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开挂的暴君她一统天下》 1、Gameday1 滴——暴君卡 【滴——暴君生存手册加载中……99%】 【您已成功登入】 “陛下,陛下?” 在轻柔的呼唤中睁开眼睛。 层层叠叠灿金色的幔帐似瀑布倾泻。 明烛幽幽,殿宇森森,一派恢宏。 “曲小郎君已至前殿。” 身边人说话的声音停顿片刻。 “您当真要将他直接纳入后宫吗?恕奴婢直言,这毕竟于礼不合。” 锦帐中的少女一动不动。 旁人看来,这自然便是对谏言不满。 宫婢不敢再劝,连忙俯首跪下。 大脑还没开始转动,只是单纯地接受信息,反射弧漫长如同没有雪的冬季。 穿了。 不得了,直接穿成皇帝。 等等! 元昭猛地坐起身,垂眸盯住床边容貌秀丽的宫女。 如果她刚才没听错…… 开局就直接强抢民男啊?! 祥云纹红松菱花格窗门密密挡住了外头的寒风。 冬日没有温度的艳阳透过窗棂洒下明光,一点点爬上殿中少年的背脊。 他在发抖。 大殿内空无一人,安静的落针可闻,他只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呼吸声。 天子召见。 可天子为何会召见他? 当今这位圣上体弱多病,素日不爱出门。除了能在学宫相遇,其他地方,绝无可能产生半点交集。 就算在学宫中,皇亲贵胄、世家子弟数以百计。 曲家不过忝居二流,家中连三品朝臣都没有。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家族,如何会引起天子的注意? 新帝上位月余,一向安心潜学,并无什么举动。 要说大事,那就只有一桩。 数月前宫变,十二嗣君争储,京中各大世家举兵闯入皇城。 厮杀三日,火光冲天,最后竟无一人幸免。 正值卫将军还朝,遍寻七十二宫,在废殿中找到当时的十三皇女,救下先帝最后的血脉。 经此一役,世家元气大伤。 国不可一日无君。 众人请国师卜之,大吉。 遂举皇女继位,承继大统,以安天下。 帝为皇女时,不得先帝宠爱。又体弱多病,偏居一隅,终日闭门不出。 以致经史子集、吏治礼仪……全无涉猎。 众人于是请国师为太傅,天子入学宫,一同进学。 天子入学当日,学子不敬,受惊。 太傅重怒,对世家发难。 以雷霆手段清算宫变涉事诸臣,累及三族,一律下狱关押候问。 少年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却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 难不成,今日竟然轮到曲家? 天子体弱畏寒。 明宸宫专为新帝启用,整体仿照暖阁建制,砖面还铺了厚厚一层地毯。 人走在上面,几乎无声。 直到云纹鸦青色衣角拂过眼前,曲连声才惊觉回神。 “草民叩见陛下。” 在锦榻上落座。 贴身宫婢春和为天子调整好靠垫,余光扫过阶下少年,心里微微叹一口气。 希望这位曲小郎君心思玲珑些。 被陛下看重,也是他的福气。 若是能成为陛下的第一位侍君,好好照顾陛下,以陛下的心性,必不会亏待他。 端坐金阶之上的少女居高临下俯视着眼前人。 虚虚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并不聚集。 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游戏面板徐徐展开。 【宿主:元昭 身份:祀元王朝十六代君王 疆域面积:465.88(标准单位) 生命值:1.24(年) 健康值:3(+10) 威望:0(身份加成+50) 其他辅助功能:待解锁】 这是她的人物面板。 不过是在看小说的间隙被游戏广告吸引,误触了游戏链接。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穿了。 平平无奇女大学生,她何德何能,居然做了皇帝? 还是一位,原设定为昏君,现在职业生涯目标变更为暴君的皇帝! 虚焦的视线落在眼前人头顶。 新的角色面板跳出。 【人物:曲连声 文韬:82 武略:83 忠诚:60 简介:比偏科战神更稀有的是全能学霸!这位公子不仅均衡发展,还具备出色的经商能力!暴君也需要知人善任,没有鼓囊囊的钱袋子,怎么支撑奢侈的生活?】 奢侈的生活对她而言不是刚需。 可眼前的局面是真的棘手啊! 虽然系统已经向她解释过,作为依托游戏蓝本衍生的新世界,从数据落地成为具有独立意义的生命,她就是原身,两者完全是一体的。 但以她多年阅读网络典籍的习惯,还是称呼未觉醒的元昭为原身比较恰当。 原身,从小偏居一隅被困于方寸之间乍然成了新帝的这位小姑娘,对眼前这位曲小郎君,一见钟情。 少女情愫萌芽,只需要在面对激动的人群时,对她伸出一只援手。 刹那间的暖意就足以支撑她小心翼翼呵护这份心动回味许多年。 哪怕这份暖意的生产者本身毫不知情。 原身走的是昏君路线。 不仅继承了她便宜亲爹先帝身上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风流,喜欢,就要得到。 而且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些举动会造成什么消极影响。 反正昏君不需要什么职业素养,自己开心就好。 但元昭不能这么做啊! 她的生命值已经量化为游戏数据,与名下的疆域面积挂钩。 必须不断扩张疆域,才能提高生命值,否则生命值清零,她会暴毙而亡。 举兵好战,穷兵黩武的皇帝一般被统称为暴君,所以她的任务就是成为一位优秀的暴君。 暴君和昏君,需要的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职业生涯规划啊! 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暴君,首先,她要有号令军队的权力。其次,她要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最后,她要保证自己的暴君身份不会被推翻,必须守护好自己坐着的这把龙椅。 原身想要达成的目标甚至已经和她的第一步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曲家本身确实和兵权无关,曲连声未来也没有机会染指兵部事宜。 可他有一个身负三品将军衔的好友! 在游戏广告显示的后续剧情中,这位好友不仅对原身强行将曲连声纳入后宫的行为表示十分不满,甚至为此几次三番想要将人从后宫偷出来,不惜策划了针对原身的假刺杀! 可以说是完全把人得罪死了哇。 元昭盯着殿中的人,几乎是绞尽脑汁。 她不能得罪曲连声的好友。 为此,就不能把曲连声纳入后宫。 没关系,她本来就不是很心动,只是一眼惊艳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以忍受的损失。 但今日曲连声入宫,被天子私下召见,这件事肯定已经被外头的人知道了。 士族重名。 名节甚至成为他们被举荐做官时必须考核参照的一项标准。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体面又不得罪人地让这位曲小郎君清清白白地从明宸殿走出去? “平身,赐座。” 大殿中漫长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谢陛下!” 曲连声几乎是软着腿被搀到锦凳上的。 元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思量再三才开口:“曲郎君平素可有什么喜好?” 曲连声摸不清楚这个问题有什么深意,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 “草民,草民……” “砰!” 殿门猛地被推开。 忽如其来的响动打断元昭的思绪。 一惊之下,她失手碰掉了案上几本奏折。 背光站在门外的高大身影已经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元昭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系统忽然激动地跳出来。 【叮咚!解锁高级角色】 【人物:路惊弦 文韬:77 武略:91 忠诚:50 简介:恭喜宿主解锁金色武将!成为优秀的暴君,正需要这样一位能臣,让他成为您的手中剑,剑锋所指,必然所向披靡!】 指尖紧紧扣着桌案,思绪几乎空白。 这时候还说什么手中剑。 看这家伙气势汹汹闯进来的样子,怕不是手中剑要先劈了她! 侍立在元昭身边一左一右两道身影戒备地靠过来挡住她。 春和与贴身大太监常福面色难看。 “路将军!” “惊扰圣驾,你该当何罪!” 一身禁军服饰的路惊弦停在曲连声身边,毫不在意地拱手。 “微臣不敢。” “陛下容禀,实有要务在身。” 不管心中如何惊涛骇浪,元昭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甚至还有闲心示意春和捡起地上被碰掉的奏折。 “何事?” “太傅请示学宫弟子如何惩处的奏折已经逾期三日,请您尽快示下。” “另请,进学可缓,龙体为重。您方才痊愈,明日若不愿前往学宫,太傅愿至明宸宫进讲。” 随手接过春和捡回来的奏折一翻,元昭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微光。 “朕知道了。” “退下吧。” 路惊弦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转身的同时一把薅起边上的曲连声。 “微臣告退。” 曲连声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连忙跟着开口。 “草民告退。” “且慢!” 两人刚刚迈出的步子一僵。 路惊弦面色难看。 他知道天子今日召见曲连声用意为何。 天子学宫受惊那日,御驾匆匆离开时,他分明看见,天子的目光长久滞留在曲连声身上。 今日本是他与曲连声相约,下值后一起喝酒。 他匆匆赶到西直门,却被告知,天子身边的近侍带走了曲连声。 一路赶到明宸殿,他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难道,今日注定是逃不掉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Gameday2 主线开启 “曲郎君如今年岁几何?”天子垂询。 曲连声回身跪下,垂首恭敬回答:“草民生逢仲月,岁逾十七。” 也就是十七岁多,快十八了。 路惊弦一脸戒备地盯着上首,紧紧杵在曲连声身后,随时准备开口打断天子要把人纳入后宫的妄想。 元昭脸上带点笑意,“不错,刚好。” 额角青筋一跳,路惊弦紧咬牙关。 好什么? 刚好进宫伺候她是么? “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去户部上任吧。” 神经紧绷,已经张开嘴的路惊弦差点被风闪了舌头。 两个少年一站一跪,同时瞪大双眼。 曲连声猛地抬头。 “陛下?” 他反倒比路惊弦先开口,叫出这一声原本已经被匆匆咽回去的称呼。 “从四品的侍郎。” 天子落在他面上的视线纯然一片欣赏。 “好好干,朕看好你。” 互相搀着手从明宸宫出来,两人还没回过神。 直到看见朱红色的大门。 路惊弦猛地撞了一下曲连声的肩膀。 “好小子!” “从四品的户部侍郎!” “以后曲家上下都要归你做主了!” 曲连声被他这一下撞的趔趄,伸手捂住自己的肩膀。 “路长亭,你下手就不能轻些!” “对不住对不住,曲侍郎,对不住!” “去!” 曲连声推了他一把,收敛笑意。 “任命的文书还没下来,你别乱喊。” 路惊弦也稍稍正色,“是是是。不敢乱喊。” 可惜这家伙正经不了多久又笑出声来。 “你别担心,陛下肯定一言九鼎。” “走,咱们喝酒去!” 曲连声回眸看一眼宫城。 “要不要叫上灵籍?” “国师大人事忙——” 路惊弦懒洋洋地拖长音调。 “人家如今是太傅,哪儿还有和我们这些小卒喝酒的闲暇?” 曲连声笑着推开他。 “闭嘴吧你。” 转身唤来等在宫门外的曲家仆侍。 “你去学宫找岳郎君说一声。” “是。” …… “陛下?”常福侍立在天子身边,小心翼翼的抬眼。 元昭翻阅着手里的奏折,看着看着,忽然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丢。 这点动静却吓得身边人扑通一声跪倒: “奴才有罪!” 常福一颗心忐忑到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握住手边龙头,元昭往后一倚,垂眸盯着他头顶。 角色面板随着她心意跳出来。 【人物:常福 文韬:86 武略:69 忠诚:90 简介:小人物也能发挥大价值!身为暴君,怎么能没有忠诚的走狗呢?上位者的言行关系他们的性命。就用他们作为您的耳目,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殿中宫侍也纷纷跪下埋首。 天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好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擅自替朕做决定。” “谁给你们的胆子?” 时节已至仲春,明宸宫依旧烧着炭火,平日不过稍显温暖。 今日,却仿佛是被投于铜炉之中生受炙烤。 盯着自己鼻尖一颗汗珠猛地坠下。 常福的声音忍不住发抖:“奴才……” “奴才罪该万死!” 恐惧在沉默中蔓延,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每个人的心脏。 是啊,他们怎么敢? 就算眼前这位新帝甚至还未满十四岁。 那也是龙脉余嗣。 体弱多病,诸事不通,无亲无族,孤家寡人。 可那又如何? 她是帝王! 是掌握他们全部身家性命的主子! 擅自揣度圣意,胆大包天直接将世家子弟哄骗进明宸宫。 若非今日天子以赐官化解。 不必天子发怒,那位与曲小郎君交好的路将军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我一开始还以为皇帝把人叫过去是想……想把庭忠纳入后宫呢!” 路惊弦晃着手中的酒杯,忽然揽住曲连声的肩膀。 “啪”! 肩头的手被打下来。 布衣简素的少年不惯着他的毛病。 “路长亭!你又开始胡诌!” “灵籍,你别听他瞎说。” “我怎么是瞎说!” 路惊弦不服气,胡乱在空中挥手。 “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你知道,那你倒是说说,陛下凭何会看上我?” 路惊弦醉眼迷朦地往后一靠,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酒气散去三分。 “她进学宫那天,刚过门,世家一群眼高于顶的书呆子围上来,说什么女子不能踏进圣贤之地。” “还没我一把霄云剑高。”路惊弦掩面笑了一声,“差点给她吓摔了。” 抬头瞟一眼边上已经放下酒盏的曲连声,路惊弦脸上的笑意复杂。 “是你从背后扶了她一把。” “岳应文按住人,御驾离开学宫的时候,她一直在看你。” “那样的眼神,我只在爹娘身上见过。” 曲连声脸上的神色已经从一开始的不以为意渐渐转变为惊诧。 “长亭,你……” “户部的缺不是好补的。” 一直不曾开口的白衣少年忽然放下酒盏。 “天子授官第一人。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起身轻轻按住曲连声的肩膀,他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话。 “万事小心。” 目送白衣广袖的少年转过视线尽头。 曲连声也放下酒盏。 抬手,将将要开口叫人。 身边的家伙已经靠在椅背上睡过去了。 只得叫来家仆,手忙脚乱地把人拾掇走。 “东家,大喜啊!” 酒楼的掌柜看见他,立时迎上来。 曲连声敛眸,“何事来喜?” “您被陛下亲自授官了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一把抓住来人手臂,曲连声肃颜发问:“你从何得知?” “哎呀,这谁能不知道!皇城漏得像个筛子似的,宫里早上发生的事情,不到第二天,就已经在圣京满城风闻了!” “今日宫中值守的,一律清查!” 常福盯着人,无论内侍宫婢,统统被带走押入宫狱。 圣京皇城经过三次扩建。 先帝性喜豪奢,内府为了满足帝王的娱乐要求,不断扩张,至今宫中侍婢总数已逾万数,配备了全套完整设施。 宫狱,同寻常大牢无甚区别。 自建立以来,也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墙边架起密密的烛火,照得暗室恍如白昼。 被押进狱中的侍婢顷刻间就被打乱,一个接一个被推进最大的牢房。 常福立在前头审问。 他只需要问几句寻常的话。 审讯的内容不重要。 这些人的去留,自有陛下决定。 披着墨色斗篷,元昭整个人都隐没在暗处。 手里还翻着一本闲书。 只听对面十步之外的宫人回答两句,身形模糊的少年指尖敲敲案角。 一下,就是不留。 两下,便继续留用。 春和挡在她身边,心跳飞快,迟迟不能平复。 隐没在黑暗中的天子却只是寻常地翻过一页书。 这么暗的光线她连一页纸上有几个字都看不清楚! 散着微光的游戏面板匀速划过。 系统提示过,虽然整个世界是依托游戏衍生出来的,但在作为世界独立的一瞬间,所有生命就具备了自我意识,不能当作被设定好的npc来对待。 所以连系统也没办法事无巨细地将每个人的生平都记录在案。 但是它可以检测出每个人的忠诚值。 寻常百姓对皇帝的忠诚起步是60。 就像曲连声,作为寻常世家子弟,对皇帝本人毫无了解而仅仅是基于“皇帝”的职业光环,60的忠诚只是他们对皇帝这两个字本身所代表的权势的敬畏。 路惊弦的忠诚只有50。 一方面,他对皇帝本人存在不满情绪。 另一方面,他出身路家,家中世代从军。祀元王朝所有现存兵力中,路家军几乎占到三分之一。 作为臣子的权势太过鼎盛,对皇权的敬畏就会消减三分。 但在宫人身上又不一样。 他们大多出身微寒,与权势无干。 在这种情况下忠诚值低于60,要么是另有其主,要么是心怀反意。 总归是留不得。 “陛下,今日值守的宫人已经全都问过了。” 常福低声禀告。 “那些被筛掉的,如何处置?” “朕不喜欢血腥气。” 元昭随手合上书,轻轻敲在他肩头。 “爱卿,自便。” 躬身目送帝王走出暗室,常福抬手擦擦自己额角的汗。 天子非常人可及之。 曲郎君一事,看上去似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可从宫狱清算开始直至结束。 天子在身后轻叩案角的每一下,似乎都叩在他耳边。 片刻不敢放松。 宫中内侍芜杂,人多言乱。先帝在位时,不理朝政。及至储君忽然战败身死,十二嗣君虎视眈眈,为夺龙椅,不知用尽多少手段。 他六岁入宫,已有十年。 眼见得多少人为多少手段改换门庭。 方才陛下筛出去的人,有四分之一,他在宫中各处角门上见过。 俱是乱臣余孽。 凡他所知所识经涉逆乱之人,无一能逃过陛下法眼。 不必审讯,未及查验。 人心幽微,而未曾疏漏一厘。 帝之能,人不可及也。 舒舒服服泡过澡躺在床上,熄灯之后,元昭还在查看系统面板。 从上往下划,她的信息之后,就是黑色加粗的系统警示标语。 【温馨提示:在世界意志诞生的同时,本世界正式完成独立,依照游戏为蓝本继续运行,但并不局限于游戏既定发展。您的身份并非本游戏唯一玩家。您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元昭继续往下滑。 【主线任务已开启,进度:0.28%】 好歹不是鸭蛋。她接受良好。 【商城解锁进度:4/6】 元昭点开详细条件: 【需要解锁六位重要角色】 摸摸鼻尖,元昭点开角色图鉴。 第一个就是春和。 【人物:春和 文韬:80 武略:75 忠诚:100 简介:人类是一种需要“爱意”浇灌才能健康成长的生物。在母亲职位缺失的成长环境中,作为贴身宫女的年长者天然担负了给予爱的职责。既像姐姐又像妈妈的存在,如果有一个人永远都不会背叛你,那一定是她】 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满值忠诚。 以至于元昭看见常福90的忠诚值,心中还有些惊讶。 要知道,原身对这小子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指尖一划,元昭视线微微停留。 嗯? 常福的忠诚值涨到了99。 曲连声的也涨了,涨到了70。 路惊弦勉勉强强涨到了59。 元昭微微眯眼。 手里有权的家伙果然是不听话哈? 宫变之后论功行赏,路家为路惊弦要了一个禁军统领的职务。 天天见,她有的是机会给这臭小子上强度。 等着吧! 就不信这忠诚值刷不上来。 先帝谥号为“哀”,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只知奢华享受,在位期间,皇城第三次扩建,内外七十二宫、三十六殿,极目无涯。 夤夜更深。偌大皇城内外,只有学宫一隅,微光依然。 “郎君,四更天了,今日还要讲学,您歇下吧。” 素手轻合卷宗,目光微微偏移看向一旁的记档。 清泉流水般悦耳的声音响起,“陛下今日会驾临学宫?” “是,陛下体恤您事务繁忙,说不必劳动您专门去明宸宫进讲,在学宫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 指尖轻轻划过墨痕,烛光中的人影垂眸一笑。 不过,这样也好。 他很好奇,这一次,天子会有什么样的表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Gameday3 再临学宫 天子御驾落在学宫门前。 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低垂着。 辰时已至学宫,这群人跪足了半刻钟。 难免有些心存不满,悄悄抬眼。 他们只能看见,眼前拂过寸缕麒麟竭宝相花团纹洒金裙角。 “圣上万安!” 缓步行至殿堂最高的黄金台。 元昭的视线在仅次于龙椅之下的白衣少年头顶一扫而过。 系统弹射跳出: 【解锁高级角色!】 【人物:岳应文 文韬:93 武略:59 忠诚:30 简介:恭喜宿主解锁金色文臣!注意,忠诚值过低容易触发谋反剧情,如果您无法尽快提高威望或提升臣子对您的忠诚,建议您先下手为强。这也是暴君必备的素养哦】 伸手扶住龙椅一端金饰,元昭嘴角微抽,稳住声线开口:“平身。” 哪怕在一众春辰、井天之间,岳应文这抹雪色也是最惊艳的。 起身回首,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行云流水般。 素衣环佩,芝兰玉树,如空谷灵鹤。 祀元王朝素来将五官端正作为取士选官的第一要求。 当年先帝与尚且年少的岳应文初见,就对此人缘法高深、不坠红尘的形象深信不疑。 以至于后来亲自请他下山出任国师,几度想为岳应文兴建摘星阁,更是在晚年昏聩不听劝谏时仍旧每日召见国师。 这其中,自是他岳应文手段高深,谋算帝心。但也难保没有这副好皮相的功劳。 “陛下,今日讲学,《礼记·哀公问》。” 春和本来都做好悄悄提醒天子的准备。 血脉一事果真奇妙,天子第一次见太傅时的反应和当年的先帝一模一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世间鲜少有人能够在看见如此美貌时不为他的皮相所摄。 余光里,天子却只是平淡地一抬手,示意他继续。 元昭的视线已经偏移,光明正大地打量底下数十位学子。 还真别说。 就刚才那匆匆一扫。 她已经领会到太傅身上和她大学老师相似的气质。 寻常人这辈子能接触到最顶尖的人才就是大学里的任课老师。 网友诚不欺我。 此言不虚啊! 她甚至都已经不由自主地体会到那种,条件反射般不敢跟老师对视的恐惧。 还没来得及在人群中找到第二个高数值人才。 眼前忽然移来一面山水绣屏。 少年天子眼中闪过疑惑。 不是,帝王待遇就非得这么顶配嘛? 阶梯教室也能单独安排隔间啊? 听讲不知岁月长。 仗着有绣屏遮挡,元昭光明正大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觉得浮雕纹饰硌人,她还让春和加了一个垫子。 来不及眯着。 底下突兀响起一声高呼。 “陛下!” “圣人言,古之为政,爱人为大[1]。自古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2]。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仅以微言之失而降夷族之罪,伤者非一家一姓,而损朝廷之本!” “草民今日学堂奏请,万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减刑罚以增仁心,赦群臣而长国祚!” 模糊的身影以头抢地,慷慨激昂。 殿中瞬时惊寂。 众人视线交接,无人敢发一言。 唯有太傅岳应文直视高呼者。 “既论君臣,此殿廷也。” “卿岂不闻,‘父前子名,君前臣名’[3],君尊而臣卑。” “以身性诘问君主,何人也?以下犯上,以卑问尊,罪之重,与谋逆何异?” “遑论其人尚有前情,以武闯禁、血染宫闱。世鲜其闻!” 敢当面斥责君主“身为女子不能踏入学堂圣贤之地”,你们算什么东西! 不必说你们这群蠢货已经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过。宫变才过去多久?你们手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呢! 为了争储不惜闯进皇城内混战,最后人杀光了,连个坐龙椅的都差点找不出来。一群废物,难道不该死? “若今日赦其人,置礼法何地?于尊卑何处?学未尽而……” 如果今日免了你们的罪,礼法还要不要,尊卑还要不要?学还没上完就敢开口乱吠,快滚回家去一起下狱! 他话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 “岳太傅!尔敢代君耶?” 气势不减而激愤愈加,其人视死如归。 此言出,如惊雷乍耳,殿中诸子惶然下跪。 学宫死寂,落针可闻。 “学子惊架迟迟不决,草民请陛下一言定之!” 这件事儿已经拖了这么久,到底怎么办,你今天必须给句话! 声色凄厉,步步紧逼。 众人只敢俯首贴地,呼吸不可闻。 长久的静默如一只倒扣的碗死死罩住整座殿堂。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暗暗等待。 皇帝会如何? 她还能如何! 不敢言说,心中的揣测却无歇。 谁不知道小皇帝上一次驾临学宫,被几句诘问吓得落荒而逃,回去之后就大病一场。 今日这番场面,步步相逼,毫不留情。 少不得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连岳太傅也只能袖手旁观。 除了顺着他们的心意大赦天下,小皇帝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要她今日顺着逼问赦免世家,往后,不管她能在这把龙椅上坐多久,一辈子也只能当个空有帝王名头的幌子! 永远无法与世家抗衡。 若非看透了这位新帝的懦弱无能,他们还不敢下这一步棋呢! 众人俯首在下,看不见天子。 却仿佛已经预见她惶恐应下的举动。 人心喧嚣,大殿始终沉寂。 不可言说的期待在漫长的静默中积攒,呼之欲出。 山水绣屏之后,忽而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那片麒麟竭衣角悠悠扬起。 无声落下。 “死。” “犯上不敬,死罪。” …… 早早散学,逃命似的奔回家中,直到撞见亲近长辈,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断了,腿软地扑进怀里。 “完了,爹爹,全完了!” 连绝望的哀嚎都有气无力。 差点没接住,文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紧紧搀住幼子。 “这是怎么了?白日撞鬼一般。” “比之撞鬼更可怕百十倍,不,千万倍!” 扶着自家孩子到一旁坐下,中年文士胸有成竹。 “不必惊慌,可是为着学子惊架一事?细细说来。” “陛下定罪了!” “如何?” “死罪!” “通通死罪!谁都逃不掉!” “什么!” 一惊之下差点亲手揪掉自己的胡须,中年文士猛地起身。 “孩儿依长辈之言,推那微寒之人做刀,学宫之中高呼逼着天子表态。” “她作何反应?” “天子未出言则罢。如此逼之,无悲无怒,张口便是一个‘死’字!” “甚至当庭杖死高声之人!” 初春还暖,听得此言,却叫人如坠冰窟。 “那人血肉模糊,死状惨烈。常人不忍见之,孩儿同窗以袖掩面,听得哀鸣,尚且两股战战。” “天子不过童子之龄!绕尸三匝,眉眼含笑。开口,若寻常语——” “把人拖下去喂狗!” 脱力跌坐于地,四肢冰冷,仿佛一摊烂泥。 中年文士面无血色。 “不对,不……这不可能……” 一副听到的东西完全超出他认知的表情。 “竖子!愚谋!” 他忍不住掩面哀叫。 “鄙陋之言,送吾等之性命也!” 天子于学宫中当庭杖死犯上者的消息,随着学子归家散入圣京。 几乎每个世家子弟都是扑进门的。 死亡和摊在他们面前的鲜血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这些人的咽喉,叫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都喘不过气来。 “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 恐惧无声蔓延,催促人们付诸行动。 “定计时便警示各位,太过冒进必然反受其害!” “法不责众,她难道还能将我们全都杀干净不成?” “那是皇命,你难道还敢抗旨?” “真正可怖的是如今掌握禁军大权的乃是路家!世代忠君,偏偏又锋锐无匹。我等便是有心反之,全盛之时尚且未必能敌,如今已是元气大伤,更是螳臂当车,无可奈何!” “便是想反也不能了!先帝血脉唯余今上一支,若兵刃相见,无可矫饰。青史传之,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动不得杀不得,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去死?” “未必无路可退!”清凌凌的声音忽然打破他们的纷乱。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汇聚。 “月姑娘有何高见?” …… 曲连声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自他十一岁开始接手母亲名下的产业,十三岁正式接过曲家对牌钥匙,每日散学,都要去巡查各个铺面。 如今正式入职户部,虽然只是一个从四品的侍郎,却抵不住如今朝廷无人。 偌大的户部,总共就只有一位光杆尚书和他这个新官上任的侍郎,五司缺位泰半,各省掌事更是一片混乱。 更可怕的是,在人手明显不够的情况下,还要面临体量庞大的事务! 距离上巳节不足十五日。 十五日之后,户部必须交出一份去年朝廷开支的总结。 在大朝会上、文武百官面前,做财政报告! 正巧在他入职的前一天,老尚书晕死在户部,被太医院抬回家。 整个户部的压力都落在他一人肩上。 被迫接手空荡荡的户部和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财务报表。 若非家中忽然报信说母亲病重,他连离开桌案上一趟茅房的工夫都没有啊! “宫中太医请过了?” “是,公子。太医说夫人是染了风寒。本不该扰您,只是夫人病如山倒,家主的意思是您回来看一眼好让夫人宽心。” 曲连声匆匆脚步一顿。 又迅速恢复如常。 “娘!您如何了?” 尚不及床前屏风三步之外,曲连声神色焦急地呼唤。 锦绣屏风后人影晃动。 “曲侍郎宽心。令慈安然无恙。” 惊得后退几步,曲连声回首,屋门已然紧闭。 “尔何人也?擅闯曲家!” “非闯之。” 青衣女子从容一拜。 “月家从侍,见过侍郎。” “意欲何为?” “积功累德,捐善之行。” …… 天子御驾缓归明宸宫。 春雪已然化尽,迎面而来的风却还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寒意。哪怕只是途经,也能带走所有温暖,叫人刺痛不已。 可人们只能默默忍受,不敢有一丝一毫动作。 曝露寒风,不过些许苦痛。 如何能与天威之下,生死瞬间相较! 西沉晚照秾艳,万千霞光落入人间,照彻朱墙碧瓦。 天地浑然,众生寂寂。唯风声过耳,珠帘微动,一缕薄云点缀少年衣袍。 “陛下,起风了。” 春和探身拨开帘帐。 锦枕偏陷,御驾之中的身影终于启目。 明眸见底,幽潭无波。 起身搭上春和的手,意外的泛凉。元昭扫过众人。 “传膳。” 天子衣袍上的宝相花微微颤动。 “吩咐御膳房,以后每日备姜汤热饮,各处分发。” 踏入殿门的最后一步,天子忽而回首。 “记得加糖。” “尔等竟敢行此悖逆之事!”曲连声惊得失手打碎桌边茶盏。“违逆皇命,阳奉阴违,罪大恶极!” 激动站起身,他立时就要推门而出。 “哗啦哗啦”锁链的声响清晰非常。 “不必挣扎。庭忠,你别无选择。”门外竟是自家长辈。“只要你一日还是曲家人,家族的立场,就是你的立场。” “大伯!” “你要忠君,也要留的这条命去忠君!” 外头的声音忽然拔高。 “忠君的虚名和你母亲及我们的性命,你只能选择一样!” “大伯……” 捶门的手无力落下,曲连声狠狠闭上眼睛。 仍旧端坐桌边的女子悠然放下茶盏,清脆一声响。 像极了胜者的钟鸣。 “曲公子自幼天资过人,应当明白。” “万两黄金,一条人命。” “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沉默是无声的抵抗。 可眼前这位已经上桌的庄家,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终究还是开口:“我要见我娘亲。” …… 麒麟竭的衣角逶迤在地。 面色苍白的尸体忽然睁开眼睛。 一时将这叠衣角错认成自己身上干涸的血迹。 “死得真惨……”轻飘飘的低笑声在明宸宫中回荡。 “你没死。” 天子的声音从他头顶幽幽落下。 “刚好差一点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Gameday4 归巢 “哗啦啦”锁链松动的噪声划破夜色静谧,突兀得刺耳。 迫不及待推门而入,看见熟悉身影,曲连声三步并作两步,差点被地上的桌椅残骸绊倒。 “没事。” 面色红润的紫衣夫人紧紧抓住他手腕,像小时候一样接住他。 “娘没事,别怕。” 仍不放心地仔细查看她周身,曲连声紧张到哽咽。 “娘……”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曲家长辈看清屋内情景,面色复杂。 他们不明白曲连声何至于担心到这种地步。 看看这一地残骸。 若不是他们及时在门上挂好锁链,这个疯婆娘早就砸开门窗跑了! “要我答应,可以。万两黄金,不够。” 坐在亲娘身边,曲连声面上的惊慌荡然无存。 曲家大伯被他狮子大开口的架势吓一跳。 “庭忠,你……” “自然!”坐在上首的青衣女子却一口应下。 她虽然自称月家从侍,举手投足间,却是浑然天成的矜贵气度。 “早就听闻曲郎君生财有道,既是相求,必然诚心。” “三万两黄金,如何?” 曲连声盯着自己的衣摆,眼皮都不抬一下。 此间静谧之中,曲家长辈的吸气声倒是连成一片。 眼看着曲连声不为所动,他们反倒按捺不住了。 “庭忠!适可而止!” 他们没见过这么多钱。 就像许久没有见到肉的饿犬,只是一个劲地双眼发红,不管不顾地要将骨头咬到嘴里。 哪里还顾得上查看,根本就来不及在乎: 这肉里有没有能扎穿他们头颅的金钩? “闭上你们的嘴!” 握着曲连声的手,曲夫人一声冷笑。 “怎么?年纪大了爱管闲事,连自家子侄的良心能卖多少银钱,你们也要插手来管一管?” 她直视面前的少女。 “月家姑娘,你若是只能开到这点价钱,干脆回去和那些大人们再商议商议吧。” “我不过一内宅妇人,不通政事。反正如今泡在死牢里等着砍头的,还轮不到我们曲家。” “曲连氏!” 几个曲家的老头子被她呛得又急又气,吹胡子瞪眼。 “叫你姑奶奶做什么!” “你们倒是看上这些金子,恨不得也拿自己的良心上了称,可惜买家看不上一堆污糟糟的黑心烂肺!” “十万两!” 没听过这样吵嚷的,青衣女子干脆起身。 “十万两黄金,曲家就算是貔貅转世,也尽够了。” “扑通!” 有曲家长辈惊得从凳子上摔下来,一张张老树皮似的脸涨得通红。 到这种时候,他们反而不敢说话了。 曲连声终于抬眼,神情复杂。 “当真?” “当真。” “真有钱呐。”元昭啧啧感叹。 幽幽蓝光映在她眼底,三维立体图景浮动,仿佛从天穹向下俯瞰。 此时占据画面中心的,正是曲家庭院。 这是她解锁六位重要角色解锁商城的阶段性任务结算奖励。 【道具:天眼 级别:lv1 功能:三维立体实景兼具透视功能,实况转播,在线吃瓜】 至于这第六位重要角色是谁? 已死之人。 她终究是在五星红旗下受着现代教育长大的。 封建社会吃人的道理看过千千万万遍。 直到真的切身面对,才发现,连帝王都有这么多不得已。 当时情景,她若是什么也不做,别说当暴君,就算当个龟缩在皇城里不问世事的昏君,也定然要仰人鼻息地过一辈子。 她要活,别人就得死。 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是和别的皇帝不一样。 生杀予夺,他们能要活人死,却不能叫死人活。 她可以。 系统商城解锁,她当机立断花费三个月的寿命兑换了“还魂丹”。 生生把半只脚都已经踏进鬼门关的家伙拽了回来。 死,容易。 可人只有活着才能创造更多价值。 关闭“天眼”,元昭视线划过新解锁的角色面板。 【人物:吴惜毂 文韬:71 武略:76 忠诚:99 简介:平庸之辈。或许有一些独特的闪光点,就像沙滩上偶然捡起的贝,每一只都独特美丽,可惜比他更好更漂亮得太多,并不值得注意】 起于微末是拼搏者的宿命。 自然,她如今也不见得有多少能够心软的资本。 当今现状,王朝腐朽,积污藏垢,忠心于她的可用之人不过一手之数。 内视己身,受制于“人”,命数空泛,不剩几天好日子过了。 可她花费这三个月的寿命,并非只是出于心软。 殿前质问天子,步步相逼,气势凛冽。 此人胆大,有辩才,最重要的是,不怕死。 世间俊才千千万,但真正能将生死抛却的,难找。 这样的人才,正适合为她叩开别国的城门。 来做她一统天下的前锋。 正如系统评定的,吴惜毂区区“平庸之辈”,原本够不上“重要角色”的标准。 但就像忠诚值会因帝王言行浮动一样,角色数据其实是可以培养的。 重不重要,她说了算。 【宿主,如果世家真的能拿出这笔钱,三十个人头差不多就是国库一年的收入了】 系统出声拉回元昭的思绪。 它忧心忡忡,抄家的建议还没说出口。 元昭却不怒反笑。 “好啊,不愧是世家。” 系统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宿主不担心嘛】 “这有什么关系。” 元昭笑得心满意足。 “他们的钱,就是我的钱啊。” …… 夜色掩映着墙院之间的阴翳。 曲府侧门开合,悄无声息地送走一辆马车。 随着木轮缓缓滚动,地面尘土颤抖着扬起又落下,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若有人跟着这道痕迹一直追寻,就会发现,在某个巷口,两道相似的车辙重合,擦肩而过。 圣京外城的偏僻院落,形如鬼魅般的身影叩开院门,抬着一团模糊人形,匆匆离开。 夜风从门窗间隙漏进来,映在墙上的影子微微摇曳。 浸润朱砂的玉管落下。 轻而快地划去纸上姓名。 像血色泼墨。 其间雷霆风势, 无异于判官落笔。 元昭慢慢翻过一页名单。 她在练笔,准确地说,是练习如何画出完美的直线。 就在吴惜毂给她的名单上。 人已经到了这地界,除了入乡随俗,没有更合适的办法。 用这几张名单练练手,算是她向世家讨的利息。 系统要她坚定贯彻暴君人设。 面对该死的人,就不能再心软啦。 春和侍立在御案边,眼看着天子面上的神情终于和缓,一直提着的心悄悄放下,伸手端起已经被涮成“墨茶”的瓷盏。 余光注意着常福无声飘进内殿,两人交接,茶汤被撤下。 “陛下,这是太医院嘱咐您进补的四物汤。” 她动作小心,视线全然凝在汤盅上,不敢偏移半分。 她知道天子只是寻常练笔画名。 可朱砂御笔起落之间,生死一念,仿佛当真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场面。 令人不敢直视。 元昭闻声抬眸,盯着汤盅。 原身早产,自幼体弱,喝口凉水都能生病。 第一次驾临学宫受惊,回来高热不退,整个太医院不眠不休连轴转了三天三夜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以至于元昭刚刚被系统赶鸭子上架抓来的时候,健康值已经跌到3。 要知道,哪怕是局限于祀元王朝的时代背景,健康值数据的平均线也已经达到6.8。 跌到3的健康值,可以说原身已经在棺材里躺好了大半截,随便给她来一下,就能下去过日子了。 伺候这样的皇帝,不仅衣食住行处处小心,入口的补品更是流水一般。 也正是因为原身数据太低,元昭登入游戏的自选新手礼包默认使用了“十全大补丹”。 她系统面板上的健康值数据是3(+10)。 后面这个10,就是使用道具后系统给她开的挂。 她的身体表象和从前没有任何差别。 依然那副病恹恹风吹就倒不长命的样子。 却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不仅百毒不侵,病痛不染,只要生命值数据不清零,她可以免疫一切外界伤害。 简直就是行走的锁血挂。 所以从实际效用而言,她根本用不上喝这些补汤。 视线久久停滞在汤盅上。 元昭终究还是伸手,小口小口乖乖喝完了这一碗。 独属于她。 这样的待遇,也算是头一次。 接过元昭递来的空盅,春和轻声开口: “陛下,三更了,明日大朝会劳心劳神,还是早些歇下吧。” 瞟一眼系统面板上的数字时钟,元昭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 “备水。” 她喜欢在泡热水澡的时候梳理思路。 系统道具确实好用。 用命换,能不好用嘛? 盯着自己跌破1的生命值余额,难以自抑地捂住心口,元昭倒吸一口凉气。 心疼啊! 破游戏连充值渠道都没有! 唯一的续命手段就是扩张疆域。 扩张疆域谈何容易? 她如今连个放心用的将军都没有! 培养一个忠心于帝王的将才,至少需要三年军中历练,战功赫赫,才能名正言顺的统率三军。 等到那个时候,她人都凉透了。 现成的金色武将也不是没有。 