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侠骨生香》
1. 缘起阴阳两界通
雪覆胡关摧冷草,天宝四年,雁门关的第一场雪似乎来得格外早。
夜色已深,银装素裹的北地庄严而静谧,北风呼啸,雪花簌簌之余,只有长城上夜巡的苍云士兵行走间铁甲轻轻碰撞出的清脆声响。
除却初雪的到来,似乎又是个寻常的夜晚。
打破沉寂的喧嚣是从雁塔传开的,燕忘情收到消息赶到时,只看见一群玄甲铁衣的士兵围在一起,面上的神情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古怪。
“某这双眼怎可能出问题?真的只是一息工夫,仿佛凭空出现在雪堆里的!”
“可这娃娃看上去不过总角之年,比晚晴还小哩,怎地会在这雪夜跑到雁塔来?”
“莫不是……莫不是什么精怪吧……”
“咳咳!燕帅!”
听到这个称呼,士兵们不自觉挺直了腰板,自发让出一条道来,也让燕忘情得以窥见那“精怪”的模样——
一个身量不足三尺的女孩,被火光映照着的脸颊尚且透着孩童的稚气。她着一袭白碧相间的襦裙,布料单薄,与周遭的皑皑白雪格格不入,样式倒颇有些眼熟*。
燕忘情的目光扫过女孩发间白羽般的纱帽与低垂的碧色流苏,又落到对方戴着护甲的手指,最后定格在一旁静静躺着的琴上。
一名将士适时解释:“燕帅,这琴也是我们在这女娃身边捡的。”
流水般的青玉环绕着琴身,间有做工精巧的花朵点缀,漆黑琴体上有处颇大的凹陷,琴头琴尾都坠着青色流苏,纵是不通音律之人也瞧得出这琴绝非凡品,更何况血色火光之间,这琴还泛着青色的幽幽冷光,恍惚间还似有青色翎羽上下翻飞*。
燕忘情眉梢微挑,心头浮起一个猜测。
她俯下身拿起那张琴,将它翻过来,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把通身墨色的剑。
藏剑于琴,剑胆琴心……然而这被印证的猜测却让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昏睡中的女孩同样眉头紧锁,似乎并不好受。
燕忘情稍稍检查了一番她的状况,发现似乎并未伤到骨头,思忖片刻后道:“先把她带回女卫营照看吧,此事莫要宣扬,尤其所谓精怪之说。”
玄甲苍云向来军纪如铁,令行禁止,天光破晓之后,除却当晚发现女孩的士兵与军中各位统领,也只有军医知道女卫营的军帐里多了个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孩子。
主帅帐中,苍云统帅薛直将手指定在舆图一点,沉吟道:“衣着打扮,剑胆琴心……的确像千岛长歌弟子,等她醒来细细问过便是。”
“然这姑娘如此稚龄,孤身一人重伤昏迷在雁塔之下,也着实古怪。”风夜北缓缓开口。
燕忘情道:“我已命忆眉及女卫营众将士仔细看顾她,一有醒转迹象便速速上报。”
所谓看顾,一为照顾,二为监视,边防重地,不容轻忽。
薛直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帐外,眼底多了丝沉冷,换了个话题:“今岁天冷得早,北边那群饿狼恐怕又要来犯了。”
每逢深秋,大雪满山的时候,关外的奚人没了水草丰美的草原供给,便总会对着关内的大唐蠢蠢欲动,苍云军纵有玄甲护身,毕竟血肉之躯,也不免为此烦忧。
“还有新岁征兵事宜,近来广武镇中倒也多了不少生面孔。”申屠兄弟对视一眼,“但愿今年能再多几个可以生死相托的同袍……”
主帅帐中议事仍在继续,话题已移至防御工事与征兵事宜,而几丈开外的女卫营里,上个话题的中心人物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
“眉姐,她出了好多汗。”燕疏影拿方巾擦了擦女孩额头的细汗,望向刚走进营帐的燕忆眉,“是不是火烧得太旺了?”
燕忆眉将手探向女孩的额头,反倒往火炉中添了把柴,道:“发些汗好,这孩子看起来身量单薄,体质不比我等,身上还有高处坠落的淤伤,又在风雪中不知待了多久,让她多沾些热乎气,免得染上风寒。”
“那我去瞧瞧姜汤熬好没有……”
然而她们想不到的是,这汗并非因为炽盛的炉火,比起姜汤,女孩更需要的,恐怕是一剂能招魂的灵丹妙药。
江照月隐约能听见自己周遭发生了什么,从她被雁塔守卫发现到被带回女卫营照看,还有期间在她身边出现过的人……
假使她神志清醒,恐怕会在见到燕忘情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心潮澎湃地扑上去,虽然结果可能是她先被当成刺客关起来,虽然她更熟悉的那个人已经改回“长孙”这个显赫的姓氏。
可惜现实是,她根本做不到。
穿越这种事,对于每个看过网文追过剧的二十一世纪现代人,都绝不陌生,江照月作为一个爱宅在家看小说打游戏的女青年,自然不能例外。
可她以前从来只当穿越是种单纯的幻想,哪能想到只是在游戏里碰瓷个绝世奇遇的契机,就让她来到了这个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呢?
她变成了剑网三里自己花费最大心血养成的角色,一个名为照月的琴萝。
——一个身高不到一米,穿着前些天美美领取的天极套长歌校服,背着长歌玩家心里的白月光橙武青玉流的琴萝。
起初,照月只当自己自己在做梦。
她还记得自己最近因为被导师抓去写论文已经连续熬了好几天夜,拖着疲惫的身体躺上床才忽然想起今天的奇遇还没碰瓷,于是挣扎着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登上无界,熟练地神行到苍云雁塔,调好角度开始自动行走……后来发生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瞬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她正躺在冰凉的雪地里,四肢百骸都有种明显的钝痛,没等她回过神,一个半透明的鬼影先出现在她眼前——那才是刺骨寒意最主要的来源。
“啊——”
照月险些再度被这突然冒出的鬼影吓昏过去,尖叫着跟那鬼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以生平最迅捷的反应爬起来,撒腿就往前方的雪原跑去。
那鬼紧咬着她不放,还不断攻击着她,恐惧和疼痛令她根本不敢思索停下的后果。
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苍云”“雁塔”的字样混着呼啸的风声钻进她的耳朵。
照月心里陡然一凛,忽然发现自己头上顶着一个鲜红的长矩形,红色的部分还在随着后面那只鬼的攻击不断减少。
“什么鬼!做梦梦见我出阴阳了?!”
她依旧只当眼前遭遇是场梦,既然是梦,被勾魂使者追上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惯来缺少运动细胞的照月于是一派安详地停在了原地。
勾魂使者似乎因她这副放弃挣扎的咸鱼模样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无奈,便迅速飞身上前准备拘走这个发着淡淡白光的灵魂。
这模样稚嫩的魂灵甚至好奇地打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按照原本的任务流程,如果在追捕过程里死亡,应该要去洛道再次被追……不会还要再来一次吧,救命,我真的跑不动了……”
勾魂使者:“……”
自大唐建朝以来,他便管束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轮回,幼年夭亡的魂灵也见怪不怪了,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古怪的女娃娃。
然而再古怪也要束手就擒,勾魂使者没有犹豫,抽出勾魂索便要朝那个小小的影子甩去。
照月忽然感到一股令她毛骨悚然的气息,潜意识向她发出警报,眼前一切似乎并非梦境那么简单,逃生的本能让她倒地一滚,避开了那条阴气浓重的绳索。
就在这时,她的眼底忽然映出一道金黄色的流光。
“等等,那是——”
勾魂使者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一击不成再接一击,然而勾魂索甩出之后,伴随着“砰”的一声响,反倒是他自己脑后一痛,眼前天翻地覆,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照月瞪圆了眼,惊讶地望着已经人事不省的勾魂使者,在那个圆润金黄的肇事者朝她飞过来时本能地选择了躲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堆问号。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个把勾魂使者砸晕的物体长得这么像黄鸡大笑玩偶啊!
“这个梦过于抽象了吧,合理怀疑我最近的精神状态很差……”照月忍不住轻声呢喃。
“不是梦哦,还好赶上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幽幽传来,而后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恭喜玩家成为第一个被选中前往剑三大唐世界的侠士……唔!唔唔!”
照月已经把那个黄鸡大笑玩偶捡起来,掐住了它手感绝佳的脸蛋。
“请侠士不要蹂躏系统!禁止蹂躏系统!禁止蹂躏系统!禁止蹂躏系统!”
照月没理会系统的抗议:“这个梦还挺符合逻辑的,竟然连系统都有了……”
“侠士,这不是梦。”玩偶的表情从大笑变成委屈,“如果侠士刚刚被勾魂索击中,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侠士会死,这是真的……系统绑定中,界面加载中,十,九,八,……”
照月盯着那双含着热泪的卡通大眼看了几秒,慢慢消化着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随着系统的倒计时,她的视野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左上角出现了小头像和血蓝条,右上角是圆形的小地图,左下是焦点列表,下方是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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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道和快捷栏,右下……
直到倒计时结束,右下角都是一片空白。
“绑定结束了?”
“侠士相信我的话了?”
“信了。”
“侠士或许没有意识到,你在现世的意识体已经因为过度劳累猝死,但由于侠士已被系统选中参与人类意识上……等等,侠士相信了?”
照月把系统玩偶举到面前,答道:“如果真的是穿越,根据目前的主流网文,可能有几种情况,无外乎系统是好是坏,背后有没有主神的阴谋,原主灵魂是否还在……”
黄鸡玩偶的眼睛变成了蚊香圈。
“虽说你刚刚差点迟到,但毕竟还是从勾魂使者手里把我救了下来;至于你背后有没有主神,那是我之后才好去探究的事。”照月放柔声音,“还有原主的灵魂,我穿越到了自己养成的角色身体里,除非我的咕宝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小黄鸡,能告诉我她在不在吗?”
黄鸡玩偶沉默两秒后疑惑地问:“根据主流网文,侠士不应该先关心自己能不能回到现实,还有自己家人的情况吗?”
照月抿了抿唇:“答案无非两个,能或不能。能的话自然皆大欢喜,不能的话……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的家人又能怎么办呢?”
不是不想问,只是人生双目,总要往前看。
黄鸡玩偶又沉默了,而后老实巴交地说:“侠士要是问,我就能告诉你,只要好好完成任务,就有机会回到猝死前一年的任意时间……真的!我们不是绑架犯!我们是在测试……”
它忽然没了声音,照月依旧盯着那双卡通眼睛,恍然道:“你不能说,这要保密。算了,倒不如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我可不愿当个夺舍自己女鹅的杀人犯。”
黄鸡玩偶在她怀里扭了扭,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她永远和你同在。”
照月缓缓睁大眼睛,忽然又掐了把它的脸蛋,这次的力道却温柔许多。
她干脆利落地说:“来吧,咕——咳,小黄鸡,发布任务之前先交代一下背景,我这是在苍云雁塔?现在是什么时候?”
系统似乎没留意到她的口误,飞快地答道:“公元745年,也就是天宝四年的秋天。”
“天宝四年?”照月沉思片刻,忽然猛地抬起头,望向周遭还是黑白两色的世界,声音里难掩激动,“是在雁门关之役发生之前?我是不是有机会改变苍云军的命运?”
“叮——接取新手任务:解决雁门关之围。”一道电子音在照月脑海中响起。
照月看了眼同样难掩激动的黄鸡玩偶,不由摇摇头:“新手任务?真看得起我啊。不过来都来了,哪怕不是因为任务,我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正所谓:有人居庙堂,有人守边疆,同忧同行,为太平故。*
“可不要小瞧苍歌之间的羁绊。”照月轻声道,脑海中已经快速思考起苍云的形势。
还是系统小声提醒她:“勾魂使者醒了。”
照月险些下意识翻身爬起就往前冲,却听见一道沁着凉意的声音传来:“嘿!你别跑啊,我有事找你!”*
这句话有些耳熟,而且眼前的勾魂使者似乎有古怪,和先前对她穷追不舍的那个不太一样——莫不是脑袋被系统砸坏了吧!
“我还没跑呢。”照月小声嘟囔,抱着能当做武器的黄鸡玩偶,谨慎答话,“什么事?”
勾魂使者愣愣地回道:“我乃阴阳两界之间的勾魂使者,想请大侠助一臂之力。”*
黄鸡玩偶小声提醒:“是阴阳两界的奇遇剧情,由于侠士的穿越节点为阴阳两界,首先解锁了奇遇系统,即侠士认知中的金手指。请侠士努力完成奇遇,获取奖励。”
虽觉眼前情景有几分诡异,照月还是根据从脑袋里扒拉出来的阴阳两界剧情回道:“我一介凡人,如何帮你?”*
“少侠机缘巧合,身处阴阳两界之间,更兼身手了得,实在是不二人选。”*
照月下意识看了眼怀里真正身手了得到能把勾魂使者砸晕的黄鸡玩偶,硬着头皮道:“且说来听听。”*
勾魂使者立刻回答:“天策名将杨宁牺……”*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一人一鬼一系统全都反应过来——天宝四年,天枪杨宁还活得好好的呢!
勾魂使者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仿佛一息之间活了过来。
黄鸡玩偶从照月怀里一跃而起:“侠士,我先送你魂魄归位!”
照月眼前一黑,脑海里闪过铺天盖地的鄙视表情。
——这要命的穿越,怎么金手指还出了个让它形同虚设的bug呢?
2. 片语只言叩警钟
“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待会儿我拿些专治淤伤的药膏来,今夜之后再辅以热敷,以姑娘的筋骨体质,想必很快就能痊愈。”
照月怔愣地望着虽样貌平平却声音美妙的女子,看着对方头上以及焦点列表里“林画扇”的名字,愈发有了穿越而来的真实感。
“多谢姑娘。”她拱手行礼,又环顾了一番四周,明知故问,“此地可是雁门关?”
“确是雁门关。”玄甲铁衣的女将掀开帐门走进来,“在下苍云军女卫营统领燕忆眉,这位是林画扇林大夫。我苍云将士在雁塔下发现姑娘昏迷在雪地里,不知是何缘故,可需我苍云援手?”
“苍云军救我回营,已是雪中送炭。”照月腼腆一笑,自报家门,“说来惭愧,我名江照月,家师乃是长歌门门主,此行本是奉师命出门历练,怎料……在关外失了方向,之后望长城而来,又偏巧雪天路滑,不慎跌落,幸得诸位相救。”
“原是四指流云杨逸飞座下弟子,我本江南人士,素闻千岛长歌美名。”林画扇神情微讶,“我观姑娘不过金钗之年,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燕忆眉也道:“原来如此。”
照月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默默给正躺在她头顶呼呼大睡的系统点了个赞。
这看上去就像实习生的系统终于靠谱了一次。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更换外观体型会不会令这些不再是NPC的原住民感到古怪,现在看来有系统在身,样貌的改变与不合常理并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但这样一来,靠更换体型捏脸隐藏身份的计划恐怕也要落空了。
照月不免在心里苦笑一声。
旁人穿越大多有不凡的金手指,可是瞧瞧她,初始解锁的是奇遇系统,结果偏偏在任务环节卡住,现在跟一本连环画册毫无区别。
因着这份遭遇可以被归结为系统bug,靠着无数次在官博下面提出诉求的经验,照月理直气壮地向系统要来了一次补偿机会。
只是这补偿需要随机抽取……当时她就感觉情况不妙。
抽奖界面的金光完全消散后,照月和系统同时对着系统菜单里新解锁的外观一栏陷入了沉默。
良久,照月面无表情地翻完了自己一整个衣柜的翻车货,嘴角微微抽搐,开口道:“宝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玩家里有这样一个群体,叫‘冲销上万,一身破烂’……说的就是我。”
黄鸡玩偶又在她怀里扭了扭,吞吞吐吐地说:“至、至少有很多新衣服穿,还可以换捏脸和体型……侠、侠士不是觉得宝宝体不方便活动吗?”
照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玩偶扭动的姿势十分眼熟,末了叹了口气,拍拍玩偶的脑袋:“倒也不算一无是处,不过我现在的模样已经被不少苍云军看到了吧,换体型不会被他们发现?”
黄鸡玩偶连忙肯定地点头:“不会的,我……我以西山居的名义担保!”
“那这担保我可不太放心……”照月笑了一声,“算了,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运气差。话说回来,挂件和外观的特效可以触发吗?”
黄鸡玩偶呆了呆,似乎并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无情的电子音在照月脑中响起:“请侠士自行探索。”
照月耸耸肩,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托着腮思索片刻,身上的天极套校服换成了绿洛神衣搭配绿幽昙黑发,手指一滑,头上又多了只灵动的小肥啾,又不甚满意地摇摇头:“一般来说这一套我更喜欢在春天穿。”
黄鸡玩偶附和着点头,忽听她话锋一转:“先这样吧,现在我们来聊聊另一个疑似bug的问题——宝,右下角的技能栏呢?照理来说,武学系统是游戏最先解锁的内容,哪怕一开始只有最基础的傍身技能……宝啊,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嗯,还不会弹古琴。”
假如真遇到狼牙军或者作乱的奚人,她恐怕也只能抡起琴一通乱砸,拔出剑一顿乱劈。
“早知道这样应该把普通武器里那几个门板一样的琴都拓印了,还能当盾牌用……”
她嘴上说着,脸上倒不见忧愁,反而是黄鸡玩偶急得团团转,如同火烧屁股。
“检测到系统漏洞,需强制重启。”又是那道无波无澜的电子音,“请侠士耐心等待。”
黄鸡玩偶不动了。
照月盯着它无神的眼睛看了两秒,在心里暗暗道:“你们果然不是一体的。”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过了一会儿,那道电子音说:“系统漏洞修补中,请侠士耐心等待,望自珍重。”
照月追问:“Debug需要多久?放在现实里只是重新登陆一次就行。”
系统答非所问:“请侠士为系统选择合适的载体。”
照月:“……就我头上这只肥啾头饰吧,你听得懂我说话吧?”
“已选定头饰‘啾啾·金翎’,载体切换中……补偿发放中……”
又是一次抽奖机会。
照月盯着视野中央的宝箱做了半晌心理建设,开始交互,同时默默祈祷:“家园系统,背包仓库,家园系统,背包仓库……”
“叮——祝贺侠士解锁称号系统。”
“滋啦”一声,像是猫爪子挠门板的声音,照月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问:“能重来一次吗?系统?系统!称号系统有什么用啊!”
