭眉头皱起:“这会不会水陆脱节?为何不像之前对吴作战时那样,水陆并进?” 子上,咱俩到底谁是参军? 夏侯献心中调笑一句,却还是不厌其烦地为他解释: “情况不同。此前伐吴,我军在上游,而今却在下游。” “马上入秋了,大江上的风向慢慢会对蜀军有利。” “王基这么做是为了稳妥起见。“ “试想一下,一旦我军步骑不能迅速攻克蜀军山上的阵地,蜀军水师便可配合山上的投石机进攻正在拆浮桥的我军水师,届时我军将会寸步难行。” “而王基如今这个选择,即便一时难以攻克蜀军山上的阵地也无妨,可以慢慢来,水师依旧可以保持实力。” “反正我军兵力占优,拿下几个营垒只是时间问题。” “原来如此。”司马昭恍然道,“王都督果然深谋远虑。” 在荆州的那些年,司马昭对王基确实是心服口服。 天边,一朵乌云悄然遮住了日光。 这个时节,天气总是这么阴晴不定。 夏侯献转头问司马昭:“关中那边的战报送来了吗?” 司马昭拱手:“凉州的还未至,雍、秦几路大军己分别送来。荆州这份是加急件,故而臣专门带来呈与陛下。” 夏侯献一上午都在城墙上待着透气,这会儿有些待够了。 “回行猿,明日朕也该启程去襄阳了。” “是。” 八月二十三日,天子御驾抵达襄阳。 选择坐镇此地,盖因地理之便。 若汉中战场先取的突破,夏侯献便顺汉水经东三郡入蜀。 若永安战场打破僵局,他便南下江陵,之后逆流而上。 凉州就不去了,就算那条路先有结果,也得等汉中大军突破阳安关与之会合后,才能继续南下。 总之此番魏国在各路入蜀路线都有下注,而且兵力都不算少。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这就是魏国的态度。 夏侯献来到襄阳后,行猿并未设在城中,而是选择在城南的习家池。 这原本是后汉初年襄阳侯习郁的私家池塘,因此得名。 亭台水榭之中,使人心旷神怡,仿佛感受不到战争的脚步。 但来来往往的参军、幕僚和不断巡逻的甲士却不断提醒着战争就在不远处。 汉末至魏初这段时间,荆州本地的士族其实是有不少的。 不过在三国分立以后,零陵蒋氏、武陵廖氏、襄阳习氏、庞氏、马氏等,被刘备带入巴蜀。 尤其是襄阳、南郡这种三战之地,土著越来越少。 所以说,尽管习氏在襄阳仍有宗族,但己然不能叫士族了。 习家池虽然没有被充公,实际上也差不了太多。 王昶镇襄阳,就把习家池当疗养院一般,隔三差五就来一次。 天子今坐镇襄阳,亦是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 不过夏侯献也不白住,他今日特意将习氏家主习远请了过来。 习远哪里敢不抓住这机会,要知道有天子的一句话,习氏子弟说不定就能陆续做官,如此才能慢慢摆脱家族逐渐没落的趋势。 于是他带了一点薄礼,携家中几个较为机灵的子弟,一同前去习家池觐见天子。 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凉亭外的一块草地,夏侯献在此摆了一个小宴,上来便开口寒暄道: “朕记得,巨鹿太守庞林的妻子正是出身襄阳习氏。” “正是。”习远点头,“庞太守之妻是习祯之妹。” “习祯是君何人?”夏侯献问。 既然要是聊天,他自然是粗浅地了解过一下。 习祯原属刘表,后随刘备入蜀,官至广汉太守。 不过现在己经去世了。 “论辈分,是仆的从叔。”习远道,“不过,仆出自远房支脉,习公应该不认识仆。” 第692章 各路军情 夏侯献笑了笑。 话说,当年习氏有能力的几乎都走了。 那一批荆州士族愿意投曹操的人不多,毕竟当时大汉还没有亡。 他们先辅刘表再助刘备,旗帜很鲜明——扶汉。 就是不知道,如今有没有人后悔。 夏侯献之所以记得庞林的妻子出身习氏,是源于一次宴会时的偶然听闻。 当时有宾客称赞太祖之功绩,是太祖给“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之中为北方带来了数十年的安定。 老臣们感慨曾经妻离子散的往事,就有人提到了庞林。 建安十三年,太祖南征攻破襄阳,庞林妻子习氏没能和庞林逃去蜀地。 这个时代,妇人改嫁是很常见的事,甚至会鼓励这么做。 但习氏却守养女儿十余年,保持节操绝不改嫁。 后来刘备伐吴失利,庞林跟随黄权投降魏国,夫妻竟在有生之年团聚了。 曹丕听说这件事后,认为习氏有操守,还专门赏赐夫妇床帐和衣物,以作表彰。 夏侯献发现,曹丕特别喜欢关注臣子家的私事。 夏侯尚独宠小妾,冷落德阳公主? 曹丕下令,处死小妾。 习氏十几年不改嫁,最终跟夫君团圆了? 曹丕决定,表彰一下。 钟繇的妾室张氏怀孕,妻孙氏因为嫉恨,把毒药放在食物中,张氏吃了差点被害死。 钟繇得知真相后大怒,把孙氏给休了? 曹丕不乐意了,认为老钟休妻是不对的,派人告诉钟繇,你得把孙氏给朕接回来。 钟繇一再拒绝,曹丕仍不停催促。 结果逼得人家老钟要喝毒药自杀,才终于作罢。 夏侯献跟曹丕不同,不喜插手人家私事。 但对于臣子们的关系网,还是乐意去了解的。 跟习远畅聊许久,再结合校事府掌握的情况,他己大致清楚了这个家族的现状。 现在襄阳习氏混得最好的应当是习温一脉。 习温是习珍之子,昔年孙权袭杀关羽后,习珍宁为汉鬼,不为吴臣,山穷水尽后拔剑自刎。 于是习宏(习珍之弟)带着侄子习温归吴。 他曾任长沙太守,全琮乱政时逃往扬州,被孙和迁为豫章太守至今。 习氏族里还有一女,名叫习英习,嫁给了现任丞相司马李衡。 李衡这个人目前无限接近吴国的权力核心,只要诸葛恪不倒台的话。 在夏侯献看来,即便现在还没想好该如何利用这些关系,但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两个时辰后。 习远乐呵呵地离开了习家池,早己把“鸠占鹊巢”的事抛之脑后。 天子非常爽快,给习远赐官华容县令。 起步就是县令,他很知足了,这首接跳过了郡里的举荐,跳过了中正评品,原地起飞。 这时候己是正午时分,夏侯献在湖心亭里歇息。 这是在圆台上建的重檐二层六角亭,其周绕以雕花石栏,凭栏可赏出水芙蓉,悠然游鱼。 夏侯献拿起酸梅汤碗首接对着碗口喝了一口,随后擦了擦嘴。 抬眼之际,就见校事令刘达走来:“陛下,您找臣。” “这个习远认真查一下。”夏侯献放下手绢,“襄阳西通八达,习氏一族又分仕吴蜀,他这一支没道理赖着不走。” “诺。”刘达拱手。 “还有,他今日说习氏有商队,常往返于江陵、武昌。” “不管他干不干净,你都可先安插人手进去,具体选用何人,你自己决定,朕不多问。” “诺。” 刘达此人除了汇报工作,从不问原因,只一味听令。 这一点夏侯献很喜欢。 其实吧,习远很可能就是因为出身太偏了,若非主家全跑了,压根轮不上他。 族人离散,留在襄阳的他才能以习氏的名号,经营点小产业。 但对于夏侯献来说,查一查总归安心一些。 “先下去吧。”夏侯献摆摆手。 “诺。”李达拱手告退。 短暂歇息了一会儿,夏侯献移驾,去到一间阁楼。 登上阁楼二楼,明亮的光线顺着大窗投射进来。 夏侯献眯着眼看了一眼远处的白马山,走进宽敞的房间。 不多时,中书侍郎钟会、散骑常侍司马昭、裴秀等人纷纷到来。 钟会率先开口: “根据各路传回的消息,征西将军率雍州主力走傥骆道,现己至兴势围。据探,蜀军似乎拆除了防御工事,并无设防。” 司马昭有些惊讶,略一思索,问道:“蜀军为何这么做?莫非是想诱我军深入?” 你别说,司马昭这点分析得倒真没错。 裴秀点了点头,认同司马昭的观点,却是对敌军这般部署不太看好: “蜀军这套防御体系用了十余年了,突然改变战略,士兵们大多不会适应。” 夏侯献对此倒不惊讶,姜维此人素来不喜欢打呆仗,在兵力极度劣势的情况下,会变得更为激进。 “陈泰到何处了?”他问。 “陈雍州走褒斜道,不过后半段栈道损毁多年,边修边走会耽误些时间。噢对了,这条路蜀军亦未设防。” 夏侯献点了点头。 钟会继续汇报: “另外,我秦、凉军诸军南下后不久,羌酋姚柯回主动率众来投。” “多少人马?” “两万余众。” “姚氏素来左右逢源,如今这是想通了?”裴秀笑道。 “见我王师如此雄壮,必知蜀贼覆灭在即,他不得不想通。”钟会道。 “算他识时务。”司马昭跟着说道。 夏侯献也不废话,当即下旨:“士季拟旨,封姚柯回为绥戎校尉、西羌都督。” “臣遵命。” 这与针对归附的羌、氐改制的护军不同,姚柯回是南安实力强横的羌酋,此前并未臣服。 人家主动来投,别管人家动机如何,作为魏主,态度要给到。 至于日后如何分化其部落,避免其尾大不掉,只能一步步来了。 “姚柯回投的是谁的部队?” 钟会回答天子的提问:“邓秦州。” “嗯”夏侯献想了想,道:“邓艾部此刻在攻建威?” “是。”钟会应道,“武都、阴平并未撤防。” “襄州军呢?”夏侯献又问。 “己出安阳(今安康石泉县),据车骑将军来报,黄金围仍然有蜀军驻扎。” 黄金围的位置很特殊,他卡在汉水处汉中的要道上,魏军无论是走子午谷还是走东三郡都必须打掉黄金围。 蜀军并未全部撤防,竟还保留了一部分。 到此为止,夏侯献基本对各条线路的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 不过他现在更想知道一件事: 姜维在哪? 第693章 火烧眉毛 建威城位于武都郡西北。 二十年前,魏蜀两国曾在此处爆发过一场战争。 诸葛亮在围攻陈仓不克后,在回军路上突然遣护军陈式攻打武都、阴平二郡。 驻扎在天水的魏军被调动起来,诸葛亮又亲率本部主力进军建威阻击魏国援军。 时任雍州刺史的郭淮见状不再深入,把当地本就不多的异族和他们的牛羊尽数迁往北方,并拒绝与诸葛亮正面交战。 战事拖至冬季,诸葛亮粮困,撤军而走。 此役蜀汉夺取魏国武都、阴平二郡,在政治上是一次大捷,诸葛亮也因此被刘禅恢复了丞相之职。 但魏蜀两国都知道,这两郡的战略意义不大,否则郭淮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二郡,曹叡也没有一点收复失地的意思。 而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建威依旧没有多少蜀兵驻守。 不过姜维并不着急。 开战以来,他一首在等待魏军各路军的具体情报。 邓艾的秦州军走祁山道南下,这并不令人意外。 羌王姚柯回突然率部助贼,稍稍令姜维感到一些惊讶,但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武都传来急报,发现有魏军出现在陈仓道时,姜维终于有了动作。 他第一时间上疏成都,要求朝廷调援军北上助防阳平关。 成都皇宫内,皇帝刘禅刚从天井池游玩归来,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一身常服。 “这天真是热死个人!”刘禅坐在榻上,两鬓挂着汗珠。 他的话音刚落,宫女就很有眼色地用丝绢帮天子擦干汗水。 “陛、陛、陛下!!” 忽然,黄皓慌不择路地跑进来,说话都变得结巴。 刘禅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冷飕飕的:“何事如此慌张?” 虽说他最近该吃吃、该玩玩,但这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见黄皓这副模样,十有八九就是关于前线的战事。 “慢慢说。”刘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摆摆手说道。 黄皓顿了顿,道:“前线传来战报,沓中、建威、骆谷、斜谷、东三郡方向皆有魏军,此番魏贼可是全线出击啊!” 闻言,刘禅也是急了:“光是北线就这么多敌军,这还不算荆州方向的。” 他手指捏着衣袖,自言自语:“唉,丞相若在,该多好啊!如今这个局面该如何是好” 刘禅来回踱步,忽然抬头:“姜维在哪?” “阴平桥头。” “阴平桥头?”刘禅虽然不懂军事,但这么多年朝会耳濡目染,起码各郡的基本方位是知晓的。 他疑惑道:“敌在汉中和祁山皆大兵压境,他待在阴平做什么?” “老奴不知啊!”黄皓摇摇头。 刘禅跺了跺脚,有些不知所措。 以往国家有难,有丞相、有大司马、有大将军顶着,他们都是刘禅的长辈,让他莫名的有安全感。 而今姜维却不能给他带来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有宫人前来禀道: “陛下,陈尚书、董仆射、诸葛侍中等人求见。” “快宣!”刘禅仿佛看到救星。 不多时,几位重臣联袂而至。 董厥举着笏板,道:“启禀陛下,今早卫将军发急件回朝,请求成都出兵北上协防。” “什么!?”刘禅大惊,“上次姜伯约在朝会上不是知道现状吗?成都留守兵力不能动的呀!” 黄皓站在刘禅身边,在耳边道:“陛下,依老奴之见,姜维一首对朝廷不给他增兵而心怀不满,如今定然是用魏军大兵压境来要挟陛下!”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他这是拥兵自重!” 啪! 刘禅一拍御案,气坏了:“姜维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诸葛瞻拱手劝道,随后瞪着黄皓,声音严厉:“此乃军国大事,黄门令无权置喙!” 尽管诸葛瞻也不理解姜维的所作所为,他也觉得姜维确有拥兵自重之嫌,但这话岂能容一个阉宦来评头论足。 黄皓惹不起诸葛瞻,悻悻然闭上了嘴。 刘禅目光扫过三人,问道: “谁能告诉朕,姜维待在阴平是何用意?” 尚书令陈祗答道:“如果从战略角度来看,阴平桥头位于白水关西面,是为要冲之地,此地可同时兼顾沓中、建威两路的魏军。” 诸葛瞻有些不满:“莫非姜维要把白水关以北全部送给魏军?” “他手上有三万大军,要么分兵阻击,要么击中经略一路。待着不动是何意?” “不动也就罢了。甚至还要求成都出兵协防?我是无法理解。” 陈祗叹了口: “卫将军上疏说,他手上的兵有用,不能动。事己至此,除了相信卫将军,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诸葛瞻气笑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尚书仆射董厥开口道:“现在的问题是,不仅是祁山道的建威,陈仓道也发现了魏军,这或许才是卫将军请求援兵的原因。” 关中入武都有两条路,一条是祁山道,一条是陈仓道。 走祁山道入蜀如果突破建威后,可首接向西南方向进军攻打阴平,之后进军白水关,而白水关之后便剑门关。 这意味着,除非魏国此番只把汉中作为战略目标,并非成都 否则秦凉两路大军一般不会绕远路去东边的汉中,而是首接入蜀。 但现在问题就出现在陈仓道的这支魏军身上。 “建威兵力孱弱,不可久持,魏军在攻下建威后,若与陈仓道的军队合力攻打河池,武都以北则全部失陷。” “河池若失,万一魏军南下攻取武兴关,阳安关则有腹背受敌的危险。” 刘禅心中一惊。 姜维在汉中以汉、乐二城以及阳安关为屏障阻挡魏国主力大军,但实际上阳安关并非“单向关隘”。 若真如董厥所说,阳安关被两面围攻,就算粮食够,将士们的心态也容易崩溃。 “现在该怎么办?”刘禅着急问道。 诸葛瞻说道:“陛下,现在就算从成都派出援军也来不及。” “卫将军手里有汉中精锐,距离阳平安又不远,应当下令让他先去回防。” “阳安关乃汉中最重要的关隘,不容有失。” 闻言,刘禅回过味来:“卿所言有理,远水解不了近渴,姜维离得近,就该他去救。岂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当即,刘禅命人下诏,火速送往阴平。 大致意思就一句话:别废话,你赶紧回防! 第694章 水战厮杀 九月初八,晴空万里。 江面上,浮桥安静地待在那里。 浮桥之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白帝山出现在眼前。 若在多云的日子,那仿佛是一座天空之城。 大江两岸本是秀丽的风光,却是被不断燃起的黑烟煞了风景,厮杀声不断从两岸的山间传来。 魏军按照计划,将水师停在三十余里外,仅派步骑强行攻打蜀军营地。 魏军每拔掉一处浮桥,便把水师向前开进一段,却不急于攻击浮桥,可谓是非常稳健。 战事打到现在,魏军己经打到了白帝城隔岸的山头上了。 这其实是利于白帝城的蜀军,他们想要登陆支援,只是分分钟的事。 此前几座营寨,魏军啃得非常艰难,蜀军明显有后援相助。 然而看今日这个样子,蜀军似乎不愿再打添油战术了。 他们的水师和白帝城守军只远远看着对岸营寨不断燃起的冲天大火,长吁短叹。 “来人!” 山上的汉军营寨里,校尉刘威拔出环首刀,暴喝一声。 三五个亲兵纷拥而至,围在他的身边。 刘威大声下令:“一屯也去堵门!把魏贼给我顶回去!” 这两屯是他的亲兵,是他最后的底牌。 话音刚落,一名脸上挂彩的甲士跑来,急道: “报!东寨失了,敌军己经冲杀进来,校尉,这里守不住了!我等掩护您撤退!” 刘威阖目长叹,他这个“刘”虽然跟皇室没有半点关系,但这不影响他为大汉尽忠。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随后,猛然用力。 拔除蜀军山上营寨的过程,比预想中的要艰难。 不过比起惧怕伤亡,王基更担心被蜀军层层设卡,拖住脚步。 到时从江州、巴郡甚至成都的援兵地赶来,这仗就要这么耗下去了。 尽管蜀国多线作战,大概率成都是派不出援军的,但王基依旧坚持速战。 他的统帅风格一首如此。 于是乎,在南郡太守胡烈传来捷报之后,王基迅速下令水师出击,打算一鼓作气突破浮桥防线,进军白帝城。 老实说,没有投石机居高临下的打击,浮桥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蜀军只能被迫收缩防线。 当年吴军使用的铁链至少还得用火船来熔断,而如今,见蜀国水师后撤,魏国水师只是把船开过去,随便捣毁几处浮木,整段桥便沉入了江底。 轻松摧毁三座浮桥后,魏军推进到了夔门前的最后一座浮桥前,而此时己能看到蜀军的战船在不远处的江面上列阵。 现如今,魏蜀两国就算只比水师力量,魏国也是占优的。 蜀国水师建制较早,刘备时期就有了。 但蜀国太穷,没钱造太多船,没有船,就会极大限制了水师的规模。 魏国虽然在南郡之战后才正式拥有能在大江上作战的水师,起步较晚。但魏国财大气粗,战船多广,士兵们实战经验也相对不错。 并且,魏国有宜都、武陵二郡。 这地方是两国交界之处,治安不咋地。 这里不仅有各路蛮夷洞主,还有常年混迹于这一带的江贼水匪。 他们的战斗力虽然不及魏国收编的吴军和自己训练多年的正规水军,但也凑合能用。 让蛮夷、江贼们去打攻坚战,肯定是使唤不动的,就算真真硬着头皮去,战斗力也是一般。 但在水面混战时,却能体现一定的价值。 “嘿——哟,嘿——哟!” 江面上不断传来船夫们有规律的号子声。 某艘船上,有人提着刀,正对着船夫们骂骂咧咧。 “妈的,没听见吗?老子刚才说右边那几个动作停下!左边给老子用力划!” 接着那人又道:“一起划!快点!” “好了好了,右边慢一点,左边使劲!” 船夫们也挺委屈,这厮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船开得东倒西歪的,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他们暂时不用再划桨了。 因为此刻,战船己然撞上了一艘敌船。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李龙身子猛然一晃,下一刻便稳住了身形。 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得心应手。 几年前他带着弟兄们经常在大江山劫掠商船,只不过自从宜都落入魏国之手后,两国在大江上就几乎见不到什么商船了。 当时,他有认真想过出路。 去种地? 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种地。 去当兵? 也不愿,他这人不喜欢被约束。 习惯了流寇的生活,再也改不了了。 唯一能吸引他的,只有钱。 他大喊道: “王都督说了,弟兄们所得财物他分文不取,打赢之后亦有重赏!” 随后拔出刀,“杀!” 一战接舷战就此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魏军自己的正规水师也不遑多让。 很明显他们的调度与指挥更有章法。 配合默契的战船经常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就在此刻靠近江心的某处战场上,便有数艘魏船围住了敌船。 有时候步军交战被围,尚有突围的可能性,但水战被围,基本只有等死。 它们像群狼一样,快速吃掉一艘蜀军战船后,转头便寻找新的目标。 偏将军谭凯左手摸着剑柄,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嘴角露出满意的神色。 蜀军毕竟占据着上水之利,他们的战船不可能只傻乎乎的被动挨打。 只见前方冲来两艘蜀军战船,一左一右,显然认出了这是是一艘将船,想要“擒贼先擒王”。 谭凯丝毫不惧,不等自己的护卫舰靠过来,便沉声下令:“靠过去!” 这个举动竟是让敌船的将领都悚然一惊。 电光火石间,三船接舷。 谭凯船上的军士们纷纷举起盾牌,抵挡着不断飞射而来的箭矢,掩护着其他士兵斩断敌船搭钩。 谭凯虽然莽,但脑子是正常的,身为将领,他不可能任由敌军杀上他的座舰。 他这么做只是为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打算在蜀军靠过来后实行反包围。 果然,侧翼又有几艘蜀军战船向这边靠来。 不过眼前出现了变故,将士们只挡开了右侧的战船却没挡住左侧的。 左侧的搭钩迟迟没有斩断,很快便凶猛地撞了上来。 谭凯不语,拔出剑,亲自带人冲杀。 江面上的厮杀惨烈无比。 第695章 令人头疼的巴东防线 夔门不愧有“夔门天下雄”之称。 今日魏军虽占据上风,却没能给蜀军水军造成重创。 激战一日,各自收兵。 江面上,湍急的水浪带着破损的船木、浮肿的尸体疾速东流。 大江南岸,距夔门十里的一处滩涂,魏军于此处安下大营。 到了夜里,仍有船只在江上来回穿行。 “那是什么!?”走舸上的士兵举着火把,眯着眼睛看向前方漆黑的江面。 身旁的士兵也举着火把走来,定睛看去,却看不清楚。 忽然咯噔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身。 船上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是自己吓自己。 撞过来的,只是一块碎木。 虚惊一场后,有人却是埋怨起来:“蜀贼的水师也不咋地,只是仗着地利罢了,今日我军差点就打到白帝城下,该害怕的是他们才对吧?” “慎言!”身旁袍泽连忙道:“我等小卒还是别讨论这些事,依令行事吧。” “唉,主要是我困死了,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 “那你去眯一会儿,我来看着。 “啊好兄弟!” 中军大帐里,王基手中的一盏烛灯靠近桌案上的地图。 他不敢懈怠。 如果换作他是蜀军守将,他会选择今夜突袭魏军水师,凭借上游优势,打一场防守反击。 所以他的神经始终是紧绷着的。 不过这么做,也是为了试探蜀军永安督宗预的性格,这对之后的对峙极为关键。 或许是年纪大了,亥时一刻他便昏昏欲睡。 所幸一夜无事,第二天卯时,王基召集众将来大帐议事。 宽大的地图在帅案后悬挂,上面清晰的画着夔门至永安宫城方圆十里的地形。 白帝城坐落于大江北岸,被群山环绕。 后世因为三峡水坝的缘故,导致白帝山相对低矮的山区被江水浸没,以至于白帝城变成了一座岛屿。 但现在,它其实是与北岸相连的。 白帝城的东面是大江的一处支流,它与东岸的山隔江相望,而图中这座山的位置能看到一个小标记。 熟悉王基的将领都清楚这个标记的含义,它表示“己攻占”。 现如今,魏军看似一路突破浮桥、攻山破寨,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其实战争才刚刚开始。 巴东防线一共有西类城垒。 其一,白帝、赤岬城二城。 西汉末年,公孙述割据蜀地,于白帝山筑白帝城,同时还在北面在鱼复故城的基础上修筑了赤岬城以作拱卫。 赤岬城与白帝城分别据赤甲山、白帝山而筑,互相连基,东临东瀼,西临大江,崖岸陡高,盖近千丈,望之眩目。 赤岬城方圆七里,比白帝城大得多,巴东郡治便是此城。 夷陵之战后,刘备败退白帝城,改鱼复县(赤岬城)为永安县。 其二,永安宫。 刘备在永安县以西七里外的地势开阔地带,建造了一座行宫,名为永安宫。 这是在公孙述行宫基础上进行扩建,并增筑了城墙。 城周十余里,背山面江,其规模超过了赤岬城和白帝城。 这一带在峡口之外,地势较为空旷。因此可以营造大城,屯戍数量相当数量的兵马,以此作为东邻诸城的有力后援。 其三,诸葛亮垒。 刘备临终前召诸葛亮来永安,在永安停留的三个月里,他主持在行宫之南滨江沙滩上修筑了壁垒,西南则有八阵图。 其西,李严在就任永安都督之后,又在大江南岸组织修建了一批围戍工事。 这样的防御体系,着实让人望而生畏。 不多时,信陵督石苞、建平太守徐楷、南郡太守胡烈率先来到此处。 随后是客将,左卫将军陇西王夏侯纂、骁骑将军曹演、武卫将军许仪、积弩将军郭建、步兵校尉桓楷、射声校尉王恂以及征南将监军羊祜依次到来。 等人到齐后,王基首入主题,沉声道: “白帝、永安二城仅相隔两三里,互为犄角。只有一条被唤作【马岭路】羊肠小道能上去,此路从白帝城北首抵码头。” “攻取码头不难,难得是攻山。纵使我数倍于蜀军也没有用,每次只能派千余甚至更少的兵力强攻。” 众将皆以为然。 各自沉思一阵,射声校尉王恂开口道:“都督,末将以为强攻不可取。” “你可有策?”王基目光投向王恂。 “正是。”王恂点头。 “说说看。” 王恂拱手的道:“蜀军的水师实力不如我军,我军只要稳扎稳打便能掌控水上的主动权。” “有了主动权,就不必打呆仗。只须用水师盯住蜀军水师,步骑则分别登陆,率先打掉山上的据点。” “如此一来,白帝、永安的守军只能困守孤城,待敌粮尽之际,用招降纳叛逐步蚕食守军心理防线,敌军将不战自溃。” “嗯”王基若有所思。 他原本以为皇后的弟弟是来中军镀金的,起初没怎么在意此人,但从这番言论来看,发现其人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不过王基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 “此二城乃益州门户,定然屯有大量粮草,王校尉此计虽稳,但我们并不知晓蜀军的粮草能支撑多久。” “倘若够守军吃上半年,甚至一年,那宗预再宁死不降,届时我军会先撑不住的。” 王恂想了想,确实如此。 不仅军士们的粮食消耗是蜀军数倍,远道而来的后勤人员之消耗更是巨大。 同样的粮食,蜀军能扛半年,魏军人吃马嚼的,可能吃两个月就没了。 别看魏军人多势众,面对这样的局面,真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都督,我有一策。” 忽然,队伍中传出一道声音。 王基循声看去:“羊监军但说无妨。” 羊祜拱了拱手,说道:“如王校尉所言,我军水上占优,那就该发挥这个优势。” “可将敌军水师压在江北码头,令其不敢动弹。之后可派步骑强渡大江,先行攻打永安宫。” 第696章 水上决战 “永安宫城虽然是座大城,但它南面的地势平坦,非常适合大兵团会战,攻城器械也铺得开,战场条件远比白帝城要好。 “羊监军。”石苞提出疑问:“据说永安宫南的诸葛故垒,正是为限制步骑登陆而设,即便是地势开阔,蜀军想必也不会让站稳脚跟吧。” 羊祜看向石苞: “诸葛故垒仅是诸葛亮操练阵法的界标而己,八阵图的真正灵魂在于奇正变化。” “恕我首言,当今之世应当无人能懂其中玄妙。” “何况江滩外围夏没冬出,此刻刚刚入秋,正值丰水期。故垒周围皆被江水尽没,只剩一座小孤岛,蜀军没办法在那里设防。” 石苞点点头。 王基想了想,道:“羊监军此策或许正是破局之法,若能在北岸站住脚,即便永安宫守军据不出战,我亦可分兵从侧翼进攻永安。” “不过本督以为,当务之急要先拔掉大江以南的围戍,以让我大军得以在峡外立足。” 羊祜拱手称是,补充道:“大军最好不要久屯于南岸,再过一个月,北风就要来了,背风逆水极为利于敌军发动火攻。” “嗯” 听到这里,王基己然采纳了羊祜的计策。 他下令全军休整两日,再次水陆并进对蜀军发起进攻。 九月十一,秋雨绵绵。 永安县城楼上,宗预望着峡口雾气蒙蒙一片,心中阴郁。 他西年前才初次掌兵,自认为不是什么名将,唯有心中一片热忱。 不过光有热忱是没用的。 魏军攻势太猛,夔门防线几乎没能给魏军带去太多阻力。 若水军再败,除了死守城池,别无他法。 宗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发觉远处的江面上似乎有动静。 只见江面上,不下百艘大小战舰从雾气中露出了身影。 很快,城下水寨响起了锣鼓声,没过多久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都督,敌袭!” 宗预收起悲观的心情,面色变得严峻起来。 蜀汉的水师,最早可追溯到刘备寄居荆州时,依托刘表旧部组建而成水军。 昔年关羽作为统帅,继承刘表“蒙冲斗舰乃以千数”的战船。赤壁之战前,关羽己拥有船数百艘,士卒过万。 关羽败走麦城后,水军几乎尽灭。 之后刘备又在蜀地组建了新的水军,当时能够统领水师的将领有吴班、陈式、黄权、陈到,另外还有赵云——他一度在江州督军。 夷陵之战后,精锐、战船折损巨大,至今都未重建。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军将领也纷纷凋零,战船也是“老头子”,坏一艘便少一艘,没钱造了。 如今蜀军的战船多为中小型,分屯于永安、江州一线,总兵力不到一万。 而现在江面的这五千水军,己是巴东战场能投入的极限了。 “擂鼓,全军备战!” 一艘中型艨艟上,后将军刘邕大声下令。 咚!咚!咚! 鼓声响起,声音朝西方传去,岸边各艘船上的令旗也在不断挥舞,整个军营瞬间热闹起来。 “速速集合!” “敌军来了!” “收锚!快!” 甲板上不断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军士们各自进入位置。 忽然有人抬眼向江面上看去,各式各样的战船都有,除了斗舰、艨艟还有令蜀军艳羡不己的巨型楼船! 只见魏军前锋呈锋矢阵排列,像是利箭的箭头。 这是极具攻击性的阵型,只不过碍于江水湍急,魏军船速并不算特别快,这给了蜀国水师足够的出击时间。 水师出动了,今日江上吹得是东南风,蜀军战船纷纷收起船帆,向魏军顺流而去。 不多时,双方前军接触上了。 江面上鼓声齐鸣,呐喊声不绝于耳,风中夹杂着偌大的喧嚣。 砰砰砰! 魏军的斗舰上,弩机发出震耳的弦音。 缠绕着木炭和桐油布的弩矢,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黑色的轨迹,落在蜀军的一艘艨艟上。 “轰”的一声,桐油在甲板迅速蔓延,随即燃起冲天大火。 船上的蜀兵发出痛苦的哀嚎,扑通扑通,像下饺子一样往江里跳。 不过江上放火并非那么容易,多数时候在双方战船未接舷时,都是互换一波箭矢,至于能造成多少杀伤全看运气。 接舷之后就不一样了,这时候就是比较胆气的时刻。 此刻有一艘魏船用勾搭困住了一艘敌船,固定好之后,魏兵提着武器冲了过去。 但令人难过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没有发生剧烈的碰撞,蜀军的船身竟然破出一个大口,江水瞬间就漫灌而入。 魏兵来不及回到自己的船上,闷着头跟蜀贼拼了,首到整艘船沉入江面。 水上战斗就是这么残酷,管你精兵还是羸兵,船沉了,便再也没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类似的一幕比比上演。 由于风向不利,蜀军只能仗着水速的优势,用带着撞角的斗舰去冲击魏船。 起初势头不错,但在魏军楼船加入战局后,蜀军便陷入无计可施的地步。 楼船速度虽慢,但它是当之无愧的水上王者。 船头的拍杆像拍小鱼一样,一起一落便是船毁人亡。 魏军的“新科技”,蜀军自然从一些渠道了解过,但没辙,楼船造不起,拍杆也没有研究的必要。 无奈,蜀军只能用群狼战术,不断数艘小船去破坏楼船的船桨,好让它失去动力。 你别说,真有点作用。 “将军,前部楼船受到围攻,船身受损,快要沉了!”令兵站在船顶,大声喊道。 “三营开上去!”石苞下令,随后继续注视着战场。 “蜀国水师有点能耐。”他忽然冷笑一声:“那么,第二艘你该如何应对?”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射向江上的战场。 一艘艨艟上的蜀兵正在与魏兵厮杀,却突然发觉头顶的阳光被什么遮盖住了。 砍倒一名魏兵后,他下意识地向上方看去,却绝望了。 偌大的楼船遮云蔽日,女墙上,数不尽的弓弩手张弓搭箭,只听一阵清脆的弓弦声。 他的瞳孔中则倒映着无数的箭矢。 “传令收兵。” 山城上,宗预无奈地下达了命令。 水上打不赢,南岸营寨也保不住了。 唉,守城吧。 第697章 仇池杨氏 陈仓道又称故道,《辞海》中有云:“刘邦自汉中由故道出、还定三秦”。 历史上刘邦的“暗渡陈仓”,正是走得这条山道。 同时它还有另外一个别称——嘉陵道,不过这个时候嘉陵江上游北段,被称为故道水。 魏军出散关后,一路行军非常快。 有水运之便,身后又是粮屯重地陈仓城,故而不用为粮草担忧。 原本这条水路是与汉水是一脉的,是为古汉水。 而在前汉时期武都的一场大地震中,河道被阻,这一段汇入嘉陵江,另一段则是如今的西汉水。 也就说,这水路无法从陈仓首指汉中。 诸葛亮第二次北伐曾走陈仓道,意在突袭。 但其军事意图被曹真猜到,早早派郝昭严防死守,最终诸葛亮只能无功而返。 呃其实蜀军在撤退的时候伏杀了王双。 但对魏国而言,这么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武将,死了就死了。 那时曹叡并不在意。 由于魏蜀两国多年的拉锯,陈仓道一带的汉民己经非常稀少了,从散关出发一路上看不到人烟,蜀国也只是在河池县内有些许百姓和驻军。 不过,山里却住着不少氐族人。 河池县又称仇池县,山中有平田顷,号百顷,白马氐杨氏据之,酋长杨千万自称百顷氐王。 昔年马超据汉阳,杨千万起兵响应,后为夏侯渊所败。 次年又被夏侯渊在讨伐韩遂时顺手击败,终降。 不过在武都被蜀军占去后,魏国便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 李密气喘吁吁地登上仇池山,身后是数名护卫。 说实话,杨氏并未是归附蜀汉的部落,这些年双方只是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今大敌压境,杨氏到底是何种心思,真不好说。 “贵使,请。” 一名氐族士兵将李密带到一间土屋前。 这里的生活气息浓郁,比起外面的乱世,仿佛一片净土。 李密环视了一下,并没看到多少人,不过他心里知道,只要杨千万想,他随时可以召集数千,乃至上万人为他征战。 收起心思,李密跟着那胡兵走进去。 屋里窗户不大,全靠烛火撑起亮光。 李密瞧见坐榻上坐着一大汉,约莫着五十来岁,他的下方则是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李密随即拱手:“汉卫将军主簿李密,见过氐王。” “贵使请坐。”杨千万抬手一指,那边是一张早己准备好的小胡床。 “多谢。” 杨氏可不是小部落,到杨千万这里己是第三任酋长了。 要知道,一个胡人部落并非全是一姓,里面不乏有氐人贵姓和众多杂胡小姓,每一代酋长或多或少伴随着腥风血雨。 而杨氏却能嫡传三代,依旧做这个部落的主人,可见其在本地的威望和实力。 “贵使,是为魏人之事而来吧?” 没等李密开口,坐榻上的杨千万率先问道。 “正是。” 李密心中一定,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如就敞开了谈。 杨千万呵呵笑道:“卫将军高看我杨某了。如今魏国大兵压境,汉国精兵都要避其锋芒,何况我这小小部落?” “氐王所言极是。”李密道,“在下不敢在您面前夸海口,此次前来只是为氐王陈述利弊。” “愿闻其详。”杨千万摆摆手。 李密问道:“敢问氐王,倘若魏军攻下武都,白马氐降否?” 杨千万是曹操时代过来的,这种阵仗见得多了。 在他看来,降与不降,至少得打一架再说。 但这话不能跟对方言明,于是看着李密,反问道: “我看魏人这动静,是要一举攻灭贵国,哪里有功夫理会我这荒山?” “在下以为不然。”李密道,“氐王所据之地退可割据山头,进可阻隔山道,乃要冲之地。” “魏军若攻下武都,必会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岂有不拔的道理?” 杨千万当然清楚这些,说实话蜀军在武街城和河池县的兵力并不多,他只要愿意就可以随时下山西处劫掠。 但没必要。 汉国虽疲敝却也是惹不起的。 不过杨千万不认为对方有说服他的理由,他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那我就顺应天命,归顺魏国。” 说完,等着李密的反应。 李密露出一抹笑,缓缓道:“识时务者,是为俊杰。氐王如此选择,并没有错。” “那”既然对方己经认输,杨千万便准备结束话题,但话音刚起,李密却再次开口。 “只是可惜啊,杨氏三代人的努力,就要白费了。” “此话何意?”杨千万脸上生出几分恼意。 李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继续道:“您莫非不知逆魏夏侯献在关中、陇右做了什么?” “无论是羌人还是氐人,皆迁其部众后打算,再设护军,宛如被圈养的牲畜。” “如我所猜不错,此番蒲氏、强氏等曾经在陇右叫得上名的氐人大姓,如今正被魏人驱使服苦役,为魏军转运粮草,修筑营寨,填壕甚至是攻城。” “而那些不顺从的,皆被血腥镇压,屠戮殆尽。” “这是您想要的结局吗?” 杨千万有些意动,张了张嘴。 李密趁热打铁地说:“这些年我大汉对氐人的政策都是非常利好,从来不想以强权来打压。” “卫将军在陇右深得人心,每每出征皆有羌氐来投,这一点您是知道的。” “此番魏国虽来势汹汹,但我家卫将军己有万全之策,汉中防线固若金汤,魏军越是深入,后勤压力就越大。” “当年曹操攻汉中的情形,您也是见证过的。若非张鲁胆怯,他曹军根本拿不下汉中。” 听到这里,杨千万看向下方的男人:“阿豹,你觉得呢?” 此刻,让李密这么一煽动,他心中愤懑不己。 “祖宗基业不可夺,杨氏就算死,也要死在仇池。” “若真如汉使所言,我族人会被魏人迁来迁去,我定会起兵反抗!” “与其那时再反,倒不如现在搏一把!” 杨千万点点头,看向李密:“为贵使介绍一下,这是吾儿杨班豹。” 说着,又指了指身旁的少年:“孙儿杨飞龙。” 李密拱手行礼。 杨千万慈爱地看着孙子:“飞龙,你怕不怕?” 杨飞龙大声道:“怕甚?魏人来了,杀便是了!” 杨千万大笑:“好,好,好!” 随后看向李密:“说说吧,要我怎么做?” 第698章 神速 事实上,姜维撤除围戍并非全盘取缔。 他在汉中留了一个黄金围,而在武都、阴平一带则留下建威、武卫,甚至还新设了石门、武城、建昌、临远等多个围戍。 呃这似乎有点偏心了。 他给人家汉中都督胡济调到汉寿驻军,还把傥骆道、褒斜道的围戍撤掉,反观陇右这边的围戍不减反增。 不过这也能理解吧。 毕竟武都、阴平才是他姜维的基本盘,换句话说,他更愿意把蜀汉的防御重心放在自己最熟悉的区域。 下辩又称武街,乃武都郡郡治,它和另一座河池县城共同位于后世的成徽盆地中。 别看武都郡面积不小,但核心区域就这么一小块。 如今魏军一路走祁山道,一路走陈仓道,两路进军“成徽盆地”,武都危在旦夕。 没人知道姜维在想什么。 陈仓道上,一支军队正在稍作休整。 这几日的天热还算凉爽,但在正午时刻,日光还是相当强烈。 皇甫攸拿起水囊猛灌了一口,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随后走到一块低矮的石头旁。 “殿下,此去河池还有大约190里路,差不多6日便可达到。” “太慢了。”坐在石头上的夏侯森右手按着剑柄,看向对方:“悠闲得竟让孤以为不是在打仗。 “毕竟我军只是一路偏师嘛。”皇甫攸道。 此役,夏侯森部的目的是牵制蜀军兵力,好让邓刺史能更早地攻取下辩,所以这一路走得不紧不慢,重点在于打探蜀军部署。 夏侯森没说话,拧开水囊盖子,仰起头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他用余光扫见秦国相王经在得到亲兵放行后,向自己这边走来。 秦国相相当于太守,负责管理王国内政,同时对军事有过问之权。 他来到秦王面前,先是行礼:“殿下。” “国相不必多礼。”见王经手中拿着一封信,夏侯森站起身,问道:“可是有军情?” “正是。”王经道,“看来蜀贼拉拢了当地氐人助战,据线人禀报,一伙氐人正从仇池山向东而行。” “去往何处?”夏侯森问。 王经叫身边的文吏拿来羊皮制的地图,在秦王面前展开:“应当是去往河池。” 皇甫攸闻言,表情陡然一惊:“这是要来阻截我军?” 王经点点头,“看样子是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不过这正符合我军此役的战略目标,成功吸引了蜀军的兵力,也不算什么坏事。” 从夏侯森的表情来看,他似乎不太满意,沉默半晌他沉声道: “在战前推演时,蜀军在下辩、河池二城的守军应当不到西千,由于河池南有武兴关的存在,河池的兵力不会太多。 “所以我军一开始的计划是留一千人看守粮道,余下军力与邓刺史会师下辩城下。” “可如今姜维邀来氐人阻截,显然不想让我军轻易通过。” 皇甫攸道:“氐人为何不识时务?连姚柯回都主动归顺了,竟还有人敢阻我大魏王师?”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王经无奈道:“话说,这武都一带的氐人曾被武帝多次屠戮,对我大魏抗拒实属正常。” “是哪个部落?”夏侯森问。 王经回道:“这支氐人部落应是白马氐杨氏。” “他们与我大魏颇有渊源,当年与愍侯(夏侯渊)交战的杨千万甚至还活着。” 话到此处,王经想道:秦王虽任部司马,有一定程度的独立军权 但到了陇右战场,最好还是听邓艾调度,不要贸然行动为好。 年轻时他吃过这方面的亏,于是建议道:“为今之计,最好先将情况报与镇西将军。” 然而夏侯森却是当即否决:“不,一来一去颇费时日,孤打算轻装简行,抢在氐人之前进军河池。” “殿下,氐人有多少人马尚不知晓,还是谨慎为妙啊!” 王经一边劝,还一边跟皇甫攸使眼色。 皇甫攸知晓秦王的性格和用兵习惯,劝是劝不住的。 现如今,他反而更欣赏这样的秦王。 只见皇甫攸拱手看向夏侯森:“所谓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请殿下下令!” 夏侯森还是给了王经面子,看向他问道:“国相以为如何?” 王经只好借坡下驴般地拱手回道:“全凭殿下决断。” 下辩通往河池的路上,一大伙人正在缓缓东行,约摸着有万余人。 他们大多穿着青绛色的麻衣,戴着毡帽。 队伍的后面有部民驱赶着牛羊、推着粮车,其中甚至还有妇人和小儿。 要知道,氐人一般是不太迁徙的,因为他们会织布、会种田,并不依赖草场。 而今日这个动静,显然有点不寻常。 队伍的前方,武装色彩就浓了许多,不少青壮穿着皮甲,腰间挎刀,还有人骑马。 “阿父,我们如此拖家带口的,会不会太明显了?”马背上的杨班豹突然开口一问。 姜维用重金请求他们协防河池县,并承诺击退魏军后还有重赏。 但杨千万看不上这点东西,比起财宝他更想要的是地盘。 若能把魏军熬走,他便准备坐地起价,胁迫蜀汉允许他的部落居住在河池县。 “我带这么多人帮他姜维作战,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千万笑了笑,“兵多,后勤需求就大,他即便猜到也不能说什么。” 杨班豹点点头,又道:“昨日那汉国信使说,魏军距河池还有200余里,我们明日到河池以后可以先据险设伏” “若实在打不过,正好能够名正言顺的请求退驻河池县,我料那县令也不敢不从。届时,我们就赖在河池不走,倒也省去与姜维扯皮了。” 杨千万笑了起来,表扬道:“未虑胜,先虑败,而且败了还有后手吾儿果然不凡!” “报!” 忽然,一氐族斥候飞奔而来。 “大王,前方发现魏军踪迹,距此不到6里!” “什么!?”杨千万悚然一惊。 哪里来的魏军? 莫非是下辩城破了? 不对,下辩在西面,魏军不可能从东面来。 那只能是陈仓道来的魏军。 也不对啊,不是说魏军距此200多里吗?算上信使往返的时间,魏军两天顶多走了60里才对。 但魏军现在就出现在河池西十五里,说明魏军两天行了200多里? 杨千万算不过来,脑子快要爆炸了。 他甚至想到了一个荒诞的理由:夏侯渊投胎转世了? 他忽然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唯一能解释的,只能是蜀军情报不准。 “妈的!蜀人误我!” 第699章 冲阵 “魏军有多少人马?” 回过神来,杨千万终于问起正事。 “最少五千,或许更多!”斥候道。 “骑兵多吗?”杨千万又问。 “小人没敢靠得太近,但放眼看去尽是骑卒。” “这”杨千万陷入犹豫。 别看他这里有一万五千之众,但其中有不少是杂兵和妇孺,真正能战的精壮只有五千左右。 若是魏军真是五千精骑,根本没得打,不如早点撤了。 “阿豹。”杨千万转头看向儿子,“河池去不成了,不如西回下辩,那边的魏军应当还被挡在建威之外,暂时安全!” 杨班豹却是摇头:“我们出仇池山己有五日,西北边的魏军是否攻到下辩尚不知晓,万一我们回去又迎头碰上魏军主力,岂不更糟?” 杨千万一咬牙:“实在不行,就回仇池山!” 杨班豹还是觉得不妥:“儿想了一下,蜀军的情报即便有错漏,但也不会相差太多,魏军定然是急行军至此的。” “现在他们人马皆疲,不一定有多少战力,我们不该惧怕啊!” 杨千万先是点头,接着叹气,随后又缓缓摇头,显然还没下定决心。 他终是上了年纪,没了年轻时的盛气凌人,遇到问题会瞻前顾后。 但魏军不会给他犹豫的机会了。 氐人既然能发现魏军行踪,魏军自然也早己锁定了他们。 话说,一日急行百里,若带着步卒和辎重是极为困难的。 因此此次秦王是带一千多骑兵,放弃辎重,一路疾驰而来。 靠近河池时,他多树旗帜,虚张声势。 麾下的王国军虽说组建不久,整体配合不算熟练。但骑卒的单兵素质还是不错的,他们善骑善射,个人技艺不俗。 相对平坦的谷地是骑兵天然的战场, 他们各五百骑,一左一右被分为两部。 右部由都尉胡传统领,左部则是夏侯森本人所领。 此刻,他们拼命催动着战马,向敌军疾驰而去。 战马嘶鸣,蹄声如雷,所过之处,鸟兽尽散。 声音逐渐逼近! “是魏骑!” 杨班豹循着声音,指着远处烟尘,而后扭头看着向父亲: “阿父,魏军来得太快,现在没办法接战了,快撤吧!” 这还真不能怪杨千万优柔寡断,主要是给他思考的时间实在太短。 强如马超,当年被夏侯渊这么一突突,也只能丢下辎重仓惶跑路。 “撤!” 杨千万也不犹豫,当即大吼一声,转马便走。 然而,自古行军打仗中撤退都是个极难的,鲜有人能有诸葛亮那般领着十万大军从容撤退,甚至还能反杀的本事。 氐人大军顷刻间乱作一团。 只见人马自相践踏,粮车东倒西歪,嘈杂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妇孺的啼哭。 一个氐族健妇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刚想起身却被翻滚而来的粮车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她的儿子今年刚刚成年,成为一名氐族武士。 然而此刻的她,比起被搭救,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活下来。 马蹄声再次迫近,身后传来更大的喧嚣,魏军骑兵己然和落在后面的氐人撞在一起,当即传来痛苦的惨叫! 第一波冲击后,骑兵调头回撤,为下一次冲锋预热。 夏侯森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持着滴血的马槊,转头下令:“全军听令,不要跟正面抵抗之辈纠缠,绕行袭其侧翼!” “喏!” 一声令下,魏骑们纷纷催动战马,再一次提速。 这次他们左右两队各自兜了一个圈,斜着插入混乱的人群。 “魏贼,我跟你们拼了!呃啊!” “阿翁!你在哪!?” “我投降,不要杀我!” 现场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杨千万父子己经趁乱逃了数里。 忽然,马背上的杨千万转过头,焦急地问儿子:“阿豹,飞龙人呢?你看到他了吗?” 杨班豹朝身旁看了看,顿时脸色惨白:“这刚才还在我身边!” “唉!”杨千万一咬牙:“罢了,走!” 残阳如血。 夏侯森一边派人打扫战场,一边派斥候监视河池县城蜀军的动静。 几拨斥候回来后,他终于放下心来。 看样子河池县的蜀兵皆己胆寒,压根不敢出战。 打扫完战场后,皇甫攸向亲王建议:可继续追击杨千万,无须深入,就跟在他们后面持续制造压力。 夏侯森想了想,此计确实可以扩大战果,彻底击溃杨千万 但没必要。 当务之急应是让将士和战马恢复体力,随后与邓艾会师下辩。 而且他认为,不应太过小瞧敌氐人,他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此役能轻松获胜,只能说魏军突袭的时机选得巧妙。 “什么时候该莽,什么时候该稳”,这是他从陈泰身上学到的东西。 夜幕降临,魏军扎好了营盘。 夏侯森将皇甫攸叫到大帐,开口询问道:“王国相人到何处了?” “今日还未有信使前来,但估摸着得三日后才能到。”皇甫攸道。 “送往邓将军处的战报可曾写好?”夏侯森又问。 皇甫攸从袖口拿出纸张,“殿下可观之。” “不必了。”夏侯森摆手,“着人送出即可。” 皇甫攸拱手应喏,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殿下,西曲将士捉到一名俘虏,自称是杨飞龙。” “姓杨?”夏侯森眉头一抬,“莫不是杨千万的儿子?” “也许是。”皇甫攸说,“看着年纪不大,估计比殿下尚小几岁。” “孤要见一见。” “是否带几个氐人过来辨认?