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竞万人迷,团宠嫡女她杀疯了》 第一章海王名媛穿越了 沈锦翻车了。 作为名媛圈里最出名的海王,为了给池塘里每一条鱼一个家,后院失火。 被新宠注入致死量的过敏剂抱着殉了情。 药物带来的强烈窒息感,此刻挤压得她肺泡都快炸开了。 呼吸不畅,裹着难以忍受的燥。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低吟。 等等! 她不是死了吗!? 沈锦猛睁开眼。 一只划出黑底鎏金宽袖的大手此刻钳子般掐住她下巴。 衣袖滑落,露出属于男人劲瘦有力的手腕。 “给我下药,沈锦,没了侯府千金的身份,你便想靠这种下作手段攀上将军府?” 头顶上落下的声线像侵了冰。 沈锦下意识抬头。 撞入眼帘的脸棱角分明,发冠高束,每一缕发丝都工整拢在其中。 阳光从男人身后古色古香的窗户洒入。 他逆光坐在轮椅中,干劲的腰下压。 被药染红的冷峻眉眼尽是厌恶,眉梢紧皱,冷硬戾气中又透着几分隐忍。 像是绷紧的弓,危险至极又诱人着迷。 定北将军顾凌峰。 脑海中突然有名字冒出。 下一秒一段不属于沈锦的记忆涌现。 信息太过庞大,她只能勉强记住重点。 她穿越了。 现在的她是晋云国广安侯府上抱错的嫡女沈锦。 半年前真嫡女沈惜珠归来,沈锦被揭穿身份,成为帝都城有名的冒牌货。 而她面前的定北将军就是那真嫡女沈惜珠的未婚夫。 镇国公遗腹子,晋云最年轻的战神。 至于为什么人会和她出现在一个房间。 沈锦已经顾不上了。 身体里那股难耐的感觉正在发酵。 她身经百战什么花样都玩过,瞬间就推断出,自己中了药。 下颚疼痛感加剧。 沈锦毫不怀疑自己再不解释,这人就要捏断她的骨头。 她轻哼出声,鸦羽般的长睫扑闪着,泫然欲泣。 “锦儿错了……可锦儿只是太仰慕将军……将军,疼……” “……仰慕?” 这个答案出乎了顾凌峰的预料。 杀意凝滞。 怔然间,一滴水光顺着沈锦光洁酡红的脸庞落下。 精准洒在他指背上。 温热、湿润。 一如她此刻掀动眼皮看向他的眼神,水光潋滟,透着叫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的脆弱。 顾凌峰呼吸明显重了,指下控制不住地收紧,又极力克制。 “滚出去!” 他猛地松开手,狼狈地错开目光。 即便本能濒临失控,他也不屑用这手段下作的女子解药。 下压的腰身刚直起,一片阴影蓦地将他笼罩。 顾凌峰冷硬的脸庞浮现出愕然。 “你在干什么?” 沈锦充耳不闻,迅速抽出腰带将他绑死在轮椅上。 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这人长在她审美上,又是现成的解药,不用白不用。 至于用完之后…… 前世的经历告诉她,永远不要奢望给男人们一个家。 及时行乐。 概不负责,才能永保平安。 更何况…… 咽气前原身残留的绝望和痛苦不甘,现如今还在她胸膛里作祟。 这药是不是原身下的,还不一定呢。 “沈锦,你好大的胆子!” 顾凌峰惊怒。 他试图挣脱,可这该死的女人竟然隔着衣衫,握住了它…… 顾凌峰健硕的身子瞬间绷紧。 沈锦抓住机会倾身压下。 “将军不也很想要吗?” 尾指勾住他腰间玉带,解开。 “不需要将军负责,春风一度,将军,别忍啦。” 顾凌峰垂在轮椅中的双手蓦然握紧。 额上青筋直跳。 “住手……” 沈锦就不。 细腰放肆扭动间,伴随着男人隐忍的闷哼。 一股久违的不适让她轻皱起眉头。 毫不客气一口咬住顾凌峰脖颈。 她痛,也要他痛。 齿下见血。 疼痛与欢愉交织,折磨得顾凌峰的理智几近崩碎。 正在这时,房间外有脚步声响起。 “将军,我是惜珠。” 少女娇柔害羞的声音渗过门缝传入屋中。 沈锦动作微顿。 沈惜珠。 侯府寻回的真千金,她名义上的妹妹。 身下男人没过门的妻子…… “我在醉仙居外看见了您的马车,问过这里的管事知道您在雅房里,特意来此拜见将军。” 顾凌峰眼尾泛红。但深处却涌现出嘲弄的冷意。 看着身上停止不动的女子。 “还不滚下去?” 沈锦轻眨下眼睛,松了口。 就在顾凌峰以为这女人害怕胆怯之际,她忽地笑了。 “我不。” 体内那股子药性正在减弱。 但…… 远远不够。 顾凌峰闻言,眉眼间冷色更深。 “你就不怕侯府的人撞见你这般不知羞耻的样子?” 沈锦微掀起眼皮。 额上汗珠滚入她眼眸。 莹莹水光,妩媚惑人。 “将军都不怕,我怕什么?将军身上死,做鬼也风流。” 混账! 顾凌峰张口欲斥。 沈锦却忽然低头,轻吻上他脖间新鲜的伤口。 房外敲门声越来越大。 “将军,您有听见惜珠的话吗?您若在里边,可否应惜珠一声?” 唇放肆碾动。 竟是毫无停手之意。 “小姐,奴婢好像听见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将军又久不说话,难不成是腿伤旧疾发作了?”跟随沈惜珠来的丫鬟兰书,配合地出声。 沈惜珠似乎也急了,轻咬朱唇。 “将军得罪了,兰书把门撞开。” “砰!” 门板破开。 一道人影摔了进来。 第二章背德,刺激 沈惜珠带着一阵穿堂风疾步进门,已经准备好发出的惊叫,却在瞬间卡在嗓子眼里。 “怎么会没有?”兰书爬起来,震惊地看着风雅奢华的雅间。 一道万马奔腾屏风将房间阻隔。 摆设工整,不见一分凌乱,更没有那本该在这的沈锦。 惊愕间,一道极致沙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 “不经许可私闯外男房,侯府当真是好教养。” 语气冷静狠厉。 可只有沈锦知道,掌下男人的心跳有多快,呼吸有多急促。 脸部轮廓紧绷,挂着薄薄一层热汗,像是染上七情六欲的神祗。 连发冠都打整得严丝合缝的人,又怎么会允许如此狼狈的一面在人前出现呢? 沈锦无声勾唇。 如同猫儿般埋首在他胸前,亲密相贴。 一扇屏风相隔。 近在咫尺。 可她竟还在轻晃腰身。 有恃无恐。 毫不知耻! 兰书僵在原地,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 沈惜珠也吓了一跳。 她看向屏风。 屏风上阳光投影出轮椅宽大的剪影轮廓。 顾凌峰身材高大,即便坐在轮椅中,依旧将身前的女子遮掩得严实,看不出端倪。 “方才将军久不出声,惜珠误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儿,这才情急撞门进来。” 沈惜珠一边说,一边向屏风靠近。 “不知将军可是身有不适?惜珠略通医术,将军若不嫌弃,惜珠愿帮将军看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凌峰眼中戾气滔天。 “滚!” 沈惜珠停步咬唇。 “将军……” 她怎么说也是顾凌峰的未婚妻,他却一点颜面也不肯给自己。 都说这人断腿后,性情阴翳,喜怒无常。 传言果然非虚。 “听不懂人话,还是当我顾凌峰废了,杀不动人了?” 男人声音冷酷。 那股子久经沙场的骇人杀意穿透屏风,沈惜珠顿时吓白了脸。 “小姐要不先走吧。”兰书害怕地劝。 “惹怒了这位,他真会杀人,而且外边来了好多人……” 门外人影窜动,都是被那撞门声引来的,此刻正对着沈惜珠指指点点。 她楚楚动人的脸庞上浮现出难堪。 明明陷入这般处境的应该是沈锦才对! 她不死心地又看了看屏风。 依旧没看出任何东西。 想到顾凌峰狠绝的名声,到底还是不敢激怒他,只能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灰溜溜带着兰书下楼。 房门虚掩,谁也不敢触里头那位的霉头。 脚步声渐渐散去,沈锦这才抬起头。 眼儿微弯:“瞧将军把人吓的。” “没如你的意,你很失望吧。”顾凌峰冷笑。 药性稍退。 沈锦如同餍足的猫儿,绵软地倚在他怀里,闻言,她愣怔了一下。 而这反应落在顾凌峰眼中,却分明是被说中了心思。 眉眼间嘲色更深。 “想让旁人看见你与我背德苟合,方便你入我将军府大门。沈锦,你做梦。” 沈锦看见他眼中毫不遮掩的厌恶。 眼神冰寒。 眼尾那抹因欲动增添的绯红,越发衬得男人戾气逼人。 “我平生最痛恨算计。你想入我将军府,这辈子永不可能!今日之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 他无情警告。 “若叫我听到一分,城外乱葬岗就是你的归处。” ——— 走时,沈锦脚还有些发软。 但她强撑着匆匆离开屋子。 那艰难急行的背影,倒真让顾凌峰看出了几分失魂落魄,羞愤逃离的意味。 他眼神晦涩,沉默着不出声,殊不知沈锦之所以走得快,是怕慢了事情有变。 万一他改变主意要对自己负责怎么办? 好在直到她避开人群从醉仙居后门出去,担心的事也没有变成现实。 沈锦微松口气,忽然前方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 “主子!主子!” 她凝眸一看,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来。 模样有些眼熟。 沈锦回忆着原主的记忆,好半晌才终于想起来。 这人是阿笑,去年原主偶然听见她的名字,觉得有趣,就把人从侯府厨房调到自己院子里做事。 但新鲜了没两日,原主就失去了兴趣,若非她是唯一一个原主失去荣宠,被赶去偏僻冷院后,仍肯留下来伺候的丫鬟,原主没准早把她忘了。 小姑娘摔得一身脏,却在靠近时,用力拍了拍,怕这脏污蹭到沈锦身上。 “您没事太好了。” 沈锦挑眉:“我应该有事?” “不是不是,是奴婢说错话!” 阿笑着急忙慌解释,眼睛都红了。 “奴婢在府中见随主子一同出门的车夫独自回来,一回府就去见了二小姐和夫人。说您已经进了醉仙居,还说什么那位也在。之后二小姐就带着人出府。奴婢还以为是主子遇着事了。” 她咚地一声给沈锦跪下。 “是奴婢冒失,请主子责罚。” 沈锦想了想。 记起来出府前的事。 沈惜珠说她昨日在醉仙楼听曲时,不小心将认亲当日母亲赐的翡翠簪子落在了雅间。 当时正是晨间用膳。 母亲便指了原主让她亲自来取,说那簪子贵重,交予旁人她不放心,临行前更是赏了原主一碗燕窝粥,对她道了声辛苦。 自认亲后便没给过她好脸色的母亲,突然委以重任。 原主喝下粥,便欢欢喜喜带着车夫出门。 路上就有些身体不适。 进了雅间,闻到屋中燃烧的香味,更是灶热窒息。 当时顾凌峰就在。 原主挣扎着爬到他跟前求救,再之后就被自己取而代之。 那碗粥,还有那股香气…… 沈锦若有所思,见阿笑全然不顾手上脸上的摔伤,一脸认罚的样子跪在地上,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原主过去重用的是自幼伺候在身边的青荷、青花,对这人就没上心过。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身份低微不得重用的小姑娘,却是如今唯一担心自己,愿意来寻自己的人。 “让你跪了吗?起来,去寻辆马车回府。”她开口道。 阿笑愣了愣。 主子竟然没有打罚她? 可是…… 小姑娘偷摸地看了沈锦一眼,壮着胆子提醒。 “主子,租马车是要钱的。” 沈锦这才想起,侯府认亲后,明面上虽然没将沈锦除名,还因此得了天子夸赞,落了个仁义大度的美名。 但这半年间却早已断了沈锦的月钱。 她现在浑身上下也找不出一两银子。 缺什么都没缺过钱的沈锦:“……” “瞧瞧小爷听见了什么。” 突然,一道熟悉又嚣张的少年音传到她耳中。 沈锦眉心微皱,顺着声源处看去。 一匹高壮骏马朝她疾驰而来,沈锦惊得瞳孔猛缩。 那马速度极快,眨眼已迫近她面前,且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沈锦抓起阿笑一把拽到身后。 “吁——” 马头堪堪停下,喷出的热气溅她一脸,沈锦惊得呼吸都停了一瞬。 马后车夫挑起帘布,一个身穿锦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踩着下人的背走下马车。 他的身形已然抽条,容貌俊朗,眼角下一颗小小泪痣,在那一席如火般的红衫下,更显几分张扬肆意。 “堂堂侯府千金居然沦落到要租马车出行?沈锦,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季行舟。 兵部尚书府的小儿子,当今贵妃的侄子,帝都城出了名的小霸王。 也是沈锦昔日学堂的同窗。 沈锦蛮横无脑,这位爷则是乖张放肆。 初入学堂那日沈锦不知道这位小霸王时常带着条巨狗在身边,连进学堂也带着,一进门冷不防看见那大狗匍匐在地上,朝她扭头还龇牙,沈锦当时就吓坏了,抡起文房四宝就砸。 两人的梁子就从那一次开始,结了下来。 这些年明里暗里斗了不知道多少回,只要抓着机会就恨不能把对方踩死。 “去,”季行舟嚣张地轻抬下巴:“告诉城里马行,今儿个谁敢租马车给她,就给小爷滚出帝都。” 得了令的随从立刻领命离开。 “你怎么能这样!”阿笑听得气红了脸。 季行舟转着手里的鎏金红扇,看也不看她,折扇隔空指着沈锦鼻尖。 “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偏要撞到小爷手里。” 他傲慢道。 “今天你要么走大半个帝都回去,要么跪下来,给小爷磕几个响头,或许小爷还能发发善心可怜你一回,赏你个马车坐坐。” 第三章验明正身 他知道沈锦不会答应,但他就是要故意羞辱她! 谁叫这女人有事没事和自己做对的,明明他的来宝不咬人当年又牵了绳,是她自己胆小怪谁? “主子不可以!” 阿笑说着,气愤地握紧拳头。 “奴婢宁肯背您走回去,也不能让您受这样的羞辱。” 沈锦却是面不改色。 慢悠悠问她:“会驾车么?” 阿笑一怔,下意识回答:“会一些。” “那也够了。” 话落的瞬间,沈锦猛地出手扣住季行舟手腕,欺身压近。 季行舟哪想到她会动手。 呆愣之际,属于女子的幽香扑面。 季行舟整个人像是被这香气网住,连心跳都有瞬间的失衡。 可下一秒,侧腰传来肘击的剧痛。 一股巧劲直接把他撞开。 “沈锦!” 季行舟趔趄几步,刚站稳愤然出声。 又被那从马车上踹下的车夫撞了个满怀。 “多谢季公子赠车。” 女人嚣张的声音落下。 季行舟好不容易推开人,看见的只有远去的马车屁股。 “混蛋!都愣着做什么!“他又气又恼,想到自己刚才的失神,向来嚣张的小霸王顿时红了脸。 一脚踹在车夫屁股上。 “追啊!” 马车一路疾驰。 “主,主子,他们还在后边呢。”阿笑一边驾车一边回头。 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让他追,有镜子吗?” “有。”阿笑空出手往后递去,随后才反应过来。 看着摇曳的车帘内,捧着小铜镜自赏的主子,忍不住提醒。 “这样好吗?万一那季公子日后寻您麻烦……” 沈锦慵懒倚着车厢壁,漫不经心地道。 “我现在很穷,能省则省。反正都得罪了,也不怕多这一回。” 比起季行舟,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样貌。 女人在无权无势前,最大的武器就是脸。 好在原主这张脸虽然比不得她上辈子日日精心保养的精致,嫩滑,却也透着天然去雕饰的纯真。 五官比例极好。 朱唇红艳,明眸皓齿。 “可惜嫩了点……”但嫩,也有嫩的好处。 沈锦唇角轻勾。 妖冶的笑意让这张脸瞬间多了几分妩媚之态,又欲又纯。 她满意的收起镜子。 闭上眼,一边消化原主全部的记忆,一边趁机恢复体力。 回了侯府可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呢。 …… 广安侯府。 “不可能!车夫亲眼看见沈锦上楼,进的也是定北将军一贯待的雅间。她怎么会不在!” 侯府夫人郑氏听完女儿的讲述,脸色尤为难看。 “她定是躲在那屏风之后!你当时怎么就没绕过屏风进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抓她个现行。” 沈惜珠搅着衣角。 面对母亲的责怪,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时将军对女儿不假颜色,还说要杀了女儿。女儿实在不敢招惹他。而且那屏风上又只有将军一个人的影子……” 声音越来越低。 郑氏想骂她糊涂,可一看女儿委屈垂泪的样又心疼坏了。 “也罢,我们还有机会。” 她眼中精芒闪烁。 “一个在战场上废了腿,性情暴虐,不知日后能否行人道的男人,娘绝不会让你嫁给他。不管那沈锦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娘都能让她变成真的!” 若非这门婚事是天子所赐,那顾凌峰他们侯府又实在得罪不起,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中了药,只有行那事才能解药,府里又有人看见她进了顾凌峰的房间。” 郑氏冷冷一笑,眼神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只要等人回来把她往将军府一送,便可退了这门婚事,又能保全侯府的名声,将沈锦名正言顺赶出去!” 至于之后沈锦的死活。 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谁在乎? “可沈锦敢回来吗?”沈惜珠自认为换做是自己,定是不敢的。 刚说完,她就听见屋外管家来报。 “夫人,小姐,那位……那位她坐着兵部尚书小公子的马车回来了!” …… 十几个下人拥着沈惜珠疾步从府内行出。 一出门,果不其然看见门外停靠的那辆悬挂季字灯笼的精致马车。 “沈锦!”郑氏神色惊疑,瞪着那在婢女搀扶下悠然自若下车的少女。 再一看,马车上除了她们,再无其他人。 “我问你,这马车怎么来的?你好歹也是侯府的人,坐尚书府的马车归家,像什么话!” 郑氏先发制人,开口就是责备。 沈锦轻眨了下眼睛,语气无辜。 “我帮妹妹寻簪子,一出门车夫和马车就都不见了。不问人借用,难道母亲要我走着回来吗?说起来,那车夫呢?” 她一歪头。 目光缓缓从下人堆里扫过。 很快就发现了站在后面的瘦高男人。 车夫吓了一跳,却不以为然。 谁不知道沈锦是个冒牌货? 自从她被揭穿了身份,在府里就失了疼宠。 这次他可是奉的主人家的命办事,还怕她不成? 他匆匆行了礼,语气更是敷衍。 “府中另有要事,小的才匆匆赶回来。本想着办完事再去接人,没成想你自己就回来了。” “是吗?”沈锦扬唇一笑,抬脚走过去。 “啪!” 脆亮的耳光扇懵了车夫,也震惊了在场众人。 她过去骄纵,那是有侯府嫡女的身份在。 可现在呢? 她一个冒牌货,哪来的胆子动手打人? “你打我!?”车夫捂着脸,又惊又怒。 沈锦闻言,反手又是一耳光扇去。 左右对称。 她放下手,看着满脸不服的车夫。 “抛下主子擅自离去,阿笑,这等擅离职守之人,按府中规矩当如何?” 阿笑立刻回答:“初犯当重打二十大板以作警戒!” “母亲听见了?”沈锦偏头笑看着脸色铁青的郑氏。 “姐姐!” 沈惜珠想说话,却被她打断。 “怎么,妹妹觉得轻了?那就再加十板。” “不是……”沈惜珠忙要解释。 “既然不是,那你还说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堂堂侯府嫡女,连处置一个恶奴的权利都没有?” 话是对着沈惜珠说的,但她的眼睛由始至终都只盯着郑氏。 郑氏紧咬齿关,沈锦要打的哪里是车夫。 明明是打自己的脸! 可偏偏她又找不到话来回击。 若不是二房从中搅和,当初她根本不会允许沈锦留下。 郑氏压着心火,命令:“把人拖下去!” 立刻就有下人堵了车夫的嘴带走。 “你跟我进来。”郑氏对着沈锦厉声道。 沈锦没动。 “怎么,我这个母亲连叫也叫不动你了?”郑氏冷声问。 沈锦看了眼已经将她围住,虎视眈眈的四个嬷嬷。 眸光微闪,抬脚跟了上去。 下人们悉数散去。 连阿笑也被阻在门外。 只四个嬷嬷围着沈锦,‘押’她进门。 “咔嚓。” 房门落锁。 郑氏猛地转身,指着盛无双厉喝。 “动手!摁住她,给我扒了她的衣裳,验身!” 一声令下。 身后关门的两个嬷嬷当即抓住沈锦的肩膀。 另外二人迅速上前,朝她发髻抓去。 沈惜珠站在郑氏身旁,看着这一幕,满心痛快。 不是喜欢摆侯府嫡女的谱吗? 现在看她沈锦还拿什么嚣张! 撕了这身衣服,但凡她找了男人解药,那一身的痕迹就再没有遮挡! 今日之后,全帝都城的人都会知道,她沈锦是个抢妹妹未婚夫,与人苟合,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第四章季行舟,救我 “啊!” 惨叫声顿起。 叫的不是沈锦,而是那擒住她双肩的嬷嬷。 生于豪门,防身术是沈锦从小的必修课。 只见她双臂灵巧一扭,左肩瞬间挣脱一个嬷嬷的桎梏,旋身一侧,抽出藏在后腰的马鞭。 武器是下马车时顺手拿的。 要进虎穴,她当然得有防身的底牌。 马鞭凌空一挥,狠抽在另一个嬷嬷脸上,趁她吃痛后退之际,反手冲着要抓她发髻的嬷嬷又是一鞭。 马鞭挥的虎虎生风。 她身材娇小,滑得像只泥鳅。 四人想要抓她,却连衣角都碰不到,反被那不断落下的鞭子抽的血肉模糊。 矮桌的瓷器甩落一地。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鞭子抽打声和嬷嬷的惨叫交织,此起彼伏。 沈惜珠得意的笑容凝固了。 郑氏亦满脸骇然,惊得不住后退。 “反了!反了!来人啊!”她朝门外高喊。 “砰!” 听到动静的侯府护卫猛虎般冲进来,在看见屋中横倒一地的嬷嬷,和中心手持马鞭的少女后,顿时呆愣在原地。 “傻站着干什么!”郑氏怒气上头,怒指沈锦。 “把这个逆女给我拿下!” “主子!”阿笑冲进门,却被两个护卫拦住。 他们恶狠狠盯着沈锦,腰间佩刀抽出,一步步朝她靠近。 他们不是年迈体弱的嬷嬷, 人数、身手、性别,无论哪方面她都不占优势。 沈锦紧了紧手中的马鞭,神色添了几分凝重。 而一旁,退到郑氏身边的神沈惜珠则呼吸都变得急促,眼中的恶毒和快意几乎要溢出来。 气氛骤然紧绷。 正在这时,一道满是怒意的声音传来。 “滚开!谁敢拦小爷?让沈锦那混蛋给小爷滚出来!” 可算来了…… 沈锦悄然勾唇。 令人窒息的氛围凝滞了一瞬。 屋中众人下意识转头望向门外。 便见一个红衣少年带着一身怒气,横冲直撞突破府门处下人的阻拦,冲进前院。 “他怎么来了!”沈惜珠脱口而出。 本能看向母亲。 郑氏也一脸惊愕。 但她持家多年,迅速冷静下来。 一边用眼神示意侍卫们立刻把沈锦拖走,一边端着端庄的笑容,迎出去。 “季公子。” 寒暄的话还没出口,沈锦已趁机冲出侍卫的包围圈,迎着少年狂奔而去。 像是吓坏了,整个人险些撞进他怀里。 “季行舟……” 她趔趄地站稳,手紧抓着少年的宽袖。 昂首看他。 “救救我……” 长睫颤抖,一滴滴晶莹的泪光沿着她面颊落下。 季行舟满心的怒气顿时凝滞。 惊讶地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女子。 见多了她嚣张跋扈的讨厌模样,他还是头一回见沈锦哭。 贝齿轻咬着下唇,那双浸了水的眼眸满是恐惧。 身子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用力拽着他的衣袖,仿佛在抓着唯一的依靠。 “母亲她不知怎么了,竟要这些人脱我的衣服……”她瑟缩了一下,靠他更近了些。 季行舟一听,本能地低下头。 沈锦正仰头看他。 衣领盘扣在刚才的打斗中崩开。 此刻那纤长的脖颈就这么撞入少年眼底。 好白…… 像是羊脂玉在冬日骄阳照耀下,蒙上一层莹莹光辉。 季行舟只看了一眼,就慌忙错开视线。 可那白晃晃的肌肤却像烙印一样,不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可恶!”他真是疯了! 一股热气猛蹿上他脸颊。 “你给小爷把衣服扣好。”他恶狠狠的,说话时更是直接上手,一把将那微微敞开的衣领揪紧合拢,只是眼睛怎么也不敢看她。 只能看向另一帮人。 郑氏哪想到沈锦竟然敢当着外男的面捅穿这事。 眼见季行舟也不知是怒的还是恼的,绯红着脸看过来,样子更是凶狠异常。 心里不禁有些慌乱。 “锦儿,你胡说什么。” 她张口就斥,警告地瞪了沈锦一眼。 “让季公子见笑了,实在是我这女儿不尊长辈,连我这个母亲也敢当众顶撞。我不过是让嬷嬷教她些规矩,她倒好还把人打伤了。” 她一脸苦涩地摇头。 “我这才气得叫人进来。” 季行舟狐疑地看向沈锦。 她低着头,樱桃般的小嘴紧抿着。 神色黯然,也不反驳,只是抓着季行舟的衣角。 低声说:“季行舟,你带我走好不好?” 那模样分明是委屈到了极点,却又隐忍不说。 甚至被逼的只能求自己这个死对头。 季行舟眼神闪烁。 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个他想保护,却没能护得住的人。 他狠啧了声。 “你过去和小爷对着干的胆子呢?被狗吃了?”嘴里骂着,但身体却杵在原地,连衣角也忘了抽出,抬眼看向郑氏。 又看了看她身旁娇弱如花,却衣着光鲜干整的沈惜珠,和她们身后齐聚一堂的侍卫。 扬唇冷笑:“侯府的家风,小爷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他霍地转身。 朝沈锦扬了扬下巴。 “不是要跟小爷走吗?跟上。” “不行!”郑氏尖声道。 她是想沈锦滚出侯府,却决不能由她这样子离开。 传出去岂不落一个苛待‘女儿’,逼得人离家出走的骂名? “我侯府嫡女岂能随便跟一个男人离府?锦儿,”她强忍怒气,“你听话,今天的事母亲不与你计较便是。” 沈锦摇头,泫然欲泣。 “母亲总是这样说,等季公子一走,一定又会叫人脱我衣裳……” 她就不能不提这事吗! 眼见季行舟的随从表情变得古怪,连府中侍卫们也纷纷以一种震惊怀疑的眼神看自己。 郑氏气得心口疼。 “都说了那是误会,母亲只是想让嬷嬷替你脱去衣物量身,好帮你备冬日的新衣。”她迅速想好理由,说的理直气壮。 闻言,沈锦有些动摇。 就在郑氏以为这事就此揭过时,冷不丁又听见她说。 “母亲又骗我,您都数月未曾给过女儿银子,赶女儿去最偏僻荒无的落月院住,连炭火都不让女儿用。” 越说她头垂得越低。 落寞又苦涩。 “您怎么会舍得为女儿制衣呢。” 季行舟听得满眼震惊。 都说这沈锦从小受宠。 她不想念书,侯府就不让她念。 不想学女红,侯府也给免了。 连那些繁琐的礼仪,她不学,侯府便不再请嬷嬷教她。 甚至连她被揭穿了冒牌货的身份,侯府也念着十多年的情分,没将她除名,留在她府上继续做侯府嫡女。 连他在深宫中的贵妃姑姑都当中夸赞过,侯府夫人仁慈,心胸宽厚,上次宫宴更是亲刺了玉如意给她。 可现在听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姑姑和姑父都被骗了? 季行舟舌尖轻抵腮帮,凝视郑氏的眼神冰冷又危险。 “你们胆敢欺君?” 郑氏心头咯噔一下,脸都吓白了。 她强笑着:“怎么会,季公子你莫要听她瞎说。什么不给银子,都是这孩子奢侈成性,我们也是为她好。” “那院子呢?”沈锦颤声追问。 似是被她说动,眼神中藏着希翼。 “也是母亲为了约束我备的?让我住以前堆放杂物的偏院,不修补门窗,不生炭火,就让那冷风呼呼吹,冻得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也是母亲为我好吗?” 这些都是原主的记忆。 是她这半年来的生活。 名义上的侯府嫡女,吃不饱穿不暖。 寒冬腊月的天却连取暖的炭都求不到一块。 第五章我们和解吧 郑氏咬碎了牙,才勉强撑住笑脸。 拿出慈母的姿态。 “那还不是因为你先前把母亲气狠了,母亲一时生气才想着让你吃点苦头,学乖点。别整日只知道玩乐享受,这天底下日子苦的人多着呢。” 沈锦面露恍然。 “原来是这样,是女儿误会母亲了。女儿现在已经体谅母亲的良苦用心,那这落日院,女儿能不住了吗?” 郑氏笑得僵硬。 可她慈母的名声在外,沈锦话又说到这份上,当着季行舟的面,她还真没办法。 “当然,母亲也只是想让你长点记性而已。从今天起,你就搬去北院住吧。” 不是过去最好的东院,而是较远的北院。 但也比沈锦现在住的院子好很多。 “那银子?还有这炭火?吃食?” 郑氏:“……” 她简直是得寸进尺! 胸口剧烈起伏数下,才勉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自然是一切如旧。” 一字一字从她紧咬的齿关里挤出来。 沈锦闻言顿时破涕为笑。 “谢谢母亲!我不走了,我知道母亲都是为我好。” 那明媚又天真的笑容,叫季行舟看乐了。 “真不走?小爷的善心可只有一回。” “……嗯。”沈锦用力点头,松开了一直抓着他的手。 看着她天真的样子,季行舟冷笑一声:“随你。” 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早晚蠢死她! 他带着下人转身就走。 刚出府门。 身后忽然有人脚步声跟来。 “季行舟。” 季行舟拧眉,目光不善地看着追出来的沈锦。 她迟疑了一下。 轻拧着手指,低下头,吱吱呜呜的。 “有屁就放。” “你好凶啊。”沈锦鼓了鼓腮帮,似乎有些生气。 “就是因为你总这个样子,我才会觉得你那么讨厌,总想和你对着干。” 季行舟气笑了。 心火刚起,沈锦忽然又道:“不过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以前都是我误会你了,当年那只狗其实你有好好牵着的对吧?是我吓坏了才把一切弄的那么糟。” 她顿了顿,白嫩的脸颊悄然爬上一抹绯色,仿佛难为情般,没敢抬头看他。 只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其实你人真的很好的,不计较之前那些事,刚才还肯帮我……” 她抿了抿唇,小脸几乎要红透了,支支吾吾,声若蚊呐。 “过去的事以后都不提了,我们和解好不好?” 季行舟刚萌芽的火气啪嗒一声,散了碎了。 她说他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他。 他轻咳了一下。 脸颊莫名的有些发烫。 “什么和解不和解的,小爷可没你这么幼稚,走了。” 马车缓缓离去。 直到看不见侯府的大宅,下人才壮着胆子问他。 “公子,就这么算了?那沈锦可是当众抢走了您的马车啊。” 这样的奇耻大辱,公子就不追究了不报复了? 季行舟一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他来侯府是来找沈锦麻烦的。 怎么就帮起她来了? 可这时候掉头回去,他又干不出来。 想着少女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狠狠皱起眉头:“算了,小爷不跟一只可怜虫计较,丢人。” 他低声嘟哝。 “看她那么蠢,以后只要她不给小爷添堵,小爷就放过她好了。” …… “今天以后,他不会是麻烦了。” 沈锦目送马车离去,眉梢一挑,嘴角那弯羞涩纯真的笑,顿时多了几分妖冶。 她阅男无数。 加上原主的记忆,对付季行舟这样,出身高贵看似嚣张实则生长在象牙塔里的单纯少年,简直是手到擒来。 打从这人送上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利用他来改变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孤立无援,无权无势,但她要让手握权势者为她所用。 女人从不是弱者。 只要手里的刀足够好用,即便是弱女子,也照样能享尽荣华,活的自由肆意。 她转身回府。 刚进院子就听见郑氏阴恻恻的话。 “沈锦,你好得很。过去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她茫然眨了眨眼:“母亲的话,女儿不明白。母亲若没有别的吩咐,女儿就先回院子搬家了。” 不等郑氏反应过来,她就自顾自带着阿笑离开。 走了没两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 对郑氏笑吟吟说:“对了,母亲说的新衣裳可不要忘啦。下回见了季公子,女儿穿给他看,省得他说母亲言而无信又骗人。” 说完,她闲庭自若般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身后那两道阴毒,仿若要化作实质的目光,如影随形跟着她。 即使不回头,沈锦也能想象到她们的表情。 沈惜珠也就罢了。 