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怪奇物语》 001 死神来过 温馨的暖光起伏在棕褐色的液面之上,徘徊在白瓷杯的口沿。 略微驼着的脊背在工作的时候努力打直了,口罩遮住大半个面部,深灰色的眼睛在蒙着白雾的镜片底下流淌出严肃庄重的神思。 手指与手掌在杯与壶之间来回移动,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一丝不苟,仿佛礼神敬佛的祭祀,一缕缕温热的水汽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逸散。 安立透正在柜台里煮咖啡——几大勺咖啡粉。厚重,浓烈,苦涩,滚烫,寡情而颓废。 ...... 半透明的水花一叠一叠绽放、漫过咖啡店的玻璃幕墙,吞没东京灰暗的天际线,把室内与室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有人说下雨天与咖啡最相配,咖啡的浓香会勾起内心藏匿的情感,然后再让思绪随着咖啡的波纹慢慢荡开。 但围在桌边谈话的男人们西装革履,吐字快而清晰,言语间满是愤世嫉俗,不在乎咖啡转瞬即逝的温度与口感,也不留意这场微凉而诗意的大雨。 其实安立透也必须承认,在到达了某个年纪之后,生活好像一下子远离了诗意与物哀的深思,只剩下一些现实直白的念想像是盲目游弋的飞蛾在脑海里盘旋。 换作十年前,把安立透丢到大雨瓢泼的操场,他还能拍手高声吟诵俳句:“骤雨至,不撑伞而伫立的人。” 如今二十五岁的安立透,只会在淋雨之前顾虑皮鞋与公文包,忧心上班路途拥挤阻塞的车况。顶多再捶胸顿足臭骂一句天公不作美,带薪屙屎也要平添变故。 端着一杯热腾腾的意式浓缩咖啡走到桌边,同样是西装革履打扮干练的安立透看向自己的同事们。 “还在聊那个‘死神’吗?” “是喔......搜查课昨天刚抓住的嫌疑犯和以前一样毫无征兆地猝死了,尸体的脖颈处出现了虚线状的纹身图案。” 安立透拉开椅子坐下,“真是对公安明目张胆的挑衅,课长那边应该压力很大啊......给,藤堂组长,您要的意式浓缩。” 他把手里的咖啡递给了面前的藤堂辽太郎,这位是办公室里最具资历的前辈,经常照拂刚刚入职的年轻人。 同桌的警员们隶属于东京警视厅警备部的超自然事件特别对策部队,简称“S.T.F”—— 虽然名字奇怪,但这个特殊部门已经成立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顾名思义,负责处理东京境内发生的各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异常事件。 最近,“S.T.F”遇到了一个格外难缠的目标。 那是一个月前开始在网络上广泛传播的,被称作是「死神」的都市传说。 相传,祂喜欢收割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恶人的灵魂。 虽然对于这个传说的真实度仍抱有怀疑,但至少“S.T.F”可以肯定,「死神」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许多被暂时关押或者交了保释金的重罪嫌疑犯都离奇死亡。 法医鉴定的结果完全一致:心源性猝死。 根据回放的监控录像,可以看到死者生前还拥有正常的生命迹象,是突然之间昏倒在地,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 就像他们是真的被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夺走了灵魂一样,留在人间的不过是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除去死因、犯罪者身份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所有死者在被「死神」杀害的那一刻,他们的脖颈上都出现了一道虚线状的纹身图案。 仿佛在向世人宣布,“这家伙脖子以上的部位我就收走了。” 总之,最近的一个月,“S.T.F”试过布置陷阱、贴身监控可能会被「死神」盯上的目标,聘请传说有阴阳神通的僧人做法事,或者利用公安系统去探究死者生前的经历......他们用遍了所有方案,但是一无所获。 而「死神」的行动从未中断,所有警视厅着手处理的案件,其中相关的犯罪者都会在一夜之间被夺走性命。 就好像「死神」无时无刻都站在他们的身旁,冷眼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挑衅而近乎于嘲弄的姿态肆无忌惮地践踏着人间的法律。 这个看不见的神明,正以极快的速度在网络上收获了大批拥趸...... “真是不可理喻!” 坐在藤堂辽太郎左手边的年轻女人咬牙切齿地说。 她神情痛苦而沮丧,又带着隐约的恐惧,“文献资料里从未提及日本历史上有出现过这种怪物!” 藤堂辽太郎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无数细小涟漪荡漾的液面扯碎了他阴沉的面容,“也许是什么新诞生的强大怪谈呢......” 安立透同仇敌忾地捏紧了拳头,神情肃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放任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继续胡作非为了!” 在“S.T.F”众人三三两两的抱怨与哀叹里,这场下班之后短暂的聚会便结束了。 只留下安立透独自收拾满桌狼藉。 ...... 这家咖啡厅的名字是「夜月」,平时不对外营业。 「夜月」既是安立透闲暇之余打发时间的兼职与爱好所在,也是他在东京唯一的栖身之所。 咖啡厅很小,顶多容纳十来个顾客落座。它位于樱神町不起眼的街角,为数不多的优点是开销低以及邻近电车站。 安立透娴熟地清洗完刚才制作咖啡所用的一系列工具,再把那些洗干净的咖啡杯放进消毒柜。 然后他才慢吞吞地沿着厨房后侧的扶梯上楼。 「夜月」是“S.T.F”布置在樱神町的联络点。因为原本的管理人一家四口出了车祸,恰巧安立透今年冬天从乡下被重新调回到东京,就顺带着安排他在这处联络点作为新的管理者。 沿着扶梯往上,是「夜月」的阁楼,最开始用来堆放杂物和食材的、仅有六个榻榻米面积的地方,如今已经被安立透自掏腰包改造成了温馨的卧室。 西装革履的特警在最后一级、铺了地毯的台阶上脱掉鞋袜,走进阁楼的时候,见到一片形态扭曲怪异的幻影正在黑暗里向他打招呼。 “下午好......透,你最近是不是杀人有点太频繁了?” 002 记事本与玛格丽特 安立透拽动墙边的灯绳。 头顶的吊灯洒下白蒙蒙的光亮。 黑暗被驱散,便让人得以看清那个妖异幻影的正体—— 一只身后长着两根尾巴、仿佛幽灵般神秘的黑猫站在椅子的靠背上,用那双蓝钻般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安立透。 仔细折叠过被褥的小床,紧挨着床头的书桌摆放了一本欧文·琼斯的《权贵:他们何以逍遥法外》,再加上一扇衣柜和落地窗,它们构成了阁楼全部的布局......如果从过分简洁的空间里忽视掉正在椅背上舔爪子的黑猫,这毋庸置疑是一个普通东京社畜应该有的生活环境。 偏偏因为这只猫的出现,让安立透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呈现出真实又虚幻的矛盾感。 作为“S.T.F”的成员,他理应对自己面前这种被民间称作是“妖怪”的超自然生物抱有强烈的敌意与警惕,并且第一时间想办法联系还没有走远的同事们。 但事实上,他只是自然而然、习以为常的靠近,然后带着疑惑去审视椅子上的黑猫。 在意识到自己心里这份矛盾感的刹那,安立透陷入了短暂的动摇。 竖着两条尾巴的黑猫向安立透投射洞悉人心的视线,随即它以不符合形象的成熟温柔的女声发出惊叹,“原来如此,你已经成功了。” “透,恭喜你对自己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台‘记忆编辑手术’。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玛格丽特,按照民间的志怪故事,你也可以称呼我为「猫又」。” 黑猫摇晃身后的两条尾巴,“很高兴你即便在删除记忆之后仍然保留了对我的信任。” 它看着几次欲言又止的安立透,更加欣喜地点头,“可以不用看到你每天晚上愁眉苦脸的表情真是太好了!嗯嗯......也不用再担心你会失控了。” 说着,它很是轻盈地跳下了椅子,从床底下叼出了一个灰扑扑的记事本。 安立透弯腰从玛格丽特嘴里接过了记事本。 无论怎么看,它都不过是一个在文具店里寻常可见的、毫无特点的记事本。 但封面如此写着:【死神的工作报告书】。 “你的意思是,我是「死神」......?” 安立透下意识想抽烟,但手伸进衣兜摸了个空。 “没错,我们以前是同类哦......只是你决定删除掉对‘自我’的认知和记忆,完全变回了人类而已。” 玛格丽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可思议的事实。 首先明确一点,这个世界上确实是存在各路妖魔鬼怪。根据现代科学的研究——在物质世界以外存在着另一个精神构成的世界,它覆盖于现实之上。 由于物质与精神两个不同的世界层次会互相影响,为了解释这种影响的本质,名为「认知诃学」的领域应运而生。 「认知诃学」将宇宙平行划分成“物质”与“精神”两种层次,并且定义前者为“现实世界”,后者为“印象世界”。 研究员们将“印象世界”定义为“一切生物集体潜意识的世界”,其中属于人类的部分构成了几乎整个“印象世界”。 既然证明了人类的「认知」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现实的变化,也就代表着当足够多的人集体感知到某个概念时,这个概念就会变成“事实”。 由此一来,传说记载的神鬼志怪都曾经切实地在某个极其短暂的历史片段里与人类同行。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科技发展,对过往的遗忘,以及对物质世界不断的探究,让相应的认知不断流逝,无法再支撑那些动辄改天换地的不可理喻的神明继续显现,但祂们遗留给这个世界的痕迹仍未完全消失。 从现代开始,国际认知诃学研究机构把包括了“怪谈”、“妖怪”等超自然生命体一并划分到“集体潜意识认知生物”的特殊类别里,并且各国都成立了相应的组织处理“印象世界”对现实造成的影响。 位于东京的“S.T.F”就是日本一个世纪前为此特别设置在警视厅的部门。 ......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台上,成为连续的鼓点,融入安立透蓦然加快又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 阁楼里很安静,远远的能听到外面汽车碾碎积水发出响亮的哗啦声。 安立透翻阅完了【死神的工作报告书】,他已经大致相信了玛格丽特的叙述。 报告书里的字迹是他的,记录内容里被掠夺灵魂的目标的生平过往也是他所了解到的无恶不赦的罪人,就连“执行死刑”的日期都刚好和那些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完全一致......更重要的是,这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和排斥感,让安立透必须相信这一切。 ...... “「死神」,最新被‘S.T.F’登记为‘极高危’和‘禁止知名度扩散’的都市怪谈。” “具体形象不详、具体能力不详,目前能力表现为‘超越逻辑和物理规则的对目标造成杀伤’。” “‘死神杀人案’目前明确为世界有史以来最凶最恶的杀人事件,但为了确保有效遏制它对现实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还请诸君赌上性命对此保密。” 以上是安立透已经在办公桌前读过不下于十次的资料。 只是他根本想象不到,这种俨然需要“S.T.F”走山访水聘请那些有法力的神职协助对抗的杀人怪谈居然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你这妖猫是想毁了我的人生吗? 安立透瞪着面前的玛格丽特,显然只要有相关的线索泄露出去,他就会被立刻革职,并且背上数不清的罪名然后遭到审判......作为“S.T.F”的一员,他很清楚“S.T.F”根本不需要一个杀人无数、而且难以控制的强大超能力者的帮助,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从世界上蒸发殆尽。 玛格丽特显然是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原本成熟温柔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幼稚清脆,匆忙解释。 “透,请不要担心哦!你现在已经完全变回人类了,跟「死神」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把事情说出去,也不可能有谁从你身上调查出任何结果的!” “按照你的意思,我在最近的一个月是作为‘半怪谈半人类’的身份进行活动?” “没错!透主动选择删除了自己对于怪谈那个部分的认知和记忆,所以现在那份困扰透的力量也消失了......那个,请不要再用这种危险的眼神看着我了!......我其实是上周才认识你的,没办法向你解释这些以前发生的事情。” 安立透稍微恢复了一些耐心,他充分展现了自己无愧于“S.T.F”特警的专业素养,根据只言片语就猜测出了一部分真相,并且反过来以无异于审讯的态度逼问着玛格丽特。 “......” 比起大名鼎鼎的「猫又」,玛格丽特现在更像是一个假装成熟的小女孩,唯唯诺诺地回答安立透的每一个问题。 不过这种稚嫩可爱的声线,倒是有些符合它小巧玲珑的外观了。 再三追问,直到确定了玛格丽特其实仅仅是个在遭到“S.T.F”追捕的过程中恰巧被自己收留的实力中规中矩的妖怪,以及这份百依百顺的态度也是出于对「死神」的恐惧之后,安立透总算是放过了它。 他很确定,既然是被自己冒着失忆危险也要剔除掉的力量,证明其本身存在的危害已经远远超过了收益。 比如玛格丽特所提到的“失控”就证实了这一点。 因为无法以人类的意志凌驾于「死神」怪谈过于强大的认知概念之上,所以每天被迫要完成“死神收割灵魂”的工作。 或许曾经的安立透,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把收割灵魂的对象锁定在那些刊登在新闻报道里的死刑犯身上。 但死刑犯的数量终究是有限的,所以在那之后是各种宗卷记载里的穷凶极恶之徒,紧接着又变成刑事犯罪的嫌疑人...... 一个月的时间,东京死了数不清的恶人,警视厅的工作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闲。 然而这些大出风头的、罪无可赦的社会败类也总会有被清除干净的时候。 在那之后,「死神」挥舞镰刀的对象恐怕就要变成平民了—— 安立透早就过了中二病的年纪。 他不会妄想用个人的力量去颠覆世界或者重塑社会,也不愿意去追逐这些庞大到足够把人类的心智牵扯到崩溃的目标。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也有了值得自己坚守、并引以为获得成就感与满足感的正义使命......他只想作为“S.T.F”的一员,保护那些始终向自己投以信赖目光的人们。 或许安立透正是意识到了这种从自身辐射向整个世界的危险,所以才做出了“删除记忆”的决定。 合上【死神的工作报告书】,慎重地把它放进抽屉里。 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时间戳一栏显示着“AM.11:27”。 安立透在玛格丽特紧张的注视里躺到了床上,没有熄灯,也没有洗澡,就这样伴着雨声强迫自己入眠。 毕竟......明天早上八点还要上班。 他好像已经完全放下了顾虑与烦忧。 虽然眼睛紧闭,但偶尔颤抖的面部却表明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安立透不确定所谓的“记忆删除”到底是删除到了怎样的程度。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好好活下去”,这才是自己所期望的现实。 只是在安立透成为了「死神」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那些认知的痕迹终究是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并且潜移默化地开始改造他的身体...... 直至无限趋近于那位象征死亡本身的神明。 ...... 书桌上,玛格丽特用那双湛蓝色的瞳孔凝视着床上的男人。 一如既往的,他拒绝了情绪的倾泻,也拒绝了真心的沟通。 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不过作为妖怪,玛格丽特可以很轻易地辨别人类的情绪与思考。 它从未在安立透身上感觉到他有对谁真正投以过信任,即便是面对曾经作为同类的「猫又」,也不过是基于天堑般的实力差距而延伸出来的无所谓的态度。 关于这点,无论是删除记忆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透,你知道吗?......比负罪感更可怕的,其实是孤独啊。 孤独会让人的心灵干涸,变得死寂如枯井,然后只需要“很糟糕的一天”,就足够从井底叫醒傲慢且暴怒的恶魔。 玛格丽特看着灯光把安立透的影子连同被褥枕头的阴影一起拖拽到另一侧的墙壁上。 它们组合在一起,扭曲、狰狞,犹如一副身披黑袍的白骨正手持巨大的镰刀。 好像只是下一个瞬间,祂就要挥舞镰刀将面前这个名为“玛格丽特”的存在从世界的精神层次上彻底抹除。 玛格丽特无由来地打了个寒战。 蓦然有白惨惨的光芒从窗外照进了阁楼,把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亮的光彩,又把墙壁上的黑影打得粉碎。 然后惊天动地的一声雷鸣很迟钝地在它耳畔翻滚......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雨水冲刷城市的淅淅沥沥。 或许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洗去每一个角落的血迹斑驳,然后在大雨之后昂首挺胸地迎接晴天与彩虹。 003 诸君我喜欢上班感谢逗比686的盟主 AM.7:12。 樱神町,下沉广场。 初春一场大雨过后,街道上冷得出奇。 薄凉的阳光穿过榕树枝叶的隙罅打在了咖啡店门檐的深棕色雨棚上,磨砂的玻璃门旁边立着写了店名的招牌。 “「夜月」......”路过的女学生好奇地念出了店名,正准备走进去看看,却发现门上挂着的告示板被翻到了“OFF”的一面。 “理世!快点啦!赶不上车我们都会迟到的!!”身后的好友以轻快的声音催促。 “啊,我知道了......”被称作是“理世”的少女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 稍微在冷风里小跑了一阵子,面对凄清的街景,又忍不住拉着友人唠叨昨晚看完的爆笑综艺。 樱神町的清晨,洋溢在青春期独有的热情与慵懒并存的欢声笑语。 ...... 早八。 上班人的噩梦。 加班导致睡眠不足的白领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被闹钟以堪比白金之星“欧拉”七页漫画的气势从睡梦中轰醒。 紧接着是堪比战争前线的更衣洗漱梳妆,虽身下没有战马,但并不妨碍打工人为了工资卡跑出武士持剑冲锋的生死诀然—— 沿途购买早餐,在抵达电车站之前将食物连同对领导与公司的怨言都一同咽下—— 拼命扯紧领带,绞碎睡眼惺忪的疲态,背负家庭与贷款的重担,以新世纪社畜的姿态傲然屹立于工位之上!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在上班路上,最大的阻碍从来都不是困倦或疾病。 而是...... 「早高峰」! 安立透面色铁青地看着前方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头。 汹涌的人流又一次把他挤出了站台。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上班还有四十分钟。 安立透深呼吸,平复躁动的心情。即便是精英特警,在损坏了总部统一配发、并且要求全体部门干员上班都必须使用的自行车之后,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挤电车去上班。 ...... 自行车的损坏跟所谓的“执法”或者“巡逻”无关,纯粹是因为它的岁数都快比「夜月」还大了,恰逢昨晚一场春雨,很干脆的在「夜月」的雨棚底下寿终正寝。 倒霉的乡下特警在调回东京之后,不仅作为新人从车祸里逝世的“S.T.F”前辈手里接手了那间又窄又老的咖啡店,还顺带着继承了一大堆老得掉渣的古董。 眼看着自己离全勤越来越远,即便是安立透也难免觉得焦虑。 事实证明,社畜一整天的精力或多或少有相当一部分是浪费在早高峰挤电车上边了。 偶尔他也想真的化身「死神」在人群里挥舞镰刀,或者找一辆压路机干脆碾过去,让前面不论排队只是一味争抢的乘客如收割的麦子般齐刷刷倒下...... 终于等到电车到站了。 安立透登时感觉自己像是鲑鱼洄游一样被水流和无数同类裹挟着往狭小的河口里拥挤着前进。 偶尔与光鲜亮丽、抱着书包拘谨而忐忑的学生们擦肩而过,难免要真正感觉到自己的矫情与青春不复。 即便此刻在车厢里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座位,但想到下班后自己还得跟着晚高峰再挤一次电车,心中的郁闷也没有丝毫减少。 按照总部的办事效率,就算他今天写完包括自行车在内的各种物资申请书,恐怕批下来最快也得是两三天之后了。 犹然记得从起床到出门的那段时间,玛格丽特全程都用震怖的视线注视着他。 作为妖怪,它很难理解面前这个人类到底是怎么做到能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依次经历了“记忆删除”、“人生观重塑”、“克服负罪感”三件事然后像个普通人一样正常上班工作的。 其实上述的三个问题,真正困扰到安立透的只有“负罪感”。 但即便是“负罪感”,严格来说也只是出于自己在工作方面的失责,以及作为公安却知法犯法的羞愧...... 安立透不会因为杀死那群罪无可赦的恶人产生愧疚,尤其是在过相关他们的种种犯罪记录之后。 这是一场个人正义逾越了程序正义的执行错误,如果杀害那些罪犯的人不是自己,安立透反而要暗自觉得心情畅快......事实上真正让“S.T.F”感到紧张的从来不是“死神杀人案”里的大量受害者,一群死有余辜的恶人不值得这个特别部门的关注,他们只是在意「死神」所代表的不可控性与极度危害性。 安立透可以肯定自己没办法控制「死神」,否则不可能冒着变成植物人的危险尝试用删除记忆的方式分割它。 光是想到包括自己和同事们努力了一个月都无法确定正体以及传说源头的杀人怪谈居然就以这种荒唐草率的方式结局,但整个“S.T.F”仍然要为此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调查...... 一觉睡醒之后,除了有些惭愧每个月领的工资之外,安立透只想立刻上班以“将功补过”的方式减少心里的愧疚。 ...... 安立透刚刚落座没多久。 又是一群上班族摇摇晃晃的挤了进来将他包围,车厢还有些发着颤。 低头瞥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不愿面对即将迟到的事实,安立透默默把脸靠在了车窗上,期待着等下电车经过城市上空的时候,春意盎然的景色能让自己放空大脑。 “无论之前是变成了怪物还是什么更加可怕的存在,也无论犯过怎样的错误,现在我都只是人类......人类就要用人类的方式活着,满身污浊的生存,拼尽全力的前进。哪怕在旁人看来,这是一种卑鄙无耻的态度。” 窗玻璃里模糊倒映的男人,似乎再也不会提及许多年前在警察学校讲台上演说过的“公安正义”。 毕竟,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是无论怎样都无法改变的。 眼前模糊不清的自己,隐约在车厢的晃动里褪去了皮肉,只露出森然白骨。 惨白的眼眶里,有漆黑火焰在摇曳。 ...... 简单快速的广播在周围响起,淹没了安立透心底涌上的诸多晦暗之语。 要发车了。 像老派的大型动物睡醒后浑身打战一样,车门夸张地发出哆哆嗦嗦的振动声,闭拢起来。 电车好像终于下了决心,缓缓地驶离车站。 004 花落留痕 安立透在门垫旁蹭掉皮鞋底部的淤泥,然后拧开门把手,镇定自若地走进办公室。 瞧见办公室沿途所见的同事们都在埋头整理情报局那边送来的资料,他便恍若无事发生般在出勤表上的签到一栏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厚着脸皮拿起圆珠笔在后边画勾。 找到属于自己的工位,拉开办公椅,经过了社畜先生长达一个月的调教,胶皮与海绵很自然地贴合了臀部与脊背的形状。 左手边的座位上,藤堂辽太郎正在殴打年老力衰的工作电脑。 显示屏里不断播放着“Wdow7·RTM”的加载动画,像是行将就木的老牛拖着小车上高速,每当前进一段距离都在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随时要在下一刻原地兵解。 也许是资深牛马的拳打脚踢引发了在办公室里工作到相同岁数的老年机器的共鸣,漆黑的背景转瞬被草原与蓝天白云的默认壁纸取代。 在“Wdow11”与“40系显卡”流行的年代还能见到如此怀旧的配置,不禁让人感动得潸然泪下。 屏幕右下角恰到好处地跳出杀毒软件的提示弹窗: 【本次开机用时8分46秒,已击败全国1%的用户!】 藤堂辽太郎熟练地拖动鼠标,关掉弹窗以及右下角不断闪烁的广告......这些毫无意义的买断制垃圾软件推销广告,每年都能为部门带来相当的营收。 但即便经过艰难困苦,费时费力终于亮了机,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接下来,藤堂先生将使用这台仅有集成显卡、连运行国际象棋小游戏都要不停掉帧的老爷机打开浏览器,在充满复杂U动画的网页里开始今天的办公。 光标犹如罹患了渐冻症,每一次响应都伴随着能急死人的延迟,偶尔点开一个选项,播放的动画效果都能让整个电脑陷入卡顿...... 藤堂辽太郎绷着脸,这已经是他习以为常的工作日程。 十年前警视厅为了响应中央出台的“环保策略”,大刀阔斧地把办公室预算给砍了个干净。 为了在市民面前做好榜样,不仅要求干员们每天乘坐单车出勤,还把本该每年更新的各种设备都延续使用,直到彻底报废了才进行更换。 想到“S.T.F”年过七旬的桐岛警视监以身作则,有豪车不坐,坚持每天早上六点钟蹬自行车从足立区到总部上班......纵然警视厅内部哀鸿遍野,但有了这么一位标杆,也只好忍气吞声。 只有“S.T.F”内部的干员才知道,这老头虽然七十多岁了,但出身神职世家,掌握了许多退治妖邪的秘咒,年轻的时候还专门找关系去中国茅山留学,钻研了半辈子道法和武术,能赤手空拳制伏一整支全副武装的反恐小队,据说警视总监私下见了他都得弯腰行礼。 但值得补充的地方是......其实“S.T.F”的成员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远超常人的特异之处,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所谓的“超能力”。 不过跟漫画以及种种影视作品里表现出的自发或被动觉醒的超能力不同,这种超自然力量的运用,建立在“情报”之上。 通过“情报”......即运用“S.T.F”成立一个世纪以来的对于无数神鬼志异传说的研究成果,尝试与那些认知生物建立联络,以交易的方式向它们寻求力量或者驱使它们进行战斗。 比如安立透身旁的藤堂组长,这位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十余年的前辈就每天用饭团养着一只山童。 ...... 藤堂辽太郎注意到了安立透的动作。 这家伙果然迟到了啊。 藤堂辽太郎在这间办公室里工作的时间太长了,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格外熟悉,可以本能地注意到每一组桌椅摆放位置的微小变化。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却没有摆出前辈的态度向他训话。 对于这位上个月从九州被提拔回中央、并且破格编入“S.T.F”执行一组的年轻人,他最深的印象其实是...... 安立透很擅长泡咖啡。 听说这是安立透在九州分部实习的时候,为了迎合领导的喜好而专门锻炼过的技艺。 昨天总算是找到机会品尝了一次,的确能从中感受到这位新同事在冲泡咖啡这件事上付出的钻研与时间。 藤堂辽太郎再次看向仿佛被罪恶感驱使、正在全神贯注对抗老龄电脑的安立透,忍不住皱眉。 是错觉吗?透君......好像突然变得比以前更加开朗了? ...... 安立透屁股底下这个座位曾经的主人叫“柊樱神”,是关东地区最具盛名的天才阴阳师,也是樱神町“S.T.F”联络点「夜月」的前任管理者。 柊樱神是柊家的继承人,年仅二十岁就成为了第一行动组的组长。按照正常的晋升路线,她会顺理成章地在桐岛警视监退休之后成为下一任“S.T.F”的“总大将”。 所谓“柊家”,指的是从几百年前闻名在江户一带的阴阳师家族,拥有与生俱来的阴阳眼、神秘非凡的容貌,以及卓绝的灵力。 但这种超乎常理的天赋也是有代价的,根据记载,每一代柊家的继承人都会在临近晚年的时候遭遇不详。 按照第二代柊家家主的自白,是因为他们最初的几位先祖曾与妖怪通婚才让后代有了那副超凡脱俗的容貌,但这种触犯禁忌的行为也遭到了上天的诅咒,故而让历代柊家的后代都要葬身在无法抵抗的厄运里...... 或许只是这样,恐怕算不上什么“惩戒”。 可仔细一想就会明白,他们一出生就是半怪谈半人类的异常存在,无法与正常人类诞下子嗣,也无法与妖怪继续成婚...... 在“S.T.F”保存完好的历史文献里,可以发现柊家每隔一代的继承人都会因为不同妖怪血统的集中而在美貌与天赋上获得飞跃性的提升,但伴随而来的是更早降临、也更加激烈的厄运。 这也就导致了,柊家历代传人的寿命将会变得越来越短,直到未来的某一天,在毫无征兆的一刹那,这个触犯了禁忌的血脉就此断绝。 藤堂辽太郎回想起曾经那个坐在自己身旁隔三差五就要掏出手机用视频聊天跟妹妹撒娇的超级妹控,她总是在话筒前边念念叨叨。 其实都是平淡无聊而且重复到让人觉得厌烦的唠叨:“小绪今天又逃课了呀?”、“小绪在学校里有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吗?”、“今天晚上姐姐要加班,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哦”、“小绪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要安安全全的回家”...... 这是正常人难以忍受的过于沉重的关心。 但电话对面的那个名叫“柊樱绪”的女孩总是不厌其烦地应答。 那些过去随口说出的话成为了时间也斩不断的丝线,就像蚕蛹一样包裹着某个愿望,让人以为好像真的有一天会破茧成蝶。 不过现在想起来,一切早就物是人非了。 藤堂辽太郎忘不掉冬天将尽的那个夜晚,满身是伤的桐岛警视监推开了结满霜花的门户。 他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好像也落了霜,痛惜又哀伤,仿佛更快的苍老了几岁。 “辽太郎,一组已经确定击退「雪女」了吧?” “报告警视监先生!一组已成功击退「雪女」!” “以后一组的组长就是你了。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上班的时候,跟我一起去走一下晋升的流程吧。” “柊小姐她......” “柊家的厄运还是来了。” “她才二十一岁啊......” “是啊,她本该在秋天后出征今年的「红叶狩」。”警视监低声说,“但柊家的宅院已经被淹没在了「百鬼夜行」的最深处。值得庆幸,如今进犯这里的,不过是被收容物和同类的气息所吸引的落单的家伙,实力算不得出类拔萃。” “既然现在是冬天,为什么会提前发生「百鬼夜行」?!”藤堂辽太郎想起了那群突袭总部的妖怪,心底觉得愤恨。 “灾厄就是这么一回事,以人类无法理解的形式到来。无数个我们过去不知晓或不曾察觉的微小细节,在此时此刻被引爆,如同雪崩般形成了这场无法挽回的事故......逾越了神代定下的规矩,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这是两百年前的教训,我们要引以为戒。” “......” ...... 办公室开着窗。 初春的冷风卷进来,忘记用书签夹装订的打印纸被吹得哗啦作响。 安立透伸了个懒腰,无精打采地瘫坐在办公椅里。 今天是周一,“S.T.F”晨间的办公内容是整理战备补给。 听上去好像是应该全部交给后勤部来完成的内容? 实则不然,每一位“S.T.F”的战斗方式都截然不同,面向的工作内容不同,再加上他们合作的怪谈或者妖怪也各不相同,要让没有接受过相应培训的后勤部来处理这项工作实在是强人所难。 于是“S.T.F”的干员们要在周一花费一整个早晨的时间,根据情报局送来的各种机密任务资料,对照着任务细节开始整理自己未来一周的战备补给清单,然后统一交到后勤部。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无聊到困倦的工作。 毕竟就算是事无巨细地罗列完清单,其实一天里大部分的工作都是蹬着自行车或者开着巡逻车在城市的各个街区里闲逛。 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妖怪伤人的案件发生。 执行一组的全称是“S.T.F对妖怪事件特别镇压战斗组”。 主要负责的敌人当然是妖怪一类的认知生物。 那些相关灵异事件的都市怪谈,则是执行二组负责的目标。 安立透把脖子靠在椅子的枕垫上,正准备偷懒休息一会儿,身旁却传来了藤堂辽太郎的关切。 “透君,你把清单做好了?” “报告藤堂组长,我没有正在合作的认知生物,所以只需要申请一些用来退治怪异的符箓以及普通的枪支弹药就足够了。” “真是清闲呢,午休准备去哪儿吃饭?” “我可不像组长有妻子做便当,只能去食堂应付一下了。” “是吧?