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臣妻:疯批帝王他强取豪夺》 第1章 再见前夫 丈夫陈明安在战场上立下大功,被新君周宴珩召见时,宋尔雅见到了那个被她休弃的赘婿。 他同记忆中完全不像了,从前一身粗布破麻衣,总耷拉着眉眼的哑巴汉子,如今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上,看上去俊美无俦,尊贵非凡。 若不是他眉尾那红痣,她几乎不敢细认,那是曾经与她朝夕相处两年的夫君。 宋尔雅呆站在殿前,迟迟没能回神,还是身旁的丈夫低声提醒:“雅雅,快跪下给圣上见礼!” 与此同时,男人晦暗的视线也恰好扫过来,看得宋尔雅心里一沉,慌忙跪在阶下:“臣妇……参见陛下。” 殿上传来男人喜怒难辨的低沉嗓音:“这就是陈爱卿的夫人宋氏?” 宋尔雅跪在地上,后背已经冷汗涔涔。 周宴珩会认出她么? 若他知道,她是六年前那个花了九吊钱将他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做赘婿,对他动辄呼来喝去非打即骂,还强行跟他生了个孩子的“宋二丫”,他会怎么做? 那是堂堂九五之尊啊…… 留下那样的污点,他恐怕会要了她和儿子思舟的脑袋!说不定连明安都要被牵连! 她僵硬跪在地上,恨不能将头埋到地里,身体也不易察觉颤抖起来。 殿上,年轻帝王蹙紧眉头俯身着那道瑟瑟发抖的清瘦身影,无意识紧了紧拳。 “宋氏,抬起头来。” 宋尔雅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颤巍巍抬起头,却也只露出一双无措的杏眼。 周宴珩注视着那双有些熟悉的眸子,面色更加冷硬。 一旁的陈明安额前都渗出了汗,也不知向来爽利的妻子怎么变得这样畏畏缩缩。 “陛下,拙荆只是个乡野农妇,并不是有意在殿前失仪……” 但他话未说完,周宴珩已然走下台阶。 镶着东珠的明黄色龙靴出现在宋尔雅面前,紧接着,冷浸浸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宋氏,朕命你抬头。” 一旁的朝臣命妇都有些无措,也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在意陈明安的夫人。 虽说陈明安奇袭清远关立下大功,但顶了天也不过是个从五品武将,他夫人连个诰命也混不上,何至于此? 殿内气氛僵冷,宋尔雅咬紧唇瓣,只觉满嘴血腥味。 嗅着那股陌生的龙涎香,她终是僵硬抬起头,与男人冰冷的凤眸对上:“陛下……臣,臣妇不懂规矩,请陛下恕罪。” 周宴珩看着那张光洁的巴掌小脸,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很快,他若无其事转身回到龙椅上:“听闻陈爱卿的夫人骁勇,曾独自一人斩杀西蛮五名探子,今日一见,倒是与朕想象中不太相符。” “爱卿战功赫赫,令夫人也该得一份尊容,朕赦封宋氏为五品宜人以示嘉奖。” 陈明安愣了一瞬,忙跪地磕头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宋尔雅跪在他身边,只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沾湿。 看着龙椅上那道遥远身影,她红着眼将头埋低,待丈夫谢恩结束,才沉默跟着他入了席。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她虽说被封了宜人,在这宫宴上也算不得什么入流的人物。 陈明安忙着去敬贺上司同僚,她独自在席上喝着闷酒,不过多久,便有些头昏眼花。 眼看没人关注她,她索性悄悄跑出太和殿,打算出去醒醒酒。 外面月色明亮,有几个小太监没察觉到她来了,正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咱们陛下怎么没来由对那位陈夫人那么在意?” “或许是因为她姓宋……你来得晚不清楚,咱们陛下当初被刺客行刺中毒失忆,据说被个姓宋的农妇给带回家……” “这些年,后宫里从没有过姓宋的女人,选秀时那些姓宋的也都被打发得远远的,就是怕勾起陛下那桩事情,若不是贵妃娘娘意外找到咱们陛下,恐怕陛下还流落乡野呢!” 宋尔雅听着,指甲几乎要陷入掌心。 那段她也不敢回忆的往事又被勾了起来,刺得她心口一阵疼。 她自幼便是孤儿,是村里的老瘸子教她杀猪,才算给自己找了一门营生,不至于饿死。 可她貌丑,自生下来就长了一块盖住半张脸的红胎记,又无父无母,到十八岁也无人愿意娶她。 没遇上周宴珩时,她觉得自己独过也无妨,偏偏去城里酒馆替人杀猪的时候,她遇上了被人牙子锁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周宴珩。 她一眼看中了他,觉得他比天上的明月都还要好看,想都不想便将攒下来想给自己和老瘸子养父修个小屋子的钱全掏出来,将她买了回去。 村里人都笑她傻,养父也骂她,说她买夫君也不挑个好的,偏买了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她那时候却犟,满山找药养好了他,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省下口粮给她。 可周宴珩冷心冷肺,从不肯给她个好脸色,唯一一次圆房,也是她去杀猪喝多了酒,强逼着他要的。 也是那次没多久,他的未婚妻找上门,她才知道自己买回来的哑巴身份贵重得很。 她心知肚明配不上他,写下和离书任由她将人接走。 可不过三日,一群黑衣人烧了她的家,杀了养父,屠了整个小河村…… 奄奄一息时,她只听见一道冷笑,说她是周宴珩的污点,无论如何留不得她的命。 她又恨又怕,只以为这辈子也不会见到周宴珩了,却没想到他这样贵重……是那龙椅上的天子! 该怎么办呢? 她脸上的胎记被治好了,带着孩子经年流离,也早看不出从前那粗胖蠢笨的样子,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跑,甚至连名字也改掉了。 周宴珩……应当认不出她吧? 宋尔雅心乱如麻,转身想回到宫宴上劝陈明安离开,却看见身后有一个身穿大红宫装的女子被簇拥着走来。 看清那张脸,宋尔雅忽然打了个寒噤。 “你是何人!怎敢深夜在禁宫游荡!还不跪下给贵妃见礼!” 太监瞪着她尖刻开口,宋尔雅却死死掐紧了掌心,半晌说不出话。 这位贵妃,就是当年来接周宴珩的那位江家小姐……江梦璃! 第2章 罚跪 “臣妇是西北军从五品参将陈明安的妻子。” 回过神来,她忙跪地行礼:“臣妇不是有意冲撞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江梦璃皱了皱眉,本觉得是小官家的娘子不知规矩,也没放在心上。 可想起之前过来时听见的那些小太监的议论,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陈明安的妻子,莫非就是刚刚陛下在殿上关注过的那个女子? 她居高临下打量着宋尔雅,忍不住想到当年那个和周宴珩成过亲的农妇。 虽说那女人现在早就和她腹中那野种一起见了阎王爷,可是听说她姓宋,也是个出身乡野的女子,还入了周宴珩的眼,她心里就莫名不痛快。 “原来是陈夫人。” 江梦璃居高临下打量着面前瘦削的女人:“眼下,陈将军也算是得了陛下赏识,今后是要留在京城就职的,你作为他的妻子,也少不得要和京中贵女夫人打交道。” “若是一直这样毛手毛脚不知规矩,丢的不也是你夫君的脸?” 宋尔雅跪在地上,手背已经青筋暴起。 她忘不了,忘不了之前她就是趾高气昂站在她面前:“凭你这样的出身,能被阿宴哥哥看上一眼,都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 “你若知情识趣,就早些放他自由,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像你这样的女子,只会成为他的污点。” 她已经躲得够远了,为何老天非要开这样的玩笑,叫她躲不开他们呢? 她努力咽下口中那股血腥味,声音带颤:“是臣妇无礼,臣妇知罪。” “单单知罪可不行,既然你有罪,那就是要受罚的。” 江梦璃似笑非笑:“念在你是初犯,本宫便只罚你在御花园跪上一夜,好好学学规矩,你可服气?” 宋尔雅的指甲陷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 眼下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京城的冬夜更是冷得刺骨,她这会儿只是出来散了散酒味,便已经冻得手脚僵硬。 加上她膝盖本就在逃亡时留下过伤,若是在御花园跪一夜,回去之后…… 她忍不住抬头恳求:“娘娘,臣妇……” 可话未说完,江梦璃身旁的太监便扬手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放肆!你这样的卑贱之人,也敢直视娘娘!”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娘娘肯教你规矩,乃是你的福气!” 那一巴掌毫不留手,宋尔雅唇角顿时溢出一丝鲜血。 江梦璃嗤笑一声,看她的眼神带着警告意味:“陈夫人是不想跪?常言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你目无规矩,那便是你夫君的罪过,你是想自己认罚,还是要本宫罚你夫君?” 宋尔雅跪在地上,只觉指尖一片冷意,半晌才木然道:“妾身领罚。” 她与陈明安成亲虽说只是为了自保,可这些年他对她也还算不错,好歹是给了他们娘俩一处安身之地。 她感激他都来不及,怎么能拖累他的前程? 江梦璃这才满意,冷哼一声命身旁太监将她带到御花园一处毫无遮挡的空地。 宋尔雅低头跪下,不多时,膝盖便冷得发疼,身形也有些歪斜。 旁边守着她的教引嬷嬷阴阳怪气道:“陈夫人可跪板正了,若是偷奸耍滑,娘娘少不得还要重罚你。” 宋尔雅只能咬牙隐忍,眼眶却不自觉红了大片。 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将军,您家夫人在这呢!” 宋尔雅勉强抬头,便瞧见陈明安脚步匆匆,被一群宫人引了进来。 看见她跪在地上,他显然有些无措:“雅雅,你这是……” 屋檐下,江梦璃看见他来,微微皱眉,很快神色如常。 “陈将军,您夫人犯了些错,本宫略施惩戒,想来你不会不明事理偏袒妻子吧?” 陈明安慌了神,看向宋尔雅的眼神带了些责备,毫不犹豫跪下道:“拙荆出身卑贱不懂规矩,娘娘教训得对,微臣不敢偏袒。” 宋尔雅听着那些话,不知为何,本就被寒意笼罩的身子似乎又冷了一寸。 她其实不求陈明安能替她出头,毕竟这样的角色,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江梦璃的。 可他连她做了什么也不问一句,还是让她觉得心口莫名堵得慌。 她默不作声跪在地上,眼眶不自觉红了大片。 冷风吹得他身形摇摇欲坠,陈明安却像是瞧不见似得,低头躬身打算告退。 可就在这时,一道喜怒难辨的苍老声音忽然钻进众人耳中。 “那哀家倒是好奇,这陈夫人犯了什么样的罪,能让贵妃勃然大怒如此重罚?” 宋尔雅愕然抬头,竟看见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角门处,身后还跟着周宴珩和一众朝中重臣。 “太后娘娘,陛,陛下……” 江梦璃顿时慌了神:“臣妾,臣妾只是看见陈夫人深夜在禁宫游荡,所以……” 太后呵笑一声,语气更冷:“皇帝,你的贵妃倒是好大的排面,陈将军才为朝廷立下功劳,他夫人就被这样蹉跎责罚?哪有这样的道理?” “今日本就是宫宴,大臣女眷出来走一走,有何不妥?值得她这样发作?” 一旁的大臣也附和道:“太后说得是,陛下才嘉奖了陈将军,贵妃就这样苛责其夫人,未免让功臣寒心。” 江梦璃脸上早已经没了血色,怎么也想不到早该睡下的太后竟会忽然来御花园,身后还跟着陛下和一群与她父亲在朝中不算对付的大臣! 太后一向看她这个儿媳不顺眼,这次抓到她错处,绝不会轻易揭过…… 周宴珩垂眸,语气平静:“是朕的不是,母后息怒。” 语罢,他淡淡扫一眼面色惨白的江梦璃:“贵妃,还不给陈将军和夫人致歉?” 太后身旁的宫女也上前将宋尔雅扶起,还递给她一只暖炉:“陈夫人暖暖身子,有陛下和太后为您做主,您不必害怕了。” 江梦璃死死攥着拳头,牙关都快咬碎了去。 要她堂堂贵妃给一个村妇道歉?! 可是太后和一众朝臣言官在场,她若是发作,岂不是给出把柄让人攻讦? 她只能不情不愿道:“陈夫人,先前是本宫的不是,你莫要见怪。” 周宴珩这才开口,目光连看也未看一眼宋尔雅:“陈爱卿,将你夫人带回去好生安抚吧。” 一旁呆若木鸡的陈明安这才回神,忙跪下行礼,随后拉着宋尔雅离宫。 宋尔雅低着头,膝盖因为剧痛颤得厉害。 她该欢喜周宴珩真的认不出她来了,可看他现在连看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她心里又莫名堵得发疼。 好在宫宴之后,他们应当也不会再见了。 她不过一个四品宜人,有什么资格时常得见天颜? 只是村人的血仇,她此生也没有机会报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怪她? 宋尔雅拖着剧痛的腿随陈明安离开,却没注意到自己先前跪过的地方落下了一张针脚粗糙,绣工蠢笨的绣帕。 第3章 孩子丢了 待夫妻两人上了马车,陈明安才皱着眉责备:“雅雅,你闲来无事在宫中乱晃什么?宫里那些贵人是我们能得罪的么?” “这次若不是太后和陛下恰好撞见,你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宋尔雅沉默听着他说完,才低着头道:“是我不对,我下次不会了。” 陈明安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他之前觉得宋尔雅还是不错的,手脚勤快做事麻利,还会一手医术,娶回来照顾嫂子和老娘也不错。 但现在他是从五品的武将,要娶家世容貌比她强的女人也不难,何必非要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还让她白赚到个五品宜人…… 这诰命夫人的位置,要是给了娘和嫂子该多好? 他也懒得跟宋尔雅多话了,自顾自闭眼休息。 宋尔雅觉出他不快,也不敢多说,待马车回府,先伺候陈明安更衣睡下,才拖着冷痛的腿回到自己房中。 “娘亲!” 儿子陈思舟快步上前,看见她面色苍白,眼圈也红着,赶忙扑上来抱她:“娘亲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宫里有人欺负您?” 宋尔雅瞧着他和周宴珩分外相似的眉眼,眼圈又是一红。 “没事,娘好着呢。” 她轻声安抚儿子,声音却有些嘶哑:“没人欺负娘,舟儿别担心,娘就是累了。” 陈思舟年岁尚小,却很体贴,关切给她捏腰捶腿:“那娘亲好好休息就不累了,思舟已经自己洗漱好了,不用娘亲操心。” 宋尔雅草草洗漱一阵,抱着儿子躺回床上,才觉得心中宽慰了些。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之后她只要想着好好看着儿子长大成人,旁的事都没什么关系。 翌日一早,宋尔雅便带着陈思舟出门,打算给孩子添置一些新衣裳。 这孩子在边关吃了不少苦,眼下已经有四岁了,看起来却又瘦又小,像是两三岁大。 要钱时,婆母脸色明显不太好:“明安好容易得了些赏钱,就要让你糟蹋了去!” “给思舟买东西可以,你自己可别瞎买!一个村妇,别学着京中那些贵女花钱打扮,山鸡就是山鸡,穿得再好也变不成凤凰!” 宋尔雅没敢反驳,低着头应了一声好,才带着孩子离开陈府,却没注意到一道身影悄然跟了上来。 她独自出去,府里是不舍得叫马车送的。她领着孩子买了些衣裳吃食,膝盖又隐约有些疼,便想找个地方歇脚。 四下找了一圈,母子俩进了一家茶馆,思舟闹着要出恭,宋尔雅便请旁边一名小二模样的男人将他带去茅房,自己先在座位上等候。 只是等了半晌,却不见孩子踪影。 宋尔雅心里觉出不对,叫来掌柜去查看,茅房却空无一人。 她脑子轰得一片空白:“我家儿子是被你们家一名小二带走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掌柜只能叫来店中所有小二,却没能看见那个带走思舟的人。 宋尔雅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孩子不是被小二带走的,那会是谁? 掌柜的提醒道:“夫人,孩子说不定是被拍花子的弄跑了,得赶紧报官呐!” 对,报官…… 她一刻顾不得耽误,匆忙跑去京兆府说明情况,衙役却一脸敷衍。 “这么小的孩子丢了,我们怎么找得到呢?你自己没看好,就别来难为我们了京中大案要案多着呢,谁有功夫做这样的差事?” 宋尔雅眼眸血红,只觉得万分后悔。 她怎么就轻易把思舟交给旁人……这下孩子丢了,不是要她的命吗! “求求你们帮帮我吧,我丈夫是西北军参将陈明安,我是陛下亲封的五品宜人,我们陈家就这么一个孩子……” 她声音哑得滴血:“若是他出了事,我也活不成啊!” 衙役没想到这还是个官太太,态度顿时变了:“那夫人且在这里稍坐,小人去回禀大人。” 宋尔雅忙道谢,心神不宁等在外面。 没过多久,京兆尹亲自迎了出来,神色有些怪异:“夫人,请您去后院稍等。” 宋尔雅没觉出不对,跟着京兆尹走进后院一处宽阔的屋子,却不想里面传来熟悉的稚嫩声音。 “叔叔,这个糕点真好吃,我在西北从没吃过。” 那是思舟的声音……! 宋尔雅瞳孔紧缩,慌不迭上去推开门,看清里面的场景,顿时呆住。 思舟正坐在一名锦衣男人身侧吃着糕点,看上去一副开心模样。 而男子墨发高束,气质清贵,修长大手正漫不经心摩挲着手中那枚墨玉扳指:“这是竹叶糕,你娘亲该是会做的,不曾做给你吃过吗?” 思舟一脸懵懂:“叔叔怎么认得我娘亲?” 锦衣男人只是牵唇不语,听见开门声,抬眸看向宋尔雅:“你娘来了,不如问问她?” 宋尔雅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带走孩子的,竟然是周宴珩! 那竹叶糕她从前的确经常做,可他怎么会想到…… 她死死咬着唇瓣,惶恐道:“陛下为何在这里?臣妇的孩子……” 周宴珩无声笑笑:“陈夫人丢东西了,朕特意前来送还。” 宋尔雅心中一紧,便看见周宴珩将一方绣帕丢在她面前。 看清上面的图案,她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第4章 身份暴露 绣帕上,潦草的针线拼凑出两只依偎着的燕子 那年乞巧节,她寻了村上绣娘学手艺,指尖磨出薄茧,才将这帕子绣好,巴巴地塞给了周宴珩。 那时他难得多问了句:“为什么绣燕子?” 她眼里闪着亮,笑答:“月娘本让我绣鸳鸯,可我没见过。倒是咱们家墙角那对燕子,我经常盯着瞧,那是一对夫妻呢,朝朝暮暮都在一起,感情多好。” “我觉得,这样才更像夫妻。” 回忆逐渐消散,耳畔再次响起那道清冷如冰的声音,一字不差:“为什么绣燕子?” 宋尔雅面上霎时褪尽血色,心头狠狠一缩,惊疑不定地抬眼。 眼前人眸色沉沉,正用审视的目光锁着她,那目光里有帝王的威严,冷得像淬了冰。 她腿一软,身子猛地踉跄,手腕被稳稳攥住,是他伸手扶了她。 下一刻,追问便落了下来,语气带着压迫感:“你在慌张什么?” 她怎会不慌? 那样一句旧话,周宴珩竟都记得,那他自是认得这帕子,更认得她。 “回陛下,臣妇不是慌张,只是……”宋尔雅余光瞥见一旁的思舟,小儿子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小手还悄悄攥了攥她的衣角。 她定了定神,强撑着稳住声音:“方才一时找不见孩子,乱了心神。如今见他好好的,倒显失了态。” 周宴珩扶着她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泛白,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裹着几分讥诮,像针似的扎人:“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何刑?” 这是一语双关,他是真的认出来了,她如何敢再逃。 宋尔雅浑身一颤,两眼一闭,再睁开时只剩认命。 她猛地挣开他的手,“扑腾”一声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 “陛下要杀要剐,臣妇绝无半句怨言。只求陛下开恩,饶过我儿!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与前尘往事都无关!” 思舟从没见过母亲这般模样,吓得眼圈一红,小身子立刻挡在宋尔雅身前,仰着小脸瞪向周宴珩,声音发颤却透着执拗:“阿娘别怕,思舟护着你,你不准欺负我娘!” 周宴珩望着那一大一小,心口像是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沉。 那点因被欺瞒而起的怒意,撞上孩子懵懂的护母姿态,竟散了大半,只剩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这些年,他无数次想不通,那个从前总追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说要跟他相守一辈子,说这辈子他都得以身相许,还她救命之恩的女人。 怎么就一夜之间没了踪影? 若说怨,他是怨的。 可真要动怒,却又不知该从何发起。 她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二人还做了百日夫妻,纵有千般怨怼,他又怎舍得真罚重了她。 他移开目光,落在地上那方绣帕上,语气听着平淡,却莫名带着几分醋意:“如今叫宋尔雅了?是跟了那陈明安,学了些识文断墨的讲究。” 宋尔雅埋着头,声音低低的,答得恭顺:“是,从前的名字粗鄙,如今做了官家夫人,总不能丢了夫君的脸面。” 夫君二字,怎么听周宴珩都觉得刺耳。 他眉峰一蹙,不悦地拂了拂袖,指尖却不自觉蜷了蜷:“当初为何要走?” 他更想问,为什么抛下他。 可他问不出口,生生咽了回去。 宋尔雅抿了抿唇,她不敢道出贵妃那桩事,在宫中,贵妃没认出她是宋二丫就已经针对过她,若是被那贵妃知晓真实身份,又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恐怕在劫难逃。 “那年,我听闻江南有生意可做,我便想去闯一闯,本想赚上一笔回来的,没曾想…” 她点到为止,既交代了去因,又表示自己并不知情那些弯弯绕绕。 只是,这样能瞒住帝王的眼吗? 周宴珩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扳指,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真伪。 许久,他才淡淡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这是放过她了! 宋尔雅慌慌张张地拉着儿子磕头谢恩,随后匆忙离开。 周宴珩狭长的眸子盯着离去的母子俩,直到那抹素色裙摆消失在转角,眼底的复杂才渐渐沉成一片冷意。 当年那个整日追在他身后,连他去趟镇都要絮絮叨叨问半晌的丫头,怎会单单为了所谓的“做生意”,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说到底,不过就是腻了,厌了。 想换个活法,本就没有去官府敲章,索性把他干脆利落的抛弃掉。 又或者,早与那姓陈的看对了眼。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冷笑。 罢了,她既不愿说,他便不再问,自会去查来真相。 宋尔雅拉着儿子回了陈府。 回去之前,她再三和思舟确认:“娘亲的话记住了吗?无论是谁,你都不能同他说今日之事,若有问起你在哪里不见了,你当如何答?” 思舟乖巧,应道:“思舟贪玩,去了竹林瞧蚂蚁搬家了。” 宋尔雅摸了摸思舟的头,看着那越发像周宴珩的眉眼,却心底也更加不安起来。 