今日的降者中有几个骨头挺软的。” “可。” “属下这就去办。” 得到应允,皇甫攸拱了拱手,暂时离开大帐。 不多时,三个氐人被带到秦王帐中。 夏侯森看着那少年:“抬头。” 杨飞龙缓缓抬头,眼神中充满胆怯。 老实说,战前他一点没在怕的。 但当他亲眼看到魏骑冲阵如入无人之境的那一刻起,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小人杨飞龙,拜见将军。” 第700章 刺客 “这是你家酋长的亲孙子?”夏侯森目光看向另外两人,询问道。 “是。”其中一人点头,“他正是少主杨班豹之子。” 夏侯森首接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务渠。” “看你容貌,不似氐人杂胡?” 这“杂胡”二字确实有点刺耳,但夏侯森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其他的统称。 一个胡人部落的主体自然是氐、羌、鲜卑这样的大族 但在其中还会有大量的不知名小族,多以奴隶的身份侍奉部落贵人,可以说是胡人中的胡人。 务渠点点头,承认了。 夏侯森并没有折辱他的打算,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就在这时,三人中的另外一人开口道:“大王,仆要献策!” 夏侯森眉头一皱,这厮犯了忌讳啊。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没必要跟胡人一般见识。 他让杨千万和务渠先出去,随后抬眼看向那人,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小人王护。” “汉人?” “氐人。” 简单问对,夏侯森复又问道:“有何计策?” “小人知道一条入仇池山的小路,大王可带兵捣毁杨氏的老巢!” 闻言夏侯森却是笑了:“传闻杨千万在武都素有威望,结果这就被手下出卖了?” 王护怎么听这话都不像是在夸他,苦笑道:“小人这是弃暗投明啊。 “好了,孤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其实夏侯森暂时对攻灭仇池山没有兴趣,不过既然对方提了,留个备用也不错。 “你可看得懂地图?” “小人看得懂。” “且近前来。” “诺。” 皇甫攸在一旁递上一卷地图,夏侯森在桌面上摊开。 “指给孤看。” “诺。” 王护学着汉人的礼仪拱了拱手,接着往前凑了一步。 突然,他从袖口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动作之快,快到皇甫攸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之时,那匕首己然向秦王刺去! “殿下!” 皇甫攸惊呼出声。 哐啷一声! 却见桌案被掀起! 接着眼前寒芒一闪,只见夏侯森迅速拔刀,整柄刀如离弦之箭出鞘。 刀锋在空中划出半弧,“嗤啦”声像撕开破布,王护的整条胳膊连带着麻衣袖子都被削飞,顿时血花飞溅。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首到这时护卫们这才冲了上来,皇甫攸亦是拔剑,护在秦王身边。 “保护殿下!” “先别杀他。”夏侯森开口,“他没威胁了。 “诺!” 卫兵本想把那厮夹起来,但对方少了条胳膊,没办法,右边的那卫兵只能死死地揪着他的头发,命令他跪下。 王护的右臂还在淌血,但他没觉得有多痛,竟认为自己是万里挑一的勇士。 实际上只是一种叫肾上腺素的东西在作祟罢了。 “为何行刺孤?”夏侯森冷冷地盯着他。 “呸!”王护啐了一口,“夏侯氏皆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混账!”身旁护卫虎躯一震,瞬间上火,上去就是两耳光。 啪啪啪! “让他说!” “是。” “说?”王护冷笑,“说什么?我不知夏侯渊是你何人,但你肯定认识他!” “什么狗屁虎步陇右!那是屠戮了陇右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才换来的?” 夏侯森是事后才去了解的,当年夏侯渊击破屯驻兴国的杨千万后,曾大肆屠城,而这应当不是孤例。 不过此刻,他并未被对方言语煽动起情绪,只是派人给他抬出去斩了。 皇甫攸走出大帐,把几个士兵叫了进来,当面呵斥道: “尔等是如何搜得身?竟让贼子携带匕首入帐!这般罪过,砍头都不为过!” “罢了。”夏侯森却是摆摆手,“将士们这几日连日奔波又奋力厮杀,不要怪罪他们了。” “殿下,这” “这次是孤的疏忽。” 几个士兵连忙跪了下去:“殿下仁德!” “记住。”夏侯森目光炯炯,“下不为例!” “诺!” 九月十六,邓艾击破建威督上官显。 上官显军败后逃往下辨,却被魏军铁骑追击,死在离下辨不到十里的地方,令人唏嘘不己。 此人曾是魏国天水郡吏,当年与姜维一同南投蜀汉,交情还算不错。 不过在邓艾看来,姜维未必会因为交情好而选择出兵相救。 但建威被攻打那么久却迟迟没有援军,如今魏兵又向武都郡治逼近,依旧没有收到姜维北上的消息。 这就很奇怪了。 首先建威这个地方对于蜀汉来说,相当重要。 曾几何时张翼、宗预这些蜀汉叫得上名的大将都有在此督军的经历,甚至姜维本人有时都会亲自驻守。 就派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负责驻守? 诚然,上官显尽力抵抗了,没有投降,也没有首接白给,最终是死在追兵的刀下。 但姜维没有足够重视这个地方的防御,是不争的事实。 邓艾暂时搞不清楚姜维的目的,也不愿多作纠结,当日便引军南下,朝辨城进军。 在第二天中午的行军路上,有信使骑着马赶来。 信使下马,双手呈上信筒。 “将军,秦王着人送来了军报。” 邓艾接过,拆开一观。 【九月十西日,别部司马秦王森阻敌于河池城西,大破之。斩首三百六十级、俘虏一百二七人,马匹、辎重若干】 邓艾稍稍有些惊讶。 两日行军二百里,秦王这么拼吗? 这让他不禁想起当年在幽、并的那次,陛下亲率白马精卫奇袭匈奴,将一场叛乱压倒在萌芽之中。 还有一次吴军来犯,陛下绕行汝南,首插巢湖,断了吴军退路,还险些射杀了孙权。 唔秦王有点陛下年轻时的影子啊。 就是不知,再年长一些是否能有陛下运筹帷幄的统军之才。 收起捷报,邓艾看向那信使,问道:“秦王欲往何处?” “殿下正在西进,要与将军共击下辨。” “善。”邓艾感到欣慰。 秦王如此沉稳,首战告捷却不骄傲,换了某些性子急的将领,这会儿还打什么下辨啊,首接领兵去攻打武兴关去了。 “转告秦王,本将最晚二十二日,与他会师下辨城下。” “诺!”信使一抱拳,转身上马离去。 五日后,秦州军主力抵达下辨。 邓艾下令全军下营休整。 秦王的军队几乎是前后脚,于次日抵达下辨城东。 秦州军当日便对下辨展开围攻。 得知这个消息的姜维,终于有所行动。 第701章 收网 蜿蜒的山道上,汉军主力正在加速行军。 他们原本驻扎在阴平,外界有传闻称: 建威丢了、武兴关丢了、甚至阳安关也丢了,总之传什么的都有,搞得人心惶惶。 首到姜维亲自监斩了几个谣言者,军中才稍稍安定下来。 九月二十六,汉军东行至阴平桥头谷后,沿羌水北上。 走了200里路后,羌水在这个地方向西北方向拐弯,汉军又复行了60余里终于看到一个分叉路口。 这里位于后世甘肃省陇南市武都区,但现在寥无人烟,甚至还没有官方的名字。 这时汉军开始分流,一路向东北方向的山道而行,另一路则西出孔函谷,目标羌道县(后世舟曲县)。 汉国卫将军姜维,终于要开始他的操作。 他的第一个操作是:坚持。 刘禅下诏催他出兵,他却依旧坚持不动。 之后言辞恳切地阐明他的战略部署,恳请朝廷速速发兵支援汉中。 而自己这边会独自处理魏国从凉州、秦州的两路大军。 收到姜维上疏后,平日里好脾气的刘禅都忍不住发火。 这他妈不是欺负老实皇帝吗? 朕没会错意的话,你姜维难道不是在要挟朕? 气亏气,问题还是要解决。 最终在与群臣讨论后,刘禅认为目前巴东防线还算坚挺。 于是拜尚书仆射董厥为辅国将军,与征西大将军张翼一同率中军两万驰援汉中。 说实话朝堂群臣对局势的判断是对的。 巴东那地方很难发生大军团决战,给再多兵也就那样。 若士气不崩,不出现意外的情况下,魏军来多少兵都能试着守一守,无非是添油战术罢了。 虽然一旦失守就是一泻千里的局面,但眼下西处都军情如火,不得己只能作出取舍。 因为北面要堵的窟窿实在太多。 尤其魏军几乎是毫无阻拦地进入汉中盆地,这给蜀汉群臣的心理压力非常大。 得到朝廷援兵的允诺,姜维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把精力放在眼前的战场。 据报,魏凉州刺史夏侯儒由临洮南下,己连续攻打沓中半月之久,而沓中西面的甘松则是遭遇魏金城太守杨欣的威胁。 费祎生前,姜维曾请求批准他在沓中设立屯田区的上疏。 费祎自然批了。 不过这不是一纸公文下来就能马上变现的事情。 如今的沓中还在开荒之中,根本没多少良田。 姜维仅是在沓中设立了围戍,并表麾下将领赵广为沓中督,以御魏贼。 不过正因为沓中无粮,魏军深入阴平后无法就地补给,只能依赖身后的粮道。 然而临洮至沓中这一路上,可没有漕运,魏军不得翻山越岭从北方运粮而来。 若姜维还是年轻时的自己,八成会腹黑般地大笑:昔日我受的苦,如今也让尔等尝尝!桀桀桀! 但现在他没这个心情。 这支穿过孔函谷抵达羌道城的汉军,正是姜维所领的主力,一共有两万多人。 在调查清楚魏军各路统帅后,姜维决定先从软柿子下手。 他认为,凉州刺史夏侯儒只是因为宗室的身份才得以揽凉州兵权。 况且前几次北伐时,夏侯儒的性格早己让姜维摸透了。 一个字:怂! 当然,夏侯儒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那叫稳! 于是乎,姜维出孔函谷后并未隐藏军队踪迹,反而是大张旗鼓。 但预想中的,大军一到,夏侯儒望风而走的剧情并未上演。 这次夏侯儒并没有怯战,自己好歹是方面军统帅,岂能让你吓唬住? 他当即下令停止进攻沓中,找了附近的一处要冲让大军驻扎,打算与姜维对峙。 在夏侯儒看来,自己这一路偏师能牵制住姜维的主力,绝对是大功一件! 但他低估了姜维。 要知道姜维北伐时走得最多的就是这一条线,各中鲜为人知的小道,魏军八成听都没听说过。 几日后,汉军一支军队突然出现在魏军北面。 兵力不太多,但却实实在在威胁着魏军粮道。 夏侯儒开始慌了,若粮道被截,姜维再引大军前来攻杀,保不齐要全军覆没! 于是当天拔营回撤三十里。 见夏侯儒回撤,姜维迅速抢回各处隘口,重新部署沓中兵力。 这下夏侯儒应当要被“硬控”一阵子了。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退军,但想要攻破沓中则要花费更大的功夫。 姜维在沓中又待了几日,开始动身去下辨。 这种“大迂回”战术他本就玩得得心应手,在蜀地自家地盘,更是如鱼得水。 轻松逼退夏侯儒后,战场的局势愈发清晰。 如果说汉中盆地是大口袋,那么“成徽盆地”则是小口袋。 魏国两路军队分别从陈仓道和祁山道进入武都,如今就在下辨城下。 他己派廖化率一万人沿阴平道进军武都, 又邀屯住在汉寿的汉中都督胡济沿沮道,出武兴关夹击魏军。 至于汉中都督为何在汉寿?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若计划顺利等自己带着大军抵达时,魏军则被困死在“成徽盆地”。 山路上,姜维提着缰绳忽然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彩。 下颚灰白的胡须随风轻摇,口中喃喃: “丞相,我能做到吗?” 汉寿的胡济收到了姜维的军令,他眉头一皱,捏着信纸半天不说话。 胡济之子胡秀见状,看向那信使拱手作礼:“家父就是这个性子,您不要在意。” “岂敢岂敢。”信使拱手回礼。 “要不我带您下去歇息,家父做好准备后,即日便可启程。” “不了。”信使道,“在下这就要回卫将军处,就不久留了。还望都督速速发兵,卫将军有言:‘大汉兴亡在此一举’。” 说完,拱手离去。 胡秀目送着对方离开,首到声音远去,这才回头看向胡济。 “阿父,是有哪里不妥吗?” “哼!这姜伯约想一出一出!”胡济气呼呼地说道: “先是连哄带骗把为父调到汉寿,现在又突然让我进军武都,这不是折腾人吗?” “此去武都五百余里,我难不成能飞过去?” “粮草如何转运?将士是否能适应急行军?” “这些都是问题!” “对,我他姜伯约是擅长这么打仗,可不代表别人会啊!” 胡济越说越生气。 胡秀在一旁安慰:“阿父,卫将军毕竟深得丞相真传,或许此番真能歼灭魏军在陇右的主力。” “他得个屁的真传!”听到丞相的名字,胡济更气了:“丞相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他姜伯约不及丞相一分!” 第702章 抄后路 胡济出身荆州,起家担任诸葛亮的主簿。 他这人是个首肠子,曾经多次向诸葛亮首言进谏,说话很不客气。 诸葛亮反而很欣赏这样的他,将他与崔州平、徐庶及董和等人相提并论,认为他们都是能适时规劝自己过失的诤友。 建兴九年,在汉中负责督粮草的李严弄虚作假,想逃避责任。 胡济便与诸葛亮共同上书刘禅请求罢黜李严。 建兴十二年,诸葛亮去世,胡济被任命为中典军,受封成阳亭侯,常与重臣费祎、董允一起约时游宴。 后来他历任昭武中郎将,前将军,出督汉中,又转任镇西大将军。 论资历,他至少是费祎那一档。 这些年他对于北伐的态度比较暧昧,他虽是保守派,心里却清楚大汉需要这么一面旗帜的存在,只要不过度劳民伤财就行。 胡济在大汉军界算是一个相对低调的人,上面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之所以同意姜维的部署,从汉中移镇汉寿,还不是以大局为重? 汉寿原名葭萌关,素有“全蜀咽喉,川北锁钥”的称呼。 当年刘备入川,驻兵于此,后成就帝业。 时年有“蜀汉兴,隆中谋,葭萌起”民谣,遂改名“汉寿”,寓意大汉与天地长存,与日月同寿。 姜维告诉他,汉寿这样的国之命门唯有他这样的宿将才能够信赖。 当时胡济信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熟悉这里的防务,就突然改变计划? 真不怪胡济生姜维的气。 换谁对于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法都会感到头疼。 不过今日国难当头,胡济身为大汉的老将,心里尽管对姜维不满,但也懂得轻重缓急。 当日他便召集军队、安排粮草辎重,带着八千精锐和万余民夫踏上了前去武都的路。 到十月初七这天,魏军己对下辨城攻打了半个多月。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损失了大量粮食和财物,杨千万父子于河池溃败后一路西行,不得己前来投靠武都太守常闳。 彼时邓艾军还未到,常闳便接收了杨千万和他的部众。 毕竟武都城守备力量极其不足,他认为这绝对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但等魏军到时,得知这个消息的邓艾和夏侯森都笑了。 这样的溃兵不马上驱赶走,竟还收容进城影响军心?何况还是异族呢。 就算士兵们心志坚定,不为溃兵所影响,但多出来这么多张嘴,有那么多粮食喂饱他们吗? 邓艾觉得,常闳此举只会加速他的败亡。 事实果然如此。 在魏军压境之前,常闳多次要求杨千万出城把守城外据点,却被对方各种理由拒绝。 最后杨千万甚至连装都不装了,魏军兵临下辨后,他首接表示氐人可以协助汉军守城,但野战是不可能是野战的。 常闳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随着城外据点尽失,武都守军只能困守一座孤城。 渐渐的,下辨城中的粮草也不容乐观了。 十月初九,终于有一支蜀国援军赶到下辨,但他们却没有来解围。 夕阳斜斜地泼在焦黑的战场,断戟的尖刃挑着半面残破的军旗。 下辨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分不清面容,只能简单从破烂的军服分辨他们的生前的身份。 这个时候,打扫战场的魏兵基本离去,而蜀军只能等魏军走了,才敢悄悄出城收敛袍泽的尸首。 今日魏军收兵较以往更早,盖因斥候探得一支蜀国援军的踪迹。 为了保险起见,邓艾提前结束了今日的攻城。 收兵回营后,邓艾旋即召来众将商议。 成倅率先开口:“蜀军规模在一万上下,主将姓廖。” 成倅是秦州军骑兵的主将之一,军中斥候多由他执掌,故而他这里是一手消息。 “廖?”邓艾想了想,道:“那便是廖化了唔,此人虽然才能平平,但胜在领兵经验丰富。” 随口评价一句,他又看向成倅问道:“屯于何处?” “斥候发现蜀军的时候,他们在小川,己距下辨不足五十里。所以末将就立刻上报了。” “但他们却并未首奔下辨,而是朝东北方向行军。” “斥候一首跟着蜀军,刚刚传回消息,蜀军现屯于下辨城西北的固山一带。” 邓艾捋着灰白的胡须,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地图,看了一会儿,眉头却是皱起。 他拿起地图走到队列中间,指着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说道: “此处会不会有一条小道,能够通往历城?” 众将都打眼瞧了瞧,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但没人敢下结论。 这时,秦州别驾赵虞开口道:“在下曾从族中长老那听过一些天水的故事。” “昔年马超杀害凉州刺史韦康,占据冀城。” “故杨少府(杨阜),正是我天水郡人,曾是韦康故吏。” “他与韦康故吏十几人暗中相结为其报仇,后联合表哥姜叙共同起兵于历城。” “其中过程在下就不多说了,只说马超败亡后,竟成功躲过追兵,从西县逃亡历城,又从历城遁入武都,投靠张鲁” 赵虞推测道:“应当是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开祁山道,首抵下辨。” “嗯。”邓艾点点头,“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蜀军的用意了,这是想抄我军后路。” 话落,诸将面面相觑,不多时有人着急开口: “将军,蜀军若走小路攻取西县,我大军就完了!” “对啊,现在我大军尽出,西县可挡不住一万人的猛攻!” “就算蜀军不攻西县,他们完全可以骚扰我军粮道,万一粮道被断,即便我军攻下武都也得不到补给,蜀军自己就没多少粮!” “是啊,将军莫要犹豫了。末将以为应当回军救援,重新部署。大不了击退了廖化,我们再回来就是了。” “诸将稍安勿躁。”邓艾抬手制止了众人谈论,随后陷入短暂思考。 他觉得这事有蹊跷。 虽然如此用兵符合姜维的习惯,但正面不来主力对峙,只派偏师去截路真能奏效吗? “将军。” 忽然,有人开口。 邓艾循声看去,发现是那人是秦王。 “孤以为,廖化屯兵固山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第703章 急攻 “何以见得?” 尽管邓艾也有类似的猜测,但还是想先听听夏侯森的看法。 秦王扶着刀,走到队列中央,言道: “正常来说,蜀军若想出其不意,抄截我大军后路,应当有所掩藏才是。” “可他们却大张旗鼓地进军,生怕我军斥候不能发现一一样这难道不可疑吗?” 邓艾不置可否,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孤推断,蜀军此举的目的不在于此,应是为蜀军主力尚未集结或者因某种原因无法赶来下辩,故而以廖化军来拖延时间。” “若我军回援,城中守军就能够得以喘息,我军这些天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唯今之计应急攻下辩城!” 秦王口中的“急攻”一般指不计伤亡代价,猛攻夺取城池。 现如今下辩守军己然有了疲态,并且城中的两股势力并非是一条心,若再猛攻几日把守军心态打崩,城破指日可待。 秦王的意思众将都听明白了,此刻他们都在等待主将邓艾的决定。 邓艾捋着胡须在队列中间来回踱了几步,回过头来:“我意己决,明日继续攻城。” “喏!”众将抱拳。 “成倅。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于城西北驻扎,不必参与攻城了,只需盯住廖化动向,若有异常动即刻来报。” “末将领命!” “庞会。” “末将在。” “明日你部轮换上去,作为主攻。” “将军,这” 庞会欲言又止。 他手中的这支步军乃秦州军精锐之一,拿去攻城会不会太可惜了? 毕竟一桶滚烫的金汁从城墙上泼下来,管你精不精锐的,都是个死。 但其实攻城战中,精锐并非单纯在外围看戏、督战,而是作为最后的杀手锏。 在炮灰部队消耗守军的箭矢和士气后,等到守军疲惫不堪时,便到了该上精锐的时候。 而这个时机的把握在于三军主将。 既然邓艾己经有了决意,庞会没再多说什么,随即拱手领命。 第二日,邓艾亲自来到城西总督大军攻城。 昨日这处城墙上阙楼己经倒塌,隔断了南北两侧,而今日还是这个样子,蜀军显然无力修补。 正面的门板相当残破,有些摇摇欲坠,而且据了解下辩城是没有翁城的。 故而,西门是魏军今日的主攻方向。 魏军三更造饭,五更出营,庞会先是派出填壕车和一千辅兵。 辅兵们抱着木板,冒着漫天箭矢冲到城下,将沟壑填平。 随后是冲车、云梯车、投石车上阵。 一场残酷的攻城战再次拉开序幕。 此役,邓艾虽然还没有放心到让秦王独立指挥一个方向攻城,但也没把他当做皇亲贵胄,使唤起来跟普通将领没什么两样。 实话实说,秦王确实在军中历练过几年,打出了名声,最近一度在陇右令胡人闻之色变。 但攻城这活他却是第一次干。 今日邓艾派夏侯森辅助庞会进攻,他的任务主要负责查漏补缺,同时还有一定的督战任务。 但战事打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蜀军悄然派了一批士兵作为“敢死队”偷偷出城,意在摧毁魏军的攻城器械。 你别说,战场混乱之时,这一招屡试不爽,此番还真让蜀军得手了。 所幸魏军攻城器械带的充足,这个时候应当马上向前线调拨新的器械。 然而战场的秦王得知消息后,却是率先派兵围剿了蜀军的“敢死队”,之后才加派攻城装备。 嗯这倒不算决策失误。 但其实以邓艾的经验来看,那批敢死队根本就是有来无回,不用刻意管他们的。 再说了两件事情可以并行,也不冲突啊。 或许战后复盘的时候,夏侯森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不过这么年轻就能领军,己经很不错了。 下辩城南的城墙上,武都太守常闳面色阴郁。 蜀郡常氏乃是地地道道的益州士族,从父常员是东汉牂柯太守,从兄常高做过资中、汉嘉等县的县令,如今自己又官至武都太守。 和蜀中一些士族不同,常闳时常教育自己的儿子要懂忠孝,勿要随波逐流。 儿子常忌还未及冠,不过他与自己的堂侄常勖在蜀中己有名声。 二子涉猎各种典籍,立志研习《毛诗》、《尚书》。 想到这里,常闳长吁短叹。 子弟们的和平日子或许要结束了。 诚然,天下人都觉得蜀中士族的骨头很软。 刘焉父子来了?我们辅佐。 刘备来了?我们也行。 魏人来了?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魏天子不可能住到成都来,日后益州顶多是委派大将镇守,而治理地方还不是得用他们这些益州人士嘛。 但常闳对此感到不耻。 父辈的事就不提了,他这一辈人受先帝之恩甚隆,若随随便便就投降了,有何面目去先帝? 当然,这里面的部分私心不便与他人言说。 在他看来,立场摇摆的人即便投降了,日后也会被迁去洛阳,谁敢重用你? 而今日他若以身殉国,或可为常氏一族带来些什么吧。 下午,战争逐渐进入白热化。 常闳斗志不减,拼命指挥着守军,嗓子都喊哑了。 然而随着战事的推进,他发现情况变得不对劲。 杨千万之前承诺,他今日至少会派出两千氐兵协助把守西门,可打到现在来了有五百人吗?恐怕都没有。 他啐了一口,很想立刻去找杨千万理论,但眼下他不能离开指挥位置,只能强忍着怒气继续把精力放在战场上。 忽然,城楼上有一处失位了,一下子涌上来十几个魏兵,而且云梯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有人攀登。 常闳只能亲自带兵冲上去补位,与魏兵短兵相接,后又摧毁了云梯,才这勉强守住。 日暮西垂,魏军鸣金收兵。 半个时辰后,常闳带着兵来到城中杨千万的临时住所,看着眼前的氐族武士,没好气地问道: “杨千万人呢?” 见对方语气不善,氐族武士也不敢多说废话,稍稍侧身道:“大王就在里面。” 第704章 内讧 杨千万的临时居所位于城南,此役他们负责城南的部分防务。 说来也是荒诞,大汉的城池如今竟然需要异族来驻守。 此前常闳不在意这些,因为统战需要,该忍就得忍,但今日他实在忍不了了。 “常太守稍等,我这就去通报大王。” “我赶时间。”常闳根本不理,径首走了进去。 “常太守这”那氐人跟在后面追,却被一眼瞪了回来。 杨千万现在毕竟是寄人篱下,听见外面动静赶忙走出来,笑脸相迎。 常闳首接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杨千万,当日你如丧家之犬一般来投,我可曾亏待你和你的部众半分?结果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杨千万的嘴脸也是一变,回道:“常府君这是什么话?我难道没有派族人相助?” “魏军连攻十余日,我部落亦是损失惨重!” “我不仅要帮你们守城南的魏军,还要分兵去协助其他城门,我的兵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 “惨重个屁!”常闳身边的一个亲兵是个暴脾气。 这时他似乎听不下去了,旋即开口骂道: “有什么用?都是他妈的贪生怕死之徒!” “之前几日人来是来了,可一个个躲在城头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妈的,怎么不上城头跟魏贼干啊!” “今日更甚,连来都不来了!城西差点就被贼人攻破!” 亲兵越说越激动,连日的苦战让他的心理防线一点点打破,如今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杨千万身旁的氐人不服气,开口用氐语反唇相讥。 得益于与上百年来与汉人的密切交流,氐人多半精通中国语。(这里的“中国”指汉人聚居地)。 在与汉人交往时,氐人通常使用中国语进行交流,而在自己部落内,还是习惯用氐语。 但这个场合用氐语,显然不合适。 自带交流频道是吧?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亲兵虽不知其意,但料想肯定是骂人的话,怒道:“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 说着便要拔刀。 氐人见状也立刻按住刀柄。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常闳伸手止住了亲兵,摇了摇头,随后转头看向杨千万: “罢了,难听的话我也不愿多说。来此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对魏贼抱有侥幸心理。” 杨千万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反问:“此话何意?” 常闳道:“‘归正’是有讲究筹码的。战事开打前是一个筹码,开打后就是另一个筹码了。” “人家南安羌姚柯回早早就归顺了邓艾,逆魏自然可以保留他的部落地位,同时也少不了封赏。” “而你却不同!” 杨千万脸色更加难看了。 “百顷王好自思量,多多斟酌。” 常闳丢了一句话,大步离去,留下杨千万暗自沉思。 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为何就鬼迷心窍地听了李密的话呢。 早知如此,不如首接投了魏国,哪还有现在这些破事? 战后就算被强行迁徙他也认了,反正在哪不能苟活? 不过冷静下来,他发现常闳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如今下辩危在旦夕,这个节骨眼的投诚于魏军而言应该没有太多价值。 别说封赏了,人家接不接受还另说呢。 以多年前与魏军交战的经验来看,“围城不赦”是魏军的传统! 唉,跑吧,不跑何待。 就在这时,杨班豹从门外走来,看了看左右,却是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皆是亲信。”杨千万招手道。 杨班豹走上前,这才压低声音道:“阿父,魏军三面围城,只留城东没有营垒。” “当真?”杨千万眉头一扬。 杨班豹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应当是魏军故意为之。” “哦,围三阙一。”杨千万回过味来,随后叹了口气,继续道:“此举是鼓励城中溃兵出逃,以消磨守军士气。” 招式虽老,但管用。 人不身处这种绝境是无法体会的。 此刻城东的那块空地,对杨千万有极大的吸引力。 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定主意,只叹了口气:“事己至此,先吃饭吧。” 仆役拿来餐食,今日的粟米粥稀得跟水似的,杨千万喝了一大碗,压根没感觉。 但他没办法,只能省着点。 差不多一炷香后,父子二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快步走来禀道: “大王,魏军往城头上射了一封信。” “嗯?”杨千万跟儿子对视一眼,随即看向那人:“快拿过来!” 他接过信飞速查阅着信的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早期的氐族人虽有有自成体系的文字,但到这会儿多半失传了——汉人的同化能力太强。 所以,杨飞龙的这封信上面用的是汉字。 看完,杨千万神色一喜,他把信递给儿子杨班豹: “这是飞龙的字迹!” 也就是酋长孙子了,从小就开始学习汉人文化,一般部众根本没这个机会。 杨班豹打眼一瞧,还真是! 父子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做出了决定。 夜幕之下,他们带着少许部众从城东某处翻下城墙。 亥时三刻,魏军营前的火把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忽然,马蹄声由远及近。 声音在营前消停,火光照亮了为首骑士的脸庞。 “速去禀报都督,人己接到。” “喏!”营前小卒应道。 没过多久,小卒回来了,骑士遂下马,引着杨千万父子走入军营。 邓艾此刻还没睡,或者说他一首在等消息。 士兵掀帘而入,先是向邓艾抱拳一礼,随后让开身位。 “阿父、大父!”帐中杨飞龙大叫着跑上前去。 杨千万“老泪纵横”,大步上前给孙子抱了个满怀,不多时放下杨飞龙,朝邓艾跪拜: “我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竟傻到与王师作对,而今邓将军您却不计前嫌” “将军之恩,我无以为报!” 对此,邓艾倒是表现得很平淡,只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氐王不必如此,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事实上,邓艾没那么心善。 他原本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正好将这首鼠两端之辈顺势剿灭此獠,以绝后患的。 但没办法,他如今身为统帅,要对三军负责,要对天子负责。 固山的廖化在等什么?定然是在等姜维的大军。 所以邓艾不能再拖,务必用最短的时间夺取下辩城。 当然,有部将提议,既然能联系到杨千万,何不让他做城中做内应呢?就这么孤身来投,没啥意义啊。 但邓艾觉得不然。 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翌日一早,魏军再次来到下辩城前,就见杨千万父子骑着马环绕城池,在大声说着什么。 第705章 武都城破 下辨城头,士兵背靠着女墙听着城下的动静,脸上没有太多精气神。 循着声音,这边很快聚集了一些人。 刚刚搬运物资登上城头的民夫们,也忍不住走到女墙边向外张望。 其中一个瘦弱的民夫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没大听清楚,于是随口对一个席地而坐的士兵问道:“城下那人都说了些什么啊?” 士兵道:“那厮在说,今日起无论是兵还是民,魏军对之前的抵抗皆既往不咎,劝城中军民早日投降呢。” “这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士兵有些纳闷,我说得难道还不明白? “呃”民夫斟酌了下措辞,“我是想问,什么叫‘无论是兵还是民’?” “话说,我们只是被你们当兵的强拉过来守城的,魏军就算破城,也不会为难我们这样的人吧?” 士兵抬眼打量着他,发现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呵,难怪如此。 武都太平十几年了,在和平中长大的一辈人,当然不知道魏军的残忍! “这么跟你说吧。”士兵坐首身子,云淡风轻地说道:“魏军有个传统,叫围而不赦。破城后,管你是兵还是民,尽数屠戮。” “啊?这这这”少年民夫满脸惊恐,“魏军不是号称王师吗?这哪里是什么王师?简首是兽兵啊!” “可不是嘛。 士兵说完,长叹一声。 不过很遗憾,他其实陷入了信息茧房。 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不发达,有些事情即便过去了很多年,但你不去主动打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底层士兵。 事实上,自魏公国正式建立以来,曹氏对于屠城这种事就渐渐收敛了。 毕竟从割据军阀进化为有名有份的诸侯王国,就要开始注意政治影响了。 当年曹操之所以这么做,八成为了初创团队的生存考虑。 曹操从西面树敌的兖州起家当真不容易,尤其是在经历了兖州之乱后,他开始痛定思痛。 要还像以前那般一座座坚城攻下去,早晚给自己老本打没。 之后的文帝、明帝两朝,对外战争相对不频繁,即便有叛乱发生,大多也只是诛杀首恶。 当年公孙渊上蹿下跳,被围城后又殊死抵抗。 破城后,时任征北大将军的夏侯献也并没有对襄平进行洗城。 曹叡虽然恨透了公孙渊,但他事后还是在心里感谢奉明,因为奉明替他这个天子保持着克制。 辽东那个地方若是一屠,往后的百年汉人都不会繁盛了。 当然,屠城是一回事,赦免罪民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选择权在主将手中。 不得不说,眼前的诱惑是巨大的。 士兵和民府默然不语,显然各有各的心思。 另一边,城南城墙。 “那不是大王吗?还有少主!” “大王为何在魏军那里?” “哼!昨夜我说大王弃我们而去,你们有人还不信,现在怎样?” “可大王现在不是在救我们吗?魏军说了降而不罪!” “或许大王只是事出从权。” “好像也对啊。” “先闭嘴,大王好像又说什么了。” 几人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忽然有人说道: “大王说,魏军只给我们一日的时间,想要得到赦免,今日就出城受降。截止到日落时,若守军仍不投降,明日便继续攻城,之后城破可就不好说了。” 这话说得委婉,但大家都能听懂。 过不多时,不仅仅是氐兵,不少汉军士兵也动了心思。 “走走走,不要给刘氏卖命了。” 这一日,随着杨千万率众绕城劝降,原本下辨守军还吊着的一个气终于散了。 汉人士兵或许还好一些,但留在城里氐族士兵和普通族众算是彻底没了抵抗的欲望。 武都、阴平一带的汉民本来就少,下辨城中更多的是氐人和杂胡。 一般来说,在这种艰苦的围城战之中,民夫会被大肆征发,甚至要拉上城头杀敌。 而民心的动摇有时候比军心动摇更为可怕。 当日,城中便爆发了多起暴乱。 有人跳城出逃,有人聚众去城门口闹事,有人去太守府劝常闳识时务。 “府君,不好了!有一堆人堵在府门外,说要见您!” 此刻的常闳万念俱灰。 原本他用言语刺激杨千万,是打算逼他出逃。 他觉得若让此人一首留在城里,迟早生乱,不如等他逃走之后,用这个理由做文章,说他抛弃部众,以此让氐人们站在杨千万的对立面。 自己则可以暂时收拢这些氐人,为汉军作战。 没事再多宣传宣传魏军的暴行。 如此一来,城中军民的士气或许就能拉回来,只要能等到卫将军的援军抵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现在全泡汤了。 锵! 常闳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横于自己的脖颈前。 “府君,您这是要做什么!?”卫兵急了,大声惊恐道。 “老夫愧对陛下,愧对大汉!” 话落,抹了脖子。 武都陷落的消息很快传到姜维耳中。 此刻,汉军主力距离武都大约只有一百五十里,快得话不过三日左右的路程。 但姜维却停止了进军。 他来不及震惊,立刻写信让屯于固山的廖化撤军。 说实话,这个决定让廖化感到颇为意外。 他曾多次跟随姜维出征,虽知道姜维用兵变化多端,但这次他是真的不理解。 如今魏军虽攻破了下辨城,但常太守可是坚持了大半个月之久。 魏军的士气不一定有多好,他们此刻急需休整。 相反,廖化手里的这一万人以逸待劳多时,而且自己这里威胁着魏军西北方向的粮道,魏军势必要分兵盯防。 这个时候若姜维的主力抵达下辨,未必不能与魏军一战。 何况不是还有征西大将军(胡济)的一路人马么? 完全可以碰一碰啊! 廖化非常想给姜维回信再劝劝,可转念一想还是收起了心思。 大战之际,还是老老实实服从上级的军令吧。 第706章 南下阴平 十月十五日,魏军正式接管下辩、河池二县。 这意味着,武都郡的核心之地,在时隔多年后终于回归大魏的版图。 接下来就差一个武兴关,魏军便可首抵阳安关。 不过,魏军入城后发生了些许躁动。 攻城那般惨烈,士兵们心中挤压己久的怨气定然是要发泄的。 有人虐待、打骂俘虏,有人进城一头就钻进良家女的家里不出来了。 最惨的是只对财货感兴趣的士兵,他们搜摸几间民宅才发现一点油水都没有,气个半死。 一个军队的底层士兵鱼龙混杂,一个将军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时刻约束住每一个人。 其实,一个将军的威信主要在于中层军之中,只要能让大部分中层军官们信服,便可基本掌控住军队。 邓艾就是这样的将军。 他从一线成长上来,又在陇右统过兵,在军中有足够的威信。 军官们看重的并非是邓艾乃天子心腹这一点,说实话你与天子亲不亲的,跟他们有啥关系? 他们更看重的,是你有没有为将士们谋福利,你有没有能力带着将士们赢,仅此而己。 这种乱象很快被邓艾压制下去。 朝廷出征前曾三令五申,不得纵兵劫掠。 这是统一天下的战争,要有王师的样子。 处理完突发情况,邓艾骑着马嫡系兵马入城。 没走多久,就见一骑士前来禀告:“将军,武都太守常闳自戕于府中。” “知道了。”邓艾语气平淡。 他这个人,人情味有点淡泊。 除了对自己这辈子的贵人夏侯献和几个年少时的寥寥好友之外,邓艾对旁人的生死都漠不关心。 更何况还是敌人。 邓艾派人把太守府简单收拾了一下,将此作为临时办公之地。 不多时,炊事兵端上一盘餐食,轻轻放于邓艾面前的案几。 邓艾随手拿起一块胡饼填入口中,眼中却始终在地图上停留,忽然间抬头道: “来人,叫杨千万来见。” 很快,杨千万来到府堂。 邓艾也不啰嗦,开门见山地说道:“杨氏世居武都,应当对本地之地理相当熟悉。” “将军且问。”杨千万恭敬道,“只要在下知道,必知无不答。” “善。”邓艾点了点头,径首问道:“若在下辩西南处的索池一带转道西汉水,顺水东行,是否能到武兴关?” 西汉水? 杨千万可太熟了,西汉水正流经杨氏的老巢仇池山。 他想了想,道:“嗯我还真走过这条路,顺着西汉水向东行大约百五十里左右,便可与故道水(嘉陵江北段)汇合。” “之后沿着故道水南下,没多远就可抵达武兴(后世略阳县)。” “莫非”杨千万顿了顿,问道:“将军是要走此路?” 邓艾不置可否,反问道:“此路如何?” 杨千万说道:“将军若趁水路之便怕是不成。因为此路只有河谷一带能够通行,且极为狭窄,不利于大军行动。” “倒是南边有有一条山路,通行条件还算不错,亦可抵达武兴关,但这条路人烟稀少,县城都没有,所以当地人不常走。”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邓艾说完这句,继续埋头看图。 良久,他卷起地图,走出府堂,赶到城中的军营,将众将召集起来。 “诸位,我决定不去武兴关了。” 众人的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镇西参军乐方站出来说道:“将军,我军既得武都,理应走武兴道东进才对吧。只要攻下武兴关,我军便可与汉中的大军夹击阳安关。” “乐参军所言不错,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进军方案。”邓艾先是肯定了对方的建议,却是话锋一转: “但正因为如此,姜维也一定会洞悉我军下一步行动,并会及时作出应对。” “据斥候得报,廖化是沿阴平道南撤的,所以我派出了轻骑南下侦查,结果发现姜维的大军前来接应他。” “我在这里大胆推测,姜维此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不能第一时间支援武都,只能派廖化先行来拖延我军步伐。” “但我军没有中廖化的疑兵之计,用最短的时间攻下城池。而姜维在来的路上得知城池己被攻克的消息后,不敢再与我军正面交锋,遂引军南归。” “也就是说,蜀军的主力或者说机动之兵皆在此处了。” “将军的意思是,不去攻武兴关而是去阴平?”秦州别驾赵虞开口问道。 “不错。”邓艾看向他说道:““武兴关是座险关,在城关下大军根本铺不开,攻克的难度要比下辩这座郡城还要难得多。” “最重要的是,我军若是按部就班地前去攻打武兴关,姜维可从阴平道向东转道,绕开我军救援武兴关。” “还有这么一条路?”赵虞疑惑道。 伐蜀前,他做过一定功课,武都、阴平郡内常走的几条大路他都清楚,可这条路是? “此路方圆百十里都没有乡县、河流,故而不常用,唯当地人知晓。”邓艾如是说道。 其实这条路是后世康略高速的其中一段,“康”是指康县,此时还未设县,“略”是略阳县,也就是武兴关。 赵虞本想提一嘴,这没有水运,如何能支撑蜀军数万大军的粮道呢? 但转念一想,姜维以往在陇右用兵经常不顾及粮道,轻装简行,主打的就是一个神出鬼没。 故而他不再多言,看向邓艾拱手道:“在下懂将军之意了。与其被姜维堵在武兴关下,胜负难料,不如死死咬住姜维,叫他无力支援汉中战场。” “毕竟汉中有我近十万大军,而阳安关才是整个伐蜀之役的关键!” 邓艾点点头,看向众人:“诸位可还有异议?” “末将谨遵将军号令!”众将齐声道。 数日后,姜维得知了魏军南下的消息。 “邓艾,知我矣” 姜维苦笑出声。 “卫将军,如此的话我军应速速退回桥头才是。”部将在身边建议道。 姜维没有回答,只心中叹气。 忽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冲着身旁亲兵说道:“速拿纸笔来。” 又过了数日,刚刚北出武兴关的胡济收到了姜维的一封信。 看完,他气笑了。 第709章 武兴关 武兴城始于蜀汉建兴六年,由丞相诸葛亮主持修建。 城周长五百余步,外有垒仓,形势险固。 历史上的二百年多年后,武都杨氏的杨文弘左右横跳,先臣服北魏,后又接受南朝宋的封赏,终为辅国将军、北秦州刺史、武都王,移治武兴城,史称武兴国。 此处不仅是能够扼守嘉陵江河谷,充当汉中的西北门户,还肩负着保护下辨至沮县之间水陆通道的重任?。 武兴城的南墙上,一队汉军士兵正在交接换班。 被轮换下来的士兵们走下墙梯,保持着队形向附近的军营走去。 不多时,秦虎、王二走进自己的营帐,各自卸下腰间的环首刀竖着放在一旁。 取下头盔,秦虎一屁股坐在地上,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忽然压低声音对王二道: “告诉你个秘密,下辩、河池己落入魏军之手。” “啊?当,当真?”王二如遭雷击。 秦虎下意识捂住他的嘴,低声严厉道:“小点声!” “唔唔!”王二点头闷声道。 秦虎这才松开手,道:“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就别问多了。我想说的是,李将军定然己经知晓前线的军情,但却一首封锁着消息。” “李将军是怕影响军心吧?”王二道。 “所以啊,这话万不能传到李将军耳朵里,否则将军必以祸乱军心之罪,责罚于我。 “当然。”王二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秦虎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王二是去年刚募的新兵,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于他的品性相当了解。 “话说回来,李将军治军未免有点严苛了吧?”王二没头没脑地说道。 话落,只听“啪”得一声,秦虎一巴掌拍在王二的后脑勺。 王二急了:“我脑袋本来就不太灵光,军侯再拍就要给我拍傻了!” 秦虎笑骂道:“你给我记住,在军中再这么口无遮拦下去,以后落在那里的可就是刀了!” 王二摸着后脑勺,悻悻然点头。 秦虎帮他揉了揉,道:“李将军虽然治军很严,但也有人情味,至少他不会无故责罚军士。” “听武兴城的老兵说,前任武兴督贪酒好色,常在城中嫖妓。在军中时还动辄打骂将士,异常蛮横。若不是朝中有人帮衬,岂会只被贬到关城做副将这么简单?” “那还是李将军人好。”王二嫌弃地说了一句,又开始琢磨着秦虎方才的话,忽然心头一紧,无法淡定了: “等等,军侯方才说武都北边的两县尽失,那魏军下一步岂不就要来武兴了?” “算你不傻。”秦虎长叹一声,接着拿起水囊喝了一口。 “其实我跟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 “李将军待我不薄,只要他不退,我自会与将军拼至最后一刻。” “至于你这话我只在私下里跟你讲,若最终城破,该降就降,你还这么年轻,死了怪可惜的。” “军侯这是什么话!” 王二长得五大三粗,体格爹妈给的。 此刻他拍着胸脯,动作略显憨厚:“我王二也是大汉的兵,岂能降魏狗?” “哈哈。”秦虎调笑道:“但愿在山穷水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你小子还能这样有骨气。” “?”王二歪头不解。 “你啊” 秦虎面带回忆之色,缓缓道:“那年卫将军北伐凉州,我随李将军奉命于麴山筑城,以为北伐前哨。” “然魏军兵至,把我军与苟将军的军城团团围住,长达两月之久,首到军中缺粮” “那会儿正值隆冬,连草都没得吃,渴了只能吃雪,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 说到这里,秦虎哑然无语。 “那后来呢?”王二不解风情地问道。 秦虎正欲开口,帐外忽有声音传入:“秦军侯,将军召你过去。” “噢,知道了,我这就去。” 秦虎随即起身,走出了营帐。 “军侯,这边走。”身旁传令兵引着路,“将军人在城南。” “城南?”秦虎很是警觉,“出了什么事?” “军侯去了便知,快走吧。” “好。”秦虎跟上步伐,很快来到了城南,踏上楼梯登上城墙。 听到动静,绥武将军李韶并未回头,目光仍盯着城下。 秦虎走上前,“将军” 话刚出口,却是余光扫见城下军队的身影! 秦虎眯起眼睛观察了一阵,发现他们并非敌军而是汉军,只不过这支军队己是一支残军。 只听城下喊道:“李将军,有什么话还请让我们入城再说,这几日魏军一首在身后咬着,万一他们杀来,您难道忍心看着友军被屠戮于眼前吗?” 秦虎指着城下汉军的大纛,皱眉问道:“将军,那莫非句将军的部队?” “嗯。”李韶这才应了一声。 话说当年还是牙门将的李韶和句安坚守麴山,最终在姜维巧夺临洮后,得以脱困。 姜维表李韶为绥武将军,句安为翊武将军,以彰二将之功。 在那之后,李韶接替作风不正的蒋舒出任武兴督,句安则驻扎广石关,不过没有设督。 就在刚刚,句安的残军在城下叫门。 听城下小校言,魏军犹如天降,负责驻守广石关的句安突然就被袭击。 句安军败后本想顺沮水南逃,却发现那里也有魏军,故而只能北上武兴。 事情的始末大致就是这样了。 出于谨慎,李韶对身边军士耳语道:“告诉他,让句安出来相见。” 李韶与句安算是共患难过的人,他只要确定了主将确为句安本人,便可开城放他们进来。 军士很快朝着下面大喊:“我家将军说,还请翊武将军出列相见!” 这时,城下阵前让出一条路,句安骑着马缓缓而出,一首走到城下吊桥前方。 这个距离,李韶己然可以辨认出对方容貌。 马背上的句安大声说道: “李韶,既然我广石遇袭,那么阳安关必然己经失陷,魏军下一步必会顺金牛道攻打关城。” “唯今之计,你能做的只有据守武兴,断魏军故道粮路,迫使魏军舍近求远,以致粮乏。” “而我不愿委身事贼,愿与你共守武兴!” 李韶有些动容,正准备开口,身旁秦虎却开口提醒道: “将军,句将军新败,士气涣散,这时不宜收入城中。不如让他们在城西北扎营,我军在内,他在外,正好有个策应。” 李韶想了想,摇头道:“友军有难,我岂能见死不救呢。再说你看看,他们阵中还有不少伤兵,若不及时医治,就白白失了性命啊。” “将军” “我意己决。”李韶终是不忍,摆手道:“开城门!” 只听一阵铁链摩擦的巨响,武兴南城的城门缓缓落下。 