可这姓路的臭小子忠诚值不到60,哪里指使得动? 盯着角色面板上59的忠诚值和91的武略,元昭咬牙切齿。 她是不可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 路惊弦的出身放在这里,武将世家,历代戍守边关,年纪轻轻已是正三品的卫将军。 如果真的要算,他对原身还有一份救命之恩。 动,肯定是动不得。 攻心? 谁不知道路小将军为人桀骜不驯。 不必说他孤身北上隐姓埋名参军的威武事迹。 这家伙未参军前便已在圣京扬名。那可是打遍圣京无敌手,连最嚣张的纨绔也不敢招惹的小霸王。 俗世浮名,黄白之物,统统不放在眼里。 唯一的不顺心,大概是壮志难酬。 他是路家这一代的独苗苗,家中长辈有意把人留在圣京,生怕出什么意外,路家断了香火。 为了留住这小子,路家不仅先斩后奏,把禁军统领的帽子直接扣在他头上,还紧锣密鼓地安排相看,日日催他早日成家。 可惜这小子眼高于顶,全都推拒了。 不过,古代十八岁就开始相亲确实有点吓人。 挥手划开路惊弦的角色卡,元昭盯着眼前泛起波澜的水面。 路惊弦是个扎手的刺猬,她暂时还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明日的大朝会。 不求能撞什么大运再逮着路惊弦这样的金卡角色。 只要能上80就够了。 大不了她再咬咬牙买点道具喂他们。 元昭眼中极快地闪过一道明光。 哼哼。她就不信,这么多竞品摆在眼前,看着他们都能建功立业,路惊弦还能安心窝在圣京当个养尊处优的禁军统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Gameday5 大朝 “咻——啪!” “啪!” “啪——” “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高居明堂。 十二冕旒,纹玉华章。 金龙昭彰,天威煌煌。 “众卿平身。” “起!” 玉旒垂在眼前,元昭瞟一眼身边的常福。 绝了。 居然真的有人和音响一样好用。 “有事起奏——” “陛下,臣有本奏!” 元昭眼神扫过,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连八十分都没有。 跳得倒是蛮高。 “准奏。” “陛下,天牢如今人满为患,罪囚何日行刑?” “陛下!” 头一个问的话音刚落,后一个已经哀嚎着接上。 “本朝至今,没有数十姓一同获罪夷族的先例,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 一群人喊口号似的跪下,零星散落在群臣之间,倒是错落有致。 可惜天子现在没空欣赏他们的唱念做打。 扶着冕旒对一旁的春和招手,元昭附在她耳边。 “拿几个靠枕过来。” 头太重,她撑不住啦。 舒舒服服靠在锦枕上,元昭缩在广袖里的手指轻点,打开群臣的数据面板。 今日朝会,文武百官能到场的不多。 缺位的这些,不是在天牢里蹲着,就是在地府里躺着。 先帝在位尚不足二十年。 后宫佳丽数十位。 先后诞育皇嗣超过三十余位。 偌大皇室,那是相当的枝繁叶茂。 几十位妃嫔,一个皇帝,哪怕先帝再如何流连后宫,狼多肉少,妃嫔争宠激烈到白热化。 能在这样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平安诞下皇嗣抚育成人,必然少不了家族势力支持。 活到永安十八年参与争储的十二位嗣君,背后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祀元王朝实力最顶尖的一流世家。 世家蓄奴,暗藏部曲,纠集兵力。 无论换哪个皇帝来,这种局面都称得上是心腹大患。 这些心腹大患偏偏在元昭登基之前,为了抢那把龙椅,厮杀到同归于尽。 兵权,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要的。 够资格指挥家族部曲,往往都是这个家族中最有影响力,武略数据最好的人才。 而祀元王朝的教育垄断又决定人才呈金字塔结构,一流世家的综合实力永远凌驾于二流世家之上。 可惜。 这些已经长成的高武略人才,死了。 死得一干二净,连灰都不剩。 宫变,对世家的打击,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 连元昭这个唯一的幸存者,都被武将世家中最忠君的一派摘了桃子。 一想到这群狼子野心的家伙,兴致冲冲地点起火把四处纵火,结果最后发现,烧的是自家房子。 元昭差点笑出声。 举倾家之力,数十年心血,最后却一无所获。 世家心中的懊恼可想而知。 偏偏这种时候,家中的小辈还不安分。 竟然在学宫中顶撞天子。 元昭背后空无一人是没错。 可她如今是皇帝,对皇帝出言不逊,那叫藐视皇权,是大不敬! 可巧,能在学宫受教,与皇帝同门的,又是背景最强的那一批世家子弟。 元昭伸手压着自己的嘴角。 她决定一会儿下朝就去天牢里见识见识证这些世家父子在大牢里相遇的场面。 太招笑了。 宫变死了一批,学宫之事,太傅发难处置,又牵涉一批。 圣京中排得上号的一流世家都进大牢吃团圆饭去了。 文武百官,能剩下半数都算元昭运气好。 本以为自己是辛劳的黄金矿工。 毕竟最顶尖的那一批人才肯定是在牢里蹲着了,如今朝堂还能有多少真金宝贝,难说。 可真的点开数据面板,嘿,您猜怎么着。 金卡居然不少。 元昭一个个在他们的角色面板上做好标记。 “陛下。” 站在离丹陛最近的地方,一直沉默的太傅岳应文忽然出声。 “您大病初愈,若同时处置如此众数之死囚,臣恐血气会冲撞龙体。” “陛下。” 与岳应文并肩而立,一头华发的老臣也劝谏。 “同时处置如此多的死囚,京中刑狱人力不及,恐生乱事。” 角色数据及时跳出。 【人物:月寒嵩 文韬:89 武略:61 忠诚:62 简介:三朝老臣,内阁首辅。凭一己之力带领月家从微末寒门跻身世家。二十岁授官,前后任吏部侍郎、户部尚书、外放钦州郡守,四十六岁回京入阁,十年至首辅。官运亨通,亲缘淡薄。妻病故,独女难产而亡,婿殉情,唯余一女,自幼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这样步步高升的仕途,居然不是金卡? 元昭心中思绪一动。 “陛下。” 缀在他们二位身后的曲连声也出列。 “前朝先代都没有同时处置十数姓的先例,臣恐后世传名,因此指摘,万望陛下三思!” “笃、笃、笃……” 指尖敲在龙椅上的声音在一时沉寂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元昭沉吟半晌。 实际上,他们说的理由,她一个也不在乎。 但是戏还要演下去。 “众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臣翻阅典籍,曾见先代有‘赎死’之策,可用于今日。” 曲连声从袖中抽出一道奏折,上前呈给常福。 元昭拿起奏折一翻。 “……不错。” “既如此,便依爱卿之言。” “内阁今日就开始草拟‘赎死’刑策,不日加入本朝律法。” 她抬眼扫视底下跪着的一群人。 “至于赎金……本朝自非昔日先代可比,就定为——十万两黄金。” “欲赎死者,十万两黄金,一条人命。” “是,陛下。” 众人领命起身。 最先跪下的那几个还蒙蒙的,没想到几句话就结束了。 他们甚至都准备好死谏来着。 这就用不着了? “朕昨日驾临学宫,感触颇深。” 元昭支颐靠在锦枕上,语气随意。 “少时多病,至今未尝同龄相伴之乐,憾恨不已。” “朕愿仿照东宫制,挑选伴读,与朕一同进学。” “此事便交由太傅操办。” “臣领命。” “众卿还有旁的事情要议否?” “陛下,臣有事奏。” 元昭眼睛一亮。 “允。” “今春降雪,连日阴雨,税粮迟迟不至,臣下询才知,运河浪大,运粮船翻了。” “臣以为,当在运河上修建堤坝控制水量。” “陛下,此事不妥。” 工部官员出列。 “运河修堤岂非易事,且如今漕运昌盛,若为修堤中断,两岸百姓恐生计艰难。” 元昭盯着数据面板,双眼放光。 【人物:薛世贞 文韬:90 武略:79 忠诚:78 简介:江南薛氏长子,以青州春闱魁首入仕,长袖善舞,处事圆滑,于各方招揽中夹缝求生,为官至今两年从九品升至五品户部掌事】 这升迁速度跟坐了火箭似的,不愧是金卡! 元昭盯着他的简介。 长袖善舞,那就是人际交往能力很强。 这样的人应该放在吏部呀。 “唔。朕记得,春闱将近?” “回禀陛下,三日后便是各地春闱应试。” “将各地春闱魁首召到圣京,以运河修堤事宜考之,若能提出有效方案,便留京主持修堤,如何?” “陛下圣明!” 在元昭看不见的角度,众位朝臣视线交汇。 这是什么? 这是大朝会嘛? 怎么报一件事解决一件事?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吵,陛下就直接拿出了解决方案? 大朝会还能是这个样子? 朝堂一时在蔓延的惊诧中沉寂下来。 常福接收到元昭的视线,清清嗓子。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他们还真拿不出什么事情了。 “退朝——” “恭送陛下!” 祀元王朝历史上最短的一次大朝会,历时一刻钟。 御驾回宫,元昭翻着常福准备的世家贵女名单。 “陛下,现在传膳吗?” 按照以往的惯例,大朝会持续两三个时辰,皇帝回宫的时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现在才过去一刻钟,她实在捏不准了。 “啪!” 元昭干脆利落地合上折子。 “不必传膳。” 她捏着奏折挑开金帘,对上春和的视线。 “准备些看不出身份的衣服。” “朕带你们出去吃。” 趁着世家还未交钱脱身,她要去天牢里看笑话! …… 二月末,圣京的樱花随着风起舞,飘飘扬扬像一场粉红的雪。 身着吉翠官服的身影匆匆推开院门。 “窦兄!” “我们今日去范楼吃酒!” 大开的木窗边沿探出一颗脑袋。 “你捡着钱了?” “不是,哎呀,我今日生辰,高兴!” “快,陪我去吃酒。” 薛世贞扯着人,紧紧挎住臂弯。 “我同你合住许多日,多有劳烦,今日生辰,正好去范楼大吃一顿,他们家的醉烧鹅可是一绝,你一定没吃过!” 被他挎住的人微微一僵,干巴巴吐出一个“哦”。 “你真的没捡到钱吗?” “哎呀,比捡到钱还高兴!” “你今日休沐,没见到。贤弟我在大朝会上那可是与陛下说上话了!” “欸,掌柜的,今日是什么招牌?” “呦,瞧瞧这是谁?” 两人将将坐下,背后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什么时候江南薛家的长子居然能纡尊降贵来范楼吃酒啊?” 薛世贞脸上的笑一时如开春的雪,融化得干干净净。 粉面锦衣的公子摇着折扇,毫不客气坐在他身边。 “薛公子贵人多忘事,这就不记得在下了?” “来,掌柜的,给本公子把今日能上的菜抄一本来!能和薛公子一起吃酒,本公子三生有幸啊!” 薛世贞僵着脸,强扯出一个笑模样。 “王公子?” “嗯,难得,薛公子居然还记得我王某人。” “素日在青州也算得上一句同窗之谊,何必如此穷追不舍,若是实在气不过,薛某给您赔罪……” “啪”! 刚端上来的酒被狠狠摔在地上。 来人却不肯罢休。 “同窗之谊?哈哈,薛公子实在折煞我王某人了。” “您是先生的心肝肉,我不过是他老人家看不上的一摊烂泥,同窗之谊,我也配?” “可惜啊,谁料得,他老人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薛世贞,你不惜自降身份,千里迢迢来这圣京做小吏,谁不知你抱的什么心思?” “可惜啊可惜,圣京的水也是你这种货色敢来搅和的?你入京足有两年了吧?啧啧!” 他摇着头伸手,毫不客气地扯着薛世贞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青色官服。 “五品小吏,说出去,你也不怕给薛家丢脸!” 薛世贞眼中闪过一点晦光。 “我为天家做事,王公子还是慎言。” “天家!” 这一句激得王氏大笑。 “当今龙椅上坐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算得上哪门子天家!” “薛世贞,你便是想唬我,也扯一张好看的大旗!” 他猛地起身,一副没意思的表情。 “薛公子如今真是落魄了。” “本公子点的菜上了没有?”转脸冲着柜台一声喊,他回身笑吟吟地挥手,“今儿爷高兴,赏你一顿酒菜,来人,给我按住了灌!” “住手!” 斜刺里猛地伸出一只手,攥着他,一把推开。 王氏怪叫着连着后退好几步,直接撞进身后围上来的仆从怀里。 “好胆,什么人敢推我?” 出手的人直直盯着他,开口一句:“走开!莫要欺负人。” 毫无威慑力。 王氏瞬间就打消了对这位一直坐在薛世贞身边沉默的同僚的顾虑。 “哈!我今天还非要你们两个好看不可!给我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Gameday6 真假 元昭闻着烤鸭香钻进范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外面围一圈人,在玩碰碰车,前仆后继地往中间闯然后被推开、接住,看上去非常的乐此不疲。 里头的那个玩的是老鹰捉小鸡,两道青色身影几乎叠在一起,陀螺似的滴溜溜转,一刻不歇。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 还有一个在最外头干着急,跳着脚乱叫。 “这么多人都抓不到他薛世贞一个!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看我做什么?看我就能抓到人?” “抄家伙啊!” 元昭听见熟悉的名字,脚下一顿。 她的至尊金卡? 干脆站到楼梯上,这才看清楚,中间两位头上都是金闪闪放着光的标记。 老天奶! “住手!” 放开她的金卡! 十来人迅速被拦腰抱着往后拖开,几下就被按在地上。 王氏一张脸上写满了恼羞成怒。 “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小爷我的闲事!” 他话音刚落,接着就是一声哀嚎。 反剪着他手臂的路惊弦用力,面无表情地冷声: “放尊重点,不然撕烂你的嘴!” 元昭根本就没把这粉面锦衣的家伙看在眼里。 围在身边的人被拉开,薛世贞松一口气,探头,一眼对上元昭视线。 “陛!” “唰”的一声甩开折扇,盖住薛世贞因惊讶而失声的惊呼,元昭微不可察的摇头。 “陛……毕,毕公子。” 迅速扯着边上同僚行礼,薛世贞一时怀疑自己在梦里。 “您怎么到范楼来了?” “薛世贞,你瞎了眼不成?” 哪怕被压在地上,王氏仍倔驴似的仰着头。 “欸,这个什么毕家的姑娘!” “本公子同薛世贞是素日积怨,奉劝你还是莫要插手!” “你今日有家仆在侧,占一回上风便罢。” “却不要拿什么莫须有的毕家来唬人。 “本公子奉劝你,莫要一时被这姓薛的风流皮相迷了眼,为他开罪我王家,可不是划算的买卖!” 艰难把视线从薛世贞身边那位头顶90的武略上拔下来,元昭略略提起些许趣味,看向被押在一旁的人。 都搞出这么声势浩大的恶霸架势了。 始作俑者居然还是个没烂透的? “若我今日一定要管这桩闲事呢?” 她倚在栏杆上玩笑似地问。 王氏慌忙移开视线,复盯上几步之外的薛世贞,颇有些嫉恨似的咬牙。 “姓薛的!你不会日日都有这般好运道!” 小打小闹。 元昭挥挥手,这些人被放开,灰溜溜地离开。 春和走到二人面前一礼。 “两位公子,请随我家主人雅间浅叙。” 薛世贞这才敢抬眼看向元昭,对上她笑盈盈的视线,忍着腿软一把扯住身边木头人似的家伙。 “我不……” “闭嘴,跟在我身后。” 急急打断他微弱的挣扎,薛世贞鲜少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 他们现在可是要面圣,哪儿容得拒绝? 木头呆子却坚持说完自己的话: “我不用你扯。走啊。” 他甚至很是善解人意地挽住薛世贞。 “别怕。虽然这位姑娘带的人多,但她不像是之前那些想要对你硬来的。” 薛世贞表情复杂地瞟他。 “才刚见了一面,你如何就能看出她是善人?” “善恶当然看不出来。” 他走得四平八稳。 “看看她,再看看她身边的人。” “我觉得你在她眼里算不得要硬抢的稀罕货。” 薛世贞面无表情地抬手抹一把脸。 “窦兄,你今天话多得不寻常。” “多?” “多。” 多得他差点忍不住要打人。 元昭挑着靠窗的位置坐下,顺手牵着春和坐在自己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嘀嘀咕咕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不必多礼。” 手里的折扇轻飘飘挑住两人还要再行礼的手。 她眼中满含笑意。 “坐罢。” 语气温柔得几乎能滴水。 春和坐在她身边,时刻注意着元昭的神色,身上忽然打了个激灵。 陛下的眼神…… 她脑海中闪回天子第一次见岳太傅的场面。 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对比: 陛下当初病中还在欣赏曲小郎君画像的眼神,与今日的神情…… 简直就是异曲同工,如出一辙啊。 状似无意地抬眼打量对面这两位公子。 春和细细思索。 如果曲小郎君是温柔贤惠。 那这位桃花眼时时含笑的薛公子就难免有点不安于室的风流。 她微微蹙眉,转眼观察另一位。 五官端正,气质平和,像是能为陛下做好解语花的。 但是看久了,又难免有些寡淡。 春和暗暗摇头。 陛下自然应该拥有最好的,这两位的年纪不小,还是不够鲜嫩。 元昭没注意身边被后宫争宠文化荼毒的春和在想什么。 她盯着新角色头顶的数据,越看越高兴。 【人物:窦群 文韬:85 武略:90 忠诚:85 简介:窦家嫡长子,母早亡,父不喜,宫变前夕被祖父除名,塞进礼部为五品小吏,寡言木讷,极爱木工,天生怪力】 看看这忠诚值,85! 余光瞟一眼黑着脸杵在门边的路惊弦。 元昭简直恨不得直接把他身上的禁军服饰扒下来给窦群换上。 先不论武略高低。 禁军,拱卫天子之师。 当然要放一个对自己忠心的人来管啊! 59和85,怎么比? 怎么比得过啊? 就算加上两个人武略的差距。 路惊弦也不过就比窦群高出一点。 人家的文韬都比他高出半截。 就这,还天天以将军自居,整日垮着脸看不起她这个皇帝。 小路将军。 你简直输得一塌糊涂。 在心里狠狠把人编排一番,元昭的视线重新放在对面两人身上。 薛世贞正按着窦群拿着筷子的手。 怎么说也是同个屋檐下睡了好几个月的兄弟,两人眼神机锋那叫一个有来有回。 ‘你几个胆子敢在她面前动筷子?’ ‘菜都上好了再不吃就凉了!’ ‘菜就是放烂了她不动你也不能吃。’ ‘今天谁还能大得过你这个寿星公?’ “老兄啊,今天不吃你不会少一块肉,却能留得一条命啊!” 两人快瞪成斗鸡眼了,一直守在后厨的常福终于跟着最后一道菜上来,笑眯眯地打个拱手礼。 “主子,菜齐了。” 窦群抬手,被薛世贞按下。 常福从袖口掏出银针,仔细给每道菜都戳一遍。 窦群抬手,薛世贞再按。 常福拿起筷子,夹一筷子吃一口,再夹一筷子再吃一口。 窦群,窦群没抬手。薛世贞按空,顺着力气往他身上一栽。 “主子,可以用饭了。” 薛世贞人还没撑起来,被窦群一把扒开,眼睁睁看着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一筷子醉烧鹅。 薛世贞:…… 他艰难闭眼。 如果黄泉路上一起走,他死之前一定找针线给这榆木脑袋的嘴缝上。 元昭撑着脑袋看他俩,心里笑了好半晌,也伸手夹一筷子醉烧鹅,轻轻放在春和碗里。 “我自己来,你安心吃吧。” 她还是不太习惯什么事都有人伺候。 留在宫里被换下的龙袍,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禁锢? “窦公子可是饿急了?怪我招待不周。” “啪嗒。” 薛世贞战战兢兢才夹到一块烧鹅,被这句话吓得直接掉在盘子里。 窦群抬头看他一眼,才转过脸来对上元昭视线。 “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留意了薛公子如何唤你。” 元昭眉眼弯弯。 “说起来,方才那位王公子未听过我毕家。我却是听过京城窦家。公子与前任礼部尚书是同一个窦么?” 薛世贞白着脸,一把捂住窦群将将要张开的嘴,决计不敢再放任他和眼前这位你啊我的。 “毕……毕……” 他留意着元昭穿的是衣袍,才开口唤公子,却被王家那个蠢驴一语叫破,现在称公子也不是,称姑娘也不妥,一时竟然舌头打结,吐不出第二个字。 干脆把这个称呼囫囵咽下去。 “我与窦兄不过赁屋陋巷的贫寒小吏。” 他定定神,一五一十地跟元昭交代两人情况。 “窦兄是京城人士,凭着香火情低价租在亲朋家的旧宅。我虽是江南薛家出身,家中长辈却不支持入京,断了花销。若无窦兄好心收留,便只能寻荒桥野庙栖身。” “我们这样的碌碌小吏,怎么敢和三品大员的窦家扯关系?” 元昭不置可否。 “那这么说来,薛公子至京也有段时日。京中酒楼,有范、齐两家盛名,薛公子可听说过?” 薛世贞手上气力稍减,看出她完全不在意窦群之前的言行冒犯。 “自然。范楼的醉烧鹅是闻名圣京的绝味。” “那你可知这醉烧鹅最甘美的一块肉在何处?” 薛世贞正要抬手,视线落在瓷盘上,整个人忽如雷劈似的僵住。 窦群已经拉开他的手,正好咽下一口。 “窦家人丁不算兴旺,往上数,也没有分支。” “你若是窦家公子,怎么可能会住那般陋室?” 薛世贞盯着他,险些压不住自己的声调。 “我被窦家除名了。” 窦群又夹一筷子烧鹅,专心盯着自己盘子里的肉。 “除名……除名就不算窦家人了?” “不算,窦家下狱都没人来抓我。” 他又咽下一块肉,“更何况——” “你从前也没问过我啊。” “我如何没……” 薛世贞哑然。 他还真没问过。 俩人第一次见面,窦群穿着一身粗布乱补的短衣裳在院子里洒扫,动作熟练得像大户人家专门洒扫庭院的小厮。 谁家高门弟子还知道扫地前要洒点水压灰的? “你,你,我?” 薛世贞在世上活了二十一年。 第一次被自己蠢的话都说不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Gameday7 危机 “出身窦家,宫变前夕被除名……你是窦家长子窦群?” 路惊弦面色发青,忍不住出声。 “是。” 窦群在埋头苦吃的间隙瞟他一眼。 “你认识我?” 薛世贞看不下去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不是,你既然出身窦家,想来应是见惯了山珍海味的,一只醉烧鹅不过半两银钱,至于吃得这么狼吞虎咽?” 窦群放下筷子,探手盛了一碗汤。 放在薛世贞面前。 “我没有故意隐瞒身份。” “也从未在你面前作戏。” “你我都是五品小吏,月俸30两,细细打算下来,一天花销最多不能超过一两。” 他的神情始终是平静的,既没有慌乱,也不见窘迫。 “我的出身,不是我选的。” “今天是你的寿辰,我认真吃一顿饭,不好么?” “……你……” 薛世贞呆呆地看着他。 元昭眉梢微挑,附耳春和,春和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起身。 “窦兄,我,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不是,你,我……” 薛世贞抬手捂住脸,垂头深吸一口气。 先把窦群的脑袋扳回去。 “怪我,是我自诩识人有术,先入为主。” “君子之交,论迹不论心,窦兄从来待我坦诚,是我庸人自扰……” 他面上的沉痛忽然一收。 “不对啊。” “那我叫你一起来的时候说,‘你一定没吃过醉烧鹅’,你分明吃过,为什么不反驳我?” 窦群捧着汤抬眼。 薛世贞已经一肘顶在他腰侧。 “还有,这顿饭又不是我花钱,你吃得认不认真,和我的生辰有什么关系?” “好啊窦群,你糊弄我?” “咳咳!” 窦群被他顶得一呛,差点把肺咳出来。 “薛!世!贞!” “我真是看错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了!” 薛世贞气得伸手要推他。 元昭拨开几步跨过来挡在她面前的路惊弦,捏着折扇敲敲桌案,玩笑开口: “停,二位都是世家公子,平素就是这般用饭的?” 她语气不重,薛世贞却条件反射的一激灵。 两人绷着脸理理衣裳坐好。 元昭余光已经看见折返的春和。 “我既与二位范楼巧遇,又恰逢薛公子寿辰,空手相贺,总归不妥。” 她亲手端着春和送上来的长寿面放在薛世贞面前。 “欸,欸?陛,陛……” 薛世贞惊慌到手忙脚乱,舌头打结,连忙抓起筷子要吃一口表示喜欢。 元昭的礼却还没送完。 “把薛公子放在五品小吏的位置上,却是大材小用了。” “如今吏部文选司使空置,薛公子明日上任,如何?” 嘴里含着一根长寿面,薛世贞猛地抬头,不能咬断了面张口,只激动地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嗯嗯!” 窦群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俩。 四品京官的任免。 一个轻飘飘的开口,一个见鬼似的信以为真。 他使劲眨眨眼睛。 刚才的菜里也没有蘑菇啊? 不是他们在发癔症,就是他看见了幻术。 “至于窦公子。” 元昭自然也不可能放过他。 “工部正好有一桩运河修堤的差事,公子可有兴趣?” 薛世贞急急忙忙捞着碗里的面,费劲转头,看窦群呆着不说话,当下就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呃!” 窦群吃痛看过来。 薛世贞已经拼死咽下最后一口。 “有兴趣,他有兴趣!” “这家伙痴迷木工,每日下值往屋里一钻就开始做木头,我见过他做的桥堤图纸,正是精于此道。” “那就请窦公子明日上任工部河泽掌事。” 元昭笑眯眯地起身抬手。 “恭贺二位?” 薛世贞一把扯着窦群起身。 “谢,谢……” 他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谢恩称呼。 元昭已经潇洒地领着人走出小隔门。 面上微凉。 “沙沙……” 绵绵春雨似烟似雾,不舍地从她身前拂过。 翠金纸伞撑开,拢住元昭。 她转身留下两柄,抬眸一笑,步入雨中。 方才的热闹便一齐随着她的脚步消失在薛窦二人视线中。 “你刚才吃蘑菇了吗?” 窦群淡淡开口打破这片刻沉静。 薛世贞扫他一眼,转身下楼,取来元昭留下的两柄纸伞。 “你今日要是没有休沐就好了。” 窦群面色迷茫地接过,猛地抬眼。 “金丝竹,仁心纸?” “她,她?” 薛世贞轻轻颔首,面上浮现星点笑意。 “真是,方才要是有你陪着我一起惊慌,肯定好过我一个人担惊受怕。” “不过,现在也不晚。” 他接过窦群手里的伞小心放好。 又扯着人坐下。 “行了,再不吃菜要凉了。” “你也是蹭上了我这个寿星公的大运。” “比宫里御赐的饭菜还要厉害,这一桌可是陛下亲自请的,这般待遇,咱俩也算是头一个。” 窦群两眼发直。 “我没吃蘑菇。” “你也没发癔症?” “吃!” 薛世贞好笑地推他一把。 干脆起身坐到对面。 “吃饱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这就是咱们默默无闻的最后一顿饭了。” …… 天牢的饭菜虽然比不得方才在范楼的那一桌。 却也算不得相差太多。 毕竟,如今这些吃牢饭的,都是从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家伙。 出了大牢,他们有什么下场都不要紧。 可这些人若是在天牢里出了什么事。 他们这群狱卒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逃不掉。 不过,若真的将今日境遇与昔日风光作比,换来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摇着头感慨一句:云泥之别。 污墙烂肉,血腥不散。 油灯昏昏,黑影森森,伸手不见五指。 连唯一透光的窗,都开在两人高的地方,叫人自知并非困于箱笼,却求脱无门。 连绵不绝的阴影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爹!我刚刚从隔壁听到消息,那小皇帝同意放了我们!” “小皇帝同意大赦了?” “不,好像不是大赦……隔壁说,要交钱,十万两黄金才能放一个人。” “多少?” “十、十万两黄金。” “她想钱想疯了吧!十万两黄金换一个人?” “爹,这钱……” “不交,死也不交!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狗皇帝,这是想榨干了世家,喂自己的私库,她坐在龙椅上逍遥,要我们为她作嫁衣,想都不要想!” “我死也不会交这笔钱!” “那你就去死。” 轻飘飘的声音,却清晰地钻进他们耳朵里。 “啊!” “你,你是什么人!” 阴影中的模糊身影惊叫着挤在一起,推推搡搡,都想把自己藏到别人身后。 半截白蜡烛点亮一盏半旧不新的红灯笼,幽幽微光照亮寸缕惨白衣角。 烛火不敢直视她的容颜,面孔怡然隐在灰蒙蒙的阴翳里,悄无声息,仿佛凭空出现。 “宫变,死了几个。惊架,进来几个。你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外头还剩下几个?” 她提着灯笼微微上挑,浅淡的红光犹疑着、感激涕零地点亮一张芙蓉面。 却是一张全无血色的脸。 缓缓扯开一个僵硬的笑来。 “交钱的,还留得命。” “不要命的,难道还留得住钱?” 红灯笼轻轻晃着,微光落在白衣上,一时像极了蔓延的血迹。 “……你!” 方才还斩钉截铁的声音像是被抽干了全部力气。 “别走!你别走!” “我不想死,不!你别走!” 有人连滚带爬地扑到铁栏门前,层层恐惧发酵成咸涩水迹,蜿蜒爬满了脏污面孔。 “不……别走……” “我……我不想死……” 于是呜呜的哭声连缀成一片,像一场呼啸的风,在无边的昏暗中席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踏着哭声,元昭步出大牢,随手把灯笼插回门头。 没意思。 居然一个高数值人才都没有。 大多都是一群六七十的家伙,忠诚值更是少得可怜。 她深觉自己这一趟实在是白跑,正好撞见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干脆就直接骂回去。 谁说她是在龙椅上逍遥? 每天命不剩多少要做的事一大堆,她现在烦得路过狗都要踹一脚! 结果这群人居然直接破防,恁大个糙老爷们,嘴里叫着怕死,还哭出声来了。 元昭撇嘴摇头。 有权臣,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这些掌权的家伙又蠢又坏,五毒俱全,烂得流脓! 还好这群人已经被扔进大牢等着被榨干最后的价值。 不然,她少不得要一个个找上门去,一人来一刀! 只会制造麻烦一味沉迷享乐的蠹虫。 豆沙了,豆沙了! 【宿主需要滴滴代鲨服务嘛?】 系统忽然跳出来。 “嗯?什么东西?” 【系统出品商城道具,只要九个月的生命值,就能指定某个该死之人在指定日期死亡】 “……你是游戏系统还是阎王?” 【亲亲,这是暴君游戏的特色哦】 “为这群渣滓浪费我九个月的生命?我又不是脑子有泡。” 【好吧,看来您是不需要这件道具了】 【系统为您结算任务进度:1.07%】 【您的道具“天眼”已升级,解锁天气预报】 【未来十日,疆域内阴转小雨,南部青州、苏州集中降雨量预期超过河道水位】 【检测到世界整体进入小冰河期,请宿主做好准备】 “我丢!” 元昭扶在春和腕上的手忍不住用力。 “你们还设置了天灾!我玩冒险游戏都开和平的,搞地狱模式,要我的命你直说啊?别搞这些花头!” 天灾不是开玩笑的! 封建王朝的旱涝之下,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游戏模式不可更改,请宿主尽快扩张疆域,推进任务主线】 元昭面色发青。 “你一定要这样搞?” 【请宿主做好准备】 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的闪烁蓝光归于沉寂。 预知所带来的危机感像重重山岳毫不留情压在她身上。 第一次。 从睁开眼到现在第一次,她终于认识到,这不是一场游戏。 高居于命运之上的主宰笃定她不再拥有脱身的选择。 世界终于向她露出了狰狞的真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Gameday8 风起 “陛下……” 春和握住她的手,试图将暖意传递到元昭身上。 “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外头的饭菜还是不干净,咱们回宫看看太医?” “我没事。” 元昭拍拍她手背,挽着人钻进马车。 “常福,去玲珑阁。” 今日大朝会之前,世家还想用平民替死来偷梁换柱。 为了保证他们的计划不败露,甚至不惜拿出一个人头十万两黄金的贿赂拉拢曲连声这个“皇帝党”。 若非现在这张龙椅上坐的是元昭,他们的计划说不定就成了。 可惜,偏偏撞上她。 从刚开始他们偷偷摸摸商议怎么才能逃得一命时,元昭就已经“在线观看”了。 生死面前难免自乱阵脚,曲连声就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性命攸关,自然不敢有分毫怠慢。 急急把救命钱送来。 可他们怎么能料到,曲连声在大朝会上状似为他们开脱的奏折,写的却是这些贿金存放的地方,和送了贿金的世家名单。 元昭盯着窗外缓缓后退的建筑。 能在一夜之间拿出十万两黄金的世家不多。 可他们既然抬手就能拿出十万两黄金,铜锁府库里,必然就还有百万两、千万两。 百年世家,多少代人趴在这片土地敲骨吸髓积攒下来的财富。 如今,正该是“一鲸落”,万物生。 …… 青帷马车停在小门边。 几人动作迅速地钻进阁楼。 路惊弦一马当先,出手直接劈开箱锁,剑尖顶着箱盖一挑! “咚。” 堆成小山似的金元宝被震落,咕噜噜滚到元昭脚边。 路惊弦黑着一张脸,转身利落地把这些箱子统统挑开。 满当当的真金白银,照得徒壁空屋都华光熠熠。 泼天富贵,直逼国库。 不,应该说,祀元王朝的国库都拿不出这么多钱! “常福。” 元昭忽然开口轻唤。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人连忙叩身。 “主子,常福在。” “从禁军中挑一队健壮的,朕许你特权,再找几个机灵的内侍,速速筹粮,押往青州、苏州。” “路上轻骑快马,务必在十日内赶到。凡有阻碍筹粮赈灾的,你们可以先斩后奏,不拘官秩。” “此地钱财随你们取用,但要尽量从大户富商中收购,不许走漏风声,每一笔交易都给朕记清楚。” “只要能活着回来,金銮殿上,朕给你留一个位置。” “这差事,你接是不接?” 从来垂头躬腰不敢直视的人,猛地抬头,差点闪着脖子。 “主子……” 元昭静静地看着他。 “奴才领命!” 伸手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她的声音仍旧是轻飘飘的。 “朕等着你回来。” 窗外的雨渐渐大起来,给天地都蒙上一层雨滴做的珠帘。 一行人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扶着车门,元昭转身望着这座寂静的小阁楼。 绣户轩窗之后,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面色微冷。 “去报国寺。” 太少了。 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 原本这一趟赈灾应该派正式的武将前去。 南方豪强林立,万一撞上哪个心黑的,就算是钦差也不一定能回得来。 她点开系统面板,专门在常福身上做好标记。 灰蒙蒙的图像里,代表着本阵营的标记小绿点越来越远。 元昭面色冷凝。 她需要人手。 不拘身性,不拘敌我。 不拘尊卑。 …… “哗啦啦”的雨声敲在黛青色屋檐。 偶有惊鸟振翅高飞,整幅翠色山林漾起波澜,随着风摇曳。 清透珠帘簌簌垂落,撞进薄瓷泥胎的怀抱,“叮叮咚咚”欢快地响成一片,古韵悠然。 这片天地久无生人踏足,仿佛远离红尘,俗世不扰。 可万籁俱静之下。 却有一点橘红明火,烈烈飘摇。 “咕嘟嘟……” 沸腾的泉水被端起,连缀着注入灰扑扑的瓷碗,萎靡茶叶被裹挟着浮动,渐渐散发出清冽香气。 纤纤素手探至身前。 “陛下,请用茶。” 盯着眼前翠绿一汪茶水,元昭无意识地皱皱鼻子。 认命地捧起茶盏轻呷。 瓷盏一点点,一点点倾斜,终究还是沾到了水迹。 噫! 苦得她舌头发麻。 “陛下不爱喝茶。” 坐在她对面的素衣美人垂眸轻笑。 “陛下厌茶,一如妾厌宫廷。” 她面上的笑倏忽冷下来。 “妾身不愿回宫,陛下还是请回吧。” 元昭手上动作一顿。 抬眼盯了她几息。 干脆扬手。 “啪。” 豪气干云地把空盏放回原处。 皱着脸,“咕嘟”一大口咽下嘴里的苦水。 潜意识里还伸手跟人家拜拜,起身,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她身后的素衣美人嘴角笑瞬间僵住。 欸? 哎哎哎? 不是,书里不是这么写的! 说好的三顾茅庐,程门立雪,张良捡鞋呢? 你怎么转身就走,欸,别走! 元昭已经一口气冲出禅房,疾步走到路惊弦面前,抬手直接掀开他手里的食盒盖子,捏着甜糕就往嘴里塞。 “陛下,慢点,慢点,小心噎着。” 春和心疼地递水。 连着两三块点心带走嘴里的苦味,元昭抱着水壶猛灌一口。 这才缓过一口气。 我嘞个绝品苦茶! 怎么能有茶叶比中药汤还苦! 真的假的,这就是顶尖茶叶的威力? 禅房木门“吱呀”一声响。 素衣美人蹙眉扶在门边,“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真被她的积年旧茶给吃坏了? 她心里直打鼓。 说实话,要不是小皇帝忽然上门,她自己也不会碰这些茶叶的,最多取一撮下锅煮蛋。 那不是想着她身份尊贵,不愿露怯嘛。 不能真吃坏了吧? 接过春和递来的锦帕抹嘴擦手。 元昭深吸一口气。 “朕无事。” 她看向门边的人。 “太妃娘娘或许误解了朕的意思。” “朕来此请诸位出山,不是为了将你们接回后宫。” “而是要你们坐镇前朝。” “先帝驾崩后,世家为夺储制造宫变,互相厮杀,元气大伤。如今又被朕以‘赎死’刑策重击要害,如今祀元王朝缺位泰半,朝廷左右支拙,急需援手。” “下山,入朝。” “朕不是先帝,给不了你们宠爱。” “但朕可以给你们权力。” “和你们的父兄、叔伯一般无二的,被你们亲自握在手里的权力。” “世家获罪,逃得一命已是侥幸,罪孽之身想要官复原职,他们余生无望。” “但你们可以。” “三公九卿,侯爵贵胄,甚至勒马封疆,不过探手取之。” “后宫本就与前朝息息相关,如今不过是彻底扯掉了那层原本就不需要的遮羞布。” “争权夺利,取而代之。这些事情对你们来说并不陌生。” “难道你们生在家宅,浸淫后宫的那些岁月里,就没有想过,如果是你来做出这些关系一家一国的命运之策,世事会如何?” “朕也是女子。” “百代江山,千秋基业,不会因为朕而崩亡。” “诸位又何妨一试?” 元昭站在雨中。 灰蒙蒙的天幕笼罩着四方大地。 山峦清寂,林鸟悠悠。 她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 明明是一身孱弱苍白的皮相。 明明是一袭简素无华的衣袍。 寡淡的快要与这漫山遍野的雨融为一体。 可她站在那里。 仿佛有熠熠金光冲天而起,直上九霄! 淡淡龙影徘徊萦绕。 狰狞巨兽,只向她俯首。 不过无兵无从,无剑无玺的童子! 她们的手缓缓收紧。 她坐上了龙椅。 她真的坐上了龙椅。 那她们呢? 她们何妨一试! 有素衣身影缓缓自雨幕中踏来。 看不清面孔的窈窕身影们聚集着,围在她身边,俯首而跪。 "赵氏青君。" “虞氏烜秋。” “孟氏缘瑶。” “江氏梦春。” “林氏慕娥。” “李氏云裳。” “先帝之旧媪,门阀之弃子,昏昏萎靡于荒寺,幽幽伴之以青灯。残生无望,自堕于暝渊。红尘无挂,自绝于昔日。今蒙圣人妄重,躬身亲至,请于屏山。余愿肝脑涂地,为君效死!” “卑臣,叩见吾主!” …… “咔嚓!” 惊雷照彻,夜如白昼。 “噼噼啪啪”冰块砸在帐篷上的声音吵得人睡不着觉。 大胡子壮汉一脚踢开身边的女人,粗声粗气地开口: “去,把格尔图屠叫来!” 女人胡乱套上衣服,小心掀开一角门帘。 片刻,有一道魁梧身影踏进帐篷。 “汗,您唤我?” “旧格尔齐的天气越来越恼人!” “乌桑陛下交代,要我们刺探元朝的新帝。” “献礼使臣到什么地方了?” “使臣队伍已经出发三天了,应该已经进入元朝境内。” “那些元朝的走狗会不会诓我们?” “不,他们急需黄金救命,男人都被关在死牢里,家里只剩下妇孺,他们不敢。” “就算他们真的没有说实话。” “一个男人都被关在死牢里的国家,旧格尔齐的勇士摧毁他们,就像老鹰抓兔子一样简单。狼群是不会在意羊的脑袋里有什么阴谋的。” “你说得对。格根塔娜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她还是病恹恹的。汗,我们担心,如果在王子回来之前他的母亲就病死了……” “那就瞒着他!” 大胡子壮汉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个女人已经病了这么多年,长生天也不愿意收下她。天山上的草药那么珍贵,不必浪费在她身上。” “让人看着给她喂点羊奶就好了。” “是。” “你确定乌桑陛下给的秘药,那狼崽子吃下去了吗?” “汗,我亲眼看着他喝光了那杯毒酒。这已经是您问的第三遍了。” “好吧,好吧……滚回去睡你的大觉。这见鬼的天气,真叫人烦得慌。” “不要为这些无法改变的事情生气,汗。” “只要我们的计划成功,元朝北疆马上就会成为我们的土地,到时候,您梦里都会笑醒。” “哈哈!滚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Gameday9 执棋 雨越下越大。 元昭坐在锦榻上盯着棋盘发呆。 春和悄悄放下汤盅,无意瞟一眼她面前的棋盘。 倒不像是在下棋……更像是在排兵布阵。 黑白数量悬殊,各司其职,二分天下。 捏着一颗白子在指尖转了半晌,元昭迟迟不落。 她很闲。 起码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 闲过头了。 先帝晚年罢朝,内阁权力迅速扩张,包揽政事。 如今内阁虽只剩月寒嵩这个光杆司令。 却有岳应文,仗着帝师身份,与他平权相对。 这就造成了朝廷政事被岳、月瓜分,元昭只能收到寥寥几本自己人递上来的奏折的尴尬局面。 所以她迫切地需要人手。 皇帝杀人不犯法。 可皇帝也不能乱杀人。 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她能给世家判死,是因为他们先有闯宫厮杀,后有夺嫡之乱,又当面挑衅她这个天子。 可如果哪天元昭想要剑指岳、月二位。 剑还没举起来,她就要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所以,对这两位权臣不能硬来,只能“蚕食”。 