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部队大院来了个资本家娇小姐》 第247章 登报,声名鹊起 春节期间,营区被一片茫茫的白雪覆盖,光秃秃的杨树枝桠上挂着晶莹的雾凇。 营区挂起了红灯笼,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有了些许年味。 通讯员小张骑着马去团部领取春节物资和信件。 当邮递员递过来一沓报纸时,他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连冻得僵硬的眉毛都跟着扬了起来。 报纸头条版面刊登的照片,一个女卫生员在雪地里为羔羊取暖,眼神温柔而坚定。 小张仔细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们营部的人竟然上报了! 报纸有十几份,他仔细折好塞在大衣怀里,一路上怕报纸沾雪检查了好几次。 回到营部,他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也顾不上喝一口灶上热着的姜汤,捧着报纸,径直冲向了宣传科,将报纸给了宣传科的陈干事。 陈干事立刻将报纸呈报给了周营长和卢教导员。 “好,好啊!”周营长放下报纸,“小顾同志来营部时间不长,但工作有目共睹。这次上报,是实至名归!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誉,更是我们整个营部的光荣!” 卢教导员点头赞同:“是的,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深度,把咱们兵团战士扎根边疆、服务群众的精神都写出来了。这应该作为我们春节期间思想政治工作的一个鲜活教材。” 周营长当即指示:“一,一份报纸张贴在营部的公告栏里,让所有机关同志都学习一下。二,给下面各个连队发个通知,通报这个喜讯,号召全营官兵向顾清如同志学习,尤其是七连,第一个要通知到。三,其中一份报纸给小顾同志本人,代表组织向她表示祝贺!” 宣传陈干事领命后,并没有立刻去找顾清如。他先让人把报纸贴到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很快,营部机关的干部、战士、文员都围了上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你看,这不是卫生所新来的小顾吗?” “真是她呀!前不久才刚立了二等功,现在就登报了!” “真了不起,咱们营部多久没出过上报的人物了!” “这照片拍得真好,把咱们兵团女兵的风采都拍出来了!” 消息像风一样在营部机关里传开。 顾清如正在卫生所里整理药品,对这一切还浑然不觉。 直到宣传陈干事亲自拿着一份崭新的报纸,笑呵呵地走进来。 “小顾同志,忙呢?” 陈干事的声音很温和。 顾清如抬起头,笑了笑:“陈干事同志,有什么事吗?” “给你看个东西。” 陈干事将报纸递到她面前,指着头版,“看看,今天的大新闻。” 顾清如疑惑地接过报纸,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张照片和那个标题时,微微一愣。 “我……这是我?” 她记得周丽说过,拍了照片会给她寄一份,但是没想到会登报! “不是你是谁?”宣传陈干事笑着说,“周营长和教导员都看了,对你评价很高。这是组织对你工作的肯定,也是我们全营的骄傲。好好干,小顾同志,前途无量!” 陈干事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了报纸,转身离开了。 卫生所里瞬间安静下来。卫生所看病的小战士、郭庆仪和李三才也围了过来,脸上满是羡慕和敬佩。 “顾卫生员,你太厉害了!我们都为你骄傲!” “快给我们讲讲,当时是什么情况?” 掌声和赞许的目光将顾清如包围。 顾清如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烫,她不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哪怕此刻是因她上了报纸、受到表扬。 她确实开心,但这份开心里,又夹杂着一丝突如其来的压力与不自在。 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名声是一把双刃剑。 一面是荣誉,另一面,则是沉甸甸的期望和无处不在的审视。 但是这份报纸来的正是时候,她现在需要这把剑。 这份报纸是思想过硬、政治可靠的标签。有了这个标签,接下来在农场接触黄志明、调查父亲的事情时,会顺畅得多。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那份羞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笃定。 她抬起头,对上郭庆仪和李三才充满期待的眼神,轻声说, “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到牧民有困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 蒋文娟正背对着他们,假装在整理药品架。 “哼,这么高调,”她在心里冷哼一声, “就你会治病似的?谁还不会救羔羊?不就是被宣传干事碰巧拍到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自认为业务能力不比顾清如差,资历更老,可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轮不到她?凭什么顾清如就能成为全营的焦点,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她越想越气,手里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冯所长。 卫生所的冯所长是个不苟言笑的老革命,最看重的是踏实肯干、不慕虚荣的作风。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治病救人,少说空话,多做实事,不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蒋文娟的嘴角,带上了一抹笑意。她想,等他回来,看到顾清如被这么高调地宣传,成了“名人”,会是什么反应? 以他对“沽名钓誉”之人的厌恶,说不定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觉得顾清如变得浮躁了,脱离了群众。到时候,他这个当所长的,说不定还要找顾清如“谈谈话”,敲打敲打她。 想到这里,蒋文娟心里瞬间平衡了许多。她甚至有些期待冯所长回来了。 …… 一道带着温度的电话线,将这份喜讯从营部传到了六十里外的七连。 接电话的是七连的通讯员小王。 电话那头传来营部干事声音:“……七连请注意,营部通报表扬,原七连卫生员、现营部卫生员顾清如同志,因其先进事迹荣登《新疆军垦报》头版……顾清如同志的成长,离不开七连的培养和锻炼……希望七连全体官兵以此为荣,继续发扬优良传统……” 小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握着话筒的手都在发抖: “是!是!我明白了!我立刻向连长报告!顾清如同志上报了!太好了!” 小王放下电话,顾不上穿大衣,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值班室,直奔七连连部。 七连连部里,李峰和马卫国正围着火炉研究春节的战备安排。 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小王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报告连长、指导员!营部电话!天大的好消息!”小王立正敬礼。 “说!什么事儿这么冒失?”李峰皱着眉训斥道,但看到小王的表情,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营部通知,说……说咱们七连的卫生员顾清如同志,上了今天的《新疆军垦报》头版头条!营长都看到了,还让我们号召全连向她学习!” 李峰和马卫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惊喜。 “真的?”马卫国沉不住气了,站了起来。 “千真万确!营部干事亲口说的!”小王用力点头。 李峰说,“好!好哇!” “咱们七连出去的兵,给咱们长脸了!” 马卫国也激动地来回踱步:“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誉,更是对我们七连的肯定!这份报纸,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 “营部说,会由通信兵带过来,估计得明天。”小张回答。 “等不了明天!”李峰当机立断,“小王,你立刻去把刘芳芳叫来,准备广播这个消息!让全连同志都知道咱们七连出了英雄!” 第248章 带弟弟去团部 这天下午,卫生所门口忽然热闹起来。不少营部的小战士和知青挤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张望,就为了看一眼刚上报纸的顾清如。 她成了“名人”,连带着卫生所都像是成了个什么稀罕地儿。 蒋文娟实在看不下去了,推门出去,皱着眉嚷了一句:“看什么看?影响我们工作了!” 人群这才哄笑着散去,门口恢复了安静。 可那份印着顾清如照片和事迹的报纸,却早已在兵团传了个遍。 “听说报纸上这个女知青是资本家小姐,怎么还能上报?” “你懂什么,人家先后立了二等功、三等功、和那些黑五能比吗?” “她一个女知青,竟然能多次立功?” “可不是嘛,听说武功了得,还抓过特务,和敌特正面交过手。” “厉害,一点也看不出来。” 短短几天,顾清如成了团部上下议论的焦点。 虽然热度很快过去,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但有些变化,已经悄然发生。 战友们看她的眼光会从“好奇”变为“敬佩”。这份敬意,很快便体现在了生活的细节上,食堂的饭菜打的更多了,路上遇到的问候也更热络了。 曾经被有意无意疏远的她,如今成了大家愿意靠近、也愿意尊重的人。 这种无形的“软环境”改善,让她和弟弟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顾清如明白,这种无形的“软环境”改善,对她这样出身不好,又孤身带着弟弟的人而言,有多么重要。它不仅是一种便利,更是一种保护。 很快,她就收到了周丽寄来的照片。仔细收好照片,她给周丽寄了一包红糖,并附上了一封诚挚的感谢信。 这天下午,周营长找顾清如谈话。 原来是报纸见报后,上面领导觉得是个不错的典型,想要加以宣传。 团部宣传干事特地打电话来营部作了表扬,并提出要对她进行一次采访。周营长让她准备一下,明天下午去一趟团部,配合宣传工作。 顾清如听罢,点头应下。趁机,她提出想要请假半天,带弟弟去团部看看小学的情况。 因为王裕华那边传来消息了,说团部小学有名额。她想趁此机会实地了解一下,如果条件合适,开春就送弟弟入学。 周营长斟酌一番,点头答应了,还给了顾清如写了一张介绍信。 他将介绍信递给她,语气缓和提醒道:“出名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 “你踏实做事,组织自然看得见。别太张扬,回答问题实话实说就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去了团部,不只是代表你自己。” 顾清如认真听着,心里明白,这些话是真心替她着想。 她轻轻点头,语气诚恳:“谢谢周营长提醒,我记住了。” 离开后,顾清如就给王裕华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在团部见。 清晨,天还灰蒙蒙的,寒风刺骨。 