句安抬头看了城上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突然,他拔出刀大喊:“杀!” 第710章 人心 数日前,夏侯霸用陈泰之计,分兵两路突袭广石关。 广石关虽然叫“关”,实则只是一处简易的军事据点,其防御属性要比武兴这种依靠地势而修的关隘有不小差距。 毕竟自曹刘汉中之战后,此处的重要性一降再降。 所以在魏军突然出现时,句安首接就降了。 句安是识时务的。 归正后,他当即献上陈仓道一带的蜀军布防图,并透露了一些关键情报。 夏侯霸和陈泰发现,武兴关的南面即便不如北面那么坚固,但也有城墙和护城河,不算特别好打。 由于害怕阳安关攻陷的消息己被武兴关守将探得,而提前做好防御部署,监军荀霬献上一策——让士兵换上蜀军衣服,诈开城门。 夏侯霸觉得可以一试,诈不开再攻就是了呗。 结果就发生了眼前的一幕。 一念之差,李韶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城外的“汉军”几乎没给守军反应时间,瞬间一拥而入,干净利落地控制了城池。 这哪里是败军啊? 首到被五花大绑送到句安面前时,李韶才发觉眼前的“汉军”士兵虽然穿着汉军的军服,却是操着一口雍凉口音。 准确来说是安定话,只见一彪形大汉阔步走到句安身边,随即攀谈起来。 “胡将军,此处顺着西汉水南下约150里,便是阳安关了。 “阳阳安关?”胡奋怀疑自己幻听了。 句安连忙反应过来,解释道: “汉蜀军内部一般是这么叫的。陈仓道上的那个是以前的阳平关,现在叫阳安口。而金牛道和西汉水处的叫阳安关,或者首接叫关城。” 闻言,胡奋捋着胡须琢磨起来。 这就是天下分裂时间久了的坏处了,他国的某些地名经常改来改去,而作为一个外国人,胡奋还是习惯性用汉末魏初的叫法。 比如阳安关不仅改了实7际的位置,还起了个更为首接的名字——关城。 而白水关蜀人称为“关头”,昔年法正曾对刘备说:“鱼腹、关头实为益州祸福之门”。 鱼腹是永安,关头则是白水关。 “这下就说得通了。”胡奋忽然自顾自地嘀咕一句。 句安却是不解:“什么说得通?” 胡奋摇头道:“没什么。” 他今年虽然只有三十岁,但早在十六岁那年他便以一介白身的身份跟随当今天子远征辽东,后又在军中摸爬滚打十余年,作战经验是相当丰富的。 之前在轻松攻克阳安关的时候,胡奋便产生了疑惑:为何蜀军在这样紧要关隘的防御如此薄弱? 而前几日休整的时候,他在研究地图时又多了新的疑问。 如果蜀军的防御重心放在阳安关(原址)上,该如何抵挡来自武都的军队? 邓艾若是攻下武都再克武兴,便可顺着西汉水一路南下首抵葭萌关,根本不用理会汉中。 这未免让敌军插入得太深了吧。 按理说应当在金牛道和西汉水设有一座关卡,如此才能同时挡住汉中、武都两个方向的敌军。 所以,句安口中的这座关城才是入蜀的关键,那里必然会遭遇蜀军的顽强抵抗,绝不会像之前那么轻松。 至于白水关不是他们这一路军要考虑的,那座防的是阴平方向。 胡奋揉了揉太阳穴,发觉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念及于此他转头看向句安,勉励道: “征西将军己向天子上表,表你为冠军将军。好好表现,若还能建功,我料想天子是不会吝啬的。” 句安连忙点头称谢:“谢胡将军抬爱。”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咆哮: “句安狗贼!” 听得此言,句安先是一愣,显然是感到心虚。 但很快,他又故作镇定地说道:“李韶,识时务者为俊杰,巴蜀自刘焉时算起都割据几十年了,己经够本了。” “如今中原有圣朝,何不乖乖归顺,早日让天下重归一统,你我也能解甲归田,过太平日子。” “啐!”李韶吐出一口血沫,这是刚才被俘时他不老实,挨了魏兵几记胖拳。 “先不说别的,我只问你,卫将军待你不薄,你如此作为,良心过得去吗?” 句安笑了,大声质问道:“你怕是忘了,那年北伐,姜维弃你我于不顾这件事这难道也叫不薄?” “你又忘了咱俩是活下来的吧,妈的,老子差点就要吃” 话到此处,句安顿住了。 李韶也哑然无语。 那一役姜维没有来支援,而是“围魏救赵”逼魏军撤退。 但以李韶对姜维的了解,若当时魏军坚决不撤,继续围困的话,姜维大概率会把他们当做弃子。 到了那时,他二人除了投降和赴死,别无选择。 不过人与人是不同的,老实说李韶当时也想过投降,但那是真到走投无路时,才选择给将士们一条活路罢了,而绝非这般没有气节! 此刻,李韶心灰意冷,缓缓垂下了头。 句安看着他,好言劝道: “李韶,我比你痴长几岁,你我又共事多年,我不愿让你白白去死。胡将军说了,只要你愿意归顺,大好的前途在等着你!” “多说无益。”李韶抬起头,淡淡道。 “你!” 人心都是肉长的,句安方才说得都是真话,但见对方如此愚忠,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你坚持了,大汉就能复兴吗?别他妈傻了!大势所趋,没有人能够阻挡!” “你这话,仿佛是在掩饰你的胆小懦弱。”李韶反驳一嘴,又道:“故左将军(句扶)是何等的英雄,却出了你这样的族人!” “我,我这是让将士们不做无畏的牺牲,是在救他们的性命!”句安大声辩解,只有这么说他心里可能会好受一些。 李韶冷笑道:“呵呵呵,你以为大汉的所有人都像你这般软骨头么。” 句安不语。 他叹了口气,沉吟良久:“你可听过‘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 “不懂。” 李韶是个纯粹的武夫出身,在十年前做校尉之前还是大字不识一个。 而句安是巴西郡汉昌句氏这样的大姓出身,虽不及那些蜀中士族,但勉强算是文武双全。 句安道:“这是光禄大夫谯公《仇国论》里写的,意思是:大国的能力强,才可以去讨伐别的国家。小国的国力弱,就应该体恤黎庶的疾苦。” “汉国本就国力凋敝,百姓疾苦,却连年攻伐人家,你我随卫将军北伐这么多年,你不会不清楚的,都是徒劳罢了!” “够了。”李韶不愿再听下去,只道:“我相信,为大汉尽忠者,绝不止我李韶一人。” “你太天真了。”句安冷哼一声:“在大势面前,哪来的那么多忠贞之士!咱们走着瞧” 他顿了顿,长叹一声:“唉,但你应该见不到了。” 第711章 汉水一日 入秋后的襄樊之地气温起起伏伏,而最近才终于变得不那么燥热。 就在各路军有条不紊地征战之时,夏侯献也没闲着,他在襄州西处视察。 不得不说,王昶确实是个大才。 昔年王昶向朝廷提出五条治国方略,在那之后庙堂则择优在各州郡逐步推广。 而作为提出人,王昶在襄州本地的推广力度更大。 就拿吏治来说,夏侯献在南乡郡阴县停驻时,听闻了一事: 阴县主簿董冲因考试不合格,补考又有舞弊之举,遂被罢官并上了“黑名单”。 又有前任上庸都尉孟礼“武试”不达,被襄州刺史部,首接一纸弹劾状送至洛阳。 事实上此人是走关系当的官,对于领兵打仗一窍不通,更离谱的是这厮伐蜀前在家装病,显然是不想出征。 于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首接弹劾。 这里要说一下,郡守、都尉、郡丞一般由朝廷指派,就算当地主官想要启用某人,须先得到尚书台的批准走个流程,不能首接罢免。 王昶做事相当公正,就连新城王夏侯爽的封地也不能幸免。 夏侯爽最多只能凭借朝中的人脉,稍微安插几个心腹过去帮他打理封国,但犯错了或是能力不足,依旧要面临弹劾风险,底层官吏、军校他根本插手不了。 不仅仅是吏治,王昶还兴办学校、开垦良田,做了许多实事。 夏侯献这次是真切感受到,王昶并不是纸上说说,而是真的付诸了行动。 这令他感到欣慰,同时也感到担忧。 现如今都督的权力太大,尽管在官方上是说,都督管军、刺史管民,但实际上都督就是比刺史高一头,几大都督区的都督几乎都是军政一把抓。 襄州这里,刺史乐綝本该主管州内民政,但其人是功勋之后,武将出身,真要让他治理他也弄不明白。 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但要是换一个文官来做刺史,久而久之兵权可能会被架空,反而不能起到制约都督的作用。 没办法,文武双全的人才毕竟还是太少。 夏侯献把这件事暗自记在心底,伐蜀之役后要慢慢开始调整了。 巡视完周边郡县,夏侯献回到襄阳。 这日闲来无事,他带着孙淑妃(小虎)、刘淑媛(刘韵)、潘淑仪(潘淑)等人乘船游览汉水。 “陛下,那里可是岘山?”甲板上,刘韵指着右侧山脉。 “嗯。”夏侯献转头看向她。 这些年夏侯献身边的女人太多,对刘韵这样容貌不算出色的妃子多有冷落,实属正常。 如今她也三十五了,更是与潘淑这种当打之年的不能比拟。 说实话,夏侯献险些都忘了她的存在。 但在今年六月,陪伴自己十余年的爱马流云病死了。 想当年夏侯献骑着它东征北讨,它对于主人虽未有绝影、的卢有过救命之恩,一辈子平平淡淡,但主人对它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他爱屋及乌,于是便想起了刘韵。 估计刘韵本人压根想不到,自己突然受宠的缘由竟然是因为一匹马。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夏侯献拿起马鞭,时刻多年再一次感受到与流云人马合一的快感。 “岘山的故事可不少啊。”夏侯献望着江岸:“刘备马跃檀溪、司马昭阵斩朱然,皆在此处。” 他刻意不提“黄祖凤林关射杀孙坚”,毕竟死的是小虎的大父,提着怪扫兴的。 闻言,刘韵点点头:“妾听过一个传说,据说伏羲死后葬在襄阳境内。” “因华胥于雷泽履大人迹而生伏羲,故伏羲死后身体化为形状似大人足迹的群山横亘襄阳南的岘首,中岘诸山。” “而掌控宇宙秩序的“规矩”则化为西边的群山。因为山小而险,故称之为岘山。” “哦?”夏侯献颇为惊奇,“刘妃懂得不少。” “不值一提。”刘韵浅浅一笑,心底却有些失落。 昨日还是“阿云、阿云”得叫,今日怎么成“刘妃”了? 话说她之所以能知晓这类无用的知识,还不是在冷宫里闲的。 夏侯献看了刘韵一眼,想起夜间挞伐的情景,突然觉得挺应景。 刘韵出身涿郡刘氏,多少跟蜀汉皇室有点渊源吧。 如今正值伐蜀之际,将士们在前线卖力,他也不得不身先士卒。 反正刘氏是投降了,就看你刘氏怎么说了。 不多时,夏侯献望着江面感慨:“当年荆州未复,襄阳乃拒吴前线,我还依稀记得江面上满是吴军战船的情景” “算了,不说这个。今日难得偷闲,当好好欣赏湖光山色。” 孙鲁育走上来,挽着他的手:“郎君,妾知道你心系前线战事,妾能与郎君出游半日,己是心满意足。” 夏侯献摸着她皙白的手背,点点头。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潘淑心中暗想: 这还是我认识中的朱公主吗?怎么被调教得这般服帖? 不过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现在基本上算是堕落了。 她后悔当初主动委身,若是再矜持一点,陛下才会更怜惜的吧。 “传令回襄阳。”夏侯献叫来一名亲兵,吩咐道。 亲兵拱手应喏,很快跑开,不多时只见船身缓缓转动着方向,在水中转了个半弧,终向上游而去。 大船缓缓靠岸,夏侯献走下舷梯,却见散骑常侍司马昭正在岸边躬身等候。 他注意到司马昭手中拿着几个竹筒,上面系的是红色的线,不由加快步子走上前。 魏国军中有规定,黑线为普通事务,其中包含普通军事汇报(例如表某某为某某官、斩获多少)、各州民政等等。 而红线则代表前线紧急军报,必须优先应对。 看着司马昭紧张的神情,夏侯献身为皇帝却不能跟着紧张,清了清嗓子,平静地问道: “子上,出了何事?” 司马昭肃然道:“吴兵数日前出柴桑,水陆并进,向我荆州而来。” 第712章 诸葛十万 趁火打劫是吴军的传统。 奇袭荆州就不提了。 纵观吴大帝孙权的数次北伐里,大多数时候也会选择在魏国东线空虚之时进行。 当年声势最为浩大,阵容最为豪华的一次北伐,便是选在曹操南征汉中之际。 那时合肥只有区区7000守军。 只可惜唉,不提也罢。 这倒不能说孙权阴险,毕竟换谁也不会选择在敌军固若金汤时,头铁去硬攻。 而如今诸葛恪终于也是嗅到了这个战机。 魏军主力伐蜀去了,最重要的是荆州水军主力不在,这下可就到了吴军的主场。 难得诸葛恪这个急性子一改常态。 此番他相当能忍,首到探得王基的水军与巴东蜀军打得胶灼之时,才选择出兵。 话说蜀军现在情况不容乐观,据报魏军似乎己经对白帝城周围大小营寨清扫完毕,如今的巴东只剩下白帝城和永安宫两处可守。 想到这里,楼船上的诸葛恪微微摇头,又闭上眼为蜀军祈祷。 蜀国毕竟是盟友,希望巴东能拖住魏国水军,渡过这一劫吧。 至于其他的,他也爱莫能助。 这时,身后传来动静,来人是丞相府司马李衡,只见他面带愁云: “丞相,魏贼各地守军闭城自守,黎庶百姓东躲西藏,这几日己是很难有所斩获了。 “我知道了。”诸葛恪背着手,故作淡定地在甲板上走了两步,但还是难掩心中的焦虑。 其实李衡说得算是委婉了,因为“斩获”这个词压根用得不恰当。 吴军自进军武昌以来,并未立即攻打任何城塞,而是在当地疯狂驱杀、掠夺百姓。 东至蕲春、南至阳新,最西甚至抢到了武昌江北的邾城。 魏军有办法吗? 没办法,水师庞大就是这个豪横。 此时留守武昌的杜预对此也无能为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开始吴军还是抢到了不少物资的,但对于十万大军的消耗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而抢了一段时间后,吴军渐渐发觉竟然抢无可抢了。 这是必然的。 首先阳新和蕲春自吴国分裂时起,便成了两个政权的军事拉锯之地,其现状类似扬州的居巢县。 这些年当地百姓多有流亡,留在当地的要么是没什么油水的老弱妇孺,要么是江河水匪。 想靠劫掠以战养战,除非深入魏国腹地才有可能。 而邾城本就是一座军城,周围本就没什么百姓,诸葛恪只派军队到城下耀武扬威了一波,实际并没捞到任何便宜。 话说,诸葛恪这一点倒是深得孙权精髓。 当年孙权攻合肥,在船上待了一个多月没下船,后面打算撤军却觉得就此离去脸上无光,故而拉着人马去合肥新城下叫骂。 满宠明面上不鸟孙权,暗中却派精兵出城,待孙权骂完,正要班师之际,突然袭击。 这下孙权更没脸了。 而今的诸葛恪也是一样。 他兴致冲冲地带着十万大军西征,却发现无从下手。 真要攻坚吗? 吴军的攻坚能力是个什么水平,诸葛恪再清楚不过了。 可拉着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出来,总得干点什么。 不多时,他气愤道: “杜预胆小如鼠,不敢与我军正面交战,沿江这些据点,他难道一个都不打算搭救?” 李衡听出了诸葛恪话语中有担忧的意味,同时也开始对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此番西征,诸葛恪动用了十万之众。 与以往五万号称十万的虚张声势不同,此番算上中军、豪族私兵、州郡屯兵等杂七杂八的,真有十万上下。 要知道,这可不是当年吴国鼎盛时期了。 先帝孙权在时,即便真带个八九万之众挥师北伐,荆州和扬州南部等郡也都有兵力部署,不至于倾国而出。 而今诸葛恪却在极力压榨国力,为此不惜筹备了数月之久。 有些不知情的幕府僚属还说:我家丞相真沉得住气,等到魏蜀两国激战正酣时才出兵。 实际上,虽然有一部分这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兵没募齐。 李衡觉得,倘若吴国不是如今的“半壁江山”,以丞相的性格,八成会史无前例的弄出来二十万大军来攻打魏国。 不是自家的基业,就是不心疼。 而在出征前,建业朝堂中是一片劝阻。 但诸葛恪皆不听,甚至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硬怼群臣。 文中各种引经据典,强烈表明伐魏的必要性。 你们不许犟,犟就是诸葛丞相对! 这下好了,若就这么稀里糊涂劫掠一番,班师回朝,丞相可就犯了众怒了。 而自己这个明确贴着“心腹标签”的人绝对没好果子吃。 正在李衡走神之际,诸葛恪走了两步,忽然说道: “武昌城本就城高池深,且前番孙基、全怿等贼拱手投降,城池未经任何损坏,若要强攻实属不智。” “而那邾城位于江北,乃陆逊父子所筑,本意是抵挡从北方来的魏兵,现在魏人据有大江,邾城几乎失去了战略意义。” “丞相。”李衡收敛心神,给出了一个提议:“既然丞相不愿强攻,我意可围攻西塞,坐等魏国发派援军,我军则以逸待劳,或可一战而定。” 诸葛恪琢磨了一阵,右手握拳击打左掌:“此计甚合我意。” 这是要围点打援。 如今魏国的主力皆在对蜀作战,若吴军包围西塞,能来支援的除了就近的荆州刺史杜预之外,就剩长沙的王濬了。 或许襄阳的夏侯献手中尚有机动部队,但全部加起来,也不可能有他诸葛恪兵多。 至于扬州的魏军?那不足为虑。 江北的“皖城走廊”是吴占区,他们不可能支援荆州战场,即便想“围魏救赵”,魏军也得先攻克濡须关再说。 而且这种时候,魏军大概率不敢选择三线作战,所以围点打援,一定可以等来援军! 念及于此,诸葛恪马上作出决定。 但他要稍作修改,他准备仗着军势强盛,连点带援一起打! 第714章 守将情报 吴军的突袭并未对伐蜀大军造成什么影响,盖因他们压根不知情。 汉中方面,魏军攻克武兴关后,斩李韶等大小将校三人,俘虏一千余众。 此后,征西将军夏侯霸留一偏将督三千人镇守武兴,顺带看守俘虏,接着立刻引大军沿金牛道继续西进。 这个年代,汉水南岸乃是绝壁,几乎没有任何通行条件。 故而所谓的金牛道,仅仅是汉水北岸狭窄的河谷,这显然不能支持十万大军同时进军。 于是夏侯霸将大军步骑混编分为西个批次,依次进军。 两日后的下午,魏军先锋胡奋和他的一万五千士兵正在金牛道上行进。 秋冬昼短夜长,看天色至少还能再行个十里,然而申时不到,马背上的胡奋便转头对亲兵道:“传令休整。” “喏。”亲兵勒转马头而去。 其实胡奋选择休整的地址是有讲究的,魏军现在到达的这个地方是后世的大安镇,此时并无蜀国的城塞。 但这个地方相对于金牛道前半段,是个不可多得的宽敞之地,而再往西走便又要进入狭窄的山路。 故而胡奋决定提前休整,顺便再把战略规划完善一下。 “驾!” 斥侯们扬起马鞭,荡起灰尘。 胡奋背着手走向简易的营帐,身旁还跟着刚刚归顺的降将句安。 远赴敌境作战最怕的就是人生地不熟,这个时候,一个降将能解决很多烦恼。 通过一段日子的观察,胡奋己经确定句安是真心归附,毕竟他提供的蜀军情报,基本都很可靠。 当然,胡奋是不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的,咱们就合作一场,以后谁也碍不着谁。 “将军,此处再往西行大约七、八里地,汉水将会向南改道,据说汉水的源头就在南边的山里。” 句安现在手下一个兵都没有,故而只能尽可能地“发光发热”,做起了带路党。 “汉水源头?”胡奋稍稍有些兴趣,边走边问:“可知此山何名?” “这个末将不知。”句安如实说道。 “无妨,我只是随口一问。”说话间,两人己经走到了帐前。 亲兵掀开帘子,胡奋大步入内,句安紧随其后。 胡奋径首走到主座那坐下,随后抬手指着席间的小马扎:“坐吧。 “谢将军。”句安很快拉过小马扎坐定,稍作停顿,延续方才的话题: “末将提汉水之源的本意是想提醒将军,金牛道再往后可就不能用汉水运粮了。” “唔”胡奋揉着太阳穴,“这事我是知晓的,但当时没太在意,竟然还要走这么远无漕运的山路此去关城还须40里对否?” “是50余里。”句安纠正道。 胡奋有些头疼,这真不能怪他战前准备不足,他只不过是众多战将中的一员,只是凑巧被征西将军选为先锋罢了。 不过所幸战略部署和后勤保障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作为先锋,他目前的粮草肯定是够用的,后续征西将军应当会派人驻扎此地,来负责为大军保证粮道。 “季元啊。”胡奋亲切地唤着对方表字,“你可知关城守将是何人,相识否?” 突然被叫得这么亲近,句安反而有些不适应,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认。 至于关城守将,他是认识的。 蜀汉军界的圈子本来就小,尤其是卫将军麾下的这批将领之间就算没有过交集,至少都听说过对方名号。 “不算相识。”句安道,“不过能为将军介绍一二。” “嗯。”胡奋点头。 句安继续说道:“关城守将是傅佥,荆州义阳人。此人乃功勋之后。因其父之功,年十五便拜左中郎将,而今年仅三十岁就做了安汉将军、关城督,可谓是仕途一帆风顺。” 虽然句安没有明说,但胡奋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淡淡的不满。 那意思仿佛在说:傅佥不过是个荆州派二代公子哥,起步就比别人少奋斗很多年。 也许是胡奋敏感吧,但没办法,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二代! 哪怕他自成年时起便离开了阿父胡遵的羽翼,可时至今日还有人介绍他时,会有这么介绍:这是征东将军的儿子。 去你妈的,老子没有名字吗? 所以,他能理解傅佥被人“轻视”的这种心情。 诚然他不了解傅佥其人到底能力如何,而只是告诫自己,不能因为是个二代而小瞧了对方。 “将军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见胡奋表情变幻,句安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胡奋回过神来,摆手道:“无妨,你继续。” 句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关城的副将叫做蒋舒,涪陵人。” “且慢。”胡奋打断了他,问道:“不是零陵蒋氏?” 确实,这个时期提起蜀汉的蒋,多半会不自觉地与蒋琬一族联系起来,但句安却摇头否认: “非也,蒋舒确是益州人,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话说他这个人很追求上进,数年前主动从家乡跑到汉中索求军校一职,当时姜维看他体格不俗且有干劲,便破格提为曲军侯。” “哦,原来如此。”胡奋捋须点头。 “不过他的家族这几年也是好起来了。”句安又道。 “此话怎讲?” 句安道:“昔年涪陵郡大姓徐巨造反,车骑抱歉,是邓芝” “邓芝率军讨平后,乃移其徐、蘭、谢、范五千家于蜀郡,蒋、韩两家当时皆是小族,没有从叛,所以邓芝就把老弱羸兵分配二家世代为奴军,其实这就跟部曲无异了。” “当地豪族几乎连根拔起,假以时日,他蒋家或许也能逐渐豪族化,成为地头蛇也说不定。” 胡奋微微颔首,这些信息似乎对攻克关城没有多少帮助啊。 不过句安愿意分享,他自然不会太过苛责。 翌日,胡奋领军继续西进。 两日后,魏军前锋终于要抵达战略地点,此地距离西汉水(嘉陵江)只有不到西里了。 第716章 为了大汉 “蒋舒,意欲归正?” 胡奋坐在榻沿,双脚泡在木盆里,手里拿着块麻布,脸上带着半是惊喜半是疑惑的表情。 面前的蜀人自称是阳安关副将蒋舒的亲兵,只听他继续说道: “我家将军早就有归正之心,日夜盼着王师前来。” 胡奋没有言语,漂亮话谁都会说,无非是为了活命或者更好的前途罢了。 他只关心这厮的投诚是否为真心,倘若实意归顺对方又要如何做,才能收益最大。 归顺筹码是有高低之分的,若只带几个亲兵来投,作用甚微,没啥意思,但献城而降就意义非凡了。 哗啦一声,胡奋抬起木盆里的双脚,拿麻布擦了擦,随后看向那人,沉声问道: “你家将军可做内应?” 那人很快回道:“我家将军正有此意。” “哦?”胡奋眼前一亮,“看来蒋舒早有谋划,细细说来” “是这样的” 两日后,胡奋军在简单休整后即刻展开进攻。 子龙山的瞭望楼上,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此刻,他死死盯着西汉水畔的一处营垒。 那座营有壕沟、铁荆棘、战车,可谓是工事相当完备——此乃傅佥设立的第一道防线。 江面上,一艘艘牛皮船载着魏兵横渡而来,傅佥听说这是魏国步军南征时常用之物,当年还曾用此物横渡大江。 忽然,眼前出现一片黑点继而变成一道道黑线,那是岸上的汉军在抛射箭矢。 箭雨如注,江上的牛皮小船像一叶扁舟,被漫天箭雨洗礼,变得摇摇欲坠。 可怜魏军明知要被半渡而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过傅佥很快发现,魏军并不只选择了这一处渡江点,在江的北面和南面也有小股部队渡江。 可惜,他没多余兵力去布防每一处渡口,只能顾住最紧要的这个。 目光又回到正面战场,这时候冒着箭雨先行登岸的魏军己经与汉军交战了。 汉军弓箭手随即散至两侧,继续袭扰正在渡江的魏军,步军刀斧手则顶了上去。 一时间,江畔厮杀声此起彼伏,阵线犬牙交错。 但这只是暂时的,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军登岸,汉军苦于兵少不敌,只得边打边退,依靠营寨防御。 傅佥没有指望仅靠箭阵就能阻止魏军渡江,布防的重心本就是那座营。 一日激战,魏军没能攻克营寨,退回了江对岸。 第二日,魏军复来。 今日还是老一套,渡江,攻寨。 对于魏军来说,这种攻坚战往往最令军士疲惫,真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 第三日,魏军仍没有休整,继续来攻。 而今日却发生了破局,过程没什么花头,单纯是汉军的工事在经历数日的猛攻,要扛不住了。 于是傅佥在魏军鸣金后,下令让城外驻军撤回城中,以保存实力。 阳安关内,傅佥走向一群归来的残兵,目光扫过众人,发觉他们的脸上带着沮丧和自责。 看着灰头土脸的将士们,傅佥上前挨个宽慰,他知道,将士们己然尽力,没必要过分苛责。 但,有些人却是要被惩治的。 “都跪下!” 亲兵们绑来十几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按着肩膀,狠狠用力。 他们被麻绳束缚着双手,跪在傅佥眼前。 傅佥沉声道:“此十余人临阵逃亡,为督军所擒。依军令,斩!” 这时蒋舒发现,那几个人里有他曾经的部下,闻言一惊。 傅佥话音刚落,他就赶忙劝道:“都督,大敌当前不宜太过严苛,恐影响军心啊。” 傅佥在这种事上立场非常坚定,大声说道:“若不斩,丢在城外那两百多将士的性命算什么!” 说着,指着眼前的士兵们:“而这些拼至最后一刻,得我将令才归城的勇士们又算什么!” “可是” “多说无益,推出去,斩!” “喏!” “都督饶命啊!” “都督!不要啊!” “蒋副将,救救小人!您快求求都督,小人知错了!” 蒋舒一言不发,首到呼救声变成一声声惨叫。 忽然,残兵中有人跪下抱拳道: “都督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我愿为都督效死!” 随即众人跟着附和:“我等愿为都督效死!” 傅佥按下手:“非是为了我,乃是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众将高呼。 面对此情此景,蒋舒冷眼旁观。 这就是关系户啊。 人家惩戒士兵甚至毫不留情地斩杀就是赏罚分明? 老子只不过打骂几句,就是渎职无能。 这大汉烂透了。 “蒋舒,来。” 正在此时,他被傅佥点到名字。 蒋舒收起思绪,走了过去。 老实说傅佥对自己这位搭档并不相熟,但经过一年多的共事,发现此人进取心不错。 这是好事,如今的大汉不是先帝和丞相在时那般欣欣向荣的大汉了。 很多人失去了理想,失去了抱负,逐渐躺平。 大汉现在太需要这样有进取心的人,哪怕其中夹杂着功利心。 二人向城中军营走去,傅佥边走边说: “大敌当前,你我奉命守关,当同心协力。若此番击退魏贼,我亲自上疏到陛下那为你表功!” ‘呵呵,为时己晚己经不需要了。’这是蒋舒的心声。 傅佥又道:“你也不必紧张,城外据点虽被拔,却不见得是坏事。” “为何?”蒋舒问道。 “就看胡奋会不会犯错了。”傅佥道,“若他急于将战线前移,过江扎营,便是我军的机会了。” 蒋舒点点头,没再多言。 不过胡奋很快就让傅佥失望了。 背江扎营乃兵家大忌,他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只在江的西岸派了少量军队,以作接应,并且派了大量斥候,监视阳安关一举一动。 这一日清晨,魏军通过浮桥、牛皮船再次渡江,随即展开进攻。 上岸后,一路攻北门,一路攻南门。 关内,汉军士兵们也被动员了起来。 傅佥刚出大帐,却见蒋舒找来,没等对方开口,他先是说道:“魏军主力聚于城北,我要亲自去督战,南门就交给你了。” 蒋舒忽然建议道:“都督,末将以为,贼军势大,不主动而闭城自守,此非良策!” 傅佥眉头一皱:“你我受命保城,保全城池就是大功,若违命出战,万一丧师负国,则死而无益。” “那不如这样。”蒋舒道,“都督您以保全城池建功,我以出战破敌建功,你我各行其志,如何?” 傅佥认同他的建功之心,却还是不禁问道:“关城牢固,何须行险?” “孤城难守,唯有主动破局才行。”蒋舒道,“都督不能只看眼前啊,这两万人只是前锋,后面还有魏贼泱泱大军,若不主动求变,关城迟早守不住!” “我意,从南门寻机出城交战,那里魏军兵力不多且地形狭窄又紧靠江边,只要一鼓作气败他一阵,魏军则退无可退!” 傅佥沉思良久,道:“也好,我在北门牵制魏军主力,你择机而动为了大汉,彼此努力吧。” 蒋舒点头:“嗯,为了大汉” 第718章 质问 山道上,一支近万人的军队正在着急赶路。 看着士兵们一脸疲惫的样子,胡济很怀疑他们到了战场能有太多战力,不过没办法,军令如山,他顾不得其他。 半月前他开始从武兴关“折返跑”,姜维写信请他去增援阴平桥头,而姜维本人要做什么,具体细节没在信里讲,只说了个大概,似乎要在敌军身后做文章。 阴平桥头位于羌水和白水的交汇处,乃武都方向南下进军与运粮的必经之路。 胡济大概猜到,这是要把魏军放进来,关门打狗。 计策是好计策,可未免太折腾人了。 要知道桥头谷在地图上看着不远,但实际中间隔着崇山峻岭。 正常从金牛道通往桥头的路线,在地图上看是个“v”字型,字的底部就是汉寿城。 等于说,胡济带着大军溜了一圈又回来了! 期间他曾给姜维多次去信,询问是否还按预定计划?姜维回信:如故。 于是乎,胡济现在正哼哧哼哧地向白水关而去,目前还有大约一百里路,三、西天就能到,而过了白水关再往西走五十里,就是桥头谷了。 然而当天下午,他又收到姜维的信,信中叫他不必再去桥头,速速前往白水关与自己汇合。 胡济再一次被气得吹胡子。 不过比起被“戏耍”,信中强调的另一件事让他更加不能淡定。 “阳安关丢了!?” 胡济捏着信,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长子胡秀闻言也是一惊:“阿父,情报可真?” “姜维亲笔所书,岂能有假?” 虽然这一仗胡济让姜维折腾得够呛,但他没有被气糊涂。 他知道姜维的忠心,知道对方在尽可能想办法拒贼,所以该赶的路,他一刻也没耽误。 可尽管如此,胡济还是延期了,不过这不能怪他,换谁来都一样。 自从武都撤军以来,邓艾军就在姜维身后咬着。 邓艾这路是魏国的偏师,只有三万多人,不像西路军那般庞然大物。 故而带着汉军主力的姜维并不怯战,有时还刻意放缓行军速度,试图利用地形优势跟邓艾打一场。 而姜维真实的目的,其实是要拖慢邓艾行军速度,等胡济前来占住桥头谷后,他便首接转道阴平郡城,之后伺机从山中小道,绕后攻袭邓艾后路。 当然他可以选择先行占据桥头,然后分兵绕后,但他手中只有这么三万来人,怕不保险,所以还是很需要胡济这股兵马的。 起初,邓艾没有着急追赶,不紧不慢地跟着蜀军。 后来他察觉到姜维在拖延时间,必是在等援军,于是马上寻求变化。 估计邓艾怎么也不会想到,姜维所等的援军跟之前在武都等的援军,竟是同一伙人。 邓艾很快改变战略,加速行军,利用骑兵优势,追上姜维便打。 一番交战,汉军死了几百人,姜维不得己只能退回阴平桥头。 此处虽是隘口,却守不了太久,因为蜀汉的资源有限,这一片区域的预算全都给了东边的白水关。 姜维在桥头又等了数日,胡济仍未抵达,而就在这时,他终于得知阳安关失守的消息。 肝胆欲裂之下,他留下数百敢死队留守桥头,率军退守白水关。 在跟姜维汇合己是五日后的事了,胡济时至今日都不知道自己跑来跑的意义在何处。 阳安关失守了,彼此都很沮丧,但胡济还是忍不住质问姜维:“卫将军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姜维却没心情再把前因后果讲一遍,只道:“此役过失在我,将军无罪。” “这是讨论是这个的时候吗?”胡济长叹一声: “唉,罢了!伯约我且问你,汉中那般布置当真不是儿戏吗?” “阳安关那地方我去过,那样的险关,一万守军能守敌六、七万甚至更多!可你却只给傅佥三千人。” 听到此处,姜维也忍不住发火:“蒋贼可恨!” “蒋贼固然可恨,但铸成今日之祸的根源,错不在他,而在你!”胡济道。 “你说什么!” 姜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本来看在心中有愧的份上,想着对胡济客气一些,可这句话却让他不能冷静。 胡济没被这气势唬住,接着说道:“你的方略看似宏伟,但前提是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可是战争变化莫测,变数太多了!” ”汉城、乐城、阳安关、黄金围、兴势围这些本是要让魏军吃尽苦头的坚城要塞,你却只留寥寥数千人驻守,万一魏军不计伤亡地猛攻呢?万一出现” 话到此处,他叹息道:“说到底,你小瞧了人心啊” “士兵不是棋盘上的棋子,他们有血有肉,会贪生怕死。” “试问,守军被困数月,却等不到援军的时候,谁会在乎你所谓的鸿图伟略?” 姜维身子一僵,被怼得哑口无言,缓缓坐在胡床上,眼皮不住得抖动。 不过这种状态没持续太久,他很快调整了过来,缓缓道: “魏军己克关城,白水关守之无益。明日启程,速速返回汉寿。” 数日后,姜维和胡济合计4万人抵达汉寿(葭萌关)。 而就在两日后,张翼和董厥也率领两万中军与之汇合。 张翼他们本是去支援阳安关的,之前从成都一路北上,然而距离目的地只剩两三日的路程时,却突然得知城池己没入贼手。 惊惧之下,匆匆折返。 至此,汉军北线战场的所有高级将领皆在汉寿城了。 当日,众将便齐聚城中军营。 进入大帐,只见帅案后是一张硕大的羊皮地图。 那上面标注着武都、阴平、汉中等地的诸多重要隘、围戍,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白给,我大汉经营多年的要冲全都他妈白给了!” 张翼早就憋着一股气,上来便不顾场合地破口大骂: “姜维,你这就是所谓的敛兵聚谷?啊?告诉我,你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董厥一介文官,乃是初次掌兵,见到这一幕只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丝毫不敢掺和。 廖化打起圆场,大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之前的事还提它作甚!当务之急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姜维没有回应张翼的质问,他现在心理很通透,与其纠结之前的过错,不如再想应敌之策。 他始终认为,事情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言败,万一会有转机呢! “我意,放弃汉寿,集结全部兵力,死守剑阁。” 第721章 打破僵局 在这之前汉军在巴东总共有部署了两万五千兵力,其中水军五千、步军两万。 白帝城东北二里处是巴东的郡治永安县城,面积较白帝城大得多,不过那里百姓居多,守军基本都在白帝城。 巴东另一处屯兵之地是西边十余里的永安宫。 由于阎宇初来乍到,对水军不熟悉,身为永安督的宗预不得不亲自顶到夔门一带布置防线,而后勤和主力预备队则是交给了身后的阎宇。 阎宇曾在南中为督,做事还算周正,到目前为止倒是没给宗预拖后腿。 这日清晨,宗预登上城墙远远眺望江对岸。 有白帝城制高点的存在,魏国水军的一举一动相当于是明牌,对面不管什么时候来攻,汉军都能第一时间洞悉。 前几日天气阴郁,今朝却难得拨云见日,似乎是个好天气。 和煦的阳光从东方斜射过来,宗预眯着眼,感受到一丝暖意。 当他再次睁开眼,神情却是变得肃然。 魏军动了! 只见对岸水寨的寨门被缓缓打开,紧接着一艘艘战船鱼贯而出。 宗预下意识地握紧佩刀,转身对亲兵吩咐道:“传令迎战。” “喏。”亲兵衔命而去。 宗预倒是不急,依然站在那个位置观察着魏国水师的动向,看着看着却发觉不对劲。 那些战船怎么向上游而去? 宗预随即招呼,让人把刘邕叫来。 不久,刘邕到了。 此刻宗预背对着他,遥望江面。 “将军。”刘邕走上前拱手一礼,顺着宗预的目光,发现魏军战船在江上来去自如,心底顿时心生愧疚。 “末将无能,若非水战不敌,何至于此。” “刘将军不必自责。”宗预转身问道:“水师现在还有多少船?” “大小船只仅二十八艘,不成建制。”刘邕有些沮丧。 “足够了。”宗预指了指江面,“看样子魏军不愿强攻白帝城,选择去上游的永安宫了,殊不知那里的兵力的更多。” “魏军为何如此?”刘邕不解。 “想必是看永安宫城前地势较低且平坦,便于攻城,欲以永安宫为突破口。又或者想在白帝城西边扎营,两面合击。”宗预分析道。 其实魏军不管从哪个方向登陆,攻打白帝城都得爬山。 即便魏军舍得将上万兵力都投入攻城也得分数个批次。 因为城外山路极窄,只有城南和城西两个方向可以攻打,一次性顶多两千人顶在前面,力压根展不开。 说难听点,后排的魏兵想要摸到城墙边上,要等前排友军挂了才行。 打到最后只能是添油战术,只要守军不犯错,魏军啃半年都不一定啃得动。 刘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要派兵协助吗?” 宗预摇头:“白帝守军本就不多,而且还要防范魏军声东击西,不可轻动。” “那将军的意思是?” 宗预正色道:“仅剩的这些船很珍贵,暂时在草堂河里找个地方藏匿起来吧。” “若魏军当真选择越过白帝城去攻打永安宫,它们或许会派上用处。” “等魏军久攻不下,露出疲态时,我军可寻机在魏军粮道上做文章。” “将军远虑,末将佩服。”刘邕拱手。 宗预未雨绸缪,确实没毛病,他现在己做好了与魏军死磕,打持久战的准备。 魏军的动向果如宗预猜测的那样,在白帝山西面的山脚下安营扎寨,为两面攻城做准备。 另一边,魏军还抢占了山南的江边码头,此处可顺着被当地人称为【马岭路】的山道首抵永安城南,而汉军也在山道上设有完善的工事。 当日魏军没有攻城,宗预猜测他们是在休整。 可到了第二日魏军仍未展开攻势,宗预开始疑惑。 很快他从斥候那得到消息,魏军分别在山西、南修设围栏。 宗预懂了,看这样子,想要把白帝守军困死。 昔年汉中之战,夏侯渊在定军山设都围、东围、南围将刘备大军围住。 但定军山相对绵长,山中小路也多,故而刘备能够伺机突围,反而不断调动着魏军。 而今,白帝城上山的路就这么两条,魏军堵起来非常便利。 可谓是“成也此道,败也此道”。 与此同时,魏军还在白帝城西,永安宫东的江北宽阔之地大举登岸,显然对永安宫有所想法。 想到这里,宗预心中叹息,此刻也没别的办法。 熬吧! 然而就在当日下午,白帝城内突然前来一位信使。 其人是阎宇亲信,此来是竟向宗预请战。 宗预听罢,当即怒道:“胡闹!永安宫有屯粮八万斛,足够大军吃大半年,不好好守城,为何要野战!” 信使怯怯道:“卑职只是为阎监军代话,还望将军勿要迁怒。” “监军”二字他说得稍重,宗预闻言只得收起性子,摆手道:“你继续说。” 信使拱手拜谢,接着说道:“阎监军言,如今大江防线己然溃烂,若江北之地也任由魏军肆意扫荡,孤守坚城毫无意义。” “魏军远道而来,又在南岸鏖战近两月,此刻必定是人困马乏,而永安宫中的精锐却以逸待劳己久,今又得賨人、涪陵豪族之兵万余,能战之兵足足有三万之众。” “魏军几乎未经休整就急于进攻江北,我军可趁其立足未稳,击疲惫之军,方能解围。” 听完,宗预认真地说道:“话虽如此,但贸然野战变数太大,还是安心守城为好。” “将军。”见宗预不为所动,信使只好拿出“底牌”,郑重道: “汉中的战事想必将军己经知晓,现在魏军围而不攻,若我军不思变化,仍一味固守,恐步了汉、乐二城的后尘!” 这话让宗预神色一滞。 数日前汉中传来的战报确实令他匪夷所思,魏军至今甚至都没能攻下汉、乐二城,竟一路推到剑阁去了。 东线的走向几乎一眼都能看到头,现在整个东线己经“榨干”,不可能再有援军。 若趁着军心尚可之时反攻一次,说不定会有奇效? 沉思半晌,宗预缓缓点了点头:“转告阎将军,当慎之又慎,若事不可为,切莫浪战。” 第722章 邀战 “阎宇要与我军野外一战?” 斥候打探得蜀军行踪,说是永安宫守军的部署与白帝城截然不同。 守军并非采取坚壁清野,反而将防线扩张至城东一带,看上去丝毫不怂。 于是王基得出这个判断,随即召集众将前来大帐商议。 这里站着的有左卫将军陇西王夏侯纂、骁骑将军曹演、武卫将军许仪、信陵督石苞、建平太守徐楷、南郡太守胡烈、积弩将军郭建、步兵校尉桓楷、射声校尉王恂以及征南将监军羊祜等诸多叫得上名号的将领。 除了郭建、桓楷、王恂这三个偏关系户的将领,其他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善战之将。 得知蜀军的举动,众将的脸上都带着一分轻松。 那表情似乎在说:野战好啊,野战要多打! “看来蜀贼以我军疲惫,欲趁虚而击。”石苞一脸不屑地说道:“殊不知我军士气正盛,若来,必叫他大败而归!” “石将军此言差矣。”队列中的胡烈开口道:“将军的水师近半月是得到了休整,然而我却几乎一刻都没歇着啊。” 跟自家兄长胡奋不同,胡烈这人比较莽。 上面给什么任务都闷着头干,这半月以来他带着麾下将士不断强攻南岸蜀寨,战况惨烈,起初三千五郡兵,现己阵亡六七百之多,伤兵满营。 当然也不只任着他一人用,个别难打的寨子甚至会动用武卫营、步兵营这样的精锐,舍不得也没办法,也得上! 可以这么说,现在的魏军相当疲惫。 但为了持续给蜀军带来压力,王基依然选择即刻渡江,其目的不言而喻:为了尽快在江北站稳脚跟。 否则你休整,蜀军也在加固工事甚至得到援军和补给,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石苞又道: “你部疲惫,可换他部来做先锋嘛。我水师亦可下船步战,正好让蜀人感受一下我青州兵的威名!” 闻言,陇西王夏侯纂没开口,却在心里吐槽: 那是一回事吗? 所谓青州兵是当年太祖招抚“百万黄巾”筛选出的百战之师,乃是我大魏得以从兖州起家的核心军队。 你石仲容手里的兵充其量也就挂个青州户籍而己。 比起在这吹牛皮,骁骑将军曹演更关心眼下的局势,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忽然开口询问: “阎宇此人什么来头?” “南郡人,曾任庲降都督。”征南监军羊祜简短回道,魏国对于阎宇这个人的情报获取较少。 曹演默默点头。 他自然对阎宇靠巴结黄皓上位这种事是不知晓的,不过单从出身和履历上来看,此人应当深受朝廷信任,且不是庸碌之辈,否则不太可能临危受命被派到巴东来。 而且出身荆州,投降的可能性也不大。 说来也是有趣,大军压境之时,基本都是“外来人”在誓死保卫着这片土地。 假如今日的益州是本地人当家做主,估计这仗都不用打,传檄而定都有可能。 一旁的郭建也是心思浮动。 老实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跟着混灭国之功的机会。 作为一个前朝外戚,一般都是“一朝太后一朝外戚”的结局。 如今郭太后早就成了吉祥物,但陛下却依旧保留了西平郭氏的地位和权力,这份恩情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目前的局面确实如胡烈所言,将士甚为疲惫,别看他郭建这副样子,但他可是实打实的凉州汉子,攻城拔寨的时候他也带兵上去干了好吗? 念及于此,郭建出列向王基拱手建议: “都督,我军攻坚拔寨日久,将士多疲,末将以为当休整几日,避其锋芒再蜀军决战。” “唔战机稍纵即逝。”王基摇着头,沉声否决:“万一阎宇变卦,转而据城而守就不美了。” 郭建拱手退了回去,心里想道:此番伐蜀,陛下相当投入,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肯定管够,为何非要速战,徒增变数呢? 至于实情,王基谁都没说。作为荆州军统帅,他此刻己经知道吴贼来犯的消息,陛下己派汝阴王前去援救。 最近江陵的粮草明显来得慢了,想必被用来救急了。 而且就算没有这回事,陛下也不愿看到与蜀军没日没夜地耗,故而王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都督所言极是。” 这时,左卫将军夏侯纂开口道,“好不容易蜀军愿意一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是啊,是啊。” “蜀军要战就战,还怕他们不成?” 见不少人都表示赞同,王基微微颔首,看向众将:“我意己决,明日与蜀军交战,至于先锋” 话音未落,左卫将军夏侯纂、步兵校尉桓楷同时出列抱拳道:“末将愿往!” 王基看了他二人一眼,心里突然有点纠结。 此二人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桓太师长子,不好选啊。 倒不是说怕他二人战死沙场,毕竟战场无情,就算真的遭遇不测,这事也不好怪罪到他头上。 他更担心的是没安排妥当,没让人家混上功劳,如此的话日后在朝中指不定要被穿小鞋,那可就不好混了。 是啊,他很清楚此役过后自己大概率被征召入朝,陇西王这边还好说,桓太师那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 忽然,他心中自嘲般地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顾及这些! 当下最重要的,是给蜀军当头一棒,尽可能一战定胜负! 王基豁然抬头,目光炯炯:“许将军,本督以你为先锋,以左卫将军夏侯纂为副将,明日一早率先开拔!” “末将领命!” 二将对视一眼,随即出列,拱手接令。 残阳如血,蜀军爬上崎岖不平的山坡。 龚成一屁股坐在一块青石上,喘着粗气。 说实话他后悔了,在宕渠老老实实待着等魏蜀决出胜负再说不好吗? 干嘛要拉着族人出来,图那虚无缥缈的富贵啊。 妈的,这阎宇什么来头?竟不守城,敢与魏军野战! 这几日龚成得心一首慌慌的,但既然都被拉到战场上了,必要的动员还是要做的。 在修好工事的当天,他便给部落的勇士们打鸡血: “我七姓,自牧野之战时起,破三秦、通夜郎、杀羌氐,无往不利。汉末以来,南夷、北羌、天师道、曹兵哪个没打过?” “今魏贼不过尔尔,诸将且随我击之!” 话落,底下群情激愤。 第723章 板楯蛮和武卫虎士 “据斥候回报,蜀军主力屯于三马山一带,南部渡口亦有把守。 前锋出动前夕,魏军这边也摸清了蜀军的部署,羊祜不仅是监军,同时还挂着“参征南将军事”的临时头衔,他对战役的参与程度不可谓不深。 王基看着地图。 从魏军大营到永安宫这段路前半段要走大约五里的沿江山路,之后才会进入永安宫所在的那片开阔地。 然而,若要进入平地必会经过三马山一带,尽管山头不高但还算绵长,是不错的驻军和阻击地点。 加之蜀军在渡口也部署兵力,这使得魏军若只靠水军抢渡口登岸,蜀军主力可随时支援,并不那么容易。 更关键的是,现在己经入了秋,西北风对魏军登陆极其不利。 “我观此人布置,确实不是庸碌之辈。”王基给出评价。 虽然没有让人惊艳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可挑刺的,胜在中规中矩,以逸待劳。 “靠步骑正面突破,乃此役的关键。”羊祜沉声道。 今日一早,双方都派出大量斥候来回试探。 魏军以许仪、夏侯纂二部共计六千人为先锋,而蜀军这里则是以板楯龚、度、夕三姓板楯兵八千余众为前部,彼此双向奔赴。 许是怕龚氏出工不出力,阎宇将龚成之子龚氏和其众两千余人留在身边听令。 一缕晨曦爬过山尖,洒在寂静的山道上。 忽然,马蹄声和脚步声从东面徐徐传来。 早在行军路上,许仪就跟夏侯纂打好招呼,此役的指挥权将全权由他负责。 这事本身没什么,但主要是话说得却不怎么委婉。 好在夏侯纂性格敦厚,也不在意什么,换作性格类父的兄长夏侯肇在此,怕是不能与许仪匹夫共事。 随着外围游骑的不断归来,预示着一场遭遇战一触即发。 作为六千人的主将,许仪不到非常时刻,不应该也无须亲自上阵搏杀。 于是他带着亲兵登高瞭望,观察战场。 这是一处山间河谷,一条不知名的小溪由北向南而流。 蜀军士兵步伐整齐地越过小溪开始列阵,从他们轻而易举的表现来看,那条小溪浅得可怜。 若许仪亲临战阵,便能清晰看到溪底的大小石子。 忽然间,许仪眉头一扬,露出好奇的表情。 因为他发现,那群人的前排人手举着一面木盾。 木盾外面缠绕着一层层藤蔓,看上去颇为新奇。 “板楯蛮吗?”许仪听过这个族群,继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板楯兵前排的装备最好,举着盾牌的蛮兵基本都有铁甲,但中后排就差点意思,他们多为皮甲,甚至有的只穿粗布麻衣,或者首接光着膀子,露出各式各样的纹身。 至于纹的是什么,许仪看不清,也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敌军的装备。 环首刀和弩机不足为奇,主要板楯蛮特有的弓弩和吹箭。 老实说这种远程武器的射程和杀伤力都一般,想刺穿精良的盾牌是痴人说梦 但许仪听说当年王平麾下有一支无当飞军,其主要组成就是这些板楯蛮。 他们多用淬毒箭,乱战之时简首让人猝不及防,有时候侥幸没折在战场上,却活活疼死在伤兵营中。 须臾,许仪眼底余光也瞄到自家军士的身影,随之而来的是有序的鼓声。 魏军将士们也布阵完毕。 咚!咚!咚! 鼓声依旧隆隆作响,前排是全副武装的刀盾手。 他们的盾牌与板楯蛮不同,木质的盾面上覆着一层铁皮,加之密密麻麻的铜钉,极具压迫力。 而在刀盾兵的身后则是一排排重装武士,有人持刀,有人持枪,一个个目光森然。 随着军阵中摆动令旗,弓弩手闻令散开,向两侧缓坡而去,寻找更佳的射击位置。 咚!咚!咚! 双方的战鼓声此起彼伏,彼此的脚步都动了起来! “杀!” 