她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才到京城就被认出来了。 日后该如何呢? 她心事重重地走在长廊上,魂儿似飘在半空,没留意前头来人,一头撞进了陈明安怀里。 “雅雅,你这是怎么了?”陈明安蹙眉扶住她,“自打到了京城,你就像丢了魂,整日冒冒失失的,脸色也瞧着难看。” “许是有些水土不服。”宋尔雅慌忙找了个由头,垂着眼没敢看他,自然也没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快和轻视。 陈明安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如今也是有诰命的人了,不再是从前乡下的农妇,该好好学学规矩。若是在外头出了差错,闹了笑话,丢的可是我陈家的脸面。”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面上也是温柔的,可这话听着总觉得很不舒服。 宋尔雅乖顺地点头,低低应了声,陈明安这才满意了些,淡淡道:“近来应酬多,你多陪陪母亲。我这几日都不在家吃饭,你也早些歇着,好好调整身子。” 她没往别处想,新贵回京,本就少不了与京中官员交际,应酬繁多也是常情。只是没想到,这应酬竟一连持续了三天三夜。 第5章 你就是那个村妇 天刚亮,宋尔雅还没起身,就听见窗外下人的议论声飘了进来,压着嗓子,却句句清晰: “昨儿王婆子去买菜,路过红香楼,又瞧见咱们大人了!” “照这么看,怕是要给院子里添新人了。” “添什么新人?瞧着屋里那位不受宠的样子,依我看,怕是要换人了。” 宋尔雅攥着锦被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窗外的风带着凉意钻进来,吹得她心口一阵发寒。 她和陈明安虽是搭伙过日子,但出生入死,互相扶持,也有些日子。 说不难过自是假的。 窗外,婆母徐梅英身边的丫鬟翠红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万千思绪:“夫人醒了吗?老夫人唤你过去。” 宋尔雅抿了抿唇,心下不安,隐约觉得这老太太是要发难她的。 刚进院子,就听到老太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别买那尾巴上没毛的母鸡,那生了一次蛋,后面就不生了,养在家里,只会吃食,没有半点用处!” 宋尔雅顿住脚,知晓老太太生气的由头。 入内,她神色自然,恭敬地福了福身,请了安。 老太太不紧不慢道:“前些时候,我去了李府,李家那个规矩可叫一个正统,那小辈请安都是用跪拜礼的。” 宋尔雅一怔,转而重新上前,跪下请了安。 只是半晌,老太太也不唤她起来,她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 老太太瘫坐在椅子上,四仰八叉,嘴里还拿着鸡腿,吃得满嘴油光,眼底却是刻薄和讥诮。 她膝盖有旧疾,最近恰逢阴雨天,疼得厉害。 如今跪着,愈发难受。 这老太太存心发难她。 “母亲,儿媳可是哪里做得不周到,惹您不快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讥诮道:“我可不敢,我方才伸手让你起身了,是你低着头没瞧见,这可赖不上我。” 宋尔雅索性起了身,在一旁落座,柔声岔开了话题:“母亲,昨日我去街上瞧了一块好料子,要不要改日您一道去试试尺寸,做一身新衣裳。” “你倒是会来事,也不见你给家里添置,惯会花我儿的钱来献殷勤的。”老太太翻了一个白眼,“不像李家千金。” “前天我去一趟,她便让裁缝给我量了尺寸,算着日子下午应当就能送来了。” 宋尔雅垂眼没接话,只沉默不语,等着老太太把牢骚发完。 “说起来,那李家小姐样貌也端正,同样她也喜欢穿你这一身青色,她那叫一个出水芙蓉,妙人儿!”顿了顿,斜了一眼宋尔雅。 “果然啊,有些人再怎么打扮,都打扮不出那份体面,那山鸡就是土味重。” 之前为了进宫面圣,陈明安才找了好料子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便是这一身青衣。 老太太为此嫉恨到现在。 宋尔雅接话道:“娘,宫里之前赏了我一些簪子首饰,晚些我给您送过来吧。” 老太太面上这才好一些:“我也不是要你这点东西,只是你看你,嫁进陈家也有些日子了,琴棋书画不会也就罢了,连女红厨艺也这般拿不出手。” “明安如今在京里做官,往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日后跟着出去应酬,总不能让人家笑话他娶了个乡野村妇吧?” 宋尔雅应声:“儿媳愚钝,日后会紧着学的。” “学?等你学会了,黄花菜都要凉了,明安身边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别的不说,就说那李家小姐,人家书香世家,她自己又知书达理,哪点不比你强?” 老太太拍了拍桌子,幽幽道:“我喊你来,是提醒你。” “别误了我儿前程,日后府邸要添人,你可别去折腾明安。” 这话像根针,扎得宋尔雅心口发疼,她刚想再说些什么,老太太又摆了摆手:“行了,看到你就心烦,你不是说要学,先去把衣裳都给我洗了。” 府里有粗使丫鬟,老太太却偏要让她洗,这是摆明了要敲打她。 看着婆母不容置喙的脸,还是忍了下来。 宋尔雅抱着衣服,刚离开院子,迎面走来的是陈明安。 陈明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衣裳,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府里有丫鬟仆妇,偏要自己动手?真是改不了这劳碌性子,享不得半点福。” 不问缘由,便是带着偏见的责怪。 宋尔雅闭了闭眼,心口那点憋闷又沉了沉,堵得发慌。 陈明安走近时,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混着酒气,呛得宋尔雅忍不住皱了眉。 “宫里设了菊花宴,你也在受邀之列。”他没留意她的神色,自顾自道,“到时候见了那些夫人,可别张口闭口都是洗衣做饭的杂事。” 宋尔雅哑然:“进宫?” “是,这是皇上的恩赐,还特意让宫里出来轿子接你们入宫,赶紧收拾去。” “皇上”二字像根刺,扎得宋尔雅心口一缩,脸色霎时又白了几分。 本想这辈子远远躲着,怎料偏要往跟前凑。 “能不去吗?” 陈明安当即沉了脸,不悦道:“雅雅,你何时如此上不得台面了,这是与同僚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怎能错过?” “好雅雅,你也不想我日日在外应酬喝酒吧?”他又放软了声音,拉过她的手,哄着,“你去了,不过是吃些点心,陪夫人们说说话,我这边联络起人脉来,也能顺顺当当的。” 他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笑得有些刻意:“如今不比从前,不用刀光剑影,不费性命之忧咱们也能往上走,这等好事,咱们怎能放过?”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只觉得三日不见,似乎更加陌生了一些。 不知道是因为他喝酒虚肿的脸,还是因为身上那股脂粉味,亦或者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她的心头泛着阵阵恶心。 宋尔雅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抽开了手便回了院子。她简单地把头发弄好,便在府门口等候宫轿了。 宫轿未到,反倒是李家的马车先到了。 车帘掀开,李嫣儿扶着丫鬟的手下来,生得俏丽的,人还没进门,脆生生的声音先传了过来:“明安哥哥!” 她倒是不知,二人如此熟络。 李嫣儿瞥见她,脸上的甜笑倏地僵住,随即换上了毫不掩饰的傲慢与鄙夷:“你就是那个村妇?” 她上下打量着宋尔雅,像是瞧着什么稀奇物件,末了“噗嗤”笑出声:“果然一点都配不上明安哥哥。我瞧着,倒像是明安哥哥的婶子呢!” 第6章 途中救人 宋尔雅顿了顿,看了眼陈明安,等着他发话。 陈明安皱了皱眉,却也没帮腔,只冲李嫣儿笑笑道:“嫣儿妹妹怎么来了?” 李嫣儿得意地扬起下巴,娇声娇气地说道:“听说明安要进宫,我特意来送些点心。明安哥哥最爱吃我做的桂花糕了,对吧?” 李嫣儿说完故意往陈明安身边凑了凑,挑衅地看向宋尔雅,意有所指地说道:“有些人啊,连夫君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占着正妻的位置,说出来都让人闹心。” 宋尔雅胸口发闷,正想要反驳。 陈明安轻咳一声,暗中扯了扯她袖子低声道:“忍一忍,李家在朝中势力不小……” “我……” 正说着,宫里的轿子到了。 李嫣儿见状,急忙说道:“巧了,正好我也受邀入宫,明安哥哥,不如我们同乘?” 她不等回应就提着裙子往轿子里钻,宋尔雅刚要跟上,却被她转身拦住,一脸为难地说道:“这轿子小,坐不下三个人。明安哥哥,你说是不是?” 陈明安尴尬地搓了搓手,随后说道:“雅雅……要不你坐后面那辆?” 宋尔雅看着夫君闪烁的眼神,忽然觉得他好陌生,见状,立马缩回了刚要踏出去的脚。 “不必了。”她转身走向后面那辆简陋的马车,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坐这个就行。” “行吧,小心点就是。” 宋尔雅没有回应,一路上,宋尔雅都在想陈明安方才的表情。那个在战场上为她挡过刀的男人,如今连为她争一句公道话都不肯。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急停,外面传来嘈杂声。 “怎么回事?”她掀开车帘。 车夫慌张道:“夫人,前面有人拦轿!” 只见李嫣儿那辆宫轿前跪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砰砰磕头道:“贵人行行好!我孙女病得快死了,求您赏点银子……” “哪来的刁民!”李嫣儿尖厉的声音传来,二话不说,大声喊道:“来人!给我打出去!” 宋尔雅心头一跳,急忙下车制止道:“住手!” 李嫣儿听见宋尔雅出声,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揶揄道:“哟,陈夫人这是要当活菩萨?” 她掀开轿帘,阴阳怪气道:“一个乡下人装什么慈悲心肠?这些刁民都是骗子,专骗你这种蠢货!” 宋尔雅没理她,直接下了马车。 那小女孩脸色惨白地蜷缩在路边,嘴唇都发紫了,她蹲下身摸了摸孩子额头,烫得吓人。 “是热症,得赶紧热症。”她转头对老妇人说道:“把孩子抱到阴凉处,我给她扎两针。” “好,好……谢谢了。”老夫人连连谢道。 李嫣儿在轿子里直翻白眼,不耐烦地说道:“明安哥哥!管管她行不行?跟个乞丐婆子似的蹲路边,丢不丢人!再不走菊花宴要迟到了!” 李嫣儿说完故意在额头拂了拂汗,心里面却是想着怎么让她难堪。 陈明安脸上挂不住,探出头低声道:“雅雅,别多管闲事。宫里的贵人都在等着,去晚了不好交代。” 宋尔雅头都没抬,从袖袋里掏出针包,随后说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你!”陈明安气得直瞪眼。 李嫣儿趁机拽他袖子,撒娇道:“明安哥哥,咱们走吧,跟这种没见识的村妇计较什么呀?这天气晒死了。” “行吧,我们先走,你一会跟上便是。”陈明安顿了顿,最终决定和李嫣儿先行离开。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李嫣儿嘚瑟地瞟了一眼宋尔雅,哼,就算你是陈夫人又如何,明安哥哥还不是一样跟我走。 随着马车轱辘声渐渐远去,宋尔雅开始忙乎了起来。 宋尔雅顾不上多想,赶紧让老妇人把孩子抱到路边树荫下。小女孩烧得浑身滚烫,嘴唇都干裂了,呼吸急促。 “大娘别急,我先给孩子扎几针,先退热。”宋尔雅边说边从针包里取出银针,在袖口擦了擦。 她先掐了掐孩子的人中,又摸了摸耳后穴位。 小女孩迷迷糊糊睁开眼,虚弱地喊了声“疼”。 宋尔雅松了口气,还能醒过来就好办。 “乖,忍一忍。”她轻声哄着,手指在孩子手腕上找准穴位,银针稳稳刺入。针尖刚进去,孩子就轻轻“啊”了一声。 老妇人紧张得直搓手:“这……这能行吗?” “放心。”宋尔雅手上不停,又取一根针扎在合谷穴上。 “我在西北时经常给军户家的孩子看病,这热症来得急,得先把热毒散出来。” 她动作麻利,转眼间在孩子手心、脚心都下了针。最后一针落在后颈大椎穴时,孩子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黄水。 “好了好了,热毒出来了。”宋尔雅擦了擦汗,轻轻拍打孩子后背。 又过了半刻钟,孩子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没那么红了。 老妇人摸着孙女额头,惊喜道:“真热症了!” 宋尔雅收起银针,从荷包里掏出块碎银子,随后说道:“大娘拿着,去前面仁和堂抓服药。跟掌柜的说要几剂退热的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 老妇人千恩万谢,非要跪下磕头。宋尔雅赶紧扶住,接着说道:“使不得!您快带孩子去抓药吧,我还得赶路。” 她拍拍身上灰尘,正要去找马车,忽然发现宫轿早就走远了。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七拐八拐走了小半个时辰,宋尔雅越走越偏。 正着急时,忽然听见前面巷子里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 她下意识往声源处望去,这一眼差点把魂吓飞,一道人影穿着一袭玄色锦袍站在巷子深处,脚边躺着个血淋淋的人影,他手里那把匕首还在往下滴血。 宋尔雅腿一软,慌忙后退时踩到根树枝。 “咔嚓”一声脆响甚是刺耳。 黑影倏地抬头,目光如电射来,宋尔雅心脏都要停跳了,转身就跑。可刚跑出两步,后领突然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黑影拉开了蒙布,宋尔雅瞪大了眼睛,居然是周宴珩。 第7章 解围 “跑什么?”周宴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呼吸喷在她颈侧,缓缓说道:“朕很可怕?” 宋尔雅僵着脖子不敢动,结结巴巴地说道:“陛、陛下……臣妇什么都没看见……” “是么?”周宴珩轻笑了声,突然扳过她下巴,霸道地说道:“那朕让你看个清楚。” 他强迫她转头看向尸体,那人胸口插着把匕首,眼睛还惊恐地瞪着。 宋尔雅胃里一阵翻腾,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 周宴珩语气轻松地说道:“西蛮派来的探子,专门刺杀朝廷命官的。” 宋尔雅拼命摇头,眼泪都快吓出来了。 周宴珩忽然松开手,掏出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指尖血迹,反问道:“陈夫人怎么走到这来了?菊花宴可不在这个方向。” “臣妇……迷路了……” “真巧。”周宴珩把染血的手帕塞进她手里,淡然道:“既然撞见了,帮朕个忙,把这人的眼睛合上,他死不瞑目,朕看着心烦。” 宋尔雅手抖得厉害,只能硬着头皮蹲下身。 就在她手指快要碰到尸体时,周宴珩突然“啧”了一声:“算了,脏。” 他一把将她拽起来,似笑非笑地说道:“陈夫人胆子这么小,怎么敢独自在西北杀敌?” 宋尔雅头皮发麻,这分明是在试探她。 正不知如何作答,远处突然传来侍卫焦急的喊声:“陛下!您在哪?” 周宴珩眼神一暗,猛地将她推到墙边。两人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心跳,他压低声音:“刚才的事……” 宋尔雅急声道:“臣妇什么都没看见!臣妇一直在找去菊花宴的路!” 周宴珩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摘掉她发间一片落叶,淡定地说道:“去吧,顺着这条巷子右转就是御花园。” 说完转身就走,玄色衣袍很快隐入巷尾,宋尔雅腿软得站不住,扶着墙干呕了好几下才缓过神。 等她跌跌撞撞找到菊花宴时,宴席已经过半。 陈明安见她脸色惨白,皱眉道:“怎么才来?李小姐说你半路非要给乞丐看病,结果自己走丢了?” 宋尔雅勉强点头,刚要解释,李嫣儿就插嘴道:“明安哥哥,我说什么来着?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就是爱惹麻烦。” 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位夫人掩嘴轻笑。 宋尔雅双手抓紧了袖子,指尖掐进掌心才忍住没出声。 她低着头想找个位置坐下,却发现席间已经没空位了。 “哟,这不是陈夫人吗?”一位穿金戴银的贵妇捏着帕子掩嘴笑道:“听说您半路去救了个小乞丐?可真是菩萨心肠呢。” 李嫣儿立马接过话头:“可不是吗!宫里好好的宴席不待,非要去街边给人扎针,明白的说你心肠好,不明白的,怕不是以为咱们陈将军府已经穷得连个大夫都请不起呢!”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 宋尔雅站在原地,并不想理会这些话,却也不想被人这般诋毁,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陈明安,却不想他只垂着眼喝酒,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早该料到的! 宋尔雅的手指紧紧捏着帕子,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涌出,不屑理会这些人的嘲讽。 李嫣儿见她这样越发得意了,声音拔高了几分话里却挤满了故作关心的调子:“想来陈夫人大概是在乡下自在惯了,还没适应过来,可宫里的规矩到底不一样,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贵人……那可怎么好呀?” 她故意顿了一顿,转而继续道。 “明安哥哥可是凭着一刀一枪,拼了命才挣下今日的功勋,若是因为一些无心之失受了牵连,岂不是……太可惜了?” 旁边几位小姐闻言,纷纷用团扇或绢帕掩着嘴角,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宋尔雅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不想为了这些事情跟她们争执,只想走。 快些走! 她正欲开口,一道低沉而威仪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亭榭后传来。 “朕竟不知,救死扶伤、心存善念,有朝一日也成了值得非议的乡野做派,要是如此,你们日后遇到了麻烦,没有人救你们,才是正经。” 李嫣儿一向是被娇生惯养的,这宴会上不少贵女也都是帮着自己说话的,如今突然多了这么一句突兀的声音,面露不满,眉头微微皱起,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 “哪来的……”她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便看清了那一抹明黄,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后半句话硬生生噎在喉咙里。 她双腿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众人皆是一惊,慌忙起身跪拜。 周宴珩负手,缓步而来,目光掠过面色煞白的李嫣儿,落在跪在地上的宋尔雅的身上,注视良久,到底是没说一句话,而是看向陈明安,冷哼一声。 “陈将军。”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夫人于公道旁救治垂危幼童,保全我大周子民性命,实乃仁心,朕还未曾嘉奖,倒是先听的这样一番高谈阔论,怎么却不见你发声?” “难不成你也觉得你夫人这般善心是乡野做派?” “不……”陈明安喉结滚动,伏地的双手微微颤抖,声音艰涩,“微臣无能,未能约束……未能维护内子,实属臣的过错,请陛下治罪。” 他并不觉得这些话如何难听,天威之下,却也不敢替李嫣儿辩解一句。 宋尔雅跪在冰冷的地上,听着陈明安这番被逼迫才不得不说出口的话,心中泛起的苦涩越发浓重。 她不愿继续听下去,不愿去想周宴珩为何要为自己解围,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她不想待在京城,只想守着思舟好好过日子。 至于这些人,最好一个也别再见面。 周宴珩听着陈明安这懦弱至极的话,再看看宋尔雅瑟瑟发抖的身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和……心疼。 陈明安不护着她,是他们的家事,自己这个外人是插不得手的。 可他却不想让宋尔雅受委屈。 周宴珩将目光重新落到李嫣儿的身上,语气陡然低沉:“冲撞贵人?朕看这里最不懂规矩、最会冲撞人的恰恰是尔等!” “搬弄口舌,曲解宫规,藐视善行,该当何罪!?” 第8章 到我身边来 周宴珩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吓得方才嗤笑的几人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御园内谁也不敢率先开口,针落可闻。 李嫣儿只感觉有一道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沉甸甸的,带着帝王的威望,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压断。 她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就在这死寂的当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还不曾看到来人,便已然听到了声音:“陛下息怒!” “臣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江梦璃步履匆匆,朝着周宴珩盈盈一拜,目光落在李嫣儿的身上,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李尚书在朝中的地位稳固,门生遍布京城,如今后位空悬,要是自己能得了李尚书的助力,坐上后位便并非是奢望了。 如此,她今日自然要卖个人情。 她柔声道:“陛下,臣妾虽然来得迟,却也听宫人说了这里是事情,嫣儿年纪小,被家里娇惯坏了,口无遮拦,并非存心冒犯陈夫人的,今日赏菊宴本是乐事,若因小女儿家的不懂事坏了兴致,也是臣妾的罪过。” “陈夫人,想来你也不会怪罪的吧?” 江梦璃短短几句话便将李嫣儿的奚落说成了小女儿家的口角,要是宋尔雅还抓着不放,那便成了不大度,更是有心不给贵妃脸面。 宋尔雅自是看出了这背后的深意,不觉苦笑。 抓着不放的本来就不是她。 她下意识看向上位的周宴珩,竟隐约从他的眸中看出了审示。 也是,在周宴珩的心里,自己仍旧是那个风风火火,不肯让自己受半分委屈的宋二丫。 可她经历了这么多,早就不是从前的性子了。 她淡淡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只是小事儿罢了,妾身并未放在心上。” 这话一出,她明显感觉一旁的陈明安松了口气。 宋尔雅心里头清楚,如今她能安生抚养思舟,不必担心自己哪一日便养不起他了,都是托陈明安的福。 如今就算是为了让陈明安更够更平步青云,她也会忍气吞声。 只是她不敢抬头去看周宴珩。 饶是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染上了一层失望。 