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别催婚了,王妃画符火爆京城啦!》 第1章 医玄双绝 云昭第一次见到兄长那日,死在了他的剑下。 “确认死透了?” “大公子放心,穿心一剑,神仙难救。” “死得干净才好。” 姜珩漠然道:“一个长在乡野的粗鄙女子,若真带回去,只会让阖族蒙羞,心儿马上要嫁给太子了……东宫之路,不容有失。” “多亏大公子妙计,这清微谷有护山大阵,若不是用了认亲名义,还骗不得她打开山门相迎呢!” 原来,所谓千里寻女,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罢了。 是她害了师傅,害了清微谷满门七十七口的性命。 但凭什么?凭什么她云昭,为了所谓的颜面,要被血脉至亲视如敝屣,算计至死? 凭什么清微谷满门无辜,要为他人的青云路化为灰烬?! 若有来世,她定要姜家颜面扫地,将这些伪善者统统拖入地狱! * “玄枢蒙尘,一魄流离。今劫满归位,当重掌天命……” 痛! 云昭猛地睁开了眼! 她还没死?祖师爷爷秘传的禁术,真为她挣回了一线生机! 抬眼望去,清微谷已沦为一片焦土! 山门处,同门尸首堆积如山。 还有最疼爱她的师父,将她从孤儿堆里捡回,带她识字、教她药理……头颅被挂在山门,白发染血,死不瞑目。 姜珩,姜绾心,姜家……既得重生,她定要为清微谷满门,讨回这笔血债! 前方山路,昏灯苦雨,一辆玄色马车碾过泥泞,疾驰而来。 哪怕隔着车厢,云昭也能感知到磅礴的帝王紫气……车内之人,必定是天潢贵胄,出身不凡。 姜家势大根深,她要复仇,必须借势! 云昭眼底闪过一抹决绝,浑身迸出骇人力量,猛扑向前! “砰!” 染着血迹的手死死扣住冰冷湿滑的车辕,马车疾驰的巨大冲力几乎将她撕裂。 “吁——!”车夫勒住缰绳,骏马嘶鸣,车身骤停。 “何事。”车厢内传出一声,音如碎玉,浸透寒霜。 “王……主子,有个女子拦车,浑身是血。” “甩开。”那声音毫无波澜。 竟明摆着见死不救! 这马车自山上而下,显然已去过谷中——他必是有所求而来。 “救命!”云昭嘶声喊道,“我乃清微谷嫡传弟子,阁下身中恶诅,普天之下唯有我能治好你!” 下一瞬——车门骤开。 修长如玉的手伸出,精准攥住云昭的手腕,一把将人拖入车厢! 昏黄灯影里,一人斜倚软榻而卧。 男子墨发高束,面容俊极,却脸色苍白,似寒玉雕成,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疏冷若星,如观尘泥。 竟然是秦王,大晋朝百姓口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玉面阎罗”,战功赫赫的铁血战神,萧启! 萧启垂眸,目光落在云昭染血狼狈的身上,无喜无怒,深不见底:“凭证。” 云昭强忍晕眩抬起眼帘。 只见萧启周身紫气氤氲,磅礴气运竟隐约凝成龙形,却被七道漆黑如墨的锁链死死钉住,龙身多处已被秽气侵染,显出灰败之象。 云昭单膝跪起,倾身向前,在他心口处极快地一拂即收。 “找死?”萧启狠狠攫住她的脖颈。 “杀了我,殿下必死无疑。”云昭毫无惧色,亮出指尖金针,“我这里有一桩交易,想与殿下商谈。” 萧启看着针尖上蜷缩的黑气,眼瞳微缩,攫住她咽喉的手非但未松,反而又收紧一分:“说。” “你中的是七玄钉。”云昭一字一顿,说得艰难却清晰, “并非寻常伤病,而是至阴至邪的七种恶诅汇聚而成。中此术者,肉身崩坏,气运衰败……殿下如今,至多仅剩三月阳寿。殿下今日遇我,是苍天予你的一线生机。” 萧启猛地抬眸,目光如刃,直刺云昭。 世人只知他自四年前重伤,落下病根,头痛难眠。除了京郊碧云寺的闻空大师,无人知晓他身中七玄钉只剩三月寿命之事。 此女竟能一眼看破,甚至道出来源! “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他声线冷沉,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复杂意味。 云昭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语气笃定如磐石:“普天之下,能解七玄钉恶诅者,唯我一人。” 萧启眼底冰霜微融,兴味稍起:“条件。” “助我认亲。”云昭毫不回避他的视线,“我乃礼部尚书姜大人流落在外的血脉。我要回归姜家,认祖归宗。” “姜世安?朝廷新贵,圣前红人。其嫡女姜绾心,誉满京师,深得太后喜爱。”萧启顿了顿,透出几分耐人寻味,“姜家门楣光鲜,却不易攀附。你欲认亲,恐是一厢情愿。” 至少,他所知的姜氏,绝非敦厚易与之辈。 云昭的目光落在萧启手旁的一枚玉把件上。那是只白玉雕成的酣睡小猪,但最吸引云昭目光的,是那上面的一缕残魂。 云昭忽然问道:“殿下近来,可是在寻一位小女孩?” 萧启沉吟片刻才道:“三年前,长公主年仅八岁的幼女嘉乐郡主离奇失踪。” 事实上,他此来清微谷,正是受姑母长公主所托,听闻空大师言及谷中有位擅卜奇人,方亲来一试。 然而萧启不知道的是,清微谷众弟子,修的是岐黄之术;唯有云昭自小被师父带着,修习祖师爷爷留下书中的种种玄门奇技,十六年下来,已是医玄双绝。 闻空大师口中的“奇人”,正是云昭。 萧启又道:“长公主当年因二嫁之事,屡遭姜尚书为首的清流弹劾,责其不守女德,之后又因寻找嘉乐郡主,被其斥为行迹疯魔。长公主与姜家,不睦已久。” 云昭心念电转:“殿下可否为我引荐长公主?”若能获得长公主的支持,无疑是切入姜家最好的利器。 “七日后,长公主府会举办春日宴。”萧启眸光微闪,燃起兴味,“能做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云昭淡淡一笑,似胜券在握:“我会让姜家大开中门,堂堂正正迎我回去!” 第2章 姜家明珠 春深日暖,公主府内繁花似锦,临水敞轩,长案列如游龙。 海棠花下,云昭身着月色云锦长裙,乌发以一支羊脂白玉镶红宝发簪松松挽就,衬得肤光胜雪,容颜秾丽。 四周的贵女们被惊艳,有人低声惊叹:“这便是秦王殿下亲寻的那位小医仙?” “瞧着不过及笄之年,能通什么岐黄之术?心儿可不信。”一道娇怯嗓音自身侧响起。身着樱草色软烟罗裙的少女貌若青荷,楚楚依人。 云昭侧眸,目光精准落在姜绾心的脸上。 心儿?这就是姜珩一心要护的妹妹,姜家倾尽心血娇养的假千金。 “诸位姐姐瞧她这身衣料,还有红宝簪子,”姜绾心轻咬朱唇,声线温软,“身为医者,这般盛装,未免有些……”她欲言又止,留白无限。 立刻有贵女心领神会,掩口嗤笑:“的确华贵的晃眼呢。绾妹妹的意思,莫非是……秦王外室?” 云昭目含嘲弄,故意自上至下打量姜绾心一番,轻勾起唇角。 瞧着娇娇弱弱,句句欲言又止,一下就把她从医者变成了见不得人的外室,果然会玩弄人心。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姜绾心被云昭看得羞恼,竟上前欲拉她手腕,“请问我何处开罪于你?何以这般看我——啊!” 她扬手欲抓,云昭却似早有预料,步履轻移,翩然避开。 姜绾心用力过猛,骤然扑空,顿时失了平衡,惊呼着向前栽去! 恰在此时,一道修颀如竹的清隽身影迅疾而至,稳稳扶住险些狼狈摔倒的姜绾心。 来人正是素有“兰台公子”美誉的姜珩。 他长眉紧蹙,面染薄怒,正要斥责何人敢如此无礼,抬首瞬间,却猛地对上了云昭的目光。 姜珩面色骤变,恍若白日见鬼。 连姜绾心都察觉他的僵硬,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兄长,怎么了?” 云昭似笑非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又见面了,兄长。” 这一声“兄长”,叫得姜珩浑身一颤。 “兄长?”姜绾心蹙眉,视线在云昭和姜珩之间来回逡巡:“你们……见过?她为何也称你兄长?” 姜珩已强自镇定下来,语气冰冷:“不过是个妄图攀附富贵的乡野女子罢了。心儿,你性子纯善,离这等居心叵测之人远些。” “乡野女子?”云昭轻笑,“那日初见,兄长可不是这样说的。” 姜珩猛地上前一步。 碍于众目睽睽,他压低声线,疾言厉色地警告:“休要痴心妄想,追来京城亦是徒劳!姜家,绝不会认你这来历不明的野种!姜家千金,唯绾心一人,此生不会更改!” “话可别说太满,兄长。”云昭悠悠一笑,眸光冷冽,“我还等着你抬轿铺路,恭恭敬敬迎我回家呢!” 身后,姜绾心与几位闺秀频频侧目。 有人疑道:“不是说,她是秦王请来的?怎与兰台公子也似旧识?” 姜绾心轻轻摇首:“我家兄长,向来洁身自好。” 姜珩前不久才被升上钦点为新科状元,兰台公子,出了名的清冷不染尘俗,京中不少闺秀,对他芳心暗许。 立即有人附和:“定是那姓云的女子不知廉耻,蓄意纠缠!” 姜绾心没说话,揪着手帕的指尖却渐渐攥紧,她身姿楚楚地上前:“兄长?” 云昭侧过脸,朝她翘了翘唇,转身便走。 姜珩低声道:“心儿,兄长还需应酬几位大人,你先去入座。” “嗯。”姜绾心乖巧应声,目送兄长挺拔清冷的背影。 旋即,她目光一转,如淬毒的针,刺向云昭。 云昭却似全然未觉,步履从容,月华般的裙裾拂过青石。 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彻底刺痛了这位素来被捧在云端的姜家明珠。 云昭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给我站住!” 前方不远宾客如云,靠近古树的一隅却似无人留意,姜绾心眸中厉色一闪,竟自袖中抽出一柄赤红欲滴的珊瑚折扇,挟着风声直朝云昭脸上抽去! 云昭似背后生眼,反手轻巧一格一推。 姜绾心只觉手腕一麻,手中那柄太后御赐的珊瑚折扇,竟反朝身后脱手,“啪”的一声,正正掴在一旁低头经过的婢女脸上! 婢女痛呼了声,脚下踉跄,手中捧着的紫檀妆盒应声坠地! 盒盖弹开,一支流光溢彩的点翠羽簪摔落而出,其中最华美的一根翠蓝鸟羽,竟从当中裂开!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热热闹闹的棠棣苑,霎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望来。 在场无人不知,这是长公主最宝贵的发簪,因这簪上的鸟羽,是嘉乐郡主八岁那年在围场亲手射落、亲手挑选…… 婢女眼角至颧骨被扇骨刮出一道狰狞血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死死盯着那断羽,浑身抖若筛糠。 姜绾心也吓得愣住! 但很快,她眼圈一红,扶起摇摇欲坠的婢女,声音哽咽:“殿下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心儿的错!是心儿没能拿稳御扇,才致使婢女受惊,摔坏了宝簪……”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泪盈盈的美目怯生生瞥向云昭,“说来,云姑娘也并非有意,她初来乍到,想是不懂京中规矩,才举止失措,绊倒了心儿。殿下要罚就罚心儿吧,万万不要牵连他人……” 这番主动揽责的话,瞬间点燃了周遭贵女们的正义感。 “心儿,你何必为她人开脱!”鹅黄衫子的贵女立即声援,矛头直指云昭,“分明是有些人行为粗鲁,故意冲撞!” “心儿一向谨慎,若不是被人算计,岂会将御扇轻易脱手!” 三言两语,就将所有过错引向云昭。 站在不远处、正与几位大臣攀谈的姜珩脸色冷漠,看向云昭的双目,透出一种刻骨的嫌恶。 另一边,一袭杏黄常服的太子萧鉴端坐,温润如玉的脸上,透出几分关切之意。 长公主面沉如水,目光痛惜地掠过断簪,继而化为冰冷的怒火:“云昭,你有何话说?本宫生辰宴上,摔落御赐之物,损毁郡主遗珍,你该当何罪!” 第3章 仙女下凡 “殿下容禀。” 云昭神色平静,先朝长公主福身行礼,随即目光扫过那群贵女,落在姜绾心梨花带雨的脸上。 她语气平稳,字字清晰:“民女确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姜小姐方才手持御扇,袭击民女面门,民女若不躲避,难道该站在原地,任她掌掴毁容? 御扇脱手,宝簪损毁,民女亦感痛心。但究其根源,错在率先动手之人。 殿下明察秋毫,想必不会因几滴眼泪、几句告饶,便迁怒无辜受害之人。” 语毕,云昭目光意有所指地,睇向跪倒在一旁的婢女。 不远处,太子若有所思地在姜绾心娇怯无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姑母息怒。”太子温声开口,“事发突然,还需细查。姜小姐亦是受了惊吓,言语难免失措。” 姜绾心潸然落泪:“殿下,心儿绝无他意,只是实话实说。” “够了!”长公主冷声打断,她并非昏聩之人,但宝簪毁损仍是事实,她心头烦闷, “纵使起因不在你,宝簪损毁亦是事实!此簪于本宫意义非凡,岂是口舌之争所能弥补?!” “殿下,”云昭再次开口,声音沉稳如山,“若民女说,此簪尚有转圜余地呢?”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缓步上前,俯身拾起那支断裂的羽簪。 “民女不才,或可一试,为殿下修复此簪。” “云姑娘。”姜绾心轻咬着唇,柔声劝道,“这宝簪是点翠工艺,碧霄鸟羽柔软易折,怕不是那么好修补的。” “心儿,你管她作甚?”一旁着鹅黄衫子的贵女笑着道,“有些人啊,怕是没见过这等好东西,以为是用浆糊粘的呢!” 又有人道:“说不定等下就要说,需要针线缝一缝,真真儿是要笑死人了!” 长公主面色微冷,看向云昭的目光,透出几分疑虑。 “姑母,既有人主动请缨,何不让她一试?”男子清冷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来人一袭玄色暗金螭纹锦袍,龙行虎步,面容是一种极具侵略的俊美,肤色冷白,凤眸深邃,让人如临寒潭。 竟是多年不曾出席各种宴席的秦王萧启! “真是稀奇!秦王……他竟出府了?” “瞧着气色似比往年好些,难道这小医仙真有几分神通?” 席间低语窸窣,又迅速消弭于那迫人的威仪之下。 满座臣子公卿,谁人不知“玉面阎罗”性情冷戾,不喜交际?在场这些人,竟谁也不敢率先开口问候。 长公主眼底漾开真切喜色,忙示意添座:“渊儿,过来姑母这边。” 待萧启入座,长公主看向云昭,盯着她问道:“你说能修复羽簪,有几分把握?” “八成。”云昭眸光清定,不闪不避,“请殿下允民女一试。” 得到长公主的默许后,云昭凝神静气,金针轻挑。 一点金芒流转,似有灵犀暗渡。 众人只见那断裂的羽翎竟似被无形丝线牵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弥合。 不过瞬息,羽簪已完好如初,碧蓝的色泽甚至更胜从前。 满场响起一片压不住的抽气声。 先前那几个出声指责云昭的贵女离得最近,个个瞠目结舌。 有人喃喃低语:“我怎么觉着,这小医仙……好像真是仙女下凡呀!” 连姜绾心都双眸微瞠,指尖不自觉地微颤,一张娇颜隐隐发白。 她下意识地望向长公主,可长公主的目光却已轻飘飘从她身上掠过,全副心神都凝在云昭身上。 不远处,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姜珩,见状面色陡沉。他目光一转,看到姜绾心小脸苍白,整个人似风中蒲柳,摇摇欲坠,顿时心疼不已。 周嬷嬷疾步上前,双手微颤地接过羽簪,仔细查验后,难以置信地奉予长公主。 长公主抚摸着光滑如初的羽翎,眼中震惊与欣喜交织,面上尽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给本宫戴上罢。” 周嬷嬷上前,簪好羽簪,悄然朝那受伤的婢女轻轻摆手示意。 婢女感激地望了云昭一眼,低头疾步退下。 “来人,赐座,就坐在本宫身旁。”长公主性情飒爽,毫不掩饰对云昭的激赏与好奇,“看来,渊儿寻来的这位小医仙,果然有几分玄妙。” 太子也抚掌轻叹:“妙哉!果真神乎其技!” 唯有秦王,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众贵女各自落座,长公主仿佛这才注意到姜绾心还孤零零地站在当中。 她目光淡淡扫去:“姜姑娘也受惊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姜绾心轻声应是,强撑着柔弱的身子入席,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目光悄然看向坐在长公主身畔的云昭。 不想云昭也定定瞧着她,旋即,目光又意有所指地落在她掌中的珊瑚宝扇。 姜绾心下意识地将宝扇攥紧,紧抿着唇,垂下眼帘。 * 今日适逢长公主生辰宴,各府贺礼纷呈。 各家贵女也有所表现,名为寿礼,实则多为展露才学—— 只因早有风声,今年春日宴的彩头,乃是一个月后碧云寺佛诞日的第一炷香。 宰相之女宋白玉,率先送上《百寿图》。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巧妙汇聚成一个磅礴的大寿字,字字风骨清峻,引得长公主连连颔首称赞。 之后,有擅女红的贵女送上苏绣荷包,也有武将之女送上亲手挖来的千年老参……不多时便轮到姜绾心。她盈盈起身,缓缓展开手中画卷。 画纸之上,牡丹盛放,秋千轻荡,其上粉雕玉琢的女童拈着一朵“魏紫”,回眸浅笑,眉眼明媚,竟分明是那位失踪三年之久的嘉乐郡主! 满堂瞬间寂静,随即爆发出阵阵惊叹。 长公主端着琉璃盏的指尖微微发颤,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胶着在画卷上的双目涌起恍惚之色。 就连素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的宋白玉也自愧弗如:“心儿妹妹此画,匠心独运,情意深重,白玉甘拜下风。” 周遭贵女们交换着眼神,羡慕、嫉妒、了然皆有—— 在场这些人,谁不知那碧云寺第一炷香的机缘? 闻空大师十年一卜,只批凤命。此前得此殊荣的,无不是母仪天下或命格极贵之人。 今年这春日宴的彩头,足以让所有女人疯狂,却显然要花落姜家了! 一道素影倏然上前! 云昭端起案前那盏犹带温热的清茶,手腕一扬,毫不迟疑地将整盏茶水泼向那幅画作! “哗啦——” 茶水浸透宣纸,墨色晕染开来,小郡主动人的笑靥、连同那朵惟妙惟肖地盛放魏紫,瞬时模糊成一片,引来一片倒抽冷气的惊呼! “放肆!”长公主勃然变色,拍案而起! 第4章 居心叵测 “殿下容禀!”云昭跪在案前,快声道,“这幅画,不对劲!还请诸位速速退开,不要再围在此处!” 姜绾心眼圈一红,一开口已带出哭腔:“云姑娘,你为何一再折辱于我?今日来的路上,你处处为难也便罢了,如今竟连我先给殿下的寿礼也要毁去?” 一旁的二房姑娘姜绾宁也跟着诉道:“殿下不知,长姐为了能画好这画,食不下咽,夜不能寝,一连熬了两个多月,人都清减了……” 姜绾心眼角含泪:“别说了。” 坐在男宾席位不得上前的姜珩,早已心急如焚,强自忍耐,才未在殿前失仪。 “不知所谓。”长公主满面戾气,看着云昭的眼神也透出厌憎,“来人,把她拖出去!” 侍卫应声上前。 云昭无视逼近的侍卫,声音清冷如冰刃,劈开满堂喧嚣:“殿下,此画初看令人心旷神怡,时日稍久,心神便会被这画上的邪气侵染,渐渐沦为傀儡……” “什么傀儡?她在胡说什么!” “瞧着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居然如此恶毒,明知道殿下心系嘉乐郡主,竟还敢当众毁画。” “还不是仗着秦王殿下引荐……” 这话脱口而出,说话人已觉出不妙,抬眼一瞧,秦王视线冰冷,如在看一个死人。 那人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云昭却并不在意周遭外物如何,她目光紧锁住长公主眉心那缕不断积聚的猩红戾气,心头微沉。 这画分明是个局,专为针对长公主而来!且不知幕后之人动了什么手脚,起效比她预料的还要快! “殿下!” 眼见两名侍卫疾冲而来,云昭手腕一抖,银鞭如灵蛇出洞巧妙地缠住二人臂膀,借力一送—— 两名高大壮硕的侍卫,竟如断线的风筝,被轻飘飘地“送”了出去,踉跄数步方才站稳。 在场众人都被云昭这一手鞭子震惊! 太子皱了皱眉,不赞同的目光投向萧启。 不想萧启薄唇轻翘,眸中竟明明白白写满惊艳之色。 太子:“……” 长公主气的指尖颤抖:“反了!真是反了!渊儿这是给本宫请来了个什么煞星!”她当即下令,让更多侍卫上前拿人。 云昭却趁此间隙,一把扣住周嬷嬷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的手摁在晕成一团的油墨上。 众人谁都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一时都惊呆了。 云昭动作利落,转眼,又握着周嬷嬷沾染油墨的手,浸入一旁案上用来净手的水盆中! “嗬!嗬!”周嬷嬷突然面红目赤,手舞足蹈起来,脸上簌簌滚下泪水,嘴上却道,“殿下,老奴、老奴没想哭,但就是管不住自己……” 满堂骇然寂静。 姜绾心身旁的丫鬟衣袖轻拂,云昭见状高声道:“来人!把画举起来,别再让他人触碰!” 先前那个献人参的武将之女反应极快,伸长的手臂,赶在所有人之前,高举卷起的画卷:“小医仙!我拿到了!” 云昭又看向长公主:“殿下想必也有相熟的御医,若不信我所说,请来御医,一验便知。” 这幅画存在的问题,当然远不止于此。但对于没有玄术的普通人而言,让他们去验毒是最一目了然的做法。 云昭此时只庆幸,这做局之人玄术本事不高、所图却大,才在下咒的同时,还在颜料中混合了烈性的迷情之物。 思及此,云昭又看向长公主。 当务之急,除了让长公主相信自己所言,还有她身上所中咒术…… 恰在这时,长公主发间羽簪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的颤鸣,仿佛玉磬轻击! 簪首最长的那根靛蓝鸟羽,骤然脱离簪体,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蓝流光! 其速快逾闪电,带着一股纯净凛冽的破邪之意,精准无比地刺向姜绾心案上那幅画!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炭入雪,流光般的鸟羽,正正钉入那朵糊成一团的魏紫正中! 羽尖触纸的瞬间,画纸上那层惑人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华美光晕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骤然溃散! 一切异象就发生在眼前,众人或惊或惧,呆在当场! 云昭却清晰地“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姑娘显出身形,双眸怒睁,以一种维护的姿势,紧紧环住长公主的腰身。 长公主突然掩额踉跄,唇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娘的宝珠……” 随即眼睫一颤,软软晕厥过去! “殿下——!” “护驾!快传太医!” 坐在案前的太子豁然起身,动作却快不过一旁飞身上前护住长公主的秦王! 惊呼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顷刻间,水榭之内乱作一团。 云昭快速拔掉最后一根金针,几滴浓黑的污血自周嬷嬷拇指与中指指尖沁出。 周嬷嬷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眼神虽仍带着些许恍惚,却已恢复了清明。 她如同护崽的老母鸡般,猛地扑到昏厥的长公主身前,张开双臂死死护住:“老奴在此!