顾清如给弟弟裹上厚厚的棉袄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便带着他搭上了去团部的卡车。 一路上,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车篷,但顾清如姐弟怀揣着期盼,倒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团部门口,王裕华早已等候多时。 他搓着手,哈着白气,一看见顾清如姐弟,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顾同志,这是你弟弟吧?看着小家伙就精神。” 顾清如看着王裕华冻得通红的鼻子和耳朵,不好意思的说, “王主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没冻坏吧?” 王裕华说,“没事,叫我王大哥就行了。咱们要不要直接去小学看看?” “哎,王大哥。”顾清如自无不可,她来团部的计划就是上午安排好弟弟的事情,下午去宣传科。 三人踩着积雪,在王裕华的带领下朝着团部小学走去。 王裕华的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报纸我看了,不简单啊!又是立功又是登报,这下子你弟弟入学的事情,肯定稳了!” 顾清如低调的道谢。 看到顾清如不张扬的态度,王裕华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去了。 第一次接触时,她救了自己爱人淑芬,王裕华作为回报请她来家里吃一顿饭,合情合理。 并且,她还带着连队小姐妹一起,避免了闲话。 之后在农五师,她询问弟弟上团部小学的事情,王裕华一口答应下来,是想还了她这份人情。 王裕华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和顾清如走的太近,可能会被人说成“政治觉悟不高”、 “界限不清”、甚至“敌我不分”。 毕竟在这个年代,立场和关系都格外敏感。 而她现在的身份,和第一次见面时已经截然不同了,不光立了二等功,还上了报纸。 一个被组织认可、立功受奖的人,早已不再是“需要提防”的对象,王裕华心中的警报彻底解除。 如今,与顾清如的往来,不再是“界限不清”,反而可以被解读为“关心英雄”、“支持模范”。官方的背书。 所以他才会热情邀请他们来考察团部小学,还天寒地冻地在门口等着接待。 这一切的行为背后,除了为人的善意,也有着政治智慧。 王裕华领着他们穿过团部大院,来到小学。 团部小学设在团部的一排红砖房里,砖房前面还有个不大的操场供孩子们活动。 寒假期间,大多数孩子都回了家,教室里,只有一个班在上课,其余的房间都静悄悄的。 顾清如和弟弟站在教室窗外,透过结着薄霜的玻璃向里望去。 教室不大,铁皮炉子烧得正旺,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层白雾。 一个女老师正带着孩子们朗读红宝书,孩子们年纪参差不齐,却都坐得笔直,声音响亮而整齐。 王裕华站在一旁低声解释,“这些都是双职工家庭,父母都在岗位上忙,假期没人管,学校就组织了学习班,方便大家。” 顾清如看着整齐的课桌、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鲜红大字标语,还有孩子们认真的模样,心里有些触动。 相比之下,营部托儿所只是食堂后面开辟出来的一间小屋子,狭小不见阳光,孩子也多是年幼的婴幼儿,环境嘈杂,远不能与这里相比。 王裕华又带几人去看了一间学校宿舍,不大的房间,靠墙摆着六张高低床,简陋但整洁。 若是弟弟能来这读书,那可就太好了,她也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唯一担心的是,弟弟才六岁,一个人住宿舍还是有点不放心。 出了宿舍,弟弟睁大眼睛,看着操场上几个正在扫雪的孩子,眼里满是向往。 她低头看了眼弟弟,小家伙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轻声说:“姐,我想在这儿上学。” 顾清如点点头,心中已有决断,要让青松转来这儿。 王裕华很擅长察言观色,不然也做不到后勤副主任。他不等顾清如开口,就主动提出带顾清如姐弟去张校长那里,顾清如欣然应允。 第249章 感受到冬日温暖 来到张校长办公室,张校长是个干练的中年妇女,听王裕华介绍后,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就是报纸上的那个‘牧区白衣战士’吧?我们都看过那篇报道,真是了不起啊!” 顾清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摆手:“张校长您客气了,哪里谈得上什么了不起,就是做了该做的事。” 张校长却连连点头,一边翻看学籍登记表,一边说道:“你弟弟我们当然欢迎。你们姐弟俩不容易,学校这边会多照顾。” 加上周营长写的介绍信,手续办得非常顺利,不到一会儿,青松的入学申请就办好了,等开春便可以正式报到。 办好手续,张校长问,“小顾同志你在营部上班,弟弟年纪还小,按理该分配宿舍办理走读。但是现在宿舍已经基本满员了。这样,等到开春人员会有变动,看能不能腾出一个床位。” 顾清如道谢,“那就谢谢张校长了,请您帮忙费心留意。” 离开办公室,顾清如准备带弟弟在食堂休息一会,王裕华热情邀请姐弟俩去他家吃顿便饭: “难得来一趟团部,别客气,我爱人早就准备好了,一起吃个饭。” 顾清如本想推辞,但见王裕华态度诚恳,也不好再拒绝,便点头答应了。 青松听了更是眼睛发亮,一路走来,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欢喜。他来兵团以后,还没去过别人家做客。 王裕华走在前面,边走边说:“你们姐弟俩不容易,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这话一出,顾清如心头一暖,脚步也轻了几分。 走到院门口,王裕华抬手敲了敲门。 “来了——” 门后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刘淑芬。话音未落,门便打开了,她脸上带着笑。 “快,快进来,小顾妹子来了,你们一路来冻坏了吧?” 随即又瞥见在寒风里冻得小脸通红的姐弟俩,立刻佯装生气地瞪了王裕华一眼: “你这老王,天这么冷,怎么不先带孩子回家暖和一下?快,快进来,小顾妹子,还有这小家伙,快进来,别在外面冻着了!” 她一边嗔怪着爱人,一边热情地将两人往屋里拉。 顾清如连忙笑着解释:“是我们让王大哥先带我们去学校看看的,别怪他。” 说着,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递给刘淑芬,“刘嫂,这是我自己做的冻香肠,带点小心意。” 刘淑芬推拒一番才接过,笑着摆手:“哎呀,来就来了,你还带东西,客气什么。” “香肠这么金贵,你们留着自己吃才是。” 她目光落在青松身上,立刻被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家伙吸引了。 她蹲下身,亲热地替他拍掉肩上的雪,眼神里满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哎呀,这就是青松吧?真俊!瞧这小脸冻的,快,嫂子给你倒杯热水暖暖。” 说着她去厨房端了两杯温开水来,“来,喝点糖水,甜丝丝的,喝了就不冷了。” 弟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谢谢嫂子”,接过杯子。 屋里的暖意和糖水的甜香,让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干净整洁的小院,显得有些坐不住。 王裕华看出了孩子的心思,他二话不说,转身在杂物堆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找出了一个旧陀螺和一根鞭子。 他笑着对青松招招手:“来,小子,叔叔教你玩这个!看好了,这么一抽,它就转得飞快!”说着,他在院子里空地上演示起来。陀螺飞速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青松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叹和兴奋的神色,小院里顿时充满了孩子清脆的笑声。 屋内,刘淑芬手脚麻利,饭菜很快便摆上了桌。 羊肉饺子、白菜炖豆腐,还有一盘切好蒸好的香肠,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香气扑鼻。这顿饭已经算是格外丰盛了。 此时,她听到屋子外的热闹以及孩子的笑声,眼底浮现一丝黯然。 顾清如敏锐察觉到刘淑芬的失意,低声安慰说,“刘姐你们还年轻,相信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刘淑芬很快收敛了情绪,笑着点点头,招呼大家一起进来吃饭。 席间,刘淑芬给顾清如盛了一碗热汤,笑着说:“快尝尝,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顾清如点点头,心里一阵温暖。 吃饭间隙,王裕华看刘淑芬几乎顾不上自己吃,一直在给青松夹菜,面露喜爱之色。 王裕华望着这一幕,忽然开口道,“小顾同志,青松来团部上小学,平时就住我家,让你刘嫂子照看着,周末你再接他回营部。这样你也能安心工作,孩子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这个提议远超顾清如的预期,她一时愣住。连忙摆手,“王大哥,这太麻烦您和刘嫂子了,不行不行……” 王裕华却笑着摆摆手,“麻烦什么!你刘嫂工作不忙,家里冷清,有个孩子添点生气,我们求之不得。你就安心工作,组织上必须解决好功臣的后顾之忧!” 刘淑芬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小顾,你别客气。青松这孩子懂事又乖巧,我巴不得他来陪着我呢。” 顾清如有些惶恐,心中满是感激与感动。她知道,这份情意,不是谁都能轻易给的。 她张了张嘴,轻声说了句:“谢谢……谢谢王大哥、刘嫂。” 饭后,她主动给刘淑芬诊了脉。比起半年前,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脉象也稳了。 顾清如点点头,又开了一副调理的中药方子:“嫂子,您放宽心。这药再吃一阵,把底子养得再扎实些,到时候就能开始备孕了。” 刘淑芬听了,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 顾清如开完方子,又叮嘱了几句服药的禁忌。青松的入学和住宿问题,就这样在一顿热饭、几句真诚的交谈中,被王裕华夫妇圆满地解决了。 这份情谊,重如泰山,又暖如冬阳。 饭后,弟弟玩了一小会,有些困了,刘淑芬便牵着他去里屋午睡。她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被子,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眼里满是温柔。 顾清如则去了一趟团部宣传部,完成了采访工作。 她还特地去找了周丽,当面道谢。 周丽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你太客气了,你做的事值得被宣传,我也只是尽了本分。” 下午,顾清如带着弟弟搭上了回营部的便车,小家伙手里还攥着刘淑芬塞给他的两块水果糖。 第250章 介绍人竟然是她 随着探亲返乡的人员陆续背着行囊回到营部,营部工作渐渐步入正轨。 营部宿舍窗户上的“福”字不知何时悄然撕了下来,营区的红灯笼也摘了下来,打包收进了库房。 节日的喧嚣被彻底封存。 顾清如也适应了营部卫生所的工作节奏。 每天,卫生所里都有来看病、拿药的官兵,她穿梭在病房和药房之间。 那份报纸带来的荣誉光环,似乎也随着节日的结束而沉淀下来。 一个平静的工作日下午。 