郑氏,一个养了原主十多年,被她叫了十多年母亲的女人,即便不是亲生,就当真能一点感情也不剩了? 沈锦坐在北院院中的石凳上,若有所思。 房间里,阿笑正欢天喜地帮她铺床,帮她把搬来的衣物一件件叠放整齐。 忽然,面前有大片阴影落下。 交织成男人的影子,将她兜头罩住。 “白日刚在醉仙楼搭上了顾凌峰,如今又哄得兵部尚书府小公子,为你撑腰。” 阴森又满是嘲弄恶意的声音从她头顶上飘落。 “沈锦,你当真是手段了得啊。” 第六章庶兄沈临渊 入耳的声音分外熟悉。 沈锦轻掀起眼皮。 男人放大的面容强势占据她视野。 五官俊朗如珠如玉,又透着一丝异于常人的冷白。 略显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眉眼间似拢着一层阴云,凝视她的眼神中满满的尽是森寒恶意。 像极了一条正朝她吐着信子的毒蛇。 美丽却又带着致命的危险。 沈锦眸光微闪,看着这张脸,轻嗅着那自男人身上散出的,若有似无的淡淡药味。 属于原主的记忆牵扯复苏。 “沈临渊……” 二房周姨娘的儿子,原主名义上的庶兄。 郑氏与广安侯成亲后,足足一年肚子也没有动静,广安侯便养了外室,只半年周姨娘就怀了身孕,以姨娘的身份被纳入侯府。 沈临渊比原主年长三岁,但因为是庶出,占不了嫡出的身份,虽是长子,从小到大却始终低原主一头。 近几年二房得宠,隐隐有压过郑氏一房的趋势。 两房关系恶劣,暗斗不止。 原主过去没少仗着身份,明里暗里针对这位庶兄。 当年周姨娘早产,沈临渊生来体弱,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原主就曾多次在那药中动手脚,只是不敢做得太狠,放的都是些小打小闹,不伤及性命的药材,却也害得这位庶兄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 幼年时,撕他书册,偷偷烧掉他学堂课业册子,害他寒冬天被赶出学堂,在雪地中罚站等等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若说季行舟是原主八字不合的死对头,那眼前之人,便是那恨她入骨的仇敌! 回忆间,眼前落下的阴影忽然加深。 沈临渊清瘦的身姿隔着石桌下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 “呵,还敢直呼我的名字?沈锦。”他低哑富有磁性的声音合着温热的吐息,洒在沈锦脸上。 语气恶劣,又满是嘲讽。 “明明都已经不再是侯府的嫡女,竟还不忘在我面前摆你过去的架子?” 显然沈锦直呼他名字一事,惹了他不快。 沈锦柳眉一挑,也不避他,更没有沈临渊想象中惊慌失措的狼狈。 她微微昂首,就这么坦然对上他那双黑沉阴鸷的眼睛,玩味地笑。 “不喜欢我叫你名字,那你想听什么?庶兄?兄长?还是……” 她恶趣味地顿了下,然后才漫不经心吐出三个字。 “渊哥哥?” 她唤得极轻,又像逗猫儿似的,带着一股子戏谑笑意。 沈临渊猛地怔住,脸上飞快闪过一抹惊愕。 全然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这女人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 实在叫人恶心至极! 沈临渊发狠似的笑了。 “故意挑衅我?” 冰凉的手指猛覆上沈锦左脸。 凉意袭来,冰得她不自觉颤了下,长睫扑闪,像是颤抖地脆弱蝶翼。 “原来你也知道怕。”沈临渊误会了她的反应,眼中窜起的怒色被快意盈满。 “你说季行舟倘若知道,你这个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泪的女人,不久前才刚和顾凌峰独处一室近一个时辰。” 手掌贴着她的脸下移,落在她纤细如天鹅般的白脖上,如同恶魔般低语。 “他会不会气得像这样,一把掐死你?” 五指猛地张开又在瞬间收紧。 沈锦一动也不动,仍保持着仰头昂首的姿势,任由他宽厚冰凉的大手握住自己的脖子。 “连时辰都记得这么清楚,渊哥哥该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可你明知我与定北将军独处一室,却不阻止。难不成今日这场算计,二房也有份参与其中?” 看着突然停下动作的男人,沈锦娇笑出声。 “胆敢算计当朝大将军,传出去,怕是整个二房都要招来灭顶之祸了呢。” 沈临渊瞳孔一缩。 “你休要胡说!” 他晨间不过是听闻这人急匆匆坐马车离府,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一路尾随,这才知晓她去了醉仙居,进的还是顾凌峰的雅间。 之后大房认回的女儿又领了丫鬟前去,这一前一后,是个人都能猜到其中必定有鬼,所以才来这想试探她一番。 “二房向来和一房不对付,你与我又势同水火,暗中算计我,又能坏了将军府和大房的婚约,合情合理,怎么能说是胡说呢?”沈锦有恃无恐。 沈临渊危险地眯起眼眸:“你在威胁我?” 威胁他胆敢把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她就要拖二房下水! 握住少女细脖的手忍不住收紧,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屋中刚收拾完的阿笑一出门,就看见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两人。 “大少爷!” 自从二房得宠起势,府中下人对他的称呼就从过去的渊少,改为了大少,以示尊敬。 瞧着男人掐在沈锦脖子上的大手,阿笑吓坏了,连滚带爬跑过来。 “您快放开主子!” 沈临渊不动,扣着沈锦的指骨隐忍绷紧到泛起了一层青白色。 脸色晦暗,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冷静和暴虐在剧烈拉扯。 偏生沈锦就像感觉不到似的。 非但不怕,反而主动往前,把自己最脆弱的要害往他掌心送得更深。 “渊哥哥可要小心点。” 她巧笑嫣然,宛若一朵美丽的食人花。 “若是不小心留下痕迹被人看见,恐怕会有事迹败漏,杀人灭口的嫌疑。再不济,也会落个残害手足,欺负弱女子的恶名。” 说着,她轻眨了一下眼睛,娇声提醒:“周姨娘一生的期望可都在渊哥哥身上,渊哥哥可别让姨娘失望,为你担惊受怕,日夜垂泪啊。” 沈临渊眸光一暗。 这已经不是暗中威胁。 而是拿捏住他的软肋,有恃无恐! “渊哥哥还要继续吗?”沈锦轻笑着问。 沈临渊抿着唇,沉默片刻后,那扣着她脖子的大手一点点松开。 阿笑长松一口气,忙凑到沈锦面前要帮她检查伤势,却被沈锦避了开去。 她缓缓站起身,艳红的裙摆垂落至脚踝,腰间玉带紧束,勾勒出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身。 羸弱又勾人。 “既然渊哥哥不继续,那就该轮到我了。” 沈临渊一怔,尚未来得及细想她话中深意,左脸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啪!” 脆亮的声音响彻院子。 阿笑惊得呼吸都停了,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天哪! 主子她…… 她居然打了大少爷一个耳刮子!!! 第七章发现沈临渊的秘密 阿笑一激灵,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就已经本能地挡在沈锦面前。 沈锦垂首看着小姑娘单薄瑟瑟发抖的身子。 明明害怕的不行,却还是要护着自己。 她笑笑,伸手轻拨开阿笑,右手在腰后一抽,沾了血的马鞭轻贴上沈临渊被发丝遮掩,扇得侧过去的左脸。 马鞭滑动间,藏在发丝下的脸庞逐渐显露。 他天生肤白,又因着体弱,衬得这本就白皙的肤色透着如玉般的冷感,此刻珠玉染红,像是龟裂玉石中渗出的朱砂,透着股让人想要欺负的破碎美感。 “这是送你的回礼。” 鞭下男人的身体紧绷如石,宛若困兽般的呼吸声越发急促。 “渊哥哥不会是想打回来吧?”沈锦手腕微动,持鞭的手滑落至男人下颚,顺势一挑迫他抬头。 “我劝渊哥哥最好不要,毕竟你体弱多病,没习过武,可未必能抗得住我手里的鞭子……” 话忽然消音。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血色尽褪的男人。 他整个人像是僵住了,即使隔着衣衫,沈锦也能感觉到他身子不自觉的轻颤。 那双从看见她就充满无尽恶意的眼眸,似是蒙了一层雾,雾气颤动,这个距离她可以清楚看见那自沈临渊眼底漫开的,遮掩不住的情绪。 不是愤怒,倒像是恐惧。 沈锦心中狐疑,正欲探究,沈临渊却像忽然惊醒了般,猛地拍开鞭子,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 胸膛剧烈起伏,惊怒交加又像被发现某种秘密般,神色带着些许狼狈,那阴冷的眼尾增了几许殷红。 “渊哥哥的反应不太对呢。”沈锦笑弯了眉眼,绕过石桌一步步向男人走去。 马鞭漫不经心轻敲着掌心。 “你在怕我?” 沈临渊脸色微变,躲闪般错开眼,声音低哑至极:“……你也配?” “哦?”沈锦忽地一大步贴近他,马鞭抵住他胸膛。 冰冷生硬的触感引得沈临渊长身微震,唇角绷直,控制不住地轻颤让马鞭都跟着微抖起来。 “渊哥哥的身体好像比你的嘴更诚实呢。”沈锦眼中光芒潋滟,像是猎人发现了猎物的致命弱点。 她昂首,明明比沈临渊矮半个头,可这一刻却仿佛掌握了主权,气势逼人。 “这就是渊哥哥的小秘密?” 他的恐惧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更像是身体本能地应激反应。 沈锦没兴趣深究原因,她只知道自己又抓住了敌人的弱点。 “你说我若是把这个秘密告诉大房……” 轻如情人般的低语却像一根根针猛扎在沈临渊身上,拢在宽袖中的双手猛然握紧,似困兽愤怒又无力地挣扎。 “你敢!” 哦呀,还真被她猜中了呢。 沈锦笑得越发灿烂。 “我敢不敢,就要看渊哥哥能不能你让我满意了。” 她收回马鞭转身向屋中走去。 “我饿了,劳烦渊哥哥去趟厨房,帮我拿些吃食送过来。” 语调理直气壮,说是劳烦,却听不出任何尊敬的意思,就像在使唤身边的奴仆般。 阿笑张了张口想说这种小事她去就行,又听主子吩咐:“阿笑帮我备水,我要沐浴。” “……是。” 阿笑很快送了热水进来,帮沈锦褪去衣物的时候,忍不住问她:“主子,要不还是奴婢去吧,您和大少爷过去就有过结,他不趁机落井下石就很好了,怎么可能帮您做事。而且就算大少爷真去了厨房,他送来的东西能吃吗?” 主子就不怕大少爷趁机放些什么东西进去? 沈锦抬脚踏进木桶中,双臂轻展搭在桶沿,享受着阿笑的伺候,神色慵懒又惬意。 “你去不怕厨房刁难你?” 郑氏厌恶她入骨,今日又吃了这么大的亏,明面上不敢做什么,背地里必会弄些小手段。 这些招数沈锦上辈子在豪门见过了太多。 “让他去更好。” “诶?”阿笑愣住了。 主子使唤大少爷竟然是为了自己? 她看着桶中被水雾缭绕,模糊的身影,眼眶不自觉红了。 都说主子骄纵,可主子过去也只是偶尔会打罚下,只是小惩,不像那些贵人家,动不动就打死人。 主子只是脾气不好,但心真的很好很好的。 青荷她们背弃这样的主子,将来一定会后悔! 阿笑心里愤愤地想。 她吸了吸鼻子,拿着绢帕更加用心地帮沈锦擦身,又伺候她穿上衣裳。 都是原主过去的旧衣,颜色明艳,不是大红就是大绿。 上面的锦绣图案也是原主最爱的花,大朵大朵连成片,每一株花蕊都镶金嵌玉,连衣角、袖口都特意用鎏金线缝制。 俗。 沈锦没眼看,对原主的审美更不敢恭维。 “拿走,去找管家把我的月钱拿来,重新制些新的。” 她要脸,这么庸俗的衣服要她穿上,简直是一种折磨。 阿笑虽然不解主子怎么突然变了,还是尽责地问:“是,不知道主子想要哪种款式?” 沈锦也怕绣娘又按照原主过去的喜好给她制衣,索性走到书桌后。 “研磨。” 她提笔。 白色宣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衣裳的轮廓。 没有擦干的湿润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如瀑般顺着她微微弯下的腰身滑落。 素净月牙白的里衣包裹着她的身子,外披一件御寒的狐毛轻裘,腰间缎带随意地系着,屋中炭火炉滋滋燃烧。 猩红暗沉的光辉洒落在她身上,说不出的闲适悠然。 一阵穿堂风蓦地从外刮入。 “啊,大少爷!”阿笑被门外那不知站了多久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当看见男人手中拎着的食盒时,更是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她霍地转头去看沈锦,眼中满满的全是敬佩。 大少爷真的听主子的话去厨房拿吃食回来了! 沈锦毫不意外。 看着门外一身风雪,神色阴暗的男人,她随意地指了指圆桌:“放那。” 沈临渊拎着食盒手猛地收紧,眉眼间尽是厌恶和克制。 他面无表情地进门,刚要把食盒砸到桌上,沈锦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砸坏了,砸散了,又要劳烦渊哥哥再跑一趟厨房。” 她抬眼和男人隐忍愤怒的目光隔空对上。 唇角轻勾,笑得恶劣又坦然。 “卖相不好的东西,我可是从来都不会吃的。” 第八章这是惩罚哦 屋中气氛骤然凝滞。 阿笑迟疑了一瞬,还是在沈锦的眼神示意下,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吱地合上。 她轻倚着书桌卓沿,漫不经心扫过动作骤停的男人。 “所以渊哥哥最好小心一点。” 语调轻漫又理直气壮,仿佛她生来就该奢靡享乐。 可这般作态落在沈临渊眼中,却是十足的刺眼可恨,他雅青色长睫轻垂,随手把食盒往桌上一放。 “我劝你趁早习惯。” 一抹笑痕从他嘴角染上眉梢,冷白的面庞浸在摇曳烛光中,似是拢了层阴影。 他看着沈锦,像是从黑暗中缓缓爬出,冲她露出毒牙的美人蛇。 “你这种冒牌货总有一日会被逐出侯府,所有的荣华都会离你而去。等着你的只有风餐露宿,残羹馊饭。你以为你那时还有嫌弃的权利吗?” 她现在的荣华都是因为背靠广安侯府,一旦离了侯府,她这等文不能武不行,脑子空空胸无点墨的女人,根本没有在帝都立足的可能。 仅仅是幻想着沈锦狼狈离开帝都的场景,沈临渊便满腔快意。 到那时,他一定会派人守在城外,抓住她,将她今日,以及过去带给他的种种羞辱,十倍、百倍还给她! 脸上忽然传来一丝温软的触碰感。 沈临渊蓦然回神。 沈锦不知何时已从书桌后走到他面前。 近在咫尺。 女子沐浴后淡淡的幽香裹着残留的温热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温热的手掌覆在他脸上,像是冬季突现的暖光,融化了他脸上的冰雪。 猝不及防传来的温暖感,让沈临渊布满阴霾的眼浮现出一抹愣怔。 随后又是啪地一声脆响。 所有的旖旎瞬间被震散,他猛地僵住,沈锦顺势抬脚猛踢上他膝盖,趁他趔趄摇晃之际,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高大清瘦的身子拽到自己跟前。 “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 一个弱点被她紧紧拿捏在手里的男人,还想反抗? 沈锦收紧手指。 微弱的窒息感伴着疼痛从沈临渊颈部漫开。 他脸白如纸,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这人的应激反应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厉害。 只是些微的疼痛刺激,都会让他完全丧失抵抗能力。 沈锦没松手,而是在男人几乎快要背过气彻底窒息时,抓住他衣领的手才猛地松开。 “这是惩罚哦。”她歪头轻笑,指尖轻抚过沈临渊的脖子。 他竖起的衣领盘扣崩开了两颗,露出那常年不见光的冷白宽脖,沈锦一点点抚过他颈部那被勒出的淡淡红痕。 像是羽毛拂过肌肤,掀起的痒感瞬间冲散了那股窒息的感觉,又似带着无声的温柔安抚,陌生至极。 “下次记得要乖一点,别再让这里……”她的左手忽然覆上沈临渊紧绷成直线的唇瓣,“说出那些我不爱听的话了,好吗?” 从没有被旁人碰触过得地方突然被点中,沈临渊瞳孔微缩,神志瞬间变得空白。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唇上。 能感觉到的只有她指腹带来的细腻触感。 原来她的手,这么软…… 脑海中骤然冒出的念头炸得他身心剧颤,连沈锦之后说了什么他都没听真切,恍惚间,手里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 沈临渊低头一看。 竟是张软帕。 而沈锦已然坐在了梨花椅上,轻握木筷。 “阿笑不在,只好劳驾渊哥哥动手了。” 浸满笑的眼波扫过肩头湿润的发丝。 那意思谁都清楚。 沈临渊狠狠皱起眉,神色阴翳难看。 “你把我当什么了。”她的狗吗! “哥哥给妹妹擦发,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沈锦挑眉笑问,“还是说,渊哥哥又要不听话了?” 娇气声下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说完,她没再看男人一眼,自顾自地享用起饭菜来。 短暂的沉默后,她背后传来人靠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只大手轻撩起她披散的青丝,捏着软帕的手骨节泛白,却仍是一点一点缓慢又笨拙的替她擦干了长发。 一旁模糊的铜镜中倒映出男人的容颜,隐忍屈辱,神色紧绷。 沈锦笑笑,完全没放在心上。 底线这种事,只要打破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而当成为一种习惯,这人便再逃不掉。 …… “主子!” 清晨,沈锦刚起身就见阿笑急匆匆敲门进来。 小姑娘脸色很差,气呼呼的,眼睛都红了。 “他们太欺负人了。” 今天一早她就按主子的吩咐,拿着主子亲手作的画去找府里的绣娘,帮主子制衣。 “可那些人说,十天后就是绮洛郡主的生辰宴,他们正忙着要为惜珠小姐和主母、少爷们添置新衣,还要做过年要用的衣裳,暂时腾不出人手做主子的。” 过去侯府都是紧着主子,主子的新衣永远都是最先有的! “还说什么近日府里添购布匹,花了不少银子,所以要缩减后宅每月的银两。只给了您十两银子的月钱。城里但凡绣工不错的绣娘做一件衣裳都不止要十两,更别说还有布匹的钱了。”说着,阿笑忍不住替自家主子委屈。 “这些人分明就是看主子现在落了难,存心想刁难您!” 生辰宴? 沈锦略一回忆,便想起来这位郡主。 长公主的独女,自幼养在皇宫颇得盛宠。 虽不是公主,但因为长公主乃是当今天子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十六岁那年朝廷就破例在帝都为这位郡主修建了郡主府。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这位郡主如今都已十八,仍未议亲,据说宫里近两年也着急得很,这次大肆操办生辰宴,恐怕也有要为郡主择婿的意思。 “奴婢和他们理论,他们却说昨日主母说了,主子受惊过度,应当在府中静养,所以这次的生辰宴侯府不带上主子,连添置的新衣也没您的份,就让咱们等着,等绣娘们忙完再做您的。” 阿笑一脸愤愤。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主子怎么说也是侯府嫡女,这么重要的场合不能出席,外边人还不知要怎么笑话您!” 半年前侯府真假嫡女一事,早已成为了满帝都权贵的谈资。 如今风波有所平息,再闹这么一出,沈锦这个假嫡女必定又会站在风口浪尖,连带着她过去骄纵无脑的行径也会被翻出来。 即便沈锦想办法去了生辰宴,没有件像样的新衣,穿着过去那些俗气的旧衣,照样会受尽嘲讽。 想让自己声名狼藉,沦为权贵间的笑柄,这就是郑氏母女的反击? 沈锦勾唇轻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随后缓缓站起身。 “走吧,随我出府。” 第九章变相禁足,沈锦嚣张打脸 “锦小姐请回,昨日府上生了些乱子,吓着了锦小姐。主母担心您的身子,今早就已下令要您在府上静养,不得擅自外出。锦小姐还是等府医诊脉后,确定身子无恙再出府不迟。” 沈锦刚到前院就被管家拦下,七八个下人一字排开堵死了她出府的路。 “我们主子根本没病,且昨日到现在府医就没来过主子的院子……”阿笑忍不住反驳,就连她都能听出这是主母变相给主子禁足。 李伯充耳不闻,身后下人们更是纹丝不动。 气氛骤然间僵持。 这时,一道黄莺般悦耳的声音自后方长廊传来。 “母亲也是担心姐姐,你就别再惹母亲生气,快些回院子养着吧。” 沈锦回头便看见沈惜珠带着数名丫鬟,宛若众星捧月般款款而来。 她的目光在为首的两个女人身上定住。 青荷、青花。 原主过去的贴身丫鬟,在原主被爆出假嫡女身份后第二天,就跑到郑氏面前跪求主母给她们一条生路,并将身上被原主过去发脾气时,打砸出的旧伤掀露出来,揭发了原主恶毒的行径。 郑氏一怒之下夺了原主过去居住的院子,将她赶去最偏僻的小院,除了几件旧衣,什么都不许原主带上。 那些金银首饰全都在沈惜珠住进去后,成为了她囊中物。 之后沈惜珠同情两人的遭遇,特意把人要去身边伺候。 初回广安侯府第二天,她善良包容的好名声就传遍侯府,甚至连帝都城的权贵们也有所耳闻,人人赞她大度。 对比之下,不把下人当人看的沈锦便衬得越发恶毒可恨。 那之后,府里的下人们个个厌恶她,她在侯府的待遇跌落到谷底,是个人都能踩一脚。 沈惜珠察觉到沈锦的目光,嘴角悄然勾起,“瞧我都差点忘了,姐姐如今搬去了北院,身边却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实在是少了些。” 她回身看向自己的丫鬟。 “你们可有谁愿意去北院伺候?” “不!”青荷二人当即跪倒在地上,“奴婢只想跟着主子,求主子别赶奴婢走。” “主子是奴婢遇到过得最好的贵人,奴婢这辈子都不要离开主子。” 那不顾沈锦在场,哭求沈昔珠的样子,叫下人们不禁回想起两人过去的苦难。 这得遭了多大的罪,才连一听说要回去伺候旧主,就吓成这样? 他们嘴上没说,但那从四面八方投落到沈锦身上的目光,却满是谴责、憎恶。 见状,沈惜珠险些笑出声来。 她努力忍着,装出副动怒的样子:“姐姐怎么说也是你们的旧主,你们怎可在人前这般作态?速速起来!” 沈锦将她眼中掩不住的得意看在心里。 忽然勾唇一笑:“人,我不缺。但妹妹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有些东西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青荷二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她接着又说:“阿笑,去,把她们身上的配饰全给我扒了。我的赏赐,可不是给这种吃里扒外的狗奴才的。” 两人瞬间脸色惨白,忙捂住身上的宝贝首饰。 “不!这些是你过去赏的,赏赐之物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过去没有,现在有了。” 沈锦眉眼微沉,竟是下人们从未见过的威严。 “离心的奴才我不要,但想揣着我的东西侍奉新主,两头都要。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事。” 青荷、青花疯狂摇头,求救般看向沈惜珠。 沈惜珠也被沈锦不按牌理出牌的路数吓的不轻,她下意识想阻止,可转念一想,倒不如随了沈锦的愿。 像她这么恶毒的女人,能舍得赏多少好东西。 “就依姐姐的,你们过去侍奉姐姐多年,无论姐姐怎么苛待你们,她都是你们的旧主。姐姐以前又大手大脚惯了,如今定是不习惯的。把那些东西拿给姐姐,也能让姐姐的日子好过些。” 她低声劝道,话里藏锋,字字句句都在暗指沈锦小家子气,自己缺钱就把主意打到旧仆头上。 一时间现场的下人看向沈锦的眼神都不对了。 她毫不在意,朝阿笑轻抬下巴:“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是!”阿笑得了令立刻飞扑上去,猛地扯下青荷头上的簪子,粗鲁地剥下青花腕上的玉手镯,雕花玉耳环…… 沈锦手指往哪儿一点,她就往哪儿摘。 她力气大,眨眼间就把两人身上的配饰摘了个精光。 “还有屋子呢。” “奴婢这就去。”阿笑马不停蹄冲去下人房。 乒乒乓乓的翻找声即使在前院也能清楚听见。 没一会儿,她就背着一个半人高的麻袋回来。 小心地解下,落地时,所有人都听见了那沉重的咚声,像是重锤狠狠击在众人心口上。 “奴婢也不知这里头哪些是主子赐的,但所有不符合府中下人身份的东西,奴婢都拿来了。” 阿笑一边说,一边把麻袋解开。 这麻袋是她临时在后院伙房里找的。 细绳刚解开,里面塞得满当当的东西哗啦啦全涌了出来。 卷起的名师画卷松散展开,首饰闸盒落在地上,一块块价值连城的美玉、耳环、发簪、描眉的鎏金笔、胭脂盒滚落一地。 “那是城里最好的胭脂昉幽兰阁出的胭脂!只有城中贵人府上的女眷才有资格用!” “我没看错吧?那几件衣裳的质地,好像是林城锦布!一匹布就要几大百银子!” “还有那砚台,那不是帝心学堂给入学的学子们发的吗?能进那儿的,可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孩子!就这砚台可是天下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珍宝!一块可抵千金!” 甚至还有许多白花花的银子、金子。 …… 能在侯府当差的,谁会没点眼力见? 他们如数家珍般细数着地上的宝贝,声音从最初的高昂尖锐变得越来越小。 这里头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能抵他们好几年的月钱! “怎么可能这么多!”沈惜珠慌了神,失声惊呼道。 沈锦斜睨着她,语调嘲弄:“怎么,我的奴才没告诉你,我不止会打罚下人,高兴时还会随手给些赏赐吗?” 说完,她微弯下腰身,勾起地上那唯一不属于原主赏赐的沉香手链。 第十章你是我的渊哥哥,可不是别人呢 这玩意她认识,是沈惜珠初回侯府那日,郑氏送给她的。 除了这手链一同送的还有许多名贵珍宝。 那是迟到十多年的弥补,是为人母者对亲生孩子的疼爱。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青荷、青花的屋子里…… 沈锦笑笑,抬步从沈惜珠身旁行过时,随手将手链往她怀里一拍。 “以后赏下人记得赐些真金白银,这玩意儿贵人把玩着有趣,可对下人嘛,用处不大。” 何止是用处不大。 那手链在这一地散落的宝贝前,衬得那叫一个寒酸。 沈惜珠脸色铁青,沈锦的话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从未有过的难堪! 沈锦看也不看她抛下一句:“其他的收起来,回了。” “主子等等奴婢呀!” 阿笑慌忙把东西往麻袋里收,跑着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渐行渐远,晨风吹来沈锦轻漫的声音。 “里面的东西你随便挑几件喜欢的拿走。若是都瞧不上,那就等他日得了更好的,再赏你。” “真的吗?谢谢主子!奴婢就知道主子是最好的!” 虽然看不见模样,可院中人都能想象出阿笑此刻欣喜若狂的样子。 过去不过是个在伙房里帮工的粗鄙下人,如今却能得到那么多宝贝! 若非顾忌沈惜珠还在,他们真想冲过去跪在沈锦面前,求她收下自己。 会打罚下人又怎么样?哪家贵人府里没打过人? 可人家打了罚了,还会大方地赐下那些只有贵人们才能用上的宝贝啊! 他们无法控制地想到沈惜珠。 这位回府后也时常奖赏下人,几乎每个人都得过她的银子,也有人曾被赏了燕窝等名贵吃食。 之前他们觉得那些东西香得很,觉得沈惜珠善良又大方,但人就怕对比。 在青荷青花得的赏赐面前,沈惜珠给的那就是苍蝇腿蚊子肉! “早知道刚才二小姐说要人去大小姐身边伺候的时候,我就该主动站出来的!”有人忍不住嘀咕,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 沈锦离开前院后,没直接回北院,只让阿笑把东西带回院子,自己则转道去了二房居住的明月院。 明月院内外空无一人。 是都去前院看热闹去了? 沈锦隐隐感到奇怪,但没人更方便她行事。 她大步走上主屋的台阶,正要敲门却忽然嗅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药味。 她细眉轻挑,伸手敲了敲房门。 “滚——” 门内传出的低喝沙哑又带着异于寻常的颤音。 沈锦放下手:“是我,开门。” 回应她的是一片安静。 “再不开,我就要叫人来了。” 沈锦又等了两秒,见屋中仍旧没有动静,转身就走。 才刚下一步台阶身后蓦地传来房门打开的细碎声响,紧接着一只滚烫的大手猛抓住她小臂,将她拽进去。 “砰!” 房门迅速关上,阻挡住日光的侵入。 室内光线略显暗沉,那股子药味更加明显,浓郁苦涩,沈锦只闻了一下,就嫌弃地掩鼻。 “才一夜,你又病了?”她回身看向身后的男人,却被对方的样子惊住。 男人清瘦的身体抵靠在门上,面色透着反常的酡红,宽袖下,双拳攥的死紧,仿佛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那双毒蛇般阴冷的眸子,似是蒙上薄纱的黑曜石,光泽迷离,有些不聚焦。 胸口剧烈起伏,沈锦和他尚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仍能清晰感觉到男人火一般灼热的吐息。 “看够了就滚,”沈临渊极力强撑着快要涣散的意识,“我今日没空陪你玩那些把戏。” 厌恶毫不掩饰。 他以为这样说,以沈锦骄纵的性子必会拂袖而去,谁知沈锦非但没走,反而凑近他。 手背探上他额头:“你在发烧。” 沈临渊不懂发烧是何物,只是觉得肌肤上传来的冰凉让他很舒服,像是一团柔软的雪,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 但他理智尚在,猛地错开头:“你看错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生病的人好歹乖一点呀。”沈锦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带着无奈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不顾沈临渊的反抗,她拉着人径直向内室走。 “放开!” 沈临渊毫不领情地甩手,可他病得厉害,动作虚软无力,竟就这么被沈锦强势拽到椅子上摁下。 “靠好。”沈锦摁着他靠住椅背,“我帮你叫府医过来。” 沈临渊迷离的眸子顿时一缩:“不用!” 语调急促,满满的尽是抗拒。 沈锦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然而当她看见不远处床榻上,那凌乱散着的绷带,以及那一个个药瓶时,她眸光微闪,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好,那就不叫。” 沈临渊闻言刚松口气,下一秒他徒然睁大眼,连语调都变了。 “你在干什么!” 沈锦充耳不闻,一手按住他的胸口阻止他挣扎,一手迅速扯开他衣襟,眨眼间就褪下了他的外衣。 药味裹挟着浓郁的腥气扑面而来。 被她扯得领口松散的里衣下,层层绷带缠绕住男人的身体,此刻白色缎布渗出丝丝缕缕的殷红。 “果然身上有伤。” 在看见那脱下的染血绷带和那些药瓶时,她就有了猜测。 以二房得宠的情况,就算是主母郑氏也不敢明着对付他,更何况如今广安侯和她名义上的弟弟都因卫城洪水泛滥,奉旨前去督造堤坝不在府上。 