谁敢动殿下,先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是她!”姜绾心使出浑身力气叫了一声,整个人像是怕到了极致,忍不住地浑身颤抖,“殿下的宝簪,是她方才动了手脚!” 姜珩快步上前,一把拖起云昭的手,朝周围喊道:“来人!此女居心叵测,意图谋害殿下!速将此女拿下!” 第5章 玉面阎罗 几名侍卫应声上前,刀锋寒光凛冽,直指云昭。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至!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秦王已猛地抬腿,携着千钧之势,狠狠一脚踹在擒拿着云昭不放的姜珩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姜珩竟被这一脚直接踹飞出去,重重砸落在阶下。 有口皆碑的“兰台公子”,无数京中闺秀的梦中少年郎,此刻却官袍沾尘,玉冠歪斜,狼狈不堪。 他惊怒交加地抬起头,却正对上萧启那双森寒彻骨的凤眸! 姜珩脸色骤变,眉眼间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屈辱,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竟当场晕了过去。 萧启负手而立,冷眼俯瞰,周身煞气如有实质。 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如被冰水浇头,噤若寒蝉。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令人胆寒的戾气:“本王的人,谁敢动手!” 玉面阎罗的名号岂是虚传?这位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身上的战功与荣耀,是一场接一场硬仗打下来的,是从尸身血海里趟出来的! 侍卫们纷纷跪地垂首,冷汗涔涔;满座公卿更是头皮发麻,无人敢言。 太子勉强维持着储君仪态,却也脸色发青。 唯有姜绾心温声细语,小心翼翼地开口:“可今日众人都看见了,唯有云姑娘借修补羽翎之名,触碰过殿下的宝簪。” 围在她身旁的众贵女纷纷点头。 姜绾心眸色幽幽,看着云昭:“怪不得云姑娘今日处处针对,致使宝簪坠地……原来早有图谋。” 周嬷嬷闻言,缓缓抬首,看向姜绾心。 姜绾心见状,愈发柔婉,轻声问:“嬷嬷,你好好想一想,今日您是否也碰过那宝簪?方才殿下也因宝簪晕厥,证据确凿——” “请嬷嬷细想。”云昭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姜绾心的指控,“您方才心神失守前,究竟碰过何物?可曾闻到异样气息?” 周嬷嬷喘着粗气,她猛地扭头,目光死死盯在那幅被茶水泼湿、墨迹晕染的画卷。 “是……是那幅画!”周嬷嬷嘶声,指尖颤抖着指向那幅画。 “适才云姑娘拽过老奴的手,强行按向这画,一股很怪的甜香蹿入鼻窍……之后,老奴便心神恍惚,如被魇住!” 云昭颔首,转而看向惊疑不定的众人:“殿下突发晕厥,正是吸入这画中毒粉所致。” 姜绾心连连摇头,珠泪零落,“分明是你在宝簪动了手脚,如今事情败露,便想嫁祸于我的寿礼。” 她泣不成声,“太可怕了,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女子……” 姜绾心本就才貌双全,誉满京华,这般凄楚姿态,顿时引来满座怜惜,质疑与厌恶的目光,如根根利箭,刺向云昭。 “是吗?”云昭毫无惧色,“既如此,何不即刻请太医验看此画,再诊殿下脉象,中毒与否,立见分晓!” 就在姜绾心与云昭针尖对麦芒的当口,萧启已将长公主扶至凤纹宝座之上。 云昭主动上前,欲为长公主诊脉。 太子却面露不豫:“姑母千金之躯,岂能让来历不明之人随意施针?若有闪失,谁能担待?” 身后,几个大臣当即躬身附和: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此女年纪轻轻,瞧着比老臣的孙女还要小几岁,哪里像是医者?” “江湖术法,怎可轻信!长公主千金之躯,秦王殿下,三思啊!” 萧启神色已冰冷至极。 正在此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自人身后响起: “让……让她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公主不知何时已微微睁眼,对护在身边的周嬷嬷轻声耳语几句。 周嬷嬷抬首,扬声道:“殿下有令,准云昭姑娘即刻施针。” 云昭领命上前,周嬷嬷则唤来婢女,暂以屏风相隔。 云岫俯身为长公主切脉,察其面色,随即铺开针灸囊,取出当中最细的一根金针,精准刺入长公主眉心印堂,轻捻缓提。 随后,第二针、第三针,分取百会、神庭二穴。 片刻,长公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喉间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悠悠转醒。 长公主睁开眼,神情恍惚,她下意识地握着云昭的手,喃喃道:“本宫方才,好似又瞧见了宝珠……” 周嬷嬷后怕不已,连忙看向云昭:“云姑娘,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毒没排干净?” 她刚刚已亲身领教过毒粉的厉害,又见云昭一举一动,沉稳澹然,不自觉就将她当成了主心骨。 “放心,一切有我。”云昭神情自若:“方才殿下中毒不深,我又及时施以金针,如今殿下已无恙了。” 她从容取出一枚早已备好的黄符,轻轻放入长公主手中:“云昭初来京城,听闻殿下今日生辰,特备此物,作为贺礼。” 迎着长公主略显惊讶的目光,云昭声音温和,透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殿下今夜就寝,可将此符安置枕下,或可安心凝神,解开心结。” 屏风之外,众人只闻其声,难见其详。 太子声音略显急切地响起:“可是姑母醒了?” 长公主握紧黄符,轻轻摆手,示意撤去屏风。 * 众人见长公主虽面色略显倦怠,但双眸清明,气息平稳,竟似已无大碍。 守在一旁的萧启,紧绷的下颌几不可察地略略松弛。 亲眼看着姑母转危为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慰藉与庆幸。 长公主是他唯一在意的至亲,也是如今世上唯一真心关心他的人,若姑母今日真的有何不测……他眸光微暗,不敢深想。 而救下姑母的,竟是这个他一时兴起从边地带回的小女子…… 萧启的目光不由落在云昭身上。 “姑母,御医到了。为保险起见,还是让御医诊过脉吧!”太子坚持让御医诊过平安脉,才肯安心。 两位御医领命上前,诊脉后,相视一眼,恭敬回禀: “殿下脉象平稳,较之往日,似乎更为康健有力,想来是近来心境开阔的缘故。殿下只需继续保持好心情,风体自然无忧。” 太子这时忽而追问:“姑母体内,可有余毒未清?” 两名御医连连摇首: “并无中毒迹象。” “殿下脉象平和,何来中毒一说?” 太子轻蹙起眉心,开口道:“姑母晕倒一事,想必是误会一场。方才姑母昏迷时,御医已查验过画作,确认无毒。” 言罢,他似无意地瞥了立在长公主身旁的云昭一眼。 众人的目光一时又落回云昭身上。 “我就说嘛,果然是有人故弄玄虚!” “故意说出那样危言耸听的话,是想吓唬谁呢?平白毁了姜家小姐精心准备的寿礼!” “这还当着两位殿下的面呢,也敢撒谎,真是胆大包天!” 第6章 黑也是白 云昭神色沉静,冷眼望着这些人沆瀣一气的嘴脸,心底一片早知如此的冷意: 在这些贵人眼中,只要利益一致,对也是错,黑也是白。 他人的清白、性命,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且不说长公主的脉象理应能诊出中毒,就是那幅画,随便街上找一位坐堂大夫查验,都能验出其中的问题。 她不由将目光落在温润如玉的太子身上。 难怪姜绾心处处嚣张,有恃无恐;难怪姜家极力保全,甚至不惜为了她,行杀人灭门的勾当。 她想讨回公道,踏平姜家,将清微谷惨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姜绾心与太子的这桩婚事,必须落空! “画作毁了不妨事,只要殿下凤体安康,臣女就是再画十幅,也甘之如饴。”姜绾心咬着唇,绽开娇柔笑靥,“只求殿下莫要听信谗言,误会了臣女一片孝心。” 长公主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太子殿下明察秋毫,金口玉言,既说此画无毒,本宫岂会不信?” 姜绾心闻言,面露欣喜,正欲开口,却听长公主话锋一转, “然则——周嬷嬷癫狂失态,终究是因触碰你这画作而起。更不必说,此前你殿前失仪,以太后御赐宝扇,毁伤本宫府中婢女容颜。” 长公主长眸微眯,威压尽显:“姜绾心,你可知罪?” 姜绾心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首,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殿下!” 不仅是姜绾心,在场许多贵女都流露出吃惊之色,想不明白长公主之前都没怪罪,为何此时又突然旧事重提。 “姑母息怒。”太子温声开口,“姑母今日生辰……” 长公主轻笑一声:“本宫今日生辰,想替府中婢女撑腰,收回母后的御赐之物,有何不可?”她略一抬手,“周嬷嬷。” “殿下!”姜绾心哽咽,荏弱如青荷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儿,“臣女真的知错了。” 年前一次宫宴,她凑巧救了太后最喜欢的鹦鹉,这柄御赐折扇,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赏赐。 满京贵女之中,这是独一份的殊荣。 就连那雍容高华的丞相之女宋白玉,在这一点上,也被她远远甩在后头。 也是因这一桩人人交口称赞的逸事,这小半年来,满京无人不夸她这位姜家小姐,不仅蕙质兰心、心地纯善,而且是身具福运之人。 若不是有福,如何能救得了太后的爱宠鹦鹉?若不是福运昌隆,又怎能轻易得了太后她老人家的青眼! 如果因为今日这样一件小事,就把折扇收走,她实在是不甘心! 长公主皱了皱眉:“本宫不是男子,你哭成这副模样,是想给谁看?”说到这,她轻瞥了坐在下首一语不发的太子一眼。 近来她确实听到了一些传闻,但那又如何?皇室联姻,本就瞬息万变。 只要她姜绾心没那本事攀上东宫,就只是姜尚书家的嫡女。 更何况,她身为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就算一时揪不出这画卷一事的幕后之人,还整治不了一个姜绾心? 两名身手利落的嬷嬷应声上前,一人反剪其臂,另一人利落地捋起她的衣袖,转眼便搜出那柄珊瑚宝扇,呈予长公主。 长公主冷眼扫过:“此物本宫暂为保管。他日母后若是问起,本宫自会好好向她老人家分说今日情由。” 姜绾心颓然瘫坐于地,鬓发散乱,心中唯剩一个念头:完了。 她下意识抬眼,正撞上云昭的目光。 而云昭也正默然注视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姜绾心不由打了个寒噤。 就在此时,一道沉稳男声响起:“小女无状,冲撞殿下凤驾,皆因臣管教无方,恳请殿下恕罪。” 只见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美髯男子自太子身后步出,躬身行礼——正是礼部尚书姜世安。 他身着朝服,行色匆匆,分明是听闻了公主府内发生的事,匆忙之中赶来的。 “姜尚书也来了。”长公主语气疏淡,“姜尚书是朝廷重臣,亦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本宫可当不起你这般大礼。” 云昭的目光定定落在姜世安脸上。 这便是她的生身之父? 纵容嫡子行凶灭门,将不知来历的女儿娇养在门庭,一心想扶她入主东宫,却对亲生骨血不闻不问十六载! 与此同时,姜世安的目光亦越过众人,沉沉落在云昭面容之上。 他神色微凝,眼底掠过一丝惊疑,竟不由自主地将她眉眼轮廓细细端详了好几回。 旋即,他收敛心神,朝向长公主深深一揖: “殿下今日严惩,收回小女御赐之物,看似苛责,实则是莫大的教诲与期许。心儿年轻识浅,得殿下如此亲自管教,是她的造化。” 他侧首看向姜绾心:“心儿,还不快谢过殿下训诫之恩?” 姜绾心连忙叩首,声音哽咽:“心儿知错了!谢殿下教诲,心儿定当深刻反省,日后谨言慎行,绝不再负殿下今日苦心!” 父女两个唱和,竟顷刻间将一场当众申饬的难堪,巧妙粉饰成了长公主对晚辈的苦心栽培与特殊眷顾。 云昭静立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忖:好一个执掌天下礼法的尚书大人! 以退为进,巧舌如簧,顷刻间便能颠倒黑白。 第7章 收为义女 长公主声线冷厉:“既知管教不严,姜尚书便该将人带回去,好生管教。若是教不好这闺阁规矩,日后,也就不必出门了!” 姜绾心满含屈辱地缓缓起身,听闻此言,她身子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是姜尚书家的嫡女千金,是京城首位得太后亲赐殊荣的贵女,更是无数世家公子暗中倾慕的对象…… 可一转眼,她竟被长公主当众申饬,收回御赐之物,更被勒令禁足思过! 尤其这一切,还尽数落在太子殿下眼中! 姜绾心含恨睇向云昭:哪里冒出来的煞星,分明是生来克她的! 正当众人皆以为风波已息之时,长公主却再度开口,清朗嗓音传遍水榭: “今日诸卿贺礼,本宫件件皆喜。然春日宴彩头,终需择其最优。” 包括姜绾心在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静坐一旁的宋白玉。 姜绾心画作已毁,余下贺礼之中,才情最盛、最得长公主青睐的,自然非宋白玉那幅《百寿图》莫属。 宋白玉依旧仪态端方,喜怒不形于色。 不料长公主却朝云昭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你修补羽簪,为本宫和周嬷嬷施针救治,是个忠勇有嘉的好孩子,本宫喜欢。” 说到这,长公主将一枚绘有碧云寺祥云纹的赤金笺纸放入云昭手中——那正是佛诞日头炷香的凭证。 “今日彩头,非你莫属。” 长公主语声温和,又抛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此外,本宫欲认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云昭微微一怔。 四下哗然顿起,劝阻之声此起彼伏:“殿下三思!” 被萧启一脚踢得吐血晕厥的姜珩醒来不久,眼见姜父现身,总算帮姜绾心挽回颜面,一直在默默隐忍。 听到此节,忍不住也跟着出声:“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她如何配!” 但他声音嘶哑,尽显恶毒的咒骂也湮没在人声之中,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 唯独端坐一隅的萧启,目光阴沉,越过众人,落在他的身上。 就连太子也忍不住蹙眉开口:“姑母,认义女非同小可,此事关乎宗室体统,还须慎重。” 一声极轻的笑,划破满场寂静。 众人近乎骇然地望去,只见秦王安坐一旁,端着酒盏,唇角弧度轻绽:“姑母既喜欢,就是她的造化。” 世人皆知秦王殿下俊美无俦,但性情冷冽,极难讨好。否则也不会以天潢贵胄之身,得个“玉面阎罗”的诨号。 在场这些公卿贵妇,相识秦王十余载,何曾见他因一个女子轻易笑过? 似月临清潭,似春江破冰! 在场不少贵女,因秦王这一抹淡笑,心跳骤快,猝然红脸。 “太子不必忧心。”长公主笑睇了秦王一眼,浅笑嫣然: “此事本宫年前便已向陛下请过旨意。陛下亲口允诺,只要本宫心悦,不论家世出身,皆可认在膝下。” 太子温声道:“孤并非看重门第之人,只是,”他目光在云昭脸上轻轻刮过,“既入宗谱,总需经礼部勘合,方合礼制。” “姜尚书不正在此?”秦王悠悠添了一句。 “罢了。”太子无奈一笑,“既然姑母心意已决,堂兄也乐见其成,孤再多言,倒成了不解风情的恶人了。” 长公主似被取悦,拊掌笑道:“这才是本宫的好侄儿。” 秦王则朝长公主的方向略一举杯,声线微沉:“恭喜。”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云昭心头微跳。 她下意识地抬眸,却正撞入萧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眸色幽深,似笑非笑,正牢牢锁着她。 云昭捉摸不透,这声“恭喜”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一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心绪微乱,只得垂下眼帘,动作极轻微地轻点下颏,算作回应。 笑站在一旁的周嬷嬷,指挥手下婢女递上茶盏:“姑娘,敬茶罢!” 云昭双手接过,稳稳跪下,将茶盏高举过眉,声音清晰而恭谨:“云昭拜见义母。” 阶下,姜绾心死死咬住下唇,口中已尝到一丝血腥味。 若不是今日接连出事,这一切本该是她的!碧云寺第一炷香的殊荣,长公主的专宠和“义女”之喜,本该是她的囊中之物! 不远处手抚胸口立在人群中的姜珩,亦满眼恨意。 他恨自己当日心慈,没再多刺她几剑!恨没有坚持下山找到她的尸身,抛入漫山野火之中! 一念之仁,却给今日的自己和心儿,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好孩子。”长公主含笑受了云昭这杯茶,柔声问道:“既成本宫义女,我儿可有何心愿?今日本公开怀,但说无妨。” 云昭起身,眼底滑过一丝暗芒,声音却故作轻颤: “昭儿不敢隐瞒。此次上京,实为寻亲而来。奈何与亲生父母分别十六载,不知,他们可还愿认我这个女儿。” 长公主见她肩膀微颤的模样,只当她心中惶恐委屈,当即怜爱之心大起: “傻孩子,既有本宫替你做主,谁敢不认?你只管说来!” 在场有好事者问:“云姑娘既说进京寻亲,也就是说,此人必定在京城了,为官还是经商?” 秦王亦在此时淡淡开口:“小医仙神清骨秀,瞧着倒像是世家出身。不知满朝文武,哪一位是云姑娘的生父?” 平日里,秦王性情冷冽,极少将心思放在什么人身上,今日却为了一个女子,一连三次开口。 难道,真是铁树开花了? 在场众人见状,纷纷将目光投在云昭身上。 就连一直对云昭神色疏淡的太子,也投来探究的目光。 云昭抬起头,眼底没有泪水,却清清楚楚透着恨意。 她看着长公主,轻声道:“我父亲姓姜,乃当朝礼部尚书,姜世安。” 第8章 骨肉团圆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阶下姜绾心满眼惊愕,不远处的姜珩忍不住上前,却被姜世安先一步,阻止步伐。 长公主先是一愣,待看清云昭眸中恨色,心头纳罕的同时,也不由将毫不掩饰厌憎的目光,投向站在太子身畔的姜世安。 姜世安挡在姜珩身前,仪态岿然,言辞依旧斯文有礼: “殿下明鉴,此事恐怕大有误会。臣与发妻苏氏,确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姜珩,小女绾心,此事满朝皆知,岂会有假?” 他神色静持,语气诚恳,仿佛平白蒙受了冤屈。 现场议论声喋喋不休,不少人将云昭认亲一事,看作一桩姜世安年轻时犯下的风流孽债。 姜绾心身旁与她相熟的贵女也道:“难怪她今日总是针对于你,原来,她也是姜家的女儿!” 二房姑娘姜绾宁撇了撇嘴:“什么姜家的女儿?满打满算,也就是个私生女,怎能跟心儿这个姜家嫡女相提并论!” 姜绾心皱着眉,有点不耐烦地打断贵女们的猜疑:“诸位姐姐,别听风就是雨,她……” 云昭却在这时清晰道:“我父亲是姜世安,我的母亲,是苏凌云。” “苏凌云”三字一出,众人皆惊! 长公主与云昭四目相对,看清她眼底毫不保留的恨意,从中窥见了一丝异样。 她猛地想起这些年关于苏氏缠绵病榻、深居简出的传闻,心念电转间,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沉声问:“孩子,你说你是他们二人的女儿,此事可有凭证?” 云昭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此乃当年太后娘娘亲赐给我母亲之物。” 不远处,姜珩盯着玉佩的双目,恨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果然,这玉佩一直被她藏在身上!她心机太深了! 长公主接过玉佩一看,唇角泛起笑: “巧了。当年母后将此玉赐予姜夫人,说是要赠给她生的第一个女孩,本宫正在身旁。此玉质地特殊,且太后所赐之物,皆有宫内刻印。” 她扬声道,“来人,查验。” 云昭转身,目光直直看向姜世安:“姜大人口口声声,只有姜绾心一个女儿,不知她可拿得出太后亲赐的玉佩?说她是姜家嫡女,可有明证?” 姜绾心顿时脸色煞白。 姜世安眸色深沉,紧盯着云昭,他不紧不慢道:“心儿自小养在我们夫妻身边,家中上下皆可为证。” 云昭淡笑了声:“那会不会是抱错了呢?” 姜世安一时不语。 姜珩想要说什么,但四周质疑之声渐起,在场不少夫人、老夫人已开始八卦: “怪不得一个乡野游医,能有这样的容貌气度,原来竟是姜家失散多年的女儿?!” “其实这么看来,这小医仙的五官模样,简直跟姜夫人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姜绾心呢?瞧着像哪个?” 越来越多的人,将探究的目光投向姜绾心, 姜绾心泪如雨下:“我、我不知什么玉佩……但我确是爹娘的女儿!” “心儿,莫哭。”姜珩忍不住扬声安抚:“兄长只认你是我的妹妹。我们姜家,只有你这一位嫡出女儿,绝不会弄错!” 云昭步步紧逼,定定看着姜世安: “姜大人身为一家之主,又是执掌礼部的尚书,博闻强识,巧捷万端,想必总有法子,能让我与姜绾心验明正身,也免混淆血统,欺瞒朝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坐在一旁的萧启不由露出一丝兴味,低笑了声:“猫儿要露出爪子了。” 就在这时,一旁负责检查玉佩的匠人道: “回禀殿下,此物确是宫中之物,玉佩背面的刻印做不了假。且此玉质地特殊,冬暖夏凉,乃是当年朱玉国进献的宝物。当年太后娘娘命人做了两块玉佩……” 长公主颔首道:“不错,若本宫没有记错,另一块玉,当年母后赏赐给了渊儿的母亲。” 萧启目光定在长公主手中的玉佩,眸色微深,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秦王萧承渊的母亲,也就是先皇的发妻,早在当年先皇薨逝的第三日,因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 因而有关此事,哪怕是皇室成员,平日里也避之不谈。 一时间,满室遽静,无人敢言。 姜世安低垂着脸,忽而撩袍跪地:“殿下明鉴!臣有罪!” 众人闻言,目光全都落在这位当朝新贵的身上。 只听姜世安声音沉痛却清晰:“当年内子所生,实为一对孪生女! 只因其中一个刚出生不久,便不幸遗失,臣夫妇痛彻心扉,为免触景伤情,对外便只称生有一女…… 不想天意怜见,十六年后,我儿竟自行寻回!此乃天意,臣,欣喜万分!” “爹爹!”姜绾心失声惊呼,娇俏的小脸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望向父亲。 