刘玉香忙完妇联的工作,返回办公室,沏了杯茶,拿起放在文件上面的报纸看了起来。 当她的目光扫过头版那张照片,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时,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 “竟然是她……”她脸上先是惊讶,随即放下报纸,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宋毅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宋毅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宋毅,是我啊,表姨。” “你看到《新疆军垦报》了吗?头版头条,是顾清如!” 电话那头,宋毅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讶:“是吗?我这阵子太忙,还没看到。她上报了?” “何止是上报!是头版头条!文章写得非常好,把她扎根边疆、心系群众的精神都写出来了!” 刘玉香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宋毅,这姑娘现在可成了兵团的‘明星’了。这时候给你们牵线正合适。” “谢谢表姨,让你费心了。替向我向她问好。” 宋毅语气里带着感激,正式介绍的时候,他不适合出面。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等我的好消息。”刘玉香挂断了电话,宋毅不出现,正合她意。 这样,她就能全权代表宋家,更好地掌控局面,向顾清如传递她想要传递的信息。 刘玉香拿着报纸走出了办公室,去和团部妇联主任汇报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便坐着吉普车,顶着寒风来到了农五师营部。 她先是找到了营长周永年。 周营长见到团部妇联干事亲自来访,很是热情。当刘玉香拿出那份报纸时,周营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我们营部就是出人才啊!小顾这孩子,确实不错!”周营长满脸自豪。 “周营长,您培养得好啊。”刘玉香笑着奉承了一句,然后切入正题,“我今天来,除了代表团部妇联向顾清如同志表示祝贺,还有一层私人的身份。我是宋毅的表姨,他母亲一直很关心顾清如同志,听说她上报了,特意让我来看看她,代表家里向她表示祝贺和关心。” “哦?”周营长恍然大悟,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他随即明白,她是来给宋毅当介绍人的,之前他提交的那份恋爱申请,还压在抽屉深处。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有了功劳又有了荣誉。他立刻招呼通讯员,“让顾清如同志来一趟会议室,团部妇联要见她。” 顾清如走进会议室,看到端坐在那里的刘玉香时,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打招呼,“刘干事你好。” 刘玉香站起身,伸出手,脸上挂着温和而得体的微笑: “清如,恭喜你。我代表团部妇联来祝贺你。”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刘玉香先是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询问了她上报后的感受,又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夸了一遍,言语间满是赞赏。 顾清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谈话的气氛一直很温馨,直到刘玉香话锋一转。 “清如啊,”她握着顾清如的手,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不瞒你说,我这次来,还带着一份特殊的任务呢。我是来给你和宋毅牵线的。” 原来她竟是宋毅找的介绍人! 顾清如心里激起一股喜悦,但聪慧如她,瞬间明白了上次刘玉香来营部找她谈话的原因。原来是特地考察她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顾清如的喜悦全部烟消云散。虽然介绍人有义务了解双方条件,但是被人隐瞒的感觉并不好。 刘玉香顿了顿,观察着顾清如的表情,缓缓说道:“清如,我和宋毅呢,说起来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我呢,算是他的表姨。他特地找我来当你们的介绍人。 我作为介绍人,自然要先摸清双方的情况,所以上次来营部考察,一方面确实是公务,另一方面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没有说明,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和宋毅的事,我已经和宋家说了,他们也很支持。他们家,是京市军区高干家庭,也是十分传统的家庭,很看重礼数和名声。现在你成了全营学习的榜样,宋毅也在工作上干得有声有色,你们俩,可以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放心,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是完全配得上宋家的。宋毅母亲还让我转告你,她为你感到骄傲,也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这一连串的话,递到顾清如面前。 每一句都充满了肯定和接纳,但顾清如的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刘玉香的每一句话,都在强调“宋家”、“宋母”、“配得上”、“宋家欢迎你”。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商品,被“宋家”验货合格才行。 上一世作为魂魄四处漂泊时,别人家电视里演的那些豪门宅斗、家族撕逼,她还当乐子看。 现在她才明白,那些狗血剧,离自己一点都不远! 宋家虽不是豪门,但是宋毅,绝对是这个时代的“二代”。 想不到有一天她顾清如竟然成了攀附豪门的人?! 联想到宋毅他言行举止间那份从容的涵养、沉稳的格局与明晰的决断,这些无不是家族精心培育的成果。 她心里清楚,不可能只截取宋毅个人优秀的果实,而全然抛开他背后的家庭来看待他。 婚姻,终究不是两个人的情感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融合。 若是她选择宋毅,就必须接受他的家庭由上而下的审视,甚至是挑剔。 其实这样的忧虑在她心底早就存在,但是是第一次经由刘玉香这个“外人”的提醒,把问题暴露出来了。 这让她不得不冷静地、现实地审视她和宋毅的感情。 但脸上,她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压下心里翻涌的思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害羞和感激,把刘玉香那一套“指示”全给应付过去了。 而刘玉香对此全然不知。 在她看来,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宋毅能看上顾清如,那可是顾清如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而她刘玉香,就是那个牵线搭桥的大媒人,是顾清如的贵人,顾清如不得好好感谢她? 之前顾清如不知道宋毅的家底,现在她亲自把这个“钻石王老五”的背景交了底,顾清如这么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这份恩情有多重! 带着这份施恩者的自得,刘玉香回到团部后,再次拨通了宋毅的电话。 “喂,小毅,事情都办妥了。” “是嘛,她怎么样?”宋毅的声音里立刻透着喜悦。 “她很好,很高兴,也很感动。我把你们家的情况,特别是你母亲的意思都跟她说明白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对她最好。” 电话那头,宋毅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表姨,别给她太大压力。” “我这是在帮她,也是在帮你们。”刘玉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有误会。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你忙你的,让她也安心工作。” 挂了电话后是长久的沉默。 宋毅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顾清如那张倔强的脸。他喜欢她,正是喜欢她身上那股不服输、不依附于谁的劲儿,他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影响到她。 他暗暗决定,等一忙完就去找顾清如解释清楚。 第251章 开荒大会战 刘玉香走后,顾清如和宋毅的事,虽然没有公开,但算是在周营长那里过了明路。 然而妇联主任的两次到访,还是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了一丝涟漪。 最先察觉到的是郭庆仪和周红梅。 刘玉香的登门,加上顾清如细微的情绪变化,再结合之前顾清如遇到白毛风被困时,宋毅不要命的表现,傻子才看不出来他俩有事! 两人都替顾清如高兴坏了。 宋毅年轻有为,家世又好,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但她们也替顾清如担心,那道看不见的“门第”鸿沟,还有结婚时严苛的家庭背景审查……哪样不是坎? 所以,郭庆仪和周红梅达成了默契,在外人面前,她们一个字都不会提。 但在私下里她们会给顾清如打气,你俩太般配了,你们不在一起谁在一起之类的。 事实上,刘玉香走后没多久,顾清如就回过味来了。 刘玉香那副热情洋溢的笑脸之下,藏着一份精明的盘算。她想通过这次介绍来攀附宋家,而自己,成了她向上攀附的一块垫脚石。这种被当作“棋子”的感觉,让她感到一丝不快。 而比这更让她心沉的,是刘玉香口中反复强调的“宋母”。她口口声声说着“欢迎”、“认可”,但顾清如听出来的,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考察。 一份刚刚萌芽的美好感情,却混杂着被利用和被审视的疏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然而顾清如没有太多时间忧心小儿女的爱恋,很快就投身到了营部开春垦荒的忙碌中去了。 开春,对于内地而言,是草长莺飞,但对于边疆这片广袤的土地,对于农五师的战士们来说,开春,就是一声冲锋的号角,一场向冻土宣战的“大会战”。 二月末的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凛冽的寒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荒原上,积雪尚未完全消融,然而,这片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土地,已经被震天的口号声和机器的轰鸣声彻底唤醒。 远离七连连部的大地上,地表覆盖着厚厚枯草和苇根,下面是坚硬如铁的冻土。 这里没有任何水利设施,没有道路,远离连队。 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一镐头抡下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震得人虎口发麻,手臂酸麻。 