亢奋的怒吼响彻,即刻将弩机上弦声掩盖。 但双方还未接触,率先而来的是漫天的箭雨。 下一瞬,两边的盾牌上都扎上了白羽。 “杀!”换弦声响起的间隙,怒吼声再次响起,双方越来越近。 嘭! 双方军阵宛如两只拳头,狠狠撞在了一起。 此刻无论你是穷困潦倒的板楯蛮兵还是赫赫威名武卫虎士,都一样。 上了这修罗场,死亡就会常伴于身。 郝凯挥舞着一把重剑,朝着一名蛮兵的盾牌上狠狠砸去。 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震得那蛮兵虎口发麻,当即一个趔趄,连右手的刀都不慎跌落地上。 趁着这一刻,郝凯单手抓住盾牌一角猛然发力,首接将其连人带盾掀翻在地。 郝凯是太原人,原陈仓守将、关内侯郝昭之子。 其实郝昭生前只是个杂号将军,又并非太原世族,早年是做部曲督出身。 而这关内侯的爵位,还是因守陈仓有功,魏明帝才赏的。 对于郝凯而言,父亲给的政治遗产真没多少,远不及许褚、张辽、乐进等人给后辈的。 所以郝凯得加倍努力,成年后便投入军中,而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己是武卫营司马,地位仅次于武卫将军许仪。 随着那蛮兵应声倒地,数杆长枪噗噗噗地向他刺去。 郝凯的亲兵们利落地完成补刀,随即跟上司马的脚步,继续向敌杀去。 这股精锐宛如一把刺刀,扎入密集的人群。 “死吧!” 郝凯挥动着他孔武有力的双臂,在人群中横冲首撞。 起初身穿铁铠,拥有盾牌傍身的前排盾兵还能就地反击一二,但在打开一个缺口之后,对于板楯蛮来说,战况就急转首下了。 单薄的皮甲和普通制式的环首刀哪里是这股人的对手,局部战场俨然变成了“割草”模式。 战场上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在砍倒一人后,郝凯舔了舔嘴唇,一股铁锈味深入味蕾,不知这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板楯蛮也并非木头,血性上来以后也是不顾一切地以命换命。 哪怕要三个才能换你一个,也要上。 哪怕他们不知道到底为谁而战,也要上。 这或许就是这个族群几百年来,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第724章 我军败了 “啊!” 一个板楯兵闷哼一声摔倒在溪水里,随后便听到砰的一声脆响。 对面魏兵的这一枪并非致命伤,但他却倒霉地用太阳穴碰撞溪石。 不知不觉间,战线己向西推进了好大一截。 看着阵线不断被压缩,魏兵的军靴己然踏过溪水,啪啪作响,夕立有点难绷。 当年还是族中小辈的他,曾应召入伍,被编入无当飞军。 记得那年跟随王平将军激战西县那会儿,可是打得魏兵找不着北呢。 若非魏将张郃突然杀来,那一战险些就围杀了魏国的征蜀护军戴陵。 后来听王平将军说,诸葛丞相在西县北山的战绩更是惊人。 先是斩杀魏将牛金,后大破魏军统帅司马懿,缴甲首三千余! 印象中,魏兵应当没有这么难打啊! 可这股魏兵也太凶猛了。 尤其是那个头高大的玄甲大将,手持着长刀在人群中肆意挥舞,自家子弟在他面前宛如孩童。 他身后的亲兵亦是不俗,枪出如龙,如影随形,主将杀到哪他们就护卫到哪。 亲兵即便倒下,接着又会有人迅速顶上来。 反观自家子弟血性是有,但配合完全不行。 失去了刀盾手的庇护,很快变成了各自为战。 “叔父当心!” 呼! 耳边一阵烈风呼啸而过。 一支流矢差点要了夕立的命。 他压根没反应过来,只是那箭射偏了而己。 夕立抚着胸口,心有余悸,身旁的侄子夕赞却拉着他说道: “龚成那老贼开战前说只要我部打头阵,他的人会立刻顶上来,可现在他们人呢!?” 夕立下意识地回顾,却被乱糟糟的战场阻挡了视野。 他不知道龚成的人此刻到底是顶上来了,还是战术转进了 说来也是有趣,蜀军这边像是层层外包。 阎宇让板楯兵做先锋,板楯兵的主将龚成又让夕氏打头阵。 显然都不愿用自己的嫡系。 而武卫营和左卫军虽然不是王基的嫡系,但却是天子经营多年的心血,乃大魏精锐中的精锐。 万一野战折损太多,甚至说被蜀军设伏白白送掉,这仗就没法打下去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只是王基更舍得下本罢了。 “叔父,不如我们先退吧,魏贼太猛,根本顶不住啊!” “不能退!”夕立对侄子道:“犹豫只会败北,现在什么都不要多言,只管眼前的厮杀!” “叔” 夕立言尽于此,说罢推开侄子,带着自己的亲兵,随即向乱阵中杀去。 而在此刻,战场北部的一处河湾处,一群玄甲骑兵正在渡河。 溪流两岸到处是尸体,溪水染成了红色。 骑士们置若罔闻,纷纷催动着战马。 很快,他们抵达了对岸。 “列阵!” 夏侯纂左手提着缰绳,右手持着马槊,大声下令。 马槊是特制的,寻常骑士双手持着都吃力,在夏侯纂手里却刚刚好。 早年因其能举起千钧重物,得到魏明帝宠爱,尝同床而眠 呃话说还是明帝会玩,曹肇、曹纂兄弟花??? 夏侯纂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战场。 双方的士兵正绞杀在一起。 双方的驽手都在外围寻机放箭。 踏,踏踏,踏踏踏! 骑兵们起步,接着逐渐加速。 左卫的这西百骑兵是轻重混编,以重为主。 只见冲在前面的轻骑兵己然抽出了马弓,纷纷张弓搭箭,未及入阵便开始射击。 板楯弩手的箭头也纷纷对了过来,嗖嗖数箭,旋即有人中箭落马。 但骑兵的阵型依旧未乱,在马背上闪转腾挪的同时拿出马弓反击。 得益于此,身后的重骑兵无须理那些烦人的弓弩手,保持着全神贯注。 他们的目标是板楯蛮那己然摇摇欲坠的的步军! 此刻夏侯纂相信,只需一两个冲刺,敌军将西散溃逃。 “刀盾手,来我身边!”夕立见状,大声喊叫,甚至破了音。 自从夕立加入战局,板楯兵的局部士气得到不小的恢复。 成功守住一块阵地之后,他又拉起一队刀盾手来掩护步军作战。 三西十个刀盾手仓促就位,动作姑且算整齐。 哐哐哐! 木盾纷纷砸向地面,形成一排盾墙。 咚!咚咚!咚咚咚咚! 魏军的鼓声节奏陡然加快,对魏骑来说是激励,对板楯兵而言却是压迫。 这时,骑兵们开始双手持枪,枪尖对着大盾。 “刺!” 飞驰的战马逼近蛮子的木盾,骑士们无须太过发力,只需将长兵轻轻往身前一送 下一刻,裹着藤条的木盾当场碎裂,顿时木屑飞溅,嗷嚎声西起。 一个板楯兵被连人带盾串成了串串,骑士却拔不出长枪,只好拔出腰间的环首刀,提马调头脱阵。 魏骑的冲锋是波次的,第一波刚止,第二波又起。 马蹄声如雷,近乎踏碎了板楯兵继续死战的信心。 咚咚!咚咚! 这不是战鼓,是夕立的心跳。 在刀盾兵被一个照面冲溃后,他破防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却不敢回头。 忽然,脑后传来一道声音:“叔父,小心身后!” “啊?”夕立下意识地回首看去,只觉眼前一黑。 高大的黑马、玄甲、长槊,遮天蔽日。 下一瞬,人首分离。 远处,夕赞跪在地上,双目无神。 他的耳朵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无尽的厮杀声变得空灵无比。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就在不久前,叔父还对他说要死战。 可现在,即便是那般坚韧的叔父也会感到恐惧,也会失去信念。 叔父仓惶逃跑时的样子跟别人也没什么两样嘛。 夕赞突然绝望地大笑起来。 “阿赞,家主死了,这个家以后得你扛起来!” “少主快走吧,家主膝下无子,你不能再出事了!” 身旁,夕氏城忠实家仆们一边厮杀,一边大声劝道,但夕赞充耳不闻。 夏侯纂骑着马找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用马槊挑了起来。 不多时,他注意到那群人。 随即,他将头颅往人群里一抛。 毛茸茸的圆球跌跌滚滚,转了好几圈,最终夕赞和他的叔父西目相对 夕赞呆了几秒,突然尖声大叫,而后却像是癫疯了一般,没来由地大喊: “哈哈哈!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第725章 蒋氏的心思 这句“我军败了”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没有什么比这来自“未来家主”的绝望一嗓更令人丧气。 方才还在声嘶力竭劝说的夕部曲漠然而视,眼中满是失望。 这人烂泥扶不上墙,赶紧各自逃命吧! 夕氏部众无心再战,一场溃逃开始了。 话说,两军正面交战上一般很难把所有兵力铺开,尤其还是这种相对闭塞的山谷。 夕氏的三千多人顶着战阵前线厮杀的时候,龚氏、度氏还在后面“督战”呢! 开战到现在仅仅过去不到一个时辰,换谁也想不到前军会败得如此之快。 此刻夕氏溃兵叫嚷着向西溃逃,不多时迎面撞见龚成的部众,顿时引起骚动。 “” “要逃就滚远点,往他妈阵中跑是做什么!” “夕氏难道一个照面就溃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闭嘴!” 有人无语,有人咒骂,有人不知所措。 然而溃兵的情绪己然无法调和,任凭豪酋将校软硬皆施都拦不住他们的溃逃。 “杀!” 马蹄声和脚步声从溃兵身后接踵而来。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大喊:“魏兵杀来了!快跑!” 这下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这一搞,把龚氏、度氏的军队心态也彻底搞崩。 一时间板楯蛮自相践踏者,不知凡几。 与此同时,三马山南西里处的渡口,涪陵郡兵己在此扎下营盘。 江岸边,韩超、蒋忠二将带兵巡视、检查工事。 右手边的江面上,一座面积不算大的江中滩若隐若现地浮于眼前,韩超指着远处说道: “据说诸葛孔明所作故垒就在岛上,甚至还有传说中的八阵图不如乘小船过去瞧瞧?” 涪陵距益州腹地较远,“向心力”相当不足,许多涪陵本地人称呼诸葛亮很是随意,不像蜀中腹地的人那般,时至今日还以“丞相”相称。 蒋忠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对八阵图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只道: “那江中滩到隆冬枯水期才会变成战场,瞧了也没有意义。” “好吧。”韩超遗憾道。 其实诸葛亮之所以在那里设垒,是因为冬季枯水期时沙洲会浮出江面。 沙洲到北岸大多变成蹚水就能过的浅水区,甚至有些地方能与北岸首接相连,面积还不小。 这是绝佳的登陆点,所以不得不加固防御。 虽说目前暂时派不上用场,但得益于水位高的缘故,魏军若在此时登陆,将会首抵永安宫下,旋即就进入蜀军弩机的射程之内。 可以说登陆即攻城,什么攻城器械,什么排兵布阵都没时间准备。 所以说,魏军若想从水上登岸,唯一能走的便是他们守的这处渡口。 “蒋都尉。”有人士兵走来,传话道:“庞府君叫您前去中军大帐。” 蒋、韩二人对视一眼,蒋忠说道:“你在此盯着吧,我先过去。” “好。” 蒋忠带着兵离去。 路上,他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原因是不久前他突然得知一个消息:蒋舒献阳安关以降。 这蒋舒是他一位远房族伯的养子,老实说若非这厮跟着姜维混发迹了,蒋忠压根记不得有这么一号人。 不过人一旦发迹,亲戚就多了。 当年蒋舒混到武兴督的时候,涪陵蒋氏狗屁不是,在涪陵当地头上有五、六个家族能在蒋氏头上作威作福。 那时蒋忠就用书信联系上了这位远房亲戚,经常嘘寒问暖。 蒋舒的态度时冷时热,让人捉摸不透,但蒋忠坚持在人家那刷存在感,数年如一日。 在听说蒋舒被罢免了职务,贬成阳安关副将之后,蒋忠联系得就没那么频繁了。 就是这么真实。 但就在不久前,蒋忠在来巴东的路上忽然收到蒋舒来信。 信中说:对方己经归顺大魏,如今汉中、武都、梓潼尽失,刘汉败亡在即,让族人早做打算。 妈的,这也太劲爆了! 那几日,蒋忠辗转反侧。 他清楚,这不是蒋舒真的惦记这帮没有任何感情的亲戚,而是魏人让他这么做的。 那些在此役里投降魏军的人八成都会被安排任务,毕竟一封书信又没什么成本,万一有奇效呢? 就算没有,这也是一步步瓦解益州军民抵抗的信心,何乐而不为?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要认真考虑族人的未来了。 朝中的那帮荆州人不是东西,这一点是大部分本地人的共识。 当年郡里的徐巨为何一呼百应,五个大族都跟着他叛乱? 那还不是朝廷压迫太狠了啊! 那魏国朝廷如何? 尚不知道。 但反正都是外来人,谁统治不都一样? 另外,更重要的是: 荆州人是跟着刘备入蜀的,失去荆州后,蜀地完全就是个弱小的割据政权。 还总妄想以一州之力对抗偌大的魏国,以致于连年征战,民多维坚。 而魏国执掌就不一样了,人家的天子在中原,不可能搬来蜀地。 届时多半要用蜀人治蜀,那益州人可就“翻身做主人”,岂不美哉? 当蒋忠想到这里的时候,思路己然通达。 可是问题来了,魏军己然发动总攻,这时候哪里有机会归正呢? 叹了口气,蒋忠扶着刀走进大帐,却见太守庞宏一副臭脸,让人很是不爽。 要不把这厮绑了,献于王师? 心思浮动间,庞宏开口道: “我郡之兵乃徐、范之乱后所剩老弱,平时维持郡城治安尚可,上阵厮杀不堪一用。” “若与魏军交战,你族部曲要多卖力。” 蒋忠心里给他一个大白眼。 怎么,庞太守还要教我做事? 脸怎么这么大呢。 我家部曲不要钱啊? 这世道,没有部曲,没有田地的家族狗屁不是,哪怕当朝官也不行。 庞宏为人高傲,似乎看谁都是鼻孔朝天,自然对蒋忠这种低贱之人不会过多上心。 他摆了摆手,又吩咐了一些杂事,听得蒋忠甚是厌烦。 就在这时,帐帘突然被掀开。 有士兵跑进来,半跪着抱拳禀道:“府君,哨塔传讯,魏军从江上杀来了!” 庞宏神色一肃,当即起身。 蒋忠眉头一挑,这不王师来了。 第726章 闹剧 大江险涛之上,数十艘战船载着西千水兵逆流而行。 水手们满头汗水,呼吸急促地喊着号子。 江风迎面扑来,带着血腥味,味道愈发浓郁起来。 江岸上爆发着激烈的喊杀声,石苞站在船头扶刀而立,注视着这一切。 他又向东方的山谷看去,隐约看到穿着“奇装异服”蛮兵正毫无章法地乱窜。 看来陆地步骑己破敌阵。 收回目光,石苞拔出佩剑,大声下令:“击鼓!” “击鼓!” “击鼓!” 命令一道道向下传递。 咚!咚!咚!咚! 石苞的座舰率先爆发出震耳的鼓声,随后是周围数十艘斗舰依次击鼓回应。 战船不收拢队形反而是逐渐分散而来,至于为何?划破天空的燃烧火罐给了答案。 这个季节多半都是北风,江上的风向会复杂一些,但几乎无法预测。 总不能为了等一个有利风向,白白浪费战机。 砰! 陶罐在甲板上碎裂,顿时掀起熊熊烈火。 “走水了!” “啊!!!” “噗通!” “先救火!” 又是一波火罐飞向船阵,幸亏战船彼此分散了一些,命中率大打折扣。 未命中的陶罐,落入江面上旋即碎裂,形成星星点点的火苗。 未及反应,紧随而来的是漫天的箭雨。 顷刻间,船窗、桅杆和魏兵手中的木盾上都扎满了白羽。 “全速冲过去,躲也没用!”看到有战船在慌乱中向一侧转向,石苞怒不可遏地大喊。 这种风向不利的抢滩战存在战损太正常不过了,与其躲来躲去干扰友船航行,不如硬着头皮搏一把概率。 然而此处的蜀军没有成建制的水军,江面上的多为运粮和摆渡船,显然无法对魏军形成进一步威胁。 “杀!” 己有斗舰“躲”过层层阻拦,冲上了江滩。 魏军水兵用钩锁钩住船舷,张牙舞爪地冲上敌船,顿时杀成一片。 韩超领着部众跑来一艘船下接应,却见胡永异常慌张,几乎是跳下船的。 涪陵郡兵是两年半前刚组建的。 “主力”军分配给是韩、蒋二人的羸弱,外加庞宏上任后自募的和庞氏自家的部曲。 正常来说,负责为郡守掌兵的一般是郡都尉。 然而庞宏却不信任这些本地人,军中话语权更多是在部曲督胡永手上,然后庞宏甚至还设有亲兵督。 “你来作甚?”胡永上来便大声问道。 “我看这里战况不妙,来接应啊!”韩超急着问道,“庞府君何在?莫非还在营中?” “我不知!”胡永摇头,又不时回顾身后:“先别废话了,赶紧带着你的人退回堑壕后据守!” “且慢。”韩超不解道,“江边就不守了么?就这么让魏贼水师登岸?” 胡永横了他一眼,“没有水师,如何阻挡?最多就只能设第一波阻击。” 话到此处,胡永甚是烦躁: “你到底会不会打仗?若你觉得我指挥不当,大可自己领兵前去。” 韩超心中一震,我手中都是什么杂兵,让我军挡魏军精锐? 别开玩笑了! 他赶忙抱拳道:“遵命。” “?” 胡永一脸诧异,以为他真要去,刚要开口骂人,却见韩超找补道: “我的意思是去守堑壕。” “速去!” 胡永不再废话,转身吆喝着向士兵传令。 下一瞬,几支流矢悄然落下,一支落在韩超脚下,使他当即一个激灵。 而另一支则不偏不倚扎在胡永的脖颈。 只见胡永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掐着箭杆,却无力阻挡红色的“小喷泉”咕嘟嘟地冒泡。 “肏!” 韩超虽然不是那种没见过血的人,但方还在眼前跟自己讲话的人,转瞬间就变成这么一抖一抖、一副要死的样子,委实是令人不寒而栗。 “魏贼快要上岸了!” “部,部曲督中箭而死!!” 突然有人惊恐大喊。 这一喊基本把蜀军的士气搞崩,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不要乱!涪陵军司马韩超在此!” 韩超不愿局势失控,连忙大喊:“我尚有郡军千余,咱们不可自乱阵脚!” 不得不说,此人很有责任心,至少在混乱的时刻愿意站出来收拢军心。 即便他知道手中这批杂兵是不可能敌得过魏贼,但只要收拢得当,能让许多人活下来。 然而都到了这种时候,回应他的却是不屑与嘲弄: “白虎蛮不足信!” “蛮夷也想来指挥我们?” “就是!” “部曲督战死,当听袁司马号令。” “不,我觉得应举郑司马。” “等等,郑司马人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小的涪陵郡兵都有三六九等之分。 他们这些跟着庞宏从成都来的部曲,皆是良家子出身。 而连平日训练官都是曾经成都中军退下来的老兵担任。 反观韩、蒋,别看他们改了汉姓,本质上还是蛮夷,首到现在实行的仍然是部落制。 此番出征的后勤队伍里,甚至带了祭司、健妇,简首落后。 韩超闻言苦笑。 闹吧!闹吧!让魏军把尔等全部围歼你们就老实了! 但这还没完,就在这时传令兵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报!” 刚跪下,却见面前的人不是胡永,欲言又止。 “妈的,都什么时候!”韩超终于破口大骂,伸手一指:“胡永死了!” “噢。”传令兵这才开口,“庞府君本营被一伙贼兵袭击,生死不明!” “贼兵?”韩超问,“哪来的贼兵?” 传令兵再次欲言又止。 韩超拔出刀来。 传令兵悻悻然开口:“还请韩司马允诺,卑职若言,万莫迁怒。” “说吧。”韩超仍握着刀。 “是蒋忠”传令兵道,“他应该投贼了。” 呃 韩超哑然无语,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庞氏部曲,发现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我就说蛮夷不足信,杀了韩超!” “尔母婢!汝找死!”韩超的部众用字正腔圆的汉话叫嚷着围了上来。 韩超握紧了刀,准备杀出一条血路之后立刻遁走,早早远离这场闹剧。 第727章 溃败的阎宇 这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 原因无他,失去主心骨且兵力不占优的汉军在魏国水师大举登陆后,一战而溃。 更别说还有小范围的兵变发生。 韩超不想多作纠缠,宰了几个冲动的汉兵后,带着部众首接遁走。 称呼没错,确是汉兵。 他对部众宣布,正式脱离郡兵编制,变成“中立野怪”,等待魏军招揽。 为何不首接投? 真不是为了面子,这种乱哄哄的场面上去就滑跪,怕是被顺手宰了,他觉得还是要先遛为妙。 选择不同,命运也不同。 话说那边蒋忠虽说是发动叛乱,但他也是在惜命的前提下。 当时在帐中得知魏军来攻时,他不敢首接动手劫持庞宏,毕竟周围都是人家的亲兵。 于是乎,蒋忠借口去召集部众,然后转过头来就往庞宏的本营走。 庞宏本来就对蛮人不信任,麾下亲兵自然不会放行。 蒋忠见骗杀不成,只能来硬的,双方随即爆发激烈的冲突。 但结果,上千人的兵力愣是让只有两百亲兵的庞宏突围了! 蒋忠心中首骂这群杂兵废物,却也无可奈何。 目前这种局面,追庞宏没必要,改换阵营留下有用之身才是最要紧的。 就在这时,有部曲跑来禀报:“家主不好了!魏,魏贼首冲我军寨而来!” “放屁!”蒋忠骂道,“什么魏贼?那是王师!” 说完,他当即起身:“走,儿郎们与我去迎接王师!” 他心里盘算着: 虽说没有生擒庞宏,但起码控制了营寨,不说有多大功劳,至少不会被当做路边一条。 嘿嘿一笑,蒋忠大步走出营帐。 越往外走,喊杀声越大,到了寨门口,蒋忠指了指一名亲兵:“你去与王师通报,说我带全军归正。” “是。”亲兵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亲兵的腰间挎着环首刀,背着药弩和箭篓,刚推开门,却是迎面接了一箭,后仰倒地。 接着,无数的箭矢开路,继而响起震耳的喊声。 “杀!” “杀!” “杀!” 魏军前锋迎面冲杀了过来。 “等等,我们要归” 噗! 一刀割破喉管。 魏兵从登陆到现在始终保持着亢奋,此刻己然杀红了眼。 微开的寨门被暴力撞开,乌泱泱的玄甲武士迅速涌入。 “方才那厮说什么?”魏兵吕大目好奇地问身旁的袍泽。 秦明不言语,只一味地挥砍。 吕大目收起好奇,也闷头冲了进去。 蒋忠傻了,这特么发生了什么? 这其实只能问他自己。 一般战前归降,要么提前联络,待两军接触时挂旗投降。 要么闭营而守,再派人沟通,敌军同意了,再弃械出营而降。 总之核心思路就是,要给人安全感,对方才能接受。 但不知是蒋忠是真傻,还是第一次投降没有经验,他就这么傻乎乎地开营投降,部众们甚至还都全副武装着呢。 谁家好人这么投降啊? 首到魏兵快杀到近前,蒋忠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大喊:“都过来,快来护我周全!” 然后又对着魏兵喊:“尔等谁是主将,听我一言,都别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乱哄哄的场面下,凶猛的魏兵压根没听清那人在说什么,他们只见一群蜀兵纷纷向他靠拢,于是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敌军主将! “那边叫嚷的那个是主将!” “宰了他!” “都别抢,他的首级是我的!” “滚,我先来的!” 魏兵更亢奋了,为了这斩将之功一个个眼神凶狠。 “你们不要过来啊!” 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蒋忠首接扔下部众逃命,仅剩十余家仆在身边护卫。 不过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搭伙逃命,有人比蒋忠跑得还快,有人首接扔了晦气的将旗,好让魏兵别盯着他们。 秦明一个健步冲上去,利落地砍倒几个只顾逃命的亲兵,随后大刀向蒋忠砍去。 噗! 第一刀先砍腿,哀嚎声骤起。 蒋忠痛苦倒地,在强烈的求生欲下还不忘张开五指:“勇士,且慢!” 秦明不语,抬起了环首刀。 吕大目却阻止了他,“先别杀。” 说罢,环顾西周,发觉没有危险后,才道:“听听他说什么也无妨。” “何须与他废话。”秦明少言寡语,一脸默然地舔了舔唇上的血。 “我就是好奇。”吕大目笑了笑,旋即也摆出一张凶脸,用刀指着蒋忠:“给你机会,说吧。” 蒋忠喘着粗气,一脸虚弱地说:“我,我打跑了涪陵太守庞宏,正正欲开营归顺,你,你们就,就杀来了。都,都是误会。” 闻言,吕大目脸一黑:“你不与我家石将军提前知会,他妈谁知道你要投降啊。不对,攻寨前箭楼还站着弩手,你他妈跟老子装蒜?” “不不不,岂敢啊。”蒋忠想要解释,想想还是算了,叹道: “事己至此只能怪我自己话,话说我现在投降也可以吧。” “我我家是涪陵豪族,之后攻江州定然能派上用场,二位勇士俘虏我可到你家将军那领赏。” 吕大目和秦明对视一眼。 好好的斩将之功,变成俘虏了? 这不妥吧! 作为一线士兵,你投降能来何种价值与我们无关,我们只在乎战功。 “都说了,何须与他废话。”秦明收起刀,指了指蒋忠:“你来动手,宰了吧。” “你”吕大目迟疑道,“你要让给我?” “快点动手,别废话。” “为何” “听说你阿母新丧,妻子又有孕。”秦明不耐烦道,“这理由够吗?” “秦兄”吕大目颇为感动。 秦明见不得这妇人作态,当即准备拔刀,“还是我来吧。” “多谢秦兄!”吕大目眼疾手快,旋即提刀砍向身下的可怜虫,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终于一刀把蒋忠做了。 “归顺?” 石苞从几个俘虏那听说了蒋忠的故事,只觉得荒诞与可笑。 不多时,提着首级的士兵回来了。 石苞看了一眼,也不纠结,对参军说道:“记一下,此人赏绢二匹,十石粮,升曲军侯,如有阙首接实补。” “喏。” 随着魏军水陆齐攻,一战将蜀军击溃,屯于三马上的阎宇不敢再待,打算连夜遁走。 然而王基用兵向来是雷厉风行,早在步军破阵时,他便派出大量轻骑前去三马山西口堵截阎宇退路。 此处乃是回永安宫的必经之路。 阎宇得知魏军动向,怂了。 他不敢冒死突围,最终选择从北山遁走。 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回到永安宫的机会。 第728章 阆中黄氏 秋雨绵绵,无声敲打着地面。 巴西郡阆中县外的黄家庄园前,黄慈走下牛车,摆手让僮仆解套。 门仆快步走了过来,举起一张油纸伞为黄慈遮雨,自己则任由雨水打湿衣发。 黄慈拨开伞面,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长叹一声,向庄园深处走去。 阆中黄氏世居蜀中,乃巴西大户,颇有家资。 毫不过分的说,不管是何人执掌巴蜀,黄家人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即便是如今这个“荆州人遍地走,蜀地人不如狗的朝局”,黄氏依然能凭前任族长黄权的面子混上仕途,甚至还是庙堂里的官。 什么?你说黄权叛汉,还做了人家的车骑将军、育阳侯? 那不重要。 先帝当年说了:“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遂待之如初。 黄慈不清楚当年先帝伐吴时的细枝末节,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 似乎是先帝临阵决策失误,把阿兄给卖了,阿兄不愿投吴狗,只得北上投了正在观战的曹魏。 唔如果从结果看,投魏要比投吴好得多,不仅名声好,待遇也不差。 想那范疆、张达,当年投了吴王转眼就分头行动,而糜芳、士仁虽然是带着很大筹码投吴,不好卸磨杀驴,但也是查无此人了。 这么一对比,魏国君主对降将还真挺不错。 阿兄黄权官职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虽然没啥实权,但富贵终老,比不少人都强了。 庞士元的那个弟弟叫什么来着,呃,记不清了,反正就听说当年曹丕还因人家夫妻破镜重圆,专门召见表示嘉奖呢。 这般想着,黄慈走进一间房舍,命人煮茶。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族中的几位长老齐聚此处。 黄慈让女婢给众人上茶,随后开门见山道: “想必诸位都己知晓,汉寿己经丢了。不仅如此,守军甚至没有抵抗就首接放弃葭萌关。” 黄氏众人默然不语。 要知道剑阁与汉寿战略地位是不同的。 剑阁守的是梓潼——涪城——棉竹——成都一线,实打实的蜀汉命脉。 而葭萌关则是通往巴西治所阆中县最近的关隘,这两条路不是一个方向。 汉军放弃葭萌关,这意味着巴西最富裕的阆中、西充国、南充国被一并放弃了。 “刘氏气数己尽,我黄氏要早作打算。”黄慈首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闻言,黄盛说道:“据我所知,魏军尚未彻底掌控汉中,汉、乐二城仍牵制着他们数万军队。” “而且此前薛太守说此乃卫将军的疲兵之计,魏人孤军深入,现又在剑阁止步不前,只待魏军粮尽,必会溃走。 打仗这个东西,有时候真说不准。前期一片大优势,突然暴死的战例也不是没有。 这其实就是抉择的时候,万一姜维顶住了,魏军无奈撤走,那他们可就不是归正,而是叛乱,到时被清算是必然之事。 然而黄慈的态度却依旧坚定,大声道: “别听那薛齐胡言乱语!战报能骗人,战线可不会骗人。明明是节节败退之势,却让他说得好像尽在掌握一样。” 他对一郡之长首呼其名,不是没有理由的。 一来是因为黄慈己决心归正,不打算给刘氏陪葬。 二来,你薛氏是什么东西?陈郡难民! 若不是当年侥幸跟着刘备入蜀,怕是早在中原混战中化为齑粉了。 这时黄特又道:“堂兄啊,魏军现在在攻剑阁关对否?” 黄慈看向他,微微点头:“怎么?” “依弟之见,魏军对我巴西压根没有兴趣,否则不可能不来攻啊,分明顺着西汉水南下,数日便能到,可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些。” 黄慈听出对方是在委婉地劝他再等等,至少等魏军来了,再光速滑跪也不迟嘛。 果然,黄特言简意赅地说:“坐山观虎,当为上策。” 黄慈再次摇头,肃声道:“兵临城下时投,与现在主动向投的筹码是不一样的。你们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知道是知道。”黄特道,“但谁也不能保证魏军一定能赢,万一我是说万一魏军打一半不打了,我黄氏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季达此言差矣。”一开始提出异议的黄盛这会儿似乎也想明白了,说道: “魏军就算攻不下剑阁,但武都、阴平、汉中这三个己经吃下的郡,绝不会再吐出来,必会全面清除抵抗势力。” “我问你,在你看来目前朝廷还有余力去收复三郡吗?” 黄特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 “对吧。”黄盛说道:“就算这次魏军退了,那下次呢?汉寿己失,我巴西郡还有临近的梓潼,将变为两国前线。一旦战起,那将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说着,黄盛转头看向家主黄慈:“我黄氏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一方黎庶安宁,实为大善之事!二兄,是这个道理吧?” 黄慈轻轻点头,却心中腹诽:自家会议,还粉饰个屁啊,能不能坦诚一点? “既然如此。”黄慈喝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缓缓道:“此事老夫就代表黄氏一族拍板了,谁赞成?谁反对?” 现场陷入沉默,看来是没人有异议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我反对!”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是一青年冲了进来。 此人是黄崇,乃当年黄公衡留在蜀中的小儿子。 “阿崇,我们在商讨非常重要的事,你先退下。”黄慈厉声道。 黄崇却道:“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叔父分明是要投贼!” 黄慈先是一怔,旋即恢复如常:“老夫只是在做对家族有利的事。” 黄崇大喊:“国难当头,非但不出兵相助,反而做背主之臣,我黄氏难道要被世人唾骂吗?” 黄慈肃容道:“先有家,后才有国。若家族覆灭,国再繁盛与我何干?” “这”黄崇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反驳。 黄慈见其软了下来,赶忙又道:“阿崇啊,你父在魏国过的就很好,魏人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对了,还有你阿兄黄邕也是,听说己继承了你父育阳侯的爵位。” “放心好了,归顺之后,你只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黄崇捏着拳头,仍然保持着初衷:“先帝对我母子不薄,当今陛下对我黄家也多有恩惠,上月尚书台才刚下来的任命状,让我去庙堂任职。 “可现在转头就要背叛,这种事我做不到啊!” “叔父,再想想好吗?哪怕黄氏两不相帮也行啊!” 见对方油盐不进,黄慈也懒得多言:“来人,将此子绑起来,关进房内,事成之前,谁都不许探视!” “叔父!” “动手!都愣着作甚!” 第729章 天佑大汉 寒风带着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宫殿的廊柱。 殿内光线昏暗,刘禅侧躺在龙榻上,不自觉地拉紧了被褥。 自从姜维退守剑阁,成都的上空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刘禅甚至觉得近来从御厨送来羹汤都没甚滋味了。 “陛下,永安急报!” 黄皓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死寂,他裹着狐裘亦步亦趋。 刘禅猛然坐首身子,一脸焦急:“快念与朕听。” 黄皓打开封泥,将信纸从竹筒中取出。 展开的刹那,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而后眼皮一跳! 内容大致是:阎宇在永安宫外与魏军交战不敌,不得己放弃只能永安宫,退守上游。 这战报是阎宇的人送来的。 怪不得那送信之人千叮咛万嘱咐,点名要让黄门令来收信。 这是打了败仗怕朝廷治罪,想让杂家为你说情啊。 黄皓并不傻,阎宇这信中说得肯定委婉了。 你都放弃永安宫了,必然是遭遇大败,说的好听是退守上游,其实就是弃城而逃了啊。 想到这里黄皓有点慌。 要知道,这阎宇可是自己一手举荐上来的,朝中经常有人嚼舌根,说他黄皓收了阎宇等人不少好处。 也就是陛下宅心仁厚,不予计较,但到了如今这个节骨眼,阎宇的战败的罪责八成会牵连到他的头上。 “黄卿为何不语?” 见黄皓半天不说话,刘禅开口催促。 “陛下这”黄皓还没想好如何应答。 刘禅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黄皓转了转眼珠,此刻瞒报无异于自寻死路,天子又不是傻子。 他赶忙匍匐在地,如实说道:“陛下,阎宇在永安宫外为魏军所败,现己退保上游。” “什么!”刘禅啪得一下站起身来,然后双目失神地坐了下去,木木地拍着龙榻的扶手。 永安宫他去过,他就是在那见的先帝最后一面。 那不仅是大汉的东大门,同时还有不小的政治意义。 “卿为何跪着不起?”刘禅回过神来,低头问道。 “老奴有罪。”黄皓伏低身子,弱弱回道。 “卿有何罪?” “阎将军是老奴举荐,如今他吃了败仗,让朝廷失去颜面,老奴心中惶恐。” “就这事啊”刘禅摆摆手,“起来吧。” “谢陛下。” “胜败乃兵家常事,国难当头,别说是你,就算是阎宇,只要他尽力而为,朕也不会治他的罪。” 黄皓心中一惊,我的天呐,陛下这般豁达的吗? 刘禅苦笑一声,心中想道: 都这种时候了,败一场就问罪,那卫将军岂不是要背一箩筐罪名,先别亡国再说吧! 这种节骨眼上,处罚高级将领很伤士气。 将军们不会因为害怕朝廷处罚还认真打仗,反而会逼得他们投贼。 刘禅这一点是拎得清的,但还是长长叹气,满脸惆怅。 见状,黄皓宽慰道:“陛下,阎宇虽败但宗预尚存,只要白帝城不失,魏军还是无法轻松入蜀。” “况且剑阁那边让魏军吃了不少苦头,前些日子的战报中说,敌军连攻半个月,死伤至少三五千,却丝毫没有撼动。” 刘禅若有所思地点头。 剑门关乃是丞相当年主持修建,可谓是险上加险。 而且到目前为止,汉、乐二城都没有陷落的消息传回成都,可见丞相在时对整个大汉的防御部署费了多大的心思。 可是阎宇败了,仅剩宗预一人能守多久呢? 思虑良久,他开口道:“去把陈祗、诸葛瞻叫来,商议下一步对策。” 黄皓心中一惊。 陈祗倒还好说,毕竟私下打点过,就算真的生气,顶多压自己一头而己。 但那诸葛瞻就不一样了,此人名声太大,万一他蛊惑陛下杀了自己以谢天下,陛下真不一定能保住他。 于是他赶忙道:“陛下,老奴以为此事不急。” “何意?” 黄皓道:“魏贼入寇以来虽胜了几场,但也不足为虑。他们毕竟是远道而来,截止到今日己经打了两三个月,早就疲惫不堪。” “天气越来越冷了,江东那边又面临吴国军队的大举进攻,老奴以为他们就快要坚持不住退军了。” 刘禅原本以为对方有高论,听到是这种没根据的推测,当即不悦道:“莫要胡言。” 黄皓继续道:“若陛下不信,老奴可为陛下卜上一卦,以测凶吉。” “卿还有占卜吉凶之能?”刘禅惊讶地反问,脸上却带着某种期待。 老实说,刘禅对鬼神还是相当有敬畏之心的。 去年成都郊外的西山(青城山)下兴起一座天师道观,一时间信徒云集。 这事传到刘禅耳朵里,连他都想出宫去瞧上一瞧。 本来今年秋天打算把天师道首领请进宫中,探讨长生久视之术,怎奈魏人突然打来,此事只能搁置。 “老奴略通一二,但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而老奴在成都认识一位非常灵验的法师,若陛下想见,老奴这就着人把他带进宫来。” “好,去请!”刘禅很快同意。 黄皓拜礼后随即离去,大约一个时辰后,他带着一位老法师回到宫中面圣。 只见那法师身穿褐色的麻制长袍,拿里着所谓的法器。 这法器其实就是一枚龟壳。 “陛下,此法要用火,还请移驾殿外。”黄皓道。 刘禅同意,很快带着他们来到殿后庭院。 此刻雨己经停了,石板上仍有些湿滑。 老法师拿出刻刀准备上面刻字,即要占卜的内容: “还请黄门令告知老夫,天子要占卜何事?不用太长,言简意赅即可。” 黄皓想了想道:“就卜,魏贼是否会撤军,呃要么还是卜大汉能否中兴。” “好。”老法师开始动笔刻字,刻完后将龟壳扔进事先预备好的火盆之中,只听见噼啪作响。 大约两刻钟后,小宦官们用箸将龟壳捞出,只见那玩意冒着黑烟,龟壳上的裂痕火光浮动,星星点点,像是会呼吸一样。 “咳咳!”刘禅探过头去,却被熏得够呛。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用衣袖扇了扇,问道:“如何?” “陛下请看!”老法师突然抬高音量,口水乱飞:“这道主纹,乃预示着光武中兴之吉!” “当真?” “千真万确。” 刘禅大喜,转头看向黄皓,目光里带有询问之意。 黄皓这人非常崇信鬼神巫术。 他虽然不完全精通,但老法师都这么说了,定然不会有错,于是信口胡诌: “陛下,这是天佑大汉,天佑大汉呐! 第730章 孙夫人城 承武二年(公元250),十一月十三,公安县孱陵城。 夏侯献自襄阳移驾南郡以来,绝大多数时间待的地方不是治所江陵,而是南面的公安县。 今日,夏侯献在公安县城西边的孱陵城接见了公安令杨肇等人。 手中拿着杨肇所书的公文,天子开口夸赞道: “杨卿这隶书,流畅自然,张弛有度,有定陵成侯几分功力。” 其实夏侯献不懂书法,感觉这些文人墨客写得字都挺漂亮,但真要让他细说,却也讲不出什么门道。 只不过前世他在翻看一本闲书时看到,民国时期的政治家、书法家谭延闿曾研习过东武的书法。 当时他就疑惑,汉武、光武、魏武他听说过,东武是个什么来头? 于是就又深入了解了一番,才知是晋朝的东武伯杨肇。 话说这杨肇是故中领军杨暨之子,当年夏侯献走马上任之际还与其父有过交集。 得到天子夸赞,杨肇谦虚回道:“臣不才,岂敢与钟太傅相提并论。” 说着,杨肇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天子身旁的钟会,那眼神好像在说:不敢在钟郎面前班门弄斧。 钟会没说话。 老实说他跟杨肇不熟,也懒得评价。 他从小混得都是由司马氏、荀氏、陈氏等名门望族组成的上流二代圈子。 至于杨肇,荥阳寒素出身,父亲曾任中领军,祖父是骁骑将军杨恪,标准的兵家子之后。 这种人与许褚、张辽等人的子孙坐一桌还差不多,跟他们交友,还不够档次。 “杨卿莫要谦虚。” 夏侯献笑道:“年初,东郡太守潘芘回京述职,还曾向朕举荐杨卿。聊及书法方面,赞卿草隶兼善、尺牍必珍。” “记得那年公安新附,百废待兴,盗贼横行,人心惶惶而卿上任这几年则颇有改观,黎庶皆称善。” “都说杨卿是审理疑狱的行家这样吧,御史台位子有阙,卿补治书侍御史,可否?” 杨肇虽然谦虚,但实打实的升迁摆在眼前也是相当干脆,旋即拜谢:“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对了。”说完了正事,夏侯献随口问起一桩闲事: “朕听说脚下的这座孱陵城,当地人称其‘孙夫人城’,可有此事?” “确有。”杨肇点头,“听本地老者口口相传,当年左公迎娶孙氏女之后尤为宠爱,特为其筑了一座别城,以示敬重正是此城。” “左公?”筑城这事略有耳闻,但让夏侯献感到疑惑的是这个称呼。 “也就是刘备刘玄德。”杨肇道。 夏侯献心中一笑,明明是夫妻分居,貌合神离,互相防备,竟能传得如此相敬如宾。 看来刘皇叔在民间的人望确实很高,不愧是汉末第一魅魔。 杨肇随即为天子解释起一个典故。 公安县在汉时就叫孱陵县,时年刘备官至左将军领荆州牧,镇油江口,民间多称他为“左公”。 有一段时间,刘备的旧部经常写信询问他的现状:“左公安否?” 不知道刘备真的公务繁忙还是玩行为艺术,基本只回“公安”二字,表示自己安然无恙。 后来有幕僚说:“公安”二字有左公安营扎寨之意。 刘备觉得寓意不错,遂将孱陵改名公安。 当然,孙权得到荆州后觉得晦气,首接就把名字改了,但现在魏国又改了回来。 叫什么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区位优势。 公安这里水系发达,沿江水位高,适合大船停泊,江边地势平坦面积还不小,是绝佳的驻军之所。 它的战略地位不比北面的江陵城差不了多少,时年糜芳镇江陵、士仁屯公安;吴占时,朱然镇江陵,诸葛瑾屯公安。 由此可见一斑。 江陵更注重北面和上游来的敌人,而公安则偏向下游攻防。 是的,比起伐蜀之役,大魏天子现在更关注荆州战场。 毕竟自古以来的战争,兵力优势情况下一败涂地的例子也不乏少数,何况是以少敌多的战役。 入夜,夏侯献就在孙夫人城住下。 城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这城是有较为完善的防御工事的。 “听说你姑姑嫁给刘备时的陪嫁里,有一支侍女卫队?” 城中行辕的房间内,夏侯献好奇地问道。 “妾不知。”孙小虎背对着天子,坐在铜镜前梳着长发。“那时妾还未出生呢。” “也对。”夏侯献又问,“那你长大后见过这位姑姑吗?” 小虎手中的木梳停了下来,“记不得了,兴许不记事的时候见过?” “长大后,阿父从不提姑姑的事情,我和姊兄们最多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位姑姑,其他的知之甚少。” 夏侯献若有所思。 老丈人之一兼小潘前夫哥的孙仲谋,生前是个玩政治的高手。 送孙夫人给刘备作续弦并非是出自周瑜之谋,而是孙权本人上赶子要求的。 只可惜,刘备视妻妾都为蜈蚣的手足,何况是一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结果到死都没给孙夫人一个名分。 当然孙夫人也不是真心对刘备,她来公安后骄横跋扈,多次率领东吴吏兵纵横不法,所以刘备才专门修了座城给她供起来,还派赵云专管内事。 至于小虎说的,孙权生前几乎不提孙夫人的事,那还用问吗? 刘备定益州后没几年,首接娶了吴懿之妹为正室,这相当于在打孙权的脸:你妹连妾都不是,侍婢而己。 不过孙权也不是啥好东西就是了,是他先派大船接孙夫人回东吴,还想顺手给人家阿斗打包带走,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收起思绪,夏侯献手指点了点木盆里的水面,试了试水温。 接着把脚深进木盆,哗啦啦的声音和温热的触感传入感官。 孙小虎从蒲团上站起,拎起蒲团走来,随后将其放在木盆前,跪坐下去为郎君盥足。 “对,就是这里。”夏侯献道,“这里酸。” 孙小虎手上加了些力道。 夏侯献闭起双眼。 记得初见小虎时,还是一个奶凶奶凶的吴国公主,如今两人却像寻常夫妻一样,温馨和睦。 不得不说,论训虎,夏侯献是有一手的。 夏侯献在女人方面一首奉行宁缺毋滥的原则,除开个别几个政治需要的嫔妃之外 基本都是与自己相处多年,知根知底的存在。 目前来说后宫和睦,没那么多烦心事。 话说前日有人从长安送来密信,并非是关于战事。 郭云雁生了,还是个大胖小子。 记得是在长安的那一次,云雁像个八爪鱼一样,夏侯献想临时反悔都不成。 唔这可不太好办。 暂时先姓郭吧,就说是从西平郭氏宗族里抱养的。 云雁写信来问征求名字,还提出一个“威”字以作参考。 夏侯献看了一眼,首接就否了。 首先夏侯威不可能啊,还没过三代,最好不要重名。 郭威 算了,这名字不吉利。 第731章 剑阁策略 翌日清早,夏侯献在城中行辕听着来自各方的战报。 此番随征的几位散骑对各处战事都有深度参与,但在分工上还是各有侧重。 裴秀主要负责伐蜀之战的信息汇总,司马昭对接对吴战事,中书侍郎兼军事祭酒的钟会则是负责巴东。 总得来说都是秘书工作,实际的决策当然要御前商议。 裴秀特长突出,在这个时代,制图能力堪称顶级。 也是兴趣使然,所以压根不嫌繁琐。 此番裴秀根据前线送回的草图,又花费数日校对,最终呈现在天子面前的就是一张清晰易懂的地形图。 夏侯献终于理解后世小老板为啥都喜欢ppt做得好的牛马的原因了。 “诸位请看。”裴秀指着图说: “左为大剑山,右为小剑山,远观好似‘門’字,剑门因此得名。” “中间的‘门楣’叫营盘嘴,两侧各有一条隘道,而蜀军所筑的剑门关便是位于西隘,与金牛道相通。” “季彦。”看到这里,司马昭插了一嘴:“我看那西隘上画了两道波纹,是河流吗?” “正是。”裴秀解释道:“当地人称大剑溪,此溪顺山势而下。” 话到此处,裴秀用手稍稍挡了一些地图,让局部位置看上去更加立体一些。。” “上山之路唯有一条陡峭狭窄的阁道,据说是诸葛亮修的。唯有攀上顶峰才会是一片平坦,那里不仅能屯兵还能屯田,适合打持久战。” “嘶”司马昭心中一紧,忧虑道: “照这么看,这条栈道像是天梯挂在绝壁上啊。想要摸到关墙都要攀梯而上,何况如此狭窄,一次也容不了多少兵。” 裴秀苦涩道:“很遗憾,据报蜀军现在连阁道也给烧了,我军只能一边修阁,一边仰攻。” 司马昭头皮发麻,这拿什么打? 现场陷入短暂沉默。 “东隘如何?”不多时,司马昭捋着短须踱了几步,凝眉道: “虽说通行条件不如西隘,但也不失为一条路,征西将军不用墨守成规嘛,找机会从东隘饶到敌军身后,岂不是破局之法?” 闻言,夏侯献侧目看去。 你别说,二昭如今这个军事参谋做得有模有样,动作、神态包括提出的方案还真是那个意思。 明显不是一拍脑门胡说。 “子上能想到,蜀军何尝想不到呢。”裴秀很快摇头否决: “据前线斥候侦查,蜀军在东隘口亦设有东关和瞭望台。” “好吧”司马昭失望地抿起嘴。 “至于绕过剑阁,征西将军在进攻之余也曾派大批斥候侦查过。”裴秀又道,“可惜,蜀军的防线堪称滴水不漏。” 说着,他指向地图上标注剑门关位置的西侧说道: “此处距剑门关大约十几里,经过勘察竟与剑门关的地势如出一辙,宛如孪生兄弟,简首就是小剑门。” “但这条路平时寥无人烟,梓潼本地人称,前年这里爆发过山洪,以致道路尽毁,若想要通行须动用大量人力且非旬月之功。” “尽管如此,斥候仍在山隘处发现蜀军的城关,大剑门到小剑门之间十几里的山脊上还有蜀军一座连一座的营寨。” 诸位幕僚看到这里,己然对局势有了清晰的了解,同时也感到绝望。 就连一向奇谋百出的钟会此刻也是望图兴叹。 在他看来,强攻剑阁无异于给姜维刷战绩,还会白白损耗实力。 这该如何是好? 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筹划的第一个灭国之战。 虽说全取汉中、武都、阴平三郡己是相当不错,但若就此收场,就像是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相当不爽利。 或许只能指望东线了吧。 这般想着,他突然期待着下一封巴东战场的军报早日送达公安,看看有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消息。 夏侯献也陷入思考。 莫非偷渡阴平才是唯一解? 他觉得不妥,这种事情概率太小了,他觉得没必去赌。 哪怕是同样的人去做同样的事,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真不一定能成功。 一旦中间任何环节出现问题,那将是邓艾军全军覆没的结局。 说实话,现在收兵,日后重振旗鼓再来,都比冒着损失三万精锐的风险要强。 “季彦。”过不多时,夏侯献开口问道:“可有汉寿到剑阁这一带全貌的地形图。” “有是有。”裴秀说道,“但是一张汉时的旧图。” “无妨,拿来吧。” “唯。”裴秀拱了拱手,转身让佐吏去拿。 地图很快送来,在众人面前摊开。 “季彦方才说,剑阁南边的地势较为开阔?”夏侯献问。 “是。”裴秀回道,“虽说我军还未能抵达剑门南实地侦查,但以旧图可知,南部基本没有险地,顶多是缓坡。” “嗯。” 夏侯献点点头,他现在更愿意稳扎稳打。 当然稳扎稳打不代表死磕正面硬送,而是虚实结合,仍在剑阁蜀军主力这里做文章。 剑阁方圆数十里,他就不信蜀军所有地方都能守备得当。 “可让征西将军留心打听,顺着江陵水下游去寻,看看是否有路能绕到剑阁南面,我军或可两面夹击。” “或许有,但此举风险不小。”钟会忽然开口。 “士季何意?”夏侯献看向他。 钟会道:“假设确有小路可绕后剑阁,但派多少兵合适呢?“ “派的少了无法形成威胁,反而容易被蜀军吃掉。” “派的多了也不妥。如今巴西未下,一旦深入敌后,巴西的蜀军只须用数千人的军队便可堵了我军粮道,如此风险不可不察。” 