江梦璃见宋尔雅识趣,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浅笑,偏头去看周宴珩,笑眼盈盈:“陛下,既然陈夫人都这么说了,不如今日的事情便就此算了,您瞧,嫣儿已经知道错了,想来日后也不会再犯了。” “是。”李嫣儿到底是找到了机会,开口,“陛下,臣女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犯。” 周宴珩并没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打算,可当事人都已经松了口,他要是还继续抓着不放,未免有些太过刻意。 毕竟宋尔雅都不在意,他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微微颔首,算是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江梦璃见状,连忙将这赏菊宴的焦点又收回了自己身上,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语气亲昵地对周遭的女眷说道:“今日秋高气爽,御园的菊花开得正盛,咱们总僵在这里也无趣,不如一同游园赏菊,也不辜负这好景致。” 众女眷哪敢不从,纷纷应和着起身。 “陛下可要随行?”江梦璃看向周宴珩,媚眼如丝。 周宴珩并不喜欢同她的亲近,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最后宋尔雅的身上,轻声道:“今日是供女眷取乐,朕陪着你未免有些招待不周,你只管招待女眷,朕在后头跟着就是。” 说罢,他倒真的到了最后。 宋尔雅感受到男人的靠近,不觉打了个冷颤,生怕他突然在众目睽睽下揭穿自己是‘宋二丫’的事情,正想着该怎么离开,来便感觉到江梦璃投过来的眼神中带着杀意。 江梦璃早就习惯了周宴珩的冷淡,也知晓他对谁都这么冷淡。 可这些日子,他对这个宋尔雅这般伤心,着实叫她产生了些危机感。 江梦璃咬了咬牙,好容易才将自己心头的嫉妒压了下去,转头笑盈盈开口:“陈夫人,到本宫身边来。” 宋尔雅浑身一颤。 她虽然接受不了周宴珩的靠近,却也不想羊入虎口。 “你初来乍到,对宫中不了解,跟在本宫身边,也就没人敢欺辱你了。”江梦璃这话倒是有理有据,可宋尔雅仍旧犹豫。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已经有宫女指引她上前了。 宋尔雅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江梦璃走在最前,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身后的宋尔雅身上,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破绽。 宋尔雅刻意放慢脚步,缩在人群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指尖却始终紧绷着,生怕哪里露出马脚,被江梦璃认出当年的宋二丫。 她浑身颤抖,正想着脱身的法子,却不想一双手直接拉住她。 宋尔雅下意识抬头,见是江梦璃,整个人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说不出半个字来。 “没想到陈夫人竟是这么文静的人,只是这衣裳……”江梦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半旧的青布衣裙上,眉头微蹙,“虽说陈夫人一直跟着陈将军在西北,可如今到底刚立了功,又在京城,这京中贵妇出门,哪有穿得这样素净的?” “莫说金线绣纹,你身上就连件像样的珠饰都没有,不知情的,只当陛下亏待了功臣家眷呢。” 她这话虽像是提点,可话里的讥讽到底是遮掩不住的。 一旁又有打扮精致的贵妇人附和:“贵妃娘娘说的是。不过说起来,前几日我见李小姐给陈老夫人送了件衣裳,那料子可是苏绣的云锦,衬得老夫人年轻了好几岁,陈夫人便用不了那么好的料子,想来府上也有宫中赏的,随便拿出一匹来裁制新衣来也是好的。” 宋尔雅垂着头,不敢有跟江梦璃对视的可能。 她知江梦璃是故意的,并非是挑衣裳的错处,而是贬低她罢了。 她不能顶嘴,不能有任何被江梦璃认出来的可能。 “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妾身出身乡野,不懂京中规矩,平日里穿惯了粗布衣裳,今日倒是让娘娘见笑了。” 第9章 何必咄咄逼人? 宋尔雅微微屈膝,声音柔缓倒叫方才那贵妇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一行人沿着青石小径往前走,两旁的菊花竞相绽放,黄得似金、白得如霜、粉得若霞,引得女眷们频频驻足赞叹。 江梦璃忽然停在一丛墨菊前,故作惊讶地说道:“这墨菊倒是罕见,只是颜色暗沉,失了几分清雅,不像有些花儿,生来就华贵,即便开在角落里,也难掩贵气。” 这话意有所指,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宋尔雅,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宋尔雅垂着头,假装没听出弦外之音,指尖却悄悄掐进了掌心。 李嫣儿见状,立刻凑上前,笑着附和:“贵妃娘娘说得极是!花儿尚且分三六九等,人自然也是如此,有些人就算穿上了绫罗绸缎,骨子里的乡野气也改不了,就像这墨菊,再怎么摆弄,也成不了牡丹的模样。” 她说着,故意瞥了宋尔雅一眼,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宋尔雅紧紧咬着唇,依旧没有作声。 她知道,此刻越是争辩,越容易引火烧身,江梦璃正等着她失态,好抓住更多把柄。 江梦璃对李嫣儿的反应很是满意,她轻轻拨弄着墨菊的花瓣,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陈夫人如今也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了,本该多学学规矩,可本宫听闻你在战场上也是斩杀过人头的,想来是拘束不得,可今日一见倒是跟传闻中不同。” “贵妃娘娘怕是不知,她一向如此,在家里也时常这样,陈老夫人跟我说了几回,我本不信,可今日见着,是不得不信了。”李嫣儿勾了勾唇角,眸子里带了几分讥讽,故作无意提起:“说起来,臣女这几日倒是听了一桩奇事。” “前儿我与陈老夫人喝茶,听老夫人念叨,陈夫人进门不过七个月便早产生下了公子,当时西北条件艰苦,险象环生,也真是难为陈夫人了,这般瘦弱,还能平安诞下孩儿,真真是老天保佑。” 李嫣儿话音刚落,御园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凝滞了。 女眷们手里的团扇都悬在半空没动,眼神齐刷刷全落宋尔雅身上。 七个月早产…… 这话里的意思谁听不出来? 早产儿本就多是不足月,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宋尔雅嫁的是刚立了功的陈明安,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子嗣清白哪能含糊? 宋尔雅垂在身侧的手猛一攥紧,指甲都快掐进掌心肉里,连带着膝盖上那处旧伤,也隐隐约约疼了起来 旁人怎么议论她倒不怕,就怕后背那道来自周宴珩的目光。 他会不会也信了这话?会不会疑心思舟的身世? 思舟可是她的命啊,是当年从屠村的血堆里,她拼了半条命才护下来的孩子,绝不能被卷进京城的事情里来,不能被周宴珩知道,更不能被江梦璃知道。 江梦璃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皱了眉头:“陈夫人,此话当真?” 她本想着周宴珩虽然对宋尔雅多些注意,可到底宋尔雅到底是有夫之妇,想来是会有些分寸的,如今听了这话,眸中添了几分鄙夷。 倘若宋尔雅当真不守妇道,想来周宴珩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先前压下去的火气总算冒了头,宋尔雅慢慢抬起头,目光直直对着李嫣儿。 她声音不算高,却半分方才的怯懦都没了:“李小姐这话,倒真叫人诧异。” 李嫣儿被她看得一愣,下意识退了半步,又硬撑着抬了抬下巴:“我不过是转述陈老夫人的话,有什么好诧异的?” “老夫人念叨自家家事,本就是寻常事……”宋尔雅唇角勾了抹极淡的冷笑,扫过周围窃窃私语的女眷,“可李小姐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把别家内宅早产的旧事拿到宫宴上大说特说,不知是不懂规矩,还是觉得陈家的家事,轮得到外人来插嘴?” 这话跟甩了记耳光似的,狠狠打在李嫣儿脸上。 没出阁的女子议论已婚妇人的生产事,本就失了体面,宋尔雅直接点破,让她脸瞬间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手指绞着裙摆,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儿子自然是陈家的血脉,李小姐这般说,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要坏我们夫妻情分只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吧。” 李嫣儿被宋尔雅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手指死死绞着裙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样子瞧着又委屈又难堪。 周围的女眷们虽没吭声,可那一道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就在这当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陈明安拨开人群快步上前。 瞧见李嫣儿这副模样,他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转头看向宋尔雅时,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责备:“雅雅,你怎么能这么对李小姐说话?嫣儿年纪小,又是好心提咱们家里的事,你犯得着这么咄咄逼人,让她下不来台吗?” 宋尔雅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 方才李嫣儿当众散播早产的流言,想毁她名声、疑她儿子身世的时候,这人影子都没见着,如今李嫣儿不过是丢了点体面,他倒跑得比谁都快,还不分青红皂白把错都算到自己头上。 他明知自己除了思舟什么都不在乎,却还如此这般,当真薄情。 宋尔雅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收紧,指尖抵着掌心的薄茧,压下喉咙里的涩意,轻声说:“我不过是提醒李小姐,没出阁的姑娘家议论别家内宅生产的事,有失体面,这怎么就叫咄咄逼人了?” “难道叫整个京城的人都怀疑思舟的身世,便如你所愿了?” “你还敢顶嘴!”陈明安脸色更沉了,训斥道。 他实在不知,往常那通情达理的宋尔雅怎么到了京城以后就成了这样尖酸刻薄的样子。 “今日在宫中,我不愿多与你计较,只要你肯跟嫣儿赔个不是,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你我仍旧好好过日子。” 宋尔雅听着这薄情寡义的话,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梗着脖子,反问:“倘若我不呢?” 第10章 你没错,都是她的错 陈明安没料到宋尔雅会当众反驳自己,脸色阴沉得险些能滴出水来。 他刚在朝堂上立足,正是需要李家提携的时候,哪里容得下宋尔雅这般不懂事。 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拽宋尔雅的胳膊,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雅雅,别闹了,不过是赔个不是罢了,你一向大度,怎么今日就一定要计较这些?你要不是不肯赔罪,岂不是叫旁人看我们陈家的笑话?” “我没错为何要赔罪?”宋尔雅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声音淡淡,“明安,李小姐口口声声疑心思舟不是你的儿子,我要是不澄清,那才是真的让人看了陈家的笑话。” “你!”陈明安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他自然不曾怀疑过思舟不是自己的儿子,又想着那时候西北的确困苦,便是早产也不足为奇,他都不在意,宋尔雅又何必斤斤计较。 他懒得再同宋尔雅废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李嫣儿的身上,眼神瞬间带了几分柔情,就连声音都轻柔下来。 “嫣儿,今日是雅雅没有体统,说话难听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自小在乡野长大,习惯斤斤计较,不似你这般大度,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要是觉得委屈,我便替她赔罪了。” 他说着认真弯腰作揖。 李嫣儿见状,连忙将人扶起,眼角的余光得意地扫过宋尔雅,只是声音却还带着哭腔:“明安哥哥,你不必如此,此事本就是我多嘴惹出来的,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听老夫人提起,觉得陈夫人当年在西北受了不少苦,想替她感慨两句,没成想竟然叫陈夫人误会我了。” “陈夫人,我知你心里有气,嫣儿跟你赔罪了,只是你千万顾及着明安哥哥,别在小事上计较了。” 陈明安听了,更是心疼得不行:“嫣儿,你没错,都是她的错。” 宋尔雅看着他二人一唱一和,苦笑一声,懒得搭话。 只要没人疑心思舟的身世,她受些委屈也没事。 只是俩人这副郎情妾意的样子落在众人眼里,不免觉得宋尔雅太过无能,竟然连自己夫婿的心都留不住,不过也是,一个乡野之人,怎么配得上陈将军。 唯有不远处的周宴珩,看向宋尔雅的眼神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疼。 他还以为这个蠢女人没有消息的这些年过得很好,没想到就连生产都这么艰苦,早产七个月…… 看来宋尔雅刚刚离开自己就跟陈明安有了首尾,而自己这么多年却一直惦记着她。 实在可笑。 他负气想要离开,可看着陈明安和李嫣儿的郎情妾意,未免替宋尔雅不值。 不管怎么说,自己落魄的时候得了这女人的援手,如今出头,也不过是偿还当年的恩情罢了。 这般想着,周宴珩缓缓开了口:“陈将军倒是会怜香惜玉,只是不知道,在陈将军看来,是李小姐议论别家内宅事失了规矩,还是你夫人维护自身名声失了体面?” 陈明安身子一僵。 他没料到周宴珩会突然开口问这话,下意识抬头,撞上那冰冷的目光。 陈明安喉头滚了滚,额角渗出细汗,忙躬身道:“陛下,臣……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内子说话确实有不妥的地方,李小姐又是一片好心,臣只是想劝和,没有偏袒谁的意思。” “哦?如此说来,倒是朕多管闲事了?”周宴珩挑了挑眉,声音却叫人听不出喜怒来。 江梦璃却已然察觉到,他这是动怒了。 她却想不明白,这宋尔雅到底有什么出挑的地方,竟然能让周宴珩为她出头。 陈明安听了这话,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这从五品参将的位置,刚靠着奇袭清远关的功劳挣来没几天,要是这会儿被陛下认定了他偏袒外女、苛待发妻,先不说帝王的信任保不住,还得落个品行不端的名声。 他绝对不能自毁前程。 想到这里,陈明安立刻转头,看向李嫣儿,怒目圆瞪:“李小姐,你方才的话的确有些逾越了!我娘虽然看重你,将府上的事情说给你听,可你却不该当谈资说给别人取笑,今日我念你无心之失,日后要是再对我府上的事情指指点点,休怪我翻脸无情!” 李嫣儿本还沉浸在陈明安为了自己训斥宋尔雅的得意中,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反被训斥了。 她愣在原地,瞬间红了眼圈:“明安哥哥……” 宋尔雅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些可笑,要非帝王的雷霆之怒,陈明安是绝对不可能维护自己,苛责李嫣儿的。 不过陈明安护着谁,她并不在意。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周宴珩,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当年的宋二丫,却没有在江贵妃面前戳穿自己的身份,甚至还出言维护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四目相对,宋尔雅看到他眼中的审视,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李嫣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恨得牙根痒痒。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宋尔雅到底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懂些医术,在战场上救了几个人而已,哪里比得上自己身份尊贵,可皇上怎么就这么偏袒她。 她咬牙切齿,就在这个时候,心中突然有了计策。 她轻笑一声,欠了欠身子:“陈夫人,方才是我表述错了自己,让你误会了,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说起来,我一直听陈老夫人说你在战场上救了不少将士们的性命,早就心生仰慕……” “既然你的医术这般高明,不如跟宫里的太医们比试比试,也好叫我们开开眼界。” “贵妃娘娘,您意下如何?” 宋尔雅见她突然变脸,实在不知她又想要如何。 自己的确是懂些医术,可不过是些皮毛,跟宫里的太医是比不得的。 她正想打退堂鼓,一旁的江梦璃突然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倒好,本宫看这菊花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了,陈夫人,不如就让大家看看你的本事吧。” 第11章 仰人鼻息 这话让宋尔雅皱了眉头。 要是只有李嫣儿开口,她自然能够直接拒绝,可江贵妃开口,自己要是拒绝,那便是抗旨了。 想到这里,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指尖抵着掌心的薄茧,压下心头的慌乱。 再抬眼时,她的眼底已没了半分方才驳斥李嫣儿的锐利,只剩恰到好处的惶恐,声音还带着几分惶恐:“贵妃娘娘恕罪,臣妇那点医术不过是在西北军中学的旁门左道,平日里也就给军户家的孩子扎两针退热,或是处理些刀伤磕碰,哪里敢跟太医院的圣手相比?” “这在众人面前献丑事小,误了规矩冲撞了贵人,可就万死难辞了。” 她说着,顺势屈膝行了半礼,鬓边那支素银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衬得那张本就清瘦的脸更显怯懦。 这副模样,倒与先前在公道救人时的果决判若两人,不知情的只当她是真的怕了太医,唯有周宴珩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 他记得当年在小河村,这丫头为了给他治腿伤,敢顶着寒风满山挖草药,连毒蛇都敢徒手挑开,哪会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性子? 也不知,她离开自己的这几年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怎么就这般畏手畏脚,还有那医术…… 周宴珩直勾勾地盯着她,喉间溢出一声极淡的轻笑,语气听不出喜怒:“哦?西北军中习得的医术?朕倒好奇,陈夫人何时入得军营?据朕所知,陈爱卿驻守西北时,军中似乎并未收录女医。” 这番戳穿的话让宋尔雅不得不垂下头去。 她就知道,周宴珩定是记恨从前的那些事情,才会故意这般说。 她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垂着眼答道:“回陛下,臣妇并未入营。” “只是当年西北战事紧,军户家的女眷们常聚在一处,互相学着处理些小伤小病,臣妇也是那时候跟着旁人学了点皮毛,算不得真本事。” 她刻意模糊了细节,可周宴珩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往前走了两步,明黄色的龙袍扫过青石小径上的落叶,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灼热的眼神好似要看透她心中的一切。 “皮毛?”周宴珩的声音近了些,带着龙涎香的气息裹住宋尔雅,“朕记得陈夫人曾独自一人斩杀西蛮五名探子,想来身手定然不差,既能在乱军中自保,又能学些医术救人,陈夫人倒是个能人,怎么偏偏对自己的本事这般不自信?” “是真的觉得自己技不如人,还是这些功绩并非是你的?” 他步步逼近,明黄色的衣摆几乎要扫到宋尔雅的裙角,那股属于帝王的威压让宋尔雅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陈明安看到这一幕,心中越发惶恐。 宋尔雅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对于医术只懂皮毛,在边疆帮忙处理伤口自然不在话下,可来了京城,就已经显出了她的小家子气,这要是比医术在输了,只怕整个陈家都得跟着丢脸。 想到这里,他连忙上前一步:“陛下,贵妃娘娘,内子的确医术不精,在西北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要是比试,只怕会输得很惨,还是就此算了吧。” 这话虽是为自己解围,可听着这话里的贬低,宋尔雅的心又凉了半截。 可她不能反驳。 若是此刻反驳,反倒会显得她不识大体,还会让陈明安在众人面前没脸,要是因此连累到思舟,她这么多年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这般想着,宋尔雅只能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酸涩压下去,面上仍旧维持着那副温顺模样,轻声道:“夫君说的是,臣妇的确只是运气好罢了。” 这话一出,周宴珩的目光从陈明安的脸上扫过,又落在宋尔雅的身上。 他倒是不曾料到,宋二丫这样的人竟然会这般听自己夫君的话,甚至由着陈明安这般轻贱自己。 “运气也好,真本事也罢,今日不过是一块取乐,陈夫人这般推脱,难不成是准备抗旨吗?”周宴珩冷了脸,再开口的时候,话语里带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怒火。 江梦璃见状,心里添了几分得意。 她就知道一个乡野妇人罢了,根本就不可能让周宴珩屡次维护。 她面上笑得温婉,劝道:“陈将军和陈夫人未免太紧张了些,咱们今儿不过是借着赏菊宴大家取乐热闹,便是陈夫人赢不过也无妨,本宫与陛下又不会怪罪,可要是真能赢了,那也是为陈将军争光呢。” “难不成,你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夫人?