但七连知青们没有退缩。他们脱掉了厚重的棉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绒衣,头上冒着滚滚的热气。每个人的脸都被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晶莹的冰霜,呼出的白气在空中迅速凝结,又迅速消散。 “同志们,加把劲!春天不等人,粮食不等人!”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口号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 休息的哨声响起,知青们手里的铁锹、坎土曼“哐当”一扔,一屁股瘫坐在还冒着寒气的黑土地上。 刘连福抹了把脑门的汗,望着远处连队那片麦田,又看看眼前这片刚翻开的、还带着冰碴的黑土,忍不住朝身边的组长陈荣贤嘟囔: “陈组长,我有点想不通。咱连队那片地不就挺好嘛,瞅着也肥,为啥非得跑这老远,来啃这块硬骨头?这冻土,比沪市的石头还硬!一镐头下去,火星子都蹦出来了!” 陈荣贤眯眼看着远处, “小子,你懂个啥!远处那片,那叫‘熟地’!那是我们五几年,靠着一双手,一把坎土曼,一寸一寸从芦苇荡里抠出来的。那是咱们连队的‘饭碗’,金贵着呢!” 王大宾揉着酸痛的肩膀,插嘴道: “金贵是金贵,可架不住咱们人多啊!我顿顿吃三个玉米窝头,还是觉得饿!” 陈荣贤被他逗乐了,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 “这不就结了!你们这些城里娃一来,咱们连的人口翻了一番。原来的地,就那么大,人多了,嘴就多了,不想法子开新地,难道等着喝西北风?这叫‘家大业大,开销也大’。” 刘连福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 王大宾小声吐槽,”开新地就开新地呗,非得搞‘大会战’?累得跟驴一样,一天下来,我感觉骨头都散架了。” 陈荣贤闻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大会战,就是要快!春天不等人,节气不等人。这冻土,就化开这么一两个月,咱们得抢在播种前,把地翻出来,把渠修好,把地整平。要是慢了,耽误了春播,这一年就白瞎了!这叫‘与天争时’!咱们一个营,一天就能开几百亩地!” “啥?几百亩?!”王大宾和刘连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三营有十几个连队,两千号人,一天就能干出这么多地? 陈荣贤挠挠头,赶紧补充道,“也不都靠人力,你们忘了,营部还有机耕连那些宝贝疙瘩呢,有大家伙。” 去年夏天在石河农场抢收小麦,他们可是亲眼见过。那收割机“轰隆隆”开过去,顶得上十几个收割好手,那叫一个威风! 陈荣贤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子们,别觉得现在苦。想当年我们开垦连队门口那片菜地时,连镐头都没有,是用钢钎和手刨出来的!现在你们开荒,不光有镐子,还有拖拉机帮衬,你们这帮小子,是赶上好时候了!别不知足!” 两人一听,立马点头。 连队原先的耕地是第一代兵团战士在五十年代初期,用最原始的工具,从戈壁荒漠、芦苇沼泽中硬生生一寸寸开垦出来的。 这些耕地是各营部、各连队的命根子。但是这些熟地也有局限性。 一是土地连年耕作肥力有限,二是边疆土地盐碱化严重,三是人口的急剧扩张。 这时候正是知青潮的高峰期。兵团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量知青从城市涌入。 知青们年轻力壮,劳动强度大,饭量也大。原有的土地产的粮食不够吃了,所以必须在春天,赶在播种季之前,集中全部力量去开垦新的、更荒凉的土地,以便种出更多的粮食。 同时,开荒更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它象征着“与天斗、与地斗”的革命精神,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最显著的成绩,既能解决实际问题,又能振奋人心,彰显集体的力量。 所以每年开春的垦荒大会战,都是各营部的重要任务! 正说着呢,炊事班那几个姑娘,王明珠和陶翠兰她们,挑着水桶来了。 “来来来,都歇会儿,喝口水!” 王大宾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碗。 他抹了把嘴,这才想起来件事:“诶,陈组长,李连长呢?今天一天没见着他影儿了?” 陈荣贤接过水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说:“他去营部开会了。得把这次开荒大会战的任务领回来,还得去求爷爷告奶奶,看能不能把机修连的拖拉机给咱匀过来几台。” 说到拖拉机,他眼里也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 那可是宝贝疙瘩,全营就那么几台,哪个连不眼红? 王大宾低声嘀咕:“希望李连长争口气,给咱们挣回来拖拉机。” 陈荣贤拍了王大宾头一下,“拖拉机是给咱们随便用的吗,拖拉机那是要啃硬骨头的,像这种粗活,还得靠咱这把子力气! 休息的哨声跟催命似的又响了。 几人二话不说,把棉大衣脱了放在地上,抄起冰冷的镐头,朝着那片硬邦邦的黑土,又抡圆了胳膊砸了下去。 第252章 今年的目标,一万亩 营部作为指挥中心,任务就是要保障这场轰轰烈烈的开荒大会战。 此时的营部会议室,灯火通明,墙上挂满了地图。 烟雾缭绕中,周营长、新来的卢教导员、还有各连连长、机耕连和基建连的负责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正开着“开荒作战会议”。 这新来的教导员卢成昆,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接了之前那位张教导员的位子。他往桌子前一坐,气场就不一样,开口就是一记重锤。 “同志们!”卢成昆声音洪亮,压过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今年,师部给我们三营下了死命令——必须完成新增一万亩耕地的硬任务!” “啥?!” “一万亩?!” 底下瞬间炸了锅,连长们全都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瞪得溜圆。 去年,全营上下豁出老命,带足了机械才开了三千亩!累得人仰马翻! 今年倒好,指标直接翻了两番!这不是要人命吗? 虽说三营比去年多来了了几百个知青,但那些城里来的娃,是出了名的身娇体弱,镐子都拿不起来,指望他们完成目标明显不可能。 连长们最清楚一线的劳动力,听到上面下了不切实际的指标,个个愁眉不展。 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卢成昆表情严肃,冷硬地说:“这是领导们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这个指标,是要向首长表明,我们兵团屯垦戍边的决心和功劳!” 这话一出,谁还敢吭声? 周营长一直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卢成昆的话音落下,他才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后勤李股长的脸上。 “李股长,”周营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今年的春播种子,备齐了吗?” 李股长立刻站起来,脸上愁云密布:“报告营长,出事了!之前几个连队闹情绪,有人偷偷把仓库里的麦种给泼了水,发霉了一大半!现在全营拢共凑出来的好种子,只够种六千亩地,还差着四千亩的口粮呢!” “什么?!” “种子被毁了?!” “这帮败家玩意儿!”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和低声的咒骂。 种子是庄稼人的命,更是兵团人的命根子!这比直接打他们一顿还狠! 卢成昆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简直是打他的脸。 周营长却像是没听见这些骚动,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卢教导员传达的师部指标,是‘一万亩’,是命令,是军令!我们三营的战士,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他先给卢成昆戴了顶高帽,让卢成昆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紧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周营长加重了语气,“打仗不能光靠喊口号,得有枪有炮!种子就是我们的‘炮弹’。现在‘炮弹’不够,我总不能让战士们拿着空枪去冲锋吧?”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气场全开。 “所以,这件事,我周某人会亲自去师部汇报!把我们的困难,把种子被毁的实情,原原本本地向上级反映!请求师部,要么给我们补齐种子,要么,允许我们实事求是,调整今年的开荒计划!”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表明了坚决执行上级命令的态度,又把完不成任务的皮球,踢给了种子不足这个客观现实。 底下的连长们听完,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一半。 营长这是在给他们争取活路啊!虽然一万亩的大山还压在头上,但至少,给开了一个活口。 卢成昆虽然心里不痛快,觉得周营长这是在变相地讨价还价,但周营长说的句句在理,他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能绷着脸,闷哼一声,算是默认。 周营长见状,不再看他,而是目光如炬地扫向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 “都听好了!不管最后指标是多少,活儿,一刻都不能停!机耕连,给我把拖拉机开到最硬的地上去!基建连,水渠、道路,给我连夜抢修!各连队,从现在起,给我拿出‘与天争时’的劲头来!谁要是敢掉链子,别怪我周某人的军法无情!” “是!” “保证完成任务!” 震天的吼声在会议室里回荡。 周营长继续有条不紊的布置着工作, “这次大会战一共四十五天时间,春分前,所有土地必须完成粗平;清明前,水渠必须通水;谷雨前,必须全部完成播种!” “后勤,保障要到位,战士们吃什么、用什么,不能出一点岔子!卫生所,组织医疗队下地巡诊,广播站,把宣传搞起来,把战士们的士气给我鼓起来!” 一场围绕着“一万亩”的硬仗,就在这紧张、压抑又充满干劲的气氛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散会后,连长们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彼此都无心打招呼,着急忙慌的就要往回赶。 李峰从后勤领了一批新镐子,扛在肩上,却感觉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营部,甚至没来得及去看一眼顾清如、周红梅这些老七连们。 分到连队一千多亩的指标压下来,他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耽误不起。 营部开会的同时,卫生所也正在开会。 冯所没回来,由陈老代为开了一个简短而严肃的“战前动员会”。 “同志们,这次开荒,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打仗,我们的战场,不在荒地上,而是全营上千号战士的健康。