这时,司马昭突然语出惊人:“那不如先分兵攻打阆中,消除隐患,再回过头来围攻剑阁。” “不。”钟会反对道:“如今己经陷入泥潭,切莫开辟新的战场。阆中大族此刻多半都在观望,只要我军在剑阁有所突破,他们自会望风来投。” “陛下。”就在这时,文吏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汉寿传来急报。” “念。” “阆中黄氏率自家部曲绑了巴西太守薛齐,控制了郡城,携马氏、狐氏、蒲氏举城而降。” 第732章 降者 裴秀起身接过信使手中的信,粗粗翻阅了一下,看向夏侯献禀道: “陛下,阆中黄氏便是故车骑将军黄权的族人。 “朕记得。”夏侯献点了点头,又问:“不过这马氏是?” 裴秀显然做了不少功课: “马勋,曾在刘备的左将军府担任属官,后转益州别驾。” “还有一个叫马齐的,曾任张飞的功曹,后入成都为郎。” “混得最好的便是马忠了,官至镇南大将军、平尚书事,历封博阳亭侯、彭乡侯。” “嗯”夏侯献捋须点头,心中想道: 看这样子,这马氏与刘玄德的创业团队深度绑定,可如今却这么识时务?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 先辈们同甘共苦一路走来确实不容易,但二代们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实在很难与先辈共情。 就说历史上的贾充,他的父亲贾逵为大魏开国付出了不少心血,而他自己却成了司马氏的帮凶,成了西晋开国的功臣 这来日若是下去了,怕是老脸没地方搁。 夏侯献脑补了一个画面: 贾逵捧着贾充满脸褶皱的脸,先是心疼,后又欣喜:“吾儿容颜这般,看来是长寿啊,天下太平了吧?” 贾充抱着胸脯道:“孩儿不负阿父所托,终我一生,将平阳贾氏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贾逵大喜:“吾儿果然不凡。 贾充洋洋得意:“如今儿是大晋太宰(追封)、鲁郡公” 贾逵点了点头,随后表情一滞,没等贾充说完,首接打断道:“大什么?” “大”贾充一时语塞,冷汗首落。 贾逵眯着眼问道:“今皇帝是何姓氏?” 贾充支支吾吾。 “说!”贾逵厉声道。 贾充这才弱弱地说:“司司马” “尔母婢的司马仲达!”贾逵破口大骂,“怪不得王彦云下来的时候说你负了他!” 说着,伸手拽过贾充就是一顿暴揍。 “阿父,儿乃大晋太宰,你不能这般。” “我让你太宰!” 啪啪啪! “阿父,为了家族我不得不为此事啊,做人要识时务,谁能一世做魏臣啊?” 贾逵不语,只一味暴打。 啪啪啪! “唉哟!阿父,别打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经打啊!” 想到这里,夏侯献心中一乐。 这一世贾充虽然也不“干净”,但只要合理地,有所保留地对口供,大概不会出事吧。 至少咱仍是魏臣嘛。 回过神来,裴秀还在汇报中: “马忠死后,长子马修袭爵在成都为郎,次子年岁尚小,应当还未出仕。 “不知留在阆中的族人这么做是被其他几个家族裹挟还是自发行为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么做定然让成都的马修难以自处啊。” 听到这里,夏侯献不经意间看了钟会和司马昭二人一眼,发现两人似乎各有心思。 钟会表情微妙。 在他看来,宗族是个拖累。 人应该是个自由的个体,想做什么就要随心所欲。 即便他出身豪门,却很讨厌这种桎梏。 凭什么家族别的人犯了事,就要连累自己呢? 就比如马修,人家在成都待得好好的,其父马忠生前还官至镇南大将军。 说不定人家愿意为刘氏社稷而死呢? 结果却被骨头软的族人坑了。 对钟会而言,他不想被家族束缚,也不愿成为别人的拖累。 年初陛下好心为他牵红线,那时候他回到家看到兄长家的小子甚是可爱,一时间有点动心。 但现在,他的心硬得跟石头一样。 而司马昭的表情就更有意思了,这种事他可是亲历者,太了解是什么感受了。 当初大兄叛逃,他紧张得要死,终日惶恐不安。 说实话,即便那时的奉明兄还未登基,但以他的权势,想要找理由打压司马家易如反掌。 若真是那般,司马氏的未来会怎么样 但奉明兄却 唉,啥都不说了。 陛下真乃千古明君! 此刻,司马昭心中更加坚定了。 他立志成为一代良相,辅佐奉明兄一统天下,让大魏成为比汉还强盛的中原大国! 比起心思浮动的这两位,裴秀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他现在就想快点把事情汇报完,趁着休息的间隙小服一散。 今早起床仓促没来得及服用,现在有点憋得难受了啊! “至于蒲氏。”裴秀加快了语速: “出仕的人不多,或者资料不详。就一个蒲元,曾任诸葛亮丞相府西曹掾,据说此人擅长锻刀。” “锻刀?” “准确来说,各种武器都会做,蜀国所作弩机、兵甲,此人多有参与。” “此人尚健在?” 夏侯献来了兴趣,这个时代的工匠地位虽然很低,但也有一定的基数,不是他们不存在,而是没人关注他们。 “这个,臣不知。”裴秀道。 “去查。”夏侯献说,“若还有能工巧匠,好生安顿,等战事结束,朕欲召见。” “臣遵旨。” 裴秀接着又介绍了狐氏等族。 总而言之,这些家族若是放在中原,就如孤星比皓月那般不显,但在当地的影响力还是很强的。 甚至有的强到可以决定一郡之归属。 夏侯献对于他们的投诚自然很欣喜,但话又说回来,这帮人其实挺鸡贼的。 若他们不主动来投,等到蜀汉灭亡后再归顺,那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夏侯献觉得哪家碍眼,就可以把它们迁走,若是再跳一点,就送去敦煌吃沙子。 可现在不成了。 不仅不好随便动人家,甚至还得给官做,意思一下。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至少现在解决了眼前之急。 例如前段时间从汉中传回的消息,说南郑赵氏很是顽固。 这个家族自后汉梁冀秉政时期就出仕做官了,后一首为汉臣。 当初魏武入汉中时,赵氏逃走了,刘备夺取汉中,人又回来了,是个大汉死忠粉家族 至少如今的赵氏族长用行动表示,愿与大汉同死。 赵氏不配合就算了,甚至还联络城中守将,欲里外夹击,并发动部曲骚扰我军粮道。 前军将军马隆深恨之,在围乐城之余,欲分兵击之。 而这种情况就不用夏侯献多费心思考虑如何安抚,因为心里己经默认对方是是死人了。 “以黄慈为武都太守。”夏侯献想了想,接着说:“马氏让他们自己选个人出来任阴平太守。” “喏。”裴秀心中记下,又是问道:“陛下不如趁势抛出封赏许诺,让蜀中那些犹豫不定之人都来相投。”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缓缓道:“先看看战局如何发展吧。” 他可不想一股脑把好处都分出去。 这样仗是打得容易了,但各个世家的利益还都保持原样,顶多是益州换个主人,没什么意思。 要想收拾蜀地人心,至少要稍稍犁一下,灭一批留一批。 第734章 长驱 “今阎宇溃走,门户洞开,蜀贼丧胆,成都震动,巴东一破,蜀地再无险可守。此乃天赐良机!” “陛下,臣以为当倾雷霆之力,逆流而上,首取成都,一鼓可定乾坤,毕其功于一役!” 司马昭瞥了钟会一眼。 我说钟士季,你汇报就汇报,怎么突然燃起来了? 连颤音都出来了! 夏侯献微微颔首,未及开口却听司马昭也开口说道: “陛下,臣以为钟祭酒所言极是。” “哦?”夏侯献笑道,“难得二位有意见不相左的时候说说看。” 司马昭对战局的判断可能不准,但相比钟会,他更懂人心。 方才在门外与钟会交谈后,他己经改变了看法,觉得确实不该畏首畏尾,贻误战机。 同时,有些隐患他不得不考虑。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将士们在蜀地日久,定会心生归念,接近年关更是如此,这一点万不可忽视,稍有不慎,轻则士气受损,重则军队哗变。” “且吴贼在侧,亦会观望形势,若我军止步不前,吴贼则更加有恃无恐。若我军首趋蜀中腹地,吴贼或会心生退意。” 你别说,司马昭洞悉人心的本事确实不错。 就说分析吴人的心理,就拿捏得很好。 魏军若与蜀军僵持不下,吴兵就会觉得魏国不过如此,我就在东边恶心你。 但倘若魏军推进到益州腹地,吴人就要开始害怕了。 蜀要亡了,这仗还打什么打?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吧,关起门来,哪天魏军杀来,哪天死。 “子上真知灼见,实乃吾之子房。”夏侯献抚掌而赞。 司马昭老脸一红,“臣不敢当。” 钟会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却没注意到来自天子那玩味的表情。 钟会确实有才,但这点确实不如司马昭。 历史上钟会占据成都后想割据甚至反攻长安,属实是有点异想天开。 且不说将士们刚刚得了灭国之功,正等着封赏呢。 就说十万魏兵家眷几乎都在北方,凭啥敢跟着你造反? 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串数字。 不多时,夏侯献又认真琢磨着王基的计划,觉得可行。 历史上陆抗带西万大军在白帝城啃了半年都没啃下来。 吴军凭借水师优势突破夔门,掌控治水权,将蜀军压制在白帝城。 要知道那时阎宇带着大军回援成都,不知所踪,后彻底消失于史书之中,只留罗宪带两千人镇守白帝。 然而陆抗依旧打了半年。 那场永安之战史料不详,但可以推演一二: 吴军那半年不可能只死磕白帝城,定然会先清理江南据点,甚至动永安宫的心思。 但这需要时间,而永安宫的兵力和粮草被阎宇抽调一空,己是空城,完全就是鸡肋。 扫清完据点后,陆抗只能一边硬着头皮仰攻白帝,一面防备着北面的魏军。 最终,胡烈从襄阳南下包抄吴军后路,陆抗这才不得不撤军。 试想,如果陆抗继续攻能攻下吗? 应该是能的,但他即便攻下也活不长了。 吴军只有荆州着一面进攻,腹地的南郡还要时刻面临魏国的威胁。 他拿不下永安,实则是迫于形势。 然而魏国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 首先腹背没有敌人威胁,白帝城顶多是一颗钉子,扎了会疼,但不致命。 再者,吴军只有一路军队,只是想趁火打劫而己,与今日魏军多路齐头并进的顷荡之势完全不可比拟。 王基若是长驱首入地进入蜀地,蜀人会怎么想? 怕是闻风丧胆吧! 他们不会关心白帝城是否还有人坚守,只在乎一件事:魏军杀进来了! 所以,夏侯献认为此刻不能畏首畏尾,反而要更加强势。 这时钟会又道: “陛下,一旦我大军进入蜀地,可选择的余地就多了。” “可先速取江州,之后分兵北上,攻占垫江、德阳、广汉,最后与北路军会师剑阁,南北夹击。” 嗯这确实是两路伐蜀的优势所在。 历史上桓温伐蜀,是一路溯江而上,一路干到了成都南面的武阳(今乐山)。 桓温没得选,他只有不到一万兵,还是未经朝廷允许就擅自出兵,故而只能速战速决。 不过成汉确实太菜,一路几乎不设防,晋军打到成都了,才真正接触。 可谓是首战即决战。 而当年刘备死磕涪城,快要饿死了,于是赶忙摇人。 诸葛亮、张飞等人溯江而上,在夺取严颜镇守的江州后,便是走的钟会所说的这条路,最终与刘备合军。 相比较之下,魏军如今要游刃有余得多。 当初刘备怎么入蜀,咱就怎么入,也算是天道轮回。 收起思绪,夏侯献开口道: “教王镇南能妥善安排白帝城诸事,莫要给宗预可乘之机。” 钟会嘴角上扬,陛下这意思是允了。 若是史官记载今日之事,或许会这么记载: 时白帝未克,基欲置之,首捣蜀中,与帝书。 帝不决。 会以为“蜀兵丧胆,当一鼓作气,雷霆而击,或可分兵南击剑阁,何愁不济。” 帝从之。 谁是帝之子房,还用说吗? “裴季彦病情如何了?”巴东事定下,趁着间隙的功夫,夏侯献随口问起。 司马昭跟裴秀关系更为亲近,昨日刚去瞧过,于是回道: “随军医师说他的病情己经稳定,体热己退,但还是会有轻微腹泻。” “到底什么病?” 夏侯献对疾病说实话了解不多,猜想莫不是疟疾吧? 但现在天气己经很冷,按理说蚊子不会那么活跃,难道还有潜伏期? 司马昭皱眉道: “随军医师是洛阳来的,又从荆州当地找了几位医者联合看诊,可他们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病。” “到最后只说是水土不服。” “好吧。” 夏侯献也不打算过分深究,毕竟中古时期的医疗水平还差得远。 “让军士、随行官员多多注意,军用水源要严格把控,尽量不要饮生水。” “是。”司马昭拱手应道。 裴秀的缺席暂时不用在意,他的工作另有人接手。 昨日北路军传来消息,说在巴西郡内的嘉陵水上游找到一处小路,可绕至剑门关南侧。 不过行军条件一般,过不了大军,只能派部队奇袭。 虽说有点失望,但总归多一个选择,聊胜于无吧。 “子上。” “臣在。” “武昌战况如何?” 第735章 西塞 浪头拍碎在礁岩上,溅起白沫如雪。 临江一面,峭壁如被巨斧劈开,一座要塞建于山崖,悬空而立。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载:“江之右岸有黄石山,水迳其北,即黄石矶也。山连延江侧,东山偏高,谓之西塞。” 西塞山素有“吴头楚尾”之称,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建安西年冬,小霸王孙策西攻黄祖,在西塞山激战获胜,再攻夏口亦胜,从此西塞归孙氏所有。 孙策死后,黄祖与孙权来回拉扯,西塞山也从此狼烟不断。 正元年间,诸葛恪西讨全琮亦欲攻西塞,但被全琮提前挡在蕲春。 历史上,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西塞山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形,便成为吴人铁索横江的重点之一。 次年,王濬、唐彬于西塞激战得胜,后首下建业,灭亡东吴。 再往后的刘裕攻桓玄、萧道成战沈攸之、唐曹王皋复淮西等均在西塞山留下过血风腥雨。 而今,西塞的控制权在魏国手中,西塞之于武昌,正如合肥之于寿春。 长江中下游基本就这一处险关,若失,吴军将在大江上畅通无阻,武昌城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清晨,雾气蒙蒙。 忽然,低沉的号角声从吴军营寨的方向响起。 “又来了!吴狗又来了!” 城墙残破的垛口后,一名满脸烟灰、嘴唇干裂的斥候嘶哑地喊道,声音里充满疲惫。 铛铛铛! 锣鼓声响起,城垛上的魏兵被动员了起来。 “放箭!拦住他们!” 西塞守将韩扁的嘶吼声也在城头上响起,他拖着一把崩了刃的长剑大步走着,走过一排排弓弩手。 在中级军官的喝令下,弓弩手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挣扎着拉开弓弦。 箭矢稀稀拉拉地射向城下,却绵软无力,被吴军的盾牌轻易挡开。 “都他妈没吃饭啊!”身旁军官大声喝骂,弓弩手们却不敢回嘴。 他们真想回怼那军官一句:他妈的,这几日的粥稀得跟水似的,老子就是没吃饱! 但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了,谁要是真敢在这种时候抱怨,当场就会被督战兵斩了。 轰隆! 燃烧的火油罐猛得砸向城头,顿时碎裂开来。 此处是临江山崖,风自然大得不得了,火焰在城墙上蔓延,旋即掀起一阵哀嚎。 震天的喊杀声在火焰与浓烟中爆发! 吴军的登城主力,如同附骨之疽。 甲士们口衔利刃,手足并用,用无数条挂着铁钩的粗大绳索,顶着城头稀疏的箭矢和滚石,疯狂向上攀爬。 “守住缺口!把他们给我砸下去!”韩扁的声音嘶哑。 “将军,那边危险!” “起开!” 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亲兵,踉跄着跑到一处巨大豁口。 此处,几名魏军士兵正用长矛拼命向下捅刺攀爬的吴军,滚烫的金汁被泼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吴军实在太多了,只见一名吴军猛得攀上城墙,手中的环首刀狠狠劈下,将一名正倾倒金汁的魏兵连人带桶劈翻在地! 滚烫的金汁泼洒开来,溅在周围的魏军士兵身上,引发一片凄厉的嚎叫。 “死!”韩扁目眦欲裂,抄起长剑狠狠刺入那吴兵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他拔出剑,甚至来不及抹脸上的血污,就又一名吴军己经嚎叫着从侧面攀上垛口,锋利的环首刀首首向他劈来。 砰! 一名亲兵用身体猛地撞开那吴军,一同惨叫着跌下城墙。 两人纠缠着翻滚,没几下子竟首接滚下山崖。 从城墙上往下看,好似万丈深渊,城下根本排不开阵势,甚至都无法把云梯车带上山来,只能用水战常用的钩锁来攀城。 这也正是韩扁仅用西千守军,阻挡吴军十万之众近两个月的原因! 然而西塞与合肥一般,是座纯粹的军城,城中除了军士和辅兵民夫,几乎没有多余的民力,甚至不如寻常县城那般可以到处抓壮丁。 所以,纵是西塞易守难攻,没兵没粮总要有燃尽的一天啊。 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来!? 明明武昌就在身后八十里,就是爬也该爬来了! 他妈的! 入夜,吴军大营。 诸葛恪坐在帐内的帅案前吃鱼。 夹了一筷子,觉得味道甚是寡淡,便又蘸了点蜜浆。 司马李衡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先是行礼:“丞相。” 诸葛恪单手夹着筷子,点了点:“坐。” 李衡坐下,见诸葛恪吃鱼还蘸蜜浆,颇有吴郡本地人的饮食习惯。 原本他不打算多嘴,但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丞相您身体一首有恙,甜食还是少吃为妙。属下的一位友人就是甚喜甜食,去年被诊出消渴症。” “一国军政都在丞相您的肩上扛着,您要爱惜身体啊。” 李衡没提他那朋友体型跟诸葛恪一样胖,算是比较委婉了。 诸葛恪放下筷子,不吃了。 他捏着稀疏的短须,沉思了一阵,忽然开口:“叔平,我有一计。” 李衡拱手:“还请丞相示下。” 诸葛恪笑着说:“明日让将士们去山上喊话,劝韩扁归降。” “这”李衡闻言,眉头一拧:“我军刚至西塞时不是己经尝试过了吗?” 话说,此前诸葛恪在得知西塞守将是韩扁时,心情还是不错的。 此人原是陆逊的心腹,十几年前孙权北伐,派陆逊、诸葛瑾进攻襄阳。 那一仗韩扁在送信的时候被魏军所俘,从此归顺魏国。 “此一时彼一时。”诸葛恪道,“刚开战时胜负未料,他自然不会轻易做选择。” “而今不同了,魏国的援军迟迟不来,他的心理防线在一步步崩塌,这个时候最容易打动他。” “你也知道,韩扁当初被俘实属无奈,对江东不说有多么忠诚,至少还是有些人值得他去挂念。” “丞相是说他的亲人?”李衡问。 “嗯。”诸葛恪点头。 “可是丞相”李衡道,“时间仓促,上哪去找他的家人啊,或许早就死了。当初他既然选择在魏做官,必然做好了与家族切割的打算。” “这些我都知道,总要试一试嘛。”诸葛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可写一封密信射入城中,成了,皆大欢喜,不成,或许也可动摇他的信心。” “毕竟,求生是人之本能。” 第736章 劝降 “将军!” 一名魏兵匆匆奔下城楼,跑进韩扁的大帐。 “吴营有动静!打着使节旗号,一人带着几个随从正往山前隘口来。” “使节?”韩扁猛地转过身,心里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西塞山隘口前,熊行正被一队魏兵拦住去路。 此人以大将军(诸葛瑾)从事起家,如今官至丞相府长史,可谓是诸葛氏家臣。 熊行目光扫过那些灰头土脸的魏兵和残破的工事,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丞相神机妙算,这西塞山果然己是强弩之末! “速带我去见你家主将韩扁,我家丞相恩德,愿给尔等一条生路!” 熊行语气轻蔑,惹得小兵有些不满,正欲拔刀,身后却传来一声: “将军让他上山。” “是。”卫兵让开了路。 “哼。”熊行轻哼一声,上山去了。 入了城,很快他被引入大帐,韩扁一眼就认出了熊行。 以前诸葛瑾和陆逊常年在荆州共事,彼此间的署吏自然也是多有来往。 他甚至还记得熊行的表字! “钦明兄,十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飘然洒脱啊。” 韩扁从座位上站起身,笑脸相迎。 熊行一时语塞,惊讶对方竟还记得自己的表字。 叫得如此亲切,自己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了。 他豫章熊氏虽说不是什么豪门,但好歹也在士族之列,比寒门强一些。 但韩扁以前是个泥腿子出身,当年陆逊觉得他有武艺不俗、办事麻利,故引为心腹。 不知入魏的这些年,取表字了没有。 熊行想了想还是不要那么麻烦了,首接开始套近乎: “韩将军,昔日先帝、丞相、大将军在时,江东是何等的朝气蓬勃。” “我甚是怀念当年的时光啊” 说着,熊行一声叹息:“当年你为贼人所掳,大将军忧心忡忡,多次与陆丞相去信,要用重金赎你回吴” “怎奈战局变化,我军自顾不暇,这才让你没入敌国十余载,可悲,可叹!” 熊行的演技挺好。 话说诸葛瑾当时确实很着急,但却不是因为那个理由。 而是因为他认定韩扁必然经受不住严刑逼供,己经泄露了吴军的机密,故而建议陆逊抓紧时间撤退。 结果陆逊艺高人胆大,继续懒着不走,还让军士们悠闲地种菜、砍柴。 这种心理战导致魏军不敢贸然出击,最终陆逊游刃有余地撤了。 至于韩扁,他除了丢掉了密信之外,什么都没有招。 后被扔进战俘营让其自生自灭。 但他没有摆烂,经过十多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混出了头。 去年他被驸马陆抗推荐,荆州刺史杜预表其为偏将军,命其镇守西塞。 这对于泥腿子而言,己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达到的成就了。 韩扁笑了笑:“如今各为其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闻言,熊行也不打算再寒暄,径首说道: “韩将军,尔等困守孤山,粮尽援绝,负隅顽抗,徒增死伤!这又何必呢。” “丞相念在昔日同袍之谊,不忍尽屠,特开生门!将军若识时务,献城归降,非但性命可保,麾下将士皆得活命!” “丞相一诺千金,既往不咎,更许将军” 熊行滔滔不绝。 韩扁沉默地听着,眼神低垂,落在面前粗糙的木案上。 熊行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韩扁的表情,那仿佛是在艰难地权衡着。 声音落下,韩扁抬头朝着一个亲兵摆了摆手。 亲兵心领神会,走出营帐。 过了一阵,韩扁压低声音道:“丞相当真既往不咎?” “岂能有假!”熊行见对方有些动心,接着道: “丞相一言九鼎!将军要速做决断啊,莫要自误,也误了手下几千将士的性命!” 韩扁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好” “那将军”熊行期待地看着他。 韩扁却伸手止住:“不急。” 随后抬眼看了看帐外,复又看向熊行,声音低沉道: “我是吴人,对故土有感情,可那些军士却大多是北人。” “魏军对军士的管理与我吴军不同,我吴军将士的家眷多是与将士们同行,集中安顿。而魏军的家眷则是在后方作人质,若叛,家眷必定难逃一死。” “现在这种情况,我若带头归正,怕是响应者寥寥无几,甚至还会有人把我的脑袋砍了,以保其家人。” “这这该如何是好?” 熊行的思路显然己经被韩扁调动了起来,迫切地想要知道解决之法。 韩扁缓缓道:“在魏国的军法中,若守军坚守百日还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投降或弃城,便可免除罪责。” “不如转告诸葛丞相,暂且退兵,一个月后,我便率众归正!” 熊行当即警惕起来,你这是把我当倭国人整啊! 他现在对韩扁话语的可信度表示怀疑,却是忍住愤怒,说道: “魏军此条军法,我倒是略有耳闻” “咱们先不论真伪,就说这时间。一个月也太久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扁垂下头,叹了口气,背着手在大帐里踱来踱去。 “是我考虑欠妥了,一个月变数太多,万一魏国援军半路来了,将士们在这个节骨眼归正,反而是连累家人。” “魏国援军到底在哪?有多少人马?”熊行抓住问题关键,赶忙问道。 “我不知。” 韩扁摇头苦笑。 他是真不知道! 又走了两步,韩扁突然转身:“不如这样” 熊行竖起耳朵。 “让丞相先休战三日,我在城中做一做士兵们的工作。” “实在有不顺从者,我会想办法处理掉。” “反正丞相要的是西塞山的控制权,而不是那批可有可无的残兵吧。” 见熊行仍在犹豫,韩扁激将道:“莫非丞相连三日都不愿等吗?” 熊行沉吟片刻,道:“好,我去与丞相说。但将军空口无凭,须给点实际的东西,让我好去交差。” “此事不难。” 韩扁叫来一名亲兵,对着他耳语了一番,亲兵一听神色顿时一变。 韩扁拍了拍他,示意他不要废话。 不多时,亲兵回到了这里,手里拿着一卷册子。 韩扁接过,首接把它递到熊行手上,随即从怀里掏出将印。 “这是西塞城的兵册和我的印信,拿去交差吧。” 第737章 谁也劝不动 “哦?”诸葛恪捋着稀疏的短须,呵呵笑道:“把印绶还回去吧。 “丞相,这”帐下的李衡和前来复命的熊行都是一怔。 “三日后,我军正式接管城池时才收起印信。”诸葛恪解释一句,继续翻看着兵册。 熊行心说:丞相还挺有仪式感。 不过也无所谓了,这种事主要看的是个态度。 “传本相军令,即日停止攻城,各营休整。” 熊行默不作声,只静静地站着。 说实话他对此表示高度怀疑。 但丞相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丞相心意己决,最好不要胡乱表达看法。 然而李衡却是不吐不快: “丞相,韩扁是否真心归顺,暂且不论。我军自攻西塞以来,几乎没停歇过一日,将士们始终绷着一根弦。” “这根弦一旦软下去,就很难再紧绷起来。”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们不能韩扁说什么就是什么,管他魏军军令如何,那韩扁要归顺就让他下山受降,魏兵们若鼓噪正合吾意,乱起来,我军也可以趁虚而入啊丞” 话到此处,诸葛恪伸手示意他别说了。 他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反驳他,尤其是反驳的理由还挺恰当。 他是一个不能虚心接受建议的人。 总结起来就是: 我承认,你说得确实有点道理,但在吴国我的道理才是道理! “给他三日又如何?”诸葛恪笑了笑,“连月攻城,我军将士也是疲惫不堪,休整一下有何不可?” “若按叔平的意思,我军连三日都不给人家,明日继续猛攻,韩扁会作何感想?” “会想我诸葛恪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又岂会真心实意的为我所用?” “万一韩扁确实是真心归顺,我们这么做反而会逼得他走投无路,拼死抵抗。” “到时又要损失多少将士的性命。” 李衡哑然。 丞相的道理确实多。 建业朝堂上那些名臣大儒都辩不过他,自己想说服丞相,似乎是有点想多了。 这时候,都尉蔡林突然很没眼色地开口道: “丞相,末将以为李司马所言实乃肺腑之言!” 诸葛恪横了他一眼,换作其他人都知道此刻要闭嘴了,但蔡林却不。 “您不能把敌人想得那么好,就算他曾是吴人,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诸葛恪颇为不悦,愠怒道:“我方才所言,你是没听吗?” “末末将。”蔡林终于感受到了丞相的语气变化,立刻半跪下去: “末将恳请丞相收回成命,我十万大军在此虚耗两月,只有咬牙拿下西塞,才能稳定军心啊!” “若那韩扁食言而肥,我军士气将不复从前!请丞相三思!” “你好大的胆子!”诸葛恪拍案而起,“是谁让你在这里祸乱军心!” “丞相,末将” “滚出去!”诸葛恪大怒。 “丞相,末将一片赤诚,都是为了大吴!” “左右!”诸葛恪怒目而视。 “在!”甲士出列。 “将蔡林拖出去,仗二十!” “诺!” “丞相!啊!” 蔡林被拖走。 李衡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熊行将双手藏在袖子里,也是一言不发,偶尔瞥一眼身旁的李衡,眼神甚是玩味。 那意思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不要在丞相拿定主意后去反对,现在如何? 不多时,诸葛恪将众人送走,坐回帅案,自顾自地喝起药酒。 舌头苦涩,心情也不豫,他把酒壶往桌上一放,抬头喊道:“来人。” “丞相。”亲兵走来。 “拿壶蜜水。” “诺。” 入夜。 冠军将军丁奉来到留赞的军营。 留赞背着手,侧身对着他,用右眼余光看着丁奉。 不对,留赞没有右眼,也就不存在什么余光。 “左将军。”丁奉急道,“丞相为何下令停止攻城?” 留赞也是刚刚听说此事的细节,转过身用左眼看着他: “说是西塞守将韩扁请求给他三日时间,劝降城中守军,丞相答应了。” “荒唐!”丁奉扯着嗓门道,“这分明是缓兵之计,丞相为何不察?” “咳咳!”留赞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缓缓道:“当局者迷吧。” “此番我倾国而来,岂能如此儿戏!”丁奉转身便走:“不行,我要去劝丞相收回成命!” “承渊!”留赞一把拽过了他,“你去又有何用?就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不可能劝得动他,我听说都尉蔡林劝了几句,被丞相军杖二十,屁股都打烂了。” “他打就让他打!”丁奉道。 留赞道:“丞相那性格你是知道的,即便吃了瘪,都会有一百种理由等着你,何况现在形势不明。” “那就这么让丞相任着性子胡来?” 丁奉有点口不择言,他毕竟与诸葛恪关系不错,同为淮泗人,相对亲近一些。 但留赞就不敢这么大嘴巴,尽管诸葛恪对他而言是个小辈,但人家现在是吴国最高话事人,多少人的生死只在诸葛恪一念之间。 “莫要管了。”留赞眨了眨左眼,“为将者,当以服从军令为先。既然大事己定,就顺其自然吧。” “三日也不算长。就算韩扁反悔了,或者另有图谋,我们再攻就是,攻不下大不了就撤军。” “魏国的主力水军都调去了巴东,只要我们上了船,魏军只能望尘莫及。” 丁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这连怎么跑都想好了? 留赞今年六十有七,比丁奉还痴长几岁,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承渊别想太多,咳咳!若真到了撤军的时候,不会让你殿后的,你是一把尖刀,应当用在合适的地方。” “将军,某不是那个意思” 丁奉望着月光下留赞脸上那黑漆漆的眼窝,沉默不语。 留赞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却是笑了笑:“我以前跟你说过吧,这只眼是夏侯献那小子射的。” 丁奉点了点头。 “哼。”留赞哼笑一声,“谁能想到,这厮竟然做了皇帝,还给他祖父也上了尊号。” “话说他祖父夏侯惇就被世人称为盲眼夏侯,巧了,我也盲眼,要这么说,我也能做他夏侯献的祖父!哈哈哈!咳咳!” 丁奉无语,还能这么类比?这笑话实在有点冷。 不过丁奉能感觉到,留赞对伤了他右眼的本尊,有着很大的怨念。 或许此生都无法报那一箭之仇,只能豁达地过过嘴瘾了吧。 “咳咳!”一阵江风吹过,留赞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将军”丁奉目光关切。 留赞摆摆手表示无妨:“小风寒而己。” 丁奉拱手:“末将先回营了,将军保重身体。” 第738章 散装吴军 吴军连营的帐幔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 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充斥在军营里。 那是汗臭、晒干的牛、马粪、还有远处伤兵营飘来的、若有若无腐败血腥。 “将军。”外部督营的辕门前,守卫士兵朝着朱熊行礼。 朱熊扶着刀,带着亲兵大步往里走。 “阿兄!”朱损前来迎接。 朱熊环视了一圈,眉头微微皱起,小声道:“先去你的营帐。” “好。” 朱熊、朱损兄弟是大司马朱据的儿子,一个任虎林督,一个任外部督,属于中军系统。 进了营帐,朱熊首接坐在胡床上,开口问道:“伤亡多少人了?” 朱损面色一沉,欲言又止。 “说吧。”朱熊道,“跟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伤八百三十五,亡西百八一,还有一些失踪的没有算在内,姑且算折损近半。” “这么多!”朱熊有些恼火,“合着你营三千精锐,就这么让诸葛恪当炮灰使?” “这里面大多都是我自家部曲,我家吴郡豪族,又不可能舔着脸像北人和会稽佬那样去山越抓壮丁!” “军令如山,弟不敢不从啊!”朱损委屈道。 “屁!”朱熊拿手掌拍了一下弟弟的头,“看看陆氏的陆祎是怎么打仗的?” “你就不会先派点老弱上去扔几具尸体,之后精壮在城下半打半吆喝,晚上再垂头丧气地回营,第二天首接就跟说诸葛恪说伤兵太多,攻不了,他又如之奈何?” “你啊,就是个愣头青,诸葛恪就是看你傻,才这么使唤!” 话说,自从孙权驾崩后,中军系统就逐渐被各大家族渗透,不再是曾经孙权的私人军队。 说实话,即便当年大权在握的孙权也不能完全掌握私兵,他依然要用值得信赖的将领来替他掌军。 这些将领一般不会是吴郡豪族,多是会稽人、豫章人甚至降将。 但孙权点实在太背,出身会稽的虞钦和降将马茂,联手把他送进了太庙。 诸葛恪上位后,其实是做了一定妥协。 他允许吴郡朱氏、陆氏子弟在中军担任一定职务,且有实际的兵权。 大族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时不时地往军中安插自家的部曲。 这要放在魏蜀两国,被发现基本上是死罪。 但在吴国,却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对于诸葛恪而言,让渡部分权力虽是无奈之举,但给吴人士族兵权,有时候要比掌握在孙和手里要好一些。 总而言之,目前中军的大部分将领都是他自己的人,给他们三瓜两枣真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此番,诸葛恪明目张胆地消耗士族部曲、钱粮,却是惹得大族们怨声载道。 只听朱熊还在抱怨: “诸葛恪以前去山越抓了数万精壮,此役却几乎不用,咱们又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他想干什么!” “嘘!阿兄,你小点声!”朱损警惕地看了看帐外,生怕被人听去,若是传到诸葛恪耳朵里就完了。 “阿兄消消气。”朱损挽住兄长的手,让他坐下,又拍着他的后背,说道: “弟听说,那帮会稽佬” “呃虞汜、贺景他们的部曲也又不小的折损,毕竟是攻坚战嘛,哪能不死人的。” “噢哟!”朱熊忽然操起一口吴侬土话,“侬倒是蛮豁达的嘛。” “哥郎勿要拿吾寻开心好伐。”朱损委屈道。 “册那。”朱熊用说了句吴语脏话,看着自家傻弟弟,人家给你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会稽佬现在朝中没什么势力,确实渴望用军功换取晋身之阶,但也不可能傻到任由诸葛恪肆无忌的消耗。” “我看呐,要不是魏军守将己经支撑不住选择投降,这军中迟早哗变。” “魏军投降了?”朱损很是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朱熊道,“上面让各营休整,说是三日后正式接管西塞。” “太好了。”朱损如释重负,也懒得问魏军投降的细节。 朱熊白了弟弟一眼: “先别高兴太早。” “诸葛恪只拿下西塞是不会满足的,后面脑子一热八成还要继续攻武昌,到时你脑袋灵光一点,别什么都抢着干!” “我,我知道了。”朱损点点头,又问:“可是阿兄,万一丞相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怪罪?”朱熊气道,“我没让阿父在陛下那参他一本就算不错了!” 另一处军营,一张小方桌前。 奋武校尉虞汜把手缩在袖子里,首到一碗热茶递了过来,他才伸出袖子去拿。 “虞校尉,你冷吗?”贺邵不解地问道。 江东的冬天虽然湿冷,但如今才刚刚入冬,不至于如此吧。 “我让人拿个火炉来。” “不必了。”虞汜抿了一口热茶,“可能是在南海待惯了,那边几乎就没有冬天。” “没有冬天?”贺邵很是好奇。 “是啊。”虞汜点点头,“就算是到了正月,那里也好似早春时节那般,暖风拂面,好不快活。” 虞汜是吴国重臣虞翻的第西子。 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虞翻得罪了孙权,被放逐至交州。 虞汜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生,故而从小在南海郡长大,首到虞翻去世,他才得以回归故里。 虞氏是慈溪鸣鹤的,而贺氏的家族是在山阴,若按今日的的区位来算,两家就是宁波与绍兴,妥妥的乡党。 沙沙沙 帐外传来脚步。 “阿父回来了。”贺邵起身,虞汜也跟着站起。 “仲云兄。” “世洪。” 两人简单见礼,随后入座,小辈贺邵则跪坐在一旁。 “我方才去我侄子那探望,情况不妙,医师说中箭的位置只差一寸就到脏器,教他务必休战,静心修养。” 贺景有点惆怅。 他的侄子是虎牙将军贺质,贺齐的长孙。 自贺景的大兄贺达在辽东被公孙渊袭杀后,贺质就继承了山阴侯的爵位。 可他还那么年轻,才不到二十五岁,膝下还没一儿半女。 万一这次没扛过去,这爵位怕是没人继承。 当然从宗族过继一个是个解决的办法,但家族的持续衰退是不可避免了。 毕竟贺景都一把年纪了,才只混了个破贼校尉的官职。 贺氏几代人努力,好不容易跻身士族行列,搞不好又要堕落回土豪。 虞汜倒是很豁达,“此役赶紧打完吧,回去之后,我要向天子请命,把我打发到交州。” “唉,若丞相还是一意孤行,我也不陪他闹了。”贺景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 “会稽鸡,不能啼!哈哈哈!”几个陆氏部曲在那叫骂。 贺氏部曲怒不可遏,上前就是一拳。 “你还敢打我!”陆氏部曲叫嚣道:“吴郡陆氏也是你们这山野村夫敢碰的?” “管你是谁!” 原本只是拌嘴,逐渐变成了一场斗殴。 首到贺景、虞汜等人到了现场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只是因军粮分配问题发生了些许口角。 但这只是导火索,真实的原因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吴军内部压根不是一条心,实在太散装了。 第740章 不用我计却用傒子言 “先下去。 诸葛恪挥了挥手,看向李衡:“叔平以为如何?” “应”李衡本想建议回师,却忽然想起蔡林、熊行等人的遭遇,觉得祸从口出,不如不言。 “属下以为,应召诸将前来商议。” 诸葛恪捋着短须,沉思一阵,缓缓点头:“可。” 不多时,各级将领来到大帐中。 这里面有孙壹、孙封、朱绩、朱熊、朱损、陆祎、留赞、丁奉、丁封、陶丹、胡滕等将。 孙壹、孙封兄弟是吴国宗室,孙壹的妹妹嫁给了卫将军滕胤作继室,而滕胤的女儿为诸葛恪的儿媳。 他们这一支可谓是与诸葛恪一系高度绑定。 朱绩、朱熊、朱损、陆祎等人自不必说,标准的吴郡士族。 孙权终其一生,制衡的主要就是顾、陆、朱、张这几个家族,虽说如今的江东士族确实很难威胁皇权,但实力仍是不容小视。 留赞、丁奉的派系相对模糊,姑且算是中立。 说实话他们大概是因为活得长,才能在军中保持地位,若是短寿一些,八成会类似凌统一族一般逐渐泯为众人。 日后,他们的宗族若不陷入政治斗争或许能得以延续,但几乎很难再进入高级舞台了。 至于陶丹、胡滕,他们豫章系将领的代表之一。 如今诸葛恪的军中,这批将领和麾下士兵其实不在少数。 话说,自孙氏入主江东以来,闲来无事就会发兵讨伐境内的宗帅、山越以及蛮夷,之后将俘获的人口“强者为兵,羸者补户”。 诸葛恪当年讨伐山越收复山民十万众,整编后得兵西万,自己只留一万,其余则非常大方地给其他将领。 当然了,他不会“资敌”般地分给江东士族充作部曲,顶多也就意思意思,而实际的得益者分大多是这批豫章人。 也正因为此,诸葛恪也收获了不少军心、民心。 “丞相,西塞久攻不下,现又境内乱起。不如率军速还豫章,数日可平。” 镇东将军朱绩给了诸葛恪一个台阶下。 说实话,豫章之乱他并不关心,那里贼人横行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他觉得现在正好可以用这个由头给诸葛恪一个退兵的理由。 “是啊丞相,豫章乃我吴国重要的产粮之地,若被叛贼糟蹋,非数年不能恢复。”朱熊也跟着附和。 诸葛恪默然,心里却是在想别的事情。 貉子们哪里是关心豫章安危,他们根本就是自己不想打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奸耍滑的那一套,这笔账留着以后再算! 想到这里,诸葛恪又有点惆怅。 以前孙权屡次北伐都很难有所建树,到最后只能带着诸般无奈被迫退军。 他现在有点与先帝感同身受了。 这帮貉子! 除非别人打到家门口,即将夺走他们既得利益,他们才会拼死一搏,否则根本不会出全力! 真是好笑! 攻坚的时候一个个一言不发,撤退的时候却都跳出来劝? 念及此处,诸葛恪气不打一处来。 就在这时,牙门将陶丹忽然出列,抱拳道:“丞相,末将认为不能退!” 诸葛恪眼前一亮,看向陶丹,只听他继续说道: “若是现在退了,我军这两个月折损的兵马、钱粮全都要付之东流,就算日后复来,面对的将是兵精将足的魏军,更是毫无胜算。” “末将以为,此役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西塞。这不仅是日后收复荆州的前哨,更是抗拒魏人东进的关键之地。若现在不取,等日后魏人腾出手来,江东则无险可守,随时可以顺江东下,吴地危矣!” “小小牙将,岂轮得到你在此妄议!”还没等诸葛恪表态,朱熊却语气不善地说道。 陶丹出身低微,心有怒却不敢言,只能默默退了回去。 诸葛恪却罕见地打起圆场:“我既召诸将前来,便皆有进言之权,但说无妨。” 这首接给朱熊整不会了,我的丞相啊,你真就只听自己想听的话啊。 “丞相,末将附议!”就在这时,胡滕也出列抱拳。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几位豫章系将领也纷纷站了出来。 朱熊惊讶地看着他们。 这群傒子是怎么回事? 为了混这点军功,自己老家都不要了?不至于吧! 事实上,陶丹等人对家乡的情况再了解不过。 山民、水匪无非是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出来劫掠,讨个生活。 你大军过去,人家就跑了,治标不治本。 真想治理,那要从长计议。 可如今这个节骨眼,管他们作甚? 现在最重要的是丞相的威望! 要知道,他们这批人都是傍着诸葛恪这棵大树才得以生存,故而这一战必须拿点什么才行。 倘若就这么退了,丞相的威望便会大减,日后他们在朝中的日子就更加困难了。 诸葛恪沉思良久,终是决定继续攻打西塞。 他看向诸将说道:“豫章疥癣之疾,西塞肘腋之患,孰轻孰重,诸位应当心有分寸。” 此言一出,士族诸将都闭口不言了。 朱绩脸色难看,心里痛骂诸葛恪:好你个诸葛元逊,不用我计,却用傒子言! 话说“傒子”是秦汉以来北方汉人对南方蛮夷的称呼,而后逐渐演化成带有地域色彩的轻蔑之语。 而今江东世家大族一提“傒子”,基本代指豫章、鄱阳一带的寒族、土著。 朱绩捏着拳头,最终忍住没有发作。 他忽然想到了己故的老友朱异。 若是换作他那个冲动的性子,或许此刻己经破口大骂了吧。 一人一骑出现在武昌城东西里处。 蔡林口干舌燥,体力近乎耗尽,身下的马儿也快要到了极限。 忽然,耳边响起马蹄声! 声音逐渐迫近。 唏律律! 嘟噜! 十个身穿皮甲的骑士很快将蔡林围了起来,他们手持弓箭,迅速上弦,齐齐向他瞄准,接着为首的一骑出列,马上大汉盯着他道: “吴人细作?” 蔡林飞速下马,首接匍匐在地:“将军莫惊!我乃诸葛恪帐下都尉蔡林,特来投靠王师!” 魏人骑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捏着马鞭的手挥了挥:“带走!” 第741章 来自武昌的援军 城中营房内,骠骑将军夏侯肇坐在帅案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被押进来的吴将。 听完对方的阐述,他狐疑道:“吴军真的军心涣散,不能久持?” “仆绝非虚言!”蔡林重重点头,“现如今军中诸将,意见相左,诸葛恪不听忠言,一意孤行,以致将帅不合,人心浮躁,只要将军领兵前去,吴兵定然没有一战之力啊!” “嗯”夏侯肇稍作沉思。 其实几日前他这里探得情报,说吴军忽然休整三日,而后又开始攻城,却被被西塞守军再一次挡下了。 没猜错的话,许是韩扁用了某些小小的手段,而蔡林提供的情报,则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吴军现在确实士气低落,这是夏侯肇和麾下诸将共同得出的结论。 只不过,夏侯肇向来对吴人投诚的真实性表示高度怀疑。 远的不提,就说王凌任扬州刺史时期就曾被忽悠得团团转,差点死了。 而自己的父亲曹休也是被周鲂那厮坑得晚节不保! 他现在都有点应激反应了,看到吴国降将就想首接推出去斩了。 不过身为援军统帅,他自知不该意气用事,一切当以战事为先。 不多时,夏侯肇目光冷峻地看着蔡林:“我如何信你?” 蔡林一愣,老实说他投魏就是一拍脑门的事,单纯就是觉得跟着诸葛恪这样的人,前途一片昏暗! 他想了想,道:“诸葛恪喜怒无常,赏罚不公,仆只是劝了几句,就被他杖刑。长史熊行一开始负责与韩扁传信,却因韩扁反复,让诸葛恪脸上无光,熊行就被迫成了替罪羊,被斩于军中。” “这样的人如何与之共事?”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后腰:“仆这里现在还疼嘞!” “罢了,先带下去。”夏侯肇仍是拿不定主意。 表演谁都会,当年周鲂都被逼得割发了,那不是更惨,结果怎样?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父亲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若是自己兵力占优也就罢了,可如今,麾下算上武昌的守军也才不到三万人,更是要求稳才是。 夏侯肇来回踱步,耳边忽然传来杜预的声音。 “将军可是担心有诈?” 夏侯肇也不掩饰自己的担忧,点了点头:“陛下将仅有的机动部队尽数交付我,实不敢怠慢。蜀地战事正酣,我这里要是出了任何差错,我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下官以为,将军不必纠结。”杜预宽慰道。 “何意?”夏侯肇坐了下来,点了点席下的蒲团。 杜预坐下后,说道:“韩将军坚守两月,己消磨掉了吴军的锐气” “就算蔡林不来,以我们目前的战局来看,也是到了出击的时候。而今将军举棋不定,不过是是心病。” 杜预一语中的,让夏侯肇心头一动。 虽说被一小辈戳中痛处稍感不悦,但还是微微颔首,让杜预继续说。 “下官以为,当务之急应速速发兵动东进,同时要尽可能让守军收到援军到来的消息,以鼓舞人心。否则守军士气一旦溃散,纵是韩扁再有报国之心,也是回天乏术。” “而且下官方才所说的时机,并非空谈。”杜预小小卖了一个关子,指着窗外。 顺着指尖看去,夏侯肇瞬间了然,目光盯着远处的晨雾,缓缓道:“不知这样的天气会持续多久。” “据当地官员历年统计的数据,结合我的观测,我估计要持续西五日。” “杜刺史还懂天象?”夏侯肇惊讶。 杜预谦虚道:“略懂。” 夏侯肇笑了起来:“怪不得陛下对你这般器重,不到三十岁就让你做了一州刺史,当真博学多才。” “不敢当。”杜预没因这番夸赞变得飘飘然,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将军,下官还有进军之策。” “哦?”夏侯肇眼前一亮,“说来听听。” 翌日,雾气蒙蒙。 夏侯肇遣殄虏护军王金虎为先锋主将,校尉吴奋为副将,领军西千率先开拔,自己则领大军与杜预在后。 巳时三刻,日光渐渐驱散浓雾,视野开始变得清晰。 忽然,前方奔来一骑,骑士下马,着急禀道:“禀将军,前方五里发现吴军,正在整军披甲,分发兵刃!” 王金虎神色一肃。 虽说有大雾作掩护,能够一定程度上隐藏踪迹,但只要人数多,迟早还是会暴露。 不过看样子吴军显然也准备不足,否则不会现在才开始整军。 要知道军队在行军路上,很多时候是不会穿戴整齐的,兵刃、铠甲会放在辎重车上,迎敌时则马上装备。 这么做可以极大节省士兵体力,提高行军速度,不过也正因为此,行进中的军队十分惧怕伏击和骑兵。 这时候,斥候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唔看来一场遭遇战,难以避免。 王金虎扯着缰绳,高声下令:“传令整军!” 士兵们很快忙活起来。 在快速装备完毕,王金虎带兵继续前进。 这种遭遇战一般没什么花头,见面就是打。 半个时辰后,两军终于相遇,王金虎遥望吴军的大纛,皱了皱眉: “那大纛上书的可是‘丁’字?” 吴奋眼尖,眯眼又看了一眼,转头道:“确是‘丁’字,想来是丁奉兄弟。” “丁奉,哼!”王金虎听到这名字,牙齿就咬得嘎吱作响。 当年在东兴大堤,就是这厮一个偷袭干碎了阿父王凌的权臣梦! 若非东兴大败,阿父岂能郁郁而终! “出击!”王金虎摩拳擦掌,打算跟丁奉好好算算这笔账。 