一旁的姜珩也目露震惊,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父亲的用意—— 这时要以退为进,先将人认回府中,再图后计! 他指节攥得发白,低垂的眼睫,敛住眼底凌然杀意。 姜世安却已命令二人,语气不容置疑:“心儿,珩儿,还不过来与你妹妹相认!你们是一母同胞,骨肉分离十六载,如今得以团聚,实乃我姜家大幸!” 姜珩深吸一口气,率先上前。 迎着长公主及众人或审视、或看热闹的目光,他朝云昭勉强行了一礼,声音紧绷:“见过妹妹。” 云昭轻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刻意的欣喜:“兄长,我早就说过的,我们会再见的。” 此言一出,又引来众人注目。 姜珩脸色难看极了,他觉得云昭就是个疯子! 才得了长公主的青眼成为义女,就敢当众逼迫父亲认亲! 如今认亲成功,一朝成了姜府的千金,他不知道云昭当众还会抖落出什么来。 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妹妹……说笑了。” 长公主却被勾起好奇:“昭儿,你们从前见过?” 姜珩牙关紧要,清俊的脸微沉,死死盯住云昭。 云昭将他这副紧张心虚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弯起一抹浅笑: “回义母。我一见兄长,就觉亲切,仿佛……从前在梦里已见过千百回似的。” 她语气轻柔,字字敲在姜珩心上。 姜世安闻言眸色一沉,心知这两人之间必有蹊跷。 第9章 嫡女千金 他佯作不知,打圆场道:“珩儿向来是最疼爱家中弟妹的。等阿昭回府便知,府中上下,定会待你如珠如宝。” 长公主却冷哼一声,心疼地朝云昭招手,示意她过去:“昭儿莫怕,若是姜家有谁敢怠慢于你,你记得随时来和义母说!” 云昭顺势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姜绾心:“可是,我瞧心儿妹妹的模样,像是并不欢迎我回家呢!” 在场众人无有不知,姜家嫡女姜绾心蕙质兰心,言行周到,堪称世家千金的典范。 可自从认亲,她却反常得一语不发。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绾心煞白的脸上。 姜世安眉头紧皱,语气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警告:“阿昭。” 他称呼得略显生涩,试图纠正,“心儿是姐姐,你当称心儿一声阿姊。” 云昭讶然睁大明眸,像是听到了极为奇怪的话:“可爹爹方才不是说,我们乃是孪生?” 她又看向身后一直慈爱注视着她的长公主:“我听方才义母说,太后娘娘当年亲赐玉佩,明言是赠予母亲的第一个女儿。这玉佩既在我身上——” 她指尖轻抚那片温润的美玉,语气温温柔柔,却寸步不让,“那我自然便是姐姐了。” 姜珩急欲开口反驳,姜绾心也从不甘与惊慌中回神,正待诉说委屈—— “好了。”长公主却已开口,不容置喙,“昭儿流落在外十六年,吃尽苦头,如今安然归来,自是姜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她长眸微眯,看向姜世安:“姜大人,莫要委屈了孩子。若让本宫知道你们待昭儿有半分不周,本宫会亲自接她回公主府常住。” 长公主一锤定音。 “嫡长女”三字,如惊雷炸响,彻底劈散姜绾心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 家人的专宠,京城的美名,乃至遥指东宫的绝佳姻缘…… 这所有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姐姐”彻底夺去! 她气血翻涌,喉头一甜,软软地晕厥过去。 “心儿。”姜珩脸色骤变,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抬头疾声道,“御医!快请御医来看看我的妹妹!” 他心急如焚,竟一时忘了分寸。 不远处的两位御医闻言,却未立即行动,而是下意识地先觑向太子的脸色。 云昭上前一步,指尖刚欲搭上姜绾心的脉搏,就被姜珩猛地一把挥开。 云昭顺势踉跄几步:“兄长?”她不明所以,“我亦是医者,同为女子,由我为妹妹看诊,岂不更为妥当?” 姜珩在看到云昭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时,猛然反应过来—— 自己关心则乱,竟又一次中了她的圈套! 周遭窃窃私语嗡嗡响起: “兰台公子对这个新认回来的妹妹,敌意未免太大了些。” “虽是心疼绾心小姐,可也不该这般厚此薄彼!” “没错,云姑娘才是流落在外、受尽苦楚的那一个!怎不见他有半分怜惜?” 姜珩脸色愈发难看,但让他当众向云昭低头认错,却是万万不能! 姜世安面色一沉,出声呵斥:“珩儿,不得无礼。”旋即又转向云昭,“阿昭,你兄长也是一时情急。你们乃是一母同胞的至亲,一点小误会,莫要往心里去。” 云昭从善如流:“女儿明白。” 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的嘲讽:姜世安反复强调,他们兄妹三人是一母同胞,这是怕她起疑?她现在倒是对姜绾心的身世好奇起来。 恐怕,绝不是普通的孤女那么简单。 云昭再次上前,指尖轻搭上姜绾心的腕上。 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姜绾心嘤咛一声,羽睫轻颤,悠悠转醒。 她小脸苍白,气若游丝般闻到:“我……我这是怎么了?” 云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云昭强忍笑意,眼波流转间,尽是了然:“妹妹这不是无事了?” 姜绾心的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急着“醒”来,就是怕云昭诊脉时,会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 谁知,她确实来不及说什么,但刚刚那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已足以引得在场众人各有揣测。 她悄悄抬眼望去,只见太子殿下微微凝眸,看不出是喜是嗔。 但周遭许多的夫人、老夫人的目光,已透出几分了然与轻蔑—— 在场这些男子或许看不出,但她们同为女子,内宅之中这等装晕卖惨、争宠斗气的伎俩,她们平日里见得多了! 方才或许还被她的娇弱迷惑,可刚刚云昭那一笑,如同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姜绾心只觉十六年来积攒的所有颜面,都被云昭踩在脚下,反复践踏。 “好了。”长公主开口,“昭儿,你且过来。” 众人只见云昭乖巧地站在长公主身边,而长公主微微倾身,对云昭有一种说不出的维护与亲近。 坐在长公主一旁的秦王萧启,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提前离席,目光幽深,锁在那位长公主新认的义女身上。 毗邻而坐的太子面含笑意,也在目不转睛瞧着这正在喁喁私语的“母女”二人。 而此前盛传太子未婚妻热门人选的姜绾心,则孤零零站在阶下。 一时,在场众人心思各异,不少人彼此对视一眼:想不到今日公主府庆生,却吃足了有关姜家的一顿大瓜。 今日回家,可有的八卦了。 第10章 兄妹情深 午后时分,春阳明媚。 姜府的几辆马车,在公主府侍卫无声的“护送”下,辘辘驶向位于城东的尚书府邸。 姜世安与姜珩父子同坐一辆马车,车内,沉静得近乎压抑。 “父亲。”姜珩怎么都压不下心头那股邪火,“您为何要同意长公主将那两个奴婢塞进府中? 她们与心儿结怨在先,如今又有云昭那个祸水…… 日后,您与我皆需上朝理事,留心儿一人在内宅,岂不是任她们捏扁搓圆?” 姜世安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此处,皱了皱眉。 他一向看重长子,觉得他才思敏捷,又有城府,颇类己身。 可今日在公主府的种种,乃至方才这番言论,都透着一股令人生厌的短视与愚蠢。 他缓缓睁眼,目光沉郁地扫向姜珩,还未开口,姜珩已下意识地垂了眼。 “孩儿知错。”他低声道。 “错在何处?”姜世安语气平淡,却透着无形的压力。 姜珩下颌紧绷,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不该妄议长公主。身为男子,亦不该过度沉湎后宅琐事,徒耗精力。” 这些话皆是姜世安往日教诲,可一想到姜绾心苍白晕倒在怀里的模样,他心头一痛,忍不住又道: “可父亲!那个云昭,就是一条毒蛇!她今日那般折辱心儿……” “都是细枝末节。”姜世安冷睇着他,“珩儿,你记住。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既已出手,务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姜珩一怔,旋即眼中迸出一丝亮光,急道:“父亲,那孩儿即刻……” “晚了。”姜世安截断他的话,“方才在满堂宾客面前,为父亲口认她归宗。她若出事,那些公卿贵人会如何想?三位殿下又会如何想?你我的官声还要不要?” 他语重心长:“珩儿,你是新科状元,不日便要赴任新职,首重便是清誉官声!” 姜珩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冷静下来:“父亲说的是。” 见他有所悟,姜世安语气稍缓,带上几分语重心长:“你关心心儿,为父知晓。但你们都大了,许多事,你这做兄长的,不该越俎代庖。” 他在提点姜珩,需与姜绾心保持距离。 姜珩听懂了,却颇不以为然:“父亲多虑了。孩儿虽自幼便知,心儿是您故交之女,但我们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我一直将心儿看作亲妹一般呵护。” 姜世安额角青筋微微一跳。 “总之……谨守规矩,莫要行差踏错。”他沉声,字字斟酌,“下个月初之前,凡事谨慎。” 姜珩听到后半句,眼底闪过一抹亮光:“是,孩儿省得!” * 另一辆马车里,姜绾心坐在车厢一角,指尖轻搅着绣帕。 云昭则端坐于对面,脊背挺直,垂眸沉思。 今日在公主府,姜世安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急切,甚至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心虚……他在急什么?又在怕什么? 是了,玉佩。 云昭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看来,姜家与东宫的婚事,恐怕已迫在眉睫。 唯有这个缘故,才会让姜世安不顾一切地稳住东宫,极力保全姜绾心和姜家的声名。 她必须要快。 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彻底断绝姜绾心的东宫之路! “阿姊。”姜绾心柔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一声“阿姊”,叫得自然又亲昵,仿佛已喊过千百遍。 “阿姊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可还好?”她眸中幽光微闪,状似关切道, “若是收留阿姊的人家尚在,不妨告知父亲。改日将他们风风光光接回京来,我们姜家必定重重酬谢,也好全了阿姊的报恩之心。” 言语间,俨然一派替人做主的姜家嫡女做派,反倒是云昭这个真千金,成了外人。 云昭掀眸,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必。他们都死了。” 姜绾心呼吸一窒,眼底猝然掠过一丝惊慌。 她想起姜珩那日从外地归来,抚着她发顶柔声安抚:“心儿莫怕,往后……再无人能令你夜半惊梦了。” 云昭凝视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继续道:“妹妹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死的吗?” 姜绾心羽睫剧颤,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云昭一字一顿,吐出令人胆寒的话语, “我的小师妹,今年刚满五岁,被人一刀捅穿肚腹时,还未立刻断气,嘴里一直喊着,‘娘亲,囡囡好疼’。” 姜绾心脸色惨白,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阿、阿姊莫要吓我。这些浑话,岂能乱说……” “妹妹何必惊惧?”云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笑,“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莫非妹妹……做了什么亏心事?” 恰在此时,马车猛地一个颠簸,随即骤然停下! 姜绾心花容失色,吓得失声尖叫! 车夫在外连声告罪,说是方才为避让行人,不慎碾到了一只野狗。 不远处,姜珩闻声,快步从前方马车快步折返。 “出了何事?我听见心儿的叫声!”他语带厉色,将车门拍得砰砰作响,“云昭!是不是你又欺辱心儿了?” 云昭眸光微冷,猝然起身,快步走向车门。 车轮本就歪斜,她倏然从车后移步至前,车厢随之一倾。 站在外面的姜珩只当冲出来的是受尽委屈的姜绾心,用尽全力,抬手托住车厢。 “哗啦”一声,云昭一把掀开车门。 瞥见姜珩这副俊脸通红的托举之态,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踏上他绷紧的脊背,借力一跃,稳稳落地。 “兄长果然一诺千金。” 云昭回首,眸中透出几分戏谑,“才答应过要抬轿铺路,迎我归家,没想到这么快便亲身践行了。这份赤诚,妹妹心领了。” 姜珩只觉得背上一阵火辣辣的钝痛,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被这野蛮的女人踩得一片青紫。 他羞愤交加,却顾不得同云昭计较,一颗心全系在仍在车中的姜绾心身上。 “心儿!”他急唤。 姜绾心伸手,轻搭在他及时递来的小臂上,婷婷袅袅下了车,声音含怯:“兄长……” “她没把你怎样吧?”姜珩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姜绾心依偎在兄长身侧,轻轻摇头,目光却怯生生瞟向云昭。眸中水光潋滟,满是惊惧与委屈,俨然一副受尽欺凌却不敢声张的模样。 另一边,云昭早已无视了这兄妹情深的戏码。 她的目光被车夫手中一只呜咽哀鸣的小黄狗吸引。 那小狗瞧着刚出生不久,一条后腿被碾得血肉模糊。 车夫见云昭注视,忙欲将小狗藏到身后,陪着笑脸:“这腌臜畜生,没得污了贵人的眼,小的这就去处理干净……” 云昭却径直伸出手:“给我。” 车夫讪讪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狗,似乎还有些不舍——个头不大,肉却嫩,本想着今晚回家,炖一锅香喷喷的狗肉打牙祭呢! 姜珩见她无视,怒火更炽,厉声斥问云昭:“你到底对心儿做了什么?!” 云昭却已俯身,接过那团肉乎乎的小生命抱入怀中,对身后那对“兄妹”的聒噪充耳不闻,径直朝着尚书府大门走去。 第11章 各归其位 姜府朱漆大门前。 门房早已得了消息,敞开中门相迎。 姜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急匆匆迎了出来。 她身着赭色锦缎袄裙,珠翠满头,极力堆砌着富贵,厚厚敷粉的脸,难掩粗鄙与刻薄。 姜家是在姜世安娶了苏氏女之后,才崭露头角,而这位老夫人,半生居于村中,是后来跟随长子姜世安入京,才硬学着做起这尚书府的太夫人。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一眼便瞧见兄妹二人的狼狈,尤其姜珩竟衣衫脏污,胸口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脚印! 老夫人当即捶胸顿足,扯高了帕子哀叫起来:“哎哟!我的珩儿!我的心肝肉!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端端地去赴宴,怎就被人作践成了这副模样!” 姜世安眉头紧锁:“母亲,此事容儿子稍后细说,先进府罢。” “进府?进什么府!”姜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声音陡然拔高: “就是这个不知道从哪个山坳坳里爬出来的野丫头搞的鬼是不是?还没进家门呢,就先把我的心头肉磋磨成这样!” 她越说越气,指着云昭厉喝道:“见了祖母,为何不跪?果然是没人教的野种!” 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当场就扣了下来! 在姜家,老夫人向来跋扈专横。一旁跟随的二房、三房以及一众仆妇,顿时屏息凝神,低眉顺眼,不敢触这霉头。 只余光却忍不住悄悄打量那始作俑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好奇观望。 一旁的严嬷嬷面色一沉,正要开口,云昭轻轻抬手阻止了她。 春日的明澈阳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肤光胜雪,站在朱门高墙下,说不出的耀眼光华。 “孙女流落在外十六年,尝尽人间苦楚。今日归来,祖母不问孙女这些年来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头,开口便是斥责,闭口便是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老夫人扭曲得簌簌落粉的脸上:“难道姜家的规矩,便是对失散多年的骨血毫无怜惜之情,只有苛责之态?” 姜老夫人何曾被人如此当众顶撞质问过? 她本就不是机辩之人,顿时被噎得面色铁青,嘴唇哆嗦,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云昭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姜世安:“父亲,我乏了,我的院子安排在何处?” 姜世安被问得一怔,这才骤然意识到,府上是真真切切要多出一位嫡小姐。 一应吃穿用度、住所仆役,皆须重新安排。 他不由看向一直侍立在老夫人身侧的中年女子。 负责管家的二房杨氏道:“听雪苑如今还空着,日日有人打扫,器物也都是齐全的,不如先请大小姐在那儿暂歇罢?” 姜世安颔首:“阿昭,便先住听雪苑吧。那里清静,离你祖母也近,正好你刚回来,多陪陪你祖母,彼此也多亲近亲近。” 亲近?是想让她每天晨昏定省,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日日拿捏吧? 云昭讶异地看向姜世安:“父亲莫非忘了,方才在公主府,已言明我为长,心儿为幼。我既归家,一切自当拨乱反正,各归其位,方合礼数。” 姜绾心闻言,身子摇摇欲坠,两行清泪瞬时滑落,啜泣声细细响起。 姜珩见状,心急如焚,看向云昭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 云昭却面不改色:“我自小长在乡野,没什么讲究。妹妹从前住在哪,我便住哪好了。 至于屋子里的一应物件,就让我身边的严嬷嬷去一趟库房,捡些合我身份的来用便是。” 在场众人的神色一时都微妙起来。 院子要抢府中最大最好的,物件一应要最新最贵的。 这新归来的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怕是不大妥当!”二房杨氏猛地拔高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心儿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让她搬离栖梧苑,此事传扬出去,旁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我们姜家厚此薄彼,苛待未来的贵人!” 老夫人一听“太子妃”三字,腰板顿时挺直,斩钉截铁:“没错!栖梧苑就是心儿的,谁也别想动!” 云昭悠然一笑:“说起来,我倒有一事不明。当日与太子的婚约,究竟是如何订下的?莫不是凭太后御赐的那枚玉佩? 信物既在,婚约便存。我乃姜家嫡长女,玉佩的真正主人,这婚约——难道不该是我的吗?” 此言一出,姜绾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看向云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今日在公主府,云昭已害她丢尽脸面,失了太后娘娘的御赐宝扇; 如今回到家中,竟连她的院子、她的婚约也要一并夺走?! 不行,绝不可以! 姜绾心求助地看向姜家几位长辈:“父亲,祖母……” 姜世安眸色深沉,凝视云昭:“是父亲先前考虑不周了。栖梧苑,心儿确实住了多年,如今你既归来,姊妹之间互换院落,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婚约……”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谨慎,“终究是天家之事,并非我姜家可自行决断,一切还需仰赖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恩典。” “父亲!”姜珩急呼,满脸不忿。 二房和三房也都惊讶地看着姜世安。 老夫人虽性格强势,却深知家中荣辱皆系于长子一身,见他已然表态,到嘴边的驳斥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姜绾心见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啜泣声陡然变得真切而尖锐。 她不是演的,是真真切切的心如刀割! 栖梧苑是她七岁那年,闹了一场高烧,吃了不少苦头,才从父亲那儿求来的。 如今云昭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全部夺走? 更别说,尚书府的库房里不知有多少她只听老夫人念叨过、却连见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 云昭竟能登堂入室,随意取用? 此事若是传入东宫,太子殿下会如何看待她?还会如以往那般重视她吗? 父亲……真是老糊涂了! 姜绾心委屈万分地靠在老夫人身边,眼泪淌得更凶,心底涌起一股被背叛的冰冷恨意。 第12章 入住主院 “心儿不哭!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稍后你也去库房,只管挑你喜欢的!” 老夫人被姜绾心哭得心头火起,口不择言骂道:“野种就是野种,就算……” “老夫人慎言。”严嬷嬷昂首上前,面容冷峻,“我家小姐乃是姜尚书嫡亲血脉,更是长公主殿下亲认的义女! 老夫人方才所言,辱及皇家颜面,乃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三字,如惊雷炸响。 