整个侯府仅剩下沈临渊这一个长子,谁吃了熊心豹子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下手? 沈锦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人。 那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宛若实质,沈临渊羞愤欲死:“沈锦你要不要脸!连男人的身体你都敢随便看吗!” 沈锦挑眉,手掌轻覆上他绯红的脸颊,吐气若兰:“你是我的渊哥哥,可不是别人呢。” 他是她的…… 明知她只是在捉弄自己,可沈临渊心跳却控制不住地乱了。 “……捉弄我就这么有趣!”他低吼,认定这又是她恶劣捉弄的手段,就像过去一样! 胸口剧烈起伏,牵扯得伤口又一次撕裂。 “激动什么?”沈锦掌下更加用力,“非要我把你绑起来才学得乖吗?” 沈临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他知道,沈锦一向我行我素,胆大包天,她敢这么说就一定敢这么做。 他抿着唇身体紧绷如石,却也不再挣扎。 “如果你只是想趁机羞辱我,那就快点。”他喘着粗气,已认清了现在的局势,无论沈锦要对他做什么,他都无力反抗。 只能闭上眼,隐忍下满心的恨意和憋屈,一副随她如何羞辱的死样。 他会好好记住沈锦今日带给他的一切,待日后寻到机会,必要千万倍讨回来! 身前迟迟没有动静,那萦绕的独属于女人的幽香似乎也消失了。 只听见房门轻轻开合的声音。 沈临渊缓缓睁眼,看着虚掩的房门。 她走了? 是觉得羞辱一个无力反抗的‘死人’没意思,觉得他扫了她的兴吧。 沈临渊冷冷地嗤笑,又在原地缓了会儿,才摇摇晃晃向床边走去。 这种经历他从小到大有太多次,只要把自己裹起来睡一觉就会好的。 他像是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又沉重,忽然他脚下一软。 第十一章你这个样子倒是让人更想欺负了 “都说了叫你别动,乱跑什么?”一只手及时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扶到了床上。 沈临渊怔怔看着去而复返的女人。 “为什么又回来?”是改变主意,还想继续羞辱自己吗? 沈锦没作声,只是转身把进来时随手放在一旁的铜盆端来,浸湿绢帕叠成方形放在沈临渊额上。 湿润的触感如同惊雷炸没了沈临渊的神志。 他呆愣在原地,直到里衣解开,绷带脱落,一股寒气侵染上他的肌肤,他才猛然间回神。 “别碰我!” “已经碰了。”沈锦摁住他不安分的手,目光下移落在他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临渊的身体。 那被热气染红的肌肤上,伤疤交错。 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只剩下淡粉的疤痕,一看就是多年前留下来的,几乎遍布他整个胸膛,像是藤条、马鞭类的东西鞭挞留下的痕迹。 却不会叫人觉得丑陋,反而有种凌虐后凌乱破碎的美。 沈锦不自觉抚上他的伤口。 细微的疼痛顿时让沈临渊浑身绷紧,可又和过去每一次不同,恐惧侵袭中还有一丝丝难耐的苏痒。 他喉间猝不及防溢出一声低哼。 “弄疼你了?”沈锦蜷了下手指,“抱歉,不小心看着了迷。都怪渊哥哥的身体太诱人了。” 沈临渊心口一震,似是瞬间惊醒。 他冷嗤:“想嘲笑就笑吧,不必说这种话来讽刺我。” 无法启齿的秘密,如今被最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他低垂下眼眸,仿佛放弃所有的挣扎,整个人似是笼罩在阴云中,阴郁落寞,脸上尽是自嘲。 沈锦没笑,沉默地拿起一旁的药膏。 “外伤药是它吗?”她问。 沈临渊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她。 直到这一刻他才看清她脸上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嘲讽,没有奚落,她只是握着药膏疑惑地看看他。 沈锦手肘轻碰了下他僵硬的胳膊:“问你呢。” 沈临渊喉咙莫名有些发紧。 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反应远不该如此! 他默了片刻,才在沈锦的催促下,认命般闭上眼点头。 骤然失去视觉其他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楚感觉到沈锦那只沾了药膏的手指,缓慢抚过自己的身子。 药膏冰凉,她的指腹更凉,像是滚滚烈焰中突然闯入的一抹清凉,又像是冰寒的羽毛拂过肌肤,那刚散去的难耐痒意再次复苏。 沈临渊长睫猛颤,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我可以自己来。” “背上你够得着吗?”沈锦反问,余光扫过他下方压着的被褥,那里有血迹晕染开,显然他的伤处远不止胸膛上这些。 “翻身。”她命令道,见沈临渊不动,作势要亲自上手。 沈临渊浑身一僵,让她帮自己翻身这种事…… 实在是太羞耻了! 他紧咬齿关,短暂的犹豫后,终是一点点挪动身体侧过背去。 男人背脊崩得很紧,椎骨微微突起,清瘦可怜。 他背后的伤比身前更严重,皮肉外翻,密密麻麻显得有些骇人。 沈锦故意放慢了上药的速度。 不过是一刻钟,对沈临渊来说却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上完药,他身上已渗出了一身的薄汗,连带着沸烫的体温也降了些。 略有些模糊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锦对自己干了什么。 他满心懊恼,迅速合上里衣,耳朵一阵沸烫。 “看都看光了,这时候才想起来遮?”沈锦调笑道。 一句话直让沈临渊浑身充血。 “沈锦!”他警告般低喝,羞恼的红晕窜上脸颊。 沈锦看着他,笑意更深:“你这个样子倒是让人更想欺负了呢。” 沈临渊面如火烧,狼狈地撇开头。 “你不会无缘无故过来,说吧,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理智回笼。 以沈锦的性子,不可能只为了捉弄自己便主动跑来二房的地方。 “来看你呀。”沈锦娇笑。 沈临渊脸上写满了不信。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行吧,的确有件事要托渊哥哥帮忙。” 果然,她有事才会登门! 沈临渊神色一暗,只觉得屋中有些冷,阵阵寒气包裹住他的胸腔,失衡的心跳仿佛瞬间冰冻。 “竟然也有你沈锦做不到的事?”他像是瞬间竖起利刺的刺猬,字字含枪带棒。 沈锦也不在意:“这算是夸奖吗?” 沈临渊:“……”她脸呢! 他气得呼吸不畅,语气冷硬地道:“什么事,说!” “只是想渊哥哥借个人给我用一用,替我办三件事就好。”沈锦从衣袖中取出早晨阿笑拿回来的衣物图纸,随手放在男人身边。 “把这个拿去城里最好的制衣坊,让绣娘十日内做好成衣送来。” 府中的绣娘用不了,她只能找外人。 “放心,不需要渊哥哥破费。我屋中尚有些首饰,只是近日出行不便,就劳烦渊哥哥帮忙寻间当铺换成银子。” “十日内?”这个时间太过敏.感,沈临渊立刻就猜到她的盘算,“你想参加郡主的生辰宴。” 知道她的计划,对她要让自己做的第二件事,沈临渊也有了猜测。 “郑氏不让你去,你便把主意打到二房头上,想与我同行?”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满是嘲讽。 “你怕是忘了,像这等重要的场合,郑氏从不会让二房出现。” 郡主府的请帖是直接送到侯府,被郑氏捏在手里。 她沾了侯府主母的身份,过往十多年间处处打压二房,任何有可能让二房起势,在人前风光的机会,都会被她一手抹杀。 就像这次的生辰宴,一句庶出子上不得台面,就断了他和母亲前去的可能。 嫡庶之差,天差地别。 更何况大房的两个儿子都不在,此次寿宴长公主又有意为郡主择婿,那位主母自然会不择手段绝了他被郡主相中的可能。 “那渊哥哥想去吗?”沈锦忽然问,“若是你想,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呢。” 她声音轻柔充满了蛊惑。 沈临渊完全不上套,“你想让大房知道,你搭上了二房,拖我和母亲下水,好让大房的内斗演变成两房之争?” 他目光如炬盯着沈锦,似是已洞穿了她的小心思。 沈锦很是坦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对吗?” “可惜那人是你。”沈临渊嘲讽道。 沈锦也不勉强,她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找盟友。 “既然渊哥哥不愿意,那就罢了。”她又从怀中取出两封信笺,信封上落了火漆。 她随手递给沈临渊。 “这份送去陈家。”她指着其中一封写了陈字的信笺道,“务必要交到陈家大公子手上。” “工部陈墨白?”沈临渊听说过此人的大名,陈家乃是工匠大家,其中这位大公子更是个中翘楚,年仅二十岁就已任工部侍郎。 据传此人极痴迷墨家机关术,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此人的性子你应当有所耳闻,与匠木一道无关之物,他不会多看一眼。” 沈锦笑笑:“渊哥哥只需差人送到他手上,再告诉他,信上的东西他若不看会悔恨一生即可。” 过于自信的语调,倒是让沈临渊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可任他如何也想不出,她能有什么本事夸下这样的海口。 第十二章梦到她 沈临渊目光沉沉盯着她:“戏弄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这算是渊哥哥的关心吗?”沈锦笑问。 他脸色瞬间阴沉:“只是不想被你牵连。” 沈锦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那眼神竟让沈临渊生出几分烦躁来。 “另外一封呢。”他语调生硬地问。 “这封啊,”沈锦笑得意味深长,“想办法送去定北将军府上就好,剩下的,就不麻烦渊哥哥了。” “顾凌峰?”沈临渊一时有些看不透她,“你不会以为和他在醉仙居独处过,便能请动那位帮你?别忘了,他可是你那好妹妹的未婚夫婿。” 沈锦漫不经心地笑:“这就不劳烦渊哥哥操心了,你只管把东西送去便是,记住,时机一定要是生辰宴当天的清晨,在顾凌峰出发前往郡主府前。” 说完,她径直起身。 “我就不打扰渊哥哥休息了。” 她往房门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渊哥哥可别偷看哦,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可是会吓死人的。” “我对你的事没兴趣。”沈临渊冷嗤。 她到底把自己想成了什么? 以为他会做出偷看这种卑劣的小人行为吗? 他心里不爽快,也不想让沈锦爽快,报复般开口:“提醒你一件事。” “嗯?”沈锦面带疑惑。 “我收到消息,昨日醉仙居死了人,当值的管事、负责打扫顾凌峰雅间的伙计,一夜之间四人全部暴毙。”沈临渊一字一字说道,目光紧盯着沈锦,试图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然而沈锦只是略微惊讶,随后淡淡应了声,便转身走了。 吃了那么大的亏,清白都没了,以顾凌峰狠绝的手段,自然会事后清算。 这是他的警告。 不过那药不是她下的,她完全不怕呢~ 沈临渊一路目送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飞雪中。 “竟然毫无反应。” 难道他猜错了?那些人和她无关?她和顾凌峰独处的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猜想让他心口压着的郁气,莫名地散了许多。 看着床边放下的图纸和那两封书信。 他抿着唇迟疑数秒,终究还是把东西收了起来。 …… 漱玉院。 沈惜珠一进门,强撑的笑脸骤然崩裂。 哗啦一声将桌上的器具全挥到地上,砸得粉碎。 “那两个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她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拿了沈锦那么多好处,竟敢瞒着我!” 她以为沈锦是个笑话,到头来变成笑话的是她自己! 想到下人们那暗戳戳投来的目光,沈惜珠只觉得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恨不能将青荷、青花绑了狠狠抽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可偏生她不行。 她还要维系自己的好名声! “惜珠。”郑氏收到风声赶来,便看见女儿大发雷霆的样子,顿时心疼坏了,用眼神示意兰书把人关上,然后才开口说:“前院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怪我去的太晚,才会让那沈锦得逞。” “你放心,娘已经交代过,今天的事谁也不许乱传。你也犯不着为了两个奴才生气,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随便寻个错处发卖了便是。” 她一边说,一边心疼地把女儿拥在怀里,抚着她愤怒到发抖的背脊。 眼中怒意滔天。 “那沈锦得意不了多久,她如今已被我禁足,出不了侯府的大门,就算她拿回再多的宝贝也没用,照样换不成银子。她今日一大早就想出府,必是想为十日后郡主的生辰宴做准备的。” 她太了解那个被自己养坏了的假女儿。 “她出不去,连身像样的新衣也没有,更别说是给郡主备上贺礼。只要娘不松口,这生辰宴她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娘不会让她坏你的好事。” 她一字一字,狠声道:“这次生辰宴满城权贵都会去,娘一定会让你成为最亮眼的明珠。到时候你和郡主交好,入了长公主的眼,便可成为城中贵女之首。那沈锦,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给你提鞋都不配的野种,想对付她,甚至不需要你我亲自动手。” 她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沈惜珠。 沈惜珠脸上的愤怒逐渐散去,美眸灿亮,满满的尽是兴奋。 十天一晃而逝。 生辰宴前一晚,沈锦收到了沈临渊送来的新衣,她没着急试,而是笑看着亲自前来的男人。 “好些了?” 开口第一句便是对他的关心。 沈临渊心尖微动,生硬地嗯了声,又在她盈满笑意的目光注视下,掩饰般解释。 “事是我差小厮办的,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别以为这次我替你做了事,你我就两清了。这不过是对你那日的回礼,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她都帮了他,又替他瞒下受伤的事。 他仅仅是出于报答,才会帮她做事。 “过去我的确做的过分了一些,但那时两房的关系还有我的身份……”沈锦恰时止住话,嘴角的笑容增了些许苦涩。 “算了,都已经发生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来了也好,省得还要托人交给你。”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 “这是雪肌膏,你应该用得上。” 过去原主心情不佳时,时常会打罚下人。 除了外伤膏,这祛疤的药膏几乎人手一件,阿笑那里就有现成的。 当然,这种事她才不会告诉沈临渊。 想要狗乖,一味地教训只能让其生畏,甚至由畏生恨,只有张弛有度才能将这狗绳牢牢握在手里。 沈临渊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瓷瓶。 她不止关心自己,更为自己准好了祛疤的药膏,此物只有权贵府上的贵人才能用,一指甲盖就要好几百两银子。 他买得起,但从没买过。 因为没有必要,即便旧伤消散,新伤也会接踵而至。 “拿着呀。举得我手都酸了。”沈锦娇气地说道,似是对他的沉默很不满,直接上手捉住他的手,强势地把药塞到他手里。 瓶身上残留着属于她的温热,只是轻轻触碰就像火星灼热了沈临渊的手掌,连带着心潮也颤动了起来。 “我……” 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一只细嫩的手指点在他唇上。 “给你了就乖乖收着,懂吗?” 女人温热的吐息轻洒在他脸上,裹着淡淡的幽香,这一刻沈临渊不止觉得掌心发烫,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了起来。 喉结微微鼓动,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这才乖。”沈锦轻捏了下他的脸颊。 “!!!” 沈临渊蓦然瞪大眼。 她,她怎么能如此放肆! 就算是亲兄妹,这般举动也过了界,更何况他只是个庶兄! “手感不错呢。”沈锦笑吟吟评价,一句话直让沈临渊面红充血。 想骂她不知廉耻,可话都到了嘴边,又莫名地说不出口。 眼不见心不烦,他愤然离去。 但即便见不着人,这女人也没有放过他。 梦里,她笑着侧坐在他床沿。 那曾在他身上缓慢抚过的手,放肆游走。 他挣扎,却被她摁住。 “渊哥哥不乖是要受到惩罚的哦。” 那张恶毒又美丽惊人的脸一点点逼近,贴在了他的身上…… 沈临渊蓦地睁开眼。 窗外阳光斜斜照进来。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他整个人瞬间僵硬在原地。 他竟然会对那个女人…… “该死!” 第十三章顾凌峰现身侯府 他推开窗户,寒风呼呼地灌在脸上。 那股子让他难堪羞愤的燥热,终于一点点平息。 “什么时辰了。” 院中伺候的小厮忙道:“快到巳时了。大房和二小姐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坐了马车离府。” “北院呢。”沈临渊下意识问了句。 问完又满心懊恼。 那女人一次次戏弄他,夜里更是对他…… 他何必管她的闲事! 小厮浑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尽职禀报:“大房这次赴宴,压根就没有带上那位。北院也没听说有异常的动静,大概现在那位正躲在屋子里哭呢。” 哭…… 沈临渊想象不出沈锦那种女人掉眼泪的样子,可想到她之前托自己送出的信笺,想到那件送到她手里的襦裙。 她准备得这样周全,都是为了赴这场生辰宴,如今将军府毫无动静,无人能帮她。 沈临渊拧眉不语。 良久后,才低哑着声音道:“去准备一套院中下人的衣物。” 就当是对她昨夜那瓶雪肌膏的回赠。 他再帮她一回! 北院。 沈锦坐在梳妆镜前,轻捏着鎏金眉笔,为自己上妆。 “都巳时了,主子,再不出发我们就要错过时辰了。”身后阿笑急的团团转。 她不敢想象主子若是缺席郡主的生辰宴,外边那些人会把主子说成什么样。 沈锦轻笑一声:“不急,人会来的。” 阿笑刚想问主子说的人是谁,门外倏地掠过一道黑影。 “别伤着她了。”沈锦恰时开口。 那本欲一记手刀劈晕阿笑的男人收了势。 “将军要见你。” 不是征询而是强硬的告知,说完男人扣住沈锦胳膊,凌空一跃飞出侯府高墙。 “沈锦!?” 怀揣着下人袍赶来的沈临渊冷不防看见沈锦遭人挟持飞墙而出的场景,心脏狠狠一缩,一股莫名地慌乱充斥心间。 “那是什么人?”他厉声质问。 阿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奴,奴婢也不知道,只听他说什么将军……” 将军! 顾凌峰! 他收了信,竟真的来了! 看着手中为沈锦准备的衣裳,他原本想让她更换上扮做二房院中的小厮,再让府中的眼线引开看守,给她制造离府的机会。 可原来她真的不需要。 手中的东西顿时像一个笑话,沈临渊狠狠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 沈锦只觉得眼前一花,短暂的失重感后,就被人放在了地上。 侯府大宅就矗立在她后方青石路尽头,身前路口拐角处,安静停靠着一辆马车。 “上来。” 仿若裹着冰雪般的低沉声线从晃动的车帘内传出。 沈锦没动,理了理抓皱的轻裘袖,然后才悠悠然开口:“没脚凳我上不去呀。” 目光扫过那自觉向车后走去的男人。 马车内静了一瞬,随即顾凌峰的声音再次传出:“呵,你倒真不怕死。沐清。” 男人得令,面无表情地把脚凳取下。 沈锦踩着上了车,刚挑开布帘,一股暖气裹挟着肃杀扑面而来。 有什么东西径直挥洒在她脸上。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男人尾音下沉,那股子久经沙场的戾气几乎要将车厢里的空气凝固。 他端坐在正前方的软垫上,浓墨绣暗色云纹的长袍衣摆垂落至小腿,衣袍极其合身,勾勒出他宽肩硕腰的轮廓。 每一颗盘扣都系得分外严实,透着一股叫人着迷的禁欲感。 他凝视着沈锦,眼神暗潮涌动,深沉又危险。 可沈锦却一点也不怕,随手将遮挡住脸的东西摘下来,又揉了揉小臂。 转移危险的最佳办法就是移嫁矛盾。 她眸光轻闪,娇声说:“将军的人也太粗鲁些,你看,都红了。” 她突然凑近掀起袖口,就这么放肆地把手伸到顾凌峰面前。 手臂纤细,胜白如雪,衬得臂弯处那一圈抓出的红痕有些触目惊心。 顾凌峰不自觉轻皱起眉头。 “呐,我可没骗人,是不是红了?” 耳畔女人的声音娇气又满是委屈,说话间,那手更是在他眼前晃个不停。 顾凌峰莫名有些口干,他偏开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酷:“你自找的。” “将军好狠的心啊。”声音近在咫尺,落下的刹那,他腿上突然多出另一个人的重量。 顾凌峰猛地回头,钳子般的大手迅速抓住沈锦手腕,就要把人扔出去。 沈锦等的就是这一刻,在他回头之际低头吻上他凉薄的嘴唇。 顾凌峰黑沉的眸子微微睁大。 视野已然被身上的女人彻底霸占,无人敢触碰之地此刻印着她的绵软。 紧密相贴,属于她的香甜渗入唇线,像是交织的无形藤蔓包裹住他。 “咚——” 从未有过的强烈心跳在他耳边炸开,霎时间,顾凌峰理智回笼,他当即后仰,抓着沈锦腕骨的手狠狠收紧。 “疼……”她轻呼。 眉黛微皱的弧度仿若丝线牵扯着顾凌峰的心尖,擒住她的大手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是不是我上次太仁慈,才让你误以为,我不敢杀你?” 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对自己做这种出格之事! 他眼神越发冰冷,看着沈锦,这一刻真的动了杀心。 “明明是将军突然回头,怎么就成我的错了?”沈锦轻咬着下唇,反驳。 顾凌峰不怒反笑:“是谁坐上来的?” 没有预想中的心虚,更没有慌乱,有的是满满的理直气壮。 “是我,可我爱慕将军的事,上次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受了伤,心仪之人就在眼前,想要你帮我吹吹,哄哄我,想要和你亲近,这也有错吗?” 话掷地有声,如同一颗颗石头砸落在顾凌峰心上,砸得他冷硬心墙开始颤动。 她不是第一个爱慕他的女子。 却是唯一一个,敢将爱意说的坦坦荡荡,直白又露骨,义无反顾,世间礼教在她面前仿佛形同虚设! 沈锦抓住他愣怔的间隙,倾身贴上,手圈住他的脖颈,吐气若兰:“就算有错,那我也不要改了!反正我就是喜欢你,爱慕你。一看到你就……唔!” 男人带着薄茧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够了。” 才不够! 沈锦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微光。 下一瞬,顾凌峰掌心传来一阵湿润软溺腻的触感,他惊得收回手,看着身上女人微张的朱唇。 唇瓣上水光潋滟,诱得他喉咙一阵阵发紧。 近乎狼狈的移开眼,余光猝不及防瞧见地上散落的信笺。 白纸黑字,无比清晰,像跟针瞬间刺破了他心中荡开的涟漪。 他冷冷勾唇,语气嘲弄,“近日略感不适,时常想吐,恐是怀有身孕。” 他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字字如刀。 “这些也是你太过爱慕我,写下来的?” 气势骤然冷沉,目光一错不错锁定在沈锦身上。 无形的压迫感裹着慑人的冷意,马车内的气氛骤然紧绷。 第十四章她和他一同赴宴 沈锦轻眨了下眼睛,丝毫不慌。 她敢送,自然有破局的办法。 “谁让母亲不肯带我去郡主的生辰宴,我找不到能帮忙的人,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你。可若在信上明说,将军才不会来。” 这个答案出乎顾凌峰的预料。 他猛地一怔,嘲讽:“所以你就编造了这样的理由?” 他冷冽的眉眼忽地下沉,手指擒住身上女人的脖颈。 “愚弄本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真要杀,又何必和她多费唇舌呢? 但这话沈锦没蠢到说出来。 “……疼。”眉心痛苦地皱紧,眼角水光若隐若现。 这一幕像极了十天前的醉仙居,她也是这样叫着疼…… 顾凌峰呼吸微重,手背上仿佛又传来了被她的泪溅洒,湿润微烫的感觉。 他手指轻蜷,沉默数秒到底还是松开了。 “将军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捏人的习惯?”沈锦揉着脖子抱怨。 她还有脸埋怨? 顾凌峰冷笑:“单凭你今日所做,我没杀了你已足够仁慈。” “又吓唬我,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她放下手,唇角翘起,那仿佛从心尖漫开的喜悦在她脸上绽放。 “其实见到你前,我也不敢肯定你一定会来。我只能拿我对你的了解来赌,赌你会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果然没有喜欢错人。” 顾凌峰愕然看着她。 “你倒是坦白。” 马车内紧绷的氛围彻底消散,一并散去的还有他兴师问罪的念头。 在看见那封信时,他就猜到九成九是她的骗局,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杜绝自己的子嗣出现在一个不被自己认可的女人肚子里。 所以他来了,带着一颗必死的毒药来见她。 “因为是你呀~”沈锦娇笑。 寒风轻抚撩动车窗帘子,暖阳斜斜照入洒落在她精致如画的脸上,坠入她眼中,莹莹辉光,竟是比天子案前的琉璃玉更耀眼,晃得他失了神。 “将军,我们出发吧。” 看着她张合的朱唇,顾凌峰喉咙一紧:“……嗯。” 马车驶动。 沈锦从顾凌峰身上下来,取出随身带的铜镜,查看着妆容。 唇红晕开了些,她指腹轻抹,一点点晕染开。 她就坐在顾凌峰左手处,那微张的唇缝间,隐隐泄出一抹淡粉。 指腹在唇上缓慢游走,顾凌峰看着,只觉自己的唇仿佛也痒了起来。 他猛地撇开眼,将这蛊惑人心的女人和心中那丝不该有的悸动全部隔绝。 车厢内一片安静,木轮碾过青石路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 郡主府。 一辆辆精美的马车停靠在府门前,门庭若市。 城中官员着便装携妻带女登门。 郑氏和沈惜珠早就到了。 今日沈惜珠特意盛装打扮,一席翠竹绿云绸长裙,腰系精美缎带,勾勒出少女纤细苗条的腰身,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挽起三千青丝,梳成飞云髻。 簪下银白流苏垂落,像是冬日里盛开的青莲,高洁清雅,衬得那小巧的五官更增几分温婉。 她笑着与女眷们低声交谈,言语温柔,大方有礼。 “听说侯府这位新认回的小姐,过去可是林城大儒府上的,自小家教森严,知书达理。如今一看,传言果然是真的。不说相貌,单是这一身气度,就不是某些混淆血脉的冒牌货能装的出来的。”女眷中有人低声说道。 这话一出,众人当即便想起了那人。 “一个连自己爹娘都不知是谁的野鸡,也就侯府主母心善肯留下她。换了我,这种人早被打出去了。” “说起来,沈锦人呢?”不少女眷纷纷张望,可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沈锦。 那人永远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抹颜色,过去甚至不用她们特意找寻,那一身不是大红就是大绿的衣物,便能让她脱颖而出。 明明是个人尽皆知的草包,时不时还要学人附庸风雅,殊不知她就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她不是最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出风头吗?今儿个竟然没来?”大理寺卿府上嫡女祝柔忍不住向沈惜珠投去疑惑的目光。 沈惜珠笑容淡了淡,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更勾起了旁人的好奇。 见她不说话,她们便又看向郑氏。 郑氏早猜到会有人会提此事,她长叹一声,带着几分苦涩地开口:“先前因为一些琐事,我训斥了锦儿两句,谁知锦儿竟吓病了,已经在府中养了好几日,临行前仍不见好。她不愿来,怕过了病气给旁人,我也只好许她在府中养着。” “吓病了?”祝柔一脸不信:“就她的性子,能是被几句训斥就吓着的人吗?该不会是知道身份上不得台面,害怕丢人,所以不敢来吧?” 郑氏面上的苦涩更浓。 沈惜珠也面色有异。 见状,女眷们自然心如明镜。 这沈锦还真是嫌丢人,不敢来! “哼!郡主何等身份,她的生辰这沈锦竟然敢不出席。”祝柔早就看沈锦不顺眼,心里已经盘算要把这事告诉郡主不可。 往小了说,沈锦这叫不识抬举。 往大了说,那就是藐视皇权! 几个女眷对视一眼,都露出看好戏般幸灾乐祸的笑。 痛打落水狗,还是一个曾经在她们面前仗着侯府嫡女身份,各种嚣张的狗,这事光是想想就让她们满心畅快。 “姐姐她不是有意的,她是真的身子抱恙。”沈惜珠着急忙慌的解释。 女眷们敷衍地应着,明摆着不相信。 祝柔更是直接提起了裙摆,准备去厅中向郡主说一说这事。 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和郑氏悄然对视了一眼,母女二人眼中皆有笑意闪过。 她们只需等这事捅到长公主面前,公主问责时,在故作无力,装出拿沈锦没办法的样子向长公主求情,必能让长公主和郡主就此厌了沈锦。 得罪了这二位,那沈锦在帝都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 第十五章他们契合又般配 眼看着祝柔离席,郑氏母女装模作样阻拦,没能拦得住。 季行舟百无聊赖坐在男宾席,忽然听见女宾席的骚动,隐隐的似乎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又是沈锦?果然有这女人的地方,永远安宁不了。” 他轻哼一声,视线下意识从女眷中扫过,却是没看见要找的人 不知怎的,他眼前忽地浮现出女人苍白着脸,泪眼婆娑求自己帮她的可怜模样,眉心一皱,对身后的侍从吩咐。 “去,打听一下,沈锦死哪儿去了。” 侍从刚要离开,府门处守门小厮的通传声骤然响起。 “定北将军到——” 宾客们下意识起身,目光忍不住望向沈惜珠。 数月前天子赐婚的事,早已传遍帝都,谁都知道她这个侯府新认回的女儿,是那位的未婚妻。