别看岳太傅广袖玉冠,整日里一副仙人模样。 这家伙心黑的能蘸墨写字。 元昭还记得她当初在手机上看的那三十秒游戏广告。 作为主要角色之一,这家伙后期可以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最后甚至连装都不装,直接在龙椅边上加了一个位置,虽无摄政之名,却有摄政之权。 她又不是脑子有泡,还等着人来摄政,自己当摆设不成? 而且这家伙虽然端着一副圣人皮相,内里却离经叛道得很。 他做道士的初心是为了钓先帝。 对,他一开始就知道先帝沉溺于这些旁门左道,专门把自己包装好等着人来请的。 真·纯欲钓系。 但这小子做道士的时候学是真的学了点东西在身上。 什么朱砂硫黄小火药,金属矿物大还丹,他是真会。 要不是元昭百毒不侵,靠近这人三步之内她都恨不得戴防毒面具。 哇,古代香囊也能药死人的啦! 至于为什么不好好走仕途非要做道士曲线救国? 欸,他家里不让。 岳家是锦州名门。 锦州好学成风,遍地书院。 岳家人世代在书院里做先生的。 虽然比不得京城世家。 那也是书香名门,桃李天下,素有贤名。 但岳家人不喜党争政斗。 就乐意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在锦州教书。 还立了家训,言明岳家子弟无诏不得入仕为官。 岳应文当初是离家出走上的三清山。 就是为了当官。 要不然说有志者事竟成。 欸,这官儿还真给他做成了。 他如今在圣京是形单影只独身一人。 但出身这种东西,是抹不掉的。 他一辈子顶着“岳”这个姓,那些出身江南的学子眼睛里就只能看见他这个人。 既然月、岳相争。 那月家背后自然是京城老牌世家。 岳应文身后便是那些出身不够,才学来凑的京外学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打击世家的一系列政事上,岳应文始终对元昭的行动抱支持态度。 可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元昭的身份决定她不可能下场。 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岳应文这个未来的“无冕之君”坐大。 所以她要去请报国寺的太妃出山。 祀元王朝至今留有殉葬制。 后宫无子妃嫔,要在先帝驾崩之后陪葬。 但如果某位妃嫔的出身足够好,手里捏着的银钱多。 就算无子嗣傍身,也能悄悄买的一条命。 余生寄于报国寺,青灯古佛。 了却残生? 有命才能有残生呢。 至于元昭为什么选择这些看上去完全没有政治遗产的太妃们? 还是那句话,出身是一个人永远都抹不掉的东西。 世家不会对太妃出手。 但世家与她们之间的隔阂已经不可消弭。 先帝曾有恩赐,只要世家愿意把人接回去,就不必殉葬,不必寄身报国寺。 但她们还是聚在了那里。 世家对太妃们的缄默,或许掺杂着他们无颜面对的愧疚。 也正因为是太妃。 她们已经完成了从谁的女儿、谁的妻子、到某一个具体的人的身份转变。 报国寺荒郊僻野,寂静无人。 越是在安静的地方,人越容易叩问自己的内心。 在一遍遍的叩问中,看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偏偏这种时候她们已经失去为自己争取的机会。 而元昭给了她们这样的机会。 于是在身为世家女,在身为太妃之前。 她们先是她们。 她们终于成为她们。 这是天然的同盟。 是刻骨铭心的利益一体。 是清醒的,不可分离的,她们亲手缔造的羁绊。 元昭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在世家面前重寒门。 在寒门面前重太妃。 在密密的权力的搏杀中。 至高无上的权柄将层层向上,顺着她一手缔造的金字塔渐渐收拢。 收拢到她的手心。 所以,这场厮杀的第一步应该落在哪里? 元昭盯着棋盘。 她手里捏着很多张名单。 名单,名单…… 岳应文的手里,也有一张名单。 窗外的闪电倏忽落下,转瞬即逝。 隆隆雷声紧随其后,响彻天地! 这片刻的明光,却被她留在眼底。 少女盯着棋盘,唇角忽然绽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已经沾染她指尖温度的云子猛地落下。 直切黑子中营。 天子伴读。 何异于一架登天桥、青云梯?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见自己的伴读名单了。 会是谁呢? 世家、寒门,会争得血肉纷飞,毫不留情吧? 她真的是…… 真的是太期待啦! …… 岳应文踏进明宸宫时,已经日上三竿。 雨过天晴,元昭在窗边摆了矮桌蒲团,案上两三贡果。 毕竟这家伙还挂着帝师的名头。 古代尊师重道。 她这个做弟子的要贴心啊。 垂眸扫过元昭的布置,岳应文不置一词,理理衣袍坐下。 “陛下,今日讲学《礼记》文王世子篇。” 元昭点点头,翻开自己面前的书页,顺手还拨弄两下自己的刘海。 “君之于世子也,亲则父也,尊则君也[1]……” “凡学世子及学士,必时。春夏学干戈,秋冬学羽龠,皆于东序[2]……” “古之君子,举大事,必慎其终始,而众安得不喻焉?《兑命》曰[3]……” “陛下。” “陛下?” 岳应文面无表情地放下书。 “陛下,醒醒。” “嗯!” 元昭猛地抬头,“怎么了?” 她下意识和边上的春和对个眼神。 ‘吃午饭了?’ 春和站在岳应文身后,悄悄摇头。 ‘太傅发现您睡过去啦!’ “是臣哪里讲得不好么?” “不不不,不是不是。” 元昭手忙脚乱地捡起书,挡在脸前,只敢露出一双眼睛,从下至上地偷偷觑他。 “您讲得很好,继续,继续。” 岳应文看她这副心虚的样子,心知小皇帝不耐烦听讲。 干脆捡点旁的事情说。 “臣听闻您昨天出宫了?” 元昭抓着书的指尖用力,无意识地顶着书页边从中间折起来,一顿一顿的按下去。 “是,朕昨日带着路将军出宫了。” 岳应文面上神情微微一怔。 小皇帝,错以为出宫的消息是路惊弦露给他的?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那家伙几日前在酒楼提起眼前这位的语气。 “微臣没有对陛下出宫不满的意思。” “宫中按时落锁,陛下只要在宵禁前回来,就是体谅我们这些臣下时时担心。” 他可不敢为路惊弦制造什么误会! 谁知道这家伙要是哪一天知道自己情路坎坷还有他的一份,会不会野猪似的闯进他的苗圃,霍霍他的心肝宝贝来报复。 眉尖微挑,元昭试图转移话题。 “说到昨天,岳太傅,朕的伴读名单拟好了么?” 岳应文淡定地摇头。 “还未。” “陛下的伴读,自然要细细考察,容貌才学,品性言谈乃至方方面面,都不可疏漏。” 元昭盯着他,试探开口: “朕自幼体弱,又常年困于一隅……我想见见那些康健、不生病的姑娘是什么样。” 她在示弱。 自然界中小动物迷惑敌人视线的一种手段。 不费多少心力。 但胜在好用。 好用就够了。 “微臣会为您留意的。” “陛下还有别的要求吗?” 元昭笑得眉眼弯弯:“太傅愿意答应这一条就很好啦。” 她抱着书拱手:“辛苦辛苦。” 并不标准的拱手礼。 可伴着她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少不得有些憨态可掬。 “陛下,要传膳吗?” 春和适时开口。 岳应文脸上浮现出一点被打搅的不悦。 “还未到午膳时。” 春和语气平稳地答话: “太医说陛下体弱,气血亏空,应该少食多餐,一天用五次膳为宜。” 岳应文闻言细细扫一眼元昭。 巴掌大的小脸,虽然养出点肉了,但还是没有多少血色。 “太傅要和我一起用膳吗?” 元昭皮笑肉不笑。 别答应,别答应,别答应!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早上便是专门安心享用完早膳才传召的他。 要不是她面前没有茶盏,她都快要按捺不住抢过岳应文的茶端起来送客了! “可……” “陛下用膳的规矩多。岳太傅还是自己回去吧。” 没说完的应答被人打断,岳应文蹙眉抬头。 一道娉娉婷婷的宫装身影走近。 “虞太妃?” 岳应文撑着矮桌起身。 虞烜秋笑着摆摆手。 “我如今是陛下的司膳女官,岳太傅可称我虞司仪。” “可莫要一口一个太妃,白白把人叫老了。” “女官?” 岳应文平静的表情终于裂出一点缝隙。 “平日里只是照顾陛下。宫中这些生瓜蛋子哪里会照顾人,陛下如今是我大元主君,不能有半分闪失。正好老身闲着无事,入宫照顾陛下,也不负先帝遗愿。” “陛下从小没有母族长辈在身边,抬举老身,我这做长辈的,难道还能驳了陛下的好意?” 她笑吟吟的三言两语就解释了身份,又搬出先帝,堵得岳应文哑口无言。 伸手扶着元昭起来,虞烜秋都已经走出两步,又忽然转身。 两双乌黑透亮的眼睛一齐盯着岳应文。 “怎么,岳太傅可是觉着不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Gameday10 香饵 岳应文最终还是没能留在明宸宫用膳。 太傅大人肩上担着朝廷近乎一半的政务,只能匆匆告辞。 浅浅吃过几口,元昭难得生出点逛园子的兴致,春和收拾点心盒子,虞烜秋信手挑了一件披风,跟在她身后。 明宸宫是新殿,位置在整座皇城中居南,选址考虑天子上学和上朝的频率,御驾无论至金銮殿抑或学宫不会超过一刻钟。但距离御花园就远得多了。 好在元昭从不为难自己。 “先太子喜梅,东宫北侧奇梅苑,堪为陛下一观。” 虞烜秋垫着披风的手臂搀住元昭,力求舒适又暖和。 “二月末还有梅花?” 脚步未停,元昭随口一问。 虞烜秋轻笑。 “陛下,您去看看就明白。” 元昭被勾起兴趣,微微加快脚步。 漫漫宫道上一时安静。 游刃有余地跟在元昭身边,虞烜秋的眼神温柔含光。 她没有孩子。 先帝后宫争斗激烈,谁都想为自己挣个未来,可龙椅只有一座。 所有人都拼命削尖了脑袋去争去抢,四方方的天地成了她们的斗兽场,在日复一日的算计倾轧里,亲手消磨曾经的自己。 虞烜秋厌烦这些事。 所以明知贴身宫女给自己端来的安胎药里掺了红花,她还是喝下去了。 御医诊断一出,家中震动,她宫里的眼线顷刻就少了三分之二。 谁能想到,刚入宫就封了贵人的虞家女,居然轻轻松松就被一碗红花毁去了。 跟老皇帝哭的时候,她没提宫女的事,也没提虞家的事。 并非全是做戏。 她是真的不在意。 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无休无止地争斗。 就算有了孩子又如何? 每天提心吊胆,严防死守。 她实在是厌烦透了。 丢下那把对着自己的利刃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守住本心很难,但她做到了。 静静凝视着身边才到自己肩头的小姑娘,虞烜秋嘴角的笑愈发灿烂。 她从前虽然不觉着自己孤独。 可看见哪些小娃娃,难免也觉得可爱。 如今,怎么不算是有了呢? “绿梅?” 远远看见院墙上伸出来的一枝,元昭惊奇出声,跨过朦胧照壁。 微微睁大了眼睛。 千花竞秀,百枝斗艳。 用姹紫嫣红形容梅花原本是不够清高的。 眼前之景,却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词来。 抖开手上的斗篷,细细给元昭系好。 虞烜秋指着丛丛树根处还未化尽的冰。 “地库里的冰耗从正月就开始记档,去年的陈冰大多用在这里,积年寒气最重,骗过这些梅花,也不算什么难事。” “这还是那位先太子想出来的办法。” 先太子,宫变之祸的源头。 若非这位深受先帝爱重的储君忽然暴毙在边疆,余下这些嗣君必然不敢闯宫作乱。 元昭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位先太子是何许人也?” 虞烜秋不着痕迹地瞟一眼她的神色。 有些懊恼自己嘴快。 若说先太子是先帝最爱重的皇嗣。 毫无疑问,元昭就是先帝最不在乎的那个。 她怕元昭听了心里难过。 小心挑拣着措辞,虞烜秋状似回忆,放缓语速。 “先太子,是中宫皇后嫡出。皇后难产,血崩而亡。临终遗言,要先帝对这个孩子珍之重之。” “先帝是个痴情种子,拉着皇后的手哭得涕泗横流,当场就为这个孩子定下储君名分,许诺亲自照顾他长成继位。” “后来,先帝果然带着太子一同住在长宁宫,亲自抚养他长大。” “太子不负众望,无论文治武功,在一众皇嗣中都是最好的。或有嗣君怨怪先帝偏心,意图刁难太子,最终都折戟而归。” “直至去岁,乌桑不满进贡,挑起战争,来势汹汹。连克我边关三城。” “太子金殿请命,披甲上阵,阵前斩下敌军副帅。我军士气大振,奋起反击,收复失地。” 元昭咽下嘴里的点心,“然后呢?” 虞烜秋神色惋惜。 “我军收复最后一城失地,意图反攻,却不料太子阵前暴毙。路将军急令回朝,为边关安稳,只得与乌桑议和,各自退兵。” “那之后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太子暴毙的消息传回圣京,先帝惊倒,重病,悲痛不能言,药石无医。” “储位空悬,眼见先帝年寿不永,嗣君聚兵闯宫,厮杀三日不绝。” 元昭打量眼前的奇梅苑。 “都说那群家伙丧心病狂纵火杀人,怎么,是专门绕开了东宫?” 眼前这片繁花似锦的样子可不像是烧过的。 “是大公主和三公主,她们借由侍疾先入宫门,封锁了东宫,后来的几位都直奔长宁宫,顾不上此处。” 元昭眉梢一挑。 “如此说来,朕今日赏梅之幸,多赖二位先姊。” 她沉吟片刻。 “追封。” “朕继位后缠绵病榻,倒不曾过问几位姊妹兄弟。” “今日少见晴光,正宜追封。” 虞烜秋未料及她居然是这般反应,愣了一瞬才匆匆唤人。 不多时,元昭对着玉碟挑起谥号。 十二嗣君争储,其中,只有三位姊妹。 这也就是放在游戏里,祀元皇室血脉平等地赐予每个皇嗣多子多福的能力,公主也能使人怀孕,所以摆脱枷锁,站上权力的舞台。 可惜,她们身后的势力仍旧是最少的。 元昭挑了三个字。 慈惠爱民曰文。 爱民好与曰惠。 圣善周围曰宣。 这些都是美谥,至于剩下那几个? 杀人放火的家伙,“伤”“殇”“悼”“荒”……随便挑挑就是。 勾满九个谥号,元昭随手拿起玉碟。 仔细看,她没有妹妹,却有好几个弟弟。 嗣君中,最小的只有十一岁。 老皇帝上了年纪力不从心,加上后宫争宠激烈,孩子生得艰难,活得艰难,长成也艰难。 可以说是露头就秒。 元昭这条漏网之鱼的运气称得上是万里挑一。 至于皇室旁支? 因为祀元王朝血脉的特殊性,皇位换届向来是激烈非常,能活到最后坐上皇位堪称是地狱难度。 都已经坐上皇位了,谁还能放任昔日你死我活的兄弟姐妹,和自己一般安享荣华? 祀元王朝没有旁支。 龙椅之下白骨累累,这座皇城是名副其实的斗兽场。 “陛下。” 有窈窕身影打断元昭乱飞的思绪,匆匆禀报。 “北疆蛮部旧格尔齐入境,欲向新帝献礼。” 元昭伸手接过飞信。 “旧格尔齐居于我朝与乌桑边境,若非他们暗中相助,去岁乌桑不可能悄无声息奇袭我朝边关。” “这群人必然暗藏祸心。” 春和奉茶,赵青君缓一口气,被虞烜秋按在绣凳上,口中不停。 “玲珑阁贿金尽数入库,常总管支了六十万两,还剩下……” “内阁刑策新颁,世家赎金入库,有京郊田庄,城东商铺……” 元昭盯着刚到手的世家赎金名册,赵青君说完这些庶务,正好她抬眼。 “你在玲珑阁见到人了?” 赵青君摇头。 “按着陛下的指示细细搜寻过,没有找到旁人。” 元昭蹙眉。 她那日分明见得阁楼绣户之后有人影一闪而过。 “但是查到了蛛丝马迹。” “玲珑阁曾是圣京最大的奇珍拍卖楼,因经营不善被迫典卖转手。” “也曾沾过月家门楣。” 元昭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那日在曲府看见的青衣从侍。 她也是月家人。 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 捏着名册,元昭眼底微亮。 “那些世家交赎金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赵青君犹豫着吐出一个不那么激烈的词。 “颇有怨言。” “陛下,您都已经放他们一条性命,这些老东西居然还心存怨怼。” 虞烜秋愤愤开口。 元昭按下她的手。 被迫狠狠出了一笔血,谁能不心存怨怼? “毕竟是我朝的肱骨老臣。” 她嘴角勾着笑。 “朕也不能太过严苛。” “这样,凡是交了赎金的世家,恢复白身。想要保全家中昔日风光的,可自荐品貌嘉淑的妻女,朕许她们昔日官秩闲名,若有立功者,三品及以下,官复原职,三品以上,降级还朝。” “陛下,这……” 虞烜秋瞪大眼睛。 这岂不是叫这群老东西守住了自家的金山? “至于如何立功,立什么功。” 元昭示意她少安毋躁。 “要殿前众议之后,方能裁定。” 伸手扶着赵青君起身,元昭笑得开心。 “劳烦尚仪,一定把朕的苦心细细带与众世家。” 团结的力量从来都是可怕的。 她绝不会放任这些老东西在沉默中联手。 争吧,抢啊。 如此香甜的饵食,一定要争得头破血流才好! “朕,还盼着他们能重回朝堂,扶持我祀元江山啊。” …… 月府书房。 青衣少女跪得笔直。 “阿翁,我想入宫做陛下的伴读。” 漆墨坠于笔尖,月寒嵩连忙抬手欲接。 “糊涂啊!” 终究还是没接住,只差一笔就成了的金匾毁于一旦。 老爷子干脆丢下手里的笔。 “陛下有意与世家为敌,你若入宫,是何等处境?” “旁人不知你心中赤忱,只日日见你随侍于陛下身边,谁敢信你当真是问心无愧?” “说是伴读,哪个瞧不出来,小皇帝这是有意培植忠君一脉?你若入宫,无异于羊入虎口,她若有意强留,阿翁还能等你几年?” “欲得虎子,先入虎穴。” “可你既无搏虎之力,何必以身犯险?” “若我就是问心有愧呢?” 少女猛然抬眸,眼中野望炽烈不尽。 “陛下身后没有世家。” “我们如何就不能做这个第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Gameday11 岁贡 “你?” 月寒嵩惊得跌坐在太师椅中。 被他这一晃吓得面色苍白,青衣少女惊慌扑到椅边,差点撞上桌角。 “阿翁!” 老爷子摆摆手,盯着她,神色刹那恍惚。 “小丫头长成了。” 从来暗敛精光的眼中流出脉脉欣慰。 月寒嵩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起来吧,地上凉。” “阿翁。” 小心坐在他身边,少女的声音仍旧惊魂未定。 “阿翁老了。” “你比阿翁看得远。” 月寒嵩沉吟片刻,心中思绪微动。 他是寒门出身,最明白孤身一人在官场中沉浮有多么艰难。 四十年谨小慎微,汲汲营营,为的什么? 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小辈能走得更远! “陛下以童子之龄践祚,如今正是心性易变、反骨初生,你可知何谓‘伴君如伴虎’?” 枯树皮一般的大手轻轻拍在还未长成的少女肩头。 “你若入宫,旁人视你,必然先看出身。” “我月家虽无魁首之实,却有魁首之名。观陛下近日之言行,临世家必酷烈,亲寒门而远旧臣。又逢多事之秋,大小闲杂不尽……” “陛下将伴读人选一事交由太傅定夺,既是笼络寒门,也有制衡之心。世家如今多次受到重创,但有反扑之机,绝不会放过,淋漓手段,不必赘言。” 花白须发之下,老爷子眼底闪过一缕明芒。 “谨小慎微,这四个字,老朽守的数十余年……” “是时候了。” 青衣少女伏在亲长膝头,从来沉静的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她原以为,还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说服阿翁。 是她忘了。 野心,这份生来就流淌在她血液里的勃勃野心,正是在这般数十年如一日的默默无声中传递着。 嗜血的狼就算披上羊皮,也难以摒弃对肉食的渴望。 她们都在野心里浸透。 要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开出花。 …… 明宸宫的灯烛燃烧着,连案前纤瘦身影都映得阴沉。 “你之前说,乌桑不满进贡,挑起战争。” “这是什么意思?” 虞烜秋惊疑地扣紧手,“陛下,没有人跟您提过?” 元昭默然摇头。 虞烜秋面色奇差,倒吸一口气。 “这群老不死的!竟然暗藏祸心至此!” “祀元与乌桑隔草原相邻,西北边境据天险而分,自开国至今,战事交接,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场。” “二十年前于叶伽城,我军惜败,众臣主和,遣使交换国书,以岁贡一千二百万,得边疆安稳。” “但两国名为友邻,实则不然。” “旧格尔齐草原横亘于两国边界,每至岁末,骑兵南下,打家劫舍,频频扰我边境。杀人放火,乃至屠村屠镇,无恶不作。” “草原游民不过蛮夷外邦……他们使用的兵器,都带着乌桑匠造的标志。” “碰”! 汤盅被狠狠摔在地上。 元昭气得起身,大动作太猛差点厥过去,不得已扶着桌案吸气。 春和吓得面色惨白,“陛下息怒!” 虞烜秋也忙忙跪倒,还小心抬眼注意着元昭神色,随时准备冲出去请太医。 一众宫侍跪伏。 连殿门外的路惊弦都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观望。 元昭深吸气,扬声:“路惊弦,进来!” “朕有事问你!” 于是一道黑沉沉的高大身影走到殿中央,丁零哐啷的单膝跪好。 “陛下。” 他走进来的路和几日前一模一样。 如今却心甘情愿地屈膝。 “祀元每年都要往乌桑运输岁贡?” 元昭无心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只是沉着脸发问。 “是。” “什么人整理岁贡,如何护送?” 路惊弦的面色也很阴沉。 “臣在边关时,只见官宦来往,不得其闻,唯偶遇一二辎重出城,没入草原,隐隐人烟。” 元昭指尖敲在桌案上,沉吟片刻。 这家伙资历还浅。 真正的守城大将不会轻易离关。 路小将军的名头再响,其实也不过是执意参军初露头角的小将。 要不然,怎么会被压在她身边做这个劳什子禁军统领。 “你同乌桑军队交手过?” “是。” “对方与我军优劣如何?” 路惊弦面色更加难看,刚要开口。 “想清楚再说。”元昭冷声提醒。 “朕未见边关,故而只能问你这个亲历者,你说的话决定朕以后要如何调拨我军辎重,朕没有精力听那些敌军百无一用的废话。” 路惊弦又一次被刚要说出口的话噎住。 闷闷地垂着头,他几次欲言又止。 “陛下,此事,或许您应该去问我爹。” “臣是单骑斩敌一百三十九人封的将军。与臣而言,敌军就是百无一用。” 元昭翻个白眼,“那你身边的人伤亡如何?” 路惊弦稍稍抬头,没敢真的对上她视线。隔着阴影和距离的俊俏面孔上是迷茫混着难以忽视的得意。 “臣单骑闯阵,乱军中取敌将首领,没有身边人。” “他们根本就追不上我。” 第二句话是小声地呢喃,元昭凭着系统开挂加强的五感听得一清二楚,气到无语。 只能指着殿门。 “滚吧。滚出去看你的门。” 她这句话说的轻飘飘,春和同虞烜秋还犹疑着没敢动,路惊弦“哦”一声,又丁零哐啷地起身,转身往殿外去了。 没有办法,这家伙只有77的文韬。 刨去从小耳濡目染最顶级的兵法战术,谁还能指望这77的文韬里给他剩下多少智慧? 没有精力和蠢狗计较,元昭打开系统面板。 对着天眼呈现的平面地图上标注的“乌桑”二字虎视眈眈。 她讨厌战争。 哪怕事到如今,只有扩张疆域才能续命,而战争是扩张疆域最普遍的手段,她也还是讨厌。 尤其是“屠村”这种字眼。 让人无端联想到那段惨烈的十四年战争中狗东西们灭绝人性的行径。 牙尖磨着嘴边的肉,她盯着那些灰色的疆域。 不只是对续命的渴望。 还有永不消磨的恨。 “旧格尔齐使团还有几日抵达圣京?” “陛下,以他们的脚程,应在上巳节当日抵京。” “好好招待。” 元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朕要他们宾至如归。” 归西的归。 “拟一份主和官员名单。” “朕倒要看看,一千二百万两的岁贡,他们出了多少!” 虞烜秋起身的动作一僵,微微闭眼,硬着头皮开口:“陛下,这份岁贡,是由国库出资。” “你再说一遍?” “国库出资,岁贡一千二百万。那些老臣没有和您提,也可能有部分原因是,国库见底了。” “就算他们和您说了,大概也是拿不出来的。” 元昭攥着东西的手都已经抬起来了,余光瞟见手里的玉玺,磨着牙又小心放下。 “不是已经收复失地与乌桑议和了?为什么还要拿出岁贡?” “太子暴毙事关国本,事发突然,只能先扶着储君棺椁回京,两国退兵,没有机会商议先前的岁贡。” 元昭抱着随手捞到怀里的锦枕,指尖几乎要把缎面撕碎。 一千二百万。 一千二百万! 她咬牙切齿。 世家的赎金定少了! 这群该死的狗东西,就应该全都丢进榨油机,连碎骨头都要丢去喂狗! 她的钱! 她刚榨回来的钱,眼睁睁就要拿去补这个愚蠢的窟窿! 岁贡。 去他爹的岁贡!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啊! 将锦枕蹂躏的惨不忍睹,元昭眼底忽然极快地闪过一缕明光。 “传朕旨意。” “开宫门,赏奇花宴。” “朕深宫寂寞。” “急需一场热闹。” …… “姑娘,您之前从曲家回来的时候,还对陛下不以为意,如今又为何执意要入宫呢?” “你想问什么?” “婢子只是心疼姑娘孤身入宫,事半功倍地去争一份效用不大的帝王恩宠。” 青衣少女缓缓放下书。 “入宫陪侍,我另有人选,你安心在府上照顾好阿翁就是。” “姑娘……” 开口问询的婢子一脸无措慌乱。 “去备水吧。” 青衣少女却已经拿起书,不再看她。 婢子只能揣着满心忐忑退下。 桌案前捧着书的人却半天没有翻过一页。 为何? 她与阿翁在书房的密谈,这些家侍自然是听不到的。 不过,还有一部分原因,她未与阿翁言明。 她很好奇这位新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为帝者,薄情,多疑。 她为世家出谋拉拢曲连声,原本是一招釜底抽薪。 世家不想死,可以用平民替死。其中的关节早就沆瀣一气打点清楚。 曲连声的作用,其实是要这位新帝做一个只能看见他们想让她看见的“瞎子”。 天子亲任第一人? 她不信。 在她的预想中,只要自己走这一趟,曲连声就只能做世家的狗。 世家拿出的筹码是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谁能不心动? 就算曲连声是圣人转世,视钱财如粪土。 他能不收这个钱。 可皇帝能相信他真的不心动吗? 只要曲连声点头,不管他是真的收下还是虚与委蛇。 在他点头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沾上世家的阴影,永远都洗脱不掉了。 反咬一口? 曲连声敢抱着与众世家作对的风险反咬一口,皇帝却不能看着那些巨额财产而不疑心他曲连声当真一分不沾! 可是,可是! 她竟然就真的这么信了。 信得彻底。 凭什么? 她是皇帝!她凭什么相信曲连声能对她忠心至此? 一个没有母族支持,从来没有受过教导,忽然就坐上龙椅的小皇帝! 孑然一身而握天下至高权柄。 她应该日夜惊惧,警惕身边每一个人,时刻防备着他们想要把她手中的权柄夺走! 她怎么敢信任曲连声? 区区二流世家平平无奇庶子! 十万两黄金。 不偏不倚,皇帝在大朝会上吐出的数额偏偏是十万两黄金。 青衣少女握着书卷的手无意识收紧,甚至弄皱了她从来爱惜的书页。 她不信! 她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位新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Gameday12 同乐 二月末,春寒未散。 原是没有什么花好看的。 但宫中必然与别处不同。 上一次举办这样遍邀官眷的大型宴会,少说也要十年前了。 即便每年贺岁都举办年宴,那都是有品级的官员贵妇才能露脸的。 就算能入宫,也不过是拘在南华门正殿。 “这次陛下可是放话,什么地方都能去!” 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近。 “可宫中数月前刚刚烧了大火,现在还能有什么好看的?” “你懂什么!”说话的姑娘面上露出点轻蔑。 “皇城每年修缮的银钱有多少,你根本都想不到,这些银钱是干什么的?就是应对这些灾乱的!” “再说,就算那场火有泼天一般大,三天而已,能烧多少东西!” “皇城,圣京皇城,那可是前前后后,每一代皇帝都要修缮扩张,是世上最华丽最恢宏的地方!” “你难道没听过,内外七十二宫,三十六殿?” “……我一直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怎么可能只是说说而已!就这,还没包括那些人少的荒宫废殿呢!” “啊?” “对啊!”一开始说话的姑娘面上更加得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你也不想想,陛下后宫佳丽三千,这么多宫里的娘娘们,要住多少宫殿?还有入宫的太监侍女,那可是数万人!” “可从前都没有这样大规模地开放过,陛下这是……” “哎呀,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的胆子怎么跟鼠蚁似的,比针眼还小!” “就算陛下想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我这样九品芝麻官的儿女,又能顶什么用?烧火都用不上我们这些废柴!” “凡是有见识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就是小心些,注意些罢了。” “要知道,这说不定就是一辈子只能捞得着这么一次!” “那宫中能有什么好看的花呢?” 这倒是把一直滔滔不绝的小姑娘问住了。 “谁会真的去看花啊!你以为母亲为什么要做新衣!” “不是为了让咱们看上去体面些……” “体面算什么东西!” 姑娘戳着妹妹的脑袋,“木头,你真是块不开窍的木头疙瘩!” “人比花娇,知不知道什么是人比花娇!” 被戳得一歪一歪的小姑娘张大嘴巴:“……陛下又不是男子……” “你以为那些公子哥儿就不想当花吗?” “重点是,谁能有机会得了陛下青眼,今日说不定就要一飞冲天啊!” …… 络绎不绝的车马像一条长龙缓缓没入宫门。 高高皇城一角,元昭被裹在厚实斗篷里,居高临下看这幅热闹的人间盛景。 “陛下,城墙上风太大了,您一会儿若是着凉,婢子罪该万死。” 元昭放在春和肩头的脑袋晃晃。 “宫中都布置好了?” “布置,布置好了……”春和像是说到什么羞愧的事情,声若蚊蝇。 “陛下,在宫宴上收钱,实在……” 元昭轻笑一声。 “朕何时说宫宴要收钱了?” “那是爱卿们手头宽裕,自愿的啊!” 春和抬手又放下,不敢在她面前这么光明正大地羞愧,只能闭眼。 还能怎么办? 陛下的话就是圣旨! 圣旨是什么分量? 和脑袋一样重的分量! “走吧。” 元昭看够热闹,紧紧斗篷,从春和背上下来,跳下垫脚的锦凳。 “陛下,这边。” “不。” 元昭牵着她掉一个方向。 “朕要和她们一起进去。” 这可是完全按照她的设想布置的大型园艺游乐园,她还没走过一遍呢。 春和急得直跺脚,“陛下,陛下,您的龙体要紧……” 元昭已经连蹦带跳地跑下城楼。 “陛下,等等!” …… 人群汇成洪流,宫装侍从引路,队伍末尾的一对小姑娘忽然抬头。 “阿姐,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有人喊陛下?” “你白日发什么梦呢,陛下怎么可能在这儿?” 小姑娘挠挠发髻,习以为常地点头,“大概是我听错了?” “先走好脚下的路吧你!抓紧我,别又和上次灯节似的,跟着都能跟丢了。” “真是,一点也不想带着你。” 她嘴上是这么说,袖子里的手却扣紧了本就抓牢的一截手腕。 “就算看到什么也叫一声知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进宫,真的走丢了,我可不会回头找你!” “喔。” 小姑娘被姐姐扯着往前走,还犹犹豫豫地回头。 她刚才好像真的听到了。 元昭紧紧挽着春和,低着头,试图在别人的视野里折叠自己的面孔。 “陛下。” 春和极小声地贴在她耳边细语。 “她们没见过您,认不出来的。” ? 元昭匆匆逃离的小碎步一僵。 小皇帝站定,抬头一把摘掉自己的兜帽,挺胸,收腹,松开自己攥在春和衣袖上的手,还小心抚平自己弄出来的褶皱。 大摇大摆地走到内宫门前。 “入宫令。” 面容稚嫩的小太监朝她们伸手。 元昭转头看春和。 春和从袖中抽出半块内御腰牌,遮遮掩掩地在小太监眼前一晃。 面上刚浮现出疑惑的小太监瞪大眼睛,刚要开口。 “嘘!” 春和连忙示意他噤声。 两个人手挽着手,溜进宫门。 “欸!你发什么呆呢?刚刚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 小太监连忙摆手,余光还注意着那两道混进人群中的身影。 他不敢想。 不敢想这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中居然有一个是那位! …… 一路从南华门到内宫门,打头的几位还没看见“奇花”的影子。 有人脚下快一步靠近领路的宫侍,附耳小声: “公公可知陛下此刻在何处?” 话音未落,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已经塞进宫侍垂于身前的手中。 神色未变,领路的宫侍打量他一眼。 “公子莫急,陛下设宴于奇花苑,自然是在宫中。”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注意着宫侍的神色,这位玉面公子咬咬牙,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速速塞进宫侍已经空了的手中。 “公公领路辛苦,这就是一点吃茶钱。” 捏着荷包,宫侍面上流露出毫厘喜色。干脆探身附耳在这位公子耳边说了什么。 他们这些动作看似隐蔽,却少不得落在身后这一群人眼里。 不多时候,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悄悄散乱几分。 “姐姐,他们好像真的是在说陛下。” “我看见了!” 被唤作姐姐的姑娘紧紧挽着妹妹的手,“就你耳朵灵!” “那,我们要不要也……” “要个头!你光用耳朵听,没看见他们手上那么大一个荷包?咱家一月的用度才十两银钱,这么点碎银子,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我是说,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去他们说的地方。” 准备点她脑袋的手默默放下,“你真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姐姐不是看……” “哎呀他们挡住了嘴我怎么看得到!他们说了什么?” “好像是,御花园?” “听到就听到,说什么好像。”嘴上不饶人,呼吸却分明重了几分。 “所以我们要去?” 挽着她的姑娘却摇摇头。 “俞晓果,你别给我痴心妄想。” 她像是说给妹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是什么身份?话本子里的飞上枝头那也是要翅膀的!咱们就是不会飞的草鸡,安安分分一辈子,能捞着一回进宫的机会就够有福分的了!”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咱们这样的人,安分,才是最要紧的。” “喔。”被叫了大名,小姑娘识趣地闭上嘴巴。 “姐,咱们还要走多久啊,我脚都走疼了。” 是啊,还要走多久。 元昭半挂在春和身上喘气。 她坐车出门的时候真没觉着宫门居然有这么远! 就算有系统给她作弊,这副身体也是病恹恹惯了的,忽然一下这么大的运动量,哪里吃得消? “陛下,您还是……” “不。”元昭喘着气摆手。 “再坚持几步。这就到了。” 人群拐过雕花照壁。 垂帘月门之后的美景影影绰绰。 领路的宫侍们分列两旁,有条不紊地领着人进门入座。 小声地感叹连缀着响成一片。 “好漂亮的梅花!” “这儿还有笔墨。” “鱼池里有金尾鲤!” “从未见过绿梅居然能开得这么艳!” 人群自然的分流,都挑着自己喜欢的四散开来。 “这是要我们作画么?谁都能画一幅?” 有守在笔墨边上的宫侍含笑开口,“自然,只要公子愿意便可,若是画得好,还有机会呈给陛下。” “作诗呢,作诗作得好也能呈给陛下么?” “我,我会奏曲!” “这儿还有叶子戏!” “投壶,我投壶可厉害了!” “谁来跟我玩藏钩?” “莫急莫急,各位。” “才艺俱可上场,择绩优者上呈天子,只需交予宫侍便可。” “宫中游戏是特意为诸位设下的,不过用料金贵,需兑筹而使,玉筹便在这几位宫侍手中。” “游戏也可献于陛下么?” “陛下有言,愿与诸位共游,只是名额有限……” “我来,我要玩!” “我也要!” “还有我!” 人群一时热闹非凡。 元昭看在眼里,对自己仿照电玩城的效果非常满意。 “你也没钱么?” 边上忽然响起一声细细的询问。 回眸对上一双安静透亮的眼睛,元昭微愣。 “什么?” “你站在这里不动,是没钱去换那些玉筹么。” “俞晓果!” 一道倩影扯着小姑娘往后一栽。 元昭视线中闪进一张美人面。 来人匆匆行李,“舍妹无知,还请这位姑娘不要见怪。” 元昭伸手把人扶起来,“不妨事不妨事,二位如何称呼?” “积慧巷俞家,俞了因,这是舍妹,俞晓果。” 元昭没松手,微微靠近一步,报上自己的名讳: “尘名胡同,毕昭。” “方才听这位妹妹说话,二位可是有擅长的游戏?” “不不,不敢说擅长。” “家中只有我和小妹,平日就喜欢玩这些,不过消磨时光。” “姐姐盯着叶子戏的眼睛都要发光了。” 小姑娘嘟嘟囔囔。 俞了因嘴角微抽,头也不回地给她一个肘击。 “哈哈,小姑娘乱说话。” 元昭试图控制快要变成波浪形的嘴角,抬手示意不远处的茶点。 “唔,我观俞姑娘面善,同坐?” 俞了因欣然转身,“我观姑娘也是如此,同坐。” 趁着两个小姑娘转身,元昭快速瞟一眼刚刚诈尸似的系统提示。 垂死病中惊坐起,偶遇金卡一加一! 自游戏系统升级天眼道具之后,元昭都没有怎么点开这个叫人心烦的家伙。 但是没有办法,这可是金卡欸。 谁能不心动? 时间紧,元昭只来得及瞟一眼数据。 【人物:俞晓果 文韬:90 武略:90 忠诚:90 简介:……】 【人物:俞了因 文韬:91 武略:91 忠诚:90 简介:……】 这么高? 元昭盯着这一串的9,心里简直要放烟花。 今天要赚大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Gameday13 取死 “哎,站那儿。” 刚刚走近摆放茶点的小亭,一群人忽然围过来挡在她们身前。 为首的家伙冲着天拱拱手,“陛下御赐的奇花宴。” “你们这些微末草芥,能进宫赏景已是天恩浩荡,还妄想糟践宫里的珍馐美味不成?” 不着痕迹地打量来人,元昭扫视一圈。 为了争得见御驾的机会,才艺、游戏都人满为患,贵女公子们个个恨不能使尽浑身解数,压根没有闲心关注这点动静。 但走在前头的俞了因显然是认识来人的。 一脸防备地拦在妹妹身前,也护着元昭,知道来人不怀好意,沉着脸悄悄往后退。 “搅扰钱公子雅兴,我们这就离开。” “慢着。” 被称为钱公子的家伙挥手,几个狗腿子挡住她们身后的路。 “别急着走啊。说出去以为小爷我欺负人。” “想吃茶点,没问题啊!给小爷陪坐。” “只要爷们高兴,这宫里什么珍馐你尽管享用!就是这儿没有的,爷也能给你弄来。” 豁! 这话说得,宫里跟他家似的。 简直比元昭这个皇帝还要气派了。 元昭拍拍春和护在她身前的手,打量这家伙一身玉冠锦衣,心里偷乐。 好啊。 她正愁,单一场奇花宴游园会,必然还不够那一千二百万,算来算去,还是要自己贴钱。 正瞌睡送枕头。 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可不能怪她心黑。 “想要美人在侧,钱公子也该拿点英雄气概出来,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怪道陛下对世家诸多不满,原来世家都是你这般货色。” 从俞家姐妹身后转出来,依旧是那副轻飘飘的语气,她说出来的话却扎人。 “你!” 没看见被两姐妹挡了严实的元昭,钱氏猛然对上她视线,原本怒气冲冲的脸瞬间涨红。 “你说!如何算英雄气概!” 察觉他话中的色厉内荏,元昭背过身,对姐妹俩点点边上那些器材。 立刻明白她的打算,俞晓果坚定指向投壶。 迟疑片刻,俞了因轻轻颔首,给元昭比一个握拳的手势。 “陛下开奇花宴,本是与民同乐。钱公子既然豪气冲天,不如就与我们这些草芥比上一比。你们赢了,不消陪坐,就算斟茶倒酒也使得。” “若是输了……” 元明表情专注地打量他,没有温度的眼神从头到尾细细扫过,钱氏面上的涨红都消退三分。 “你们别太过分!俞家的,小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原本就没有温度的视线更加阴沉三分,元昭拍手:“自然不敢为难您。” “若是你们输了,就以身家声名起誓,以后不得再恃强凌弱,仗势欺人。” “切……”钱氏面上的轻蔑还未散尽,周围的宫侍忽而重新搬来一套投壶藏钩的用具,唬得他连连避让。 “你,你们?” 指挥的内官早有准备,指着桌上的铜盘道:“陛下预料到会有比试情境,若已经约好输赢作价,取用宫中器具,可用玉筹开盘,输者兑付。” 元昭挽袖探手,挑起金钩坠着一吊沉甸甸的玉筹,“啪嗒”丢进铜盘。 “加码。” 金钩指向钱氏及他身后的人。 “投壶抑或藏钩,随便挑。” “反正。” “你们输定了。” 被如此挑衅,钱氏气得跳脚。 “大放厥词!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会玩的都给我上,只要能赢,小爷我重重有赏!” 元昭和姐妹俩对个眼神,春和已经搬来绣凳。捏着金钩敲敲铜盘,元昭眼皮都不抬。 “开始啊?” 钱氏被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抬手就抄起码放玉筹的盘子: “加,加满!” “我叫你们输得倾家荡产!” 元昭眼底暗芒一闪而过,嘴角弧度更加明显。 输? 不可能输的。 系统判定角色的文韬武略虽然只是一个综合数值,九十几对六十几的碾压却是毋庸置疑。 对面有十一个人。 就算再来二十几,三十几个小卡拉米,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一群废物点心的事实。 坐上绣凳,倚着春和,欣赏这群败犬接二连三灰溜溜地滚下赌桌,元昭第一次领会“舒服”二字还能这么写。 投壶对他们来说都是有难度的,以至于后来这几个都选择和俞了因玩藏钩。 元昭挑着几块点心叫俞晓果拿着吃,还示意她投喂几块给忙着逗傻子的俞了因。 小姑娘摇摇脑袋,低声在元昭耳边说:“姐姐做事情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元昭细细看过俞了因的神色,“和这群跟傻子一个水平的蠢东西玩,哪里值得当一件正经事情来做?” “俞家姐姐现在是光浪费时间,不浪费心神。