像你这样的年纪,应该赶紧找个女朋友比较好,不然再过几年,就只能等着相亲了。” “......” 已经到了午休的时间,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呵欠连天的离开了。 藤堂辽太郎拉开抽屉,拿出了保温饭盒,又拿出手机向着自己的妻子发去了视频通话。 安立透敏锐地从空气里嗅到了爱情厚重的气味,虽然困意缠身,很是懒散地站起来,歪歪扭扭地走向办公室之外。 ...... 午后的阳光透过廊道的玻璃窗一方一方平整地斜铺在地板上,碰到墙根儿弯上去竖起来,墙壁是初春天空一般的浅蓝,阳光在那儿变成了空蒙的绿色,然后在即将消失的刹那变成淡淡的紫红。 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稚嫩少年挣扎而矛盾的内心独白。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EVA》里的碇真嗣。 安立透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见到是一位身穿和服的老人抱着平板电脑,一边走着,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里闪烁的画面。 “午好!桐岛警视监先生!”跺响皮鞋,掷地有声,抬头挺胸,显出精英特警的士气高昂。 “哦,是一组的透君啊......”桐岛按下暂停键,抬头看向了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用这么拘谨,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要安排给你。” “时刻准备为市民牺牲!” “请放心吧,不是什么特别危险的任务。” 桐岛端着平板电脑,故意放慢脚步走在了安立透的身旁。 安立透也紧跟着放慢脚步,不敢与桐岛并肩而行。 苍老的警视监觉得无奈,但还是向他说着。 “你应该有听说过阴阳师名门......柊家吗?” “一个小时前,情报局的专员于樱神町附近发现了本该在「百鬼夜行」里牺牲的柊家小女儿的行踪。” 005 柊之花感谢世间无二蕾耶拉的盟主 从“S.T.F”的“总大将”手里接过了秘密寻找柊家继承人的重任。 沿途路上与执行二组的干员们擦肩而过,能从他们凝重的表情以及交谈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 “果然还在调查「死神」啊。” 安立透收回视线。 尽管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对往昔同僚的调查,心底仍然是不可避免地涌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感。 整理领带和衣襟,沿着楼梯向下,浮潜至公安系统的最外层。 拐角处有阳光被护栏阻隔,一片浅显的、尖锐的阴影沿着他的前方铺开,成为荆棘丛生的道路。 ...... 离开“S.T.F”总部很远了,安立透走进车站旁边的公共吸烟区。 原本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特警先生一下子泄了气。 他懒洋洋地靠在墙角,把手伸进口袋,却是摸了个空。 这才意识到自己前段时间为了装修「夜月」的阁楼,积蓄已经快用完了,所以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买烟。 居然连这种程度的记忆都被删掉了......难怪玛格丽特会说“记忆删除手术”此前从未有人敢于尝试。 此时看向一侧人迹稀疏的车站入口,安立透想起了桐岛安排的任务,忍不住叹气。 这种事情明明交给情报局那边的专员继续推进就好了,怎么偏偏找上了我?是因为「夜月」的上一任管理人也姓柊吗? 但他记得“S.T.F”无论是对外的官方声明还是在内部流通的公告,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樱神町联络点管理人一家四口于车祸中不幸逝世,柊家住宅遭到仇人报复而被摧毁。” 此时再联想到临别前桐岛警视监反复叮嘱的“请透君务必对自己在任务中的所见所闻保密,不要告诉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 难道我这是要被卷入看不见的斗争里了? 希望“总大将”能在柊家的仇人们对我实施报复的时候出手相助啊...... 最好能顺带着给我涨点工资、发点奖金,再偷偷摸摸指点一下晋升的渠道。 东京社畜的职场幻想大多如此,坐到管理者的位置,喝着茶玩着电脑,每天对部下们呼来喝去,干最少的活、领最高的工资...... 可惜现实总是骨感,升职加薪这种事情很多时候跟贡献与才能无关,更看重人脉与家世,就连人情世故这种润滑职场关系的小妙招也顶多用来缓解工作失误之时的尴尬。 安立透蹬了蹬鞋跟,怀揣着打工人的觉悟走向了吸烟区对面的电车站。 初春的太阳不会让人觉得暖和,想来也与冬季偶尔清朗的天空没有差别,一点点虚浮的阳光像轻纱一样盖在身上,冷风从街道尽头吹来的时候,让人止不住地打着颤。 现在是午休时间,附近高校里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车站旁边穿行而过。 安立透在电车里刷了全程的手机。 网络上关于「死神」的讨论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零星在论坛里刷新的几个帖子,浏览量也低得可怕,显然是“S.T.F”有形的大手发力了。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里蹦出来的匿名邮件提醒。 哦,这就是任务目标啊...... 安立透点开这个备注是“柊樱绪”的文档。 ......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这位柊家继承人的照片的时候...... 即便以安立透在情报局实习期间批判无数网站的眼光,仍然不可遏制的感到了震惊。 姑娘你长成这样还是人类吗? 不对,你都长成这样了,还能失踪一个月才被情报局发现吗?! 图片里的女孩穿着私立樱神学院初等部的校服。 站在盛开的樱树底下,带着神秘色彩的白色长发随晚风散开,一对宝石般绀紫色的瞳孔看向了镜头,充满稚气的脸蛋仿佛有着穷尽人类认知的美丽,成为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虚幻感,仿佛她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以安立透的专业素养,很轻易地就能分析出这是不属于人类的美貌...... 「妖怪」? 许多「妖怪」为了引诱人类落单再杀害,都会捏造一副尽可能抵达人类审美极限的俊美外貌。 柊樱绪和它们有些许差别,她是天生就长成这样,所以进一步扩大了这份致命性的吸引力。 偏偏镜头里出现的行人都像是看不到她似的,自顾自的经过。 什么情况,难道只是我中邪了? 正陷入自我怀疑的安立透翻过两页照片,看到下方的【认知生命登记档案】,尤其是到“柊樱绪”被“S.T.F”以恨不得公之于众的态度在文件里罗列出来的「妖怪」与「怪谈」方面的特性,他忽然释怀地笑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情报局的专员没有通过桐岛向自己提供“柊樱绪”出现过的具体位置了。 因为在安立透试图去记忆“柊樱绪”的那一刻,所有关于她的认知都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光是要记住这个名字就格外费劲,更何况是记录她的行踪...... 不知不觉走到了电车轨道旁边,突然有无形的危机感如电流般擦过全身。 安立透下意识地抬起头,让视线离开手机屏幕。 他的前方,轨道的另一侧不知何时站着了一个穿着魔法师co服装的女孩。 硕大的女巫帽盖过肩膀,更加衬托出身材的纤细娇小。 这是非常惹眼的打扮,再加上帽子底下瀑布般泼洒于肩后的白发......她理应被行人瞩目才对。 但即便是有行人从她身旁穿行而过,也从未有人注意到这个小魔女的存在。 甚至连站在她对面的安立透也一并被忽视了。 身旁的指示灯闪烁切换。 由远及近能听到车轮与轨道快速交接,发出沉闷的颤鸣。 打磨抛光的半椭圆状金属外壳在阳光下发射着刺眼的光斑,列车伴着引擎的轰鸣与金属相碰的铿锵声,接着天际从远方驶来。 几株松树栽在砂砾地旁,葱郁的绿叶随风摇曳。 车厢一节节从视野里掠过,直到完全消失。 紧接着,时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裁剪了一瞬。 只是眨眼的刹那,柊樱绪已经凭空出现在了安立透的身前。 她扶着宽阔的帽檐,仰起小脸,似乎想要亲近,却像流浪猫一样用警惕而惊讶的眼神注视着安立透。 近在咫尺的距离,隐约能从那对美丽的绀紫色瞳孔里看到细微的恐惧。 006 猫与魔女与过期死神 春天是适合相逢的季节。 在平淡得让人感到无聊的日常里,樱树悄悄抽枝发芽,凉爽的晴天守望长椅上困倦着互相依靠的情侣。风把云彩吹得纤长,像是老屋顶梁垂下的蛛网,缓慢地笼住难以重叠的双手,收紧、然后纠缠一场邂逅。 自诩一般人类的东京特警看着面前疑似中二病晚期的人类幼崽,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带她回去总部交差,情不自禁开始悼念今天被牺牲掉的午休时间,尤其考虑到“S.T.F”的规矩,自己大概率还得加班...... 心底那些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赞叹都被社畜的悲愤所冲垮。 女巫打扮的柊樱绪想要主动跟安立透打招呼,但注意到他一副烦躁郁闷的表情,伸出的小手又默默收了回去,用一种担忧而且疑惑的眼神观察着这位同样是半怪谈半人类的同类。 她没办法理解安立透此刻的心情。 理解不了才是正确的...... 区区一介国中生,当然不可能感应到精锐社畜的领域。 这可是沦陷在城市喧闹深处的打工人独有的忧愁。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早上七点的闹钟,装模作样地蹬着自行车在城市大街小巷穿梭,一日三餐都在食堂里应付,下班有了空闲也只想着去桑拿房或者居酒屋放松,再不济是回到「夜月」,一边看电视一边冲泡咖啡自娱自乐。 犹然记得刚刚大学毕业的安立透还是个斗志昂扬、梦想在“S.T.F”的舞台上大展身手的上进青年,可惜最终面试输给了在浅草寺修行的天才僧侣,无奈被发配去九州分部沉淀。 在九州岛踏踏实实上了两年的班,什么梦想什么志气都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工作就是这么一回事,把曾经热血天真的少年少女一点点洗刷掉耀人的色彩,变得黯淡而平凡,成为一枚更加契合城市运行的齿轮。 变成齿轮当然好啊,可以不必遭受挫折和捶打就适应生活的千篇一律,反正总有四面八方传递过来的压力推动着人们把每一天的时间都使用得至少看起来有价值。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安立透会尝试在复制黏贴般的日常里寻找改变一切的契机。 但回应他的只有第二天早晨的手机闹铃...... 生活麻木在工作与应酬的夹缝,理想溶解在遍地啤酒罐的夜晚。 为了省电没有开灯的出租屋,只有烟头燃烧的微弱火光在黑暗里期待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旅行。 千篇一律的人生在囫囵吞枣两年之后的某一天迎来了转机。 “S.T.F”总部的执行一组出现了人员空缺。 而恰巧,在九州岛跟妖怪打了两年交道的安立透就是最高优先的候选人。 本以为这是一切美好的开端。 没想到东京的加班风气比九州分部要更加夸张。 在心心念念的大都市里上了一个月的班,算是给安立透所剩无多的上进心都给折腾没了。 ...... 假如「死神」可以被控制就好了。 安立透今天早上整理战备清单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想过。 非要说他人生的转机在哪儿?大概就是这个曾经一度与自己融合的、不明来源的神秘怪谈。 按照情报局在内部公开的情报,他们把「死神」的危险等级设置在了第九级。 第九级代表着“严重威胁国家安全,拥有轻易抹除现代军队的杀伤力。” 在情报书里,同等级的认知生命在这个时代仅有一位。是住在富士山神社里、同时兼任了“S.T.F”历史顾问的浅间大神。 这个等级是「浅间神」亲自给出的,因为即便是祂也无法根据案发现场确认「死神」的杀人手段。 如此一来就能明确......「死神」拥有着直接操控人类生死的特权。 但仔细一想也知道,这种从集体潜意识诞生的对于死亡恐惧的化身,再怎么也不可能被一个人类的意志所左右。 在安立透原地迟疑应该怎样才能说服这位柊家继承人跟着自己离开的时候,虽然只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但站在安立透对面的小女巫似乎是彻底耗尽了耐心。 于是在安立透略显错愕的视线里,柊樱绪忽然又凑近了一步,硕大的女巫帽的尖端几乎戳到了他的下巴。 “柊小姐?” “安立先生,您果然忘记了啊。”女孩的声音显得委屈而沮丧。 安立透心想,又是“记忆删除”搞得鬼,既然忘掉这部分的记忆,想来她也是见过「死神」的。 换而言之...... 她和玛格丽特一样掌握着自己的破绽。 这下可有得发愁了。 安立透心想,自己应该是没办法完成桐岛先生布置的机密任务了...... 也罢,今天又是离升职加薪更远的一天。 倒不如说......大概是要扣工资了。 仔细一想真是心疼,可是比起被通缉、进而失去正常生活的资格,扣点小钱也算是无关痛痒。 无论反抗与否,一旦「死神」的身份暴露,意味着安立透无法再以人类的身份继续 社畜把手机关机,“柊小姐,愿意陪我去咖啡店坐一坐吗?” 既然是知道「死神」秘密的人,换而言之两人以前算是彼此知根知底的关系,那就没必要沿用职场的那套圆滑处世的招数了。 装腔作势也挺累的。 他以初次见面的场合对于阴阳师名门的天才而言堪称是冒犯的语气说着。 “虽然S.T.F那边希望我能把你带到总部里,但我暂时不打算让你跟他们见面了。” 安立透一直都是个擅长利用自己优势和情报去解决问题的人。 这也是他当初能一路过关斩将抵达“S.T.F”最终面试环节的关键。 好歹是被「死神」折磨了一个月的时间,如今既然解脱了,也应该将它剩余的影响力物尽其用。 听到了安立透的话语,柊樱绪没有生气,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安立透的身后。 从她轻盈的脚步声判断......这女孩好像还挺开心的。 樱神町的樱花远远没有到盛开的时间。 放眼所见的枝桠多是光秃秃的,稀稀疏疏带着绿。 ...... PM.2:31 下沉广场偏僻的街角。 安立透握住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推开磨砂的玻璃门。 “玛格丽特?” 他谨慎地呼唤着那只寄宿在咖啡店里的「猫又」。 说是寄宿有些不妥,其实是安立透在故意限制它的活动范围。 总不能真的让它到处乱跑,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但「猫又」其实根本没打算离开这间咖啡厅,似乎是外面的世界有什么非常危险的敌人在时刻徘徊一样,让它根本不敢靠近门窗,也不敢轻易显露出自己作为妖怪的种种能力。 玛格丽特正趴在门对面的柜台上小憩,无精打采地回答,“透,怎么啦?” 然后它迷迷瞪瞪地睁开那双在白天显得出墨绿色的眼睛,看到了安立透身后的柊樱绪...... 原本眯起的猫眼一下子瞪圆了,身体猛然弹起,炸毛,弓背,飞机耳,左右摇摆,甩尾巴...... “哈~!”狭小的店门里清楚的传来了稚嫩娇弱的哈气声。 安立透以为是玛格丽特在哈气,但看了过去,发现这只黑猫不停地甩着两条尾巴,无比恐惧地缩着脑袋,身体不断开始倒退,随时要摔到柜台底下。 这才知道,原来在哈气的不是猫,是人。 躲在安立透身后的小魔女抬起双手、屈起十指,朝着玛格丽特呲牙。 当然,这种略显浮夸的动作和表情放在她身上并不能让人感受到任何的威慑力。 大概只会让人觉得很可爱吧? “快、快把她赶走!透!快赶走她呀!”柜台边缘传来了玛格丽特带着哭腔的尖叫。 柊樱绪这副装作小猫哈气的可爱模样即便是让安立透看到了都要为此稍微动摇,偏偏落在玛格丽特的认知里却好像是比她体型庞大数百倍的巨型猎食者正在发出咆哮。 听到了这只猫妖的惨叫,柊樱绪收敛了动作,悄悄打量着安立透的表情。 安立透也注意到了她从刚见面就一直在反复展露的异常,“你很在意我的想法?” 柊樱绪点头如捣蒜,“因为......安立先生非常可怕。” “你想说的应该是那个被称作「死神」的都市怪谈吧,它已经不存在了。” 柊樱绪的表情显得格外吃惊,一直盯着安立透的身后猛瞧,然后又看向确实是对此没有记忆的安立透,她突然把女巫帽的帽檐拉了下来遮住半张脸,又用小手捂住嘴,什么也不敢说。 007 怪异之王 生活里有一种寻常而隐晦的幸福: 你没想到吃饭这回事,有人给你送饭来,你才知道饿了,风卷残云地吃完,然后什么都不想地发一会儿呆。 柊樱绪趴在餐桌上,左手边是空空如也的餐盘,盘子里原本装着热腾腾的海鲜烩饭,现在连一丁点的汤水都没剩下,被她仔细地舔干净了。 都快要忘记上次吃人类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 她看着端起咖啡在对面落座的或许是自己在世界上仅剩的同类,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完全是猫一样的动作。甚至看起来比玛格丽特还要标准。 事实证明,即便是经过了几百年的血统集中、无法再以人类身份自居的柊家后代,仍然也有进食的需要。 只是疼痛有时候会让人忘记最基本的享乐,也难以在那些血腥画面闪回的记忆里安然入眠。 所谓“废寝忘食”应该是这个道理。 柊樱绪也许是吃饱了,也许是在一只妖怪和一位同类的包围里觉得安心,很自然地在这间熟悉的咖啡厅里感到了困倦。 像是流浪一个月之后回到了小窝的野猫那样,完全放松了警惕,软绵绵地趴在了桌上。 那顶硕大的女巫帽滑了下去,盖住了她泛着疲惫与委屈的洋溢稚气的面庞。 此时,安立透听到身旁的玛格丽特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分明在民间也算是颇负盛名的猫妖,怎么被一个国中生吓成这样? 玛格丽特战战兢兢地看向安立透,“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她不是柊家的阴阳师吗?”安立透喝了一口咖啡,“我是S.T.F的干员,结交阴阳师很正常啊。” 玛格丽特似乎是想要骂脏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战战兢兢地询问安立透。 “你......你还记得自己刚来东京的遭遇吗?” 安立透感受着舌尖上绽开咖啡的苦涩,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里居然只剩下了几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他回答玛格丽特,“应该是在樱神町附近的民宿过夜。” 玛格丽特用一种忐忑不安的眼神看着对面已经发出均匀呼吸声的小魔女,“你杀了她的姐姐。” 安立透举着咖啡杯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在来到东京的第一天就已经跟「死神」融合了。” 若非这种展开方式,否则安立透实在想象不出来刚下飞机没多久,处于赤手空拳状态的自己要如何杀死一位出身名门的阴阳师。 记忆从下了那架飞机开始就变得断断续续,只能姑且倾听玛格丽特的描述。 玛格丽特心有余悸地说,“我记得后来她好像跟你打过一架,然后你们就不欢而散了。” 安立透揉着发紧了眉心,“我为什么要杀掉她姐姐?” “因为......因为她的姐姐变成了妖怪,在城市里杀人......” 这下明白为什么“S.T.F”坚持把柊家遭遇的灾难描述成车祸了。 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丑闻。 守护城市的阴阳师名门毫无理由地对民众痛下杀手......如果是这样的新闻发布出去,一定会引发舆论的哗变,说不定会因此让民众失去对阴阳师的信任,进而导致这个对抗怪异上千年的职业永久消亡。 但安立透也没有完全相信玛格丽特的一面之词,“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你不是一周前才认识我的?” 面对安立透审讯般的逼问,玛格丽特缩了缩脖子,“那个......当时是一个本该永久沉睡的名叫「樱神」的大妖怪突然醒来了,所以不由分说地组织了古江户一带所有的妖怪举行「百鬼夜行」。” “然后......然后我......”「猫又」小姐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就这样被抓壮丁了,所以也因此被人类那边通缉。” “「百鬼夜行」......”这是个安立透几乎要耳朵听出茧子的词语。 也是让这座国家最忌惮、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印象空间灾害。 因为它的发生,代表着又一位出没于神话里的强大怪异的苏醒,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力、以便在同类里取得自己应有的地位,这些醒来的老古董往往都会举办「百鬼夜行」,通过最原始的杀戮和破坏来彰显自己的厉害。 「百鬼夜行」每次举行挑选的地点和时间都很谨慎,会避开人类防备严密的地方,专门挑选势微或者家道中落的阴阳师与通灵者团体展开袭击。 经过漫长时间里集中和提纯不同强大妖怪血统导致人均寿命不断缩短、在本代更是仅剩四人的柊家就成为了它们的目标。 毕竟......「樱神」就是柊家的先祖之一。 在妖怪的世界观里虽然会存在一定的亲情爱情之类的观念,但这一类被上天诅咒了血统的子嗣俨然要被它们所憎恶唾弃。 「樱神」,以及许多曾经与柊家有所联系的大妖怪都理所应当地想要杀掉这群被诅咒的后代,断绝这支耻辱肮脏的血脉。 安立透姑且可以理解自己是依靠着「死神」的力量渡过难关。 但柊樱绪呢? 遭遇几乎半个东京的妖怪一起发动的突袭,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个......因为她是东京现代当之无愧的最强阴阳师......啊,不对,应该是日本现代最强的施法者。”玛格丽特读心之后,用颤抖的声音解释。 “我亲眼看到了......被她杀死的妖怪的尸骨填满了夜樱川,又积累在柊家的庭院里堆成一座山......不管是怎样的大妖怪,都在拼命地逃跑。” “多亏了「樱神」大人在天亮之前把她姐姐在市区里变成了失去理智的妖怪,否则当时所有参与夜行的妖怪恐怕都会......” 玛格丽特的话语戛然而止。 原本趴在对面熟睡的小魔女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根做工粗糙、塑料质感极强的玩具魔杖对准了「猫又」的额头。 这次玛格丽特连炸毛或者逃跑之类的事情都完全做不到了。 只是绝望如潮水般淹没思绪。 睡眼惺忪的魔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只黑猫,只要她轻轻挥动手里的魔杖,就能把它从物质层面上湮灭掉。 但坐在玛格丽特身旁的男人正在无时无刻散发出那种远远凌驾于人类与妖怪之上的压迫感。 似乎柊樱绪稍微再把魔杖往前递出一寸,下一刻就会有巨大的镰刀从安立透的影子里刺出,将她的灵魂从这副身体里夺走...... 就如同那场冬夜里,「死神」只是很普通、很寻常的挥舞镰刀,就把那些志怪传说里声名显赫的神魔之流全部送去了“冥界”。 假设柊樱绪是日本现代最强的施法者...... 那么如今坐在她对面的这位警官一定是世界范围内当之无愧的「怪异之王」。 008 猫分两种哈气或者不哈气 暖色的灯光徜徉在「夜月」的餐桌与沙发之间。 宽大女巫帽向后栽倒,那副概念上抵达了人类认知极限的美貌一览无余地显露在顶灯照耀之下。 泛着神秘色彩的白发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打理,略显凌乱地披在肩后。 完美得能引发任何人好感的精致五官,绀紫色的瞳孔彰显着作为“非人之物”的超凡存在感。 虽是怒形于色,但只会让瞩目者觉得可爱...... ...... 坐在柊樱绪对面的一般普通人类和一般普通猫妖理解不了这位小魔女的念想。 只是看到她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拿着魔杖戳向玛格丽特,又在感受到安立透视线的时候忽然收回魔杖、坐回原位,然后用充满敌意的眼神凝视着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畏畏缩缩地低垂脑袋,唯恐不小心发动了读心的能力,然后被对面感受到冒犯的天才阴阳师当场「退治」。 真走运,这个怪物好像还不知道透已经通过删除记忆的方式变回人类了。 玛格丽特隐晦地向着安立透投以求助的视线。 安立透同样在迷茫,不过跟小孩子心性的妖怪相比,他有着即便迷茫也能继续前进的觉悟。 遇到认知以外的危险的时候,猫会哈气,狗会逃跑......而跟这些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常规意义的动物比起来,社畜这种比牛马劳累比猫狗怕痛许多时候比同族幼崽更加脆弱的奇妙生物有时候连死亡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有一种相对严谨的解释:随着世界趋于复杂,人类的死亡变得不再纯粹,他们偶尔需要奋斗在自己的生活里,也同时奋斗在其他人的生活里。相较于完全意义上的消亡,生理意义上的死简直算是一种另类温柔的长眠。 在感到气氛尴尬、疑问重重的时候,已经被东京同化的高等打工人就是要厚着脸皮去寻求答案。 “柊小姐,刚才我和这只猫说话的内容,你其实全都听到了吧?” 坐在对面的小魔女慢吞吞地戴好帽子,拉下帽檐遮挡表情,然后略显局促地点头。 每次看到她这样摆弄那顶宽大的女巫帽,都能从视觉上感觉到这女孩的身材真是过分的纤细娇小。 “因为各种原因,我失去了许多记忆,所以......方便聊一聊我们以前的事情吗?” 安立透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与其说是自己带着任务在樱神町寻找柊樱绪,实际上更像是这位小小的女巫正在寻找自己。 话音刚落,右手边的玛格丽特陷入了激烈的恐慌与震惊。 显然它根本没有预料到安立透要把话题推动到这种“坦诚相告”的程度。 安立透倒是思路清晰。 假如柊樱绪真是玛格丽特所描述的那样厉害,虚张声势或者遮掩真相就只会招来敌意和反感。 联系上柊樱绪经常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那些畏惧和胆怯。 安立透隐约能明白这位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悲剧的大小姐在关于「死神」的事情上,一定掌握了远比玛格丽特要多的情报量。 事实证明,安立透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听完他的话,柊樱绪很是迟钝地愣了一下,然后捏紧了女巫帽的帽檐。 白皙的小手因为发力而在指头上略微泛起趋近于浅粉的红晕。经过帽子漆黑配色的衬托,又迎着灯照,已经不能简单用“肤白胜雪”进行形容,兼具玉器的温润柔美的质感以及银器的精致华贵,介乎于艺术品与祭祀仪器之间,显示出微妙的神圣与虚幻。 肯定与羞涩之类的情感相差甚远。 大概她只是在觉得紧张和尴尬。 柊樱绪的眼睛被帽子遮挡,很轻易地回想起了飘着小雨的夜空,那一定是东京去年最冷的一天。 被紧急封锁的街区,庞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沿着街道蔓延向视线尽头的路灯逐一熄灭。 那是蝠翼般敞开的斗篷,斗篷边缘勾勒比冬夜更加深邃的黑暗。 记不清是从哪一刻开始,感受不到雨滴在脸上绽开的冰冷湿润,柊樱绪看着面前残忍杀了许多市民的妖怪...... 无法再被柊樱绪承认是“家人”的姐姐忽然倒下。 像是一副离了魂的空壳。 又像是一片从枝桠脱落的枯叶。 噗通一声跪倒在柊樱绪的面前,用空洞的双眼仰望着天空。 柊樱神的脸上是很宁静的表情,似乎真正去往了某个地方,坠落到永恒祥和的梦境。 仿佛刚才柊樱绪与她之间舍弃一切的死斗不过是一场幻觉。 姐姐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柊樱绪明白,世界上最后一个会无条件爱着自己的人也消失了。 或许......也不会再有人以“同族”、“同类”的身份理解自己了。 想到这一点,孤独感伴随着没能履行柊家职责守护城市的负罪感一起涌上。 在迷茫的境界里艰难抬起头,惨白的骸骨熔融在黑暗,月光在祂手中流淌,成为一柄修长的镰刀。 风在无意识的时间里停息了。 世界孤寂得能听清心跳的每一个节拍。 只需要看上一眼,潜意识里有熟悉的名词去总结这个虚无而可怖的形象—— 「死神」。 被全世界绝大多数人所认同的、指代了死亡本身,同时独立于所有神话体系之外的神明。 祂存在的意义绝非为某个文明、某段文化的开端进行诠释,也无关恩赐与解救的信仰。 祂是人类集体对于死亡这一概念从抽象到具体的解释与猜想。 柊樱绪只是看上一眼,就立刻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念头。 她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了“绝望”的字眼。 这是无论她付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翻越的天堑。 天空中隐约响起了莫扎特的《安魂曲》。 「死神」却悄然离去,没有夺走柊樱绪的灵魂。 四面八方都能听到那些不可一世的大妖怪们在极度的恐惧里发出尖叫或怒吼。 又过了一会儿,更远的地方也完全被宁静的气氛所感染了。 跪坐在地上的柊樱绪听到身前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她艰难地抬起头。 看到的却是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 对方的脸上落着一些没来得及剃干净的胡须,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黑暗里,微弱的橘红色火光忽明忽暗。 他自言自语...... “你不是妖怪啊。” 细小的一缕灰烟在逐渐恢复活跃的夜风里消散。 “我...我不是妖怪。” “真好,那我们现在是同类了。”男人坐到了柊樱绪身旁的大理石台阶上,然后把烟头按在冰冷的台阶上掐灭。 “同类......” 柊樱绪隐约从对方的眼底里看出了某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同情。 符合她的印象......是大人们在小孩面前常有的傲慢。 但是,这次却没办法讨厌这种感觉。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讨厌...... 柊樱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在听到“同类”这个词的时候,那种贯穿全身的感动,再想起他让姐姐从那个妖怪的诅咒里解脱,思绪更加复杂。 “安立透,这是我的名字。”「死神」发出低语。 “柊......柊樱绪。” “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人类的世界。你准备去哪儿?” 柊樱绪回想起很久之前就变成一片废墟的柊家宅院,稚嫩的脸蛋上满是黯然,“我不知道。” “这样啊......”「死神」身上漆黑的长袍正在逐渐消失,露出底下的羽绒服。 安立透看着对面的树丛,然后轻声说,“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独自生活,以你的能力而言,这应该不难。” 「死神」的权限让他可以知道自己杀死的每一个人的身份,也能观测到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在发生的死亡。 大名鼎鼎的柊家从今往后算是名存实亡。 虽然亲手杀掉了柊樱绪的姐姐,也是自己即将入职的“S.T.F”执行一组的前任组长......但他并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情绪。 因为早在三天之前的「百鬼夜行」,柊樱神就被“S.T.F”登记为“殉职”...... 背叛人类身份,与妖怪一起在城市里杀死杀害无辜的市民。 她已经不再是东京闻名的天才阴阳师,只是“S.T.F”通缉的妖怪,「樱神的再临」...... 而安立透就是为了补充执行一组的空缺才被从九州支部调回了东京。 遗憾的是,在这个升迁的过程里发生一些意外,导致他现在也变得离人类越来越远了。 “安立先生,”柊樱绪用很轻的声音说,“请问您是一出生就......”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今天早上才变成了你的‘同类’。”安立透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柊樱绪的话语。 说着,他叹了口气,“我应该要尽可能地尝试回归普通人的日常。” 毕竟安立透的父母还健在。 他做不到舍弃亲情,把自己的意志与精神都奉献给这个名为「死神」的怪谈。 很久之前就过了感性擅自逾越理性的阶段。 作为普普通通的人类上班已经很累了。 更何况是「死神」的工作...... 柊樱绪看向了一侧姐姐的尸体,小手捏紧了,却变成一阵欲言又止的沉默。 安立透站起身,“如果有遇到什么很麻烦的......哦,你应该是不太可能遇到‘麻烦’的。那么,假如你遇到了让你感到烦恼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倾诉。” 他看着满脸不知所措的柊樱绪,“你看上去有话要说?” 柊樱绪咬着嘴唇,漫长的沉默到底是迎来了终点—— 只见穿着COS服的小魔女转过身,落荒而逃了。 