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让沈惜珠心跳加速。 她爱极了这万众瞩目的感觉,如果那顾凌峰没在战场上废了腿,他倒真是最完美的夫君人选。 可惜了…… 沈惜珠掩饰得极快,望着林荫路上被下属推着缓缓而来的墨色身影,她正欲起身相迎:“将军来得也太晚了些。” 温柔又不失亲昵的口吻,无声向众人传达着她和顾凌峰的亲密关系。 她嫌弃他,但也想在人前享受他带给自己的荣光。 然而说出的话,被小厮尖锐到变了调的声音盖住。 “侯——侯府沈小姐到——” 热闹的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广安侯府上只有三个沈小姐,除了沈锦和沈惜珠,便是二房所出的庶女沈婉玉。 可那人天生面容有损,一块红色胎记让她绝迹在帝都城各种场合,为数不多几次露面,都是好几年前的事。 郡主生辰宴这么重要的场合,侯府绝不可能放她出来吓人。 沈惜珠又已入席,那这所谓的沈小姐,就只剩下一个。 沈锦! 名字在众人脑海中涌现的瞬间,一抹银白色身影由远及近。 不是记忆中的明艳,那款款而来的女人外披一件白狐轻裘,腰间细带挽成美丽的小结,只露出缝隙间一抹浅蓝。 手中捧着冒袅袅热气的精美暖炉,妆容不似过去的浓艳,淡粉的胭脂在她雪白的脸颊上轻晕开,衬得那肤色如玉如珠,白得晃人眼。 她如画的眉眼浸染了笑意,越过推轮椅的沐清,几乎和顾凌峰并齐。 两人一坐一站。 女人摇曳的衣角时而随风轻抚过男人的墨色衣摆,雪花纷扬落下,两人青丝染上些许白霜。 一个巧笑嫣然,一个冷漠深沉,男俊女俏,说不出的契合般配。 甚至众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有沈锦在,这位晋云杀神的气息都柔和了许多。 “啪嗒。” 季行舟手中把玩的鎏金扇落到地上。 少年双目微微睁大,眼神带着陌生和惊艳:“你……你是沈锦?” 沈锦隔空朝他看来,眉眼弯成新月,歪头笑问他:“不像吗?” 尾音上扬像是带着钩子,撩人心弦。 季行舟脸一红。 笑得那么好看干嘛? 他暗中嘀咕,嘴上却是一声冷哼,接过下人拾起的鎏金扇,用力扇动几下,这才让发烫的脸降了温。 也不看她,只对顾凌峰迅速一拱手。 顾凌峰漠然颔首,但自他身旁经过时,目光却不经意扫过他脸上那还未完全褪去的红晕。 眉心一皱。 他和沈锦…… 一抹暗色隐过他眼眸,他又忍不住侧目看了眼沈锦,眼神说不出的深幽冰寒。 “将军?”沈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顾凌峰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去往后厅。 那里是长公主和绮洛郡主所在之地,在里边的都是皇亲国戚,国之重臣。 季行舟本也在厅中,不过他嫌里边闷得慌索性就独自跑出来。 进门时,顾凌峰凉凉扫了眼呆愣在厅外的祝柔。 无声的压迫感瞬间让她白了脸,险些软倒在地上。 直到顾凌峰进去,她才颤巍巍回到女眷席。 车轮声消失,席间一众宾客总算从方才古怪的气氛中回神。 他们不动声色地打量沈锦,心中都在揣度她怎么会和那位前后脚进来? “喂,沈锦。”季行舟更是大步走到她面前,直接开口问:“你和顾凌峰什么情况?” 周遭男宾悄然竖起耳朵。 沈锦眉梢轻挑。 “能有什么,我出不来他的马车又凑巧经过侯府,我听见墙外的声音,就叫了几声,刚好被他听见就让人把我带出来了。” 她说的那叫一个坦然。 一众宾客恍然大悟,但也有人忍不住腹诽:将军府到郡主府,好像不需要经过广安侯府吧? 可转念想到顾凌峰和沈惜珠的关系,又似乎找到了解释。 大概那位是专程绕道想与这位未婚妻同行,只是赶巧碰上了沈锦。 季行舟可没想这些,心神都被另一件事所吸引。 “出不来!?她们又欺负你了?怎么不派人告诉小爷?”宁肯求顾凌峰都不求他。 这个认知让季行舟莫名地感到不爽。 和他同路来,哪有和顾凌峰一起来的刺激? 沈锦微抬起眼眸,望向女眷那方。 一眼就看见面色难看至极的郑氏和沈惜珠。 唇角的笑顿时深了些。 “问你话呢。”季行舟不耐地催促。 她收回视线,低下头,声音又低又轻:“你上次已经帮过我一回,我不想再麻烦你,以为自己能想到办法的……” 季行舟一时语结,心中充斥的不爽像是被针戳破的球,瞬间一泻千里。 他脱口而出:“小爷嫌你麻烦了吗?” 沈锦噌地抬起头来:“真的?” 她眸光晶莹灿亮,满满的全是季行舟一个人的影子,带着少女纯粹的惊喜,像是洗净的黑曜石。 季行舟呆了一瞬,四周的景色仿佛在这一刻虚化。 茫茫白雪间,他竟只能看得见眼前的少女。 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她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万籁寂静,耳畔咚咚咚炸响的是他快如擂鼓的心跳。 “真的不会嫌弃我吗?”沈锦身子微侧,借着季行舟的身体遮掩,避开其他人的目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她疯了吗! 被人看见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十六章季行舟你这个样子好可爱呀 季行舟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把她挡得更严实。 压低声音:“松开。” 见她不肯松,固执地看着自己。 季行舟抿了抿唇:“不嫌弃不嫌弃,这样行了吧!” 她这才松开手。 “我记住了哦,说出的话,不许反悔。” 季行舟有种好像哪里不太对的直觉,但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终究还是点了头。 “谁反悔谁是狗。” “噗嗤!” 沈锦被他的话逗乐了。 “喂!笑什么!”季行舟横眉怒目。 可在沈锦眼中却像只炸毛的狗。 “只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好可爱呀。” “!!!” 他,他可爱!? 季行舟脸颊爆红。 “眼睛不要了就拿去扔了!”他恶狠狠道,撇开眼时,不经意瞧见沈锦颈部缠绕的淡蓝色丝纱,瞬间抓住机会反击。 “你脖子上那玩意儿是什么?” 丝纱密织如网轻掩住她白嫩的细脖,却又遮得并不严实,反倒让人有种想要暴力扯落,一览春光的冲动。 沈锦抚了下薄纱,丝纱遮掩的是顾凌峰遏出的红痕。 她不答反问:“好看吗?” “……丑死了!跟个上吊鬼一样。”季行舟状似嫌弃地撇开头去,手摁着自己的心口,暗中大骂:能不能争气点?跳跳跳,不就是个女人吗?又不是没见过! “这是我精心准备的。”沈锦黯然低下头,“真的有那么丑吗?” 雅青的长睫扑扇间,投洒下一层极淡的暗色。 看起来好不可怜。 男宾席上好些年轻儿郎都不自觉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喂!”季行舟也吓了一跳,她不会是要哭了吧? 想到沈锦委屈落泪的样子,他心里莫名的有些不爽快,脱口而出道:“小爷就是随口说说,你当什么真啊。” “你又捉弄我!”她似是气着了,脚尖轻踹了下季行舟小腿。 腮帮鼓鼓的。 还说他可爱,明明可爱的人该是她才对! 这念头一出,季行舟顿时一激灵。 见鬼!他在想些什么! 心口弥漫的那丝不爽被羞恼取代,他心乱的很,不自然地罢罢手:“行了行了,既然来了就坐到女宾那边去。绮洛一会儿就要出来,你赶紧入席去吧。” “哼,走就走!”沈锦气呼呼地拂袖离开。 季行舟愣了愣。 不是她生什么气啊! 他没有看见沈锦转身时,那迅速变化的神情。 哪有什么气恼,眉眼含笑,自信傲然。 随着沈锦的走近,鸦雀无声的女眷席顿时骚乱了起来。 “来了来了,她过来!” “刚才你们听见她的话了吧?她是求了顾凌峰才来的。” “所以不是她身子抱恙,也不是她不想来,而是侯府不许她出来?” “好险我刚才忍住了,没去向郡主告发。” …… 说话间,女眷们偷看了看祝柔。 她脸色铁青,猛地转头瞪向沈惜珠。 郑氏她同样恼恨,只是碍于对方是长辈没办法,只能将这笔账算在沈惜珠头上。 方才要不是她们说的那些话,自己又怎么会误会!?现在怎么会沦为旁人的谈资? 沈惜珠却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死死盯着前方那轻踩一地白雪,一步步走来的女人。 白色轻裘衣摆合着浅蓝色襦裙裙摆微微晃动,蓝白交叠,像是滚滚波浪。 没有多余的配饰点缀,没有浓妆艳抹,却反而透出一股天然雕琢的纯净,背脊笔直如竹,闲庭信步般自众多贵人们间走过。 毫不胆怯,时而与人目光撞上,更是微笑颔首。 那是自幼生长于豪门的自信,是十多年日积月累站在金字塔顶端浸出的贵气,从骨子里渗出的矜贵,这一刻,胜过现场所有的女眷。 艳压群芳。 贵气逼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沈锦!怎么可能是她! 明明自己和母亲安排好了一切,她现在就该躲在北院里神伤痛哭,而不是像这样,在人前风光无限! 沈惜珠无法接受,贝齿紧咬下唇,口中漫开了一股腥气。 “惜珠!”郑氏从后悄悄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冷静点,不要乱了阵脚叫旁人笑话。” 持家多年,即便心中同样万分惊怒,但郑氏仍保持着一分理智。 “笑话?”沈惜珠语带颤音。 她现在不已经是所有人眼里的笑话了吗? “方才你没听她和季行舟的说的话?”郑氏声音压得极低,“顾凌峰只是赶巧撞上她了。” 沈惜珠神色恍惚地摇头。 “赶巧?娘您信吗?” 旁人或许会误会顾凌峰是为了自己,专程绕道去了侯府。 可沈惜珠却知道,他不会! 就算有婚约在身,那人待她同待这满城贵女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他会去侯府,一定是特地为沈锦去的!” 明明是她的未婚夫,他怎么可以站在沈锦那边! 这是背叛! 是把自己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碾得稀碎! 第十七章当着所有人的面勾他 “一定是那日!” 沈惜珠笃定道。 十天前醉仙居,沈锦那个贱人绝对和顾凌峰在雅间里做了那档子见不得人的事! 只有这种可能,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想到这,一股强烈的悔恨浸满沈惜珠身心,她神色恍惚地喃喃:“明明那天我都赶去了……” 她已经闯进了房间,怎么就没绕过屏风去看一眼呢! 若她看了,定能将沈锦抓个现行!又哪里会有今日这般的难堪! 郑氏闻言脸色惊变,“惜珠!” 她伸手猛地抓住女儿的胳膊,眼神慌乱扫过周遭的女眷。 幸好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走近的沈锦身上,没人注意到惜珠的失言。 郑氏长松一口气,而后迅速压低声音。 “不要乱说话,若是叫旁人听见传到顾凌峰耳中,一切就全完了。那人手段素来狠毒,杀人如麻,我命人买通的醉仙居伙计,那天夜里全死了,可见他对此事的痛恨,” 她像是安慰女儿,又像是安慰自己。 “我们做得很干净,就算他们俩真有什么,顾凌峰也只会怀疑到沈锦身上。” 说到这,她仿佛说服了自己,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用力捏了捏女儿的胳膊:“被一个声名狼藉的冒牌货如此算计,他不杀了沈锦都是轻的,又如何会特意去侯府寻她?” “或许真的只是赶巧了,或许他顾忌着婚约,才想去侯府与你同行。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心神,不要自乱阵脚,让旁人看了我们的笑话。”郑氏沉声提醒。 “母亲和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人声猝不及防响起。 声音脆亮如珠落玉盘。 沈锦止步在女眷席前,似笑非笑看着两人。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郑氏母女身上。 在她们拉扯的手上顿了顿,眼神狐疑。 郑氏掌下猛地收紧。 疼痛感让沈惜珠勉强稳住了心神。 她紧了紧拳头,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娘说得对,她不能让自己再沦为笑话! “姐姐。”完美的温柔面具再次挂在她脸上,看着沈锦,她主动迎上去,亲昵地想要挽沈锦的胳膊。 “快,这边坐。” 沈锦后退一步,避开她伸来的手。 想和她上演姊妹情深?那也得看她乐不乐意。 “抱歉,来晚了。”她装作没看见沈惜珠僵住的笑脸,向女眷们说道,而后话锋一转:“刚才我好像听见诸位说我身子抱恙?” “呵,这话可不是我们传的。”祝柔冷笑,阴恻恻盯着沈惜珠和郑氏。 沈惜珠这才发现她大变的态度,心头一紧,还没想好如何挽回,就听沈锦说:“是母亲和妹妹吗?” 她怔了怔,匆匆看了眼郑氏,随后低下头去。 神色落寞又苦涩。 “嗯,母亲说我病了,那便是病了吧。” 她似是无力再解释什么,又似是凉透了心。 说完便独自走向另一侧的空位,离郑氏母女最远的角落。 不需要任何言语,她的反应已然是最强的证据,证实了女眷们先前的猜测。 她的确不是身子抱恙,更不是没脸来,而是被名义上的母亲打压,出不去侯府! 一时间,女眷们看母女二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祝柔心里憋着火,更是直接开口:“多亏了郑夫人和沈二小姐,今日可真是叫我祝柔开了回眼了!” 她狠刮了沈惜珠一眼,拂袖就往另一边大步走去,不再和沈惜珠坐一块儿。 同她交好的几位贵女也纷纷起身。 眨眼间,沈惜珠身旁的位置全空了。 这样的冷落自她回侯府从未有过。 沈惜珠忙低下头,不想叫旁人看见她脸上扭曲的狰狞。 季行舟一直关注着女眷这边的动静,一看沈锦孤零零坐在一处黯然垂首,两条好看的眉毛当即拧得死紧。 “那家伙又被欺负了?”他下意识起身,快步走过去。 刚到沈锦面前,后厅突然传来一道高亢响亮的声音。 “长公主到——” “三皇子到——” “郡主到——” “定北将军到——” 人声传遍全场。 十多名郡主府下人在前开道,簇拥着数道尊贵的身影自后厅而来。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哗啦啦的起身声。 沈锦玩味儿地看了眼身前的少年。 “还不快回去?” 季行舟不放心地端详她,眼见队伍走近,终是折返回男宾席。 临走前不忘对她说:“一会儿谁再欺负你,只管告诉小爷。” 沈锦微笑着点头。 殊不知少年那一袭烈焰般火红的长衫,让他显得格外扎眼。 顾凌峰眼波微转,便将他从沈锦面前快步离去的身影看在了眼中。 同时撞入眼帘的还有女人笑着目送人离开的样子。 寒霜瞬间冰封眉眼。 那隔空落在自己身上,裹着无尽寒意的危险视线,让沈锦心头猛地一跳。 她随波逐流跟着众女眷行礼,却又在所有人垂首之际,悄然抬眼。 和处在皇子前列的男人目光相撞。 他孤身坐在轮椅中,一席墨色锦袍在皆以喜庆明亮之色的皇子、公主群中,如同一尊冰凉孤月。 眉眼锋锐,多年久经沙场的戾气萦绕,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刀。 哪怕坐在轮椅中,依旧叫人见之胆寒。 而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更是冰冷可怖。 这人好像生气了? 沈锦不解,但她知道这气是冲自己来的。 她眸光微动,随即目光放肆又大胆的下移,落在男人高竖起,遮掩的严丝合缝的颈部,而后,状似不经意抬手,轻抚过自己被丝纱遮掩的脖颈。 她的动作很小,周围人又都低头不敢直视皇家天颜。 以至于除了顾凌峰,竟没有一人瞧见她的动作。 那纤细如玉的手指在阳光下似是泛着玉石般的淡淡辉光,轻覆在丝纱上,指腹肆意摩擦,像是在无声提醒着什么。 顾凌峰瞳孔骤缩,眼前闪过马车上那旖旎暧昧的一幕幕场景。 忽地,沈锦手指在左侧脖停下,另一只手无声点在自己的唇上。 顾凌峰呼吸猛然间加重,左脖上那已然结痂的伤口此刻竟莫名地泛起一丝痒意,像是伤疤愈合新肉长出时的痒,牵扯着他的思绪控制不住地回到十天前。 被她咬下这印记之时! 这女人在如此场合竟还敢撩拨他! 他心潮动荡,气恼惊怒之余,心底某个角落不可遏制地泛起了一丝陌生又隐晦的燥热。 喉结微动,凝视沈锦的眼神仿佛藏了团暗火,融化了冰霜,带着另一种意味的危险。 “将军?” 第十八章顾凌峰起疑,他们是什么关系? 副将带着询问的轻唤让顾凌峰陡然惊醒,不再看沈锦一眼,由着人将自己推到高首,长公主下位。 诸位皇子、公主依次就座。 浮云梯将高台和宾客席割裂,红檐遮雪,数十婢女鱼贯而入跪在几案前伺候。 数座鎏金大暖炉驱散了严寒,极淡的白雾弥漫高台。 沈锦随人群起身,昂首眺望浮云梯上。 热烟袅袅,那一道道华贵雍容的身影宛若身在缥缈云雾间,置身在权利巅峰,以一种俯瞰姿态傲立在众宾客之上。 沈锦安静地看着,只觉浑身的血都在那名为野心欲望的火焰下沸腾。 那是刻在她骨子里,对权势的追逐。 她曾登上过山顶,如何甘愿此生只能立于山脚,仰望他人荣光? 沈锦调整了下呼吸,又深深看了眼高台,长睫轻垂掩盖住所有外露的情绪,悠悠然坐回到席位上。 “开宴!” 场中氛围顿时热闹了起来,舞女登台,丝竹之声绕梁不绝。 谁都知道这场宴席名为生辰宴,实则却是长公主要为女儿择婿。 但凡适龄,出身高贵的儿郎皆在场中。 有人献画,有人伏案弹琴,更有好几人登台献技。 鼓声恢弘,琴音气势磅礴。 那持剑起舞的少年更是如游龙惊鸿。 沈锦轻托着腮帮,品着盏中的桂花酿,欣赏着台上少年的风姿:“这个也不错呢。” “哼,瞧她那花痴样!”季行舟一直在注意她,见状咬紧牙槽:“亏我还担心她被冷落。” 这种人到底哪里值得他担心了? 他愤然仰头猛灌了一大口酒,烈酒刚入喉,沈锦的目光冷不防穿透人群,朝他看来。 那么浓烈的视线都快把她烧穿了,她能没有发现吗? 四目相对,季行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刮她一眼。 更像只炸毛的小红狗了呢。 沈锦莞尔一笑,朝他遥遥举杯,就着盏沿轻抿了口。 酒光浸湿她朱唇,她单手托腮,在季行舟的目光注视下,将唇上的水渍慢悠悠卷入口中。 “!!” 季行舟惊得深吸一口气,喉管灌入的烈酒瞬间倒呛。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引得众人纷纷转头。 “行舟可是呛着了?”长公主担忧地问了句。 季行舟捂着嘴,又咳了好几声,一张张扬肆意的脸红透了。 他罢手:“喝得太急,没事。” 都怪这讨厌的沈锦! 季行舟暗暗朝她瞪去,又在触碰到女人眉眼含笑的小脸后,慌忙撇开眼,两只耳尖烫得吓人。 一场小插曲除了顾凌峰,没人放在心上。 他无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沈锦巧笑嫣然,隔空举杯的画面。 这两人…… 眉峰顿时皱紧,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不悦。 “去查查她和季行舟过去是何关系。” “他?”突然收到命令的沐清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将军说的是谁,“是!” 台上少年一舞结束。 “大理寺卿府祝荣,贺郡主生辰。” 长公主无声看向身旁的女儿。 绮洛郡主着一席隆重盛装华裙,头顶衔珠金冠,容若桃花美丽动人,偏偏沉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赏。” 又是赏。 这已经是第八个了。 长公主烦闷地挥手,这个女儿从小就没让她操心过,样样拔尖,是她最大的骄傲,可偏偏就是在这亲事上叫她头疼。 任何男子她都毫无兴趣,永远都是:“母亲安排就好。” “听母亲的。” “母亲喜欢,那就订下婚事。” …… 难道这帝都城内,当真找不到一个能入女儿眼的好儿郎了吗? 直到最后一个儿郎献完礼,绮洛郡主也未曾流露出一丝钟意之态。 “唔。”沈锦眸光闪了闪,望着高首那一抹尊贵的娇影,从入席至今她便一直挺直背脊,即便是饮酒、进食,举手投足间都尽显天家风范。 完美得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傀儡。 无悲无喜,只有面具化的端庄威严。 一样样贺礼在人前呈现,皆不能牵动她的情绪。 直到沈惜珠起身。 “侯府沈惜珠贺郡主生辰。”她行至场中,盈盈一拜,精美的锦盒被婢女呈至高台上。 “惜珠听闻郡主乃是棋中翘楚,便在坊间搜罗了些无人破解的残棋,惜珠画功不佳,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婢女打开锦盒,拇指厚的宣纸上黑白棋子如星罗遍布,每一颗在这冬日暖阳下仿佛都泛着淡淡光泽,栩栩如生。 绮洛郡主并未出声,只是一张张翻看完棋局,冷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浅笑:“你有心了。” 见众人皆面露好奇,绮洛郡主挥手让婢女一一传阅。 “天,这一幅不是失传的七星残棋吗?” “还有这幅……” 不少钟爱此道的文臣如获至宝,更有人心惊于沈惜珠精湛的画功,比之名师大家不遑多让。 称赞声潮水般向沈惜珠涌来,就连那些因为沈锦出现对她不满的女眷们,此刻也都难掩惊叹。 单是这一手丹青,就足以另文人墨客们心悦诚服。 更何况还有这残局。 若非懂棋之人,哪里辨别得出残棋的精彩? 且这些残棋都是权贵们从未见过的,是民间遗落的明珠! 听着周遭的夸赞,沈惜珠脸上红晕愈发深了。 “你这份心意属实难得,理应重赏。”长公主温和的笑道,“你既懂棋,他日若得空不妨多来郡主府走动,陪绮洛一道钻研棋局。” 沈惜珠眼眸一亮。 “谢公主!” 她在万众瞩目中回位,心口那因沈锦而起的郁气一扫而空。 经过沈锦席前时,她停下脚,笑意微淡,满是担忧。 她这么一停,不少人也都注意到了沈锦。 在场宾客都献了礼,只有她没动。 不少人冲她指指点点,更有对沈惜珠的丹青佩服不已的儿郎,开口道:“沈大小姐与沈姑娘同出一门,必也是画功了得之人。不知沈大小姐准备了何种佳作为郡主庆贺生辰?” 这话一出,满堂哄笑。 第十九章沈锦带着郡主跳下摘星台! “周兄平日只知读圣贤书,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位沈大小姐可是连学堂都没上过几日,让她作画?怕是要污了郡主的眼。” “她准备的贺礼多半都是些庸俗之物,有什么好看的?” “话说回来她可是最爱出风头的,今儿个竟能忍到现在都没有动作?” 看着孤零零坐在原位不动的女人,不少人不由得泛起嘀咕:“不会是无知到空手登门吧?” 闻言,沈惜珠面上忧色更浓。 那掩饰不住的担心更是让众人认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沈锦竟真是空手登门! 下方的动静就连高台上的贵人们也都被吸引,一道又一道目光扎在沈锦身上。 这一刻她仿佛沦为了众矢之的! 见状,顾凌峰和季行舟不约而同沉了脸。 “沐清。”顾凌峰正欲吩咐,余光便瞥见男宾席上,季行舟偷偷将什么东西交给身后的随从。 要说的话顿时消失在舌尖。 呵,看来无需他出手,有的是人为那女人鞍前马后! “去,偷偷把这个交给她。”季行舟低声道。 “少爷这不是您昨儿个刚得的暖玉吗?”值好几千金呢! 季行舟踹了随从一脚:“让你去就去,小心点,别让旁人发现了。” 侍从躬身退出人群,混入郡主府伺候的下人中,就在他悄悄挪到沈锦身后将那暖玉从桌下递到沈锦手中时,府门处忽地传来一声高喊。 “工部侍郎到——” 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冲入场中,发冠凌乱,浑身遍布脏污,身后随行的小厮更是背着一个大木盒,腰都快压弯了。 “陈墨白?”朝臣们面面相觑,“他近日不是告假,连早朝都没去吗?怎么会这时候来?” 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古板无趣,整日只知钻研匠木之道,从不参与类似的宴席。 陈墨白视众人如无物,匆匆向上首行礼后,便立刻望向女宾席。 “谁是沈锦?” “刷!” 众人齐齐看向沈锦。 一直稳坐如山的女人直到此刻才施施然起身,意味深长地扫过那巨大的长方木盒。 她踱步至场中,顶着陈墨白灼热的要将她刺穿的目光,面向浮云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 “臣女沈锦贺郡主生辰。” 声音脆亮,响彻场中。 “这家伙搞什么!”看着婢女将那信接过呈上高台,季姓舟又气又急。 他的暖玉呢? 为什么不拿出来!? 眼见那信笺就快要送到绮洛郡主身前,他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 同时间,一道冰寒低哑的声音自高台落下。 “本将也很好奇,沈大小姐的贺礼真容。郡主若不介意,可否让本将先行过目?” 下方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越过郡主先看?定北将军怎会提出如此出格的要求? 顾凌峰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可眼见众人那看好戏般,等待沈锦出丑的模样,以及季行舟着急起身的作态,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出了声。 无论那信上是什么,只要他看过,随意一句夸赞,便是长公主和郡主也要顾忌他的颜面,护沈锦一二。 “将军若想看,不如等郡主看完。毕竟今日是郡主的生辰呢。” 台下女人熟悉的声音飘来。 顾凌峰愕然垂首,却见沈锦笑靥如花,没有即将沦为笑柄的慌张,只有稳操胜券般的自信! 目光交错。 她轻眨了一下眼睛,带着无声安慰的意味,似是在对他说:相信我。 顾凌峰目光沉沉凝视她半晌。 “也罢。”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的自信从何而来。 无数的目光聚集在高台,那已呈到绮洛郡主身前桌案的信笺上。 沈惜珠死咬住下唇,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慌乱。 “没事的,郡主和长公主什么宝贝没见过,一封信而已。这不过是她故弄玄虚的手段罢了!”郑氏无声走到她身旁,咬牙说。 话刚落,便见拆开信的绮洛郡主浑身一震,头上金冠珠帘晃出了响,竟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绮洛?”长公主面露疑惑,正要询问,却见女儿已将那信收起来,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望着下方的女人,似是在挣扎什么。 场中一片死寂,惊疑不定的目光来回在绮洛郡主和沈锦之间转动。 “你可知后果?”绮洛郡主忽然开口。 沈锦低笑一声:“今日是郡主生辰不是么?您无需思虑太多,只需随您的心便好。” 她的心…… 绮洛郡主眸光颤动,看着她,好似被蛊惑了一般,短暂的沉默后,终是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你随我来。” 沈锦垂首应了声,偏头看向陈墨白:“陈大人,走吧。” 陈墨白二话没说拉着随从跟上。 直到他们的身影远去,消失在视野中场中,众人仍有些回不过神。 只是一封信一句交谈,那沈锦竟就让最重规矩礼仪的绮洛郡主抛下满堂宾客,离席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们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众人议论纷纷,任他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那信上写了什么,能让绮洛郡主反常至此! 顾凌峰眼皮蓦地跳了跳。 想到沈锦放肆大胆的性子,心中顿时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当即侧目,吩咐沐清:“跟上去。” 下方季行舟亦在吩咐随从赶紧跟过去。 可人还没离场,一个郡主府的丫鬟跌跌撞撞地跑到厅中。 “不好了!不好了!” 她咚地一声跪下,哭着大喊:“郡主他们登上了摘星台,那……那个沈锦……她带着郡主跳下来了!” “什么!” 场中一片哗然。 长公主脑子里嗡地一声,险些一头扬倒过去。 下人们忙扶住她,现场一阵兵荒马乱。 郑氏也差点晕过去,理智瞬间崩碎。 “疯子!她怎么敢……她是要害死我们全家吗!快!快去找郡主!” 她死死抓着沈惜珠的胳膊。 “晚了,我们就都活不了了!” 无数人涌向后院,郡主府为绮洛修建的摘星台。 可就在他们赶到之际,高空之上蓦地落下剧烈的呼啸。 如飞鹰般的白色巨物飞过所有人头顶,阴影投落,印在那一张张惊骇的人脸上。 “……那是什么?风筝吗?” “下面好像还有两个人!” “是郡主!” “还有沈锦!” 第二十章为她警告沈惜珠 巨物以俯冲之姿呼啸而过,又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调整角度,如同大鹏展翅直冲天际。 掠过郡主府,飞越过大半个帝都城,白色圆点就这么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文臣武将目瞪口呆,祝柔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我是梦魇了吗?那东西下边是不是沈锦和郡主?” “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也见着了,就是她二人没错。” “所以姐姐她利用那古怪的风筝把郡主劫走了?”人群中骤然传出一声惊呼,沈惜珠容色煞白,摇摇欲坠,仿佛天塌了一般。 仍在谈论那巨物为何物的众人顿时惊醒。 郑氏眼看郡主活着,绷紧的心弦舒展开来,紧接着她一撩裙摆跪在了长公主面前:“公主恕罪,都怪我那逆女太过离经叛道,才会做出此等惊世骇俗的事!臣妇愧疚长公主,愧对郡主!” 她哭着叩首,痛心疾首道:“臣妇没脸再为那逆女求情,待寻回郡主,臣妇定当严惩……” “人还没找到,现在说惩不惩的,不觉得太早了点吗?”季行舟听不下去,冷笑着打断她,“还是说侯府只挂记着怎么惩处沈锦,不在意郡主的安危?” 这话一出,郑氏那句要将沈锦驱逐出府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季行舟看也不看她,吩咐人备马。 策马扬鞭追着那巨物飞走的方向疾驰而去。 “快,快跟上!”长公主忙又点了几十个侍卫。 大批人马匆匆离府。 “把陈墨白带上。”顾凌峰临走前吩咐了一句,随后,目光幽幽扫过扶郑氏起身的沈惜珠。 “是不是掳劫,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谣言伤人也杀人,望沈二小姐慎言。” 沈惜珠愕然抬首,对上他那双冰冷满是警告的眸子,顿时如坠冰窖。 他为了沈锦,竟然当众警告自己!? 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才是他的未婚妻! 四周投来的目光让沈惜珠如置身烈火烘烤中,她两眼一翻,装晕昏了过去。 …… 风声呼啸。 脚下是城中百姓的惊呼。 沈锦操控着滑翔飞雕,这是她给这件飞行物取的名字。 前世在享受到男人的美妙前,她释放压力的方式是极限运动。 跳伞、滑翔、冲浪、翼装飞行、攀冰岩……什么刺激玩什么。 那是心灵的释放,猛烈的刺激感总能让她血脉膨张。 她疯狂也惜命,从不会把自己的命交托在别人手里,只有彻底了解原理,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这滑翔飞雕就是她根据滑翔翼的原理,配合古代独飞木雕设计出来的。 