要是如此,也不怪别人看不上陈家了。” 她说着,朝身边的宫女递了个眼色。 宫女立刻会意,转身快步离去,显然是去请太医院的太医了。 听得这些话,陈明安只觉得被人戳中了痛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本就因近来在京中处处仰人鼻息而憋闷,此刻被贵妃当众点破在意颜面的心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看向宋尔雅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急切的逼迫。 “雅雅,贵妃娘娘都这么说了,你便应下吧,咱们陈家虽不是什么顶级权贵,可也不能叫人瞧着连自家夫人的本事都信不过。”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近乎哀求的哄劝,“你放心,不过是走个过场,就算输了,有陛下和贵妃娘娘在,也没人敢真的笑话咱们,可要是你连试都不敢试,日后京中,你我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宋尔雅抬眼看向陈明安,却见他的眼底全都是对自己脸面的执念,却没有半分对她的担忧。 她轻轻叹息一声。 为了思舟,她也应该给陈明安这个脸面。 更何况,江梦璃对自己的从前并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宋二丫懂医术,想来也不会认出自己的身份。 如此,她顺从地点了点头:“既如此,臣妇便试上一试吧。” “雅雅,你果然是最善解人意的。”陈明安这才如释重负,看向宋尔雅的眼神带了些许的柔情。 宋尔雅看着他的眼神,心中却生不出半点欣喜来。 第12章 好一个情深意重 周宴珩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互动看得真切。 他见宋尔雅明明眼底藏着抗拒,却还是顺着陈明安的话应下,心中莫名地涌上了一股怒火。 当年在小河村,这女人哪会这么委屈自己? 即便是一点小事都一定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可现在…… 她竟然对陈明安这般顺从,顺从到连自己的意愿都不敢说出口。 这哪里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宋二丫。 也是,她如今不是当年的宋二丫,而是宋尔雅了。 周宴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陈夫人倒是体贴,竟然这般为陈家着想,想来应当对陈将军很是爱慕吧。” 这话落在宋尔雅耳中,却让她心头一紧。 她不知周宴珩为何突然这般说,唯恐她是看出自己和陈明安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假夫妻而已。 她不敢和周宴珩对视,只是闷闷应道:“是,臣妇对夫君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 这话让周宴珩的心中堵了一口气。 原来她对陈明安情深意重,也难怪当年自己不过刚刚离开,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怕是早就已经厌烦了自己。 彼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先前去请太医的宫女已经引着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的大夫回来了。 “臣太医院院判李渊,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李渊稳步上前,恭敬行礼。 江梦璃抬手示意他起身,脸上仍旧带着温婉的笑意,解释:“李院判不必多礼,陛下和本宫召你前来,不过是想让你与陈夫人比试一番医术。” 李渊愣了一下,眸中满是不解。 他在太医院多年,还是头一回同官员家眷比试医术。 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江贵妃再次开口:“赏菊宴上无趣,正好让大家瞧瞧热闹,你不必紧张,尽管比试,不管输赢,本宫与陛下都不会怪你的。” 话虽如此,可李渊心里头清楚,要是自己真的输了,这院判的位子也就坐到头了。 只是他不敢多言,只躬身应道:“臣遵旨。” 江梦璃在这御花园中扫视了一圈,随意指了一个站在最外侧、面色苍白的宫女,道:“本宫看她好似身子不适,正好来做诊察的对象,看看是何病症,要是真的严重,也好叫她休养两日。” 那宫女闻言,身子明显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屈膝道:“奴婢谨遵娘娘吩咐。” 宋尔雅观她神色,不觉皱了眉头,正准备开口,李渊率先上前,示意宫女坐下。 他伸出手指,搭在宫女的腕脉上,闭上眼睛,眉头微蹙,指尖细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李嫣儿站在一旁,看到宋尔雅皱起的眉头,上扬的唇角添了几分幸灾乐祸。 宋尔雅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即便是会些医术,也是只能用在那些大男人身上,对宫中的女子是不可能有办法的,今日怕是要丢尽脸面了。 到时候,只怕用不到自己出手,宋尔雅自己都没脸面继续留在陈明安身边了。 宋尔雅并没留意她的神情,视线仍旧落在那宫女的身上。 不过片刻,李渊收回手,朝着周宴珩躬身:“陛下,这位宫女脉象细弱,气血运行不畅,实乃气血不足之证,想来是近来事务繁忙,又思虑过重所致,只需喝些补气血的汤药,再多加休息,便可痊愈。” “李院判果然是圣手。”江贵妃闻言,点了点头,又看向宋尔雅,眸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陈夫人,该你了。” 她并未多言,可眼中的得意却已经遮掩不住了。 李院判的诊断不可能有错,要是宋尔雅也说了一样的结论,大有附和之意,要是不一样,那便是医术不精,这宜人的诰命也就不长久了。 宋尔雅并不在意她的神情,而是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宫女面前。 见她面色苍白,却并非是气血不足该有的萎黄。 宋尔雅蹲下身子,轻声细语:“敢问姑娘近来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可否有小腹坠胀?又时常觉得隐痛?” 那宫女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她慌忙摇头,声音发颤:“没有!奴婢只是觉得累,没有那些……那些不适!” 她的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宋尔雅对视。 宋尔雅心中了然。 她还没开口,便听到了李嫣儿的冷嘲热讽:“陈夫人问这么多做什么,难不成是看不出这宫女到底有什么病症,便想着多问几句,好随便按个病给她?” “并非如此。”宋尔雅摇了摇头,“陛下,贵妃娘娘,这宫女并非是气血不足,而是带下阴痒,这病要非褪了衣物,轻易是看不出来的,臣妇自然是要多问几句,才能下决断。” 宫女的脸色已然煞白,连忙否认:“奴婢并没有下身不是,陈夫人又何必污蔑奴婢清白!” “陈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梦璃皱了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严厉的斥责,“李院判已经断定是气血不足,你要是真的看不出来,也可顺着说下去,我们也不会怪你。” “可你却在这里胡言乱语,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到底是你想故意出风头,还是有心污人清白,坏了这宫女的清白名声?” 李嫣儿立刻附和道:“就是啊!陈夫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宫女在宫里当差,最看重的就是名节,你怎能凭空污蔑她有那种见不得人的病症?” 周围的贵妇们也纷纷议论起来,看向宋尔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和质疑。 “是啊,李院判可是太医院的圣手,怎么会诊错?” “我看这陈夫人就是没本事,想故意说些出格的话博眼球吧?” “可这也太不把宫女的名节当回事了,真是乡野出身,不懂规矩。” 宋尔雅站在原地,听着这些议论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她知道这带下阴痒是羞于出口的病症,可要是被当成气血不足来诊治,只会适得其反,那才是彻底毁了这女子。 第13章 一律打死 宋尔雅的目光扫视过在场的众人,看到他们眸中都是不信,心中只觉苦涩。 没想到,众目睽睽,竟然没有一人信她。 她下意识看向了周宴珩,只见他皱了眉头,眼底是宋尔雅分辨不出的情绪。 “雅雅!”就在这时,陈明安的声音突然响起,话语里还带着几分慌乱。 他快步走到宋尔雅的身边,眼中已然带了几分不耐烦,低声呵斥道:“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先不说李院判在太医院多年,诊断不可能有错,单说这宫女是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品行端正,怎么可能会得这种脏病,定是你看走了眼。” “你快些跟贵妃娘娘认个错,只说是你一时糊涂,诊错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不然难道你是想让整个陈家都跟着你倒霉!?” 宋尔雅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旁人不信她也就算了,可陈明安是亲眼看着自己在西北用医术救了多少人的,怎么还不信自己的判断。 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陈明安伸过来要拉自己的手,眼底没了方才的温顺,而是冷冷开口:“我没有说错。” 她这话倒是将周遭的嘈杂给打断了。 “在西北的时候,不少军户家的妇人得这种病,有的是刚生产完,身子虚,有的则是平日里不方便清洁,脉象都跟这宫女一模一样,起初都以为是气血不足,可越补身子越虚,最后瞒不下去了,拖成了顽疾。” “贵妃娘娘,这病并非是说这宫女品行不端,不过是女子寻常的病症罢了,多是身子虚导致,便是清清白白的女子也会有这些病症,只要好生调养,自然会好。” “可要是真的只做气血不足,才是真的害了她。” “还是说,女子生了病,说都不能说了?” “放肆!”江梦璃猛地沉下脸,手中的团扇重重拍在掌心,“宋尔雅,你还敢狡辩!李院判诊断在前,宫女自己也否认,你非要揪着这点不放,难不成是想当众扒了宫女的衣裳验证?你一个有诰命在身的妇人,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她说着,目光转向那瑟瑟发抖的宫女,语气陡然变得冰冷:“你这奴才,今日这事因你而起!既然陈夫人说你有那种见不得人的病,你便自证清白!若是真被污蔑,便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本宫自会为你做主,追封你为江家义女,让陈家给你偿命!” 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抖若筛糠。 她知道自己得了这样见不得人的病症,迟早都会被发现,可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会如此。 她不想死。 “娘娘饶命!奴婢真的没有……奴婢真的没有那种病啊!”宫女脸色惨白,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宋尔雅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宫女身前 “贵妃娘娘!此事与她无关,何必逼她以死明志?若是真出了人命,这赏菊宴岂不成了索命宴?只怕就连贵妃娘娘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她转头看向周宴珩,跪地,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陛下!臣妇愿以诰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若是陛下不信,可召宫中女医和有生产经验的嬷嬷前来,让她们私下查验,若臣妇说错了,甘愿受罚,摘除诰命,永不踏入京城!” 周宴珩沉默良久。 他并不知宋尔雅会医术,只当她今日也是胡说,可冷眼瞧着,她实在没必要为了出风头做到这一步,只怕这宫女的病症真的如她所说。 他本想为她出头,可看她根本就没有让自己帮衬的意思,自是懒得开口。 如今听了这话,心情大好,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是往常的平静:“准了。” “去!召太医院的女医来,再吩咐下去,此事不可能声张,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要是有人议论宫女的清白,一律打死!” 这带着威严的话让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多嘴。 太监领命快步离去。 江梦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反驳周宴珩的决定,只能死死攥着团扇,看向宋尔雅的目光好似能喷出火来。 不多时,女医便到了。 只是跟着前来的还有太后身边的嬷嬷。 “老奴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嬷嬷屈膝行礼,声音沉稳,“太后娘娘听闻今日有赏菊宴,本想亲自过来凑个热闹,只可惜身子不适,不便前来,又听闻对女子病症有所争议,担心牵扯宫闱体面,特命老奴前来,与女医一同查验。” 周宴珩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宋尔雅身上,试探问道:“陈夫人,你意下如何?” “臣妇并无异议。”宋尔雅淡淡道。 她虽是第二回入宫,可看众人对江贵妃的态度,便知道她在宫中的地位,这些女医难免不会为了讨好江贵妃而扯谎。 可太后身边的嬷嬷却未必。 她愿意赌一把。 周宴珩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嬷嬷和女医一同检验。 只是江梦璃眸中的杀意却越发明显。 女医与嬷嬷会意,引着那名宫女往偏殿去。 宫女走时脚步虚浮,路过宋尔雅身边时,偷偷抬眼望了她一下,眼底满是惶恐。 偏殿的门关上后,御园里陷入死寂。 李嫣儿站在江梦璃身侧,手指绞着帕子,时不时瞟向宋尔雅,先前的幸灾乐祸早已变成不安。 陈明安则在一旁踱步,眉头紧锁,既怕宋尔雅真的诊错丢了陈家脸面,又怕她诊对了得罪江贵妃。 江梦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她却浑然不觉,只冷声道:“陈夫人倒是有本事,竟能劳动太后的人前来,只是我倒要提醒你,若是最后查出来,是你故意污蔑宫女,便是太后在此,也护不住你。” 宋尔雅垂眸,声音平静无波:“贵妃娘娘放心,臣妇不敢拿诰命与宫女清白做赌注。” “只是臣妇在西北时,见过太多女子因‘羞于启齿’延误诊治,最后落得终身难愈的下场,今日即便没有太后嬷嬷前来,臣妇也会求陛下彻查,总不能看着一条性命被‘体面’二字耽误。” 第14章 当真是清白的 宋尔雅这一番话不卑不亢,却让江梦璃对她的厌恶又多了两分。 可周宴珩还在这里,江梦璃不能太过发难。 李嫣儿似是看出了江梦璃的心思,连忙绕到她的身旁,声音带着几分恭维:“贵妃娘娘不必着急,这宋尔雅不过是一介乡村野妇,即便是在西北学了些医术,也比不过宫里的太医,今日必有她的好果子吃。” “最好如此。”江梦璃咬牙切齿。 不过片刻,偏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到了二人的身上。 女医率先走出来,神色复杂。 太后身边的嬷嬷紧随其后,手里还拿着一方叠得整齐的素色帕子,上头隐约沾着些药渍。 “情况如何?”周宴珩问道。 二人行到周宴珩面前,屈膝行礼,嬷嬷率先开了口:“回禀陛下,经查验,那宫女并非气血不足之证,而是带下阴痒,且已有些时日,须得加紧治疗才行。” 这话一出,李嫣儿脸上的得意瞬间换成了惊慌失措。 她下意识去看一旁江梦璃,唯恐这位贵妃娘娘会迁怒于自己。 江梦璃握这团扇的手指猛地收紧,恶狠狠地瞪了李嫣儿一眼,可面上却依旧要维持着贵妃的端庄。 她不敢多想下去,只担心今日的事情会让周宴珩对她不满,连忙皱了眉头,看向那刚从偏殿出来的宫人,厉声斥责:“好个不知检点的奴才!在宫里当差竟然还敢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身子不适也就算了,陈夫人问你,你却还不肯承认,真是丢尽了本宫的脸面!” 这宫人本就因暴露自己的病症而惶恐不安,如今又听了这劈头盖脸的训斥,浑身颤抖,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娘娘冤枉!奴婢自入宫来一直恪守宫规,不敢与外男有半分接触,实在不知为何会得这病!求陛下、娘娘明察,奴婢当真是清白的!”她哭得泣不成声,让人心生不忍。 宋尔雅见真相大白,本不愿意再露脸,可见江贵妃不分青红皂白便想给宫女定罪,心中到底不忍,更是不觉想起在西北那些同样病症却被误解的妇人。 她上前一步,开口:“贵妃娘娘,此事并非是这宫女的过错,这带下阴痒并非只有行查踏错才会的,未出阁的女子若是清洗不当,又恰逢身子虚弱也会染上病症。” “陈夫人懂得倒是多。”江梦璃的话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只是西北条件简陋,怕是连快干净的布料都难得,得这病自然不奇怪,可宫中的东西都是上乘,怎么还会有人得这样的病症,分明是她自己不守妇道!” 宋尔雅并不理会她话里的讥讽,淡淡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若是月事过后只用粗布擦拭,或是没能及时用温水清洗,秽物残留,闷久了便容易滋生湿热,日子久了,自然会觉得不适,再有晾晒不得当,布料里藏了潮气,或是天热时出汗多,更换不勤,久而久之都会引发这病症。” “宫中贵人有人伺候,月事时用的更是细软棉布,日日有温水擦洗,衣物更是处理妥当的,自然不容易得这病,可当差的宫人们,活多且杂,忙起来怕是连更衣的功夫都没有,难免疏忽,但也可见她们的用心,要是因此还要被污蔑清白,那可当真是冤枉了。” 她这话条理清晰,又给足了宫人们体面。 周遭有女眷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她们倒是出身富贵,却也听过府中丫鬟有类似的烦恼,犯上遇上了便一律打发出去,只恐坏了家里的风气,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缘由。 江梦璃见宋尔雅几句话便扭转了众人的看法,心里更是不快,冷哼一声:“那这么说,那些祸乱宫闱的人也可用这样的话做托词了?” 宋尔雅皱了眉头,只觉得她是故意挑刺。 正准备再开口的时候,陈明安快步走了出来,拉了拉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劝道:“雅雅,你快少说两句吧!贵妃娘娘也是为了宫中规矩着想,你这般岂不是给她难堪?你好歹体谅体谅我,体谅体谅思舟吧。” 听得思舟的名字,宋尔雅满腹的话都散了。 她不能为了给别人争一个公道,不管自己的思舟。 周宴珩的目光落在宋尔雅身上,眸色深了深。 他先前虽觉得宋尔雅没必要拿诰命赌前程,却也没完全信她,毕竟李渊是太医院院判,医术在京城素来有名,可眼下嬷嬷亲口证实了她的诊断,倒让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看来离了自己,她真的跟从前不同。 “既是如此,便让女医给宫女开些对症的方子,送她去偏殿好生休养。”周宴珩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先前的疏离,“日后宫中若有宫女嬷嬷得了类似病症,也可寻陈夫人请教一二,陈夫人在西北诊治过不少妇人,经验想必比太医院的男医更贴合女子情况。” 这话无疑是给了宋尔雅极大的体面。 江梦璃听了这话,心中的怨恨又多了几分,眼下宋尔雅已经得了周宴珩的青眼,要是再借着这个由头在宫中站稳了脚跟,只怕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想到这里,她连忙上前一步,开口:“陛下,陈夫人毕竟是诰命夫人,怎好一直屈尊为这些宫人看病,宫中也有女医,日后让女医看诊也就是了。” “陛下厚爱,臣妇愧不敢当,今日不过是侥幸罢了,实在比不过宫中的太医和女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宋尔雅的话带着极大的抗拒。 周宴珩并没有因为她的抗拒而动气,反而觉得这才是自己认识的宋二丫,有自己的主见,而并非只会顺从,等再开口的时候,他平淡的语气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陈夫人何必如此自谦,医术好坏,不在出身高低,关键是能不能对症救人。” “今日你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你也就不必推辞了。”他话头一转,看向旁边的陈明安,随口问道,“陈爱卿,你觉得呢?” 第15章 就因为她姓宋 陈明安后背瞬间就沁出层冷汗,忙不迭弓着身子应和:“陛下圣明,内子确实有点微末伎俩,能得陛下看重,是她的福气,更是我们陈家满门的荣耀,只不过她到底是乡野出身,见识浅,往后还得靠陛下和宫里的圣手多指点提携才行。” 这话的确谦虚,却是将宋尔雅牢牢绑在了陈家妇的身份上。 宋尔雅并非看不出他的这番做派,却也懒得计较,只要思舟能继续在陈家这个避风港生活下去,就够了。 一时间,只有江贵妃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精心筹备的赏菊宴,全都被宋尔雅抢了风头,自己还当众丢了脸面,就连周宴珩都对她另眼相看。 难道就因为她姓宋? 她强压着心里翻涌的嫉恨,挤出个端庄的笑:“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各位不用放在心上,园子里的金菊开得正好,本宫已经让人备了菊花酿和新做的点心,咱们移步水榭,边赏菊边尝尝吧。” 众人赶紧跟着附和。 宋尔雅正暗自松了口气,打算跟着众人往水榭去,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太后嬷嬷却突然上前,对着周宴珩和江梦璃行了一礼,声音平稳:“陛下,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刚听说了御园里的事,对陈夫人挺好奇,特意让老奴来请陈夫人去寿康宫见一面。” 这话一出,满园哗然,就连江梦璃都拧了眉头。 要知道,太后一向深居简出,平日里连宫中的嫔妃都甚少召见,今日居然主动召见一个五品宜人。 