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心中此刻翻滚的庞大的悲伤与痛苦。 也许是因为她在看到了姐姐的尸体之后,感性确实是再一次越过了理性,让她难以遏制的对安立透,或者说「死神」产生了一些恨意。 想要避免说出可能伤害到彼此的话语,于是她在意识到自己内心情感的瞬间就选择了逃跑。 悲伤的眼泪是人类的证明。 安立透看着柊樱绪在视线里迅速缩小的背影,以及她起身时候洒落在台阶上的零星泪花。 这个女孩的内心已经被现实摧残得千疮百孔。 在脱离了危险、经历了翻天覆地的生活变动之后,独自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或许才是像她,以及像自己这样的人未来必须要面临的境遇吧? 毕竟...... 无论再怎么尝试着将自己伪装成普通人类。 身体里、灵魂里,都与人类产生了本质上的改变。 这些变化决定了心灵上无法逾越的隔阂,也决定了双方在许多事情上注定要无法互相理解。 安立透能够感受到—— 有一种无法抵抗的责任感正在袭来。 那是名为「冥界」的虚拟概念正在向他描述着每天需要上交的灵魂数量。 幸好今天用许多妖怪来完成了「死神」的工作...... 不过这样一来,传说中的「百鬼夜行」也就彻底结束了。 安立透走向面前台阶对面的树丛。 从刚才他就一直能感觉到,有只黑猫在暗中窥探自己。 正在他抬起脚步的时候,黑猫已经惊吓着逃跑了...... 虽然那是只妖怪,但安立透没有去追逐。 因为天已经亮了。 仰望黎明在黑云缝隙里撕开的光芒,以及浸染向周遭的那一丝丝绯红。 安立透开始担忧自己的明天。 ...... 但现在的情况是—— 曾经向柊樱绪承诺了要给予帮助的大人擅自忘掉了所有相关的记忆。 小魔女捏着帽子坐在沙发上,用一种无限委屈而又懊恼的眼神低头瞪着自己的鞋尖。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寻找安立透的...... 再次相遇的时候,明明也想了很多道歉或者解释的话。 只是在注意到安立透那副完全是看陌生人的奇怪表情的时候,柊樱绪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大人呢。 她闷闷不乐地想着,却又忍不住悄悄抬头去打量安立透的表情。 009 野猫的本能是鸠占鹊巢 PM.3:05。 精英社畜满脸惆怅地瘫坐在椅子里。 在乡下熬了两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升迁的机会,从九州被调回了东京。 又抱着无论如何都要作为人类继续生活的觉悟,把强大得超出个人认知的怪谈分割掉...... 这本该是正式回归平凡日常的第一天。 ...... 安立透用生无可恋的眼神注视着咖啡厅的顶灯。 明明找到了柊樱绪,却没有如实向“S.T.F”汇报。 准确的说,是直接拒绝了汇报。 这跟掩耳盗铃没什么区别。 虽然把手机关机了,但已经能想象到情报局负责调查「百鬼夜行」的那批专员正在状若疯魔地试图联系上自己...... 毕竟他们能顶着柊樱绪扭曲认知、降低存在感的能力准确锁定她的行踪,一定是进行了极其严密的布置。 柊樱绪作为柊家仅剩的血脉,以及在「百鬼夜行」里大放异彩、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扫荡了樱神町范围内全部妖怪的天才施术者,俨然是拥有着不可忽视的战略价值。 无论是想要借用柊樱绪的武力,又或者是为了避免她的失控进而造成重大灾害,“S.T.F”都必须设法跟这位利用认知力量一直隐藏自身的女孩进行交涉。 安立透为了避免柊樱绪向外界透露相关「死神」的情报,所以擅自做出决定,放弃了桐岛警视监指派的任务。 可以预想到,检讨和降薪之类的处罚是无法避免了。 周五就要发工资了。 以东京的消费水平,大概接受完处罚之后的工资就只够勉强糊口了吧?...... 没想到父母亲戚苦口婆心劝说了好几年都没能让安立透做到戒烟戒酒,在他调到东京的一个月时间里竟然一次也没碰过。 该死的贫穷正在把人异化。 安立透瞥向坐在对面的柊樱绪,但凡这女孩没有掌握相关「死神」的情报,安立透肯定毫不犹豫就把她带回去警视厅交差了。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不敢把自己人生的幸福平稳赌在一位国中生身上。 “柊小姐,该聊一聊我曾经跟你许诺过的事情了。” 这是安立透在考虑到柊樱绪过于夸张的武力值之后,暂时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话题。 柊樱绪完全不见刚才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很是乖巧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小手摆在了膝盖上,“安立先生说......不管我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情,都可以跟你商量。” 安立透从善如流道:“好吧,你最近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情了?” “我很无聊。” “无聊?” 安立透还以为是关于衣食行住方面的烦恼,毕竟这女孩看上去有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自己了,而且吃饭也是狼吞虎咽的粗鲁。 闻言,柊樱绪低头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餐盘,“就是无聊。” “距离「百鬼夜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柊小姐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呢?” 柊樱绪歪着脑袋想了想,“送爸爸去中国,他以前一直说想去看一看兵马俑。然后是送妈妈去梵蒂冈,她总觉得基督教的圣水可以解开我们身上的诅咒。最后是把姐姐埋在了樱神町最大的樱树底下,因为这样她每年春天都能欣赏到日本最绚烂的樱花雨......” 闻言,安立透一把抓住旁边试图逃跑的玛格丽特,心想万一等下不小心说到什么真正触及柊樱绪雷区的话,引发对方暴怒的时候,或许还能拉上一只妖怪同归于尽。 玛格丽特浑身一僵,想要逃跑的情绪更加强烈,但终究是没敢在柊樱绪面前轻举妄动。 安立透酝酿了一下话语,摆出了营业式的温和态度,尝试着把对方当做一个跑到警视厅来求助的普通国中生。 “那么,柊小姐方便说一说自己最近的生活吗?这样我才能想到合适的方法帮助你。” “嗯嗯嗯......吃饭,睡觉?” “请更加具体一点。比如经常睡觉的地方,以及一日三餐的内容。” “睡觉的地方......” 听到这样的话题,柊樱绪似乎显得有些兴奋,很开心地跟安立透分享: “午睡的时候,我会到神目川旁边的草坪上,那里光线和温度都很好,经常会有暖和的风从上面吹过来。然后是学校的天台,那里很安静,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晚上的话,一般是睡在学校食堂的厨房里面。” “饿了就在厨房里找东西吃。” “但你看上去像是一个月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 说到这里,柊樱绪思考了一下。 “在食堂工作的叔叔阿姨们都对我很好,以前就算我直接伸手去拿也不会凶我......只不过姐姐因为这件事情打过我,所以我都是趁着他们下班了偷偷去厨房。” “你会做饭吗?” “我不会。”小魔女很自信地回答。 安立透痛苦地捂住脸。 难怪自己这单身独居男性的厨艺都足够让她露出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 差点还以为是自己来到东京之后得到过某位绝世大厨的指点,厨艺突飞猛进,只是因为“记忆删除”忘掉了相关的事情。 原来是这女孩根本就是在硬啃食材...... 安立透已经能想象到柊樱绪抱着被冻得跟石头一样硬的生鱼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咬个不停的画面了。 虽然这么一想还怪可爱的,但仔细一琢磨就会格外可怜她的遭遇。 家人葬身在灾难里,从此无依无靠。 其实完全没办法想象出来,柊樱绪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独自离开日本,把自己父母的骨灰不远万里送到中国与梵蒂冈。 但看到她这副缺乏常识的模样,显然这趟旅行的细节完全与人类现代社会相悖...... “我冒昧问一下,柊小姐是不是有一根会飞的扫帚?” “有哦。” 完全就是魔女啊。 明明是阴阳师世家,从打扮上看就很可疑了。即便是重新翻看桐岛警视监发给自己的资料,里面也根本没有提及过相关魔女、女巫之类的事情。 想到这里,安立透也发现了自己现在可以很清晰地感知到柊樱绪的存在,关于她的认知也不再被某种神秘力量所阻扰。 凭借着出色的专业素养,安立透此时再次询问,“柊小姐身上的力量应该不止是来源于「妖怪」吧?” 小魔女很坦诚地回答,“跟安立先生一样......我融合了「魔女」的认知概念,因此能够随心所欲的使用各种魔法。” 很神奇,这家伙明明缺乏许多生活乃至社会层面的常识,但是在关于认知诃学方面却有着不逊色于安立透这位经过系统性学习的特警的知识储备。 一聊到认知诃学的话题,柊樱绪甚至比聊到午睡地点更加激动,话闸子也打开了,滔滔不绝地说着。 “因为「魔女」的认知完全覆盖了「妖怪」的部分,所以我没办法再使用家传的阴阳术了。但与之相应的,我可以仅靠想象就使用各式各样的魔法,比如......” “......” 安立透一边听着小魔女畅聊各种神奇的不可思议的咒语,一边结合着玛格丽特描述的“过往”去分析着她的处境。 很显然,这是一位仅凭个人能力就足够在任何国家任何城市享受到最穷奢极侈的招待的天才施术者。 他没有打听柊樱绪为什么能做到跟「魔女」这种认知概念过于广泛的怪谈融合在一起。 估计她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稀里糊涂就完成了融合,并且掌握了相应的力量。 否则她就不会从人类的视角向自己分享各种各样对于认知诃学的理解了。 但想到柊樱绪其实是个严重缺乏常识的孩子,说不定她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力量可以换来怎样优渥的生活。 “柊小姐,”安立透打断了柊樱绪的话语。“你有想过跟你姐姐以前的同事们接触吗?” 柊樱绪抿着嘴唇,大概在因为被打断了聊天的兴致而生闷气,但还是很老实地回答了安立透的问题。 “一次都没有想过!”柊樱绪大声说,“因为我不喜欢他们!” “但只要愿意听他们说话,哪怕什么都不做,你每天都可以得到比刚才那碗饭好吃无数倍的食物,也可以让他们为你准备一个更加舒适的地方睡觉。” 柊樱绪却是摇头。 “关于安立先生说的这些,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哦......” “嗯?”安立透看到她脸上忽然露出的、轻飘飘的笑容,心底咯噔一跳,蓦然有了不太美妙的猜测。 柊樱绪还是说出了安立透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安立先生!我现在决定把「夜月」列入‘最棒的睡眠地点’以及‘最美味的食堂’!” “嘿嘿......刚才吃完饭之后,差点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奇妙的体验呢!安立先生,这间咖啡店一定藏着了不起的魔力!请让我用接下来的时间好好研究一下它吧!” 作为生活在“印象世界”与“现实世界”夹缝里的异类,柊樱绪的确是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 她无法理解学校里的同龄人。 也无法理解这座城市里的一切。 正如同连世界都不愿意接受她的存在,所以与生俱来就伴随着短命的诅咒。 家人就是柊樱绪唯一能够信任和感受到互相理解的存在。 但命运已经将他们从柊樱绪的身旁夺走了。 在迷茫了一个月的时间之后。 柊樱绪隐约地意识到了...... 所谓的“无聊”,其实根本源于这种无法融入世界的隔阂感。 她可以靠武力做到许多事情,但姐姐从小到大的教诲又让她必须克制那些可能会伤害到别人的举动。 在孤独的、乏味而单调的,没有妖怪狩猎也没有家人陪伴的生活里。 柊樱绪无端地想着—— 我应该去寻找“同类”。 虽然这是一个相当于许愿般的不切实际的计划。 毕竟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对认知诃学的研究导致了“生命界限”变得清晰,使得人类不可能再像古代那样随意与怪谈、妖怪之类的认知生物结合。 自然也不会再有柊家这样的“半人类半妖怪”的异类诞生。 但她很幸运,确实是遇到了应该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另一位“同类”。 柊樱绪不明白安立透是怎么做到跟「死神」融合的。 就如同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魔女」融合一样...... 就当做是命运在施加惩罚之前的馈赠吧。 重逢之后的一切都跟她幻想的一样美好,温暖狭小的空间,美味而且悉心放凉的饭菜,还有同类陪伴所带来的安心感与轻松感。 像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她很轻易地就从现状里感到满足了。 柊樱绪已经决定了。 绝对不要离开这个咖啡店! ...... 你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鸠占鹊巢的话? 跟你融合的怪谈到底是「魔女」还是什么关于「杜鹃」的古老妖怪啊?! 安立透有没有猜到柊樱绪内心雷区这件事姑且是双方都没有意识到的。 但柊樱绪肯定是嚣张地在社畜最敏感的问题上反复蹦跶,刺激着他的情绪。 安立透已经意识到柊樱绪是下定决心要赖在「夜月」里不走,准备彻底成为这座咖啡厅的寄生虫了。 为了守护自己平静的生活,以及拯救不太富裕的钱包,安立透决定做最后的尝试—— “柊小姐!请一定不要依赖这家咖啡店!”安立透捶胸顿足地说着,“我已经想到能解决你无聊的烦恼的方法了。” 没想到柊樱绪一言不发地就开始脱鞋子,直接光着白净的小脚丫往沙发里躺下。 她又把女巫帽摘下来盖在了脸上,俨然是一副随时准备呼呼大睡的模样。 她很是懒散地回答安立透,声音隔着帽子模糊不清地传出来。 “没关系啦,这种事情等我睡醒再聊也好,请安立先生回去工作吧......” “我姐姐之前也有一次为了教训我,耽误了工作,据说后来被一个老头子训话了很长时间。” 安立透面色铁青地蹬着这个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发出均匀呼吸声的魔女。 “哼哼,安立先生在这方面跟姐姐很像呢。” 伴随着近乎于梦呓的自言自语,柊樱绪就这样无比荒唐的、轻而易举的在陌生的地方、在陌生的男人面前睡着了。 010 卑鄙无耻的大人 “透......我我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玛格丽特警惕着沙发上熟睡的柊樱绪,磕磕碰碰地询问身旁的安立透。 安立透想到了正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于是欣然拿起咖啡杯离开座位,“我要出门,你自己想想办法。” “?!”玛格丽特瞪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你把这个怪物请进来,自己就走了? 你知道让一位阴阳师和「妖怪」待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吗?! ...... 安立透把瓷杯放进了柜台的水槽里,然后紧了紧领带,“玛格丽特,人类社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说【工作】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手段,那么为了维持【工作】的稳定,【社交】就成为了必不可缺的环节......” “意思是,我今晚要应酬,所以大概要在外面留宿。” 第一次发现原来应酬也可以是一件值得让人感到开心的事情。 比起被“S.T.F”的同僚们发现自己将要跟十四岁小女生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宁愿在酒桌上被劝酒劝到头晕眼花甚至酒精中毒躺进医院。 至少后者还能带薪休假顺便得到未来一段时间饭局里的劝酒豁免权,而前者则意味着精英特警将要面临社会性死亡的窘迫,还有概率陷入同室操戈的悲惨境地。 冰冷的同事变成了温暖的业绩,实在是让人感动。 当然了,即便安立透继续留在咖啡厅里,也不可能有人找上门指责他知法犯法...... 这小魔女似乎是有着能够从认知层面干扰现实感官的魔法,除非她本人的允许,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够确定她的存在。 就算是不停念叨她的名字试图记住这种最低程度的情报,也只会在不经意的一瞬间忘掉。 倘若不是柊樱绪正在主动寻找安立透,否则即便是安立透与她擦肩而过也根本没办法注意到她的出现。 安立透很清楚自己已经找到了柊樱绪,并且顺利与她交涉这件事是瞒不过“S.T.F”的。 但即便是手眼通天的“S.T.F”情报局,得到“安立透接触过柊樱绪”这种程度的认知已经是极限。 至于更加详细的事情,比如柊樱绪以后要住在「夜月」,又或者她跟安立透之间交谈的内容等等......就显然超出了他们的调查范围。 总而言之,柊樱绪准备赖在「夜月」化身恐怖米虫狠狠地吸干安立透的钱包这件事根本没办法引起任何外人的注意。 就算是安立透以炫耀的口吻到处跟人宣扬,恐怕他们也只会在下一刻把一切相关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这么一想,「魔女」这种泛概念的怪谈真是不可理喻啊。 直接指代了人们对于“拥有魔法的女性”的抽象认知,赋予了融合这个怪谈的柊樱绪几乎无所不能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上限更是完全取决于她的主观认知。 安立透正是因此抱着对柊樱绪的警惕才准备今天在「夜月」以外的地方过夜。 把玛格丽特丢在咖啡店里代替自己观察一下这位魔女小姐。 如果明天晚上玛格丽特还活着,就说明柊樱绪姑且是可信的,证明她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至于随随便便就对安立透的生活造成破坏。 瞧见安立透去意已决,「猫又」不由得爆发出了凄厉的尖啸。 但伴随店门闭合,这一连串悲怆的声音都被完全阻隔。 ...... PM.3:11。 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安立透说什么也得趁着晚高峰之前赶紧回去总部复命。 谎话已经编好了。 樱神町偶遇日本现代最强施术者,拼尽全力不可战胜,侥幸逃命归来,恳请总大将分派一支战术小队,必当卷土重来再战魔女,以振我“S.T.F”威名。 按照他调回总部的这一个月时间的观察。 桐岛警视监虽然年过七旬,但意外的是个非常潮流的老头。 喜欢看动漫,追读轻和漫画,办公室里摆了整整一面墙的手办。 完全颠覆了安立透对于这样一个官方超能力者组织的领导者的想象。 在安立透最初的印象里,“S.T.F”的警视监应该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老人,绝大部分时间待在朴素而简约至极的办公室里。 推门拜访的时候能看到他身穿和服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身后的墙面悬挂写有“天下一番”或者“公正廉洁”之类成语的名家墨宝。 于是在一个月前,热心的藤堂组长带领安立透熟悉完工作,然后领着忐忑不已的职场新人去拜见这位“S.T.F总大将”的时候...... 在推开门的刹那,看见被二次元美少女海报簇拥的老人正在低头聚精会神翻阅一本异世界轻的刹那,安立透的世界观便崩溃了。 开什么玩笑! 你的意思是,七十多岁事业有成人生美满的老头居然是个喜欢二次元的超高龄阿宅?! 而且就算是这样,桐岛警视监喜欢的作品难道不应该是《剑风传奇》或者《吸血鬼猎人D》吗?...... 什么叫做《转生异世界拥有催眠APP的我要征服帝国兽耳娘》以及《带着智能手机闯荡异世界》。 不行,警视监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我也得赶紧去买两本轻。 可惜一个月前的安立透刚决定捡起自己死在国中二年级的爱好,就被「死神」逼迫着过上了内心煎熬痛苦不堪的生活。 白天上警视厅的班,夜里加「死神」的班。 每天过着昼夜颠倒不容丝毫喘息的生活,还能保证情绪没有崩溃、坚持整整一个月只收割恶贯满盈的罪犯的灵魂,安立透的确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结束了内心里的自卖自夸,安立透快步走进了电车站。 值得一提,他正在给自己的手机开机。 手机是隔壁东方大国自研的“第六代问道之心”,使用「认知诃学」最前沿的技术......据说是以符箓代替硅基芯片,还搭载了传说中的“三清导航”,即便身处东京地铁路线的最深层,也能得到满格的通讯信号。 屏幕里跳动着看不懂的动画,很快就进入了主界面。 果不其然,电话短信如潮水般淹没了屏幕。 即便安立透提前将手机设置为静音模式,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S.T.F”情报局积极热烈的工作态度。 因为是正在上班的时间段,电车的车厢里格外空旷,稀疏的几名乘客,还全是中学生,大概是在参加校外的社团活动。 安立透思来想去,便旁若无人的在一系列提示气泡里找到了情报局一把手的名字,然后他竖起食指中指在上面一划,手机屏幕立刻跳进了通讯界面。 “下午好!南条先生!” 即便内心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折腾得疲惫不堪,但安立透还是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激情四溢的口吻。 电话对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过很快就被一阵怪笑取代。 “安立,距离你午休时间离开总部再到现在,已经有三个小时了吧?” 安立透顿时是冷汗直流。 但南条局长没有为难安立透的意思,只是责怪了几句关于他独自行动的决定,并且叮嘱了以后遇到困境要及时呼叫增员、千万不可以莽撞行事之后,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沉默的事件很长。 大约是两分钟。 南条局长用迷惑的语气说: “你应该见到柊家的那个小姑娘了吧?” “我还以为南条先生一上来就要问这个问题。” “我倒也想,只是电话接通的时候突然就忘记了。她的能力真是麻烦呢,好多年前就这样了,情报局无论怎样都无法监督她的一举一动,只能依赖她的家人们的引导。” 安立透敏锐抓住了这番话里的重点,“情报局原来一直都能确定她的行踪啊。” “当然能,毕竟现在是信息社会,监控、卫星,寻人指南针、定位占卜术......” 南条局长絮絮叨叨地说:“但确定归确定,这些通过各种办法得到的情报根本进不去我们的脑子,所以光记住了也没用。只有尽可能详细地记载在纸上才能再隔天翻阅的时候稍微产生一些相关的记忆。” 南条局长接着说,“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专门给你打电话也只是迫于尚也的命令。” 所说的“尚也”其实是桐岛警视监的本名“桐岛尚也”。 南条局长:“那个一大把岁数还喜欢纸片人的老头子喊你赶紧回来总部,另外今晚他组织的会议你也必须来。” 安立透:“会议?听上去是很严肃的活动。” 南条局长:“你好像对‘S.T.F’有很深的误解。我们从来不推崇酒桌文化,也不会主动拉着干员们去餐厅里喝酒。尤其是那个「死神」还没有解决掉,没人敢把自己喝得大醉酩酊。” 南条局长:“当然了,这次我们聚集在一起也确实是要讨论关于「死神」的最新应对方案。” 安立透:“柊小姐的事情需要我汇报给警视监吗?” 南条局长:“「魔女」暂时不用理会,本来尚也就只是看中你恰好在樱神町住了一个月,让你去碰碰运气尝试着接触而已。她再怎么也是守护了关东数百年的柊家之后,不至于闹出太大的事故。” “......” 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准确的说,在情报局的那群人通过各种方式确定了安立透接触到了柊樱绪的时候,陷入过一段时间的狂欢和焦急。 但因为安立透的手机关机了,他们无法联系上安立透,随着时间推移,要探究柊樱绪的种种念想都迅速淡化了。 不过......他们都在用「魔女」称呼柊樱绪啊。 可惜柊樱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魔女」这种泛概念怪谈融合的。 否则应该能作为参考,间接弄清楚自己突然就融合了「死神」变成半人类半怪谈的真相。 安立透如此想着,刚刚离开了手机听筒的耳朵立刻就挤满了嘈杂的声音。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是见到那群小屁孩穿着校服聚集在一起讨论各种过于油腻的青春话题,诸如某个成绩很好但是存在感不高的女生的屁股和胸部,又或者隔壁学校的知名辣妹的私生活......嘻哈的插科打诨声飘过来,让今年二十五岁的安立透感到坐立难安。 青春的炽热与坦率正在消杀肮脏卑鄙的社畜。 事到如今,「死神」与「魔女」其实已经联手的话真是完全不能说出口了。 果然时间让人变得矫情和自私,变得冷漠和警觉,也变得自视甚高。 记得十年前的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公共场合跟朋友们畅聊相关个人性癖或者对于“性”的懵懂幻想的话题。 如今想来只是觉得一种难言的羞耻感。 每个人的记忆里或许都有一位难以磨灭的闪耀的形象。 虽然那可能只是一位化妆技术生疏、打扮稍显朴素的很普通的女生,但却有着银幕明星也难以取代的影响力。 是因为触手可及却失之交臂的遗憾吗? 安立透把手机揣进裤兜,盯着这群少年看了好一会儿。 其实只是在悼念那段永远回不来的时光。 就算真让他再见国中时候悄悄喜欢过的某个女孩,见到长大后的对方,估计也只会无比失望而且无比冷淡地说些无聊的社交辞令吧? ...... 方正高耸的建筑物在四面八方如参天树般林立簇拥一道天降的光瀑,这是大雨过后的晴天,阳光从近似棱镜的大楼表面奔腾向下,砸进了稍远处人流拥挤的街道,溅起一层层的声浪。 热闹的涟漪里,挤出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都市白领的形象。 千代田是东京最繁华的地带之一,商城、广告屏,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有着樱神町无法比拟的熙熙攘攘的氛围。 安立透甩开都市牛马在青春少年的活力光环渲染之下被迫逸散出来的腐臭,大步流星地走向了警视厅总部。 011 白钟 “S.T.F”,即Superatural&bp;Tak&bp;Force(超自然事件特别对策部队)。 顾名思义,负责处理日本境内一切由印象世界异变引发的灾害。 参考国际「认知诃学」研究机构推出的《认知生命管理建议》,“S.T.F”针对不同危害等级的认知生命以及实际情况分别采取镇压、收容、清除等不同策略。 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虽说收容着古往今来种种志怪传说的正体,但仍然不可思议地保持着其乐融融的气氛。 既不像刑侦部门里的紧张压抑,也没有漫画里超能力者组织的轻松自在。 就是一群打工人聚集在一起,很普通地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或者值班巡逻,下班了偶尔还能互相碰头喝两瓶啤酒唱K几首歌。 带着桐岛警视监的任务,安立透名正言顺地翘掉了今日份的巡逻。 如今重返总部,他既没有完成警视监指派的特别任务,也没有参与巡逻,甚至早上还迟到了...... 即便是以安立透这等被发配到边疆辛苦历练两年时间的飞升境牛马,也难免要感到些许心虚。 游逛在洁白明亮的走廊,好似回到了那个魑魅魍魉横行人间的时代,挎着一柄长刀闯荡将军宅邸的武士,左右目视埋伏暗中的怪异与阴阳师,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慎重地抬手叩响了廊道终点的那扇大门。 ...... “请进。” 得到允诺,武士欣然入室。 “S.T.F”的总大将端坐于无数风格迥异的美少女莺莺燕燕的簇拥之中,或丰乳肥臀或纤细苗条,环肥燕瘦,头发也是五颜六色,呈现出了另一个次元的美丽。 所谓后宫佳丽三千,大致如此。 只是身穿和服糟老头深埋于二次元美少女海报与手办周边的海洋,这场面不管看几次都会觉得扎眼。 安立透不敢抬头,唯恐再看到这触目惊心的景象。 总大将以为是新来的部下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而感到局促不安,于是温声安慰: “透君,虽然「魔女」在我们这里评估的危险等级只是【无害】,但她的接触难度其实达到了【不可思议】,即便是情报局最擅长交涉的专家,也只能从她那里得到模糊不清的善意。光是你能找到她这一点,就足够证明自己的能力了,所以不必再因此感到沮丧。” 安立透连声附和几句,确定了对方没有问责的意思,便厚着脸皮离开了办公室。 此时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虽然下班之后要开一场针对「死神」的会议,但那种事情其实无关紧要。 俗话说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抛开安立透已经切割掉的那部分记忆,他现在就只是一个有着优秀战斗技能、以及在「认知诃学」方面下过苦功的精英特警而已—— 关于“精英”的定义很简单,能在东京的警视厅里上班都是精英。 这便是属于东京人的迷之自信。 “S.T.F”的成员要分成三类人,其一便是像安立透这样的“精英干员”,占据了部门的绝大多数。 主要以枪械和格斗进行作战,偶尔也通过交涉、交易等方式驱使妖怪辅助战斗。 其二是类似柊樱神这般通过家族传承和师徒教学,以人类身份掌握了超凡力量的施术者。 他们可以在作战里施展法术创造出各种有利局面,甚至是以一己之力主导战场。 第三类成员就非常特殊了,一般是对人类抱有极大善意的妖怪,或者需要人类的香火供奉以维系自身存在的神明。 这些认知生命通常不参与“S.T.F”的工作,只是以顾问或者支援者的方式驻留在警视厅里,多数时候待在地下,帮忙看管收容所。 像「死神」这种能当着警视厅地底那一堆妖怪神明的面肆意杀人的超规格怪谈,显然是远远超出了包括安立透在内的众多精英警员的应对能力。 但好歹大家明面上是同一个体制里的人,该走的流程都得走一走。 安立透一个人在楼里兜兜转转,现在是下午三点,执行部门的干员们大多都在外边行动。 就算是回到了办公区,还坐在电脑前边的同事也只有寥寥几人。 ...... “藤堂组长?” 安立透很惊讶地看向这位胡子拉碴的男人。 显然是想不到平日里最兢兢业业的第一执行组的组长,今天居然没有去训练。 藤堂辽太郎盯着安立透看了一会儿,那副似乎被愁绪笼罩的面庞上忽然浮现出热络的笑容。 “透君,今天下午开完会之后,你有没有时间啊。” “组长要请客喝酒吗?” “呃......也有这个打算,”藤堂辽太郎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有些烦恼地抓了抓板寸的短发,发出咔咔咔的轻响,“但其实是这样的,我想请透君你帮个忙。” “听上去是私事。” “的确呢......不过这件事仔细想想还是拜托透君你比较合适,毕竟你才从大学毕业三年吧?” 藤堂辽太郎这样说着,笑容里不知不觉就掺杂了一些晦暗的情绪,像是放陈的朗姆酒,呈现出一种中年男人独有的辛酸与苦涩。 “我有个侄女正在樱神町那边读高中,也许是因为她父母早期工作性质的原因,她一直对刑侦案件很感兴趣,尤其是喜欢关注那些被冠上了【无法侦破】头衔的离奇案件。” “最开始她还只是在学校里申请社团,以社团活动的形式收集案件相关的报道。” “但最近她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了,甚至拉上了几个同学在放学后组成了侦探团队......” 说到这里,藤堂辽太郎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悲怆来形容了,“你应该也知道吧,所谓的【无法侦破】的重大案件其实大多都是相关认知生命的,如果再让她贸然深入行动,恐怕会遇到危险啊。” 安立透注意到了藤堂辽太郎的语气,显然这位靠谱的资深特警已经跟他的侄女聊过许多次了。 但有时候“代沟”就是这么一回事,假如把人生比作沙漠,被时间风蚀、被天灾袭击之后的大地逐渐积累伤痕,要形成洼地或者低谷,可以藏起许多阴暗肮脏的事物,把生活的剧变阻拦在绿洲之前。 与之相反,另一处的沙漠太过年轻,它未曾受到创伤,阳光普照的世界容不下一丁点的阴影。 自始至终都活在阳光下的小孩,当然无法理解大人们的责任与牺牲。 或许藤堂辽太郎的那位侄女仅仅是看到了自己这位正在当警察的舅舅的不作为与阻拦,然后不由分说地将这种保护定义为了懦弱与不称职。 甚至能让藤堂辽太郎专门请假了在办公室里思考这件事,估计两人之间已经爆发过争吵了吧? 安立透看向身旁面露期待的藤堂辽太郎,却是准备推辞。 毕竟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想都太过麻烦。 尤其是「夜月」里现在还住着自己的共犯们——猫妖和魔女,所以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组长,虽然我毕业才三年时间,但光是上班就已经磨平了我所有的锐气了,实不相瞒,我恐怕没办法......” “透君,你现在生活其实有些拮据吧?” 藤堂辽太郎仅用一句话就让安立透陷入了动摇。 不愧是执行一组的组长,老练而果决,瞧见安立透露出破绽当即选择乘胜追击,“我先说好,那孩子的父母就在S.T.F的情报局里工作,而且分别来自当地非常有名的鸣上家和白钟家。