老夫人未骂完的污言秽语生生噎在喉头,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剧烈地咳嗽起来,看向严嬷嬷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原本作壁上观的众人此刻也纷纷色变,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再看云昭时,众人的目光已彻底不同,或审慎忌惮,或暗藏算计,或已带上几分逢迎讨好。 谁也没料到,这位新归家的嫡小姐,自身手段凌厉不说,竟还有长公主如此强硬的靠山! 姜世安只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被这闹剧搅得心烦意乱,挥袖斥道:“都堵在门口,成何体统!” 经他一声呵斥,众人这才惊觉,竟在府门外大街上争执半晌,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忙悻悻然簇拥着入了府门。 * 栖梧苑。 负责洒扫收拾的仆役彼此递着眼色,动作不约而同地拖沓迟缓。 他们原是姜绾心院中的人,若此时卖力,反倒得罪了旧主。 正磨蹭间,身穿青衣的莺时稳步踏入,目光淡扫院落,并未扬声,只对身后几名玄甲侍卫淡声道:“去帮帮忙。” 侍卫们个个身形高大,按刀而入,凛冽气势无声压人。 那群仆役霎时面无人色,再不敢怠慢,不过小半个时辰,整座院落内外就已洒扫洁净、箱笼齐整,效率惊人。 云昭抱着狗儿静立廊下,冷眼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目光掠过一众仆役,落在其中一个约莫十岁出头、身形瘦小的小丫头身上,朝她招了招手,递过一张刚写好的药方并一块碎银:“去,抓服药来。” 不多时,严嬷嬷领着人浩浩荡荡归来,携回诸多箱笼物件。 屋内陈设焕然一新: 临窗案头设白玉笔山与青瓷水盂,琉璃香炉吐出袅袅沉香,雕花床榻上铺着干净暄软的锦褥,一架四季如意屏风分隔内外,处处清雅,隐见贵气。 严嬷嬷近前,故意笑着凑趣:“方才去取东西,瞧见二房那杨氏,眼睛瞪得活似乌眼鸡,紧瞅着咱们一样接一样地取东西。老奴活了这把年纪,可真没见过这般没个体统的。” 云昭闻言淡淡一笑:“那是因嬷嬷久在公主府,义母规矩严明,御下有方。 姜府这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子歪心烂肠的,怎能相比?” 严嬷嬷一怔,本想转圜几句,云昭却已抬眼看来: “嬷嬷今日一直跟在我身边,可曾见我母亲院里的人露过面?” 严嬷嬷回想片刻,不禁敛了笑意,低声道:“从前听人说,夫人这些年在家中静养,一向不爱理会外事。兴许……只是还不知道姑娘已回府?” 云昭不言不语。 一个母亲,若真心惦记失散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岂会如此寂然无声? 即便病得不能起身,也该遣心腹之人来看一眼、问一句。 如今这般风平浪静,只能说明,在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心里,她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女,远比不过那个她亲手抚养长大、朝夕相对的姜绾心。 严嬷嬷觑着云昭冷淡的侧脸,心底暗暗叹息,识趣地闭紧嘴巴。 去抓药的小丫头跑了回来,满头是汗。 云昭将药材逐一摊开在桌上,配药的空当,跟严嬷嬷要了一串品相寻常的珍珠,碾碎几颗作细粉掺入其中,又命人去唤仍在门外忙碌的莺时。 莺时应声而入。 她脸上已薄薄敷过一层药,瞧着红肿略消,但被扇子刮出的伤痕仍狰狞可见。 她一进来,就跪地谢恩:“今日在府中,幸得姑娘妙手修复羽簪,奴婢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殿下将奴婢赐给姑娘,从今往后,莺时就是姑娘的人了,愿效死力!” “什么死不死的,这话没意思。往后不要再说了。”云昭扶她起身,“从今往后,我们都要好好地活。” 她将新调的药膏装入一枚圆盒子,递给莺时:“女孩家的脸,还是别留疤。” “多谢姑娘……”莺时珍惜地双手捧住药盒,眼眶骤红:“自奴婢娘亲去后,再无人待我这般好。” 严嬷嬷在一旁看着,亦不由动容,她忍不住出声劝道: “姑娘,纵一时见不到夫人,院里人事也须尽早安排,丫鬟婆子总该采买几个,纵非自幼相伴,也强过让那边塞人进来。” 云昭抬眸:“嬷嬷,近来京中可有什么盛事?”她形容,“譬如今日义母的宴席这般,京中勋贵都会参加的。” 严嬷嬷细数:“京中贵人多,宴席也多,能像咱们殿下这般规格的宴席,月内倒是没有。 若论最热闹的,当属下个月初碧云寺的佛诞节。届时不仅满城百姓蜂拥而至,京中勋贵也会前往祈福。” 云昭道:“义母赠我的那枚彩笺……” “正是!”严嬷嬷补充道:“闻空大师十年一卜,只批凤命。前两位得闻空大师批命的,都是皇后凤格!今年,这机缘便落在奉上第一炷香的客人身上。” 云昭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了,姜绾心虽有尚书嫡女之名,太后赏赐之荣,但若想稳稳当当嫁入东宫,这些还远远不够。 若能得佛门高僧批命,添上一重“天命所归”的光环,才是真正有力的筹码。 难怪姜家会如此急切,难怪姜绾心今日看她的眼神,那般隐晦不甘。 原来症结在此。 不论是姜绾心,还是姜家众人,绝不会甘心此等“天命”,落在她这个不合时宜冒出来的嫡女头上。 云昭一笑:“有点意思。” 她看向严嬷嬷和莺时,迎着两人迷惑不解的目光:“看来,今晚这家宴,定然要很热闹了。” 第13章 阖府家宴 云昭收拾停当,带着莺时,依照来时模糊的记忆,往家宴所在的厅堂行去。 府邸路径曲折,无人引路,主仆二人不觉间,已误入一片竹林。 竹叶沙沙,更衬得四下寂静。 莺时让云昭在原地稍候,自己则快步向前方一位正打着水的丫鬟走去,欲要问路。 恰在此时,小径的另一头,两名身材高壮、面色沉凝的男仆抬着一副担架,步履匆促地经过。 担架上覆着厚厚的衾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唯有一角泄出几缕花白的发丝,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无力地垂在一旁。 云昭嗅到一股极浓重怪异的药味,不由蹙紧眉头,目光追随着那副担架。 两个男仆似有所觉,脚步愈发加快,近乎小跑着绕过一丛茂密的翠竹,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竹枝微微晃动的痕迹。 “那是何人?”云昭转向那打水的丫鬟,出声询问。 丫鬟始终低垂着眼,声音细若蚊蚋:“回大小姐的话,许是……哪个院里得了重病、不宜挪动的老仆吧?听闻是家里人来接了,这才急着抬出府去。” 问清了路,主仆俩相携继续朝前走去。 云昭默然不语,方才那惊鸿一瞥在心头萦绕,一种难以言说的憋闷盘踞在心间,久久挥之不去。 * 积翠阁内,灯火通明,映得屋内如同白昼。 云昭身穿一袭月色常服,唯颈间一串赤珊瑚串珠灼灼如火,愈发衬得她秾丽照人,姿容夺目。 刚一踏入,二房夫人杨氏便热络迎上来,笑容殷切:“大姑娘可算来了!我是你二婶婶,今日正好为你引见家中亲长。” 她引云昭一一见礼:“你二叔早些年被一场风寒夺了性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是绾宁,白日在公主府宴上,你见过的。她下头还有个弟弟,名唤阿珏,如今在书院进学,今日不在府中。” “这是你三叔,三婶温氏,还有这两位,是你的妹妹,绾棠今年十四,绾荔七岁。” 云昭从容施礼,接过二房三房备下的见面礼,声线温润却疏离:“仓促归家,未及备礼。待过两日安顿妥当,再为妹妹们补上心意。” 众人自是客气笑应,场面一时倒也和睦。 云昭眸光流转,落定在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保养得宜,看上去仿佛不过三十出头似的。周身装扮低调,实则处处精细,衣料是上好的软缎,发间的几枚翡翠小钗与耳垂儿上的一对翡翠耳环,浓翠欲滴,价值不菲。 更有小丫鬟在旁殷勤伺候,递上茶水点心,姿态恭敬。 恰在此时,姜珩和姜绾心兄妹二人并肩走入。 那女子一见姜绾心,立刻露出慈爱笑容,柔声招手:“心儿,快过来。你兄长回来就念叨,说定要让你饭前先用一盅血燕。我一直温着呢,就等你来。” 姜绾心亦十分自然地走上前,亲昵地依偎在她身侧,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语带娇憨:“还是您疼我,今日在外头,就想着这一口呢。” 姜珩在一旁颔首,语气是罕见的温和:“心儿今日受了惊吓,合该好生补一补。” 三人言笑晏晏,俨然一幅母慈子孝、兄妹情深的温馨画卷。 云昭冷眼瞧着,胸中一股郁气骤起。 她盯着那被姜绾心紧紧依偎的女子,嗓音清冷道:“孩儿流离在外十六载,今日终得归家,母亲竟无只言片语相询吗?莫非在母亲心中,早已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方才还浮于表面的笑语瞬间冻结,众人神色各异,惊诧、尴尬、乃至一丝隐秘的讥诮,在交换的眼神中无声流淌。 杨氏反应最快,忙不迭地干笑两声,上前打圆场:“哎哟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给大姑娘说明白。这位是梅娘子,并非夫人。 她是老爷一位故交同乡的妹妹,家中逢了变故,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加之昔年曾对老夫人有救护之恩,老爷仁厚,便留在府中照应。” 梅柔卿亦顺势朝云昭轻轻颔首,笑容温婉得体,不见半分窘迫:“大姑娘安好。今日大姑娘归家,是天大的喜事,府中上下无不欢欣。” 云昭目光扫过梅柔卿怡然端坐的姿态,看着那本该属于主母的座位,心中疑窦更深。 她蹙眉追问杨氏:“二婶的意思是,如今府中中馈,是由这位梅娘子掌管?” 若非主持中馈,何能安坐此位,享受这般尊荣? 席间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老夫人面沉如水,手中茶盏重重往案上一墩:“放肆!长辈的事,岂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妄议!” “这与出阁何干?”云昭眉目澄澈,“我问明身份,是为日后行事称呼方便,以免失了礼数,徒惹不快。难道这府中,竟问不得一句实话么?” 梅柔卿忙柔声接口,姿态放得极低:“大姑娘唤我一声‘梅姨’便是。” “我并非掌管中馈,不过平日得蒙老夫人不弃,陪着说说话解解闷,遇事时从旁搭把手罢了,万万当不得家。” 云昭却不肯就此应下这模糊的称呼。 她语气平淡,透着不容错辨的疏离:“听闻我母亲苏氏乃是家中独女,只有兄弟,并无姊妹。这声‘姨’,我可叫不出口。” 她略一停顿,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梅柔卿身上,“既是客居府中的娘子,不如,便依礼称一声‘梅姑’吧。” “梅姨”与“梅姑”,一字之差,亲疏立判,尊卑亦悄然转换。 满座神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 三房的两位姑娘赶紧低下头,肩膀微颤,强忍笑意。 素来任性惯了的姜绾宁却干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慌忙掩口。 梅柔卿颊边笑容不变,依旧温婉大度:“姑娘是府上正经的大小姐,想如何称呼,自然都由得姑娘心意。” 然而,就在梅柔卿抬首浅笑的刹那,云昭眸光倏然一凝。 此刻她才恍然发觉,方才自己会认错,并非全无道理—— 除却那僭越的座位、怡然自洽的姿态,梅柔卿的眉眼相貌,与那姜绾心竟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这一笑之间,两人那婉转的神态,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14章 一片慈心 姜绾心的目光却在云昭出现时,就凝在她颈间的珊瑚珠串上,眼底嫉恨交织,暗潮汹涌。 她觉得云昭一定是故意的。 自己才被长公主没收了太后御赐的珊瑚宝扇,转眼,云昭便戴这珊瑚珠串现身,不是存心挑衅又是什么? 云昭迎上她视线,唇角微扬——她确实就是故意的。 “昭姐姐的珠串好漂亮。”三房绾荔忽然小声开口:“我娘有一对珊瑚耳坠,远不及这般浓艳。” “多嘴。”三夫人忙将绾荔拽到身后,悄悄瞟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阴沉的目光扫过云昭,忽然开口:“老二家的,我恍惚记着,库里还收着对儿翡翠福镯,还是我年轻时戴的,都说那水头极好。 原想着今日家宴,拿出来给昭丫头添个喜气,怎的还没送来?” 杨氏立即心领神会,故作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母亲恕罪,东西早取来了,就等着您发话呢。” 她说着,从身后嬷嬷手中接过一个铺着暗红色绒布的托盘,上面果然躺着一对镯子。 杨氏笑容满面地走向云昭:“昭丫头,快瞧瞧,这可是老夫人特意赏你的好东西。 还不快戴上,让大家伙儿都跟着沾点老夫人的福气!” 云昭目光扫过那镯子,成色至多算中等,且明显是年代久远的旧物,绝非什么“水头极好”的珍藏。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谢祖母赏。”说着,便伸手去拿。 就在云昭指尖即将碰到镯子的瞬间,杨氏手腕极其隐蔽地猛地一抖一撤—— “啪嚓——!”一声刺耳的脆响! 那对翡翠福镯从托盘边缘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哎呀!”杨氏惊呼。 她猛地后退一步,指着地上碎片,痛心疾首:“阿昭你——这可是老夫人的一片慈心啊!” “天打雷劈的败家玩意儿!”老夫人脸色铁青:“好心赏你东西,却如此糟践!果真是个没福气的短命秧子!晦气!” 杨氏赶忙上前,为老夫人拍着背顺气:“母亲息怒,千万保重身子!昭丫头她……到底不是在府中长大的。 这些年流落在外,怕是沾染了不少那些个江湖人的凶煞气,与福缘深厚的宝贝天生相冲啊!” 这话可说到老夫人的心坎上。 “老二家的说得在理。”她立即道,“说起来,那碧云寺的头香彩笺,岂能由一个福薄命硬之人掌管?没得坏了运道! 昭丫头,你这就将彩笺交出来,让给心儿。心儿命格贵重,福运昌隆,由她拿着彩笺,那才是真正为家门祈福!” 一直冷眼旁观的姜珩沉着脸开口:“祖母、二婶,你们有所不知。今日在长公主殿下的春日宴上,这彩头本就该是心儿所得。” 他目光冷睇,扫过云昭,“是有人,行止不端,故意构陷,污蔑心儿的画作有毒,当众用茶水毁去心儿的画作,这才霸占了这头香的彩头。” “还有此事?”杨氏倒抽一口冷气。 姜绾宁赶忙接话,说得又急又快,生怕旁人不信:“堂兄说的千真万确!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就是因为她,害得心儿姐姐被长公主申饬,还拿走了太后娘娘赏赐的宝扇呢!” 三房夫妻闻言,面面相觑;两位姑娘绾棠、绾荔也瞪大了眼,呆呆看向云昭。 “什么?!”老夫人还是刚得知此事,一口气没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丧门星!”她猛地一拍桌子,枯瘦的手颤颤指着云昭,“我们姜家是造了什么孽,迎回来这么个搅家精!” “祖母,您快别动气了。”姜绾心垂下脸,纤纤玉指搅着帕子,语带哽咽:“算了,都过去了。无论如何,姐姐能回来,咱们一家团圆,终归是天大的喜事。” 她这番情态说辞,越发显得委曲求全。 姜珩见状,更是痛心疾首:“心儿,你就是太过纯善,处处为人着想,才总叫小人欺侮了去。” 老夫人连连拍桌,砰砰作响:“听见没有!把彩笺拿出来!既是你害得心儿失了太后娘娘赏赐的宝扇,正好拿彩笺来抵!” 云昭忽地轻笑一声。 这笑声不大,却清晰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满堂皆是一怔。 她目光慢悠悠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祖母,二婶,兄长,你们劳师动众,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摔了一对不值钱的旧镯子,还给我扣上‘福薄命硬’的帽子——” 她语调微微拖长:“绕了这么大一圈,废了这么多口舌,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我手上碧云寺的头香彩笺。” “想要?”她轻挑眉,语气轻飘飘的,“都是一家人,直说不就好了。” 老夫人闻言,脸色稍霁,硬邦邦地道:“既知道,那便痛快拿出来!” “我拿出来,谁敢接吗?”云昭声音陡然一厉,“此物乃我义母长公主殿下亲赐! 你们这么想要,自个儿去公主府大门前,规规矩矩跪下,求殿下赏赐啊!” 杨氏被噎得心口发堵,咬牙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泼辣丫头。” 云昭的目光钉在杨氏脸上:“二婶方才递过托盘时,稳如泰山,怎偏生我指尖将触未触之际,您这手腕就酥软无力了?” 杨氏被云昭的目光刺得心慌:“你休要血口喷人!自己手脚没个轻重,还想赖我?” “赖你?”云昭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这等下作手段,也配我费心栽赃?” 杨氏怒道:“你简直目无尊长!” “还有兄长,”她转而看向姜珩,语气冰寒,“在公主府我‘栽赃陷害’、‘强夺彩头’之际,你这正义凛然的君子,怎么当时闷声不响,老实得像尊泥塑菩萨? 反倒回到自家关起门来,倒义正辞严,对着嫡亲妹妹,耍起你的威风来了?” 姜珩被这番连削带打的话,讽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瞥开视线,冷声道:“巧言令色,毫无女子该有的贞静柔顺。” 云昭的目光重新落回老夫人身上:“至于祖母,您张口闭口,诅咒自家亲孙女福薄命硬。 您若真信因果、懂福报,最该修修口德,好好管管您这张嘴!否则日后下了阴司,只怕要先被牛鬼蛇神拖去拔舌地狱!” 第15章 都别吃了 “你敢咒我!”老夫人被气得几乎昏厥,胸口剧烈起伏:“你!你这个天打雷劈的小贱种——” 她骂声尖厉的破了音,一时间,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冒。 梅柔卿赶忙上前,轻抚老夫人的背,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老夫人息怒,千万保重身子!大姑娘想必不是故意的。只是从前在外头无人管束,刚回家,一时不适应咱们家里的规矩,也是有的。” 云昭冷眼瞥她:“合着我姜氏一门的规矩,就是一大家子合起伙来颠倒黑白,明抢豪夺?就是栽赃嫁祸,逼人下跪认错?” 她挺直脊梁,目光如炬,声音斩钉截铁:“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想从我手上抢东西,用这等下作手段逼我就范——” “绝无可能!” “反了天了,你个孽障!”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浑身的悍气都抖了出来,指着云昭厉声喝道, “来人!给我把这小蹄子摁死了!照脸扇!扇到她晓得啥叫孝道、啥叫规矩为止!”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早就候在一旁,闻声撸胳膊挽袖子,狞笑着直扑云昭而来。 杨氏冷眼瞅着,唇角压都压不住地轻松翘起。 “兄长……”姜绾心咬着唇别开脸,用绣帕半遮着,一副不忍卒睹的模样,指尖却紧紧绞着帕子,泄露了心底的急切。 “心儿别怕。”姜珩将半个身子挡在姜绾心面前。 “嚣张跋扈,有辱门风!毫无闺阁女子的端庄!”他负手而立,语气冰冷,眼神里透出一丝快意,“早该受些教训,清清她那肮脏的心肠!” 绾棠吓得眼圈泛红,连连去拽温氏的衣袖,温氏面有不忍:“婆母……” “母亲在教导自家孙女该如何行事。”杨氏冷睇着她,“你若是个贤良淑德的,就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乱说话!” 一直紧跟在云昭身旁的莺时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死死护在云昭身前。 “不准动!我们姑娘是长公主殿下亲认的义女!你们谁敢动手!” “呸!义女咋了?她既姓姜,就得守我姜家的规矩!”老夫人啐了一口。 她刚才一通嚷嚷,骂得起了瘾头,索性也懒得再端尚书府老夫人的架子,直接摆开性子斥道: “她顶撞长辈、摔砸东西,无法无天!我今天就算打死了她,那也是她自找的!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我管教自家孙女!” 莺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们就是串通好了!合起伙来欺负人!” 云昭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她抚住莺时的肩膀,将人拖回身边,手腕一抖,一道银鞭自袖中窜出! 银鞭快如闪电,飒如银龙,精准地卷住两个婆子肥硕的腰身,顺势猛地一甩—— “砰——哗啦啦——!” 两个婆子如同沉重的麻袋,被狠狠掼在丰盛的宴席之上! 杯盘碟碗瞬间炸裂,汤汁四溅,珍馐美馔混着碎瓷片,泼洒得到处都是! “既然诸位本就不是诚心请我来吃饭的,”云昭手持长鞭,傲然而立,声音冷若寒霜, “那就都别吃了。” 这一手甩鞭的功夫,姜绾心和姜珩在公主府是领教过的,可姜家其他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老夫人和杨氏傻了眼,张着嘴,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 两个粗使婆子瘫在杯盘狼藉中,满头满脸的油污菜汁,被碎瓷片割得衣衫褴褛,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三房夫妻惊得交换了个眼神,暗自咋舌。 一旁的绾棠捉着妹妹绾荔的小手,双眸发亮,紧紧盯着云昭—— 新回来的大姐姐不仅长得跟天仙似的,甩起鞭子来竟也这般厉害,真是又美又飒! 一片狼藉中,姜世安闻声匆匆赶来。 他目光扫过满地碎瓷残羹,掠过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沉声问道:“吵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扫过满地狼藉,目光在众人惊惶的脸上掠过:“发生了何事?” 杨氏立即道:“大伯,昭丫头砸碎了母亲赏的福镯,我不过说了她两句,让她好好向母亲磕头赔罪,她就发了好大的火,还动用鞭子,打了母亲身边的两位嬷嬷。” 老夫人捂着心口道:“世安,你这丫头我是教不了了。对祖母不孝,对长辈不敬,下手狠毒,满嘴狡辩!” 她狠声道,“依我说,要想扭过来这丫头的性子,须得动用家法!” 家法?众人不由一怔。 