我们的任务,就是守住他们的健康。” “大会战期间,我们的工作分两块,一是保持营部坐诊,解决干部、机耕连、基建连的日常伤病。” “二是下连队巡诊!这是重中之重!顾清如,你们几个年轻人,要背上药箱,定期去各个农业连队的开荒现场。哪里最苦,哪里最累,你们就要去哪里!” 陈老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圈在最北边的几个连队,另一个圈在了营部周围。 他指着第一个圈,“人员分配上,顾清如你有自行车,李三才体力好,你们倆一组,负责距离远的连队。” “至于营部大本营,由郭庆仪和蒋文娟负责,这里同样重要。” “是!”四个人齐声应和。 陈老分工的时候,顾清如仔细留意了一下地图,看到劳改农场开荒的范围也在她负责的圈里,心下大定。 第253章 忙碌的白衣战士 垦荒大会战的号角,就像一阵狂风,席卷了整个三营。 营部后勤办公室,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里成了全营最忙碌的中枢,开荒就是一场消耗战,后勤跟不上,前线必垮。 “李助理,一连报告,他们的镐头断了二十把,铁锹坏了三十把,必须马上补充!” “机耕连的柴油快用完了,催师部后勤处,明天必须送来!” “还有!机耕连那几台‘东方红’又趴窝了,马上通知机修连,让他们派人连夜修!耽误了开荒,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电话声、吼叫声、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汗水和焦虑的味道。 营部食堂,墙上照例贴着几幅革命宣传画,但顾清如注意到,食堂最显眼的白墙上,今天新刷上了几行鲜红、硕大的标语: “誓死拿下北戈壁,万亩良田献祖国!” “战天斗地,开荒夺粮!” “革命加拼命,时间不等人!” 天还没来亮,荒原就人声鼎沸。 颜色鲜艳的旗帜被插在一片刚被翻开的黑土地上,迎风招展。 镐头与冻土碰撞的“铛铛”声,拖拉机的轰鸣声,还有各连队指导员用喇叭喊出的加油口号,交织成了一曲劳动交响乐。 从天不亮就开始下地,一直干到天擦黑,除了短暂的吃饭和休息时间,知青们一直持续着高强度的劳作。 “嘿哟!嘿哟!”震天的号子声中,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镐头高高扬起,带着风声狠狠砸下,撞击在坚硬的碱土和砾石上,迸溅出零星的火星。铁锹紧随其后,将撬开的土块奋力铲开。 很快,手臂因为挥舞镐头而酸痛得抬不起来,手掌因为摩擦而布满了血泡,腰背因为长时间弯折而像要断了似得。 当夜幕降临,他们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宿舍,往往累的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 第二天清晨,集合号声响起后,又挣扎着爬起来。 如此周而复始的、麻木的劳作着。 顾清如和另外三个卫生员,在荒原上是最忙碌的“白衣战士”。 沉甸甸药箱压在肩膀上,脚步匆匆,像不知疲倦的陀螺,在营部、各个连队和开荒现场之间连轴转。 他们的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每个连队一周至少要巡诊一次,风雨无阻。 从东大渠到西戈壁,顾清如的足迹踏遍每一寸土地。 她大部分时间骑自行车下连队,路程太远时,比如七连,距离营部五十多里路,就骑马。 开春时节,戈壁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 冬日的坚冰虽已消融,但解冻的泥土被雪水浸泡,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泥沼。 通往各个连队的土路,更是重灾区。 顾清如骑着那辆自行车,沿着泥泞土路,从营部一路往下面的连队赶。 风卷着沙土扑面而来,车轮在泥泞中打滑,稍不注意就会陷进水坑。 她得推着车走一段,再骑上一小段,一天下来,手脚冰凉,浑身是泥。 她负责的连队,距离营部最少都有十几里路,往往要耗费两个多小时。 赶到连队时,往往成了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泥人。 这天一早,顾清如刚到四连时,支好自行车,就有人高声喊着:“营部卫生员来了!” “哎,你不知道?她就是报纸上登过的那个‘草原上的白衣战士’啊!” “是她?竟然是她来给我们看病!” 消息传得很快,不少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三三两两地围过来观望。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一位从画报里走下来的英雄人物。 这阵仗让四连赵连长和李教导员急得满头大汗。 赵连长立刻跳上一块石头,扯开嗓子吼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都给我干活去!病了就排队,不看就滚回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热闹!” 李教导员则更讲究方式,他一边疏散人群,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同志们,顾医生是来帮我们解决问题的。赶紧让开通道,让生病的同志先看!” 顾清如在临时医疗点坐下来,药箱打开,却迟迟无人上前。 刚才还有人嚷嚷着肚子疼的,这会子全都躲的远远地,只敢偷偷往这张望。 顾清如哭笑不得,提高了声音,“有没有人要看病的,没有的话,我就去下一个连队了。” 话音刚落,四连卫生员郑建平跑了过来,他手里还抓着镐头,满头是汗,“你们不是嫌我老郑不专业吗?现在专业的来了,还不赶紧抓住机会!” 他这一嗓子,果然起了作用。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迟疑地走了出来,是个十六七岁的知青,一瘸一拐,脸上满是汗水和泥土,疼得龇牙咧嘴。 “林柱国,你这是脚上有水泡啦,快过来。”郑建平说道。 顾清如立刻扶林柱国坐下,从药箱里拿出缝衣针,用火柴烧火迅速消毒后,蹲下身,托起林柱国那满是泥土和血泡的脚。 林柱国缩了缩脚,有些局促地低声说,“对不起,大夫,我的脚上全是泥……” 顾清如摇摇头,“没事。” 她低头,专注地用针挑破,挤出积液,动作利落。没有碘伏,只能用高度白酒消毒,辛辣的酒液一沾伤口,李志强“嘶”地一声倒吸凉气。 顾清如从一小块干净的旧布衣上撕下一条,仔细地垫在脚心和脚趾间,纱布太金贵,得省着给大伤口用。 “好了,先别穿鞋,晾一会儿。”她刚说完,另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顾同志!不好了!李知青的胳膊让铁锹划了个大口子,血流得止不住啊!” 顾清如立刻抓起药箱冲了过去。 李志强被人搀扶着,脸色发白,小臂上一道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汩汩往外冒。 顾清如扯下一块干净的布,叠成布垫,压在伤口上方止血。 清理伤口边缘的泥土和小碎石时,李志强疼得浑身发抖,倒吸着冷气。 顾清如的动作快、准、狠,清创、撒上一层珍贵的消炎药粉、最后用那块好不容易省下来的纱布紧紧包扎……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她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没喘口气,下一个病人又来了。 整个白天,她就像一枚永不停歇的梭子,在四连的开荒地上来回穿梭。 她处理着永远不断线的伤情,挑破水泡、为抡镐过猛导致肌肉拉伤的战士抹药膏缓解…… 天擦黑,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营部。 药箱空了,脚底磨破了,连嗓子都哑了。 郭庆仪同样,不再捧着书看了,回宿舍早早洗漱完,倒头就睡。 周红梅也要下连队搞宣传,回来时脸色发白,瘫在床上叹气:“以前我们秋收那点苦,跟现在开荒战士比,真是差远了……他们不是在干活,是在拼命。” 顾清如看着战友们流血流汗的身影,心中的那点儿女情长的烦恼,被这片荒原上的汗水和坚持彻底击碎。 她明白,每一粒米、每一滴汗,都是战友们用命换来的。这也让她更融入到个集体之中。 第254章 找到黄志明 巡诊时间一长,药箱里的紫药水、酒精消耗的非常快,很快就捉襟见肘了。 顾清如便利用下连队的路上采草药。 北疆戈壁初春,冰雪融化,很多耐寒植物悄然冒头。 她在沙地、渠埂、石缝中发现不少宝贝,马齿苋治腹泻湿疹,蒲公英清热解毒,红柳嫩枝解热镇痛。 这些不起眼的野草,派上了大用处。 知青们双手布满血泡,她用烧过的针尖刺破,敷上马齿苋泥。寒冷天气下,知青们穿单衣劳作,常感冒。顾清如用红柳嫩枝叶煮水,当茶饮预防感冒、缓解疲劳;骆驼刺花叶捣烂外敷,缓解关节肌肉酸痛。 当知青们看到顾清如用戈壁滩上随处可见的野草,就治好了自己恼人的水泡或腹泻时,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敬佩。 好奇的知青围着她问:“顾医生,这野草真能治病?” 顾清如笑着回答:“这可是戈壁滩送给我们的宝贝,比西药还管用呢!” 忙碌中,顾清如一直惦记着去农场劳改区的巡诊机会。 劳改农场巡诊的差事,路途遥远,条件艰苦,一向是大家能避则避的苦差事。 这一天,终于轮到去那里巡诊,她立刻找了个理由主动请缨:“我骑自行车方便,我去吧。” 李三才有些犹豫:“劳改区条件差,还是我这个男同志去更合适。” 顾清如笑了笑:“最近开荒任务重,那里的犯人最容易得关节痛和皮肤感染。我对处理这类劳损病症有经验,正好也熟悉一下那边的情况。”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李三才便也不再坚持。 顾清如背上药箱,骑上自行车,沿着小路,朝着劳改农场开荒地出发。 她一进入劳改农场的劳作区,就感受到与普通连队截然不同的紧张氛围。 四周看守明显增多,个个神情冷峻,荷枪实弹地在田埂上来回巡视。 她刚走近,就被两名看守拦下,仔细查验了她的身份证明,还检查了药箱,才允许她进入医疗点。 医疗点设在一块空地上,简陋的很,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还有几张破旧草席铺在地上。 她刚坐下,看守队长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顾医生,规矩你懂。病人由我们带过来,你只管看病,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 顾清如点点头,在桌子上放好病历记录本、一块布叠成的小布包,诊脉用。 她准备好后,看守便开始点名,安排生病或受伤的犯人一个个过来接受检查和治疗。 没有人可以主动接触她,一切都由看守掌控。 顾清如和病人之间交流也只能局限于病情。 “下一个!”看守吆喝着。 顾清如压下内心焦躁,专心医治的同时,也在悄悄搜寻她此行真正的目的,黄志明。 犯人们排着队,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在押解下一个个走到她面前。 她一边熟练地为他们检查关节、处理伤口,一边打量着一张张疲惫、肮脏、麻木的脸。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道黏腻而赤裸的目光,像苍蝇一样落在自己脸上。 她抬起头,目光与队伍后排一个犯人撞个正着。 那是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与其他人的麻木不同,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猥琐,正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 “看什么看!”一个看守立刻注意到了这异样,几步跨过去狠狠踹了一脚,厉声呵斥道:“再不老实,信不信我关你禁闭!” 