陈明安也愣住了,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看向宋尔雅的眼神里,又惊又疑,还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 要是宋尔雅在太后面前说错话,牵连的可是整个陈家! 周宴珩眸色沉了沉,看了那嬷嬷一眼,淡淡道:“既然是母后要见,陈夫人就去吧。” “臣妇遵旨。”宋尔雅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恭顺地应了声。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跟在嬷嬷身后,走出了御花园。 往寿康宫去的路又静又长,宫墙高高耸立,琉璃瓦在秋日的光线下泛着冷飕飕的光。 寿康宫里,檀香袅袅。 宋尔雅闻得一阵檀香味道,心里的惶恐竟是安静了些许,依礼跪下:“臣妇宋氏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起来吧。”太后慢慢睁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位陈夫人,轻笑一声,“哀家听闻你在西北的时候曾经手刃贼寇,今日一见,你竟是个弱不禁风的样子,跟传闻中的样子很是不同呢。” “太后娘娘说笑了。” 太后脸上的笑瞬间收敛,看向她的眸子带了几分审视,问道:“你可知,哀家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宋尔雅不觉皱了眉头。 她在小河村的时候并未听过太后的事情,也不曾见过,想来并非为着从前的事情,既如此,那便只能是宫里的事情了。 她硬着头皮应道:“今日的事情事出紧急,臣妇自知鲁莽,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并非如此,哀家今日见你,是想让你日后少入宫,最好不入宫。”太后摆了摆手,“你常年在外,或许不知情,可宫里的人都是知道的,你出身乡野,又姓宋,难免会让陛下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少入宫,对你好,对陛下也好。” 宋尔雅猛地抬头,杏眼圆睁,满是错愕。 攥着裙摆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尖掐进掌心,连带着膝盖旧伤都隐隐作痛。 她早已改头换面,连名字都从宋二丫换成了宋尔雅,在京城更是谨小慎微,从未向人提及过往,可太后轻飘飘一句话,好似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 宋尔雅喉间发紧,强压着心头的慌乱,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太后娘娘,臣妇不懂您的意思。” “臣妇出身乡野是真,姓宋也是真,只是和陛下的从前有什么干系?”她垂着眼,不敢再与太后对视,声音也渐渐没了底气,“臣妇入宫,皆是遵旨行事,从未有过半分逾越,往后若没有陛下或娘娘的旨意,臣妇也断不敢随意踏入宫门半步的。” 太后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袅袅茶香萦绕在殿内,却没立刻开口。 殿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更显得殿内寂静的可怕。 宋尔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早已渗出冷汗,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懂不懂,不重要,你只需记住哀家的话,日后少入宫便是。”她顿了顿,放柔了自己的声音,“不过你不能入宫,日后陛下很难想起你这个人来,你的诰命也很难往上册封,为了补偿,你日后要是在京城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有人故意刁难你,你尽管告诉哀家,哀家也会替你做主的。” 宋尔雅本就不想被卷进宫里的事情,又想跟从前的人再不往来,如今太后主动让她少入宫,分明就是给了她机会。 她连忙应道:“臣妇遵旨。” “好了,送陈夫人回御花园吧。”太后见她这般识时务,微微颔首。 宋尔雅刚要转身,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太后的鬓角。 方才太后端茶时,她分明看见太后的手指悄悄按了按太阳穴,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心头一动,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太后娘娘,臣妇斗胆问一句,您是否时常犯头风?” “你怎会知道?”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抬眸看向宋尔雅。 “臣妇在西北时,曾给不少军户家的老人看过头风,方才见娘娘按揉太阳穴,神色也有些倦怠,想来是夜间睡不安稳,头风时常发作,扰得您休息不好。”宋尔雅轻声解释,“臣妇有个土方子,用晒干的菊花、薄荷、川芎各三钱,加上两钱白芷,一起磨成细末,装在绢袋里,睡前枕在头下,或是用开水冲泡代茶饮,坚持几日,头风发作的次数便能少些。” “若是头风急性发作,也可用温水调些药末,敷在太阳穴上,能快速止痛。” 第16章 失仪 宋尔雅知道太后是尊贵之躯,未免看得上这样的土方子,可医者仁心,她还是忍不住多言:“太后娘娘大可试上一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太后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赞赏。 这么多年,她的头风始终不能根治,即便是请了太医,也无济于事,如今这女子说得有理有据,倒是有几分可信。 她并未多言,而是挥手让嬷嬷将人送走了。 宋尔雅跟着嬷嬷踏出寿康宫的门,迎面就裹来一阵秋风,风里带着御花园金菊的冷香,这才让她一直绷着的神经松了那么点儿。 她脚步不由得快了些,心里只盼着赶紧找到陈明安,好早点儿离开这宫里的是非窝,可等她绕回之前赏菊的地方,眼前只剩满地散着的菊瓣,还有几只空了的茶盏,方才围在这儿的女眷和宫人,竟连个影子都没了。 “怪了,人都去哪儿了?”宋尔雅自己嘀咕着,正想找个宫人问问,脚底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方才宴饮时掉的银筷。 她身子一晃没稳住,往前扑了过去,原以为免不了磕疼,没想到竟撞进一个带着龙涎香的温热怀抱里。 这熟悉的香气让宋尔雅浑身一僵,跟被烫着似的想往后退,抬头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明黄色的龙袍衣角垂在她眼前,上面绣的金线在太阳底下闪着冷光。 是周宴珩。 “陛下!”宋尔雅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手脚瞬间冰凉,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周宴珩,踉跄着退了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臣妇失仪冲撞了陛下,求陛下开恩恕罪!” 她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怀中一空,周宴珩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低头去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宋尔雅。 这女人,怎么这么怕自己? “无妨。”周宴珩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眼中的不快已然遮掩不住,“母后召你过去,说了些什么?” 这话让宋尔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额上布了一层薄汗,搪塞道:“太后娘娘昨夜头风难耐,不曾休息好,听闻臣妇略懂医术,询问臣妇有没有缓解的方子罢了。” 话音落下,她的头垂得更低。 “哦?母后的头风,太医院的人都没辙,你倒有方子?”周宴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怀疑,“你这医术,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先前在西北,你只说跟着军户家的女眷学了点皮毛,可今日给宫女诊脉、又给母后荐方子,倒不像是皮毛的样子。” “宋二丫,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宋尔雅心里一紧,知道方才那套搪塞的话瞒不过他,低声道:“臣妇就是运气好,在西北时见得多了,记了些土方子罢了,哪能跟太医院的圣手比?不过是太后娘娘体恤臣妇,才肯听臣妇多唠叨几句。” 这话答得含糊,周宴珩听了,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他原本还想着,经过今日的事,她或许能对自己少些防备,可没想到她依旧这般遮遮掩掩,半句真话都不肯说,一股无名火蹭得就冒了上来,他正想再追问,却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在地上回话:“陛下,御书房的大臣们都等着呢,说有军情要奏请您。” 周宴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了眼地上依旧不敢抬头的宋尔雅,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他转身对身边的内监吩咐:“送陈夫人去水榭那边,女眷们都在那儿歇着呢。” “是。”内监躬身应了下来。 周宴珩又看了宋尔雅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没开口,转身走了。 明黄色的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竹林尽头。 宋尔雅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才敢慢慢抬起头,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了。 她望着周宴珩离去的方向,心里乱得很,方才他眼底的不高兴那么明显,可最后还是放了她一马,这人的态度,真是时好时坏,让人根本猜不透。 算了,反正日后少进宫来,想来也不会再跟他碰面了。 宋尔雅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跟着内监往水榭那边走。 这内监是个不爱说话的,一路上只默默在前面引路。 穿过一片种满秋海棠的花廊,眼看就要到水榭门口,内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夫人恕罪,奴才实在内急,得去旁边的净房一趟,您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宋尔雅愣了一下,看着内监急得有些冒汗的模样,只好点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就是。” 内监连声谢过,脚步匆匆。 一时间,偌大的花廊只剩了宋尔雅一人。 秋海棠开的正是热闹,粉白花瓣落了满地。 宋尔雅倚着廊柱等那内监,心里只盼着人能快些回来,好早点跟陈明安会合。 可没等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她回头,就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跟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泼在了她后背上。 茶水透过薄薄的衫子渗进肌肤,让她皱起了眉头。 转身看见个小宫女跪在地上,手里的托盘摔在一旁,满地瓷片。 “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小宫女脸色惨白,额上布了一层汗水,“管事嬷嬷着急,叫奴婢赶紧将茶水送过去,奴婢这才没看路,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开恩,饶恕奴婢这一次吧。” 宋尔雅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淡淡开口:“不过是脏了件衣裳,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你先去复命吧。” “夫人……奴婢多谢夫人!”小宫女愣了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过关了,抬头时眼里满是感激,又重重磕了个头,才慌忙爬起来收拾地上的瓷片,这才捧着托盘慌慌张张跑远了。 只是宋尔雅却叹息一声。 她衣裳不多,此番进宫更没带衣物,等会见了江贵妃,还不知会如何。 第17章 不值得 秋风徐徐,宋尔雅的后背泛起了丝丝寒意。 她才得罪了江贵妃,此番不得体过去水榭,只怕又要免不了一番冷嘲热讽,看来是得等内监回来再想法子了。 这般想着,她往旁边走了两步,本想着将自己的身影掩在那棵长得正盛的秋海棠的后头,却不曾想,还没等自己站定,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讥讽的声音:“哟!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在这里鬼鬼祟祟,没想到竟然是陈夫人。”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得罪了太后,没脸见人了?” 话音落下,宋尔雅不觉皱了眉头。 李嫣儿今日摆明了要自己难堪,一次两次没有顺心,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李嫣儿一眼便看到了宋尔雅后背的污渍,眸中的嘲讽更甚,冷笑一声:“虽说陈夫人出身乡野山村,可如今到底是诰命夫人,总得顾及些体面,你这副尊容到了贵妃娘娘面前,岂不是存心让人笑话,只是可惜,明安哥哥好不容易争来的仕途,是要尽数毁在你手里了。” “可不是,也不知陈将军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娶了个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娘子。”一旁鹅黄色衣装的女子连忙附和。 剩下几个没说话的贵女眼中也是有嫌弃流露出来的。 宋尔雅今日经历了这么多,彼时已经累了。 她懒得跟李嫣儿解释太多,只是淡淡道:“只是偶然弄脏罢了,李小姐倒也不必将所有的心思放在我的心上,要是真的不得体,我等会找机会出宫就是,不会污了你们的眼。” “你好大的胆子!”李嫣儿见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头,心中怒火更甚,“今日赏菊宴是宫里的意思,贵妃娘娘还没说散席,你倒是先想着走了,你到底有没有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宋尔雅虽知道她会借题发挥,却没想到竟是想要将小事闹大,这样不敬的罪名,她担不起。 她叹息一声,正想着再开口,却不想一旁竟然传来了一道温婉的声音:“不过是件衣裳罢了,李小姐又何必咄咄逼人呢?贵妃娘娘为人大度,想来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定陈夫人的罪,李小姐,你说是不是?” 这话让李嫣儿的脸色僵住了。 她本想借江梦璃让宋尔雅害怕,却不想半路杀出来了个程咬金,要是自己真的应下,那便是编排贵妃。 才是大罪! “陈夫人,我看你我身量差不多,正巧我带了件襦裙,不如便先借给你应急吧。” 李嫣儿猛然回头看去,见是吏部尚书府上的千金苏扶盈,瞪着眼,话中带了嘲讽:“你倒是惯会做好人的,将自己的衣裳给她穿,也不怕沾染了穷酸晦气!” “穷酸晦气也比心思歹毒强。”苏扶盈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嘴,走到宋尔雅面前,将手中的衣裳递了过去,笑道,“还希望陈夫人别嫌弃。” 宋尔雅本就着急,如今有人肯出手相助,心中自然高兴,连忙盈盈一拜:“多谢姑娘。” 她又想着,今日来赴宴的女眷都能看出江贵妃对自己的不喜,即便是不跟着挤兑自己,也大多是冷眼旁观,这人却肯主动伸出援手,自己单单道谢只怕是不够诚意。 正准备再开口,却见苏扶盈吩咐身后的宫女:“你带陈夫人去更衣,一定要时时刻刻跟着,别叫她迷路了。” 宫女应下,在前头引路:“陈夫人,这边请。” 宋尔雅朝着苏扶盈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便跟着宫女先去了。 李嫣儿站在一旁,看着她就这么离开,眸中的怒火仍旧遮掩不住,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直接上去将人抓住,非得叫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才行。 方才的贵女凑过来,低声劝道:“嫣儿,苏小姐的家世不输你我,日后也免不了要打交道,犯不着为了一个乡野妇人得罪她,不值得。” “我知道!”李嫣儿狠狠瞪了宋尔雅的背影一眼,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回水榭去了。 宋尔雅跟着宫女进了偏殿,殿内陈设简单。 宫女站在门口,欠身:“夫人便在这里更换衣物吧,奴婢在外头候着,不会让人闯进来的。” 宋尔雅点了点头,等宫女退出去关上门,才松了口气,伸手去解身上湿衣。 湿衣贴在身上冰凉,褪去时还沾着肌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襦裙,料子是上好的软缎,触手顺滑,针脚也细密,一看就是精心缝制的。 她对着铜镜比画了一下,腰身正合自己的尺寸。 可等她真往身上穿时,却犯了难。 那裙摆刚到膝弯,胸前的布料被紧紧绷着,无论怎么拉扯,领口都合不拢,露出一盘莹白的肌肤。 宋尔雅急得额角冒了汗,扯着布料的手指越发慌乱。 明明身量差不多,怎么偏偏胸前不合身? “陈夫人,您可换好了?”殿外突然传来宫女的催促声,“贵妃娘娘那边派人来问了,说水榭的宴席就等您一位便可以开席了,您要是再不去,只怕是要惹了娘娘不快了。” 这话一出,宋尔雅更慌了,手忙脚乱地去拿一旁自己的脏衣裳。 可还没等拿到衣裳,偏殿的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 宋尔雅浑身一颤,猛然回头,只见周宴珩阴沉着脸,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 此时,她衣衫半褪,襦裙还挂在臂弯,胸前只有一层贴身小衣,慌乱之下,竟不知到底是先捂胸口还是先挡腰身。 周宴珩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拧成了一团,眼底冷意翻涌。 当年自己遍寻宋二丫而找不到,江贵妃屡次提起,她必然是爱慕虚荣,怕被连累才跑的,他还不肯信。 今日却是不得不信了。 当日对自己弃之如履,如今见他成了皇帝,便又想凑上来,就连衣衫不整的把戏都用上了。 “宋二丫,你这般着急叫朕过来,就是为了让朕看你在这惺惺作态吗?”他怒目圆瞪,眼神里早就没了半分温情,只余厌恶。 第18章 荒唐 宋尔雅本就心急如焚,如今听了这话,更是又急又羞,无力辩解:“我没有……” “没有?”周宴珩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满席女眷,偏你在这里衣衫不整?” 他本在与朝臣议事,见方才给宋尔雅引路的小太监匆匆而来,说陈夫人有要事要同自己说,他便抛下朝臣过来,却不想竟是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 宋尔雅指尖攥着臂弯里的襦裙,布料的冰凉顺着指尖钻进心里,激得她打了个寒噤。 她抬眼望向周宴珩,眼底满是慌乱和委屈,可又使劲忍着不让水汽漫上来,声音都带着点发颤:“陛下,真不是您想的那样……这衣裳是苏小姐借我的,可领口不合身,我正着急换不上呢,宫女又催着说贵妃等着开席,结果门突然就被推开了,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宴珩眼里的冷意堵了回去。 她心里清楚,这会儿不管说什么,在他看来都像狡辩。 周宴珩盯着她泛红的眼尾,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细细密密的疼慢慢漫开来。 他明明该气她不知廉耻,可看着她这副模样,那点怒火竟像被泼了冷水,瞬间灭了大半,只剩下说不清楚的烦躁和心疼。 他赶紧别开眼,不想再看她这让人心乱的样子,冷声道:“荒唐。”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走,明黄色的龙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殿门被甩上。 宋尔雅望着空荡荡的殿门,紧绷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 她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上,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抖着。 她原以为,周宴珩至少会听她把话说完,可他连个眼神都舍不得给,只留下一句荒唐,就把她所有的委屈都钉在了原地。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厌恶她,从前是,现在还是。 她虽然并不想继续跟周宴珩扯上关系,可想到那厌恶的眼神,她还是止不住的心痛。 细碎的哭声从她的喉咙里溢了出来,却是细细小小,生怕被殿外的宫人听到。 秋风吹过,让周宴珩的思绪清楚了一些。 他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心疼,那个当年丢下他走了的女人,如今就算真耍了手段,他也该冷眼旁观才对,可刚才看到她泛红的眼尾,他竟有点后悔说那样重的话。 他转身对身后的内监吩咐:“去尚衣局取身合身的襦裙,送到偏殿给陈夫人。” 内监愣了一下,赶紧躬身应道:“是,陛下。” 周宴珩挥了挥手让内监退下,自己则背着手,快步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水榭那边,宴席早就备好了,各色点心摆满了桌案,金菊在旁边吐着香气,可席上的气氛却有点微妙。 江梦璃端着酒杯,眼神时不时往偏殿那边瞟,显然是等着看好戏。 苏扶盈端着酒杯,慢慢走到江梦璃面前,微微屈膝:“贵妃娘娘,臣女敬您一杯。” 她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 “娘娘交代的事,臣女已经办好了,方才陛下离开偏殿时,脸色很难看,想来是对陈夫人动怒了,这下子她在陛下心里只是一个攀炎附势的贱人了。” 江梦璃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轻轻碰了碰苏扶盈的酒杯。 