脑海中寂静无声,照月相当怀疑那个操着一口电子音明显权限高于黄鸡玩偶的系统已经焦头烂额地跑路了。
而她,一个初来乍到连普攻键都没有的琴萝,在这危机四伏的雁门关怕是跟只小羊羔没有任何区别,可她的新手任务,是解决雁门关之围。
雁门关之役,无数剑三玩家这辈子都不想进入的副本,让苍云玩家险些入门即灭门的地狱开局,原时间线里发生的一切唯有惨烈二字可以形容。
它就发生在天宝四年的深秋。
一手策划这场悲剧的,正是如今的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安史之乱的“安”。
他表面上对李唐忠心耿耿,实则正暗中驯养私兵,扩张势力,命儿子安庆绪组建“狼牙”军,甚至靠威逼利诱策反了玄宗派来监视他的凌雪阁密探,而他下一步想要解决的,便是这长城之上没能被他收买的苍云军了。
若按照原本剧情发展,这一年李唐降公主于奚,意在双方和睦,可安禄山表面上为图边功,屡次对奚人用兵,导致奚族杀公主而反唐。
苍云军首当其冲,正与奚族战况胶着,听闻安禄山率范阳军来援,自是心中大喜,却不料迎来的是一把从背后刺来的弯刀。
统领申屠笑为掩护兄弟突围,将安禄山反戈的情报待出而战死;军师风夜北被流矢击中,双目失明;统帅薛直拼死断后,其魂魄至今仍在苍云魂墟徘徊,惦记着欠同袍的一壶酒……
更可恨的是,安贼抢先一步上报朝廷,换来的是“安禄山平乱有功,薛直治军无方”的盖棺定论,更有监军颠倒黑白,奸相李林甫与安禄山蛇鼠一窝,将忮忌之名安到苍云将士头上,竟让忠臣良将被倒扣半年军饷……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再看看系统面板上为数不多解锁的“奇遇”“外观”和“称号”栏……
能怎么办呢?照月心里发苦。
可来都来了,直接撂挑子也不是她的风格。
好在事实证明,称号系统还是有点用的。
至少此刻她顶着“折仙”这个门派称号,玲珑心窍的林画扇和心思细腻的燕忆眉便都不曾质疑她的来历——当然,可能只是表面如此,不过对她的计划而言,已经足够了。
等长歌弟子的身份被接纳以后再换上苍云声望钦佩的奖励称号“千秋雪”,大概率更能取信于苍云军诸位统领。
预知未来是她最大的优势,然而此时安禄山狼子野心尚未暴露,甚至因与戎狄作战英勇颇受苍云将士信赖,倘若她空口白话直接指控安禄山意图谋反,恐怕只会被视为妄图挑拨离间,扰乱军心的奸细。
如此看来,要解雁门关之围,只能徐徐图之,然而,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但愿燕忆眉能觉察出她刻意表露的异样,但愿苍云诸位统领足够谨慎。
一人之力毕竟太过单薄,还需各位勉力自救。
她对那支在原本时间线上重生于复仇之火的队伍足够有信心。
……
“长歌弟子迷路至此?”燕忘情放下手中兵书,挑眉问道。
燕忆眉点点头,回忆道:“照月姑娘说,她本是奉师命出门游历,起先还与一位师兄同行,那位长歌弟子名为杨露轩,乃是受道子杨青月所托前往霸刀山庄寻大庄主柳惊涛。他二人于太原分开,杨露轩去往霸刀,她则因向往北地风光一路北上。”
燕忘情眉梢微挑:“如此说来,倒像个潇洒不羁的游侠了。”
“确是性情中人。”燕忆眉答道,“据她所言,本还打算穿过草原往龙泉府渤海国一观,却在行经虚池驿时偶然见到宜芳公主题诗,又念及九龄公有关和亲之计的教诲,心有所感,遂从阴山折返,朝我们这儿来了。”
“宜芳公主、九龄公……”燕忘情喃喃道,复又轻叹一声,“纵有公主和亲,怕也只能保一时相安无事,我只担心奚人反唐之心不死,加之近来范阳节度使安禄山频频对北部戎狄用兵,屡屡获胜,战功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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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如此一来,公主处境怕也不妙。”
“那位照月姑娘也是这样说的。”燕忆眉同样叹了口气,“世道多艰,战乱频仍,纵使贵为天家公主、宗室之女亦常身不由己,遑论此间无数黎民百姓。”
“抵御胡虏,保家卫国,这便是我等职责所在了。”燕忘情说罢,又问,“那位照月姑娘有何打算?”
“她想去往奚人部落拜会那位宜芳公主。”
燕忘情摇摇头:“此事不易,她纵然是长歌弟子,门主高徒,尝蒙九龄公教诲,却也是一介白身,又以何名义面见公主呢?何况若生差池……”
“我瞧她心中自有成算,只是……”燕忆眉抿了抿唇,“不知是否是我多心,她言谈之中似有欲言又止之意,仿佛有事相瞒。”
“难道是与我等相关之事?”燕忘情皱起眉,“详细说来。”
“我也只是怀疑……她听到安禄山大人名讳之时,神色似乎有异。”燕忆眉谨慎道,“虽则仅有一瞬,但我确信自己并未看错。”
“我自然信任你的眼力,何况你惯来心思细腻……”燕忘情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舆图,“范阳、平卢军、安禄山……忆眉,你可知我苍云军除却守疆卫土,还有一份职责?监视藩将,以防不臣——除却我等,范阳军内部亦有旁的眼线。”
燕忆眉点点头:“然我军并未发现范阳异动,安大人忠心为国,甚至不惜认那位贵妃为……咳,何况安大人接任范阳节度使以来多次协助我等抗击胡人……假使他有不臣之心,范阳军中的眼线恐怕也该早有察觉,报至长安。”
燕忘情补充道:“更何况九龄公任宰相时多次进言安大人狼子野心未果,受其教诲的长歌弟子耳濡目染间难免有失偏颇,对也不对?”
燕忆眉点头:“您曾经教过我,监察者决不能偏听偏信,至少得眼见为实。”
燕忘情弯了弯嘴角,却又立刻肃了面容:“眼见为实的前提是无人蒙住我们的眼睛,倘若一叶障目……”
“所以相比之下,您更愿意相信……”
燕忘情微微摇头,手指轻击桌案:“范阳军中的眼线未必与我苍云同心同德,江南远道而来的游侠之言也不可尽信,但既然有此怀疑,未雨绸缪绝非杞人忧天之举,不可将我苍云无数将士的生死安危寄托在他人身上。”
更何况,已过不惑之年的安大人竟能认二十余岁的贵妃为母,又为军功对和亲修好之计置若罔闻……如此作风也令她不能苟同,只不过作为苍云军副统帅,她不便对此多加置喙。
“这样一来,先前的监视安排恐要全权作废。”
“事关重大,务必保守秘密。”燕忘情肃容道,“至于那位照月姑娘,仍不可掉以轻心。”
“我已同她说过,雁门关边防重地,来人需约束己身,请她见谅,并让疏影与白晴对她多加‘照看’,只是……”燕忆眉顿了顿,蹙眉道,“若她坚持要往奚人部落求见宜芳公主,又该如何呢?”
“假使安禄山意图谋反,必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若其联合奚人两面夹击……”燕忘情缓缓吸了口气,“若她坚持,且由她去,我会着云煖另派人手跟随。”
说罢,她站起身来:“忆眉,去把云煖唤来,直接往薛帅营中,事关紧急,必须立刻告知薛帅与各营统领。”
“是!”燕忆眉匆匆去了。
此时的照月对苍云军的反应一无所知,她正以养伤为名躺在床上假寐,实则正对着已解锁的系统思考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固然对苍云的几位核心人物很有信心,却也深知雁门关之围的关键并不只在苍云。
“奚人部落必然要去,最好能化敌为友;若是有安禄山的眼线,最好能直接抓住,找到安禄山心怀不轨的证据;要是那位公主愿为人证,哪怕不能现在就扳倒安贼,至少也可以在玄宗心里多种颗钉子……
“慎言慎言,以后可得注意不能直接称呼那位为‘玄宗’……
“安插在范阳军内的凌雪阁密探叫什么来着?若能直接把那个叛徒抓住就好了……
“唉,没解锁家园或者背包,解锁信使也好啊,几封信分别寄给太子和王忠嗣,没准能早点揪出安禄山的狼尾巴,也可以寄给老谢,向浩气盟求援,可惜,可惜……”
找苍云地图的信使寄信也未尝不可,只是至少得等她彻底获得苍云军的信任,到那时没准黄花菜都凉了。
照月的目光依次扫过自己已获得的称号,最后缓缓定格在其中一个上。
“还是先往奚人部落走一遭,公主三月出降,不足六个月便遇害……时间不多了。
“也不知道靠装神弄鬼能不能过关。”
3. 金枝遇险神女现
北风卷地,八月飞雪。
凛冽朔风里,却有一支车队出了雁门关,穿过古战场,径直往北去了。
奚人营地,首领李延宠正在毡帐中与长老议事,面上神情很是不忿。
“这群该死的唐兵,屡屡威逼我奚人,嘴上说着求和,却多次犯我地界,伤我儿郎,实在欺人太甚!”
头发花白却依旧目光锐利的长老阿古达木同样怒火中烧:“哼,他们要和便和要打便打,究竟把我等置于何地?真当我奚族无人吗?”
首领的另一名心腹阿会苏转了转眼珠,将手中匕首拍在桌案上,恶狠狠地说:“首领,要我说那些狡诈的唐人根本不是真心求和,说是送公主来和亲,可谁不知道这公主是何来历?她根本不姓李!既然他们欺我奚族,干脆杀了那假公主,反了——”
没等他说完,一个士兵匆匆冲进帐中:“报告首领!一支大唐商队由南向北而来,正停在映雪湖东侧修整。”
这探子喘了口气,仿佛竭力按捺着心中激动,说道:“那商队运了好几车的粮食!”
李延宠登时从主座起身:“确定没看错?”
探子连连摇头:“绝对没有!我们亲眼看见他们从车上取了粟麦出来烹食……”
“好啊,好啊!”李延宠拊掌大笑,“天不薄我奚族!阿会苏,传令下去,着苏德、索朗带着儿郎们抢了这粮队!”
“且慢,首领,小心有埋伏。”阿古达木心怀疑虑,阻止道,又转向那探子,“你且把那商队还有周遭情况细细说来。”
探子仔细回忆:“映雪湖周遭空旷,并未发现有士兵埋伏的痕迹……听那些商队护卫谈话,他们走的是从太原出雁门往阴山的商路,应是往回纥去……”
“回纥。”李延宠在口中咀嚼了一番这个词,忽地将手边酒杯砸在地上,“自公主至我奚族,我便对族人多加约束,禁止他们侵扰商道。与那些唐军士兵偶有冲突都是因为他们先行挑衅,就算有个别儿郎南下犯边,也是实在饿极了——”
“唐皇既甘愿舍近求远,更意与回纥交好,就莫要怪我们把送到嘴边的肉抢过来。”李延宠一拍桌案,“传我命令!族人们马上就能填饱肚子了!”
“是!”阿会苏即刻应声,又试探着问,“那些商人护卫……”
李延宠思索片刻,挥挥手:“且留他们一命,活捉回来好吃好喝招待一顿,再让他们回去告诉那些官员将军,若是再派兵扰我族生息,可就没有下次了。”
阿会苏低眉顺目地出了营帐,匆匆往被首领点名出动的勇士那里去了。
在他走后,一个瘦削的身影才从堆了雪的灌木丛钻出来,急急忙忙奔往另一个方向。
“公主!公主!不好了!”那瘦削身影恰是奚族派来照顾宜芳公主的乌日娜,她本是奉公主之名去请首领,不意竟听见如此大事,赶忙回来报信,“我刚才听到阿会苏鼓动首领杀了你,反了大唐!公主,你快逃吧!”
她是奚族人,自然也对表里不一的大唐心怀不满,可她知道那并非公主的错。
公主为人随和,待她极好,乌日娜不忍心见公主丢了性命——她还不到双十年华呢……
想到这里,乌日娜的眼眶便红了。
宜芳公主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面上多了一丝忧愁。
“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她轻声念出这句有感而发的诗,握住乌日娜的手问,“好姑娘,多谢你挂念着我,你都听见了什么?没人发现你吧?”
公主这时候还在为她担忧……乌日娜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把刚刚在帐外听到的消息一一转述出来:“就是这样……现在苏德他们估计已经出发了。”
“首领不曾与我说过唐军挑衅之事,原来竟至如此恶劣田地。”宜芳公主怔愣地望向窗外,“他们如此行事,想来也并不在意我这个宗室女出身的公主……”
或许从她接到圣旨,冠上“公主”之名,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枚弃子了。
乌日娜见她面上一片愁云惨淡,想是心中悲苦难耐,咬牙反握住她的手,重复道:“公主,逃吧,只有逃了才有机会活下来。”
她是个在草原上长大的姑娘,不懂那些文化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活着才有希望。
可对于一名身负和亲使命的公主而言,宜芳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眼下只是阿会苏试图说动李延宠,反唐之心尚未显露,若她先一步跑了,反倒是直接把借口送到奚人手中。
更何况这帐外白雪茫茫,她手下并无多少可用之人,纵是逃,又能逃到何处?
除此之外,宜芳觉得此事还有蹊跷。
自知晓自己将出降奚族之后,她便了解过周遭情况——原本常年负责抵御奚族的乃是雁门关薛直薛将军统率的苍云军,薛将军乃名将薛仁贵之后,作战英勇无畏,更兼为人宽厚仁爱,不像是会为军功派兵主动挑衅奚族的作风,而附近的另一支唐军……
宜芳只知道安禄山安大人军功赫赫,深得圣上青睐。
她定了定神,冲忧心忡忡的乌日娜摇摇头:“让我好好想想,好姑娘,至少眼下我还不能逃。”
乌日娜嘴笨口拙,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只好在公主身边陪伴,看她写着自己认不全的汉字,一连废了好几张信纸。
熊熊燃烧的炉火吞没了无用的废稿,宜芳搁下毛笔,对着仍未成书的信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的喧嚣声传到帐中,她们甚至久违地听到了孩子的歌声。
乌日娜探出头去朝外望了一眼:“是苏德他们回来了,带着粮车,还有俘虏。”
宜芳揉了揉眉心,望向对面铜镜中的自己——不再丰腴的脸,微微蹙起的眉,她站起身,对乌日娜说:“来帮我梳妆吧,待会儿我要去求见首领。”
奚人营地正中,一群孩童正围着粮车载歌载舞。
装着粟米的麻布口袋被割了一刀,金黄的粟米从豁开的口子中流出来,淌入白雪,仿佛生了遍地黄金。
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甚至直接从雪地里抓起一把粟米塞进嘴巴,被长辈在背上来了两巴掌也还是咧开嘴笑着的。
粮车车辕上用粗粝麻绳捆着一串俘虏,个个噤若寒蝉,低垂着头。
最中央还有辆外表朴素却用料精良的马车,两个奚人士兵守着车门,雪亮刀刃将车内一女一男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群“俘虏”并非旁人,正是从雁门关北上的照月一行。
自打决定要往奚人部落走一遭,照月便在苍云军中和广武镇里打听了不少有关奚族的情报。
包括奚人在内的北部诸胡数十年来屡屡进犯大唐边境,直至苍云军驻守雁门后才常遭败绩,不得不向大唐求和。
天宝四年三月宜芳公主出降奚族,此后奚人倒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但一来春夏草原水草丰美,几个月来奚族仅靠游牧已能自给自足,无需向南掳掠;二来奚族与苍云军交战多年,双方积怨已深,从不少苍云士兵的态度里,照月不难发现他们对奚族的敌意。
眼下初雪已至,寒意渐深,正是往年奚族常来劫掠的时机,安禄山选择此时对奚人出手,既为边功,亦为挑起奚人与大唐之间的仇怨。
奚人若反唐,首当其冲者绝非他手下范阳军,而是常年与奚作战的苍云军。
苍云军与奚人本就有积怨,自是要战便战,此前又从未怀疑安禄山别有用心……
“好歹毒的计策,好狡诈的豺狼!”
距离苍雪龙城赛季已过去多年,可只要一想到剑三原剧情里雁门关之役的惨状,照月还是会气得红了眼。
她忍不住轻斥一声,惹得一旁的李无衣皱眉看向她。
这位李小将军也算是照月在游戏里的熟人了,想到这两年每次双倍掉落活动就常驻河阳之战的经历,照月看他自是十分亲切。
只是在对面的李无衣心里,这种亲切恐怕就荡然无存了。
“奚人派兵劫掠我大唐商队,果然贼心不死。”李无衣握紧了拳头,沉声道,“照月姑娘,我不知你此行是何打算,但奚人反判之心必须报与统帅,随你而来的同袍也决不能折在此处!”
照月按住他,温声道:“小将军莫急,且再等等,我和煖煖姐商量过,那些奚人既然没在刚才劫粮时便将我等乱刀砍死,反而要求活捉,必有其用意。不知你可曾注意,刚才那个头戴白毡帽的本想对我们暗下杀手,却被同伴拦住了,想必他们曾收到活捉我们的命令……”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老实点!”马车被门口的守卫踹了一脚,摇晃起来。
李无衣扶了一把被晃得东倒西歪的照月,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篝火燃起来了,烤羊腿和粟米粥的香气也从外面飘了进来。
照月从车窗向外看去,见几个打扮不俗的奚人从一处格外宽敞的毡帐中走了出来,焦点列表里也多了几个名字,想必其中就有奚人的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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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粗犷的男声爽朗笑道:“来啊,给我们远道而来的‘朋友’松绑,怎么能如此粗鲁地对待他们?今日乃我奚族丰收之日,当一同庆祝才是!”
“俘虏”们个个浑身颤抖,单从表面完全看不出他们都是能赤手空拳以一当十的苍云精锐。
“首领,我们还截获了一辆马车,里面还有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姐公子呢。”
“哦?快请出来!”