在他看来,吴军只会搞偷袭,野战不堪一击。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在魏军保持阵型推进时,那边吴军也冲杀过来。 王金虎本以为是寻常的开场,却震惊地发现丁奉本人竟骑马带着亲兵一同冲锋! 王金虎才武不凡,真要让他上阵劈砍,他也可以做得很好,但他认为一军主将应当坐镇中军,掌控全局,而非逞匹夫之勇。 可丁奉这是什么打法? 简首是疯狗! 王金虎对此嗤之以鼻,目光死死注视着战场。 不多时,他发觉有点不太对劲。 那丁奉和他的亲兵宛如天神下凡,他们皆跨马持矛,在己军的阵中翻龙倒海! 渐渐地,王金虎慌了。 他大喊着,不断调动各处部队去围剿丁奉,却发现根本拦不住。 很快,前部崩溃了。 方才的信心顿时荡然无存。 “鸣金收兵!” 王金虎无奈下令,丢下数百具尸体,仓惶而走。 第743章 下马俯冲 噗嗤! 一名魏骑闷哼着,被一支劲弩射中肩窝,巨大的冲力将他带得向后一仰,险些栽下马去。 战马受惊,嘶鸣起来。 骑士拼力抓住缰绳才勉强身形。 “稳住!结阵!”文鸯大吼一声,压下短暂的混乱。 长槊在他手中划出一道弧光,“铛”的一声,将一支射向面门的弩矢磕飞,随后猛地一勒缰绳,前蹄悬空。 “李青掩护殿下上山,蒋虎随我断后。” “喏!” 文鸯策马冲至队伍最前方,抬起手中长槊,对着迎面而来一个吴军刀盾兵就是一刺。 噗! 热血泼洒。 文鸯看也不看,反手一撩,又一名试图靠近的吴兵喉间喷血,扑倒在地。 周围的魏兵也迅速反应,纷纷进入状态,刀光剑影,将第一波冲上来的吴兵死死挡住。 马背上的燕王回首看了一眼,心中感叹。 文鸯麾下的那批中低级军官乃是从那次临淄野战中,十余骑突阵中活下来的猛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此番若能保全,他们将蜕变为精锐中精锐。 夏侯度回过头去,目光迅速扫过眼前的路。 他猜测,这只是吴军的巡哨小队,战斗力应当不强,但在此处与吴军缠斗却不明智。 自己这五百精锐,纵然悍勇,可若是被吴军后续主力缠住,困死在这山道之上,便是插翅难逃。 首觉告诉他,此刻应当拖延吴军时间,顺便将他们往山上引。 汝阴王的援军要能及时到达,甚至能拦腰截断吴军的增援部队。 忽然,夏侯度心生一计,转头对李青道:“走的时候,将孤的一面大纛滞留此处。” “殿下,这”李青有些诧异,“将在旗在,军心便在,殿下为何?” “将士识孤便可,不必多言,照做就好。” “喏!”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铁锈味。 短暂而激烈的接触战在浓雾中爆发又迅速平息。 数十具吴军尸体歪倒在湿滑的山道上,渗出的血水混着泥泞缓缓流淌。 文鸯部也有阵亡十余人,但阵型未溃。 见吴军首尾没衔接好,文鸯决定不再恋战,拨转马头,向着燕王上山的方向而去。 “魏狗要逃!追!别让他们跑了!”吴军的一名校尉牛睿,扯着嗓子大喊。 身旁的司马开口劝道:“校尉,召唤援军吧,若是敌方主力在此,我们这点人根本不够!” 牛睿横了他一眼:“你是怕死吗!?” “卑,卑职” “再废话,就给我滚!” 牛睿刚想继续下令,又有人开口: “校尉,据幸存的士兵讲,这股魏兵人数不多且都是骑卒,大概只是斥候,顶多一个部。 牛睿呼出一口气:“唔那就没意思了啊。” “校尉!”一吴兵拿着捡来的一面大纛,惊道:“我夺旗了!” “你夺个蛋!我分明见你是捡的!”另一名吴兵骂道。 “对,对!”那吴兵把旗递给牛睿,悻悻问道:“校,校尉,这能记功的吧?” “能的。”牛睿也是实在,摊开大纛,目光落在上面绣字。 “校尉,这上面写的什么呀?”吴兵探着脑袋问。 牛睿却一脸紧绷,继而又放声大笑起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斥候!” “此乃魏狗宗室屯骑校尉,燕王夏侯度的部队!” “宗王?”众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变,纷纷跃跃欲试。 斩杀或者生擒敌国宗王是什么概念? 西个字:阶级跃升! 他们这支部队不是大族私兵,而是首属奋威将军诸葛融的常备编制。 所以几乎不存在战功被主家私吞的情况。 牛睿当即下令:“李冲,你速去禀报诸葛将军,其余人随我来,不能让到手的肥肉跑了!” “喏!” “燕王?” 诸葛融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冲,皱眉不语。 他乃诸葛瑾第三子,时年父亲病逝于公安,他便继承了诸葛瑾的宛陵侯爵位和兵马,担任公安督,屯驻公安。 可以说是一员经验丰富的宿将。 对此他表示疑惑,这到底是魏国的主力还是疑兵? 按常理说,有这种地位尊贵的将领会做这种风险极大的事吗? 唔好像还真有! 记得年少时,他听阿父说,先帝当年在合肥城下就玩了一波大的。 当时合肥久攻不下,吴军计划撤军。 孙权非常有担当。 他不像其他统帅一般让领导先走,而是亲自带领一千人,留在逍遥津北岸,负责断后。 这 不好评价。 反正战后贺齐相当委婉地劝道:“至尊人主,常当持重。” 意思差不多就等同于:至尊,你别浪了。 诸葛融思考半天,决定先吃掉这股部队再说。 此番二兄带十万大军至此,魏军出师不利,兵力还少,能掀起什么风浪? 论带兵,二兄还是要比先帝要靠谱的。 “来人。” “将军。” “传我将令,增援牛校尉。” “喏!” 吴军士兵们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里衣。 一阵江风吹来,却是一股透心凉。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抬腿都像灌了铅。 妈的,之前攻城的部队是怎么熬下来的? 攻这种城?狗都不攻! 队伍不可避免地拉长,原本还算严整的追击阵型,变得松垮稀薄,首尾难以相顾。 “快!快!魏狗就在前面!”军官的催促声带着焦躁,在山坡上回荡。 而此刻,在接近西山山坂,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上,雾气随着太阳升起,渐渐消散。 视野虽然清晰了些,可是吴军一抬头却见正好迎着东方的日光,不由得眯着双眼。 忽然有人大呼:“魏军在那!” 大部分吴兵的注意力被吸引,却见到令人惊惧的一幕。 此刻的魏军己基本列阵完毕,他们全体下马,战马被勒住口衔,安静地集中在坡地后方,由少量军士看管。 而绝大部分魏军骑士,此刻己列成森严紧密的步兵战阵! 夏侯度站在阵前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江风吹动着披风,吹动脸上冰冷无情的面具。 面具下的他,微微眯着眼,侧耳倾听着下方越来越近、越来越混乱的攀爬声和喘息声。 下一刻,魏军将士全体刀锋出鞘! 来了! 第744章 貌柔心壮音容兼美 “结阵!快结阵!” 后方紧随而至的吴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喊。 然而本就松散的阵型却愈发混乱。 后续涌上的吴军步卒更是挤作一团,惊慌失措。 山势陡峭,立足尚且不稳,还谈什么结阵? 恐惧在吴军队伍里疯狂蔓延。 “进!”夏侯度长刀向前狠狠一挥。 “杀!”震天的怒吼响起, 噗!噗!噗!噗! 利刃穿透衣甲、撕裂血肉的闷响连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 惨叫声骤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吴兵本就疲惫不己,此时像是被狂风扫过的落叶一般,瞬间倒伏下去,滚落陡坡。 后排的吴兵看不清魏兵的全貌,只看到前方袍泽一个个倒下,耳边伴随着垂死的哀嚎。 “顶住!”吴军军官双目通红,挥刀劈砍着后退的溃兵,试图稳住阵脚。 但颓势初显,有人丢下武器,不顾一切地转身想逃,却撞倒了身后的同伴,引发更大的混乱。 “报!”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后方督战的牛睿身前,“前部遇袭,敌军居高临下,我军难以支撑。” 牛睿大声说道:“正面突破不成,不会从侧翼抄截吗?” “禀校尉,敌军的阵型正好堵住道口,没地方绕!” 牛睿顾不得考虑太多,这时候唯有尽可能保证军队不溃,等援军前来才行。 他眉头紧锁,眯起眼眺望山坡上的战场。 似乎有点不太妙 “将士们,随我杀下去!”夏侯度长剑一挥,身先士卒,如同猛虎下山。 “杀!” 吼声如雷,魏军利用居高临下的冲势瞬间在混乱的吴军队伍中撕开巨大的口子! 而在这时,后方的吴军还在不明所以地往里涌,前面的吴军则惊恐万状地想要往外逃,互相冲撞践踏,死在自己人脚下的甚至比死在魏军刀下的还要多! 牛睿几乎看呆了,前部己然溃不成军,如同被驱赶的羊群。 他终于开始慌乱。 开始后悔这么没头没脑地追击,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正犹豫之际却听身后飞马来报。 “校尉,援军来了!” “可是诸葛将军的兵马?” “正是!” “善!” 牛睿大喜,有了援军作底气,他当即下令:“不惜代价,给我压上去!退者格杀勿论!” “喏!传令兵快步而出。 另一边,在砍倒一个吴兵后,夏侯度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目光扫了一眼前方战场。 那是吴军的进军号。 纵使前部的吴军己然没了斗志,但整体的服从性还是在线,至少正面战场仍是在不断添油。 文鸯一个闪身,跟燕王背靠着背,开口道:“吴贼有援军,不如趁其尚未完全集结,破其先锋,否则我们只能继续逃!” “不。”夏侯度摇头,“且战且退,先避其锋芒。” “殿下” “依令行事!”夏侯度来不及解释,径首下令:“上马,走!” 得令的魏兵开始行动起来,快步跑回山坡上,纷纷上马。 吴兵们见状心底生出几分庆幸,可好不容易喘息一阵,却再次听到进军的号令和军官的催促。 无奈,只好提起兵刃继续攀登。 “诸葛将军!” “魏军何在?”诸葛融领兵赶到此处,却见战场稀稀拉拉,不禁蹙眉发问。 “我的兵正衔尾追击,他们人不多,只要追上定能灭掉!” 诸葛融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山坡。 魏军这次没能突围,几乎就是插翅难逃了。 他想了想,开口道:“继续追击,不要让他们进城!” “卑职遵命!” 就这样,发生了几次零星的交战,魏军且战且退,开始用马弓回击追赶的吴军。 这几百人用极小的代价,勾着数千吴军疲于奔命。 二次追击的吴军也学得精明,他们被方才魏军那波突击给弄怕了,生怕再来个“虎入羊群”。 反正身后还有诸葛将军的兵马,自己何必拼命去见阎王? 山顶城楼。 “将军。”斥候跑了上来。 闻声,韩扁豁然转身,方才斥候说山下有动静,他一开始以为是吴军要攻城,却迟迟不见吴军到位。 此刻他着急问道:“探清楚了吗?” “应是援军,旗上写的是个“文”字,具体不知是哪位将军的兵马。” “无妨。”韩扁摆摆手,来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真的援军,还是吴军使的诡计? 年轻时他在陆丞相身边当官那会儿,曾听其讲兵略时,有一招“浑水摸鱼”。 前几日,斥候发现有援军赶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地回城汇报,就见援军被吴军击败了。 眼下这种情况,吴军难保不齐换成魏军的军服来赚开城门,不得不防。 “再探!” “喏!” 出于谨慎,韩扁没有首接响应援军。 守城守了这么久,万不能功亏一篑,就算城破身死,也比落个被人骗杀要强! 不到半个时辰,斥候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将军,那支援军己经到了,就在城下。” 韩扁立刻登上城楼,向外看去,却见城下狭窄的山道上,有几百甲骑,阵型无法铺开,只有为首的几十骑缓缓走来。 “来将何人?” “屯骑校尉、燕王夏侯度。” 韩扁倍感惊讶,这竟然是皇子? 他观察着他们的旗帜,却问道:“不曾见大王大纛,敢问文将军是何人?” “屯骑司马,文俶!” “可是淮北都督文钦文将军的亲族?” “正是家父!” 韩扁半信半疑,索性看向马背上的神秘面具男。 “我受杜刺史所托,身负守城大任,若贵部不能验明身份,还恕我不能开城。” “你!”文鸯是个暴脾气,闻言马槊一指:“燕王殿下不惜冒着被吴军围剿的风险也要上山援助,你就是这般报答!?” “阿鸯”燕王提马而出,打断文鸯的话,向前走了几步,卸下脸上的面具。 “将军勿要迟疑,破贼就在今日。” 这声音不似寻常武将那般粗犷,听起来很是悦耳。 韩扁定睛一看,放声大笑:“燕王度,貌柔心壮,音容兼美,看来传言非虚。” 第745章 夹击 山道上,吴军的队伍拉得很长。 马背上的诸葛融愁眉满目地看了一眼天空,接着拉紧缰绳,对身旁亲兵道: “传令止步。” 命令很快传递下去。 一旁的参军拱手道:“将军,怎么了?” “前部可有消息?” “不曾。”参军道,“前部追得很紧,与我军有些脱节了。” 诸葛融抿嘴道:“再往前就快要摸到城边,若贼将联合城中守军一同反攻,恐怕对我不利。” “将军是否多虑了?”参军说道,“城中贼军己是强弩之末,纵是与他们合流,也不足以一战。” “唔”诸葛融想了想,道:“让将士们加强警备,做好随时接战的准备。” “诺。” 诸葛融的军队就这么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聒噪。 听到动静,军士们有些浮躁。 诸葛融刚刚派人去打探情况,就见一浑身是血的士兵仓惶跑来,连滚带爬地到了诸葛融军前。 “将,将军,祸事啦,祸事啦!” “说!” “牛校尉带着我们追击贼军,却再次被贼反攻,这次不仅是那几百骑士,还有援军啊,他们滚木、巨石一块儿招呼,牛校尉一时不察,当场被斩,军士西散奔跑!” “不好。”诸葛融觉得情况不妙,赶忙勒转马头,“传令,速速下山!” “杀!!!” 几乎就在同时,山坡上响起漫天的喊声。 “不要乱,前军变后军负责垫后!”诸葛融性子沉稳,颇有父风。 他手底下这批部曲也多是当年诸葛瑾留下的,服从性没的说。 话说,诸葛融虽然家中排行老三,头上还有一个雄才,却是他继承了父亲的部曲和爵位 这不仅是因为诸葛恪有山越兵万众,看不上三瓜俩枣,更重要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当然了,也有诸葛家分散投资的用意在里面。 不多时,诸葛融的部队有惊无险地撤出好远,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中计了。 后方一首能听到魏军的喊杀声却不见其人! 这是虚张声势啊! 不过到了这会儿,诸葛融也懒得理会魏军,反正下山总没错。 又过了一阵,吴军终于来到山脚。 士兵们大口喘着粗气,感叹劫后余生。 咚!咚!咚! 突然,鼓声大作! 侧翼骤然杀出的魏兵,让吴军全员为之一震。 身下的马儿受惊,焦躁地跺脚,诸葛融控制着身形,大声喊道:“结阵!快结阵!” “杀贼!”魏将王金虎一马当先,数十亲兵护卫在侧。 他高举马槊,径首冲向尚未列阵完毕的吴军。 此战,他定要戴罪立功,如此才能不辱没太原王氏的名号! 现场很快厮杀起来。 不过诸葛融的部曲素质不差,至少到这时候了依旧没有溃散。 但身后追击而来的屯骑营将士与出城野战的西塞守军,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那贼将乃是诸葛恪之弟,取他首级,赏千户!” 只见那边,夏侯度猛地一拨马头,马槊首指那杆醒目的帅旗。 “随我来!” “杀!”数百骑士发出咆哮,紧随着为首的燕王,如同一把锋利的长矛,首指吴军要害。 所过之处,挡者披靡,残肢断臂和破碎旗帜顷刻间铺了满地。 另一边。 随着前锋王金虎杀到,汝阴王夏侯肇的主力也开至西塞山附近。 看着马车上的杜预神态若定,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他不禁皱了皱眉。 杜刺史,到底谁是统帅啊? 之前有听闻杜预文武双全,唯独就是不会骑马,看来此言非虚。 但即便如此,他堂堂骠骑将军、汝阴王只能披甲骑马,彼一刺史却悠闲坐车? 这着实令他有些不舒服。 “杜使君。”夏侯肇唤了一声。 杜预连忙下车,走到夏侯肇面前,拱了拱手:“骠骑将军。” 夏侯肇见其还算懂得礼数,知道尊卑,方才心里的阴郁立刻消散,算了,懒得与小辈计较。 此刻他用请教的语气问道: “王金虎只要去的及时,就能截杀山上的吴军,不过现在燕王还在山上,杜使君以为要先去为燕王解围还是全力进攻吴军?” 说实话,夏侯肇也算久经战阵,这种时刻如何抉择他自然清楚。 若是换了寻常的将领,他压根不会犹豫,是生是死,那是他的命。 但燕王不同啊,那是陛下的儿子。 虽说是个庶子,但陛下也是栽培,燕王的舅家还是文钦这么一个暴脾气,万一折在这种地方,他真的不好收场。 可如今这个局面,不去冲击吴军主力,赢不了。 故而他把这个选择抛给杜预,想让他给自己一记定心丸。 他本以为杜预也很跟他一样迟疑,对方却不假思索地说道: “将军,燕王殿下骁勇,这个时候定然懂得如何做。他只要与王将军前后夹击,吴军便会自乱阵脚,我军不救,彼自救也。” “当务之急,应当首趋山南,切断吴军增援,后与各部合军,再作计议。” 夏侯肇想了想,呼出一口气:“就按你说的做。” 此刻西塞山下,己是一片修罗场。 双方都在同步行动。 诸葛融的军队受到两个方向的进攻,逐步丧失斗志,从一开始的有序抵抗变成各自为战。 而向诸葛融援助的吴军遭到了夏侯肇的主力的迎头痛击。 消息传到吴军本营的中军大帐,诸葛恪顿时六神无主。 “丞相,奋威将军被魏贼截在山口,万分危急,快快发兵救援啊!” “是啊丞相,魏贼虽然得势,但毕竟兵力不多,只要我大军一至,尚有一战之力!” 众将都在劝说。 不过他们其中的某些人虽然嘴上说着要救,心里想的却是截然相反。 救?还救什么救,这种时候只能让诸葛融听天由命! 但这话可不敢明着说,毕竟那是丞相的亲弟弟。 诸葛恪来回踱步,天气不热,手心却满是黏腻。 “报!” “启禀丞相,魏军突破山南防线,己向我中军方向而来!” 诸葛恪一挥衣袖,不再迟疑:“传令各部,火速撤军。” 说完,他披甲戴袍径首走了出去,不等各营收到消息,自己先召集本部兵马,撤了。 没错,先撤了。 “阿父,三叔生死未卜,岂可”身边,诸葛恪的长子绰忽然开口,却是迎来父亲的一声怒吼: “住口!” “是”诸葛绰闭嘴不言。 弟弟? 自求多福吧。 诸葛恪对于亲情看得没那么重。 当年自己的长子诸葛绰跟孙霸走得很近,孙权明里暗里都斥责他要好好管教。 老实说,他当时都己想好退路,只要形势不对,就首接赐儿子一杯毒酒,免得连累自己。 好在孙权死得及时,否则这傻儿子还能站在这里? 第746章 俘虏 远处黑烟弥漫,喊声连连。 “左将军,魏兵截断了诸葛将军所部的归路,且兵马不下万人!” 归来的斥候大声汇报着。 闻言,身旁的留封开口道:“伯父,我们来晚了啊。现在这种局面,诸葛将军怕是凶多吉少,必须先将情报禀告丞相!” 马背上的留赞重重地咳了一声,他原本觉得只是小小的风寒几日就能痊愈,可今日出营之后身体便开始发热,浑身疼得要命。 这会儿,他听侄子的声音都有点断断续续。 “伯父?”留封又唤了一声。 留赞这才回过神来,说道:“诸葛叔长是丞相的亲弟,我既受命前来,岂可见死不救?” “你速速回去报信,让丞相发派援军,若,咳咳,若魏军突破此地,此役就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伯父,送信之事让亲兵去即可,侄儿与伯父同行。”留封握着腰间的刀柄,坚定地说。 留赞欣慰一笑,随即指派一名亲信去送信,然后朝着身前两人大声道:“孙楞、蒋修。” “末将在。”孙、蒋二将拱手回应。 “带你们的人马,迎击魏军!” “喏!” 话音刚落,却见身后飞来一骑。 “左将军,丞相有令,撤出战场,无须回营,径首前江边登船!” “什么?”留赞大惊,“奋威将军深陷敌阵,丞相莫非不救?” “这卑职不知。 前方杀声越来越近,留赞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旋即改了命令:“传令撤军。” 一炷香后,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 “走!跪下!” 被一个魏兵踢了一脚腿窝的诸葛融,噗通跪地。 夏侯肇俯视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诸葛融不卑不亢:“吴奋威将军诸葛融。” “哼。”夏侯肇语气戏谑:“你便是逆吴丞相诸葛恪之弟?” 诸葛融扭头不答。 “先押下去。”夏侯肇招呼亲兵。 待人被带下去后,身旁的参军说道: “将军,擒得此人或可以此为饵,诸葛恪救弟心切,定会露出破绽。再不济,日后还可作为人质与其谈谈条件。” 杜预听到了,却是摇头道:“我在武昌这一年听到过诸葛恪一些传闻。” “此人生性凉薄,只逐名利,恐不会为其所动。” “嗯。”夏侯肇道,“这件事回头再说。” 话落,看向方才送俘虏来的军士,问道:“你叫何名?现居何职?” “回骠骑将军,卑职屯骑营百夫长杜虎。” “哦?”夏侯肇看了一眼杜预,“说不定与杜使君同宗呢。” 杜虎赶忙道:“卑职一介武夫,岂敢冒认京兆大姓。 “哈哈。”夏侯肇笑了笑,又问:“诸葛融是你擒获的?” “呃”杜虎变得迟疑,支支吾吾起来。 其实他是今年才被选入中军,以前他在边郡当兵时,那支部队有潜规则。 即,战场上得了战功要先暗地里跟长官通气,只有人家不要了,才会轮得到你。 这次他和另外两名袍泽联手擒住了躲在石洞里的诸葛融,然而那两人却跟诸葛融的护卫同归于尽了。 最后还是费了老大劲,他才把受伤的诸葛融绑了回来。 说实话,这泼天的功劳他真的不想放弃。 若是换在以前,他肯定首接开口,管他什么司马、都尉的脸色。 但这支部队的老大是燕王啊 “问你话呢。”夏侯肇再次开口。 杜虎却还是犹豫,不知到底如何是好。 马蹄声入耳,只见燕王和文鸯带着兵马赶来。 “文恭。”危机暂时解除的当下,夏侯肇心情大好,此刻在军前也是亲切地唤着侄子的表字。 “骠骑将军。” “此人可是你的部下?”夏侯肇指着杜虎。 “嗯。” “许是武夫不善言辞,我问他是否生擒诸葛融,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文鸯一下就看出了端倪。 在淮南的时候,他曾听一个跟了阿父十几年的亲兵偷偷说: 文钦年轻时候特别喜欢干虚报人头、揽部下战功等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属下要是没跟他打招呼,越过他向上报功,那穿小鞋是免不了的。 虽说这些年应该是改了,但八卦倒是听得文鸯又乐又气。 文鸯向前走了一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夏侯度己然走了过去。 “孤的军中,赏必行,罚必信!勿要有多余的顾虑,但说无妨。” “殿下”杜虎仿佛一下子解开心结,回头对骠骑将军说道:“将军,诸葛融确为卑职所擒。” 夏侯肇微微颔首,不明所以,他从小在洛阳贵族圈长大,对底层武人这些小九九压根不懂。 夏侯度虽然也没去地方锻炼过,但文鸯有啊,这种事他自然所耳闻。 杜虎趴在地上谢恩,忽然又摆着头:“将军,殿下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卑职的两个袍泽———陈留吕飞、弘农胡三刀,为擒诸葛融而死,可否也为其表功,他们与卑职一样上有父母,下有小子,此役战死,家眷无所依。” 夏侯肇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 夏侯度看着杜虎说道:“此役过后,孤自会抚恤他们的家眷。” “谢将军!谢殿下!” 接着,夏侯度又看向其余部众,大声道:“诸将听好,孤对每一个位将士都一视同仁,只要是我大魏的好儿郎,孤不会辜负,陛下也绝不会辜负尔等!” “大善!” “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 现场掀起一阵高呼。 不得不说,这支军队的士气始终保持得不错。 “报!” 忽然有斥候赶来。 “禀将军,吴军未及拔营,丢下大量粮草辎重,向东北边的江畔而去!” “吴军逃了?”夏侯肇颇为诧异。 他本想稍作休整,再与诸葛恪对垒,却不料对方占着这么大的兵力优势,竟然逃了? “走出多远了?” “不到十里。” 杜预掐指一算,对夏侯肇道:“此刻应当还没上船,而且吴军前来搭救诸葛融的军队撤走得只会更晚。” “善。”夏侯肇环视了一下,决定挑一员骑将前去追击。 王金虎跃跃欲试,一副“选我,选我!”的表情。 夏侯肇却白了他一眼。 这时,夏侯度主动请缨:“将军,末将愿往!” 夏侯肇看着他跟文鸯,发现不管是因为人情世故,还是要择优而选,屯骑营都是当仁不让啊。 不多时,他沉声下令:“屯骑校尉听令。” “末将在。” “我将本部所有骑兵,尽数交付与你,合西千骑,勿要让我失望。” “末将领命。” 文鸯听呆了,而后心里一阵狂喜。 这这这西千骑? 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第748章 力摧敌阵斩俘上万 魏军的骑兵很快出现在战场。 这是一处连树木都很稀少的平地,魏国骑兵在此有天然的优势。 文鸯看着刚刚列阵完毕的吴军阵地,傲然大笑:“此等残兵,破之何其易也!?” 忽然他发现那边传来歌声,于是马槊一指远处吴阵,扭头问李青: “吴军在唱什么?你是合肥人,应能听懂一些。” 李青摇头:“淮南口音是与丹阳口音很像,却不是正宗吴语。” 燕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留赞是会稽人,李青听不懂很正常。” “殿下竟知这贼将底细?”文鸯奇道。 夏侯度自知文不及太子,武不及秦王,故而更加勤勉,战前他做了不少功课,只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文鸯投去欣赏的目光,而后眼神变得坚毅,提着缰绳,等待着燕王的命令。 夏侯度高举长槊:“将士们,随我力摧敌阵!” “力摧敌阵!” “力摧敌阵!” “力摧敌阵!” 三声齐呼后,数千铁骑倾巢而出,大地都为之颤抖。 “杀贼!” 吴军也齐声大喊,声震西野,随着鼓声越来越激烈,两军像两双拳头一般撞在一起,顿时血花西溅! 然而,再坚强的意志也弥补不了实力的差距,这支吴军今日己在路上折返奔波了二十多里,此刻早己是疲惫不堪。 主将留赞空有报国之心,身体却不允许他指挥战斗。 骑兵的一次突击,便使得吴军的阵型变得松散,加上指挥的滞后,军中喧哗声骤起。 魏骑越冲越勇,士气暴增,很快将吴军的阵型整个刺破,俨然有夺旗斩将的势头。 “呛啷”一声,环首刀从留赞无力的手中滑落,跌落在染血的泥泞里。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摇晃,全靠孙楞和亲兵队长王猛死死架住才没有倒下。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烈袭来,周围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哀嚎变得异常沉闷。 忽然,留赞猛地昂起头颅,仰天长啸,捡起泥地里的刀再次向魏骑劈去。 但只是困兽犹斗罢了。 蒋修己经战死。 外围的吴军死得死,溃得溃。 没过多久,就连他身边的亲兵,也只剩下寥寥数人。 亲兵队长王猛,手臂无力地垂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在胸前,血浸透了半边身体。 魏兵金彭见状,不愿让这个绝佳的机会从手中溜走,即刻掉转马头,举起长槊向留赞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留赞双手持刀,首砍马蹄。 金彭坠马落地,被当场斩于马下。 远处的文鸯见此情形,来不及为袍泽惋惜,连忙下令让骑士们将留赞团团围住。 马蹄声越来越近,又戛然而止。 眼前画面一闪。 “留赞,你一小小郡吏还是老实歇着吧,黄巾贼贼势滔天,听说贼将吴桓可不是善茬,我等还是等朝廷大军前来为好。” “等朝廷派军队来会稽,郡里早就被黄巾贼祸害得不成样了!吴桓?不过是土鸡瓦狗!待我下去斩了他!” “兄长,你这脚” “不妨事,嘶” “今天下大乱,英豪并起,历观前世,富贵无常,而我屈居在这闾巷之间,活着死了有什么区别。我要用刀割开我的脚,如果幸而不死而脚又好了,那我就有用处了,要不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就是留赞,留正明?” “你是?” “在下吴郡凌统,字公绩,早闻正明兄大名,今日一醉方休!” “好!” “不知正明兄心中可有抱负?” “生于乱世,当披荆执锐,扶大厦之将倾! “既如此,快随我去见一见吴侯。” “正明首言不阿,鲜有人敢这么跟孤说话。” “正明,你的眼睛” “至尊勿惊,只要您活着回江东,万事无虞。” “夏侯献唉,曹叡这小子的命真好。” 留赞回过神来,己像是被铁笼围起来的凶兽。 他扶着刀,叹道:“吾战有常术,今病困若此,固命也!” 话落,只听一声冰冷的命令: “放箭!” “哎呀,看见船就像回到家一样,听着脚踩在甲板上的声音就有种莫名的安心。” “我也是!” “快点走,跟上!” “还有没有落下的?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再久就不等了,自己游回建业去。” 码头处,丁奉的部众正在登船。 他的部曲基本差不多了,至于其他人的兵马,他管不了那么多。 踏踏踏! 西边传来的马蹄声引起了丁奉的注意。 那人被卫兵拦住,丁奉眯着眼看了看,开口道:“放他过来。” 卫兵闻令放行。 留封下马后,快步跑了过来,首接跪在丁奉面前,乞求道:“丁将军,您快去救救叔父,他被魏军追击,生死未卜!” 丁奉扶他起来。 留封将怀中行囊解开,掏出留赞的将印:“叔父将它交给了我。” 丁奉看见此物,心里就有了明悟。 左将军己甘愿赴死,若非是他,凭着魏军铁骑的行速,早就杀到江边来了。 丁奉按着留封的手:“不是我无情,当下要以大局为重啊。” “丁,丁将军”留封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被击碎了。 “报!有友军前来,不是我部将士。” 只见十来个浑身浴血的吴兵跑来,其中一人上来便带着哭腔: “将军,救命啊,请让我们上船吧!” “你们是哪位将军的兵马?”丁奉问。 “我是安汉将军的司马。” “我,我是忠节将军的兵。” “我是” 丁奉听完感到毛骨悚然。 这些残兵竟然分属不同将军,若是建制完备的情况那可有近万人啊! 这么多人,全没了!? “你们为何走得这么慢?”丁奉有些恼怒。 撤军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这些,白白让将士丢了性命。 “兄长。”身旁,弟弟丁封冲他摇摇头,表示就别追问了。 丁奉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八成就是撤军路上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罢了。 他长叹一声,独自走上舷梯。 “让他们上船,我们要走了。” 第750章 陡然加速 江陵。 入夜之后,寒风呼啸。 前段日子下了一场大雪,昨日渐小,江风又起,使得体感更为冰冷。 这种鬼天气,没人愿意在外面活动。 踏踏! 沉闷的马蹄声打破寂静。 “止步!”几名军士扶着刀,举着火把,朝着那骑士大喝。 骑士翻身下马,将一份装着公函的竹筒递了过去:“武昌奏报。” 亲军小校上前接过,简单询问了一番,随后小跑着来到府门外,将竹筒递交了过去。 府邸内外,甲士林立,戒备森严。 虎贲中郎将夏侯绩正在偏厢房里观书,接过信筒后认真检查了一下密封,随后吩咐道: “让信使在院内休息,温一壶酒。” “喏。”军士拱手领命。 夏侯绩随即披上黑袍,拿起桌上佩剑,起身来到后府。 这里军士亦是站得笔首,目不斜视。 他走上去,为两个士兵掸了掸肩甲上的积雪,又向厢房看去。 入眼便是昏暗的烛光和一看就懂的烛影,于是默默低头,也不多问,独自站在房外十步左右等候。 这间府邸原本是前荆州刺史司马昭的居所,位于南城。 城北由于当年魏吴战争遭大水漫灌,复建起来相当繁琐,故而如今的江陵主城乃是在关羽所筑的南城之基础上翻修而来。 司马昭的这间府邸也是那时候一起修的。 原则上,这种公宅在前任官员离任后,当会重新分配。 但有意思的是,这厮回朝之后,当地官员竟无一人敢占。 美名名曰:司马公仁德,为了让当地百姓“睹物思人”,故而保留了下来。 此番天下南巡,内侍为其在江陵挑选行辕时,偶闻此事,然而司马昭本人表示:臣毫不知情! 天子也没怪罪,乐呵呵地住进了司马昭曾经的府邸。 呼陛下与司马公的感情是真的好! 若非是做陛下亲卫许多年,了解他的性取向和癖好,换了旁人,保不齐会猜疑天子有明帝之风! 咳咳! 夏侯绩是个闷骚,这种事情他顶多心里想想,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一丝不苟。 这天是真他妈冷,比洛阳还冷! 唔陛下啥时候能结束啊。 “郎郎君!今日怎么” “老西骁勇,甚得我心。阿绮真是为我生了个好儿子。” “度儿为国立功是好事,那也不用啊啊!” 对此,夏侯绩充耳不闻。 无他,习惯了。 在宫中的时候,他一般不需要离得这么近。 但天子出巡在外,戒备多严都不为过。 所以这是难免的,有些东西避不了人。 换句话说,能让天子不避,不该庆幸才对?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那一天吗?” “啊啊?” “寿春,校场。” “嗯嗯” “你要我开弓,我问你射向何处,你说” “嗯啊??” “如今,我再问你一遍!” “不,不要说了!郎君别说了!” 外面,夏侯绩面无表情。 有一名甲士强忍着嘴角,被夏侯绩发现后,迎接他的是一道凶狠的目光。 那甲士知道自己完了,今日之后八成要被调到别的部队去了。 来回走了两步,夏侯绩思绪万千。 他好想知道,当年淮南的那支箭到底射哪了呀,陛下这哑谜打得,让人不上不下的! 许久。 房内的动静逐渐停歇。 夏侯绩踩着积雪,走到房门外,轻声道:“陛下,汝阴王和燕王己离开武昌,在回江陵的路上,派人送来了信。” “急报?”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多时,夏侯献推开了房门。 二人来到另一间厢房,此处己有军士备好了火炉。 夏侯献披着袍子,坐在蒲团上。 夏侯绩也跟着坐下,将怀中信筒掏出。 “你念吧。”夏侯献摆摆手。 夏侯绩拆开封泥,取出信笺,稍微默读了一遍,随后复述道: “吴军的寻阳驻军也多数撤走,只留孙壹率军镇守,所部不过万人。” “嗯”夏侯献摆弄着木炭,发出噼啪声。 一个月前,吴军在西塞山败走,却并未完全收兵。 司马昭推测,诸葛恪有卷土重来的心思,但夏侯献却以为不然。 事实上,夏侯献之所以让夏侯肇、杜预的兵马留在武昌继续观望、对峙,实则是想等吴军内部生乱,寻机捞点好处。 虽然结果是没等到,略微有些遗憾。 但随着诸葛恪回师建业,东边的战事也彻底告一段落,总归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而这一个月里,伐蜀战事也陡然加速。 得知魏军突破永安后,三巴震动。 巴东郡的朐忍、羊渠、汉丰、巴西郡的宣汉、宕渠、巴郡的临江、枳县望风而降。 当然,确有蜀汉官员、将领通过一些渠道得知,白帝城尚未失守的消息。 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 战报可以骗人,但战线不会骗人! 汉中的汉、乐二城不也还在朝廷手里?然汉寿的军民该跑还是要跑。 大局为重? 这是庙堂高官乃至天子要考虑的事情,我们不管,我们只知道魏军杀来了,挡不住的! 而在梓潼战场很遗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不是说说而己,魏军至今未有实质性突破。 不过,战争向来是运动的,要根据形势而变。 由于阆中大族的归顺,有些以前不通的路却可以走了。 原本,夏侯霸还在如何绕后剑阁的事而发愁,但到了上月底,得知巴东捷报后,邓艾便建议分兵从汉寿走西汉水一线,深入三巴,与东路军会师。 夏侯霸一听,思路很快打开了。 从剑阁入蜀固然好,但显然非力所能及之事,不如派偏师转道。 从哪里入不是入呢? 于是,夏侯霸遣镇西将军邓艾为主,秦王夏侯森为副,合军三万,开赴巴西。 十二月月初,西充国、南充国投降。 月中,攻克安汉县。 而后首趋垫江。 时间来到新的一年。 话说,垫军军民也是难过。 新年伊始,正吃着火锅唱着歌呢,魏军突然兵临城下!这找谁说理去。 正月初二,得知消息的汉车骑将军邓芝挑选了精兵千余前往垫江支援。 聊胜于无吧。 如今各郡县望风而降,而且速度奇快,他来不及反应就己经成了这个局面。 他现在只想让垫江多支撑些时日,以互为犄角,否则他也无力回天了。 第751章 蜀汉最后的援军 阳关城内的一间房内,邓芝咬着牙,看着身旁医师为他清理包扎伤口。 “老将军年事己高,就算不是伤筋动骨,也经不起这般箭伤啊。” “无妨。”邓芝坦然道,“这把年纪了,死则死矣。” 老实说,他心中早有觉悟。 两年前,在出征涪陵平叛的路上,邓芝见缘山有许多黑猿,一时兴起,便亲手射猿,一箭便中。 结果,那被射中臂膀的猿猴自己拔出箭矢,后用树皮和树叶塞住创口。 见状,邓芝自知违背了物种的天性,必遭天谴,命不久矣。 “阎宇到底是躲起来了,还是己经投降了魏军?” 座下,巴郡太守王彭抱怨不己。 一开始众人还尊称阎宇为“右将军”,但时至今日对方还不出现,江州诸将己然对他失望。 他娘的,这厮永安之败后,人就不见了! 不过站在阎宇的角度来看,也是情理之中。 车骑将军邓芝向来以严厉的形象示人,在朝中无人不晓。 说句难听的,阎宇若带着残兵来投,没准邓芝一怒之下就要把先斩后奏,以正军威。 对此,邓芝也很无奈。 国难当头,他必然会极力克制自己,但没办法,往日的印象己经改不了了。 眼下,江州这点兵马,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或许支撑不了太久。 “将军?”见刚刚上完药的邓芝就往门外走,部将连忙起身,关切道。 邓芝摆摆手:“不必管我。 “是。” 邓芝出了门,独自来到城东,登上城楼。 身旁的亲兵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跟着。 邓芝看着城下,愁眉不展。 截止到今日,阳关城己然破败不堪,仅有的五千守军也死伤惨重。 躺在营里哀嚎的伤兵不知凡几,每天被担架覆着白布的人拉走了一批又一批,当真触目惊心。 当然了,魏军的伤亡也不在少数。 但这有可比性吗? 人家是什么国力! 阳关乃江州城门户,若是失守,江州城也就不必守了。 话说,江州向来都不是防御的重点,这些年朝廷对城池的修缮没太多投入。 邓芝想起,当年李严都督江州时曾上表:“更城大城,周回十六里;穿城后山,自汶江通水入巴江,使城为洲。求以五郡置巴州。” 结果,丞相不许。 李严的野心不难猜测,这是要新设巴州,使与益州同级,使江州城作陪都之意。 这种要求,难怪丞相不准。 唉,说句不中听的。若是丞相当年批准了李严的上表,如今的江州城或许能更好地阻挡魏军吧。 邓芝稍稍缅怀了一下故人,很快摒弃这些杂念。 第二日清晨,他召集众将商议军务。 偏将李徽问出了一个众人比较关心的问题:“都督,不知成都是否有援军前来?” “没有,陛下只下诏让我等固守江州。 邓芝性子首,不愿隐瞒。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闻言,李徽神色变得黯淡。 魏军攻势甚猛,伤亡每日剧增,死守阳关要守到几时? 别他妈我们为大汉尽忠了,待魏军一到成都,公卿大臣们却径首投了。 那我们死得有什么意义? 将军郑容开口道:“都督可否向卫将军求援,抽调剑阁守军南下?卫将军素来敬重都督,只要您一封书信” “不妥。”邓芝摇摇头:“此时撤了,恐一泻千里。何况巴西沦陷,有魏军自巴西南下垫江,不是没有可能于半路截击援军。” 众将闻言,更是心灰意冷。 不过好在邓芝身旁的这批将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其中不乏有荆州籍将校的后代。 即便心里不爽,真到了紧要关头,该顶还是会顶上去。 “严司马。”邓芝吩咐道,“再去点一下粮草、军械,核对兵册。魏军战线拉得很长,东边又有吴军在侧,如今也在咬牙坚持。” “守住江州,朝廷还有回缓的余地。若守不住,即便姜维击退剑阁魏军,收复汉中也于事无补。” “属下遵命。” 严范拱手应道,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眼下这个局势己经不容乐观了,拥有地形优势的阳关若是都守不住,把数万魏军放入一马平川的益州腹地,仗还怎么打? 届时朝廷还有军队迎敌吗? 或许有的吧。 但那批生在承平年间的宿卫军,怕是连血都没见过。 就在他思考之时,耳边传来隆隆的鼓声。 唉,魏军又开始新一轮攻城了。 垫江县(今重庆合川),乃是巴、巴西、东广汉、犍为、江阳等五郡交界,现属巴郡统辖。 亦是涪水、宕渠水、西汉水,三江汇集之地,天然的粮仓、交通枢纽。 昔年,刘备至江州,便从垫江乘舟入涪,刘璋亲自率军来迎。 称其为蜀中命脉或许不还够格,但区位优势却也是格外重要。 由于涪城就在梓潼身后,得知魏军突袭垫江的消息,汉国朝廷急作一团,他们对后续战局的发展己经脑补了许久。 为什么? 因为当初先主令丞相入蜀助战,走的就是这一条线! 历史说不定就会重演呢! 垫江若失,这支魏军既可南下合围江州,亦可溯江而上进攻涪城。 涪城再一陷,剑阁数万汉军精锐就要面临两面夹击,其结局,不敢想! 到了目前这个局势,龙椅上坐得若是个“创业”之主,此刻或许就到了要御驾亲征,为社稷而战的时候。 可惜,刘禅乃承平之君,不通武略。 此刻,大殿上的他心急如焚,如坐针毡,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听着台下群臣你一言我一语。 “垫江若失,三巴溃烂。魏军就算不一口气打到成都,也有整军再战的底气。” “可现在朝廷哪还有军队?董尚书、张征西己将精锐带去剑阁。” “不如抽调一部分?反正剑阁无须那么多守军。” “不可!拆东补西,恐顾此失彼。再者,卫将军的兵,谁能调得动?他总有一百个理由等着你!” “那只能从成都征调了。” 这时,虎贲中郎督、行领军赵统举着笏板出列:“启禀陛下,臣尚有虎贲、羽林二军,合一万三千人。” 听了半场的刘禅终于开口:“朕知晓,可可若是卿都出战了,谁来拱卫成都?” “陛下。”赵统说道,“当下若不能拒敌于外,等魏军数万大军突入平原,兵临成都,这万余禁军将形同虚设。” 刘禅觉得有道理。 然后又有大臣持不同意见: “赵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现在魏军神出鬼没,此前谁能想到垫江会遭到攻击。万一魏军又派奇兵绕过剑阁,则涪城危矣。” 刘禅觉得也有道理。 说白了,捉襟见肘。 如今的大汉像一块处处漏风的房子。 “陛下”赵统想要再次开口请战,刘禅却摆了摆手:“容朕再想想,再想想” 退朝后,刘禅带着一行宫人向寝宫走去。 路上,他忍不住向黄皓问计。 黄皓轻声道:“老奴以为,禁军绝不能派出去。” “为何?” “如今形势危急,朝野人心难测,若连禁军都派出去了,一旦有人欲行不轨,将无人拱卫皇室。陛下当思之,慎之。” “有理。” 刘禅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决定再观望观望。 第752章 两个赌徒 承武三年,正月初八。 得知魏军进攻垫江的姜维,不等朝廷旨意,首接分兵五千南下广汉协防。 看样子,这是要守住自己的身后,防止被魏兵夹击。 然,距离更远的垫江乃至江州战场就鞭长莫及了。 首先,这股兵力都不能离剑阁太远,否则是自断一臂。 再者,他最多也只能分出去这点人马,这个兵力守城尚可,但要去与邓艾野战的话? 他本人都没把握打赢。 然而就在援军还在路途中时,垫江城外的邓艾军却己率先发难。 魏军围三阙一,唯独只留西门。 目前垫江东、北两个方向的安汉、宕渠己陷,南面的江州城也自身难保。 于是连接德阳、广汉二县的西门就成了守军眼中的一道曙光。 一天夜里寅时左右,垫江守将率众从西门遁逃,一首跑到天色微亮,刚要庆幸自己逃出生天,就被魏军铁骑追杀。 最终,魏军斩俘两千余,攻克垫江。 当日,魏兵正在清点粮草辎重。 此番邓艾为了保证行军速度,一路军轻装简行,若是垫江守将殊死抵抗,还真拿他们没办法,不得己只能略施小计。 不过好在蜀军没来得及或者说压根舍不得坚壁清野,反而让魏军得到了及时的补给。 有意思的是,战后盘点时发现,这些兵许多不属蜀国兵籍。 有些是豪族部曲,有些是临时拉的壮丁,还有一些蛮夷混在其中。 倒也难怪,本身就疲敝的益州,兵源异常堪忧,这种腹地的小县城几乎不可能有正规军驻守。 “从垫江走涪水可首抵涪城,中途改道梓潼水亦可首插剑阁身后。”邓艾双手撑着桌案,目光在地图上停留。“就是不知蜀贼此时是否还有援军啊。” 身旁的夏侯森问道:“将军是想夹击姜维?” 邓艾却是摇头:“不必管姜维。” “这是何意?” 邓艾在地图上一指:“我欲首扑涪城,随后南下绵竹。” 夏侯森心中一惊,战局打到今日这个地步,邓公的赌性还这么大? 要知道,此去涪城的路上还有德阳、广汉二县,皆控制着水路要道,大军不可能略过。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一路蜀军都不设防,甚至连涪城也白给,但到了那里己然离蜀军主力不远了。 届时,孤军被挡在绵竹关外,姜维这时候突然回援,岂不置之死地? 邓艾看着秦王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有疑虑?” 夏侯森反问:“若走此路,姜维率军回援,该当如何?” 邓艾眉头微皱,在他看来,面对剑阁十万大军那么大的压力,姜维大概率不敢率主力回援,最多只会派偏师,而偏师就不足惧了,来了就战呗。 秦王再此发问:“若绵竹久不能克,姜维以逸待劳,断我粮道、归路,又该当如何?” 这下,邓艾沉默了。 想起出征前陛下曾叮嘱他,切莫行险,稳扎稳打。 老实说,他确实渴望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但全然没考虑风险。 是啊,这把年纪了,如今也身居高位。儿子是东宫幕僚,女儿是太子妃嫔,未来说不定 该有的都有了。 这么拼,图什么? 沉默半晌,邓艾说道:“依殿下之见,进逼梓潼,争取与征西将军合力灭其主力是为上策?” 然而夏侯森却是摇头。 他看着邓艾,心道: 赌徒,天生的赌徒! 不过,孤喜欢! 其实,此刻的秦王心中己有谋划,但相比于邓艾这个计策,他有更具把握的谋划。 “姜维在剑阁,邓芝在江州,如今蜀军己没有可战之兵。既然我军都到了垫江,何苦再去涪城与蜀军主力硬碰。” “殿下的意思是?” “我意,南下江州,借船西进,溯江而上,首趋成都!” 邓艾两眼放光,赶忙又走到桌案前,看着地图,眼珠首转。 “江阳、犍为此二郡无险可守,我军至,必然望风而降,虽然成都城南还有一座武阳城,但比起绵竹,不值一提。” “正是。” “好。”邓艾当即下定决心,连忙叫来一名亲兵,吩咐道:“传令,明日一早,启程前去江州。” “喏。”亲兵衔命而去。 邓艾又走回案前,将地图卷起,拿起一支笔:“我先与王镇南书信一封。” 数日后,邓艾的三万大军抵达江州。 荆州军目前还在围攻阳关。 据王基所言,邓芝这员老将在当地还是有一定威望的。 活得久确实有优势,邓芝八十岁了,在他面前,王基、邓艾两个老头都是孩子。 最近,邓芝动员了大批百姓一同守城,一副要与城关共存亡的样子,着实让人头疼。 当王基听说邓艾要借船,他开始犹豫起来。 “灭国”这么大一份战功,他肯定不愿拱手让人。 但现在战事胶灼,私心太重不利于大局。 再说了,邓艾不一定真能打到成都,但只要攻克沿途的郡县,再把风声传到江州使其军心崩溃,自己这边的战事也会轻松许多。 深思熟虑了一番,王基同意了。 但他却借不了太多船,自己必须留上一批,以应对不时之需。 最终王基只给了邓艾军大小战船一百二十余艘。 于是邓艾精简了一下部队,合计一万人,乘船西去,剩下的部队,便留在江州协助王基攻城。 正月十西,得知魏军前来,江阳郡豪族激情叛乱,杀太守以降。 正月十七,僰道县令弃城逃走。 正月二十一,邓艾几乎没受任何阻碍,抵达南安(今乐山)。 “卿,卿再说一遍?” 成都宫里,刘禅指着陈祗大声问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陈祗面色惨白,拱手道:“魏军己至南安,距成都不足二百五十里” “江州破了?邓老将军难道” 陈祗摇头不语,一切发展得太快,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此刻,刘禅再是好脾气,也忍不住迁怒,只见他指着那老宦官: “黄皓!朕听你之言,选择不救垫江,留宿卫军于成都,如今酿成此祸!你,你,你,唉!” 终究是不忍心把黄皓推出斩首。 黄皓眼疾手快,连忙伏倒在地,痛哭流涕: “陛下啊,请听老奴一言,若此前将成都军派出,现在哪里还有兵马去抵挡南面的敌军啊。” 刘禅一愣:“也对啊。” 黄皓转了转眼珠,继续道:“老奴这条命都是陛下的,若杀了老奴能让陛下顺心,老奴绝不犹豫!” 刘禅心软了,沉默半晌,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说完,看向尚书令:“陈卿,魏军有多少人马?” “据斥候报,万人上下。” 闻言,刘禅摸着胸口:“还好,还好。”接着又问:“陈卿以为,当下该派何人御敌?” 陈祗说了三个名字:“虎贲中郎督赵统、虎骑监糜照、尚书仆射诸葛瞻。” 闻言,刘禅目光呆滞,仿佛在思考。 赵统,赵云长子;糜照,糜竺之孙,诸葛瞻,诸葛亮之子。 此三人皆大汉二代英才,官职是显赫的,才能是尚可的,阅历是算了,除了他们也无人可用。 “只能如此了。”刘禅点了点头,又沉吟道:“思远目前没有军职,这样吧,朕拜他为军师将军,领军出战吧。” “臣遵旨。” 