无妨,你去喂一块试试,她不愿意吃的话,这一盘都归你。” 俞晓果这才乐颠颠地去了。 点心凑到姐姐嘴边,早被等着的俞了因瞪一眼,歪头毫不客气地咬到嘴里。 甜滋滋的点心入口即化,俞了因心里叹气。 瞧瞧自家的呆瓜。 还没有刚认识的姑娘来得可心。 世上的妹妹要是能换,她定会把这两个丫头调包的。 恨铁不成钢地剜一眼俞晓果。抬抬手,最后一位蠢货也被送下赌桌。 元昭咽下嘴里的果子。 “钱公子。” “你上不上啊?” 十几个人全输了一遍,只剩下他这个打头的了。 钱氏正白着脸,死死盯住铜盘里越堆越多的玉筹。 “你,你……” “你使诈!卑鄙、无耻!你用激将法!” “呦。您看出来啦?” 接过春和递过来的锦帕,元昭擦擦手,笑意不达眼底。 “这是不打算认账了呗?” “早说您是个输不起的,钉个牌子举头顶啊,陪您玩这么半天,现在不认账,逗我呐?” 元昭把电视里看过那些反派的调调学了十成十。 锦帕往钱氏面上一丢,她站起身。 “不认?” “不认,你今天别想走出宫门。” “你!你想做什么!” 钱氏白着脸尖叫。 “我爹是户部尚书!你休要乱来!” 这句话喊出来,他定定神,果不其然看到周围人的惊诧眼神。 “哼,怎样,怕了吧?” “美人儿,小爷劝你还是不要太嚣张。这可是皇城,扔块砖头都能砸着皇亲国戚的地方。” “就你们这样末九流的出身,安安分分趴在地上当爷的脚底泥,一辈子很快就到头了!” 元昭冷眼看着他越说越来劲,脸上的血色都恢复几分。 这种货色。 这种货色! 世家子嗣都是这种货色,难怪要连累的整座王朝都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爷不计较你们今儿这场作弄。” “过来,给兄弟们一人奉一杯茶,回头出了宫门,不还是要仰仗哥几个照顾你俞家的生意?” “你耍赖,明明是我们赢了!”放下点心,俞晓果板着脸出声。 “赢?” 钱氏哈哈大笑。 “就凭你们,也有赢的资格?” “刚才还说出不了宫门是不是?”他笑着笑着,一双三角眼盯上元昭。 “你们要是不低头,才是真的出不了宫门。” 败犬们就这么三言两语恢复信心,狞笑着要围上来。 “美人儿,报个名号来,爷还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呢?赶明儿不好提亲啊?” 嘴里说着不知所谓的话,伸手就想扯住元昭。 “滚开!” 身后忽然冲出一道身影把他狠狠推开。 俞晓果气得娃娃脸通红。 “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狗东西。” “这是皇宫,你们安敢放肆?不怕陛下知道治你们的罪吗?” 俞了因也几步上前,挡在元昭身前。 “哈哈哈哈哈,放肆?小爷我就放肆了,皇帝能拿我怎么样?” “装模作样地把我们关进大牢,大朝会上提了几句,还不是乖乖把我们放出来了?连官位都要一模一样地还回来!” “我倒要看看她能治我什么罪?” 元昭微微眯眼。 这副场景有点熟悉,她倒是捏不准了。 “死罪够不够?” “哈哈,死罪?她敢吗?” “为何不敢。” 伸手取下腰间御令,勾在指尖一晃。 “来人。” 边上的宫侍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这几个家伙。 “什……” 笑声卡在喉咙里,钱氏脸上的笑像半干的油彩,滑稽的难看。 肩上猛地一重,腿弯被来人毫不留情地猛踹。 波棱盖儿磕在青石板上,视线都跌落半截。 “不是!” “等等!” 十几个人的惊叫终于足够热闹,引来旁人视线。 春和给大太监使个眼色。 用不着压人的内侍们站成一道人墙,挡住贵女公子们的视线。 “继续,你们继续。” 元昭倒是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人设是暴君呢。 随手捏起金钩,将铜盘里的玉筹推平,钩着一串吊在钱氏眼前。 元昭晃晃玉筹。 “不认账?好呀。” “这倒也不是什么很大的过错,祀元的律法里还真就没有这一条。” “能治你什么罪呢?” “让我想想……” 金钩微坠,玉筹“啪嗒”落在地上。 “欺君之罪,如何?” “不……”钱氏的脸白得像纸。 “不用你们认。”元昭点点头。 “付个脑袋就行,一条命,这总便宜得很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Gameday14 擦肩 “不,我不想死!” 钱氏终于从突如其来的惊诧中回神。 元昭眼睛都不眨。 这句话真的听过太多遍了。她都怕自己下次跟人打招呼的时候,不小心开口就是一句‘嗨?您今天想不想死?’ “既不认罪,又不认账。” “钱公子,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你人在皇宫呢,不是在尚书府。” 吓得面无血色,抖若筛糠,钱氏挣扎着想要求饶:“我,我,我认账!” 金钩拍在他脸上,元昭慢条斯理:“晚啦。” 她抬手一挥。 “不,不!别杀我!” 宫侍已经拎小鸡似的把人从地上薅起来押走。 “陛下。” 匆匆而来的虞烜秋和这几个擦肩而过,下意识躲了一下,差点被他们挣扎乱挥的手扯住。 元昭垮着脸。 这下好了,没得玩了。 内侍见得来人齐齐行礼:“见过司仪。” 虞烜秋带着人赶到,果然二话不说就要架着人走,还趁着元昭看不见,同春和对个眼神。 ‘这半天她折腾了什么幺蛾子?’ ‘陛下怎么会折腾,都是别人撞上来的。’ 虞烜秋暗自咬牙。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春和对元昭这种盲目的美化。 但如果元昭来形容的话。 大概是十八层滤镜,谁都打不碎那种。 “等等。” 元昭还记着自己停留在这儿的初衷。 “你们俩,来。” 俞了因和俞晓果对视一眼。 今儿要是还能回去,必须上山看看自家祖坟。别是给雷劈着了。 皇帝微服私访这种事情,居然还真叫她们俩碰上了? 俞晓果看看元昭的背影,小声和姐姐嘀咕:“我就说进宫那会儿没听错吧,就是有人叫陛下。” 俞了因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咱俩刚刚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吧?” 俞晓果从袖口掏出一块手帕包着的点心,“这是刚刚陛下给的最后一块,本来准备等你玩完了吃的。” 俞了因抖着双手去接。 “轻点,轻点!这要是带回去给咱爹妈看,能摆在供桌最顶上。” 俞晓果挠挠脑袋。 “那刚刚陛下跟我俩说的话算不算假话。” “什么话?” “她说她家在尘名胡同。” “京城哪来的尘名胡同,倒过来念,尘名,不就是明宸嘛!” “她还说她叫毕昭。” “你叫她什么?” “陛下?” “对啊!陛下这叫平易近人,爱民如子。陛下会说假话嘛?陛下肯定不会说假话!” 俞晓果沉默片刻。 “姐,难怪娘说你聪明。你连陛下的心思都能猜到。” “你一定能当好陛下的解语花!” 俞了因被她噎得翻白眼。 “我当不了解语花!” “你之前不是说咱们进宫就是来当花的嘛?” “闭嘴吧你。” 虞烜秋听着身后两个小姑娘没动静了,正好她也差不多同春和问出了来龙去脉,紧赶两步到元昭耳边。 “陛下,钱氏那群人?” 她指尖放在脖子上一划。 元昭撇嘴,“谁稀罕他们上称没有二两重的脑袋。” “打包送回尚书府,签字画押写清楚这群东西输了朕多少钱,让他们看着办。” 元昭指示这笔账单的底线: “世家赎死金起步,上不封顶。” …… 重新窝进明宸宫的锦榻,小腿肚子压在偏硬的锦枕上,元昭放松地闭上眼睛。 辛苦,实在是辛苦。 不过,也不枉费她的辛苦。 偏头看向地上两个缩成一团的身影,元昭嘴角含笑。 “俞家姐姐,晓果妹妹,怎么这般拘谨,寒舍鄙陋,随意即可。” 俞了因没动,倒是俞晓果,悄悄抬头对上元昭视线,盯着她看了几息,伸手去扯姐姐。 元昭干脆示意春和,虞烜秋搭把手,两个小姑娘被架起来放在锦榻上。 比方才在奇花苑还要精致的茶点摆上桌,香气扑鼻。 “尝尝?不知道这些算不算方才钱公子嘴里的珍馐。” 两人还是不敢动。 元昭自顾自拈起一块点心,含糊不清地开口:“俞家姐姐认识钱公子?” 俞了因一直掐着自己的手总算松开。 “是,钱家在积慧巷头。” “他言之凿凿说要照顾你们家的生意,什么生意?” “俞家在东市有间杀猪铺子。” “咳咳。”元昭连忙接过俞晓果手里的茶盏。 俞了因脸上闪过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杀猪铺子还能怎么照顾生意啊?” “钱家人多,每月订的肉都是最贵的……” 一步步引着姐妹俩打开话匣子,元昭心中暗自思忖。 没有再比她们俩更适合接替皇城守卫的了。 从天眼中看圣京皇城,像极了一个巨大的“回”字。 皇城守军直属于帝王,总数五千,把控宫门,日常巡逻,拱卫天子,名为禁军。 这是皇帝手中最精锐的武装力量。 交给路惊弦这个忠诚值还未及格的臭小子,她实在是不放心。 圣京城内的武装力量隶属于殿前司,总数六千,把控圣京城门,维护圣京治安。 原本也是一支帝王精锐之师,可惜近年来为世家把控,“贵族兵”取代了队伍中的精壮,已经完全丧失作战能力,从根上已经烂了。 圣京城外还有驻兵,分盘龙、伏虎、神机、玄甲四营,营盘中各屯驻一万兵力。 这些都是直属于皇帝的兵甲。 可惜,在永安十八年的宫变里,他们没有一个发挥了作用。 元昭无意识碾着指尖的糕饼碎屑。 换血。 这些腐朽的旧物统统都要换掉。 可她手上的人根本就不够! “钱公子是殿前司东都头,每日巡游东市,挨家挨户地收安置费,不交安置费就不能进东市。” “他算什么都头,整日和那些癞子偷儿沆瀣一气……” 元昭抬眼。 什么东西? 她刚刚听见的是正经都头还是小吃街城管? 不,连城管都够不上,分明是仗势欺人的□□!合该一人给一下苍蝇拍的东西。 “既然他们做得不好。” “你们来做。” 俞晓果捏着点心的手停在半空。 “陛下?”俞了因白着一张脸。 “您,您在说笑么?” 元昭挑眉:“怎么,这官你们做不得?” “我做!” 手腕一翻点心塞进自家姐姐嘴里,俞晓果毫不犹豫握住元昭的手。 “陛下,我做得!就是比都头更厉害的虞候我也做得!” 俞了因整个人都抖得厉害,扯住俞晓果,艰难咽下嘴里的点心,“不,陛下,这玩笑……” “朕没有说笑。” 元昭点点她俩面前盛点心的瓷盏,随后一挥。 “谨慎小心是好的。可白身之人再如何谨慎小心。” “哗啦啦”点心被掀翻,滚落一地。 “难道上位者想刁难的时候,仅凭你们的谨慎小心就能躲得过?” “点心连跑都做不到。” “若是躲避有用,钱氏今日就不敢在皇宫内依旧这般为难你们。” “砧上鱼肉的滋味尝了这么久,还不够?” “世上总有人要做刀。” “卑劣如钱氏者做得。你们为何做不得?” 扯在俞晓果衣袖上的手指渐渐松懈,俞了因苍白的美人面染上红霞。 “我们,当真能做得?” 元昭示意虞烜秋递上殿前司的令牌。 “杀过猪吗?” 两姐妹怔愣点头。 “做都知,比杀猪容易。” 她勾着令牌将将要放进俞晓果手里时,停了一瞬。 “做虞候有什么厉害?” “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朕在金銮殿上等着你。指挥使,御将军,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 遍邀官眷,光一座奇花苑当然是不够的。 整场奇花宴从午时开始,开放诸座宫室供贵女公子游玩消费。 至申时,筹备晚宴,内侍们有条不紊地整理场地,力求不打扰“游客”的同时安排好座次。 比试游玩两个时辰,若是累了、一座宫苑看厌了,自有内侍领路,游赏下一站新景色。 跟在内侍身后转悠半天,总算看见熟悉人影,面如桃花的小公子叫住来人。 “仁兄!贾禄仁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湖蓝长衫的公子亲热并肩:“哎呀,易兴贤弟!” 两人迅速凑近,低声。 “如何,你在御花园见得圣架不曾?” “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呐!” “我听他们说,晚上的宫宴都是在这些小宫苑里,那岂不是更加没有机会遇见陛下了?” “不,我得到消息,陛下会选一处成绩最好的宫苑去玩,晚宴时见得陛下的机会比白日更大!” “当真么?进宫的路上塞了那么多银钱,到底没见着陛下的影子。” “小公子可不能冤枉咱家。” 前头领路的人忽然出声,似笑非笑地瞥他们一眼。 两人涨红了脸。 “你偷听我们说话?” 内侍抖抖拂尘,“用不着偷听,宫里伺候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眼观六路。没有这些本事,早就活不下去啦。” “咱们这些内侍探听陛下行踪,那是要掉脑袋的。”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有最准确的消息,除了陛下自己,谁知道她想往哪儿去?” “不过,您运道不好,白白错过得见圣架的机会,却不能怪咱们光收钱不干事。” “难道还冤枉你们不成,就是没遇上啊。这与运道有什么瓜葛。” “哎哟~运道好的,已经遇上啦。” “谁!陛下在哪里?” “你们还不知道吗?陛下今早在奇花苑待了半个时辰,还玩了藏钩和投壶呢!” “奇花苑!”最先开口唤人的小公子惊诧出声。 “我原本正是该往奇花苑去的,可那地方又小又偏,陛下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所以你没遇上!” “我换道走了!当真是错过了!” “哎呀,这,这!” 两人懊悔不已,几乎要抱头痛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Gameday15 夜宴 夜宴将至。 明宸宫的灯烛亮如白昼。 有宫装倩影摇曳,素手梳理案几。 “陛下,这是各宫苑选出最好的两首诗。” 元昭直起腰,春和及时伸手搀着她起身,让陛下借力倚在案前。 既然是御赐奇花宴,今日的诗题扣在“梅”。 为了公平起见,两张诗稿都做了糊名处理。 元昭伸手拈起更近的一张。 纸上的簪花小楷秀丽雅致: 旧岁寒冰没,漆骨出云霞。 不言春恩重,闲庭砌雪花。 绿蕊浮轻枝,帝怜动京华。 还倚金宵上,掩面笑人家。 唔。放下诗稿,元昭摸摸鼻尖。 她虽然是个文科生。 但作诗这种高技术含量的炫技大法,也不是每个文科生都能掌握的。 凭借她题海战术中积累的阅读理解经验,还是那种模糊的感觉。 好,但究竟是怎么好,就算套进答题模板里,也很难说出来个一二三。 元昭选择拿起另一张: 何处生春早,香乞拟来风。[1] 汲泉凝寒魄,霪巧不相融。 应闻羌声怨,青鸟塞外逢。 却话桑麻下,何年天恩重? 嗯?什么意思? 写得这么悲情,讽刺她这个皇帝不知人间疾苦吗? 元昭撇嘴。 讽刺我?无视你。 把两张诗稿摆在一起,元昭沉吟片刻。 单从主观好恶来评价,从第一印象出发,她还是比较喜欢第一首。 闭眼默念:坚定贯彻暴君人设毫不动摇! 元昭捏着诗稿交给边上等着的江梦春:“第一首。” 哪怕是做了神仙,神仙也是会有私心的。 她是人,有点偏好,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接过诗稿,秉笔女官小心涂开糊名。 “是月家独女,月鸣时。” 元昭指尖一动。 “她在哪里?” “奇花苑。” “哦?”元昭眼中兴味愈浓。 “月家魁首,当真名副其实。” “摆驾。” …… “陛下白日已经驾临过奇花苑,应当不会再来了吧?” “那俞家姐妹的运道未免有些太好了。陛下御极以来第一次微服,就叫她们撞上了?” “是啊,若是如月姐姐这般有真才实学的,运道好些,那是实至名归。区区杀猪匠的女儿,就算撞上这般运道,她们又能做什么?” 宴席已开,宫灯照着她们叽叽喳喳的热闹。 被围在中心的青衣少女面色始终淡然。 仿佛此时被吹捧的不是她一般。 围在她身边的姑娘们见状都有些泄气。 “月姐姐真真是冰山般的美人儿,不知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小郎君,才能焐热她的心肠。” “哎,你听说了吗?今日各宫苑最后被送上去的诗有两首,一首自然是我们月才女的,你猜猜另一首是谁作的?” “是谁?哎呀你别卖关子了。” “我只是墙边听了一耳朵,若是不真切,可不能怪我。” “是是是,好姐姐,快告诉我?” “听说是豫州谢家的公子!” “可是四世三公的谢家?” “正是!” “那今日这位,是哪一个?” “这我却没听到,只知道是谢家。” “嘶,那今日夜宴,陛下究竟会驾临何处宫苑?” “月姐姐的才华自然是无出其右,可谢家也不能小觑……我也猜不准了。” “奇花苑既然已经飞出一团紫气,何妨再驾临一次呢。” “我却觉得陛下不太会喜欢这地方,毕竟是先太子的花园呢。” “陛下并非这般心胸狭隘之人。” 青衣少女忽而开口。 “更何况,她已经坐上龙椅。昔日败将,何足挂齿?” 姑娘们面面相觑,暗自点头。 “是极。姐姐说得是极。” 瞧瞧,要不然月阁老能一步步走到内阁首辅的位置。 陛下的高大形象何止是挂在嘴边,简直是已经印在心里,时时刻刻铭记。 有才华却无傲气。 这还让别人怎么和她争,怎么和她比? “要我说,陛下肯定会选谢公子的诗!” 一屏之隔,男席忽而喧嚣,好似有人故意提高音量。 “自古状元都是男儿郎,姑娘如何当得第一!” 这般挑衅的话,越过屏风,直直砸在姑娘们面前。 原本细碎的嬉笑声一静,立刻就有人变了脸色。 当真是一竿挑起千层浪—— “什么人口出狂言!” “呸!” “你算得什么东西,也敢这般说话!” 纷纷呵斥掷地有声。 甚至有气红了脸的姑娘,一拍桌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推搁在殿中的长幅屏风。 这可是御赐之物,岂能轻易损毁? 连忙有其他姑娘来劝阻。 人影密密投在屏风上,方才高声气壮的男席不由慌乱起来。 “住手住手,你们这些泼妇!” 有害怕退却的,便有更加来劲的。 “就凭你们,如何能与清流谢家的公子相提并论!今日能见他墨宝,便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女子自古皆善妒,陛下必不可能放着品貌俱佳的谢公子不选,来看你们这些闺阁姑娘的酸诗!” 吵闹声愈加喧嚣,简直沸反盈天。 “尔岂敢以鼠蚁短视妄测帝心!” 青衣姑娘搁下茶盏。 她的声音不高,却很有穿透力。 哪怕殿中如此吵闹,这句话也清晰落在每个人耳边。 姑娘们霎时安静下来,你扯我,我拉你,退回席上。 她们倒不是被这般犀利言辞吓着了。 毕竟骂的不是她们。 只是听得此言才惊觉,如今身在皇宫,万不可这般放肆。 于是都收行敛容。 一双双眼睛却悄悄抬起来,不约而同盯着屏风,恨不能穿透这一层阻隔,欣赏男席那些大放厥词的家伙精彩表情。 隔着屏风看不到姑娘们幸灾乐祸的眼神。 方才热闹的男宾席面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面面相觑着,蔓延沉寂。 没有人敢接这句话。 “妄揣帝心”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若是真的要追究,已经是个不小的罪名。 更不用说,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可不是大度的主儿。 当今这位陛下虽然年幼,天威却不容侵犯。 今日能赴这奇花宴的,至少有二分之一进过学宫。 或是耳听,或是眼见。 这才几天? 学宫地砖里的血迹怕是还未冲干净呢。 血色生死已经足够冲击。 更不用说天牢里走过一遭。 无论你是如何眼高于顶的世家子,睁着眼睛的人,总不能一辈子装瞎。 就怕瞎子做久了,真的丢了眼睛。 谁知道下一次再被丢进去,还能不能这般全须全尾得出来。 毕竟,那些暗地里折磨人的手段,他们心知肚明啊。 可既然已经挑起对立,就这么沉默,无异于认输。 就算受了磋磨,倨傲可是他们的底色。 对着龙椅低头,他们忍了。 对着这群姑娘认输? 谁能甘心! 不能接话,那就不接。 大可再拎出一个更棘手的问题丢回去! 殿中沉默忽而被打破。 “月姑娘才女之名,就是路边的孩童也听过。” “都说文人相轻。” “你这是笃定,世间文气尽归于你一身,不许人外有人么?” 有胆量在这时候打破沉默,丢回来的话果然也足够难接。 男席的视线聚集在出声之人身上,个个目露赞许。 他们以为自己的回敬足够分量。 被姑娘们投注以担忧视线的青衣少女面不改色地放下手中茶盏。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朕便是不许,又如何?” 众人先是一惊,转头看见殿门处的明黄身影,齐齐回身,麦浪般伏跪。 “陛下万安!” 抬手直接叫人撤下屏风,元昭踏着她们的呼唤登上殿中最高处空置的黄金台。 “平身。” 她刚刚坐定。 方才出声的公子急急从座席后绕出来,面含惊惧,恭敬请罪。 “陛下,草民并非……” 元昭摆摆手。 “对诗魁的人选有异议是吧?没关系。来人,把谢公子也请过来。” 下首跪伏的身影隐隐颤抖,还试图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陛下……” “别着急,朕的人脚程快。” “春和,给这位公子拿个垫子。” “让他跪在垫子上等。” 天子根本不给他开脱的机会,甚至真的拿来软垫。 明明说着极危险的话,却听不出气恼,反而竟隐隐透出一种难言的兴味。 随手拈来几颗果子捏在手里,元昭心情很好地直接丢进嘴。 这不是赶巧了嘛! 她正愁没有合适的借口将身边的女官转到前朝。 偏偏就撞上这一幕。 诗魁之争? 不,一场宫宴里评选的诗魁,有什么好争。 关键在于这二位“诗魁”的身份。 京都门阀月家之独女。 豫州清流谢家之长子。 争的什么? 今日,不过小小“诗魁”之名。 他日,便是帝王信重,新朝权柄! 正是一场她期待已久的厮杀。 嘴里嘎嘣脆地嚼着,元昭目光微移,至殿中人头顶。 不是金卡。 可惜。 元昭重新抓一把果子。 也在意料之内。 出头鸟是很容易中枪的,当然舍不得用最好的。 那么,请过来这位,传言中谢家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子,该是金卡了? “宣,谢家长子,谢蕴章觐见!” 随着内侍高声,奇花苑偏殿中踏进一道月白身影。 “嗒”。 元昭手中的果子落在瓷盘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Gameday16 不寿 见驾。 谢蕴章等这一天足有十六年。 形形色色上百道目光随着殿中的烛火落在他身上。 他却只能看见高台之上那道明黄身影。 她能认出来吗? 少年几乎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到这一刻,亲手将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完全交到另一人手里。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颤栗。 就像死牢中等待结果的囚徒,在漫长的黑暗中不断下坠。无论这缕忽然出现的光明予他生或死,都迫不及待地牢牢抓住。 给他吧。 给他一个结果。 无论生死,他都甘之如饴。 “谢蕴章。” 殿中人浑身一颤。 “听闻你对朕钦定的诗魁人选有异议?” 仿佛一盆冷水泼下。 他眼中的期望终究还是熄灭了。 殿中千灯萦绕,火光照出此夜最温暖的一方小天地,身处其中,谢蕴章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仿佛被剥光了衣服丢进冰天雪地,手脚冰冷,连他的心跳似乎都停滞。 旁人只能看见这道月白身影深深俯首,像是不堪承受天威。 “草民,不敢。” 元昭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月白。 少见又独特的颜色。 眼下情景,大殿,高台。 太多的相似难免让她联想到另一位白衣卿相。 不过,这二人形同,神不似。 岳应文的白让人想到月亮。 冷而淡。 永远高悬天幕,不染人间。 面对这样的白,连靠近都是一种亵渎。 他给元昭的感觉更像一台移动制雪机。 看着漂亮,但根本就不会让她有伸手靠近的欲望。 废话,这种昂贵又精密的大型仪器要是碰坏了,她亏死啦。 相比而言,谢蕴章更像一块无瑕白璧。 你几乎能看见他身上浅淡却永远都不会消散的细密伤痕。 那是从璞玉中脱胎换骨的磨砺留下的。 看着他,就像看见一块触手生温的羊脂玉。 温润,早已被细碎的砂砾磨平棱角。 在日复一日的煎熬打磨下,华光内敛,氤氲生香。 若说冷月根本就不会给污泥沾染自身的可乘之机。 那白壁就是丢进污泥,看似浑然一体,清水拂过,仍旧纤毫不染。 天子敲着案几的指尖忽而一停。 “你二人诗才不相上下,朕若只取一首,恐世人以为朕有失偏颇。” 元昭的嘴角微勾。 “不如,再比一场。” “朕欣赏月姑娘的诗才,有心延请她入宫伴读。来日,她便是朕的左膀右臂。” “谢蕴章,你如今既是白身,朕给你一个机会。” “明日入职御史台。” “让朕看看,你二人,谁能先一步在金銮殿上走到朕面前。” 天子金口玉言,谢蕴章领旨谢恩,殿中人却还未回神。 什么? 陛下方才说了什么? 一直端坐在案席上的青衣少女难得失态,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盏。 无数人惊诧的目光瞬间汇聚在那道明黄身影之上。 “陛下欲以女子入金銮殿?” 巨大情绪冲击之下,有嘴快的,竟不小心将这句质疑脱口而出。 元昭垂眸扫过开口那人,听出这道声音。 方才叫得最响那些人里,有他一个。 “陛下,不可啊!” 这一声质询将众人思绪拉回,立刻就有人接上。 他们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对谢蕴章的艳羡刚刚收敛。 忙忙换上担忧惊惧的神态,一个接一个地从案席之后绕出来,扑倒在大殿中央。 在快要被遗忘的那位仍旧跪在软垫之上的谢公子身边。 “陛下,万万不可!” 十几人乃至几十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听起来确实很有气势。 可元昭本就不怕他们有气势。 “有何不可?” “朕今日遍邀京中官眷,上至世家,下至寒门。网罗圣京朝野最富才名之人。是也不是?” 帝王问话,不得不答。而且必须照实回答。 元昭甚至不给他们狡辩的机会,只有“是”或者“不是”。 “是。” “各宫苑于尔等众人之间选诗擢魁,诗稿层层传递,上达天听,既无暗箱,更无黑手,乃众人一致推举。是也不是?” “是。” “既如此,尔等便是承认自己诗赋文才不如魁首。” “尔等认是不认?” 跪在大殿中央的几人面面相觑,只能俯首。 “诗魁确为我等共举之。” 这便是认了。 事实如此,他们就算想要反驳也不能。 “尔等将来是否入仕?” 这句话却不需要他们回答。 “文才高低,一目了然。今日魁首,高于尔等远矣。来日尔等踏金銮,砥廷梁,便应时应分。斐然内秀远超尔等者却被拒于朝天门外,这是何道理?” 元昭拍案而起。 “今日诗魁二者,俱凌于尔等之上。若二人尚不足挈领金銮,尔等败军之将,空空痴儿,有何颜面入仕为官?” 君威如山如岳,悍然倾轧。 大殿之中,唯见俯首,不见直梁。 直面帝王诘问的众人几乎要瑟瑟发抖。 可就在他们身侧不远,有数十双眼睛紧紧追随着高台之上的身影。 其中敬佩尊崇,几乎炽烈到比她们身后的灯烛还要明亮的地步。 为首那位青衣少女,更是死死掐着手心,才能堪堪维持住自己面上的平静。 可她盯着元昭的眼神,却算不得平静。 殿中众人不敢抬首,他们深深地低下头去。 可坐在一旁的姑娘们全都仰视着那道明黄身影。 她们看着她。 陛下。 她们看着,她们的陛下! …… 夤夜更深。 宫宴散去,游龙般的车马载着一道道人影从皇城涌向各处府邸。 抑制不住的欢呼雀跃同唉声叹气的苦闷混在一起。 天地间,众生相,热闹得紧。 离皇城最近的府邸,当属月府, 青衣少女像一只欢快的蝴蝶,扑入灯烛不熄的书房。 “阿翁!”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案前俯首的老者放下墨笔。 少女已经来到他身边。 “阿翁!陛下,陛下她……” “陛下如何?” “陛下许我做官!” “当真?!” “真!陛下金口玉言!” 同她一样欢欣热烈的身影纷纷闯入各自家门。 随着星点散落的灯笼点亮,问询,照彻。 夜幕下的圣京城悄悄热闹起来。 连学宫一隅都人影丛丛。 有多少人今夜不眠? 又有多少人,悲欢刹那,仍觉长夜漫漫? “曲侍郎,曲侍郎?” 户部官署之中,有提灯小吏自门外路过,惊疑而入。 “这里如何睡得。曲侍郎,醒醒,快醒醒。” 意识已经从香甜的昏暗中拖拽出来,眼睛却挣扎着难以分开。 “唔?” 曲连声艰难从成堆案卷中抬起脑袋。 “怎么?” “户部官署空旷,素日阴寒,又无炭火。虽是开春,可夜里还是要起风的。您这,连窗户都不关,若是睡过去,明日必然也要病倒的。” “如今户部上下全仰赖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来,起身。万万不能在这里睡。” “我在偏厢有小榻一方,今夜便委屈您将就一晚……” “唔!” 曲连声摆手试图推开来人。 “不妨事,我……我还能坚持。” 他竟然连挪步从案前离开都不肯,伸手就要抓起桌岸上的卷宗。 “欸!您都累成这样了,何必再为难自己?” 小吏怕他这样下去真的累病了,连忙扯着人要走。 拉扯推拒之间,有云纹竹灯轻飘飘靠近。 “嘘。” 窈窕身影示意扯着曲连声地看过来的小吏莫要出声。 她挥挥手。 “把曲郎君架下去休息吧。” 立刻有跟在她身后的宫侍上前来搭手,与小吏合力将曲连声架走。 两三人抬着已经支撑不住再次昏睡过去的曲连声,快步离开。 踏出户部官署的最后一步,呆呆架着长官,完全是跟着宫人走的小吏分明看见,那道宫装倩影从容坐到案前,翻阅书卷。 他脚下犹疑一瞬。 终究还是跟着曲连声离开。 这种时候,卷宗再如何机密重要,难道还能比得过人? 他们这位新侍郎要是刚上任不到一周就直接累死在官署里,往后户部怕不是要成了六部中最吓人的岗位。 再说…… 那位宫装女子的打扮,一看就是陛下身边的内廷女官,若单论品阶,怕不是比曲侍郎还要高。 长官体恤,帮忙整理卷宗,这有什么可指摘的? 人影丛丛没入偏厢。 只留下桌案一角泪痕斑斑的红烛,还在兢兢业业地燃烧。 素白指尖在空中一划,视野瞬间被拉高。 有沉静目光无声注视着整座圣京今夜的不眠。 元昭盯着她一手点亮的“万家灯火”。 户部。礼部。吏部。工部。 乃至御史台,内阁。 她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局面。 快了。 很快就能收网。 只待一条导火索。 她心中清楚,自己脚下这条路不可能一帆风顺。 原本不必在今夜就丢出这记惊天雷。 偏偏,一颗她期待已久的钉子直直撞上来。 天赐良机,她绝不可能错过! 淡蓝色的系统面板浮在空中。 元昭重新扫过今日两位诗魁。 【人物:月鸣时 文韬:91 武略:32 忠诚:80 简介:内阁首辅月家独女。自幼聪慧过人,父母早逝,爷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三岁识文,五岁能诵,少有才名。过目不忘,心思机敏,城府极深。肩负月家门楣之重任,自苛至深。身负遗传性先天心疾,隐性,至今还未发作。不建议超负荷使用,容易折损】 【人物:谢蕴章 文韬:93 武略:92 忠诚:88 简介:豫州谢家长“子”。母亲为求子遍访名医野方,体内药性驳杂,暗中亏损。至生育,血崩而亡。母子第一面即是永别。以男儿身份养于谢家门庭,自幼被寄予厚望,肩负谢家中兴大任。然性烈,恨身不自由,心亦坠苦。学有成,以君子端方示人。惜外温润而内郁结,有短折之相。注意:该角色有自毁倾向,谨慎使用】 两张金卡。 但是都有各自的缺陷。 元昭忽而想到谢蕴章方才进殿时向她投来的那个眼神。 她一开始没明白谢蕴章眼中的期待从何而来。 现在见过系统给出的简介再回想。 嘶。 这姑娘不会是在期待她能看破她的女儿身,好借她的手结束她的苦恼? 不不不。 她怎么会舍得。 金卡好,和她相同性别的金卡更好。 毕竟,出生是天然的立场。 性别就是命定的同盟。 谢家长子这个身份,不止给她谢蕴章带来了不可选择的出身和无法逃避的痛苦。 还有数不尽的好处。 于她,于她。 囚笼作困。 自苦,不如自强。 元昭抬眼扫视明宸宫空旷的大殿。 她原本是喜欢热闹的,自来此地,便陷入无边的空寂。 可是没关系啊。 她会给自己找热闹看。 顺便还能拉着所有人一起热闹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Gameday17 命案? 一早收到岳太傅告假的消息,元昭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的。 她当然不是忧心岳应文的健康。 老师不来,意味着她可以不用上学! 好吧,她本来也不听。 突然被通知放假的兴奋劲消退,元昭被轻轻按在餐桌前,视线瞬间被琳琅满目的美味早点吸引。 “春和。” 正吃着早饭,元昭脑海中灵光一闪。 打量满桌的早点,她亲手端起几碟,放进春和抱来的食盒里。 “咱们一会儿去探望太傅。” 顺道也巡查世家交上来的赎死金中作为抵押的那部分商铺。 依言垂眸盯着云纹沉香木食盒里满当当六只瓷碟,春和心中打鼓。 太傅,会喜欢甜食吗? 他居然真的喜欢。 甚至还不等春和把六只碟子都摆出来放好,就已经拈起一块。 “陛下有心了。” 岳应文艰难从手中金丝酥上挪开目光,看向元昭。 往日沉静如深潭的一双黑眸,此时竟然含着点点笑意。 元昭不在意地摆摆手,因为刚吃完早膳,更没有和他一起用这些早点的意思。 “太傅注意身体,平日切莫太过操劳。” “朕就不叨扰您了。” 岳应文眼中划过一抹错愕。 “陛下这就要走?” 元昭已经起身,闻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是明晃晃的“不然呢?”三个大字。 她每天都要见岳应文,要不是这位挂着帝师名头,她是真觉得没必要人家生病了还来打扰的。 反正她生病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睡觉或者想干啥干啥。 要知道,她上辈子只有偶然生病才能有机会享受这种独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啊。 难得失笑,岳应文起身要相送,“微臣恭送陛下。” 元昭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麻烦。 “太傅好好休息,朕还要仰赖您坐镇朝堂呢。” 少年潇洒转身,一眨眼的工夫便拐过攀花照壁,轻轻拂开垂在路上的花枝,径直消失在岳应文的视线中。 当真是毫不留恋。 抬手将金丝酥送入口中,还带着温度的小食酥脆可口,甜而不腻。 岳应文眉目舒展。 垂眸看看桌上满当当六碟小食,他轻笑一声。 当初选择这位小皇帝,只是时势所迫,情况危急,原本没想过这么多。 如今看来,真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岳应文少有亲近之人。 大概越是薄情越清醒。 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冷眼看着自己难得承认的唯二好友对这位少年天子越陷越深。 敬之,重之。 珍之,爱之。 连他也不得不承认。 他们这位陛下。 当真很难不让人想要亲近。 …… 出太傅府,往东行不过半刻钟,便是常乐坊。 因坐落于城东,往来多贩夫走卒,商铺林立。 便有俗称:东市。 “瞧一瞧看一看欸,新鲜山桃,又甜又脆!” “卖茶——” “绣花荷包,五文钱两个!” “老母鸡!三年的老母鸡啊!” 一步踏入人间,当真是热闹非凡。 “陛下,这就是最近的一家抵押铺子,主营金银首饰。据说是经营不善,说连工钱都发不出来了。” 虞烜秋附耳小声向元昭汇报她收集的信息。 轻轻颔首,元昭放下车帘。 一行人进门,空荡荡的大堂却无人来招呼。 “有人吗?” 回音幽幽,无人应答。 虞烜秋往柜台后探首扫视一圈,回身对着元昭摇头。 竟然找不到半个人影。 “砰!” 紧闭的后堂门忽而撞出一声闷响。 连忙伸手护住被吓着的春和后退一步,元昭看向那扇薄薄的门。 “谁?” 下意识按住腰间剑柄,路惊弦迈开步子就要上前。 不等他走到门边。 “哗啦!” “啊!” 瓷器碎裂的响声紧接着刺耳的惨叫。 “救命!” 一道人影捂着脑袋猛地撞出门来,像是看不见,被门槛狠狠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凄厉地痛叫着。 路惊弦正要伸手按住男人,元昭已经快步从他身后冲出去。 “住手!” 尖锐的瓷片边缘已经划开血痕,失焦的眼睛里却突兀闯进一抹鹅黄。 冰凉指尖顷刻被暖意覆盖。 紧紧握着她的手,小心挪开瓷片,元昭迅速从怀里掏出锦帕捂住伤口。身后脚步声靠近,春和忍着颤抖接过沾着血迹的瓷片,虞烜秋扶住人。 几人这才注意到姑娘身上衣裳凌乱,紧紧攥着瓷片的手满是血迹。 门后一片狼藉,闩木半挂着,一地瓷瓶残尸,摔的那叫一个粉身碎骨。 不大的房间,床上被褥凌乱,矮柜空荡荡的,桌脚还有水迹和碎碗。 元昭回头看向路惊弦,他了然拎起地上的男人往后拖,男人还在哀叫挣扎,被小将军死死捂住嘴。 “你们……是谁?” 被扶着坐下,上药喂水,身边围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小姑娘终于回神,艰难开口。 “于你而言,只是陌生女子。” “对这铺子来说,算得上是新东家。” 元昭挑着一块尚未被波及的桌角坐上去。 “不过,我不明白。” “既然已经把那个畜生打跑了,你为什么还要?” 小姑娘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活不了。” “铺子坐落在闹市,不方便处理尸体,官府必然上门。” “他该死,祀元律法也不会放过我。” 元昭拧眉。 “你是为了自保才反抗,难道还要判你偿命?” “他想要娶我,已经备好婚书。官府若上门查验,我便是杀夫。” “杀夫……罪加一等,绞首示众。” 她的声线抑制不住地颤抖,面上却是浓烈的不甘,掺杂着两三分难言的迷茫。 看着叫人心里难受。 门开着,元昭余光看见路惊弦几步跨过来,连忙抬手叫他站在原地,对上他视线,心头一跳。 “那人,交待两句便气绝了。” 小姑娘看见路惊弦过来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听见这句话,反而镇定下来。 抬眸看向元昭的眼神含着歉意。 “这家铺子出了人命,怕是要封禁一段时日,对不住,耽误你们的生意。” 她扣着自己的手举起来,“若主动把我移交官府,案子处理得快些,你们也好早日开张。” “让开,让开!” 她话音未落,外头已经传来喧闹。 圣天府衙役打扮的几人鱼贯涌入铺子,迅速散开,很快就找到了路惊弦拖到柜台后的尸体。 带头的那位打量元昭一行人,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元昭微微眯眼,还未来得及开口。 身后的小姑娘扑到门边: “不,不关她们的事。” “人是我杀的。” “我,我和她们不认识。” 她站不稳,扑在门上还不住地往下滑,看见这些衙役,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努力说得清晰,把元昭她们都撇干净。 带头的衙役冷哼一声,“杀了人,哭有什么用?” “来人,带走!” 他身后立刻就有人上前要给小姑娘戴上镣铐。 “慢着。” 元昭从桌上轻轻跳下来,拍拍手。 等在门外青帷马车边,家仆打扮的侍卫迅速围上来堵住商铺门口,疏散围观人群。 “你是何人,胆敢阻拦圣天府办案?” 领头衙役拧眉瞪她。 元昭伸手把小姑娘牵到自己身后,接过春和递来的帕子,轻轻擦去她满面泪痕。 “若是任由你们把人带走,她是什么罪名?” “自然是杀夫绞刑。”衙役说得理直气壮。 元昭冷笑一声。 “谁告诉你,这是杀夫案?” 衙役压着眉头:“不管你是哪家的小姐,本差劝你还是不要胡乱插手。” “阻碍圣天府办案,本差可以把你们通通投入大牢!” 语气非常凛冽,看上去唬人得紧。 可是他回避了元昭的问题。 这是什么反应? 心虚啊。 元昭和虞烜秋对视一眼,扫过这几人,抬抬下巴。 “试试。” “投入大牢?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先走出这道门再说。” “你!” 他拔刀便要指向元昭,“放肆!” “当啷!” 路惊弦出手直接挑飞衙役手中的刀,两人都对彼此怒目而视,顷刻间就过了好几招。 身手还算利落,可惜撑不住一时半刻就被路惊弦擒住,反手压在地上。 带头的动手,他身后跟着的衙役还想上前来帮忙,全都被饿虎扑食般冲过来的布衣侍卫们几下擒住。 “哈哈哈哈!” 元昭笑得眼泪都出来,随手沾去。 她笑得毫不遮掩,哪怕已经被压在地上,那衙役还是抬起头来,瞪着眼睛问: “你笑什么!” 元昭摆摆手:“稀奇,实在稀奇。” 她还未对别人说过放肆,竟然倒有人对她说这两个字? “有什么好稀奇,没见过官差办案吗?” “本差奉劝你,快快放开!” “敢对我们动手,就算你出身高门也落不着好!” 他到现在还以为元昭不过是那家嚣张跋扈的高门贵女。 收敛笑容,元昭深深看他一眼,对路惊弦使个眼神。 小将军拎着人站起来,“走!” “你们要做什么!” “你们!”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元昭示意虞烜秋把小姑娘送上自己的马车。 本就是被下了药的,此时又加上这一连串的变故,小姑娘已经被吓懵了,上车的时候腿软,元昭还在她身后扶了一把。 等元昭自己站上马车,施舍似的回头,扫过这群被绑成一串蚂蚱似的衙役。 “去哪?进宫。” “这桩案子,朕亲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Gameday18 斩草除根 宫狱。 和上次的热闹平和不同。 独属于刑狱之地的狰狞可怖毫无保留地向这几位新“客人”展露。 烛火幽微,重重人影被拉长、变形,恍如鬼影。 晃动着映在斑驳昏暗的墙面,似乎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口,迫不及待要吞咽新鲜的血食。 琳琅满目的刑具沾染着干涸褐色,令人胆寒的腥气扑面而来。 烧红的烙铁摆在火炭上,细碎的噼啪声更衬暗室中一片死寂。 红皮灯笼摇晃着荡在空中,堪堪照亮脚下方寸。深深浅浅的脏污令人不敢深究,紧跟着提灯人的脚步,片刻不敢迟疑,仿佛会被身后追来的昏暗一口吞吃干净。 拐过昏暗长廊,眼前忽而大亮。 那道鹅黄倩影慵懒陷在锦缎靠背椅中,支颐,百无聊赖看着前方,视线似乎并不聚焦。 云朝鹤被扶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这样明亮的颜色和血腥腌臜的宫狱并不相配。 可她坐在这里,连周遭狰狞的黑暗都要俯首称臣。 听见动静回眸,元昭微微眯眼辨认出来人模样,在昏暗微光中伸手一点边上的座椅。 