那封沈临渊送去陈家的书信,便是这滑翔飞雕的图纸,对一个痴迷匠工之术,沉迷研究墨家机关术的狂热‘学者’,是绝对抗拒不了的诱惑。 在摘星台上看见此物,仔细检查过每一处细节,沈锦就知道陈墨白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自由的味道,喜欢吗?”她偏头看向身旁换下隆重宫裙,身穿常服,紧紧抓着飞雕把手的女人。 寒风刺骨,她的小脸冻得惨白,却仍极力瞪大眼。 那双眼不再死寂,似是迸射出火焰挣脱了那名为礼教身份的枷锁,明亮惊人。 “喜欢。”绮洛郡主颤声道,“我很喜欢。” 这就是自由,是抛下一切不管不顾的放纵!是她十八年人生中第二次任性! “那就享受吧。”沈锦笑弯了眉眼,像是一只诱人成魔的精怪魅魔,“人在生辰这日拥有做任何事都可以被原谅的权利。” 飞雕在城外官道上停下。 她拉着绮洛郡主在驿站买了马,带她登上高山,在山峰之巅依靠梅树,笑看着郡主肆意喊叫。 金乌西坠时,她又带着人回了城,去了绮洛郡主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南风馆。 馆中画舫缓慢驶过凿开的冰湖,身旁年轻儿郎环绕。 酒盏交错,轻纱随风舞动。 夜上繁星绕月,一束束绚烂烟火绽放。 像是一场纸醉金迷的梦。 可梦总有醒来的时刻,看着岸边把守的重兵,绮洛郡主被酒气晕染迷离的眼,恢复了些许清明。 “这一日过得真快啊。”她语气落寞,学着沈锦的样子轻靠在画舫甲板的雕花木栏上。 沈锦微张开嘴,身旁南风馆的男馆极有眼色给她喂了颗剥了皮的葡萄。 她漫不经心吃着:“只要郡主想,沈锦随时都可以奉陪。” 绮洛郡主噗嗤一下笑出声:“那他们该戳你脊梁骨,说你是教坏我的坏女人了。” 她笑笑,满不在乎:“这不是事实吗?” 想到她过去的名声,绮洛郡主忍不住失笑:“说的也是。不过你怎么会想到送这样的礼物给我?” 她和这位极少有交集,为数不多几次也不过是在各种宴席上,没有任何私交。 “你就不怕我拒绝你,再治你一个离经叛道之罪?” 沈锦支着下巴,遥遥望着越来越近的湖岸。 “贵女之首,天下女子楷模,端庄稳重,才学出众,皇家之典范。” 这些都是原主记忆中,冠在绮洛郡主身上的头衔。 在学堂那些日子,一无是处的原主就是绮洛郡主的极端反面存在,夫子、同窗嘲笑她时,总不忘抬出这位。 “单是这些就可见长公主对郡主的厚望。可这世上哪有人能活的那么完美,盛名带来的除了荣光,还有沉重枷锁。” 如绮洛郡主这样的存在,前世她在名门圈子里见过不少。 “听说郡主过去唯一一次被长公主责罚,就是九岁那年深夜去往摘星台独自赏月?” 绮洛郡主神色微暗。 “赏月果然只是对外的借口啊。”沈锦了然一笑,毫不意外。 “第一次听闻这事,我便觉得奇怪,不是中秋月圆,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郡主又怎会抛下伺候的下人,独自在隆冬深夜赏月呢?” 她睨着身旁的女人,语调轻漫:“其实那一日,郡主是想跳下去吧?” 母亲的厚望,旁人的称赞,从小压在身上的盛名,足以一个让一个只有九岁的女孩疲惫到窒息。 闻言,绮洛郡主容色微变,抓着围栏的手猛然收紧。 沈锦只当没看见,接着又说:“到了这个年纪仍不成家,要么是心有所属,要么是不愿为一朵花放弃一整片花丛,要么便是了无生趣,无所谓对方是谁。” 每一字都入巨石砸落在绮洛郡主心潮中。 她懂她,一个交情甚浅的人,竟真的看透了她! 第二十一章喂她吃葡萄,撞破暧昧 绮洛郡主眼眶微红,胸腔里泛起的是相见恨晚的喜悦,是寻到知音的激动。 画舫抵岸,郡主府佩刀侍卫潮水般涌上来。 “今天真的谢谢你。”绮洛郡主缓缓从围栏上直起身,眼中含泪,“沈锦,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次生辰。” 沈锦视周围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侍卫如无物,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隔空朝她晃了晃酒盏。 “臣女的荣幸。” 绮洛郡主笑了声,拂去眼角落下的水光,转身之际,所有的真实皆尽被她掩藏。 “沈锦乃本郡主闺中密友,今日种种皆是本郡主授意。母亲那边本郡主自会解释,你们谁都不许为难她!” 侍卫们潮水般涌来,又似退潮般簇拥着郡主离去。 一道火红的身影逆着人流冲上甲板。 “你这女人真是够疯的!”季行舟一看到沈锦,那些挤压在心中整整一天的震怒、担忧都变作了训斥。 “知不知道掳走郡主是多大的罪?长公主怪罪下来,连小爷都未必能保住你无恙!” “就这么担心我呀。”沈锦转身,背靠围栏。 盛烂的烟火衬得她被酒气晕染的小脸越发红了,眉笔拖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竟是季行舟从未见过的妖冶妩媚。 那略显迷离的眼眸漫不经心落在他身上,跟勾人魂的妖似的,勾得他心脏不听使唤,连责备都忘了。 “谁会担心你这种人啊!” 说完,他才看见伺候在沈锦身边捧着圆盘的男馆,盘子里是剥好的葡萄,他手里还捏着一颗,一看就是要往这女人嘴里送。 一股热气直冲上季行舟头顶:“滚一边去!什么东西也配站她旁边?” 男馆忙放下银盘颤巍巍走了。 “唔,你把我的人撵走了,谁来喂我呀。”沈锦轻鼓着腮帮,低声抱怨。 季行舟听笑了:“你自己没长手?” “累,不想动。都怪你。”她瞪了季行舟一眼。 可那被酒气晕染,迷离得像雾一般的眸子,就算是瞪人也没什么杀伤力,反倒跟只撒娇的猫儿似的,直看得季行舟呼吸发紧。 “小爷那是在帮你!让旁人看见你名声要不要了?谁家清白的姑娘会和那种家伙厮混!” 她也不清白呀。 沈锦没说,只道:“我不管,人是你赶走的,你得负责。” 那理直气壮的语气直把季行舟听懵了。 “你想让小爷伺候你?” “快点呀。”沈锦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大胆,见他不动,伸腿踢了踢。 季行舟这才发现她居然没穿鞋! 只一双白素袜,踢在自己身上,那隔着料子传来的温热像是火,烫得他心口发热。 “动呀,我嘴都干了,肚子也好饿……”沈锦委屈巴巴捂了捂肚子。 季行舟瞅了她几眼,舌尖一抵腮帮:“得!小爷就当日行一善!帮你这酒鬼一回。” 他不仅端起了那银盘,更是帮沈锦倒了杯温茶往她嘴里灌。 灌得太急,沈锦呛咳了几声,盈盈水光沿着她唇角落下浸湿了脖间的丝纱。 纱带紧黏在肌肤上,那如月光般的皎白渗出密网。 水渍一路而下,漫过她细长的脖子,她的衣领不知何时敞开了两颗扣。 季行舟低头就见那水珠缓缓往下,落在那若隐若现的锁骨窝里,一瞬间竟让他有种想要伸手拂去的冲动。 他捏着银盘的手忍不住收紧,寒冬的天,他却只觉得热。 偏生沈锦就跟站不稳一样踉跄着朝他倒来。 “喂!”季行舟扶了把,掌下是细腰清晰的轮廓合着她的体温传来。 好细…… 他心如鹿撞,一张脸红得滴血:“你给小爷站好!” “就不!”沈锦不仅不起来,反而靠的更紧,“说!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季行舟,你怎么这么坏!总是欺负我!” 绵软娇气的埋怨听得季行舟脑子都成了浆糊。 偏生她不光嘴里数落,手还不停在他胸前轻锤。 “你坏死了!把我衣服打湿了!你赔我!” 那力道就像雨滴打在身上,不仅不疼,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痒。 “好好好,赔,小爷赔还不行吗?”季行舟红着脸,说出的话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哄。 “哼。”沈锦满意了,总算不闹腾了。 就在季行舟松口气时,又听她说:“饿了,喂我。” “……”喂!? 他愕然瞪大眼,垂首瞧着怀中面色酡红的小姑娘。 她就这么睁着一双仿若水洗过般的朦胧眼睛,昂头看他,染红的腮帮微微鼓起,又娇又乖。 从没伺候过人的小霸王就跟被蛊惑了一样,把人扶好后,红着脸捏起一颗圆润剔透的葡萄,递过去。 沈锦配合地张嘴,卷入口中时,那湿润猝不及防碰触到季行舟的指尖。 温热的包裹如同电流瞬间击过他四肢百骸,裹着股难耐的痒感,炸得他身魂发颤。 所有的思绪全没了,满脸空白,连手都忘了抽回来。 就在这时甲板前方骤然响起轮椅碾过木板的细碎声响。 紧接着一道满是冰渣子的声音传来。 “本将来的好像不凑巧,打扰了两位的雅兴。” 雅兴二字咬得极重,那股子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毫不收敛,蔓延过整个甲板。 季行舟顿时惊醒,这才发现他和沈锦的姿势,实在是叫人浮想联翩。 他本能地想把人推开,可一瞧见她那满脸酡红,醉意朦胧的勾人样,身体又是一僵,只觉得不想让别的男人看见她。 他扔了银盘双手护住人,垂落的火红宽袖如同帐幔遮挡住沈锦的面容。 随后才转头看向不请自来的男人,面色不善,像是一只领地被侵入,竖起獠牙的狼狗。 “既然知道打扰,还不走?堂堂定北将军难道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 第二十二章画舫对峙,修罗场 可不是不识趣吗? 气氛刚好,顾凌峰再晚来一些,她就该亲上了呢。 沈锦暗暗惋惜,埋首在季行舟怀里,闭上眼丝毫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 她已经醉了,醉酒的人能有什么错呢? 轮椅上,男人神色古井无波,先是冷扫了眼那倚靠在少年怀中的身影。 宽袖遮挡看不太清,只能瞧见少女轻裘一角,但越是如此,越显得朦胧暧昧,说不出的亲密。 他目光微转,深沉的眸子落定在放肆嚣张的少年身上,带着无形的压迫。 “把人交给本将,本将自会离开。” 季行舟猛地沉下脸。 “顾凌峰。”这一次他连将军也不叫了,“你把小爷当你手底下的兵了?” 他一咧嘴角,笑容满是少年人的张扬肆意。 “小爷不吃你这套!人是小爷先找到的,凭什么你说给就给?”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如狼狗护食,把人护得更紧了。 那充满保护意味的举动,该死的刺眼。 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遭人掠夺侵占的不悦,在心口漫开,顾凌峰冷冷一笑,毫不退让。 “季小公子又是凭什么?凭你早已及冠,却全无界限和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在此纠缠不清?还是凭你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小霸王威名?” 身后副将沐清愕然垂首。 跟随将军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将军与人费唇舌争论。 季行舟脸色很是难看,愤然道:“这是小爷的事,轮不到你管!” “你名声如何,本将不敢兴趣,但她不行。”顾凌峰一字一字,“她是本将要定的人,容不得旁人染指,更由不得旁人坏了她的声誉,沐清!” 一抹黑影蓦然飞出,快如闪电。 季行舟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怀中便只剩下撼动的冰凉空虚。 沐清将人稳稳交到顾凌峰怀里。 女人面色酡红,一入怀,那股子酒气浓郁到让顾凌峰皱眉。 怪不得她一直没有动静,原来是醉酒了么? 心中那丝不快散了几分,他轻拥着人:“回吧。” “沈锦!” 后方一道厉喝猛然响起。 季行舟大步冲上前来。 顾凌峰眉目一冷,掌下轻扣扶手。 “咻——” 有什么东西瞬间自那扶手中射出。 破空之声惊得沈锦下意识睁眼,恰好看见一枚暗器击中季行舟手腕。 沈锦:“……” 他轮椅里还另藏玄机?! 她忽然感到后怕。 还好那天在醉仙居为了防止顾凌峰反抗,她抢先一步绑了人,不然还真未必能那么容易得手。 她只偷看了一眼就在顾凌峰发现前,闭上眼继续装醉。 “哐当!” 季行舟手中银盘落地,盘中圆润剔透的葡萄滚落。 他冷嘶一声,看着自己被暗器击中泛红的腕骨。 “顾凌峰,你敢对小爷动手?”他怒目而视。 一柄未出鞘的佩刀却在此时抵住他咽喉。 “季小公子请止步。”沐清直身挡在他身前,“将军与侯府有婚约在身,比起季小公子这个外人,更适合送沈大小姐回府。你若当真在意沈大小姐,就不该与将军继续纠缠。” 见季行舟没再动了,沐清便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收回佩刀回到顾凌峰身边。 轮椅转动,碾碎地上的葡萄,回到湖岸的马车上。 刚把某个醉酒的女人送上车,车外冷不防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既然是送人,那就带上小爷一起。” 虽然顾凌峰的身份的确比自己更适合,可孤男寡女,沈锦又醉成那样,他实在不放心。 万一那家伙把对自己做的事又对顾凌峰做…… 光是想象着那场景,季行舟就有些受不了。 说话间他已不管不顾跳上马车,刚掀开车帘,另一道属于男人的身影就撞入他眼底。 “陈墨白!?你怎么也在车上?” 陈墨白仿佛没听见,自看见沈锦上车,他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顾凌峰无声抬眸:“本将的马车不送外男。” 话落,季行舟就被沐清扣着手腕拽下车。 马车飞快驶离,不给他任何纠缠的机会。 “可恶!”他气得一脚踹在垂柳树上,柳枝晃动,抖了他一身雪霜,“小爷是外男,陈墨白就不是了吗?” 他解了马绳就要追,恰好此时尚书府的人寻他来了。 季行舟犹豫了一下,望着已经行远快要看不见的马车,想到车上还有陈墨白这号人,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追。 “算了,谅他们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是等明日沈锦酒醒,他再去看她好了。 …… 车上。 陈墨白目不转睛盯着沈锦猛看,甚至开始伸手扒拉她的眼睛。 沈锦:“……” 她再装不下去,微卷的长睫颤了颤,嘤咛着睁开眼。 “你醒了?”陈墨白收回手,“今日试飞感觉如何?飞雕的速度和预期相比可有出入?方向控制,落地方位,和预料中的有差吗?” 一边问,他一边从怀中摸出图纸,又掏出了一截木炭笔,目光灼灼看着沈锦,准备记录下第一次正式试飞的成果和需要调正的细节。 沈锦眉心紧皱,神色带着醉酒后的迷离,懵懵地看着他,好像在确认眼前这人是谁。 见状,顾凌峰冷沉的面色略有好转。 “这些之后再问。”他沉声道,“她饮酒过度,即便你问了,她也未必能答上来。” 沈锦顺势转过头。 “将军~” 前一秒还认不清人的女子,这一刻却认出了他。 顾凌峰心底积压的最后几分不快,也在沈锦陡然变亮的目光注视下,消散了许多。 顾忌着陈墨白在,担心她又放肆地做出什么不该做的出格行径,他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一杯茶。 “喝了,醒酒。” “哦。”沈锦接过,模样是他从没见过的乖巧,有些呆呆地,却意外的可爱。 然而想到自己登上画舫时所看见的场景,顾凌峰气息一寒,刚回温的面色瞬间冰封。 他先将陈墨白送回陈府。 “你仔细看上面的东西,明日酒醒后,我再亲自登门问你。”陈墨白再三强调,如果不是因为沈锦这会儿醉了,他非得拉着人畅谈一宿不可。 他一走,车上只剩下沈锦和顾凌峰。 第二十三章顾凌峰要对她负责! 男人也不说话,目光沉沉看着她。 气氛沉闷,像是绷紧的弓弦,透着随时都要崩裂的危险。 沈锦放下茶盏,揉了揉额角:“我不是和郡主在一块儿吗?怎么又变成了将军?” 她佯装不解,然后飞快伸出手去。 顾凌峰神色冷然也不躲,想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直到那手贴上他脸颊,还不安分地用力捏了捏。 他瞳孔皱缩,猛捉住她的手腕。 “做什么!” “热的诶。”沈锦眨巴一下眼睛,也不怕他,眸光亮晶晶的:“不是假的,真的是将军!” 她噌地站起身,又被顾凌峰一把摁住肩头按下去。 “别装了,你这点把戏瞒不过本将。”他眼神犀利,带着洞悉一切的冰锐。 沈锦歪了歪头,没有预料中的心虚慌乱,只有茫然和无辜。 紧接着她像生气了似的:“凶什么啊!明明每次见到你,我都那么开心。可你呢!总对我这么凶!” 她轻咬住下唇,凶巴巴瞪他。 “你再这样,我……” “你什么?”顾凌峰问道,一错不错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沈锦气呼呼的,脸颊一阵绯红,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就……我就不要喜欢你了!” 顾凌峰怔了怔。 她的威胁就只是这个? 看着撇过头,一副委屈又气恼样子的女人,他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看来是真醉了,且醉得厉害。 否则以她对自己的爱慕,怎么会轻易说出这般任性又孩子气的话? 他松开手,捏住沈锦的下颚。 细腻带着些许温热的触感,如同火星让他的手指不经意蜷了一下。 脑海中想起的是前往郡主府时,她的埋怨。 他下意识改了动作,不再捏她,只覆着她的脸颊迫使她转头正视自己。 “喜欢我?”顾凌峰语调冷沉:“口口声声说喜欢,说爱慕,却背着本将和兵部尚书府小公子在画舫上做尽亲密之事。” 她就这么倚靠在那人怀里,昂首看着对方。 那人也垂首看她,手中捏着的葡萄一点点靠近她的朱唇。 那一幕就像烙印刻在顾凌峰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想起来就让他心口一阵发堵。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诶?”沈锦愣住了,呆呆看着他,“兵部尚书小公子?” 她拧着眉毛回忆,却又好像全无印象。 “哼!才没有这种事!你不接受我的心意就算了,何必把这种脏水往我身上泼!我想要亲近的明明就只有你!才不会有第二个人!” 说完,她似是气狠了猛地拍掉顾凌峰的手指,撩了车帘就要往外冲。 “停车!我要下去!” 顾凌峰一把捉住她把人拽回来。 沈锦似真的醉狠了,踉跄着倒在了他怀里。 “放开!你不是怀疑我吗?还抱着我干嘛!”她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几次不经意地蹭动,擦过顾凌峰的隐秘。 他臂弯微紧,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将她扣住。 “别动。”耳畔落下的声音带着隐忍和克制,远比平日的嗓音更哑,“没有人告诉你,在男人怀里不要轻易乱动吗?” 沈锦身体一僵,已然感觉到那隔着衣衫传来的火热。 她猛然抬头:“所以将军也不是真的对我没有感觉吧?” 真心厌恶,即便美人在怀,也能坐怀不乱。 他对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清白呢~ “将军~”沈锦一扫方才的气恼,像是被这个发现愉悦,她就这么背靠在男人怀里,伸手圈住他脖颈,将人一点点压下。 呼吸带着甘甜的酒气,灼热撩人,悉数洒在顾凌峰脸上。 他很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向她靠近,看着她绯红的小脸越来越近。 “虽然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我很开心呢。”沈锦眼儿微弯,语气轻得如同情人的低语,“这是将军第一次为我吃醋~” 吃醋……么? 顾凌峰心尖狠狠一颤,下压的上身顿时僵滞住了。 “没有这种事。”他矢口否认。 这等只有女儿家才会有的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沈锦也不在意。 这种氛围,她只想和他做快乐的事,可不想浪费在争论上。 “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她扬身而上,“反正锦儿心里只有将军一人……” 唇贴上他的。 不再是意外,而是在清楚认知下的吻! 这一次顾凌峰没有躲开,甚至连扣着她的手也不自觉松开,由着她倾身压上,强势吞没他的呼吸,放肆在他唇上碾转。 属于她的气息彻彻底底将他包围,像是侵入骨髓的毒。 就在她的手不安分轻勾住他腰间玉带之际,顾凌峰低哑着嗓音开口:“我会给你名分。” 沈锦:“……”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顾凌峰极力平复着呼吸,额头抵在她额间。 深邃的眼眸中暗火跳动,却仍残留着一分清明。 “你的心意,我允了。我会向皇帝奏请解除婚约,迎你入府。你数次引诱,更不惜在今日郡主寿宴上大出风头,不就是为了向我展示你的本事么?” 寻她这一路,他已再三盘问过陈墨白。 那令众人惊骇的飞雕,正是出于怀中女子之手!是她巧思设计! “那飞雕乃是利于行军作战的利器,你隐瞒十多年,任由世人误会你,说你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却偏偏在今日拿出来。” 他看着她,仿佛已看透她的所有谋算。 “你想向我证明你的能耐。沈锦,”他唤道,“你成功了。” 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漠视她的本事。 这次是飞雕,下次呢? 谁也不知她手中还有多少利于作战的奇思妙想! 他的身体为她所惑,他的理智亦被她所引。 不是冲动之下的决定,而是权衡过利弊后的决断! “我可以让你进府,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 这话就像一桶凉水瞬间浇灭了沈锦的心火。 她再没了继续快乐的心思。 那猛然变换的脸色,没逃过顾凌峰的眼。 他眉眼骤冷,轻搭在女人腰身的手松开了。 指腹从她下摆探入,沿着她椎骨缓缓而上。 常年持剑,他的指腹长满了厚茧,粗粝的触感划过肌肤,掀起一阵苏麻又危险的感觉。 轻拨开她后颈散落的青丝,就这么停在她颈部。 盯着她,眼神带着无形的压迫和令人胆寒的危险戾气。 “你不愿意?” 第二十四章我不愿意!顾凌峰第一次妥协 顾凌峰鹰隼般的眸子审视着她。 他想不出沈锦有什么理由拒绝自己,除非……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在哄骗我?”指腹摩擦着她后颈的肌肤,丝丝缕缕的冰凉深入沈锦心尖。 她毫不怀疑自己敢点头,这人下一秒就要捏断自己的骨头。 沈锦蜷了蜷手指,将掌心的薄汗掩藏,昂首直视顾凌峰:“哄骗?”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她冷笑出声:“到底是谁在骗谁啊!” 手掌猛地抓住他衣襟,先声夺人。 “虽然我知道的内情不多,但这门婚事是你父亲镇国公亲口提的吧?” 这场赐婚是沈惜珠回侯府第二个月发生的,也是镇国公主动入宫请旨,甚至牵扯到早已离世的国公夫人。 侯府老夫人曾是宫中第一位女医,镇国公夫人怀胎时有小产的迹象,正是老夫人出手替她稳住胎儿。 只是当年恰逢先帝突然暴毙,如今的天子卷入皇位争夺中,敌国趁机在边境作乱,镇国公披甲上阵,朝廷内斗粮草无法及时送往前线。 身怀六甲的国公夫人亲自登门说服各地商贾征粮,又亲自押送粮草送往前线,这次挡住了敌国的铁骑。 可也是因为此事,导致她在边关小产,随行的老夫人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住了顾凌峰一人。 母死子活。 而这门婚事便是国公夫人孕期时,与老夫人的戏言,只是不知为何沈惜珠回侯府前,两家人谁也不曾提起过。 直至她归来这事才被镇国公重提,定下了这门婚事。 原主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都是因为得知各中内情后,她曾大哭大闹过,一个劲哭喊不公平。 “父母之命,天子御言,能是你顾凌峰一两句话就能随便解除的?”沈锦似是气狠了,脸上的笑撑不下去。 一把将人推开,豁然起身,背对顾凌峰。 “你明明解不了这门婚事,却非要说这种话来骗我,你不就是想知道飞雕的设计,想知道我还有多少类似的想法能帮你打仗吗?你大可以直说,何必说这种话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 她娇小的身子微微发抖,每一个字都染上哭腔。 她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顾凌峰冷峭的眉眼增了几分复杂,看着沈锦背对自己颤抖哽咽的背影,心头第一次生出了些歉意。 “赐婚一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不用。” 沈锦深吸一口气,侧身看他。 眼中泪光闪烁,却又咬着唇,固执道,“如果只是为了这种理由娶我,大可不必,我的婚事不是谈判,更不是买卖交易!不是出自真心的求娶,我沈锦不要!你想要什么,只管派人去侯府告诉我,刚才的话,就当我没听到过。” 说完,她不等顾凌峰反应过来,套上上车时,沐清拾起送来的鞋,撩开帘子出去。 狗男人,好好的气氛,都被他搞没了。 顾凌峰瞳孔骤缩。 马车尚未停下,她会受伤的! 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人,可沈锦的动作太快,已超出他手臂所能触及的范围。 顾凌峰神色暗淡了一瞬。 “沐清!” 声调极为少见染上了急促。 沐清忙不迭勒紧缰绳。 沈锦利落地跳下马车。 “回来。”顾凌峰撩开车帘,沉声道。 她却像听不见似的,大步往前走。 “将军,要属下把人抓回来吗?”沐清低声问。 顾凌峰不发一言,看着前方孤身行走在清冷街道上的小小身影,心中少有的生出了无奈。 “她在气头上,强行动手只会适得其反。”他揉了揉眉心,轻叹:“罢了,跟上去吧。” 沐清满脸惊愕。 跟随将军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将军妥协,而且还是对一个女子! 身后车轮声响起,却始终和沈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像是夜幕下的守护者,一路护送她回侯府。 她悄然勾了下唇角,知道今夜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 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男人应该都不会再提和自己成亲一事。 她只想及时行乐。 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一整片森林这种蠢事,傻子才会干,但又不能拒绝得太狠,除却他各方面都能让自己满意,他的身份、地位,更是她不愿放弃的助力。 她要钓着他,要他歉疚,要他一步一步走进她的陷阱里,直到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行至路口拐角,沈锦眼尖地看见间果点铺还没关门。 记起沈临渊以前喝药后,常会吃些蜜饯,她脚下一转,在身后马车的紧随下进了铺子,买了包蜜饯。 钱是沐清得了授意抢着付的。 “锦小姐。” 刚到侯府门外,管家李伯就沉着脸迎上来。 “主母在前厅等……”话戛然而止,他震惊地看着那辆跟在沈锦后方的马车,“将……将军!?” 郑氏收到信,急匆匆迎出门。 “郡主已不再追究沈锦之过,她今日受了惊,应尽早回房歇息。”顾凌峰坐在马车里,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一句话更是让郑氏憋了一整日的火没地发,连兴师问罪的不敢,只能强笑:“当然,当然。我等了一日,没见着锦儿平安归来,实在是睡不下。好在老天保佑,锦儿无事。” 沈锦懒得看她那副虚伪的慈母嘴脸:“那女儿就先回房了。” 她越过郑氏顶着下人们复杂的目光回院,刚到廊下,冷不防就听见门外顾凌峰冰寒的声音传来。 “既是担心,就该多派些人手出去找,而不是如大夫人这般稳坐厅堂。” 她无声笑笑。 瞧,一个男人但凡上了心,不需要主动示意,就会为她出头。 沈锦没再关注府外的动静回到北院,刚推开门,一道阴寒之声自昏暗角落中响起。 “沈大小姐好生得意啊。” 一抹烛火倏然亮起。 猩红的光晕映照出那一抹坐在木椅上的清瘦身影,男人本就冷白的肌肤陇上一层暗色,像是一条阴暗毒蛇。 凝视她的眼神满满的尽是嘲弄和冰冷恶意。 “不过你也该得意,大闹郡主生辰宴却能全身而退,更凭借一具飞雕名震帝都。就连我这个和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竟都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 语调刻薄,仿佛这些日子的旖旎没有发生过,又回到了初见时那般,恨她入骨之态。 第二十五章不听话的狗 “主子。” 屋中伺候的阿笑跟看见了救星似的,忙跑到沈锦身旁,低声说:“大少爷正午就过来了,一直待在您房间里没离开过。样子可吓人了。尤其是听见下人传来的消息,脸色就没好过,跟要吃人似的。” 阿笑抖了抖,显然这一日她也吓得不轻。 “嗯,辛苦你了。”沈锦揉了揉她的脑袋,语调慵懒像撸猫似的:“下去歇着吧。” “诶?”阿笑愣怔了一下,走时一张脸红透了,同手同脚险些被门槛绊着。 沈锦有些忍俊不禁。 “你倒是男女不忌,连个下人也要勾着?”沈临渊只觉这一幕该死的刺眼,刺人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沈锦沉下脸,大步走到男人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椅中的男人。 “沈临渊,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她不知这人的怒气从何而来,累了一日,还要面对这人的阴阳怪气,沈锦懒得忍。 随手丢掉拎着的黄油纸。 里边包好的蜜饯滚了一地。 “要发疯滚回你的院子。” 沈临渊全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像是僵住了般,怔怔看着脚下的干果。 年幼时他总嫌药苦,每每服了药就爱吃些蜜饯去涩。 可自从有一回被沈锦发现,嘲笑他一个男子竟爱吃姑娘家的甜食后,他再没碰过此物。 “这是你特意给我带回来的?”他声音虚浮发颤,有些不太敢相信。 沈锦冷冷扯了下嘴角:“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也配?滚!” 她一脚踢在沈临渊腿上。 他没躲,生生挨下了。 沈锦没收力,这一脚踢得他生疼,却也将积攒在他心中整整一日的愤怒、担忧还有那丝道不明的妒,通通击碎。 只剩下难以言状的复杂。 原来她记得。 这个时辰街上的铺子都关完了,她得找多久费多大的心力,才能找着这些蜜饯? 沈临渊好似看见她孤身一人走在清冷街道上,一条街一条街找寻的场景。 那些问责和讽刺霎时间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白日见将军府真如她所想登了门,只是一腔好意被人抢先,愤怒又不甘,才忍无可忍守在这儿,见了她就压不住想要发泄。 可这些话他羞于启齿。 那样的心思太难堪了…… 沈锦等了会儿,见他跟个哑巴似的也失了耐心。 “滚!”她背过身去,看也不看沈临渊径直往床榻走。 身后先是一阵安静,没一会儿便响起窸窸窣窣的碎响。 房门开启又合上。 她回身一看,恰好看见男人滚动的衣摆消失在关合的门缝外。 地上滚落的蜜饯不见了踪影,连那黄油纸也被他收走。 沈锦眸光闪了闪,叫了阿笑进来伺候。 阿笑一边帮她拆去发髻,褪去了外衫,又用温水浸了毛巾递去,嘴上也没停:“奴婢瞧大少爷走的时候,脸色好像不太好。