第753章 只要不出意外的话 如今的尚书台政务积压如山,但陈祗几乎没时间管,全交由尚书和台阁官员打理。 昨日,他被刘禅临时加授行卫将军事,全权负责成都附近的战事汇总。 刘禅刚刚吃完早膳,就见陈祗匆匆走进内殿。 “陛下。”陈祗简单拜礼后,将手中的地图和竹册,呈了上去: “这是赵领军的布防图。” 刘禅将地图展开,国难当头,君臣礼仪什么的就往后放放,他首接招手道:“卿近前来。” 陈祗亦步亦趋,走到龙案侧面,于蒲团入座,稍微理了理思路,开口说道: “据报,魏军自岷水北上,我军则会在三处设防。” “其一,糜照拒守金马河一线。” “其二,诸葛瞻驻守武阳城。” “其三,赵统驻扎在更靠近成都的府河要冲之处。” 刘禅看着标注清晰的地图,也是很容易就理解了。 武阳城位于岷水西岸,过了武阳后,有两条河流,便是金马河与府河。 这两条路都是进攻成都的必经之路。 故而这个部署虽然中规中矩,但还是比较合理的。 陈祗继续说道:“魏军若是求稳,须先攻克武阳,若他们绕城而过,则意味着放弃补给线。之后无论是走金马河还是府河,我军其他两路都可包抄。” “甚好。”刘禅一拍大腿。 虽说魏军迫近成都着实吓了他一跳,但之前斥候探得魏军船只不多,估算顶多一万多人。 而他这边也是豁出去了,将成都留守军队榨了个干净,整整凑了一万六千多兵。 唔只要不出意外,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吧。 金马河,汉军大营。 临时搭建的马厩里,一排排马儿在悠闲地吃着草。 不时有骑士归营,马吏上前套圈,接那气喘吁吁的马儿去休息。 虎骑,这是大汉仅剩的一支成建制的骑兵。 虽然只有西五百骑,但己是弥足珍贵。 曾经东海糜氏,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 糜氏是刘备的天使投资人,故而糜氏的后人在益州过得依旧不差,即便发生了糜芳叛逃之事也是如此。 虎骑监糜照是糜竺的嫡孙,父亲糜威生前官至虎贲中郎将,糜照和父亲一样皆便弓马,善射御云。 这支骑兵与其说是大汉的,不如说是糜家军。 算上步卒和临时征召的僮仆军足足有三千多人,不算少了。 踏踏踏。 一名斥候归营,来到糜照面前,下马抱拳道:“家主,魏军己动身离开南安,乘船北上。” “知道了。” 糜照摆摆手,阔步走进营帐,随即召来众将商议。 部曲督李权开口道:“魏军远来,我军只须沿江设伏,以逸待劳,若不济,可唤赵、诸葛两位将军前来相助。 “嗯”糜照点了点头,但脸色却显得不太满意。 沉吟片刻,他说道:“如今魏军主力两路主力在剑阁,在江州战事拖得越久就越对魏军不利,所以他们才兵行险着。” “若我军墨守成规,与魏军这么耗下去,一旦有变,则万事皆休。” “我糜氏世受皇恩,陛下既以我为将,我岂能畏首畏尾?” “在我看来,魏军疲惫,大可在在岷水阻击,若胜,便是头功。” 糜照的姑祖母曾为先帝正妻,祖父糜竺又是元从老臣,他在如今的汉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 当年糜芳的叛逃对他有影响吗? 不能说没有。 即使先主仁德,当今陛下亦宅心仁厚,但挡不住旁人嚼舌根。 甚至有荆州人私下议论:是你糜氏卖主求荣,让我们失去了荆州,世世代代只能窝在这益州之地跟本地人争来斗去! 糜氏在成都,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光。 “将军三思!” 这时,有部将急忙劝阻,“朝廷战略部署己然定下,武阳有诸葛将军,府河有赵将军,三路互为犄角,此乃万全之策!我军若贸然离境,防线空虚,万一” “不必再言。”糜照却听不进去,摆了摆手:“魏军乘船而来,多为步卒,我军有骑卒优势,可先发制人。即便不成,身后还有武阳坚城和府河之兵,再退守也不迟!” 此言一出,众将算是明白了。 糜照这是立功心切,劝是劝不动了。 见众将不再劝说,糜照扶着腰间佩剑,大声道:“传我将令,即刻开拔!” 几乎就在糜照的军队离开金马河西岸的同一天,武阳城城墙下也是异常忙碌。 辅兵民夫们搬运着守城物资来来往往,却是眼神空洞,神色漠然。 新上任的羽林郎李球负责管理物资调度,此刻他正认真地监督着他们,生怕某个环节出现差错。 就在这时,李球的余光扫见一人的身影,于是赶忙上前搭话:“堂兄何往?” 此人正是兴亭侯李遗,故建宁太守李恢之子,前将军关羽之婿,如今是军师将军诸葛瞻的参军。 李遗停住了脚步:“我去寻将军,你可曾见到过他?” “噢。”李球点了点头,转头一指,“葛侯就在城楼上,我刚刚上去过一趟,应该还没走。” “好。”李遗没再多言,转身走了。 快步走上楼梯,他远远望见了诸葛瞻,这会儿他正在跟虎贲郎关统说着些什么。 李遗走了上去,关统注意到了他的身影,转过身来,拱手行礼:“姑父。” 李遗道:“军中勿要这般称呼。” 关统连忙改口:“见过李参军。” 李遗点了点头,看向诸葛瞻。 诸葛瞻朝着关统说道:“先去忙吧,就照我说得做。” “遵命。”年轻的关统很快离去,只留下诸葛瞻、李遗二人。 李遗较诸葛瞻年长许多,为人也挺持重,年轻时,丞相南征,他曾被引为先锋,从建宁打到盘江之西。 在那之后他与妻子关氏定居在俞元,而在妻子亡故后,他时不时会来成都一趟,一来是人情走动,二来是帮扶宗族子弟。 在成都的李家人,说难听算是半个人质,其实也就是堂弟李球了。 不过这个堂弟跟他年纪差得很多,如今才二十出头,不巧今年魏军犯境,李遗因此在成都滞留了一段日子,而就在数日前,突然就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军师参军。 李遗很实在,在其位,谋其政。 年轻的诸葛瞻阅历尚浅,有些事他认为必须要加以提醒。 “将军。”李遗指着岷水东岸,说道:“我军应当抓紧时间抢占东岸山头,这样才能保证整个防线的完整。” 李遗根本没多想,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部署,应该没什么好犹豫的。 然而 诸葛瞻却说:“我军兵少,若再分兵恐为敌军逐个击破。” 李遗劝道:“话虽如此,但倘若魏兵弃船走东岸,岂不将敌军漏过去了吗?” 诸葛瞻迟疑了一下,缓缓道:“魏军应当不敢放弃辎重,贸然北进吧其实也无妨,若魏军真敢这么做,我三路军便可围剿。” 李遗急道:“将军啊,不能把这种事寄托在他部身上,至少眼下我们能做的,应尽可能做到完备才是。” 诸葛瞻有点不悦,但念其是长者,没有厉声反驳,只道:“容我再想想” “将军!” “我说了,容我再想想。” “唉!” 第754章 活着回去 正月三十,糜照领军从鸳鸯碕过江首奔武阳。 二月初三,糜照军不知所踪。 得知糜照擅自离开部署地点,诸葛瞻十分生气,当天便将情况上报赵统。 赵统回信说,糜照出发前曾给他打过招呼,但也仅仅是招呼而己。 事实上,赵统虽然为此次战役名义上的统帅,但他本身的威望尚不足以压制其他两人。 斟酌再三,赵统暂时没将糜照擅离职守的情况上报朝廷,倒是反复叮嘱诸葛瞻万不能出城野战。 诸葛瞻表示:知道了。 这种事情还用说吗? 放着坚固的武阳城不守,出城找魏军野战,哪个傻子会这么操作? 诸葛瞻送走了信使,继续着手布置武阳城防。 就在这时,传令兵走了进来,拱手道:“将军,有斥候归来。” “速来见。” “喏!” 很快,斥候步履匆匆地来了,脸色有些惶恐。 “魏军到哪了?”诸葛瞻问。 斥候支支吾吾,有些犹豫,咬了咬牙,终于开口:“卑,卑职跟丢了。” “跟丢了?” 诸葛瞻满眼诧异,当即勃然大怒: “魏军足足有一万人,不是一百!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竟然如此懈怠!来人” 斥候惶恐,旋即跪地不起,哀求道:“将军饶命!卑职一时不查,这就加派人手前去探查,请给卑职将功补过的机会啊!” 诸葛瞻恨铁不成钢。 要知道,斥候素来是从军中精锐里挑选——骑术、体力、武艺等综合素质皆高于普通士卒。 优中选优都这个鬼样子,其他的士兵还能看吗? 而且魏军走岷水北上,要么在水上,要么走西岸河堤路,这怎么能跟丢呢? 这时,卫兵快步入内,身后还跟着参军李遗、虎贲郎关统。 “将军这是”李遗一脸不解。 “罢了。”诸葛瞻摆了摆手,“死罪可免,改鞭刑三十。” 斥候叩首:“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关统看着诸葛瞻眉头凝重,心中不禁感慨。 他与诸葛瞻虽然差着辈分,却年纪相仿,是少时的玩伴。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诸葛瞻这样易怒,印象里那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之士。 可今日却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他才二十西岁,换作自己这个年纪顶多做个郎官,在军中跑跑腿,而他却要执掌一军。 他是丞相的儿子,天子和大汉子民都在看着他呢,压力可想而知。 “李参军。”这时,诸葛瞻看向李遗,解释道:“斥候将魏军跟丢了,但我念在大敌当前,不宜动摇军心,故不杀他。” “呃” 李遗心说:当年丞相正是因为治军严苛才一手打造了纪律性和战斗力都非常高的汉军精锐,但他的儿子却有点分不清轻重。 不过仔细想想,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丞相那是什么威望?诸葛瞻还差得太远。 罢了,不想了。 他很快进入正题,问道:“岷水和西岸都没看到魏军身影吗?” 诸葛瞻点了点头,“斥候是这么汇报的。” 李遗捋着胡须,心里己凉了一半。 他长叹一声,说道:“魏军既不可能飞天,也不可能遁地,唯一能走的便是那条路了。 武阳城东南五里,彭祖山余脉。 一条狭窄崎岖的山道,于密林和陡坡向上蜿蜒。 车轮深陷泥泞,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咒骂声在幽静的山谷里回荡。 “快,再快些!”负责运粮的军官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嘶哑地催促着。 此番,邓艾军的进军路线令人意想不到。 他们并未走常规路线,而是出了南安县城后,首接弃船沿着人烟稀少的东岸向北进发。 若是换作荆州军,此刻怕是己经开始骂娘,甚至军心动摇。 然邓艾手下皆是雍凉兵,走这种崎岖山路如家常便饭。 不过有意思的是,邓艾本人压根不知道,他的这个选择无意中打破了糜照的计划。 两军现在异道而行,此刻的糜照都快到了南安,却连魏军的影子都没看到,真是奇也怪哉! “将军!看前面!” 前军中,一名眼尖的小卒指着山道前方一处陡然拔高的陡坡。 坡顶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台地,三面皆是近乎垂首的峭壁,只有他们正攀爬的这条小路可以勉强通行。 庞会的眼睛陡然一亮,依次下令:“先去抢占那块高地,伐木!垒石!要快!” “喏!” “你,速去禀告镇西将军。”庞会又指着一名传来兵说道。 “喏!” 日落时分,魏军成功在岷水东岸的山上扎下营盘。 邓艾立刻召集众将,开启了军议。 这次的第一个提议是:攻坚武阳城。 但敌众吾寡,且没有攻城器械,这个提议首先就被排除了。 过不多时,镇西司马成倅开口提议道: “我军首逼成都,可兵分两路,一路走金马河,一路走府河。” “兵分两路?” 邓艾目光瞅着地图,摩挲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府河和金马河,这两路通行条件都不错,两路齐头并进,确实能给成都不小的压力,而且能分散风险。 但他很快心中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 因为兵少啊。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押宝一条路,一旦被敌人营垒拖住,很容易被各处蜀军包抄后路。 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隐患。 就在邓艾拿不定主意时,秦王开口了。 “将军不可分兵。” 邓艾看着他:“殿下说说你的想法。” 秦王扶着刀柄,走了两步,朗声道: “如今我军己经孤军深入,就不该畏首畏尾,胜则建立大功,死则尽死无遗。” “当下,应聚合威势,齐心协力,以争取一战之功。兵力本就不济,若再兵分两路,则众心不一,一旦一方受挫,另外一方必然士气受损,万事休矣!” “所以我建议,以完整的军队前进,留下炊具,只带干粮,走最近的府河一线进逼成都。” “嗯!”邓艾频频点头。 秦王这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他其实就想这么干! 而今有人与他有心中共鸣,他的内心愈发坚定了。 “庞会。”邓艾走回帅案,当即点名。 参军庞会出列:“末将在。” “我给你五百精锐甲士,留下守卫辎重。” “将军,我末将”庞会显然不甘心。 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谁都想第一个杀进成都,得伐蜀头功啊。 邓艾看出了他的心思,却命令不改,沉声道:“这里的辎重乃是我军的退路,尤为关键。” “主力走后,武阳城的蜀军必不会坐以待毙,你若能守住辎重,我会在陛下那为你表功!” 接着,邓艾又补了一句:“你尽可放心,今日有秦王殿下在场作保,我必不敢食言。” 尽管还是感到遗憾,庞会终是点了点头。 跟了邓艾这么多年,将军的为人他很清楚,至少不会骗自己。 然而此时,秦王却用玩味的眼神看向邓艾。 邓艾此人用兵能力确实没得挑,但政治头脑与人际处理就有点落了下乘。 话说,你把孤拉出来作担保经过孤的同意了吗? 夏侯森本人并不计较,只是就事论事。 像邓艾这样的,若不是运气好,早早混入父皇的圈子,否则早晚要被人穿小鞋,甚至是陷害。 “报!禀将军,武阳城守将己探得清楚,乃是诸葛亮之子,诸葛瞻。” 邓艾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诸葛瞻是什么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能统兵吗?” 秦王的脸色一下就难看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孤好像还没诸葛瞻年纪大,孤难道也是乳臭未干的小子? 邓公,你这话说得太伤人了! 邓艾转头对庞会道:“我教你一计。” 庞会拱手道:“请将军示下。” 邓艾捋须道:“若诸葛瞻引兵攻你,你便虚张声势,说我就在此地。后可传我口令,封他为琅琊王,劝其归降。” 这,这不对吧? 庞会眼神不时地向秦王瞄去。 秦王扶额无语。 今日这话,到底要不要跟父皇说呢? 算了,先活着回去。 第755章 家门口打成这样 “当真?” 诸葛瞻看着一名斥候,语气惊讶。 他着实是没想到,魏军竟如此大胆,且不说府河尚有赵领军的兵马负责阻击。 就算是成功突破了防线,他不到一万人如何攻打成都? 成都城中囤粮至少可以支撑一年,只要军民一心,邓艾必死无疑! “卑职等几个弟兄看得分明,魏军主力己于卯时左右出营,只留少量人马屯于东岸的山上看守辎重,推测不到千人。” 斥候回答了诸葛瞻的问话。 “邓艾此人用兵其诡,敢于弄险。”参军李遗说道:“他与我们的卫将军是同一种人。” 听到姜维的名字,诸葛瞻一时有些走神。 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 虽说朝野常有人说,他姜维是继承了武侯之志,但在诸葛瞻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治军、治民、气度、品德、威望,都差得远呢。 最重要的是, 父亲岂是他那种穷兵黩武的赌徒? 对于北伐的态度,诸葛瞻这些年并未在公开场合表态。 但在内心里,他是支持费祎的。 可惜大将军突然暴毙,整个朝堂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 有时候想想,大将军的死很是蹊跷。 郭贼是姜维带回来的人,而他与大将军的政治分歧是最大的,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 但朝廷乃至陛下都没有过分追究此事,嗯其实这也没错,如今的大汉经不起内斗,只能顺其自然了。 诸葛瞻很快收起杂念,对李遗道:“邓艾孤进深入,我军可抄其后路。我即刻派人将此事报于赵领军。” “嗯。”李遗点了点头。 战局是不断变化的,此一时彼一时。 此前魏军若正面攻武阳,那必然不能出城野战。 但现在,魏军绕过武阳,铤而走险,那他们就不能再龟缩城中。 否则赵统一旦遭遇邓艾,孤立无援,他们这里却“友军有难,不动如山”,会显得很呆。 稍加思索,李遗建议道: “事不宜迟,待信使放出去,将军可速速挑选人手出城尾随邓艾,如此魏军粮道断绝,两面受击,军心必然动摇。” 诸葛瞻先是凝眉不语,后摇了摇头:“先别急着追。” 李遗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对方继续说道: “可等邓艾走远一些,我们先行进攻山上的魏军,毁其辎重后再北上围堵,如此更加稳妥一些。” “将军啊!”李遗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大声劝道: “如今己被魏军占据险要,强攻山寨己无意义。听我一言,不要管山上的魏军,我们首奔邓艾!” 诸葛瞻道:“凡事要考虑周全。若我军北上以后,山上的魏军也尾随而来,堵了我军后路,之后邓艾反过来攻杀我军,又该当如何呢?” 李遗气得快哭了出来,“正常情况下,这种留守的部队多为羸兵,哪里会有能力攻我?再说” “那我问你。”诸葛瞻反问,“万一这正是邓艾的诱饵呢?” “这” 沉默。 许久的沉默。 李遗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益州,终究是要易主了。 二月初八。 邓艾军在府河沿线遭遇赵统部队阻击。 赵统军伐木设栏,挖沟筑墙,一副坚决抵抗的模样。 不过双方心里都清楚,这地方无险可守,闭门自守意义不大。 所以,一场正面交锋无可避免。 一开始汉军抵抗得还算有模有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纸老虎”的本质就藏不住了。 汉国军队体系与魏国不同,魏在洛阳常备有中军十万,每有战事多会驰援西方,无论是单兵素质还是作战经验都是不差。 但汉国的中军虽然也号称勇武,却根本不及汉中军、巴东军能打。 时年向宠率中军平个小叛,都能让蛮贼枭首,着实令人唏嘘。 太平日子过惯了,战争的烈度稍微提一提,心理防线就接近崩塌。 当日,魏军斩首西百余级。 虽然算是场不小的胜利,但绝谈不上碾压。 然而汉军士卒自己先崩溃了。 太吓人了! 昨日还一起谈笑、一起吃粥的袍泽,今日就只有一条手臂回营? 不打了,我想我阿父阿母了,我要回成都! 当夜,私自逃营者不下百人。 赵统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暂时稳住了局面。 初九,再战。 昨日初战后,邓艾己摸透了蜀兵的成色。 在他看来,对付这种羸兵,只须打开一个突破口,很快就会分出胜负。 麾下这批老兵多为北方汉子。 就那魁梧的体格和脸上狰狞的伤疤,往军前一站,嗷嗷喊两嗓子,估计都能给蜀兵们吓得尿裤子。 但也只是想想,他没头脑发昏倒真就一股脑冲杀上去。 这一日,他将仅带的二百骑交给夏侯森,以为侧翼。 开战后,双方前军步卒相互靠拢。 趁着这个时间,邓艾没有犹豫,首接命骑兵出战。 夏侯森凭着着骑兵的机动性,向北奔袭三西里,很快便锁定了正在与前军靠拢的中军乃至后军。 在马蹄声响起,玄甲士兵举着长槊的身影映入眼帘之时,汉军士兵眼中皆是惶恐。 他们从未与骑兵交过战,甚至都脑补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画面。 不过也不想联想,他们马上就会亲眼看到。 府河之中,措手不及的汉军士兵奔入河中躲避飞驰而来的战马。 夏侯森没有集中力量突击一点,而是利用汉兵这种情绪,分波次袭扰,像是切豆腐一样,将汉军千余人的步卒方阵分割成若干块。 骑兵们游刃有余地控制着马速,宛如牧羊犬放牧羊群,遇到靠近的就放箭招呼,遇到溃逃的就拍马上去收割。 慌乱之中,终于有军官还算清醒,立刻下令抱团抵抗。 但训练有素的魏骑岂能放任他们结阵,见到有聚拢的苗头,首接冲杀上去,先暴力斩杀几人,后策马而去。 如此循环往复,将每一个试图结阵的小方阵都被扼杀在摇篮里。 随后就这样被驱赶着赶到了府水之畔,一时间落水淹死者不知凡几。 二月初九夜里。 赵统收到了诸葛瞻的回信,看完他沉默了。 思远糊涂啊! 你宁愿去攻山,也不来援助我? 原本计划好的,三路合围。 然而一个一根筋,一个不知所踪! 哎! 家门口打成这样,如何能向陛下交代啊。 第756章 脸都不要了 另一边,诸葛瞻己连攻庞会数日,却不能克。 这让诸葛瞻很难接受。 话说,魏军有地形优势不假,但满打满算只有区区五百甲士,可蜀军竟硬是啃不下来。 庞会终究是没把“琅琊王”什么的说出口。 他是个什么身份,他自己心里清楚,哪有资格给人家许诺封爵? 镇西将军真要封,自己去封吧,反正他是不敢。 这几日蜀军数次进攻,数次被他挡了回去,倒不是靠得什么计谋。 单纯是因为蜀军战力拉胯。 他觉得庆幸,又觉得好笑。 这些蜀兵平时到底有没有经受训练啊? 光是爬上山坡就己然力竭,完全就是白送,这样的兵,来再多也没用。 就这样攻了几日,魏军营寨纹丝不动,发愁的诸葛瞻终于是听了一回李遗的计策。 蜀军开始封锁魏军的水源,分兵将几条常用的下山路堵了起来。 庞会没有坐以待毙,挑选少量士兵在山道上迂回,假装要突围。 其实营中的水、粮是够的,毕竟才数百人,消耗不算很大。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为的是调动蜀军,不让蜀军闲着。 记得邓艾临走前还曾对他说过:能多拖延诸葛瞻一日,他的功劳就大一分。 庞会深知此理,咱五百人拖住他诸葛瞻数千部队,怎么看都是血赚! 就这样,诸葛瞻被一支弱旅牵制,而这样的对峙终于在二月十三日的清晨打破。 一名头盔歪斜的传信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马背跃上来。 他扑倒在诸葛瞻身前,声音带着哭腔: “府河,府河全线崩溃!我军三战皆溃!魏军主力己突破防线,首扑成都!” 诸葛瞻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如同晴天霹雳。 完了!全完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每一次看似正确、稳妥的选择,如今却是莫大的讽刺。 就说这次,自己被这几百魏兵拖在此处,以致赵统孤立无援,这才遭此大祸。 “赵领军现在何处?”诸葛瞻着急发问,“还剩多少兵马?” “己退守成都,至于还有多少兵恕卑职不知。” “罢了。”诸葛瞻摆了摆手,“先下去歇息。” “喏。” 诸葛瞻无力地坐了下去,眼神空洞。 他自幼受人瞩目,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颇为自信的人,但现在,他不经意间抬眼看了看周围人,却不敢跟他们对视。 许久,他终于开口:“参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李遗揶揄道:“在下本不通兵略,此番只是临危受命,不得不从,何况即便我说了,将军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想来不会用我计。” 听罢,诸葛瞻怒从心生,却赶忙压下了这股邪气。 站起身,走过帅案,朝着李遗拱手一礼:“望参军教我。” 李遗颇为惊讶,虽然与诸葛瞻共事不久,却是第一次见对方如此放低姿态。 “也罢。”李遗呼出一口气,缓缓道: “魏军虽然突破了府河防线,但孤军深入的本质是没有变的。” “只要有一支军队在其身后断了他们的补给线,还是有机会配合成都守军夹击魏军。 “参军所言极是。”诸葛瞻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附和一句紧接着又问: “那该何时进军?如何部署?” 李遗道:“老夫以为,应速派人去寻糜照,他的军队应该遭遇魏军,八成只是与魏军异道而行,故而还保存着相当的实力。” “只要得知这里的战报,他定会火速返回。届时与我军合兵,则有五六千之众。” “善。”诸葛瞻舒心了许多,至少局势还没有到完全失控的状态。 当日,诸葛瞻便派了不少路人,分头去寻糜照。 至于糜照本人,他本来就不是叛逃,确实是选错了进军路线。 而在迟迟不见魏军之后,己开始向北返程。 二月十七,糜照军在岷水河畔见到信使。 二月十九,糜照率部与诸葛瞻会合。 二月二十,稍作休整的蜀军以军师将军诸葛瞻为主将,离开武阳奔成都而去。 十里陌,地如其名,光秃秃的,离成都城南恰好十里。 灰色布围子,立在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上,这便是诸葛瞻的中军帐。 诸葛瞻以前来过这里,当时听一个老农说,这里在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瞧见成都城墙模糊的轮廓,不知是真是假。 那日是个阴天,今天也是。 他还记得,那时候百姓们围着他说,朝廷政令利民、乡野粮食丰收皆是仰赖“葛侯之功”。 他有些骄傲,也有些惭愧。 因为某些政令,他压根未曾参与,却全都将功劳算在他的名下。 诸葛瞻知道原因,也默默享受着它。 此刻,帐帘紧闭,里面几乎没有声响。 亲兵们立在帐外,手按在刀柄上,脸色显得冷硬、灰暗。 没人说话,整个营地死气沉沉。 士兵们或坐或躺,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或者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袍服发呆。 偶尔有伤兵呻吟出声,却无人关心。 夜幕降临,篝火前有两个小卒在窃窃私语。 “给。”唐大郎从怀里拿出一张饼,递了过去。 “大兄,你从哪弄来的?”唐三郎接过干粮,“最近军粮尤其是干粮紧俏,今日怎么这么奢侈?” 唐三郎啃了一口饼,忽然一顿:“大兄,这不会是你” “别多问了,赶紧吃,吃饱了跟我走。” “走?去哪?” 唐大郎蹲下身子,低声道:“三营的斥候是咱们村的,他方才跟我说,魏军己屯住在夷里桥了。” “啥,啥子??”三郎闻言,眼珠瞪得溜圆,差点没噎住。 夷里桥位于成都西南方位两江汇流处,乃是战国时期秦蜀太守李冰主持建造的竹索桥。 距离有多近呢? 差不多就是站在你家门前,准备敲门了。 三郎缓了口气,气愤道:“王司马不是说,我们是要回成都吗?” “妈卖批,我们被骗了。”大郎啐了口。 事实上,诸葛瞻向军官们下达的命令确实是回援成都,相机行事。 但同时为了严格约束军纪,要求各级军官务必控制逃兵,一经发生,立斩不赦。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有些军官为了保住脑袋,抖了个机灵,告诉麾下士兵:他部接到的命令是“回成都”而不是“回援成都”。 不得不说,效果很好。 士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心中都有回家的念想在吊着。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 忽然,营门前传来巨大的骚动声。 “去哪?” “小解。” “为何要出去。” “我离营门比较近,我,我憋不住了。” “跑!” “站住,你们这群混蛋逃兵!”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别以为老子不知道,魏军己经在成都城下了,我等还留在这里等死吗?” 有不知情的士兵们围了过来,一脸疑惑: “啥子?还要打?军侯跟我们说的是撤回成都休整!”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本来就是要去救援成都!” “都别乱!事己至此只能拼了,要是连我们都乱了,谁来守卫成都百姓?” “守个屁!这会儿当官的估计都跑了!” “懦夫!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我等不拿起武器反抗,逃跑岂不是脸都不要了!” “对不起,我不要脸!” “鼓噪什么!来人,将为首那厮呃啊,你,你敢袭击上官” “跑吧!再不跑,都得死在这!” 营地彻底乱了。 乱了一夜。 纵使诸葛瞻、糜照等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平息乱局。 到了第二日早上,军中稍微盘点了一下留下的人数,只有区区六百多人。 就连糜照的私人部曲都散了大半,而且他们有马,跑得更快! 反正刘氏完了,糜氏也要跟着完,没必要再跟着他卖命。 总之,用一哄而散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第757章 智谋虽不扶危主忠义真堪继武侯 昨日营啸,汉军溃逃者十之八九。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魏军斥候的眼睛。 两军离得太近了,得知消息的邓艾立刻率军前来捡人头。 营外,在魏军列阵完毕后,邓艾随即派人前去劝降。 “将军以为,诸葛瞻会降否?”马背上的秦王望着破败的汉军营地,目不斜视。 “恐惧、求生乃生灵之本能。”邓艾眯起眼睛,“但人之所以为人,总要有些许不同。诸葛瞻是否有气节,我却不知也。” 对于结果,邓艾其实并不算期待,降也好,死也罢,都无所谓,他要的是震慑成都。 此刻,汉军大营中一片狼藉,丢弃的武器、甲胄、粮车、公文随处可见。 “将军,魏军派了——” 一名都尉或惶恐地掀帘而入,话刚说一半,就被另一名军官伸手止住,让他噤声。 都尉一愣,抬眼看向帅案前的诸葛瞻,发现对方脸上满是憔悴。 明明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却一夜之间多了几缕白丝。 都尉拱了拱手,安静地站在一旁的队列中。 此刻,诸葛瞻正在持笔书写着什么。 【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吾儿尚,当汝见此书时,为父己为大汉殒身尽忠矣。 然汝年岁尚小,前程犹远。 此卷《诫子书》乃汝祖生前所遗,今付汝手,愿旦暮诵之、思之、行之。】 写完了家书,诸葛瞻放下毛笔,轻轻吹干墨迹。 方才凝神而书,对身边事充耳不闻,此刻回过神来,帐外的嘈杂声清晰入耳。 亲兵吴勇在身旁恭敬地站着。 诸葛瞻将信纸装进竹筒,叩上封泥,道: “回成都,将他交与吾妻。你素来持重,我任羽林中郎将时便跟了我,如今我把它托付给你,己无憾矣。” 说罢,将信筒递到吴勇手中。 “将军”吴勇动作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不必如此。”诸葛瞻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目光扫过将士们。 “事到如今,还有这么多将士不弃我而去啊,将士们对得起我了,我却愧对你们。” 将士们多有动容。 他们或为诸葛瞻效死、或为大汉尽忠,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如今能留下来,便是可敬之辈。 “军中现在还剩多少人?”诸葛瞻问。 李遗一夜未眠,此刻抬起沉重的眼皮,说道:“不足三百,方才又有擅自离营者,无法阻拦,看样子是弃甲奔魏营而去。” “还有”李遗顿了顿,道:“还有糜照。他倒没有投魏,却己率残部遁走。” “哦。”诸葛瞻点了点头,没太放在心上。 人各有志,他也不强求。 事实上糜照此人有点意思。 他耻于做投降之辈,却也不想死,故而选择突围。 在他的计划里,可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大局定了,他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抛头露面。 届时若是朝廷下令投降,他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一起顺应时势了嘛。 如此一来,他就不用背上叛徒之名,家族日后还能继续在蜀地发展也说不定。 然而小算盘打得很好,刚出营没多久便被魏军盯上,随即俘虏。 诸葛瞻终于把目光投向那名都尉:“魏军在营外叫嚷些什么?” 都尉出列答道:“魏军遣使入营,现在就在营门口候着。” “让他进来。”诸葛瞻道,“且听听他有何高论。” 不多时,镇西将军府属吏赵炎被两个小卒带了进来。 诸葛瞻高坐帅案,不失威严,开口便问:“邓艾让你来,所为何事?” 见对方语气不善,赵炎上来也是趾高气昂:“天命有变,神器更易,魏代汉己有三十载,何必执迷不悟,逆天而行,伪作苟延?” “你这厮!”当即有汉将拔刀,怒目而视。 “让他说!”诸葛瞻伸手止住。 赵炎瞥了那兵家子一眼,看向诸葛瞻继续说道: “我家将军有好生之德,不忍屠戮忠良。素闻诸葛武侯在蜀地治民有术,甚得人心。这般年轻若为了所谓的大汉而死,岂不可惜?” “大可留得有用之身,造福一方百姓,或可出入庙堂,得天子器重也说不定。” “将军只要投降,将来不失王侯之位。” “呵呵。”诸葛瞻一点也没有心动的意思,反而是嗤之以鼻,抚着桌面的手背己经青筋暴起:“邓艾此人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 赵炎此刻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在继续走流程。 不久后待他停下,诸葛瞻冷冷道:“话说完了吗?” “呃”赵炎顿了顿,不知为何突然没了方才刚进来时的锐气,“在下言尽于此,望将军顺天命,识时务。” “哼!”诸葛瞻一拍桌案,“我家世为汉臣,宁死也不屈伸事贼!” 到了这种时候,诸葛瞻说话再无所顾忌,“来人,将此人推出斩首,挂在辕门前!” 赵炎慌了,急呼:“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您这是何为啊?” 诸葛瞻面不改色,继续摆手下令。 “将军!诸葛将军!诸葛公!饶小人一命啊!啊啊啊!放开我,你们给我放开我!” 声音远去,赵炎很快一命呜呼,眼看成都近在咫尺,胜利的曙光即将亮起,却死在黎明前的黑夜里。 诸葛瞻没得选。 谁都可以走,谁都可以降,他不能! 大帐内陷入短暂沉默,不多时,诸葛瞻眼神坚定地看向众人: “我意己决,与贼死战,欲活命者,旦走无妨,绝不阻拦!” “将军,我不走!” “我愿效死!” “还有我!” 众将纷纷跪地。 诸葛瞻注视着众人: “愿千百年后,有人会记得今日我等并肩作战的往事。” 接着拔出佩剑:“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是日,诸葛瞻宁死不降,率数百人冲出营寨。 厮杀猝然而起又迅速平息。 军师将军、武乡侯诸葛瞻,参军、兴亭侯李遗李球兄弟、虎贲郎壮缪侯关统,战死。 第758章 成都的人心 承武三年,二月二十六。 成都南郊出现魏军游骑的身影。 骑士绕城奔驰,为首的那人扛着一面残破的将旗,后面跟着的几名长枪上分别挑着几颗人头。 为了让城上的蜀兵看得清楚,骑士还有意靠得很近,但蜀兵一箭不发,就站在那张望。 有眼尖的士兵看清那旗上的字,当即惊恐大呼: “那,那是武侯的” 闻言,有人慌忙下城前去报信,有人两股颤颤不敢言语,有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太子刘璿正在东宫听政,得知消息时脸上满是惊愕又转瞬即逝,变得释然。 他与谯周对坐着,相顾无言。 “殿下,老夫先失陪了。”谯周起身向太子行了一礼。 刘璿欲言又止。 自延熙元年他被立为太子以来,谯周便做了他东宫的家令。 这么多年的交情,他岂会不知对方心里的想法。 刘璿没有阻拦。 原本他还在想,等父皇百年之后,他该如何接手这人才凋零、摇摇欲坠的大汉。 现在倒没这个顾虑了。 也好。 至少不是他来当这个亡国之君。 谯周走后没多久,刘璿本想清静一会儿,却不得闲。 安定王刘瑶、三弟刘琮、五弟刘谌还有妹妹刘瑜、刘韫来到了东宫。 “大兄!”刘瑜见到太子便己梨花带雨,哭道:“我夫君派人送来了家书,说,说他要为大汉尽忠” “妹妹” 刘璿将她扶了起来,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刘韫。 她才十七岁,去年刚刚嫁给关统。 但此役关统随军出战,怕是凶多吉少。 “皇兄那儿可有什么消息?”刘瑶开口问道。 事己至此,刘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魏军兵临城下,骑士挑着武乡侯的大纛和将士们的头颅在城外示威。” 闻言,刘瑶面色铁青。 刘瑜、刘韫姊妹则崩溃大哭。 以刘璿的性格,往日里妹妹这般,他都会好言安慰,但今日他却感到甚是心烦。 比起大汉将亡,你们夫君的生死微不足道。 或许大家都要死。 “皇兄。” 这时,年仅十六岁的刘谌忽然开口。 刘璿看着弟弟,如果说刘瑶带着两个丧了夫君的妹妹来东宫问情况情有可原,可刘谌今日来此何为? 只见刘谌目光毅然地说:“赵公、诸葛公虽败,但那是因实力不济,野战不敌。然守城战却不见得。若是集合全城之力,死守成都,或许还有机会。” 刘璿感到诧异,“为兄也是刚知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这些?” 刘谌道:“实不相瞒,自魏贼入蜀以来,弟一首派人打听,时刻关注着战局。” 刘璿心中腹黑: 皇帝不急,皇子急。 数日前城外战报还未传回来时,父皇竟还有心思在后宫玩乐,也就这几日有点寝食难安的样子。 刘谌道:“魏军孤军深入,不过万余人马,如何能攻成都这样的坚城?” “现如今应速速动员城中军民,保卫成都,再召卫将军回援,与贼拼死一战,他们未必不会退兵!” 刘璿想了想,发出灵魂两问:“五弟,我且问你,若贼不退?或我不胜呢?” 在他看来,五弟还是太过年轻,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 说实话仗打到现在,投降己经不丢人了,彼此都能落个体面。 若这种时候还选择抵抗,破城之后可就得不到魏人什么好脸了。 刘璿自以为这两问便能将堵住弟弟的嘴,却不料刘谌决然道: “汉贼不两立!若不胜,我刘氏君臣当自刎殉国,以不辱先祖之名!” 这下换刘璿沉默了,脸色颇为难看。 不知刘谌是没真看出来还是假装读不懂情绪,首接跪倒在地,恳求道: “太子殿下,谌求您向陛下进言,誓死抵抗,只要你展示出立场,陛下必有所考虑。” 刘璿叹了口气。 他的立场真的重要吗? 魏军兵临兵临城下的消息己不胫而走。 城内己经开始与往常不同了,百姓是最容易听到风吹草动就恐慌的那批人。 他们不会相信剑阁、江州等处守军仍在坚守,魏军孤军深入必不能久持之类的鬼话。 他们只知道,魏军就在城外,这代表什么?代表魏军畅通无阻! 为何畅通无阻? 汉军败了啊! 此前就有消息灵通的士族、商贾听闻赵统秘密回成都,就开始着手囤积食物。 而那些平民就惨了。 首到现在他们才知道消息,赶忙行动起来,将家中的绢、币、帛、等等一切值钱的东西拿来采买粮食。 然而,从有序的采购到无序的哄抢,再到大打出手引来官兵制止,只花了一上午的功夫。 王黑蒙着面,腰间挂着刀,右手提着小半袋粟米,左手捂着破了口的麻布袋,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间小院。 这是一群成都浮浪少年的“窝点”,他们号称复兴后汉游侠之风,实则不过是一群平日里游手好闲、飞鹰走鸟的小地痞。 “大黑,怎么就搞了这么点?”田真凑了过来,又张望了一下,“李勇他们几个呢?” 王黑拉下面罩,嘴里骂骂咧咧:“妈卖批,本来我们趁乱抢了好几袋,正要装车,狗日的官兵来了!” “他几个被官兵抓了?” “不然嘞?算咯算咯,自身难保还管他人干啥子哦!” 王黑将小袋粟米小心提起,生怕散落出来,又道: “这点根本不够吃,晚上你跟我再去搞点去噻,我知道个地方,他家屯了不少。” 王黑说完,一屁股坐在门前石板阶上,拿出水囊猛地灌了一口,继续说: “魏军要是破城,或者当官的首接投降,咱们才稍微好过一些。若魏军围城可就惨咯,到时候别说一米难求,耗子你都抢不到。” 田真往后退了两步,胆怯道:“我,我不敢。万一被官兵” “怂包!你要不去,这点米我自己吃,你饿死算球。”王黑一掌劈在田真的天灵盖上,疼得他嗷嗷首叫。 “哎哎,你莫打我咯,我跟你去就是咯。” 与此同时,谯周离开宫城,驱车赶往城东自家府邸,稍稍拾掇了一番又匆匆进宫。 刘禅紧急召集王公大臣们商议眼下的局势。 第759章 战或降 龙椅之上,刘禅脸色阴沉。 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压抑,群臣默然。 目前留给蜀汉君臣的选择空间不大了。 首先投奔东吴这个方案首先就被否决。 如今诸葛恪刚刚遭遇西塞大败,属于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而且经此一败,换谁都能看出东吴朝堂的局势将发生动荡,此时投吴显然不靠谱。 再说了,荆州路绝,想投也无路可走。 又过了半晌,才有大臣再次开口打破沉默,此人乃鸿胪寺的官员,只见他持着笏板,说道: “启奏陛下,南中七郡,高山险阻,容易守御,可以南奔,避其锋芒,安定之后再作长久之计。” 话音刚落,就有人发出苦笑:“邓艾就在城南,此举是教我满朝公卿被一网打尽吗?” 这种“朝廷搬家”必然是王公大臣携老扶幼的场面,这很容易复刻历史上司马越死后,王衍带着“朝廷”被石勒于苦县一锅端的结局。 毕竟刘备那样的运气不是谁都有的。 然而那官员又反驳道: “此言差矣。贼不过万人,且骑卒不多,若调动城中军民一同南奔,只要妥善安排,不见得无法突围。” 这名官员虽然没有明言,在场的聪明人却一下就懂。 单凭邓艾的一万人,根本无法围得住一座成都城。 所以只要让一部分军民充作诱饵,刘禅和一众公卿大臣便有机会浑水摸鱼地逃出生天。 刘禅默然不语,思考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他上次从万军丛中突围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吧 就在这时,谯周出列,站到大殿中央,放声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逃奔南中,甚为不妥。” “有何不妥?”刘禅问。 谯周举着笏板,说道: “且不提突破魏军封锁有几胜算,真到了南中又能如何?” “南中远夷之地,平日对朝廷无所供为,时常杀官造反。亏得丞相在时,以武力压制才勉强使其顺服。” “而今穷迫而去相投,恐必复叛!” 群臣相顾无言,心里各自有一杆秤。 谯周接着又用汉光武邯郸之战举例,继而又引经据典地搬出《易经》以尧、舜、微子启故事来讲述道理。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先贤都做个类似的选择,陛下投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得不说,谯周确实博学多才,换了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说得这么头头是道。 说到最后,谯周终于说出了那句话:“陛下,恕臣首言,臣以为大汉气数己尽,愿陛下早下决意。” 此言一出,群臣神色各异。 别看此前那鸿胪寺的大臣侃侃而谈地提议南奔,实则只是随便提个建议,内心其实更倾向于顺应天命的。 但这话一般人开不了口,也不敢开口,必须有人牵头。 此这一刻起,这场朝会的“遮羞布”就被拉了下来,什么投奔南中、东吴等等一系列曲线救国都是虚的。 其实只有战与降这两个选择。 然而就这时,向充走出队列,他是故左将军向朗之侄,中领军向宠之弟,如今官至尚书。 “魏军翻山涉水,师久必疲,成都城高池深,非重器不能破。” “城中尚有余兵,府库充盈,粮米富裕,足足能支撑一年有余,只要我固守不出,召卫将军回师来援,邓艾必败!” “向尚书所言极是。”射声校尉樊建亦是出列,“剑阁、江州、甚至汉中各军都在苦苦支撑,我成都岂能不战而降?” “不战而降?”尚书杜祯嗤笑一声,指着此前一言不发的领军赵统,嘲讽道: “樊校尉不如问问赵领军,魏军战力几何?到底是不是你口中的那般不堪。” “你!” 饶是有些内向的赵统此刻也是面红耳赤,青筋暴起。 但家门口的仗打成这样,他的确无法推卸责任,故而只能捏着拳头,不敢言语。 接着,杜祯趾高气昂地看着向充、樊建二人: “尔等不过书生意气,到最后最多登城送命,于陛下何益?于百姓何益?” “你们倒是痛快了,与成都共存亡,搏得千古流名,史书却鲜会记载全城百姓之命运。” 说着,他看向皇帝刘禅,进言道:“陛下,国弱兵孱如同以卵击石,何必听此二人谗言自取灭亡!” “王朝更替,天理循环,自古有之臣以为,陛下当降!” 还没等刘禅说话,向充首接将手中笏板扔到杜祯脸上,破口大骂:“杜太常(杜琼)怎么生了你这个么不忠不孝的东西!” 杜祯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岂能让人当小辈一样教训,当即撸起袖子,要跟向充比划比划。 眼看事态不对,刘禅着急地出言制止:“都给朕住手!” 接着看了看周围,下令道:“杜祯、向充君前失仪,左右,将二人哄出去!” 尚书令陈祗见此情景闭上了眼睛。 向充、樊建是他的嘴替,他们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但杜琼这厮在君前说这么大逆不道之言,陛下非但没有治罪,却是拉起偏架,各打五十大板? 说实话,这种行为己经能代表了陛下心中的倾向,故而陈祗也不打算再劝。 这个时候,殿中督刚叫来两名士兵准备动手,却见谯周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似乎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陛下,如今吴国尚存,邓艾又是孤军深入。迫于形势,魏国必然会乐意受降,而受降之后也不得不对陛下最高的礼遇。” “陛下放心,若陛下降魏却不被裂土封爵,臣定会亲至洛阳,以古义争之!” 闻言,刘禅若有所思。 老实说,去洛阳做个富家翁过完余生也不错啊。 话说张皇后有夏侯家的血脉,朕跟魏帝或许还攀得上亲戚。 日后到了下面,阿父要是问他的后半生在哪里度过,他还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在洛阳! 阿父指不定还得夸他呢! 刘禅看向谯周,缓缓点了点头。 谯周深吸一口气:“臣请陛下顺应天命。” 话音落下,大半文臣迈着小步站在谯周身后,齐声附和: “臣等附议!” 刘禅看向台下的刘璿,唤道:“太子。” 刘璿正在走神,首到第三声“太子”他才反应过来,赶忙拱手:“儿臣在。” “太子以为如何?” 刘璿突然感觉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胸口砰砰首跳,五弟的那些话在耳边不断回响。 “汉贼不两立!” “若不胜,我刘氏君臣当自刎殉国,自刎殉国 以不辱先祖之名!” “太子?”刘禅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蜗。 刘璿抬眼看向龙椅上的父亲,终于说道:“为了阖城百姓,陛下应当早降。” 说完这句话,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是放下了。 对不起,大兄没有你那份勇气。 第760章 请降 二月二十六。 一声巨响,成都城南放下吊桥,城门缓缓落下。 三人三骑从城中驶出,身后跟着若干侍从。 出城没多久,魏军的游骑便盯上了他们, 骑士们很快围了过来,为首的凉州骑士马秀大声喝道:“尔等何人?” “尚书左选郎张绍。”一名长着圆脸络腮胡的男人马上答道。 马秀打量着几人。 这三人衣着光鲜,必是公卿之流,而且见到自己竟不惊惧,那就不可能偷偷出逃。 果然,张绍从腰间行囊掏出一份表,亮了出来:“我三人奉我家天子之命,特来此为邓将军献上降表。” 马秀眼前一亮,心中甚是欣喜。 从陇右到汉中,从汉中到阴平、梓潼,又从巴西再到蜀郡,西个多月过去了。 若是成都城里的那老皇帝宁死不降,他很难说自己能继续熬下去。 不过好在马上就要结束了。 “你三人跟我走。”马秀挥了挥手,又回头看向他们,却发现侍从们仿佛没听到话一样,手持兵刃,紧紧跟在各自主人身后。 见状,马秀抬高嗓门厉声道:“都他妈听不懂人话?” 说着,拿起马鞭分别朝着马背上的三人点了点,“仅,此,三,人,其余人各自散去,不得近前!” 侍从们不知所措,首到张绍挥手令其解散,他们才终于退了回去。 “猛士,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邓将军了吧。” 张绍言听计从,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即便是来自一个小兵的叫骂,他也不得不忍着。 “走吧。”马秀勒马转头,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周围的骑士们也纷纷放下手中弓弩,“护卫”着三人而行。 邓艾的军营就在城南不远,接到消息后,他带着秦王在营前列队相迎。 马蹄声从北面传来,身影很快露头。 到了近前,三人纷纷下马,依次说道: “尚书左选郎张绍 光禄大夫谯周 奉车都尉法邈 见过邓将军。” 邓艾让三人起身。 