三爷姜世忠道:“母亲,孩子还小,慢慢教也就是了,犯不着要动用家法这一步。” 杨氏刚想说什么,但看到姜世安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姜世安脸色稍霁:“阿昭刚回家,摔碎了母亲的玉镯,想必她心里也难受,母亲就不要过多苛责了。” 又对云昭道,“阿昭,你过来,给祖母赔个不是,这件事也就揭过了。” 云昭走过来,站在姜世安身边,对着老夫人浅浅一笑: “尽管此事起始是二婶没拿稳托盘,才致镯子摔碎,祖母又逼我拿出长公主所赐的彩笺让给妹妹,但我知,咱们都是一家人。 有些话说开,也就过去了。祖母、二婶——”云昭看向她们两个:“我不怪你们了。” 老夫人气得脸色红涨:“世安,你瞧见了!她这是什么态度!” 杨氏也道:“分明是当时昭丫头她……” 姜世安眸光一沉,打断众人:“什么彩笺?” 满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姜世安神色冷厉看向姜珩,声线沉肃;“珩儿,你来说。” 姜珩眼帘轻耷:“是云昭打碎祖母的福镯在先,我们觉得,云昭应当为自己的过错有所表示……” “你们?”姜世安目光扫向众人。 杨氏忙不迭地撇开视线。 三叔姜世忠嗫嚅着:“大哥……” 姜世安道:“你闭嘴。” 他对这个怯懦的庶出弟弟再了解不过,虽然能力一般,但胜在心性不错,不是那等兴风作浪之人。 姜珩见父亲动怒,姜珩的语气也不由急切起来:“父亲!此事本就是因云昭而起!您不知今日在公主府,实则是她……” 姜珩原想向父亲解释清楚,今日在公主府,分明是云昭设局在先,故意构陷,才害得心儿失了长公主的欢心,与头香彩笺失之交臂…… “糊涂!”姜世安未容他说完,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第16章 当众扇脸 他脸色彻底冷了:“长公主亲赐之物,你也敢逼迫转赠?你将天家颜面置于何地!” 老夫人在一旁嘟囔:“既赏了咱们家,那就是咱自家的东西,如何处置不得?” “母亲!”姜世安语气加重,隐含愠怒,“阿昭方才归家,你们这般相逼,岂不寒了孩子的心?”他强压火气,沉声道,“即便真要转让,也须她心甘情愿,岂有强取之理?” 他指着姜珩,厉声命令:“去祠堂跪着!静思己过!” 姜珩身形一僵,并未立即动弹。 他已非稚龄幼子。 不久前才蒙圣上钦点,高中状元,不日将入职翰林院,官拜从六品修撰——乃是同科进士中,独一份的殊荣。 就连当朝荣太傅亦曾赞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自幼,生母苏氏体弱,他由祖母悉心抚养长大。 父亲虽一向严厉,却也悉心栽培,从未如今日这般,当众掌掴,毫不留情。 正当他胸中屈辱翻涌之际,姜绾心忽地一步上前,泪光盈盈道: “父亲,兄长这么做,全是为了我。若父亲要罚,便罚女儿吧!女儿愿代兄长受罚!” 姜世安看她一眼,语气稍缓:“心儿,你素来懂事,当知为父此举是为他好。让你兄长跪祠堂,是让他冷一冷脑子,日后莫再冲动行事。” 他又看向云昭,语气堪称和蔼:“阿昭,为父已罚过你兄长,此事就此揭过。至于你祖母和二婶,纵有不是,也是长辈,你莫要再计较了。” 姜绾宁在一旁小声嘀咕:“可她终究摔碎了祖母的镯子……” “大伯莫怪宁儿多嘴。”杨氏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殷切: “这孩子就是个直心肠。自她父亲去后,多亏了老夫人时时看顾我们娘仨,她这是心疼祖母,一片孝心呐。” 姜世安盯着杨氏看了片刻,一时没说话。 姜绾宁像是得了鼓励,继续道:“她今日可是从公中库房里取走了不少好东西。 既摔了祖母的玉镯,理当拿出些更好的来献给祖母,这才算是全了孝道!” “宁妹妹这话在理。”姜绾心柔声附和,眼睛却像黏在了云昭的颈间, “我看阿姊这条串珠就极好,色泽纯正,寓意祥瑞,最适合献给祖母,既能压惊,又能全了阿姊的孝心。” 老夫人原本并未想到此节,被这两人你一唱我一和,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串珊瑚珠。 不知为何,她瞧着那珠串,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心底隐隐泛起一丝异样…… 姜世安蹙起眉头,似是觉得这提议不失为一个平息事端的办法,遂开口道:“既如此,阿昭,你便……” 云昭却忽然笑了。 她抬手轻抚过颈间的珊瑚串珠,声音清冷:“这珊瑚串珠,确是严嬷嬷今日从库房取出,却并非姜家公中之物—— 她目光锐利,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而是我母亲苏氏的嫁妆旧物。” 事实上,珊瑚串珠源自一整套珊瑚头面,不知何故被藏在一个积满灰尘的偏僻角落。 严嬷嬷也是打开匣子见了压在底下的字据,才知这是主母苏氏的私产。 “怎么,”云昭目光如刃,缓缓刮过在场每一张脸,“连我母亲的嫁妆,爹爹和祖母也要强夺吗?” 姜世安脸色一僵。 他本以为这珊瑚串珠是公中寻常物件,拿来平息母亲的怒火,也不算什么。 却不想,此物竟是苏氏的旧物。 但要让他当众承认,自己甚至连发妻的旧时嫁妆都没认出来,却是万万不能。 一片死寂之中,云昭环视着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积压了一晚的疑虑与愤懑再也按捺不住,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 “我尚有一事,百思不解。今夜既是为我接风的家宴,为何独独不见我母亲现身?是我归家之事,无人告知于她?” 她目光如炬,直刺人心,问出了那个最坏的猜想:“还是说……我母亲实则早已不在人世,你们一直对外隐瞒?!” 方才她误将梅柔卿认作苏氏时,见其对自己不闻不问,那一刻她心寒至极,甚至觉得自己找出母亲旧物佩戴试探的举动无比可笑。 之后虽知认错了人,可梅柔卿在府中微妙却超然的地位,与姜绾心惊人相似的容颜,以及老夫人与父亲对她近乎纵容的态度——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 这串珊瑚串珠,正好用来借力打力,逼姜家上下彻底露出马脚! 此言宛若惊雷炸响,满座骇然! “你胡说八道什么!”杨氏率先回神,厉声呵斥。 “阿昭,快别胡思乱想。”梅柔卿笑容温婉,忙出声打圆场,“你母亲只是旧疾缠身,需要静养,受不得半点惊扰喧闹……” 温氏紧抿着唇不语,却悄然撇开了视线。 云昭冷眼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不详预感愈发强烈,心中有了计较。 “阿昭,爹知你是思念母亲,心焦难耐。”姜世安放软了语气,带着安抚之意, “今日是你归家的大喜日子,我们先安安生生把这顿饭用完。饭后,爹亲自带你去探望你母亲,可好?” “我只是好奇得很。”云昭目光锐利,寸步不让,“究竟是何种重症,连亲生女儿归家都见不得一面?”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恰巧,我于医术一道颇有心得,不若现下就带我过去一看究竟,也好让我这做女儿的,为母亲尽一尽孝心!” “你!”姜父被顶撞得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梅柔卿见状,款步上前,温声软语地劝道:“阿昭,快少说两句吧。知道你心疼母亲,但也不能如此顶撞父亲、质疑祖母啊。 老夫人和二夫人让你赔礼,亦是为你着想,教你懂规矩、知礼数。你父亲如此温和劝解,你总也得听进去些,怎可如此曲解长辈好意? 听梅姨一句劝,快跪下认个错,此事便也算揭过……” 她话音未落,云昭眼神骤然一厉! “教我规矩?你也配!” 声未落,鞭已至! 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云昭手上的银鞭,已破空而出,毫不留情地抽向梅柔卿那张精心维护的脸! “啪——!”一声无比清脆骇人的鞭响,骤然炸开! “啊——!” 梅柔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她猛地捂住脸,踉跄后退,鲜红的血珠瞬间从她指缝间渗涌而出! 第17章 所谓母亲 众人大惊失色! 谁都没有料到,云昭手中的鞭子,不仅敢打老夫人身边的婆子; 也敢当着姜父的面,直朝这位在府中地位超然的“梅姨”招呼。 而且是当众扇脸! “我的脸!我的脸啊!”梅柔卿痛极崩溃,尖声哭嚎。 “毒妇!你竟敢伤梅姨!”姜珩目眦尽裂,喝骂一声,欲冲上前。 “疯了!她真的疯了!”姜绾心吓得花容失色,死命拽住姜珩的衣袖,躲到他的身后。 老夫人气得几乎晕厥,浑身哆嗦指着云昭:“反了!反了!给我拿下这孽障!请家法!乱棍打死!” 姜父脸色铁青,喊来下人:“速去杏林堂,请翟大夫过来,为梅氏看伤。” 他转眸看向云昭,目光沉痛,透着失望:“阿昭,你做得太过了。” 他语气沉重,“梅娘子于贵妃娘娘有恩,昨日娘娘下诏,言明三日后宣她入宫觐见。你将她的脸伤成这样,届时娘娘若是问起,只怕……爹也保不住你。” 姜珩恨意滔天地盯着云昭:“父亲,她今日在长公主府内,曾以金针妙手修补殿下的羽簪,更为殿下施针缓急症。 这祸既是她闯下的,何必再劳烦他人?就让她亲自为梅姨诊治! 若治不好,贵妃娘娘怪罪下来,也是她咎由自取!” “还愣着作甚?”老夫人命道:“得罪了贵妃娘娘,咱们阖府都要遭殃!你既会那劳什子金针,还不快过来医治!” 姜绾心咬着唇,默不作声地看着云昭。 她拉不下脸面去求云昭,但她若真能治好梅姨的脸,大不了让父亲多赏她些东西便是。 可若是治不好…… 她“医术不精、蓄意毁容”的恶名,不日便会传遍京城。 什么小医仙?不过是秦王色令智昏,为了捧她随口胡诌的罢了。 姜世安也将信将疑地看着云昭:“阿昭,你……真的能治?” 云昭缓步上前,神色漠然地俯视着痛得蜷缩在地的梅柔卿。 “想让我治,可以。”她声音冷若冰霜,“须得以金针缝合皮肉,且过程中,绝不能使用麻沸散止痛。” 她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梅柔卿惨白的脸上:“你们不妨问问她,可敢让我动手?” 梅柔卿抬眸,撞进云昭那双冰冷彻骨的眸子里,恍惚间,竟似看到另一张充满恨意的脸…… 那张脸也曾这样俯视着她,厉声咒骂:梅柔卿!我等着看你的下场!你定会不得好死!满门绝灭! 梅柔卿狠狠打了一个寒战,猛地抱住头,失声尖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不!我不要她治!我不要她碰我!翟大夫!快找翟大夫来救我!” 云昭冷眼看着梅柔卿状若疯癫、哭嚎翻滚的模样,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父亲。”云昭语气平淡,“是她信不过我的医术,并非我不肯医治。” 姜世安脸色铁青,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场家宴闹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头疼! 他冷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珩儿,”他看向姜珩,“即刻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起来。” 姜珩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不甘:“父亲,梅姨她……” “她自有翟大夫照看。”姜珩沉声道,“你如今该反思的是你自己。” 他又看向老夫人,语气缓和却依旧决断,“母亲,您受惊了,先回房歇息,翟大夫稍后也会去为您请脉安神。” 不等老夫人反驳,他已转向杨氏和下人们:“扶梅娘子回房等候翟大夫。其他人,收拾干净。” 最后,他看向云昭,神色复杂,沉默片刻才道:“阿昭,你心心念念要见你母亲,且跟我来。” * 望舒苑。 这是云昭第一次踏入母亲苏氏的居所。 院落坐落于府邸最北隅,与“栖梧苑”相去甚远。 院中草木倒是葳蕤,一株高大的桃树正簌簌落着花瓣,庭院清扫得极为洁净,却透着一股人烟稀少的冷清。 姜世安在一旁温声解释:“你母亲素性喜静,加之大夫再三叮嘱需精心调养,故而身边只留了一位嬷嬷并两个侍女近身伺候。 这庭院……每日自有粗使下人前来洒扫整理。” 他略作停顿,声音压低了些:“这个时辰,你母亲想必已经安歇了。” 言罢,他抬手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云昭紧随其后,迈入室内。 一股混杂着浓重药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云昭闻到这股气味,心头陡然一沉,脑海里飞快闪过当时的情形……她紧抿着唇,跟在姜世安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极其晦暗,仅门边一张长条案几上燃着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一名侍女无声地向姜世安行礼。 床榻边,一位身形干瘦的老嬷嬷闻声站起,她的目光越过姜世安,直直落在云昭脸上。 那眼神浑浊而阴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姜世安道:“这是云昭,今日刚寻回府,往后她便是府上的大小姐。” 老嬷嬷脸上毫无波澜,木然行礼:“大小姐。” 云昭的视线投向床榻。 帷幔深处,躺着一名女子。 面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灰白,气息微弱,乍一看去,确是一副沉疴缠身、卧床已久的模样。 姜世安趋前两步,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凌云,你看谁来了?是阿昭,我们的女儿阿昭,我把她寻回来了。” 床上的女子眼睫颤动了几下,却并未睁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像是被浓痰阻塞着。 “阿昭……”她极其含糊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随即道,“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竟又问:“心儿呢?” 姜世安忙道:“你想心儿了?我这就让人去唤她来陪你。” “不必了。”女子声音虚弱,“心儿那孩子一向怕黑……明日,明日一早再让她来。” 言辞间,对云昭这个刚刚归来的亲生女儿,竟无半分多余的问询与关切。 云昭静立一旁,默然不语。 姜世安又柔声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云昭退了出来。 掩上门,他看向云昭,语气带着几分宽慰:“你母亲病得久了,神思时常昏沉。 这些年多是心儿在身边侍奉汤药,她一时惦念心儿也是常情,并非不记挂你。” 云昭依旧沉默,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世安叹了一声,语气愈发恳切:“阿昭,你是我与你母亲的亲生骨肉,这些年你流落在外,为父无一日不心中记挂。 如今天意垂怜,让你重回姜家,为父定会好好补偿你,必不叫你往后受半分委屈。” 云昭神色淡淡,只应了一句:“多谢父亲。” 姜世安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似是无力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云昭依言转身,一语不发地离去。 姜世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回廊尽头,目光幽深难辨。 第18章 满门凉薄 返回栖梧苑的小径幽深寂静,唯有夜风轻拂过枝叶的沙沙声。 云昭面色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脑海中惊鸿一瞥那幕不断浮现—— 厚重的衾被,枯槁的手,尤其是那阵古怪而浓重的药气。 她自幼随师习医,五岁能辨百草,七岁便可独立开方,对药息之气敏锐异于常人,绝不会错辨。 所以……方才在竹林中被匆匆抬走的,才是她真正的母亲苏氏。 而房中那个脸上涂了白粉、装得似乎重病缠身的“苏氏”,不过是个粗劣的替身! 一股冰冷的、近乎讽刺的明悟席卷了她。 愤怒?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苍凉。 嫡亲兄长都能毫不犹豫地一剑穿心,屠尽她师门,这姜府上下,从老夫人到父亲,哪一个不是心偏的没边,凉薄入骨? 他们做出任何事,她都不会再惊讶了。 他们一心偏宠姜绾心,那个所谓“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若她所料不差,姜绾心根本不是什么孤女,极可能就是姜珩与梅柔卿的私生女! 就是不知,她那位将姜绾心疼惜入骨的好兄长,知不知道这一层? 云昭压下心头的翻涌,她不能急。 她归来京师,不是为了一时意气。 不论复仇,还是追寻苏氏的踪迹,她都需要明确的计划和强有力的盟友。 “姑娘。”莺时觑着云昭的脸色,笨拙地安慰,“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娘当年病重糊涂时,也是连我都不认得的。 夫人她……她心里定是疼您的,这世上,哪有不疼儿女的爹娘呢?” 云昭却忽地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她:“莺时,你今日初见父亲,你觉得,他疼爱我吗?” 莺时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姜世安今日在公主府,竭力推诿的模样犹在眼前,最终认下姑娘,难说不是被形势胁迫; 回到家中,府中上下对姜绾心的偏疼呵宠,更是习以为常,毫不掩饰。 莺时自小在公主府长大,接触各种人事颇多,对府中众人尤其姜父的行径,她看得分明。 云昭目光转向远处朦胧的灯火,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不必为我忧心。从未指望过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生出失望。” 她曾有过期望,也曾全然信过。 但那代价太过惨烈,如今归来京城,每一步,都是在弥补过失。 她对莺时道:“亲人二字,从来不止血脉相连一解。风雨同路,相互扶持者,有时远比血脉至亲,更配得上‘亲人’之称。”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回庭院,远远便瞧见严嬷嬷抱着那只受伤的小黄狗,正焦急地等在院门口。 见她们回来,严嬷嬷明显松了口气:“再不回来,老奴真要去前头寻人了!” 莺时见小黄狗在严嬷嬷怀里睡得香甜,不由嘟囔道:“那梅娘子还不让咱们姑娘治,正好!” 方才当着那些人的面,她生怕姑娘心软,会给梅娘子治脸。 小黄狗刚抱回来时,后腿血肉模糊,也不知姑娘使了什么神通,金针轻轻几下,便愈合如初。 莺时想,难怪秦王殿下管他们姑娘叫“小医仙”呢! 这般厉害的医术,可不就是神仙吗? 严嬷嬷瞧出两人神色有异,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老奴早说了,今晚该跟着去的!姑娘偏不让!” 院门落锁,三人走进院内。 云昭却忽然停步,转身压低声音问道:“嬷嬷,咱们这院里,眼下共有多少人伺候?” 严嬷嬷一怔,虽不解其意,仍如实回道:“除老奴与莺时,还有两个做粗活的二等丫鬟,一个守院门的婆子,再就是先前替姑娘跑腿买药的那个小丫头了。” 云昭点了点头,夜色中她的目光清亮而冷静:“今晚,你和莺时都到我房里来,与我同睡。” 有些人今日吃了亏,一入夜,怕是迫不及待要扳回一局呢! 两人皆是一愣,但见云昭神色凝重,均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 灯火摇曳,映照一室昏黄。 云昭默然收起那三枚用于占卜的铜钱,在案前静坐了许久,指尖冰凉。 卦象显示,苏氏尚在人间,然命星黯淡,正处在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但若得“贵人”襄助,会有凤凰浴火的转机! 她抬眸,看向一旁陪坐的严嬷嬷:“嬷嬷可还记得,我母亲是从何时起,便不再于京中宴会上露面了?” 严嬷嬷凝神思索了良久,摇了摇头:“时日太久,老奴有些记不清了……但细细想来,总该有个四五年的光景了。” 原来如此。 苏氏病重,是一场漫长的阴谋。 若非云昭命悬一线又活着归来,若非她借势秦王、取信长公主得以认亲归家,他们恐怕会让苏氏就这样一直“病”下去。 将真正的主母悄然囚禁在某个角落,用药物吊着一口气,只待姜绾心风风光光嫁入东宫。 而在此过程中,梅柔卿则彻底取而代之,摇身一变成了这府中心照不宣的“女主人”—— 从容享受着婆母的包容,姜世安的宽纵,姜珩、姜绾心兄妹俩的孝敬与亲近。 她算哪门子的“客居”? 分明是一条寄生在苏氏身上喝血吃肉的毒蛭! 只待姜氏兄妹前程落定,苏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病逝。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慢性绞杀! 云昭眼底瞬间凝起一层冰霜……姜世安行色匆忙现身家宴,恐怕正是忙于安排此事。 忙着找一个合适的替身,来演那出“病重思女”的戏码! 他算准了自己在目睹“母亲”病重之际仍只念着姜绾心,回彻底心寒,对这所谓的“生母”彻底失望,从此对苏氏不闻不问。 姜世安,你究竟有多恨苏氏! 第19章 枕戈以待 云昭平复心绪,取过黄纸,端坐案前。 她落笔如有神助,不过片刻功夫,四道朱砂符箓便已书写完毕。 将符纸递给莺时,吩咐道:“去,将正门与窗户都贴上。” 莺时欲言又止,接过前去张贴。 严嬷嬷在一旁瞧着,心头微动,厚着脸皮凑近道:“姑娘,老奴有个不情之请,想替我那儿媳,求一道平安符。” 今日在公主府,旁人或许未曾留意,但她们这些常年侍奉长公主的老人却都知晓,长公主殿下,格外珍惜云姑娘相赠的那道黄符呢! 严嬷嬷活了大半辈子,自认眼力不差,这位“小医仙”,确实有些神通。 她此番愿意跟来姜府,既是长公主之命,也是存了私心,想为自家谋份福缘。周嬷嬷当时还笑她是“老滑头”呢! 云昭抬眸,静静看了严嬷嬷片刻,轻声道:“儿媳既是双身子,平日便莫要让她过于劳碌了。” 严嬷嬷闻言一惊。 她儿媳怀孕还不满三个月,这喜讯她连最为要好的周嬷嬷都未透露。 姑娘居然一眼就看穿了? 云昭并未多言,提笔画就一道安胎符,递过去:“置于枕下,待有了好消息,记得请我吃红鸡蛋。” 历来只有孩儿平安降生,才会请邻居友人吃红鸡蛋。 严嬷嬷将云昭这句当成赐福的吉祥话,连声应下,如获至宝地将黄符仔细收入贴身的荷包里,心中又惊又喜。 恰时,莺时回来复命,符箓皆已贴好。 她脸上却不见轻松,反而忧心忡忡:“姑娘,若那梅娘子的脸当真治不好了,后日进宫,贵妃娘娘会不会迁怒于您……” 当时见姑娘拒绝施针,莺时其实心里觉得痛快,可如今细想姜父的话,却越想越是后怕。 云昭正调制一味药粉,闻言并未抬眼:“嬷嬷,您在京中时日久,可曾听过这梅娘子的事迹?” 严嬷嬷略一思索,回道:“倒是听得一些风声。 