瞧着像是失了魂一样。” “嗯。”沈锦漫不经心地应着:“敢反咬主人的狗,总要多挨几次打,才能学乖。” 阿笑听得茫然:“咱们院里也没养狗啊。” 沈锦笑着抬手戳了下她的脑门:“你不就是吗?” “主子!”阿笑红着脸跺脚,那单纯可爱的样子直把沈锦乐得不行。 女人愉悦的娇笑透过门缝,随风飘到院外,那孤身站在风雪中的男人耳中。 他脚下微动,想折返回去又怕惹了她不快。 手掌轻覆上衣襟内那小心装好的干果。 “还是明日吧。” 明日她气头消了,当不会再赶自己走了。 …… 沈临渊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早便亲自去了伙房要了北院的膳食亲自送去。 季行舟那辆标志性的奢华马车也早早抵达侯府。 可惜两人谁也没见着沈锦。 今早她就收到宫里传话,乘马车进宫面圣。 层层宫门递进,高墙红瓦,一座座精美的宫殿渐次坐落在晨光中。 此时正值早朝刚散,沈锦下了车跟着小太监一路向御书房而去。 一席浅蓝色襦裙外搭着银白轻裘,妆容很淡,将那本就如雪玉雕琢的五感衬得越发素艳。 三五成群的朝臣迎面走来,瞧见她,神色都有些惊疑,像看什么新奇物件似的。 沈锦微笑着一一颔首。 落落大方的姿态,更让过去见过她的大臣们感到极其的违和。 怎么也无法将眼前人和记忆中嚣张跋扈,时刻都跟只开屏孔雀一样的女子联系到一块儿。 耳畔小道上骤然响起轮椅碾过的轱辘声。 “走吧,皇上在御书房等你。” 沈锦没转头,就像没听见一般,朝众臣莹莹拜别后,又继续跟着小太监前行。 这…… 朝臣们面面相觑。 侯府这位哪来的胆啊,竟敢把定北将军无视到彻底。 有人壮着胆子抬头,以为会看见顾凌峰震怒,毕竟这人自与北羌一战大捷废了腿后,性子越发阴沉不定,在帝都城杀人那是常有的事。 可出乎他们预料,顾凌峰脸上竟不见丝毫怒色,反倒像是……无奈? 他们只觉得惊悚,正欲再看,沐清已推着人跟了上去。 小太监很有眼色加快了脚步,拉开了和沈锦的距离。 轮椅几乎和她并齐。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左侧飘来:“发了一整夜脾气还没发够?” 沈锦充耳不闻。 那毫不掩饰的无视叫顾凌峰终是没忍住沉了脸。 沐清更是出口训道:“将军一下朝得知皇上要召见你,便特意在小道上等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将军愿意迎她入门,那是给她脸,看得起她,她竟还闹起脾气来了? 沈锦脚下一顿,转身:“需要我现在就跪下来,跪谢将军大恩吗?” 她抿着唇,话是看着顾凌峰说的。 眼中有未散的怒,还有满满的委屈。 只一眼就让顾凌峰刚升起的心火,啪地一声散了。 “沐清,不得无礼。”他斥道,而后又看向沈锦。 昨夜那些话的确是他临时起意,他也没想到沈锦的反应会那样大,但要他低头服软,他做不出来。 只道:“今日早朝皇上已为飞雕一事,问询过陈墨白,知晓是你的主意。此番召你进宫也是为了此事。” 沈锦心如明镜。 她设计那飞雕又故意在人前展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却为郡主贺寿,更是为了吸引上位者的主意。 女人的样貌的确是一件利器,但也只是敲门砖。 她要让男人们做她手中之刃,就得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才能稳稳握住这把刀。 第二十六章欲擒故纵,天子的赏赐 心思转动,沈锦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低垂下头,耳边几缕青丝落下又被晨风吹起扫过她白皙的侧脸,唇角抿着,神色不似前一刻的冷漠,倒多了几分姑娘家耍性子似的别扭。 像是领悟了他的好意又余怒未消,沉默片刻后,才低低地应了声:“……嗯,知道了。” 顾凌峰瞧着,眼中不禁有零碎笑意漫开,不再提昨晚的不愉快,跟着她边往御书房去,边道:“无需太过拘谨,圣上此次召你面圣除却存了想看你的心思,也是为了奖赏你。” 他顿了下,语调染上揶揄:“你不如趁此时间想想,要何种赏赐。” 沈锦噌地抬起头,凤眼程亮:“什么都可以吗?” 要什么她早就想好了,但梯子递到面前再拿乔反而过了。 欲擒故纵这一套,她一向玩得很溜。 “合理范围内都可。”顾凌峰沉声说。 话音刚落,就见沈锦不满地嘟起了嘴:“你就不能说明白点吗?” 小手轻搅着衣袖,嘟哝:“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头一回被圣上单独召见。” 顾凌峰还真不知此事:“你既是侯府嫡女,怎会……” 他忽然止住话,后知后觉想起来沈锦过往的名声,实在是不堪入耳,自然入不了宫中贵人的眼,更莫说是得见天颜了。 瞧着她惴惴不安的可怜样子,他不期然回想起赐婚那日沈惜珠在天子面前的表现。 不卑不亢,礼数十足。 虽不是侯府养大,一身气度却比沈锦更像侯府之女。 人总会对弱者生出怜悯,更何况还是一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让他动过娶亲念头的弱女子。 顾凌峰容色微缓,语气带着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安抚:“你只管大胆提就好。” “万一惹圣上不高兴了呢?”沈锦小声问。 “有我。” 回答铿锵有力。 沈锦先是一怔,随即缓缓扬起唇角,眉眼间的余怒一扫而空。 “那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哦~不管出什么事,你都要帮我担着。” 毫不掩饰的愉悦和依赖写在她灿亮明媚的小脸上,像是一束光洒落进顾凌峰冷寂的心潮,掀起一阵温热暖阳。 不过几句承诺就让她忘了和自己置气的事。 顾凌峰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单纯好哄的性子,帝都城那些人是瞎了眼么?竟会传她刻薄又恶毒。 …… 御书房内,除了天子,以太子为首的多位皇子亦在龙案下首,皆是一身朝服,个个如人中龙凤,相貌堂堂。 沈锦一进门就被这满室的男色惊了一瞬,然而最让她惊讶是当今天子晋文帝。 这人远比她想象中年轻,五官立体如刀削,面上虽笑着,但那双眼却似容纳百川的深海,敛尽所有锋芒,温和却又不失威严。 正是一个男人魅力的巅峰。 一个成熟内敛的掌权者。 可惜被无数女人用过了…… 沈锦收回视线,低垂的长睫遮挡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 “你就是沈锦?”上方天子目光凝落在她身上,“抬起头来。” 语调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沈锦缓缓抬起头:“臣女见过圣上。” 那张低掩的面容彻底曝露在所有人面前。 眉黛娟秀,肤白如玉,雅青的长睫一扇一扇的,像只意外落入狼群的小兔子,怯生生的,叫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晋文帝眸光微闪,那一抹惊艳快得像是沈锦的错觉。 “擅自带郡主跳摘星台,致使长公主受惊。沈锦,你可知罪?” 天子一怒,满殿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顾凌峰猛皱起眉头,正欲替沈锦说话,却听她道:“郡主说不怪臣女的。” 她攥紧手指,一副强忍害怕的模样:“而且那飞雕是陈大人亲手所制,臣女检查过没问题才敢带郡主试飞……” “你还有理了?”晋文帝神色辨不出喜怒。 沈锦一撇嘴:“臣女不敢。” “只是嘴上不敢吧。”天子审视着她,忽而展颜一笑,“瞧瞧,看着跟只兔子似的,骨子里倒是大胆得很呐。” 以太子为首的众皇子当即笑着附和。 殿中紧绷的氛围顿时一松。 “陈墨白说那飞雕乃是你的设计?”晋文帝话锋一转,“可朕怎么听闻你才学浅薄,连大字也不识几个?” 话里暗藏试探。 沈锦早有准备:“臣女从小一看书就头疼,就喜欢摆弄些新奇的东西。臣女怕被人看见说玩物丧志,只能背地里自己弄。” 比起换了个内核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她给出的解释更容易让人信服。 “这么说来你还有不少类似的巧思?”晋文帝立刻捕捉到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嗯,皇上也喜欢吗?”沈锦霍地抬头,直视天子,神情尽是寻到知音的惊喜。 那太过直白坦诚的反应,倒是让天子对她的解释又信了一分。 “今后不用偷偷摸摸钻研,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告诉陈墨白。你的巧思并非玩物丧志,于朕,于朝廷皆有大用,也算是立了功,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先恐吓再试探再施恩。 不愧是帝王,手段了得啊。 沈锦暗道,面上却是一副懵然之态:“臣女的想法真有皇上说的这么好吗?不是玩物丧志,也不是爹娘说的那么没用?” 晋文帝闻言,眉心微皱。 他只听说广安侯府夫妇自幼视她如掌上明珠,即便她被揭穿身份,也要将她留在府里。 可听这话,似乎另有隐情? “朕金口玉言,岂会哄骗你一个小姑娘?” 沈锦瞳孔一缩,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又像是多年的认知被突然推翻,呆呆地呢喃:“所以我不是废物,我喜欢的东西是有用的!可为什么爹娘他们……” 她恰时收声,贝齿紧咬住下唇。 朱红的唇瓣咬得泛白。 顾凌峰只觉得那若隐若现的齿印分外扎眼,忍不住道:“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皇上。” 别再咬了,她就不怕咬出血吗? 沈锦恍若被惊醒,脸上浮现出距离的挣扎。 晋文帝好整以暇睨着她。 半晌后,她眸光一定,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朝着天子深深拜下。 “臣女想要的赏赐只有一件,求圣上恩准,允臣女离开广安侯府,另立女户!” 第二十七章你哭了?是不是顾凌峰欺负你了? 自离开御书房,顾凌峰的目光就没从沈锦身上离开过。 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的要求过分了?”沈锦蓦地转头,她刚哭过,眼中水汽未散。 连那蝶翼般颤动的长睫都挂了泪珠。 顾凌峰手指微蜷,竟生出想替她拂去的冲动,好在他还记得此刻是在宫里,生生压下心头的冲动。 “若非事出有因,你万不会如此。” 沈锦一震,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委屈,远没有旁人亲自调查来的真实。 她苦笑了一下,只说:“都过去了,那些事我不想再提。”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顾凌峰心中怀疑加深。 她在侯府必定受尽了委屈,才会连提都不愿提,更是不惜冒着被世人辱骂的危险,也要请旨离开侯府。 “你……” “沈锦!”远端乍起的人声打断了顾凌峰的话。 两人齐齐侧目,便见季行舟正从宫廊深处疾奔而来,红衣飞扬,健步如飞。 又是他! 顾凌峰猛地沉下脸,目光控制不住落在沈锦身上。 “你怎么来了?”她惊呼道,面上除了诧异,顾凌峰没瞧出别的不该有的情绪。 眉心拢起的褶印松开了些,却又在下一瞬皱得更紧。 “小爷一大早就去侯府找你,听说你进宫来了,就赶过来看看。”季行舟急停在沈锦身前,这个距离足够他看见沈锦微微泛红的眼睛。 “你哭了?”他一把捉住沈锦的手,“谁欺负你了?” 注意到一旁的男人,他顿时就有了怀疑的对象。 “是为了昨晚的事?”他可没忘记这人昨夜做过什么,“有什么你冲小爷来!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顾凌峰你好意思吗!” 那不分青红皂白着急为沈锦出头的阵势,叫顾凌峰满心不悦。 越看这人,越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季小公子以什么身份质问本将?” 季行舟喉咙一堵,张了张口,却是没想出他和沈锦是什么关系。 冤家? 仇人? 昔日的同窗? 怎么说好像都不对。 “要你管!你少跟小爷扯这些有的没的。小爷问你,是不是你把她弄哭了?” 顾凌峰凝眸看他,嘴角扯出一抹森冷弧线:“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近乎挑衅的言语让季行舟心火瞬间高燃,拳头都捏紧了。 硝烟顿起,沈锦忙出声:“不是。” 她不着痕迹挣脱了季行舟的手。 “和他没关系,你别乱冤枉人家。” 温软如细雨般的声音,吹散了季行舟心中那骤然升起的怒火。 “真的?”他半信半疑,注意力全在她落泪这事上,竟是没发现沈锦避嫌的举动。 沈锦轻弯了弯眉眼:“嗯,而且今天多亏了将军在,不然见了圣上,我都不知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了。” 她笑吟吟看向顾凌峰,泪洗过得眸子亮晶晶的,盈满了真挚的感激。 顾凌峰冰寒的容色好转了些。 “那是小爷来晚了。”季行舟冷哼,有些看不得她看别的男人,脑子一热,竟跨步到两人之间,跟堵人墙似的。 “行了,谢也谢过了,走了。”他一抬下巴,全然不觉得沈锦跟自己走有什么不对。 那理所当然的姿态,让顾凌峰霎时冷了眼,眼神宛若刀锋,冷冷擦过他碍事的身体,锁定在那一抹隐露出来的浅蓝上。 “只是口头感谢?”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 沈锦愣了愣。 季行舟更是瞪圆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就连身后推轮椅的沐清也错愕地低下头。 将军这是在向一个女子讨要谢礼? 顾凌峰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但话已出口断无收回的道理,且他是真不愿看沈锦随这么个玩意儿离开。 手指不经意拂过小腹。 沐清顿时秒懂:“今日将军早早便入了宫,又一直等着沈姑娘来,直到现在都还未进食。” “你等她干嘛?”季行舟只觉得古怪。 顾凌峰却一个正眼也不给他,只看着沈锦,无声等待她的答复。 若是没有季行舟,沈锦倒也不介意做这回东。 她暂时还不想翻车,便道:“下次吧,一会儿圣旨到了侯府,怕是还要引起不少的事端。” “什么圣旨?”季行舟听得一头雾水。 顾凌峰慢条斯理整理了下袖口,语气带刺:“季小公子来晚了,不知道也不奇怪。下回再担心谁,记得赶早。” “你这家伙!”季行舟气得黑了脸。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这么讨厌! 不就是有官职在身,恰好在宫里吗?要不是他嫌朝堂上那些弯弯道道太麻烦,不肯入朝为官,今日能有他顾凌峰什么事! “哼,来得早又怎么样?沈锦,别搭理他。小爷的马车就在宫外,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顾凌峰一听,冷笑出声:“季小公子一日两次登门,是嫌她的麻烦不够多,非要惹来非议才肯罢休?” 说完他看也不看季行舟,只对沈锦道:“用膳一事日后再说,我先送你回去。” “不行!”季行舟气呼呼朝沈锦瞪来,“不准坐他的!” 两个男人都在看她。 沈锦:“……” 她已经眼尖的发现不远处有宫人正朝这边张望,轻咳了一下,然后扬起歉意地笑容:“侯府的马车也在宫外,就不劳烦你们了。” 这种时候什么选择都是错,倒不如不选。 她出了宫门便径直登上马车。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天子召见又当着多位皇子、宫人的面对沈锦连声夸赞。 她人尚未回府,消息就已经传入了郑氏耳中。 “皇上召她进宫不是要问责,而是要嘉奖她?还当众对她称赞有佳?你确定消息是真的?” 她难以相信,沈锦闯出这么大的祸,害得绮洛郡主险些受伤,长公主都快吓晕了,可宫里竟然也和郡主府一样,不追究不问责? 李伯点头:“外边都传遍了,说是皇上看中了锦小姐的飞雕,故而才要对她嘉奖。宫里的赏赐想必一会儿就该到了。” “娘……”沈惜珠咬了咬唇,“都怪女儿没用,那么好的机会都没能把握住,反倒是让姐姐大出风头,让娘失望了。” “这事哪能怪你!分明是那沈锦处心积虑,暗地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不就是赏赐吗?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就算得了赏,那也要归入侯府私库,落不到她手里去。”郑氏狠声道,心中已盘算好待赏赐一到立刻收起来。 她明面上还是沈锦的母亲,替她代为保管谁也挑不出错来。 第二十八章想要她,顾凌峰对情敌重拳出击 “吁——” 马车忽然急停,沈锦刚稳住身子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车上可是沈大小姐?” 不等她回答来人就径直上了马车,车帘挑开,男人板正的身影映入她眼帘。 一席藏青色朝服裁剪合宜,大步进来时,衣袍上祥云刺绣晃动,云间飞鹤展翅欲飞。 自来熟似的在她身旁坐下,全无男女不同席的顾忌。 “昨夜本官托将军交予你的私信,沈大小姐应该看过了。”他熟练地从袖中拿出一叠纸和木炭笔。 骨节分明的细长指骨稳稳捏住笔杆,细碎的伤口遍布双手,清晰可见。 “请沈大小姐逐一告知,以便本官改进。” 他正襟危坐,一双炯炯有神的星目黏在沈锦脸上。 眼神中没有对女子容貌的惊艳,只有对匠木之道的专注和狂热。 沈锦:“……你是陈墨白,陈大人?” 她有些不太确定。 昨日见到的陈墨白形象狼狈,风尘仆仆,一张脸覆在灰土尘屑下,加上昨日她的注意多在绮洛郡主身上,倒没太关注此人。 却是没想到,这人的样貌竟这般出众。 不似顾凌峰那般冷锐极具压迫性,也不似季行舟张扬俊美,更不似沈临渊那般阴湿危险,乌发冠簪,文质彬彬,透着股俊秀的书生气。 如果忽略掉他紧盯着自己不放的灼热眼神的话。 “正是本官。”陈墨白点头,“行礼就不用了,先说要事。” 这人倒真是满心满眼只有匠木之术啊。 狂热的小学究么? 沈锦眸光潋滟,眼中掠过一丝兴味儿。 “飞雕体型略大,过于笨重,不利于控制。若要改良,只能从制造骨架的原材下手,选用更轻便的铁木。” “昨日的飞雕可运载两人,这也是飞雕能运载的人数上限,且人选不可体型太重,很容易导致飞雕失衡。若要用以行军,最好只一人,否则目标太大,只会成为活靶子。” “颜色上,最好以黑白两色为主,利于隐藏。” …… 陈墨白越听神情越发激动,奋笔疾书,嘴里念念有词:“风速、阻力、颜色……没错,都得考虑进去,还要再多改良几次。” “沈小姐!”他忽然停笔,一把抓住沈锦的手腕,“我们现在就去工部!” “啧,上去那么久他怎么还不下来?” 季行舟坐在后边的马车里,眼看着陈墨白都上去一刻钟了,顿时有些坐不住,挑了帘子就要过去瞧瞧,人还没下车就看见车旁陈墨白的随从不知得了什么命令,竟上了马车把侯府的车夫撵下来。 驾着车在前方路口改道,疾驰而去。 “不是!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这个方向可不是去广安侯府的。 愣怔间,将军府的马车自他身旁疾行而过。 赫然是追着沈锦去了。 “走,我们也跟上去!” 马车抵达工部,沈锦被陈墨白一路拽着进去。 一张张绘制着飞雕的图纸散落在地上,铁木堆积如山。 院子里还放着好几个未完成的滑翔飞雕,好几个工部的匠人围在飞雕旁摆弄。 一听她是沈锦,瞬间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她各种问题,尤其是控制。 他们曾多次试飞,但无一例外全都以失败告终。 唯一成功的一次就是沈锦。 她有过太多次滑翔的经验,面对着工匠们求知的热情,颇有耐心地一一解答。 沐清推着轮椅在工部长廊下停步,看着前方院中领着工匠站在数座飞雕前,向工匠讲述控制之法的女人,心中大为震撼。 “……那真是沈锦吗?” “是她。”顾凌峰低声道,目光穿透层层人群,锁定在那一抹娇小的身影上。 正午的日光浓烈,落在她身上,那一席白色轻裘好似镀了层灿金色的辉光,耀眼又绚烂,诱人着迷。 “世人眼拙,皆被传言所惑,才会令美玉蒙尘。” 若是两天前听到这话,沐清必会觉得将军被这女人迷了心蒙了眼,可此时此刻,他却只有满心认同。 “若是这样的女子,的确比那所谓的侯府之女更适合站在将军身旁!”他发自内心的感叹。 这话说到了顾凌峰心上。 “只是将军。”沐清忽然想到什么,面露迟疑:“国公爷那边,未必会同意您解了这门婚事。” 顾凌峰眼中的温色顿时冰封。 “我早已非国公府的人,我的婚事由不得他来做主。” 之前是他不在意,他心中无人,娶谁都一样,更何况那是母亲生前之愿。 可如今…… 看着院中的女子,顾凌峰清楚听见自己心中那道声音。 想要她。 就是她! 沐清张口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后方跟来的季行舟又忍住了。 少年宛若石化般呆愣在长廊之中,望向沈锦的目光有震惊更多的却是陌生。 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人和记忆中,嚣张跋扈惹人讨厌的女子放在一块。 “她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东西了?这种事小爷怎么不知道!” 顾凌峰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季行舟脱口而出的低喃。 余光凉凉自他身上扫过,将他呆若木鸡的样子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愉悦。 “这才是真正的她,不过季小公子和她关系浅薄,如外人一般不知情也不奇怪。” 平静的语调下是刻意流露出的熟络。 一声外人更是如闷锤砸懵了季行舟。 他剑眉倒竖,不服气地道:“小爷是外人,那你呢?你算什么,内人吗?” 顾凌峰好整以暇地挑眉,慢悠悠吐出一句:“至少本将比你更了解她。” 他冷峻的面容上丝毫不见任何惊愕,仿佛早已对沈锦表现出的这一面有所了解。 季行舟满腔的不服像是被人无情戳破,一时间竟是连反驳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素来张扬肆意的小霸王,第一次尝到了挫败。 见状,顾凌峰面色稍缓。 “本将不知她和你有何过往。”但从这两日的所见,他们之间必是关系匪浅。 他已将沈锦视作自己的囊中物,对待这等潜在的敌人,自是要不留余力将他那些有可能萌生的念头扼杀。 “但你看见了,她和你并非同路人。” 顾凌峰语气凉薄又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以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还望季小公子今后自重,莫要让她因你的纠缠再遭世人非议,为你蒙羞。” 第二十九章季行舟被点醒,认识自己的心意 季行舟面色颓败。 他的纠缠会让沈锦蒙羞? 他下意识向院中望去。 沈锦也恰时看过来,一眼就看见她的小狼狗一副备受打击之态,虽然不清楚个中缘由,但狗伤了心做主人的自然要给些抚慰才是。 她轻扬起唇角,隔空朝季行舟笑着颔首。 那忽然展现的明媚笑靥如同一记强心药猛地注入季行舟心尖。 他哼笑一声,一扫前一刻的颓败:“小爷和沈锦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评价。这么有闲心,倒不如多想点法子,治治你这双残腿。” 他一向嘴毒,顾凌峰戳他心窝,他当然也要回报一番,哪疼往哪儿捅。 “省得他日你那位未婚妻入了门,连房事都还要一个女人主动。” 顾凌峰面色森寒,手掌不期然握住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膝。 “你找死!”沐清手中长刀出鞘,刀刃直指季行舟咽喉:“将军的腿伤是为朝廷所受,岂容你这般羞辱!” 季行舟怔了怔。 他方才的确是图爽快才会说出这话,一抹懊恼飞快闪过,但他要服软认错,绝不可能! 他梗着脖子道:“是他顾凌峰先羞辱小爷,小爷不过是回敬一番,你激动什么?” 沐清持刀的手隐隐发颤。 沈锦眼看局面不对,隐隐还听见腿伤之类的话,心头顿时一紧。 “你们好吵呀。” 这话一出,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众工匠当即转过头。 嘴上虽然没说,但看向季行舟三人的目光都带着被打扰的谴责。 陈墨白更是沉了脸:“此处是工部,外臣不得擅入。” 顾凌峰睨了沐清一眼,待人收刀回鞘后,才慢条斯理道:“本将亦想听听沈大小姐的高见,有利于本将日后领兵布局。” 这理由合情合理,陈墨白点头算是接受了,随后又看向季行舟。 季行舟:“……”该死!他怎么就没官职在身呢! “小爷对这飞雕很感兴趣,旁观看看,你们忙你们的,不必理会小爷。” 他说到做到,之后半日再没和顾凌峰说过一句话。 两人皆沉默地看着沈锦,虽站在同一条长廊中,却好似隔着一条长河。 不少工部的官员见状,心里都泛起了嘀咕:也没听说这二位有什么过结啊?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一个是帝都城有名的小霸王,八竿子打不着一起,怎么如今看起来却跟有仇似的? 金乌西坠,沈锦再三辞行才终于在一众工匠惋惜声中,‘逃离’了工部。 陈墨白亲自送她出的门。 “沈大小姐今日所授令我工部上下受益匪浅,待过几日改良好飞雕,下官必亲自请沈大小姐前来查阅。” 说话间他又摘下腰间的腰牌。 “此乃进出工部的令牌,沈大小姐今后若再有什么奇思妙想,只管来我工部便是。” 一板一眼的样子,让沈锦瞧着只觉得有趣。 “好~”她伸出手接过那腰牌,尾指不经意轻划过陈墨白掌心。 一触即逝的酥痒,轻如鹅毛拂过。 陈墨白一震,两只耳朵微抖了抖。 哦呀,意外的敏感呢~ 沈锦笑弯了眉眼,毫无始作俑者的自觉:“陈大人可是冷了?” 陈墨白收紧手掌,掌心那陌生又奇异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不是。”他有些不自然地回道。 后方跟出来的季行舟越看越觉得不对,不耐地催促:“行了,有完没完,大冷的天赶紧上马车去吧。” 他接过小厮递来的暖炉,一把塞沈锦手里。 “你也不嫌冷?” 余光瞥了眼陈墨白,偷偷和沈锦说:“长得又不俊,板着脸看着都无趣,跟个老古板似的,你干嘛和他说那么多?还收他的腰牌。” 瞧着沈锦指尖轻勾的令牌,只觉得碍眼。 “人家都送了,我总不好拒绝吧?”沈锦无奈道,轻眨一下眼睛,压低声音:“就像你那块暖玉,我不也收下了吗?” 原来她还记得!没丢! 季行舟难看了大半日的脸色瞬间放晴。 “那玉很贵重吧?赶明儿我还给你。” “还什么?”季行舟白她一眼,“一块玉而已,给你了你就收着。小爷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若是喜欢,小爷那儿多得很,哪日你得空到小爷那儿去,随你挑。” 沈锦闻言,古怪地看着他。 “你那什么眼神?” 沈锦轻叹一声,声音又低又轻:“突然对我这样好,季行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会让我误会的。” 误会? 季行舟有些懵。 “和他说了什么?”顾凌峰睨了眼魂不守舍的少年,跟上沈锦,在她登上马车前,问了句。 “不过是谢他昨日生辰宴上暗中帮我的好意而已。”沈锦极其自然地说道。 昨日宴席上那一幕,顾凌峰也看见了。 见她这般坦白的说出口,愈发肯定她与季行舟之前没有别的不该有的关系,若说有,那也是那人单方面纠缠她,与她无关。 他漠然颔首,不着痕迹将她手中的暖炉拿走。 “嗯?”沈锦面露惊诧。 “我手冷。”顾凌峰面不改色道。 沈锦玩味儿地哦了一声,忽然凑近他,吐气若兰:“我看不是冷,是将军你在吃味儿吧?” 女子的幽香伴着温热的吐息洒落在他耳尖。 顾凌峰捧着暖炉的双手猛地收紧,耳尖传来的热像是火星溅入他心尖,连带着一颗心都荡开了涟漪。 他抿了抿唇,错开眼,不答反道:“时间不早了,你该回了。” “将军这是在转移话题吗?”沈锦笑得越发灿烂。 若非不远处季行舟和陈墨白都还在,她非得再逗逗这人不可。 可惜了…… 她故作自然地直起身,顺手替顾凌峰拂去了肩上的雪花。 好似她的突然靠近就只是好心为他扫雪般。 一路目送她离去,顾凌峰也上了车,只是马车没行出多远,车窗帘就忽然挑开,一个精致的暖炉在空中化出道抛物线,而后像垃圾似的砸入积雪堆中。 季行舟没看见,满心满脑都在回想沈锦刚才的话,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小爷一番好意送她东西,她误会个什么劲儿?”他拧着眉嘀咕。 身后小厮弱弱地提醒了一句:“少爷到底是男子,沈小姐又是没出阁的姑娘,您这连番赠礼,可不是叫人误会您对她有那种心思吗?” “嗯?”季行舟愣怔了一瞬,随即整个人似是被惊醒,瞳孔骤缩:“你是说小爷对她……” 他宛若炸毛了似的,连声否认。 “不可能!绝不可能!小爷就是看她可怜,才想着帮她一把!又怕那混蛋顾凌峰欺负她,没错!就是这样!小爷对她才没有别的不该有的心思!” 小厮缩了缩脖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反驳:“可少爷您要真没那份心,昨日何苦赠她暖玉,又在城中苦寻她一日,今日更是一早就登门,还着急忙慌赶进宫,今日更是跟了沈姑娘一整日。” 他顿了顿,目光在自家少爷那红透了的脸上停下,大着胆子提醒。 “而且您这脸红的样子,说您没那意思,您说谁信啊!” 季行舟愣在了原地,下意识抬手,却只摸到脸上一阵的沸烫。 他倏地瞪圆了一双眼睛,想驳斥,喉咙里却又像堵了块石头似的。 掌下的温度那么真实,一日来那被牵扯的情绪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从没有往那种方面想过,然而小厮的提醒却叫他如醍醐灌顶。 一脸恍惚地喃喃:“我对沈锦那女人竟然抱着那种心思吗?” 第三十章沈临渊取悦她 回到侯府时,天彻底暗了下来。 灯笼摇晃,烛火穿透高墙,依稀能听见府中热闹的人声。 沈锦等着车夫上前叫门,突然身旁掀来一阵寒风,那从阴暗角落伸出的手猛扣住她手腕,嗅着那股随风而来的熟悉药香,沈锦没太多挣扎任由对方将自己拽入阴影里。 府外大树枝条交错,她被一股不轻的力量抵在粗壮树干上,男人清瘦的手臂撑在她脸庞,宽袖擦过肌肤,近在咫尺的胸膛剧烈起伏。 “正午就出了宫,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男人阴沉带着风雪的气息将她困住,声音有些哑。 “去了哪儿,跟谁?顾凌峰,还是季行舟?” 沈锦心头一跳。 伸手抵住男人的胸膛,微昂起头:“又派人跟踪我?” 沈临渊的脸逆着光,发冠淌了雪,青丝透着股湿润,也不知在这冰天雪地里等了多久。 他神色晦暗,消瘦冷白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宛如一头隐忍却又狂躁不安的兽。 听见沈锦的话,瞧着她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沈临渊呼吸骤然加重:“不是。” 沈锦嗤笑:“随你怎么说。” 她明摆着不信,却又懒得与他争论,掌下使劲推了把:“让开,你挡我路了。” 见他不动,沈锦抬脚踹上他小腿。 骤然传来的疼痛让沈临渊本就苍白的脸庞更白了一瞬,身体瞬间僵滞,沈锦顺势推开他,径直向府门走去。 一句话也不愿和他多说的冷漠像是一把刀,狠狠捅进沈临渊心口,一股难以言状的恐慌涌上心头。 他长臂一伸,急急抓住沈锦的衣袖。 “……没有派人跟踪你。” 语气再没有了刚才的阴鸷,又低又轻。 