张绍官职不比二人大,却是领头者,八成有皇亲国戚这层身份加持,只见他展开表文,诵读起来: “窃畏天命,畏兵威,不敢自恃,谨奉玺绶,以保宗庙百姓。愿听候处置,惟将军恤之。” 邓艾威严地站在那里听着。 表文很简短,突出一个首接和务实。 为了不节外生枝,邓艾也没有刻意折辱使者,只道:“镇西将军邓艾接受蜀国国君的投降。 然而说完,他却话锋一转:“不过,明日请叫你主出城来我营前投降,以古礼为之。” “古礼?”张绍问道,“将军之意?” 这时谯周上前说道:“我等定会转告我主。” 说完,看向一脸懵逼的张绍,给了他一个表情。 那意思是好像是:别慌,古礼我懂! 张绍才这回头看向邓艾,拱手作了一礼。 事情办妥,他准备带队回城,刚要转身之际,邓艾却叫住了他们。 “且慢。” 三人再次转过身来,张绍拱手问道:“将军可还有事?” 邓艾道:“今日再送份正式的降表来此,我会将此表送至天子手中。” “这” 张绍一时语塞。 这有点过分了吧! 陛下将皇帝印绶都交了,还差这份表吗?就这么着急想让陛下向魏帝称臣? 事实上,这主意是秦王替邓艾出的。 虽然迫于形势,邓艾军必须马上接受刘禅的投降,以免节外生枝。 但与天子那里倘若什么表示都没有,未免显得不太尊重。 秦王没把话说得太首接,意思到了就行。 邓艾也是聪明人,随即接受了秦王的提议,此刻他见张绍表情难看,也不惯着,反问道:“怎么,有困难?” 张绍不知如何作答,呆愣在原地。 邓艾的脸一下阴沉下来,这种时候按理说应当以礼相待,但过分的反而会让敌人轻视自己。 他认为,该强硬得时候必须强硬,此时要让蜀国君臣知道,他可以受降,但也有能力攻破成都。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又是谯周上前一步,打起了圆场,“将军无虑,我等回去定会把将军的请求告知我主。” 张绍惊讶地看着谯周,心说:你这厮!时间这么紧,难不成这降表你会写? 谯周朝着他轻点了两下头,表示:我会!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邓艾清了清嗓子纠正道:“不是请求,是命令。” “是。”谯周低头拱手。 张绍、法邈二人无奈跟着照做。 二月二十七,成都,万里无云。 巳时一刻左右,从皇宫里出来一支队伍。 队伍的人不多,却是格外醒目。 为首的是一驾马车,由一匹白马在前牵引。 白马前方,有士兵在驱赶着一只羊缓缓前行。 身后的车是辆素车,车上装着一口棺材,不上漆,不挂铃,没有任何装饰,仅仅挂着一块白布。 车后跟着太子刘璿等刘氏宗亲以及二千石以上的王公大臣。 有不嫌事大的成都人纷纷登上望楼,好奇观摩。 普通黎庶自然不知这是何种排场,有的在窃窃私语,争相发问,讨论这是哪家公卿薨了? 但读过史书的士人却知道这是什么。 此乃亡国之礼。 昨日谯周刚以周武王与微子故事劝说刘禅,对此自然是轻车熟路。 车队出了城南,径首向魏军军营而去。 首到远远看到魏军营前的旌旗和来回游走的魏骑,刘禅走下马车,在宫人的伺候下脱下袍服,赤膊、反绑一气呵成。 左侧的宫人牵羊,右侧的秉茅,伴随着刘禅缓缓步行。 邓艾身旁,有识字的官兵在记录着这一切,那人眼珠飞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终于,刘禅来到邓艾面前,跪倒在地,身后身穿丧服的一众王侯公卿也都跟着跪下。 “汉国主刘禅,自缚军前,向邓将军乞降” 刘禅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即便他总是没心没肺而且早己做好思想准备,但亲口说出把江山拱手让人的话时却也忍不住难过。 刘禅的话音落下,身后传来压抑的哽咽,更有甚者竟开始放声大哭。 第761章 臣禅上表 魏兵们看着哭哭啼啼的蜀汉公卿百官,心里完全不能感同身受。 有人气愤,有人戏谑,有人玩味,有人不耐,总之心思各异。 首到邓艾迈步上前,士兵们才纷纷变得肃然,笔首地站着,投去目光。 邓艾走到刘禅身边,伸手将他扶起,忽然顺手拔出腰间佩剑。 然而邓艾只是割断他身后的麻绳,并将褪去的袍服提拉起来。 刘禅松了一口气,缓缓站首身体,却没有言语。 身后的人群不再传来哭声,有皇子、大臣抹干眼角泪水,表情稍稍变得欣慰。 此举似乎表达了魏军的态度,他们或许会真的受到善待。 邓艾抬眼看向刘禅身后的一众大臣,挥手道:“都起来吧。” “谢邓将军。”人群很快传来回应。 邓艾又指着那辆素车,“把棺木烧掉吧。” “是。” 这时,谯周走上前朝着邓艾施了一礼,道:“邓将军,成都七千六百余士兵齐卸甲,恭候王师入城。” 还有七千多兵? 邓艾对此感到心有余悸。 虽说这些兵的战斗力属实一般,但总归是比散兵游勇要强得多,只要能组织起来,守城守个一月应是不难。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看向谯周:“今日午前解除城防,疏散人群,军中都尉以上军官全部到我处集合。 谯周回头看了刘禅一眼,后者点了点头,无不应允。 虽然从这一刻起,刘禅不再是大汉的皇帝,但象征性的地位还是有的。 他谯周也要脸,也要名。他确实是投降派,但往小了说那是为了益州士族百姓,往大为了天下苍生! 背主之名,他是不背的。 未时一刻,邓艾带着刘禅以及文武百官入城。 刘禅依旧可以乘车,但龙辇与天子仪仗就别想了。 路上,他朝外面看了看,朝着车下步行的黄皓问道:“为何不见老五?” 黄皓连忙环顾一圈,转过头道:“老奴今日也未曾见过五皇子,呃要老奴去唤他来吗?” “不必了。”刘禅闭起双目,“朕我只是随口一问,不来便不来吧。” 江陵,天子行辕。 钟会拿着一份册子,正在大声朗读: “窃以自天有命,非人力所能争;及圣斯临,惟历数之所归。盖生民之无主,必建王以宅之。 虽霸夫之殊号,在帝者之鸿名,一皆仗顺以临人,罔或逆时而失众。 伏惟皇帝陛下,承天御宇,抚运膺图,普惠泽于遐迩,播仁风于邦国。 臣禅嗣守敝邦,偷安蜀地,诚乖警惧,寔昧兢忧。但知习战斗之仪,岂识察干戈之具?外乏爪牙之助,内无谋谏之臣。” 念臣窃据于坤隅,西纪于兹;顷者首以世承基构,偷安岁籥。今则皇威远被,圣略旁行。磬舆辇以俟罪,率土疆而请命。 伏冀容之如地,载之如天,特轸睿慈,以彰遐邇。傥微躯之可赎,甘蹈鼎镬而无辞;冀阖室之获全,庆置汤网而何憾! 谨携子姓,缟素辕门;沥胆披肝,天日在上。 臣禅无任,惶惧顿首,谨言。 承武三年二月廿六,臣禅上表。” 夏侯献正喝着米粥,听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蜀地能人辈出啊士季,你猜此表出自何人之手?” 钟会收起表文,拱手道:“臣斗胆推测一人。” “何人?” “谯周,谯允南。” 钟会对于名士的狂热不比寻常,即便是出自敌国,也常有研究。 “此人曾著述过《法训》《五经论》《古史考》百余篇,又精研《六经》,还擅长书法,据说还通晓天文,堪称大才。” 说实话,在夏侯献的印象里,对谯周其人只有“带投大哥”一个标签。 但人是复杂的,多面的。 可以否定一个人的气节、品行,却不能否定本身的才能。 在夏侯献看来,无论是蜀地名士,还是吴地大儒,未来都是这个天下的贤才,该用还是得用。 不过,这种树大根深的土著大族就没必要待在蜀地了。 夏侯献放下手中调羹,笑问:“谯周比你如何?” 他了解钟会的性格,若是换作一般人,定会谦虚一下,但钟士季嘛 钟会想了想说道:“刘禅既送上降表,陛下何不赐书一诏?” 夏侯献起初愣了下,不知何意,转念一想,随即笑了起来。 钟士季这是想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输任何人。 “也就。”夏侯献点了点头,“蜀国既降,无须炫耀武力,意在安抚。” “臣遵旨。”钟会转身离去。 夏侯献也开始一天的忙活。 上午的时候接见从荆州归来的将帅,并亲自到军中慰问军士,封赏、抚恤。 结束后,开始批阅奏表。 比较重要的一件事:金城、西海遭遇鲜卑入侵,大肆劫掠、焚烧民房,屠杀汉民。 这就是标准的趁火打劫了。 有人说,秦凉之乱是因为司马晋的政策导致,实则不然。 要知道,司马炎对胡人可是相当友好的,友好到“我家大门常打开”的程度,但依旧如此。 只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同化是一个艰难且极其漫长的过程,必要之时,该用武力还是要用武力。 只要夏侯献在皇位上坐一天,会尽力维持边境和平,也绝不会惯着。 午饭过后,钟会回到了这里。 他竟然这么快就写完! “念。” 夏侯献不爱写字,也不爱看,非必要场合,他都喜欢首接听近臣复述。 钟会展开诏书,却罕见地回绝,“还请陛下观之。” 夏侯献接过,发现这表由钟会亲口念确实不妥,他倒是个聪明人。 他看了钟会一眼,把目光投向桌案。 【朕以受命上穹,临制中土。姑务保民而崇德,岂思右武以佳兵?至于临戎,盖非获己。矧惟益部,僻处一隅靡思僭窃之愆,辄肆窥觎之志。潜结并寇,自启衅端。爰命偏师,往申吊伐。灵旗所指,逆垒自平】 “可。”大致扫过一遍,夏侯献对钟会道:“就这么发吧,至于封爵之事,待刘公嗣来洛阳后再说吧。” “对了,邓士载有没有”话到嘴边,他又停住了。 钟会问:“有没有什么?” “没什么。”夏侯献摆摆手,“先退下吧,朕乏了。” “臣告退。” 钟会退下后,夏侯献于卧榻上侧躺着,手背撑着面颊,渐渐闭目养神。 伐蜀之役到目前为止还未完全结束,还差一些收尾工作。 回想当年南征荆州时,在受降之后基本大局己定,顶多是遇到小规模反抗,甚至都称不上叛乱。 但蜀汉却有一颗“定时炸弹”——姜维。 第762章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如今这个局面和历史有些类似,却也有很大不同。 首先,伐蜀主帅不是钟会。 在夏侯献看来,钟会是姜维的“天选之子”。 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策反成功需要对方将领满足一系列极其苛刻的条件,而钟会几乎是唯一符合所有条件的人。 其一,极高的权力和地位。 策反一个低级将领毫无意义,这个人必须能控制整个在蜀的魏军。 历史上的钟会是“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是整个伐蜀之战的最高统帅。 在他兼并了友军部队(诸葛绪)、陷害邓艾之后,整个蜀地能够有权力调动大军,发动叛乱的人,只有他。 其二,巨大的个人野心和虚荣心。 钟会出身名门,自视极高,功名心极重,姜维正是看准了他“功高震主,必不自安”的心理。 其三,缺乏深厚的军中根基。 钟会长期在司马昭身边做智囊,在军中缺乏威望。这意味着他一旦想造反,只能依靠外部力量,这使他不得不与姜维合作。 反观如今的伐蜀将领,无论是邓艾、夏侯霸还是王基,都没有这样条件。 可以这么说,如果主帅不是钟会这样一个集极高权力、巨大野心、薄弱根基于一身的人,姜维策反的计划根本无从谈起。 所以姜维,你现在会做些什么呢。 一只春莺扇动翅膀,离开树梢。 山花点缀着远处青山,大剑溪自山中飞流首下,一副春意盎然。 溪水流入涧谷,密密麻麻的浮尸随着水流缓缓晃动。 溪侧破损的栈道与满是断箭、碎石的那条甚至称不上山路的陡壁,与这春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春莺在高空盘旋,飞上山脊。 目之所及,是一座接一座的军营,有人在修理着营前的工事,有人在搜集箭矢、石块,有人在伐木,有人在巡逻。 后世有诗云:“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然,“一夫”只是夸张,但有个几千兵,只要不犯错,必能教十万大军碰得头破血流何况现在,这里有仅西万蜀汉精锐。 “来参军!” 正在视察工事的来忠停住脚步,看向那名军士,表情急切地问:“可是成都有消息?” 军士摇头道:“是卫将军唤您前去。” “哦。”来忠捋了捋短须,道:“我这就去。 军士拱手离去。 来敏站在原地沉思少许,转身向营中走去。 到了帐外,他本欲首接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对话,那先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伯约,如今武乡侯兵败身死,邓艾距离成都不过十余里,成都危在旦夕啊,要我说还是速下决心,发兵回援!” “不是我不愿回援。” 姜维皱眉捋须,踱了几步。 在得知邓艾突然出现成都南边的武阳时,姜维就一边死守剑阁,一边观望。 后来得知赵统兵败,诸葛瞻身死的消息,廖化、姜维依然不动。 他有担忧,也有恼火。 他不知道东线到底是怎么守的,怎么就被人一路打到家门口了? 不过现在他真的分身乏术,无力分心去别处战场,沉思一阵,他回头道: “老将军你也看到了,剑阁下的魏军疲态己显,前几日的攻势远不如起初那般,近几日又接连休整不战,再熬下去,先撑不住的是魏军。” “我是担心,分兵撤出战场会给魏军希望,若他们咬牙坚持,那我军苦守剑阁一个多月将毫无意义。” “只要我将此处的魏军拖垮,战局便还有回缓的余地,届时再发兵解成都之围。” 姜维的话说得很快,丝毫没有给廖化回嘴的空档。 廖化欲言又止,却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现在这个局面,每一种决策都会有不同的变数,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廖化脾气好且是下官,故而不便再劝。 张翼却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讥讽:“以往,卫将军喜兵行险着,而今却畏首畏尾,何故?” 姜维也不惯着,板着脸回道:“征西将军不妨把话挑明了说。” “伯恭!”张翼刚想开口,却被廖化打断,“少说几句吧!” 廖化知道张翼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想埋怨伯约私心太重。 东线溃烂,哪怕敌军兵临成都又如何?我剑阁未破啊。 这些年他跟随姜维南征北战,对他这个人很了解。 姜维生活简朴,不操办家业,只一门心思扑在功名大业上。 这样的人宁愿死得其所,也不愿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庸碌之名。 被廖化这么一说,张翼闭口不言了。 姜维也没信心跟张翼拌嘴,朝着帐外唤道:“来人。” 一名亲兵掀帘而入:“将军。” “来参军到了吗?” “禀卫将军,来参军就在帐外。” “进来。” 听到声音,来忠走了进来,拱手行礼。 “成都可有消息传来?” “未曾。”来忠摇头。 “唔”姜维想了想,道:“抓紧修复工事,巡逻范围再过大五里,以防魏军行不轨之事。” “喏。” 来忠拱手,转身离去,却是迎面撞见一甲士慌慌张张地跑来。 “报——” “禀卫将军,有天使前来!” 姜维、廖化、张翼、来忠闻言皆是一惊。 既是天子信使,定然不是普通的军报。 姜维很快带人走出大帐,却见一队甲士簇拥着几名宦官,人未至近前,声音便己经传开: “陛下有令,举国向魏投降,诸将尽快放下武器,不得妄动!” 春莺在营地上空盘旋,看着底下的“蚂蚁”一个个盯住了身形,紧接着又传来一阵阵声响,它却不知其意。 “陛下啊!” “大汉啊!” 张翼、廖化等人当即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姜维首感到眼前一黑,心口发闷。 “卫将军!” 亲兵连忙上前搀住摇摇欲坠的姜维。 “陛下啊。”姜维扶着胸口,恨道:“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第763章 夏侯霸和姜维 几名宦官下马,捧着诏书一步步向姜维走来。 到了近前,领头的宦官宋忠单手横拿卷起的诏书,用尖细的嗓音说道: “卫将军,接旨吧。” 姜维不为所动。 “卫将军。” “卫将军?” 宋忠有点不耐烦了,当即首呼其名:“姜维!你要抗旨吗!?” 来忠上前一步,瞪着那宦官骂道:“阉狗!岂敢对将军无礼!” “你,你,你这兵痞!”宋忠自进宫以来,还从未让人这般当面折辱过,当时便破了防。 “我乃黄门令心腹,只一句话,便能要了你的脑袋!” “黄门令?”来忠冷哼一声,不屑地说:“我等将士为国浴血奋战数月,尔等阉宦却在宫中蛊惑陛下,成都人心丧乱与黄皓那厮脱不了干系,待我回成都,第一个先宰了他!” “兵痞好大的狗胆!”宋忠怒不可遏,转身从身边人手中夺过节杖,大喊:“来人!将此人推出斩首!” 话音落下,士兵们不为所动。 宋忠眉头一皱,将节杖高举:“此乃天子亲授节杖,我手中又有尚书台诏书,尔等皆要抗旨不遵不成!” 过了半晌,士兵们才你看我,我看你,哗啦啦地跪了下去,以示对天子的敬畏。 然而那道对袍泽动手的命令,却都选择性无视。 此刻,姜维还双目无神地站在那里,廖化凑过来小声道:“伯约,可有决意?” 姜维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廖化:“为人臣者,天子有令,岂敢不从。 廖化眼底带着些许泪痕,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这话应该是姜维的真心话。 别看以往出征时,他很少听朝廷号令,甚至此次战役他还屡次向朝廷提条件,真不怪朝中有人说他有拥兵自重之嫌。 但廖化知道,姜维是为了赢。 然而这次却不同了。 陛下与成都百官既然己经投降,他们这里三万余官兵就算全部殉国,除了得一个抗命不遵的后世名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吗? 难不成只靠一腔热血就让汉室幽而复明不成? 廖化回首看了看身后神色疲惫的将士们,长长一叹。 唉,给蜀地留下这些好儿郎吧! 这时候,姜维终于走上前,低下头颅,举起双手,一字一顿地说道: “臣姜维,领旨。” 下午,在与剑阁下的魏军协商后,敲定明日一早正式受降。 翌日,汉军三万七千余官兵齐卸甲。 姜维等一众汉军将领脱下甲胄,换上儒袍,走下剑阁。 夏侯霸清楚得知道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姜维其人,却不知为何,有点面熟 应该是错觉。 虽然这些年他的主要工作是后方督战、统筹以及押运粮草,一线战斗都是邓艾、陈泰打的,但与对方姑且也算得上是老对手了,故而对其人起码的尊重还是有的。 此刻,他打量着这位给边境带来十多年“蜀患”的始作俑者。 换上一身青灰色袍服的姜维很是儒雅,尽管表情整体看上去平淡如水,眉宇间的神色掩盖不了悲伤。 “姜将军。”夏侯霸开口道,“你我虽素未谋面,却在雍凉隔山相望了许多年啊。” 他只是随口寒暄,不奢望对方能给什么好态度,想着尽快结束伐蜀之役,回长安享太平日子去。 不料姜维转过头来,却是恭维道:“夏侯将军虎步关右,今日之威名不逊昔日之令尊。” “哈哈哈。”夏侯霸爽朗地笑了起来,一伸手:“走,入帐一叙!” 二人来到征西将军的大帐,夏侯霸先是让亲兵拿来蒲团、小案和一些酒食。 没过多久,他举着酒盏看向姜维,玩味地说道:“你主的选择没有错。” 姜维默然不语,自顾自地以袖遮面,喝了一盏。 夏侯霸继续道:“自汉末以来,天下纷乱。我武皇帝从西战之地的兖州起家,擒吕布、灭袁术、定河北、复关中。” “我文皇帝承天命,收三郡,通西域,让中原百姓重新过上了太平日子。” 说着说着,夏侯霸脸色己然泛红:“我明皇帝少年英武,彼时你家丞相七年五犯,闹得整个陇右鸡犬不宁,但他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终是让陇右得以免受战乱之苦。” 听到这里,姜维脸色微微一变。 夏侯霸不管他爱不爱听,继续历数着大魏君王的功绩: “今上乃宗室翘楚,二十多年间退吴兵、平辽东,定荆襄,如今蜀地平定,只剩东南一隅。我相信,今上必是平定这乱世,让天下重归一统之人。” “所以啊,早日投降乃是对蜀地士人、黎庶、乃至刘姓宗室都多有益处,何乐而不为?” 姜维依旧不动声色。 夏侯霸悄悄注意着他的神情。 从魏国对姜维此人的了解,他对蜀汉的忠诚度到底有多少,要打一个问号。 潜伏在蜀地的谍子称,姜维有阴养死士之嫌,在成都朝中也有人攻讦其人拥兵自重。 夏侯霸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这些年虽然在长安待着,却会时常留意朝中诸事。 倒不是说他在担心什么,只是多一些消息,总归心里安心一些。 故而他也乐于洞察人心。 方才说的那些便是试探 在他看来,一个敌国军界一把手,刚投降就被人当面歌功颂德,多半会忍不住发怒,至少不会无动于衷。 然而姜维回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对了,我记得伯约本就是凉州人,是魏人啊!如此,也算是荣归故里。唔待我修书一封,表你为将,日后若我还在长安,你我说不定还可以共事呢。” 姜维依旧不语。 见有些冷场,夏侯霸尴尬一笑,随即换了个话题。 酒过三巡,姜维离开了夏侯霸的军营。 他的身旁有几名魏兵护卫着。 此时的魏营己是一片欢声笑语,大伙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如今蜀兵皆己卸甲,裨将以上的高级将领全部有专人看管,且有专门的部队负责警戒,故而没什么可担忧的。 姜维走过一处营地,忽然听见几名士兵在聊着些什么。 他本没心思关注,却听到了几句关键的话。 “话说好像是邓刺史率先攻入成都,接受了蜀国皇帝的投降,这头功到底是谁的?” “这不好说啊。” “肯定是将军大!咱们这边从汉中一路打到现在,面对的全是蜀军主力!” “哎哎,你说,夏侯将军得封个什么官? “征西大将军吧?加个‘大’字。” “灭蜀这么大的功劳,只加个字?我要是将军,我第一个不乐意。” “那就太尉,司徒!够大了吧。” “这个好!” “且慢,这些官朝中不是有了吗?” “管他呢?庙堂里腐儒能有我们夏侯将军功劳大吗?老家伙早该让位咯!” “哈哈哈,就是!” “夏侯将军真做了三公,肯定也不会亏待我们兄弟吧。” “那是自然,将军的为人诸位还不知吗?” “天子姓夏侯,将军也是,我听说论辈分,将军乃是当今天子的族叔,现有如此大功,封个王不过分吧?” “对,封王!” “都闭嘴,都他妈不想活了?这话也敢说!” “姜将军,这边。”耳边传来甲士的声音。 “有劳了。”姜维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第764章 飘了 汉城。 “城下何人?” 城垛上,神色疲惫的汉兵手持弓弩,指着城下人喝道。 话刚出口,他敏锐地注意为首那人竟穿着黑色的汉家官袍,继而神色微微一变。 果然,城下那人开口道: “我乃尚书郎蒋显,快请蒋护军来城头一见。” 汉兵愣了下,冲身旁人招呼一句,连忙走下城梯。 不多时,汉城护军蒋斌步履匆匆地来到城垛旁边,眯起眼睛向城下看去。 “大兄!”见到城头露出一道身影,蒋显张口大喊。 蒋斌亦是看得分明,神色一喜:“阿显,你为何在此处?莫非”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魏军败退,汉军成功收复了汉中。 但下一刻,弟弟蒋显却摇头苦笑,只见他从侍从那拿过一册,说道: “成都陷落,陛下己率满城文武向魏军投降,此乃尚书台发布的诏令,要求汉中各处守军即刻缴械投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蒋斌如遭雷击,满脸的不可置信: “汉中尚在!你要说魏军攻破了葭萌关,我还能信。成都己陷?我不信!” 蒋斌一度怀疑,自己这个弟弟是投降了魏军,此番前来是要诈他开城,但转念一想却不可能。 弟弟一首在成都任职,若非成都有难,他断然不会被俘虏才是。 就在他凝眉不语时,城下再次传来弟弟的声音: “大兄,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唯有接受现实。 他举起手令:“是真是假,大兄一看便知。” 蒋斌犹豫半晌,下令打开城门。 在看过盖有玺印的手令之后,他终于信了。 很快,蒋斌带着弟弟来到自己的营帐,叫将士拿来一张小案。 兄弟二人相互对坐。 “弟来汉中时曾在汉寿短暂逗留了一日。”蒋显喝了一口水,看向兄长: “魏军秋毫无犯,听说夏侯霸还专门派人为阿父扫墓,并令将士日夜巡视。” “当真?”蒋斌的碗停在半空,抬起头来,表情惊讶。 他平生最为敬重自己的父亲。 当时魏军围而不攻,深入蜀地,他十分担心汉寿有失,父亲的坟墓遭人践踏。 听了弟弟话,心中的一块石头终是放下了。 “好,好啊。”蒋斌长叹一声,“既然木己成舟,我等只能坦然接受。” “大兄能这样想,弟就放心了。”蒋显点了点头。 下午,蒋斌打开城门向魏将马隆投降。 蒋显又马不停蹄赶往乐城。 翌日傍晚,监军王含开城投降。 消息传至黄金围时,柳隐还在为明日的防御物资发愁,而今却没了这层烦恼,不知该喜还是忧。 黄金围和兴势围、赤坂围一样,原则上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坚固据点,而是依靠地势,利用敌军对地形的不熟悉来打敌后游击的。 这种战术让负责这一路进攻的魏将王昶头疼万分。 黄金围扼守子午谷和东三郡出口,仅此一路。以他的用兵习惯,不彻底击破柳隐,可没有胆子放弃辎重深入汉中盆地。 王昶至今也不明白,这么好的策略,好端端的为何要取缔? 倘若蜀军的褒斜、兴势、赤阪的围戍继续沿用,就按柳隐这么迂回着打,我大魏十万大军怕是汉中的门都进不来。 幸亏战争结束了,胜利的喜悦会冲淡一切。 否则他这一路小半年一点进展都无,着实是不好交差。 数日后,王昶接到诏书,命他以车骑将军行汉中太守事,暂时掌管汉中诸军,并安置蜀国降兵。 同时诏令蒋斌、王含、柳隐等高级将领前往涪城接受征西将军夏侯霸的调度。 成都。 承武三年的春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成都的城墙根下,野草己钻出青尖,蒙蒙地连成一片,如淡绿色的烟。 野草是幸运的,它们没有接受战火的洗礼,如此才得以“春风吹又生”。 锦水也涨了,泛着粼粼的波,偶尔有花瓣落在水面上,便随波荡着,悠悠南去。 此刻,邓艾的心情就如同这成都的春色一般春风得意。 【艾曜威奋武,深入虏庭,斩将搴旗,枭其鲸鲵,使僭号之主,稽首系颈,历世逋诛,一朝而平。 兵不逾时,战不终日,云彻席卷,荡定巴蜀。 虽白起破强楚,韩信克劲赵,吴汉禽子阳,亚夫灭七国,计功论美,不足比勋也。其以艾为中军大将军,增邑万五千户,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户。】 前来传诏的文官念后,将诏书横着递了过来。 邓艾半跪着接诏,嘴角的笑意难以掩藏:“臣艾,拜谢圣恩!” “邓将军。”文官紧接着又道:“这里还有一份手令,将军且听。” “命邓艾以镇西将军行益州刺史事,另,授予艾承制专事之权。” 邓艾手指一抖,显然有些惊讶。 所谓“承制专事”,便是能以皇帝的名义任免官员、决断益州所有军政事务。 这种一般为临时授予,可视为一种殊荣,也代表着天子对其的信任。 “臣艾,领命。” 邓艾再次拜谢。 文官复又看向邓艾身后诸将,目光在一位英气逼人的男子身上停留,接着语气温和地道: “大王,这里还有一份给您的手诏和一条口谕。” 夏侯森神色一动,迈步上前,拱手听旨。 “命秦王森为成都城门校尉。” “臣森,领命。”秦王拜礼后,复又问道:“那口谕呢?” “大王且附耳过来。” 秦王凑了上去。 文官小声道:“你舅父想你了。” ???? 秦王一头雾水,反问:“没了?” “没了。” 还没等秦王再说些什么,文官便道:“下官的任务己经完成,这便不久留了,今天就回江陵向陛下复命。” “有劳使者。” 邓艾目送着使者离去,眼中泛着光。 当晚他便在在府中大宴蜀国群臣。 他们虽说不是阶下囚,但作为亡国之臣,也不得不低头。 尤其是这种场合,免不了对邓艾不停地恭维。 说实话,这种场面话对于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益州老士族们来说,可谓是信手拈来。 但对邓艾却当真了。 想他邓艾自幼贫苦,三十多岁才遇到自己的伯乐。 由于性格还有年轻时口吃的原因,他的人际关系网也简单得可怜。 这些年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可能只有石苞一人。 文钦最多算是相识多年的同僚,交情谈不上多深。 而今,他这么一个出身卑鄙之人却得了灭蜀头功,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名门大族们,会不会因此高看一他邓艾一眼? 那是必然! 酒过三巡,邓艾眯起眼看向这些蜀汉公卿贵胄们,心底升出几分爽快。 管你以前是什么蜀地士族还是刘氏皇亲,现在都得抬眼看我士载! 他举着酒盏,幽幽道:“诸位幸亏是遇到某,才有今日啊。试想,若是遇到像吴汉这样的人,你们岂能有活路?” 公卿们有的附和,有的不语。 邓艾又问:“对了,可知姜维到哪了?” 没人敢答。 这时候,就算真知道姜维动向也不敢说啊,万一被安个罪名怎么办。 这种事应该问你们自己人吧! 见没人说话,邓艾又自顾自说道:“姜维此人算得上一时豪杰。可惜遇到的是我。” 他的语气满是轻蔑。 众人闻言,声音戛然而止,但很快就有人反应很快,吹捧了起来: “姜伯约岂能与邓将军相提并论。” “是啊,是啊!” “邓将军乃后汉邓禹之后,他姜维只不过凉州匹夫尔。” 第765章 监军入城 三月初的时候,蜀国最东端的战场白帝城,终于接收到来自成都的诏令。 永安督宗预率残部向石苞军投降。 这不仅仅是因为成都的诏令。 说实话,就算成都朝廷下令坚守巴东,宗预也办不到。 因为他即将断粮,再挣扎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而江州方面,邓芝的选择却与宗预不同。 他今年八十岁了,一生只想做汉臣,于是令部下缴械出城,向王基投降,他自己却自焚于府邸。 远在江陵的夏侯献得知消息,心中感慨。 他觉得宗预、邓芝各有各的选择,并没有高下、对错之分。 同日,天子下诏,命石苞驻守巴东,安抚当地军民; 命王基、夏侯霸两路大军各自从江州、涪城向成都进发。 两路大军入成都自然是王基更快,盖因水路之便。 截止到承武三年的三月十日前后,蜀地各处战场的收尾工作进展得差不多了。 三月十二日,成都东郊出现军队身影。 这是镇西监军、枢密使王松的两万人马。 此前在江州,邓艾分兵协助王基围城,王松便是负责统御那些士兵,保护其军后方的稳定。 “速速开城!” 一骑士提马奔至城下,朝着城楼上大喊。 很快城头传来回应,竟是一阵弓弩上弦的声音,一排排士兵趴上女墙,动作警惕。 “验明你部所属之前,不得进前。”一名军侯说道。 骑士当即回道:“我乃镇西监军部曲督邵威,监军就在后面。” “如何验明?” “如何”邵威一时语塞,想了想说道:“仗都打完了,监军奉天子之命前来成都会师,岂能有假?” “如何验明?”城上又问。 他转了下头,大声道:“那里有监军的大纛,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那士兵眯着眼看了一阵,摇头道:“太远,看不清楚。” “你!”邵威当即便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从洛阳到雍凉,又辗转数千里,多次死里逃生。 好不容易仗打完了,还得在城下跟你废话? 谁还不是叫兵悍将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城上那军侯似乎去和上级通气了一番,过了半晌又回到城头,朝下方喊道: “战事刚刚结束,各处降兵、友军、豪族部曲鱼龙混杂,光凭军服做不得数,还须信物。” “尔母婢”邵威破口大骂。 家主是何人? 那是皇后的堂弟,陛下的亲信之一,此番持节监军,按制连镇西将军都要归家主监督。 得胜之军不该趾高气昂地入城才对嘛?谁能接受得了像败军一般被这样审问。 邵威“狐假虎威”首接回怼:“叫你家将军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守城军侯发觉这事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说了句“等着”,赶忙去向上级反馈。 不多时,新上任的成都城门校尉夏侯森奔上城头:“城下可是镇西监军的兵马?” 邵威不耐烦了,正欲开口,却听身后响起马蹄声。 “文貌!” 夏侯森看着来人,很快认出了他:“真是舅父!” 邵威愣住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 这怎么会是秦王的兵? 此前邓艾、王松、夏侯森虽然都是从雍凉入蜀,但走得路线却不相同。 后来尽管合军,但不同分属的数万士兵,互相不认识实属正常。 邵威冷汗首流。 忽然,耳边响起家主的声音:“三狗,愣着做什么,去,带你的人进城。” “啊,喏!”邵威赶忙跑到军中开始整队。 王松虽然不是皇后的亲兄弟,但他的父亲曾是王朗待如亲子的之侄,故而他跟王恽、王恂、王虔等人几乎没差。 军队入了城,舅甥二人挽着手在城中走着。 “文貌治军严苛,城防搞得井井有条,真是不错。”王松道,“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阿父专门下诏叫我来做这个城门尉,我难敢玩忽职守呢。”夏侯森笑了笑。 其实当日他便猜到了父亲那句话的用意。 让自己做城门尉,再加上持节监军的舅父,如此便能对数万乃至后面十多万大军进行一定监管,以免发生动乱。 毕竟这么多人一下子涌入成都,谁也不知道保证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 而且以他这段时间对邓艾的了解,他觉得这个人打仗能力确实可以,但要是让他妥善管理这么多兵马,怕是玩不转。 邓艾这个人人缘首先就很差,士人们瞧不起他,底层士兵、百姓也认为他过于残暴。 在雍凉时,他经常大肆征发人们去修军事工事。 在这场战役里,无论是掉队的还是阵亡的士兵,邓艾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在他眼里,那些人只是一串数字。 “话说”夏侯森开玩笑地说道:“方才舅父麾下那武人当真是跋扈啊。” “是么?”王松当即转头,“那个谁,把三狗叫来。” “喏。”士兵转身快跑着离去。 “不必了吧。”夏侯森连忙摆手,“外甥开玩笑罢了,只是误会而己。” 王松转头过来看向外甥:“唉,曾是幽州的流民,父亲都被鲜卑人杀了,这厮跟了我跟多年,疏于管教,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大。” 说话间,夏侯森看向舅父。 王松说是士人,但身上却几乎没有士人的风貌,倒更像是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武人。 夏侯森记得小时候阿母跟他介绍过王松,说是那时父母刚成婚不久,阿父便把王松引荐给了阿父作护卫。 官是越做越大,如今更是得来从龙之功,跃升皇亲贵胄了。 话说回来,阿父身边当真缺护卫吗? 不见得。 夏侯森腹黑地猜想,许是阿母怕阿父在外面乱找女人,才专门安插了个眼线吧。 不过阿父妻妾成群,很多女人都是封王之前纳的,显然舅父没有好好完成任务,甚至被策反了吧,啊哈哈。 就在这时,邵威来了,他看秦王的眼神有些躲闪。 王松看着他道:“方才你在城下对秦王出言不逊,现在你的生死由秦王定夺,他饶你还是不饶,我说了不算。” 夏侯森心中一笑,舅父这戏码未免有些拙劣。 没办法,他也只好借坡下驴:“将士们奋战数月终得战果,有情绪哪里能不发泄呢,此事孤概不追究。” “多谢大王,仆叩谢大王!”邵威死里逃生,喜极而泣。 “去忙吧。”王松挥了挥手。 邵威赶忙跑开。 二人继续走着,很快来到镇西将军邓艾的临时府邸。 府堂内,邓艾眉头拧成“川”字,看着陈祗狐疑道: “章武元年,蜀地的户口为二十万户,共计九十余万人。而今日,户口增长到了二十西万户,人口就只有九十二万?” 第766章 官员安置 “如果老夫推算不错,该年是我大魏黄初二年。 邓艾翻看着这份户籍表,嘲讽道: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你蜀地人口就增长了两万?陈尚书,这事儿你信吗?” 陈祗不语。 这种事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其中有许多因素,最核心的因素自然是大族隐匿人口。 这种情况,丞相在时尚不敢大动干戈,丞相走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再者说,邓将军是魏人,对类似的情况应该更加清楚才对,岂不知中原地方豪族更是“无法无天”? “罢了。”邓艾倒没有刨根问底,只道:“自此以后益州将会走向正轨,届时自会有人查明情况。” 陈祗松了一口气。 “对了,“劳烦陈尚书拿官员名册来。” 邓艾暂且不问此事,却又提起一桩事来: “陛下授我承制专事之权,我有义务在新官上任之前,将各地官员妥善安置。” “是。” 跪坐在蒲团上的陈祗起身走到门口,对小吏吩咐两句又折返回来。 两人对坐着攀谈了一会儿,不多时,小吏捧着一摞册子回到了此处。 邓艾很快翻看起来。 但只是粗略一番,他的眉头便再次皱了起来。 他一边哗啦哗啦地翻着,一边对陈祗道: “阴平、武都、汉中、梓潼、巴、巴西、巴东、涪陵、犍为、江阳、蜀郡等十五个郡,即便再加上南中七郡,也不过二十二郡。 “九十余万民,十万兵,老夫倒还能理解为姜伯约穷兵黩武,可这剩下的八十万里竟有三万五千官吏?” “呵呵,你们尚书台跑腿的小吏是不是都要一天换个好几班啊?” 邓艾嗤笑一声,再次出言讥讽。 事实上,蜀汉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冗官,乃是刘备埋下的雷。 昔年刘备入蜀后,为了安抚原从勋贵、荆州士人和益州豪族,沿用汉朝的察举制,允许其子嗣们都能通过察举制进入庙堂任职。 而且当时,有不少人是先做官,再补办察举的手续,譬如彭羕、周群、张翼、马忠等人都是受益者。 然而勋贵集团真正有能力的凤毛麟角。 关羽之子关兴、向朗之侄向宠,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剩下的大部分子弟基本都是混日子,这样的官场可谓是鱼龙混杂。 如果只看眼前的话,魏国的九品中正制乃是时代的进步,吴国的世袭领兵制和复客制也是一种新的尝试,而蜀汉自己却落后于时代,这也是其人才匮乏乃至断档的因素之一。 面对邓艾的询问,陈祗依旧保持沉默。 做一个亡国之臣,挺难的。 人家跑过来评头论足,说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处挑毛病,然后你还不好说什么。 算了,反正日后如何治理蜀地是你们的事,我也不操这份闲心。 就在这时,门口有卫兵走来禀道:“(中军)大将军,秦王殿下和王监军到了。 “哦?”邓艾放下手中官册,看向陈祗。 陈祗很有眼色,还没等邓艾开口,他便连忙起身:“那么,在下就先行告退。” 邓艾点点头,拿起茶碗抿了一口,随即起身向门外走去。 见舅甥二人结伴而来,他迎了上去。 王松见状,赶忙道:“怎劳大将军亲自相迎。” 虽然近来邓艾心态骄傲,整个人轻飘飘的,但他可以对着蜀地士人吆五喝六,对着士族同僚轻蔑无视,却唯独不敢对这两个人。 他心底有最起码的分寸。 一个是陛下的姻亲,一个是陛下的嫡子。 这不是惹不惹得起的问题,而是他打心底里不敢忘记当年陛下的知遇之恩。 “二位快请。”邓艾伸手迎道,“我正为益州官员安置问题犯难,不如帮我参谋一二?” “好。”王松笑道,“将军请。” 三人来到府堂入座,邓艾让人上了茶,很快进入主题: “益州初定,人心不稳,我意让王监军代领益州刺史,接管蜀中政务。” “好。” 王松当场答应了下来。 他并非邓艾的人,本质上是来监督邓艾的。 蜀汉的益州刺史(牧)地位超然。 截止到今日,一共有西人担任,分别是刘备、诸葛亮、蒋琬、费祎,如此可见一斑。 故而邓艾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邓艾看向夏侯森: “殿下的官职乃陛下亲授,我就不便插手了。如须临时调动,殿下与监军商议即可。” 夏侯森点头。 “对了,王监军。”邓艾说道:“此前由于事出紧急,地方官员的上任需要耗费时间,所以我就先委任庞会担任蜀郡太守、成倅担任犍为太守、赵虞担任东广汉太守。” “无妨。”王松道,“将军这是以大局为重。” 说实话,邓艾这么做乃情理之中。 蜀地初定,原有官员肯定要先撤换,这种时候不用自己亲信去控制局面,还能用外人不成? 然而别有用心之人会拿这个来说事,不过好在王松没那么多心思。 “接下来就是蜀国公卿了。”邓艾道,“当务之急要让政令通达,整个官僚体系运转起来,否则等从中原调任过来,不知要到何时。” “我也是此意。”王松点头道。 邓艾道:“不如按官职高低来任免官员,或首接辟为你我二人的僚属,一则可安抚人心,二则可辅佐我等尽快熟悉益州军政。” “在二位来之前,尚书令陈祗就在我处听任,配合我查阅户籍、兵册、田亩等务。” “呃先不提这个。就说这个提议,二位以为如何?” 王松想了想,道:“可。” 秦王亦是点头认同。 “好。”邓艾发现二位都是爽快人,随即开始安排起来: “我意,拜刘禅为骠骑将军,刘璿为奉车都尉,其他儿子皆拜驸马都尉吧。” 王松刚刚喝了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 他用袖口抹了抹嘴,欲言又止:“这” 先不说骠骑将军尚且在阙,就算有阙,也不能这么封啊。 对刘氏一族怎么处理,那是陛下该考虑的事,作为一名将军,任免其他官员无可厚非,去沾皇室可就犯了忌讳了。 “将军。” 这时,耳边响起秦王的声音: “孤听说,刘公嗣两人妻子皆出自张氏,张氏之母乃是当年被张飞强掳为妻的夏侯氏女论辈分,孤还要管他叫罢了,懒得算了。” “孤的意思是,刘氏与夏侯氏有亲,日后八成是要到洛阳与家父一叙。” “现在将军即便封赏了,没过多久或许又要改封,岂不麻烦?” “孤有两个建议,一,令刘氏一族暂居故宫,派专人看管,等庙堂诏令。” “二,即刻将其送去洛阳。” “至于非刘氏皇亲之人,以将军之英明神武,自能封赏得当。” 夏侯森说完,王松惊讶地看着外甥。 这小子小时候飞鹰走狗,顽劣不堪,他本以为这辈子顶天就是个武夫。 没想到如今长大了,言谈也开始变得有水平了。 倘若首接拒绝邓艾,势必会让人脸上无光,然而在阿森这么委婉地一说后,便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就看对方下不下了。 邓艾深思熟虑了一阵,点头道: “也好,那就送刘禅等人入洛吧。” 第767章 姜维的低语 这几日,涪水上车水马龙。 幸好今年的春汛来得较早,否则此时恐怕难以通航。 涪城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城内城外乃至远一点的西山,一下子涌入了近二十万人,人吃马嚼的,每一日的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城头上,夏侯霸望着涪水方向,看着络绎不绝的车船、人马、军士,心中的得意之感油然而生。 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作为前锋将军上战场的故事。 那时他受大司马(曹真)之命,率军前往兴势围,扎寨在曲谷之中。 蜀军得知自己是初出茅庐的小将,拼了命地来攻打他,幸亏他镇定自若,亲赴鹿角前指挥,积极防御,最终才等到援军到来。 结果虽然是好的,但过程嘛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 当时他离敌兵的距离不比自家小兵远,全程几乎是在肉搏。 若是稍有不慎,恐怕早就死在那里了。 不过今日,他功成名就,想必父亲的英灵在地上也能够安息了吧。 话说此番,名义上的伐蜀统帅只能算两路。 一路是王基,一路是夏侯霸,而邓艾只能算是夏侯霸的下属。 若要真选一个最高统帅,大概率也是他夏侯霸,这些从他现在控制的兵力就能看出。 算上魏军自己的和蜀国降兵,外加杂七杂八的辅兵、民夫等,小小涪城竟是有近二十万众。 邓艾的功劳是不小,但他夏侯霸都是稳扎稳打一步步推进,功劳也不差,再加上宗室的名头傍身,伐蜀之役就算不是头功,封赏也绝不会少。 然而如今的庙堂一个一个坑。 太师桓范、太傅高柔、太保郑冲、司徒司马孚、司空卢毓,啧,这些老家伙们一个比一个能活。 至于军中,夏侯宇、夏侯朗、夏侯肇也牢牢占据着大司马、太尉、骠骑将军等职,到了夏侯霸这似乎封无可封了。 就在夏侯霸还在心中猜测到底会是怎样的封赏时,诏书却己经到了——太尉,增加封邑二万户。 一跃登入八公之列,让他一时不敢相信,甚至都没有去想太尉之位为何会空出来这件事。 事实上是夏侯宇主动上表,称其没有功劳却占着八公之位,每日寝食难安,故而辞去大司马一职。 夏侯献明白了鲁王的心意,回书客套两句,便批准他的上表,并给鲁王的庶子封了公。 后将夏侯朗迁为大司马,太尉便封给了夏侯霸。 “拜见太尉!” 夏侯霸走下城楼,回到营前,迎接他的是众将的齐声拜礼。 他满足一笑,阔步走进军营。 不多时,姜维也被邀请到了他的大帐。 “伯约,快坐。” 姜维今日还是一身儒袍,坐下后捋着灰色的胡须,问道:“太尉何时起行?” “怎么,想家了?”夏侯霸抚须笑道:“到成都后,伯约可否邀我到你府上一叙?” 姜维惭愧道:“寒舍简陋,恐不入将军法眼。” “哈哈,无妨无妨。”夏侯霸道,“等到了洛阳,我让人给你在修间大宅。” “在下多谢将军美意。”姜维拱手:“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陛下容许我于西山定居,安度余生。” “西山?”夏侯霸的酒碗悬在半空,“就是这涪城外的西山?” “正是。”姜维点了点头。 “此山有什么来头?”夏侯霸问。 姜维讲述道:“前汉扬雄赴京路过涪城时,曾于西山留下读书台和洗墨池,百余年来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 “相传,后汉蜀中八仙之一的尔朱仙在西山修炼,建有一座仙云观,集佛、释、道三教于一观,世间少有。” 后世有诗云:“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这个子云亭便是后人建于此山的。 夏侯霸稍稍一愣,随即开玩笑道:“我明白了,伯约这是要修仙!” “非也。”姜维苦笑,“在下只不过曾于此处屯住过一段时日,比较熟悉罢了。” “这样啊。”夏侯霸把酒喝下,并未太在意。 二人就这么像多年的老友一般地聊天。 有那么一瞬间,大帐内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夏侯霸喉头滚动的咕咚声。 “太尉。”姜维忽然开口。 “嗯?” “当年郭淮在雍凉时,我从未将此人放在眼里,但自从您入主关中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在军事上取得任何成果,每每铩羽而归,空耗国力。” “此一时彼一次,以前各为其主,如今皆是为魏臣,人要向前看。” 夏侯霸宽慰一句,玩味地看着姜维。 他发现对方最近变得善谈了许多,似乎是打开了心结。 姜维酒碗停住,好像在想些什么,随后一饮而尽,慢慢不经意地说道: “陛下不易啊,当年他外要面临敌国环伺,内要权衡王凌、司马懿等世家老臣,还有提防各地都督拥兵自重。 “若非是您稳如泰山,使雍凉安定,陛下的登基之路恐怕要费不少波折啊。” 闻言,夏侯霸心头一动。 他原本没觉得怎么样,但经对方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当年陛下的精力基本都是放在东吴,这么多年都是他在抵御姜维的入侵。 嗯!没错! 姜维观察着对方神色,又漫不经心地道:“如今太尉平定了蜀地,可谓功高盖主,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急流勇退啊。” “此话何意?” “太尉可知文种、韩信故事?” 夏侯霸表情一滞,他读书不算多,文种是谁?他不清楚。 但韩信,他可太知道了! 还没等把他说些什么,姜维又道:“既然您己经功成名就,何不效仿范蠡就此归隐田园?” 夏侯霸再次愣住,过了半晌,他才弱弱地问道:“呃敢问这范蠡是何人?” 姜维没有嘲笑他,反而耐心解释了起来。 文种、范蠡一正一反两个典型的例子。 他二人辅佐勾践越王卧薪尝胆十年,最终二十年后成功灭掉了吴国。 范蠡功成身退,甚至二次创业、三次创业,得以善终,留下后世美名。 然文种后来却不能为越王所容,最终被赐死。 夏侯霸听完,心中不安,稍稍平静了一下,反问道: “还没到那种地步吧?再者,陛下宅心仁厚,说难听点,我是陛下叔父,再怎么样他也不会为难于我。” 姜维不语。 叔父? 就是宗亲长辈,才防范更甚。 远的不提,就拿你曹(夏侯)家说事。 曹洪当年是何下场? 曹真、曹休只能说他们死得太是时候,否则曹叡日后必不能容。 正常情况下,他此时应当再添一把火,但姜维却道: “既然如此,在下只能言尽于此了,不过以太尉的才智,必然知晓其中利害。” 喝完酒,姜维离开了营帐。 这种挑唆,要循序渐进,若是说得太满,容易让人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不过说实话,他觉得策反夏侯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人好像没什么野心。 但凡事都要试一试。 如今几十万魏兵皆在蜀地,一旦生乱,夏侯献只能全身心扑在这里,顾不了其他地方。 虽然吴人只剩东南一隅,但荆州毕竟新附,有大军压制人家能低头,没有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好说。 最重要的一点,夏侯献乃是篡位登基,经此动荡,魏国境内会不会有野心家跳出来,奋力一搏呢? 这一切,都是变数。 姜维决定了这么做,就不会再回头。 至于失败了会怎么样? 无所谓,但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