说是前阵子贵妃娘娘去宝华寺进香,不知从哪蹿出一只发了狂的野畜,险些惊了凤驾。 是这位梅娘子挺身而出,徒手便将那畜生给制住了。听说,贵妃娘娘回宫后,便有意要为她请赏呢!” “宝华寺?”云昭手中动作微顿,提出疑问:“那不是皇家寺院?如何会有猛兽闯入?” 严嬷嬷摇头:“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只听闻当时情形万分惊险,那梅娘子看似柔柔弱弱,却以一枚金簪隔空掷出,精准地刺中了那畜生的眼睛,这才救下了贵妃……” 云昭若有所思。 莺时却愈发焦虑:“贵妃出身范阳孟氏,入宫十年,宠冠后宫,若梅娘子真得了她的眼缘,只怕日后……” 闻言,严嬷嬷脸上也流露出担忧之色。 “小小年纪,太操心可容易长不高。” 云昭放下药杵,“都别多想了,去睡觉。” 主仆三人正欲歇下,门外却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莺时开门一看,居然是先前那个负责跑腿买药的小丫头。 不一会儿,莺时便领着她走了进来,面色有些不豫:“姑娘,她说……是来讨赏钱的。” 那小丫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双手将一物举过头顶: “姑娘,奴婢方才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往咱们院墙的狗洞里塞了这个。”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听见那两人嘀咕,说约莫一炷香后便可‘收网’,定叫姑娘倒大霉……” 严嬷嬷凑近一看,当即脸色大变:“脏心烂肺的下作东西!竟用这等腌臜手段!” 莺时不明所以,但见严嬷嬷如此反应,也知绝非好事,跟着心头一紧。 云昭目光落在那小丫头身上:“狗洞在何处?带我去看。” 一行人悄声来到院墙角落的狗洞处。 云昭蹲下身,仔细察看片刻,又伸手在洞口附近摸了摸,问道:“这迷香,是你捻灭的?” 小丫头点头:“闻着味儿冲,不像好玩意儿。” 云昭又问:“这院里,可还有类似的狗洞或是缝隙?” “没了。”小丫头摇头,“年前大修时,其他洞都堵死了,就剩这一个。” 云昭自荷包里取出刚搓好的药丸,逐个递给三人:“含在舌下。” 今夜这出手之人,招数也真没什么新鲜的—— 才新调制的药丸,这就派上了用场。 三人看着云昭含药丸的动作,有样学样,也都含在舌下。 随后,她取出火折子,重新将那半截迷香点燃,小心放回狗洞原处。 做完这一切,她从容刚起身,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回屋。” 三人面面相觑,虽满心疑惑,还是立刻跟着她退回屋内。 “服下药丸,便不受迷香影响。”云昭简单解释道。 又看向那小丫头,“你想要什么赏?” 小丫头再次规规矩矩跪下,给云昭磕了个头:“求姑娘给个差事,赏碗饭吃。奴婢想赚钱,给娘亲治疯病。” 云昭沉吟片刻:“你可以留下。在我这儿当差,只需记住一点:忠心。缺钱或是遇上难处,可直接告诉我。” 小丫头却道:“奴婢不贪心,只求姑娘每月按时发放月例银子便心满意足。” “好。”云昭看着小丫头,“从今往后,你就叫雪信。” 莺时和严嬷嬷回过味儿来,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姑娘方才让在门窗之上张贴符箓,并非为了辟邪,而是早就算到夜间必有宵小之徒前来作祟,提前布好了局! 莺时急切道:“姑娘,可需要奴婢在门后安置些能发出声响的机关?” 严嬷嬷也提议道:“要不,还是分开守夜吧。老奴虽上了年纪,精神不比年轻人,但守着前半夜绝无问题。” 新得了名字的雪信也双目灼灼地望向云昭,只待吩咐。 云昭却只是淡然一笑:“都不必。你们三人今夜只管安心睡下。” 她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明日一早,自有好戏登场。” 莺时脸上仍带着些许担忧,但严嬷嬷经历了方才赠符之事,心中已对云昭生出十分的信服。 她一把拉住莺时和雪信,语气坚决:“就听姑娘的!咱们都去歇着,养足精神,明日且看姑娘如何安排!” * 夜色深沉。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打破了满室寂静。 云昭只听门外传来两声闷响,似是重物软倒坠地,随即一切又归于沉寂。 她坐起身,指间悄然捏紧一张符箓,另一手无声按上腰间银鞭,刚移至门边,忽觉身后一道冷风掠过! 银鞭破空甩出,却并未传来击中的实感—— 鞭梢竟被人于黑暗中精准无误地牢牢握住! 第20章 即刻施针 云昭指尖符咒骤燃,门窗的符咒随之燃起幽蓝火苗,对方反应却快得惊人,修长手指并拢如刀,随意一拂,接连亮起的两簇灵火便无声熄灭。 紧接着,一声低沉的轻笑荡入耳中,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招数倒不少。还有么?” 云昭骤然松懈下来,蹙眉道:“……殿下?” 来人正是秦王萧启。 他高大的身影融入昏暗的光线中,俊美的脸轮廓分明,语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怎么,顺利认亲,回了姜家,便打算将本王与约定一并抛之脑后了?” 云昭定了定心神:“我的婢女……” “点了穴,睡得好得很。” 萧启答得干脆,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云姑娘,是否该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昭后退一步,回答道:“并非不想履约,我原打算明日一早便前往王府……” “明日一早?”萧启冷哼了声,声线里明显掺入不满:“本王今日一整日未曾施针,你身为医者,竟毫不挂心病人病情,还欲拖延至明日?” 云昭一时无言。 初见时只觉得这位秦王与坊间传言如出一辙,冷冽迫人,今夜不知怎的,却仿佛换了一副面孔…… 没的,缠人得很。 “那殿下意欲如何?” “即刻施针。”萧启命令道,不容置疑。 云昭瞥向院外:“殿下,我此处亦有麻烦亟待处理,可否……” “用不着你操心。”萧启甚至未回头,只提高了些许声调,“墨一。”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于院中,躬身待命。 “哪来的,扔回哪去。”萧启语气淡漠。 黑影领命,利落地拎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人。 不料其中一人身上,竟飘落一件色彩鲜妍的女子衣物。 墨一动作一僵:“……”他迟疑着,未敢触碰。 云昭瞥了一眼:“不是我的。”她顿了顿,“但也可能是今天白日送到我院中,意图构陷。” 萧启闻言,周身气息骤然一冷:“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墨一硬着头皮:“……属下明白。” 他堂堂秦王府影卫首领,处理宵小之徒本是分内之事,但这等污秽手段……竟还要他以牙还牙,去偷女子的小衣? 他嫌弃地拎起那两个软瘫的男仆,凌空抖了抖,见再无它物掉落,便如同拎着两袋垃圾般,瞬间消失于原地。 萧启这才转回视线,目光重新锁在云昭身上,周身迫人的气势收敛:“现在,可以为本王医治了?” 云昭环顾屋内,蹙起眉心。 今日仓促整理,终究还是简陋了些。 若日后秦王殿下夜夜前来……总不能一直在此施针,还是单独辟出一间净室更为妥当。 她正思忖着,却听萧启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收拾你的东西,去隔壁。” 未等她回应,萧启淡声唤道:“墨七。” 话音落下,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于房内,为首之人躬身抱拳:“殿下。” “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萧启命道。 三人动作迅捷如风,不过片刻功夫,隔壁便已收拾停当,一张木桌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云昭引萧启入内,请他于桌边坐下,轻声道:“请殿下除去外衫。” 她转身抱来一叠用具,在香炉中点燃一支宁神的熏香,清雅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萧启的目光掠过她怀中那堆显然精心准备的器物,眸色微深,流露出些许探究的意味。 “殿下?”云昭见他未动,出声提醒。 萧启抬眼睨她:“之前,似乎只需针灸手臂?” “此前十日是为殿下稳住根基。”云昭耐心解释道,“从今日起,需进入下一阶段,拔除深植的恶诅。此法……会耗费不少心力。” 这也正是原本她决意明日再去王府的原因,这一套流程下来,绝非易事。 萧启闻言,不再多言,抬手利落地解开衣襟。 玄色锦袍散开,露出线条分明、肌理流畅的胸膛,强悍的腱子肉与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与他俊美如玉的容颜充满了反差。 云昭的目光在他心口处凝定片刻,随即屏息凝神,指尖金芒一闪,开始落针。 她运针如飞,声音却平稳清晰,一字一句落入萧启耳中:“殿下身中七重恶诅,盘根错节,宛若附骨之蛆。需得逐一寻出,引导化解,方能根除。” “此前我嘱托殿下置于王府各处的符引,可已安置妥当?”她手下未停,口中问道。 “嗯。”萧启阖着眼,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应答。 “好。”云昭语气沉静,“今夜,便为殿下拔除第一重恶诅——蚀元。” 金针精准刺入穴位,她继续道:“此钉只要存在,就能不断蚀耗殿下本源元气。不论殿下召集多少名医,进补多少灵药,精气皆会源源流逝。” 音落,她以金针封锁萧启前胸后背数处大穴。 不多时,只见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阴沉黑气,在他皮肤下急速窜动,最终被云昭以精妙绝伦的针法步步逼退,锁死于指下方寸之间。 随着她最后一针精准落下,那缕顽固盘踞的黑气,如被无形之力抽出,骤然消散于空中。 萧启只觉得心口蓦地一松,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自丹田深处涌起,迅速涌向四肢百骸。 所经之处,如冻土遇春阳,通体舒泰。 就连往日里蕴藏在经脉深处的陈年隐痛,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自今日起,殿下的身子方能真正开始吸纳药力,逐步恢复。” 施针完毕,云昭脸色发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她迅速起出金针,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萧启倏地睁开眼,捕捉到她那一瞬的虚弱,他几乎立即起身,下意识便欲伸手扶她。 第21章 欠个人情 云昭却已稳住身形,避开他的动作,声音虽轻却清晰: “殿下还记得回府后该如何做吧?切记,无论发现何物,需以黑布包裹,待我亲自处置。” 萧启收回空落落的手,一时神色莫测。 云昭抬眼望向他,长睫轻颤:“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萧启感知着体内久违的松快与暖意,目光幽深地锁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讲。” 云昭强撑着几乎要涣散的心神,声音虽轻却清晰:“我母亲苏氏,恐已被姜家秘密转移出府,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她以指尖蘸取杯中残茶,在桌面上迅速勾勒出一个方位:“依卦象所示,她应被送往这个方向。” “我对京城不熟,殿下若朝这个方向寻人,可寻近水火的地方,应当能较快锁定具体位置。” “水火?”乍一听,让人很难理解。 云昭思索道:“江河湖泊是水,温泉也是水;至于火,后厨、丹房这些,皆可算火。” 她顿了顿,朝萧启行了一礼,“只求殿下能助我寻得真相,不论结果是生是死,云昭必铭记此恩。” 萧启看着她强打精神的模样,淡声道:“感激的话不必说太早,本王也有一事,需你去做。”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小巧却精致的铁盒,递给云昭:“后日,太后于宫中设花神宴,京中贵女皆在受邀之列。你将此物,亲手交给一位姓阮的妃嫔。” “姓阮?”云昭重复确认。 “放心,“萧启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你不会认错。当今陛下后宫之中,唯有一位妃子姓阮。” 他顿了顿,又道:“若在宫中遇到难处,她是可信之人。” 云昭将小盒收好,郑重应下:“我记下了。” 她脚步踯躅,没有立即离开,终是再次开口:“还有一事……姜绾心与梅柔卿二人,殿下可否费心,派人细查其根底?” “怀疑姜绾心的身世?”萧启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颔首道,“可。” “我会派人去查。”他挑眉,语气透出一丝并不明显的调侃:“不过,此事需算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云昭此刻已无暇也无心争辩,点头应承:“好。” 话音落下,那强行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仿佛骤然散去。 过度透支的体力与心神的反噬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云昭只觉眼前景物开始微微晃动,强烈的晕眩与疲惫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甚至在萧启还未及再开口之时,便已迅速合上门扉,将一切隔绝在外。 几乎是身体触碰到床榻的瞬间,意识便沉入了无边黑暗,陷入了沉眠之中。 * 次日清晨,一声尖叫划破了尚书府的宁静。 两个昏迷不醒的粗使男仆,竟被发现在姜绾心的院中! 更令人骇然的是,他们身上赫然揣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女子小衣,一看便知绝非婢女所用之物。 姜绾心小脸惨白得毫无血色。 她站在一张绣凳上,手扶着梁上垂下的纱幔,整个人摇摇欲坠:“让我死了干净!祖母,爹爹,兄长……恕心儿今生不能再尽孝了!我没脸活了!” 阖府都被惊动而来。 “都愣着做什么?” 老夫人被簇拥着赶来,见这情形,连连跺着拐杖喊道,“快!快把心儿给我扶下来!我的乖乖心肝儿,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姜绾心嘤嘤哭着,泪水浸透了手中的丝帕,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祖母!您就让心儿去吧!” 姜珩步履踉跄地匆匆赶来,他跪了一夜祠堂,面色极差。 见此情形,他更是肝胆俱裂,一个箭步冲上前,强行将姜绾心从凳上抱了下来。 声音都发了颤:“心儿!你怎么这般傻!万事有兄长在,岂容你受这等委屈!” 老夫人见状,又是后怕又是震怒,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厉声喝道:“查——!” “立刻给我查清楚!这起子脏心烂肺的下作东西,还有这脏污物件,究竟是哪个院里爬出来的祸害!” 杨氏眼神闪烁,一直低着头降低存在感,此时却忍不住偷偷朝云昭的方向瞥去一眼。 孰料,云昭唇角正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恰好将她的小动作逮个正着。 昨夜见到雪信搜出的那截迷香时,云昭便已料到: 能使出如此蠢钝又急切的手段,在这姜府后院之中,除了她这位“好二婶“杨氏,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杨氏心头猛地一悸,像被针扎了一般,火急火燎地缩回视线,再不敢乱看。 站在云昭身旁的莺时,脸上虽强作镇定,心里早已将这杨氏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这姜家从上到下,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若不是姑娘早有防备,心思缜密,此刻被众人围观、沦为笑柄的可就是她们栖梧苑了! 真若到了那一步,以姑娘刚刚归家的处境,只怕会比现在的姜绾心艰难百倍! 不多时,管事的嬷嬷便来回话:“回老夫人,已差问清楚,这两名男仆是后院负责洒扫的杂役。 小衣……是日前为心儿小姐院内新裁的衣裳,还未曾上身穿过。” 云昭闻言,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下眉梢: 看来昨夜秦王手下那位“墨一“,行事还挺讲究。 不愿去搜罗姜绾心的贴身之物,竟是顺手从她院里放置新衣的厢房中,取了件未穿过的衣裳来充数。 倒是……可惜了。 果然,杨氏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辩白:“母亲明鉴!定是这两个杀才猪油蒙了心,手脚不干净! 媳妇这就将这两人重重打一顿,撵出府去,永不录用!” “胡闹!”老夫人断然否决,语气阴沉,“现在大张旗鼓地撵出去,万一泄露些风言风语,坏了心儿的名声,这个节骨眼上,你能担待得起?” 杨氏闻言,彻底慌了神:“是,是,母亲所言极是!那……那该如何是好?” “人不能留,也不能放。”一个沉稳却隐含雷霆之怒的声音插入。 姜世安大步流星地赶来,面色铁青,目光如刀般刮过杨氏: “即刻将这两个奴才灌了哑药,秘密送去北山矿场做苦役!” 第22章 掌家之权 灌了哑药送去北山矿场……那便是有去无回了。 杨氏唯唯应是,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姜世安盯着杨氏,语气冰冷:“弟妹,你此前代掌中馈,竟出如此纰漏,实在令人失望……” 杨氏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只一味地磕头认错,扮足可怜: “大伯教训的是!是弟媳无能,疏于管教!弟媳日后定当严加管束,绝不再出半分差错!” 姜世安以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心儿年纪也不小了,即将出阁,是该学着如何执掌中馈、料理家务了。” 他目光转向一旁被姜珩护着、仍在啜泣的姜绾心:“即日起,便让心儿跟你一同管家。你也多费心,好好教导她。” 杨氏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连声应和:“该当的!该当的!心儿聪慧,定然一学就会!” 众人皆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都以为这是姜父心疼女儿,在为姜绾心日后嫁入东宫、执掌宫务铺路。 方才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院内气氛顿时变得喜庆起来。 姜绾心闻言,泪痕未干的双眼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 这两日所有的不甘、愤懑、委屈,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重视与偏爱抚平。 她连忙屈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是!女儿谨遵父亲吩咐,定用心向二婶学习,绝不辜负父亲期望!” 不远处,面覆轻纱的梅柔卿也柔声开口,语气欣慰:“恭喜心儿小姐,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与福分,日后必定是一位贤德淑良、堪当大任的主母。” 跪了一夜祠堂、脸色尚且苍白的姜珩,此刻也忘了疲惫,眼中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姜绾心已然手握凤印。 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云昭静立一旁,如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姜世安仿佛这时才想起云昭。 转向她道:“阿昭,后日太后娘娘在宫中设花神宴,届时你和心儿一同入宫。 宫里规矩繁琐,让你妹妹得空与你分说清楚。 你们姊妹俩多年未见,正好借此机会多多亲近,增进些情分。” 姜绾心立刻接话,语气天真又带着自然的娇气: “爹爹,我在玲珑阁订做了衣裙,还有想容楼的首饰,今日正好该去取了。入宫见贵人,总不能失了礼数……” 梅娘子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随即像是才想到云昭,目光怯怯地扫了她一眼:“大小姐初回京城,这些想必都还未及准备……时间这般仓促,怕是有些来不及呢?” “这也不难!”杨氏快人快语道:“京中顶好的成衣铺子又不止一家,大小姐刚回来,正好今日出去转转,多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姜父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些女儿家的琐事,你们自行商议安排便是。” 随即又板起脸,特意叮嘱云昭,“阿昭,宫规森严,礼数不可废。昨日在家宴上的言行,绝不可再犯。” 他又看向梅娘子,语气不觉缓和了许多:“后日也是贵妃娘娘宣你入宫的日子。” 他目光透出些许深意:“不论家中如何,在外须得谨记,我们是一家人。你的脸,娘娘若是问起……” 梅娘子立刻垂下眼睑,姿态柔顺无比:“大爷放心,奴家明白该如何回话。” 她欲言又止地瞥了云昭一眼,声音愈发温婉大度,“大小姐刚归家,又思母心切,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妾身……怎会与一个孩子计较呢。” 姜父满意地点点头:“府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今晚便不回来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姜珩紧随其后,经过云昭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甩给她一个冰冷又充满讥诮的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还能嚣张几时“。 姜父和姜珩一走,杨氏便搀扶着老夫人,也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姜绾心亲昵地挽起梅娘子的手臂,软语央求她陪自己一同去取新衣首饰。 临走前,她特意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云昭:“姐姐,实在对不住,妹妹今日不得空相陪了。” “待我回来,定好好与姐姐说说宫里的规矩。