如果你能让她迷途知返......嗯,我想透君以后再也不会经济问题而烦恼了。” 面对藤堂辽太郎这一套堪比“冥王结界波+羽毛扫+雷击”的《MaterDuel》冠军连招的攻势。 安立透内心的坚持、矜持,固执,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认输了。 前任「死神」到最后没有输给全年无休的工作,而是输给了金钱,败北在生活窘迫的漩涡里。 经常在加班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夜晚回家,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做梦能有一个懵懂单纯的富萝莉红着脸在面前踮起脚尖以双手递出银行卡,细声细气地说,“如果觉得工作辛苦了,稍微休息一下也可以哦,我的零花钱都在这里了,你随便使用就好啦。” 然后梦醒了,是早上七点整的闹钟。 社畜的小床上当然仅有死鱼眼的高阶打工人孤零零地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双手双脚呈大字敞开,象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就连窗台上的麻雀都有个伴,互相耳鬓厮磨眸光拉丝,低头啄着同一颗种子。 母胎Solo二十五年,漂泊东京无依无靠。 主动或被动地与太多升官加薪的机会失之交臂,至少眼下有个财富自由的可能性,安立透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准备再错过了。 反正也只是去开导一位高中生而已。 藤堂辽太郎作为长辈不好意思说的话,安立透作为陌生人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口了。 比起劝说那群冥顽不化的糟老头,显然是教育小孩更加轻松自在。 不仅没有心理负担,还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作为大人的威严与权力...... 只可惜,仅仅是三个小时之后。 安立透就会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 PM.6:07。 私立樱神学院学校。 高等部校门前。 辽阔云海里若隐若现黄昏的火光,洒在身上,滚烫着,在心底弥漫出冬春交接的暖意,淡淡的晕红贴在石板砌成的街道上,被经过的行人踏碎成一地绚烂的火花。 安立透刹停胯下从藤堂辽太郎手里牛来的宝贝坐骑,摆出自认为不辱没“S.T.F干员”身份的潇洒动作离开座位。 为了让安立透顺利避开晚高峰的凶险人潮,抢在侄女结束“社团活动”之前抵达校门。 藤堂辽太郎也是下了血本。 不惜把自己骑了十年的挚爱暂时借给了这位体力更好、身体更强壮更健康的年轻人...... 犹然记得离别之前,藤堂辽太郎站在“S.T.F”总部之下的那副便秘般憋屈、无奈而且不舍的复杂表情。 “请......请轻一点,她受不了。”虽然中年男人比自诩一般普通人类的安立透更加矫情,不可能把这种羞耻的话语说出口。 但安立透还是很清楚地从他脸上读出了相似的内容。 ...... 经过了长达三十分钟的狂暴骑行。 毫不留情地狂蹬,猛蹬,直到年迈的车身都开始吱吱作响。 安立透这才抵达了私立樱神学院。 此时,临近高中生们的社团活动结束了。 趁机喘息的时候,安立透开始惊讶于自己的体能。 这半小时全力以赴骑下来,换九州那会儿少说也要大汗淋漓。 但现在只是出了一点点微薄的汗水,稍微喘了两口气就不再觉得疲累。 要不是骑行的速度确实跟记忆里的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一丁点的提升,否则他都要以为是那部分被自己删去的记忆里包含了几根超级士兵血清了,号称“东京队长”,手持武士刀在城市暗面对抗神秘组织【八头蛇】。 算了,就当只是今天状态好吧。 正在安立透把自行车停在樱树旁边,拿出手机翻看藤堂辽太郎通过短信发来的照片的时候...... 一双圆口黑漆的小皮鞋从眼前掠过。 轻快地踏过黄昏里深红的青石板路,缀着蕾丝花边的白袜勾勒清瘦的脚踝与纤细的小腿,再往上是深灰色的校服短裙,白色衬衫搭配西装领带,算是设计新潮的高中校服。 白皙的肌肤由晚霞的映照显得格外耀眼。染成银灰色的齐肩短发扎成单马尾,精美端正的五官未脱稚嫩,但已经写尽了同窗们青涩美好的幻想—— 这是个一尘不染的漂亮女孩,走在逢魔之时的樱神町,像个从绘卷里跑出来勾人魂魄的女妖怪。 套用隔壁国家文化传播过来的几个词可以简明扼要的形容对方的美貌......毫无意外,这是个“潮得出水的靓女”。 安立透低头看着手机里的照片。 然后喊出了她的名字。 “白钟鸣子?” “嗯...嗯?”被陌生人一下子喊出本名的白钟鸣子非常惊讶地转过头看向了安立透。 012 三十岁路上没车没房没存款 在被陌生的声音喊到名字的时候。 白钟鸣子下意识地放缓脚步。 她循着声音看到了樱树旁边身穿西装的男人。 不至于沧桑,但也谈不上特别年轻,大约二十来岁。身材挺拔,打扮干练,有着一张被工作与应酬摧残到麻木不仁的面庞,以旁观者般冷漠而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周遭。神情懒散而疲乏,带着少许的不情愿,似乎是受人所托才出现在此处。 白钟鸣子注意到了对方的站姿,以及手掌上的茧子与疤痕,还有樱树底下充满了装腔作势的办公室政治意义的古董级自行车,猜测这大概率是警视厅的干员。 再结合自己在情报局工作的爹妈,以及那个最近有些让她讨厌的舅舅...... 原来如此,是作为相对年轻的同僚,所以被委托来阻止我继续从事侦探活动? 白钟鸣子分析现状,然后开始思考对策。 打量着这位警视厅的干员,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细节: 西装清洗过许多次,颜色已经有些分布不均了;皮鞋也是多年使用的,有着鞋油也盖不掉的褶皱。 显然,他没有女朋友。 再加上他结束了警视厅的工作之后还要额外接受同事的委托...... 这就又证明了他很缺钱。 而且是堪称“拮据”程度的经济状况。 他没有特别强烈的作为警察的自尊心、责任心以及正义感......说是“没有正义感”有些武断,但至少没有那种为了维护法律而赴汤蹈火的决意。 他对于个人生存的重视程度显然超过了对于警察身份的认同。 也就是说...... 我可以利用这一点,“策反”他,或者说拉拢人心。 ...... “初次见面,白钟同学......我的名字是安立透。” 社畜靠近了,裹挟着宛如实质般的劳累感席卷向了青春靓丽的高中生。 在这等高阶打工人的威压之下,白钟鸣子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心里刚才的盘算全都被打乱。 “你好......”白钟鸣子虽然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冷静,但变轻变缓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安立透冷眼看着这位自不量力妄图以业余侦探身份挑战重大刑事案件的高中生,然后开门见山地说: “我是藤堂组长的部下,听说了你正在调查那些被警视厅暂时搁置的案件,所以受了藤堂组长的委托来劝阻你。这类事情很危险,就当是别给大人们添麻烦,赶紧放弃侦探过家家游戏吧。” 虽然白钟鸣子在学校里是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凭借着出类拔萃的成绩与外貌条件,很轻易地就能在任意场合里占据主动权。 但高中生与上班族之间终究是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安立透只是很普通地拿出作为前辈的口吻说话,就让白钟鸣子感受到了相当的压迫感。 可真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让白钟鸣子乖乖听话,就不至于让藤堂辽太郎苦恼得怠慢工作,甚至于委托安立透帮忙。 这位染着银灰色短发的少女在陷入短暂的动摇之后,立刻就收拾情绪,然后以毫不逊色职场强人的气势走向了安立透。 就像是西部牛仔在夕阳下的对决一样互相靠近。 不过两人手里的武器却有了天差地别。 白钟鸣子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 而安立透两手空空,仅有藤堂辽太郎代替白钟鸣子父母许诺的空头支票。 “安立先生,辽太郎一定是以我父母的名义委托您帮忙吧?”白钟鸣子强撑着镇静,毕竟是要在一位货真价实的特警面前装腔作势,恐怕稍微露出破绽就会招致最糟糕的结果。 安立透跟藤堂辽太郎乃至她的父母们都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亲人做不到对自己的晚辈施以不留情面的挖苦与抨击。 但安立透是个陌生人,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向白钟鸣子做出一位警员所能做出的批评教育。 白钟鸣子再是天赋异禀,也只是个高中生。 选择成为一名侦探调查各种警视厅放弃处理的案件,完全是处于对警察工作的憧憬,以及在警察家庭里培养出来的正义感的驱使。 换而言之,她的偶像就是代表了这个国家公安力量的警视厅的干员们。 如果受到了一位特警毫不留情地斥责...... 白钟鸣子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勇气继续坚持追逐理想了。 必须想办法在这里一口气说服他才行...... 白钟鸣子握着钱包的手有些发颤,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极有可能被判定为“行贿”。 但无关紧要了,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为了生存和娱乐能够一定程度上舍弃正义、诚信乃至尊严的家伙。 否则他就不可能为了钱专门跑来跟高中生较劲。 很近的距离,白钟鸣子如此清晰地通过安立透的眼睛,察觉到了他那颗枯井般沉寂与干涸的心。 安立透也注意到了白钟鸣子的表情与动作。 他稍微惊讶于这个高中生的胆大包天,但觉得有趣,于是拿出了一些耐心,坦然回答着白钟鸣子的问题: “事实跟你所说的一样。” “但加班的酬劳应该不是简单的请吃饭吧?” “当然......你知道的,普通警员的收入并不高。虽然我的职务和薪资比一般警员高,但想要应对东京的消费水平还是会有点勉强。” “也就是说......”白钟鸣子紧张地盯着安立透的眼睛,“是不是只要我和他们一样出钱,就能让你放弃这个委托?” 安立透听到了意料之内的回答,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可要拿出一个让我心动的价格了。” “我把我从小学时候存到现在所有的零花钱全都给你。” “呃......零花钱?”考虑到白钟鸣子也算是一位大小姐,安立透没敢小觑这句话。 白钟鸣子打开钱包,里面是很厚的一沓万円钞票,以及一张银行卡。 她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把它们全部交给安立透。 却没想到对方伸手一推,把钱包按了回去。 白钟鸣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两人正在校门口。 以白钟鸣子的显眼程度,此时已经收获了许多学生的瞩目。 “我们换个地方聊。” “去我的侦探事务所怎么样?” “该不会是社团教室吧?” “是一间我用零花钱在校外租下之后再重新装修的公寓啦!” ...... 半小时后。 【星光侦探事务所】。 坐在质感很高档的沙发上,安立透观察着这间被一位比自己年轻了整整九岁的高中生租赁下来的独立公寓。 当然,它已经被改造成了维多利亚风格,只需要穿上侦探的服装、再叼起一根烟斗,就能翘着二郎腿在桌子后边伪装福尔摩斯。 正是黄昏,事务所里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绯红的光晕。 精美的仿烛台造型的台灯,带有浮雕与彩画的红木桌椅,图案华丽繁复的羊毛地毯...... 每一寸空间都在渗出资本的铜臭味。 浓厚的阴影被夕阳泼洒在安立透的侧脸,让那副似乎无时无刻都呈现出疲态与懒散的面庞额外增添了几分冷酷。 白钟鸣子紧张而谨慎地等待着这位有些毁坏她童年滤镜的特警的答复。 然后在沉默里忍不住揣测安立透的想法。 ...... 事实上,安立透没什么深沉的考虑或者衡量。 沉默只是在单纯地维持自己作为大人的气品。 他暗自感慨今天实在是走运。 迟到、耽误任务,翘掉巡逻,这一系列放平日里足够让他写检讨写到天昏地暗的过失在今天全部加到一起......不仅没扣工资,甚至神奇地没有被问责。 不仅如此,安立透还更加幸运地通过藤堂辽太郎间接跟白钟家搭上了线。 如果说柊家是“S.T.F”里代表了老旧势力的阴阳师世家。 那么在安防设施设备领域极具影响力的白钟家就是“S.T.F”里新兴势力的代表。 万万没想到,两年前在九州分部的干员宿舍里做过的梦。 两年之后居然在东京得到了实现。 虽然白钟鸣子不算萝莉。 但她确实富。 安立透清点了一下白钟鸣子交给自己的那一沓万円钞票。 合计三十万,但这只是她用来应付日常的现金。 按在钞票之上的储蓄卡,里面有着接近四百万円的存款......这甚至是白钟鸣子在办置了这处事务所之后余下的零钱。 而白钟鸣子要做的可不是简单地让安立透放弃藤堂辽太郎的委托。 她许诺了自己未来每个月的零花钱都会拿出绝大部分交给安立透作为酬劳,以雇佣这位正儿八经的警视厅特警在侦探事务所里担任顾问。 曾经不止一次跟同事们抱怨“资本真可恶”的安立透,今天也算是彻底沦陷在资本家后代的金钱攻势里了。 犹然记得三年前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安立透,还是个能昂首挺胸站在讲台上振臂高呼“无视强权、无视糖衣炮弹,恪守本心,坚持正义”的口号的热血青年。 毕业三年之后的安立透已经是瘫软在办公椅里掰手指数着发工资的日期的颓废社畜了。 甚至面对女高中生的金钱攻势都要迅速溃败...... 实在是可悲。 但想到安立透今年25岁,再过两周就要到26岁,其实也能理解他心态的转变。 男人一旦过了25岁这个槛,按照四舍五入的逻辑也就是奔三了。 走在三十岁的道路上,安立透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存款还没有女朋友。 远在乡下的爹妈隔三差五就要催婚。 再不济也是打听他的情感生活。 每当手机屏幕亮起熟悉的电话号码,安立透都要满心苦闷地接通,然后用各种阴谋阳谋含糊不清地把结婚生子的话题敷衍过去。 在九州分部的第一年,其实安立透遇到了许多个能帮助自己“进步”的机会。 但那会儿确实是正义之心尚未泯灭,怀揣着“有激情、有干劲,只要踏实工作、认真出勤就一定能被器重”的信念,他拒绝了各种宴会的邀请,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 即便不是加班,也是在艰苦锻炼体能、巩固格斗术,以及钻研认知诃学。 奈何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即便一个月加班整整六十个小时,安立透的工资也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一年期满的实习岗位还差点被从情报局被调到交通部。 第二年安立透就学聪明了,开始试着圆滑世故。 只是新手红利期已过,那群像他一样被发配边疆的老油条们已经摸清楚了这位新人的底细,开始自发地把他排斥到小团体之外。 那么安立透走不通办公室路线,就只能走领导路线。 可是走领导路线需要的就不仅是人情世故,还有家境人脉...... 曾经热血沸腾的正义青年就这样被现实敲打成了活一天算一天的一般社畜形状。 如今颠沛流离重返东京,又恰逢良机...... 安立透看着自己面前的纸钞与银行卡,像是要舍弃尊严般站起身。 ...... “白钟同学......白钟社长!!!” 随时要踏入“奔三”境界的社畜仿佛毫无廉耻之心地朗声说,“今后请多多指教!” 比社畜年轻九岁的社长小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还好是安立先生呢,正常来说那些干员都不会答应我吧?” “其实......”安立透斟酌了一下,“白钟同学你只要试着私下去邀请一下,警视厅里的任何一个干员都会欣然答应加入你这个侦探事务所的。” 毕竟这可是白钟集团的大小姐。 而且这笔酬劳可比课长的工资都高了。 再加上白钟鸣子一般都是利用社团活动时间展开“侦探活动”,大多数时候不会影响到警视厅的工作,而这个“顾问”的职位也谈不上繁重...... 可能不会再有比这更加优渥待遇的兼职了......值得纠正,白钟集团是警视厅自己人,等效于安立透换了个地方加班。 听到了安立透的回答。 白钟鸣子只是无比轻松地说,“不一样哦,安立先生......我或许只会选择你。” “因为......你不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啊。” 013 非正义者的夜晚 PM.7:45 燃烧殆尽的黄昏鼓吹夜晚的神秘,于是弦月踏着漆黑的长河悄然拜访。 「星光侦探事务所」的门前,一点橘红色的火光在忽明忽暗。 安立透捏着衣领,依靠在墙边仰望被都市霓虹彩灯渲染的天宇。 天已经完全暗了,身旁公寓的大门突然敞开,室内灯光的照耀里能看到一个细长的影子从中走出,然后轻巧敏捷地靠近。 “啊,社长晚上好。” 安立透从嘴边摘下正在燃烧的烟头,很自然地对着比自己年轻很多岁的女高中生喊出了“社长”的称谓。 “社长这种称呼也太奇怪了......直接喊我名字就好了,大叔,”白钟鸣子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捏着一卷打印纸。 “......大叔?”安立透没想到会听到如此凶恶凌厉的反击,立刻陷入了强烈的动摇。 安立透平复了一下心情,把燃烧的烟头按在身后的墙壁上掐灭,然后冷冰冰地瞪着白钟鸣子,“你这小孩,可别太得意忘形了。” 就如同有关年龄的话题对于女人而言是禁忌一样。 有时候男人也在许多话题上感到敏感。 主要是工资,这个最敏感了,稍微提及就能让人变得焦躁而易怒。 而在工资不高的情况下,就会衍生出许许多多的敏感话题,诸如年龄、单身、贷款...... 这小屁孩一说话就让人火大。 安立透想着,质疑自己作为警察的正义就算了......毕竟「死神」确实全干了,而且他作为公职人员居然加入了民间的侦探事务所其实也违反了规矩。 不过这家伙居然敢拿年龄说事...... 奈何想到了已经转移到自己银行卡的四百多万円,刚刚燃起的怒火立刻平息了。 安立透在心底哀叹。 虽然为了金钱向高中生屈膝卑躬有点丢脸,但她给得确实太多了。 白钟鸣子注意到了安立透的表情变化,没有像个普通的小女生那样露出胜利般的得意与喜悦,只是冷静地微笑,“大叔不是去附近寻找能用来过夜的酒店了吗?” “已经找到了。” “原来如此,是担心我作为高中生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所以专门来送我吗?” “猜对了。” “那就拜托大叔把我送回家了。” 白钟鸣子看向了安立透身旁的自行车,“大叔现在应该不算拮据了吧?要不要试着买一辆车?” 买车?安立透想过白钟鸣子此时抛出的问题,毕竟已经有了一个相对体面的工作,理所应当会想要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但这笔钱其实没办法随便使用,作为公职人员就是有着各种各样的麻烦。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既然如此......以后有机会就开我的车吧。我的家离这里有些远,只是骑自行车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大小姐这么说着,把手伸进了校服的口袋,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了一把车钥匙递给安立透。 “迈巴赫?”安立透这辈子第一次摸到这么高档的车的钥匙。 白钟鸣子现在倒是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了,“它就停在那边的车库里。” “听说夏天的雨夜开着迈巴赫上高架桥会遇到北欧神话的大神奥丁,祂将骑着八足巨马手持冈格尼尔在收费站前方阻拦。” “真的假的?”白钟鸣子对于「认知诃学」有所涉猎。 再加上在安立透离开事务所的这段时间,她有联系朋友帮忙调查这位特警,知道了对方“S.T.F”的身份,当然要对于他的言语报以相当的信任。 “当然是假的,雨夜、迈巴赫,这两个词怎么都不可能跟「奥丁」扯上关系。而且像是「奥丁」这一类挥挥手就能改变现实的神明,千年之前就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真是吓到我了。” “但开着这种昂贵的车在大雨天上高速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这是什么说法?” “资本家炫富容易被人嫉妒,换句话说就是容易遭天谴。以你的家庭,应该懂得一些「认知诃学」,天灾和**在「认知诃学」里有时候意思相同。” “呵呵......”白钟鸣子被逗笑了。 两人交谈的时候,已经走进了车库。 虽然安立透是第一次开迈巴赫这样昂贵的车型。 但他在驾驶方面的熟练度很轻易地弥补了紧张与生疏。 警视厅就是这样一个微妙的地方,既要求警员们响应国家号召使用自行车出行,又要求警员们在遇到危急时刻能立刻开着巡逻车追逐罪犯。 拜此所赐,“驾驶技术”也被列入了月度考核的项目里,每周都会让干员们轮次练车。 ...... 安立透并没有直接把白钟鸣子送进那座几乎占据了一座山的豪宅。 只是在隔着比较远的地方把她放下,又开着车折返回樱神町。 按照白钟鸣子无意间的炫耀。 这辆车是她小学毕业的礼物。 平日里基本上都是家里人聘请了司机开着这辆车随时候命在她周围。 但最近办侦探事务所跟父母关系闹得有些僵,所以司机就被召回了。 而没有驾驶证,也没学过开车的白钟鸣子就只能把它放在车库里积灰。 不过现在...... 这台迈巴赫已经是安立透的工作专用车了。 这么一想,加入「星光侦探事务所」真是赚到了。 安立透靠在柔软的坐垫里,感受着驾驶座里金钱与权力的迷人气味,远光灯里迎面经过的车辆都好像变成主动向君王请安的平民了。 可惜车不是我的。 社畜在手机导航上搜索着樱神町的路线。 眼睛从后视镜上扫过那座山上模糊不清的建筑轮廓,那里大概就是“白钟家”。 想起学生时代偶然读过的校园恋爱漫画,安立透不由得在心里嘀咕。 也不知道这大小姐以后会不会遇到一位穷小子努力派学生会会长,然后展开花里胡哨的什么“恋爱头脑战”,随即在毕业后闪婚。 但白钟鸣子的生活根本不是安立透需要考虑的。 他只是个好运捡了个发财机会的普通人类...... 普通......普通在哪儿? 安立透看到后视镜里突然一闪而过的纤细影子,突然是气急败坏的、万分无奈地笑出了声。 ...... “快开门。” 明明刚才开上了高速,但身旁却传来了一个稚嫩而空灵的尖细声音。 安立透看了一眼仪表盘,随即绝望地扭头,看到打扮成小魔女的国中生Coer正在以四十五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紧贴着汽车移动,同时不停用手指敲着车窗。 柊樱绪身下骑着一把扫帚,宽大的女巫帽在狂风里打着颤。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高速路上开车门吗? 还让不让人活命了? 以为谁都是你这样的怪物吗? 安立透憋着心里的吐槽,然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柊樱绪的请求。 “高速路上不能开门,要么你就自己想办法进来。” 他也不管柊樱绪能不能听到自己说话了。 但显而易见,柊樱绪根本就没有把这稍微磕磕碰碰就能死人的速度当回事,风阻好像在她身旁失去了作用,很轻而易举地听清了安立透的话语。 于是在下一刻,车窗外的小魔女消失了。 车后座上多了一根扫帚。 副驾驶座上多了一位虽然年幼、但已经拥有着对人类堪称致命的美貌的魔女小姐。 说实话,安立透今天下午离开「夜月」之后,也对自己居然能无视掉柊樱绪那副超常规的“魅惑”而感到惊奇。 但遇到这种无法理解的事情,直接丢给「死神」以及被删除的一个月时间的记忆就行了。 “这是什么魔法?” 他一边开车,一边询问身旁的小魔女。 “刚刚想到的......【不用打开车门就进入车里的魔法】。” 他又问柊樱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用了【可以找到安立透的魔法】。” 柊樱绪没有系安全带,但座椅里的安全系统像是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根本没有发出提醒。 但是一想到这是能骑着扫帚在高速路上飞行、在全世界随意游逛一个月都没被任何人瞩目的怪异,安立透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真是随心所欲呢,柊小姐。” 女孩歪着脑袋看向安立透,“为什么......你一直对我用敬语?” “用敬语不对吗?”安立透很平静地回答,“陌生人之间就是要用敬语才能表示尊重。” “但姐姐说过,只有对讨厌的人才会使用敬语称呼......但我不讨厌你。” “这样啊,那柊小姐以前是怎么称呼第一天见面的陌生人的?举个例子,如果你在甜品店里买蛋糕,把东西带到柜台之后要怎么交流?” “人类,这个我拿走了。” 妖孽,我早就看出了你不是人!安立透面色一沉,想起自己这好不容易回归平凡的第一天里堪称“跌宕起伏”的经历,便觉得悲从心来,恨不得立刻调转方向去新宿狠狠地消费一晚。 车内的交流都随着安立透的沉默显得出一些尴尬的气氛。 这让柊樱绪觉得很不舒服。 她跟安立透说,“我有问过丽塔关于你的事情。” “丽塔?”安立透念叨这个名字,但很快就反映过来了——这是“Mararta(玛格丽特)”的简称,只取用后面的“Rta”就成了柊樱绪口中的“丽塔”。 柊樱绪把玩着身旁的安全带,“丽塔平时是喊你‘透’的。” “直呼姓名啊。” 柊樱绪认真地点头,“因为‘安立透’念起来好累,只是‘透’就会很方便。” 然后她又说,“我的名字念起来也很麻烦吧,透也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称呼我。” 安立透对于这种在中学生看来可能略显暧昧的话题并不关心。 他很认真地开车。 直到确认这台够买他命的豪车安然无恙地离开了高速,进入限速更低的市区。 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柊樱绪感受到了安立透的情绪,所以期间没有打扰他。 就像个追着玩具跑动了一小会儿的幼猫一样,很懒散地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发出了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东京的夜晚,一如既往地浸泡于绚烂的光彩。 人群的喧嚣即便隔着很远也仿佛置身其中。 ...... PM.8:55 安立透把车停在了事务所旁边的私人车库里。 然后也没管副驾驶座上睡着的柊樱绪。 自顾自地离开迈巴赫,反锁车门,然后在事务所门前扶起了藤堂辽太郎的那辆自行车。 蹬着这台岁数估计跟柊樱绪差不多大的老伙计在街道上疾驰。 很快就找到了晚餐时间顺带着物色好的那间民宿。 本来预定的计划是在咖啡店以外休息一晚,顺便观察一下柊樱绪跟玛格丽特相处得怎么样。 但这个魔女肆无忌惮地跑了出来,甚至尾随自己上高速...... 说实话,还是挺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 既然如此,安立透似乎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住在民宿里了。 回想起柊樱绪所说的那句【可以找到安立透的魔法】,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畏惧。 于是在柜台前边退了房,自诩一般普通人类的安立透收好银行卡,合上钱包离开了大堂。 ...... 老实说,真要是过夜,在安立透的主观感受里确实是没有比「夜月」更合适的选择。 毕竟他用光了三年积蓄改造过的阁楼。 温馨而狭小得让人感到安全感的布局,再加上正巧是微凉的春夜,只需要洗个澡,然后换上睡衣往温暖的被窝里一钻,很快就能挨着枕头沉沉入眠。 正准备睡觉了。 安立透却突然察觉到被窝里多出了一种沉甸甸的感受。 他低头瞄了一眼,然后赶紧把头抬起来,气急败坏、不可置信地怒视向一旁楼梯间畏畏缩缩在窥视的玛格丽特。 但被窝里的“异常”突然开始活跃。 而且动作大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程度。 恰巧此时,放在一侧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跳出了通讯申请。 备注名是藤堂辽太郎。 安立透没敢接。 014 调教这一块 “你还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虽然坐在床上的安立透已经变回了人类,但此刻竟然表现出了不逊色于他前不久作为怪异的冷漠视线。 玛格丽特在强烈危机感的驱使之下,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从楼梯间逃走了。 安立透瞧见玛格丽特走了,他立刻掀开被子往里面观察,恰巧对上了一双绀紫色的漂亮眼睛。 柊樱绪一眨也不眨地同安立透对视。 安立透立刻放下被子,看向对面墙壁上悬挂的时钟。已经接近十点钟了。 然后他再次拉开被子的一角,然后确认了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在早八的危机感的驱使下,社畜先生忽略了双方的能力差距,毫不客气地伸手从被窝里捏住了不明生物的后颈。 伴随着魔女小姐激烈的挣扎,今天起床的时候仔细整理过的床单迅速变得凌乱,像是美术生深夜赶作业到神志不清的帆布素描。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 “睡醒之后被关在车里了。” “那你也不应该在这里。” “懒得用太多咒语,所以直接把【可以找到安立透的魔法】升级成了【立刻出现在安立透身边的魔法】。” “你这外挂开得也太大了。” “外挂?” “夸你天赋异禀。” “嗯......”小魔女因为得意忘形而露出了轻飘飘的笑容,但下一刻就被安立透拎起后衣领丢下了床。 “你去一楼睡沙发。”卑鄙无耻的大人说出了毫无道德可言的话语。 虽说春寒料峭的夜晚,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连床具都没有就在沙发上过夜非常残忍,但想到对方可是融合了「魔女」这种泛概念怪异的超能力者,估计寒冷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安立透急于把柊樱绪丢出去的主要原因除去作为成年人基本的道德观念之外,最重要的还是...... 这家伙在外边风餐露宿、跋山涉水整整一个月,不洗澡不换衣服直接穿着鞋就上床了。 知道把床单和被褥一起送去清洗有多麻烦吗?! 急急忙忙把柊樱绪赶下了床,安立透立刻翻过被子检查里面有没有沾上泥土草根或者一些长着很多条腿的小动物。 但预想中的脚印、灰尘,泥土,昆虫......全都没有出现。 甚至焕发出了一种“一尘不染”的视觉冲击。 安立透侧目看向坐在床脚边不听指挥的魔女。 柊樱绪坐在榻榻米上,伸直了洁白纤细的双腿,背靠着衣柜,脸上是一副倔犟的表情。 那双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短靴像是刚刚从鞋厂里拿出来似的漆黑崭新,底部不见脏污,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使用的痕迹。 “我冒昧问一句,你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安立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魔女」动粗其实是一个非常不理性的选择,但柊樱绪确实是太听话了,至少在他面前简直可以用“无害”来形容。 果不其然,即便被安立透以粗暴的方式扔下床,柊樱绪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郁闷地坐在那里。 而听到了来自床上的询问。 柊樱绪很配合地坦诚回答了。 “最后一次洗澡是在三岁。”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但安立透已经渐渐能习惯这位魔女小姐的超凡之处。 “我讨厌水。”柊樱绪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三岁之后我就学会了【自我清洁的魔法】。” “这个魔法可以自动除去所有涉及到‘脏污’的概念,而且因为我的身体和人类有一些差别,所以‘细菌’、‘真菌’和‘病毒’都无法附着到我身上,也包括我的衣服还有触碰到的物品。” 安立透有些眼馋,仅仅是一个魔法,就可以让人不需要清洗衣物,也不需要洗澡就能时刻保持干净整洁......这实在是单身社畜的福音,“这挂能给我也开一个吗?” 虽然听不懂安立透的话,但柊樱绪还是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 于是柊樱绪拉下宽大的女巫帽挡住脸,不想理会这个厚颜无耻的大人。 很快她就想起了“「死神」降临之夜”,安立透所带来的无法抵抗的压迫感与恐惧感...... 她咬了咬嘴唇,又把帽檐推上去了。“这个魔法只能对我自己有效,清洁触碰到的物体都是附带的效果......如果主动要把它用在除了我以外的目标上面,有可能会从‘清洁’变成‘清除’。” “还有这种限制?”安立透大失所望。 柊樱绪摇晃着双脚,这样的动作配合着包裹在外短靴,会显得她本来就小巧的脚掌更加细瘦,联系上那副瘦瘦小小的身材,有点像是一具精心捏做的洋娃娃。 她纠正着安立透的想法,“我的魔法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只是‘工具’而已。必须是因为我非常强烈地想要做到一件事,才能暂时获得能够完成它的‘工具’。