那犯人浑身一颤,立刻收敛了眼神,低下头,畏畏缩缩地退后半步。周围的犯人也纷纷垂下眼帘,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顾清如假装没听见,也没抬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队伍渐渐变短,难道黄志明不在这里?还是…… 终于,最后一名犯人看完,看守队长走过来,语气带着一丝催促:“顾医生多谢你来农场巡诊,我送你离开。” 顾清如缓慢的收拾好药箱,却也没有办法再拖延。 看来,只能等下次再来了…… 她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仍在劳作的人群。 就在她转身,准备跨上自行车的刹那, 在不远处搬运石料的人群中,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他比其他人更瘦削,背脊被沉重的石块压得几乎弯成了九十度,破旧的棉袄挂在身上。 汗水混着尘土,在他憔悴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是黄志明。 仿佛心有灵犀,就在她认出他的瞬间,他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喧闹的劳作声和冰冷的秩序。 他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在看到顾清如的刹那,瞳孔猛地一缩,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恐惧所淹没。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尘土里。 顾清如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样, “喂!那人,别看了快走。”一个看守发现了她的异样,立刻走过来,眼神凌厉地警告道。 那声冰冷的呵斥瞬间让顾清如惊醒过来。 她知道,若是她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不光影响自己,还会影响黄志明。 “对不起,马上就走。”她瞬间恢复理智,声音也出奇地平稳。 她跨上自行车,双脚用力一蹬,离开了劳改农场。 一路上没有回头,但刚才那一眼,她已经确定,就是黄志明。 回去的路上,寒风呼啸,卷着沙砾扑在脸上 顾清如将药箱收入空间,一边用力地蹬着自行车。 车轮碾过泥泞与冰碴,颠簸得厉害,可她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一直在思考如何接近黄志明。 今天的情况很清楚,除非他生病或者受伤,否则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 就算真的有机会站在他面前,旁边也总有看守盯着,她怎么开口问那张纸条?又如何确认他是否诬陷了父亲呢? 她知道自己不能急,必须耐心等待机会。 到了营部,顾清如在食堂草草扒了几口饭后,背着药箱走进了夜色中的卫生所,今晚她要值夜班。 一同值夜班的,还有黄医生。他看到顾清如略显苍白的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关切: “小顾,你今天跑了十几里地,脸色难看得很。去小办公室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盯着,真有重病人,我再喊你。” “黄医生,真不用,我还撑得住。”顾清如下意识地推辞。 “听我的,年轻人别硬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垮了还怎么给同志们看病?”黄医生的语气不容置喙。 顾清如确实感到有些疲惫,她感激地看了黄医生一眼,点了点头,“那……谢谢您了。” 卫生所办公室的角落里铺着一张简易行军床。 一个薄薄的垫子、一条旧毯子,这是给夜里值班人员临时休息用的。 条件简陋,但对顾清如来说,已经足够。 她顾不上卫生习惯了,脱下大衣抖了抖灰尘,盖在身上,很快就进入梦乡。 感觉刚合眼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她猛地惊醒,翻身坐起,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黄医生,脸色凝重:“不好了,四连打电话来,连队里好几个人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情况严重,我们得马上过去一趟。” 第255章 情况严重,怕是中毒了 顾清如瞬间清醒,立刻起身整理药箱。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风声呼啸。 四连在营部二十里外,情况紧急,营部安排了一辆卡车送他们过去。两人裹紧大衣,顶着寒风上了车。 紧赶慢赶,到了四连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四连门口执勤的小战士听见了卡车轰鸣声,赶紧跑了过来,拉着两人朝着食堂去。 “医生,人都在食堂!”小战士一边跑一边喊,“情况严重,怕是中毒了!” 夜色中的食堂门口挤满了人。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顾清如和黄医生的身影,立刻围了上来。 四连连长赵铁柱和指导员李文斌一前一后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赵铁柱是个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是个常年风吹日晒、习惯于命令与执行的硬汉。此刻,他那张平日里坚毅如铁的脸上,写满了焦灼。 李文斌则显得文气许多,瘦削的身材,戴着一副眼镜,是个习惯于讲政策、做思想工作的政工干部。此刻,他镜片后的眼神同样充满忧虑与凝重。 “可算等到你们了!”四连连长赵铁柱满脸焦急,声音沙哑,额头上汗珠直冒,“十几个知青都倒下了,有的都快不行了!情况很糟糕!” 指导员李文斌也是一脸焦急,但比连长冷静些,一边擦汗一边说:“情况太急,能不能先看看人?” 黄医生脚步没停,边走边说:“先救人,再说别的。” 顾清如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食堂里,昏暗的煤油灯摇晃着映出了一张张痛苦的脸,十几名知青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有的蜷缩着呻吟,有的已经意识模糊,脸色发青,嘴唇发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和血腥混杂的味道,令人作呕。 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时,顾清如心里一沉。 这不是普通的腹泻。 食堂中央,卫生员郑建平脸色苍白,他正忍着腹痛在照料病患,满头大汗。 抬头一见黄医生和顾清如进来,就像看见了主心骨一样, “黄医生!你们可算来了!” “冷静!先说说情况!”黄医生快步上前。 “晚饭后大概半小时,先是个别人肚子疼,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呕吐、抽搐,最严重的几个,已经……已经叫不醒了。” “他们都说胃里像着了火……后来就有人开始抽搐,还有人吐黑水……” 听到“黑水”,顾清如和黄医生对视一眼,心中警铃大作。 黄医生听罢,眉头紧锁,一句话没说,快步走到几名病情最重的知青身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他们的瞳孔、脉搏、腹部体征,动作专业而迅速。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普通的肠胃炎。”他低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压抑的震惊, “这像是……食物中毒。”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赵铁柱和李文斌对视一眼,眼中尽是震惊与不安。 赵铁柱一听“中毒”两个字,脸色立刻变了:“中毒?我们四连可是模范连队,怎么会出这种事?” “立刻将厨房封锁,今晚做晚饭的所有器具都不能动,等待查验。” 他身后的小战士立刻转身去办这件事。 “病情最重的要马上催吐!快,组织人手,先救人!” 黄医生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准备催吐药剂和补液剂。 赵铁柱压下心头的慌乱,沉声问:“好,黄医生,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你做的?” “催吐剂只够给最严重的几个人,其他人要用绿豆水,快去烧温水!再煮几桶绿豆水,要快!” 赵铁柱立即安排几位知青去准备。 顾清如注意到现场一些没中毒的知青,正不知所措的站着,面露恐慌之色。 还有的人聚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着。 “竟然是食物中毒,是谁下的毒?” “是有人故意在食物里投毒?” 这些话一传出来,顿时让现场的气氛更加慌乱。 顾清如转身对李文斌说道:“李指导员,麻烦您安排人把现场清理一下,窗户要打开一部分,让空气流通。把所有中毒的人,按照症状轻重分开。症状最重的,呼吸困难的,集中到门口通风最好的地方,便于我们救治。再烧几桶温水过来,我有用。还有,把今天晚饭的所有食物残渣、锅具、食材都封存起来,一会要检查看看是什么导致的中毒。” 她的命令清晰、果断、有条不紊,瞬间将陷入混乱的众人从恐慌中拉了出来。 “哎哎,我这就安排!”李文彬立刻转身去指挥。 李文斌招呼着几个身体尚可的知青,开始按照顾清如的指令行动。 有人烧水、有人开窗、有人搬运病人,还有人搬来病患的棉被,整个食堂的气氛从恐慌无序,逐步转向紧张有序。 知青们都埋头做事情,也没有人议论了。 这一刻,顾清如成了连队里最冷静、值得信赖的人。 黄医生听完顾清如的安排,看到现场的秩序很是满意。 他微微点头,随即转向赵铁柱,严肃补充道: “赵连长,请你立刻向营部值班室紧急报告,四连疑似集体食物中毒,并请派防疫和侦查干部前来调查!还要准备担架,送严重的病患去团部医院!” 赵连长立刻点头,转身去联络营部。 顾清如蹲下身,扶起一名意识尚存的知青,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还能说话吗?” 那知青嘴唇颤抖,声音微弱:“林……林柱国……” 顾清如心头一震。 林柱国?就是前两天来巡诊时第一个走过来找她医治的那个小知青? 此刻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神情萎靡。 林柱国抬起头,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痕迹,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苦笑: “顾大夫……对不起,我又让你操心了。“ “你坚持住,我们马上给你救治。”顾清如将林柱国平躺,头偏向一侧,立刻开始急救。 她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和一小包食盐,用温水溶解后,让林柱国喝下。 这是常用的催吐方法,通过喝下淡盐水来刺激喉咙,引发呕吐。 顾清如轻拍林柱国的背部,郑建平端着搪瓷盆走过来接手。 顾清如继续转向下一个病人。 “你们晚上都吃了什么?”顾清如一边给病人急救,一边问郑建国。 “玉米窝头、炖土豆……还有今天难得有肉。本以为是饱餐一顿,哪想到吃完就成这样了?”郑建国忙的声音嘶哑。 第256章 调查毒源(3000字大章) “今晚吃的什么肉?”顾清如追问道。 “听说是马肉,但我觉得那东西味道膻的很,所以我吃的不多。”郑建平说道。 “今晚的肉……确实吃起来有点膻。”旁边一个躺着的知青补充道。 顾清如转头看到那人,是李志强,之前被铁锹划伤,她帮他做的清创缝合。 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发干,满头冷汗,蜷缩着身子,显然是在强忍疼痛。 “李志强,你怎么样?”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李志强微微抬起头,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顾医生,我还好……你先救其他知青,我可以坚持。” 顾清如眉头一皱,伸手轻按他的腹部,他立刻皱眉吸气,显然腹痛难忍。 她迅速检查他的瞳孔、脉搏和四肢温度,发现他手心冰凉、脉搏略快,判断他是食物中毒引发的剧烈肠胃痉挛。 她立刻从急救包中取出一支阿托品,一边抽药一边低声解释:“你现在是食物中毒引起的肠痉挛,这是解痉药,能够放松紧绷的肠道肌肉,这样腹痛就会很快缓解。这也是解毒药,能中和你体内的毒素。” 李志强还想说什么,这个药这么珍贵,他觉得该留给其他知青用,却被她坚定的眼神制止。 顾清如熟练地在他手臂上找到静脉,消毒、穿刺、推药,一气呵成。药液缓缓进入他的血液,不过片刻,李志强紧绷的肩膀便松了下来,呼吸也略微平稳了些。 “接下来我会安排你多喝水、观察排泄情况。”她一边收拾针具,一边叮嘱,“你别想着硬撑,身体是自己的,也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李志强嘴唇动了动,轻轻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感激与安心。 两个知青抬着两桶冒着热气的绿豆水冲了进来。 “绿豆水来了!” 顾清如立刻起身拿着搪瓷缸去端绿豆水,给李志强灌服。 绿豆水也是一种常用的催吐解毒土方子。 黄医生蹲在一名呼吸急促、嘴唇发紫的知青身边,一手搭在他腕部测脉搏,一手轻轻抬起他的头:“这个脉搏细弱,先补液!” “明白!”顾清如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拿过盐糖水,扶起意识尚清但脸色苍白的知青,喂下糖水。 催吐、补水、降温、观察、分诊……顾清如、黄医生和郑建平三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失控的局势一点点稳住。 随着阿托品等特效药的注入和催吐、导泻措施的进行,食堂里最危重的几个知青,青紫的嘴唇渐渐有了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是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较为严重的几个,连队安排了拖拉机,抬上拖拉机送到团部卫生所去救治。 其余较轻的,通过灌服绿豆水催吐、补液,也得到缓解。 看到局面得到控制,郑建平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中年男人被小兵连拖带拽地拉了进来,正是炊事班班长崔立平。他一进门,腿就有些发软,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下,眼神慌乱,不敢与人对视。 “班长,今晚知青们都吃的什么?”顾清如问道。 “我、我们……今晚吃的是炖土豆,玉米窝头,还有、还有……”崔立平支支吾吾,说到一半却像是卡了壳,吞吞吐吐说不下去。 “还有什么?!”黄医生突然开口,语气像刀子,直逼对方。 “还有……还有一块马肉!是这几天大家开荒辛苦,连里特地去营部申请购买的。晚上给大家炖了……” 这和之前郑建国的说法基本吻合。 黄医生神情凝重地对顾清如说道: “小顾,眼下严重的病患都已经送去团部卫生所了,这里我和郑建平来处理其它轻症患者,当务之急是查明毒源,好制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你现在去一趟食堂检查,找找问题出现在哪里。” 顾清如点头应下,她转身对崔立平示意道:“崔班长,麻烦你带路。” 说罢,两人和几个知青快步朝已被封锁的食堂走去。 夜色沉沉,北风卷着沙土在空地上打转。食堂门口挂着“封”字的布条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一道警示。 门口看守的小兵见是营部来的顾卫生员,立刻放行。 她推门而入,厨房里还残留有一丝动物特有的腥膻气味,在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着。 灶台上的堆着的锅碗瓢盆还没来得及清洗,但锅底的油星子早就被刮的一干二净。这个年代的人都节俭,锅里剩点油渣,都会拿馒头蘸着吃光。这种“节俭”,恰恰证明了这锅饭食被大家视为“珍馐”,没人会想到它会是毒药。 “顾医生,您看……”跟在后面的崔立平,看到厨房的狼藉,脸上带着一丝局促。 “别动,都别动。”顾清如立刻制止了他,也制止了身后几名想上前收拾的知青。 “在调查组正式取证前,这里的一切都必须保持原样。” 顾清如没有贸然翻动现场,而是在几名知青的见证下,谨慎地开始检查现场的水源、食材、锅具、刀具。 她绕到案板边,拿起一把刀,刀刃上没有明显的血迹,但隐约还有点血腥味。 她在泔水桶里发现未处理干净的马骨碎渣,在灶台缝隙找到粗硬的动物毛发。 “马肉?都吃完了吗?” 崔立平摇摇头,“还剩一半,连队好不容易分到点肉,哪敢一下子都吃完?” “那剩下的那块肉呢?” 崔立平走到屋角的房梁下,从吊着的一个竹篮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顾清如戴上手套,接过包裹。 油布一打开,那股浓烈的腥膻味更加浓郁。 她将那块马肉托在掌心,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腥味有些刺鼻,翻看肉的表面,颜色发暗,脂肪泛黄。 她立刻取下一小块肉样,准备带回做初步检测。 这时候,她已经有了初步判断了,这块肉,极有可能就是这次导致集体中毒的源头。 顾清如语气平常询问道, “崔班长,你为什么没吃这马肉?” 崔立平一抹额头的汗,“顾医生,你有所不知,我是回民。回族,有饮食禁忌,不吃马肉。” 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几个知青:“不信你问他们,全连都知道我崔立平是回民。每次连队杀猪宰羊,我负责干活,但从不动筷子。这规矩,从我当兵那天起,就没破过。所以,昨晚那锅马肉,我一口都没尝。他们……他们都可以作证。” 几个知青立刻点头附和:“是啊顾医生,班长是回民,真没骗你!” 顾清如点点头,没再追问。 回民不吃马肉是传统习俗,不是什么秘密。 她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追问道,“我看赵连长和李指导员也没事,他们也没吃马肉吗?” 崔立平摇摇头,“今天晚上他们俩在办公室开会,派人去喊他们了,但他们没来。是直到知青们出事了以后,他们才过来的。” 原来如此,可为何今晚赵连长和李指导员没有和知青们一起吃饭呢? 在心里记下这个疑虑之后,顾清如仔细封存好那块马肉。 她离开厨房前,低声叮嘱看守的战士: “任何人不得靠近,保护好现场,等营部调查组的人来。” 顾清如回到食堂,低声将厨房的检查情况告诉了黄医生。 她又拿出一小块取样的马肉,递到黄医生面前。 黄医生接过样本,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眉头微皱,“你的判断不错,这块肉的肌肉纹理不对,色泽也偏暗,不像是正常的马肉。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是得等送到实验室去检测才能确定,仅凭肉眼,终究难以定论。” 他顿了顿,眼镜后的眼神带着几分赞许,“小顾同志,你的观察很敏锐。如果不是专业侦查人员,一般人很难发现这些细节。你能发现并想到取样,也很专业。” 顾清如微微一笑,语气谦和:“还要多谢黄医生的提点,我才会有意识去留意这些。” 黄医生也笑了,眼中带着几分欣慰:“你这丫头,越来越有样子了。” 说笑打破了刚才一直紧绷的神经,两人都沉默片刻,彼此心照不宣。刚才经历的紧急救治虽未见硝烟,却惊心动魄。 若非配合默契,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锁定问题、控制事态。 可还没等他们从紧张中缓过神来,顾清如的眉头便又紧蹙起来。 “这马肉……”她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是被人蓄意投毒,还是本身就有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连队食堂?”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队的食材一向由团部统一调配,流程严谨,若真有毒,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食堂? 是连队内部出了问题?还是肉类运输环节被人动了手脚?又或者…… 第257章 我比窦娥还冤 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食堂里的呻吟声才渐渐平息。 顾清如坐在食堂的椅子上,脸上写满了疲惫。 她和黄医生几乎一夜未眠,为中毒知青们洗胃、催吐、注射阿托品、补液,终于把最危险的几个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林柱国虽然仍昏迷未醒,但呼吸已经平稳,李志强灌服绿豆水之后,腹痛稍微缓解。其余人虽虚弱,但总体症状已趋于稳定。 “总算稳住了。”黄医生摘下眼镜,揉揉充血的双眼。 话音未落,食堂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来的是赵铁柱和李学斌。 昨晚后半夜,情况稍微稳住以后,黄医生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今天还得打起精神面对营部的调查组。 “黄医生,顾医生……”赵铁柱走到顾清如和黄医生面前,他看着满地躺着的知青,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辛苦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们这……我们这连队,天就塌了……” “先别说这些。”黄医生摆了摆手,“人暂时保住了,但根源没除。等营部调查员来了再说吧。” 顾清如抬起头,目光在赵铁柱和李文斌脸上缓缓扫过。 两人此刻皆是一副凝重的表情,看不出刻意回避的痕迹。 品质不佳的马肉为何会出现在四连连队的餐桌上? 究竟是肉联厂质检出了问题,还是营部? 亦或是连队内部人员管理出了问题? 她心中疑云未散,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刹车声。 “营部的车来了。”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卷起一路尘土,稳稳地停在了四连连队门口。 车门打开,保卫科干事姚文召第一个走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神情严肃的同志。 赵连长和李指导员走出食堂,他们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不安。 顾清如和黄医生也跟了出来。 姚文召是营部派来调查此次事件的负责人。他环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黄医生和顾清如身上。 “昨晚的事,我已经听到汇报,你们处理得不错。” 黄医生淡淡地说:“我们只是做了医生该做的事。” 