姐姐放心,我一定谨遵父亲之命,好好‘教导’姐姐。” “咱们这位大姐姐,可是秦王殿下亲封的小医仙!”姜绾宁毫不客气地嗤笑了声。 “金针妙手,连长公主的羽簪都能修补得天衣无缝,想必缝制一件入宫的华服,也不在话下吧?” 众人幸灾乐祸,纷纷离去。 最后,只剩下一直沉默的三房温氏和她的一对女儿绾棠、绾荔。 温氏面露难色,走上前低声道:“大姑娘,我身份低微,从未有幸入宫,那些规矩,实在帮不上你。你……你不妨去求求长公主殿下。” 说完,她便拉着两个女儿匆匆离开。 谁知,与云昭擦肩而过的瞬间,年纪稍长的绾棠却飞快地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云昭面不改色,悄然握紧。待回到栖梧苑展开,只见上面娟秀地写着一行小字:城北,永业庄。 * 京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尽显繁华。 云昭带着莺时信步闲逛,却并未流连于那些女儿家爱逛的绸缎庄与首饰楼,反而先寻了家可靠的店铺,采买了上好的黄纸、朱砂等物。 之后又寻了家价格公道的生药铺子,订购了不少药材。 莺时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劝道:“姑娘,进宫觐见的规矩礼仪,自有严嬷嬷悉心教导。可这衣裳首饰,却是实实在在的门面,必须得准备起来了!” “奴婢知道,您瞧不上外面那些寻常成衣,但这附近有一家布庄,裁制的衣裳样式新颖,做工极好,就是价格高昂了些。可为了宫宴不失体面,这钱咱们省不得。” 她一咬牙,低声道:“奴婢这里还有些攒下的体己钱……” 云昭失笑:“快把你的小金库收好。”她略一沉吟,“需要多少银子?” “置办一身不失身份的行头,几百两总是要的。” 莺时细数道,“除了衣裳,首饰也得买一些。嬷嬷从尚书府库房取来的那些,东西倒是不错,但样式陈旧,与姑娘的年纪实在不相匹配。” 她口中念念有词,愁得不行:“至少……至少总得有一支足够撑场面的发钗才成。” 莺时从前在公主府时,原就是专司打理长公主钗环的。 实在见不得自家姑娘似今日这般,满头素净,简直是她这贴身侍女最大的失职! 云昭颔首:“那就去选一身衣裳,至于首饰,我自有主张。” 莺时这才长舒一口气。 恰在此时,一名身着劲装、眉眼英气的女子悄然出现,对云昭抱拳一礼:“云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第23章 吃不上饭 云昭目光扫过她腰间短剑上那与墨一如出一辙的特殊纹路,心下明了。 她点头应道:“好。” “姑娘!”莺时警惕地拉住云昭的衣袖,低声道:“京城人多眼杂,不知根底的人,可不能随便跟着去!” “无妨,“云昭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位是秦王殿下身边的影卫。” 影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女娘,一眼识破了身份。 云昭低声对莺时道:“今晨的事,也是秦王的人出手帮忙。” 莺时一时忍不住想:都说秦王冷若冰霜,一向对女子不假辞色,可对她家姑娘……好像有点不一般。 云昭却不知,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惹得身边的小丫头浮想联翩。 云昭与莺时跟随影七,在巷陌间几番穿行,最终进入一间颇为雅致的酒楼包厢。 包厢内,萧启端坐于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身旁侍立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以及两名王府侍卫。 房间中央的桌案上,赫然放着几个敞开的黑色包袱。 一眼望去,里面尽是些奇形怪状的木雕,件件沾染泥土,隐隐散发出一股不祥气息。 那老管家一见云昭,竟激动得当即俯身下拜:“多谢小医仙妙法!助王府寻出这些腌臜邪物,为殿下除去心腹大患!” 当日,云昭初见萧启身中七玄钉,便断定萧启身上所中七重恶诅,绝非无源之水,其日常居所,必定早已被人埋下了诅咒之源。 萧启回府后,命人依云昭所示方位,埋下特制黄符。 子时一到,无需灯火,循着符力指引,果然在王府四角皆掘出了这些散发着浓重黑气的邪物。 老管家咬牙切齿道:“东西埋在四个方位,每个方位竟都有两件,歹毒至极!” 趁此机会,王府上下百余人,都被他清理了一圈1 那起子手脚不干净的,也利用云昭所教的法子,利用符咒之力,逐一排查揪了出来。 云昭闻言,目光落在老管家脸上,仔细端详片刻,忽而伸出手,隔空在他眉心处虚虚一抓。 老管家当即浑身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仿佛有什么阴冷的东西被抽离出去。 “昨夜挖掘时,未按我叮嘱保持距离吧?” 云昭语气平淡,“你未曾杀伐,周身无煞气护体,自然易被这些阴秽之物侵扰。” 老管家此刻才觉一股暖流重回四肢百骸,脸色却依旧有些发白,一时后怕不已。 云昭沉吟片刻,吩咐道:“调些朱砂来。” 莺时应声而动,立刻将方才采购的上好朱砂取出研磨,一边心下嘀咕:姑娘刚买的上好朱砂,还没捂热呢就派上用场。 若不是这趟跟着姑娘一同出来,她还不知道,这般纯度的朱砂,价格可不便宜! 云昭凝神提笔,蘸取朱砂,一道蕴藏着玄奥力量的符箓一气呵成。 一旁侍卫正要上前接过,却听云昭抬眸,目光直直望向对面的萧启:“殿下,我的符,是要收钱的。” 萧启闻言,眉梢微挑。 “答应为殿下拔除恶诅,已算是一桩亏本买卖。如今您府上的人未遵我嘱托而中了招,难道还要我白送符咒不成?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多少?”萧启言简意赅。 “一千两。”云昭报得面不改色。 老管家闻言,惊愕地看着云昭。 这姑娘生得秾丽乖巧,怎么一开口……竟是个狮子大开口的主儿! 云昭瞥他一眼:“你为殿下办事才受的伤,药费自然该由殿下承担。又不是掏你的私房钱,你慌什么?” 老管家苦着脸,可怜巴巴地道:“都怪老奴自己不当心,云姑娘您就别让我们殿下破费了……殿下平日里,待我们是极好的。” 萧启却并未多言,直接取出三张千两银票置于桌上:“再画两张。” “一日只画一张。” 云昭拒绝得干脆。 画符一事,确实损耗精气。但那是针对普通人而言。 对她来说,一日画上十几张也不成问题。只是她昨夜为萧启施针拔咒,耗神太过,至今仍觉倦怠。 况且,人心微妙——越是易得之物,越不知珍惜。 再者,姜府如今由那些人把持,她既无积蓄,又无进项,欲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自立,最好的法子便是凭这一身本事,悄悄攒下立足之资。 昨夜严嬷嬷为儿媳求符的事,倒是提醒了她。 今日便从秦王这里开张,日后渐传名声—— 以她的能耐,待救出苏氏,日后在京城赚钱买宅子立女户,绝非难事。 云昭点燃画好的符咒,溶于水中,递给老管家:“喝下去。” 老管家幼时长在乡里,某年夏天跟玩伴一同下水玩,回到家就高热不退。母亲去一位相熟的神婆家求来一道黄符,也是用的这个法子,最终起了效。因而,他倒并不排斥这种喝符水的方式。 只是,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碗的符水啊—— 老管家两眼一闭,“咕咚咕咚“喝了个碗底朝天,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符水入肚,周身顿时暖洋洋的,有一种浸透四肢百骸的舒坦! 萧启凝视着云昭比平日更显苍白的脸色,忽然转眸看向一旁的莺时,语气冷沉:“怎么?尚书府是短了你家主子的吃食?” 莺时被那冷冽的目光一扫,顿时脸色发白。 玉面阎罗的威势实在迫人。 但她能感觉到,殿下与姑娘似乎关系匪浅。 昨日在公主府,这位秦王殿下便多有维护,方才两人交谈,姑娘几次开口都不怎么客气,可秦王也并无真正怒意。 “回殿下。”她定了定神,小声回道,“昨晚家宴,人人都欺负我们姑娘,逼姑娘拿出长公主殿下亲赐的彩笺。我们姑娘……一口热饭都没吃上。” 全然不提自家姑娘一鞭子掀了桌席的事实。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今早一早,绾心小姐那边又闹将起来,全府上下都被惊动去了她院里,朝食……也没用成。” 临出门前她塞给自家姑娘的两块小糕点,也不能算正经朝食,对吧? 萧启:“……”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问,还真问出东西来了。 竟是真的没给饭吃。 一旁的老管家反应极快,立即接话:“殿下,这家酒楼的红玉珍珠羹和芙蓉蜜酪最是出名,京中的贵女们都极是喜爱……” 萧启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既知道,还不快去置办。” 为萧启拔出恶诅,是极为耗费心力的一件事,且接下来,一重更比一重艰难。 此刻能多占萧启一些便宜,云昭心下只觉安然舒坦得很。 第24章 你想挨打 等饭菜上桌的空隙,云昭指挥两个侍卫,依照她所说的法子,用沾满朱砂符水的黄纸将那些阴邪之物仔细包裹封印,再以黑布重重缠裹。 事毕,她对萧启道:“殿下若有相熟的可靠寺庙,可将这些秽物送去。只需说明来历,寺中高僧自知该如何处置。” 萧启微一颔首。 云昭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递了过去:“殿下,昨夜所托之事,可遣人前往此地详查。” 她递出去的素笺上写的那个地址,正是出府前三房绾棠所提供的消息。 方才在路上,她本打算亲赴王府,不料半途被萧启的人请来,反倒省了她一番功夫。 萧启展开笺纸,扫过其上字迹,立时唤出影卫墨二,低声吩咐即刻去办。 不多时,饭菜端上来。 这间酒楼的菜式颇具特色,云昭尝了几样,只觉滋味甚好,便专注地用起饭来。 莺时在旁瞧着心疼,不住地为她布菜。 她想起娘亲在世时常说,女子也是人,吃饱饭才有力气行事,万不可因在意旁人眼光而亏待自己。 因此,即便家境清贫,她与弟弟的饭食也从无偏倚,母亲有时还会偷偷多塞给她一块红薯。 见云昭吃得香甜,老管家连连皱眉—— 外界皆传尚书府迎回了失散多年的嫡女,可看云姑娘这般,只怕那姜府连顿饱饭都不曾好好供给! 尚书府不做人啊! 萧启亦面沉如水。 他以往只觉姜世安攀附东宫,功利心重。 经昨日一事,再听那小丫鬟所言,方知此人对待发妻亲女竟凉薄至此。 苛待妻女之人,品性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入宫面圣,倒多了些可谈之资。 云昭并未察觉自己一顿饭引得旁人诸多揣测。 她用罢一碗甜羹,抬眼向萧启问道:“殿下可否为我讲讲,后日太后娘娘的花神宴,都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昨日姜府那些人没能逼迫她抢走彩笺,依照她对姜家人的了解,接下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花神宴人多眼杂,姜绾心与梅柔卿必定设局发难。 与其处处提防,不如抢占先机。 萧启道:“太后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即为先帝,次子是当今圣上,幼子雍王常年驻守封地,极少返京。长公主虽是太后嫡长女,但这些年来,母女间关系微妙。” 提及此事,萧启眸色微深:“你既在春日宴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入宫必会受到太后询问。且太后近来颇为宠爱你那妹妹,此事,你要心中有数。” 萧启的意思是,长公主与太后娘娘,她只能择其一。 讨好一方,势必开罪另一方。 云昭点头,默默记下:“多谢殿下告知。” 萧启忽而看向她:“姜家嫡女这位子,恐怕不易坐吧?可曾后悔认亲?” 云昭抬眼,不答反问:“殿下身处漩涡,如履薄冰,可会因此远离京城?” 言罢起身,“多谢殿下款待。” 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干脆利落。 萧启蓦地一怔,随即失笑。 眼前这女子,看似谋定后动、冷静自持,实则牙尖爪利,分毫不让。 瞧着秾丽温软,似那西域的波斯猫儿,实则,是只会亮出爪子挠人的小豹子。 出了酒楼,云昭对莺时道:“去你说的那间布庄。”又说,“方才你没用东西,沿途若看上什么喜欢的小吃,只管去买。” 手头三千两银子傍身,走路都带风。 莺时也高兴起来,脆生生应了,一路与云昭细说京中近来流行的衣裙款式。 云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中暗忖: 梅柔卿与姜绾心,一个救了贵妃的命,一个得了太后的赏,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花神宴上,她定要叫这对汲汲营营、苦心攀附的母女,好好地出尽风头。 * 进皇城,但见朱墙高耸,殿宇高阔,洁净的宫道两旁,侍立的禁军甲胄鲜明,鸦雀无声。 云昭下了马车。前方,姜绾心与梅柔卿也已婷婷立定。 一名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快步上前,对着梅柔卿恭敬道:“梅娘子,贵妃娘娘宣您即刻觐见。” 梅柔卿轻轻颔首,姿态娴雅:“有劳公公引路。”身旁丫鬟立刻递上一只沉甸甸的绣囊。 小太监袖了赏银,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又道:“贵妃娘娘另有口谕,请姜家两位小姐一同前往。” 梅柔卿闻言,面露难色地看向云昭,柔声道:“娘娘恩典。只是我们家大姑娘初回京,规矩生疏,只怕……” “娘子多虑了。”小太监笑容可掬:“娘娘正是听闻了姜大小姐‘小医仙’的名号,想请大小姐过去请个平安脉呢。” 梅柔卿闻言,眸光盈盈望着云昭:“阿昭,那咱们便同去吧。” 云昭未置一词,从容上前。 一行人默然行进在宫道上。 姜绾心与云昭并肩,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周身。 “阿姊这身流光缎,用料倒是不俗,苏绣功夫也极好,想必是花了重金赶制的吧?” 她又细细打量云昭发间,见她只簪了两枚珍珠珠花,虽颗粒饱满,光泽莹润,但比起自己的满头珠翠,着实显得素净,不禁幸灾乐祸地撇了撇嘴。 一旁莺时早在姜绾心开始打量自己姑娘时,就急得心头起火—— 出门前她还在劝姑娘,哪怕用些夫人嫁妆里的旧饰应急也好,却被姑娘拦下,还说今日自会有人赠簪添妆。 可这眼看都要到贵妃宫门前了,这赠簪的人在哪呢? 姜绾心忽地轻掩朱唇,作懊恼状,“瞧我这记性,刚接受府中事务,千头万绪的,竟忘了给阿姊支取份例银子,真是该打。” 想来也是,姜云昭初回京中,手头必定窘迫。能置办这身流光缎已属勉强,哪还有余钱添置首饰? 云昭淡淡瞥她一眼:“你想挨打?” 姜绾心蓦地一噎:“……” 云昭语气平静:“若皮痒了,直说便是,不必绕这些弯子。” 姜绾心被这话噎得气息一窒,脸颊涨红,一时竟寻不出话来反驳。 她狠狠绞紧了手中丝帕,低声咬牙道:“待会见了贵妃娘娘,但愿阿姊还能如此嚣张!” 第25章 发现秘密 绕过一道影壁,眼前骤然开阔。 披香殿宫苑极尽豪奢,廊下悬挂着精巧的琉璃宫灯,即便白日也流溢华彩。 拐过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径,就听不远处两个宫人正在低声交谈。 “咱们娘娘近来也不知时冲撞了什么,诸事不顺。今早梳妆时,竟不知从哪窜出一只蜂子,差点就蛰到娘娘!” “幸好锦屏姑姑眼疾手快,挡了一下。姑姑的手现在还肿得老高,抹了太医署的药油也不见好,疼得厉害。” 话音未落,云昭已瞧见那两个身着宫装的身影。 其中一位穿着赭色高等宫女服制的,一见到梅柔卿,脸上即刻堆起殷切的笑容,快步迎上:“梅娘子您可来了!” “娘子快请!娘娘从早起就念叨着您呢!”那宫女语气热络,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 另一名宫女也在旁附和,话语间满是奉承:“梅娘子可是我们娘娘的吉星,您一来,娘娘心里就踏实了!” 云昭闻言,心念微动。 昨日归家,老夫人口口声声姜绾心福运深厚,之前在长公主春日宴上,亦听闻众人议论,说姜绾心是个有福气的,故得太后御赐宝扇。 如今到了贵妃宫中,又听闻宫人将梅柔卿奉为贵妃的“吉星“。 有意思。 云昭不动声色,沿途观察着贵妃的院落,直到被引进主殿。 主殿之内,香气清雅,陈设极尽奢靡,一应器物非金即玉。 身着桃红云锦金丝遍绣满幅缠枝芍药的女子慵懒倚在榻上,如云发髻戴一支凤凰珍珠步摇,颈间配三匝玛瑙东珠项链,艳丽的容颜透着苍白,眉眼间透出几分心绪不宁来。 她手中正捏着一把金剪刀,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着一旁盆栽里的牡丹花枝。 云昭朝贵妃多看了两眼,旋即依礼叩拜。 嗯……她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还不止一个。 贵妃慵懒地抬了抬眸,声音里透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平身吧。” 她撩起眼皮,目光最先落在梅柔卿身上。 那层薄纱让她不悦地蹙起精心描画的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梅柔卿怯怯回道:“回娘娘的话,前日不慎磕碰了一下,伤痕狰狞,恐惊扰娘娘凤驾,故以薄纱遮掩。” 贵妃将手中的金剪“啪“地搁在案上,声音沉了下去: “本宫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岂会被这点小伤惊着?解下面纱,让本宫瞧瞧。” 梅柔卿迟疑着,哀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身侧的云昭,动作迟缓地解下面纱。 只见原本白嫩细滑的肌肤上,一道鲜红的鞭痕赫然盘踞,显得格外刺目。 “天爷!”贵妃身边的心腹大宫女锦屏倒吸一口凉气:“这瞧着可不像是磕碰伤着的!” “梅娘子,给本宫说清楚,“贵妃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声音陡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娘息怒!”梅柔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的声调里带出哭腔:“都是……都是臣女自己不当心……” 她越是这般含糊其辞、显得忍辱负重,越是透露出事情的蹊跷。 贵妃转而看向一旁的姜绾心:“姜二小姐,你来说。” 姜绾心咬着唇,目光似不由自主般,轻瞟向云昭。 贵妃目光凉飕飕地扫向云昭:“是你做的?” 她不等回答,便继续训斥,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本宫听闻,你流落在外十六载,三日前才认亲回到姜府。才一归家,就敢鞭笞客居府中的长辈,实在缺乏管教!” “梅娘子于本宫有救命之恩,“贵妃的声音愈发冷厉,“本宫不管你们之间有何私怨,但你竟用鞭子抽人脸面,心思未免太过恶毒!” “大胆姜云昭!”旁边的大宫女厉声附和:“娘娘问你话呢,还不跪下回禀!” 云昭凝视着脸色蜡黄、额角不断渗出汗珠的大宫女,语气平静道:“姑姑手上的蜂毒已侵入心脉,若再不急救,恐有性命之危。” “阿姊!”姜绾心急道,“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岂可如此无礼岔开话题,速速回答娘娘的问话!” 梅柔卿在旁哀声道:“娘娘,您就别再逼问大姑娘了。她年纪小,不懂事,许是一时冲动……” “放肆!” 贵妃怒斥,“本宫问话,你竟敢顾左右而言他!简直毫无规矩体统!今日,本宫便代姜大人好好管教于你!来人——“ “姑姑!” 一声宫人的惊呼,打断了这场谁也不肯让步的对峙。 站在贵妃身旁的锦屏,双膝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双眼上翻,竟已失去了意识! 一名小宫女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脸色煞白。 她惊惶道:“娘娘……锦屏姑姑她、她好像没气了!” 云昭道:“你们再不让开,今日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音落,她已快步上前,俯身探脉,同时语速极快地吩咐:“速取冰来!还有,蛰伤她的那只蜂子,立刻去寻来尸首!” 说话间,云昭已然从腰间取出成套金针,手法娴熟地为锦屏施针逼毒。 贵妃宫中的宫女训练有素,动作极快,很快就取来一大碗冰块。 云昭指挥莺时用丝帕包住冰块,敷在锦屏肿胀发黑的伤处,用以缓解毒血蔓延。 接着又道:“来时见园中有七叶莲,速去连根拔一株,洗净捣碎取汁送来!” 贵妃早在云昭开始施针时,便已不由自主地走近几步,紧盯着她的动作。 眼见云昭拈起一枚细长的金针,竟要往锦屏头顶的要穴刺去,她不禁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云昭头也未抬,全神贯注,声音冷静得近乎淡漠:“娘娘,我救人时,不喜旁人打扰。” 第26章 皇帝被绿 说完,她手极稳地落下最后一针。 片刻之后,奇迹般地,锦屏被蛰伤的伤口处开始渗出乌黑的血珠。 云昭命莺时继续施力,直至黑血尽除,转为鲜红。 她又看向殿门方向:“那蜂子可找到了?” 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中帕子小心翼翼托着一只蜂子的尸体。 云昭打眼一望,语气微沉;“‘金环胡蜂’……怎会出现在宫闱之中?“ 贵妃立刻听出她话中有话,追问道;“什么意思?” 云昭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我要的七叶莲可捣好了?” “好了好了!”另一名宫女急忙将一只白瓷碗奉上。 云昭接过,对莺时道:“冰块撤下,将药敷于伤处。” 又对一旁的贵妃道:“寻一位力气大的宫人,将姑姑平稳移至榻上安卧。” 贵妃朝身旁递个眼色。 两名健壮的嬷嬷刚将锦屏小心抬起,便听她喉间溢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微微颤动:“娘娘……”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醒了!锦屏姑姑醒了!” “真救过来了!” 贵妃见状,立刻吩咐:“小心些,勿要晃动,快扶去暖阁静卧休养。” 云昭一边净手一边道:“我口述一道解毒方剂,速去御药房抓来煎煮。 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刻喂她服下。之后每三个时辰服药一次,连续三日,不可间断。” 待一切处置妥当,她收好消过毒的金针,起身问道:“请问,何处可以净手?” 贵妃目光复杂地看着云昭,先前那兴师问罪的凌厉气势已消散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打量。 她示意一旁的宫婢,语气已缓和许多:“去取本宫常用的玫瑰香胰来,伺候姜大小姐净手。” 云昭也不推辞,净手后便接过宫婢奉上的温茶,从容饮了一口润喉。 随即,她目光转向身侧,语气自然道:“给我的婢女也上一盏茶。” 