抓着她衣袖的手不自觉收紧,指骨隐隐泛起一阵青白色。 “只是担心你,才派了人去找你。” 可找到的不止是她,还有将军府和兵部尚书府那两辆停在工部外的马车! 车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想知道他们在工部干了什么,想知道为什么会三人同行。 那些在他心里折磨他整整一日的疑问和惊怒,这一刻,在她的冷漠下土崩瓦解。 他喉结微动,声音发涩:“真的只是担心……昨夜也是……” 沈锦停下脚步,却仍是不肯看他。 沈临渊神色暗了暗。 他宁肯她像昨晚那样,也好过现在的冷漠。 “雪肌膏我用过了,你买的那些蜜饯,我也吃了。” 沈锦微侧过头,看着笨拙的想要证明什么的男人,仿佛看见了一条不小心咬了主人,懊恼心虚极力想要讨好的狗。 “所以呢?不高兴的时候各种问责,尖酸刻薄。庶兄这时候又摆出这副样子,有意思吗?” 一声庶兄唤得极其嘲讽,沈临渊从没觉得这个称呼如此刺耳过,刺耳到像是一根根针扎得他心口疼。 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局面,更不知要如何才能让她消气,只是固执地紧攥住她的袖口。 “松手,别让我说第二次。”沈锦冷声命令道,“我最讨厌不听话的东西。” 讨厌…… 沈临渊眸光猛颤,终是在她冰冷的凝视下,一点点松开了手指。 沈锦转身就走。 府门已打开了一条缝,院中的下人个个面带喜色,看见她,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不似平日的厌恶,带着几分惊奇,甚至是畏惧。 沈锦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紧接着是沈临渊低哑的声音。 “宫里的赏赐午后就到了府上。”他抿了抿唇,见沈锦没说话却也没排斥自己的跟随,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些。 “如今帝都城人人皆知你的飞雕得到了圣上的夸赞。”他顿了下,欲言又止。 “要说什么就一口气说完,不想说就闭嘴。”沈锦冷声道。 沈临渊蜷了蜷手指,声音压得很低:“不过那些赏赐一到就被大房收进库房,说是要替你代为保管。” 大房,郑氏。 沈锦面色一冷:“呵,她倒是好算计。” 算盘珠子都弹到自己脸上来了。 可惜她如意算盘注定会落空。 沈锦轻抚了下衣襟内那自离开御书房,就一直放置其中的物件,唇角悄然勾起。 担心她冲动,沈临渊忙提醒她:“她仍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侯府主母,你未出阁,由她代为保管合情合理。你若要与她争论,只会落人口舌。” 说着,他探手入怀从衣襟内取出一样东西,轻塞到沈锦手中。 “这是摹刻的库房钥匙,你明面上不便和她正面冲突。但有了这把钥匙,等哪日大房不在,寻到机会或许能在暗中将那些赏赐掉包转移。” 沈锦怔了怔,指腹摩擦着掌心的物件。 丝丝缕缕的冰凉透过手掌传来,让她心中窜起的那丝怒散了几分。 她什么也没说,只将钥匙收下回到北院。 阿笑还没睡,见她回来忙去了伙房匆匆热好饭菜,伺候沈锦用膳。 小姑娘一边伺候,一边偷瞄了木头桩子般杵在沈锦身后的男人一眼,压低声音说:“这些都是大少爷白天吩咐的,一直让伙房给您留着,不论您什么时候回府,热一热就能吃。” 无论是特意准备的库房钥匙,还是这一桌的菜肴,都取悦了沈锦。 她支走阿笑,轻托着腮帮偏头看向沉默不言的男人,左手隔空点了点身旁的空位。 沈临渊呼吸一滞,晦涩暗淡的眼眸深处仿佛亮起了微光,缓慢踱步至她身旁坐下。 “你有心了,弄到这东西费了你不少心力吧?”她轻转着手中的钥匙,似笑非笑。 侯府的管家权一直被郑氏捏在手里,库房的钥匙也只有她有。 可想而知,沈临渊要拿到此物又匆匆找人复刻,必是动用了不少府里的眼线和手段。 “渊哥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不……”用字还没出口,沈临渊端坐的身姿倏然变得僵硬。 桌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触碰他的腿,隔着衣摆先是脚踝再缓慢地爬上他小腿。 他愕然垂首,一只精美小巧的绣鞋撞入他眼帘。 “说呀。”沈锦肆无忌惮,还在向上滑动。 那每一下的触感就像玉珠滚过身子,沈临渊僵滞的身形紧绷得像块石头,脑子里轰隆一声,已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感官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桌下那陌生又叫他难耐的触碰。 第三十一章不许找别的男人! 沈临渊喉咙一紧,浑身的血都在她的撩拨下沸腾,直到抵达那方寸之地,他整个人猛地一颤,仿若被惊雷炸醒般,抖着手抓住她的脚脖子。 “够了!沈锦,你是个姑娘!”他低喝,冷白无色的脸庞晕染开层层艳红,似要滴出血来。 “你怎可如此……”不知羞耻!? 剩下的四个字漫上喉咙又消失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来。 “如此什么?”沈锦托着腮笑看他,漫不经心,“难道渊哥哥不喜欢么?我还以为渊哥哥很享受与我这样的亲近呢。” “没有享受!”沈临渊脱口而出,不止是脸,连耳尖都红了一片,像是氤氲胭脂的珠玉。 沈锦眼中笑意更浓,戏谑抵达扫过他的手。 “是吗?那你干嘛捏着我的脚不放呀?” 沈临渊掌下一紧,好似抓着个烫手的山芋,慌忙就要拨开,却又听沈锦道:“捏都捏了,那就顺便帮我揉揉。在宫里走了好久,腿酸死了。” 女儿家娇气的语调,叫沈临渊一下子停下了动作。 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去叫你的婢女进来。” “我就要你。”沈锦骄纵道,见他不动,含笑的眉眼顿时变冷,“不愿意就滚,有的是人愿意。” 她作势要收回脚,却被沈临渊猛地摁住。 那一句有的是人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许找别的男人!” “那你倒是动呀。”沈锦微抬起的腿又落了回去,饭也不吃了,整个人慵懒靠在椅子里,两条腿肆无忌惮搭在他膝盖上。 一副等着他伺候的骄纵姿态。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这是不对的。 沈临渊不明白,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儿,像她的奴仆一样,替她揉捏着双腿。 他暗暗唾弃自己,却又会在听见她娇声说轻点时,下意识放缓力道。 屋中炭火滋滋燃烧,火星跳动,掀起的阵阵闷热让他热出了一身薄汗,每一下呼吸仿佛都带着火,又重又急。 “渊哥哥好乖呀。”沈锦娇笑着,伸手轻拍了下他泛红的脸颊,像是在拍一条讨她喜欢的狗。 沈临渊紧咬着齿关,心中难堪羞耻,还有一股他不愿承认的欢喜。 刚想要躲开,她含笑的声音再次飘入耳膜。 “我就原谅你昨晚的事好了。” 沈临渊本能地僵了一下,连要躲都忘了,抿着唇线压下心中的愉悦,低头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房门倏地敲响。 “主子。”阿笑站在门外,语气有些紧张,“大少爷的书童来了。” “大概是有事寻你,去吧。”沈锦懒懒收回腿,也没送人出去的意思,只是在沈临渊要出门时,慢悠悠道了句:“渊哥哥回去后可以好好想想,想要什么样的谢礼呢。” 沈临渊回身看了她一眼。 她就窝在木椅里,面色慵懒,像只餍足的小猫儿。 他手指一蜷,忍住了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 “好。” 大步离去,仿佛慢了就会忍不住要留下来。 门大开着,沈锦看见那书童快步走到沈临渊面前,隐隐的似乎提起了二夫人。 沈临渊垂落的双手猛然攥紧,脸上漫开的红被阴沉取代。 他什么也没说,大步消失在风雪中。 “这么晚周姨娘找他做什么?”沈锦眼皮微跳,在阿笑的伺候下脱下外衫。 一道明黄物件掉落到地上。 “主子,这是!”阿笑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嘘,别声张。”沈锦捡起来随手扔到桌上,“明儿个可是有一场好戏呢。” 她笑笑,余光不期然瞥见一旁那被自己随手放到桌上的钥匙,想到沈临渊走时的模样和书童所说的那声二夫人。 终是在入睡前吩咐一句:“去,盯着二房那边的动静,有什么事立刻回来告诉我。” 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呢。 但也只是有些,倦意袭来,她连阿笑几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醒来时天光已亮,沈锦面上还带着些许倦色。 “主子,一刻钟前主母那边就差人传了话,说是等您起身了去厅中一块儿用膳。”阿笑一边替她梳发,一边说。 “唔,这是试探我来了呢。”看来她昨夜回府后没有发作,让郑氏很不安啊。 沈锦冷笑一声,想起睡前的吩咐:“二房那边昨晚可有异动?” “奴婢也不知道算不算异常,昨夜奴婢跟着大少爷过去,发现二房院子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连那书童都在大少爷进周姨娘房中后离开了。” 阿笑一五一十的说。 “奴婢听见里边有摔砸声,好像周姨娘在为什么事训斥大少爷。不过没一会儿就没声音了。过了大半个时辰大少爷就回了房再没出来过。啊对了。”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大少爷回房后不久,三小姐就过去了,只是没进门,只在门外和大少爷说了什么,奴婢远远瞧着,三小姐当时好像在哭。” 沈锦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这时郑氏身边的赵嬷嬷又来催促。 “走吧,先去用膳,让我这位母亲等久了就不好了。” 厅中。 郑氏眼看着早膳的时辰已经过了多时,沈锦才姗姗来迟,脸上不禁浮现出怒色。 “你现在翅膀硬了,竟还要我这个做母亲的等你?” “昨日头一回面圣有些累着了,母亲应该能理解吧?”沈锦笑吟吟问。 一句面圣让郑氏和沈惜珠齐齐变了脸。 现在帝都城谁不知道她进了宫,得了圣上的夸赞,她这时候提,不是炫耀是什么! 沈惜珠搅着绢帕,心中的嫉妒都快把胸口烧穿了。 若不是沈锦大闹郡主府,坏了她的好事,如今的荣光就该是她的! 郑氏也不喜沈锦此刻得意的嘴脸。 “行了,不过是进宫见了回皇上,不必时刻挂在嘴边。如此小家子气,哪有我侯府半点风范?宫中的赏赐我已经做主帮你收起来了。在你定亲出嫁前,就先放在库房里。” 不是征询,而是高高在上的告知。 至于出嫁后,拿不拿出来还不是她说了算? 说完,郑氏冷眼看着沈锦,等着她闹。 养了这野种十多年,她太清楚对方的脾气,定会不依不饶向自己讨要,就像当初得知侯府和定北将军的婚事一样,闹个不可开交。 只要她闹,这不敬养母,顶撞长辈的大不孝罪名就落实了,到时自己如何惩戒她都是应该的! 宫里的赏赐她要,这让她受了一肚子气的野种,她也要狠狠教训,好生为她的惜珠出一口恶气! 第三十二章沈锦要离开侯府! 沈锦唇角的笑淡了些,拦下了一脸不忿要为自己出头的阿笑,慢条斯理拍去肩头沾的雪霜。 “我的婚事就不劳大夫人费心了。” 这一下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郑氏脸色惊变,连手中的茶盏都握不稳了:“你唤我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即便是数月前沈锦为赐婚一事大闹侯府,也不过是撒泼耍混,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说不公平。 半年前她被揭穿身份,更是哭着求自己不要赶她走,说侯府是她的家。 可她现在竟然叫自己大夫人!? 她是疯了吗! “娘息怒。”沈惜珠忙扶了她一把,又拿着方巾替她擦拭掉衣袍上沾染的水珠,然后才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沈锦。 “就算姐姐再生气,也不该说这种话来伤娘的心啊!娘她对姐姐虽没有生恩,可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已同再造,过去娘视姐姐如掌上明珠,如今姐姐竟就要为了些身外之物,连母亲都不认了?” 这话几乎是指着沈锦的鼻子,说她见才眼开,忘恩负义! “锦姑娘别忘了,当初可是主母力保,侯府才开恩允你一个来路不明的血脉留在府中,没将你从族谱除名。”一旁引沈锦来的赵嬷嬷厉声道。 “这些年你吃侯府的,用侯府的。但凡是个有良心的,都不该想着要和侯府争什么,更何况主母只是替你代为保管,又没说不给你。锦姑娘这般作态未免太过了!” 在场伺候的都是大房的人,闻言纷纷出声谴责,只差没把白眼狼三个字写在脸上。 “是我往年太惯着你,才叫你养成了这目无尊卑,口无遮拦的坏德行!”郑氏气不顺,拍桌而起。 “来人!取家法来!” “是!”赵嬷嬷立刻出门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捆带刺的藤条。 根根倒刺狰狞可怖,光是瞧着阿笑就吓白了脸。 “主子……” 沈锦面不改色。 动作这么快,显然这是早有准备,就等着自己发难寻个由头呢。 她眼中闪过一抹讽刺。 那不以为然的样子,更是叫郑氏大怒。 “跪下!” 话刚落,数名侍卫飞冲至沈锦身旁,低道一声得罪,便要强行押她下跪。 “我看谁敢。”沈锦眼波一扫。 一身慵懒的气势陡然间变得凌厉。 看着被唬住的侍卫,郑氏脸色发青:“好啊好啊!逆女!你是反了天……” 话戛然而止。 “你,你拿的那是什么?”她骇然看着沈锦刚从袖中取出一抹明黄。 那是只有天子才能用的颜色! 沈锦一挑眉,晃了晃手中之物:“夫人不会是眼瞎到连圣旨都认不出来了?” “嘶!” 厅中顿时响起一阵抽气,谁也没想到,沈锦手中竟握有这等宝贝。 沈锦欣赏着郑氏母女惊骇的神色,笑得明媚又恶劣。 “夫人还不跪下接旨?” “沈锦!”郑氏不可置信地看她,“你要我跪你?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我可是你的母亲!” 沈惜珠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惊悚,跟着出声:“是啊姐姐,天下间哪有母跪子的先例?” 沈锦貌似无辜地歪了歪头:“见圣旨不跪,这可是藐视皇权呀。” 尾音上扬,透着一股子慵懒轻漫,但落在郑氏等人耳中却如同魔音般刺耳。 郑氏目眦欲裂,握着荆条的手止不住发抖,瞪着沈锦的眼神像要吃人。 不过就算她真扑上来吃自己,沈锦也是不怕的。 她手腕轻抖,那一抹明黄瞬间展开。 背面金龙翱翔于云间,象征的无尚皇威击碎了郑氏的脊梁。 昨夜宫中赏赐下来时,她就见过一回圣旨。 和沈锦手里的一模一样! 郑氏保养得当的端庄面容扭曲着,一双眼愤怒到发红,死死瞪着沈锦,带着满腔不甘和怨愤缓缓屈膝。 “咚!” 跪地声极轻,却如同重锤击打在所有人心上。 主母她竟然真的跪下了! 见状,一旁伺候的下人哪还敢站着,哗啦啦跪了一地。 沈锦好整以暇睨着沈惜珠,见她咬着唇,一双眼不停闪动,不知在想什么主意。 沈锦顿时笑开了:“阿笑还不去帮沈二小姐一把?侯府养育我多年,我可舍不得让侯府因为一个不懂事的女儿,担上藐视皇权的罪名呢。” 阿笑紧了紧拳头,有些不太敢。 可对上沈锦鼓励的眼神,小姑娘深吸口气,昂首阔步冲到沈惜珠面前,学着那些侍卫的话:“二小姐得罪了。” 说完,一脚踢中沈惜珠后膝盖。 她动作太快,正想装晕混过去的沈惜珠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已经跪在了地上。 眼前垂落的白狐轻裘在寒风中嚣张晃动,每一下弧线都刺痛了沈惜珠的眼睛。 头顶上落下的目光,宛如实质,即使不抬头她也能想象到,沈锦此刻傲慢又得意的嘴脸! 不该是这样! 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的应该是沈锦才对! 从未有过的难堪裹挟着强烈的窒息感,彻底吞没了沈惜珠的理智。 她甚至连沈锦宣读的圣旨内容都没听清,直到耳畔响起郑氏尖锐的大喊:“皇上赐你做郡主伴读,还允你脱离侯府,另立女户!?” 声音如同一柄锋刀破开了沈惜珠脑中的浑噩。 另立女户? 她双眸震动,好半晌才消化掉这四个字。 沈锦她要离开侯府!? 她豁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将圣旨强行塞到母亲手中的女人。 不止是她,包括阿笑在内的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一样,一副震惊、悚然之态。 沈锦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郑氏。 “圣旨在你手里,大夫人若不信只管拿回去慢慢看。” 话落,她好看得惊人的眉眼忽然下压,那股有意收敛的气势压向郑氏,锋利逼人。 “差点忘了恭喜大夫人得偿所愿,待族谱除了名,户部另开女户,我与侯府便将再无瓜葛。你也不用再处心积虑,想着如何养废我,更不用日日算计着要赶我离开。”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郑氏脑子里轰隆一声,眼中的惊骇掩饰不住。 沈锦原本只是试探,可看这反应,似乎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原主记忆中那十多年如一日的娇惯,毫无底线的纵容,侯府所谓的好,全都是捧杀!是故意要养废这个女儿!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郑氏反应过来,踉跄着爬起身高喝。 沈锦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懒得再与她争论,转身就走。 可一转头,她猝不及防看见门外台阶上那一抹不知何时出现,更不知站了多久的清瘦身影。 第三十三章为什么招惹我!招惹了又要抛弃我 沈锦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他听见了? 但转念一想,她要离开侯府这事,沈临渊早晚都会知道,心中那一抹慌乱迅速平复。 面不改色走近,刚靠近,那股子浓郁药味都遮盖不住的腥气,让她下意识皱起眉头。 “跟我来。” 见他站着不动,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沈锦有些不快,直接伸手轻扣住他手腕,拉着人往北院去。 “去找府医拿些包扎的纱带和金疮药。” 她头也不回对追着出来的阿笑吩咐。 掌下男人的手侵骨的凉,沈锦拽着人回房,看着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 身上那席暗沉的藏青色长衫衣领高束,将他全身包裹得极其严实,就像在故意隐藏什么。 露在外的只有一张脸,惨白无色,连绷紧的唇都泛着微白,羸弱又精致,整个人透着一股勾人的破坏欲。 让人想要狠狠欺负。 可惜沈锦暂时没这份心。 “又受伤了?”她一边说,一边把人摁在木椅上,“昨晚回去后被打的?” 早在第一次发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时,她就起了疑心。 沈临渊虽然是庶出,但二房得宠,如今广安侯和大房的一双儿子都不在府上,谁敢在这么敏感的节骨眼对他下手? 又让他不愿声张,连府医都不请。 只有一个人——他的母亲,周姨娘。 沈锦利落地解了外披,扯开他外衫的盘扣,看着白净里衣上漫开的殷红,不自觉沉了脸。 “身上有伤不在房里养着,出来乱跑什么?” 屋中炭火烧着,温暖驱散了冰寒。 她带着责备的声音清楚传入沈临渊耳中。 那双失神的眸子开始聚焦,静止的黑睫颤抖着,理智逐渐复苏。 沈锦正要起身去看看阿笑回来了没有,一只长臂钳子般猛扣住她的腰身,带着她狠狠跌入男人满是血腥味的怀里。 “你要走。” 他锢得很紧,每个字都像从喉管硬挤出来的,阴沉生硬。 “为什么!” 沈锦动了动,没能挣开。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强势禁锢的感觉,她天生就该处于上位,而不是这样的弱势! 沈锦心一狠,手掌抵住他胸膛用力摁下去。 伤口二次撕裂的疼痛让沈临渊本能地僵住了,沈锦顺势从他身上起来。 颇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衣襟沾到的血迹,随口道:“还能因为什么,图个清净。这种腌脏的地方,你以为谁都想待吗?” 之前不走是因为她没有底气,离开了广安侯府,她身无分文,要想过上好日子得花不少的心力和手段。 这两样她虽然不缺,可有现成的,她何必舍近求远? 但现在情况不同,她得了郡主的青睐,又在天子面前露了脸,池塘里还养着三条鱼。 这些都是她的登云梯,她已经不再需要侯府嫡女的身份来为自己加持,留在这地方处处受人限制。 “清净……”沈临渊瞳孔骤缩,整个人已然摆脱了疼痛所带来的刺激影响。 抬眸看,眼中似翻涌着无数风暴。 “既然决定了要走,那之前……” 他愤然咬唇,一双眼被怒气晕染得发红。 “之前你对我做的那些,又算什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既然招了我,又为什么能说走就走!”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同一头濒临失控的凶兽。 “如果今日我没来,没有听见那些话,你是不是连知会我一声都想不起来?” 明明昨夜他们还在这里做尽了亲密之事,可她什么也没说! 一个字也没有! 沈临渊恨得咬牙,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声声质问。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高兴时随意逗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哗啦” 一杯凉透的茶洒在他脸上。 沈锦随手扔了杯子,看着满脸湿漉,神色怔然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冷静了?” 他紧咬齿关,沉默地,固执的看着她。 “你问我为什么,这半年我在侯府的处境,你不知道吗?”沈锦缓缓倾身,双手撑在木椅两侧扶手上,逼近他,深深看入他那双阴沉涌动无边暗色的眼睛深处。 “我是招了你,想和你交好,在这个容不下我的地方换一个安身之处,让我的日子好过些。” 她说的坦然又凉薄恶毒。 “可你做不到啊,沈临渊,你改变不了我的处境,连为我和大房作对,你都做不到。这样的你,凭什么来质问我!是你先让我失望的。” 她缓缓伸出手,一点一点擦掉男人脸上的水渍。 动作温柔得如同爱抚,可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无情捅入沈临渊心脏! “我不要再受人限制,不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这半年的经历,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过了!既然你护不住我,那我就靠自己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谁也没资格说我,旁人没有,你,更没有!” 沈临渊满腔的怒恨僵滞了。 他怔怔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到惊心动魄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锋芒,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他护不住她,才逼得她宁肯舍弃身份,也要自请离开侯府吗? 眼看他面上怒意渐散,变作更晦涩的复杂,沈锦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 她无声勾起唇角。 不甘吧,自责吧,然后将这些全都化作野望! 去争,去抢,去为她夺到权势!将整个广安侯府掌控在手里!成为她手中的利刃!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放肆叫嚣。 她低垂下眼睑,不让沈临渊看见自己的异样。 放缓语气说:“不过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的身份,你的处境只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不怪你。” 正好这时阿笑带回了包扎的物件。 沈锦开门接过来,又让阿笑在院子外守着,转身一步步向沈临渊走近。 “相反我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认清了现实。就当是走之前的回报,对你昨夜那枚钥匙的回礼。你的病,我试着帮你治。” 她学过心理学,对付这种应激创伤最好的办法就是进行心理疏导。 但时间太长,她更没这份耐心。 她要做的是用更大的刺激去代替周姨娘带给他的心理阴影,让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永远记住这种感觉。 让自己成为他身魂上挥之不去的烙印! 唯有如此,她才能将这把刀永远握在手心里。 沈锦轻握住剪刀,摁住沈临渊的胸膛,贴着他里衣的衣襟一点一点剪开。 “我会尽量轻一点,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看着我就好。” 第三十四章训狗,他逃不掉了 沈锦声音娇软,可扣着沈临渊下颌的手却分外强势,不容他躲避迫他抬头。 剪刀划过肌肤掀起阵阵冰冷颤栗,她额头抵在沈临渊额间,呼吸温热洒在脸上如同跳动的火星子。 颤栗中裹着些许酥痒,沈临渊只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冰与火的包围中。 “住手……”尾音止不住发颤,他苍白的脸庞晕染开绯红,理智濒临崩塌,那双翻涌暗潮的眼睛尽显迷离。 有些受不住这难耐的折磨,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伸手想要将沈锦推开。 “别动,乖一点。”沈锦指下猛然收紧。 一股细碎的疼痛沿着下颌漫开。 看着僵滞不动的男人,沈锦放缓了力道,如玉般的指腹轻磨蹭着他掐红的皮肤。 像是羽毛拂过,带着无声的安抚,瞬间取代了那影响他的疼痛。 “记住接下来的所有感觉。” 什么…… 沈临渊思绪僵滞,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很快他就懂了。 那只游走在他肌肤上的柔夷正沿着他脖颈缓缓下移,又轻又缓,他本能地绷紧身子。 “这是只有我能带给你的感觉。”沈锦的手落在他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圈起的纱带早已松散开。 一条条狰狞的藤条抽打出的伤口遍布他上身,只是略微用力,伤口骤然崩裂的刺痛让男人泛红的肌肤瞬间惨白。 紧绷的身躯抖得像风中细竹,血花绽放,脆弱又叫人忍不住生出无尽恶意,想要更用力摧残,想要狠狠破坏…… 沈锦眸光一暗,下压的身体再次逼近,在沈临渊被这疼痛折磨得失神之际,猛地亲吻上他冰凉的唇。 猝不及防的香软宛若一道光,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涣散的眼眸浮现出惊愕,他张口想说什么,沈锦却已趁虚而入,狠狠地将他的言语堵了回去。 掌下放肆碾转,浓郁的血腥味裹着疼痛袭来,他像是沉溺在冰冷海水中,几乎要被这感觉折磨到窒息。 她肆无忌惮的攻势成为了这窒息中唯一的氧气。 每一次疼痛加剧,她的吻就会变得更重。 疼痛挟着欢愉,血腥混着独属于女人的幽香,彻底吞没了沈临渊的理智。 他忘了反抗,忘了身份,浑浑噩噩中所能记住的,除了疼,就只有身上放肆侵略的女人! “看着我……” 沈临渊颤动的长睫微微抬起,像无神的木偶,牵扯的丝线被沈锦牢牢握在手中。 那双氤氲着淡淡水汽的眼睛听话地落在她脸上。 她手掌猛摁住伤口,再次倾身贴上,在男人颤动的下唇重重咬了一口。 “我是谁。” 沈临渊颤抖着,声音破碎:“沈锦……” “沈锦……” 他一遍遍唤着,理智崩塌,意识浑噩中,所能记住的只剩下这个名字。 沈锦。 沈锦…… 没能做到最后,他的身子就已经撑不住晕了过去。 沈锦没让阿笑进来帮手。 在这方面她有自己的独占欲。 亲手给人上了药,又替他重新缠上纱带,看着昏迷中依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不放,一遍遍轻唤自己名字的男人,她不由得笑了。 “效果出乎预料的好呢。” 最初他的应激反应发作,连行动都会受限,可现在却能在疼痛中叫出自己的名字。 她轻抚着沈临渊的脸颊。 手刚贴近,男人竟像小狗一样本能地蹭了蹭。 见状,沈锦眼儿一弯,笑得满意又恶劣:“今天之后你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种感觉了。” 这是她亲手打下的烙印,是系在他脖子上的狗圈。 这个人,逃不掉了呢~ …… 沈锦要脱离侯府,另立女户的消息,不仅在侯府内引起轩然大波,连帝都城也传开了。 她没着急把宫里的赏赐拿回来,而是让阿笑出去打听城中有意要变卖的庄子,又带着阿笑出门,实地查看。 可惜这些庄子要么是地段太偏僻,过于陈旧,要么是坐地起价。 沈锦相中的几座庄子开价都远超出市面的正常价格。 “他们就是看主子是个姑娘,存心想欺负您。一座又不当道的四合院,怎么敢开出三百两白银的天价!”阿笑站在酒楼厢房,一边为沈锦布菜,一边愤愤抱怨。 沈锦托着腮若有所思。 “一间也就罢了,接连几间庄子都是如此,的确有些奇怪啊。” “那咱们还要买吗?”阿笑脸都愁成了一团。 “上回大少爷差人当来的银子,只够买庄子。可买完之后家具陈设,重新修葺都得要钱。难道要把剩下的首饰全当了?可这样一来主子手里就没闲钱了。总不能把宫里的赏赐也给当了吧?” 她越说越愁,忍不住怨怪起侯府。 “说到底还是大夫人做得太过分了!禁您的足,霸占您的赏赐不说,居然还要动家法!要不是这样,您怎么会被逼的要离开侯府?” “被逼?这种传言你们也信?”厢房外忽然有一道陌生的人声响起。 阿笑忙捂住嘴,以为自己的话被人听见了。 沈锦笑着摇了摇头。 “听起来是大堂里的客人在闲聊。”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知下一秒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广安侯府过去对这沈锦有多好,帝都城谁不知道?她哪次出行不是穿金戴银,恨不得把府里值钱的东西全挂在身上。就连当初沈锦不想求学,侯府也允了。明明是个冒牌货,侯府还是保留了她嫡女的身份。” 沈锦起身推开门,站在二楼的长廊上往下看。 便见酒楼大堂靠窗的一桌男人中,一个衣着不俗的公子哥正在大声对同桌的人说。 “这样的侯府怎么可能苛待她,逼她离开?外面不都在传吗?是这沈锦不知从哪儿偷来了所谓的飞雕图,将其占为己有,靠着那飞雕得了圣上的青睐,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 沈锦眉心一皱。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城中竟掀起了这等传言? 