“照月姑娘……”李无衣欲言又止,显然听出了那奚人首领语气中的不善,但照月只来得及抛给他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便被门口的守卫拽了出去。
离开马车,照月趁机环顾四周,发现这片空地乌压压地围了好几圈人,明显有士兵也有平民,妇女带着孩子,少年搀着老人,大有可能集合了整个部落。
但是,公主不在其中。
照月微微蹙眉,正想要不要按计划谎称是宜芳公主故交,求见一面,便听得一名士卒来报:“首领,公主她……”
“她来干什么?让她回去,我晚上自会过去。”
李延宠挥了挥手,心中颇有些烦躁。
此次丰收来得太过容易,黄金般的粟米不光能填饱儿郎的肚子,还能喂大他们的野心。
阿会苏自劫掠归来就一直向他进言,历数近日唐兵对奚族的挑衅,又道公主自恃身份高贵,还从那膏粱满地的富贵窝里来,心中恐怕总是瞧不起他们的。
他李延宠又不是石头,当然看得出这宜芳公主心中悲苦,听说还在来的路上作了首酸诗。到部落之后也不喜与他亲近,只知道捧着书看,要么就是带着他派去的侍女到湖边钓鱼,偏偏鱼上钩了也不收竿,真不知这金尊玉贵的脑袋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与他偶尔闲话也只知道劝他约束手下,莫要到大唐掳掠……他便知这妇人的心还向着她梦里的长安呢。
李延宠越想越心烦,只顾拿着酒囊往腹中灌酒,忽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部族如此喜事,首领却不愿我在场吗?这商队自何而来,首领当初又如何承诺于我,可还作数?”
四周的热闹忽地像被满山的冰雪封住,随着那道盛装打扮的丽影翩然而至,营地里的气氛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首领……”阿会苏在李延宠耳边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声,眼底藏着一丝杀机。
酒意上头的李延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手指着宜芳:“我不是让你回去吗?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宜芳望着他,目光沉静而忧郁,还暗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放了这些大唐百姓,我便回去。只这册书请首领收下,与各位长老勇士仔细商议其中……”
叮当一声,却是一把匕首擦过公主的发髻,落到雪地里。
“谁?”
“保护公主!抓住首领身后那个奚人!”
照月离得近,清楚地看到那匕首似是从奚人首领处飞来,实则出自他背后那道人影。
她当机立断,趁周遭奚人为公主首领之间的争执分心时吹响了号角。
刚刚还作噤若寒蝉之状的“俘虏”们瞬间暴起,扑向自己的目标。
而照月自己则颤抖着手,点向表情动作快捷栏中的一个人形标志。
啊啊啊啊,太羞耻了!
踏水凌波乘风去,霞光万丈见洛灵。
皑皑白雪中竟平地生出一阵风,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包裹着一个被游鱼环绕的身影直上云霄,黑沉天幕惊现出一道龙影。
乒铃乓啷的脆响中,越来越多的兵器掉到地上。
龙影渐渐消散,万道霞光中只余一个翩若惊鸿的身影。
那道身影于高空翩然坠地,一身流光璀璨的霞衣,乌发后白纱垂落,脑后有一满月般圆盘,佛光普照,映出观音面上一点红痣,她向着人群中央走来,脚下步步生莲。
“是菩萨!”
不知是哪个奚人孩子喊了一声,无数身影如潮水般拜服下去。
李无衣把公主护在身后,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张已算得上十分眼熟的脸,又下意识看了一眼照月刚才所在方位——自然已是空无一人。
“乖乖……”
付云煖难掩错愕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她只告诉我自己会些装神弄鬼的小把戏,却没说竟然是……”
李无衣想起那个“见机行事”的眼神,看着已经跪倒一片的奚人,唯有手足无措之感。
见机行事,所见何机,所行何事啊?
4. 顺水推舟候东风
奚人营地,首领帐中。
照月顶着众人让她头皮发麻的目光,将头饰面挂脚印一通拆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李无衣刚要开口,却不知被谁扯了一把——戏还没演完呢。
“放肆!怎可如此对菩萨说话!”李延宠呵斥道,望向照月的目光中仍旧带着丝明显的敬畏与惊惶。
更令他惶恐的是,这“菩萨”反而转过身冲他拱手一礼,岂不是……岂不是折他的寿吗?
“首领见怪,我并非什么菩萨仙子,不过一闲散江湖客,方才假借神佛名义,亦是权宜之计。”照月在周围人怀疑的眼神中肃容道,“然幻象是假,来意却为真,方才所言亦为真。”
她指向一旁被燕疏影和白晴联手制住的阿会苏,沉声道:“我言此地有妖魔作祟,实则妖魔不在他处,而在人心。”
“呸,你这——唔,唔唔!”那阿会苏听她坦言自己只是装神弄鬼,脸上瞬间神色大变,张口便要拿奚族话骂人,却被白晴干脆利落地堵上嘴,只能可怜巴巴地向首领和长老求救。
阿古达木锐利的目光扫视过营帐中与照月隐隐站在一处的“俘虏”们,冷哼一声:“你们不是商队,是那雁门关上的唐人守军。”
李延宠顿时拍案而起:“好啊,尔等屡屡挑衅我族,此次更是——”
雪亮刀光划过,转眼间锋刃相撞的脆响便已起伏数次,最终以奚族人被齐齐压制作结。
李延宠怒道:“尔等唐人背信弃义,然就算我们死在这里,帐外还有我奚族万千好儿郎,你们这些狡诈的罪魁必要为我们偿命!”
“首领不必为我们担忧。”照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随意抛了抛,似笑非笑道,“我们带来的粟米味道不错吧,可若我说那粮车另有玄机,每辆车中都藏着这个——”
“神机雷?你什么时候——”李无衣定睛一看,瞬间变了脸色,猛地看向照月,却只见她对自己眨眨眼,递了个故弄玄虚的眼神。
另一边的付云煖则悄悄做了个手势,按下同样心生惊愕的苍云众人。
要不是她作为这场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对照月的计划所知更多,怕也是这种反应。
想当初这姑娘随手拿出一颗神机雷的时候,她和忆眉也都吓了一跳呢,还私下猜测过这古怪的长歌弟子到底有多少稀奇玩意儿。
照月面上从容自若,实则心里隐隐发虚,毕竟她只有十颗神机雷——穿越前交帮会订单出的,日常放在物品快键栏,每周混攻防的时候用。
这也是她手里为数不多很有杀伤力的武器了,毕竟背包仓库都没解锁,快捷栏里除了神机雷就是许愿树、香膏、小推车之类的休闲玩具……总不能靠凭空变出的推车把人撞死吧。
帐中的奚人全都警惕又愤恨地看着照月手心的黑色圆球,气氛凝滞间,一道华服身影忽然站起身,缓慢却坚定地走到照月面前。
“这位……姑娘。”宜芳公主有些好奇地望着面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迟疑道,“我观姑娘不是心狠手辣之徒,又与苍云军一道……圣上命我出降奚部,乃是为双方睦邻友好,以免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她站在帐中,悲悯的目光缓缓划过每一张脸,最后又看向照月:“今日之事,可有误会?”
照月也望着这个纤细消瘦却气度不凡的身影,暗暗在心里赞了一声,笑道:“公主容禀,装神弄鬼乃是权宜之计,先兵后礼亦为迫不得已,为只为奚族与苍云军可暂时摒弃前嫌,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
李延宠冷笑一声:“哼,跟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那我只问首领,”照月看向他,“公主方才所言和亲之用意,首领可有异议?若要首领从大兴兵戈开疆拓土与百姓生生不息安居乐业之间择其一,二者不可得兼,首领又会作何选择?”
李延宠闭目不言,照月又看向一旁的阿古达木和几位有权参与决断的奚族勇士:“长老是何想法?诸位勇士呢?”
“首领。”宜芳公主忽然唤了他一声,“首领可知我今天本打算交予你的书册有何用?”
她柔声坦言:“远嫁至此的确非我本意,我心中也的确常觉悲苦,然既担此重任,我虽才疏学浅,却也愿效文成先祖,牧民生息,使我大唐与奚族和睦相处,故月前常翻阅典籍,试图找到使奚族自给自足之法……”
乌日娜接过宜芳手中书册,将它翻开放到首领与长老面前,离开时还自以为隐蔽地狠狠踩了阿会苏一脚,惹得疏影和白晴莞然失笑。
“若真有此法……”李延宠语气艰涩,“若真有此法,我自是愿族人安居乐业,可是……”
他忽然抬起头对面前的苍云军怒目而视:“可是!是你们唐兵先行挑衅,多次扰我安宁,伤我儿郎,如今却要倒打一耙了吗?”
“我等愿以苍云军旗为誓——”付云煖斩钉截铁道,“自我大唐与奚族议和,又派公主和亲之后,我苍云从未有一兵一卒私自进犯奚族!”
“挑起战乱的分明是安——”李无衣忽然睁大了眼睛,似为自己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心惊。
照月拊掌,旋身对随她前来的苍云将士一礼:“还请诸位将军见谅,照月此前对过往经历有所隐瞒,未能坦诚相待,实属情非得已。”
她心里又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把绞尽脑汁编出来的故事讲出来了。
“我自与师兄分开,确实曾北上阴山,也的确因偶见公主题诗而折返,只是在去往雁塔之前,我便已悄悄来过奚人营地,且目睹了一场战事。”照月摇摇头,叹道,“此与和亲之策自相矛盾,岂不怪哉?可更怪的是,交战过后的深夜,我却又目睹双方营地各有一人悄悄离开,于那深林之中相会,言谈之间颇有离间奚族与大唐之意。”
“所以你装作重伤昏迷的模样,倒在了雁塔之下?”燕疏影问。
照月面露惭色,摇摇头道:“迷路跌落为真,不过我原本就打算去拜访苍云军,毕竟事关大唐与奚族,料想苍云极有可能牵涉其中,且师傅师祖与九龄公向来赞赏薛将军与玄甲苍云忠义果敢,故也有危急时刻求援之想。”
白晴爽朗道:“你这丫头,怎么不直说呢?”
照月腼腆一笑:“我初来乍到,人微言轻,自是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更何况……”
“怕也顾虑我苍云军中有人与那安禄山沆瀣一气,乃是一丘之貉吧。”
“还可能被他表现出来的假象所蒙蔽……”
“安禄山?”宜芳公主眉头紧锁,念出这个名字。
“我一介白身,本不敢轻易怀疑安大人,然挑起战乱的的确是范阳军……”照月瞄到阿会苏面上的惊恐之色,便指向他,“我想,或许这位‘勇士’知道的更多。”
“呸!他算什么勇士?”李延宠对昔日心腹怒目而视。
乌日娜适时嚷道:“他今天还想趁机杀了公主!”
燕疏影摇摇头:“若公主被害,尔等奚人怕是不反也得反了。”
“其实我不太能确定他是不是我当夜所见奚人。”照月望着阿会苏,谨慎道,“但请恕我直言,即便此人并非叛徒细作,放任其鼓动首领杀公主而反唐,也必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多谢姑娘指点。来人,去搜查阿会苏的毡帐,莫要错过任何可疑之处!”李延宠直接下令,又反悔道,“不,我要亲自带人过去。”
苍云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松开了对李延宠的禁锢。
李延宠揉了揉僵硬地脖颈,道:“诸位,请随我来。”
搜查结果算不上乐观,因为没能找到密信这类最确凿的证据,但也不算一无所获,在李延宠亲自搜查的情况下,毡帐里某些来路不明的珍宝便相当引人注目了。
付云煖主动请缨:“若首领信得过我们,可将此人暂交于我等,若是个软骨头,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定能水落石出。”
照月默契接话:“早闻苍云军于审讯一道上颇为擅长,今天可要长见识了……”
“别……我说……我说……”
最后一根稻草压到了瑟瑟发抖的骆驼上。
阿会苏悔恨交加地交代着被安禄山买通的始末,其间李无衣看了照月一眼,没忍住好奇道:“你们长歌门连我们擅审讯都知道?”
照月只是摇摇头,望着他笑道:“我们门派可没那么神通广大,师长们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可听不得这些,至于我怎么知道的……现在还不能说。”
事实上不过是因为在另一个时空,她还有个盾娘小号——剑三玩家常规操作,说不准她还该叫李无衣一声师兄呢。
安禄山收买阿会苏的手段无非是威逼利诱。
以荣华富贵相引,族人性命相逼,再于同苍云的旧仇上添一把柴,欲望的火焰便在心里烧出一片火海。
阿古达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阿会苏,真是你?唉,你糊涂啊……”
宜芳公主端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缓缓开口:“可是我不明白,安禄山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破坏大唐与奚人之间的关系,于他而言,又有何用?”
李延宠坐在她旁边,似有亲近之意,却也只能捧着书册连连挠头,最后瞪着阿会苏问:“你这蠢货该不会是被骗了吧,那狗贼先逼我们反唐,再反过来对我们挥刀相向,这不就是那什么……贼喊抓贼?不对……养寇自重?也不对……”
乌日娜没忍住笑出声,宜芳叹了口气,看他一眼:“别想这个了……照月姑娘可有猜测?”
照月皱起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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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担心事情没那么简单,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话倒颇有意思。”付云煖感慨了一句。
糟了!忘记现在是大唐,《醉翁亭记》还得几百年才能现世呢!
照月只能停止卖关子,给出自己的猜测——也是预知而来的剧情:“我只怕他打算一石二鸟,一来靠击败奚族为自己谋军功,二来……”
“也可削弱我苍云。”李无衣沉声道,“奚人若南下犯边,又有细作从中引导,首当其中者必是我苍云而非他范阳军。”
燕疏影补充道:“更甚者,若我等僵持不下,介时他还能以支援为名坐收渔利……”
“若我猜测,不仅如此呢?倘使我说,他也许有更大的图谋——”照月摇摇头,指了指跪在一旁垂头丧气的阿会苏,“不知你们可曾注意,他管安禄山那边的人叫……”
“狼牙。”
如果游戏里的狼牙军像红衣教一样加入了声望系统,照月同他们之间恐怕早就是“仇恨”关系了,想必如果她把杀死两万狼牙军获得的“拔牙!”成就称号“无齿”顶在头上,瞧见她的狼牙军怕是会朝这个方向蜂拥而至。
唔……或许是个引出敌人的好法子呢。
“我以为那只是范阳军内部某些人的自称……”付云煖的声音打断了照月不着边际的联想,她脸上的笑已经彻底消失了,“但如果并非自称,而是……照月,你是不是怀疑安禄山在扩充私兵,拥兵自重,意图……意图谋反?!”
“什么?”宜芳公主瞬间变了脸色,“必须尽快把这件事禀报圣上!”
“公主且慢。”照月只能拦住她,“这只是一个猜测,我们手中没有证据,仅凭他一个人的证词,恐怕不足以引起陛下重视……”
“请诸位义士助我。”宜芳公主对照月和苍云军行了一礼。
“公主不必如此,护卫大唐本就是我苍云军职责所在。”
“我等皆不忍见贼人诡计得逞,睦邻再起兵戈……苍生何辜,黎民何辜啊。”
亦是,不忍见勇士忠良满腔热血却终为豺狼铺路。
照月拱手还礼,又道:“谋反一事虽是猜测,然安禄山屡次派兵侵扰奚族,挑起战乱,乃是事实,我想请公主与首领去信长安,将这破坏和亲大计之举如实上报。信中或可对安禄山‘忠心爱国’之举多加体贴,但若言辞中能稍显无奈、哭诉之意,恐更生奇效……”
宜芳恍然,顷刻间明白了这样做的用意。
照月笑了笑,继续道:“除此之外,既然我等已知晓他的谋划,若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或可揪出那狼牙军的尾巴,介时便有更多证据。只是欲成此计,许得奚族与苍云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否则……”
李延宠与阿古达木对视一眼,拍案道:“有何不可?决不能让那背信弃义的小人诡计得逞!说句不中听的,安禄山此獠这般人品,若他成事,恐我奚族危矣。”
照月点点头,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原剧情也的确如此,狼牙军后来还伙同红衣教用幻药控制、奴役奚人为其做事,毁人家园、掠人妻女……
世道多艰,无论国家种族,最苦的永远是底层的百姓。
“我们这便回营,将此间事宜禀报薛帅。”付云煖正色道,又对李延宠拱手,“苍云军旗为证,我等绝不会与反贼同流合污,此番合作,定要揪出那老贼的狼尾巴!”
最后,两名苍云精兵留下来护卫公主——当然,营地周遭还有更隐秘的暗卫,一名善于伪装探察的精兵被易容成了阿会苏的模样,以免被狼牙军提前发现异常。
奚族则遣长老阿古达木领勇士苏德、索朗变装随“商队”往雁门拜会统帅,详谈解围之计。
不过还有一事……
临别前,李延宠面露迟疑:“若那安禄山有探子在附近,瞧见了先前的龙影佛光……”
照月摆摆手,回了趟马车,将一个盒子递给他:“若之后有人来问,便说是佛宝降世。”
盒子里装着她最近摸金开出的粒子特效挂件,应该能糊弄过去。
“只是,事成之前还请首领约束好族人,安禄山既能收买一个,便难保还有第二第三个阿会苏,此事关系重大,千万小心。”
留下护卫公主的苍云军主动道:“我们也会时刻注意。”
“商队”在天光微亮时踏上了南归之路,李延宠目送这群不速之客兼新晋盟友离开,转身正准备回营帐,却在看见营地中央那几个装粟米麻袋时变了脸,差点一蹦三尺高。
“等等!那什么神机雷——”
路过的“阿会苏”淡淡说了一句:“诓你们的。”
“你们——”李延宠仰天长啸一声,“狡猾的大唐人!”
5. 一壶浊酒誓同仇
马车沿着雪道一路前行,照月倚在厢壁上,持续紧绷的精神暂时松懈下来,马车摇晃间颇有昏昏欲睡之感。
然而身侧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她看向那目光所属之人,问道:“长老如此看我,是否仍心有疑虑?”
阿古达木摸着胡子,评价道:“你这女娃,心思玲珑,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引得我奚族与这苍云军皆按你心思行事,着实不似常人。”
照月谦虚道:“长老谬赞,我所赖不过先贤智慧,此番和谈若能成事,也多仰仗苍云诸将与奚族勇士为民着想,不愿再起兵戈,祸乱此地。”
阿古达木哼笑一声:“我可不是夸你——我且问你,先前那观音降世般的奇景,真是你口中装神弄鬼的小伎俩?”