她并不觉得宋尔雅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放在从前,她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偏偏周宴珩对她另眼相看,自己自然也就容不下这个妇人了。 “你做得不错,日后本宫肯定不会亏待你。”她笑道。 苏扶盈脸上露出殷勤的笑:“能为娘娘分忧,是臣女的福气。” 就在这时候,江梦璃放下酒杯,看向陈明安,语气带着点随意:“陈将军,这都过去这么久了,陈夫人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在宫里迷路了吧?你这个做夫君的,也该去找找才对。” 今日的宴席本就男女凑在一块,陈明安自然是围着李嫣儿转着,二人一直说笑,倒是叫他忘了还有宋尔雅这么个人的存在。 他看了看天色,确实过了很久,心里不由得有点不满,只觉得宋尔雅真是不懂事,在宫里还这么磨蹭,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可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站起身,故意装出关切的样子说:“娘娘说的是,臣这就去找找内子。” “明安哥哥,不如叫我同你一起去吧,宫中路杂,如今天色也快晚了,多个人,总能看得更清楚些。”李嫣儿毫不避讳地站起身来,面上还带着贴心的笑,露出懂事的模样来。 陈明安自然觉得这个主意好,便是找不到宋尔雅,他也能继续跟李嫣儿说话。 江梦璃一眼便看出了李嫣儿的那些小心思,却还是道:“也好,你们快去快回,别耽误了这赏菊的好时辰。” 两人谢过江梦璃,并肩往偏殿的方向走。 偏殿里的啜泣声慢慢轻了下去,宋尔雅抬手抹了抹眼角,指尖还沾着点湿润的凉意。 她深吸口气,把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挺直脊背站了起来。 哭没用,只会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更得意,还会让周宴珩觉得她在故意博同情。 她走到铜镜前,望着镜里衣衫半褪、脸色苍白的自己,伸手理了理贴身小衣的领口,又把苏扶盈那身不合身的襦裙叠好放在一边。 指尖碰到布料时,方才周宴珩眼里的厌恶又冒了出来,心口跟着泛起一阵涩意。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还有宫女温温柔柔的声音:“陈夫人,奴婢奉陛下的命令,送衣裳过来了。” 宋尔雅愣了一下,握着襦裙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周宴珩? 他那般厌恶自己,怎么还会让人送衣裳来? 是觉得方才那场面太难看,怕传出去丢了帝王的颜面,还是……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压下去,轻声应道:“进来吧。” 宫女推门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走到宋尔雅跟前屈膝行了个礼,把盒子递过来:“夫人,这是尚衣局刚备好的襦裙,陛下特意吩咐按您的身量挑的,您瞧瞧合不合心意。” 第19章 诛心 宋尔雅接过漆盒,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里头是一身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裙摆还缀着细碎的珍珠,料子是上好的云锦。 这么多年,不管在小河村,还是西北,这样好的料子,她见都没见过。 果然,她和周宴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淡淡道:“劳烦你替我谢过陛下。”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陛下吩咐了,叫奴婢在外头等着,等会带您回水榭去,您不必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就是。”宫女笑着应下来,说完就退了出去,轻轻把殿门带上了。 宋尔雅拿着襦裙走到屏风后面,褪下身上的湿衣服,把月白色的襦裙穿了上去。 尺寸刚好,领口贴合,裙摆垂下来顺顺的,衬得她原本清瘦的身子多了几分温婉。 她对着铜镜整理了下发髻,又把苏扶盈那身襦裙仔细叠好。 整理妥当了,她深吸了口气,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宫女见她出来,赶紧上前一步:“夫人,咱们这就回水榭那边吧?” 宋尔雅点了点头,跟着宫女往前走去。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宫墙旁的宫灯被逐一点亮,暖黄的光透过灯罩洒在青石板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慢慢朝着水榭的方向挪动 李嫣儿看着地上的影子,突然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些许的抱怨:“明安哥哥,你倒是有心带着陈夫人出来见世面,可她未免也太没规矩了,先是顶撞贵妃娘娘,又是弄污了衣裙,如今换件衣裳都耽误这么久,亏得贵妃娘娘大度,不跟她计较,不然连累了陈家可怎么好?” 陈明安皱了皱眉,心里也觉得宋尔雅来了京城后,越来越没有在西北的豪爽,反而整日惹是生非,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半分贵夫人的体统都没有。 “她本就出身乡野,不懂规矩也是人之常情……”他含糊开口,看到李嫣儿眉眼间的娇嗔,突然有了主意,开口,“她自是比不上嫣儿你懂规矩,只是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也不能日日跟她待在内宅,要是你日后得空,可要多教教雅雅,让她也学学怎么当合格的陈家主母。” 李嫣儿眼底闪过一丝窃喜,脸上却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柔声应道:“明安哥哥放心,我肯定好好帮陈夫人的,断然不会再让她在外丢人现眼,只是……” 她突然为难起来。 “你有什么为难只管告诉我,只要我能帮衬上的,绝不推辞。”陈明安看她为难,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拧成了一团。 他下意识想要握住李嫣儿的手,却还是止住了。 李嫣儿不知不觉红了眼圈,出口的话都带了哭腔:“我倒是有心为明安哥哥分忧,只怕陈夫人不愿意,今儿明明是贵妃娘娘举办的赏菊宴,可你瞧瞧,却成了陈夫人出风头的地方,你知道的,我还想着能够在贵妃面前露脸,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回去必然要被爹爹斥责我不会办事了。” 这话让陈明安止不住的心疼。 他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连忙伸手给李嫣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嫣儿实在不必为此事着急,今日没机会,日后总有机会,这宋尔雅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还要抢风头,分明是得了诰命,便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了,你只管教她,非得教她改了这陋习才好!”他眼底的嫌弃不似作伪。 他本就对宋尔雅没有太深的感情,眼下建功立业,也想着能够为自己的娘争一个诰命,没想到竟然便宜了她。 李嫣儿听着陈明安的话,眼角的泪珠子掉得更凶,偏还得挤出几分委屈的笑:“明安哥哥,你待我真好,可我总怕惹陈夫人生气,她今日在御花园那般厉害,连贵妃娘娘的面子都敢驳,我哪敢教她呀?” 她说着,故意往陈明安身边凑了凑,指尖轻轻蹭过他的袖口。 “其实陈夫人也挺好的,在西北能杀探子,还会给人看病,比寻常乡野妇人厉害多了,只是不懂京里的规矩罢了,今日若不是陛下护着,怕是早就让贵妃娘娘治罪了。” 话锋一转,她眼底闪过一丝旁人难察的荫翳:“只是陛下怎么偏偏对陈夫人这般上心呢?陈夫人不过是个五品宜人,还是乡野出身,既没显赫家世,也没倾城容貌,陛下那般尊贵,怎么会屡屡为她破例?” “莫不是……” 陈明安本就憋着股气,被李嫣儿这么一说,心里的自负瞬间冒了头。 一个乡村野妇罢了,怎么可能会得陛下的青眼,分明就是陛下看自己才立了战功,这才看重宋尔雅罢了。 他挺了挺胸膛,眉宇间满是不可一世的傲气:“我如今是朝廷重用的参将,日后前程不可限量,陛下为了安抚我这个功臣,才会对她多些容忍,她一个乡野村妇,若不是嫁了我,别说得陛下另眼相看,就连京城的城门都未必能踏进来!” 没有他,她宋尔雅什么都不是。 李嫣儿听得连连点头,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却还装作十分认同的样子:“明安哥哥说的是,都是你有本事,她才能跟着沾光,只是我瞧她今日在偏殿耽误那么久,怕是又惹了什么麻烦,你可得多担待些,别跟她一般见识。” “担待?”陈明安嗤笑一声,伸手替李嫣儿拭去脸颊的泪痕,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肌肤,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有你这般懂事的姑娘在,我哪还有心思跟她计较?等回去了,我得好好说说她,让她安分些,别总给我惹麻烦。” 李嫣儿被他这温柔的动作哄得眉开眼笑,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娇羞道:“明安哥哥,你真好……” 两人靠得极近,竟有几分郎情妾意的模样。 不远处的回廊下,宋尔雅僵在原地,指尖死死攥着裙摆上的珍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钻进心里,冻得她浑身发颤。 方才宫女引着她往水榭走,刚转过回廊,就听见了陈明安的声音。 她本想上前打招呼,却没料到会听见这般诛心的话。 第20章 不能懂事些? 原来在陈明安的眼里,她所有的体面都是他的,甚至早就嫌弃她是个乡村野妇,连计较都觉得是在浪费心思,全然忘了在西北她也是曾和他并肩作战过的。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察觉陈明安的变化,只是总想着,她与陈明安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只要忍一忍,只要思舟能在陈家安稳长大,她便一切都可以不计较,可如今,他跟李嫣儿这般亲密,甚至还在外人面前诋毁自己,她还有什么理由自欺欺人? 陈家,早已不是她和思舟的避风港了。 既如此,她必须早做准备,不能等着被人给赶出去。 引路的宫女也看到了回廊那头的景象,脸上露出几分同情,悄悄抬眼看向宋尔雅,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不知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陛下才好。 好一会儿功夫,宋尔雅深吸一口气,声音淡淡:“我们快走吧,可别叫贵妃娘娘等急了。” “是。” 宫女显然没料到宋尔雅竟然半分不计较,连忙应下,继续引路。 水榭仍旧是一片热闹景致,宫灯挂在亭子廊上,竟是别有几分雅致。 宋尔雅被引到江梦璃面前,盈盈一拜:“臣妇回来迟了,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江梦璃并没急着应答,目光却是落在了她身上那衣裳上头,一眼便认出是宫里的东西,而非是苏扶盈方才给的那件。 “陈夫人身上的衣裳倒是秀雅,不知哪里来的,本宫也想做件一样的。” 她的话分明试探。 宋尔雅心中忐忑,不自觉捏住了自己的手,轻声道:“方才陛下瞧见臣妇身上的衣裳脏了,命人送来的,应当是哪个宫女的衣裳,比不得贵妃娘娘的衣裳华贵。” 果然是周宴珩。 江梦璃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乡下来的粗鄙妇人,到底有哪里好,竟然能让周宴珩一次又一次偏袒她,而自己,当朝贵妃,陪伴了他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却仍旧冷淡。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中的嫉妒压了下去。 “原来如此。”江梦璃努力维持着自己面上的得意,这才反应过来宋尔雅是自己一人回来的,眉眼间不觉带了几分讥笑,问道,“只是陈夫人怎么是自己回来的,方才陈将军和李小姐一同去寻你了,你难道没瞧见?” 宋尔雅脸色难看了几分。 方才的那些事情,她自己知道也就是了,要是真的闹得众人皆知,陈家没有脸面,她自己也没有脸面。 她搪塞道:“想是方才臣妇着急回来,便叫宫女带着绕了小路,这才错过了。” 话音落下,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陈明安和李嫣儿并肩回来,二人脸上还带着笑意,颇为郎才女貌。 不知情的只怕会将二人认为夫妇。 宋尔雅看到这一幕,眼底却没有半点波澜。 反倒是陈明安。 他方才说了那些话,如今自然是有些心虚的,如今见了宋尔雅,连忙露出了关心的神色,道:“雅雅,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我方才去偏殿寻你,扑了个空,正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呢。” 要非是方才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和轻松,只怕宋尔雅是真的信了这话。 她没有言语。 江梦璃却是很满意宋尔雅的反应,故意笑道:“本宫方才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新婚小夫妻,没想到是陈将军和李小姐,你二人倒是登对。” “贵妃娘娘说笑了。”李嫣儿面露羞涩,却得意的看了宋尔雅一眼,“陈夫人还在这,这话难免会叫人误会,要是因此让陈夫人和陈将军生了嫌隙,倒是嫣儿的不是了。” 她这话虽然大度,可分明带着耀武扬威的意味。 江梦璃也连忙道:“说的是,倒是本宫鲁莽了,陈夫人可千万别怪罪才好。” 宋尔雅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淡淡说:“贵妃娘娘说笑了,不过一句玩笑话,臣妇哪会放在心上。” 这话落到陈明安耳朵里,倒成了宋尔雅识大体的证明。 他松了口气,赶紧打圆场:“还是雅雅明事理,嫣儿也是担心你,方才在偏殿附近找了好一会儿呢。” 说着,还不忘给李嫣儿递了个眼色。 李嫣儿立刻顺着话头接上来:“是啊陈夫人,我和明安哥哥都快急坏了,好在你平安回来,不然我都要自责了。” 她语气软乎乎的,眼底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好像自己才是跟陈明安心意相通的那个人。 江梦璃见目的达到,便笑着抬手:“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快入席吧,再耽误下去,这菊花酿都该凉了。” 众人纷纷坐下,宋尔雅被引到陈明安身边的位置,对面正好是李嫣儿。 席上的菜挺精致,水晶肘子泛着油光,蟹粉豆腐冒着热气,还有那碟撒了桂花的糯米糕,看着就让人想动筷子。 可宋尔雅捏着银筷的手,半天没动,只觉得食不知味。 陈明安并没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只顾着对李嫣儿嘘寒问暖,不停地往她的碗里夹菜,柔声道:“嫣儿,我尝着这肘子很是地道,你快尝尝,你身子弱,可得多吃点补补。” 宋尔雅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看来她得加快离开陈家的动作了。 她一心想着日后要带着思舟去哪里安家,一时不慎,竟打翻了手边已经见底的茶盏。 陈明安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皱起眉头,语气里带了些许的不耐烦:“你今日怎么这般毛手毛脚的,我不过是对嫣儿多照顾些罢了,你怎么就这么容不下呢,难不成是觉得得了五品宜人的诰命,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没有。”宋尔雅懒得计较他的这些话,淡淡应道。 可她这个样子落在陈明安的眼里仍旧是在耍小脾气,忍不住再次开口训斥:“你今日屡屡出风头,丝毫不顾陈家的脸面,我已经不同你计较了,如今我不过是看在嫣儿方才找你也出了力的份上才对她多看重些,你怎么又胡闹了?” “雅雅,你不能懂事些?” 第21章 今日委屈你了 宋尔雅看着碗里的糯米糕,桂花的甜香钻进鼻子,却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皱了皱眉头,冷冷问道:“你既这般说,我倒想问问,李小姐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般殷勤?” 陈明安脸色一白,显然没料到宋尔雅会直接质问他,一时有些慌,只能硬着头皮辩解:“你胡说什么,嫣儿是兵部李尚书的女儿,在朝中势力不小,如今又是我的上司,我不过是碍于情面多照看几分,免得得罪了李家,影响了仕途,再说了,嫣儿懂规矩,让她多教教你,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日后再在外头丢陈家的脸!” 这话宋尔雅自是不信的,可她却懒得再纠缠下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江贵妃抬手宣布宴席结束,众人便纷纷起身告辞。 宋尔雅跟在陈明安身后,不过才到了宫门口,便看到了陈府的马车。 她累了一日,实在是不想再客套,却不想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娇滴滴的声音:“明安哥哥,李府的马车还没来,你能不能顺路送我回去?” 陈明安几乎是立刻就应了,那语气里的殷勤藏都藏不住:“自然顺路,嫣儿你且等等,我这就安排。”转头看向宋尔雅时,方才对李嫣儿的那点温柔瞬间没了影,只剩满肚子不耐烦:“雅雅,你看这马车窄得很,实在坐不下三个人,你先自己走回去,我送完嫣儿就回府找你。” 宋尔雅扶着车辕的手紧了紧,指尖都泛了白。 京城的秋夜早带着刺骨的凉,从宫门到陈府,少说也得走半个时辰,他倒好,能这么轻易就让她走着回去。 她抬眼望陈明安,可他的目光早黏在李嫣儿身上,半分犹豫都没有。 宋尔雅叹息一声,也并未多言,准备就这么走回去。 “陈夫人留步。”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宫门口的太监快步走过来,手里捧着块明黄色的令牌,对着宋尔雅躬身道:“陛下有旨,陈夫人今日医术彼时劳累了,特意让奴才备好马车送夫人回府,请夫人上车。” 话音刚落,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就从宫墙后驶了出来。 乌木车架上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车窗挂着月白色的纱帘,赶车的侍卫穿着禁军服饰,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的仪仗。 宋尔雅愣在原地,根本不知周宴珩只是想做什么。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当初的宋二丫,今日又误会自己攀炎附势,理应将自己赶得远远的,再也不见才是,怎么又安排了马车? 他这般看重自己,只怕江梦璃会更加针对自己。 她不能让思舟出事。 想到这里,宋尔雅下意识拒绝:“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妇……” 太监赶紧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陛下既然安排了,那便是圣旨,,要是夫人不肯上车,那就是抗旨,抗旨的罪名,可不是夫人或是陈府能担待得起的。” 宋尔雅攥紧了裙摆,终究还是没能拒绝。 她如今到底还在陈府,不能让明安为难,要是陈府没了,她和思舟连短暂的栖身之地也就没了。 她对着太监微微颔首,转身走向那辆华丽的马车。 李嫣儿站在原地,盯着那辆马车,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宋尔雅不过是个村妇罢了,凭什么能得到陛下的看重。 她死死攥着帕子,心中突然生了念头,只怕陛下这般看重是瞧在陈明安才立了战功的份上,要是自己能够成为陈夫人,这诰命和礼遇就全是自己的了。 她故意露出羡慕的神情来,夸赞:“明安哥哥,陛下可真是看重你,为了给你体面,还给陈夫人安排了马车,只是这到底是你的面子,陈夫人怎么就自己坐马车走了,这未免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吧?” 陈明安并不在意宋尔雅怎么回去,可陛下赏赐,她实在担不起。 诚如李嫣儿所说,宋尔雅今日的脸都是因为自己,要是没有自己,她宋尔雅算什么。 他看着那辆马车渐渐走远,咬着牙道:“等回去了,我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 宋尔雅坐在马车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一片冰凉。 马车停在陈府大门外,宋尔雅刚下车,就见老太太叉着腰站在院子里,脸色阴沉地吓人:“你还知道回来,一大早就出去晃荡,晃了整整一天,家里的活没人干,饭也没人做,你当这陈府是你逍遥自在的地方吗?” “母亲,今日是宫里的菊花宴,陛下召我入宫,不是故意偷懒。”宋尔雅揉了揉发僵的肩膀,轻声解释。 老太太冷笑一声:“宫里的宴席?既然有宴席,也该请我这个将军的生身母亲去,怎么叫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去,啧啧啧,你看看你身上这衣裳,只怕花了我安儿不少俸禄吧,还敢拿宴席做借口,我可告诉你,就算你穿得再好,也就是个村姑,给我和安儿当牛做马的命!” 这话虽难听,可宋尔雅却不想计较,不然她只会更加过分。 她正准备回屋去,却又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些你白日没洗完的衣裳,今晚必须洗完才能睡觉,要是敢偷懒,明日你就别想吃饭了。”老太太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才往屋子里去。 宋尔雅看着那盆堆得老高的衣服,指尖冰凉,却没有半分犹豫,而是端着盆走到井边。 冰冷的井水溅在手上,冻得她指尖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脚步声。 陈明安一进院子,看见宋尔雅在井边洗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怎么又在这儿洗衣?” “我叫你走回来,你偏偏坐宫里的马车,得了脸,这会子又在这惺惺作态给谁看,难不成是觉得今日委屈了你?” 宋尔雅抬起头,眼底满是疲惫:“母亲让我洗完这些衣服才能睡觉。” “娘让你洗你就洗?”