是‘工具’就一定有局限性,我的魔法没办法做到超越了公众对「魔女」这个认知以外的事情。” “比如......” 她的声音一下子微弱了。 “比如我没办法让死掉的人复活。” “因为大家普遍认为「魔女」是坏人,所以拯救家人和朋友这种事情是做不到的......” 安立透注意到了柊樱绪脸上闪过的黯然与悲伤,只好跳过这个话题。“需要我去一楼的沙发上帮你整理一个合适睡觉的位置吗?” 刚好衣柜里还有一套换洗备用的床具。 柊樱绪摇头,然后像一只为了避雨误入人类家里的流浪猫一样,慢吞吞地侧过身,再抱着膝盖,蜷缩着躺在了安立透床边的榻榻米上。 “就这样睡觉。” 她枕着那头神秘的白发,还有被压得变形的女巫帽,然后很迅速地合上了眼睛,呼吸也匀称起来。 记得今天中午的时候,她也是像这样迅速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是因为根本没有谁能威胁到她吗? 安立透观察着这个妖精般美丽的女孩,隐约意识到只要自己稍微升起一丝一毫的敌意,都能立刻激起她的反击。 但安立透不可能对柊樱绪产生敌意,除开现在彼此之间过大的实力差距以外,他也没有理由伤害一个主动在向自己示好、并且算得上听话懂事的小孩。 再次看向对面墙壁上的挂钟。 他叹息着下床,走到了柊樱绪身旁,“让一让。” 刚刚还在睡觉的柊樱绪立刻睁开眼睛,抱着膝盖又往后边缩了缩,变成很小一只。 安立透拉开衣柜,从里面抱出了一套被褥,然后铺在了榻榻米上。“你睡这里。” 柊樱绪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 “把COS服脱掉。” “COS服?”柊樱绪又遇到了无法理解的词语。 尽管这女孩对于「认知诃学」有着不亚于专家的研究,但在常识上太过匮乏了。 如果没有「魔女」的力量,或许她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安立透解释着,“就是你穿的这身女巫打扮的衣服。” 柊樱绪脱掉靴子,又脱掉那双像雪一样洁白的棉短袜,然后坐在了被褥上,再把披风和帽子摘下来放到身旁。 这样就露出了那身私立樱神学院国中部的校服。 校服的尺寸很小,大概是最小的型号了,但穿在她身上仍然显得出一点点宽大的感觉。 校服衬衫的纽扣是随意系上的,几处地方都错位了。 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安立透,“这个衣服也要脱掉吗?” “如果再脱下去,那你以后只能在监狱里看望我了。” 柊樱绪听不懂“监狱”是什么意思,但能猜出那应该是个很糟糕的地方。 她不再过问安立透,只是很安静地钻进了被褥里。 然后似乎是觉得很舒适,眼睛迅速眯了起来,鼻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微笑。 “透,这里有你的味道。” “这句话以后不准说了,会让我坐牢的。” “哦......”柊樱绪使用比玛格丽特这个「猫又」都更加标准的动作再次嗅了嗅被褥上的气味,然后用猫科动物的睡姿侧躺着入眠了。 是因为祖上有传承下来某种猫妖的血统吗? 安立透在床头柜旁边摸到了阁楼顶灯的开关,然后按了下去。 黑暗里,一切都变得很安静。 仅有六个榻榻米面积的空间,可以很清晰地听到柊樱绪的呼吸声。 还好安立透根本没把她当人类看待。 所以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留宿。 就像是他能包容楼下那只「猫又」一样,作为经过了专业训练的“S.T.F”,将怪异无害化并且暂时收容本就是职责的一部分。 早上七点还要起床上班,现在必须赶紧睡觉了。 安立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掉这意外频发的一天。 ...... 夜深了。 偶尔能听到远方有汽车经过的声音,伴随醉酒男人跪在路边、朝向天空大喊大叫着宣泄情感。 本该像安立透那样熟睡的柊樱绪却慢慢地睁开眼睛。 她掀开被子,然后走向了楼梯间。 正趴在柜台上打滚的玛格丽特浑身一僵。 “您不睡觉吗?” “我中午和下午睡够了。”柊樱绪似乎连作息都趋近于猫科动物了。 玛格丽特瑟瑟发抖,“您是专门来找我的?” “丽塔,变成人形。”柊樱绪用命令的口吻说。 这是她从没有在安立透面前展露过的傲慢。 猫这种动物很狡猾,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只会因为绝望和愤怒而发出恐吓,或者干脆转身逃跑,但面对稍微弱小的猎物,就喜欢捉弄和戏耍,直到玩腻了再直接杀死。 柊樱绪不会杀掉玛格丽特。 虽然它是柊樱绪很讨厌的「妖怪」,但它和自己一样,已经是住在这里的居民了。 在柊樱绪的世界观里,实力是大于一切、并且决定地位的。 柊樱绪很强,因为「魔女」这个泛概念经过互联网进一步传播之后,得到了非常夸张的认知度增幅。 即便是独自环游世界,把父亲的骨灰送去中国看兵马俑的时候,遇到了几位穿着奇怪衣物而且踩着剑飞行的家伙,他们都承认了她很强。 哪怕是去往了梵蒂冈,教堂里那些长着翅膀、穿盔甲的人也没有阻拦她。 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但经常会有人主动跑来送些好吃的甜点给她。 柊樱绪见过「死神」,那是她目前为止所见到的最强的怪物。 她连一点点反抗的想法都没办法生出,但「死神」对她没有敌意,甚至给了她一个可以舒服睡觉的地方...... 再加上安立透还是自己的同类,世界上仅有的“半怪异半人类”。 所以柊樱绪理所应当地想要待在安立透的身边。 在柊樱绪看来,这间咖啡厅里的地位是“安立透>我>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太弱了,在她眼里弱得简直一碰就碎,当然要像在柊家宅院里那样当作仆人随意使唤。 ...... 柊樱绪看着完全被吓傻的玛格丽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 “丽塔,变成人形。” 玛格丽特这才颤颤巍巍地跳下柜台。 作为志怪故事里擅长以美貌引诱人类再捕杀的「猫又」,她当然有着化形的能力。 于是伴随一阵认知扭曲的激荡,现实里的黑猫已经变成了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看上去比柊樱绪还要更加年幼一些。 她身上穿着比较能贴合这座咖啡店风格的古典女仆装,眼角含着泪,显然被逼着变成人形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但她不敢抬头看向柊樱绪。 柊樱绪上下打量了玛格丽特一眼,见到是这么幼小孱弱的样子,非常符合自己的印象,于是满意地点头。 紧接着是更加不客气地使唤她。 “丽塔,帮我整理衣服,纽扣的位置有些不舒服。” “呜哇?!” “不答应吗?那好吧......已经入夜了,你就静静地消失吧。” “等...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玛格丽特哭丧着脸,小碎步接近这位在「百鬼夜行」持续的三天时间里杀了无数大妖的怪物。 那双小手伸向了柊樱绪的衣襟,却止不住地颤抖。 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哪个动作不经意触怒了柊樱绪,然后被对方在一瞬间撕成碎片。 ...... 第二天。 安立透睡醒的时候,柊樱绪仍然在床边的榻榻米上熟睡。 只是...... “你是谁?” 他俯视着正匍匐在柊樱绪脚边死死地咬住嘴唇哭个不停的黑发猫耳女仆。 015 侦探的开始 清晨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樟树梢,洒在昭和风格的街道上,金色的光斑在石板路上跳跃。 安立透给店门开锁,再挂上“OFF”的告示牌。 转身看向餐桌旁边,相貌年龄似乎比柊樱绪还要幼小的女孩坐在椅子上不停用衣袖擦眼泪。 黝黑的短发,发丝里探出一对覆盖着绒毛的大而尖的猫耳,猫耳因为其主人的情绪激烈变化而来回弹动。 长相秀气可爱的女孩穿着一身非常保守的女仆装,瞧见安立透之后哭得更加悲伤,身后两条尾巴都快甩成螺旋桨了。 犹然记得这厮前天晚上还在装作成熟稳重,现在却完全是一副在受尽欺负后要跟家长告状的可怜模样。 “玛格丽特。”安立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猫又」哭哭啼啼地回答,“大小姐要杀了我。” “丽塔太弱了,我才懒得杀呢。”趴在另一边餐桌上的柊樱绪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辩解。 话音落下,玛格丽特哭得更加伤心了。 作为刚刚诞生没多久的猫妖,既没吃过人也没杀过同类,若非有「猫又」的知名度加持,恐怕她早就沦落到妖怪界的最底层不知道哪天就要被路过的大妖当餐后甜点丢嘴里嚼成“丽塔酱”了。 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化形”,因为这会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最无助弱小的形象。 柊樱绪突然拍桌起身,然后走过去,捏住了玛格丽特头顶的那对猫耳朵,“丽塔好吵,我想睡觉了。” 玛格丽特的哭声戛然而止,明明眼泪正在呼啦啦地往外流,但硬是咬着嘴唇一丁点声音不敢漏出来。 看上去确实是可怜极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要一只能因为被“S.T.F”通缉就恐惧得不敢离开这座咖啡店半步的弱小猫妖跟站在日本阴阳师乃至施术者集团顶点的「魔女」共处一室...... 确实是有些太考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安立透大概能从对话和表情里猜出她们昨晚的交流内容......无非是名门出身的柊樱绪习惯性地使唤周围地位最低的角色,也就是玛格丽特,然后把这个本就胆小的猫妖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能确认,柊樱绪不至于真的把玛格丽特宰掉以发泄情绪。 当然,就算真宰了其实也无所谓,关于自己与「死神」之间的联系,知情者自然是越少越好。 安立透选择留下玛格丽特性命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作为“S.T.F”的成员,早晚都得掌握一位怪异的力量用于今后的任务。 而玛格丽特作为新生的「猫又」恰巧有着非常不错的潜能,还容易被掌控,稍加引导以确保她不会泄密之后,或许真的可以在未来派上用场。 留在咖啡店里还能拿来给魔女小姐当玩具,不至于让她闲着没事到处乱跑...... 这么一想,可谓是实用主义与利己主义的融合,要榨干「猫又」的每一丝价值。 但确实是不能指望安立透作为人类要与一只妖怪共情,即便这妖怪还没害过人...... “我去上班了,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就好好相处吧。” 低头看了一眼名牌赝品腕表上的时间,社畜先生快步离开了咖啡店。 只留下玛格丽特在柊樱绪的蹂躏里不断展开无声且徒劳的挣扎。 ...... 蹬着藤堂辽太郎的自行车抵达总部。 安立透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 让他震怖的一幕出现了—— 失去了爱车的藤堂辽太郎居然又是第一个到工位的。 即便是挤电车,穿越拥挤的人流,徒步经过候车厅与地下通道,也要保证自己第一个抵达办公室...... 这就是堂堂“S.T.F一番队队长”的血性吗? 安立透回忆起昨天早晨险些被人墙挡在候车厅之外的经历,不由得对办公室里端坐的中年男人肃然起敬。 “透君啊,”藤堂辽太郎靠在办公椅里,看着正在出勤表上签到的安立透,“我的车停在老位置了吧?” “当然了,藤堂组长。” 藤堂辽太郎直起背,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我昨晚拜托你的那件事......” “很抱歉,没能顺利说服白钟同学。” 此乃真话。 白钟鸣子保证过绝不泄露安立透加入了「星光侦探事务所」的事情......毕竟她作为一名高中生确实是在侦探活动的过程中要遭遇许多不便,如果能有一位靠谱的、在公安系统里工作的成年人协助,那些大大小小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由此一来,安立透就能理直气壮地应对藤堂辽太郎的询问。 毕竟藤堂辽太郎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甲方”,真正的甲方是白钟鸣子的父母。 可以坦白说,这场交易或者委托根本就没有成立,自然就不存在相关失信的问题...... 因为安立透的甲方已经变更成白钟鸣子本人了。 ...... 藤堂辽太郎并没有因为安立透的回答而感到失望。 毕竟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女的确不是仅靠言语就能阻拦的。 “透君,十点钟我们要负责樱神町的巡逻,因为距离比较远,这次被批准能用警车和巡逻车。” 藤堂辽太郎叹了口气说,“不过明天又是需要踩单车巡逻了,虽然你昨天下午提交了申请书,但记得今天午休的时候再专门去一趟后勤部,免得那群老头子磨磨蹭蹭把事情拖延到下周。” 安立透坐在看着已经被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手提箱,里面是他昨天早上申请的枪支弹药还有怪异对策道具,“明明连手枪和符箓都很简单地发放了,想要一辆老得掉渣的自行车居然这么麻烦。” “把简单的事情办得复杂,是业绩,把复杂的事情办得简单,是能力......” 藤堂辽太郎的语气充满了无奈,“申请自行车这事呢,指不定比你申请六级以上的神职用具都更加艰难。” “东京的工作真是苦涩。” “是吧?虽然你已经很熟练了,但还有一些东西要学。” 藤堂辽太郎拍了拍安立透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是单调而平静的初春的早晨,凉风吹开窗帘。办公桌上装订的专业书被翻开了封面,书页与书页之间摩擦,发出沙沙轻响。 ...... 白钟鸣子望向窗外的樱树。 虽然还没到樱花盛开的时节,葱郁的影子满世界摇晃,带来隐约的清新的香气,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任课老师在黑板前一笔一划地写着板书,粉笔灰簌簌掉落,枯燥无聊的历史课,让教室里的学生们开始此起彼伏地打瞌睡了...... 正在进行历史课的2-A班教室里,白钟鸣子很认真地在听讲。 因为许多关于「认知诃学」的知识,都被揉碎了塞进高校的课本里。 尤其是“日本历史”和“世界历史”这两门课程。 但准确的说,白钟鸣子无论什么课程都会认真对待,毕竟作为本学期的年级第一,想要维持这个成绩排名,课堂上和课外都必须付出相当多的精力。 在察觉到注意力忽然被吸引向教室之外的时候,她暗自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逼迫自己摆脱这种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那么,接下来请同学们把书放到下一页。二阶堂同学,你来为同学念诵一下这里‘安倍晴明访问中国’的引文。” “是!”二阶堂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移动发出摩擦声,“公元970年,‘阴阳道’安倍晴明携弟子......” 白钟鸣子拿起笔,在课本的空白里做着笔记。 只是写着写着,思绪还是不经意地落向了距离学校大约十五分钟路程的那间侦探事务所。 想到了自己昨晚幸运招揽的那位特警先生,似乎侦探的活动也要走入正轨了—— 糟糕,又走神了。 白钟鸣子皱着眉头,内心已经很难静下来了。 毕竟她已经被上学期突发的“樱神少女失踪事件”困扰了许久。 这是一个持续了将近半年的离奇案件。 最初是白钟鸣子同班的一位与她关系很好的女生在结束假期、升入二年级的当天离奇失踪。 紧接着就是隔壁2-B班的一位女生也失踪了。 学校和家长在互相联系然后报警之后,警视厅立刻就介入了调查...... 但结果出人意料,这两位女同学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查出任何的结果。 只是稀疏寻常的一天,她们离开了家门,然后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调查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在始终得不到结果之后,警方选择将此案件定性为“离家出走”。 这是个非常不靠谱、而且不合理的结果。 至少受害者的父母们都对此表示出强烈的愤怒与斥责,然后哀求警方不要放弃自己的女儿,却无法再得到任何的回应...... 或许不是“不愿意回应”,而是“没有能力回应”。 白钟鸣子询问过自己在警视厅里工作的父母和舅舅,得到的答案也不尽相同,无非是让她不要过多介入其中,这不是一个小孩需要考虑的。 得不到来自大人们的帮助,白钟鸣子在那从小养成的正义感的驱使之下,想方设法召集了许多曾经与两位受害者交好的学生组成了“放课后侦探社团”,自发地利用放学时间展开调查。 但随着时间推移,一次次机械重复的搜索行动伴随失败的结果,那些鲜明的情感都逐渐从记忆里淡化,参与这个社团的学生们在无意义的循环里感到厌倦,纷纷选择退出。 一整个学期过去了。 如今这个社团就只剩下了白钟鸣子一个成员。 她隐约明白,这场失踪案的真相已经不是自己作为普通高中生所能企及的了...... 于是,她拿出了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积蓄下来的零花钱、奖学金,真正开办了一家侦探事务所。 事到如今,能够驱使白钟鸣子走到这一步的早已经不止是所谓的“正义感”了。 白钟鸣子永远忘不掉两位受害者的父母,在学校门口哭着握住她的手,感谢她这段时间的辛苦与努力,并且劝说她不要再把宝贵的青春浪费在这无意义的事情上...... 她很明白,这些家长所说的都是真心话。 也确实是事实。 这就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连警视厅都放弃了调查,她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又能做到什么呢?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不甘心。 眼睁睁地看着学校里的同学消失,又目睹了她们的父母绝望而悲恸的在警视厅门前哭喊与哀求...... 回想起那两对夫妇在傍晚的黄昏里佝偻摇晃的背影,回想起警视厅发布言语冷漠的公告,以及撤回的搜索队伍...... 心脏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事物狠狠地戳了一下,从里面流失掉炽热的液体,让四肢冻结僵硬。 白钟鸣子没办法接受自己从小到大所崇拜的“正义英雄”就是这种模样。 所以她决不能放弃。 她不甘心崇拜了十几年的“正义”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单薄而无能的形象。 她要自己去找出真相。 ...... 一整个学期的时间过去了。 学校里再也没有发生学生突然失踪的意外。 直到新学期开始的第二周...... 砰,教室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担当老师......也就是通俗意义上被称作是“班主任”的老人神情焦虑地站在了门口。 他哆哆嗦嗦地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历史课。 在任课老师目瞪口呆、并且逐渐转变作惊恐的表情里,班主任走上了讲台,“你们......你们这几天有看到结城同学来上学吗?” “......” 原本死气沉沉、被困意笼罩的教室一下子被引爆了气氛,一度被众人遗忘的记忆、遭到遗忘的“樱神少女失踪案”立刻被回想起来。 这是第三名受害者了。 少年少女们交头接耳着,激烈而恐慌地开始讨论那位连续一周没来学校的女同学。 一片喧闹里。 白钟鸣子呆愣愣地坐在座位里,她看向了讲台上的老人。 被莫大的无助感包围,思绪一瞬间被拉长,世界仿佛也在恐惧不安的情绪里跌入了沉寂。 现在......我该怎么办? 016 侦探感谢昵称已存在N遍的盟主 白钟鸣子很难想象漫画和里描绘的那种樱花般桃色而绚烂的生活。 阴雨密布的天空属于书房里一格一格消耗的签字笔油墨,阳光明媚的天空属于操场上被汗水一寸一寸打湿的运动服...... 她喜欢发呆,尤其是坐在教室里的某个瞬间,看向窗外的景色,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很安静地浪费一小段时间,这就是难得的闲暇。 从没有人逼迫过她这么做。 她只是习惯了要变得“优秀”。 必须不断地成长,这样才能把同龄人远远地甩在身后,从平凡的日常里塑造出一个超凡的形象。 ...... 这是个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的女孩。 因为是白钟家的独女,也因为是那个“白钟”和“鸣上”的女儿。 “是她就一定能做到,毕竟她可是白钟家的女儿。”诸如此类的声音,从一开始就缭绕在白钟鸣子的周围。 在这种无形压力的督促之下,她自幼以父母的工作为骄傲,也将公安力量的执行者们认为偶像。 小时候的白钟鸣子不止一次地想象,为了保护市民在灾难面前挺身而出的警察是一群过于帅气而且伟大的英雄人物。 长大之后才发现,至少在这个国家里,“警察”与“英雄”这两个词语之间在绝大多数时候无法画上等号。 所谓“警察”,说到底也就是一种职业,职业都是人类来做的,那就注定了受到情感与**的影响,要被权力与金钱所左右。 他们会因为疼痛而面部扭曲,会因为悲伤而潸然泪下,也会因为恐惧而瘫软在地...... 崭新的西装、锃亮的皮鞋,笔直的领带,这些并不能使人获得高尚的气节。 向金钱折腰,为权力俯首,受现实左右......白钟鸣子偶尔感到失望,或许她幻想的“英雄”和“正义”根本就不存在。 只是目睹了警视厅的不作为,见证了那些悲怆的绝望的面容,回想起接二连三从自己身边离开的少年少女......心底仿佛就这样燃起了一团火,让她宁愿颠覆现有的生活、忍受孤独的境地,也要去实践曾经崇拜过的正义。 如果要探究「侦探」这个职业存在本身的意义—— 它并不高洁,也不尽然体面,反而经常要满身污浊地深入到社会的最深层最肮脏的领域,去挖掘出那些被埋藏的真相,并将它们公之于众。 白钟鸣子无法认同将要从事这种工作的仅仅是普通高中生的自己能被称作“英雄”。 但她可以肯定,在此时此刻......她一定是走在了自己所认同的正义的道路上。 ...... 快冷静下来吧,白钟鸣子,第三位受害者已经出现了,现在可不是安逸享受校园生活的时候。 目送班主任的离去。 白钟鸣子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她环顾四周,教室里已经完全失去了课堂秩序,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扩散。 “老师,我想请假!” 白钟鸣子呼唤着正在骤然变化的现状里感到手足无措的老人。 “是白钟同学......”2-A班的担当老师回过身,看到了站起来的白钟鸣子。 混乱的思绪里勉强从这副让人印象极其深刻的漂亮脸蛋上联系上了一张堪称完美无缺的成绩单,还有那辆经常在放学后接送她的豪华轿车,于是老人忘记了询问她请假的理由,只是下意识地点头,“注意安全。” 白钟鸣子一边走着一边披上那件校服外套,步伐敏快凌厉,像个整装待发的特工。 跟最开始的两位受害者不同,无论是调查还是搜寻,都是对方失踪将近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但这次的第三位受害者的情报具备了一定的“时效性”。 记得结城同学上一次来教室,上周五,严谨说明,从她失踪到现在其实只经过了大约九十个小时的时间。 也就是说......如果存在“案发现场”,那它必然还保留着相当程度的犯罪证据。 白钟鸣子有整理过前两位受害者失踪之前所有的线索,并且把它们整理在了事务所里。 在门廊找到自己的鞋柜,稀疏平常地把男生或者女生偷偷从缝隙塞进去的情书丢掉,把室内鞋换成运动鞋,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教学楼。 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安立透是否正在工作了,拿出电话就拨通了对方昨晚留下的号码。 没想到下一刻就被挂断了。 该死,既然是警察,面对失踪案的最新进展就给我好好负起责任啊! 白钟鸣子咬着嘴唇,再次拨通了过去,然后神情焦急地等待着电话对面的回应。 几次短促的忙音之后,电话这次终于被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安立。”略显轻浮的懒散的声音。 “大叔,快点到事务所来一趟!” 我正在工作,所以“侦探过家家”的游戏还是等我下班之后再玩比较好哦——安立透本来想这么说的。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白钟鸣子话语里的急促与严肃,于是换了个说辞。 “遇到危险了吗?告诉你的家人或者直接报警,都比联系我更加有用。” “不是我遇到危险,是我的同学!” “那我的建议仍然是报警。” “我不相信那种东西能解决问题。”白钟鸣子片刻不停地回答。 听上去别有内情。 虽然只是个小屁孩,但姑且还是试着尊重一下她的家世吧。 正在警车后座的安立透撇了一眼坐在驾驶座的藤堂辽太郎,还好有蓝牙耳机,不至于泄露太多情报。 “你运气不错,我正在樱神町里巡逻。马上就过来找你。” 说完了,安立透主动挂断电话。 迎上藤堂辽太郎通过后视镜传递过来的询问的眼神,安立透扯了个慌,“以前的高中同学突然联系上我,说有困难急需我的帮助。” 安立透话锋停顿了一下,“有报假警的可能性,但考虑到以前的交情,我觉得有必要去亲自确认......对了,他就在樱神町。” 藤堂辽太郎收回视线,“原来如此,那么这也算是我们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透君,你就去处理自己刚刚报警的朋友的事情吧,巡逻交给我一个人就好。” 017 不是我喜欢的案件直接放弃 AM.10:22。 蔚蓝色的天空,贴满补习班广告的电线杆,街角的墙壁打理得整洁干净,红砖灰墙泛着少许年代感。 沿着矮墙的边缘可以看到树林间绵延起伏的屋脊,那些都是从江户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老建筑,据说每年春夏交接阳光最灿烂的时候,都能见到身披羽织的阴阳师甩着御币在露台上念诵经文。 安立透低头戳动手机屏幕,这是在联系便利店把午餐送到「夜月」。 原计划午餐的内容是一份很普通的加热速食便当,以及一盒猫饭罐头。 但想到自己现在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财富自由...... 既然这四百多万円没办法花在太显眼的地方,干脆在提升生活质量的同时,稍微分出一部分用来跟柊樱绪和玛格丽特笼络感情吧。 毕竟无论是「魔女」还是「猫又」,如今都算是安立透实际意义上的“同伴”了。 要不干脆再给玛格丽特买一台手机? 反正都化形了,有台手机还能方便联系。 安立透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戳动,很快就在宅急便的网站里重新选好了要送到咖啡店的午餐: 一份豪华的刺身拼盘,以及自称是怀石料理级别的“至尊和牛便当”。 菜品的细节已经无关紧要了,安立透只看到了网页结算界面的那一行【-15556¥】...... 节俭度日的社畜感受到自己的金钱观念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哎,今晚下班了说什么都得悄悄去高档餐厅里消费一顿。 安立透给咖啡店里的两只米虫订完了今日份的伙食,恰巧已经走到了「星光侦探事务所」的门前。 特警先生把熄屏的手机揣进衣兜,然后推门而入。 ...... 穷奢极侈的装潢,不管看多少次都让人不禁在心底唾骂资本家的敛财无度。 阳光从天窗泼洒进室内,雾状的光芒里漂浮着细尘,古典的座钟表盘里秒针哒哒的转动。红木桌椅与门扉上的玫瑰或荆棘的浮雕仿佛都在这明快的色彩里活了过来,迎合地毯上“基督受难”的图画,似乎暗示圣人牺牲的血正从地面逆流向上,在死物的领域里召唤让荆棘滋长、让花朵绽放的奇迹。 穿着私立樱神学院高等部校服的少女正在书架旁边翻阅一本精装版的《罪与罚》。 过分精美的五官,模特般高挑长的身材,半边身子被阳光照亮,肌肤白得耀眼,另外半边则被书架的阴影笼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艺术展上精心寻找拍摄角度以呈现出无与伦比视觉震撼的女神雕塑。 一头齐肩的短发染成银灰色,又绑成了单马尾,发梢还很时髦地烫了卷,迎合那对夹杂着冷酷与烦躁的神思的眼眸,足够让目击者暗自打消搭讪的念想,只敢远远地投以欣赏的目光。 假如是遇见柊樱绪之前的安立透,大概此刻也要在因为白钟鸣子这出尘的美貌而失神......可惜,社畜先生经过了魔女小姐那非凡魅力的洗礼,心理阈值已经被拔高到了异常的程度。 ...... 安立透今天吃早餐的时候,好奇地搜索过曾经喜欢过的少女偶像团体,打开她们最新发布的MV,看到那一张张浓妆艳抹的脸蛋,竟然只是觉得索然无味。 事实证明,因为「死神」的缘故,安立透确实是完全免疫了「魔女」那致命性的魅惑力。 但他没能免疫“柊樱绪”带来的影响。 可恶的魔女,居然就这样剥夺了单身男性肤浅而简单的娱乐活动。 快节奏的东京生活,只有偶尔刷到的美少女唱歌跳舞的视频才能让人在重复的工作与千篇一律的日常里逐渐麻木的心灵稍微得到慰藉。 说到底还是好色之心在这种“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模式里被一定程度满足所带来的愉悦感,是一种本质低俗但因为隔着网络得以文明修饰的、可谓“雅俗共赏”的享受。 可惜现在的安立透已经丧失了从其中获得乐趣的资格。 这实在是一种悲哀。 ...... 总之,这位无论是打扮还是形象都与整间办公室格格不入的特警无比轻松地把视线从白钟鸣子的侧脸上挪开,然后快步接近。 安立透以略显轻浮的语气说:“大小姐,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胡闹。” 白钟鸣子合上手里的书本,那张冷静得仿佛容不下任何感性的俏脸上到底是显露出些许慌张与焦急。 “你听说过‘樱神少女失踪案’吗?” “那是刑侦部门的工作。”一个月前才被调回东京的安立透当然不想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 白钟鸣子咬着嘴唇,没有去纠结安立透的话语,“就在我的学校,甚至是我的班级上......一共有三位女学生失踪了。” “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值得‘S.T.F’出动的案子。” 虽然这么说着,但安立透还是端正了神情,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白钟鸣子的眼睛。 白钟鸣子同安立透对视,她的眼底毫无退缩之意。 “事实上......无论是刑警部门还是‘S.T.F’都在半年前参与过这个案件的调查,而且调查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安立透在办公桌旁边坐下,“但没有查出任何结果,对吗?” “是的,她们就像是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个案件其实已经到了必须由‘S.T.F’介入处理的程度了,但‘S.T.F’最后却主动放弃了调查。” 白钟鸣子沉默了,似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安立透。 没想到安立透回应以符合“S.T.F”身份的锐利目光,“你在怀疑......是‘S.T.F’在隐瞒真相?” 白钟鸣子目光左右飘忽了一阵子,然后缓慢地点头。 “并且你应该已经调查过我......我的确是最近才来到东京的,也就是说,我对‘樱神少女失踪案’其实是处于一个毫不知情的状态。所以白钟同学昨天毫不犹豫地拉拢我加入事务所,也有这样一部分的考虑,对吗?” 白钟鸣子接着点头,但这次却出声回答了:“如果是安立先生,一定能......” 安立透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白钟鸣子没能说完的话语,“你看错人了,我只是一个会因为权势而折腰下跪的男人。既然是‘S.T.F’宣布放弃的案件,那么我作为‘S.T.F’的成员,没有任何理由私自进行调查。” 办公室里的气氛在这一刻降低到了冰点。 白钟鸣子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或者慌张,只是用一种哀伤且失望透顶的目光注视着安立透。 安立透侧过脸,不愿意对上她的视线,“你昨天交给我的那笔钱,我会还给你。” “不必了,我不缺钱。”白钟鸣子用很轻的声音说,“安立先生就用它们好好改善生活吧。” “高中生,你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愧疚吗?” “呵......”白钟鸣子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作为高中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万策尽了。” “是啊,小孩就老老实实地在学校里读书、谈恋爱、享受青春,闲得没事当什么侦探呢?”安立透毫不留情地挖苦她,“你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恐怕连锁反应的后果,要酿造出远超三个高中生失踪的更加激烈且不可挽回的灾难。” “大小姐,听我一句劝告......老老实实地回家享受荣华富贵吧,这可是无数人做梦都幻想不到的生活。实在不行你就去学校里找个帅气而且才华横溢的男朋友,多约会几次,把游乐园、水族馆全都逛个遍,很快就能把这种根本触及不到你生活的小事情给忘掉。” 