此话一出,连另一边的李无衣也不免好奇地看向她。
照月在心里直呼救命,就知道在这唯物主义还未传开的世界,假借鬼神之说总有弊端,可这偏偏是能解眼下危局最快捷的方法……
她只能硬着头皮胡诌:“不过是依赖于光影之变。不知长老可曾听过,春秋战国时,有墨家巨著《墨经》,言说光与影的关系……”
在她乱七八糟扯了一通光学原理后,奚人长老听得迷迷糊糊,最后不知怎的,忽然一拍大腿,打断她:“皆是故弄玄虚!你假借神佛之名,岂不是对祂们不敬?”
李无衣先一步反驳:“照月姑娘秉持忠义之心,行侠义之事,求的是慈悲善果,纵是神佛亲至,又岂会追究?”
照月原本就因东拉西扯口干舌燥,听到阿古达木言语难免更生烦扰,此刻却觉得穿越而来悉心谋划的每件事都是值得的。
她拍拍李无衣的肩,昂首答道:“若天上人间真有神佛,若祂对众生心有慈悲,知我所行当不会怪罪,我也自会心中感念;可倘若那神佛只知高高在上,受万民香火却无恻隐之心,冷眼旁观世道纷争百姓流离,那我等被视为蝼蚁之人又何必信祂敬祂?”
这些掷地有声的肺腑之言,自然也不单单针对神佛。
阿古达木忽然朗声大笑:“此行足以成事。”
此后一路无话。
照月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来时马车已入雁门关。
“到了。”阿古达木已经下了车,李无衣的手悬在她肩上,笑道,“总算醒了,正打算叫你呢。”
照月坐直身子,胡乱抹了把脸,厚着脸皮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还小嘛。”
她现在的身体毕竟不过小学生年纪,话说回来,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正常长大……
“有此一行,可不敢把你当成寻常孩童。”李无衣也已下了马车,闻言不由失笑,伸手想扶她一把,照月已经自己跳下车来,还催促他去见薛直和燕忘情。
这阵子她们忙着奚族之事,苍云军其他统领自然也没闲着。
主帅帐中气氛颇为沉凝,皆因面前这一纸密信。
“安禄山这厮,竟然命其子安庆绪组建了一支‘狼牙’军,甚至范阳军大半已编入狼牙,必然所图重大,需得速速禀明圣上!”
燕忘情眉头紧锁,仔细看着密信上的文字,沉吟道:“负责监视安禄山的,除却我等,还有被圣上亲自遣入范阳军中的密探,可是纵观现今朝堂,圣上对安禄山宠信有加,似是对狼牙之事全然不知,恐怕那密探已投了这狼牙之主,若我等不能拿到足够证据……”
风夜北同样缓缓摇头:“比起边将,圣上怕是更信任那位密探。过往几年朝中亦曾有官员揭露安禄山野心勃勃,君不见这些人犯颜直谏的下场,就连九龄公都被罢去宰相之位……这当中必然少不了那位密探混淆视听。”
“只恨我们不知此人真身,否则,若能擒住他……”申屠远咬着牙拍了把桌案。
薛直苦笑:“眼下确实不是上报朝廷的好时机,可若放任此人做大……”
这时,燕忆眉匆匆走进帐中,眉宇间竟有几分喜色:“薛帅,云煖他们回来了,同行还有奚人长老,希望能同我们好生和谈。”
“哦?快请他们进来。”
付云煖先一步进了营帐,详细描述了此行种种,最后不免感慨:“若非及时发现,只恐奚人首领被心腹煽动,杀公主而反唐,再南下欲往关内掳掠,介时最好的情况不过是那位安大人助我等平叛奚人之乱,而最坏的后果……怕只怕我们毫无防备、腹背受敌。”
薛直与燕忘情对视一眼,前者试探着问:“腹背受敌……何出此言?”
付云煖抿了抿唇,谨慎道:“只是猜测,但不得不防,我们怀疑那安禄山有可能暗中组建了一支名为‘狼牙’的军队……”
“并非猜测!”宋森雪磨了磨牙,恨声道,“那厮恐怕正是打着这个主意。”
付云煖瞄了瞄诸位统领阴沉的脸色,瞬间了然:“看来‘狼牙’军一事情况属实,证据确凿——他果然包藏祸心,意图……”
“一个藩将,扩充私军,拥兵自重,还要瞒着尔等监视者,谋反之意自是昭然若揭!”阿古达木和另外的奚人勇士跟着引路的燕疏影等人走进帅帐,照月和李无衣缀在最后。
“有关狼牙之事,我们的确得到了真实情报。”薛直苦笑着坦诚,“不料我等身负监察防范之责,却被此獠全然蒙蔽,险些铸成大错。”
“想是那倒戈之人早已将我方布置泄露得一干二净,敌暗我明,自是防不胜防。”风夜北轻敲桌案,“为今之计,只能先找机会拿到切实证据。”
他看向营帐中难掩愤怒的奚人,笑道:“既然安禄山在奚族早有安排,意在逼迫诸位谋反,且顺了他的心,又有何妨?”
阿古达木摇头:“此事说来容易,怕只怕弄假成真,需得掌握好其中程度。”
“既然公主安然无恙,若有她作证,自然不怕有心人污蔑奚族。”
“试问将军,公主与那安贼,在唐皇心中孰轻孰重?”
照月也在一旁思索这件事,以她这个“后世人”的眼光,公主的分量恐怕还比不上安禄山,可若能先发制人,却也未尝不能胜上一筹。
她拽了拽一旁正襟危坐的燕忆眉,低声问:“忆眉姐,此去长安送信,八百里加急需要多久?普通驿使又需要多久?”
燕忆眉沉思片刻,报给她两个数字,照月在心里算了算,有了主意。
伫立一旁的燕疏影瞧见她面上神情,不由问道:“照月,你可是又有什么想法?”
“照月姑娘不妨说来听听。”薛直温声道,“此番能解除奚族与我苍云之间的误会,姑娘功不可没,若有妙计,尽可一说。”
“那我便献丑了。”照月拱手道,“此计或可名为‘演武’,但最关键者还在于信报长安的时间,以免安禄山倒打一耙……”
无论是奚族还是苍云,哪一方先行出兵都有可能被扣上破坏和亲之计的帽子,但若是双方提前协商,模拟战场的一场“演武”呢,也就是现代常说的“军事演习”。
之所以说关键在于上报长安的时间,是因为安禄山绝不会坐以待毙。
为免打草惊蛇,苍云军很难立刻将安禄山谋反之心上报,将计就计自是好谋略,可他们的敌人也不是好对付的。
假如安禄山发现奚人反唐为假,下一步恐怕就是尽快上报长安,趁着边疆战事尚且不为人知,利用他在朝堂后宫的人脉先一步贼喊抓贼,把反叛的帽子彻底扣在奚人头上,没准还能借此污蔑苍云军失职,这便也是阿古达木的担忧了。
所以,最好能卡在安禄山反诬成功的时间把“演武”之事报告朝廷,杀他个措手不及。
“安禄山或许会派人拦截八百里加急驿报,却可能忽略早于战事出发的普通驿使,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由统帅派苍云精锐亲往长安送信……”
照月边想边说,在帐内缓缓踱步:“且这写信者也有讲究,以个人愚见,不宜由苍云出面,最好由公主以家书闲话形式道出,再由薛帅于正式奏折上报‘演武’顺利结束,收获颇丰,或可引为练兵之策……”
“妙哉!”风夜北拊掌赞叹,“而后再言及范阳军误把演武当真,领兵来援,却在途中被我方发现异常,最好能擒住几个对我们出手的狼牙士兵,一并送到长安去!”
照月也说得心潮澎湃,继续道:“做戏做全套,若诸位统领在朝中或其余军中有交好之人,如若方便,亦可在心中略提‘演武’之事,例如某年某月某日与某位奚族勇士大战三百回合,酣畅淋漓云云……还有那收信人……”
李无衣无奈打断她的劲头:“且说慢些,照月,容我把这些一一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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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夜北笑得格外爽朗:“长歌门中果真人才济济,我风夜北今天也算长见识了——照月姑娘,收信人如何?”
照月都被他笑得有些脸红了,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继续道:“安禄山与奸相李林甫沆瀣一气,又认贵妃为义母,故收信人需得避开李杨两党,却又必须深得圣上信赖,哪怕公主来信送到其手中也不觉反常……”
燕忘情缓缓皱眉,因她想到了一个人,可那个人……
“姑娘话中之人,难道是那位高公公?可他……”
照月也无奈摇头:“燕帅,实不相瞒,我对高公公并无多少好感,然而于此次筹谋之中,他恐怕已是最合适的收信人。”
太子李亨倒也可以作为一个备选,毕竟他也和安禄山不和,但他和玄宗虽未父子,眼下关系恐怕却远不如玄宗与高力士。
而且剑网三里的高力士还有一个为玩家熟知的身份——他曾是凌雪阁内阁阁主。
若那被安禄山策反的凌雪密探能送到他手里,那才是去了理应去的地方。
不过,照月还是补了一句:“若是宜芳公主昔日与太子有往来,也可去信一封,只做家书,控诉安禄山挑起战乱,危及公主性命……毕竟据我所知,太子亦不满安禄山许久。”
既然都和狼牙军为敌,那大家就称得上盟友了。
“除此之外,若诸位将军有绝对可信之人在其余军中领兵,或在江湖之中颇有名望,或可同样书信告知狼牙之事。”照月再一拱手,肃声道,“朝中奸佞未除,恐一时难以斩草除根,只好请忠义之士早做提防。”
“合该如此。”薛直一锤定音,“接下来,我们便该商议那‘演武’事宜了,虽是权宜之计,但确是练兵良策。姑娘学识渊博,薛某受教。”
照月连忙避开他行礼的方向,回道:“将军切莫如此。都是先贤智慧,照月不过一搬运小工而已。”
朔风凛凛,旌旗猎猎。
薛直提着一壶浊酒走出营帐,身后跟着苍云诸位统帅与奚族来客。
“安禄山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今为破豺狼奸计,我苍云军与奚族盟友于此立誓,必将同心协力,众志一心,合诛此獠!”
“绝不让脚下这片土地为阴谋所乱,绝不让吾等姊妹兄弟为私利牺牲!”
照月和他们一同站在墨色的苍云旗下,手里也捧着一只陶碗,脑海中回响的却是另一番话——
“在墨色苍云席卷之下,穿透这片大地的阳光终将到来。苍云所属,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
“凡因私欲叛国、背信、不义、害民者,皆为苍云锋刃所向。与苍云信条相背之事,只问是非,无有余地。
“苍云之动,不为天开,不为雷动,不为霜停。”
那是原本剧情线中,雁门关之役后不足百人的苍云军在长孙忘情带领下立下的血誓。
呼天不闻复何补,血染旌旗誓昭昭……
然而今时今日,一切都将不同。
天若不闻,她便偏要捅破这天,只要不让那墨色旗帜再染上千万将士的鲜血。
“诸君,共浮一大白!”
照月红着眼,干了那碗烈酒,又被呛出几滴眼泪。
她听见申屠兄弟和宋森雪豪爽的笑声,听见燕忆眉和付云煖好气又好笑的“责怪”,肩上是燕忘情温暖的手……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定可以成功。
“系统载入中……三,二,一……侠士,诶?侠士,你怎么哭了?不哭了不哭了……”
瞧啊,连系统都回来了呢。
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小肥啾手忙脚乱地在她头上跳来跳去,还没厘清现在的情况就绞尽脑汁地安慰她……
照月不由破涕为笑。
她擦干眼泪,在身旁众人的鼓动下学着他们的模样将那只陶碗砸在地上。
清脆响声与爽朗笑声里,无言豪情充满了整幅胸襟。
月余,又是一场大雪过后,雁门关哨塔上忽然升起一阵狼烟。
“敌袭——”
号角声响彻云霄,无数玄衣铁甲的身影集合在点将台边,宋森雪领着先锋营率先冲锋上前:“随我杀——”
照月抱着琴,和风夜北并肩站在长城上,遥遥望着另一个方向。
“他们动了。”
6. 千金垂堂识民忧
血腥气,雪的气息,烽烟的气味……
城楼上号角呜呜,鼓声阵阵,关外战场喊杀声不断,关内安置伤兵的地方同样热火朝天。
“绷带不够了,再取些过来!”
“汤药!汤药熬好了没?”
“林姑娘,林姑娘!这里有个刚送来的奚人,爬长城的时候摔下去了!”
“把他安置在那里千万不要动,我马上就来!”
林画扇把额头上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麻利地为一个苍云伤兵包扎好伤口,立刻起身匆匆往安置奚人伤员的地方赶。
没等走近,反倒先听见一阵琴音,正是:“太音三引梅花渡,凌雪半融曲生香。”
画扇喜上眉头,走进医帐:“照月!你不是和夜北在哨塔上吗?”
照月拨弦的手未停,只是扬声道:“东面范阳军营隐有动静,料想诱敌之计已成,路上遇到薛坚和小折,听闻医帐缺人,我便过来了。”
“多亏有你。”林画扇已经为那摔下长城的奚人把了脉,“早闻天音知脉绝技可引导受损经脉,平复伤势,今日总算得见……这位奚人勇士,你经脉筋骨已无大碍,只是还有淤血未清,近日仍需好生将养。”
天音知脉……咳,应该也算吧,毕竟按门派原本设定,长歌门相知剑意莫问曲都主攻击,天音知脉才是治疗术,但游戏里实装心法却变成了莫问为输出,相知是治疗。
照月想着,在焦点列表选中附近血量最低的伤兵,读了一记“宫”。
揉弦捻孤韵,喏喏语沉吟,傍身招式读条结束,只有她能看见的加血绿字自那人头上冒起,血条瞬间回满一大半。
与此同时,阳春白雪曲风下,照月周围二十尺的伤员头上都有了“角”的持续加血状态。
刚刚那奚人似乎还未从伤势恢复的惊愕中回过神,闻言愣愣地挠了挠头:“啊?跌下来的时候俺还以为要去见萨满神了呢,没想到首领没唬人,竟被苍云军捡回来救了。”
周围伤兵纷纷附和:“对啊,早先觉得那要求古怪得很哩,说什么只是比武,不能伤及对手要害,不然反要罚俺们。”
“俺还以为首领被唐人骗了,最开始还想往那苍云军脖子上砍,结果反倒被苏德从背后掀翻了……看来真不是打仗,讲究个点到为止。”
“首领不都说了吗?你们这些人就是想太多,没见那穿着铁甲的兵也个个对我们留了一手嘛……”
“那你这家伙又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嘿嘿,躲刀子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脑袋磕石头上了……”
林画扇和照月对视一眼,面上颇有几分无奈。
照月又看了眼焦点列表,发现这处伤员的血量都已回到安全范围,也没有人在持续掉血,便收琴起身,准备往下个地方去。
“林姑娘,我去别处看看。”
“好,你这绝技可于生死攸关之际救人性命,是要用在最紧要的地方。”
照月点点头,深觉自己应该待在两军交战的最前线。
安安静静蹲在她头顶的肥啾轻轻扇了扇翅膀,轻声道:“我知道侠士为什么会先选择解锁自己不熟练的心法了。”
照月刚要开口,忽然有一个身影迟疑着从旁边营帐里走了出来,竟是宜芳公主。
说来也颇令人感慨,约定之中“演武”行动开启的前一晚,雁门关忽然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李延宠在这关头把公主送来了苍云安置。
“自从发现阿会苏因私利背叛奚族,首领虽面上不显,心里却仍旧担惊受怕。”宜芳无奈地摇摇头,“值此混乱之际,他唯恐身边再有人谋害我,逼他不得不反,三思之后决定让我暂时投奔苍云军,一来为护我周全,二来也为表诚意。”
苍云诸位统领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
燕忆眉不由感慨一句:“如此看来,这奚人头领也算仁义之人。”
宜芳也笑,不成想此番危局竟也变成她与奚族彻底破冰的机会,想到这里,又俯身向各位统领行了一礼:“宜芳还要在此多谢苍云军诸位义士。”
薛直与燕忘情商议片刻,提议道:“军中艰苦,不如暂请公主往广武镇富户人家之中安住,等演武结束再由我等送回奚族。”
宜芳思索片刻,却摇了摇头:“尝听闻苍云军中设有女卫营,若各位将军不嫌弃我不识军机,可否将我安置在军中?”
“这……”
“请将军放心,有乌日娜在,宜芳并不需要额外关照。”她抿了抿唇,肃容道,“昔在长安时,富贵迷人眼,和亲之后常觉心中悲苦,却不曾看这雁门关外天地广阔,亦不曾亲见百姓之苦,解黎民之困,心中……甚是羞愧。”
“既然此番乱局宜芳亦已深陷其中,只好恳请统帅圆我一分私心,让我为这雁门关内外的将士们做些什么吧。”
风夜北目露赞赏,提议道:“既然公主有此心意,可愿于后方照看伤员?”