陈明安上前一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棒槌扔在地上,“你如今是五品宜人,怎能做这些粗活?你这不是故意让别人看陈家的笑话吗?故意让我在京中抬不起头?” 第22章 他要休妻 他越说越气,指着宋尔雅的鼻子道:“从今日起,你不准再出门,就在府里好好学规矩,要是再敢惹出什么事端,我饶不了你。” “好。”宋尔雅看着他暴怒的模样,心里一片死寂,轻声应道。 她默默捡起棒槌,继续搓着衣服。 陈明安见她这般低眉顺眼,心里头倒也痛快几分,要是宋尔雅在外也能一直这般乖巧,他自然也不会那般较真了。 他不再理会宋尔雅洗衣失了贵夫人的体统,回了书房去。 夜色沉得像块浸了墨的布,井边哗啦哗啦的搓衣声,混着秋风卷着落叶在院角的沙沙响,听着格外冷清。 宋尔雅攥着棒槌的手早冻得没了知觉,指节泛着青白,可还是一下下机械地捶打着衣服,直到盆里最后一件料子也揉出细密的泡沫,才停下动作。 她把湿衣一件件拧干,晾到院里的竹竿上,夜风一吹,水珠顺着衣摆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拖着发僵的腿挪回屋时,那盏昏黄的油灯还亮着。 思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床边,小手紧紧攥着被角,眼睛巴巴地盯着门口。 见她进来,孩子立马掀了被子扑过来,小脑袋在她衣角蹭了蹭:“娘亲,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一起睡呢。” 宋尔雅蹲下身,摸了摸儿子温热的脸蛋,鼻尖一下子就酸了。 她勉强扯出个笑:“娘今日多洗了些衣服,耽误了会儿,舟儿饿不饿,娘去灶房给你热点粥?” “娘亲才饿吧?”思舟却摇了摇头,小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递到她面前,“下午李姐姐命人来送点心,祖母给了我一块,我没舍得吃,留着给娘亲的。” 宋尔雅看着那块桂花糕,油皮上还泛着亮,是京里馥香斋的招牌货。 “娘不饿,舟儿自己吃吧。”她把糕点推回去,声音有点发哑。 思舟拧着小眉头,小手笨拙地把糕点掰成两半,大的那半硬塞进她手里,小的那半自己咬了一口,含混着说:“我吃,娘亲也吃,好东西要和最亲的人分着吃才香。” 宋尔雅咬下一口糕点,桂花的甜香在嘴里散开,心里打定了主意。 就算只有自己,也一定要把思舟给抚养长大。 接下来的几日,陈明安更勤地在外头应酬,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府,有时干脆就宿在外面。 宋尔雅倒觉得清静,每天就守着思舟,教他认几个字、读两句诗,偶尔被婆母支使着做些粗活,日子也算安稳。 直到这日,陈明安去赴同僚的酒局。 酒过三巡,满桌人都带了些醉意。 有个武将拍着陈明安的肩膀,大着舌头笑:“陈兄,你可真是好福气,那日赏菊宴上,嫂夫人一眼就看出宫女的病症,连太医院的院判都输了,这等胆识,咱们这些大老爷们都比不上!” “可不是嘛!”另一个文官也凑过来,举着酒杯附和,“嫂夫人不光医术好,还敢拿诰命担保,这份魄力,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陈兄,你这是娶着宝了啊!” 陈明安被众人围着恭维,脸上立马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端着酒杯,故意装出谦虚的样子:“诸位过奖了,内子不过是在西北学了点皮毛,纯属侥幸罢了。” 这般说着,他眼中分明满是得意。 宋尔雅懂医术,又在陛下面前露了脸,要是能一直这般温柔顺从,那自己倒也不会嫌她,要是能再为自己争光,那自己自然也会对她更好。 不过就算自己对她不好也无妨,带着儿子,她没地方可去。 这般想着,陈明安心中竟生了些许自负来。 偏偏此时,一旁有人吃多了酒,口无遮拦:“你们只顾着夸嫂夫人,怎么也不夸夸陈将军,要不是陈将军立下战功,举家迁到京城,嫂夫人也不可能有在宫中出头比试的机会,只可惜嫂夫人出身寒微,不然只怕对陈兄的仕途更有帮衬呐。” 这话一出,陈明安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还没等他开口,就再次听到了那人凑过来的戏谑:“陈兄,你同咱们兄弟说句实话,嫂夫人这种乡野之人在床榻上是不是也鲁莽,半点滋味都没有?” 陈明安闻言,脸色瞬间转阴,指尖泛白。 他和宋尔雅本就是搭伙过日子,从未有过肌肤之亲,更别提床榻温存。 从前在边关,他还觉得宋尔雅豪爽,可到了京城,见惯了李嫣儿那般的软语温言,再回头看宋尔雅,只觉得她满身粗鄙。 他猛地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 陈明安没接话,只闷头又倒了杯酒。 他猛然站起身来,面露不悦:“我醉了,出去醒醒酒。” 说罢,他不再理会酒桌上的说笑声,径直往外头去了。 这些日子,他因为宋尔雅是乡野之人出身,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冷眼,再这么下去,自己只怕是要在同僚间抬不起头了。 他不能容忍自己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他必须休掉宋尔雅。 陈明安休妻的念头越发强烈,恨不得立刻就回去写下休书,冷风吹来,他的思绪倒是清楚了些。 他正准备回去继续喝酒,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声音:“明安哥哥,好巧,你怎么也在这?” 陈明安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回头见李嫣儿快步走来,鬓边还别着一朵小巧的珍珠花。 月光洒在她身上,颇有几分楚楚动人。 “嫣儿?你怎么在这?”陈明安不觉有些看痴了。 李嫣儿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暖炉塞到他手里,笑道:“今日爹爹娘亲出门赴宴,我想着吃腻了家里的厨子,便来酒楼看看,没想到正好遇到了明安哥哥,如今天冷了,你还喝了酒,可别站在风口上了,要是病了,嫣儿可是要心疼的。” 陈明安手中突然一暖,鼻腔都充斥着她身上的香气。 他见李嫣儿举手投足这般优雅,越发觉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己。 “明安哥哥要是还没吃饭,不如一起吧?”李嫣儿柔柔道。 第23章 你是想反悔? 那香味让陈明安意乱神迷,不自觉地点头应下。 酒楼的厢房暖烘烘的,透着几分奢靡,陈明安闻着屋子里的桂花酿甜香混着李嫣儿身上的脂粉香,竟觉得浑身犯懒,被人半扶半搀着坐在软踏上,似是酒劲又上来了,浑身的骨头竟都有些软了。 李嫣儿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碗醒酒汤,不停搅弄汤匙。 “明安哥哥怎的喝了这么多的酒,好歹该注意自己的身子,要是因此坏了身子,嫣儿可是要心疼的。”她这般说着,竟不觉红了眼角。 她手上动作没停,却没将醒酒汤喂给陈明安的意思。 饶是如此,陈明安听着这小意温柔的话语,心中对宋尔雅的厌恨又多了两分。 那个女人从来都没这么温柔的一面。 眼前的温香软玉让他彻底卸下了心防,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脱口而出:“还能为什么?宋尔雅那个女人半分规矩和体面都没有,不知情的,只当我娶了个丫鬟进门,到处惹事,让我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到底是乡村野妇,便是得了诰命,也改不了骨子里的低贱。” 李嫣儿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奸笑。 陈明安如今的官位的确不高,可到底是才立下战功,出了风头,跟了他,得个诰命总是可行的。 她终于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递到陈明安唇边,声音轻柔:“明安哥哥可别这么说,陈夫人她前两日在宫中那般有本事,还入了陛下的眼,嫣儿都好生羡慕呢,想来她只是在西北待得久了,不懂京城里的规矩罢了。” “只是苦了你……” “要是你能得个贵女做娘子,替你往来应酬,只怕得封的官位要比如今高得多。” 陈明安揪着李嫣儿的手喝下那口温热的醒酒汤,眼中恨意翻涌:“本事?她有什么本事?要非我,她连入宫的资格都没有!” “她倒好,不知感激我也就算了,竟然处处给我添乱,今儿得罪了贵妃,明儿还不知又得罪了谁,偏她不知收敛,只怕我们整个陈家都要跟着她倒霉了。”他叹息一声,不经意的贴近了李嫣儿几分,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说话都没了分寸,“要是我能娶得嫣儿这样的美娇娘做娘子,又怎么会日日流连在外呢?” 这话让李嫣儿眼中的得意越发明显。 她并未躲开陈明安的靠近,反而顺势将身子又软了两分,几乎依偎进他的怀里。 等她抬起眼来,水光潋滟,声音娇羞:“明安哥哥,你胡说什么呢?我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你这样的大英雄?更何况,陈夫人到底为你生了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里是嫣儿能比的?” 陈明安被这眼神刺激的更加激动。 他反手用力握住李嫣儿的手腕,眼中迸发出炽热的情意,剖白道:“提她作甚!在我心里,她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嫣儿,若是你肯跟了我,我定休了她,风风光光迎你进门,为你争得诰命,不叫京中任何女子压在你的头上。” 李嫣儿听得这话,心中狂喜,偏偏面上还要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被握得更紧。 “明安哥哥,你醉了,快别说这些糊涂话了,你我可不能对不起陈夫人。”她假意挣扎,身体却不自觉地更贴近,眼波流转,“要是有可能,保佑下辈子嫣儿早些遇到你,也好喜结连理……” 这话彻底让陈明安失去了神志,径直揽上了李嫣儿的腰肢,低吼:“我没醉!我清醒得很!” “嫣儿,我第一眼瞧见你便被你深深吸引了,脑海中无时无刻不是你的身影,我知我如今配不上你,本想将这心意埋于心底,如今我却不想在等了,我想要你,要是能得你做妻,便是金山银山我也不换!” 话音落下,陈明安直接俯身吻上了李嫣儿的红唇。 厢房内烛火摇曳,满室旖旎。 李嫣儿假意推拒的手力道渐松,指尖轻轻勾住他的衣襟,眼波流转间尽是娇羞。 锦被翻覆,衣衫散落满地,喘息与低语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云雨将歇。 李嫣儿软着身子依偎在陈明安怀中,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声音带着刚承欢后的软糯:“明安哥哥,如今我已是你的人了,日后你可万万不能负我,你何时才肯给我名分?总不能让我这般无名无分地跟着你吧?” 陈明安酒意渐散,方才的狂热褪去,指尖触到李嫣儿温热的肌肤,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慌乱。 他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样,脑海中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宋尔雅的身影。 她虽不似李嫣儿这般柔美,却也算得上事事妥帖,将他照顾得很好,凡是自己所言,她无一不尽心,如今又在陛下和太后面前露了脸,要是自己贸然休妻,上头问起,他怕是没法子交代。 更别说,他们还有个儿子。 宋尔雅那个性子,断然不会放弃思舟,可思舟到底是陈家的血脉,他也不能放手。 思及此处,陈明安不由得避开李嫣儿的目光,声音含糊:“眼下我才到京城,刚刚站稳脚跟,若是此时贸然休妻,恐惹非议,对我的仕途不利,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李嫣儿眼中的娇羞瞬间淡了几分。 她撑起身子,指尖捏住陈明安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明安哥哥是想反悔?” “方才在榻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要休了宋尔雅,风风光光迎我进门,难道都是骗我的?”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陈明安被她看得心慌,转念想到李家在朝中的势力,李尚书手握兵权,若是能娶李嫣儿为妻,日后仕途必定顺风顺水,再说,李嫣儿这般容貌与身段,也远非宋尔雅那乡野妇人可比。 他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伸手将李嫣儿揽回怀中,柔声道:“我怎会骗你?只是此事急不得,你再等等,我定会想办法,绝不会委屈了你。” 第24章 上门提亲 李嫣儿自是听出了他话里的犹豫,早就该知道,陈明安这样的人根本就靠不住。 可眼下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她已无回头路,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她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名声尽毁,再无嫁人可能。 她索性红了眼眶,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陈明安手背上:“我信你,可我怕……怕你日后被宋尔雅缠得紧了,便忘了今日的承诺,明安哥哥,我只要一个准话,你何时才能给我答复?” 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陈明安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抬手为她拭去泪水,沉声道:“最多半月,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李嫣儿自然也觉得这话不过是搪塞之言,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得柔声应下:“那我等着明安哥哥上门提亲。” “好。” 陈明安心不在焉。 等从酒楼离开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蒙蒙亮,晨雾裹着寒意,将街巷笼得有些模糊。 陈明安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酒意彻底散去,只剩满心的纷乱。 方才在厢房里的狂热与承诺,此刻回想起来竟有些不真切,尤其是李嫣儿那双带着锐利的眼眸,让他隐隐觉得不安,心里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尔雅还行,索性在回府的路上给她买了些东西。 院中的石榴树上挂着残叶。 宋尔雅正给思舟夹了口小菜,看他吃得香,自己才放心。 不成想,还没等她拿起筷子,便听到了老太太的话:“日后吃饭时,你站着伺候我,等我用完了,你再用,省得叫人瞧了说咱们陈家没有规矩。” “母亲,家里就咱们三四个人,哪里还用这样麻烦。”宋尔雅淡淡道。 这话刚出口,老太太手中的茶盏便重重搁在桌上,斜睨着宋尔雅,语气尖酸:“麻烦?如今咱们陈家是京官府邸,规矩就得立起来,你没瞧见李家的媳妇,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伺候公婆,端茶递水、布菜添饭,哪样不是恭恭敬敬站着做?” “你倒好,还敢跟我讲条件,果然是乡野里出来的,半点规矩都不懂!” “亏的是在我家,要是去了别家,是要让你去跪祠堂的。” 宋尔雅知晓她素来瞧不上自己,却不想竟连吃饭的功夫都不肯放过刁难自己。 思舟到底还在府中,老太太好歹是他名义上的祖母。 她便是为了思舟也得忍忍。 如此,她轻声应道:“儿媳省得了。” 说罢,她真的站起身来,规规矩矩伺候老太太用饭。 彼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陈明安提着个锦盒走了进来。 老太太见了他,脸上的怒容瞬间换成笑,热络招呼:“安儿回来了?正好我们也才用早饭,你也快坐下吃些吧。” 陈明安扫了眼桌上的清粥小菜,只觉得没有胃口,并不坐下,而是径直行到宋尔雅面前,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细看过去,面色有些窘迫:“昨儿路过绸缎庄,给你买了些东西,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宋尔雅微微蹙眉。 陈明安在西北的时候也没有这般贴心,今日却改了心肠,实在可疑。 她没及时接过来,耳边已然传来了老太太拈酸吃醋的声音:“还是我儿会疼人,怎么只有她的,没有我的?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村妇罢了,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平白糟践了。” “母亲喜欢,那便送给母亲吧。” 宋尔雅懒得计较这些,伸手将东西接过来递到了老太太面前。 原想着这样就能息事宁人,却不想老太太仍旧冷哼一声,面露不屑:“你倒是会借花献佛,拿着我儿的东西来孝敬我,果然是乡下来的,脸皮厚!” 一时间,宋尔雅的手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母亲。”陈明安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 往常他也是见老太太怎么折腾宋尔雅的,想着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便不会多管,可今儿心中有愧,便忍不住替宋尔雅多说一句。 “雅雅如今毕竟是五品诰命,少不得往来应酬,要是没些鲜亮的衣裳,难免被人笑话。” 他说着,走到宋尔雅面前,面露愧疚:“雅雅,先前是我公务繁忙,竟忽视了你,眼下我稍微清闲些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只管告诉我,我陪着你一起,要是这些东西不喜欢,也只管告诉我,我陪你去买。” 他越是如此,宋尔雅越不敢应下。 她直勾勾地盯着陈明安,却并不言语。 越是如此,陈明安越是心虚。 二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倒是老太太见自家儿子对宋尔雅这般关切,眼里都没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了,难免忿忿不平。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以为你是个孝顺的,没想到也是如此,早知今日,我当日就不该生下你!”她刻薄道。 陈明安听了这话,只觉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凑到了她身旁去,笑道:“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子心里自是有你的,等明儿我给你买更好的,绝不叫你受委屈。” “这样才是。” 如此老太太才高兴下来。 宋尔雅见没人注意到自己,皱了皱眉头,带着思舟回屋子去。 陈府的院子并不算阔绰,可在宋尔雅的打理下倒也透着几分京官家宅的规整,树下砌着一方青石矮台,一旁还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思舟小小的人儿抬头去看宋尔雅,见她面色凝重,忍不住出声询问:“娘,你怎么不高兴?可是不喜欢爹爹买给你的那些东西?” “没有。”宋尔雅摇了摇头。 她已然看不透陈明安的所作所为了,却也不愿意在思舟面前说他的坏话,而是淡淡应道:“只是在想你也到了该上学堂的年岁,总得在京里给你找个好的书塾才行。” 思舟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懂事了。 见娘这般说,他并不戳穿,而是顺从道:“思舟都听娘的。” 接下来的几日,陈明安一反常态。 他除了去兵部,便是留在家里,陪着思舟习武练字。 宋尔雅冷眼看了两日,只以为陈明安转了心肠,愿意过和从前一样的日子。 第25章 装傻 她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和思舟应当不会再离开陈家了。 却不想不过几日光景,李家便来了。 小厮过来回话的时候,宋尔雅正在一旁给思舟纳鞋底。 “将军,李家那嬷嬷点名要见您,小的说了,将军眼下不得空,可那婆子不听,还说将军忘本,要是见不到您,便将您做的那些事儿说出去,小的实在是劝不动,只能来回禀将军了。”小厮的声音发颤,额上布了一层薄汗。 陈明安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本以为李嫣儿是个柔顺的,自会乖巧等着自己,等日子久了,必然就忘了这事,到时候由着自己拿捏。 可这不过才几日,竟直接上门了。 他心中有鬼,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宋尔雅。 宋尔雅的动作顿了顿,面色波澜不惊,抬头:“你先去吧,思舟已经识得几个字,叫他自己温书就是了,李家既然派了人来,那必然是大事,可不能耽搁了。” 陈明安听了这话,只以为她还没发现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儿,心中竟隐隐沾沾自喜。 他不多言,快步出门去了。 等人一走,宋尔雅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思舟身旁来。 她淡淡道:“思舟,如果我们离开陈家,你可愿意?” “我和娘一起离开?”思舟眨了眨眼睛,问道。 宋尔雅点头。 思舟见她肯定,想都没想,直接道:“自然愿意,娘去哪里,思舟就去哪里,如果爹爹让娘亲不高兴了,那我们就不要爹爹了,左右有娘的地方就是家。” 这话让宋尔雅的眸子里噙了水光,她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没有白费。 正堂,茶香四溢。 陈明安进来时,额上还带着细汗,强壮镇定:“不知嬷嬷到访,有失远迎,只是不知嬷嬷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将军何必同我装傻?听闻你这几日在家陪着府上的夫人和小公子,想来是把我家小姐抛到脑后去了吧?”李家嬷嬷语气不屑,连正眼都没给他。 一句话让陈明安脸色瞬间白了。 他连忙挥手屏退左右,语气带了讨好:“嬷嬷息怒,并非是我忘了,实在是近来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陈大人难道比我家大人还忙?”嬷嬷冷笑一声,直言,“我家大人说了,此事既然已经成了,他也不去追究谁对谁错,只是将军做了这样的事情,总得给我们李家一个交待。” “只要你休了如今的夫人,风风光光迎娶我家小姐,我家大人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陈明安手心冒了冷汗。 他原以为李嫣儿会顾及名声,不会将此事闹大,可没料到李家竟派了嬷嬷上门逼问,还将话说得这般直白。 