春和稳稳扶着小姑娘落座。 虞烜秋侧身微微挡住她视线,注意着她的神色,开口询问: “云姑娘,出身甘州官匠铁器云家?” 喝过太医院调配的解药,云朝鹤在宫中醒来时就已经主动交代过一遍自己的来历,此时毫不避讳地承认。 “两年前,甘州云家被判私藏兵器,谋逆罪。原定判决为流放徒刑。官差上门拿人时却发现,云府上下一夕之间死绝,盖棺定论畏罪自杀,草草结案。” 云朝鹤强忍着泪水点头。 “所以,你是如何逃过一劫?” 元昭蹙眉不语,虞烜秋继续问话。 小姑娘红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家中遭遇变故之前,我娘乐善好施,曾于冬日府门之外救得一位书生,那书生后来参加吏治闱举,升任甘州南和县判官,为我家通风报信。” “爹爹得到消息,心知此劫难以逃脱,以家中全部积蓄相托,求那位判官将我救出,指明京中曾有爹爹门下弟子,可为我荫庇。” “判官大人还报救命之恩,寻来一具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尸,将我送至圣京。” 虞烜秋拧眉,“所以,是你爹爹的旧故弟子今日害你?” 云朝鹤摇头。 “我幼时见过这位爹爹的得意门生,唤他周叔,周叔收我为弟子,事事照拂。可叹生意难做,铺子苦苦支撑不住,被上面的大人物强行购入,丢给他五百两银子,就将人赶出圣京。” “五百两?” 虞烜秋惊叹:“五百两尚不足东市最便宜的铺面一年租金!” 云朝鹤苦笑一声。 “新东家收铺子的时候点名要我留下。自家中变故之后,我日日梦魇,原就不甘与周叔一起离开圣京,顺势留在铺子里。” 虞烜秋疑惑:“他就是今日死的那个畜生?” “是。” “铺子易主足有半年之久,这种畜生怎么可能忍得了这么久才对你下手?” 虞烜秋的话直白,却一针见血。 云朝鹤垂眸盯着自己的手。 “周叔视我如己出,铺中大小事务全然告于我知晓。我有意立足,耗费数十日心血打造一套金银镂花头面,正巧献于主家小姐。” “他不敢动我。” 虞烜秋眸色一沉。 云朝鹤似有所感地抬头对上元昭视线,惴惴不安的一颗心却被稳稳接住,安然放回原处。 并非她预料的忌惮、估量抑或陌生、愕然。 元昭眼中全然的欣赏几乎满的要溢出来。 她的目光柔和,像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落在发顶,无声地说:做得好。 云朝鹤鼻尖一酸,匆匆移开视线。 虞烜秋已经回眸看向她身后几个面无血色的衙役。 “所以……” “那个畜生今日动手,是料定铺子再度易主,旧主家的小姐不能再庇护于你。” 她沉默几息,面上还是困惑。 “可,为何这些衙役来得这样及时?” 元昭指尖敲敲桌角:“圣天府背后是郑家。” 虞烜秋整个人一抖,刹那醍醐灌顶。 “甘州郑家!” 制造云家惨案和今日迫不及待要置云朝鹤于死地的,根本就是同一人! 私藏兵器是谋逆重罪,遑论云家世代铁匠,根本就不可能明知故犯。 云朝鹤不知缘故,虞烜秋却是见惯了皇室中人阴私手段,加之她本就出身世家大族,这样拉拢不成反手毁去的事情,耳闻何止□□件! 郑家站队皇子意图夺嫡争储,同一局棋盘上的对手,谁还不知道谁? 必然是看中云家铸造铁器的便利,想要收为己用,为手下部曲筹集利器,却不想云家不愿攀他们这根高枝,于是反手将罪名直接扣在云家头上。 手段何其阴毒,竟然直接毁家灭门! 云家这一遭简直是飞来横祸,好不容易留存血脉,郑家居然还不肯松口,狠了心要斩草除根! 视线急转盯住几个被挂在刑架上的衙役,虞烜秋随手挑中刑具桌案上一柄不起眼的皮鞭,扬手—— “啪!” 鞭子在衙役身上狠狠甩出一道血痕。 “今日东市这桩案子,是不是有人已经提前给你们知会过?” “啊!” 带头的衙役惨叫一声,面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镇定彻底破碎。 “我……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大人决计饶不了我!” 虞烜秋还要抬手,意图逼问。 元昭忽而捏着茶盏轻叩。 瓷器脆响,引得众人视线齐聚。 昏黄烛火映在少女平和的面孔上,分明是一片暖融融的光。 被牢牢捆缚于刑具的衙役后背却猛然窜上一阵凉意,仿佛看见什么可怖怪物一般,汗毛倒竖。 少女漫不经心地抬眼,一只手还挡着身边人。 “他饶不了你?” “眼看着便要惨死今日,你何来的命还等着别人来饶?” 衙役整个人往后一缩,像是克制不住自己身体本能害怕的反应。原本就不剩多少血色的脸更是白得像纸般。 圣天府的衙役,平日经手不过寻常案件,可他既然能当上领头的,自然也是在这等刑案之地摸爬滚打许多年。 命案,少不得见识几桩。 为人更是圣天府中公认的胆大勇猛,从不为牛鬼蛇神惊心。 便是这样的人,如今见元昭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却吓得几乎肝胆俱裂。 经常接触杀人犯的都知道。 人的眼神是很难伪装的。 自东市铺子里见得第一面到眼下,从始至终,这位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眼中一派平静。 和眼前拎着鞭子的宫装女子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恨不同。 她看他的眼神,毫无温度,波澜不惊。 平静得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分明是在看一个死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一片没有意义的虚无。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 叫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哪怕他此时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死在她眼前,血溅三尺,她也能眼睛都不眨,仍旧这么安静地看着。 这样的人吐出“死”字,与阎王索命何异? “……嗬……嗬。” 张嘴却说不出话,衙役整个人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呼吸: “是……上头交代过,今天东市一定会出命案,要我们加强巡防。” 悬在头顶未知的命运之刃终究还是落下。 原来那只轻易颠覆她人生的幕后黑手,至今仍旧能轻飘飘地摁死一只蝼蚁般毁灭她。 云朝鹤双眼通红,狠狠闭眼才能压下心中凄厉不甘的尖啸。 元昭挡在她眼前的手落下,毫不犹豫握住她攥紧的指尖。 “我说过。” “你的案子,朕要亲审。” 元昭对上她豁然睁开的眼睛,说出口的话轻缓,却重如泰山。 “审出一个乾坤朗朗,真相大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Gameday19 登堂 二月廿三,常朝。 天子缓步踏上金阶。明黄衣角拂过精雕,巨龙环绕,栩栩如生。 居高临下扫过殿中诸臣,视线在第一排空缺上凝滞片刻,元昭微微蹙眉。 太傅告病。 主心骨不在,群狼无首。剩下这些拥趸,要么失魂落魄…… 要么就扑叫得更厉害。 元昭眸色微深。 “陛下,这是获罪世家交上来的拟官诰命名单。” 哦? 这倒算一件喜事。 元昭眼底微亮,从锦盘中拿起奏折。 赵、虞、江、林、孟、郑、卢、周、袁、萧…… 都是圣京大姓啊。 “传旨,宣各家拟官诰命于承雍殿受秩。” “是。” 金銮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元昭支颐靠在锦枕上,慢条斯理数着花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 来了。元昭精神一振。 “陛下昨日将杀夫凶犯带回宫中,为奸人蒙蔽而扣押圣天府衙役,滥用私刑。” “请陛下放还圣天府官差,处死奸人凶犯!” 仿佛巨石投入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细密的吸气声嘈杂。 众臣小心打量着元昭神色,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有人跟着出列跪下:“请陛下放还官差,处死奸人凶犯。” 元昭唇角微勾。 上来就给她扣一个“滥用私刑”的帽子,这是铁了心就算她能拿出画押证词也不会认了。 “朕昨日出宫,微服除玉。敢问卿家,如何知晓朕之行踪?” 当先跪在地上的文士被问得说不出话。 “至于朕带了什么人回宫,是男是女,身份如何。卿家若非亲见,又从何得知?” “臣……臣……” 他们的招数在元昭预料之中,可元昭抛出的却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反问。 “朝堂之上,卿家无询不问,开口便指控朕包庇凶犯,扣押官差,滥用私刑。” “尔以何质于朕?” 细密汗珠打湿鬓发,深深俯首的人却连伸手擦一下都不敢。 究竟是谁说陛下不学无术政事不通? 谣言误他! 这三个问题砸回来,今日若应对不当,岂非性命休矣! 可窥伺帝王行踪,探听禁中讯息,越职诘问……这三桩俱是不敬重罪,要他如何应对? 他根本就答不上来! 元昭凝视殿中静寂,冷笑一声。 “说啊?怎么现在又哑巴了?” 他们说不上来,她却还没问完呢。 “杀夫凶犯,哈!” “朕倒要问问,我朝律法如何判定杀夫?” “妻犯杀夫,若夫死无子,妻子自首者,减死一等;若夫死有子,妻子自首者,绞。”[1] “朕问的是尔等如何判定二人实有夫妻关系!” “死者生前预备了婚书……” “所以婚仪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他二人完成了几样?” 底下的文士又答不上来了。 是的,一样都没有。 婚书的存在都是云朝鹤被逼迫之际,那畜生威胁之间才透露的,昨日之前她根本就不知情。 凭一纸婚书就想强占一位手艺精湛的匠人,把她扣在夫妻名分下,不仅忍受这畜生的□□,还要无偿为他打理财富,耗费自己的心血而供养他?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元昭冷眼盯着殿中跪着的几人。 他们会不知道这畜生根本就是以婚书为遮掩行□□之实? 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说啊!他二人凭何算得夫妻?” 锐利的目光如罡风般刮在他们身上,如有实质。像是恨不能刮下他们一层皮。 帝王之怒如泰山压顶般让人不堪重负,涔涔冷汗几乎打湿后背的官服,跪在殿中的几人只能深深俯首,讷讷不敢言。 “诘问朕包庇凶犯。” 元昭冷笑。 “尔等颠倒黑白,指□□案为杀夫,如此行事,不知昔日究竟冤死过多少条人命!” 跪着的几人惊得一抖: “陛下,微臣万万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一个个简直是义愤填膺,恨不能亲手捉拿杀夫凶犯!” 元昭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历年杀夫案有几桩?杀妻案又有几桩?” 这便是在问刑部了。 刑部尚书空置,十六州司缺位半数,今日到得殿中的不过几位吏官。 几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回话,忽有一人上前:“回禀陛下,先朝永安年间,累计有各州杀夫案五十四桩。无杀妻案。” 元昭留意这个回话的:“其中判死几何?” “五十一人。剩下三人案发时已自尽。” “那么,这五十四条人命里,有多少如今日一般,不白而亡?” 元昭扫视复归沉寂的大殿,冰冷视线落在为首那位言之凿凿要她处死凶犯归还官差的大臣身上。 “郑卿,不如你去阎罗殿替朕问问那些枉死的冤魂?” “问问她们,究竟该不该死!” 御案上的茶盏骤然摔在他们面前,破碎瓷片飞溅,狠狠划过几人绯色官袍,像一道道陈旧的血痕。 天子一怒。 群臣惊惧:“陛下息怒——” 元昭盯着他们惶恐的后脑勺。 眼中飞快地划过一缕微光。 “改,改!” “改律!” “陛下!”有人惊诧抬首。 元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眼神扫过他们。 “世间男子俱是圣人!杀夫常有,而杀妻未闻!” “罔顾是非,颠倒黑白,踩着女子的尸骨坐享其成,坐在嫁妆箱笼上高谈男人的风流!” “你们怎么敢!” 她又掀起一堆奏折往下砸,气得站起身,差点栽倒,扶着乱糟糟的御案深吸气。 “让女子来改!” 恍如惊雷炸响,众臣惊得抬头。 “陛下,万万不可!” 元昭冷冷盯着他们,面色苍白,眼中却像是燃着炽火。 说出口的话一字一顿: “有何不可?” 众人哑然垂眸,无人敢直视帝王盛怒。 只能偷偷伸手去推众臣之首的月寒嵩。 “陛下为何改律?” “冤辜枉直,死清白而庇奸凶。不公不正,恶受赏而善不得。杀人者享活,受害者堕狱。黄泉怨溢,恶鬼行凡。因果无终,冤孽不报!” “夫妻不是夫妻,父子不是父子,君臣不是君臣!” “再依此律行二十年,不用尔等去问,九幽冤魂自当爬回来索命!” “陛下,陛下!” 狠狠丢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元昭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栽进春和怀里。 宫侍们连忙抬着天子急急回宫,春和惊惧到尖厉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 “太医,快叫太医!” 众臣还跪在殿中,目瞪口呆看着上头兵荒马乱。 一场朝会,生生气晕了皇帝。 面面相觑之间,有老臣急得跺脚:“陛下要是万一气出什么好歹,我们,我们这是何等罪孽?” “陛下若是不妥,上天入地都找不出第二位能坐龙椅的!皇朝难不成要断送在我等手中?” 惶恐惊惧的哀叹不绝于耳。月寒嵩连连摆手。 “诸位,诸位!” 他暗暗叹一口气,心知此事无可挽回。 “为今之计,只有顾全陛下之意,以女子改律。” “这?”众臣还在迟疑。 “陛下如今坚持,我等不依,难道要气陛下第二次,第三次?” “当今体弱,气怒伤身啊!” “可女子如何能改律?” 月寒嵩捏着自己的胡子沉吟片刻:“老臣草拟一份奏疏,应陛下改律之事。请陛下出具能胜任改律之女子名单,自愿以朝臣为辅成全陛下之意。可若是陛下给不出能胜任改律事务的女子名单,此事,当然仍旧以我等来办。” 众人闻言心下大定:“阁老高明!便依阁老之言!” 拿出了解决办法,众人鱼贯步出殿门,生怕晚了一秒,气晕皇帝的罪名就扣在自己头上。 他们走得匆忙,不曾留意,丹陛之后分明有道瘦削身影,等到最后一刻才离开。 春和自金銮殿侧门而出,行不过百步,便看见御驾龙辇。 众目睽睽之下被气晕的天子此时安然靠在锦枕中。指尖捏着一叠名册,任由微风翻动纸页。 问她为什么没事? 喔。 她当然是装的啊。 今日桩桩件件,都在她预设的剧本里,按部就班稳步推进。 “陛下。” 春和低声复命。 “首辅大人已然劝离朝臣。” 元昭漫不经心地从鼻腔哼出一声表示知晓。伸手把翻看过的名单递还给虞烜秋。 “传旨。” 御驾周围的宫侍齐刷刷跪好。 “朕头疾作乱,病痛难忍,卧床养息。朝中大小事务,递入宫中,一应交给御令内官照应。” “司仪,虞烜秋;尚仪,赵青君;秉笔宫令,江梦春;内宫掌事,林慕娥;尚书令,孟缘瑶;帝谕使,李云裳。此六位掌御令,位三品,承圣意。” 虞烜秋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元昭。 “陛下……” 元昭伸手牵着她起身,趴在御驾边沿,视线几乎齐平。 “朕说话算话。” 她嘴角勾着浅笑,整个人笼罩在春日明光里,具体的面貌模糊,注视着虞烜秋的目光温柔到慈悲。 恍惚令人觉得她不像人间帝王。 而是九天之上悲悯的神。 “去吧,踏入朝堂,从他们手里争夺你们想要的一切。” “不必害怕,争夺注定是血腥的。但我永远站在你们身后。” “朕交付给你们的信任,永远不会收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Gameday20 旧日新生 明宸宫这几日总是能听见丁零哐啷的动静。 端着两碗汤药踏进内殿,春和都不用抬眼。 “陛下,别躲了。云姑娘挡不住您。” 云朝鹤虽然虚长元昭二三岁,两个小姑娘的身形却差不了太多。 因着家中突逢变故,一夕之间亲人惨死,两年来,她夜夜梦魇,睡不了半个囫囵觉。白日里又要担忧铺子的生计,堪堪维护自己仅存的容身之所;近半年来,还要小心提防身边虎视眈眈的豺狼。 那畜生为达目的给云朝鹤下了过量的迷药,不仅见效快,还伤了底子。虽然太医开药缓解了症状,但想要痊愈,少不得长长久久的温养。 元昭又想起太医院给云朝鹤诊脉时,半句话一样病症:气血两亏,心脾两虚,肝郁化火…… 要说体弱,元昭已经算是个中翘楚,云朝鹤比她还要惨。 所以她干脆就把云朝鹤拖进明宸殿,两个小病秧子整日对坐捧着汤药干杯。 可惜灌药不过三日,元昭就受不住了。 这种时候真的很庆幸,还好她没有把自己心里一开始的豪言壮语吐出来,不然真是要闹个大红脸了。 成年人喝个药都受不住? 元昭晃晃脑袋。 今非昔比,她现在有人关心有人爱,可以无伤大雅的任性一下。 就一小下。 额头抵着云朝鹤单薄的后背长长叹一口气,无精打采地抬起脸,元昭耷拉着眼角,靠在云朝鹤肩上,接过药碗。 颇有仪式感的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苦啊! 苦的她五官都皱巴在一起,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迫不及待叼住春和指尖的蜜饯。 顺手给云朝鹤也塞一颗。 咬着甜丝丝的蜜饯,云朝鹤忍着笑歪头: “陛下不是说这小箭的最后一步,您要亲自动手的嘛?” “这么快?” 元昭勉强打起精神,搭着她的肩背探头。 活像伸长了脖子的小乌龟,黑亮亮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对新奇事物的期待。 这可是她亲眼看着一点点成型的,虽然参与度不算高,主打一个陪伴。 反正,云朝鹤这双“能文能武”的巧手是她一力发掘引导的。 原来的金器铺子本就作为赎死金的一部分抵押给了皇帝,元昭直接把铺面划到云朝鹤名下。 被拎进明宸宫养病之前,她就在整理铺子里的旧物。 元昭也有幸见识了她的手艺。 官匠不是谁都能当的。 工匠手艺世代传承,自成一籍。官匠更是匠人群体中手艺最好的那一批,是专门督造皇家御用之物的。 甘州云家铸造的铁器质量几乎可以说位列祀元第一。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郑家盯上,想要收服他们为己用,妄图用最好的武装力量在夺嫡之争中杀出一条血路。 元昭视线落在眼前纤弱的人影上。 云朝鹤就是甘州云家这一辈天赋最好的孩子。 她得父亲长辈真传,小小年纪在铁器锻造一道上就已经有自己的心得。 后来突遭变故,流落圣京,寄人篱下。每天食不知味,只能通过疯狂地学习来填充思绪,压抑梦魇。 她想学。周师傅也惜才,倾囊相授。 寸步不离地跟在周师傅身后,不过一年,云朝鹤就完全掏空了这位十几年金器师傅的本事。 又以近乎疯魔的态度完全投入新作品的创造打磨。 她天生就是金属的掌控者。铁器锐利,金银华贵,在她手中,都像是驯服的家畜般温顺。 哪怕是从杀人利器到精美装饰这样天差地别的转变,她仍旧得心应手。 自她指尖诞生的新首饰,几乎就要让这家破旧的金铺重生。 没有价值的东西,不值得争抢。 世家小姐自幼金玉供养,也绝不会为一副平凡普通的镂花头面分散注意。 她自幼学习如何对利刃注解“杀意”。 可在她诠释美的时候,同样也足够惊心动魄,令人魂牵梦萦。 于锻造一途,毫无疑问,她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如果没有这场飞来横祸,她定会成为名扬天下的云大工,将工匠最高的荣誉揽入怀中,带领云家踏上最鼎盛的巅峰。 那时元昭和她的初遇,就应该是帝王千秋宴上。年轻但技艺精湛的匠人捧着她最得意的作品,踏入金銮殿,献于丹陛前。 她本该。 她本该名满天下,意气飞扬。 或许,她还会醉心钻研,伴着滚滚金汤挥洒汗水,致毕生投身于对技艺的追求。 而不是为一个畜生,早早夭折在寻求真相的路上。 “陛下?”轻声呼唤扯回元昭的思绪。 “嗯?” 被她手心精巧的物件吸引目光,元昭露出一个温软的笑: “是要亲自动手,你教教我呀。” 云朝鹤无奈地翘着嘴角:“我刚刚为陛下说的操作技巧,您是半句也没听到?” “哎呀,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元昭双手合握在身前摇一摇,故意抬着眼皮向上看她。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乖。 扮乖是很有效的生存技巧。她从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 像黏人的小猫?像湿漉漉的小狗?只要能得到食物,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她早就信手拈来。 现在更是炉火纯青呢。 看着这样一双圆溜溜黑亮亮葡萄似的眼睛。 云朝鹤有什么办法? 她从前最不耐烦让别人碰自己的作品,坚信让那些不懂技艺的人触碰这些有灵魂的器物完全是一种玷污。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元昭。 是从天而降,毫不犹豫伸手将她拽出深渊,神明般拯救她于水火的陛下。 她永远都不会对陛下生气。 看着元昭,云朝鹤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甜蜜微光。 陛下喂给她的蜜饯,真的好甜。 轻轻牵着元昭的手,状似无意地把人揽进自己怀里,云朝鹤看似专注的手把手指点元昭要怎么做。 “这里,对,扣上。” “对,就是这里,用力。不用害怕,它很坚固。” “陛下完成得很棒。” 按照她的指导摆弄精巧的机扩,元昭兴奋地完成这件武器拼装的最后一步,像完成拼图的最后一块,感受到莫大的成就感。 双眼放光地盯着自己手腕上装好的袖箭: “这就好啦?哇塞!所以你决定好它究竟叫什么名字了嘛?” 云朝鹤微微一愣:“陛下,让我为它取名字?” 献给皇帝的贡物是绝不能带着工匠印记的,一旦发现就是杀头的大罪。 哪怕它原本是工匠耗费无数心血创造出的最得意的作品。 “对啊,这是你做的嘛。” “而且,这可是世间第一支袖箭!等你为它取了名字,往后就算有别的袖箭,它也是最独一无二的那支。” 云朝鹤张张嘴。 元昭回眸,“什么?” 她真的没听见,只是余光看见她似乎说话了。 云朝鹤轻笑。 “就叫它‘引日’吧。” “是引弓射日的意思嘛?好威风。没错,这支袖箭虽然精巧,但威力和那些能够射落太阳的弓箭一样厉害!” 云朝鹤盯着元昭兴致勃勃地举着袖箭左看右看,但笑不语。 不是哦。 她在新帝即位诏书上看见过陛下的名字。 昭。朝。 她要这支袖箭和她一样,做围绕在陛下身边的云鹤,虔诚的,永不懈怠的,守卫陛下。 不仅是同音,她们的名都可以指代太阳。究竟是引着她靠近陛下,还是引着陛下注视她? 云朝鹤垂眸攥紧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都很好。 无论是哪一样,她都会感到盛大的满足。 “陛下。” 殿门大敞,一直守在门边,时不时就往里头状似不经意地瞟一眼,路惊弦终于忍不住踏进来开口。 “干嘛?” 元昭艰难从袖箭上分出注意来瞥他一眼。 “各州吏治春闱魁首进京面圣,今日已经抵达半数。您之前吩咐过,用药之后便出宫探探他们的境况。”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陛下和云姑娘虽然都是女子,但他的直觉就是告诉他不对劲,再放任这两人黏在一起,脑海中撞钟似的警报就要把他震聋了! “喔。” 元昭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拍拍手站起来,面色如常:“马车准备好了吗?” 那咋啦,摩拳擦掌期待了三天,属于她的第一样趁手武器终于打造好,她激动到忘记点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 路惊弦连忙答话:“准备好了,现在就能启程出宫。” 春和及时捧着衣物摆在元昭面前。 随手指了一套,元昭抬脚往内室更衣。 安安静静站在元昭身边的云朝鹤忽而抬眸看了路惊弦一眼。 转身就跟在元昭身后步入内室。 禁军统领可以整日守卫在陛下身边又怎样。 她还能给陛下更衣呢。 路惊弦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 他没看懂云朝鹤眼神中针锋相对的挑衅意味。 只是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背。 身体早已经先于大脑感应到危机,细密的鸡皮疙瘩迅速浮现,又迅速消失。 路惊弦莫名其妙地挠挠脑袋。 转身,依旧如之前般,像旗杆似的杵在殿门外。 朝着殿内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试图听见关于元昭一星半点的动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Gameday21 荣枯 圣京城。 作为祀元王朝的中心,它的富贵繁华总是在初见时引起人们的惊叹。 “不愧是圣京!” 闪身避开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少年睁着眼睛张望,恨不能将这些繁华美景尽收眼底。 “真是寸土寸金!” 好悬擦着身边人的衣角没撞到。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 “连城里的红尘气都是甜的!” 走在他身后的布衣少年毫不客气翻个白眼。 干脆抬手直接按着他的肩膀推板车似的走:“慕予,你再这么一惊一乍地挡在路上,天黑之前找不到能落脚的客栈,就把你卖了换钱!” 猝不及防被按住的少年刚要炸毛,闻言,连忙高举双手,害怕地讨饶: “蒲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别吓我呀。” “哈哈。” 他们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 “这位兄台,竟然还信这些吓唬孩子的话?” 蒲修转身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很干净,看得出来并非出言嘲讽。 “这可不是吓唬人的话。” “兄台难道没有听说过,密州儿郎健壮,是人牙子最喜欢的奴隶?” 那人一怔,拱手,面上浮现歉意: “对不住。二位是密州人士?我是豫州人,并不了解密州风俗。” 慕予不在意地摆摆手。 “无妨无妨。” “不过蒲兄确实是在吓唬我,毕竟,圣京的牙行大概也看不上我这个没有天生神力的密州人。” 蒲修已经松开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对那豫州男子回礼。 “我并非密州人。只是密州与禹州相近,同路上京,两州毗邻,听过不少传闻罢了。” 那人眼底一亮: “二位,难不成是赴京的州吏春闱魁首?” “兄台想必就是豫州魁首?” “是是是,我名唤罗容。豫州虽远隔密州,却与禹州毗邻,正是我们三人的缘分啊。” 慕予眼含希冀:“所以,罗兄找到住处了吗?” 罗容嘴角下落,苦涩意味显然:“还未。” 三人于是并肩而行,试图通过六只眼睛找到能屈尊落在他们承受范围之内的客栈。 “哎!” 慕予忽而一指不远处巷尾的一家窄脸小楼。 “我方才看见有挑着扁担的货郎走进那家客栈,想来应该是专门做贫寒百姓生意的?虽说铺面小小,但也许价钱会便宜些?” 罗容迈步就往前走,“我们去问问。” 蒲修上下打量那座窄脸小楼,眼看着两人已经兴冲冲地抛下他走出去一丈远,不得不赶上。 “等等我!” 三人走进,看见小楼前挂着两盏破旧的红灯笼,大白天,铺子里头昏暗一片,只能看见四壁映着晃动人影,大堂中空荡荡的,连桌椅都没有。 慕予小声嘀咕:“这店家不会连小厮都舍不得雇吧?” 罗容拧眉试图在昏暗光线中找到掌柜的:“也许是赚得少,所以掌柜的自己上阵?” “谁?”干枯沙哑的声音蓦然响起。 黑黢黢的墙角忽然传出动静,两人吓了一跳。 还是蒲修接住话:“可是店铺掌柜?我三人想在此处歇息一晚,不知需要多少宿费?” 两人从蒲修身后探出头,定睛才瞧出墙角有一方乌黑的柜台。 那掌柜的一身黑衣趴在柜台上,几乎与整间铺面的阴影相融,看上去是个暮年老朽,下巴尖瘦,一张脸和窄脸小楼的样子像足了六分。 像是这房屋成了精似的。 浑浊视线从头到尾扫过他们三人,掌柜的哼笑一声,意味不明地嘟囔:“三个人……” 慕予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扯住罗容和蒲修的衣角,忍不住想拉着两人往外头拖。 “要不……” “对,三个人。”罗容眼巴巴地盯着掌柜,“住一晚上要多少钱?” 掌柜地伸出两根枯瘦手指。 罗容神色一喜:“二十文?” 这么便宜?圣京的客栈居然比豫州的还要便宜! 掌柜的猛一抬头,手按在柜台上:“二两!” “就这么小的地方,住一晚上要二两银子!” 被物价震惊的慕予都来不及害怕了。 蒲修当机立断后撤一步,“算了算了。” 掌柜地盯着他们:“你们住不住?” “住不起。我身上统共只剩下两吊钱,就算有了床,还有一张嘴要喂呢。” 罗容连连摇头,转身就要走。 那掌柜的冷笑一声:“哼,穷鬼!这么点钱还想来逛窑子。” 蒲修转身的动作一僵:“什么?” “没钱还想着快活,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就算是城郊的农户,娶个媳妇还要十两银子呢!” 掌柜的一挥手,很不耐烦地赶人:“去去去!别站在这儿挡了我的生意!” 慕予猛然惊醒似的一跺脚,扯住僵在原地的蒲修往前拽,顺手一巴掌拍在罗容背上,像是拍到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走走走走走走。” 罗容立刻迈开步子,慕予拖着蒲修,三人走出那窄脸小楼八丈远,重新站在喧闹的大街上。 “这么多马车,要是能有一辆为咱们停下来就好了。” 他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张望,余光注意到什么,猛地侧头。 “哈哈哈哈哈!” 少年清脆的笑声骤然爆发,却并不吵闹。 “罗大哥,你怎么同手同脚地走!” 笑话还不止一个,他又指着蒲修,使劲挥手:“蒲大哥,回神,回神了!像呆子似的哈哈。” 蒲修一把抓住他堪堪从自己鼻尖擦过乱挥的手,咬牙切齿:“笑,还笑?” 这是恼羞成怒了,耳朵根都还红着呢。 慕予轻而易举挣脱他,眼看着又有马车路过,一步跨到罗容身前扯他一把。 “当心被马车刮去!” 罗容被他这么一拽回神,站定了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面红耳赤地嘟囔:“没事,没事。” 三人正要重整旗鼓寻找下一个有希望的容身之所。 慕予张望得眼角微凝。 暮色晚风吹散白日留存的温度,扑在人身上,是冰凉凉的寒意。 无人在意的风吹过城楼角旗,吹过街边布幌,吹动木窗青帷。 静默青帷翻动,露出一闪而逝的缝隙。 天边最后片缕金霞没入晚空。 流光转瞬,刹那神迹。 少年人呆呆地瞪大眼睛,追寻着,试图让已然消逝的流光停留在自己世界,再久一点。 风停了。 城楼上的旗还在动。 “慕予?” 熟悉声音打破他的万籁俱静。 街边的炊饼蒸笼忽而被掀开,香喷喷的雾气从眼前拂过,慕予猛地回神:“啊?” 蒲修嗤笑:“就你这呆样刚才还好意思笑我,看见什么富贵繁华迷了眼?” 慕予下意识地摇摇脑袋:“看……看旗呢。” 罗容疑惑地抬眼,转着脑袋望了一圈:“哪有什么旗?哦,慕兄弟是不是不认识这街边的布幡,这是幌子,也叫招牌。” 他指着一面“大炊饼,十里飘香”的布幌,伸手摸摸肚子:“哎。落脚的地儿还没找到。肚子先饿了。” 亏了什么不能亏肚子啊。 指着刚出笼的炊饼:“多少钱一个?” “哎,六文钱一个,客观,您要几个?” “要六……”罗容猛地咽下舌尖字眼,“六文钱!” 鼻尖还漂浮着无孔不入的炊饼香气,他狠狠心:“要三个!” 卖炊饼的利落给他装好三个。 罗容递到忙着张望的蒲修面前,“来。” 又塞一个到慕予怀里:“不用跟哥客气。” 慕予被炊饼烫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接住:“我……” “咋?” “我不饿。” 蒲修将将要咬在炊饼上的嘴停下,稀奇地看向慕予。 “你小子赶路的时候一天能吃六个炊饼,今日奔波到现在,早该拽着我的衣角要吃要喝了,怎么现在竟然说不饿?” “破天荒了,我竟然能在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慕予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蒲大哥,你别笑话我了!” 垂眸看看自己怀里的炊饼,心里忽而涌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他抬手把热乎乎的炊饼塞回罗容手里。 “你们先吃吧。我想找到客栈再吃。” 少年的失意总不长久。 他一转眼又打起精神:“我们今日肯定能找到客栈。” “说不定,还能吃到圣京的美食呢。” 蒲修哼笑一声。罗容三两口已经啃完一个炊饼,见他执意不要,抬手就往嘴里塞。 “唔唔,慕兄弟,你有这样的信心,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慕予把奇怪的情绪压进心底,握拳在空中一挥: “没错!” “几位。”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 “是赴京面圣的州吏魁首吗?” 眼角余光扫到青色车架,慕予一瞬间像是变成了不能动的木头人。 “是,我们都是。”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炊饼,蒲修用袖子挡住嘴快速擦干净,连忙开口。 “唔唔,是!”试图把最后一口也塞进满当当的嘴里,罗容忙里偷闲地应话,使劲点头。 小心翼翼回眸,慕予几乎紧张到要屏住呼吸。 “……是。” 他答得有气无力。 藕色衣裙,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他有些怀疑自己。 真的看见了吗? 真的不是日光晃了眼睛,产生了什么错觉吗? 春和得到答案,撇过头又钻进车帘里,刚想回话。 元昭直接伸手指指车门边上的玉钩。 春和立刻抬手。 青帷车帘慢慢卷起。 陛下想要亲自看一看这各州魁首。 她分神瞥一眼地上形容有些狼狈的三人。 这些儿郎,今日真是好福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Gameday22 皇恩 祀元王朝有十六州,各州距圣京远近不同,今日抵达不过半数,都是环绕圣京比较近的州部。 把最后三个人也接上,齐活。 元昭顺路去看看今日新得的客栈。 远远便看见铜字招牌边两只黄澄澄的纸皮大灯笼,元昭微微眯眼。 “同福?” “是,陛下。”春和小声回答。 如今虞烜秋忙的脚不沾地,为陛下答疑解惑的任务落在她头上,作为陛下的贴身掌事宫女,春和准备的很用心。 “是圣京几十年的老字号了,从前都不知他们背后东家是谁,直到曲侍郎母亲嫁入曲府,才知道这间客栈是写在连娘子嫁妆单子里的。” 元昭松一口气。 “这客栈掌柜叫什么?” “陛下白日里见过,就是那位佟娘子,名唤香玉。” 连名字都这么像? 元昭又提起心,暗骂游戏策划偷懒,回想自己白日见过的人。 哦!她想起来了。 是那位看上去温温柔柔,讲话温声细语的佟娘子。 她放松下来,向后靠在锦枕上,忽而又抬眼。 “等等。” “那连夫人开口就说要把同福客栈送给我,这同福客栈究竟有几家?” 她还未嫁入京城客栈便开在这里,几十年,不会是连锁的老字号吧? “连夫人送了您十七家同福客栈。” 元昭瞪大眼睛。 全国连锁!我嘞个乖乖。 出手这么阔绰! 不愧是一嫁进来直接把曲家财力拔到二等世家水平的首富啊。 即便元昭现在身为一国之君,已经从世家身上榨出不少钱财,对财富习惯性的仰慕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钦佩之情。 “连夫人一掷千金,无欲无求的钱拿在手里,烧心啊。” 她沉吟片刻。 “反正朕这几日闲来无事。你递话问问,朕想请她尝尝御膳房的手艺。” 请客吃饭自然是不够的,她还没有尊贵到这种地步,见一面就让人家花这么多钱。 她也没打算都拿着。 皇帝嘛,大概一生都要困在这四方方的圣京城,她又出不去,攥着其他十六州的同福客栈有什么意思? 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打理。 她始终信奉,钱够花就行。 春和依言从袖口掏出指节长的小卷轴,把待办事项写上去。 “陛下。” 赶车的路惊弦在外头唤一声:“到了。” 快速收拾好东西,春和挂起门帘,抬头一望。 元昭注意到她神色不对。 “怎么了?” 春和回眸,困惑地指指外头:“他们等在门前。” 元昭挑眉。 能在一州吏治春闱中争得魁首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但她向来自诩伪装天衣无缝,这么快就被他们看出破绽猜到身份? 扶着春和跳下马车,元昭扫一眼面前八个风姿各异的少年。 “诸位?” 八人看看彼此,不太齐整地抬手抱拳:“我等,谢过姑娘收留之恩。” 元昭嘴角一勾。 她就说嘛! “诸位赴京面圣,我身为陛下的女官,自然要为陛下分忧。区区宿食,不足挂齿。诸位奔波多日,想来身上乏累,早些歇息。” 场面话说完,眼前几人还是不动。元昭目露疑惑。 “女官?”还是离她最近的一位先出声打破沉寂。 有什么问题? 元昭神色恢复平静:“陛下病重,属意六位女官打理朝廷大小事务。诸位赴京路上竟全然不知么?” 她认出这位说话的乃是钦州颜桧。 少年被她平淡的语气顶回来,好似自己说的是什么很大惊小怪的话,一时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身边一位面容清俊的少年开口:“陛下拔擢女官的标准是什么呢?” 元昭惊奇看向他。 “什么?” 少年拱手:“在下只是想问问,陛下还会继续任命女官吗?那草民的母亲是不是也能如草民,如草民父亲一般,披上官袍,堂堂正正为百姓效力。” 元昭下意识看向他头顶的角色面板。 宿州祁清。 欸? 他居然是跟母亲姓! “会的。” 一道声音先于元昭回答了祁清的问题。 身姿挺拔的少年看着元昭,又对上祁清视线。 “昔日可曾有帝王召见各州吏治科举学子?没有。” “陛下召我等入京,选女官打理宫廷,这都是前人不能之壮举。我虽在晋州,仍闻陛下打压世家,选贤任能。” “陛下这是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此乃我祀元之幸。” 他看着元昭的眼睛很亮,像是映着纸皮灯笼的烛火:“世家豪强垄断官场尸位素餐的旧制已是昨日黄花。只要有才干,陛下定会任之重之,肃清吏治,兴复盛世!” ? 元昭伸手摸摸鼻子。 这话说得。 夸得她好像什么圣人一般,她自己听着都不好意思了。 “咳咳。诸位,天色已晚,本官就不打扰诸位休息了。” 钻进马车的时候,元昭最后扫一眼这八个还杵在客栈门前不肯回去的少年。 喔。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1] 指点江山,激昂文字。[2] 正应万里觅封侯。[3] 她弯弯笑眼。 只有见到真正的少年才会明白。 明天,真是值得期待啊。 …… 回宫见到云朝鹤,元昭迫不及待拉着她试验“引日”的威力。 一直折腾到月上中天,才等到虞烜秋回来。 宫装倩影笑吟吟倚在门边,看着三个小姑娘笑闹。 元昭是第一个发现她的。 “回来啦。” 虞烜秋面上怔忪一瞬。 “嗯,回来了。” 她故意板起脸。 “陛下身边无人保护,怎么能在大殿里玩穿透力如此强劲的弩箭?” 元昭缩手往袖子里一躲,对着春和飞个眼色。 “司仪今日一定累了吧!” 春和立刻跑到虞烜秋身边,挽着人半拖不拖地按到铜镜前。 “哼,躲也没用。” 虞烜秋装不下去,目光柔柔地看着铜镜里靠近的元昭。 "就算云姑娘的手艺再如何精湛,陛下龙体是最要紧的,万不能贪玩伤了自己。" 元昭笑嘻嘻地应着,学着春和给她拆卸首饰。 虞烜秋注意到还待在原地的云朝鹤,对上她的视线,招招手。 云朝鹤于是犹疑着来到她面前。 她记着,自己说出献首饰换得郑家小姐庇佑的时候,虞烜秋是有些不喜的。 会被讨厌吗? 虞烜秋已经拉着她的手牵到身前坐下,轻巧拆开她头上乱七八糟的发髻。 “玩起来都不知道轻重,看你们一个两个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玉梳落在发间,柔柔向下,一点点抚平梳理着乱发。 云朝鹤直愣愣地盯着铜镜。 元昭探头看一眼,把最后一只金钗放在梳妆台上,拿起两把梳子,右手递给春和:“我们也梳头。” “你给司仪梳,我给你梳。” 春和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是我给陛下梳吧。” 元昭看她坚持不肯,心知自己的技术确实不好,还是不要祸祸别人的头发了,不然弄疼了岂不是很尴尬? “那你们梳……” “陛下给我梳梳吧?盯了一天的案子,头昏脑胀的。” 元昭迟疑,虞烜秋牵着她的手落在自己发顶。 “这有什么,以陛下的聪慧,什么事情都能做好的。” “就算做不好,陛下未来的日子还长着,慢慢学,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元昭不再迟疑,照着春和给自己梳头的频率,学着给虞烜秋梳。 含着盈盈笑意,虞烜秋轻声开口: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长乐又多寿……”[4] 夜风从门窗的缝隙爬进来,为满室馨香缭绕,晕陶陶的沉醉着,牵起灯烛摇曳共舞。 闪烁的烛光映在铜镜里,黄澄澄,明艳艳。 照得伊人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Gameday23 菟丝子 明宸宫的龙床宽敞。 元昭睁开眼时,云朝鹤趴在她左手边,虞烜秋在最外侧,床尾春和的位置已经空了。 “陛下。” 备好洗漱用品的春和轻轻靠近,掀起幔帐一角,眼神询问是否要叫元昭身边这两位起床。 