“自然愿意。”宜芳欣然应道,“只是我不通医术,许是要请军中医者多多包涵。”
“那就请公主随画扇行事吧。”
等公主一行随燕忆眉往女卫营安置后,申屠笑才皱着眉迟疑道:“夜北,那毕竟是公主。”
风夜北笑着摇头:“且看她能坚持多久吧。阿笑,若这大唐宗室人人都能如公主口中一般,明征人将士之苦,体黎民百姓之忧,不自恃身份,不目中无人,这才是大唐之幸啊。”
“也是。”
宗室啊……一旁的宋森雪嘴角依然挂着惯常的微笑,眼中却多了分若有所思的明悟。
他忽然很想摸一摸大伯谢云流传与他的“煌雷剑”,也不愿再顾虑而今执剑出鞘会否堕了大伯威名……
若能以此剑斩杀千百狼牙,护姊妹兄弟与百姓周全……合该如此。
照月起先同样不曾料到宜芳公主竟会选择留在苍云军中帮忙,但她对此深感欣慰。
大唐的公主啊……大唐的女子……
这可是个曾孕育出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的时代。
公主头上同样有汗,身上带着浓重药味,甚至手里用来剪布做绷带的剪刀都未搁下,便匆匆而来,显然是为了她。
照月停下脚步,看了眼公主的状态栏,先给她按了个“一指回鸾”。
颐气动坤,惊霄回鸾——一指回鸾,无界相知的驱散技能。
宜芳只觉得周身疲惫之意、腰酸背痛之感瞬间全无,可惊愕之余依旧先忧心忡忡地开了口:“照月姑娘,不知这演武还要多少时日……每日所见伤员只增不减,即便大多不曾伤及要害,却也……太过痛楚……”
“我知公主不愿见将士们受此磨难,寻常演武自可将真刀真枪换为木头,然我们此次安排皆是为了引出那幕后望收渔利者。安贼狡诈,不待奚族与苍云各有损耗,疲惫不堪之时,恐不会轻动。”
照月无奈地摇摇头,正色道:“昔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而今我等忍辱负重,亦是为一击破除狼牙奸计。公主若不忍,便请将这雁门关内外无数义士的鲜血与伤疤铭记于心,如此也算不辜负他们的忠义之心。”
宜芳的目光从雁门关外的雪徘徊至营帐中伤兵们的脸上,目光中似也多了几分与这北地风格相似的坚毅,掷地有声道:“宜芳此生,必不敢忘。”
“公主莫忧莫扰,算算日程,公主亲笔所作家书当于今夜被申屠笑将军送至长安,只待揭穿安禄山阴谋。”照月又道,“今晨我与军师东望范阳,已可见其行迹,只是接下来要对抗狼牙,便不是‘演武’这等伤亡可比拟的了,还请公主……早做准备。”
只愿这株生长于长安的牡丹,在见识完战争的残酷后,能在这塞北名关生出不惧风吹雨打的根。
宜芳抿了抿唇,对照月行了一礼:“姑娘先忙,我也要回医帐去了。”
照月拱手,目送她回医帐忙碌起来,继续往关外的方向走,同时在脑海中与系统对话:“因为演武期间,并不需要我杀敌制胜,更重要的是救人性命,否则便违背了计谋初衷。”
“但是一次只能解锁一个心法,下次即便再遇到解锁的机会,也未必是武学……”
肥啾不安地扇着翅膀,没敢说以照月的运气,下次抽中输出心法的概率……治疗职业固然可以在危难之中保命,可也只是保命而已,这世间可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
照月倒是十分乐观:“至少没让我一个一个技能地解锁,有疏影横斜在,至少还可以恰影子跑路,要还是逃不掉……恐怕我切了莫问也打不过啊。”
而且……
“宝啊,我很好奇这个世界的长歌门武学是按什么设定设置的……按理说我应该可以从门派里学到不少技能吧,相知剑意莫问曲,多帅啊!我眼馋旗舰端剑流莫问很久了!”
本来还想着毕业以后工作了就换个电脑玩旗舰端,谁知一朝跳阴阳竟然穿越了呢?
肥啾哼哧哼哧不说话,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不知道……”
“行啦,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照月安慰了一句,眯起眼来,“我猜安禄山等不及了。”
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圆领袍,黑发束在脑后,还在头上戴了个斗笠,又以轻纱覆面,背上的琴也换成了朴素的仲尼式,力求不让人一眼认出自己——事实证明体型捏脸无法影响原住民认知,但外观还是有点迷惑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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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从薛统帅处借来的马——没办法,坐骑系统还没解锁,照月忐忑地按下右下角的“骑御”标志,身体瞬间不受控制地翻身落到马上,又如肌肉记忆般挥鞭绝尘而去。
她快马加鞭一路往前,路过不少对阵中的苍云士兵与奚人。
只见左前方一黑铁盾牌凌空飞出,正是:“玄云飞盾寒光闪,肇甲金勋断残枭。”
照月不由在心里暗赞:“好盾飞!”
继而砰的一声,玄甲身影顷刻间突出重围,震天撼地,势如破竹,惊起一片雪尘,斜刺里陌刀斩出,登时掀翻一群奚人。
右前方则恰恰相反,只见一群奚人蜂拥而上,似将一玄甲身影围在其中,刀盾相击之声砰砰作响,倒下的反倒是那些奚人士兵。
“盾立!”熟悉的音效让照月心头一凛,须臾又反应过来,“不对,我现在是相知……”
再往前,两个熟悉的身影战得正酣,竟是宋森雪与那奚人首领李延宠。
扬旌蔽五岳,杀气作阵云——谁人觅雪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恰是一招“阵云结晦”。
“好!再来!”李延宠翻身落地,又气势汹汹地拔刀冲了上来。
他打得凶狠,杀红眼便不记得周遭还有其他人,眼看那刀气朝一对打斗中的士兵飞去,宋森雪正要给出一记盾墙,忽听得一声琴音,那二人身上瞬间套了一层梅花盾。
太音三引梅花渡,凌雪半融曲生香,是为“梅花三弄”。
“首领可莫要忘了先前约定。”照月回身笑道,又纵马往奚人安置伤兵的地方去了。
阿古达木正带着一众奚人平民为伤员们处理伤口,苍云士兵和奚人勇士混在一处,受了伤也还在热火朝天地比划。
“空有蛮力毫无章法,再去练练吧。”
“要不是你穿着一身玄甲,早把你砍翻了——嘶,轻点,轻点。”
“诶,兄弟,刚才那招怎么使的,教教俺呗,回头送你两条银狐尾。”
“哈哈,想学?明年征兵的时候来我苍云报道,从新兵练起吧。”
“要我说啊,你们苍云军也不过如此,光有步兵怎么能行呢?遇上那精锐铁骑,纵有玄甲,也要遭殃……”
阿古达木听得连连摇头,却也由他们去了,一抬头瞧见照月从马上跳下来,便问;“你怎么来了?可是那狼牙军有动静了?”
照月给几个血条危险的伤员加了血,回道:“确是如此,请长老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三长一短,恰是约定信号。
“好啊,儿郎们,该去砍我们真正的仇敌了!”
与此同时,照月也在脑海中敲了敲系统:“宝啊,我再确认最后一遍,歌尽影生是可以用的,对吧?”
“对,但必须在目标死后一刻钟以内,而且一个月只能用一次……杯水留影倒是和游戏设定相同,但是一个目标只能接受一次杯水……”
“但愿不需要……”照月在心中喃喃。
她跟着从奚人部落出发的队伍紧赶慢赶,总算到了苍云军与安禄山见面的地方,远远埋伏在雪堆山石背后。
包围圈内,宋森雪亲自带了一队精英,正与安禄山和他的亲随说话。
“安大人,我们奉薛将军之命来此恭迎。”
“恭候多时了。”安禄山随意拱了拱手,“想不到两军交战之际,宋统领竟亲自来迎,倒让我深感意外呐。”
“毕竟是安大人率军亲至。”宋森雪回道,“此处人多口杂,还请安大人移步营地说话。”
安禄山虽有一丝疑虑,但还是扬了扬手,道:“那便请宋统领带路吧。”
宋森雪也抬起手,周遭精锐自发围在一处。
恰在这时,一支羽箭横空射向宋森雪面门,被他用枪挡开:“有埋伏!”
只见无数头戴毡帽手握弯刀的狼牙兵从四面八方冲上来,扬刀便朝苍云军砍去,却见那队玄甲精锐整齐地竖起盾牌,挡下了这次攻击。
宋森雪已将手伸向背后层层包裹的煌雷剑,嘴角依旧带笑,脸色却格外沉冷,目光如电般射向安禄山:“不知安大人这是何意,口称援军,实设埋伏,是要置我苍云于死地吗?”
安禄山并未理会他的质问,倒是苍云军训练有素的应对更令他生了拔出这枚眼中钉的狠意,冷声下令道:“拦住他们!”
忽然,狼牙军只见紫电青光,隐约间竟似有雷声大作,再回神宋森雪已执剑立于阵中。
那苍云的笑面阎王盯着他们,嘴角弧度未变,却凭空生出一种令人胆寒之意。
“来得正好。就以尔等狼心狗肺之徒的血,为我的宝剑开刃——”
7. 范阳计败削骨肉
这厢宋森雪煌雷剑首次出鞘,一招“电逝”斩翻十数狼牙兵,连安禄山都目露惊色。
那厢申屠远带领的弓骑手已与照月等人会合,在狼牙的包围圈外又围了一层。
“安大人——”申屠远一箭百步穿杨,直接射翻了从背后袭击宋森雪的狼牙兵,又挽弓瞄向体型颇为庞大的安禄山,扬声道,“敢问这些埋伏者从何而来?他们听你号令,可看上去却不像你范阳军的人啊。”
身旁副将与他一唱一和:“这还用问?显然是扩充私兵,图谋不轨嘛。”
安禄山眯起眼睛,似从苍云军早有防备的架势中明悟了什么,冷笑着倒打一耙:“奚人叛乱?原是有假。哼,我竟不知苍云军何时与这关外戎狄沆瀣一气了,苍云勾结外族,其心可诛,倒反过来诬陷我图谋不轨?”
人群中的李延宠险些跳起来对他破口大骂——他乃是唐皇钦定的女婿,不比安禄山这年逾不惑的贵妃义子高贵得多?
阿古达木死死压住首领,苍老的面容上浮起晦暗不明的情绪。
“无稽之谈。”宋森雪又出一剑,“我大唐与奚族和谈,并降公主于奚人首领,双方本可相安无事,可你安禄山为图军功,屡次挑衅奚人,岂非根本未把圣上旨意放在心上?”
申屠远也道:“安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周遭埋伏者究竟何人,阁下可还未曾替我等解惑呢。”
安禄山冷冽目光扫过苍云诸人,忽然嗤笑一声:“解惑?你们还不配。此间是非功过,且让你们薛统帅与我一道往大明宫中见分晓吧。撤——”
“你!贼人休走!”申屠远磨了磨牙,下令飞羽营直接射箭,但安禄山此次带了大批狼牙主力,终究还是被他们走脱了。
宋森雪收起剑,环顾四周,冷静道:“把还活着的狼牙兵带回去审问,莫要放过任何一个——阿远,别忘了我们的任务,现在还不到正面交战的时候。”
申屠远愤恨地拎起一个狼牙伤兵:“但愿另外几处能有所收获,我们去支援军师和统帅。”
安禄山此次有备而来,自然不只在一处设兵。
古战场上还有无数异族打扮的狼牙兵,身边跟着硕大的战狼,正与苍云军和奚人混战。
照月跟着申屠远穿过战场,握着缰绳的手已紧握成拳,强压着胃袋中的翻江倒海之感。
鲜血浸湿了雪地,不计其数已失去生机的尸体倒在一旁,其中或许就有曾经打过照面的苍云士兵与奚族勇士。
演武已经结束,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哪怕他们早有准备,哪怕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哪怕这一次奚人是与苍云军一同对抗狼牙的盟友,可刀剑无眼,两军厮杀之中,难免会有人丢掉性命。
对来自和平年代的照月而言,这样的亲历比她隔着屏幕所见还要残酷千万倍。
而对于她身边这些人来说,却几乎是司空见惯的场面了。
照月只能沉默着向前,纤细的手指不断拨弄琴弦,给一息尚存的友军维持多一丝生机。
一个月只能用一次的歌尽影生,根本不够,她必须也只能将这个珍贵的机会留下来,以备在关键人物身上使用。
她跨越两个次元来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要把人命放在天平两端衡量的时代,没有别的选择。
头顶肥啾感受着她的内心活动,似乎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照月似乎察觉道它的难过,定了定神,在心里道:“我只是……还不太习惯。但世道如此,不能尽如人意,只求竭尽全力,无愧我心……至少保下苍云的大部分有生力量……为平定之后乱局,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必须坚持下去。”
风夜北坐镇雁门关外的中军大营,方便接收来自关内外各处的消息。
此次关外战事苍云占据优势,他的眼睛并未如原剧情中为流矢所伤,此刻见了安然归来的申屠远和照月等人,只打了个照面便察觉照月心情有异。
可他并未直言,先说起军情:“忘情方才在营中遭遇埋伏,乃是一蒙面怪人,使的是东瀛剑法,想必是安禄山收拢的江湖人,只是暂且不知来自何方势力,背后有无旁人。此人还善分身之术,落网前被他逃了,我们派去追击的人一路还遭遇了好几拨相类的刺客……”
这剧情似曾相识,照月想起游戏中的副本,默默对上了时间。
又听风夜北道:“此处与我们正面交锋的狼牙兵,统领者自报名号为拓拔离……”
申屠远忙问:“此处战况如何?”
风夜北叹道:“狼牙来势汹汹,兵力不容小觑,此次若无奚族为盟友,只恐我军大营独木难支,须得退守关内。不过如今侧翼大营来援,安禄山又已然退兵,独木难支的就变成那狼牙军了,若能擒住拓拔离……”
恰在此时,一名将士来报:“军师,狼牙大军溃败,守将已被擒获!”
“哦?带上来,我要亲自会会这位安贼手下的‘地狼’首徒。”
拓拔离同样一身异族装扮,被带到风夜北面前也只是恶狠狠地看着他,面对盘问只是冷笑,一言不发。
风夜北只能摇头:“罢了,卸掉四肢关节,带回关中审问吧……狼牙已败,我等也该回去向薛帅复命了。”
却听得那拓拔离忽得,竟趁关节被卸守卫不备之时竭力扑向风夜北,待阻拦的将士回神,便见他已是白刃穿身。
“哈,薛直……必死……”拓拔离狞笑着说完这句遗言,头颅歪到一旁,没了气息。
“不好,安贼既能使人刺杀忘情,也不会独独漏下薛帅!”风夜北看了照月一眼,“先前虽有照月姑娘提醒,薛帅却欲以身为饵,然只怕我等低估安贼手下实力,虽有忘情率精锐于旁埋伏,但却未必万无一失……”
“什么?”照月的右眼皮忽然跳了跳。
虽然雁门关之役的前半剧情已被改写,薛直身边也比原来多了防御,可她却很可能依然轻视了这位统领身先士卒的心。
她知道原本被派去袭击薛直的狼牙大将是谁——地狼独孤问俗和风狼葛尔东赞。游戏里有不可抗拒的剧情杀,以至于她很难评判这二人武力高低,比之薛帅燕帅联手又如何……
“事不宜迟,我立刻回去。”如果到了最坏的情况,她还能用歌尽影生这张底牌。
风夜北见她焦急又笃定,便立即同意了此事,并说大军随后便至。
赶到雁门关外时,照月险些直直摔下马来——因为城门紧闭,城外雪地上只剩几个身影。
薛直与燕忘情已是浑身浴血,玄甲上的斑斑血迹使之再不能反射出幽幽冷光。
他们的敌人也一样,没有玄甲蔽体,身上伤口显得更多,还在往外涌着鲜血,然而那风狼地狼却似毫无所觉,一招一式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狠绝。
薛直以盾挡住葛尔东赞一击,朝身侧同袍吼道:“你先回去——”
“未到毫无退路之时,焉能弃帅而逃?薛帅,一起杀了他们!”轻眉刀从斜刺里劈出,在独孤问俗身上又添一道伤口。
四人战成一团,不似军队作战,倒是江湖比武。
听得马蹄声,薛直瞧见来人身上玄甲,扬声提醒:“先莫要近前来,此二人实力叵测,你们不是对手!”
赶上了!
照月从背上取下琴置于膝头,对身侧苍云将士道:“劳烦诸位掩护我!”
泠泠琴声起,乍然恢复大半气力的薛直与燕忘情惊异之余,立刻挥刀砍向敌人。
独孤问俗与葛尔东赞见苍云援军已至,冷静下来之后不免生出一丝退意——此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的狼主退兵了,或者说至少没能按计划阻截关外的苍云主力。
加上这意料之外的琴声……苍云军中似有外人相助,此人是何来历?
独孤问俗当机立断:“需将此事速速上报狼主,先撤!”
“不能放跑他们!”燕忘情横刀一跃,试图拦住他。
薛直全力挥出一刀,竟直接斩断了葛尔东赞脖颈,正欲拦截独孤问俗,却只见烟尘四起,独孤问俗的身影似要融入沙石之中。
轻眉刀接踵而至,斩向那个还未完全消散的身影,可虽有闷哼传来,却未见贼人身影。
燕忘情皱眉:“该死,这‘地狼’习了一手土遁之术——”
“请薛帅燕帅助我!”照月怒极反笑,按向空中一点,“给我回来——”
潮起东江月,弦管弄渔歌——是为“江逐月天”,有记录敌方位置状态,将至“恢复原状”的奇效。
重新现出身形的独孤问俗面露惊色,然而电光石火间,冰冷刀锋已一前一后钉住了他的身体,将他永远留在了雁门关前的大地上。
薛直与燕忘情斩下独孤问俗和葛尔东赞的头颅,收刀走到照月跟前拱手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照月躬身还礼:“也要多谢将军拦住此二人。”
从伤兵营到战场这一路,她已察觉系统武学或许并非此界长歌弟子会经常施展的武艺,如果她在雁门关的一举一动流传开,恐怕……
而这件事虽未言明,苍云军的正副统领却似乎已经与她有了默契。
这时,另一队人马忽然赶到,为首之人红衣剃度,却是破阵营统领王不空。
“薛帅,燕帅,我们在周围清扫狼牙伏兵,追击狼牙部队,擒获了一个可疑之人。”说到这里,他皱起眉,“此人极有可能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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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在范阳军中的密探,我们的人听到他对手下说是他把我们对范阳军的安排和盘托出。但此人在交战之中受了重伤,眼下已经不行了……”
一个范阳军打扮的人被抬到众人眼前,看衣着恐怕地位不低,再观其胸膛,已没了起伏。
照月看了眼焦点列表,又看向地上的尸体,俯身装作探鼻息的样子:“可以一救。”
没想到第一次用歌尽影生竟然是在这个叛徒身上,她甚至还要庆幸对方是黄名而非红名。
但无论如何,此次将计就计的谋划总算成功了。
只是……
照月抬头望向西面,血色残阳挂在天边,而更严峻的考验,还在长安。
这次联合奚人的冒险之举,隐藏风险恐怕也要暴露出来了。
不久,往长安送信的申屠笑回来了。
“照月姑娘与军师所料不错,那安贼果然妄图先发制人,污蔑我苍云军勾结奚人,幸而公主亲笔书信已先一步送至圣上案头,你们没瞧见那个弹劾薛帅的侍御史的脸色……哈哈,虽然我也没能亲眼所见……”
申屠笑摇摇头,又道:“又过了几日,颜真卿颜大人便呈上了薛帅所写有关狼牙的奏疏,揭发那安禄山狼子野心,且我离开长安之前,已与押解那卢卫都入京的王大哥打了照面,有此人作证,安禄山谋反之事便是板上钉钉……”
风夜北打断他:“阿笑,你可曾听闻那位陛下对此事有何反应?”