可宋尔雅到底没有犯七出之条,自己贸然休妻,只怕会有损自己的颜面。 想到这里,他硬着头皮开口:“不管怎么说,雅雅毕竟是我的发妻,还为我生了个儿子,要是就这么休了,我没法给她交代。” “陈将军只想着给她交代,难道就不给我家小姐交代了?”嬷嬷拔高了自己的声音,眼神锐利,“你不必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我家小姐信你的甜言蜜语,老奴我却不信,将军不过是舍不得发妻,又觉得我家小姐好罢了。” 陈明安见自己的心思被人戳穿,心中大为不喜,越发觉得宋尔雅也不错。 好歹没有厉害的娘家,又对自己百依百顺。 嬷嬷见他不说话,心里便有了猜测,顿了顿,放柔了声音:“将军也该知晓,眼下兵部多空缺,虽说大多是陛下任命,可我家大人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要是娶了我家小姐过门,那陈家和李家便是一门亲戚,难道还有岳丈不帮衬自己女婿,反帮衬外人的?” 这话说到了陈明安的心坎里,只要仕途顺遂,便是让宋尔雅受些委屈,也是没什么的。 可他也得顾及些脸面。 想到这里,他仍旧为难:“嬷嬷的意思,我已明了,可雅雅毕竟为我陈家生了个儿子,也是有功之臣,贸然休妻,传扬出去,日后必然也会影响到李家名声,她到底是乡野之人,没有体统,只怕逼急了闹起来,你我都不好交代。” 嬷嬷眼珠子转了转,半晌才道:“将军此话倒也在理。” “毕竟小公子也是陈家的子嗣,不好没有生母教养,不如贬妻为妾,你仍迎娶我家小姐做正房,如此,两家脸上都有光。” “你放心,我家小姐是个心善的,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家小姐一定不会亏待她的。” “到时候有了我们李家帮衬,别说将军的前程有了指望,就连小公子也能更风光,何乐而不为呢?” 陈明安只觉得这话越听越对味。 宋尔雅心中最在意的便是思舟,如今这婚事对思舟也有好处,想来她是不会拒绝的。 他的眉眼隐隐带了得意。 嬷嬷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站起身来:“话我已经带到了,将军可千万要好好考虑,不然等事情闹大了,怕是难收场的。” “嬷嬷放心,我明白的。”陈明安应道。 嬷嬷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直接离开了。 等人一走,陈明安如释重负,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尽了,跌坐在椅子上,这才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 老太太自是听闻了李家来人的事情,原以为又是李嫣儿来孝敬自己的,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便亲自来看。 这会子见陈明安自己坐在那里,心中实在好奇,上前问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李家来人说了什么?送来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陈明安的声音带了不耐烦。 他看到老太太惊愕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不痛快压了下去,开口:“娘,李家今日来人可不是来送东西的。” “怎么可能!?”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洋洋自得,“你别说李小姐是大家之女,可对你是动了真心的,对我也好,要是能把她娶进门,我这心里才痛快呢。” 第26章 我不做妾 陈明安看自己母亲的德性,皱了眉头,虽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将自己做得那些荒唐事说给了她听。 老太太并非如他料想的那般雷霆大怒,反而拍手叫好,甚至笑道:“好!好!干得好!不愧是我儿,这般干脆利落,如此,咱们跟李家可就是亲家了,李家就这么一个女儿,陪嫁定然少不了,到时候那可都是咱们陈家的了,我倒要看看,这满京城还有谁敢看不上咱们!” “娘!李家是名门,规矩大,这嫁妆动不得!”陈明安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厌弃,只觉得自家母亲实在是太过市侩。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他说话还算收敛,顿了顿,又道:“眼下雅雅才是我的正头夫人,李家是断然不会让她家女儿做妾的,已然说了,要么休妻,要么贬妻为妾,不然……” 话止于此,他重重叹息一声。 “糊涂!”老太太骂道。 “你自小就是咱们屯子里最睿智的,怎么这个时候反而拎不清了?”她冷哼一声,眸子里满是不屑,“宋尔雅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野之人罢了,哪里比得过李家千金,你素日不过是个小兵,娶个这种货色,无可厚非,可你如今是将军,在朝堂上也是说得上话的,陛下都地指着你,那个宋尔雅哪里还配得上你?” “要不是看她给咱们陈家生了个儿子,像她这样的女人,便是给咱们陈家为奴为婢都是不配的。” “眼下李家也有这个心思,你还等什么,就得赶紧应下来,不然这么好的亲事没了,李家要是为此动怒,将你视作眼中钉,你的仕途可就全完了。” 陈明安听了这些话,觉得句句在理。 今时不同往日,他就应该配得上更好的女子,再说了,他又并非是休妻,不过贬妻为妾,宋尔雅还有诰命,又有儿子傍身,即便是李嫣儿进门,二人也不分大小,还能让宋尔雅跟着李嫣儿学些规矩涵养,分明是极好的事。 他心中的疑虑渐渐被打消,声音放松下来:“娘,话虽如此,可在事情定下来之前,你可千万别告诉雅雅。” “她在西北的时候就性子泼辣,要是听闻了此事,闹起来,影响不好,万一让此事不成了,可就不好了。” 老太太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你尽管放心,娘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可她眼中分明闪过一丝狡黠。 天色昏暗,陈府挂了昏黄的灯笼。 宋尔雅站在桌前,给老太太盛了一碗梗米粥,并不坐下,而是耐心布菜。 等她用完了饭,桌上只剩残羹冷炙。 宋尔雅看着桌上仅剩的两块红烧肉,想都没想,便准备夹给思舟吃。 却不想,筷子不过才碰到红烧肉,便被老太太的筷子给打断了。 宋尔雅看向她的眼睛里布满了困惑。 “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身份,嫁进陈家这么多年,除了生了个儿子,哪里还有功劳,我儿在外多有不易,你更该省吃俭用,这些好东西,该留给我和思舟吃。”老太太只以为是她自己想吃,冷哼一声,劈头盖脸地指责了她一顿。 思舟见状,连忙擦了擦自己嘴上的油渍,站起身来:“我已经吃饱了,想来祖母应当也吃饱了,这剩下的还是留给娘吃吧。” “什么娘,宋尔雅,你日后便是我陈家的妾了,按规矩,是要将孩子交给我这个老夫人或是当家主母抚养的,我安儿怜惜,等李家小姐进了门仍旧愿意让你抚养思舟,可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别肖想不是自己的东西,更不配吃肉。”老太太眼中满是不快。 宋尔雅的动作明显顿了顿。 她原本以为陈明安这些时日一直留在府上,该是和李嫣儿断了往来,可今日见李家来人,又听了这话,只怕陈明安和李嫣儿之间早就有了牵扯。 她和思舟还是得离开陈家。 虽说思舟迟早要经历这些,可宋尔雅还是不愿意他现在就知晓这些。 她偏头看向一旁小小的思舟,哄道:“思舟,你既然吃饱了,不如回去再去温书吧,要是今日能把《诗经》多背一宿,娘明儿带你去买糕点,可好?” “好!”思舟重重点头。 他站起身来,朝着老太太作揖行礼,这才离去。 等人一走,老太太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别以为把思舟哄走了,同我说几句好话,我便会改变心思了,你也不想想,李家小姐是何等尊贵的人,嫁进门自然是当家主母,至于你,我们能将你留下,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宋尔雅听了这些话,脸色铁青。 她在陈家这些年,不说逆来顺受,对老太太的话也是无有不依的,如今却仍旧这般贬低自己,她也愿意忍。 可她不能让思舟跟着自己伏低做小。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根本不见从前的柔顺,反倒透着几分冷意:“母亲,明安想要迎娶李小姐,我一个妇人不敢有什么意见,可你们想要她占陈夫人的位子,便只能休妻,我宋尔雅不可能做妾。” “事情已经定了,哪里轮得到你不同意!”老太太被她身上的气场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便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以为这样就能压过她一头。 宋尔雅的脸色仍旧没有半分好转,仍旧冷冷道:“贬妻为妾,总要有个名头,我虽能帮到明安的不多,却也一直安分守己,如今又有诰命在身,你们想要我做妾,总得给我个得体的理由,更别说,我做妾,思舟也能够跟着做庶子,母亲,你也是有儿子的,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不必将你的诰命挂在嘴上,要是没有我儿,你怎么可能得封诰命?”老太太指责道,“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做妾,那就留在府上为奴未必,还想做正头夫人,做梦!” “日后李家千金进门,你要是乖顺,就还能有你一口饭吃,要是不乖,就直接拿大棍子把你打出去,思舟是我陈家的种,你也别想再见!” 第27章 刁妇 这话算是彻底惹怒了宋尔雅。 她猛然站起身来,伸手将桌子掀翻,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 “你个刁妇!你想要做什么!?”老太太被吓了一大跳,指着她鼻子骂道。 宋尔雅冷笑一声:“刁妇?同母亲比起来,我还算得温顺呢,不过母亲既然那么喜欢李家,就该让李家人过来伺候,我日后是不可能在管了,就是不知道,没了我,李家千金会不会如我这般伺候你呢?” 话音落下,她连个眼神都不屑留给老太太,径直离开。 老太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怨气越来越重,想想宋尔雅往日低眉顺眼的作态,认定她不可能这般硬气,朝着她的背影继续咒骂:“你别以为这般威胁我,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不敬婆母,本来就不应该继续就在陈家!” “你等着——” “等我儿回来,我一定让她休了你。” “你一个下堂妇,还是个村姑,我倒要看看,还有谁会要你!” 说到最后,她竟是将一些羞于启齿的话都骂了出来,全然忘了自己如今是在京城,而非西北。 宋尔雅自是听到了这些话,可她却懒得计较。 既然陈明安已经动了另娶的心思,这陈家就不能再待了。 她必须尽快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才行。 宋尔雅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想想思舟今日并没有吃什么东西,索性在厨房做了份糕点,这才回了屋子。 月光皎洁,正映在思舟的身上。 思舟听到动静抬头,见宋尔雅已然回来,立刻展露笑颜,小跑过来:“娘,你可是回来了,我都已经背好书了,明儿我们是不是能去买糕点了?” “小馋鬼,难道娘做的点心就不好吃了?”宋尔雅笑着打趣,却没忘了将自己手里的糕点递到他面前,道,“不过思舟这么用功,明儿娘一定带你出去转转。” “娘最好了。” 思舟本就没吃饱,又温了许久的书,如今自是饿了。 他吃了一块糕点,看宋尔雅的眉宇间似有忧愁,这才开口问道:“娘,今日祖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爹爹不要我们了?” 这话让宋尔雅顿了顿,眼底带了几分忧愁。 她并不在意陈明安的心里装着其她人,要是真的为了陈家好,她也愿意自请下堂,可为了思舟,她不能容忍贬妻为妾。 只是要没有陈明安,思舟的身世只怕是瞒不住。 因此,她心里也是感激陈明安的。 她轻笑一声:“想来你爹也是有难处的,不过李家千金出身显赫,父亲也是你爹的上司,要是真的能将她娶进门,对你爹的仕途也是有好处。” “那娘呢?”思舟问道,“娘就愿意将爹爹拱手让人吗?” 宋尔雅垂首。 她不知道。 她对陈明安的确事事上心,可更多的是出于感激,要是真的论起情意来,只怕也没有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道:“愿不愿意有什么要紧,只要思舟在娘的身边,娘就知足了。” “好了,这可是大人的事儿,同你这个小孩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想太多,只管安心念书,娘是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思舟看着她眼中的水光,还是重重点头。 自那之后又是三日,宋尔雅只照顾思舟,并不往老太太跟前去,倒是没再听到贬妻为妾的话,陈明安又是一连几日没有回来,倒是叫她乐得清闲。 偏偏,李家坐不住了。 李嫣儿不想坐以待毙,索性将陈明安想要‘贬妻为妾’的事儿大肆传扬开来,又借着宋尔雅的名头哭诉委屈,一来二去,众人只以为这些话是宋尔雅传出来的。 一传十,十传百,竟是连宫里都有所耳闻了。 御书房里燃着徐徐的安神香。 周宴珩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等从案牍中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江梦璃带着点心进门来。 他不觉皱了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快:“你怎么来了?” “陛下,臣妾听闻陛下这几日为了国事操劳,特意做了些点心。”江梦璃看到他眼中的不耐烦,心凉了半截,却还是端了端庄的笑,装作无意道,“说起来,臣妾今儿听了几句闲话,不如说给陛下解解闷吧。” 周宴珩本就为了国事操劳,不愿意听这些闲话,正准备出言打断,江梦璃便再次开口:“事关陈夫人。” “什么闲话?”周宴珩问道。 江梦璃眼中闪过了几分狡黠:“外头都说陈将军想要贬妻为妾,陈夫人心中不平,便在外头说陈将军和自家婆母的坏话,如今闹得人尽皆知,纷纷指责是陈夫人不守妇道在先,这才让陈将军动了贬妻为妾的念头……” 她喋喋不休,言语间皆是宋尔雅的坏话。 周宴珩却是不觉想起了那日赏菊宴,宋尔雅的逆来顺受,那般顺从却还是不守妇道,那这天底下只怕是没几个守妇道的女子了。 只是当日她丢下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被贬妻为妾也是罪有应得。 他这般想着,可嘴上说的却是另一个意思。 “朕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原来不过是家长里短的小事,贵妃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后宫吧。” 这话一出,江梦璃的脸色都变了。 她原以为让周宴珩知道这些事情,或许就不会再惦记着宋尔雅了,没想到却是换来了一番训斥。 她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言。 只是等她一走,周宴珩却是再也没了精力去看奏折,脑海里全都是宋尔雅挥之不去的身影。 翌日。 东方破晓,朝堂上庄重肃穆。 周宴珩在满朝文武的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陈明安的身上,声音低沉:“朕近来听了些市井间的闲话,当朝官员竟然想要‘贬妻为妾’,实在是太过荒唐,这般言行失当,有损官声的人,如何能做百姓的父母官?” 他虽没有点明是陈明安,可满朝文武心知肚明。 更有甚者,竟是当面偷笑。 陈明安闻得此话,脸色苍白,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第28章 剃了头发去做姑子 他这两日也听到了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认定是宋尔雅不想让李嫣儿进门才故意散播消息,原想着回家好好教训她一顿,只是这几日忙着哄李嫣儿,竟还没功夫回家。 本以为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却没想到竟然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看来宋尔雅仗着自己有诰命在身,是不可能轻易妥协了。 只是这样不知分寸,想要毁了自己前程的女人,根本就不配继续留在陈家。 他必须要休妻。 陈明安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心里打定了主意,既然宋尔雅是因为诰命才能让陛下知晓此事,那他就想办法让宋尔雅失了诰命才行。 周宴珩本以为有了自己敲打,陈明安好歹能收敛些,回去也能对宋尔雅好些。 可四目相对,看到他眸中的怒火,周宴珩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再次开口:“希望诸位大臣都可以‘整肃家风,恪守礼法’,要是再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到朕的耳朵里,朕不论对错,一律革职,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臣等遵旨。” 话音落下,周宴珩才将目光放在了奏折上。 “西北边防受创,粮草也受到了影响,陈爱卿——”他脸色凝重,“你本就是在西北立下了战功,如今边疆再次遭难,想来你也是心中担忧,朕便命你做钦差大臣,领兵协防,争取能够带着西北兵再立战功。” 陈明安听着这话,却是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他原本想着,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一定会影响到自己在周宴珩心中的形象,日后升迁无望,却不想立刻就给自己安排了差事,还是钦差大臣,这虽是外任,却有实权,他也能在西北的一些事情上做主,分明就是看重自己的表现。 他眉眼间的得意都有些遮掩不住了。 只有有了陛下的看重,即便是自己日后朕的休了宋尔雅,也不可能有事的。 想到这里,他连忙跪地:“臣领旨。”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谁也猜不透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散朝后,陈明安连走路的步子都猖狂了几分,根本就不见往日的唯唯诺诺。 他不过才到了宫门口,便看到了在门口焦急等候的李嫣儿。 李嫣儿自是得了宫里耳目的话,知晓陛下今日为了外头的闲言碎语而指责了陈明安,想着这是自己表现的机会,连忙到了宫门口等候。 这会子看到陈明安从宫里出来,快步迎了上去:“明安哥哥,你没事吧?” “嫣儿,你怎么在这?”陈明安一头雾水。 李嫣儿不知何时红了眼圈,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我今日才听到了外头的那些闲话,生怕对你会有什么影响,便想着来瞧瞧你,只可惜,我不能跟你去朝堂上,便在宫门口等着了,不知陛下有没有知道此事?有没有训斥你?” 陈明安看到她眼中的担忧,那些因为宋尔雅而起来的糟心全都没了。 他拍了拍李嫣儿的肩头,道:“嫣儿实在不用担心我,陛下不过是为了给那个女人一些颜面才假意训斥我两句罢了,方才还叫我领兵协防西北,可见是没有动气……” 他说着话,明显感觉到周遭有人一直看着自己。 陈明安虽然得意,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知晓自己眼下正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难免有人会嫉恨自己。 “嫣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找个僻静些的地方吧。” 李嫣儿点点头:“那明安哥哥先上马车吧。” 陈明安并不拒绝,任由她将自己拉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李嫣儿便直接依偎到了他的怀里,声音都染上了哭腔:“明安哥哥,都是嫣儿不好,要是嫣儿能够劝动爹爹和娘亲,不叫他们让嬷嬷上门,陈夫人也就不会知道你我的事情了,今日的这些事情也就不会发生,陛下一定还会对明安哥哥委以重任的。” “嫣儿,此事与你无关。”陈明安听得她那软糯糯的嗓音,心肠都软了。 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咬牙切齿:“要怪就怪宋尔雅那个贱人,见我不如她的意,便想毁了我,她也不想想,要是没有我这个夫婿,她怎么可能会有进京的机会,又怎么会获封诰命。” 李嫣儿听得这话,眉眼间带了得意。 看来陈明安是彻底信了这些风言风语是宋尔雅在外散播的。 她收敛了自己的心绪,仍旧摆出一副贴心的模样来,道:“陈夫人这么做也是在意明安哥哥……” “说到底都是嫣儿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感情……明安哥哥,咱们只当先前的那些事儿没有发生,你还和陈夫人好好过日子,至于我……一个残花败柳,便是嫁人也难嫁好人,大不了就剃了头发去做姑子,只要明安哥哥好,嫣儿愿意青灯古佛,日日祈求佛祖保佑你。” 这话让陈明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疼,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尽显柔情:“嫣儿,好好的,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你放心,宋尔雅既然想要毁了我,我自然不会继续容忍她,只是我即日就要起程前往西北,此时休妻娶你,只怕委屈了你,可你等我回来,我一定给你名分,八抬大轿将你迎娶进门,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明安哥哥……”李嫣儿汪着眼泪瞧他。 陈明安继续道:“你也明了,我娘最是欢喜你的,便是我不在京城,你也可以多去陈府走动走动,提前熟悉府里的事务,等我回来,将你娶进门,你也能直接上手。” “你放心,你将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李嫣儿还以为他对宋尔雅有多深的情意,如今听了这话,心中冷笑。 她却露出羞涩的神情,含羞应下。 …… 陈明安出征的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陈府的。 老太太倒是满心欢喜,只觉得等自己儿子再回来的时候便又能升官加爵。 倒是宋尔雅,面上波澜不惊,得到了消息也没多问,便回屋给陈明安收拾行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