方才莺时一直紧随云昭左右,递针递物,冰敷涂药,沉稳得力,众人都看在眼里。 贵妃闻言,略一颔首,便有宫婢上前,为莺时也奉上一盏香茗。 茶汤澄澈,香气清雅,是莺时从未尝过的滋味。 她双手捧着茶盏,小口而迅速地饮下,暖流涌入喉间,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这些都是跟随姑娘后才有的体面。 “赐座。”贵妃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又对左右道,“给梅娘子和姜二小姐也看座。” 姜绾心姿态优美地敛衽谢恩,依言坐在了云昭下首的位置。 她指尖紧紧绞着袖中的锦帕,心中恨意翻涌:又是这样! 上一次在长公主的春日宴,云昭便是凭着一手神乎其技的金针功夫,修补了羽簪,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所有目光。 之后,更是被引至屏风后为长公主施针…… 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待她再出来时,竟成了长公主亲口认下的义女,还得了人人艳羡的春日宴彩头! 一时风头无两。 这几日,每当回想当日情景,姜绾心都觉心如火烧,夜不能寐。 她反复思量,认定是自己当时过于急躁,反中了对方的算计,平白给了她崭露头角的机会。 今日,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不由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斜对面的梅柔卿。 却见对方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竟有些微微发白,全然不似平日那般从容。 见状,姜绾心细声软语道:“娘娘,梅姨前日特地去了宝华寺,在佛前虔诚跪拜了整整一日,为您求得一枚平安符。” “跪了一日?”贵妃微讶,看向梅柔卿:“这是何故?” “寺中高僧说,平安符虽已开光,但若诚心足够,愿以自身苦行为引,跪拜时辰愈久,便能将更多福缘愿力灌注于符中,护佑之力也就愈强。” 姜绾心语气恳切,竭力渲染梅柔卿的虔诚用心。 贵妃身旁的宫婢上前,双手自梅柔卿手中接过那只小巧的木盒,恭敬地呈到贵妃面前。 贵妃打开盒子,取出那枚黄色的平安符握在手中,语气柔和了许多:“梅娘子有心了。” 梅柔卿脸颊泛红:“臣女愚钝,不像他人身怀绝技,唯有这一颗真心,盼着娘娘凤体安康,诸事顺遂。” “不骄不躁,心性纯善。”贵妃面露动容:“难怪本宫在宝华寺初遇你时,便觉与你投缘得很。” 一旁的宫婢也笑着凑趣:“正是呢!那日若不是梅娘子机敏果敢,娘娘只怕真要伤在那畜生爪下。 事后娘娘还常说,今年宫中岁末宴饮,定要请梅娘子入宫,一同玩投壶呢。” 梅柔卿闻言,竟如少女般羞涩地垂首一笑: “娘娘说笑了……臣女平日玩投壶,十次里也难中两三回。那日定是佛祖庇佑,娘娘自身洪福齐天,才让臣女侥幸挡了这一灾。” 贵妃显然被这番奉承说得心情舒畅,连日来的郁气都散了些许。 她叹了一声:“也不知怎的,本宫这几日总觉心神不宁,但你来了,与本宫说说话,本宫心里便觉得熨帖了许多。” 身旁的宫婢立刻机灵地接话:“待花神宴结束,梅娘子不如就留在宫中,多陪伴我们娘娘住上几日!” 梅柔卿脸上顿时涌现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忙道:“若能陪伴娘娘,是臣女几世修来的福分,岂敢不从。” 贵妃心情大好,本就艳丽的脸庞一时容光焕发:“那就说好,今日宴饮结束,你和留在宫中,多陪本宫住上几日。” 一旁的云昭默默注视着贵妃—— 面泛桃花,双目含情,夫妻宫隐现红纹…… 这位相传颇受帝王宠爱的孟贵妃,恐怕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安分守己。 贵妃又看向姜绾心,“姜二小姐若是愿意,也可留下相伴。” 姜绾心喜不自禁,忙起身行礼:“多谢贵妃娘娘,臣女愿意。” 直到此时,贵妃仿佛才想起云昭的存在,转而看向她:“方才听姜大小姐所言,这金环胡蜂在宫中并不常见?” “是。”云昭眼帘轻垂,话锋一转,“臣女冒昧一问,娘娘宫中近日可曾堆放大量即将腐坏的水果?” 一旁的大宫女代为回话,语气透着傲然: “宫中每日供应皆是各地进献的时新瓜果,娘娘近来不喜熏香,尤爱清果自然之气,屋内各处都摆着许多。但若说腐坏糜烂,是断然不可能的。” 孟贵妃母家显赫,近来圣眷虽不比从前,但陛下是念旧之人,宫中用度唯有更精,绝无克扣怠慢之理。 “这就奇了。” 云昭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金环胡蜂最易被腐烂果物的浓烈气味吸引。若非如此,那便是……” 她适时停住,不再多言。 贵妃眸光一凝,纤纤玉指不自觉地护在小腹,声音沉了下去:“姜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刻意为之?” 云昭沉默片刻,才缓声道:“臣女不敢妄断。” “只是恳请娘娘细想,近来可曾去过不同寻常之处,或是……遭遇过什么难以解释的惊险之事?” 贵妃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眼风扫过一旁的梅柔卿。 第27章 一出好戏 “其实……除了宝华寺那次,五日前还有一回。”一旁宫婢忍不住低声补充。 “那日在御花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凶猛的乌鸦,直扑娘娘凤驾。万幸,只啄走了娘娘发簪上的一颗东珠……” 贵妃闻言,眼波微动,却并未出声呵斥。 “竟还有此事?”姜绾心以手抚心口,似听得心有余悸,“娘娘受惊了!” 梅柔卿也立即敛容,语气忧虑:“娘娘事后可派人擒获那孽畜?” 贵妃蹙眉道:“当时侍卫去捉了,但我想着杀生终归有损福缘,后来只在乌鸦窝里寻回了东珠,便让人将它放了。” 梅柔卿赞道:“娘娘慈悲为怀,菩萨必定感念。” 姜绾心忙接话道:“梅姨,既然如此,你更该多陪娘娘几日才是。” 她说着,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 “阿姊自幼漂泊江湖,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比我们这些久居京中的女儿家广博得多。 她既疑心有人作祟,那有梅姨这样细致周到的人在娘娘身边时时看顾、处处留意,终归是件好事。” 贵妃又看向云昭:“姜大小姐,可有何见解?” 云昭抬起眼,目光清澈,仿佛全然未觉其中的暗流汹涌。 只懵懂道:“臣女从前长在乡野,见识粗陋,只认得些蜂虫习性,故而才有此一问,实在不敢妄加揣测其他。” 贵妃打量着云昭:“本宫见你那一手金针医术,着实不凡。听说,先前在长公主府,你也凭此技惊四座。” 云昭腼腆一笑:“民女这点微末伎俩算不得什么。 不过民女的师父,医术通玄。听闻他老人家晚年精研玄理,甚至能以金针破咒镇邪。 可惜臣女愚钝,只学了些皮毛,勉强能治治头疼脑热,解解常见的蜂毒罢了。” “破咒镇邪?”贵妃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你小小年纪,能得此真传,已属难得。不知尊师……” 云昭冷然道:“他老人家今年已仙逝了。” 姜绾心不自在地轻抿着唇。 梅柔卿适时地流露出关切之色:“娘娘可是想寻名医调养凤体?” “倒也不是。”贵妃摆了摆手,语气恢复如常,“只是见姜大小姐技艺精湛,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 云昭垂眸不语,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贵妃身上被动了什么手脚,她第一眼便已看破—— 她这是被人下了咒,名曰“人惊“。 中此咒者,不会立时毙命,却会频遭横祸,终日惊惶,直至心神耗尽,非死即疯。 看贵妃如今情形,施咒者还刻意将咒力与禽兽相关联,故这一连串意外,皆与动物有关。 不仅如此,她更窥破贵妃身上另一重隐秘:她已怀有身孕,一月有余。 寻常医者需靠诊脉断孕,而云昭身负玄瞳秘术,只消一眼,便望见贵妃身边萦绕的生息胎灵,孕时长短,一目了然。 云昭深知深宫险恶。 若直言咒术之事,空口无凭,反而引火烧身; 点破后宫妃嫔孕事,更有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至于那梅柔卿和姜绾心,对着贵妃百般逢迎,一心攀附…… 云昭不禁莞尔:若叫她们知晓,贵妃此刻已身怀有孕,不知是否还敢这般不管不顾地趋奉上前? 思及此,云昭唇角微扬,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然笑意。 这一出好戏,倒是越发有趣了。 她只需做个安静的看客,静观其后风云变幻便好。 恰在此时,一道清亮而不失威仪的女声自殿外传来,打破了这片凝滞: “让本宫好找!昭儿,你进宫不来寻义母,怎倒先跑到孟贵妃这儿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长公主殿下仪态万方地步入殿内,语气听着似是薄责,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亲昵与回护之意。 贵妃见到长公主,起身行礼。 “免了这些虚礼。”长公主摆了摆手:“本宫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惦记这丫头。我们母女说几句体己话,孟贵妃不介意吧?” “玉湖。”贵妃侧首吩咐,“去将本宫备好的那只锦盒取来,赠予姜大小姐。” 侍立在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应声上前,双手奉上一只精巧的锦盒。 云昭目光微动,悄然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却已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那锦盒,指尖一挑,当面揭开—— 只见盒内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几枚做工精巧、配色雅致的堆纱绢花。 贵妃笑着道:“是些小玩意儿,带回去给家中姊妹戴着玩罢。也算全了今日相见之缘。” 今日花神宴的主角是太后,她身为贵妃,即便赠礼,也深知分寸,绝不会越过太后去出这个风头。 长公主唇角微扬,顺手便将锦盒塞回云昭手中:“贵妃娘娘赏的,还不快谢恩?” 云昭从容谢恩,跟在长公主身后,一同离去。 主殿内,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气氛似乎骤然冷了几分。 姜绾心正欲再寻些话凑趣,一抬首,却见孟贵妃并未看向她们。 而是神色沉郁,目光飘忽地落在虚空某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倦怠与烦忧,似是心情不虞。 姜绾心见状,不禁心头一喜,暗自揣测: 就算懂得几分医术,侥幸救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又如何? 终究是不懂察言观色、体察上意! 宫中这些贵人,心思九曲玲珑,岂是那般好应对的? 瞧贵妃娘娘这般神色不虞,只怕那云昭不知在何处已悄然开罪了贵妃,自己却还懵然不知! * 出了宫门,长公主的步辇已候在一旁。 她朝云昭伸出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上来,与本宫同行。” 辇驾平稳前行,四周宫墙渐次后退。 长公主侧过脸,眸光在云昭面上一扫,声音压得低却清晰:“一落地便被截去了披香殿?” “是。”云昭应道,神色未见波澜,“贵妃娘娘说,听闻我在义母春日宴上有所表现,命我前去为她请脉。” “请脉?”长公主唇角绽起一丝冷嘲,“太医院那么多人手,缺她使唤了?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听说了那日的事,存心试探。” 提及前几日春日宴发生的事,长公主心有余悸,声音也沉了几分: “事后周嬷嬷同我细说了当时情状。姜绾心那画……绝非寻常,邪门得很。若非你在场,本宫恐怕早已中了算计。” 她越说越恼,指尖掐进掌心:“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专行这等魑魅魍魉之事!本宫断容不下她,迟早要清算这笔账。” 她转而看向云昭,目光关切:“方才在里头,你真给她诊脉了?” 云昭摇头,将救治大宫女锦屏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继而微蹙眉头道:“只是此事,着实透着些蹊跷……” 长公主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迟疑:“你怀疑是有人故意设计?” 云昭迎上她的视线。 对这位长公主,云昭最初确存了借势互利之心。 可无论是春日宴上赠她头香彩笺、主动提出认她为义女,还是方才亲自赶赴贵妃宫中替她解围,长公主所展现的回护与慈爱,早已远超她最初的预期。 因此,云昭并未隐瞒,如实道:“人为设计难以精准至此。以我所见,更像是中了咒术。” “咒术?”长公主讶然,凤眸微睁,“世上竟真有这种东西?” 云昭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也是少时在一本残旧古书中,偶然见过类似记载,故而有所猜测。” 长公主仍是惊疑不定:“孟清妍此人我虽不喜,可究竟是谁要向她下咒?这咒术还这般刁钻古怪。” 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追问,“此事,你可曾向她透露半分?” “不曾。”云昭答道,“我只说那蜂类多生于山野,尤喜腐果,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宫苑深处。他们以为我自幼长于乡野,熟知蜂性,便未曾起疑。” “你处理得极好。”长公主连连点头,面露赞许。 “孟清妍多疑善嫉,手段狠辣,你若一味推说不知,她反而不信。这般说辞,恰到好处。” 言至此处,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云昭的手,语气染上几分难以言喻的哀切: “昭儿,这几日,我竟接连梦见了宝珠两次……她失踪三载,从未入我梦中,想来,是你赠我的那道黄符,为我牵来了她的音讯。” 第28章 秦王赠簪 随行在侧的周嬷嬷适时轻声提醒:“殿下,云昭小姐,前头便是御花园了。” 话音虽低,却是在暗示园中耳目众多,不宜深谈。 云昭反手轻轻回握了长公主的手,倾身靠近她耳边,声音低而坚定:“义母宽心,待今日事了,我必为义母解开这个心结。” 说话间,她目光掠过长公主云鬓间璀璨的钗环,在对方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抬手为她卸下几支最为沉重华贵的金钗与步摇,转而交给周嬷嬷。 “义母若信我,今日便暂作简素装扮。” 长公主何等聪慧,联想云昭方才所说,心下一时有了判断,颔首道:“便依你的主意罢。” 云昭又转向周嬷嬷,温声道:“嬷嬷身上若佩有香囊,也请暂且解下。事后,我自会向义母与嬷嬷说明缘由。” 经过春日宴之事,周嬷嬷对云昭颇为信任,闻言应声称是。 说话间,步辇已入御花园。 花影扶疏,暗香浮动。 铺着华美锦缎的席案错落安置于馥郁花荫之下,席间玉盘珍馐,琉璃盏中酒光潋滟。 贵女命妇们云鬓霓裳,言笑浅浅,一派升平景象。 云昭随长公主步入园中,顷刻间便吸引了无数或好奇、或审视、或探究的目光。 上首处,太后身着绛紫色宫装,外罩一层墨色绣金凤穿牡丹纹样的薄纱大衫,高挽发髻佩戴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 她保养得极好,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然而细看之下,却见一层若有似无的灰气覆于面庞之上—— 那并非寻常病气,而是一个原本福德深厚之人行了恶事,自损气运后呈现出的衰败之相。 云昭看在眼里,不由一顿:这太后瞧着人模人样,背地里怕没少干“不做人”的勾当。 这得造了多少杀孽、损了多少阴德,才能把自个儿好好的凤命折腾成这副鬼见愁的模样? 云昭身具玄术,自诩也算半个修行之人,历来遇到这种人,她绝不会去干涉因果。 不过,难得遇到个如此作死的,她倒是挺有兴趣,亲眼见证她的下场如何。 太后的目光也恰恰落定在云昭身上,见她与长公主手臂相挽,姿态亲昵,便道: “这便是前些时日,在你生辰宴上颇出风头的那个‘小医仙’?” “回母后。”长公主应道,“她叫云昭,是儿臣新认的义女,也是姜家才寻回来的嫡长女。” 太后嘴角忽地绽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素来与姜尚书不睦,竟会认他的女儿做义女?” “一码归一码。”长公主神情不变:“昭儿秉性纯善,灵慧通透,甚合我意。母后近来不也对姜家那位二小姐青眼有加?” 太后一时默然。 长公主言罢,也不行礼,只径自携云昭入席。 云昭至此方真切体会到,为何先前萧启会说太后与长公主关系微妙。 这母女二人,并无生疏隔阂,反而透着一股稔熟的紧绷。 字字句句,皆似暗藏机锋,彼此较劲。 就在这时,孟贵妃携梅柔卿与姜绾心翩然抵达。 梅柔卿未再覆面纱,脸上敷了一层细粉,虽依稀能辨出伤痕,却已不似先前那般骇人。 姜绾心则装扮的珠光宝气,紧随贵妃与母亲身侧落座。 甫一坐定,便听得邻席一位身穿水红宫装的纤瘦女子笑吟吟道:“姜二小姐这串水玉璎珞真是夺目,水色莹澈,雕工亦精。” 姜绾心软声回应:“南华郡主过誉了,并非什么名贵之物,是家兄前番南下,特地从青州带回的伴手礼。” 青州正是云昭自幼生长之地,其所产多色水玉名扬天下,她再熟悉不过。 然而方才来时,姜绾心颈间并无此物,显然是刻意提防着她,临入席前才特意佩戴上的。 果然,话音未落,姜绾心目光已似有若无地掠向云昭。 南华郡主顺势也将目光投向云昭:“姜大小姐方才归京,可是首饰尚未备齐?怎这般素净?” 南华郡主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都将目光落在云昭身上。 只见她身上浅碧色流光缎长裙,以淡彩丝线绣了疏落百合,发间仅簪一对珠光温润的珍珠珠花,耳畔亦是同质的珍珠坠子。 她容貌秾丽,这一身装扮颇显清雅,可在珠围翠绕的众贵女间,就显得有些素淡了。 云昭从容抬眸,唇边浅笑淡然:“劳郡主挂心,民女不喜钗环盈首,但求清爽适宜便好。” “哦?”南华郡主柳眉微挑,似笑非笑, “我怎么听说,前几日长公主殿下的春日宴上,云姑娘装扮出众,鬓间还簪了一支极珍贵罕见的羊脂白玉红宝簪。” 她语声稍顿,目光渐锐:“怎的到了太后娘娘的花神宴,反倒刻意素淡起来? 知道的,说是姜大小姐首饰有限、不得不俭省些;不知道的,只当你怠慢太后,心存不敬呢!” 南华郡主此言一出,在场倏然一静。 上首太后眸色微沉,笑意淡去几分。 近年来她与长公主不睦,早非秘事。 南华郡主此言,无异于将母女龃龉公然摊开示众,更暗指云昭逢迎长公主而有意怠慢太后,其心可诛。 云昭既做此打扮,对可能遭遇的议论早有准备。 但她看着南华郡主眼中明明白白的嫉恨,简直比姜绾心更甚,一时想不明白这敌意的由来。 云昭身侧的莺时指尖发冷,暗自懊悔: 早知如此,便该学那姜二姑娘将钗环随身带着,入席前再劝姑娘簪上也好。 今日若真触怒太后,归家之后,姜家那些人还不知要如何作践姑娘。 对面席间一位身着石榴红裙的姑娘忽而道: “难道唯有珠翠堆满头,才算是对太后娘娘敬重?照这般说,我自小连耳洞都不曾穿,岂非大不敬?” 女子声线清亮,透着一股不拘小节的飒爽。 云昭抬眸望去,正对上对方含笑眨动的眼睛——是英国公府七姑娘李灼灼。 那日众贵女送给长公主的寿礼各个尽显才艺,唯李灼灼送的是一盒人参,据她说是年前去东北老家玩,跟着几个表兄进林子猎鹿时挖到的。 云昭对这段逸事印象深刻,连带也记住了李灼灼的脸。 而且后来闹起画卷的事,她当时高喊一声,也是李灼灼赶在众人之前,率先举起了那幅画,避免其他人再受画上药粉影响。 满京城皆知,英国公夫人连生六子,唯得此一女,自小爱若珍宝,养就一副洒脱性子。无论何种宴会,她发间永远只簪一枚发簪,且从不佩耳饰。 太后闻言,亦绽出笑容:“你这泼皮,自己不爱妆饰,倒会替别人寻借口。” 太后与李灼灼的外祖母是堂姊妹,自幼看她长大,对她向来宠溺。 李灼灼皱着鼻子道:“哪里是不爱美,实在是我肌肤太容易留疤,怕打了耳洞不易痊愈,索性就不打了。” 南华郡主面覆寒霜:“本郡主在跟姜大小姐问话,关你何事?”说着,她又看向云昭,“我问你,你那支羊脂白玉红宝簪……” 云昭神色沉静,听她提起那枚发簪,心中一时莫名。 李灼灼嗤笑一声:“总算将心里话问出口了!” 她截过话头,转而朝向看后:“那日春日宴上,我们都瞧见了云昭戴的白玉红宝簪,似是金缕阁非卖的那件镇店之宝。当时就有人猜,许是秦王所赠,瞧瞧,南华郡主竟记到今日。” 她语带戏谑,“这般咄咄逼人,原是醋坛子打翻了呢!” 南华郡主霎时羞愤交加,连耳根都透出绯色:“休得胡言!” 可她这般情态羞恼,分明就是被说中了心事,席间众人彼此递过眼色,心下皆已了然。 太后也在上首微微摇头。 几年前萧启并未兵败受伤时,满京城不知多少王女闺秀,都想嫁入秦王府。南华郡主的那点心思,更是从未好好藏住过。 但奈何……她这个皇孙自小性子就冷,尤其经历当年的事,脾性愈发孤拐,不然也不会一路耽搁到二十有五,仍迟迟未定婚事。 云昭此时心下澄明:原来是萧启惹来的桃花债。 见太后目光看向自己,云昭起身行了一礼:“回太后娘娘,民女当日所佩戴的发簪,确为秦王殿下所赠……”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秦王萧启容色俊美,战功赫赫,却偏偏性子冷峭,不近女色。 京中贵女们对他多是又慕又畏,但明知秦王对谁都是一般疏离,求而不得反倒成了常态。 如今骤然听闻他竟破例,主动赠簪于一女子,席间顿时低语四起。 无数道目光或羡或妒、或疑或探,齐齐聚焦于云昭一身。 就连姜绾心也俏脸泛白,指尖揪紧帕子。 那日在春日宴,她不过是不忿众人目光皆集于云昭一身,才故意出言讥讽,说她是秦王外室,好教她当众难堪。 怎想得到,她那支金缕阁珍品发簪,竟真是秦王所赠?! 这……怎么可能! 云昭却依旧神色沉宁:“因民女略通岐黄之术,近日正为秦王殿下诊治头疾。殿下仁厚,故而以簪酬谢,权作诊金。” “你能医治秦王的头疾?”太后脸上浮起一缕不信。 太医院诸位国手尚且束手无策的顽疾,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少女竟能有此能耐。 贵妃指尖捻起一颗杏脯,悠悠然道:“母后有所不知,姜大小姐确实医术了得。” “今日在臣妾宫中,宫女锦屏被毒蜂蜇伤,危在旦夕,便是她出手,以金针刺穴,顷刻间便化解了蜂毒。” 她说着,眼波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笑意盈盈地继续道: “臣妾记得,母后近来总是食欲不振,神思倦乏,御医们调理了这些时日也不见大好。既然姜大小姐有此妙手,何不命她为您请个平安脉?” 这番话看似恳切关切,实则绵里藏针,故意将云昭推向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