“若只是公主之事,圣上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责骂了安贼急功近利,但在狼牙军事泄以后,圣上大为震怒,直接宣了安禄山进京领罚……军师与照月姑娘为何皆是这种表情?”
照月与风夜北对视一眼,又问他:“申屠将军可知那卢卫都是如何叙述安禄山行事的?”
“这……”申屠笑摇摇头,“我只知他被关了起来,禁止任何人探视。”
照月又问:“关于奚族与苍云‘演武’一事,那位又是何态度?”
申屠笑皱眉回想:“据颜大人说,圣上对此练兵之策颇有褒奖,还命钦差至此犒赏我等与奚人勇士,公主亦得了不少赏赐。”
宜芳公主同样在场,闻言先是松了口气,却在看到风夜北与照月脸上神情之时没了笑容:“照月姑娘,风军师……此事可有何不妥?”
风夜北只是摇头,追问申屠笑:“圣上可有推广练兵之策,让我等与奚族保持和睦之意?”
申屠笑谨慎思索片刻,摇摇头:“并未听闻。”
“哎呀!”风夜北扼腕叹息。
照月面色凝重,对众人拱手道:“先前只望能保奚族与苍云一时周全,却未曾言明其中隐患,是我之过。大唐虽与奚族和亲,却终非一体,此计能保一时,却也后患无穷……”
燕忘情却伸手将她扶起,薛直面色沉凝,看她的脸色却很温和,他沉着道:“我知姑娘所言何意,若君王生疑,我等便有养寇自重,勾结外邦之嫌,定下与奚人联合之计时,薛某便已知晓其中利害,姑娘不必因此自责。”
“狼牙兵力远超我等所想,此次若无奚人相助,哪怕狼牙未施奸计,仅正面交锋,我军也必将损失惨重。”燕忘情也道,“若无这一时周全,又何谈后患?而今已是最好的局面。”
宜芳公主面色惨白:“为何……为何如此?不论苍云还是奚人,皆为自保,难道……”
照月轻轻摇头:“公主须知,官场上并无清者自清一说。”
这世道弱肉强食,空有一身清白傲骨而无力量傍身,恐怕只有以身殉道一个结局。
“至少短期之内,圣上对我等最多只是疑心,日后之事且行且看,公主莫要过分担忧。”薛直安慰道,又叹了口气,“只可惜从今往后,我苍云与奚族恐再不复当日雁门立誓之谊。”
风夜北摇摇头,补充道:“亦不能突然割席,否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申屠笑愤愤道:“既如此,只愿那安禄山被施以严惩,方能解我心中之恨!”
然而余下诸人面上神情皆不乐观。
又过几日,有宦自长安来,带着唐皇的圣旨与赏赐,也带来了关于狼牙的消息——
“先平卢、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之子安庆宗私自组建狼牙军,离间奚族与大唐,谋危社稷,以谋逆罪论,斩;其父安禄山虽教子无方,御下不严,然戍边辛苦,屡建奇功,坐失察罪,罚俸一年,罢范阳节度使;原安禄山部下、北平太守史思明检举罪人安庆宗有功,擢范阳节度使……”
好一个安禄山!好一个史思明!
照月摇摇头,合上了初次得见的圣旨。
这个结果自然并不乐观,但……也不算出人意料。
8. 长安不见使人愁
夜色已深,照月躺在床上,想着穿越以后各方势力命运的变化,越想越清醒,干脆爬起来出了营帐。
雪后初霁,皎白月光映着雪色,仿佛天地浑然一体。
照月漫无目的地走着,边走边想:苍云保存了绝大部分有生力量,奚族未受安禄山挑拨反唐,宜芳公主还好好活着,甚至苍云与奚人的关系恐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友好。
可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安史之乱的罪魁,也并未遇到伤筋动骨的挫折。
被斩杀的安庆宗不过是安禄山推出来的替罪羊,甚至作为安禄山的长子,他或许并未参与多少狼牙之事,毕竟主要负责组建狼牙军的应是安禄山次子安庆绪。
至于圣旨中所谓检举安庆宗的功臣史思明,作为这件事中最大的获益者,照月不认为他已经和安禄山翻脸,毕竟狼牙军的组建还有史思明之子史朝义从旁协助,结果最终却只有安庆宗一个牺牲品。
“想必安史二人已就此达成共识,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照月摇摇头,在脑海中对系统感慨,“不愧是当了那么多赛季大boss的人,足够狠心。”
肥啾在她头上蹦了蹦,声音有些低落:“侠士觉得失望吗?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却……”
“可是我们的最初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吧,我的新手任务应该也要完成了。”照月平静地答道,声音中有一丝怅然,“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能一举击败安禄山。”
她们走到了长城之下,照月望着雁门关高高的城墙,轻声道:“天宝年间,这个曾经辉煌的朝代已经在走下坡路。历史是有惯性的,不会因为我这样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一次翅膀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连苍云军这一整支精兵的保存,也不足以改变历史的洪流。”
头上的肥啾似乎更失落了,连翅膀都耷拉下来。
照月忽然笑了笑,琥珀色的瞳孔映出月亮的轮廓:“可是蝴蝶并不会只扇动一次翅膀,会被扭转命运的也不只苍云,这只是一个开始。聚沙成塔,众志成城,总会有那么一天,这条河不会再涌向原来的地方……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嗯。”系统的声音重新振作起来。
照月提议:“不如想想接下来的苍云军该如何自处吧……”
这时,一个伫立在长城上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燕帅?
燕忘情似乎也看到了她,便问道:“照月姑娘为何在此?”
照月答道:“心有所思,夜不能寐,便想出来走走,顺便……瞧瞧这雁门关的月色。”
燕忘情铁面下的嘴角似乎弯了弯:“既是赏月,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
听出这话中邀约之意,照月也笑道:“不知照月能否有荣幸……”
话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自她面前闪过,紧接着她便跌进一个冰冷的怀抱里,鼻息间萦绕着和这雁门关的雪一样凛冽的气息。
只一眨眼的工夫,照月便已然落到某座塔楼之上,放眼天地开阔,月色如霜。
等等……所以她刚刚是被燕帅用双人轻功抱上来了?救、救命……试问哪个剑三玩家能抵挡被燕帅公主抱的诱惑?
可是对着那张修罗铁面,想到对方藏在面具下的伤疤,照月便冷静了几分,定神问道:“燕帅为何深夜在此?”
燕忘情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随后却别开脸,望向天边的月。
就在照月以为自己方才的问题或许有些唐突之时,她却忽然开了口:“我,做了一个梦。”
因为一场噩梦就再难入眠,听起来似乎不像苍云军副统帅的风格,可是那个梦……
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我以为自己曾经经历过,或者说,本要经历一样……”
起初,她只是再度看见了那个奇怪的东瀛刺客。
而后就像狼牙来袭那天发生的事一样,刺客逃窜,她命人去追,自己则去禀报薛直。
可是后来,她只等来了安禄山率狼牙军来袭,申屠笑身死,申屠远受伤,风夜北双目被流矢击中的消息。
那日与她和薛直交手的独孤问俗和葛尔东赞在关外叫嚣,薛直出阵迎敌,最终……
最终为了保护百姓与将士撤回关内,倒在了雁门关外的雪地上。
她只看到了主帅冰冷的尸体。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燕忘情醒后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眼角竟有泪意,因心绪难平,这才出来走走,想靠城头上的风令自己冷静几分,顺便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而后,她看见了照月。
燕忘情忽然意识到,如果没有这个长歌弟子的到来,没有她“偶然”的发现和提醒,那梦中的一切……或许当真会变为现实。
梦中的一切调度,她所熟悉的每个同袍的选择,都与他们本人会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一举一动别无二致。
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照月听完她的转述,心中同样惊愕,开始在脑海中疯狂呼叫系统。
“宝,你听到了吗?这不就是雁门关之役原本的剧情吗?为什么燕帅会梦到这些啊!”
肥啾没有回答她,脑海中反而出现了一道久违的电子音——
“请侠士自行探索。检测到新手任务已完成,正在进行等级评定……‘解决雁门关之围’完成度:100%,支线剧情推进程度:75%,命运扭转综合评级:A,任务奖励发放中……恭喜侠士获得两次抽取系统解锁权限的机会,请侠士抽奖……”
两个闪着光的宝箱飞到照月面前,看上去格外诱人。
想到自己用茶饼喝侠客次次只能保底的照月:“……”
想到照月之前抽奖结果的肥啾:“……”
照月勉强扯了扯嘴角:“能之后再抽吗?话说回来,自从我猜中你们不是一体的之后,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没看见她正和燕帅谈心嘛!
电子音:“经检测侠士超过十秒未进行操作,系统将自动为侠士进行抽奖……”
“不是,等等——你这个强买强卖的人工智障!”不知道是不是照月的错觉,自她在脑海中吼出这句话之后,宝箱中跃动的光芒变化得更快了,“恼羞成怒了?”
“恭喜玩家获得背包容量20及仓库容量20,现为玩家随机抽取背包及仓库解锁格……”
“为什么连这个也要抽奖啊?而且20格甚至不到一个包裹的容量,现在早就不是轻容百花包的年代了好吗?”
“抽奖已结束,请玩家自行查看结果。”
“……先不看。”照月嘴角抽搐,一抬头就看见燕忘情望着她,嘴角似有弧度,连忙正色道,“燕帅,梦只是梦,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确实。”燕忘情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并未察觉她方才的走神。
人心皆有秘密,照月助苍云军良多,她不会多问,但……
若有相类之人为害大唐,祸乱百姓,等待那个人的,便只有她手中的轻眉刀了。
“今夜月色甚美,最宜望月怀远。不过看来深夜有此雅兴的,也并非只有风某人一个。”
又一道身影徐徐登上塔楼,长发披散,风姿卓绝,含笑双目中映出皎皎月色。
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燕忘情不由再次想到那个噩梦……但照月说得对,眼前才是真实。
“军师亦未寝……”照月忽然失笑,又正色道,“天涯共此时……望月怀远,长安的月色,恐怕亦是如此吧。”
风夜北叹息着连连摇头:“唉,如此月色,本不想再为那些事务伤神,怎料照月姑娘忧思甚重,不解烦忧怕是要连日辗转。”
照月坦然笑道:“既然军师挑明,照月也冒昧一问,二位对苍云军的未来有何想法?”
“坐下说。”燕忘情往旁边挪了挪,开门见山道,“不若就从那道关于范阳的圣旨说起。”
风夜北掀起衣摆,欣然应约:“若是有棋有酒,就更合适了。”
“棋来了——”
“酒也来了!”
燕忘情愕然:“你们——怎么回事?怎么都来了?”
拎着酒壶的薛直环顾四周,哑然失笑:“各营统领齐聚,怎么连无衣这小子都跑过来了?”
照月也想问,半夜三更的,你们苍云是来长城上搞团建了吗?
燕忆眉在她身边坐下:“心里憋着一股气,横竖睡不着,路上遇着阿笑阿远,就过来了。燕帅方才提及那道圣旨,我便想解个惑,那安禄山史思明分明是弃车保帅,难道圣上与长安朝臣看不穿吗?”
风夜北摇摇头:“那可就轻看陛下和李相了。”
申屠远不解:“那为何还……”
风夜北从木盒中取出几颗棋子,一一摆开:“我们便以这些棋子指代狼牙一事所涉诸人,圣上、李相、安禄山、史思明、太子、王忠嗣……奚族、我苍云军,阿远会如何排列这些棋子所属阵营呢?”
众人望着棋局,思考自己心中答案。
照月伸出手,先将代表安禄山与史思明的棋子摞在一起:“史思明乃安禄山部下,二人同乡,自幼相识,交情甚笃。”
“此事我等皆已知晓,故而才有疑惑,如此明显的断尾求生之举……”
风夜北伸手将代表李林甫与皇帝的棋子拿起:“今上用李林甫重用胡将之策以制衡军权,安禄山此人颇有能力,正是其中之一,且因其惯会逢迎上意,深受圣上青睐。狼牙军此次未成气候,长安或认为一切均在掌控之中,纵有杀鸡儆猴之意,却也未必舍得下这把好用的刀。”
“故而只罢黜范阳节度使一职,那安禄山仍是平卢节度使?我似乎明白了……可那史思明……他为安禄山心腹,史思明任范阳节度使与安禄山又有何区别?”
“关于此事,我却还有一种猜测。”燕忘情沉吟道,拿起放在另一边的两枚棋,“若只罢安禄山,不动史思明,接任范阳节度使的,又能是何人?”
薛直吐出一个名字:“王忠嗣——稳定范阳局势,避免狼牙作乱,且要足够忠心,还能威震关外胡人,最佳人选无疑是王大人了。”
风夜北摇摇头:“薛兄莫要忘了,王忠嗣将军已身兼朔方、河东节度使,且与太子关系亲密,若再令其兼任范阳节度使……足以令人忌惮。”
“因而,无论是李林甫不愿王忠嗣手中权力继续膨胀,还是太子一党预见危险从中斡旋,最终皆使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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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无缘范阳。”
“可最后为何又落到了史思明头上呢?”
“或许这是一场博弈,也是一次试探。”照月说着,将原本摞在一起的安、史棋子分开。
“此二人或许真反目,或许假反目,但有人大概很有信心,要将这反目成仇做实,将这二人彻底分开,各自收为己用,毕竟史思明此人同样颇受陛下看好。至于能不能成功……恐怕就是一场豪赌了。”
密探、刺客、监军……未来或许会在平卢与范阳军中看到不少这类人的身影。
捧杀、离间、联姻……这些戏码大概也将层出不穷。
照月也不知道,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少年情谊能否抵得过权力对人的异化,原本时间线上的安史之乱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动。
“那……我们呢?”
怀疑的种子既已种下,虽不知何时会生根发芽,却总不能真等到结出恶果的那天再做反应,那和坐以待毙又有什么区别?
薛直沉默着咽了口烈酒,便听照月问道:“我有一个……或许称得上大逆不道的问题。”
“且让风某猜一猜,能被照月姑娘如此评价的问题——”风夜北笑道,“恐怕事关国本社稷,亦关乎我等的忠心吧。”
“我自是知晓各位将军忠于大唐,却不知各位心中的大唐,是谁的大唐?”
是长安城中大明宫里的李氏皇族,还是……
燕忘情饮尽杯中酒,道:“大唐……自是这片疆土所有百姓的大唐,天下……便该是天下人的天下。”
风夜北做出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知这答案可是照月心中所想?”
照月干脆冲他们举起酒杯:“同道中人,当共浮一大白。”
燕忆眉无奈提醒:“你慢点喝,小心又像和奚族共誓那次一样。”
众人干了杯中酒,又有人问:“不知军师方才口中的国本,又是指……”
风夜北摇摇头:“虽然我苍云军自视忠于陛下,然而有一层关系却不可不忽略。”
薛直无奈地叹了口气:“父亲与王忠嗣有旧,即便我苍云军与太子并无多少往来,却无法妨碍有心之人猜忌……”
“既不能阻碍,薛帅可曾想过……不,是我多言。”照月摇摇头,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薛直不会因此时处境便暗投太子,便只道,“以将军人品,必不会效仿安禄山,亦不会做出养寇自重的选择,如此一来,恐怕只有一条路了……”
她望向关外茫茫无际的雪原:“此时决不能退,那便只能做一把无法被轻易舍弃的尖刀。奚族与苍云矛盾已解,可还有契丹、突厥贼心不死。”
“这本就是苍云镇守边关职责所在,此时能作为一线生机,也算意外之喜了。”
“只是,凡有战乱,苍云军必有损伤,今时不同往日,祸根未除,日后恐生大乱,还需各位将军与苍云将士爱护己身,韬光养晦。军中粮饷或为朝廷掣肘,玄甲毁坏亦有损战力,望各位能早做打算,未雨绸缪。”
照月想了想,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与那卢卫都一样,军中必有长安派来的监军,日后若疑心生了芽,恐还会有其他密探接踵而至,我知各位将军坦荡无愧,但千万小心应对。且苍云已与狼牙结仇,安禄山、史思明必不会轻易揭过此事,安贼手下如那独孤问俗、葛尔东赞者恐怕只多不少,还要小心他们派人行刺将军……”
她心里其实清楚,这些事风夜北他们不可能想不到,可话到嘴边却越来越多。
“粮饷之事或可于休战之时着士兵开垦荒地,不求自给自足,只求能解燃眉之急;至于玄甲,我心中亦有成算;监军只要不妨碍军务,自是好吃好喝招待;刺客之流,我等对各自武功还算自信,也会小心提防……照月可还有其他嘱咐?”
照月愣愣地摇摇头。
风夜北笑道:“那便轮到我们问姑娘问题了——这雁门关的雪景月色,可还算壮美?”
“自然。”
“姑娘此行,可觉圆满?”
“虽有遗憾,但……受益匪浅。”
“那……姑娘可愿留在我苍云军中?风某愿让出军师之位。”
照月愣住了。
风夜北此言似是玩笑话,可她从那双潋滟凤目中窥得了十分认真。
苍云很好,她喜欢北地皑皑的雪,自由的风,也喜欢这里的人,无论屏幕内外,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很喜欢在苍云映雪湖挂机……
可是,她的确有更想去的地方,暂时不能为一抔雪几个人停下脚步。
于是她只能拒绝这样的挽留:“照月此次游历已耗时良久,也该回去向师傅述说此行所见所感了……多谢军师好意,然相逢千里终须一别……”
风夜北眸中含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只有些许遗憾。
他举起酒杯,洒脱道:“那便由我等再敬姑娘一杯——”
“敬,相逢有缘。”
“敬,行路不孤。”
千里江山,共此明月,万里同风,何须离愁?
“希望下一次,下下次,能有机会看看雁门关的春与夏吧。”
9. 欲求玄甲向河朔
“干货、风干的香蕉、甜甜的糖葫芦、菜叶子、厕所的产物、煮烂的盘龙饺子……”
照月翻着先前解锁的背包和仓库,越看越无语。
她无奈扶额:“就知道不能对自己的运气抱有任何期待。”
头上的肥啾忽然欢呼一声:“咦?有玄晶!”
照月看着仓库里闪闪发光的沉沙玄晶:“可这东西现在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咦?竟然解锁了这个!这些普通麦子可以作为粮种种下去吗?”