元昭心疼虞烜秋辛苦,还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左手边的云朝鹤睡得浅,这就被细碎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 两个小姑娘于是悄悄起身,留司仪大人独自在龙床上酣睡。 直到距离上朝只剩半个时辰,元昭顶着幔帐钻进来,趴到床边。 打理政务何其辛苦?更不用说,改律实在是大工程。 累得司仪大人连睡梦中都忧愁地蹙眉。 指尖轻轻落在她眉心,来回抚平烦忧,元昭用了点力气。 “唔。陛下?” 司仪大人醒了。 元昭笑着撩起帷幔:“起啦。快,洗漱好一同用膳。” 昨日回来得太晚,沾枕头就睡着了。 虞烜秋知道陛下不在乎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便抓紧吃饭的时间汇报昨日进程。 “郑家针对云姑娘炮制的杀夫案已经梳理清楚,预备将强女干列入死刑,如果在被强迫过程中失手致人死亡,被强迫者无罪。” 元昭动作一顿。 “等等。” “陛下?”虞烜秋立刻停下来看着她。 “不能直接判死。”元昭回想着现代律法相关条文。 “律法规训的根本目的是让人心怀敬畏,不敢触犯。” “直接判死,反而会导致他们产生破罐破摔的想法,干脆杀掉被害人。” 元昭拧眉停手,吃不下去了。 “判宫刑吧。”没收作案工具。 不是管不住下半身?正好,不用管,直接没了。 虞烜秋连连点头:“陛下言之有理。” 她正好还有一桩事无法可解,眼下有机会,正好请教元昭: “陛下,微臣等想要收集民间冤案错案,佐证旧律疏漏之处,苦于人力有限,不能尽知。有什么办法能省时省力地收集这些冤假错案呢?” 元昭脑海中灵光一闪。 校长信箱! 设置一个底层向最高层反映的渠道,只要建立起信任,她们自然就会向上反映。 元昭细细把校长信箱的底层逻辑掰开揉碎了讲给虞烜秋听。 司仪大人听得双眼发光:“陛下,您如何想到这样好的办法?” 元昭眨眨眼睛。 这算啥,党和人民的智慧用来改造一个小小游戏,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幼时常重病,昏昏沉沉,梦魇连绵,梦中恍惚见到另一个世界,有神仙授我。” 元昭随口胡编,虞烜秋却更加激动: “陛下果然是天命所归!” 这话,元昭爱听。 “自本朝开国先祖至今,您是仅有第二位有仙缘的君主!” “天佑祀元!” 元昭一把拽住就要激动跪下的虞烜秋,差点绷不住面上的镇定。 哎?真假的,瞎猫撞上死老鼠,她随口胡编,这就扯上仙缘了? “嘘。莫要声张。” 元昭只能继续故作高深,牵着虞烜秋起来。 “此事,出了今日殿门,绝不能有外人知晓。” 虞烜秋连连点头:“是,陛下,微臣明白。天机不可泄露。” 元昭连忙把人糊弄走:“去吧,该上朝了。” 牵着虞烜秋一直送出明宸宫门,看着她与自内宫上朝的其他五位女官大人汇合,目送六道倩影娉娉婷婷走远,元昭满意轻笑。 “陛下。” 春和提醒:“今日安排了连夫人进宫。” 元昭点头:“午膳摆在承雍殿。” “是。” 退下去安排膳食,春和顺手把披风递给云朝鹤。 在图纸上勾勾画画的思路被打断,云朝鹤抬眸: 身影单薄的天子倚在殿门边,痴痴望着外头四方方的天空。 背光剪影映在云朝鹤的眼睛里,似有无边孤寂倾泻,不管不顾的涌入那道身形瘦削的淡影,难以承受而溢出丝缕,若隐若现萦绕周身。 漫无边际的,罔顾她心意的,毫不留情地在她身边深深划下一道天堑。 试图隔绝她与这个世界。 抓着披风的手用力,云朝鹤甩开潮水般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凄惶,起身靠近她的帝王。 “陛下。” 轻柔地环住,包裹,仿若无骨藤蔓缠绕。 云朝鹤垂着眼睛。 纤长手指灵活地系上绳结,紧密,不留一丝缝隙。 “殿外有风,小心着凉。” 她无法想象陛下的离开。所以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异界的神明,夺走她们的陛下。 用什么把她留住? 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肩颈,悬停在衣袖中怪异的冰冷坚硬之上。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这些都太寻常,陛下早已拥有。 云朝鹤唇角微勾。 武器。 她能够为陛下打造最精巧的武器,奉上最强大的力量,任由陛下施为。 陛下会喜欢吗? 陛下一定会喜欢。 悬在空中的手忽然被抓住。 云朝鹤一惊。 元昭拉着人往回走:“知道殿外有风还在门外边杵着?” “就不知道给自己加一件披风?” 手心的指尖冰凉,一如几天前在宫狱中受惊时的状态。 元昭干脆单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展开,兜头罩住她。 “陛下!” 云朝鹤有些受惊似的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料到元昭来这么一手。 “奴婢不能……” 指尖轻轻一点她唇峰,元昭面色不满:“自称什么奴婢?我不喜欢。” “你现在虽然没有官身,但朕心里早就想好,将来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你放到兵部。” 元昭扬手露出一点袖箭尖尖:“这样好的手艺怎么能任由你无名无分的埋没?” “朕还等着你改良我祀元铁骑,在天下人面前大放异彩呢。” “称臣,和司仪她们一样,称臣就好。” 元昭甚至顺手还挽上回来复命的春和。 “朕的御前掌事大宫女都是称臣而不称奴婢的。” 不过,春和本人对这个称呼变化接受不太良好。 陛下抬举她们,可她们做奴婢的本分却不能忘。 春和真的是一位非常传统的女子,受多年宫廷环境熏陶,哪怕到现在,她仍旧以挑剔的目光审视元昭身边这些大大小小的男人们。 在她心中,陛下早晚是要选秀充盈后宫的。 她非常希望这些撞大运能够侍奉陛下的男人们都是贤惠懂事的类型,但又难免担忧,千篇一律,陛下总是要乏味的。 这样一来,就只能放低挑选的标准,归结为:陛下喜欢就好。 同理,陛下不喜欢她自称奴婢,但宫女称臣无疑是一种僭越。 所以,大多时候她都干脆省去自称,这样就避免纠结。 陛下开心,她也安心。 对上云朝鹤迷茫又激动的视线,春和点头表示鼓励,正好开口汇报自己的工作成果: “陛下,连娘子祖籍锦州,喜鲜甜、海物。预备:荷叶福参粥,八宝银花鱼汤,清炖龙井鸭,金腿烧圆鱼,玉蓉五香鲜虾,龙舟鳜鱼,翡翠白玉,百叶献寿……” 因着之前商量过,连夫人是出了大价钱的,元昭又是第一次请人来宫里吃饭,务必要让客人吃得开心,所以主菜都紧着连夫人可能会喜欢的口味准备。 反正,元昭要是吃不惯,还能加餐。 还好她从小就是不挑嘴的,不然,吃过现代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再来吃这儿的,多少还是差点味道。 “嗯,你办事,朕一向放心。” “连夫人什么时候到?” 她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这位祀元王朝民间实封的首富了。 春和瞥一眼殿中的更漏。 “此时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这皇城里头的路果然不一样,到处都用石砖铺平,一点也不颠簸!” 满头珠翠面色红润的夫人挑着车帘,伸着脖子打量缓缓后退的皇城。 大概是身体健康中气十足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比寻常女子要大得多。 虽是第一次入皇城,面上却不见分毫担忧惊惧,反而满是兴味。 言行举止如稚童般,全无礼教规训痕迹。 金栏马车停在宫门前,她更是直接从车上跳下来。 “这就到了?” 等在宫门前的春和微怔,犹豫再三,还是迎上前:“尊夫人可是曲家连氏娘子?” 扫过她满头价值连城的珠翠,春和嘴角微微抽搐,深觉自己这句话就多余问。 民间有传言:祀元财气,世家二分,凡俗百姓与末流商贾各一,锦州连氏独占六分。 除了这位富可敌国的连娘子,还有谁能用这些寻常一件便足以传家的首饰在头顶堆山砌玉? “正是我。陛下呢?” 春和敛目垂眸,伸手请人入内:“陛下在殿内等您。” 连夫人昂首阔步地踏进承雍殿。 她听过这位新帝陛下的事迹。 打压世家,论罪又赎死;任用新臣,拟官稳人心。 种种手段老辣果决,奇招频出,一击必中。 “陛下万安。” 礼数周全而悄悄抬眸,连娘子欲要起身的动作一顿。 今日之前,她设想过千百次新帝陛下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独独没料到。 她居然当真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那双望过来的圆圆眼睛,清澈到几乎能映出整个世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Gameday24 赐宴 “夫人请入座。” 元昭含笑示意手边席位,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她最近运气真的很好。 换谁谁能不高兴? 或许游戏之神也欣赏她不贪心的优良品质。 本意只是想把金斧头(十六州同福客栈)还回去,只留下木斧头(圣京的同福客栈)。 甚至已经准备好这把木斧头的酬劳,只要她开口,元昭都会先答应下来。 当然,答应之后是否实施,还要看她的请求是什么标准。 元昭不打算做亏本买卖。 实在不行,把人挪到学宫里安置,木斧头她也可以丢回去。 但就是撞上意外之喜。 果然不愧是富可敌国的实封首富。 元昭暗暗感叹。 能够牢牢占据首富宝座的能人,就应该是金卡! 【人物:连毓秀 文韬:90 武略:71 忠诚:69 ……】 “陛下。” 连毓秀开口打断了元昭往下看的视线。 噙着笑对上她视线,元昭没有一点被打断的不满。 从眼神中接收到‘但说无妨’的信号,连毓秀心中微微惊诧,仍旧选择直接开口: “草民喜欢这道荷叶福参粥,可以再来一碗吗?” 她举着空碗展示给元昭看,果然是喝得干净,一粒米都没剩下。 直觉悄然拉响警报,注意着连毓秀的神情,春和眉心微跳。 元昭却欣然点头:“来人,给夫人再上一碗。” 只要她珍贵的金卡喜欢,再上十碗八碗都行啊。要是十碗八碗还不够喝,叫御膳房用大锅煮! 连毓秀仔细端详着元昭的表情。 陛下很干脆地同意“再来一碗”,这样看来,无伤大雅的小事,哪怕有些不合礼数,她也是不在意的。 余光扫过僵硬转身的春和,连毓秀继续开口: “犬子近日在户部辛劳,陛下能否给他也赐一碗参粥?” 这就非常的得寸进尺了。 从礼数上来说,用膳也是有规格的,御膳为帝王专供,帝王如果愿意将御膳赏赐给王公大臣,这是一种非常高调的荣宠。 但是开口向皇帝讨要,往大了说,这就是僭越。 连毓秀心跳都加快些许,紧紧盯着元昭,准备一旦她露出什么不对的神色就直接告罪。 可元昭仍旧只是一个劲地欣然点头:“去,取一碗刚好入口的热粥速速端到户部,看着曲侍郎喝完再回来。” 这都答应? 春和张嘴。 春和把舌尖的话咽回去,叫人去送粥。 连毓秀眼角微跳。 狠心,深吸一口气:“草民实在喜欢这道参粥,可否让家中厨娘到御膳房学一学这鲜粥的做法?” 都已经冒犯到这种地步了! 她在心中尖叫。 皇帝要是连这也能答应,她都要怀疑是不是看上她儿子…… 就算看上她儿子也不至于对她纵容到这个地步吧? 御膳房的食谱向来是不传之密啊! “不。” 拒绝了?连毓秀刚刚松一口气。 “让做这道参粥的掌勺在曲府小住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教会夫人的厨娘,什么时候再回来。” “咳咳咳!” 连毓秀捂着肋骨,岔气膈地生疼。 春和已经闭上眼睛,麻木地往外走。 “等等!” 连忙叫住这位不愿睁眼的掌事宫女,连毓秀试图通过深吸气缓解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脑海中思绪翻飞。 她最开始不过心疼儿子一人肩负整个户部,没日没夜整理卷宗实在太过辛苦,所以给皇帝送点钱,想让她体谅体谅自己亲手提拔的属官第一人。 谁料想,皇帝陛下收了钱,居然要把她请到宫里来相见? 她是什么身份?商户女。 世家贵族贱农轻商,她虽是曲家庶长子三媒六聘从正门抬进来的妻,多年来因为出身遭到明里暗里的耻笑却数不胜数。 无论走到哪里,最好的待遇也不过是冷眼,全当她不存在。 若非夫君对她一心一意用情至深,又早早病逝,只留下曲连声这个独子,她不会在圣京停留这么久。 哪怕到今日,想要回锦州的心依然在她胸腔中激烈地跳动。 是恶劣的生存环境迫使她像刺猬般竖起尖刺,听见元昭请她进宫,第一反应就是警惕防备。 以这位陛下近日在世家中的评价。 她以为皇帝是想要从她身上拿走些什么。 装出一副不懂规矩的样子进宫,她原本的打算是装傻,就算皇帝陛下想要她连家的财产,也不可能直接说明白了张口讨要吧? 她就是听不懂,皇帝陛下也绝不可能明说。 她心里清楚,既然皇帝想要她连家的钱,就算她装傻的招数不高明被看穿了,皇帝心中有气也绝不能对她动手。 杀人夺财,事情做得太绝,皇帝也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众口。 出乎意料的,小皇帝一见她就笑脸相迎,伸手就要她坐到身边。 入京二十年。 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这样的社交待遇。 还是世间身份最尊贵的皇帝的礼遇! 坐下的瞬间,连毓秀心里悄悄盘算,只要小皇帝开口不超过十份“赎死金”,她都愿意给! 可小皇帝不开口。 就一个劲地对她笑,像看见什么稀奇宝贝似的瞧她。 盯得她浑身汗毛倒竖,连菜都吃不下了! 连毓秀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山不来我,我便去山! 她想要通过试探皇帝对她的容忍程度预判今日“献礼”的数目。 可小皇帝连让御膳房的掌勺到曲府教会厨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连毓秀捂着肋骨的手抑制不住颤抖。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庭忠虽是她捧在手心的宝贝,样貌文才家世,却都算不得出挑。 再怎么深得帝心,也绝不可能凭他一人就能让皇帝爱屋及乌纵容他娘老子到眼下这地步。 闭眼,吸气,连毓秀梳理脑海中的思绪。 从小皇帝今日对她的态度来看,这绝不是送个儿子就能填满她胃口的小打小闹。 所以,是看上连家家产? 要多少? 一半? 总不能一开口就是全部吧! “连夫人这是身体不适?” “春和,快,叫太医!”元昭神色紧张,面上甚至有点心疼。 她的金卡!不要啊不要,千万不要有事。 她还想让连毓秀掌管户部,镇守后方!这要是有什么健康问题,工作年限大打折扣,她再去哪里找一位经贸天赋点满的金卡?可遇不可求啊! 连毓秀哪里能想到,皇帝看上的不是她的钱。 更丧心病狂的,她是看上了连毓秀这个人。 “不必唤太医!” 拦住春和,连毓秀揉揉肋骨岔气的地方:“陛下,草民无妨。不必劳烦太医。” 对上元昭关切的视线,她沉吟片刻,干脆闭眼打直球: “陛下今日宣召草民入宫,可是有要事相商?” 来了来了,终于问到正题。 元昭面上的笑更加灿烂:“今日本是代各州吏治魁首谢过连夫人宅心仁厚施以援手,以同福客栈安置他们,免于世家刺探拉拢,成全朕一番苦心。” 连毓秀猛地睁眼看向小皇帝。 心中叫苦不迭:这种话,你做皇帝的敢讲,我寻常后宅妇人,如何敢听? 可她又不能直接光明正大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元昭还在继续:“连夫人虽是出于无心,却实实在在帮了朕一个大忙。” “卿有愿否?朕当成全。” 连毓秀犹疑片刻。 这就是上位者狮子大开口前,她讨要报酬最后的机会了。 财?皇帝自己还要向她伸手,更不可能反过来给她。 名?她现在已经习惯窝在自己的小院里深居简出,也没有心气再和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妇们比来比去了。 权? 连毓秀摇摇脑袋。 “吾儿庭忠,为陛下亲擢户部侍郎,皇恩浩荡,铭于肺腑。” “然今时户部凋敝,上下欺心,重任一人。请陛下怜之。” 黄金白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哪有人重要?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千万别给她累鼠喽。 今时不同往日。 她如今贫瘠的只剩下这个孩子和花不完的钱了。 皇帝陛下想要钱,她给还不成? 只要能照顾好儿子,要多少她给多少。 金山放在陛下手里,想来会比放在库房里白白占地方来得更有用吧? “此事容易。” 元昭简直是迫不及待地一口答应。 “夫人怜惜曲侍郎,不如这样,朕许曲侍郎回府好好休息,剩下那些事儿,就交给夫人来做?” 连毓秀一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陛下说,交给谁来做?” 元昭定定瞧着她,肯定开口:“你。” “朕听闻,惯于做账的人都有一套独特的记账方式,旁人都是看不懂的。” “曲侍郎是夫人亲自抚养长大,言传身教,通身本事都是夫人一手教导出来的。旁人看不懂他的账,夫人一定能看懂吧?” 紧紧揪着袖口的手帕,连毓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说出口的话因激动而颤抖: “陛下在说笑吗?” 元昭挑眉,回身端坐: “君无戏言。”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开“天眼”看见连毓秀的情景。 面色红润的紫衣妇人站在少年身后,像一座镇定而可靠的山岳。 “闻夫人爱紫衣。” “尚书官袍,当与夫人相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Gameday25 春末 仲春末。圣京城中,杏花开遍。 天明,淡青身影推开房门。 “阿翁,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还未入宫?” 少女眉间浸着轻愁。 “可是身体不适?” 颓然垂首坐在太师椅中,月阁老拧着眉心。 “陛下若是还不肯出面,这些异想天开的蠢货就要愁杀我了!” 月鸣时靠近桌案。 “他们又递话催您想要官复原职?” “何止。” 月寒嵩苦笑一声,在自家乖孙女面前,毫不掩饰心烦疲倦。 “他们还要联名上书罢免陛下钦定的女官。” 虽然月家明面上仍旧站在世家的立场,但再怎么同仇敌忾,敢和皇帝对着干。 这些老东西疯了吧? “陛下是决不可能让步的,也无须让步。” “他们想要架空皇权,也该睁开眼睛瞧瞧,陛下是不是他们能啃得动的硬骨头!” “一味沉溺在旧日鼎盛中,蒙着眼睛自欺欺人,故步自封。” 这位王朝首辅深深叹了一口气: “陛下胸有乾坤,刚毅果决,也是他们能轻易左右的?” “世家,终究是要败落了。” 垂眸一目十行地扫过信纸,月鸣时蹙眉。 这些老东西! 求人办事尚且说得这么不客气! 把她们月家当什么?任由世家驱策的走狗小卒? “阿翁。这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心中怒极,面上却不动声色。 青衣少女幽深眼底闪过明芒。 “他们不识抬举,自有耳明眼亮的,愿为陛下效力。” 权力,尤其是封建王朝的权力,从来都是自上而下的。 世家本质,不过是通过知识垄断维系世代官宦,暗中佐以官官相护的社交网络,构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党派,以此而掣肘皇权。 皇帝想要稳坐朝堂,又不能事事亲为,所以必须依赖大臣来办事,将政令层层下发。 君臣相争,那是皇帝对大臣的依赖达到一定程度,杀不得又动不得,只能坐下来玩博弈游戏。 可现在世家想要架空皇权? 他们早被皇帝架空了! 借宫变以不敬发难,用“赎死”来缓和世家反抗的情绪,推出拟官诰命迷惑视线……陛下登基以来的桩桩件件,看上去似乎只是突发奇想,实际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联名上书?他们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联名上书? 重金赎死的白身? 还是酿造宫变之祸的前朝罪臣? 无论哪一种身份,他们都不配! 恍惚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月鸣时后背发麻,寒毛倒竖,连心尖都在颤。 陛下早知世家有不臣之心! 以天下为棋盘,前朝后宫不过帝王执子,风云未动之间,世家如凄残枯叶,不必君王扬手就已经被吹下楸枰。 可怜败犬还不知自家沦落,尚且吠肉于东门! “阿翁。” 月鸣时紧紧抓住月寒嵩的衣袖,看向他的视线激动却并不聚焦,像是透过他看见了什么既定的轨迹。 “大厦将倾,无力挽之。废石空置,取之何妨?” 世家想要自取灭亡,有何不好! 他们既然不愿效忠陛下,那就莫怪旁人踩着他们做垫脚石,登金阶,添朝野! “自古时势造英雄。” “时势,至也!” …… 抬手接住一瓣飘落在掌心的杏花,元昭兴致缺缺地挥手,任由那娇弱无依的花瓣零落。 满园春色映在少年眸中。 却无一能得她青眼。 趴在窗前锦榻上,晒着太阳,元昭翻身闭上眼。 称病第五天。 连素日最喜欢的点心也不能宽慰她的无聊。 端着补药靠近,看见矮桌上的点心又是一口未动,春和微微蹙眉。 悄悄把点心盘子再往前推近几分。 元昭听着动静半睁开眼睛,一碗补药喂到嘴边。 绞尽脑汁搜刮着最近听到的消息,春和试图唤醒陛下的活力: “陛下,昨日参粥送到户部,曲侍郎喝过,隔着几个时辰没到下值,人忽然一头栽到地上,吓得虞司仪知道后连忙叫人把他抬回曲府。” “听说倒地那一下实实在在磕着脑袋,鼓起来碗口那么大的包!” 接过药碗,元昭哼笑:“看来他是真的累坏了,演得这么卖力。” “可不。今早连娘子上书要代子完成‘岁薄’,还有人直言不妥。赵尚仪直接把‘岁薄’丢在他们面前,直言‘但有一人能续之,自不必劳烦连娘子’。出声的那几位满脸不服气地上来瞧,横看竖看,就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只能悻悻闭嘴。” 仰头一饮而尽,伸手把空空药碗递还给春和,刚沾着锦枕,元昭想起什么似的抬抬脑袋:“所以连夫人今日入主户部,穿的可是紫衣?” 春和轻笑:“按照您的吩咐,在绣纹上改了样式,乍眼看上去大差不差,仔细瞧,和他们身上的又全然不同。” 元昭放心躺回去:“现在毕竟是没有正式授官,不能让他们在礼数上揪着错处。” “朕等着在大朝上为咱们的第一位尚书大人亲授呢。” 看她重新躺倒闭上眼睛,春和暗暗着急,试图翻出新的话题:“……陛下,昨日工部窦掌事交上来一份考问题卷,您要不要看一眼?” 元昭懒洋洋地摆手:“我又不是水利专家,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门外汉不要指手画脚。” “今日剩下的八位州吏魁首也要抵达圣京城,您不去看一眼?” “把他们安置在同福客栈,朕放心。” “陛下,陛下?” 眼看着元昭呼吸缓缓,不再给出反应,春和面上的担忧几乎要凝成实质,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蜷缩在锦榻一角,沐浴在正午天光里,元昭沉沉睡去。 春和只能伸手为她盖上绒毯。 靠坐在锦榻边,注视着元昭的一双美目满含愁绪。 陛下和她们说是假意称病。 是真是假,旁人看不出来。可贴身宫女如影随形地陪在陛下身边,她还能看不出来? 称病还宫这几日,面上虽然未有什么不对,陛下却一日比一日嗜睡。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该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夜里昏沉,连白日也要断断续续睡上三四个时辰,怎能不让人心惊? 太医院开的滋补汤药日复一日地灌下去,不见半分好转。 连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血色都轻飘飘地消散了。 小心拨开落在元昭面上的碎发,春和指尖都在颤抖。 陛下勒令她不许把嗜睡的症状告知女官大人们。 为了不让云姑娘担心,陛下还为她找来一份改良弩箭的差事,很是一番寄予厚望。唬得云姑娘抱着弩箭一头扎进演武场边上的武威殿,保证自己一定会向陛下交出一份堪称惊艳的作品。 种种迹象,让春和难以自抑地害怕。 陛下究竟是怎么了? 就在她眼前,看不见的系统面板悬浮在元昭头顶,漏电似的频频闪烁。 【警告!宿主生命值跌破1,请尽快充值】 【紧急锁定生命值,倒计时:6:23:59:59】 【紧急锁定结束,无充值到账】 【警告!宿主外显健康值下降!】 【警告,健康值今日数据:2.85】 【请宿主尽快充值!!!】 被关在数据密室中,系统急得上蹿下跳。 自从它结算任务进度预报天灾之后,宿主一气之下选择主动屏蔽,拒绝和系统交流。 处于屏蔽状态下,系统通知只能在面板上显示,而不能弹窗跳到宿主眼前。 它就算像人类一样喊破喉咙也换不来宿主一丝半缕的注意。 落寞缩在数据密室角落,系统身上的光芒都黯淡。 等吧,继续等。 等到天灾降临,宿主不得不想起它。 不过。 系统可怜兮兮地抱住自己。 到那时,想必宿主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它的。 可它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世界运行的规律,是一开始就写在游戏运行数据蓝本里的既定事实。 它虽是世界意识的衍生,却并非主宰。只能依附于宿主,通过推进任务进程来维持世界稳定运行。 实际上,除了作用于宿主的能量道具之外,它根本就没办法起到别的作用。 连预知功能都是游戏赋予它的。 在游戏构造好的既定世界框架中,它什么都改变不了。毕竟,从诞生日期来算,它也才成型十二天。 而且,就算能提前知晓,又如何? 天灾注定是无法被更改的。 眼下预报给宿主的还仅仅只是暴雨洪涝。 在这之后,接踵而至的瘟疫,大旱,蝗灾…… 在整个世界面前,人类太渺小了。 系统几乎可以预见,仅仅是可以抢救的洪涝都已经让宿主伤心到这种地步,大概等不及洪水退去,这个心软的家伙就要再伤心很多次了。 连绵不绝的天灾本身对封建王朝的统治就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在历史的洪流面前。 它可怜的,固执的,天真的宿主,还能存留几分一往无前而永不褪色的理想? 甚至用不着天灾屈尊降贵来毁灭她。 现在,眼下。 孱弱的宿主如今连保持清醒都做不到啊。 【系统,出来】 熟悉而轻柔的声音骤然响彻整个数据世界。 被困在暗室的光团猛地一抖,条件反射般挣脱无形束缚冲天而起,犹自不可置信。 【宿主?】 【你,你怎么会忽然想起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Gameday26 罢黜 季春朔旦。 帝归朝。 百官欢欣。 “陛下!” 好吧,也不是每一个都欢欣。 “请陛下罢黜女官,还政于阳,若使牝鸡司晨,天下大乱矣!” “此乃微臣与各位大人联名上书,请陛下过目!” 终究。 月寒嵩面色有些不忍地闭眼。 在他身后,被当面攻讦的女官们甚至没有给地上跪着的那人分去一个眼神。 她们抬眼盯着丹陛金阶上多出来的山水绣屏,面色复杂。 为首的虞司仪甚至已经蠢蠢欲动: 她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扯下身上的特制的官服,冲到陛下身边,哪怕如从前一般仍旧只做她的贴身宫女也好啊! 陛下从来不是扭捏羞怯的,上朝那么多次,偏偏今天摆了屏风。 她不想让她们看见。 不想让她们看见什么? 虞烜秋暗暗咬牙,心中几乎立刻就猜到,陛下一定是怕她们担心。 她上次见到陛下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 三天! 她竟然如此迟钝,忙昏了头了,连陛下有意回避都未曾察觉! 可是,陛下若生病,明宸宫不可能不宣召太医,这却是躲不掉的。 未召太医,却不愿让她们看见…… 虞烜秋焦灼地盯着绣屏,几乎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屏风后人影晃动,似乎是翻开奏折。 元昭惯常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牝鸡司晨。” “周伐商,武王誓师,言纣王昏聩,‘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1]” “卿以此言之,是意今日,尔等为周武,朕为商纣乎?” 地上跪着的那位面色一白,“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这和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昏君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想要这些女官回到后宫去,不是想找死啊! 他话音未落,满朝文武已经齐刷刷跪下,高呼:“陛下圣明,仁心慈行,非昏聩暴乱之君可比之。” 完全淹没了他的辩白。 本来就因为担忧陛下的情况着急上火,虞烜秋气得转身,回头指着那人骂: “腐骨蠹虫,以天下肥己;枯朽门阀,敢指摘陛下!官皮盗匪,豺狼成性;暗室欺心,假面自得!” “任由尔等无信无德之人为官,构陷良家,罔顾人命!擅闯宫闱,以子害父!私蓄刀兵,勃然作乱!” “陛下仁慈,宽宥性命。不念皇恩,忮忌犯上,危言殿堂。” “尔不臣之臣,犹不死乎?” “你!”跪在地上的家伙被她骂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上血色尽失,瞪眼张嘴,好半天只说一个“你”字。 “啪啪啪!” 元昭在屏风后拊掌而笑。 “司仪驳卿,卿为何不辩?” “卿既不辩,乃真言乎?” “不,不!陛下!” 地上那人手脚并用试图往前爬,慌乱间踩中地上衣角,尚未察觉便被猛地一掀! 跌在地上哀号回眸,不期然对上一双双满含厌恶的眼睛。 “我,陛下,我……” 他哀号的声音哽在喉骨间,恐惧而仓皇地抬头,还想往前爬上金阶。 “还不来人?” 被踩脏了衣角的尚书令断喝一声。 “将这乱臣贼子拖下去!” 御前侍卫涌入金殿。 “陛下,陛下!” 哀号声被拖远,甫一落进天地间,顷刻就被流云微风吞咽了干净。 元昭揉揉眉心,强打精神。 “清浊二分天地,是故生阴阳乾坤。” “阴阳合而生万物,乾坤定而天下安。” “众卿今日立于朝堂,非为一家一姓而立,当为天下生民立之。” “天下生民,唯男子乎?” “长幼夫妇,俱为陛下生民。” “是言。”这话说得就对了嘛! “朕观古今官制,德行考之,名节考之,才能考之。然从未断言女子不能为之。此名分也。” “举贤任能,不由亲疏,不避恩仇,唯才是选。此实为也。” “阴阳和合,无忧患也。乾坤各司,无弊漏也。尔等齐心,何愁江山也?” “陛下圣明,实乃我祀元之幸!” 元昭满意点头:“众卿平身。” “今日廷言,朕思有一问,待众卿解惑。” “请陛下言之。” 元昭轻笑:“待众卿考:牝鸡何不能司晨?” 古人以为母鸡报晓代表着灾祸。 实际上,母鸡和公鸡身体构造是相似的,在打鸣需要的硬件条件上,二者并无分别。 这就像胡子。不止男人会长胡子,女人也会。 区别只在于雄性激素是否一直在雌性激素含量之上。 所以公鸡总是打鸣。而母鸡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激素紊乱的时候才会打鸣。 强撑着眼皮,元昭漫无边际地神游。 直到面前的屏风被推开,才猛然惊觉自己早就昏睡过去。 “陛下!” 伸手扶着元昭起身,虞烜秋满面焦急:“您这是怎么了?” “可是被那些不识好歹的家伙气着了?” 好笑地摆摆手,元昭张嘴就来: “只是昨日多梦,未得好眠,今日颇觉困倦。” 虞烜秋一眼看穿她在胡吣,却不能直接拆穿,心中唾弃自己,这种时候还要陛下编瞎话来哄她们安心。 撑着她手臂借力,元昭起身,对围成一圈的六人笑笑:“好啦。平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改律事务繁杂,朝野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哪里还有闲心同我发呆?” “过了今日,他们不能用礼数名分攻讦你们,必然每日瞪着眼睛要寻你们政务差事上的错处。” 伸手拍拍她们并不宽厚但足够坚韧的背脊,元昭轻笑: “忙去吧,别为朕胡思乱想。” “我好着呢。” 沉默着握住元昭温凉指尖,春和垂眸不敢对上她们的视线,只闷头扶着元昭走出金銮殿。 “今日便是十六州吏治魁首应试工部?” 沾着锦枕便撑不住地闭上眼睛,陷入黑甜之前,元昭状似随口一问。 “是,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学子们会在日暮之前齐聚金銮殿,当庭作答。” “唔。”那还有时间。 元昭放任自己陷入世界昏暝的另一面。 听见耳边绵长的呼吸声,春和抬手捂住脸。 陛下的嗜睡每日都在加重。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她悄悄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苍天呐,开开眼吧。 她们陛下这么好的人。怎么忍心让她遭受这些折磨。 她不能违背陛下的命令,将这奇怪的病症告诉别人,面对女官们殷切的眼神,只能避而不见。 她无颜面对她们。哪怕她自己也正心急如焚,日夜为陛下忧心,恨不能以身替之。 唯有静默长叹。 天何薄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Gameday27 觐见 巍巍皇城,朱墙碧瓦。 穿过西直门,脚下踩着雕刻祥云纹的石砖,少年们垂首盯着脚下,三不五时抬头瞟一眼,收回视线缓缓心神,努力克制他们心中的雀跃。 第一次接触陌生的环境,人会下意识观察,通过模仿周围人的言行举止来融入新环境,获得安全感。 跟在领路宫侍身后,他们不由自主地躬身垂首,双手揣在身前,像一群被鸭妈妈带领着蹒跚学步的小鸭子,高高低低缀成一串。 哪怕学着宫侍的姿态,努力放轻脚步,难以掩饰的细碎凌乱中,他们的激动仍旧静默着泛起波澜。 虽已在一州吏治考举中赢得魁首,可毕竟还未正式授官,他们仍旧只能算是挣得一点浅薄功名傍身的书生。 连今日能够踏入皇城,都是陛下的恩典。自然就更加比不得那些金銮殿上的朝臣,以才学立足,能够堂堂正正站在这般恢宏华丽的殿堂之上。 可哪个读书人没有想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1]? 这可是金銮殿! 偌大皇城,三十六宫七十二殿中,唯有此处是三层阶,乃是当之无愧地位最崇高的大殿。 唯有五品及以上官员,才能踏入其中,言谈家国。 这样一座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殿堂,此时就在他们眼前! 脚底下踩着汉白玉砌成的御路月台,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差点腿软地扑到阶上磕一跤。 好在及时被身边人拎着后颈衣领薅起来,感激眼神稍一交错,又忙不迭地落在玉阶上。 在殿外摔一跤,最多就是痛。 要是进了大殿,在当今陛下面前摔一跤,他这辈子都要后悔的! 盯着玉阶的视线因着紧张而感到一阵阵眩晕,脚下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路晃动着后退去,勉力维持平稳,艰难跟上前人脚步,终于! 宫侍停步殿前,伸手推开门。 “宣,各州魁首觐见!” 一步踏入金銮殿。 方才无论如何也学不到无声精髓的脚步,瞬间就被隐隐泛着光的地面吞没了所有细碎声音。 日光被挡在殿外,迎面连缀着如海浪般扑来的烛火静静燃烧着,四下寂静,空气中缭绕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空旷。 一眼望不到人影。 海水般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沉默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生出惊惶。 现在,应该做什么? “跪!”清脆的女声打破沉寂。 惊得心中一跳,几人连忙跪倒,哪怕心中已经演练千万次,出口时仍旧不能避免杂乱: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万岁——万万岁——” 因激动而控制不住提高的声音,连缀着撞上大殿又返还的散落回音,层层叠叠。 分明只有十六个,竟然喊出上百人的架势。 灯火未明处,似有轻笑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平身。” 短短两个字,砸在殿中十几位少年耳边,惊得他们又是一抖。 贴在金砖上的脑袋缓缓抬起,手忙脚乱支身站稳,本以为陛下还会继续开口。 殿中又是一片沉静。 好在这一次他们没有等太久。 “窦群。” “臣在。” 朱红官袍的身影近前,仿佛凭空从阴影中冒出,对着他们端正打个拱手。 “诸位,请入座。” 顺着来人指尖看向殿中十六张分散的案几,几人目光交汇一瞬,迈开僵硬步子,像牵线木偶般照着青年官员的指示行动。 “在下窦群,工部河泽掌事,为陛下亲自指派,担任诸位今日考官。” 考官啊。 有人悄悄松一口气,这才敢正眼瞧他。 走路无声,呼吸不闻。这么大个人站在身边他们刚才没有一个人发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差呢。 窦群不知道眼前这些将来的同僚们一照面就差点儿把他开除人籍,还在兢兢业业为他们说明: “召集诸位聚于金銮殿,有纸面三问,对答三题。” “十六人中选出三甲,得陛下亲授官秩,留于圣京。” 眼看众人立刻神情紧张地捧起面前题纸,窦群靠近香案: “以三炷香为限,超时作废。” “诸位,开始吧。” 一声令下。 笔墨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愈发催眠。 仰面靠在锦枕上,元昭不得不支起身往下看去。 再不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她真的撑不住要睡着了。 早朝时丹陛上新添的绣屏已经撤去。 元昭叫人换了一面垂纱珠帘。 屏风透光,却实实在在地看不见,耽误她“淘金”。 珠帘达成了单面镜的效果,她坐在龙椅上俯视众人,一清二楚。 殿中人的视线却无法透过珠帘看见她。 虽说在龙椅上躺倚靠坐都是她的自由。 可毕竟是第一次正式召见这些各州魁首,元昭身为帝王,也是有“领导包袱”的,不好在陌生下属面前有失风度。 她现在本就嗜睡。 为了殿试,只能强撑着瞪眼,春和心疼她被殿中烛火晃得难受,叫人熄去大半。 眼下金阶四周都笼在昏暗中,只有大殿中央的烛火透过珠帘递来朦胧微光。 她在暗。 他们在明。 更加看不见。 可眼睛用不上,耳朵也能派上用场。 十六张案几摆成四行四列的方阵,靠近金阶的前两排,正是先抵达圣京的那八位。 其中,尤以一位布衣少年,写写停停,抬头看向线香的视线总是放空。 他当然不是为着纸面这些简单的题目而冥想。 他是在为陛下的声音感到奇怪! 虽然陛下只说了四个字,可他就是觉着哪里不对,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也抓不住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光,嘴里咬着笔杆,他盯着线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上飘。 他自来圣京,安安分分守在同福客栈,整日倚在窗前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客栈中除了佟掌柜,当真是不曾接触过第二位女子。 没理由啊? 他总觉得陛下声音,自己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 究竟是在何处? 街上?陛下怎么可能会出宫上街。 客栈里?偌大一间客栈都腾出来安置他们这些州吏考生,没有别的住户。 他猛地睁大眼:难不成—— “叩叩。” 指节敲在案几上的轻响猛地惊醒他,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答案倏忽消散,布衣少年仓促抬眸对上来人视线。 是考官! 窦群见他回神,并不出声,伸手把笔杆子从他嘴里解救出来,指指题纸。 示意他继续作答。 连忙垂头奋笔疾书,余光注意着朱红身影从身边飘走,少年抬手捂住嘴深吸一口气。 这位考官大人面容年轻,看上去和他们相差不了几岁。 说不清楚是他身上的官袍威严太重,还是他的出场方式实在太过吓人。总之,就是让人心里发怵。 不敢再胡思乱想,他认真提笔作答。 “还有两炷香。” “还有一炷香。” “香尽,请诸位停笔。” 窦群亲手收走了他们的题纸,几乎是看一眼翻一页,很快就挑出三份放在锦盘上。 老实待在位置上的学子们眼巴巴看着他,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屁股都沾不到坐垫,试图看清被挑出的那三份中有没有自己的。 “陛下,此乃殿试三甲。” 托着锦盘举过头顶,窦群转身垂首。 春和伸手晃晃元昭,先步下金阶,接过窦群手中的锦盘。 众人看见这位端方秀丽的女官,不由猜测是那六位大人中的哪一个。 怔怔注视着春和接住锦盘,重新步入珠帘之后,前两排的几人忽而急切扭头。 扯衣服的扯衣服,抓手腕的抓手腕。 同样含着惊喜的眼睛甫一看到对方,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刻就成了故人重逢的庆幸。 那日将他们接到同福客栈的女官,居然就是陛下身边最得脸的大人! 撑着案几探身,布衣少年试图越过身前的好友,凝眸向那片无光的珠帘后看。 这位大人既然现身,那另一位,那位和他们说话的女官大人,应当也在陛下身边? 她也在这大殿之上么? 她会不会也在寻找他? 她…… “不错。翔实有据,条理分明。” “继续。” 陛下开口夸赞了他们!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石子投入水面,轻易泛起波澜。 