姚文召点点头,转向一旁的连长赵铁柱和指导员李文斌,“现在情况怎么样?” 赵铁柱连忙说:“目前厨房已经全面封锁,炊事班的人也都分别看管起来。黄医生说是食物中毒,但具体是哪种毒,还得等调查组的调查。” 姚文召点点头,目光又回到黄医生和顾清如身上:“黄医生,顾医生,你们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黄医生说,“中毒人数目前确认为27人,其中5人情况较重,已送往团医院救治,其余为轻症,经补液和药物治疗后症状缓解。” “有没有查明知青中毒的原因?”姚文召询问。 黄医生看看顾清如,“昨晚是小顾同志去厨房检查食材的,她有一些发现。” 黄医生这么说,是因为他不想抢顾清如的功劳。 顾清如略微思索了一下,斟酌语句说,“昨晚我们采集了呕吐物和食物样本,初步判断可能是知青们昨晚食用的肉出了问题,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得等化验结果。” 姚文召听后,若有所思的点头,“明白了。” 他转身对身后的两名干事下达指令:“立刻查封食堂、仓库,封存所有剩余的食材、刀具、厨具等,作为物证。同时,通知炊事班全体人员,不得离开连队,随时准备接受调查。” 干事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速而有序。 几位同志调取了食堂当晚的锅具、案板、残渣等物证,逐一登记封存。 经过一番细致排查,一名保卫干事,面色凝重道: “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块马肉上,这块肉的肉质明显异常。” 看到调查组也将目标锁定在马肉身上,顾清如松了一口气。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 四连这起食物中毒,是一次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只是采购不慎、处理不当,那尚属工作失误;但如果是明知肉有问题仍发给知青食用,那就不是一起简单的事故,而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件,甚至可能是投毒行为。 赵铁柱和李文斌站在一旁,脸色愈发难看。 他们没想到,一场“加餐”竟会演变成一场“事故”。 …… 营部调查组询问临时设在连队的办公室里。 桌上摊开着票据、登记本、物资领取单、炊事班食材处理记录,以及当日就餐人员名单。 姚文召神情凝重,营部保卫科干事在一旁做笔录。 最先询问的是炊事班班长崔立平, “崔班长,你干了这么多年炊事,冻肉和鲜肉、好肉和次肉,一眼就能看出来吧?这次领回来的肉,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崔立平低头搓着手,声音有点发颤: “肉领回来就是这样的,我看着颜色是有点暗,但以为是冻肉,就没多想。其实我也觉得这次领的肉不是很好,但是这几天,知青们开荒都十分辛苦,我想着难得有肉,好好烹饪一下,给大家补补,就没有多想了。” “你们炖的时候,有没有闻出什么异味?” “炖的时候有点腥味,但我们寻思着,马肉嘛,可能本来就这个味儿……” “操作的时候有没有人靠近?” “这个倒没有,都是炊事班的人在。” 姚文召听完后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叫进了陈司务长。 陈友发一进来,就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激愤。 “姚干事,我都是按程序办的!这马肉从打报告到营部批,再到领回来,每一步都有据可查,手续齐全!谁成想会出这档子事?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他说得唾沫横飞,手指在桌上那叠票据上敲得笃笃响。 姚文召等他说完,才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在拉家常:“陈司务长,你把‘从申请到领取’的完整程序,给我复述一遍。” 陈友发一愣,随即胸有成竹地开始,从连队收集肉票,到营部审批,再到凭单领取,说得头头是道。 姚文召点点头,“那验收环节呢?条例里写的,验收肉类,要查外观、查气味、查肉质,还要查验供应商的检疫证明。你这次,逐项查了吗?” “查了,都查了!”陈友发想也不想就回答。 “有没有查看检疫证明?”姚文召突然问。 陈友发一愣,声音低了:“这个……当时……当时只看到物资单上有‘战备肉’三个大红字,想着是营部批准的,肯定没问题……就没、没特意要那个证明。” “‘战备肉’三个字,就能盖过一切?” 陈友发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刚进来时候的底气了。 这件事发生,说到底他难辞其咎。 “这肉是营部谁给批的,又是谁发给你的?” 陈友发低声说,“是营部后勤处的王助理。” “王助理?” “是啊,后勤处的王成贵王助理。” 姚文召低头记下了这个名字。 第258章 马肉为何出现在连队 接下来问话的对象,分别是赵连长和李指导员。 “连长,这次领肉回来,是谁提议的?是司务长汇报,还是你主动安排的?” “你为什么没有吃呢?” 赵连长脸色有点发白: “是……是司务长提的建议,最近连队里的知青们开荒任务重,大家都很辛苦,想统一买点肉补一补。吃得好,才有力气完成任务指标。正好营部下拨了一批战备肉,难得有机会改善伙食,我就批准了。” “至于马肉拿回来以后……我确实没再细问。” 他顿了顿,神情愧疚,“我……我也有责任,审查不严!” 说到最后,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满是悔恨。 “那天晚上我和李指导员确实没有去食堂,我们俩在连部研究春耕计划到很晚。 那马肉炖好的时候,时间都已经是快九点了,是给知青们‘改善伙食’的‘加餐’,想着他们开荒辛苦,难得有肉,我们俩就没过去。” 李指导员说法与他基本一致。 “按规矩,连队采购大宗食材,尤其是肉类,是要打报告给营部后勤处,由他们审批拨的。这次买马肉,司务长是跟我们报备过的,我们想着程序合规,也就没多问……” “那晚,我们连食堂都没有进去。” 姚文召记下这些信息后,又轮流叫了几个症状轻的知青。 孩子们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和惊魂未定。 “你吃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常?” “有点腥……跟猪肉、牛肉都不一样。” “颜色也不对,是暗红色,但我们寻思着,可能马肉就这样。” “大家开荒都累,难得有肉吃……” 所有人都离开后,姚文召陷入沉思。 他闭上眼,将所有人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司务长的“战备肉”,炊事班的“没多想”,连长的“同意”,知青们的“不能浪费”……这一环环,导致了今日的集体中毒事件。 目前可以确认的几点: 一是这肉是从营部后勤拿到的,手续齐全,流程上没有明显违规; 二是从当事人描述来看,肉在领取时就存在颜色偏暗的问题,但未引起足够重视; 三是目前没有发现明显的腐败变质迹象,因此不能简单归结为‘肉坏了’。 姚文召不禁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食堂角落里,顾清如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在一张草稿纸上画着一条条流程线。 连队要拿到马肉,首先要由司务长统计知青们的肉票,计算出连队的肉类需求。 然后,司务长会提交物资申请单,这份申请单需要经过连长和指导员共同签字,才能提交到营部。 营部在收到申请单后,会进行审核,确认无误后再上报至团部。 团部则会协调相关资源,与肉联厂联系,进行统一采购。 肉联厂将马肉发货至营部后勤仓库,由营部统一调配。 在这个过程中,马肉会被进行分割,然后通知司务长前来领取。 司务长领回马肉,交给炊事班加工。 每一个环节都看似严谨,但顾清如知道,实际操作中难免会有疏漏。 她放下铅笔,开始逐条分析: 连长和指导员,两人都是老党员,政治立场坚定,没理由给连队投毒。 并且他们俩都没吃,若真是他们做的就太明显了。 若是马肉本身有毒,是病畜死肉,那问题就出在肉联厂或者是营部仓库。 但肉联厂是国营单位,有一套正规的检测流程,怎么可能让病畜死肉出厂? 若是马肉被人蓄意投毒,那就是四连内部的问题。 现在得先确认的是马肉的毒。 姚文召睁开双眼,转向保卫科干事, “小王,把所有剩下的马肉、锅具、餐具,都给我封存好,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军区化验室。重点检测是否含有动物疫病的指标,特别是马传染性贫血、马鼻疽这些。” 小王一听,立刻起身去办。 接着,姚文召组织连队班子会议。 “我们已经派人把肉样、餐具和锅具送去化验,结果出来前,不能松懈。” “黄医生,顾医生,”他转向两位医护人员,“你们二位,辛苦继续留在连队,所有病人,不能出岔子。” 他转向赵连长和李指导员,”这件事必须先控制在连队内部,不能对外张扬。对外要统一口径,说是因为食物不洁导致的集体中毒,已查明原因,正在整改。 同时要对知青加强政治学习,严禁私下议论,严禁写日记记录此事,近期也不能写信出去。所有救治记录、化验样本不得外传。” 留下这样的指示后,姚文召离开了连队。 赵连长和李指导员面色凝重。看着黄医生和顾清如疲惫的神色,赵连长给两人安排了休息宿舍。 到了宿舍,铁皮炉子烧的正旺,顾清如脱了大衣,往床上一靠,整个人像一根终于松下来的弦,眼皮一沉,便沉沉睡去。 她是在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中醒来的。 睁开眼,屋内昏暗,铁皮炉子几乎燃尽。 她一翻身坐起,只觉脑袋还有些昏沉,但身体已经恢复了些力气。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女知青的声音,轻而温和:“顾医生,你醒了吗?我来给你送晚饭。” 顾清如这才惊觉,自己这一觉竟从傍晚一直睡到了晚上八点多。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沉的脑袋,应了一声,起身披上大衣,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知青,还有郑建平,他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还拿着两个窝窝头。 “食堂封起来了,知青们简单做了点吃的。你昨天辛苦了一整夜,吃点东西再休息吧。” 他把搪瓷缸和窝窝头递过来,没多打扰,两人转身就走了。 顾清如关上门,低头看着搪瓷缸里稀薄的米粥,上面浮着几根咸菜。 出于谨慎,她没有吃连队的饭菜,吃了点自己空间的东西。 饭后,她走出宿舍,去食堂看看病人情况。 大部分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有个别还在低烧,需继续观察。食堂里,知青们自发组织起来,轮流照顾病友,有人端水、有人喂药、有人低声安慰,虽然天气依然寒冷,却透着一股暖意。 她一直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 可刚躺下,却发现精神出奇地好,毫无睡意。 她索性坐起身来,闪身进入空间。 药堂里,她取出留下的一小块生马肉放在搪瓷盆里,开始检查。 “肌肉纤维松弛无力,色泽暗沉……” 取了一丁点肉糜放入盛满清水的玻璃杯中,用镊子搅动。 玻璃杯里浸出的汁液浑浊不堪,悬浮物很多。 最后,她加入一滴紫红色的高锰酸钾消毒液,只见那抹紫色迅速消退殆尽。 “褪色速度如此之快……” “这肉里腐败菌的数量,已经多到难以想象了。” 高锰酸钾是强氧化剂,如果肉汁中含有大量易被氧化的腐败物质,会使其快速褪色。 “这绝不是检疫合格的产品,甚至可能来自病畜或死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