她从背包里拿了一根麦穗出来,从外表上看,和她在现实里见过的小麦差别不算太大。
“干脆试试这些小麦能不能发芽吧,要是可以,就把它们留在苍云。”
照月用湿布巾和小麦种做了次实验——谢天谢地,没过多久就有嫩芽冒了出来,总算抽到些能派上些用场的东西。
“还有这些鱼苗……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映雪湖里活下来,姑且试一试吧。”
除了草鱼鱼苗,她还惊讶地发现银霜口名望任务的小霜鱼取出来竟也是活的,便一起投入了映雪湖。
剩下或许可以“变废为宝”的,或许就是那个东西了——重置版A了以后到无界回游,中间隔了很多年,她都不记得自己仓库里还有几百个太原公共任务需要的盔甲部件了,这东西从狼牙兵身上来,留给苍云无论他们是再铸盔甲还是用于之后伪装,都比在她手中有用。
麦种和盔甲被她悄悄藏进了一个山洞,她还画了张粗糙的藏宝图,留在薛坚和苏小折常去的地方,希望能借这些孩子之手发现这些“宝藏”。
接下来,便到了正式告别的时候。
月夜畅聊那晚,他们曾说起苍云玄甲,风夜北当时说他心中已有成算,原是他妹妹秋叶青为李复送信而来,言说苍云玄甲的来历。
李复与秋叶青均是剑三玩家在出生地图稻香村便结识的人物,照月自然想亲眼见到他们,谁料这一次有缘无分,竟然错过了。
她隐约记得苍云门派任务当中也有这段剧情,只是那时的苍云已因安禄山叛乱伤亡惨重,方从复仇之火中重生,如今的苍云则保存了大部分力量。
不过,这封信还是送来了……想必李复与她有着同样的考量,尽管初衷或许有所不同。
风夜北的成算果然是让他的红颜知己任青萍带着图纸往打造玄甲的霸刀山庄走一趟,因着任青萍乃是霸刀山庄柳五爷的义女。
照月便顺势开口:“那我便与任姐姐同行吧,只是不知道我师兄是否还在霸刀。”
任青萍欣然道:“路上有照月作伴,自是甚好。”
燕忘情紧紧握着手中轻眉刀,忽道:“我也走一趟吧……上次去霸刀山庄拜会,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也合该将狼牙之事告知霸刀,好让他们早做提防。”
**
马车向南离了雁门关地界,照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巍峨的长城,塔楼上似乎仍旧能看见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还会再见的。*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电子音:“苍云神行点已解锁,世界地图已解锁,地图探索奖励:苍云声望已解锁,知交系统已解锁……请侠士继续努力,保持探索的积极性。”
照月不免有些惊喜:“神行?这可是个好东西,不过使用CD是多少啊?除滞散能用吗?”
“请侠士自行探索。”
“……声望系统,不知道和称号的作用有什么差别,但是知交……”
照月记得知交是声望奖励的一部分,声望钦佩会解锁一个知交,可以被召请到玩家身边,为玩家增加少量属性……等等,召请?
她不由心潮澎湃地打开了知交系统,却看见和游戏里截然不同的一幕——怎么薛帅、燕帅、风夜北……包括李无衣都变成她的知交了?
除了苍云,甚至还多了一个奚族的分类……李延宠和宜芳公主都在里面!
知交人物界面上只有他们各自的肖像和简介,下方是两个按钮,一个是信封,另一个赫然是“召请”字样。
“系统?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可以把他们直接召请到自己身边?”
“请侠士自行探索。”
“怎么只会这一句话?该不会是自动回复吧……”照月撇撇嘴,目光又落到那个按钮上。
别人是召唤玩家搞第四天灾,她倒是反过来了。
要不然……试一试?
这里离雁门关不远,召请成功也方便他们赶回苍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心中的好奇还是压倒了一切,照月的手指蠢蠢欲动,最后直直戳在了“召请”键上。
被她选中的幸运儿是李无衣,只因这位李小将军大约是知交列表里目前最“人微言轻”的一个……咳,门派新秀嘛,现在还不到他们大展宏图的时候,君不见河阳之战另一个跟玩家并肩作战的新秀薛坚这时候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呢。
然而,红袍银甲的小将军并没有一脸警惕地出现在马车里。
照月不死心,又连着戳了好几次,却都无事发生。
“什么啊?又是系统bug?还是说时间、地点不对?”照月皱着眉趴到桌子上,“算了……如果真能随时随地直接召唤知交到自己身边,未免太逆天了……”
她又不抱信心地戳了戳一旁的信封标志,这次反倒成功了——一张信纸凭空出现在照月面前的桌案上,似乎在等待她提笔。
“咦?”背包里解锁的物品中刚好有墨,只是没有毛笔,照月便拔下头上的发簪蘸了些墨,在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信纸上划了两下,“唔……似乎就是可以正常书写的纸张。”
她沉思片刻,干脆把之前留的藏宝图在信纸上重新画了出来,在右下角画了个月亮的简笔画,又将信纸卷起,一个提示框跳到了她眼前。
“是否寄信给李无衣?是。否。”
照月犹豫两秒,直接点了“是”,刚刚还被她攥在手里的信竟然消失不见了!
“嘶,也不知道这信是以什么形式寄过去……这信封似乎只有寄信功能,没有收件箱,难道只能单方面传递消息吗?”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任青萍掀开车帘钻进来,“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照月回顾神,立即摇摇头:“任姐姐,我没事……初次来河朔,照月有个不情之请,姐姐能和我讲一讲霸刀山庄的事吗?”
任青萍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你若是有兴趣,自然可以。霸刀柳家立足河朔三百余年之久,从南北朝、前朝再到大唐……”
照月听着她清亮的声音,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游戏里和九天、柳五爷、霸刀藏剑宿怨有关的剧情,她的拳头就硬了。
可惜她来得太晚,阻止不了这群人奇怪脑回路酿成的悲剧。
她不由在心里对肥啾感叹:“说真的,自从知道霸刀和藏剑之间恩恩怨怨的真相以后,很多时候我真的很想抛弃尊老爱幼的美德……”
“叮!触发主线任务——”
“等等!”照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晚了。
“触发主线任务:战胜柳风骨。”
照月眼前一黑,缓缓捂住胸口:“你们派发主线任务都是这么唯心的吗……我只是想一想啊……而且我现在是相知!拿头打败柳五爷吗?”
肥啾小心翼翼地拿一双豆豆眼瞅着她,似乎有些愧疚:“要、要不……不做了?”
照月问:“不做主线任务会有什么惩罚吗?”
肥啾回答:“其、其实只是会缺少一些奖励……”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侠士没问……而、而且,就算我说没有惩罚,侠士会眼睁睁看着苍云军走向原本的结局吗?”
自然不会,照月心里很清楚,甚至哪怕她孑然一身穿越而来,根本没有什么系统金手指,发现自己穿越到雁门关之役前的苍云,也会想方设法提醒他们自救。
“但是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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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任务和苍云是不一样的。”她叹了口气,“既然没有惩罚,那就随缘吧……以我现在的样子,要完成任务,估计就只能从‘战胜’二字上做文章了。”
**
车马一路向南到了太原,修整一夜后又向东北方行进,终于抵达太行山下的无极镇。
早先收到任青萍书信的柳静海已安排弟子在山脚下等她们,长孙家也派人来迎燕忘情。
“那我们便暂且分开吧。”燕忘情道,又问照月,“照月打算去何处?”
照月想了想,道:“晚辈登门,理当前去拜见庄主,只担心三庄主事务繁忙……”
“静海已知晓此事。”同弟子寒暄完的任青萍走过来,“因着惊涛大哥……有事不在,你那师兄本打算返回长歌门,但恰好收到了我们的信,静海便留他多住些时日,此刻还在山庄之中呢。你们师兄妹一同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照月心里其实有些忐忑,毕竟她与那位师兄其实素未谋面,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戳穿……但眼下也只有先到山庄里再做打算了。
于是她便对燕忘情道:“那我便先随任姐姐往山庄里去吧,燕帅,后会有期。”
她跟着任青萍和引路的霸刀弟子柳月茗往山上走,一边听她们闲谈,一边回忆天宝四年霸刀山庄的剧情。
老实说,因为除了领鸡蛋她便没怎么登过霸刀小号,门派剧情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锻刀千雷还有夕颜阁那几个副本里的剧情,像什么柳四爷暗中勾结狼牙呀,霸刀和藏剑因为上一辈秘而不宣的筹谋导致的惨剧啊……
可这些要么是已经发生的事,要么就在安史之乱之后,对于天宝四年的霸刀发生了什么,照月倒真是没多少印象,只好多留心霸刀弟子的言谈,试图从中找到线索。
柳月茗正说到:“青萍小姐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些时日?老庄主心里一直念着小姐,而且小小姐的生辰也快到了……”
“至少会留到菲菲生辰之后。”任青萍答道,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小小姐……菲菲……是叶琦菲!不对,这时候应该还在姓柳……因着河西瀚漠的剧情任务,照月对她也倍感亲切。
这时,任青萍已经换了个话题:“前些时候应当是山庄招募新弟子的日子吧,这次可有招到几个可造之材?”
“自然。”柳月茗答道,脸色却晦暗了一瞬,提醒道,“只是这些时日,山庄里也不太平,兰亭斋长孙家、解忧园独孤氏先后遇袭,就连刀谷也……”
“什么?”任青萍不由蹙眉,“可查清是何人所为?”
柳月茗点点头:“似是狼牙军勾结高句丽遗民作乱。”
“狼牙?想不到那安贼竟也把手伸向了霸刀山庄,恐怕是觊觎山庄所铸神兵宝甲……”
“三庄主亦是这般猜测。幸而狼牙军一事被揭发,那安禄山近来便没了动静。”柳月茗想想,又补充道,“也幸好此次新入门的弟子中有一人武艺出众又明察秋毫,及时发现了那些歹人的意图……”
任青萍眉梢微挑:“哦?那弟子姓甚名谁?我倒有些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物。”
照月同样有些好奇,不出所料,这些事应当是原本霸刀门派任务中的剧情,她也确实记得霸刀山庄和高句丽有仇,理论上说这个新弟子的角色会由玩家担任……
难不成她要见到穿越之后的第一个“老乡”了?
却听柳月茗笑道:“他啊,他叫赵淮,先前仰慕我们霸刀山庄许久,这次想来拜入门下,一为学刀术,二来也是为找他的妹妹……”
赵淮?不像是玩家会起的名字,而且还有些耳熟……
赵淮……赵淮……等一下!
照月的太阳穴忽然突突直跳——她想起来了!是月泉淮那个老妖怪!
伪装身份来到霸刀,差点掳走神算多多,还看到了自己的批命:寿元终有时,无物可补天……
救命!她才刚完成新手任务,就要碰上武力值逆天的终极boss了吗?
10. 忍见孤鸿影茕孑
往鹰扬谷主殿的路上,照月一直在思考月泉淮的事。
她记得月泉淮就是高句丽人,还和霸刀山庄有仇,此番狼牙与高句丽遗民再次作乱,月泉淮竟顶着新晋弟子的假身份成了于山庄有益的大功臣,目的绝对不简单。
可是除了劫走多多为自己算清命盘,霸刀山庄吸引他的还有什么呢?
难道说高句丽和狼牙的合作关系比她以为的还要密切,月泉淮留下是想帮狼牙探得九天武库的秘密?
但这似乎也不是月泉淮的作风……
直到抵达主殿门外,照月才定了定神,暂时把这些猜测按下去,准备拜见柳静海。
只是,她刚跟随任青萍走进门,就看见柳静海正和一个身着霸刀弟子服的青年说话,而焦点列表里出现的名字也让她的右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什么运气?这么快就撞上了!
“赵淮,此次击退李令霞,夺回霸刀令,多亏有你。”柳静海面上似有病容,他声音温和,“自入门以来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先前在柳祠本该带你祭拜先祖,奈何……你且再去柳祠一遭吧,祭拜过先祖,便是我霸刀柳家的正式弟子,此后也该叫你柳淮了。”
照月好险没笑出声,又暗暗在心里为柳静海捏了把汗。
她悄悄瞥了眼那披着霸刀弟子皮的限定版月泉淮,只见青年眉目中似有一丝阴郁,听闻柳静海的吩咐迟疑道:“三庄主,此事……”
“青萍回来了?”柳静海忽然对他一抬手,“赵淮,你先退下吧。”
察觉到赵淮的余光扫过来,照月连忙收回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便听任青萍开口:“许久不见了,三哥……原来这就是赵淮吗?一路上听月茗说了不少他入门以来的事迹,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英雄出少年,月泉淮今年多少岁来着……咳,不行,忍住!
照月绷着脸,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这两位是……”赵淮借机正大光明地看过来。
柳静海介绍道:“青萍乃是我的义妹。至于她身旁这位……”
照月对他拱手行礼:“在下照月,此次是随任姐姐来霸刀山庄寻我师兄的。”
她刻意没报上全名,“照月”大概会被解读为“赵月”等类似读音,任青萍与柳静海皆知晓她的身份来历,又都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绝不可能在赵淮面前戳穿她的刻意隐瞒。
果然,柳静海定定看了她两秒,笑道:“此事我已知晓,我邀了你师兄在山庄小住,姑娘若愿意,亦可多留些时日。”
见他们已经开始寒暄,素来“体贴”的赵淮便拱手道:“既然三庄主有客人来访,弟子便先行退下了。”
“去吧。”
待赵淮的名字消失在焦点列表,照月才终于松了口气,抬头却见柳静海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与她对视以后含笑拱手:“江姑娘。”
“三庄主。”照月犹豫片刻,又道,“庄主不问我方才……”
“雁门关这段时日已成是非之地,姑娘和青萍自雁门而来,不愿暴露身份自是可以理解。”柳静海笑了笑,体贴道,“你师兄现下应在万客集茶肆,照月姑娘往门外去寻我霸刀总管柳禄,他会派弟子引你去万客集寻杨先生。”
照月拱手道谢,知晓他与任青萍多年未见,大概要好好叙旧,只是关于赵淮一事……
天知道这老妖怪怎的忍辱负重得了霸刀山庄诸人信任,若是真被他知晓更多密事,只怕后患无穷。
但她初次拜会柳静海,即便顶着“傲霜刀”的称号,也不宜交浅言深,倒不如悄悄看一看那月泉淮究竟是何目的,寻找合适时机再做提醒,不过也要尽快了……
等照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柳静海轻咳两声,对任青萍感叹道:“这位江姑娘,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三哥,你身体……”任青萍关切道。
柳静海扯出一抹笑容,摆摆手道:“无妨,且同我再说说这位照月姑娘吧。”
任青萍眉头微蹙:“我与照月相处时日不长,交情算不得格外深厚,只知她重伤于雁塔之下,被苍云士兵救回,在雁门关一役中,我只见过她用长歌门天音知脉武学救助伤员。然而,单从夜北对她的态度来看,我能察觉到她的本领恐不止于此。”
柳静海叹了口气:“依你之见,她方才的刻意隐瞒,可算一种提醒?”
“刻意隐瞒?”任青萍思索片刻,忽地一惊,“三哥,你是说……”
“虽然先前诸多风波似已平息,我却仍觉不安。”柳静海摇摇头,“无妨,此事我心中已有成算。青萍,你离家多年,父亲对你甚是想念……”
另一头,照月已经跟随霸刀弟子柳风华的指引上了铁萼梯,刚到万客集茶肆,便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身着长歌校服的青年男子——这便是杨露轩了。
自穿越以后,这还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同门,只是不知对方是否认她这个异世而来的师妹。
她不由有些忐忑,在心里问系统:“角色的门派设定保真吗?要是那位师兄说他不认识我,还得费好一番力气找借口……要不然还是先不见了?”
不等肥啾开口,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清爽的男声:“师妹,既是来了,为何在路边踟蹰?”
咦?照月心里一跳。
那人又抱怨道:“大庄主不在,我本想转道北上寻你,却在临行前收到你已南下的消息,倒让我得以在此多喝几壶好酒。只可惜仍是没能看到北地的雪……”
肥啾这时才小声解释:“已根据侠士过往经历为同门派NPC进行相关记忆补充,请侠士放心。”
照月恍然:“也就是说,相当于我亲手写好了自己的人物小传?”
“是的,毕竟同门派NPC会与侠士长时间相处,这也相当于一种新手保护。”
“那我就放心了。”照月在脑海中说罢,便朝茶肆中的杨露轩走去,自然接话,“早知如此,我便该将北地的雪掬来一抔,给师兄作见面礼。”
“那怎能一样?”杨露轩摇摇头,含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可有受伤?”
“安然无恙。”
杨露轩点点头,又皱眉道:“你虽于御敌之术空有内力,然天音知脉学得极好,只是此番游历,你当知晓只凭疗愈一道终究所行有限,回去之后也该好好练习相知剑意莫问曲了。”
照月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怎么回事,该说不愧是我们长歌弟子吗?上来就劝学,让她幻视玩游戏时被贺闲追着练琴的日子了……
杨露轩似乎没看见她的反应,只问:“师妹啊,我在此地逗留已久,你却是初来乍到,然而年关将近,你是想在这太行山多留几日,还是早日回门派呢?”
照月自是想留下,毕竟月泉淮可还在这里呢。
她道:“听说霸刀山庄近来也不太平,师兄应以听说雁门关与狼牙军一事,此地亦有狼牙作祟,我想多留些时日,以免生变。”
“这我就放心了!”杨露轩拊掌笑道。
诶?照月懵了一瞬,她还以为师兄想早些回去了呢。
“我只担心你年纪尚小,初次出门游历,恐对师叔颇为想念,欲早日归家呢,不料你我一拍即合……”杨露轩笑道,又凑近照月神秘兮兮地说,“你猜的不错,霸刀山庄近来风起云涌,随不少变故均已被平息,但我却知道还有人在暗中窥伺……”
照月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这位初次见面的师兄如此厉害,竟已看出霸刀中人异样,却听他低声道:“我先前在观景台见着一打扮奇怪的神秘女子,口中喃喃不止,甚是可疑……不若我师兄妹二人悄悄探查一番,也好报霸刀山庄倾情款待之意。”
“那是自然——等一下!女子?”好像不是月泉淮。
“不错,你知我的耳朵向来好使,呢喃之语音量很低,我却能听得清楚,那声音绝对出自女子之口。而那人黑袍裹身,从头到尾遮得严严实实,行事颇为鬼祟……”
照月愣了愣,她好像知道那是谁了……游戏时间的很多很多年以后,她还参加过那人同柳静海的婚礼呢。
都怪那不当人的唐傲天,害唐书雁成了塔纳,让她和柳静海白白蹉跎十数年,还给柳惊涛跟唐小婉乱点鸳鸯谱,结果唐小婉和叶凡私奔,霸刀藏剑仇上加仇……
不过,若是唐书雁此刻身在霸刀,或许她找到提醒柳静海的最佳方式了。
“这个红娘……我当定了!”照月喃喃自语,拉着杨露轩站起身。
杨露轩不解:“什么红娘?诶?师妹,你要去哪儿?我酒还没喝完呢!”