难以自抑地露出笑脸,蒲修回头看向好友,不期然对上一双直愣愣的眼睛。 挑眉不解,伸手从他手中解救出自己的衣领,蒲修抓住人的肩膀使劲晃三晃。 ‘呆子,回神!’ 没用。 蒲修干脆按住好友的脸,毫不怜惜一顿蹂躏,挤得少年一张俊脸都变形。 ‘大喜的日子你发什么呆?’ “诸位,请坐好。” 考官开口,蒲修连忙收手,转身前最后瞥一眼像是被他抽走了骨头似的直接趴在桌案上的好友。 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第一问……” 窦群办事很有效率。 几乎是元昭睁眼闭眼的工夫,她还没察觉自己已经睡着,“面试”的结果就出来了。 听完春和附在耳边一番密语,元昭挑眉。 哦豁。 在金銮殿上,居然还有人敢作弊? 她终于来了点精神,抬手叫春和挑起珠帘,点上灯烛。 层叠薄雾一般的轻纱拨开,龙椅之上的帝王露出真容。 “殿前策问,待朕亲授的三甲是谁?” “陛下。”窦群干脆跪倒:“臣有罪。” “卿何罪之有?” “识人不明之罪。” 殿中烛火复明,窦群也不用再压着嗓子说话: “苏州白显,恐有代笔押题之嫌。” “我没有!” 被点了名字的锦衣少年猛地起身,面色仓皇,几乎是扑到地上。 “陛下,我,我没有!” “哦?” 元昭扫过殿中众人面色,不期然对上一双哀绝的眼睛,微怔一瞬,才重新看向扑在地上的白显。 “你既说没有,那便解释解释,为何纸上涛涛,对答寥寥?” 被这般场面吓得两股战战,蒲修深深垂头,刚想侧身同好友找些安慰,看见他直愣愣抬头坐在原地,惊得伸手就要按他脑袋。 ‘呆子,陛下问罪呢!’ ‘干什么挂着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显眼,现在可不是你犯傻的时候!’ 手还没碰到,忽而停在半空。 等等。 他闭上差点抽筋的眼睛,又不可置信地睁开。 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似曾相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Gameday28 惊呆 帝王威压面前,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也只能大汗淋漓地跪伏,更不用说初出茅庐的小小书生。 色厉内荏的白显很快就被窦群逼问出了真相。 “是我妹妹代笔。” 颓然坐在地上的少年被吓得涕泗横流,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说了: “我爹买通州吏,将所有可能被选中的题目都记在纸上,又用姨娘的性命威胁妹妹为我代笔,我只需将那些答案背下来默到题纸上。” “陛下召见各州魁首的消息飞进我爹耳朵,他更加打定主意要我争得好名次,对妹妹重利相诱,逼她乔装书童随我上京。” “陛下任命窦掌事为主考官的事情不难知晓,她为今日殿试做了十足的准备,只是没料到,竟然还有殿前对答……” 何止是他没有料到? 窦群回眸状似不经意地看一眼金阶龙椅上那道身影。 连他这个主考官,也不过早了他们半个时辰才被通知,还要准备“面试”的题目。 整理衣袖,肃穆神情,窦群盯着白显庄严开口: “科举舞弊,罪大恶极。你……” “且慢。” 御座之上的帝王忽然出声。 嗯? 老实趴在案几上的其他人悄悄抬眼。 陛下此时出言,难道是要宽恕白氏? 眼角余光扫过他们的小动作,窦群神情镇静地回身面向帝王:“陛下还有何吩咐?” 这些新来的还是见识少。 要是他们也见过陛下在朝堂上,就在眼下的金銮殿中诘问众臣的模样,就绝不敢心存侥幸期盼帝王的仁慈。 陛下就算开口,也绝不可能是为了赦免白氏。 “你妹妹如今身在何处?” 白显愣住:“……她?” 面向帝王垂首的主考官大人垂眸扫过那些同样被问懵了的学子们,向来沉静的眼中,得意的微芒一闪而逝。 强打精神压下心中万念俱灰的哀戚,白显磕磕巴巴地开口:“她,应当还在,还在客栈里。” 除去恐惧悲伤,他现在又被一股强大的挫败感完全笼罩了。 帝王将对妹妹行踪的追问放在宣布对他的惩处之前,这不就是明晃晃地表示,妹妹的行踪,比他的惩处要重要得多? 听着考官大人对自己的宣判,白显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爹爹要妹妹为他代笔,可想过今日败露? 他实在是没有真才实学的,与他同列的人越是对答如流,他就越是紧张,大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可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妹妹呢? 为了准备这场殿试,妹妹花了十分的心思,一路上京,她没有一刻不在温书,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到了妹妹眼中,一下就变得简单易懂。 如果今日站在金銮殿上的是妹妹,她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吧? 说不定,还会凭借她的才华获得陛下的赏识…… 莫名的怨恨像一只冰冷的鬼手捏住了他盛满悲伤的心。 他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为什么,为什么爹爹一定要逼着他考取功名,甚至不惜以姨娘的性命来逼迫妹妹为自己代笔! 爹爹想要家族的荣光,想要功名傍身,难道就不能让原本就喜欢读书的妹妹来做这些事情吗?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根本就不擅长这些的他来做这些事情呢? 如果不是爹爹逼他……如果不是爹爹做出这样错误的决策! 他原本可以依靠妹妹的功名庇佑,继续做他无忧无虑的白家大少爷! 这根本就是爹爹的错! 他几乎愤怒的要挣开宫人枷锁,恨不能跑回家去,愤怒地质问愚蠢的父亲! “老实点!” 胡乱挥舞的手臂骤然一痛,白显惊怒回神。 他已经被拖出金銮殿,就要被丢出皇城。 无论来的路上心中多么忐忑,混在人群里,难免也感受到那些雀跃。 级级攀登踏上金銮殿,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他璀璨仕途的开始。 谁想到,转眼之间,就已成为了潦草人生里逝去的巅峰。 他挣扎着回眸。 金銮殿依旧巍峨。 “殿试三甲——” “宿州祁清,钦州颜桧,禹州蒲修。” 元昭噙着笑步下金阶,将春和递来的锦盘转手送到三位少年人手中。 动作表情,和上学时为年级前三发奖状的校长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校长发的不过薄薄一张纸。 而她发的是绯红色的官服官帽。 近在咫尺,亲手接过元昭递来的锦盘,蒲修面上僵硬的笑尚且还带着三分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抵达上京接触的第一位“大人”,就是他们百般好奇、千般期盼的“陛下”? 可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拥有这般菩萨心肠,无微不至地关怀他们,恍如一位母亲关怀她的孩子! 猛然间,蒲修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冲动: 是啊,陛下是他们的君母,陛下就是他们最尊贵的母亲啊! 直到众人踏出金銮殿,出宫上马,回到同福客栈,蒲修猛然抓住身边人的手臂: “娘!” “咚!” 盛放官服的锦盘猛然跌在地上,被好友猛然拽住的罗容一脸呆滞。 “慕予!” 他惊恐地拽住另一位完全被悲伤笼罩的好友。 三个人手拉手挡在路上,惹眼得很。 “完犊子,蒲兄高兴疯了!” 向来活泼爱笑的好友面无表情抬眸看向他: “疯了有什么要紧?” 罗容悚然一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疯了还不要紧?” 慕予终于忍不住一撇嘴: “他疯了要紧,那我心痛得快要死掉,要不要紧?” 泪水轻易模糊视线,他伸手揽住罗容宽阔臂膀,埋头,“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她是陛下!” “呜哇哇!她怎么会是陛下——” 罗容嘴角抽搐:“你不要在这里哭啊!” “不对。” “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啊!” 他崩溃地扭头试图唤醒蒲修:“蒲兄,蒲兄!” “大哥,快醒醒啊!” 左边拖着蒲修,右边拽着慕予,罗容试图往房间里走,两个累赘拖着他动不得一步。 眼看着偷偷看他们的好奇视线越来越多,罗容如芒在背,恨不能麻袋一样把两人甩在背上,拔腿飞奔而逃。 苍天啊大地! 啷个棒槌站在街上哭。 哭得锣鼓一样当当响,耳朵要不得,名声也要不得了噻! “走,走!” 他像个蛮牛一样拖着两人往屋里头拽。 两个瓜娃子。 谁来救救他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Gameday29 惊变 殿试三甲虽然选出,运河修堤的方案却不能定夺。 窦群尽心尽力为帝王讲解各个方案的优劣: “澄阳运河北至圣京,南入荆州,乃是我祀元王朝境内水量最大的一条运河。” “以荆州杨河一段为上游,水深浪急,若大堤落于此处,事倍而功半。” “自钦州至圣京一段为下游,积年泥沙沉积,河岸宽阔,土地丰饶,人烟密集。” “薛大人当初提出,为控制下游水量而修建堤坝,被工部主事驳斥,理由便是漕运昌盛,不能影响两岸生计。” “可小缺不补,旦有灾情,危及两岸数千里州县百姓俱成泽国,悔之晚矣。” “陛下,微臣以为,修堤势在必行。” 元昭支颐垂眸盯着桌案上的题纸。 “不能因小失大的道理,朕明白。” “可这运河堤坝究竟如何修,怎么修?” 窦群探身递上祁清的题纸。 “陛下既然钦点祁公子为此次殿试第一,想必心中已经有数。” 元昭摸摸鼻子。 “你只管说就是。” 窦群看她一眼,果然认真继续: “祁公子的方案是在豫州新挖一条支流通往庭泊湖,使支流入口处地势稍高,意图达到分流调节运河下游水量的作用。” “此举既不妨碍运河两岸生计,新挖支流还能灌溉豫州北部田地,确实有效。” 元昭静静看着他。 “但是——” “臣上任以来翻阅境内大小江河湖泊水志,庭泊湖,并非运河分流的最优选。” “应当选择苏州沁和湖,或青州洞仙湖,分流蓄水。” “然运河至沁和湖段,地少人多,不便新辟支流。” “青州洞仙湖多水产养殖业,水质优良,非比寻常。运河水却逊色多矣,两相掺杂,恐养殖农户失业,引起民怨。” “还有……” 平稳,缓慢,一成不变的声调里,烛火摇晃着,忽而熄灭。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稳稳接住了皇帝滑落的脑袋。免于下颌痛击。 看着陛下双眸紧闭的样子,窦群默然抬首望向侍立在御案边的掌事宫女春和。 落空的手无奈收回。 “陛下怎么了?” 他压着嗓子,一如白日里熄灯时那般小声询问。 手心托着陛下的脑袋,春和小心把人揽到自己怀里。 连女官大人都不知道,她会同窦群开口? 掌事宫女毫无破绽的微笑:“许是今日太累。” “窦大人,运河修堤一事,可否明日再议?” 最后看一眼睡得昏沉的陛下,窦群只能无奈整理好御案上的卷宗,起身欲告辞。 “窦大人。” 春和叫住他。 “陛下日理万机,希望明日您能直接带着结果来向陛下汇报。” “再不济,拟出几个可行的方案,直接让陛下抉择。” 窦群身形一僵,垂眸点点头,抱起一叠纸卷,转身快步走出金銮殿大门。 春和盯着他直到看不见,才叫身边人去准备御驾,俯身抱起陛下,离开金銮殿。 她抱着元昭走得很稳。 不像窦群,离开的时候,分明带着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心把陛下放上御驾,春和细致盖上绒毯,放下四围帘幔。 御驾往明宸宫去。 春和时时注意着元昭神色。 她的陛下啊。 已然为国事如此操持,连自己的不适都要遮掩。 还有不知体谅的家伙,蜂蝶一般扑上来,妄图分散陛下宝贵的注视。 春和眉心的愁绪更加浓郁。 眼看着陛下嗜睡的症状一日日加重却不能得到一丝半缕的缓解,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陛下却总是镇定地宽慰她,不用担心。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陛下今日强撑着清醒,仍旧难以抵抗的在殿上昏睡过去,那样苦苦煎熬与自己作对的痛楚,还不如皮肉创伤来得痛快! 这样的煎熬,究竟要持续多久呢? “快了。” 御驾上忽然传出声音,春和惊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 短促昏迷又醒来的元昭扶着她落下御驾,用力握一握她冰凉的手。 “别怕。” 明宸宫的烛火透过门户氤氲出一片暖色,明月清辉洒下,她眼中像是揉碎了一池繁星。 “朕答应过你,不会有事。” 牵着人步入明宸宫,元昭嘴角含笑,温柔的几乎要融在烛光里。 “帝王一言九鼎。” “我绝不毁诺——” “旧格尔齐妄图毁诺发兵!” 猛地起身差点带翻了面前的桌案,虞烜秋紧紧盯着手中的字条。 她迈步就要冲出门去。 “司仪大人!” 整理书信的宫女在她身后惊疑呼唤。 猝然扶上门框,虞烜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如利箭般刺穿她的恐慌。 不,不对。 她不能自乱阵脚。 闭眼凝神,虞烜秋试图梳理思绪。 一切关于旧格尔齐的讯息迅速汇聚。 储君暴毙,边军还朝,救皇女,陛下登基。 虽无实证,但储君暴毙必然有旧格尔齐的手笔。 狼子野心,虎视眈眈! 二十日,飞信报于陛下: 旧格尔齐使团入境,欲向新帝献礼。 先不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而来。 草原骏马善于奔袭,他们的动作肯定比寻常车马要快,此时应当很快就要抵达圣京。 正值使团将将要抵达圣京的关口,这张来历不明的字条忽然递到她面前。 甚至是夹杂在收集民间女子冤案的书信中。 虞烜秋眯眼。 太奇怪了。 她握紧手心,调整好表情转身: “无需惊慌。” “你们自管做手上的事。” “本官发现一桩很严重的案子要报与陛下。” 对。 她解决不了。 自然应该交给陛下来定夺。 安抚一笑,虞烜秋转身冲出宫门。 “司仪大人!” 有宫女在她身后急急呼唤:“落雨了,您带着伞啊!” “轰隆——” 惊雷猛然劈落,像利刃骤然劈开天幕。 “哗啦啦!” 豆大的雨水骤然打下来,片刻间溅起已然水花。 狂风暴雨瞬息而至,毫无预兆,打得人措手不及。 抹着脸上的雨水,春和扑到窗边,与内侍合力,重重落下窗门。 碎珠乱溅的雨滴打湿窗前锦榻,春和心疼地抱起这些东西交给身后人: “这可是陛下最喜欢的一方锦榻。” “尽快送与浣衣局清洗。” “新的锦枕呢?内务府送来没有?” 满室忙乱的脚步,以至于虞烜秋闯进来的时候,都没人顾得上她。 “唔。” 元昭揉着眼睛披衣起身,挑起内殿珠帘。 还来不及看清殿内情景。 “哎呀!” 急忙奔到殿门边,伸手兜头就罩住浑身湿漉漉的虞烜秋。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春和,快,把小厨房的姜汤端上来。” “是,陛下。” 一抬眼没看见春和的身影,元昭只能先搀着冷得浑身都在颤的虞烜秋进内殿。 “快,把湿衣裳脱下来,到汤池里泡着。” 好在明宸宫的汤池每天都雷打不动地烧着,要不然,现在唤水,准是来不及了。 剥掉衣服,沉身浸入汤池,虞烜秋紧紧抓着元昭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陛,陛下。” 元昭摸着她湿漉漉的发顶,像给一只被雨水浇透的小猫梳毛:“别怕别怕,朕在这呢。” “什么事值当你冒雨冲回来?说吧,说出来你才能安心。” 虞烜秋松开一直攥着元昭的手,伸到她面前。 手心被汗水微微晕染的纸条呈现在元昭眼前。 “旧格尔齐,妄图,毁诺发兵。” 元昭费力辨认。 回眸,抬手捧住虞烜秋冰凉的一张脸。 “就为了这么一张字条,把你吓成这样?” 虞烜秋费劲张嘴:“陛下,去岁乌桑一战,祀元边境如今不宜再生波澜。” “那人家一定要来打又怎么办呢?” 干脆改蹲为坐,元昭盘腿,手肘抵着膝盖撑住脑袋。 汤池温暖的水汽扑在她脸上,舒服得让人想睡觉。 虞烜秋有些焦急地靠近:“陛下,若是这张字条所言为真,我们自然要早做打算啊!” 元昭轻飘飘地笑:“做什么打算?” “旧格尔齐虽有不臣之心,但与祀元明面上相安无事许多年,如今骤然发难,背后必然有乌桑暗中支持,不可小觑。” 虞烜秋紧皱眉头:“说不定,这就是乌桑对您,对祀元如今国力的试探。” “那我们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来势汹汹,边关守军必然吃紧,陛下应该立刻下令调兵驰援,加固边防。” “若让旧格尔齐抢占先机,我们的反击必然艰难啊!” “唔。你说得对。” 元昭半闭着眼睛。 “要怎么调兵驰援呢?” “朝中将才无多,唯有路小将军熟悉边关战事,又出自路家,与守军相熟。为今之计,只有指派他调遣北军大营,驰援边关。” 被雨水冲刷的脑袋在汤池暖意中缓缓复苏,虞烜秋认真思索着对策。 “可旧格尔齐使团不日就要抵达圣京,这个当口,没有路小将军那般武艺高强的人守在陛下身边,实在让人不放心。” “这可如何是好?” 元昭打个哈欠:“我可不放心让他带兵驰援。” 虞烜秋微怔:“陛下,路家世代效忠龙脉,并无不臣之心。” 元昭挑眉。 “是嘛?” 效忠?角色面板上的忠诚值死死不肯爬上及格线,他路惊弦这算哪门子效忠。 “话说。” 眼看着虞烜秋脸上浮现越来越凝重的忧虑,元昭忽而一笑:“你进来的时候,看见路惊弦了么?” “看……” 虞烜秋忽而蹙眉,有些不确定:“雨幕太密,我看不清人……” 但是,区区一帘雨幕,当真能模糊那个一直杵在殿门前的高大身影吗? 虞烜秋悚然一惊:“陛下,路惊弦玩忽职守?” 这位小将军素日就算安静站着不说话也是极有存在感的,她今日却没注意到他的身影! 这必然就是他根本就不在啊! “倒也不能说他玩忽职守。” 元昭神秘一笑:“你再仔细回想,有多久没注意到他了?” 虞烜秋下意识开始搜刮记忆,猛地睁大眼睛:“我原以为陛下出宫安置学子那一日,是因为时候太晚才没有看见他!” 元昭伸手撩起一捧池水,笑嘻嘻地玩闹着泼向她:“朕回宫的时换了一位车夫。” “路惊弦,早就不在圣京城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Gameday30 暴雨 银河倒泻,风鼓珠帘。 新生的枝叶被打得噼啪作响,昏暝暮色中,一点灯火飘摇欲灭。 “驾!” “驾!” 忽而被裹挟着无情扑来的劲风,彻底吹熄微光。 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飞掠过山林间。 “将军!路将军!” 追在他们身后的人扯着嗓子试图叫停。 “天色不好,错过这家驿馆,未必能赶到下一处!” 可他呼唤的人毫不理会,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雨幕中。无法,只得呼唤另一位。 “谢大人!” “轰隆隆——” 惊雷骤落,瞬息闪电照的山林恍如白昼,片刻明光中,那道身影迅速逼近,并肩,转瞬便越过当先之人。 “小心!”路惊弦猛地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在山路急拐处超越他,一时惊得瞳孔紧缩,急急伸出手去试图拽住眼前人。 虽然心有不忿故意为难,可他从未想过害姓谢的去死啊! 可谢蕴章已经越过他,哪里还是伸手能够到的? 出手落空,路惊弦攥着缰绳狠狠收紧,眼睁睁看着谢蕴章撞向山壁—— 擦身而过! “哈哈!” 少年清朗的笑声却穿过雨幕,狠狠撞进小将军的耳朵。 他不曾回首,只是高声:“陛下有令,速至北军大营,赶至下一处驿馆歇息!” 两位长官一致要求,后头的兵卒只能抛下已然错过的馆驿,再催快马。 有骑术精湛的,迅速赶上路惊弦,转眼没看见谢蕴章,忍不住嘿嘿一乐: “将军,您被谢大人落下啦?” “啧。”路惊弦不耐烦地瞥他一眼。 骤雨落在铁甲蓑衣上,如溪流般潺潺流淌。 桀骜不驯的眉眼间,残存的惊诧竟然融成一团雨雾般浅淡的钦佩。 少将军沉默着轻夹马腹。 “驾!” 虎目盯住那道一骑绝尘的身影,路惊弦绷着面上笑意。 他当真是许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对脾性的人了。 脑海中不由浮现陛下身影,念着她当初说的话,路惊弦捏紧指尖。 都是送行,陛下却只顾着对谢蕴章殷殷叮嘱,偏心的毫不掩饰。 唯一一句,还是指着姓谢的对自己说,务必要听他的吩咐。 他是路家子,十二岁孤身北上,扎根边关一口气就是六年,要他事事都听这姓谢的小白脸吩咐? 像他这样空有皮囊,满肚子坏水的家伙,上了战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听他的吩咐! 本以为这小子就算有些花架子,一定也比不上他的真刀真枪。为陛下小看自己心里憋着一路的气,总算叫他逮着机会比试最拿手的骑术。 他瞅准了机会,就算这小子输得再怎么惨,也够不上趟写信回去告状。 除非陛下有千里眼,隔着这么远还能在圣京城看见自己欺负人,否则都是无济于事。 这只会说漂亮话的小子今儿也必须咽下输个一败涂地的苦果,谁也护不住他! 谁承想,输的居然是他。 顶着雨幕踏进驿馆大堂,端起桌上热腾腾的姜汤一饮而尽,听着柜台后头谢蕴章有条不紊地吩咐指挥。 路惊弦伸手脱下斗笠蓑衣挂在门边,忽而抬头看一眼泼墨似的天。 他现在只剩下庆幸,还好陛下没有千里眼。要不然,叫陛下知道,他一边吃人嘴软,一边还恬不知耻的为难人,最后自己叫嚣着要比试却输得这么惨…… 真是没脸回去见人。 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路惊弦嘿嘿一乐,自言自语—— “你说你,真是自作自受。” 眼前的声音和耳边的合在一起,元昭转眸看向风风火火赶到明宸殿的赵青君。 数落的人没醒,司仪大人干脆转身,已经端起春和刚送来的药,准备把人叫醒了再数落,眼眸忽而微微凝滞,“怎么是两碗?” 她探头看见床内侧的元昭,面色一白:“陛下,您也?” 元昭连忙打消她的担忧:“朕无事。” “这方床榻蓄暖,有利于司仪大人早日康复。碗里只是补药,一起端上来而已。” 赵青君松一口气,坐在床边,顺手把剩下的那碗端给春和。 春和同元昭面面相觑,眼神对上的瞬间,极为默契地绕到床尾。 赵青君已经扶起烧得面色通红的虞烜秋。 “醒醒,起来喝药。” 元昭及时出声:“她这几日本就辛苦,冒雨跑回来,寒气入体,又是劳累又是生病,叫也不醒。” 可不醒怎么喂药? 眼看着赵青君试了一勺却做无用功,元昭接过春和手里的药碗,眼神示意她拿些工具来。 却不待春和起身。 “叫不醒也不碍事。”赵青君已经环住虞烜秋的脖子,毫不见外地掰开下巴,一手扶着她脑袋,一手毫不客气地灌。 这架势,边上的春和看得目瞪口呆。 元昭耳边似乎听得“咔吧”一声脆响,浑身鸡皮疙瘩都蹿起来,连忙围紧了被褥,捧着药碗乖乖喝掉。 一碗药灌完,司仪大人细心擦干净她嘴角,顺手就给人把下巴安回去。 “咔吧。” 这回是真真切切一声脆响。 睡梦里忽而被来了两下,是个人都得醒了。 放下碗回身,对上虞烜秋迷茫的眼神,赵青君毫不心虚的一乐: “还知道醒呢。” 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数落:“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陛下把改律这样的大事交给咱们办,力排众议,付出多少心血!眼看着就是上巳节,那群老东西肯定又要拿祖宗规矩说事,本想着紧赶慢赶能赶在他们开口之前拿出点成绩堵上他们的嘴,你这个最关键的倒了,却叫咱们几个怎么办?” “千挑万挑,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挑现在撂挑子。”她数落地直摇头。 “我说虞大姑娘,您真是,这么多年都没见着能走运一回。” 虞烜秋迷茫地眨眨眼。 赵青君已经掐腰站起来,转换了目标。 “要我说这老天爷也是,往年都不见着圣京能下这么大的雨,怎么着,难不成是为天下的姑娘们哭吗?” “那些畜生作恶时候却不见打雷!要是真的一场雨浇坏了姑娘们的大事,往后都别想咱们给你立长生碑!” 她指着天骂,倒吓得边上伺候的小宫侍们战战兢兢,悄不作声地退远着。 连虞烜秋都有点担心想要伸手把人扯回来,春和眉心微跳,回眸看床上的陛下。 元昭面色平静,还接住虞烜秋伸出来的手,又给她塞回被窝里。 她不信鬼神,世上原本也没有鬼神。 自然也不怕什么老天爷被骂得恼羞成怒劈一道雷下来。 至于这些天气反常的原因,她也心知肚明,只是不能为人所道。 可她不怕,别人却是怕的。 元昭眼底忽而划过一缕微茫。 “赵司仪。” 金帷龙床上的天子忽而开口。 “司天阁,可有能用之人么?” …… “司天阁?” 月白身影临窗而立,指尖拈着一张字条,漫不经心地丢进炭炉。 “是,陛下似乎有意掌控司天阁。大人,这原本是……” “那就给她。” 月白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恍如水面映着的一捧月光。 漂亮而易碎。 “咳咳。”按着心口,岳应文回身撑在桌案上。 原本跪在地上的侍从连忙起身,扶着他到竹榻边坐下。 “大人,您的病……”他仍有未尽之语,却不敢说出口。 岳应文摆摆手:“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当今陛下与先帝不同。少年心性,最是锋锐。学宫受惊一事,世家自断生路。我本以为她会同先帝般,一味委曲求全,可自她重病醒来,桩桩件件,看上去毫无章法,却打得世家措手不及,奇招频出。” “陛下不容世家,便是与我们站在一起。这是寒门清流的机会。” “我既身负帝师之名,你们,自然便该是陛下的臣子。咳咳。” 他展颜一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病痛。 “待世家损毁,寒门上位,革新之路必然畅通无阻,我祀元江山可保无虞。” “可陛下分明有扶持女官之意。” 岳应文眉心微蹙:“怎么,你们原是肚腹空空,毫无真才实学的破毂?” 那人垂头,面上恍如火烧:“属下明白了。” “我时日无多。”岳应文伸手取来茶盏,压下喉间痒意。 “自今日起,你们都不必再以家臣自居,更不可提什么岳家的出身。” “须知,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天下臣民,本该是陛下的臣民。” “大人……” “别摆出这样的哭丧脸来。”岳应文哭笑不得:“将我今日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他们,往后,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少来我府上扰清净。” 站在他身边的人猛地跪下,抬头,竟然已经涕泪连连:“大人!您……” “我还没到那一步!”岳应文被他哀泣的神色惊得一抖,伸手扯着他起身,额角不受控制地乱跳。 “啊,哦哦。”被扯起来的少年连忙擦去自己脸上的泪。 大人说得这么细致,他还以为是在交代遗言,原来不是? 岳应文扶额,使劲按按眉心:“我身负顽疾,虽然无药可治,只要静养,倒还能多活两年。” “当真要整日对着你们,才是真的折寿。” 忙着擦脸的少年闻言抬头,“嘿嘿”一笑。 “难怪学院先生们都说您可堪托付。要是先生们在此,这番误会,戒尺已然落下来了。” 岳应文眉梢微挑,“他们还说了什么?” 这小子挠挠脑袋,开口竟然都是大实话: “说您嘴上不饶人,墨汁染就一副黑心肝,生下来就不是省油的灯?” 岳应文额角微跳:“还有呢?” “虽是黑心肝,剖出来,却是淌着蜜的。苦胆都留给外人吃去了。” “哼。”绷着嘴角的笑,岳应文回身看向窗外。 一时沉寂,少年却不以为忤,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圣京少雨。” 幽幽叹息飘在空中,轻的用不着风吹就散了。 “这般瓢泼,竟然有三分像江南。” 可当真身在江南的人,却不觉着雨势可喜了。 “涨水了,快跑,涨水了!” “救命!” 河岸边的水声传不进官衙,官衙里的老爷却也直呼“救命”。 “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却不是有意怠慢您呐!” “您既是陛下身边的钦差,何故隐姓埋名,千里迢迢出现在这里?” “大胆!” 布衣少年柳眉倒竖,声音难免有些尖利。 “皇令在此,你们安敢犯上?” “本官身负陛下之令,陛下心怀天下,见微知著。眼见今岁雨多湍急,恐暴雨冲堤,祸及百姓,命我等亲至州县,督促尔等防灾安民。” “怎么?” 他眯起眼睛,脸上的笑褪得一干二净。 “你想抗旨?” 地上跪着的人分明吓得一抖,却猛然蹿起来,狠狠扑向他。 “你!” 电光石火之间,常福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寒芒!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Gameday31 猎物 叶尖儿牵着水珠,依依不舍,还未说完告别的话,猛地一颤! 水珠啪嗒落在地面的小湖中,不见了踪影。 分离这对有情人的罪魁祸首却展翅一跃,头也不回地飞远。 大清早的,忙着呢。 飞啊,抛下水洗过的树叶“沙沙”作响。飞过高高的城墙。 有奇异的色彩缓缓而来,对身边围着的喧嚣置若罔闻,却孩子似的转着圈打量这座雄伟的城。 却向什么地方飞呢? 骤雨初停,空气湿漉漉地沾湿雀儿灵巧的翅膀,于是落在树梢,想歇歇脚。 树下却热闹,四处兽吼禽叫,渐渐地远去了。 于是有骑马的人从林间掠过。 闲谈顺着风灌进雀儿的脑袋里: “那些旧格尔齐的家伙穿得真奇怪,他们今天也会来猎场吗?” “当然,不过,他们不能下场。” “陛下也不会下场吧。听说前不久又生了病呢。” “一年一度的春狩,陛下不下场,还有什么看头?” “梆!”“梆!”“梆!” 说不准是什么东西敲出来的闷声,混着痛叫,惊飞枝头的雀鸟。 “闭嘴吧你们!” 雀儿已经振翅奔逃,远远就看见连缀着绵绵不绝的明黄。 是溪流?是稻谷? 它落下,理理翅膀。 有眼尖的姑娘看见它,面上愁云轻散。 “陛下,看,是喜雀儿。” “喜雀儿落,好事到。这是天意保佑您,今天一定能平平安安。” 靠在锦枕堆里的少女于是探出头来:“哪儿呢?” “在车顶上,您这么找可看不见。” “好吧。” “欸,您这就不找了?” “看不见还找?” “您看不见,我可以抓给您啊。” “算了吧。”元昭轻笑。“叫殿前司的都虞侯抓雀儿,太大材小用了。” 不止大材小用,甚至还有点昏君的感觉上来了。 【宿主,你的人设是暴君】 久未出门,系统兴奋的在她眼前乱蹦,还要敬职敬业的提醒她不要偏移人设路线。 元昭躺回去,目视前方,像是在发呆,实际看着系统。 【我觉着你们对暴君的定义有点太片面了】 【当初叫我来的时候也没说不能ooc啊】 乱蹦的系统一下跳到她眼前 【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宿主您现在的境况非常危险啊】 它直接打开天眼,将视野拉到队伍的末尾,指着旧格尔齐使团中巨大的罩着黑布的笼子。 【您难道就不好奇这里面关着什么嘛】 元昭淡淡地瞥一眼就收回目光。 【不好奇】 系统僵在原地。 【啊?不是,您怎么能不好奇呢?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我现在又不会死,这东西难道还能越过你们的手段?】 系统卡住,系统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但是你会很狼狈】 元昭眯眼,忽然往前一伸手,手心朝上瘫在系统面前: 【你应该还没忘记擅自增加游戏难度的事情吧】 【处理结果呢?我的补偿呢?】 系统小心蹭蹭她的手指。 【嘿嘿,宿主,别生气,别生气,有的,都是有的】 【补偿您……】 “陛下。”春和探身撩起车帘。 “到猎场了,您要换骑装吗?” 元昭抽空最后瞥一眼天眼,身后扯着视野往北边一划,沉吟片刻。 “不,朕不能下场。” 她辛辛苦苦准备的大招都已经冷却好了,不放?就算对面不来找麻烦,她也要找上门去放的。 下车的时候,元昭瞥一眼身边紧张兮兮伸出两只手试图接住她似的俞晓果,轻笑一声。 天意保不保佑她不在乎。 回眸扫过队伍最后,哪怕隔着很远也能一眼看见的大笼子,元昭稳稳踩到地上,向前走。 最应该请老天保佑自己平平安安的,是他们才对啊。 “圣驾御临——” 缓步登上高台,元昭目视前方,一点点将狩猎场的景色收入眼底。 层层甲士守卫在她身边,但凡脚下有一个不稳,随时有七八只手能伸过来扶住她。 在她身后,百官公卿,命妇贵女,有条不紊地分列两排。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元昭心中一叹。 就像当年上学时候老师对她们说的那样,在高处,当真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扫过旧格尔齐使团众人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迅速移开。 元昭时时刻刻注意着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注意着祀元人? 仗着这些祀元人听不懂草原话,使团众人窃窃私语,甚至有意提高音量。 可并非所有人都听不懂他们的草原话。 系统及时发挥作用,贴心地将这些草原人对话用悬浮气泡的形式直接翻译给她看。 “这些中原人真是又矮又小,干巴巴的。” “看着就不中用,小鸡仔一样!我一只手能拎他们两个!” “那些女人倒是水灵灵的,看着就很美味。” “哈哈,你们看到了吗?她们竟然让女人穿官服!男人都死光了,让女人来做官!这样弱小的国家早晚要被我们旧格尔齐踩在脚下!” “等大汗挥师南下,占据这些领土,把这些男人统统赶进奴隶营,留着女人送进黑帐!” 他们忽而爆发出一阵哄笑,眼中明晃晃的恶意毫不掩饰。 元昭面色微沉,指尖无意识地环住放在桌案下的袖口。 入手冰冷,边缘锐利的金属微微泛光,似有杀意安静地流淌。 挥师南下? 那也要他们有命能等得到! 抬眸看向身边环绕着的姑娘们,元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虞烜秋还在病中,元昭下令让她安心休养,就差用绳子绑在床上了。 其余五位女官牢牢占据她左手边席面最靠前的位置,在她们之后,是世家自己推选的拟官诰命, 女官几乎占据了整个席面的四分之一。 再往远处看? 高台之上,离她最近的甲士,正是俞家姐妹。 允文允武。 但是不够,还不够。 元昭敛目垂眸,遮住自己眼底的锋芒。 “咚!” “咚咚咚!” 战鼓雷鸣。高座之上的天子已经换上笑颜。 起身端起酒盏,元昭对天高举,背出一段早就烂熟于心的祝祷词。 素腕微垂,金樽中的酒液尽数倾倒: 一杯,敬天地。 二杯,敬君王。 三杯,敬勇士! 醇香酒液泼洒,祀元儿郎们策马,呼啸如离弦利箭一般射入深林。 他们本就抱着想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心思,谁不知道当今这位陛下喜欢赐官?说不定,真的就能一步登天。 又加上方才宴席,众人虽听不懂草原话,但谁没有听到这些外邦人的哄笑? 更加铆足了劲,暗自在心底发誓要带回最好的猎物。 连原本不打算下场的都换上骑装,狠狠瞪一眼使团众人,策马赶入山林。 这样一来,席面上但凡是懂点拳脚的儿郎,几乎全都下场。 元昭打量着席面,微微眯眼。 “祀元君王陛下。” 方才安静不过一刻钟的使团忽而出声。 “我们代表旧格尔齐,为您带来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它世间罕有,是我汗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 “今日进献给您,聊以表示旧格尔齐对您的尊敬!” 使团为首的中年壮汉起身踏到宴席中央,两双小眼睛从虬髯浓须和帽檐的缝隙中露出来,射出两道精光。 来了! 元昭心中一喜。 像是生怕她会开口拒绝一般,壮汉说完这套别扭的祀元话,立刻转身挥手。 罩着黑布的笼子被好几人合力推上来,粗糙的黑色布帘微微晃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究被遮掩的东西究竟为何。 笼子很大,一人多高,将近丈许长。 元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笼子大小几乎和一辆小货车的车厢差不多。 “陛下,这就是我们带给您的礼物!” 抑制不住兴奋的壮汉提高声量,大踏步靠近,毫不犹豫地一扯! 黑色的遮光布“唰唰”落下。 三月耀阳的阳光洒下,一片灼目的雪白。 “啊!” 有人惊叫出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躲。惊惧的人群慌不择路,一时间席面热闹非常。 被这样的动静吵醒,笼中巨兽不高兴地摇摇脑袋。 “吼!” “陛下!” “陛下!” 春和如梦初醒,惊叫着迅速起身挡在元昭身前。几位女官也迅速起身,压抑着身体的颤抖试图阻隔元昭与巨虎。 “哈哈哈哈哈。” “陛下不用害怕!” “这巨笼专为这只猛虎打造,不会被它轻易挣脱!” 中年壮汉显然被她们紧张的神态取悦,放肆大笑,连着使团众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显然打断了众人的惊惧,因惶恐而苍白的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盯着使团的眼神几乎喷出火来,当下就强压着恐惧坐回席面,有反应迅速的,立刻起身怒斥: “放肆!” “尔等敢以此凶物威胁陛下!” “还不速速退下!” 中年壮汉眨眨眼睛,拱手做一个乱七八糟的礼。 “祀元陛下,这只白虎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祥瑞。” “是我汗专门攀上草原边际的神山,耗费七七四十九天才捕获的。” “我汗说,这样的祥瑞旧格尔齐还不配拥有,所以千里迢迢将它送来圣京,进献给祀元皇帝陛下。” “怎么,难道祀元陛下认为,你们也不配拥有这般白虎祥瑞吗?” “你!” 这番话毫无疑问堵住了文臣们的嘴。 “祀元皇宫中蓄养的祥瑞何止白虎。” 一直安静着仿佛不存在的左席中,忽有少女越众而出,镇定开口。 “陛下还不至于将这样寻常的祥瑞放在眼里。” “使臣大人若是见识短浅,我可以请陛下开恩,回宫之后让使臣见识见识陛下的瑞兽园。” “想来,到时,使臣就不会以为白虎珍贵了。” 元昭对上月鸣时投来的视线,微微颔首。 干得不错! 大胡子听得懂祀元话,立刻就皱起眉头,怒视月鸣时:“你算什么人,也敢对白虎不敬?” “吾乃陛下伴读,天子近臣。难道和你一个外邦使臣说话还不够资格么?” 其实是不够的。 因为伴读目前为止还没有品阶。更何况,正式的名单实际还没有公布。 但月鸣时这样淡定地反问,竟然真的从气势上压住了他。 大胡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无论是谁,都不能对白虎不敬。惹怒祥瑞的下场,你们承担不起。” 他狠狠一甩手!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人看清笼中的白虎如何动作。只听得一声巨响: “吼!” “咔嚓!” “噼里啪啦!” 巨兽竟然轻而易举地撞开了笼子,踏着一地残骸,直奔高处而去! “啊!” “救驾!” “来人啊!” 众人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再次溃乱。有人撒腿就跑,试图冲到台下叫来救兵。 可哪里来得及呢? 巨兽出笼,本就难以抵挡,更何况它的目的甚至有些过于明确。 所有阻碍它奔向元昭的,无论是人或物,统统被它毫不留情地撞飞。 就算有肉食菜肴飞到面前,它看都不看一眼。 “吼!” “救命!” “救驾,快救驾!” 慌乱的惊叫甚至混上哭声。 可是来不及,根本就来不及。 众人只能惊惧地看着足有一人多高的猛虎势不可当直扑那道明黄身影而去。 几乎转瞬即至。 “不!” “陛下!” 在这危急关头,元昭却按着她们的肩膀,轻松把挡在她面前的姑娘们推开去。 伴随着声声惊叫,眼看着就被白虎逼近的那道身影吓傻了般不闪不避。 “快躲开!” “吼!” 兴奋的兽吼震耳欲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Gameday32 擒虎 紧紧追在凶兽身后,呼呼风声灌进俞了因的耳朵,却被剧烈的心跳声盖过。 几乎在凶兽破笼而出的瞬间,高台边缘就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出。 她们虽不及白虎魁梧壮硕,却轻盈如雨燕。白虎在前头一路横冲直撞,俞家姐妹紧紧追在它身后,时而踩着杂乱的桌案飞身而起,从慌乱人群头顶越过,两双眼始终紧紧盯着巨兽,竭力加快动作—— 近了,越来越近! 她快,可白虎的速度更快! 兽笼本就被推到宴席中央,远比守卫到帝王的距离更近。 更何况,两条腿的人,如何跑过四条腿的凶兽? “吼!” 猛虎扑上御案,守在帝王面前的最后一道防线却被帝王亲手推开,即便如此,女官们也难逃被凶兽撞飞的一遭。 哪怕被撞飞倒在地上,她们仍旧执拗睁着眼睛看向那道明黄身影。 巨兽衬托下,纤弱少年身影被完全遮挡,众人目露绝望,几乎已经看见血腥残相。 凶兽威猛,武功高强之兵甲尚不能抵抗,陛下体弱年少,更无外力相助,如何保全性命? 有不忍心的朝臣扭过头去,依稀看见仍站在宴席中央的大胡子使臣面上露出笑意: 近在咫尺的凶兽毫不犹豫张开血盆大口! 布额赤竭力压抑自己喉间笑声。 皇帝死定了! 只待她命丧当场,国都大乱,使团传信,此时伏兵边关的草原骑兵立刻就能打得祀元军队措手不及! 他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骑兵占领城池的美好图景! “嗷呜——呜?”巨兽的吼声突兀转折。 什么? 布额赤猛地惊醒,瞪大眼睛看向白虎。 没有痛呼。 没有预料之中血肉撕裂的可怖声响。 刹那寂静之中,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高台,连扭过头不忍心看的都颤巍巍回眸。 发生了什么? 众人都想看清状况如何,一个个王八探头般伸长了脖子。可巨兽的身影太过庞大,将那道纤细人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人们只能看见白虎庞然的背影。 “陛下?”混乱中狠狠撞到桌角的春和挣扎起身,和她一同被撞倒在地上的女官们互相搀扶着试图靠近,面上还残存着哀戚绝望。 更有两道原本就拼命追在巨兽身后的身影,没有一刻犹豫地继续冲上来。 “陛下!” 数道身影不管不顾地靠近,那只庞然大物却停滞不动,既不回头也不退走。 这般场景,更加令满心期待的草原使团们心痒难耐,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往前走想要一探究竟: 究竟成不成? 他们踌躇着靠近,始终伫立在宴席中央的大胡子却岿然不动。 他死死盯着那只庞然大物安静背影,眼中忽而划过狠绝凶光,猛地抬手! “呜——” 低沉哨声轻灵诡谲,混在嘈杂喧嚣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原本不知何故而安静的巨兽却再次嘶吼起来,像是受到什么猛烈的刺激! “吼!” 它挣扎着想要抬头,脑袋上却仿佛泰山压顶,有千钧之重。 “啊!” 有想要靠近的人被吓得连退数步,恰好与冲过来的俞家姐妹擦肩而过: “孽畜,休得放肆!” 俞晓果一声断喝,冲到白虎身边,手中猎网猛地抛出—— 踩着凌乱桌案一跃而起,俞了因接住抛来的网兜,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坠,狠狠束缚住这只巨兽! “吼——” 专为大型猎物研制的工具,竟然有一日能用在这本该安宁祥和的宴席之上。 “陛下?” 俞了因方松一口气抬头,下一刻,整个人身形不稳,差点被白虎甩飞出去! “吼!” 凶兽被缚,俯低身体,反而更加剧烈地挣扎! 恰巧就是因为这个动作,众人终于得见被挡住的帝王! 不见分毫血色脏污,龙袍严整,冠冕未动,稳当当站在巨兽身前,连发丝都未乱,一只手还按在巨虎的脑袋上! “陛下!”“陛下!” 几道音色不同的呼唤含着欣喜靠近,勉力拉扯着捕兽网,用尽全力试图压制住凶兽的俞家姐妹连忙开口:“等等,先别过来,小心伤到!” “吼!”白虎仍在低吼着试图挣脱束缚。 “啪!” 眼看着要撞到姑娘们,元昭毫不客气抬手拍在它脑袋上: “老实点!” 这一巴掌看上去轻飘飘,软绵绵,没有一点威慑力。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陛下不可!” 猛虎本就不甘受缚,要是再因为这动作被激怒,当真甩开压制猎网的二人,她们失而复得的陛下立刻就要再度陷入险境! 元昭疑惑抬眸,“有何不可?” 自然是不可送死啊! 众人心跳剧烈到几乎要从嘴里呕出来,恨不能攥住她的手。好几双眼睛惊惧地盯着猛虎凶兽。 谁料想,那只凶兽居然脚下一软,趴伏在地,令人心惊的嘶吼都变成喉间委屈的呼噜声: “嗷呜~” 仿佛一巴掌就从猛虎被拍成了狸奴! 什么? 众人瞪大眼睛,难以理解地看着眼前局面。 “这不可能!”滚雷般的怒吼打破惊诧寂静。 布额赤面色难看得像死了亲爹一般: “蠢东西,睁开眼看清楚,这不是你的主人!” “咬!给我把她们通通撕碎!” “嗷呜——呜~” 白虎有心想要听从熟悉的命令攻击,无奈根本就张不开嘴。 单手牢牢按在白虎头顶黑色的王字条纹上,伸臂揽过呆滞的女官们护在自己身后,元昭眼皮一抬。 “差点忘了你。” 她冷笑着抬手,并指点向大胡子的脑袋: “这份献礼朕收下了。” “算你有功,可留一具全尸。” “嗡!” 箭矢刺破空气,恍如一道流光。 “咚!” 高大壮硕的身体径直向后砸落在地,撞出一声沉闷的响。 什么! 众人惊恐地瞪大眼睛。 “布额赤将军!” 一道人影惊叫着靠近,哆哆嗦嗦伸手想要试探呼吸,恍惚视线落到那张虬髯面上,伸出去的手僵硬在空中。 “死,死了!” 像是看见了极为恐怖的死状,本能反应之下,恐惧挤压悲伤,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冲回使团人群中,尚且还满面惊恐着不住大叫: “死了!” 形制怪异的帽子本就摇摇欲坠,随着那人无意间的挣扎悄然滚落,虬髯壮汉额前一点深深血洞曝露在天光之下,像针一般扎进围观众人眼中。 惊恐哗然,人群纷纷视线投向高台。 那道纤弱身影已经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撸猫一般蹂躏被她死死按住的凶兽。 眨眼的工夫,甚至没有人看清究竟是什么飞过,只是帝王指尖轻轻一点!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魁梧大汉,就这么死了! 众人呼吸微滞,不由自主地垂头安静回到自己的席位上,老老实实坐好。 巨兽尚在挣扎,却无人再惊叫躲避。 怕什么? 没看见他们的帝王一只手就压制住猛虎? 真正应该怕的那位,还没发威呢! 纷乱人群自动归位,艰难靠近却被冲散的守卫终于来到台前。 “吼!” 纷乱密集的气息立刻引起白虎应激挣扎,本就艰难压制的俞家姐妹俩差点被撞伤。 “先把那具尸体抬下去。” 连忙出声阻止守卫靠近,元昭盯着白虎微微蹙眉。 没有笼子关不得,毛色稀有杀不得,却如何处理? 【亲亲,是否需要游戏道具来控制宠物】 系统贴心跳出,积极兜售道具。 ‘宠物’? 眉心舒展,元昭挑眉一笑。 【什么道具】 【宠物项圈售价十天寿命,忠心丹售价三十天寿命】 元昭抬眼扫视一圈。 今日春狩主要就是为了反制旧格尔齐使团出招。 眼下这只白虎已然出笼,隐患除去,烂摊子却不能不处理。 她有系统给的满值健康开挂,单手便能按住猛虎动弹不得。 可旁人却无法如她一般大力出奇迹。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按着老虎脑袋,占着她的手。 【来个项圈,买东西要送包装袋,你悄悄给我围在腰上,别吓着我的人】 【好的亲亲!您的生命值余额为:0.96】 【余额较低,请尽快充值哦】 真消费自然好说话,道具一到位,元昭毫不犹豫抽下来往白虎脑袋上一系。 “陛下?”寻常人目力甚至看不清她手里拿了什么,女官们疑惑出声。 元昭回眸安抚一笑,转头对着白虎: “趴下。” 身长近一丈的庞然大物,在帝王面前乖巧得像一只狸奴,毫不犹豫低头趴下。 元昭满意收回手。 “陛下?” 俞家姐妹眼见她毫不防备就这么袖手站在凶兽嘴边,吓得眼睛都瞪大。 “歹人尸首无存,这只白虎现在已经听命于朕,不必担心。”安抚二人,元昭抬手示意卫兵上前收拾白虎。 她说话时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这句话自然也被草原人听到耳朵里。 被吓破胆的使团众人紧紧挨着彼此瑟瑟发抖,闻言惊诧地瞪大眼睛,甚至不敢抬头,做贼似的小幅度转动脑袋,面面相觑: 怎么可能? 布额赤将军是从乌桑而来的驯兽师,通身本事连大汗都赞叹不已,奉为神迹。 这只白虎,更是他从小饲养长大的,除了将军,任何人都不敢近身。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祀元圣京,献礼猛虎,就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只等这小皇帝身死,祀元大乱,潜伏在边疆的草原骑兵会立刻攻城,挥师南下! 现在,布额赤将军被那位帝王轻轻一点夺走性命,连白虎都听命于她? 这,这? 被乌桑宗教文化渗透的旧格尔齐人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怀疑: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本领,究竟谁才是天神行走世间的使者? 天神当然是主宰一切的!祂绝不会有错漏之处! 也绝不可能被这样轻而易举地击败! 所以,这不堪一击的乌桑驯兽师,和神秘莫测的祀元皇帝。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神使者? 他们原先的计划,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推行? “旧格尔齐使团千里迢迢远赴圣京,想必很是乏累。”隐患排除,元昭不打算继续把这群人放在跟前碍眼:“来人,带使臣们去休息。” 再不复方才的嚣张气焰,一群人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乖乖跟着兵卒离开。 元昭目送他们步下高台,锐利视线长久地凝视着其中一人。 “陛下,旧格尔齐使团包藏祸心,意图谋害您,只是斩杀首恶,会不会对他们太仁慈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Gameday33 不忠 仁慈? 元昭嘴角微勾。 “使团包藏祸心,何如我祀元君臣不睦更让朕痛心!” 元昭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骤然发难。 “满座儿郎,抱头鼠窜!若无俞家两位勇士力擒猛虎,朕今日只怕要命丧黄泉!” 这纯粹是在胡扯,因为猛虎完全是她一手按住的。 可谁会相信她这个病弱皇帝能按住猛虎? 只有把这份功劳算在别人头上,才足够合理。 那自然是她这个皇帝说谁有救驾之功,谁便是有啊! 元昭猛地一甩袖,指着宴席上纷乱狼藉: “朝堂安宁,你们处处说女子无能,不得为官。今日临危,诸公尖啸鼠窜,尚不如同席女子镇定!” “尔等忝居官位,言必称‘大丈夫’,何颜耶?” 哪来的脸? “实不如‘小女子’也!” 这几句话说得狠,明晃晃指着他们的鼻子骂男人不如女人,无异于一拳重锤在“老爷们”最骄傲的信心支柱上,自然有忍不了的要跳出来。 “陛下有心贬斥,强人所难!” 气得满面涨红的锦衣老者拍案而起,大踏步走到宴席中央的空地上,高高抬着下巴直视帝王。 “遇危难而避之,心有惧而惊叫,人之常情也。” “何作男女之分?” “难道今日宴席上失态的只有男子吗?” 他抬手指向右席,不屑的眼神撇过,嘴边的话却卡壳。 “她们……”她们难道没有失态吗? 女子卑怯,遇到危险,只会比男子更加慌乱,只知一味求饶! 他原本是想要说这句话的。 可真的看见了,准备好的话却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瞪大眼睛。 他说不出,旁人却并非猜不到他究竟想要说什么。 高坐金台的帝王冷眼发问:“她们如何?” 宴席之上只有四分之一的女宾,都坐在一起。 以三品女官为首,各家推出来的拟官诰命夫人次之,贵女再次之。 此时数十双眼睛慢慢抬起,对上无数惊诧视线。 那是怎样的眼睛?是无底的幽潭,承受积年累月冲刷击掼,再不会生出波澜。 从始至终,她们总是安静,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碗碟俱在,桌案严整。连位置都没有变动过一丝。 便是有乱糟糟的几个,那也是想要为陛下以身挡住猛虎却被撞飞的。 怎能和他们这群单纯制造混乱的男人相提并论? 锦衣老者严国公指向她们的手忽而痉挛般抽搐着收回来,匆匆藏回广袖之中,忍不住后退一步。观其神色,这后退的一步并非是对自己的妄言感到羞愧,却更像是想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好让刚才的贸然言行都当作没有发生。 只有真的看见那一双双沉静的眼睛,方才惊觉,凶兽破笼的乱象之中,这些女子竟然真的不惊不动,恍如木偶! 他呢? 他为陛下做了什么,他又当着众人说了什么! 他是国公,一品公爵世袭罔替,祖上曾是开国帝王得力大将,家中祠堂至今还供奉着丹书铁券,若论尊贵,仅次于皇家。 就是仗着这份尊贵,他敢在春狩宴上当堂驳斥帝王。可仗着长辈的名分驳斥帝王,那是要站在正确的立场,扯着''''谏言''''的幌子来驳斥的! 他的驳斥站不住脚,便不能算是谏言,却成了对帝王不敬! “她们如何!” 正是心中惶惶,怎敌君王喝问! 严氏扑通跪伏在地,深深垂头,汗如雨下! 好一张树皮老脸,红了白,白了青。方才大言不惭说的每个字都仿佛化作蒲扇般的巴掌打在他自己脸上。 火辣辣地痛! “她们守静持重,不曾有分毫失态。于暗藏祸心的使团面前,守住了我朝礼仪之邦的脸面!”你们这群男人丢的脸,被女人们捡回来了! 讥嘲辛辣,却无人敢驳。 能出席春狩宴,在座的王侯公爵,无一不尊贵。 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被这般指着鼻子讥讽,讥讽他们的还是幼龄童子,区区小辈。 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就算恼羞成怒,难不成还敢对帝王‘雄辩’? 那才是真的嫌命长! 分明将众人恼怒难堪尽收眼底,元昭还嫌不够。 “今日宴中臣,御前失仪。有俸罚俸,无俸罚金,闭门思过!” “御前女官,救驾有功,赏!” “擒虎俞家小将,俞了因,升任禁军统领,俞晓果,升任殿前司指挥使!” “余下诸女子,加封诰命一级,承雍殿受赏。” “谢陛下隆恩!”直到此刻,她们才有一丝活气。 帝王金口玉言,便是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领受。 “臣,领旨。”左席众人即便受罚再不情愿,也还是要说:“谢恩。” 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元昭神色复杂。 他们不知,她如何不知? 人非草木,有惊惧惶恐,最是寻常不过。可为何方才男人惊叫躲避,女人却不声不动? 身体上的限制,跑也跑不了多远,最终还是要落在最后陷入危险。 心理上的困缚,女人比男人更加看重脸面仪态。毕竟,男人不会因为跑动而如何,封建礼教的层层绞杀之下,却把女人的跑动惊叫与失仪挂钩,言行举止,随时都会成为剥夺她们性命的绞索。 只好规矩些,再规矩些。 在山岳般的规矩压迫下苟延残喘。 行尸走肉,何惧猛虎。 便是意外身死,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 这吃人的压迫! 元昭眼中含怒,冰冷视线落在一道颤颤巍巍想要躲进人群的身影上。 “严国公?” 严氏本就心虚惊惧,被一声唤吓得绊在台阶上,撞翻桌案,菜汤酒液扑面泼的一身狼藉。 顾不得收拾,回身仓皇跪地:“臣,臣在。” “臣有罪,罪该万死。”吓得声音都尖细。 不论先前对帝王不敬,就是他刚刚这一下殿前失仪,也够得上是个足以发难的把柄。 “你知道就好。”元昭含笑开口:“朕用不着你去死,死有何用?” 严氏心下微松,暗自计较,陛下也并非传言中那般暴虐,毕竟还是个孩子…… “夺爵。” 松一口气,却换来一记重锤。严氏被噎得直翻白眼。 “收回国公府,抄没食邑。” 元昭依然是轻飘飘的样子,仿佛不知道自己张嘴丢下的是堪比毁灭性的打击。 “下次开口说话之前,先在心里掂量掂量。朕从不喜欢有意为难人,念尔初犯,小作惩戒便罢。” “可有异议?” …… “没,没有,小人不敢。” “家主对小人有大恩,没齿难忘,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没有耐心继续听这些废话,藏在阴影中的佝偻身影摆手:“你既知恩图报,本家自会照顾好你的妻儿,不必有后顾之忧。” “下去好好准备,务必办好这件事!” 听出他语气中的狠绝,布衣青年心中一惊。 “是,是!属下告退!” 倒退着小心挪到门外,分明已经从阴影中脱身,他轻轻合上门框的手却仍旧抑制不住发抖。 “爹爹!” 小小身影忽而从身后撞过来,扑在他腿上。 “嘘!” 立刻跪在地上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布衣青年眼中残存着惊惧,一把抱起孩子匆匆离开。 “爹爹。”孩子伸手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脸,好奇地往后看。 “你在害怕吗?家里能有什么让爹爹都害怕的东西啊。” 家? 青年苦笑,匆匆将孩子送到妻子手中。 “当家的。”接住孩子,妻子扯住男人衣角,满眼惊惧:“走,走了吗?” 男人小心趴在窗前听了片刻,一无所获地摇头。 “爹爹!说好今日给我过生辰的……” 被父母的紧张情绪感染,孩子眼中冒出泪花,越说越小声,忐忑不安看向父母。 “是帆儿闯祸了吗?” 爹娘不会闯祸,所以是他闯祸招来危险,才让爹娘这般紧张惶恐? 孩子的情绪是最直白最有感染力的。 扒在窗框上的手用力到泛白,回眸对上孩子清澈担忧的眼睛,男人心中一痛。猛地咬牙:“不是!不是因为帆儿。” 撑墙而起,他大步靠近妻儿,面上扯出僵硬的笑: “过!今天一定给帆儿过生辰!” 用尽全力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妻儿,贴着妻子面颊,在孩子眉眼间落下一吻,他很快松开,强撑着放慢脚步,揽着二人,稳当当地往外走: “帆儿最懂事,怎么会闯祸呢?走,咱们说好的,要去最好的酒楼给帆儿过生辰!” 泪水浸透眼睛,火烧一般疼痛。他却只能盯着前方,回避妻子担忧眼神。 大步走出家门,往日温馨的小院,此时却成了他避之不及的阎罗殿。 “白校尉!” 走上大街,有迎面而来的熟脸招呼,白氏扯着嘴角僵硬点头。 “欸!今天生意不错?” “哈哈,托您的福。这是夫人和小公子吧?今日得闲,这是要去何处潇洒?” “给犬子过生辰,范楼定了一桌。” “哎哟,好福气。小寿星公,这厢有礼。” “有礼有礼。” 寒暄不过几句,一家三口迈进酒楼,白氏落座就端起酒杯灌下一大口。 “爹爹……” 孩子想拦,伸出去的手却被母亲按住。 “好好吃你的饭。” 状似平静的语气,分明夹杂着一丝哽咽。 这说不定就是一家三口最后的团圆饭了。 白氏充耳不闻,垂眸盯着酒盏,又是一口混着泪意苦涩的辛辣酒液。 分明坐在正午温暖日光里,眼底却一片灰寂。 他任职禁军,走在街上,相熟之人会笑着称一声‘校尉’。 在邻里街巷中,也曾是出了名的好运道。 祖上出任过禁军统领,到他这一代,家道中落,却恰巧被大人物看中,得举荐复起,守天子门。 小小禁军,称不上什么高官厚禄,也是多少年的衣食无忧。从一贫如洗到娶妻生子,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忐忑着庆幸自己的好运道。 如今,这好运道终于到了头。 他当年求助无门醉酒发疯的时候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能被大人物看中,不过一句话就让他苦苦支撑却陷入绝境的人生重逢生机。 他抱着禁军甲胄挂上那枚冷冰冰的腰牌时也不会想到,十余年富贵安乐,最后终不过是黄粱大梦。一朝梦醒,付出的代价却痛彻心扉。 当初举荐他复起的大人物,终于想起他这么个随手落下的棋子,要物尽其用。 拒绝? 怎么可能拒绝的了。 这些年的衣食家底,都是占着禁军名头的便宜。 他若还是孤身一人,事到临头,诺诺不应,就算皇亲国戚般高贵的人物,也不能把他如何。 便是心中恼怒,有意报复。最多也不过随便在哪个暗巷,叫他忽而掉了脑袋。 一条贱命,死又何妨? 全作对这些年丰衣足食的报偿,死前享受过,终究是他赚得一场。 可他现在有了妻儿。 今日,来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家门口。 明日,他们全家就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家中。 恐怕还要等着尸身腐烂才能被邻居发现,就算报官,也不过是一桩悬案。 人命,尤其是像他们这般平头百姓的命,是最不值钱的。 也是最好拿捏的。 “爹爹,吃。” 三岁孩子踩着木凳,费劲推着一盘糖糕到他面前,仰脸望过来的眼神,纯粹简单的欢喜混着期盼,嘴边还沾着糖糕的碎屑。 “好吃,爹爹吃。” 幼小而敏感的心灵分明察觉悲伤,只能通过这样幼稚的手段试图安慰,自以为不经意地悄悄推开酒盏。 白氏猛地仰头胡乱擦掉眼角湿意,拈起糖糕狼吞虎咽,对着孩子扯出笑脸。 “吃,你也吃,给你娘亲也吃!” 他咎由自取,他死不足惜! 可他三岁的儿子何辜? 他温婉善良的妻何辜? 藏在桌下的手攥紧,指尖几乎在掌心掐出血印,白氏狠狠咽下唇齿间一点甜意。 他若是不做,必死无疑。 若是听命,或许还能侥幸保全妻儿性命。 他自知不过区区蝼蚁,蚍蜉撼树,异想天开。 可他既然不能指望天底下最有权有势的帝王为她的子民解危扶困。 那便也不能怪罪一颗卑劣的血肉之心,在忠孝面前,选择无法割舍的至亲。 白氏泪眼模糊的视线中,忽而闯入一片灿金色的衣角。 “子非我,安知朕不为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4、Gameday34 美人 正午日光温暖得叫人想要落泪。 目之所及的一切似乎都沾染上淡金色的光晕。尤其是对于常年深陷黑暗不见光明的人来说,这般闲适地漫步于喧闹人群中,几乎新奇到叫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忽而浪花般涌动,仿佛裹挟着一颗小石子般轻易拍得他晕头转向。 “公子小心!” 眼角余光有模糊身影一闪而过,面具之下的少年瞪大眼睛。 “在人群中行走,怎可逆流而上?” 忽然出现的窈窕身影手执折扇,扇尖牢牢抵住他后心,轻易支撑了他整个人的重量。 被抵住的瞬间下意识瑟缩,少年回眸看去—— 轻纱帷帽遮挡面容,只露出灿金色的衣角。掩于轻纱之下影影绰绰的身形却带着莫名的熟悉。 不待他做出反应,恍惚有短促的笑声落在耳畔,抵在他后心的扇尖微微用力一推。 面具少年顺着她的力道站稳。 “你……”他迟疑开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收回的折扇在纤长指尖轻转,若飞花,忽而绽放。 “我们有缘再会。” 她只丢下一句洒脱的告别,没有分毫停留,转身,眨眼间没入人群。 游鱼入海,遍寻不得。 “桑落!”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肩头一重,与他身量相当的编发少年紧紧勾住他肩颈,大半个身体的重量毫不犹豫压上来,镣铐般沉重。 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是冰冷的,眼底暗藏着试探怀疑,时刻想要透过面具缝隙看穿他所有伪装。 “说好的,只能出来一刻钟,还不回去?大伙儿都在准备任务呢!你刚才是遇到谁了?” 任务,又是任务,无休无止的任务。 名叫桑落的面具少年微微垂头,“没有谁。” 他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步履匆匆,说不清在逃离什么。 逃离黑暗?他生于泥泞,再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得,只能越陷越深。 逃离光明? 他渴盼了那么久,苦苦支撑了那么久,怎么甘心放手。 若世间真的有光明,他所求不多。 唯愿母亲安康。 再愿今生有缘。 …… “缘分呐。” 倚窗少女轻轻放下珠帘,随手把玩折扇。 跪坐在她身边,春和小心收好帷帽。 “陛下说的是与白氏偶遇缘分?” 元昭回眸一笑,折扇轻挥。 偶遇? 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偶遇。 那分明是她处心积虑,算好了每一步。 春狩宴上擒猛虎,杀使臣,赏女罚男。 一连串的打击,足够让本就心生惶恐的旧世家再生怨怼。 有怨生忧,不平生惧,忧惧可怖。 他们不可能继续放任她这个新帝继续嚣张下去,打压侵占旧世家所剩无几的生存领地。 所以面对旧格尔齐草原找上门来的合作阴谋,他们一定会答应。 借刀杀人,可以说是世家最拿手的把戏。 可谁能说得清楚,这刀,究竟握在谁的手里? 她叫系统帮忙,通过天眼密切关注使团行动,果不其然,这群人回到驿馆不久就开始行动,暗中接触了好几位旧世家成员。 她又顺藤摸瓜,跟着世家成员行踪挖出了他们的暗棋。 果然不负她的期望,最先干涉皇城守备想要助草原刺客一臂之力的,就是严氏。 他们做得很干净,十余年前的旧情,除了严白本人,谁能知道? 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出现在偏巷小院,就算东窗事发,查到白氏,线索也只能断在他身上,没有人会把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与小小的禁军守卫扯在一起。 更何况到那时,无论成败,自有草原使团和旧格尔齐挡在前头。 至于他们这些藏在阴影之下的小动作,无伤大雅,了无痕迹。 刺杀事成,旧世家必然再受倚重;就算失败,也绝不会牵连到站在干岸上的他们。 一石二鸟,螳螂捕蝉。 若非他们要刺杀的就是她这位新帝本人,元昭简直想为他们拍案叫好。 可人呐,最不能干的就是亏心事。 都说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究竟长没长眼睛,她不知道。 这群人举头三尺,却当真是有她这个手握系统开挂的黄雀,睁眼静静看着他们自投罗网。 缘分呐,奇妙的缘分。 她感叹的,分明是一见留恩,再见还命的缘分。 至于缘分理清的那日,面具下的那颗心究竟是怦然还是枯萎…… 这又与她何干呢? 若要怪罪,便让心碎的人儿去怪罪月亮吧。 自是银轮有缺,世事无常。 银辉不如金芒温暖,却别有一番风姿。 月光洒在窗前,恍如静海泛波。 素衣少女凭栏焚香,烟萦雾绕,云丝渺渺,一眼望去,仿佛误闯月宫仙境。 如画美景,忽而被晚风轻拨,不复静谧。 “陛下,这是今日的药汤。”悄声近前的内侍身量瘦小,跪地无声,恭恭敬敬将药汤捧过头顶,声音细若蚊蝇。 素衣少女垂眸扫过他奉上的东西。 漆花锦盘,正中唯有汤盅一盏。 “今日怎么是你奉药?” “春和姑姑来了月信,不敢耽搁奉药,临时叫奴婢前来伺候。” “哦?” 素白衣袖被牵引着缓缓拂过桌案,逶迤落在他眼前。 像,像…… 像盐湖细岸,落雪苍山。 忽而随着夜风倾轧而下,雪山松柏混着寒梅的幽香突兀撞进他怀中。 分明一重,倏而一轻。 夜风已经毫不留恋地卷起碎盐细雪,向天边飞去—— 是双臂举得太高了吗?他早已习惯这般献祭似的姿态。 是锦盘之下被按在指尖的利刃太凉,不可动摇的戳进指腹,压迫鼓噪的心跳。 是经年缠绕在身上的枷锁太重,有形无形,吸骨剜心,旦见光阴,泣血不惜。 不惜? 不惜。 金花撞碎,漆盘哀鸣。 “碰!” “哗啦!” 骤然被打翻的锦盘仓皇落地,阴影中忽然闪现的利刃折射烛光,寒芒一霎! 自藏匿草丛弹射而出的毒蛇却撞上意料之外的阻碍。 汤盅承受利刃突刺,不堪承受的碎裂。 苦涩汤药却躲闪不及,径直撞进一面陌生而宽阔的胸怀!冒着热气的褐色液体顷刻浇透衣裳,勾勒出布料遮掩下不合常理的矫健身躯。 “呃!” 手握利刃的内侍被烫得一顿,元昭却已经抓住机会,一拳狠狠捣在他肚腹! “咳!” 装扮成内侍的刺客被捣的向后一跌,忍不住干呕,五脏六腑破碎般疼痛。 他却顾不上疼痛,人皮面具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瞪大,警惕看向面前的少女。 “你是谁?” 那位病弱新帝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力! 元昭挑眉一笑,“你站在朕的明宸宫中,却问朕是何人么?” 刺客少年微愣,扣紧手中的利刃:“你当真是祀元新帝?” 元昭几乎要笑出声。 “不认得朕,却要杀朕?” “有意思。” 这一笑却让刺客少年更加摸不准眼前人的身份。 怎么会有人明知自己被刺杀还笑得这么开心? 他身上寒毛微竖,却管不得这许多。 今日若完不成任务,不仅救不了母亲,反而可能会连累所有人,他只能成功! 双眸微凝,他再次冲向元昭! 看似瘦小的身形,却爆发出可怖的力量,如离弦之箭一般射来! 紧紧盯着他唯一露出来真实的眼睛,元昭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 干净,透彻,银河夜空般漂亮,却全然不似夜空静谧。 坚定的杀意与不可动摇的决心,好似在他眼中点了一把熊熊燃烧的野火。 越是危险,越是勾人! 随手拈起指边破碎瓷片,藏在身后宽袖中的手掌心朝上。 元昭在心中默念: 【系统,来条项圈】 “叮!” 利刃瞬至,却被拈在指尖的瓷片猛地重击! 清脆响声悦耳,瓷片再次破碎,遭受重击的利刃不得不脱手掉落。 劈手扯住他手腕一提,元昭背在身后的手出其不意扬起! “嘭!” 指尖松开的同时,一脚踹在面前人腰腹。 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狠狠砸落在木板上,连长毛绒毯都抵消不了的闷响。 “呃——” 在地上滚了三圈才止住,刺客少年痛苦捂住腰腹躬身。 极流畅的身体曲线,哪怕这般狼狈的姿势,也展现出弓弦般锋锐的美丽。 美丽,难逃杀机。 两次被重击在同一个地方,刺客少年痛苦喘息着,已经尝到自己喉间的腥甜。 碾压式的差距摆在眼前,不容他视而不见。 微微闭眼,他狠心咬牙! 纵使有万般不舍,他今日必然无法逃脱,任务失败,他唯有以死谢罪! “啊!” 下颌猛地剧痛,冰凉指尖硬生生掰开他的下巴,惊诧睁眼,居高临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他。 元昭冷眼俯视他: “想死?” “朕准了吗?” 她的项圈已经套在他身上,只要她心念一动,别说反抗,就是死了也给她活回来! 扣在他脸颊上的指尖毫不客气伸进他口中,巡视领地般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毒药,元昭冷脸收回手往他衣服上抹。 “把毒药吐出来!” “不——呃!” 反抗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完全脱离意识的操控。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头颅便乖顺地低垂,鲜红舌尖顶着毒药,用力到汗珠随着脖颈鼓起的青筋滚下。 “啧。”费力的模样看得元昭不耐,干脆出手帮帮他。 又一拳重击在腰腹! “哕——” 鲜血,毒药,或许还混着内脏的碎片? 元昭往后躲了一下,盯着吐出来的毒药,面上冷意和缓。 这可是她花了十天性命捉来的新宠物!很珍贵的,怎么能轻易死掉? 可怜的刺客,任务没有完成,反而把自己赔进去。 也是第一次出任务的小刺客没有经验,早在他第一次出刀却连元昭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的时候,就应该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 可他留下来了。 留下来了,就再也逃不掉了。 解除隐患,元昭眉心微松,回身坐好。 刚刚活动那两下手脚还是蛮累的,毕竟她不开挂的时候健康值真的已经跌破3了。 “爬过来。” “碍眼的人皮面具剥掉,让朕看看你的真面目。” “不……” 刺客少年桑落还想挣扎。 元昭抬手一扯他脖子上的项圈,把人拽的扑通跪倒,居高临下俯视着,眼角阴影蔓延:“脱!” 刺客少年呆呆瞪大眼睛,一双黑亮的眸失焦。 牵线木偶已然失去反抗的资格,保命伪装尽数褪下。 雅青卷发纷纷散落,像遮掩秘宝的最后一层幕布。 元昭伸手勾着他下巴抬起脸。 嘶。 她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桃李年华常常被用来形容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候。 眼前这张脸,恰如枝头开的最盛那朵牡丹。 稠丽,妖娆,堪称造物主的得意之作。 “呵。” 元昭很快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挑中眼前这位没有多少经验的家伙来完成刺杀任务。 她原以为是自己病弱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谁承想,对面是看准了自己年少。 少年人,本该是最好颜色的,又是最难克制的。 就算刺杀失败,眼前这位也能仰仗这张脸求得一线生机,只要能活下来,再伺机图谋她的性命,总有一朝要栽在他手里。 可她是寻常帝王吗? 命都要没了,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欣赏美色! 正沉吟着,指尖忽而一烫。 元昭微讶垂眸,正对上一双盛满哀恸的眼睛。 “让我……死!” 呦~ 元昭眼底微亮:是个有用的。 浅淡薄红沾在少年面上,像最上等的胭脂。 怎能不让人心动? 素衣少女恩赐般微微靠近,微凉指尖轻轻划过他面上的泪痕。 “死是最没意思的事情。” “不如,你来帮我做些有意思的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Gameday35 螳螂 春和捧着汤药踏进内殿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跪在帝王身边衣裳凌乱的少年。 “陛下?”她惊疑出声。 怎么还是个活的? “来得正好。” 元昭伸手先往嘴里丢颗蜜饯,再端起汤药一口闷掉。 “给他安排一身衣裳。” 轻轻擦着嘴角,她起身向汤池走去。 刚才挡刀那碗汤药虽然没有泼在自己身上,少不得还是溅到几滴,苦涩药味熏得人难受,元昭迫不及待想要洗掉。 “衣裳?”春和端着药碗的手有点不稳。 不是,她出去端碗汤药的工夫,谁能来告诉她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和说好的,叫刺客有来无回的剧本不一样啊? 首先,刺客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艳丽的少年? 春和悄悄扫一眼,又扫一眼。 太美了,美的雌雄莫辨,看着就不像是贤惠持家的,倒像极了见不得人的外室。 但是这眼角的泪痕…… 这湿漉漉的衣裳…… 鬓边凌乱的痕迹…… 春和略有些心虚地收回视线。 嘶。 真的叫她很难说服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虽说刺客就应该吃点教训,无论怎么对待都不过分,不死就已经是网开一面浩荡天恩。 但陛下第一次出手就这么重…… 春和摸着良心为陛下未来的妃嫔们默哀一秒。 转身已经收拾好语气和表情。 “陛下,他的身量好像和常福公公差不多,便先穿穿旧衣?” “嗯。” 元昭不在意地应一声,浸在汤池里盯着水面。 她正巧在看常福的行踪。 系统天眼预报河水泛滥的日期是三月一号。 她称病后还朝第一天。 在天眼之下,整片祀元王朝的山川地形都清晰非常,但只有圣京附近的区域才能显示具体人影。 圣京之外遥远的南部青、苏二州,只能看见代表人群的微光,其中夹杂着一颗小绿点,正是元昭标记过的常福。 正如系统预报的那样,河水按时泛滥了。 但河岸两边代表人群的微光却稀疏无几,很明显,常福的差事完成得不错。 【宿主,你的救灾方案就只是疏散群众?】 元昭正专心尝试缩放河道地图,闻言头也不抬地反问: “不然呢?大人有何高见?” 【你疏散群众,被洪流冲毁家园的那些人就成了流民,流民是最容易生乱的啊】 【按照以往的救灾举措,就算淹死,病死,这些流民都必须控制在本来的地方,这样才不会衍生暴乱,制造更大的麻烦】 元昭冷笑一声。 “那你告诉我,封建制度为什么会被淘汰?” “就是因为他们不把人当人,最后才会被革命推翻!” "我连命都不剩几天了,玩封建专制那一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你就算在洪流中救下他们,救得一时,难不成还能救得一世?】 【这么多流民,万一处理不好,小心他们火烧明宸宫】 “你这个暴民论究竟是哪里学来的。” 元昭蹙眉:“只要不是被压迫到一点活命的生机都不剩了,他们怎么可能敢造反?” 【封建百姓的一辈子全都牵系在土地里,他们现在背井离乡,没有土地,可不是没有生机了吗?】 “谁说他们没有土地?” 元昭眉尖一挑: “我折腾这么久的连续剧,就是为了给他们发地啊。” 【发?你拥有的田地发给他们,连一人一平方米都分不到】 “啧。”元昭拍拍水面。 “什么叫我拥有的田地。” “你难道没听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搞了这么久的连续剧,不是演着玩儿的。” 将整个圣京细细笼罩的天眼地图随着飞溅的水珠移动,忽而停在一处。 湿漉漉的指尖虚虚点在一片华丽宅院中。 “当皇帝的想要搞钱,难道还有什么手段能比抄家更好用?” …… “父亲,勾结外敌,谋害帝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嘘!” 急急捂住锦衣少年的嘴,华服老者面色涨红。 “你疯了?在胡说什么?” 少年眼含热泪,轻易挣开他的束缚。 “您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 “周叔今日出府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您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吗?” “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眼见是瞒不住了,华服老者强撑着甩袖发怒,试图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用心良苦。 “当今这位新帝,根本就是残暴无德,睚眦必较的昏君!” “她今日因我几句错言便要夺爵,来日,谁知道她会借着什么由头再发难,随口一句话便要了咱们的性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狠下一颗心,此后圣京城哪里还有我严氏立锥之地?” “世家本应与君王共治天下,她想要大权独揽,做梦!” “爹!”锦衣少年连忙打断他口出狂言。 严氏猛地回神,惊觉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干脆破罐子破摔: “我说错了吗?” “当年众世家与太祖打天下,一寸山河一寸血,谁比谁的功劳大?” “若非他元氏侥幸得到仙人遗宝,血脉昌盛,可保江山不绝,今日皇位,说不定也能轮到我湟蒲严氏来坐!” “也怪那群蠢货下手实在太狠,小小宫变,他们竟然真的把元氏血脉杀得这么干净!若非逼不得已,早在新帝逼世家下狱的时候,龙椅上坐着的就该换人了!” “世家已经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皇帝呢?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她既无情,我们何必还要替元氏守江山?” “干脆便让出龙椅,叫我们也上去坐一坐!” “您也知道太祖得仙人遗宝!” 锦衣少年猛地扯住严老头,眼中惊恐几乎要喷薄而出: “代代血脉昌盛,这是何等福泽?古往今来,除了元氏血脉,还有谁能令男子传嗣?天不绝元氏,我等绝之,岂非自寻灾祸,妄断阴祠?” 元氏皇族传承二百余年,早就是强弩之末,尤其以先帝为代表,皇权空置,国事全权由内阁决断,皇帝已然是龙椅上的摆设。 可世家就算圈养着先帝也不曾有人出手取而代之,难道是因为不能吗? 是因为不敢啊! “太祖临终断言,王朝气运与元氏血脉共存。气运断绝,王朝倾覆,这王朝究竟是他元家的王朝,还是我们汉人的王朝?” “侥幸只作他元家王朝,如今时局,岂堪生乱?” “祀元左右,岂止一邦一国?蛮夷虎豹日日窥伺,旦起祸乱,岂容我等妄图天命,顷刻便做铁蹄亡魂!” 等着想要江山易主的不只是你严老头!想坐那把龙椅,你可守得住这偌大疆土么? “不,不……” 严老头面皮一抖,枯树枝一般干瘦的爪子反手扣住少年肩膀。 “我,我没想要她死,没有,不是我……下毒,对,他们只说是下毒!” 他强压在心底的恐惧终于抑制不住地沸腾起来。 “中了毒,解药掌控在我们手里,还是和前朝一样,养着她们?” “你又如何知道蛮贼会手下留情!”锦衣少年狠狠甩开他,为亲爹的愚蠢而崩溃。 “他们日思夜想,做梦都念着挥师南下,更不用说草原背后还有乌桑,百年世仇,恨不得将我们剥皮剜肉,锉骨扬灰!” “他们难道会区分刀下的祀元人姓元还是姓严?” “不,不……” 严氏腿脚一软,狼狈跌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抱着一点不甘心,不甘心严家这般轻易就被夺爵。 失去国公头衔,家中又无出息的子嗣,无处借力,连最后一点名誉也丢掉,那就是要他眼睁睁看着严氏一族走向败落。 在他手上败落。 明知元氏血脉神异仍旧执意作乱,不过是想要绝境翻盘。 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他们能上位,顷刻便是上下颠倒,攻守易型。 可他没想到,他没想到…… 逼至绝境脑袋一热给草原人递刀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妄动神异会有什么下场。 就算不坐上那把龙椅,家族经营,难道求得不是千秋万代? 更不用说,绝嗣是每个男人心中最大的恐惧! 想不到吗?其实是心存侥幸吧。 只要自己做了皇帝,享受一世是一世。 至于后世子孙受苦?分明只能怪他们自己不争气。 可他下意识忽略的国运局势此时骤然被点破—— 当真能有一世尊荣吗? 分明是祸国殃民,罪孽滔天;就算侥幸坐上龙椅,恐怕也难逃亡国骂名,拱手为他人作嫁衣! “不!” 严氏跪地哀号:“他们不会成功的,他们一定不会成功的!” “对,他们要派遣的刺客分明是个少年,皇城戒备森严,他们绝不会轻易成功!” “陛下钦点的禁军统领不是力能俘虎吗?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区区刺客!” 锦衣少年躲开严老头状若癫狂的撕扯,颓唐捂脸。 “可你为他们安排了潜入的身份……凶器之上,涂了奇毒……”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严老头疯了似的捂住耳朵,只一个劲摇头。 “家主!”院门忽然被匆匆叩开。 闯进来的小厮一眼撞见两位家主衣衫不整涕泗横流地跪在地上,惊得停下脚步。 严老头却像是看见什么希望般,猛地扑到他身边,紧紧拽住他:“是不是宫中刺客的消息?” “刺客被俘了对不对?” 小厮被吓得一抖,面色重新灰败起来: “宫中传来消息……” “说啊,你快说啊!”严氏状若疯癫,被锦衣公子硬拽着松开小厮。 “宫,宫中传来消息,陛下遇刺……” 栽倒在儿子怀里,严氏瞪着眼睛,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重伤不治,太医吊着最后一口气,宣太傅进宫交代遗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