闻言,白钟鸣子脸上的“冷静”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但她仍然没有发怒,只是用一种夹杂着伤心和失望的眼神注视着安立透。 “安立先生。” “你说。” “您谈过恋爱吗?” 很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安立透坐在椅子里,闭着嘴一言不发。 白钟鸣子的双手紧捏成拳头,“我......我也没有谈过恋爱。” “还是别聊这种太过青春的话题了,我这把岁数受不了的。”安立透靠在椅子里,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瞥向白钟家的大小姐,“先说好,我一点也不想掺和到这种复杂的事情里,稍有不慎,我努力至今的人生可能都要彻底崩塌......我没有像你一样可以任性的资格。” “我会付钱的!” “说到底,大小姐你目前只是个高中生,不可能掌握到足够让我舍弃工作和前途也要冒险的财富吧?” 对话到了这一步,白钟鸣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 她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了,但只是忍着眼泪,用一种凶恶的眼神瞪着面前的特警。 好熟悉的眼神......是“不服输”吗? 安立透看着白钟鸣子在阳光里不停颤抖的影子,隐约是看到了许多年前站在大学讲台上的自己。 不过相较于那个被现实和职场来回拷打,最后不得不变得圆滑世故的安立透,白钟鸣子显然有着打破那些陈旧腐烂规矩的能力。 她只是太过稚嫩,而且缺少引导和教育。 018 调查 擦得锃亮的皮鞋迎合走廊上的阳光踏过门槛,戴着白色手套、把头发束成高马尾的西装女子拧动门把手,开门的那一刻,她脸上的从容与冷静蓦然一扫而空。 她右手拼尽全力抵着正要被闭合的门扉,左手握着一台平板电脑,面色铁青地瞪着门后试图关门以规避加班的老人。 “桐岛警视监!......不,总大将!......请把门打开!半年前被我们重点标注的失踪案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今天是老朽的休息日啊,二番队的队长......失踪案的事情,你们就联系情报局帮忙重新调查吧。” 穿着和服的老人按在门后的双手逐渐发力,也不知道他这把岁数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眼看着就要成功把下属拒之门外了—— “另外,「死神」杀人事件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听到是那位让“S.T.F”上下都头疼了一整个月的极高危怪异,桐岛尚也只好放弃任性的念想。 “进来吧,伊织。” 桐岛尚也主动拉开门。 ...... 分明从外边看上去就只是很普通的西式居室。 但拉开门的瞬间,“上位et族”与“潮流宅男”杂糅的腐烂气息立刻从每一寸空间里逸散出来。 伊织雾子看着墙壁上镶嵌的巨大电视屏幕里正在播放的《Ba&bp;Dream!&bp;t&bp;MO!!!!!》,又看向塞满展示柜的各式手办与周边,很难把这仿佛来自另一个次元的书房联系上正在展示柜旁边负手而立的老人。 更加难以想象的是,他居然是这个国家地位超然、实权最大的暴力机构的一把手...... 如今已经是他任期的第四十年,东京居然还没有被怪异摧毁,这简直能入选世界十大未解之谜了。 “......要怎么做才能回来?” 电视里播放着女高中生们的台词。 伊织雾子悚然回头,看向电视屏幕。 认不出名字的女高中生正在对着另一位女高中生下跪。 “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 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可以清楚从伊织雾子的沉默里读出她的迷茫与惊悚。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桐岛尚也拿起遥控板,关掉了信号源。 “请坐。” 桐岛尚也走到书桌旁边,主动为下属拉开椅子。 伊织雾子叹息一声,点亮了平板电脑,然后用桐岛尚也比较喜欢的中二称谓作为话题的开端,“总大将,我们已经可以确定,「死神」能够像人类一样思考和看待事情。” “从祂所有杀死的受害者的身份进行分析,可以初步判断祂是根据‘正义感’在行动。” “而且......受害者里有许多都是尚未向社会公开信息的犯罪嫌疑人,并且多数处于‘保释’阶段,也就是说,「死神」无时无刻都游荡在总部里,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桐岛尚也拉开水壶,给自己面前的水杯倒满热水,“这是我们之前就做出的猜测,不是吗?如果你仅仅是为了向我说明‘猜测变成了现实’,专门来拜访我就是在耽误时机——樱神町那边的失踪案应该是之前就交给你们在处理吧?” 伊织雾子把平板电脑翻转过来,交给桐岛尚也,“其实这两件事之间是存在联系的。” “是吗?......”桐岛尚也接过平板电脑,但只是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就被惊得站起来。 老人彻底扫清了那副悠闲懒散的模样,以极具威慑力的眼神盯着伊织雾子,“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伊织雾子毫不畏惧地同桐岛尚也对视,“这是情报局在刚才得到的结果,根据案发时间与受害者身份,以及受害者情报进入公安网络的时间......等一系列情报进行统合分析......「死神」,或者说某个能沟通「死神」的信使正是‘S.T.F’内部的干员。” “按照这个逻辑进行推断,或许樱神失踪案相关的那些人很快就要被杀死了。您应该能猜测到他们的身份,以及牵扯到的关系网......” 桐岛尚也把平板电脑还给伊织雾子,“我们必须及时止损了。” “您的意思是......?” “抢在这个案件被外界查出真相之前,立刻把那些女学生找出来,然后安安全全地将她们送回原本的生活。” 桐岛尚也压低了声音,“如果进一步扩大「死神」接受情报的范围,让祂肆无忌惮地杀戮下去,可能真的会让这个国家从上层开始彻底崩溃掉。” “另外,‘S.T.F’内部需要好好搜查一下了。” ...... AM.10:30。 「星光侦探事务所」 几十条红线在办公桌上方立起两根的旗帜之间互相牵连,成为蛛网般的复杂形状。 照片与便签纸被仔细夹在红线上。 “一号受害者,‘山岸美鹤’,2-A班风纪委员,出身东京港区......”白钟鸣子指着那张女孩对着镜头露出甜美笑容的照片说,“在去年的7月29日,离开家门之后失踪。” “事故发生之前的五分钟内,她曾在卧室与玄关处活动,事故发生之前的两天内,曾多次通过电车站前往位于东京千代田区的补习机构。” “二号受害者,‘北村理绪’,2-B班学生,出身熊本县。” “一号受害者相同,都是在开学当天,在上学途中失踪,并且没有任何目击者。” “值得一提的是,二号受害者暑假也参与了课外补习。” “虽然她们报名的补习机构分别位于千代田区和世田谷区,”白钟鸣子满脸严肃地看向对面的安立透,“但根据我长达一个学期的调查,拜访过她们的家人、朋友,以及补习班里的老师和同学......” “她们曾经在假期里,在不同的补习机构里见到过同一个人。” “这应该只能算作是巧合吧?否则你早就顺藤摸瓜展开深入调查,然后收集证据去报警抓人了。”安立透看向白钟鸣子,语气无奈。 到头来,他还是加入了这位大小姐的“侦探过家家”游戏。 理由很简单......安立透需要一个洗清嫌疑的机会。 这得从他十几分钟前开始“自我反省”说起—— 因为白钟鸣子而回顾青春的特警先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人类是一种会根据记忆和认知的变化,展示出不同的性格与习惯的动物”。 换而言之,安立透在删除关于「死神」的记忆的前后所表现出行为习惯是存在一定程度差别的。 由于失去了相应的记忆,安立透无法伪装成刚刚加入“S.T.F”时期的自己。 而「死神」作为困扰了“S.T.F”长达一个月的极高危怪异,毋庸置疑要遭到全体部门的高度重视。 联想到被「死神」杀掉的那些囚犯之间的共同点,以及上班时候好几位同事对自己发来的“透,你最近变化有些大”的感慨...... 安立透可以初步猜测: “S.T.F”具备根据线索得出「死神」是人类的可能性,或者推测出部门里面存在某位能够沟通「死神」的“内鬼”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S.T.F”都会举行一次内部清理。 作为“S.T.F”在樱神町联络点的负责人,以及恰巧入职时间与「死神」活动时间重合的新成员...... 安立透是有极大可能性遭到最严格的调查的。 依照他对情报局毫无底线的行事风格的理解,或许用不了多久,所有关于他的包括监控录像、网页浏览记录在内的资料都会被送上情报专员的办公桌。 虽说其中关于“柊樱绪”的部分可能会因为小魔女自己的魔法而模糊化,但玛格丽特的存在显然是无法再遮掩了。 但收留妖怪、并且严格限制它的出行,反而是值得表彰的事情...... 真正让安立透感到苦恼的,其实是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顺利通过一大票心理学专家对着逐帧播放的监控画面反复侧写与解读。 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用来解释自己最近几天的“性情大变”。 思来想去,或许不可能再有比“替白钟家的大小姐做事”更加合适的借口了。 情报局虽然办事没底线,毫不顾忌地窥探旁人的**或者动用违反法律的审讯手段...... 但至少他们口风很严,不会把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随随便便抖露到外界。 哪怕是以执行组组长的权限,想要通过情报局去知晓某个名声响亮、并且接受过无数次调查的罪犯的情报,都必须老老实实地走申请流程,然后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通过申请,片段式地获得相应的资料。 也就是说,“执行一组的安立透正在给白钟财团继承人当狗腿子”这件事只是情报局内部记载于机密档案上的内容,绝不会被外人知晓。 当然,关于许多细节上的解释,安立透还能甩锅给柊樱绪,解释是自己刚刚入职就倒霉碰上了「百鬼夜行」,侥幸在其中与「魔女」建立了一定程度的交涉,只是碍于认知障碍无法向组织汇报。 如此一来,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帮白钟鸣子调查所谓的“樱神少女失踪案”,顺利得到“行为性格变化”的一个解释,再配合记忆删除的效果,就能非常顺利地摆脱自己与「死神」相关的嫌疑。 被“S.T.F”调查出相关「死神」的嫌疑,安立透是必然要遭到情报局的审讯。 以如今作为普通人类的安立透,恐怕是没办法承受那种生不如死的拷问。 相较之下,他还是宁愿陪白钟家的大小姐冒险去调查这起连“S.T.F”都主动放弃调查的失踪案。 ...... 尽管白钟鸣子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安立透跟换了个人似的,忽然就答应要帮助自己。 但她明白时间紧迫,于是很迅速地进入正题。 “正因为一号受害者和二号受害者之间存在着许多称得上是‘巧合’的线索,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去调查相关三号受害者的情报。” 白钟鸣子充盈着以孤注一掷般的信念的语气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真的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就凭空消失掉——” “这次,距离三号受害者的失踪,仅仅只过去了......91个小时。” 白钟鸣子打开一旁的印刷机,取出一张照片挂在了面前复杂的红线网络上,“三号受害者,结城琴音。2-A班学生......我们需要立刻调查她失踪之前的地点,接触过的人或物,以及调查可能存在的目击者。” 她郑重地看向安立透,“请你一定要协助我。” 安立透不太喜欢白钟鸣子那过于炽热、充满正义感与责任感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别过脸。 “我知道了,现在就出发吧。” 说着,他又询问白钟鸣子,“大小姐,你准备先从哪里下手?” 白钟鸣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安立透话语里的厌烦和抵触,答复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许,“当然是结城同学的监护人。” “是吗?弄到学生家庭信息这种事情对于白钟家的继承人来说应该不难吧?” “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白钟鸣子拉开抽屉,把保时捷的钥匙拿出来丢给了安立透。 ...... 坐进了驾驶座。 安立透刚刚插上车钥匙,身旁坐在副驾驶座的白钟鸣子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上俨然是“未报道学生”的名单,其中包含了他们缺勤的天数、家庭信息,以及监护人联络方式。 显而易见,因为白钟这个姓氏的作用,让那边负责相关事务的老师火急火燎就把整个名单一股脑地发过来了。 比起名单里新添的那个“结城琴音”的名字,安立透其实更关心在排她上边的那位“柊樱绪”。 【私立樱神学院学校,初等部2-A班,柊樱绪,缺勤天数:36......】 白钟鸣子顺着安立透的视线,目光理所应当地落在了“结城琴音”那一栏的上方,却好像下意识地要忽略掉相关“柊樱绪”的信息,于是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结城琴音”这个名字上。 “结城同学初中的时候......居然父母都出车祸了?!” 白钟鸣子目瞪口呆地说,“她甚至住院了三年,在十六岁苏醒之后才从港区转校到樱神?” “她有监护人吗?”安立透正在给这辆豪车点火,无暇关注手机屏幕里显示的内容。 “她借宿在父母生前的朋友家里,监护人一栏登记的名字也是那位好心的老人。” “真是可怜的小孩,那么大小姐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去联系她登记在册的监护人了。” “听上去可是非常冒昧的行动呢......” 安立透踩下油门,驾驶着保时捷缓缓驶出了车库。 漆黑的车身迎合早春的阳光,像是出笼的困兽在狭窄的街道里朝向远方的钢铁森林抖开浑身纠结的毛发,然后迈开四肢,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019 线索 昂贵的漆黑轿车缓缓刹停在一栋攀着常青藤的老旧写字楼底下。 灰墙、红砖,水泥地,锈迹斑斑的护栏,蒙着灰的玻璃窗。 年久失修、裸露出电线的路灯,还有花花绿绿的低俗广告牌,浓妆艳抹的女郎在广告里以张扬浮夸的动作妖娆扭动身躯。 澄澈如洗的天空之下,一只被喂得膘肥体壮的秋田犬正在写字楼用栅栏围住的院子里自娱自乐的撒欢。 注意到门外接近的铁坨子,它摇晃着尾巴,非常激动地朝着这台身价相当于它狗命几万倍的“梅赛德斯-迈巴赫S680”连声嚎叫。 车窗降了下来,安立透用非常不耐烦的眼神隔着栅栏门瞪向了这只吵闹不已的秋田犬。 刚才还激动不已的狗子立刻缩起身体,四肢蜷曲,似乎想要呲牙,但仿佛是察觉到了某种莫名的危机感,默默夹着尾巴,一声不吭地逃跑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白钟鸣子注意到了这一幕,“你为什么要吓唬它?” 安立透给车熄火,然后解开安全带,“看它不顺眼。” “大叔完全是利己主义的人啊。” 白钟鸣子把手按在了安全带上,“但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绪感受而做决定,很容易被当成中二病吧?” 安立透打开车门,“你该不会以为我选择帮助你,是出于某种正义性的个人目的?” “难道不是吗?”白钟鸣子有些困惑地反问他。 安立透敏锐意识到了两人之间思考与认知层面的分歧正在让白钟鸣子对自己产生严重的误解...... 但在安立透看来,这种误解并不是坏事。 毕竟如今是他需要利用这间事务所的主人、也就是白钟财团大小姐的身份替自己做掩护,藉此避免在警视厅针对「死神」的内部调查行动里露出破绽。 更何况,能够以“个人正义主义者”的身份更加密切地参与到这场“间谍过家家”的游戏里,安立透在获得许多生活上的便利的同时,或许还能进一步通过白钟鸣子去接触到一些超出他职权的情报。 于是此时此刻面对高中生的疑问。 早已经将职场阿谀奉承的技术锻炼到炉火纯青之境界的安立透抿着嘴唇,以欲言又止的沉默,还伴着一种浅显答案仿佛要呼之欲出般的神情进行无声的回答—— 果不其然,白钟鸣子像是得到了隐晦的认可和激励似的,暗自欣喜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然后跳下了车。 轻快的动作里表现出少女欣喜而感激的心情。 虽然她作为一名高中生,有着不可思议的执行力和匹配得上“侦探”名号的分析技能。 但她毕竟只是一个高中生。 人类无法想象到自己认知之外的事情。 十七年的阅历注定了她无法以最恶劣的想象去揣测一位在纸面资料里干干净净的警察的内心。 ...... 推开了没有上锁的栅栏门。 庭院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理,显露出与外面相仿的荒凉景象。 安立透主动走在前方,踏足这片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的领地。 “收留了结城同学的那个老人......是叫什么名字?” “斑目卓。十年前在东京业内很有名气的画家和书法家,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当红的议员,从此在画坛上丧失了立足之地。据说后来他好几次尝试开设绘画相关的补习机构,但都以失败告终,现在只能消耗所剩无多的积蓄,在贫寒里蹉跎晚年。” “这间写字楼就是他三年前买下的一座因为怪异问题而在民间舆论之中被迫荒废的‘鬼宅’。” 白钟鸣子如数家珍地说着,但事实上,她只是在复述自己前不久用一通电话得到的情报。 安立透站在写字楼岁数比他还大的防盗门前,试探性地按下门铃...... 没有任何反应。 门铃早就坏了。 沉寂的时间里,这座不会言语的建筑似乎是在等候一位不会归来的女孩。 如此,只好以最失礼的方式敲门了。 “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我是私立樱神的白钟!是结城琴音的同班同学!” 白钟鸣子的声音回荡在死气沉沉的庭院里。 当然,仍旧是无人应答。 气氛略微显得尴尬。 毕竟白钟鸣子的脸皮算不上特别厚,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不擅长大喊大叫着说话...... 仿佛是恼羞成怒了,她咬着牙,拉开了自己离开事务所之时带出门的背包。 “大小姐,你是准备在一位警察面前擅闯民宅吗?” 安立透看向正在从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翻找开锁工具的白钟鸣子。 白钟鸣子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非常情况,当然要使用非常手段!” 安立透没有阻止她,只是让开半个身位,“请。” 白钟鸣子闷闷不乐地凑上去,试图破解这个老得掉渣的门锁。 出奇的是,门锁居然是坏的。 在白钟鸣子的轻飘飘的推动之下,这扇防盗门伴随生锈轴承相互摩擦发出的艰涩声音,慢吞吞地敞开了。 门内的空间黑黢黢的,显示出恐怖片里应有的脏乱与昏暗。 好像只要两人一起走进去,这扇门就会在“吱——呀”的怪叫里自行闭合。 很近的距离,安立透能看到白钟鸣子猛得打了个哆嗦。 原来这家伙怕鬼啊...... 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为世界上确实是存在着真正意义上的“鬼魂”与“妖魔”,这种超自然的存在能够确实地对人类造成致命性的杀伤。 如果是同样对怪异报以敬畏与恐惧的同龄人在这里,或许会跟她一起打闹玩笑以缓解内心的紧张,然后在充满青春感的暧昧或尴尬的氛围里迅速拉近关系...... 可惜,安立透是“S.T.F”的正式干员,早在几年前的培训里,他就彻底克服了包括“门后突脸”、黑暗里突脸”、“走廊拐角突脸”在内的一系列涉及到怪异的紧急状况。换而言之就是对常规意义上的怪谈失去了畏惧,能够镇定自若地面对未知的环境。 特警先生重新越过了高中生侦探,走进了一片黑暗的大厅。 白钟鸣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她唯恐自己跟丢了,或者被安立透甩在身后,紧张地加快脚步,保证自己处在一个随时可以伸手就拉住安立透衣服的距离。 “我能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吗?” 白钟鸣子带着颤音的话语在安立透身后传来。 “不必了。”安立透找到了电灯的开关。 他按下开关,头顶立刻是一阵忽明忽暗的光芒闪烁,隐约能听到电流窜动的刺啦声。 紧接着是感受到衣袖后方传来了拉扯感。 安立透下意识地回头,就发现白钟鸣子已经不声不响捏住了自己的衣袖。 “你在做什么?” “我......我紧张。”不愧是敢于挑战侦探行业的名门大小姐,居然能坦率面对内心的真情实感。 “紧张是正常的,对于认知生命的恐惧,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除非经过专业的训练,否则没办法摆脱这种恐惧的影响。” 安立透把视线从白钟鸣子略显苍白的脸蛋上收回,然后看向了灯光照耀里的大厅。 大厅的柜台前方,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变得清晰了。 ...... 一个非常老的男人背靠柜台坐在地上闭目小憩,像件溅蚀殆尽的壁画。悠久的岁月使他色彩灰暗、又浑身发皱,正如地理书上遍布裂纹的矿石或者几代人锤炼的谚语。 外界连续的动静,终究是把他从睡意里惊醒。 他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眼眸里遍布血丝,显然是积累了彻夜未眠的疲惫。 “您好,斑目先生。” 既然要面对的目标不是妖魔鬼怪之流,白钟鸣子很顺利地就发挥出自己作为大小姐的气品与胆识。 她越过了安立透,大大方方地尝试着打开话题。 斑目卓怔然地看了白钟鸣子好一会儿......其实是在看着她的那身校服。 “你是来找琴音的。”他以笃定的语气说。 “是的。”白钟鸣子弯下腰,“请您告诉我关于结城同学的事情。” “是学校拜托你们来调查的吗?”斑目卓的视线越过了白钟鸣子,看到了她身后的安立透。 干练而不失职场礼节的打扮,应该是警察。 白钟鸣子回答,“您可以这么认为。” 斑目卓深呼吸,然后扶着身后的柜台就要起身。 但一个踉跄,却险些摔倒。 白钟鸣子并不擅长照顾人,所以没有上去搀扶。 只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刚刚应该帮忙,于是在内心里稍微感受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罪恶。 安立透则像是彻底看破了一些社会风气与社会现状,面对旁人的窘迫,只是事不关己般的冷眼相待,完全不像一位在普遍认知里与“正义”一词挂钩的在编警察。 ...... 斑目卓把两位客人带进了自己的画室。 画室很宽敞,虽然里面没有任何的家具与装潢,完全就是光秃秃的水泥地搭配一些画具和画布,还有几桶颜料—— 但宽敞画布上描绘的星空、高塔,少女与月亮,细腻的笔触与融洽的色彩,却带给旁观者们难以言喻的视觉冲击。 这是一种童话般的幻想和憧憬,犹如梦想白马王子拯救的怀春少女般纯洁可爱的心思。 在白钟鸣子看来,这就是一个被困在高塔之上的公主,正在孤独的夜幕之下期待被人拯救的故事。 就像是《竹取物语》里的辉夜姬,隔着朦胧的黑暗憧憬皎洁月光所象征的一种虚无缥缈的情愫。 安立透同样在欣赏这幅画。 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高塔顶端的“公主”,而是落在了“公主”正在仰望的夜空...... 尽管没有描绘公主的脸,但她却是以一种近似于“瘫软”的姿势跪坐在地上。 可以有两种理解,其一是公主坠入爱河,在少女恋心的冲击之下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其二是...... 黑暗里存在着让她恐惧到连站立都无法做到的某种可怖事物。 安立透仔细观察着那片斑斓的黑色染料大肆涂抹的“夜空”。 大块的黑色与黑色之间居然存在着刻意加深的线条,就像是一袭黑色长袍上的褶皱。 再仔细看,那一弯形状扭曲的明月似乎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握住了,要作镰刀般被挥舞着劈砍下来。 画室里忽然响起了咳嗽声。 是斑目卓。 “这是琴音的画。” 老人以沙哑的声音说,“它还没有名字,因为它只是个半成品。” “如果你们要询问我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首先我要告诉你们,直到她失踪之前,她都一直在这间画室里尝试着完成这幅画。” “请问有她待在画室里的具体时间吗?!” 白钟鸣子强迫自己从一种震惊与敬佩的心情里清醒过来。 虽然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高中生同能够仅凭假期就完成如此杰作实在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但假如找不到她本人,再是杰出的才华都只不过是让人在未来徒增惋惜之情。 斑目卓稍微思索了一下,“整个假期,她基本上都待在这里。” “那......她还有接触过其他人吗?比如同学或者老师。既然您说她假期时间基本上都待在这间画室里,那么请您务必回想一下她除了这间画室以外其它去过的地方!” “啊,当然有,”斑目卓小声说,“你跟琴音是同班同学吗?” “是的。而且我是2-A班的班长。” “那你应该知道,她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所以放假的那天,她带着学校里推荐的补习班的传单回家来找过我......” “您答应了?” “不不不,只是......只是答应了让她去补习学校里旁听一节公开课......” 如此说着,老人似乎感到羞愧了,深深埋低了头颅。 020 拥有过的青春 “大小姐,你的神奇小电话使用得怎么样了?” 安立透在写字楼附近那间又小又狭窄仿佛老鼠洞般昏暗潮湿的便利店里激情购入了三箱牛奶,然后提着这些用来拜访补习班教师的伴手礼回到迈巴赫。 副驾驶座上的白钟鸣子正在摆弄手机。 “已经拿到那个补习学校的教师名单了,接下来就是实地调查,记录三号受害者暑假接触过的老师和学生,然后用来比对一号受害者与二号受害者的情报,找出可疑的犯罪嫌疑人。” “真是兵贵神速。” 她一抬头就注意到安立透准备塞进后备箱的牛奶,“你就专门去买这个?” “方便保存,价格适中,低调普通,上能运作到办公室交际,笼络同事好感,下能运用到教室管理,分发到学生之间,收获小屁孩们的爱戴与尊重。再不济也能带回家,给孩子加餐......可谓是【万能】级别的伴手礼。” 安立透把后备箱关上,然后绕到敞开的车门,坐进驾驶座。 合拢车门,却发现身旁的白钟鸣子还在认真回味他刚才的话语。 虽然对于这位大小姐而言,“平民的社交”是她日常生活里根本接触不到的知识。 但既然已经决定成为一名合格的侦探,她必须要学习如何处理这些曾经挥一挥手就会有人忙前忙后帮忙解决的社交课题。 当年我读高中的时候要是有这种执行力,早就考上东大了...... 安立透拧动车钥匙的时候,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反正也回不去高中,当然可以随意在幻想里美化那个青涩愚蠢的自己。 迈巴赫驶出老旧荒废的街道,奔往远方喧嚣熙攘的市区。 ...... 中学时代的安立透就是个很普通的男生,规规矩矩地上课、写作业,打卡社团活动,假期被补习班的计划填满,偶尔要受邀请参加同学之间的聚会。 算不上什么万众瞩目、走到哪里都被欢迎的现充,但也不至于惹人讨厌或者拒绝社交而遭到忽视。 时间过得太久,已经难以回想曾经朋友们的面孔和声音,只是零星的几个或争执或欢笑的情景伴着鲜明的色彩不经意间在记忆里闪回。 学习成绩放眼东京不至于出类拔萃,但至少在那所学校里还算优秀,期间付出的努力和汗水相较于“S.T.F”的训练只是不值一提的谈资。 准确的说,安立透对于高中生活的真实感受,早已经在高三最后一年不舍昼夜刷满的书山题海里消磨殆尽。 就像是雾里看花,记不清那些辛苦劳累的夜晚或者咬牙坚持的日程表,也记不清成绩下降时候的懊恼与焦虑,只是偶然回想起某个少女清纯甜美的笑脸或者一群少年傻乎乎地躺在操场上旁若无人般的大声唱歌,会不经意感到缅怀与向往。 当校服变成西装、领带勒紧咽喉,为了“体面”与“礼貌”舍弃少年意气,为了“生活”与“生存”抛弃年少轻狂,于是再也无法肆无忌惮地高声唱着动漫的片尾曲,就连那些一起躺在操场上打滚的少年都已然各奔东西,断绝联系、不知去向...... 或许青春本来就是一场华丽的话剧,每个人都有喧哗的大笑,无畏的狂言,放肆的眼泪,舞台永远闪亮,配乐永远激昂,可转眼间大幕泻下,时间的洪流汹涌,终冲去了来不及道别的匆匆散场。 男人都是稀里糊涂地从男孩长大,褪去所有的懵懂与愚昧,冷却掉热血与激情,最后像个看透沧桑的贤者般叼着烟头蹲在街角,孤独地眺望人山人海,直到幸运地遇见某位女孩,拉起她的手走出孤独走进自由的坟墓,把许多年前的遗憾与主动放弃的理想都交给下一代,看着他步伐蹒跚到矫健,直到从自己身旁经过,抵达更加美满的未来。 值得庆幸的是。 安立透的“现在”相较于大多数同龄人而言,已经称得上是“事业有成”。 小学升上国中那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在志愿表上填写的“我要当警察”的梦想已经成为了现实。 尽管长大之后发现警察的工作并没有那种童话里勇者斗恶灵的必然全然的正义性,也没有英雄般慷慨无畏的使命感与宿命感。 在这个国家、这座城市里,警察就只是一个普通寻常的职业,它从不指代绝对的正义,只是复制黏贴般的工作日常。 但他站在这个岗位上,至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和职权去试着帮助许多正在遭受危险的人们,只需要一次偶然的巧合,足以让平凡的社畜在他人的世界里实现非凡的奇迹。 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可能会有某个被他解救过的小孩长大成人,然后出于憧憬走上与自己相同的道路吧? 可惜,时至今日,安立透也只是很普通地做着一个特警的工作。 没有在什么生死危机里解救过可怜的小孩,或者拉着走丢的孩童去找到父母。 也不曾破解重大的刑事案件...... 甚至险些因为「死神」而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因为「死神」杀过的人、犯下的罪恶已经无法回忆,但柊樱绪与玛格丽特的存在却时刻让他警醒这段鲜血淋漓的过往。 如果把时间倒回去,那个稚嫩的男孩或许要说出“赎罪”之类的话,绝不放手「死神」的力量,然后尝试着挑战社会的规则,妄图用它来改变世界。 这是现在的安立透做不到的事情。 他只想卑鄙无耻的活下去。 为了那些关爱着他的人们,也为了许多年前妄想过的正义...... 即便这所谓的“正义”早已被权力与金钱染上污浊,但无论如何无法否认它存在着“正当性”。 只是现实有时候并不会如安立透想象的那样发展。 也许在他跟「死神」融合的那一刻,他就彻底失去了平凡度日的资格。 漆黑的轿车慢吞吞地行驶在公路上,身旁拥挤的车流里却隐约有视线投射了过来。 但当安立透莫名警觉,通过侧视镜去观察的时候,一切都仿佛只是幻觉。 ...... 导航上的目的地是一家位于涩谷的补习学校。 假如要将学生时代的七宗罪挨个举例,那么“补习班”、“家庭作业”毫无疑问可以高居前三。 至于第一名?那大概是“校园霸凌”。 奈何成人太久,如今看到补习学校只会露出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安立透把迈巴赫开进地下车库。 副驾驶座上的白钟鸣子似乎是在车上用了太久手机,觉得有些疲惫,靠在椅子里伴随着学业上累积的压力、侦探工作里积攒的焦虑,非常困倦地睡着了。 车内的空间很安静。 即便是出身显贵的大小姐,在午睡的时候也像是普通女孩一样会发出很普通的呼吸声,那声音谈不上高雅,只是充满了疲惫,如果睡姿再差一点,可能也会有口水不堪地沿着嘴角淌落。 这让安立透想起很多年前抱着一本杂志跟伙伴们在午休时间一起憧憬过的梦中情车。 当时大家都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有那样一台低调奢华的跑车,让女生们为了争抢副驾驶座打得头破血流。 然后载着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像个拥有了全世界的君王般驰骋在城市的高速路上,感受狂风吹面,扬起身旁女友铅笔般笔直的黑发,在得意嚣张的大笑里迎合无数人崇拜的目光抵达婚礼的殿堂。 如今想来,那辆车的价值估计只能兑换自己正在驾驶的这台迈巴赫的一对轮胎。 但他现在就算是开着迈巴赫回去母校兜风,也不会再有一群会因为运动会和棒球赛拼得两眼通红的男生围在旁边满脸羡慕地喧哗打闹了。 迈巴赫缓缓停进车位。 安立透熄火之后拔出钥匙,然后拍了拍白钟鸣子的肩膀,“大小姐,该醒醒了。” 白钟鸣子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 “我们到了?” “也亏你能睡这么死,”安立透下车之后主动绕到另一边替她拉开车门,“但现在距离放学还有好几个小时,你确定会有老师或者学生在补习学校里吗?” “大叔,你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记不清楚了?”