……
自观景台俯瞰霸刀,天地空阔,山河壮美。
然而少有人知,唐书雁的目光其实更多只落在鹰扬谷主殿上。
她知道,那个人就在殿中。
此前唐门擦肩而过,他奔赴千山万水而来,她却不愿以这幅样貌见他。
世上已无唐书雁……静海恐怕也已知晓塔纳之事了吧……
忽然间只听铮的一声,唐书雁黑袍翻飞,青紫手臂从中探出,轻易夹住射向她的竹筒。
“谁?”她往竹筒射来的方向追了两步,却没有发现袭击者的身影。
兜帽下眉头微蹙,唐书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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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竹筒上的塞子拔下,从里面摸出一封信,上面写着:
“皆言好事多磨难,忍见孤鸿影茕孑?寄语情人少踟蹰,鹊桥已成渡银河。”
唐书雁心中先是一恸,又是一惊,扬声道:“来者何人?竟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回答她的又是一只竹筒。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千里奔波,未得相见。相思成疾,久病不起。内忧外患,豺狼环伺。劫生海天,孤鸿归否?”
下面还有行小字:“莫道人尸有别,只见义重情深。何以蹉跎苦?何以难相见?尸毒犹可解,光阴不复还。”
唐书雁的手颤抖起来,呢喃道:“相思成疾……劫生海天……尸毒……犹可解……”
神思恍惚之时,最后一根竹筒已至。
“隐瞒身份情非得已,只愿有情人终成眷属,霸刀山庄避此劫难。尸毒欲解往北天,兰亭合该做鹊桥……鸿雁当归。”
唐书雁抽出竹筒中的另一封信,为防有诈,干脆也拆开来看,上面却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赵淮有异”。
她将那几封信收起来,紧紧抿住了唇,片刻后,观景台上已无飘渺孤鸿影。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杨露轩才从黑暗里先生,轻抚着自己的胸膛:“好险,幸而我这隐匿功夫得了韩先生几分真传,否则定要被这位小姐发现……也不知师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番游历也不曾经过华山啊?”
照月忙着做红娘,眼下没时间替一头雾水的“壮丁”师兄解惑,倒是跑去长孙氏居住的兰亭斋寻了燕忘情帮忙。
“你是说,霸刀山庄中仍有歹人潜藏?”
照月点头:“我初次拜会霸刀,又是晚辈,恐怕不好贸然与三庄主言明此事,只得将此托付给可信又有威望之人。”
“既是照月所托,我便厚颜当这个‘可信又有威望之人’吧。”燕忘情道,“伯父已答应送兵器给苍云,但玄甲之事还当与庄主亲自商议。”
“燕帅不问我由何察觉异样吗?”照月不由好奇道。
燕忘情笑着摇摇头:“以你此前相助我苍云之举,便知你有见微知著之能,我并不觉得惊讶。况且你所行之事皆乃侠义之举,我并不担心。”
这声望钦佩的影响未免太让人动容。
却听燕忘情又道:“不过,我倒是确有一问。”
照月回道:“燕帅请讲。”
“为何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兰亭斋呢?我本想亲去鹰扬谷拜访柳三庄主……”
“一则此地不久前刚肃清隐患,相对而言比较安全;二则乃是为一桩私事,要请燕帅帮忙悄悄将这封信交与长孙世家那位‘小先生’。”
“照月说的可是我那二弟长孙笑?”
“不错。”照月点点头,将一封信递给燕忘情,“当中只是一些失传的医术线索……只是,此事还请燕帅替我保密。”
原本柳静海就会托长孙笑帮忙寻找尸人恢复之法,后来也随小月等北天药宗中人成功治愈塔纳,这当中功劳最大的自然是药宗掌门陈月,可是小月现在才八岁,刚离开稻香村,应当还在万花谷随紫晴学医,药宗其他人更是远在东北……
照月知道单凭长孙笑一人恐怕没有能力提前治愈唐书雁,但还是想把雷域大泽藏有治疗塔纳线索的事说出来,至少让这对历经磨难的痴情人早些看到希望。
希望……有时候可是比任何良药都有效的神药。
是夜,柳静海受燕忘情之约于兰亭斋桥上商议苍云玄甲打造与所需兵器之事。
此事因双方默契,进展颇为顺利,而后燕忘情回房休息,长孙笑持一手书而来,与柳静海谈及尸人恢复之事已有线索,二人交谈许久,长孙笑亦归去。
柳静海独立桥头,纵身披貂裘,仍难掩久病之体。
眼见这人恐怕也收到了那竹筒传书,若她不现身,恐怕会痴痴在这冷风中枯等一夜。
本打算只悄无声息地将“赵淮有异”的消息告知柳静海,顺便暗中看他一眼的唐书雁终究还是从藏匿的树丛中现出身影。
“你这又是何苦?”
“书雁,真的是你!我……”
“别过来!静海,别过来……有人托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你仍是要走?书雁,书雁,不要再逃了……所有的一切我与你一同承担。阿笑说黑山林海的雷域大泽之中很可能有治愈塔纳的线索,我们马上去找,好不好?”
唐书雁眸中有泪。
她一早便知,若再见到他,便走不了了……
走不了了。
11.怀璧其罪当何解
“我听说,你还没有去柳祠祭祀先祖?”柳静海坐在主殿中,俯视着下方的赵淮,关切地问,“可是有什么顾虑?”
“承蒙三庄主厚爱,只是我妹妹尚未找到,若就此更名,恐怕相认之时会有难处……庄主见谅。”赵淮垂着头,俊俏面庞被阴影笼罩,辨不分明。
柳静海轻叹:“也罢,倒是我思虑不周了。你在山庄里这些时日,可有找到你妹妹的线索?若有难处,尽可向同门求助,也可告知于我。”
赵淮只答:“弟子明白。”
柳静海站起身,笑道:“虽说你未曾祭拜我柳家先祖,可前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足以证明你的忠义勇武,不过,你也知晓,除却刀法,我霸刀弟子亦会修习铸造冶炼之术。庄中冶铸之术起源于冰炎谷,这些时日,你便先随总管柳焰修习吧,也好亲手为自己铸一把傲霜刀。”
赵淮自是没有异议,柳静海又与他闲谈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等赵淮离去,一道黑色身影从梁上跃下,正是用了唐门功夫隐匿身形的唐书雁。
“静海,既知此人有异,为何还纵容他去往刀谷重地?”
“我似乎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书雁,这些时日庄中一直不太平,长孙家与独孤家先后遭遇绳池剑宗刺客,落枫谷野兽又忽然狂性大发,后经查证乃是狼牙军所为,那些高句丽遗民与狼牙勾结,前者或是为复仇而来,后者……只怕所图更大。”
柳静海叹了口气,又道:“两者同时作乱,又加上这个来历不明的赵淮……我猜测赵淮必与这双方有关,而他单独行动,想来实力非凡,也有可能怀有他自己的目的。”
“刀谷中日前也查出有狼牙奸细,而后查到了我四叔心腹的头上,可我担心……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唐书雁若有所思:“所以你将那赵淮安排进刀谷,乃是以他为饵——不,应当说,赵淮与刀谷幕后主使互为鱼饵。”
“你向来聪慧过人。”柳静海笑道,“此为其一,其二则是我对赵淮私人目的的猜测。”
“他自拜入我霸刀便声称与亲妹失散,听闻她可能被庄中人家收养,故来打探。”柳静海深吸了一口气,肃容道,“自从知晓他或许别有用心,我派心腹悄悄查探了他打探亲妹行踪时的说辞——他要找一个姓赵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唐书雁已听他说起过家中还有哪些亲戚,登时反应过来,震惊道:“庄中这等年纪的姑娘只有菲菲和多多,菲菲必然不是他要找的人,难道是——”
“多多的身世不太寻常,书雁,原谅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不要紧,既有可能被歹人盯上,眼下合该立即派人去将她们保护起来。”
柳静海握住她的手:“我已命精锐弟子暗中看顾她们,青萍亦会时时守在她们身边……定会平安无事的。”
只不过,他还有一事不明——那位借书雁之手将赵淮之事告诉他的神秘“红娘”,是与赵淮有旧,还是……那人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还多呢?
照月自是不知他的怀疑。这日,她随杨露轩在霸刀山庄四处闲逛,傍晚回住处时却收到任青萍的邀约,说是琦菲和多多听说有个十一二岁的少女随她一道来的霸刀,便想多结识一个年龄相仿的玩伴,于是邀照月去琅玉庭院小住几日——这事已得到柳五爷和柳静海的准允。
她望着信犹豫不决,一旁的杨露轩倒很是积极:“既是主人家相约,何必犹豫?虽然柳五爷如今……但作为晚辈,还是应当去拜见一番。”
照月腹诽,她只怕见柳风骨时露出一丝恼意,被人瞧出异样。
她挑眉笑道:“师兄怕是想早些甩掉我,好再去万客集品尝上好的汾酒吧。”
杨露轩被她拆穿却也不恼,只坦诚笑道:“若你再年长几岁,我倒可以带你一道去品酒。”
再想到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的系统任务,照月便收下邀约,往琅玉庭院去了。
琅玉庭院依山傍水,幽静宜人,只是照月不免想到夕颜阁悲剧,脸上兴致便显得不太高。
来接她的任青萍见她如此,不由关切道:“照月可是累了?”
照月腼腆一笑,摇摇头:“只是想到要拜见柳风骨前辈,心里有些紧张。”
任青萍温声安抚:“不必担心,义父对待小辈向来和蔼,而且燕帅也在他那儿。”
“燕帅也在?”照月有些惊讶,任青萍却只是笑着点点头,没做多余的解释。
她们二人走到柳风骨门外,任青萍忽然转身,无奈道:“菲菲,多多,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喜欢当人小尾巴了?”
角落的草丛安静片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两个小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青萍姑姑。”穿着紫色衣服的女孩冲任青萍甜甜一笑,又好奇地望向一旁的照月,“青萍姑姑,这就是那位师承长歌门的照月姑娘吗?”
这时,门内传来柳静海的声音:“请照月姑娘进来说话吧。”
任青萍拉住琦菲:“好了,先让照月姑娘去见义父,她会在这里住上几日,以后你们再一起玩。菲菲,你今天的药喝了吗?”
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拉着不知为何似乎在神游的多多转身就跑:“快跑快跑,青萍姑姑又要来抓我喝药!”
“啧,这孩子。”任青萍无奈地摇摇头,将照月领进门,又因为实在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便先行离开了。
照月上前几步,神色平静地对着主座上的老人拱手作揖:“晚辈长歌门江照月,拜见柳老庄主。”
柳风骨对她态度的确和蔼,寒暄几句之后,照月本以为自己可以退下,却被柳静海安排在燕忘情旁边入座。
照月与燕忘情对视一眼,得到了一个安抚性的眼神,便听柳静海道:“江姑娘这次没有隐去姓氏,倒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照月便也笑而不语,全心全意做个谜语人。
柳静海转向主位的柳风骨,神色变得严肃:“父亲,听完燕帅所言,知晓庄中近来诸事,你仍坚持以前的观念吗?有苍云副统帅与世交亲传弟子在场,或许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等一下,世交亲传弟子?照月呆了呆,脑海里冒出一个表情包——“我吗?”
柳风骨却道:“狼牙之乱已被朝廷镇压,安禄山经此一役,会更加安分守己的。”
柳静海反驳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九龄公与苍云军上下同我都认为安禄山必反,我们应当早做打算。”
柳风骨又言:“即便如此,朝廷已有防备,我们本是江湖人,何苦插手庙堂?我已知晓苍云欲从霸刀买兵器,也并无反对之意,至于那些狼牙军,此番平乱后,大概也不会再前来。”
“父亲当真如此以为?”柳静海沉声道,“当真觉得刀谷中的奸细便只有四叔手下……”
“静海!”柳风骨当即喝止他,“此乃我霸刀山庄家务事。”
“但倘若狼牙军从我霸刀得到精兵利器祸乱苍生,那便不止和霸刀相关。”柳静海坚持道,“此非家务事,而是天下事……父亲所言,当真是你心中所想?”
柳风骨只道:“此事我已有应对之策,静海,你是晚辈,莫要插手。”
照月摩挲着膝头的抚今,忽然抬头对燕忘情道:“燕帅,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燕忘情虽然疑惑,却也配合道:“你问。”
“假设有座村子,其中一户人家自祖上继承了惹贼人觊觎的珍宝,此事已经隐约在村子里传开,而这宝物厉害非常,若被那贼人得到,便会给整个村子引来灭顶之灾,于是这户人家的老主人便想了个好主意,偷偷把这宝物转移给同村的好友……”
她没有刻意放低音量,柳家父子最解其中含义,闻言自然皆以锐利目光盯着照月。
燕忘情若有所觉,已经一手握住轻眉刀,一手将照月往自己身后拢了拢:“后来呢?”
照月神色如常:“燕帅,若是你,为了隐藏宝物所在,保住整座村庄,会怎么做?”
虽不知道照月借此喻指什么,燕忘情还是顺势思索道:“既然这户人家或许藏有宝物的消息已经传开,且宝物已被悄悄转移,若为保全村子,不如以自己做诱饵,引那贼人前来,趁机除掉他,永绝后患。”
照月拊掌笑道:“果然是燕帅。可惜我所知道的故事里,原本藏有宝物的人家愈发低调,反倒那位好友渐渐传出了家有重宝的风声,燕帅觉得,这会是何缘故?”
燕忘情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诚实地摇摇头:“我……无法理解。难道是原主人背叛好友,意欲祸水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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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月按住燕忘情的手,叹了口气:“我亦不懂,但那原主人本也侠肝义胆,想来不会背信弃义,只是他家中骨肉儿女众多,舍身为饵的确是极为艰难的选择。”
燕忘情又问:“那他那位友人可有护住宝物之能?”
“敌人来势汹汹,武力强横,诡计多端,不易对付。”照月摇摇头,“即便成功,结局怕也十分惨烈。当然,最悲不过费尽周折后宝物仍未敌人所得,整座村子便身陷险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那仇敌当真如此可怕?”
“只怕堪比苍云军毫无准备迎接的狼牙。”
众人心头皆是重重一跳。
照月忽然以袖掩面,正大光明地打了个哈欠,而后赧然道歉:“前辈们见谅,照月失礼。”
她还趁机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虽然这并不能阻止肥啾在她脑海中的尖叫。
“这个故事既视感太强,柳风骨一定会对侠士起疑的!侠士会有危险!”
肥啾的担忧其实不错,照月刚放下衣袖,就看见柳风骨死死盯着自己,声音沙哑地问:“江姑娘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不知是从何处所得?”
照月一本正经地胡诌:“曾跟这故事里的‘敌人’对阵,从他们那里得来的版本。”
柳风骨依旧盯着她,看不出是否相信她的话。
自她开口便保持沉默的柳静海忽然问道:“那以姑娘之见,原主人又当如何?”
“若事情真如故事一般简单,为保全家人村庄,我会直接将宝物毁掉。”照月说完,又摇摇头,“然而,这么做终究落了下乘,燕帅刚刚的答案更合我意,只是要加上一条,村子里又不止两户人家,若能与邻里守望相助,纵是敌人来袭,也无甚可怕。”
柳风骨反问:“财帛动人心,焉知他人知晓宝物所在,不会心生恶念?”
照月笑眯眯地说:“我只是觉得,既然宝物被夺会危及整个村子,那便是村中所有人的事。倘若这村子人人只为私利,离心离德,纵是没有外敌,也迟早分崩离析。”
柳风骨忽然大笑两声,跌坐在主座上,倒真有些传闻中的疯癫之状。
柳静海站起身扶住父亲,又望向照月:“父亲身体不适,我见姑娘也有疲惫之意,不如早些回客房安置,青萍此刻应在院中……今日之事,多谢燕帅,也多谢……江姑娘。”
“三庄主不必客气,该是我代苍云军向三庄主道谢才对。”燕忘情道,“此番事已谈妥,忘情不便叨扰,是时候回雁门关了,也再此拜别二位庄主,万望多加保重。”
照月也随之一礼:“三庄主何必谢我,我只讲了个故事而已。”
“道谢缘由不仅如此,姑娘心中自明。”柳静海眉梢微挑。
哎呀,还是被柳静海猜到了!
肥啾在她脑袋上蹦了蹦,腹诽道:侠士其实根本没想过彻底隐瞒吧,只不过是因为比起一见面就大喊着“我来帮你”,先匿名帮忙再被当事人猜出身份更能赚好感吧……
其实如果没有解锁类似好感度系统的声望系统,照月大概也乐意效仿师祖李太白,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可是解锁以后嘛……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想到马上要和燕帅分别,照月心里也有些不舍,以送行为由跟在对方身后亦步亦趋,竟没留心到了一处格外僻静之地。
燕忘情凝神聆听了一番周遭响动,确认再无他人,才转身严肃地望着照月。
照月被她看得心里一个咯噔,却听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照月,你方才……既知怀璧其罪,便莫效稚子怀金过市,如此易惹祸端,着实令人放心不下。”
肥啾连连点头:“听见没有,侠士,燕帅也觉得你不该总是暴露自己异于常人之处……”
照月看着燕忘情,心中暖意流动,她点点头,笑道:“燕帅放心,我有分寸的。”
肥啾看着不以为意的侠士,心里忽然有些恼,左思右想后还是伸出爪子按下了视野中的某个按钮,而照月对此一无所觉。
此时的她只觉得剑三世界能人异士颇多,实在难以蒙混过关,便随意假借某位祖师的名头,对方或是已然作古,或是不会与她这无辜稚子计较……
哪成想,成也能人异士,败也能人异士,福祸相生,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