白钟鸣子有些奇怪地说,“补习学校这种地方又不是只有放学后才有人,总会有学生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在这里上课。” “你想说......艺术特长生?” “算是其中一部分吧,”现役高中生侃侃而谈,“更多的还是因为升学压力,所以主动搁置校园日程的高三学生,这一批学生才是补习学校最看重的客户。” 不愧是高中生,真是精力充沛,从短暂的午休里被人扰醒,却丝毫不显疲态。 安立透从后备箱里取出那三箱牛奶,把其中一箱交给白钟鸣子。 “大小姐能帮忙提一箱吗?一个人拎着三个箱子看上去有点粗鲁。”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在小瞧我吧?!”白钟鸣子咬牙切齿地说,“虽然家里有钱,但我也不至于什么事情都不做啊!” “我冒昧问一句,你在学校里做值日吗?” “哼哼,当然有做哦。”白钟鸣子似乎以此得意,“我甚至从来没有缺席过班级组织的校园大扫除。” “了不起。”这次安立透是带着敬佩的语气感慨。 毕竟在他想来,一位上中学就能拥有千万级豪车作为庆贺礼物的大小姐应该有一大票狗腿子忙前忙后地解决各种闲暇繁琐的事情。 但很快安立透就释然了—— 真正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可不会专门参加到危险的侦探工作里。 甚至是为了三个失踪女同学而搁置了学习时间,在偌大的东京里到处奔波。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对这位侦探小姐有些改观了。 ...... 乘坐贴满了广告海报与神秘小名片的电梯。 白钟鸣子一边戳动楼层键,一边偷偷观察着安立透。 “大叔,你有用过上面的电话号码吗?” 她指着面前的一张被胶带黏贴的名片,名片中间是电话号码,背景是肌肤大片裸露、只穿着性格内衣的女人,电话号码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清纯女大、热情熟女,应有尽有。】...... 安立透对此不屑一顾,“只有青春期躁动而且性压抑的小屁孩才会好奇这种广告。” 白钟鸣子眨了眨眼睛,回想起教室里偶尔旁听过的男生们之间的话题。 似乎听他们聊到过什么“女仆服务电话”,此时再结合安立透轻蔑的语气,当即是倍感无趣,“什么嘛,还以为你作为大人再怎么也是‘身经百战’了。” “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已经像我这样遭到工作恶魔折磨的人是没什么时间消费在这种服务上的。一般都是濒临失业边缘的中年程序员、或者行情不景气的销售员才会通过烟酒和**发泄人生的失意。” “......” 电梯门开了,安立透带着白钟鸣子走进了补习学校。 虽然这里跟真正意义上的高校有着许多差异。 但毋庸置疑...... 扑面袭来的讲解课文的沉着有力的声音,尺子在黑板上来回敲动的短促声响,还有少年少女被点名回答问题的紧张与窘迫...... 是青春的气息。 021 涩谷迷雾 安立透失算了。 早该明白高中生们在这个最躁动的年纪通常会对相貌出众的同龄人表现出过度的关注...... 社畜先生感受着四面八方聚焦过来的视线。 他心想这像是小时候牵着“光之美少女”联名的风筝在村口闲逛,全村见识浅短的小孩都傻站在老远的位置行注目礼,或者羡慕或者向往,还有人恶意揣测风筝来历不明。 但风筝小姐高高挂起,根本不在意世俗的眼光,迎着风绕着云,只是细细的一根似断非断的线连接着她与平庸的领域。 这位大小姐本就拥有着不逊色当红少女偶像的美貌,从皮肤和头发的保养再到脸上精心设计的淡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堆砌起来,成为了朴素校服也压不住的华丽。 安立透与白钟鸣子的确是保持着一个偶尔疏远偶尔亲近的微妙距离穿过补习学校的一间间教室。 奈何形象上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差距,几乎没有人觉得安立透是白钟鸣子的兄长或者家里的长辈。 要么认为他是白钟鸣子随身的保镖或者司机。 要么认为白钟鸣子是被他包养的拜金女高......前者还算友善,后者干脆是纯粹出于嫉妒与自卑的恶意。 “太高调了。” 安立透唉声叹气地把手揣进裤兜,下意识想摸根烟出来,但好歹是恪守作为大人的威严,放弃了在学生面前抽烟的打算。 仔细想想,因为经济原因一个月都没碰烟酒了,冷静反省之后也不再觉得它们具备什么乐趣。 只是习惯已经养成了,有时候意识到烟酒的危害,便要不可遏制地跟习惯做对抗。 不同于安立透的敏锐,白钟鸣子早已经对旁人的关注熟视无睹,像个开屏的孔雀或者炫耀武力的狮子,骄傲着昂首挺胸,张扬着缓步前行。 但这样高调行事其实也不错......安立透漫不经心地回头,正巧走廊的监控镜头似乎正紧随着他移动。 为了加入“S.T.F”而接受的艰苦训练还不至于因为生活的麻木被消磨、遗忘的...... 作为“S.T.F”里相对年轻的干员,即便被流放九州两年之久,但他依然保持着精英特警应有的敏锐。 回想起开车路上隐约察觉到的异样,安立透大概猜测到自己正在被人监视。 是情报局吗?又或者是其他的执行组?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其他的涉及到“印象世界”的组织。 如此一来,那些另有用心的人都会知道,他正在跟着白钟集团的大小姐做事。 ...... 趁着课间深入补习学校,安立透忽然被白钟鸣子拽住了胳膊拉向一侧闲置的自习室,临近的教室又开始上课了。 他顺着白钟鸣子紧张的视线看向走廊,看见一位形象很和蔼的教师打扮的女性怀揣课本经过。 原定计划是按照准备好的名单寻访那些接触过结城琴音的老师和学生,但注意到白钟鸣子如临大敌般的表情,安立透现在已经能确定一位嫌疑人了。 直到那位教师走远了,白钟鸣子才如释重负地说,“果然是她。无论是北村、山岸,或者结城,都在不同的补习机构里接触过这位教师。” 话音刚落,安立透又一次感受到了被窥探的异样感。 但这一次的发现,却不再是通过他的“观察”,而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 此刻的安立透尚且无法理解这种直觉的来源,只是本能地信服自己的内心。 于是他蓦然抬起头,看到自习室的角落里正有一枚布置隐蔽的摄像头在监视着自己...... 可以理解访客繁杂的补习学校里要设置摄像头以保证学生的安全,但通常摄像头会以非常显眼的方式进行安装,主要起到一个警告和威慑的作用。 如此反常的现象,让安立透下意识地想要向总部申请增援——这是“S.T.F”培训的第一课,遇到危险先求援。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案件早就被“S.T.F”搁置处理了。 也就是说......安立透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极有可能是“S.T.F”都不愿意对付的重大犯罪团伙,可以推断出敌人必然拥有着数不胜数的杀伤性手段。 再回想起前往这所补习学校的路上,从身后车流里感受到的窥视...... 或许这所补习学校只是犯罪集体用于掩人耳目的窝点。 既然已经遭到敌人的关注,安立透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带着白钟鸣子撤离。 也许存在着他们在忌惮白钟集团的可能性,以至于现在还没有对安立透与白钟鸣子痛下杀手,但安立透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旁人的手中。 “大小姐,我们需要立刻离开这里。”安立透看向满脸愤世嫉俗的白钟鸣子,以严肃的口吻说,“接下来请跟着我,然后尽可能表现得自然,假装自己只是来这里参观、对补习班课程感到好奇的高中生。” 白钟鸣子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是一句话也没问,配合着跟随安立透原路返回。 已经是上课时间,刚才那位进了教室的女教师却忽然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下讲台,站在廊道上凝视着安立透与白钟鸣子离开的身影。 “要派人拦住他们吗?” “不必了。” 电话另一侧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招惹白钟集团百害而无一利,就这样放他们走吧。一个从九州调回东京、没有任何背景与履历的年轻特警,一个玩侦探扮演游戏、逃课体验生活的大小姐......他们在涩谷掀不起什么波澜。” “对了,他们有三箱牛奶忘在自习室了。” “嗯,找个人给他们送回去吧。”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好像在发出轻蔑的笑声,“他们应该在调查那三个女学生吧?干脆把这些送到他们家属的手里好了。” “......” ...... 安立透火急火燎地开车带着白钟鸣子逃离了补习学校。 沿途的车辆都纷纷避让,唯恐不小心跟这台天价豪车亲密接触,最后闹得麻烦缠身。 直到驶进一条远离学校的商业街,特警先生这才把车刹停在路边。 他侧过脑袋看向了迈巴赫的后备箱。 那里放着一只银色的手提箱。 这是“S.T.F”干员们被特别批准、能够随身携带的怪异对策装备。 022 试图拨开迷雾之人 车厢里很安静。 清澈的阳光流淌在座椅之间。 少女向身旁的特警投以征求答案的目光。 安立透把注意力从后备箱里存放的武器上收回,“我们很幸运,刚才已经接近那场被警视厅放弃的案件的真相了。” “但这同时也是一种不幸,操纵这场失踪案的恶人们在涩谷恐怕有着远超常人认知的影响力。” 他语气低沉,“更重要的是......我们根本无法去确定具体是谁在作恶,又是谁在幕后组织这一切。” 白钟鸣子本想说“继续调查那些学生和老师”,但注意到了安立透的表情,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恐怕整个补习学校都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作恶的那群人是藏在补习学校的暗面,沟通着更加广泛区域的犯罪集团。 假设犯罪嫌疑人真的就仅限于白钟鸣子总结的那张名单,那安立透完全可以抄家伙杀回去,把他们一网打尽,反正人证物证都在,以“S.T.F”本身的特殊性,就算始作俑者是天皇亲儿子也得乖乖入狱。 但能够让“S.T.F”都放弃调查的案件,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 大概就算是对那家补习学校展开深入调查,也不可能发现失踪的女孩们的身影。 这背后涉及到的大概不仅有利益和政治层面的考量,更多的是......那群人早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间里在这座城市的暗面扎根。 如果要对他们动手,就必须一次性连根拔起,否则后患无穷,甚至要掀起足以将城市颠覆的危机。 安立透这才明白,为什么藤堂辽太郎会因为白钟鸣子的事情而发愁了...... 白钟集团可是以开发安防设施设备起家的,逻辑上这个与警视厅深度捆绑的企业的继承人想要玩“侦探过家家”的游戏,应该能轻而易举的调动各方面资源去协助白钟鸣子侦破真相。 但实际上,白钟鸣子的举动不仅是遭到了家人的反对,就连集团里参与到警视厅工作的员工都对此重重阻拦,并且在现任老板的指示下拒绝对未来的老板提供援助...... 拜此所赐,仅凭自己的个人能力,白钟鸣子根本不至于引发敌对方的恶意。 毕竟她离开了白钟集团的帮助,也就只是一个有些聪明、执行力不错的普通高中生......说不定人家还愿意看在白钟集团的面子上,愿意陪她适当性地玩一玩侦探扮演游戏,不仅全程保障人身安全,最后还会好声好气地哄着送回去。 但无论如何,白钟鸣子参与到这种事情里总归是一种冒险。 安立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劝说白钟鸣子放弃行动......至少要在今天放弃行动。 很遗憾的是—— 根本不需要他进行劝阻。 白钟鸣子自己就做好了决定。 只见这位美少女侦探认认真真地说,“大叔,可以拜托你送我回去事务所吗?” 安立透为了避免白钟鸣子擅自行动招来生命危险、进而导致自己被白钟家生吞活剥了,于是试探性地询问她,“大小姐你是准备自己一个人继续调查这起失踪案吗?” 白钟鸣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以不符合外貌年龄的冷静进行回答,“现在是没办法调查出结果的,所以我准备重新做计划。不如说,今天能够大概确定那群恶人的所在,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情报了。” 安立透松了口气,他其实不在乎白钟鸣子到底能不能查出结果,他只是担心这小姑娘在自己陪同着出门之后遭遇不测。 为了迎合这位愤世嫉俗的小姑娘,他还是象征性地附和,“接下来大小姐准备怎么做?” 白钟鸣子眺望补习学校的方向,“我要去借阅涩谷最近几年的案件记录。” 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想要侦破“樱神少女失踪案”,首先需要确认那个犯罪集团在明面上的布局,然后再根据蛛丝马迹去分析他们藏在暗面的势力...... 听到白钟鸣子这么说,安立透就放心了。 因为这是仅凭一堆删删减减的纸面资料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可以预见白钟鸣子将在这种无意义的情报分析的繁重工作耗费大量时间,最后心灰意冷选择放弃。 在重新发动汽车之前,社畜再次瞥了一眼被自己放在后备箱里的装备。 假如白钟鸣子能拿出确实的证据,以及详细的情报,他倒是愿意冒险去争取一下业绩。 虽然不指望能升职,但以后在东京的工作肯定能变得顺利许多。 不过现在想来......还是别对一个小孩抱有太大的期望比较好。 ...... 顺利完成了“护送大小姐”的任务,把迈巴赫停进车库。 尚未拿到自行车的安立透只能徒步返回「夜月」。 穿过好些年头的西装迎着扑面而来的微凉春风紧贴在身上。 安立透踏上人行天桥,难得的翘班机会,又是平淡而悠闲的正午。 习惯了孤身一人的社畜,如往常一样享受孤身一人的自由自在的时光。 蔚蓝的天幕自他头顶铺展,经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宛如大河般奔腾而过,浓厚的云片被裹挟着缓慢地移动。 桥洞底下正是车流湍急,与天空的轨迹背道而驰,逆行向城市的尽头。 端着自助售货机里买来的咖啡饮料,安立透优哉游哉地眺望都市的远景。 咖啡才喝了一口,他脸上轻松的表情就垮掉了。 “别对一个小孩抱有太大的期望。”虽然心里是说过这种话。 但凡事总有例外。 安立透看着前方摇摇晃晃骑着扫帚朝向自己飞过来的小魔女,神情略显悲苦。 柊樱绪没说话,只是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咖啡。 既然魔女小姐没说话,那安立透假装没看到她,自顾自的喝咖啡。 柊樱绪还是没说话,只是骑着扫帚靠得更近了一些,然后抬起小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你要喝吗?”安立透无奈朝着她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小铁罐。 柊樱绪换了个姿势,侧过来坐在扫帚上,然后兴致冲冲地接过了安立透手里的小铁罐。 只是稍微抿了一口,女孩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 她似乎是想干呕,但又想起了姐姐的教导,默默把嘴里的苦水咽了下去,然后把写着【浓缩意式】字样的小铁罐还给安立透,随即用无比敬仰崇拜的目光看着这位“吃得苦中苦”的大人。 “你怎么来了?”安立透从西装口袋里找出餐巾纸,擦拭了一下柊樱绪刚才嘴唇碰过的地方,然后才继续喝着咖啡。 “闻到透的味道了。” “鼻子真灵......午餐好吃吗?” “嗯......”柊樱绪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摇头。 “真是暴殄天物,那很贵的。” 安立透无比心疼地说。 柊樱绪没能理解安立透的话,只是骑着扫帚在他身旁转圈,似乎有些激动,“透,有人在跟踪你。” “别管他们。” “这样啊......”柊樱绪眨了眨眼睛,转圈的动作停了下来。 安立透看着面前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小魔女,无端地想着,或许可以借用她的力量去铲除那些恶人。 023 魔女 “柊小姐。” “我听不见!”坐在扫帚上的小魔女用双手突然捂住了耳朵。 安立透想起昨晚的交谈,于是换了个称呼。 “樱绪?” 这次「魔女」倒是愿意听话了,扶着扫帚凑近了一些,脸上是轻飘飘的笑容,“怎么了呀~?” 说完了她又骑着扫帚离得远了,在安立透身旁自娱自乐,或者向后栽倒、仰望蓝天白云,或者扶着帽子倒飞到安立透面前,好奇地观察他眼睛里流淌的思绪。 虽然是世界范围内都赫赫有名的天才施术者,但到底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或许有一部分妖怪的血统在其中起到了影响,让她的各种想法与举止经常显得幼稚而且任性。 安立透看向正骑着扫帚在自己周围飞来飞去的小魔女,“你杀过人吗?” 终究是像这样直白地把话问出来了。 因为安立透意识到,把正常人的观念施加在柊樱绪身上,反而是在加大彼此沟通的难度。 家世、经历,以及作为“半人类半怪异”的特殊性,决定了她没办法正常融入社会,也无法以普通人类的视角去看待世界。 不出所料,对于夺取他人性命这样严肃的问题,柊樱绪只是一如既往地用天真无邪的眼睛同他对视。 “杀过。”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对于一位十四岁的国中生而言过分沉重的话语。 但如果理解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一个放在古代足够以“现人神”自居的超凡存在,反倒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对于「魔女」而言,掠夺生命已经是被糅合进本能的行为。 在社会广泛的认知里,关于魔女的概念往往涉及到“邪恶”、“破坏”和“死亡”...... 或许在柊樱绪看来,杀死人类的整个过程,只不过是她挥舞法杖的随意一个念头,也可以是一段简短到只有几个音节的咒语。 安立透扫了一眼被自己放在脚边的手提箱,然后警惕地选择下一个话题。 “你会在什么情况下杀人?” 柊樱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姐姐不开心的时候。” 然后,魔女小姐意外地以仿佛能洞悉人心的视线看着面前的同类。 “透希望我杀人吗?” 安立透沉思片刻,“我倒是希望永远不会有看到你杀人的那一天。” 柊樱绪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姐姐也说过和透差不多的话哦......因为那次姐姐哭着骂了我很久,所以我不喜欢杀人。” 然后她好奇地骑着扫帚重新绕到安立透的对面,扒拉着护栏跟他对视,“透会哭吗?” “不会。”安立透记得自己上次流眼泪还是在小学的毕业典礼。 柊樱绪眨了眨眼睛,“但是......透现在心情很差吧?” 安立透拿出手机,确认了今天下午没有额外的工作内容,于是又把手机揣回了衣兜,“我的心情很好。” 柊樱绪看着安立透,欲言又止,然后捏住了女巫帽的帽檐挡住脸,像是要疏远安立透似的,莫名其妙地骑着扫帚飞走了。 安立透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稍微觉得轻松。 像这样发展也不错,至少不用思考怎么指挥一个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小女孩去掺和到那些复杂的犯罪事件里。 也许是出于大人高高在上的趋近于傲慢的责任感,也许是出于作为人类最基本的道德与良知,安立透确实是不希望看到这个接连失去亲人的国中生陷入到错综复杂的世俗之中。 喝完了咖啡,觉得休息够了,安立透把空掉的咖啡罐丢进垃圾桶,逐渐将思绪从侦探事务所带来的种种麻烦里挣脱出来。 但他刚刚提起装备箱走下天桥,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破空声。 原本离开的小魔女又折返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只看上去很沉重的饭盒。 “透!”女孩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表现,两手捧着把饭盒递到了安立透面前。“饿肚子了就吃饭吧,吃完心情就会变好的!” 她像是专门打猎回来给没有狩猎能力的同类赠送食物的小野猫那样骄傲又得意。 “这是你从哪儿拿来的?” “用家里的钱在附近饭店里买的。”女孩笑嘻嘻地凑在他肩膀后边说,“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吧~” “家里?”安立透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已经变成废墟的柊家宅院,不过很快就意识到,柊樱绪应该是从「夜月」前台的抽屉里拿了钱。 他看到饭盒上非常高端的Loo,立刻认出了这是「夜月」附近唯一的一间高档餐厅,当然,也是他今天中午点外卖送到「夜月」里的同款“至尊和牛便当”。 姑且无法想象柊樱绪购买这盒便当的具体流程,但想着她从离开到回来总共也就经过了几分钟的时间...... 大概是抢了别人刚做好的便当吧......无所谓了,「魔女」亲自来取便当,还付了钱,想必就算老板在清点收支报告之后知道了真相,也只会感动自己幸运地多活了一天。 安立透单手接过饭盒,嗅着从饭盒里渗出的金钱的气味,还有这金钱的重量,难免觉得陶醉。 “透,心情变好了?!” 小魔女跳下扫帚,步伐轻快地走在安立透身前,不时低着脑袋从下往上观察他的表情。 心情当然变好了。 安立透说不清是因为“至尊和牛便当”的诱惑,还是因为柊樱绪的那句“一起回家”。 「夜月」确实是安立透在东京唯一的栖身之所。 但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把“家”这个概念附加到那间咖啡厅上。 毕竟,没有家人,再怎么温馨的房屋,都只不过是水泥和木材堆砌的建筑物而已。 安立透左手抱着略显沉重的饭盒,右手提着装备箱,他看向满脸都是“你怎么还不夸奖我”的表情的柊樱绪。 似乎她已经理所应当地「夜月」当做了家,或者说......是把安立透视作了家人。 安立透心想,这实在是奇妙,明明只见面过几次,这小孩却擅自把我当成了完全信赖、可以随便依赖的对象。 说实话,对于安立透而言,这算不上什么暧昧的展开。 更像是偶然投喂过一次的流浪猫,自顾自的跟着他一起回到了住处,然后自顾自的安顿下来。 偏偏他本人早就忘了投喂的事情,只会从柊樱绪过于信赖的表现里感觉到一些近乎于负担的责任感。 虽然是在心里暗自把柊樱绪和玛格丽特都比作成寄生在「夜月」里的米虫,但跟玛格丽特这纯种的猫妖不一样,柊樱绪是活生生的人类,当然不能真的当宠物一样对待。 可怜社畜先生没谈恋爱没结婚,就要先体验照顾小孩的苦痛。 以倒退的方式走在安立透前边的柊樱绪忽然是询问他。 “透,你不饿吗?” “不怎么饿。”作为职场耕耘三年的高阶牛马,安立透对于“饥饿”的忍耐力总是彪悍,经常会因为紧急出任务而挨饿一整天。 “那......那你给我吃一点。”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立透手里的饭盒。 “我记得你前不久才说过不好吃。” “现在觉得好吃了。” 野猫有时候也矫情,衣食无忧的时间太久了,就只会在跟别人争抢的时候食欲大开。 但其实安立透想到柊樱绪以前的家庭条件,很快他就意识到......魔女小姐不止是喜欢争抢,更可能只是觉得被他接受的食物应该是安全的。 可以理解,毕竟猫是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动物...... 明明这孩子没长猫耳朵和猫尾巴,但许多行为表现却比玛格丽特更像是一只猫。 估计猫妖的血统挺纯,只是被其他更加强势的妖怪的血统给覆盖了,所以才没有显示出猫的外貌特征。 安立透看着柊樱绪雀跃着打开饭盒,很别扭地用筷子夹起米饭往嘴里塞,趁着机会观察从她帽子里洒出来那头神秘的白发,还有宝石般虚幻的绀紫色眼眸,开始回想什么妖怪会有白色的毛发和紫色的眼睛。 不过现在分析她体内的「妖怪」血统已经没有意义了,「妖怪」的概念早就被「魔女」覆盖,除了让她呈现出这副专门为了引诱人类的无暇美貌之外,无法动用任何血统附带的能力。 就连家传的“阴阳术”都被各种随心所欲的“魔法”取代了。 他干脆直接把饭盒递到了柊樱绪的怀里,“你自己端着吃吧,给我剩一半就行。” 柊樱绪还真没跟安立透客气,抱着饭盒就在旁边大快朵颐。 那根会飞天的扫帚就漂浮在她身旁,像是为主人的厚颜无耻感到羞愧似的歪歪扭扭地摇晃。 ...... 安立透回到「夜月」吃完午餐之后,当然是趁着难得的空闲,找出他前不久在附近的音像店租赁的电影光碟,插在咖啡店一楼的悬挂式电视机里,然后津津有味地坐在柜台后边看起了真人改编版的《浪客剑心》。 在播放电影期间,他还没忘记给自己冲泡一杯加了方糖的热拿铁,再配上冰箱里冷冻保存的几块芝士蛋糕...... 柊樱绪似乎是感到困倦了,抱着变回了黑猫的玛格丽特躺在柜台对面的沙发上睡觉。 玛格丽特显然是睡不着,但也不敢动弹,只是趴在柊樱绪怀里朝着安立透用眼神发起无声的求救。 但安立透全然当做没看到,优哉游哉地享受着对于社畜而言堪称稀罕的下午茶时光。 等到《浪客剑心》从“追忆篇”一路播放到“神剑闯江湖”,再到“京都大火篇”。 躺在沙发里的魔女小姐忽然松开手,把玛格丽特放了出去。 然后她伸着懒腰坐起身,瀑布一样洁白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她闭着眼睛,无精打采地四处摸索,大概在找自己的女巫帽。 过了一会儿,她干脆是任性地用那副稚嫩尖细的嗓音喊着,“玛格丽特!” 不得不说,妖怪的血统真是在此刻发挥出了压倒性的优势,这女孩就连声音都具备着致命性的吸引力,强行将正沉浸在追电影的乐趣里的安立透拽回现实。 他有些恍惚地捂着额头,站起身会因为血液从大脑回流向全身感到轻微的眩晕。 拿起遥控板关掉电视机,发现「猫又」已经变成了小女仆的形象,哭丧着脸拼命踮起脚尖试图把女巫帽戴在柊樱绪的头上。 好不容易完成了这项艰难的工作,她又要牵着柊樱绪到梳妆台旁边打理头发和穿着。 这个看上去典雅昂贵的梳妆台是今天柊樱绪早上趁着安立透不在的时候,自己跑回柊家的废墟,从这片至今无人敢触碰、“被大妖怪们仇恨”的建筑残骸里挖出来的。 安立透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互动,自顾自的走出咖啡店。 街道随着黄昏显出喧闹。 樱神町似乎只有从中午到傍晚的这一小段时间会陷入难得的宁静,晚高峰人声鼎沸的喧嚣像是水蒸气一样升腾,让人隔着老远都模模糊糊地觉得出热闹。 此时,天边的夕阳已经燃尽了,揉作灰烬洒向凄冷的夜色。 然后斑驳的灯光仿佛齐响的炮火喧嚣向上,驱散掉都市夜晚的黑暗。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即便是白昼彻底褪去,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他眺望夕阳西下、仿佛四处染着火焰的都市远景,百般无聊地回想着刚才电影里的情节。 他难免要代入到主角的视角,幻想自己正准备拿着剑冲进燃火的城市,跟幕府的武士们哇呀哇呀的砍杀在一起。 身后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 安立透回头,看到穿搭整齐的柊樱绪就站在落日的余晖里。 逢魔之时,日本阴阳道传说里妖魔鬼怪最容易出没的时候,「魔女」正显现出她非凡的美丽。 不再像平常一样的活泼好动,她只是抬起小脸恬静地仰望着安立透。 女孩可爱得就像是橱柜里最精致的那只洋娃娃,又有种公主般的华丽与优雅娴静。或许,每个孩子都曾经隔着玻璃窗在瞻仰,眼里带着最纯质的渴望,想要把她带回家。 024 正义暴击 安立透必须坦然承认,魔女小姐在拿捏人类审美这一块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也就是他出于未知原因,豁免了相关「妖怪」的魅惑能力,这才避免了出糗。 仅仅是对于「魔女」的美貌感到欣赏。 但是能让安立透在松懈的状态下被夺走注意力,已经能藉此感受到柊樱绪的美貌足够冠以“魔性”的形容。 难怪她能根据强烈的情绪获得模糊认知的魔法,看来这副与生俱来的容貌曾经为她带来过许多麻烦。 “专门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柊樱绪歪着脑袋,“透......那些人一直追着你到咖啡店附近了。真的不需要我把他们赶走吗?” 安立透顺着柊樱绪的目光看了过去,见到「夜月」对面的露天甜品店里,三位打扮朴素的男人坐在凉棚之下摆弄手机,偶尔将警惕与冷漠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但这种行为已经超过了“追踪”和“调查”的程度,更像是“防范”...... 是担心我会阻碍到他们的工作吗? 安立透能判断出这些正在监视自己的人跟“S.T.F”无关,大概是因为他今天和白钟鸣子的冒险,引起了那个藏在城市暗处的犯罪集团的注意。 那位离开了家庭的帮助就什么也做不到的大小姐显然不值得他们在意,他们只需要重点盯防自己这经过严格训练、并且掌握了武装力量的“S.T.F”特警。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信号,代表着那群藏在暗处的老鼠随时可能打破安立透来之不易的、甚至可以说是建立在负罪感之上的平淡生活,将他重新拽进难以脱身的泥泞。 如此一想就立刻有无由来的烦躁感与异样感从心底生出,在它们愈演愈烈,逐渐要熔融成某种庞大炽烈的情绪洪流吞没理智之前...... 安立透及时收回目光,不再去关注远处的监视者们。 “透,你的心情又变差了。” “是啊......”这次安立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魔女小姐歪着脑袋,用关心的目光注视着安立透,“我去赶走他们吧?” 安立透看向柊樱绪,发现她身后浸泡于血色余晖的玻璃幕墙里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漆黑的幻影。 他沉默着靠近,那一片黑影迅速褪色,火焰般虚幻摇曳的长袍瓦解,露出森然突兀的白骨,这骇人的形象也朝着安立透迈进一步,似乎随时要穿透这层反转的世界,抵达现实。 但是当他越过了柊樱绪,站在了玻璃幕墙的前方,朝着倒映夕阳的玻璃幕墙伸出手...... “安立透”同样抬起了手,如此手掌合并,然后墙面倒映的深红天际与灰暗街区之下,是安立透身后不断凑近的、满脸好奇的小魔女。 “透!我也要!”柊樱绪忽然弯腰挤到安立透身前,紧接着抬起那双又白又细的小手,跃跃欲试地看着他的手掌。 安立透只好放下右手象征性地按在了她五指张开的小手上。 很轻易地打发走了贪玩的小魔女,他回头再次看向那群在暗中窥探自己的“老鼠”。 “老鼠。”思绪里如此飘来了这样一个轻蔑他人的词语,但它并非是出于负面情绪而诞生的贬低与厌恶,而是......安立透的确在刚才的一瞬间,真的看到他们身上长出了毛发、体态也扭曲变形,彻底脱离寻常人类的范畴,变成了“鼠人”。 在他们的头顶,竟然也模糊的浮现出了相应的数字,数字正在不断减少。 安立透在自己即将看清那些数字之前收回视线,然后拉开了「夜月」的店门。 我生病了—— 他如此肯定。 ...... 虽然安立透不是医生,也没办法去医院诊断或者询问“S.T.F”里进行相关研究的专家。 但他大概能猜测出,这是自己与「死神」融合导致的后遗症。 病发的诱因可能是急剧恶化的情绪,也可能是他在潜意识里产生过要杀害他们的想法...... 安立透在柜台旁边坐下,看着魔女在狭窄的座椅之间上蹿下跳地追逐玛格丽特,觉得有些疲累。 像这种疲累的夜晚,他经历过许多次。 想得越多,烦恼越多。 以前安立透在感到心烦意乱的时候,大多是独自一人躺在九州的出租屋里喝着啤酒看电视剧以排解。 现在同样也想过要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思考,但他不敢让自己失去清醒,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一旦他在此时此刻变得迟钝,极有可能招致最糟糕的结果。 安立透躺在办公椅里,盯着电视机黑漆漆的屏幕陷入了许久的沉寂,直到某一个瞬间意识不受控制地变得恍惚,然后放空了大脑。 ...... 终于抓住了玛格丽特的柊樱绪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然后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立刻是仰起小脸,像是炸毛了似的,无比紧张地警惕着柜台后边的安立透。 玛格丽特感觉到了身后这位日本现代最强施术者的紧张感,于是弱小无助的猫妖颤颤巍巍地询问她:“您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柊樱绪像是炸毛似了似的,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拍在玛格丽特的脑门上。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于是小声说,“你不要吵......” 玛格丽特点头如捣蒜。 正在柊樱绪小心翼翼地抱着猫站起身,试图凑近了去观察安立透状况的时候...... 一串清越的电话铃从柜台里响起,吓得柊樱绪猛得弓起背、向后跳到了餐桌上。 当然,她还条件性反射地把玛格丽特扔了出去。 「猫又」惊恐地被扔向了安立透。 原本正在发呆的社畜抬起手,接住飞来的猫妖。 他低头看着桌面上正在震颤的手机,本以为是办公室里同事们要邀请自己去聚餐,没想到屏幕里显示的名字是【白钟鸣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餐的时间。 安立透接通电话,拿着手机走出了咖啡店。 “白钟社长,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大叔......你的声音好疲惫。” “既然知道,那就赶紧说清楚来意吧。” 安立透走出店门,看向人流量逐渐增多的广场。 明明是形形色色的过客,他们的头顶却各自闪烁着模糊不清的一行数字。 其中掺杂着几只“老鼠”,摇晃着细长的尾巴,猥琐地行走,偶尔朝着打量着安立透所在的方向。 所幸,它们头顶的数字也仍然是模糊的。 但安立透无形地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只要一个念头,就能立刻让那些数字清零...... 手机听筒里很快就传来了白钟鸣子充满气愤的声音。 “那些家伙,居然把我们落在自习室里的牛奶寄给那三位受害者的家属!牛奶上甚至贴了受害者自己手写的‘我过得很好,请不要担心’......真是让人作呕!” “是啊。” “所以我下午回去事务所之后,动用家里的关系调查了一下最近两年的失踪案。” “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吗?这可是很大的工作量,真是了不起。”安立透以敷衍的语气附和。 白钟鸣子很明显的愣了一下,试着斟酌词句,然后直入主题,“那些失踪案里很多都涉及到家庭关系不和,或者家庭状况复杂的未成年人,他们的失踪全部都跟涩谷有所关联。由于家庭方面的因素,导致他们即便是失踪了,也不会引发太过强烈的反响和抗议。”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安立透背靠在墙壁上,分析着白钟鸣子这番话里的信息量。 很快有一种冰冷的感受循着衣物一点点浸染皮肤肌肉,又渗透进骨骼与内脏,让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轻了许多。 原本以为只是官商勾结的丑恶,现在想来,或许要涉及到更加黑暗的内情。 “大小姐,如果继续调查这个案件,极有可能会让你受到生命危险。即便是白钟家也不可能保住你。” 他毫不留情地给白钟鸣子泼了冷水,“我能够理解你的正义感,也很赞同你所向往的正义......但这已经超出了你,甚至是超出了我作为一位‘S.T.F’特警的能力范畴。它将会涉及到这座城市里最位高权重的那一撮人,他们所裹挟的能量是‘S.T.F’也不敢去轻易触碰。” “既然你现在都调查到这种程度了,应该能大概猜测到警视厅的无能为力的真相吧?” 电话另一侧的白钟鸣子沉默了。 安立透分明是在说教这位胆大妄为的大小姐,自己的心情却越来越烦躁和疲惫。 与之伴随的,是视野里无数数字之上开始进一步浮现跃动的文字...... 他开始能看清每一个人的姓名了。 见鬼,我真是病得不轻。 安立透把耳朵盖在手机听筒上,缓慢地闭上眼睛。 几次深呼吸之后,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您还在听吗?” “我在听......”电话另一侧的白钟鸣子的语气里充盈着浓烈的失落与沮丧。 “那么,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有准备好为了自己的正义,为了一群与你只是同学关系的年轻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电话里又陷入了沉默。 安立透靠在墙边疲乏地想着,这是白钟家的继承人,好歹拥有最基本的审视事态的能力,这种时候应该就会真正放弃了吧? 侦探事务所如果能继续运营,他不介意每天下班后开着那辆迈巴赫陪着大小姐在东京各地乱转,帮忙找一找走丢的家猫,或者介入调解家庭矛盾......力所能及地帮助市民们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扰。 如此想来也有种行侠仗义的潇洒和悠然。 可以让人陶醉在名为“正义”的虚荣感与自我满足之中。 ...... 良久的沉默之后,电话里重新响起了白钟鸣子的声音。 “大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呢......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对近在眼前的罪恶视而不见。” “那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啊......大叔,我现在也明白了......其实你一直在利用我吧?”对面传来了仿佛洞悉一切的冷静。 “......” 但很快,电话另一侧少女的声音就变得苦涩与难过,“毕竟,大叔你现在连稍微掩饰自己意图的想法也没有了。”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安立透了。 白钟鸣子的这番话简直是在他本就被焦虑与郁闷充满的内心里添了把火,那些油一样凝重黏稠的情感都在顷刻间燃烧起来。 他握着手机力气逐渐加重。 “没关系的,安立先生......我已经不在意这个了。” 白钟鸣子好像是哭了,声音颤抖着,这或许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背叛”。 “非常感谢您支持过我,也陪着我一起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了时间......” “很抱歉耽误了您的工作。” 丢下这样一句话,白钟鸣子匆匆忙忙地给手机关机了。 试着重新给白钟鸣子拨电话的安立透听着甜美的女声正在作答‘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心底顿时有无形的火焰升腾向上,眼前的世界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了一刹那的停滞。 “真是被完全小瞧了啊。” 安立透把手机塞进衣兜,疲惫不堪地捏了一把发紧的眉心,然后返回了咖啡店。 魔女小姐抱着猫蜷缩在餐桌角落里瑟瑟发抖,用紧张不安的眼神注视着回到咖啡店的安立透。 安立透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 记忆来来回回都停留在电话中断的前一刻,白钟鸣子难以再遮掩的啜泣声。 本就被各式各样的糟糕情绪填满、反复以生活与工作的负担进行自我催眠的内心,似乎终于被击垮了某条防线。 他转过头看向了角落里抖得跟鹌鹑似的柊樱绪。 “樱绪。” “噫?!”女孩差点尖叫出声,似乎安立透在她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一种极其恐怖的形象。 “陪我出门逛一逛吧。” 安立透叹息着,像是在悼念着那些再也回不来的珍贵事物。 弄哭了小孩,这可真是作为大人的失责...... 社畜松开领带,从柜台底下抽出了“S.T.F”的装备箱。 日暮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打在一侧的墙壁上,影子与主人重叠,仿佛夕阳正在为他披上一袭过于宽大的黑色长袍。 025 黄昏之后的时间 “少尉,我们还要盯着那家伙多久?” 甜品店的凉棚之下,正在低头假装玩手机游戏、游戏发烧友打扮的男人通过骨感耳机的麦克风询问身旁座位的都市白领。 “主管的命令是......直到晚上九点,今天的第一次实验正常进行......然后我们才可以收队。” 打扮成普通都市白领的少尉在低声回答。 “难以置信,居然要一整支作战小队在一个乡下来的警察身上浪费时间。” “好歹他现在是‘S.T.F’的正式成员,被批准随身携带热武器和怪异对策装备,说不定还跟某些拥有侦查能力的认知生命达成了合作,甚至身上寄宿着某种具备杀伤性的怪谈......如果他真的存心要找麻烦,就算是我们也很难毫发无伤的撤退。” 说着,他瞥了一眼刚才搭话的同僚,“你应该知道,如果受到了短时间难以治愈的伤势在组织里意味着什么。” 原本不耐烦、甚至是抱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的男人立刻沉默了。 视线离开手机屏幕,落向了那间名为「夜月」咖啡店。 这是几乎被“S.T.F”遗弃的联络点,难怪要交给一个新人来打理。 毕竟随着柊家的陨落,这座城市应该很快就要沦为「妖怪」们的乐园了。 这里可是历史上「百鬼夜行」最频繁发作的地区,也是历代赫赫有名的妖怪游行的必经之路。 正在他感慨柊家陨落将为这座城市带来的变化的时候,却看到那位满脸颓废疲惫的社畜先生推开店门走了出来。 于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忍受着环境的嘈杂,戒备着安立透的一举一动。 “全员警戒,目标正朝着我们的位置移动。”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咖啡店一侧伪装成路人的同僚的声音。 但很快,在一片警惕的目光里,众人发现安立透只是很普通地从甜品店的凉棚底下经过,又径直走向了远处的中餐厅。 看来他并不具备情报获取方面的特殊能力,只是准备去吃晚餐而已。 凉棚之下的两人互相使了个眼神,然后站起身就要换个位置继续监视安立透。 噗通。 毫无征兆的,落日的余晖里,被称作是“少尉”的都市白领突然捂着心脏跪倒在地。 思考蒸发的过程格外迅速,他只能用一种空洞迷茫的眼神看向人来人往的广场,然后无能为力地放任眼前的光景逐渐被黑暗侵蚀。 座位旁边的男人连忙躲到桌底下,一边低头观察着同僚的状况,一边满脸焦急地试图在通讯频道里呼叫支援。 但他只是徒劳地翕动着嘴唇,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注意到了少尉脖颈上出现的那一行虚线,立刻想起了前段时间在网络上名声大噪的「死神」,连忙低头看去,但视野却以极快的速度变暗了。 模模糊糊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突然从身体里被抽走了。 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确是看到了.......在自己的脖颈处有一柄巨大的镰刀划过。 ...... 安立透走进了中餐厅,像往常一样询问服务员有没有安静的包厢,然后被带领着坐进了餐桌的最里侧。 柊樱绪抱着扫帚,一步三回头地紧跟着他。 整个餐厅里没有人意识到柊樱绪的存在,同样的,也没有人察觉到安立透的异常。 但是在柊樱绪的眼中,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安立透的身上正披挂着一袭虚幻的黑袍。 安立透像是感到了难言的疲劳,靠着墙壁,用很慢的动作喝着服务员端上来的热茶。 “透......你变得有一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吗?” “嗯,”柊樱绪小心翼翼地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点也不像人类。” “......现在呢?” “看上去还是人类。” 安立透放下茶杯,“迟早会变回去的。” 他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以不可逆的方式逐渐转变成某种要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怪物。 耳畔若有若无地想起一段虚无的声音,它在督促着「冥界」唯一的「死神」在完成工作之后提交报告。 安立透知道这个声音的源头,它属于「冥界」这则诞生于集体潜意识的虚拟概念,它不具备情感,也无法思考,只是遵循着既定的规则在运行。 仿佛是心有所感,安立透看向了自己右侧的沙发空位。 那副被他锁在阁楼的书桌抽屉里的记事本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深灰色的记事本,封面上写着【死神的工作报告书】。 虚无的声音在耳边提醒他尽快在其中登记今天收割的灵魂。 安立透翻开了报告书,越过那密密麻麻写满一整页的名字,用食指的指尖在新的纸页上触碰。 一行他熟悉的字迹自行浮现,显示着死者的姓名与出身,还有死亡的经过。 完成了登记,他合上【死神的工作报告书】。 这个普普通通的记事本也随着他的心念一动,贴心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安立透看向了对面抱着扫帚东张西望的小魔女。 “樱绪,你知道我该怎么把脑子里的那个家伙给分离出去吗?” 柊樱绪大概是被他吓到了,声音都显得些许慌乱。她可以猜测到安立透是想和之前那样把「死神」分离出去,“那个......其实人类自己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就算是失忆症,也没办法把相关的认知从潜意识里彻底抹除。” “在你的印象里,有谁能做到这种事情?” “理论上来说,很多拥有洗脑能力的妖怪都可以做到,但它们只能删除那些很表层的认知进而修改一些日常上的习惯,一旦涉及到强烈情感的记忆就会因为人类潜意识的反抗进而无法删除......像透这样要为了分离自己的一部分而删除掉相应的认知......大概只有那些法力强大的、被非常多信徒供奉的信仰神可以通过祈福和赐福的方式做到这一点。” “据我所知,这个国家里没有哪个信仰足够在现代跟「死神」对抗......所以透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分离过「死神」,只是用了某种看上去像是‘记忆删除’的方法暂时屏蔽掉了祂的存在......” 女孩表现出与日常不符合的在「认知诃学」领域的专业素养。 “那你能用魔法删除人类的记忆吗?” 柊樱绪摇头又点头,“只是记忆的话当然可以,但透应该是想避免自己承受「死神」的职责,要把「死神」分离出去......这一点是我绝对做不到的。” 此时,包厢的门打开了,服务员再次进来,端上了一碟餐前凉菜,然后退了出去。 安立透回忆着自己杀死那些曾经隶属于自卫队的监视者的过程...... 虽然没有了一个月时间里相关「死神」的记忆,但他仍然是仅凭本能就轻易地夺取了他们的生命。 坦白而言,这种挥一挥手就能轻易掠夺灵魂的力量确实是让人着迷。 仿佛自己轻而易举地凌驾在了一切生命之上...... 但它的代价太过沉重。 假如安立透生来就是名为「死神」的泛概念的怪异,那么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超然。 可是他生而为人的认知与三观,又决定了他必须像个人类一样在城市里生活,既无法真正像人类一样平凡度日,也无法彻底摈弃人类的认知,成为完全的「死神」去进行杀死人类的工作。 这种过于矛盾的人生几乎要把安立透的精神给撕裂成两半。 而且更加严重的影响是...... 他能清楚地察觉,自己在收割灵魂的目的似乎是通过扭曲现实的方式而达成的...... 因为“死神掠夺灵魂”这本就是一种违背了集体潜意识对于自然生命认知的事情。 于是安立透可以感受到,那柄无形的镰刀每次杀死人类,都同时在现实里留下了无法修复的“伤痕”。 当这些“伤痕”积累到某个量级的时候,毋庸置疑就会变成一场不可逆转的重大灾难。 或许这才是安立透不惜冒险进行“记忆删除”也要阻止自己继续「死神」的工作的原因...... 于是他以征询意见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魔女小姐,“大概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做到阻隔「死神」的影响?我能不能再次把它复刻出来?” 柊樱绪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没办法理解透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安立透也没有相关的记忆,或许是因为必须要把这部分的知识一起删除,才能做到暂时屏蔽「死神」的存在。 如今再考虑善后的事情已经是无用功了...... 想到这里,心底涌上的疲惫感与无力感都重新被转变成一种晦暗的愤怒,像是汹涌的河流在心底激荡。 距离夜晚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要在天亮上班之前根除掉那群制造了“樱神少女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无论要因此杀掉多少人。 柊樱绪注意到了安立透情绪的变化。 她放开了自己一直抱着的扫帚,软绵绵地趴在了餐桌上,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 因为「死神」不再毫无目的性地朝着四周散发出那种超然的冷漠与蔑视,而是受到了人类意识的影响,有了明确的目标...... ...... 夜晚的涩谷,被高楼大厦的灯光浸染,成为一片五彩斑斓的浓雾笼罩的森林。 已经放课的补习学校里,原本充斥着书卷气的教职员办公室,那些平日伪装成普通教师的男男女女都在紧张地交换情报。 “被派去监视那个特警的作战小队为什么还没有汇报情况?!” 通讯频道从一个小时前就陷入了一片死寂,无论怎样呼唤那些被他们精心选拔上来的作战成员,都无法得到回应。 “刚才有线人汇报了,‘S.T.F’没有向樱神町的联络点提供增援。” “还能用其他的方式联系上少尉吗?!” “做不到......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主管,如果上面知道我们因为这种小事就折损了一整支作战小队......” “闭嘴!”被称作是主管的年轻教师反复折腾着自己的领带,试图用布料与皮肤摩擦的刺痛感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心想,一个普普通通的特警,即便获得了“S.T.F”的武装力量加持,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在一瞬间把整个作战小组团灭掉。 毕竟在“S.T.F”涉及安立透的情报里,根本没有提及过他联系着某种强大的认知生命。 但很快...... 主管仿佛恍然大悟般瘫坐在了椅子里。 他想起来了。 那支作战小组执行任务的地点是......樱神町。 如果是樱神町,的确是存在着拥有瞬间团灭那些接受了手术的士兵的存在...... 被“S.T.F”标注为“危险等级8”,也就是“极高危”的怪物。 即为“半人类半怪异”这种扭曲畸形的生命,泛概念怪异,「魔女」。 难道要让组织去讨伐「魔女」吗? 毫无意外,所有的损失只能由他这位下达命令的分部主管来承担。 但他仍然有推卸责任的机会。 那就是指认安立透与「魔女」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然后将一切责任都甩到他的身上...... 如此一来,可能会让组织放弃追究他的过失,转而去尝试着控制安立透或者设计从他身上得到相关「魔女」的情报。 在主管如此构想的那一刻,一旁的下属突然惊慌失措地凑近了。 “主管!那个家伙往我们的补习机构里打电话了!!” “你说清楚点,是谁?!” “‘S.T.F’的执行一组成员,安立透......” 026 死神来了 眼珠子在林呈和柳三白身上来回打量了几圈,最后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在这方面神州各地官府很有经验,哪怕是外国那些宗教的造神运动,修士为了信仰所展现的神迹。神州各地官府都能把它变成封建迷信,在舆论方面庙堂的掌控能力可以说是世界顶尖。 宛如山脉般的白骨龙头砸落,其重量让整个岛屿为之震动,大地微微塌陷。 他在长明桥下混迹几十年,骗得不多,却也饿不死,和那些三天两头就被人端了老巢的人比起来,能够一直存在,靠的就是这个灵魂暗示。 当然,他肯定不卖,这马上就能捕乌贼赚钱,运气好,捕一个月,一条船的成本就能挣大半回来了,相当于空手套白狼了。 根据目前为止仙道时代透露出来的信息,巅峰时期的李长生并不比秋无极强上多少,甚至可能要弱上几分。 上辈子在发现了错抱后,她还去找过宋老爷子,祈求宋老子能够让自己留下。 任天洁也不恼,没脸没皮的跟着一起笑,真是把狗腿做到了极致。 在无数现场转播的网络博主摄像头下这些此前高坐于云端的仙人,一同拱手弯腰,异口同声的向那个道人发起了挑战。 王大力也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决定撤退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和太清宫弟子相反的是,玉清宫弟子一个个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担忧之色。倒是天一子三人依然镇定,因为他们都知道莫声谷的真正修为,自然不会认为他这么容易就会被击败。 对于她们,林昊其实都是喜欢的,但是世俗的眼光总是认为爱情一定要一心一意,花心的男人是会被唾弃的。 欧阳灵的脸瞬间如同火烧,心里委屈得不行,想要强抢又觉得丢范儿。 他们俱是抬头,看着眼前这座华丽的飘香楼大门,心中略微有些感慨。 “喂喂,这谁家的熊孩子,来个家长管管!”李优一边嫌弃地嚷嚷着,一边从长条凳上挪了挪,给林远志腾出了吃饭的地儿。 “对了,现在林家换了族长,这是我要告诉你的消息。”邹明在一旁说道。 不过随着盘古之血爆发,突然一股庞大的能量从其体内喷涌而出。 空慧的招式很是简单,居然打算采取硬碰硬的方式,让诸人大跌眼镜,如此攻击,如何能破开防御? 就连司奶奶都看出来不对劲了,艾米再后知后觉,也发现到她公公对她妈是有点不大一样。 这里不但有很大惠帝都都少见的商品在流通,更有些从胡地被贩卖来的奴隶娼妓被当做牲口一样的叫卖。 随着和服妹纸一路走进去,来到一个空余的包间门口。人家妹纸示意我们把鞋脱在门外,自己则是拉开拉门,很是殷勤的跪在门内示意我们进去。 欧雄只不过是多坚持了几息的时间而已,灭血邪雷刺入了他的大腿,一条大腿迅速干瘪,欧雄发出绝望的惨叫,一剑斩下了自己的大腿,然而这时候,灭血邪雷却如毒蛇一般又扑倒了欧雄的另一条腿上。 五大凶兽,代表的是天地间的五种极致,麒麟的力量,玄武的防御,青龙的鬼魅,那都是无可披靡的,难道还能有什么是凌驾在这些极致之上的? 申公尊主慢悠悠的说道。一般只有自创的招式,或者是为某人量身定做的招式,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申公可不认为林铭能自创招式,这一招,多半是有人为他量身定做的。 无数仙兵仙将从城内各处兵营内冲天飞起,低沉的口令声响彻云霄,无数道仙识迅速的在空气中交织对撞,数量恐怖的信息在仙识当中相互交汇。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石川去考虑的,而且石川也没有考虑的必要。 青丘炎气得脸皮发青,稍微恢复一点的他差点没被气得再次昏厥过去。 这团紫光,就是紫华天尊了。大道天尊和法道尊者之间,属于不同层次的生命,相差得极大。普通的法道尊者,根本就看不透天尊的真面目,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团紫光。 莫恨天和云烟客两人,都是悟性出众之辈,章叶一开口,他们立即就沉浸其中,尽情地领略着领域的道理。 比如,水匪罗腿毛是渝城绿洲的人,一个南京绿洲的商人如果被罗腿毛抢走了货物,他就恨上所有籍贯是渝城绿洲的百姓,并且要把渝城百姓全部杀光,这显然是不对的吧? 本来禁锢缠绕这种事是碧羽仙藤的工作,但是现在它出不来,所以陨落红莲就填补了这一空缺。 秦萧有秦萧的理,他也有了的理,他非要强出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芈月伸过手去,拨弄着铜制莲台,机括收缩,藏在花心中的随侯珠缓缓升上。 作者残殇说:第四更,求花!残殇这个月更新这么拼了,大家鲜花还不愿意投一下吗? 孟嬴怔怔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双手,她看了又看:“我做错了吗?那我当如何去做?我的双手,我的双手能够握住什么?”她用力想握紧双手,可是颤抖得厉害,努力了好几次,终是以失败告终。 身为母亲,如果自己吃的饱饱的,家里的孩子却在挨饿,哪里忍心?所以一开始那位大婶问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她想要节省下来带给家里的孩子。 秦萧本来就没有怎么怪道启大能,如此一来的话,就更不会怪了,而且对道启大能还有一丝敬佩之意。 “走咯。”苏落拍拍玄灵树的脑袋,然后将它收回空间,紧跟着就是一阵瞬移。 蔺相如手捧玉匣,肃然走进章台宫,向秦王呈上玉璧。旋即,这一方玉璧,便被送入了后宫,送到了芈月面前。 苏落不仅得罪了他,而且身上还有他要的东西,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苏落的。 027 S02分部 一会儿三人就已经走出了山门外,因为现在大家都下山了,山上的暗道被炸平了,他们放心大胆地向下走,就能达到山脚。 苏程被打的浑身都疼,特别是脐下三寸,苏程在听见父亲说苏家家产不会留给他们母子时对她也是有些怨念的,因此也没有为她出声,二柱子就更不可能了。 赵二娘这丫头,根本没记住他当初,给她找工作安排住处的人情。 等到磨盘上的瞎眼猫,被阳光晒得干爽软和了,珠子又端来半碗水。 所以,她一从阮沐风房间离开,就大步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的找出她藏起来的银票。 听着就在跟前的吵闹,太子微眯着眼睛,看见皇后因为发怒而扭曲的面容,就赶紧闭上了眼睛。 三大件组装完毕后,凌风从箱子里拿出数据线,连接上了显示器。 刘闯沉默了一会之后,便对着瑞萌萌和何蔚蓝说道,毕竟不能让她们产生失望的心情。 “奶奶的,这种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感觉,是真好!”马千里还感叹。 远处看着陈师弟挨打,阙德仁暗骂一句“白痴!”却也暂时没有行动。 古易也微微一下说“好,抓紧时间。”然后给了一个眼神给赵老大,赵老大遍心领神会,观察四周准备随时溜走。 伍玥点点头,说“是这样,如今国家政策在变,全面鼓励经济发展,个体经营已经是大势所趋。 临近傍晚四点五十左右,会场内坐满了观众,解说席那边已经开始念起了金主爸爸雪碧的广告。 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别说区区一个冥河教主,就算是圣人来了,后土祖巫也丝毫不惧。 柯南想也不想,立刻就跑过去,张开双臂,像门神一样挡在毛利兰的跟前。 伍玥目前的实力不允许自己这么干,所以,暂时只能从战松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产品,弄点货学人当回二道贩子了。 话说一半,嘴巴就被什么臭哄哄的东西给重重砸了一下,唇齿磕碰破皮,疼得她眼泪当场就飙了出来。 深邃迷人的大瑞凤眼,精致高挺的鼻梁,严肃的唇角清冷疏离,有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素颜出镜,却扛得住各种镜头,配上线条流畅的修长脖颈,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难掩俊美的容色。 隔着玻璃窗,她看到手术室里,自己的身体躺在手术台上,自己的意识体也被禁锢在手术台上。 方羽身边的张超看着方羽不断的刷出去了一个一个的火箭,浑身都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关明玉也回过神来,他再也控制不住,真气猛然爆发,雷雨之声从虚空中浮现。他的身影眨眼之间消失,手向着秋蝉的刀抓去。 若是换做一年之前,赵平安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踏入这里,并且还是在专车接送的前提下。 顿了顿,这才想起来,田甲根本就没有召集军队。而且这几个月以来,还有这几天,齐军主将无论是匡章还是田甲,全都没有出营的意思,一连数月,齐军全都懈怠了。 天海关乃是九大边关之一,是中土与四荒的分界线。如今中土腹地之中只有两家魔门势力,其余的都远在边缘大州,背靠四荒。 事后,赵王在宫中的一处偏殿中备下一壶温酒,然后自酌自饮起来。 战士们有的低着头,有的脸上写满了不服气,还有的则是不以为然……各种神态,各种想法,应有尽有。 “这···”越王一想到广陵城顿时头大,之前唐昧在时,越国已经攻打多次广陵,但是广陵城高池深,每次都撞的头破血流,却不能撼动广陵分毫,越军已经用自己鲜血,证明了广陵的坚固。 “给我看看监控!”福瑞说道,凑近了屏幕,同时,监控也现了出来,福瑞捏了捏下巴,看着上面的两辆车,皱了皱眉头。 前身并未接触到这些,所以自己也以为是理所当然,却没想到差点暴露的自己修炼功法的强大。 齐国出兵二十万,赵国出兵五万,魏国出兵两万,韩国出兵两万,燕国出兵两万,鲁卫等国出兵五万,各国共三十五万大军联合伐宋。 同样他也认识,是那个以国际刑警身份接近他,给他长白山任务的麦克。 她也想在纳兰辰面前一直装柔弱,装善良,可是只要一看到洛七,她就忍不住火大。 薛以怀回拨给白逸铭,他却进入了审讯室错过了电话。容允惜把他的原话转给了他,薛以怀没有多想。 “起来。”这时候我突然大喊一声,直接把村长给吓醒了,他一下子做了起来,还一脸蒙圈的状态。 萧骆上前,欲要靠近灵石,奈何伸手,还未触碰到灵石,灵石散出一阵白光,将其弹开。 敖烈惊讶,他以为武空、金蝉子都忽略了,只有自己发现这道圣旨背后的端倪,心里本来还有些得意,却没想到武空会这么说。 不一会儿,噬魂铃把那四个豹子头全部打撒了。“过来把。”我说道。 和昨晚一样,梁夜坐到了沙发上,而萧筱则捧着两杯蜂蜜水走了出来。 众人都对接下来的英国之旅很是期待,周雨樱和唐浩都没去过英国,雷雨则是很久没去了。 如果说前面几次遇险都是意外的话,这一次很明显不是。何念念的社会关系极其简单,谁会对她下这样的死手?如果不是冲着她,那就只有他了!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找出凶手才行。 028 以人为本加更求月票 所以卡尔德非常的着急,他急需一个冠军来证明自己,欧冠被淘汰出局,国王杯被逆转出局,现在可以遮羞的只有西甲联赛冠军。 他看到帝国从零开始的变化,一代代的繁衍,一代代的进步,最终扩展成一个庞大的帝国疆土。 “嘴里含点补充灵力的丹药,不要吝啬灵力支起护盾,否则你也会成为那残肢中的一员。”李逸晨一边解释的同时,亦将一把灵丹放入嘴里。 从此她洗尽铅华,韬光养晦,再也不愿展露任何峥嵘,只等待成年后,婚配一男人,从此离开王宫,离开这纷扰的王庭。 白烨脚下一软,跌坐地面,脑海中一片混乱,望着杀来的碧落,目光空洞而绝望。 张招弟脸色煞白,如遭重击,摇晃了一下,跌坐地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瞬间泪如雨下,双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一颗心痛苦的恨不得挖出来。 当足协的解释,以及十月份出征澳大利亚的大名单一出,球迷也都平息了怒火,也许足协真的在尝试新的战术,毕竟在球迷的眼中,西班牙的技战术水平肯定是高过华夏的,而且十月份的大名单中还有金风呢。 熊铁人如其名,身材魁梧壮实的跟一头黑熊似的,每次跳帮作战的时候都是一马当先,打的敌人见了他纷纷就跑。 一个身居高位,手握几十万大军却能不骄不躁保持稳健作风的年轻人自然是可敬的,更是可怕的。 看到自己的粉丝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千万左右,罗子凌不由的感慨,将近百分之四的华夏国民,成了他的粉丝---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荣耀,一般人真没资格享受到。 身后的人将他坚定地回护进怀里,有力的手臂揽上背后颈肩,把刺眼的光芒和聒噪的声音一并隔开。 因为自从上次因为一瓶水,云怿就没主动找她说过话,平时乐队的训练,他也没再去过。 王媒婆见了这阵仗吓了一跳,心里却想着刚才若水说过的话。若水才说有人要上门找事,就真的有人来了,难不成她还真的能未卜先知不成? 夜初鸢心中一沉,来真的?权慕夜那么聪明的人,不至于信了暗中那只怪物吧? 听见他的答复,维诺的目光微缩,眼里隐隐显出些黯然,挟着他的手臂也不觉放松下来。 曲叔和曲恬,甚至于曲家都没哪一个想她这样,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搅浑水耍赖,手到擒来,一点也没有曲家的风度和气节。 只见那团黑气落地就直接朝着笼中的鸡扑了过去,院中顿时响起了几声鸡呜,两息之后鸡不见了,笼里一地鸡毛间似乎多了一团黄色的东西。 魂归地府,我心中已然麻木,我不稀罕他给的什么地仙,只求万世轮回,可以让我断情弃爱,忘了他。忘了烈焰焚身都焚不去的刻骨爱意。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些人,即使将你伤的鲜血淋漓,你却依然爱他。 结束了晚自习,霍启枫到家了,令他稍微感到意外的是,今天原野爱并未站在门口迎接。 夜初鸢倒不介意教给白陵幽一些法阵,反正家传秘籍的核心,还是那套无名锤法,与呼吸吐纳法。 秦凤仪在宫里其实不大有什么人缘儿,不过,宫里到底是宫里,宫里也有自己的规矩,再者,秦凤仪这样的身份,哪怕诸多人不想看到他,不愿看到他,但,纵是做给外头人看,也得一家子亲亲热热的才好呢。 弘儿如今已经会走路了,走得还算稳当,只要能下地,他就喜欢到处乱钻。见爹爹抱他出来玩耍,他十分高兴,挣开了薛庭儴的手,就去花园里拽那些好看的花花。 虽然棠家本来就树大招风,时不时就是网络上讨论的焦点,但其实也还好,没有那么离谱。 眼睛没有一丝眼白,皮肤青黑,一只胳膊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扭在一边。 秦蕊蕊呆呆的看着黑衣人的背影,一脑门浆糊,刚才还喊打喊杀的,怎么转眼功夫,就给自己跪了? 第一,在75型空滤器的油盘和壳体接触的地方增加一只东方红75型拖拉机缸筒阻水圈和一只直径20的风扇皮带圈,让油盘比原来的高度降低15毫米。 定海后所那晚之所以会损失这么大,&nbp;恰恰就是吃了这种亏。战船太少,而对方火力太猛,也是那红帮的人太狡猾,&nbp;竟是选了货刚上船的时候动手。 叶楚扮演了一个完美的好姐姐,分明是叶嘉柔的不是,但她居然还和叶嘉柔道了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