楼下男人一脸不屑,像在说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 “她就是个不知廉耻,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们还真当她是个什么好东西!” 阿笑跟出来一听这话,顿时气红了脸,捏着拳头就要冲下去和那人理论。 一个茶盏却先一步从楼上砸下去,狠狠击中那人的脑袋。 “啊!”他捂着头,惨叫一声。 同桌的三个男子豁然站起:“林少,您没事吧?” 那人甩了甩头,放下手。 看着掌心的血顿时怒红了眼睛:“谁不要命了敢偷袭本少爷!” “哟,还有力气叫呢。”少年张扬的声音从三楼落下。 沈锦挑了挑眉,昂首向上看去,却只看见长廊护栏缝隙那一抹摇曳滚动的火红衣摆,以及少年轻搭在护栏上,漫不经心转动的鎏金折扇。 第三十五章北羌质子,季行舟吃醋 那被称作林少的公子哥也看见了三楼倚栏的少年。 神色猛地一僵,两条腿当场就软了:“季……季少……” “小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季行舟冷笑,“刚才你说小爷偷袭你?行啊。” 舌尖一抵腮帮,他笑容危险:“来,信一。” 身后随行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 季行舟隔空点着楼下面色煞白的林少。 “你现在就下去,再给小爷揍一次,打烂他的狗嘴!” 沈锦顿时笑开了,也不出声更没有阻止。 而是看着季行舟的侍卫一跃而下,刀柄横扫重击上男人的嘴巴。 说好的打烂,执行得极其到位,不止嘴烂了,连牙齿都崩了好几颗。 人声鼎沸的大堂顿时陷入死寂,只有那人呜呜地惨叫不停回荡,同行的三个男人不忍地撇开头,谁也不敢制止。 只是心里泛起嘀咕:这位过去虽然行事嚣张,我行我素,但也从没当众对谁出过手,今儿个是怎么了? 看着软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男人,季行舟心中的怒意勉强散了些。 他冷哼:“以后嘴上记得把门,沈锦的本事连皇上都亲口称赞过,谁敢质疑她,就是在质疑天子!” 说完,他冷眼扫过堂中噤若寒蝉的所有人。 “今后再让小爷听见类似的话,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是!” 众人忙不迭应声。 那三个同行者更是吓软了双腿。 那废物的样子,叫季行舟很是不屑:“滚。” 等人一走,他也没了用膳的兴致,一边下楼,一边对身后的小厮吩咐:“去给小爷查清楚这该死的谣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沈锦的本事他在工部亲眼见过,那驾轻就熟,对飞雕了若指掌的样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外行人装的出来的? 季行舟越想越气,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让小爷知道是谁在背后泼她脏水,小爷非弄死他不可!” “是!”小厮立刻领命,走时迟疑地问了句:“这事儿要告诉沈大小姐吗?” 季行舟心头一跳,随即凶巴巴道:“告诉她干嘛!难道你以为小爷做这些都是为了她?” 小厮没吭声,但脸上却清楚写着:难道不是吗? 季行舟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是个屁!小爷这是见不得这些人乱嚼舌根,质疑皇姑父!”他哼哼着,“才不是为了那家伙。” 他对沈锦绝对没有那种心思! 话落,他刚好走到二楼,一拐过楼梯口,那一抹慵懒倚靠在走廊围栏上的娇小身影猝不及防撞入季行舟眼帘。 “!!!” 他灿亮的眸子瞬间瞪圆了。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都听见了!?” 沈锦弯唇一笑,看着他剑眉高竖的样子,像看见了一只炸毛的猫。 “嗯,刚巧出府办点事,没想到竟会撞见这么一出。” 她抿了抿唇,似是有些难为情。 “刚才谢谢你呀,又帮了我一回。” 声音又软又娇。 季行舟听得心都软了,他别扭地错开眼:“都说了,小爷不是在帮你。” 沈锦神色一暗,像是霜打的茄子:“……哦。” 语气闷闷的,那股子失望黯然的样子叫季行舟心里不爽快极了。 他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嘛,她干嘛伤心啊! “喂!”她笨拙地开口:“说起来你这家伙能有什么事要办?” 他忽地想起这两日城中沸沸扬扬的传言。 “和你离开侯府有关?你不会来真的吧?” 说完他又回忆起那日在侯府的所见所闻。 “啧,那种鬼地方走了也好。打算什么时候搬出来?新住址找好了吗?” 一旁的小厮无奈地摇了摇头。 少爷还嘴硬呢。 要真对这位不上心,何必眼巴巴追问这些? 沈锦低着头,面露苦笑。 见状,季行舟心尖不由得紧了一下,话脱口而出:“遇到麻烦了?是不是侯府那些人不肯放你走?” “是庄子出了问题。”阿笑忙把上午的事说了出来。 沈锦假意阻止:“这事我自己能解决。” “你能解决个什么?”季行舟有些看不得她这副逞强的样子。 一个姑娘家遇着麻烦不知道求人吗?干嘛这么倔! “不就是个庄子,小爷那儿就有现成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就已经出了口。 “真的?”沈锦眼睛一亮,随即又面露迟疑:“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季行舟原本还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一听她这么说,顿时脑子一热。 “跟小爷矫情什么,走!小爷这就带你去看。” …… 马车驶离闹市,向着城中东南角而去。 一座座庄园渐次相连,距离闹市隔着三两条街。 “诺,最里边那座就是。”季行舟挑开帘子,指着青石路尽头三进三户的大宅说道。 红墙灰瓦,一株株傲梅探出墙头,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摇曳。 威严又不失雅致,衬得一街之隔的另一座大宅越发清冷落魄。 “那里是?”沈锦下意识多看了那间宅子两眼。 “那儿啊,是北羌质子府。”季行舟随口道。 沈锦一怔:“那个顾凌峰奔袭三日,废了一双腿擒回的质子?” 这事曾轰动整个晋云,就连原主也有所耳闻。 前年冬,晋云遭遇几十年未见的雪灾,邻国北羌趁机来犯。 顾凌峰披甲上阵,率八万顾家军历时整整一年半,将北羌击退,俘虏了当时的统军,北羌二皇子。 但代价却是废了双腿,从此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据说这二皇子深得北羌君王宠信,战败后,北羌愿以三座城池,上千万白银及众多良田、牛马交换,晋云一直没同意。 直到现在两国还在为此事拉扯谈判。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光是顾凌峰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让季行舟觉得刺耳。 看着沈锦走神的样子,心头越发不快。 他剑眉一簇,猛地凑近她,张扬的眉眼染上一层冷色。 “当着小爷的面,你敢想别的男人?!” 第三十六章季行舟,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季行舟气势汹汹,盯着沈锦的眼神透着一股凶狠,像是只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狼狗。 可沈锦一点也不怕,反而诶了声,拢在白狐绒毛中的小脸满满的尽是无辜茫然,好似被他的样子吓到。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服输地瞪回去。 “你凶什么凶啊!别说顾凌峰是沈惜珠的未婚夫,我名义上的妹夫,不是别人。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问一问又怎么了?无缘无故,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反正小爷就是不许!” 至于原因,他不想知道。 话霸道又任性,那是刻在每个男人骨子里的独占欲。 沈锦眸光闪了闪。 她以为前几日在工部的那句提点,会在这人心里种下一粒种子,可现在看来,似乎这人还口是心非,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那她就再添把火好了。 沈锦昂着头,好看的唇线紧抿着,眼眸中同样染上怒色。 “你凭什么管我!我就要问,就要想。” 季行舟呼吸一滞,紧接着双手怒然握紧。 偏生沈锦就像感觉不到他蹭蹭高涨的怒意般,仍在肆无忌惮地说:“不光现在想,白日、夜里,时时刻刻我都要……唔!” 余下的话全被季行舟用手狠狠堵了回去。 不想听。 他一个字也不想再听! 别再说了!给他闭嘴啊! 马车内人声彻底消失,只余下一片安静。 季行舟被怒火吞没的理智在这安静的氛围中,逐渐回笼。 他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看着沈锦近在咫尺的面容,感受着掌心不属于自己的香软,和那源源不断洒落的炽热呼吸,他整个人石化般僵愣在原地。 脑子里似在瞬间炸开了一枚炮弹,所有的思绪都被炸得一干二净,满脸空白。 沈锦也惊了一瞬。 男人都是经不得激的,可她真没想到,季行舟受激后的反应竟然是捂自己的嘴? 他就不能在大胆点,换个方式堵吗? 她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索性一口咬住他手掌。 “!!!” 带着湿软的痛意让季行舟瞬间惊醒,僵滞的瞳孔骤然缩紧,随即猛地弹开。 他太高了,忽然起身直直就撞上了车顶。 “咚!” 早就听见车厢内动静的阿笑和小厮,一听见这古怪的撞击声,慌忙勒停缰绳,挑了帘子望进来。 “主子/少爷,怎么了?” “……没,没事。”季行舟当即放下手,做贼般把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头。 掌心的疼痛还残留着,他甚至还能感觉到沈锦留下来的湿润。 脸上一阵发烫,却又故作镇定:“小爷不小心磕到头了。” 小厮和阿笑面露狐疑。 看着改站为坐,脸红得像要烧起来的少年,再看看一旁,抿着唇,面色同样发红的沈锦,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 那不断游走的目光让季行舟心头越发慌乱:“看什么看!滚出去赶你们的车!” 两人瑟缩了一下,阿笑又不放心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直到沈锦点头,才放了帘子。 马车再次驶动,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不断回荡。 沈锦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她能感觉到季行舟悄咪咪地凝视,甚至能听见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像是躁动不安的狗。 她恶劣地故意保持沉默。 最终还是季行舟没忍住,率先打破了这让他别扭的气氛。 “咳,那什么……刚才小爷就是太生气了,你,你别误会啊……说起来,还不是你说的话太气人!” 沈锦偏头看他。 什么也没说,但眼中的委屈和控诉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季行舟有些受不得她这副样子,着急忙慌地说:“你别不说话啊!大不了你骂小爷几句……” 见她幽幽盯着自己,他烦恼地一拧眉:“行行行,小爷给你道歉,是小爷冲动了还不行吗?小爷不该那么小气,不该对你做那种事。你别气了,小爷跟你认错行不行?” 语气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注意的无奈轻哄。 驾车的小厮冷不防听见这话,吓得差点从甲板上摔下去。 他家少爷,那个就算在皇上和贵妃娘娘面前也没低过头的少爷,竟然在给一个女人低头赔不是? 小厮一激灵,心中瞬间把沈锦的地位又往上拔高了一大截,更是暗暗决定,回府后要和大家伙说说,以后见了这位罩子放亮点,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车内。 沈锦在季行舟眼巴巴的注视下,松了口。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再有下次。” 见状,季行舟长松一口气,忙不迭点头:“没下次,绝对没有下次。” 只要她别不理他,什么都行。 马车在庄子外停下,他领着沈锦进去,一路上嘴就没停过,给她介绍着庄子里的布局,院中栽种的稀有植物,厅堂、屋中价值连城的珍宝。 小厮:“……”这是他的活儿! 看着格外热情的少年,他总觉得自己像看见了一只开屏的孔雀。 忍不住摇头腹诽:还说没那心思呢,少爷这分明是栽了个彻底! 他很有眼色拦住阿笑,故意拉开距离,为自家少爷争取独处的空间。 “怎么样,这庄子不错吧?你若是瞧得上,晚上小爷就让人把房契送你那儿去。” 沈锦惯会享受,这庄子她也的确瞧上了。 “不用给尚书大人说一声吗?” 季行舟一撇嘴:“小爷的东西跟他说什么。你只管喜不喜欢,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沈锦也就是随口一问,闻言,笑着道:“行,那就按市价算?” “不是,你还打算给钱啊?”季行舟惊了,“就你兜里那三瓜两枣,小爷可瞧不上,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他就见沈锦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 心头顿时一紧:“干嘛?” “应该是我问你吧。”沈锦定睛看着他,“一次次帮我,我说别的男人你还会生气,如今又要白送我一间大庄子。” 不就是嘴硬吗? 那她就把话挑明,看这人还怎么硬! “季行舟。” 她脆生生唤着,微昂起头来看他,午后的暖阳挥洒,落入她眼中,眸光璀璨,明亮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第三十七章心那么快,脸那么红 清脆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得季行舟身魂发颤。 “开什么玩笑!”他像被踩中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小爷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女人!” “哦?”沈锦一扬眉,一步步朝他走近。 他步步后退,直到退至院中的山石处,彻底没了退路,才被迫停下。 沈锦止步在他身前,看着整个背脊贴在山石上的少年,笑着问:“不是喜欢,那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季行舟眸光疯狂闪烁,结结巴巴的:“小……小爷那是看你可怜!” 说完,他仿佛为自己的异样找到了合理的解释,顿时生出了无尽底气。 可沈锦哪容他自欺欺人。 “这世上可怜人多了去了,你却只对我好,季行舟,就算要骗人,你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吧。你明明就是喜欢我。” 她说的那样肯定。 手掌摁上他心口,感受着那隔着衣衫传来的剧烈震动。 “心跳得这么快。” 目光缓缓扫过他烧得通红的脸,像是发现了他的小秘密,笑得眉眼弯成了两道月牙。 “脸又这么红。季行舟,你这样子叫我怎么相信你呀。” 季行舟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却又说不出口。 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完全不听他使唤,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不顾他的理智要从他心底钻出来! 他猛地错开眼。 “都说了不是!”扬手一挥,拍开她的手。 “嘶!” 沈锦吃疼。 那一声轻嘶叫季行舟的心都揪紧了,慌忙看过去,见她捂着手背,仿佛拍疼了。 他当即皱起眉头,眼中尽是懊恼,却又不愿让沈锦看出来。 “反正小爷没喜欢你!你爱信不信!” 抛下这句话,他拨开沈锦,健步如飞的冲出庄子。 那近乎落荒而逃的样子,让沈锦有些忍俊不禁。 这人比她想象中更纯情呢。 小厮着急忙慌地追出去。 “你跟出来做什么?没看她伤着了吗?”季行舟没好气地回头,狠狠剐了眼毫无眼色的小厮。 “请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说着,他又别扭地补了句:“别说是小爷吩咐的,就说是你自个儿的主意。” 说了,那女人肯定又要误会! 小厮急匆匆去了城里,拖着回春堂的老大夫回来。 看着沈锦微微泛红的手背。 若再晚了一会儿,怕是这红都要散光了。 老人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却还是尽责地给沈锦开了化瘀润肤的药膏,连诊金都只收了一半。 这钱,他拿着烫手啊! “替我多谢你家主子。”沈锦笑着道,随后又取出银票递过去,“顺道帮我把这些银子交给他,就说是买他庄子的钱。” 这地方无论是布局还是陈设,都很合她的心意。 见小厮连连罢手不肯收,沈锦又道:“给你了你就拿去,告诉他,若真没那份心,就别做会让我误会的事情。” 以为跑了她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她偏要时时刻刻提醒他,扰乱他的心神,让他无路可退! …… 离开庄子时,季行舟早就走没影了,只剩下马车给她留着。 沈锦踩着脚凳刚上去,忽然街尾传来一声异响。 她侧目看过去,竟是一辆木车陷在了雪堆里,车上堆放着果蔬,满当当像个小山包。 赶车的车夫正着急忙慌地在地上捡拾,收拾好后,又匆匆驾车去了隔壁街。 没一会儿,沈锦就听见隔壁街那清冷庄子响起的开门声。 仿佛铁物生了锈般的粗粝声音,在这安静的街头显得格外刺耳。 给质子府运送食材么? 她没太在意。 “回侯府。” 一街之隔的质子府。 一道黑影趁着车夫和府中人交接之际,闪电般从那堆积的果蔬中跃出,悄无声息窜进主屋,将一封密信恭敬交到软塌上,身若无骨姿态慵懒的男人手中。 “一路可还安全?”男人的面容隐在光影交错之地,看不真切,声音轻漫却异常好听。 “没有惊动府外的晋云暗桩,只是……”黑影单膝跪地,欲言又止。 男人捏着信笺的手微微顿住,眼波无声扫来。 “只是进府前出了些意外。”黑影不敢隐瞒,忙将方才的事说出来,“属下当时藏身在车内,不太确定那女子是否发现了属下。” 屋内一片静谧。 黑影低垂下脑袋,冷汗无声滴落。 “是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黑影浑身一震:“是!属下这就命人查明那女子的身份。无论她发现与否,定都叫她说不出来!绝不会让一个女子坏了主子的大计!” …… 沈锦摁了摁右眼。 从刚才开始她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等她回到侯府见到郑氏,她终于明白这感觉从而何来。 “大夫人的意思是,要等侯爷他们归来,禀明老夫人才能取族谱?” 听完郑氏的话,她冷嗤了声。 “且不说侯爷他们正在外城督工,归期未定。如今圣旨都下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郑氏板着脸,自那一日跪过沈锦后,她再也装不出慈母的姿态。 只要看见她,就会控制不住想起那日的折辱和难堪! “我已修书给老爷,三日后他们便会返回帝都。这事老爷已上禀天子,天子也已同意,待老爷回府后,再做定论。届时,老夫人也会从静安寺归来。” 说着,她冷眼看向沈锦,瞧着她微变的神情,心中堵了数日的恶气,终于舒缓了一些。 她是要把沈锦扫地出门,但绝不是带着天子的嘉奖,朝廷的称赞,一身荣光脱离侯府! 这种事她决不允许发生,所以才会匆匆修书,命人快马兼程送到夫君手上。 想到信上的内容,郑氏几乎能想象到枕边人震怒的模样。 她冷眼看着沈锦:“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连区区三日也等不了了?” 沈锦将她的怨毒看在眼里,暗暗皱眉。 这人怕是暗地里又在算计什么。 她面上不显分毫。 “那就依大夫人的,三天而已,我等得起。” 第三十八章广安侯父子回府 抛下这句话,沈锦转身就走,连礼都没行。 “她那是什么态度!”郑氏气得砸碎了手边的茶盏。 沈惜珠急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 “老奴看这锦小姐真是翅膀硬了,以为入了天子的眼,竟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了。”赵嬷嬷本就因为不久前那顿鞭子对沈锦恨之入骨,如今更是不留余力地上眼药。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留下她!”郑氏满心悔恨。 当初周姨娘左一句养恩,右一句沈锦是个姑娘,离了侯府便没了安身之地,说她仁慈,一个劲给她戴高帽。 加之老夫人当时也在,为了自己的名声,她这才捏着鼻子允了沈锦留在府中。 这半年来,借着此事她也的确得了宫中不少贵人的称赞。 原本想着日后寻个机会随便就能将沈锦打发走,谁知事情竟会发展至此! “娘别生气,姐姐她最怕爹了,等爹回来好好说说姐姐,姐姐定会认识到错,亲自来给娘请罪的。”沈惜珠帮着劝道。 想到这事,郑氏脸色略有缓和,同她说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将人支走。 “外边的情形如何?”她看向赵嬷嬷。 “已经按您的吩咐把话都传出去了。”赵嬷嬷一边为她斟茶,一边道,“现在城里都在说锦小姐忘恩负义,得了恩宠就要离开侯府,说她是白眼狼呢。” “学堂的事呢?”郑氏复又问道。 “也都在传,锦小姐才学浅薄这事早就传遍了帝都,这时候再重提她当年求学闹出的那些事,更会坐实她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名声!如今已经有不少人都在质疑锦小姐的飞雕并非出自她手。” 赵嬷嬷如实道。 “不过老奴白日派人去北院搜过,没发现什么痕迹。老奴也派了人在外打听,暂时还没查到设计这飞雕之人究竟是谁。青荷、青花那两人老奴也闻讯过,她们都说锦小姐过去从没对匠木之术有任何的兴趣和研究。也不知她是到底从哪儿偷来的图纸。” 沈锦对晋文帝的那番解释,可不是什么秘密。 但那话瞒得过天子,却瞒不过对她本性知根知底的广安侯府。 “到现在还没找到?”郑氏有些不满。 “看来倒是小瞧她了,居然能做得滴水不漏。也罢,找不到就不用找了。府里有两个现成的证人,再略施小计,待老爷和安儿他们回来,把这些东西摆在明面上,沈锦如今的风光也就彻底到头了!” 她在赵嬷嬷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老奴这就去办。” …… 沈锦虽然拿不准郑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件事她很肯定。 郑氏想将自己扫地出门,却又不甘心自己带着一身荣光离府。 她必定会想方设法毁了自己的名声,而她能下手的…… 沈锦轻点着嘴唇,眼眸中闪烁着精芒。 一连两日沈锦也没等到季行舟送来的房契,倒是等来了广安侯提前回帝都的消息。 一大早侯府便忙活开了。 连广安侯奉旨离城后久不露面的周姨娘,也携儿带女,早早就等候在府外。 穿越至今,沈锦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 沈临渊精致如玉的样貌多继承于她。 身姿羸弱婀娜,一席水墨般的襦裙,更是衬得她如风中垂柳,柔弱可人。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个柔弱的美人,背地里竟会肆意鞭挞自己的亲生骨肉。 沈锦收回眼时,目光不期然扫过周姨娘身旁那一抹清瘦如竹的身影。 说起来自从那天昏迷醒来,落荒而逃后,她就没再见过这位庶兄了呢。 看似不经意的一撇,却让沈临渊长身微僵。 那股疼痛又难耐的滋味,卷土重来。 他好似又回到了那日,无助地被她禁锢在木椅中,由着她为所欲为…… 明明这人什么也不做,但只是轻飘飘一个眼神,就让他极力压制的心潮,动荡不堪。 好在沈锦很快就被那迫近的马蹄声吸引。 目光移走的瞬间,沈临渊松口气之余,心头某个角落又泛起了一丝隐蔽的失落。 若是多看他一会儿就好了…… “老爷!”郑氏轻提着裙摆,快步迎上前。 数匹快马疾驰而来。 广安侯沈卫一骑当先,虽已年过四十,却依旧身形健硕,威严逼人。 落后他半步的则是两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一个继承了广安侯俊朗的容貌,少年老成,清冷如天上雪。 一个则更像郑氏,五官清秀,唇红齿白。 一双程亮的大眼睛,显得元气十足。 正是大房所生的双子,沈临承、沈临玺。 三人下马便被两房人团团围住。 沈锦没上前凑热闹,若非郑氏发话,说她尚未被族谱除名,仍是侯府嫡女理应出席,她甚至都不会站在这儿。 看着不苟言笑的身卫,属于原主的记忆正在复苏。 十九年前先帝因宸妃小产崩世,心痛至呕血,缠绵病榻数月后驾鹤西去。 当今晋文帝与多位皇子争夺帝位,广安侯沈卫一力支持晋文帝,在新帝登基第二月就因从龙之功封侯。 原主记忆中这位父亲从不曾与她亲近过,对待膝下子嗣更是要求严苛。 对原主虽然纵容,可沈锦拥有原主的记忆,总觉得这所谓的纵容处处透着古怪。 “奴才而已,打了就打了,能让主子撒气,本就是她们的荣幸。” 四岁时,沈锦因周姨娘生下小女儿心里不爽快,发脾气时不小心砸伤了青荷,心中内疚,广安侯冷着脸对她这般说。 “不愿学规矩,那就不学。这种小事也要我来过问?” 六岁那年沈锦嫌嬷嬷教授的规矩太严苛,向他抱怨,换来的便是这样一句,自那之后,嬷嬷悉数撤走,再无人教导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既然你嫌学堂拘束,那就别去了。”十岁那年,沈锦受不得学堂繁琐的规矩回府一通埋怨,广安侯当场就免了她求学之路。 类似种种充斥着沈锦短短十八年的人生。 和对待大房两个双生子截然相反的态度,与其说是纵容,更像是一种放纵其野蛮生长的漠视。 “沈锦你躲在后边做什么?”少年带着问责的声音将沈锦从回忆中惊醒。 第三十九章要我亲自动手帮你检查吗? 她一抬眼,便对上沈临玺那双满是憎恶的眼睛,像在看一个深恶痛绝的存在。 幼年时,这个弟弟也曾和原主关系亲密过,可随着年纪渐长,原主不学无术,上不得台面,他就越发不喜这个姐姐。 甚至认为她是侯府的污点,这份不喜更是在半年前原主被揭穿了身份后,演变为厌恶。 “见了父亲,连怎么行礼都忘光了吗?”沈临玺高声斥道。 身旁面容清冷的沈临承眉心微蹙,凝视沈锦的眼神也染上了几分不悦,只是他向来老成,不似胞弟这般冲动。 但像他这样的人,能在人前流露出不悦,已可见他对沈锦的厌恶有多深。 不等沈锦说话,沈临玺就像记起来什么,冷冷一笑:“看我都险些忘了,你可是一门心思不认我们这些亲人,自然也不愿向父亲行礼了。” “三弟。”沈惜珠忙出声,“姐姐许是见到父亲归来,太高兴了,才会忘记了礼数。” “二姐不必替她说话。”沈临玺挥手打断她,趾高气昂对沈锦说:“她不是不想做侯府的小姐,只想做郡主伴读吗?” 打从收到消息,他心里就憋着一团火。 侯府管她吃,管她穿,可这人呢?吃里扒外,忘恩负义! 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 沈临玺全然不顾还有众多下人在场,嘲弄地笑道:“既然是伴读,见了侯爷,就该跪着磕头行礼才是!” 沈惜珠悄然弯了下唇角,又飞快隐去。 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临渊暗自皱眉,心中控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担忧。 这时,一只小手颤巍巍抓住了他的衣角。 “哥……”脸带面纱的侯府三小姐沈婉玉含着泪摇头,“不要管。” 之前因为哥几次去伙房给北院取膳食,又数次出入那地,娘已经震怒了。 这时候出头,哥又会挨打的! 沈临渊抿着唇,轻轻拨开她的小手。 他知道利弊,可他还是不忍见沈锦那女人受此欺辱。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要我下跪?” 下人们慌忙让开,沈锦一步步走到沈临玺身前。 少年怔了怔,随即梗着脖子,一脸傲然道:“没了侯府小姐的身份,你就是个平民。见了侯爷,不该跪……” “啪!” 炸开的耳光伴随着火辣辣的剧痛,沈锦毫不收力,一巴掌直接把沈临玺打得偏了头。 那张唇红齿白的脸飞快变得红肿。 沈临渊脚步微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也被打过,不过看起来那次她对自己似乎留了手? 一丝微妙的愉悦在他心口漫开。 “玺儿!”郑氏失声惊呼,忙扑过去,看着小儿子脸上的手掌印,又急又怒:“沈锦!你还敢动手!” “我的名字一日还在侯府族谱上,就一日还是侯府的嫡女。”沈锦放下手,看着满脸怒容恨不能扑上来吃了自己的郑氏。 “做弟弟的要姐姐下跪,如此大不敬的话,我这个姐姐若不教训,传出去,可不是要叫人笑话侯府家风不正?” 想给她下马威,可惜她不吃这套! 沈临玺恰时也反应过来,怒意烧红了他的双目。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谁敢对他动手? 还是一个他从小就瞧不上的草包! 他一个健步冲到沈锦面前。 “三弟切莫冲动。” 一道身影抢先一步阻挡住他的去路。 背影清瘦,却如巍然不动的山,护在沈锦身前,像是护主的忠犬,甚至不等主人下令,就着急地冲了出来。 速度快得沈婉玉来不及阻止。 “哥……”她哽咽地唤道。 沈临渊听见了,却不曾回头。 “如今尚在府外,闹大了,不过是给旁人平添谈资。三弟还是到此为止吧。”话虽是对沈临玺说的,但沈临渊的目光却是看着父亲沈卫。 沈临玺正在气头上,这一声三弟更是叫他恶心至极,伸手就要把人推开:“滚开!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庶出,也敢管我的事?” 沈临渊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嘴上却道:“我虽是庶出,但总归也是你的兄长。” 沈临玺可不惯着他:“外室生的玩意儿你也配!?” “够了!”沈卫额角猛地一抽,警告地瞪了沈临玺一眼,“越说越不像话!” 他最重规矩,沈临渊虽是庶出,但到底占了长子的身份,背地里如何姑且不说,他决不允许兄弟相斗的丑事闹到明面上。 沈临渊便是吃准了他的秉性才会故意火上浇油,为的就是祸水东引。 沈卫深吸一口气,虎着脸下令:“还不给我滚进府去!” “老爷!玺儿可是挨了一巴掌啊!”郑氏不甘心地哭诉。 “这事我自会追究,先回府!”沈卫态度强硬,不愿在人前丢人。 沈临玺再气愤,也只能暂时忍了。 他恶狠狠瞪了沈临渊一眼,随后又眼刀又刮向沈锦:“你给我等着!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便跟着沈卫进府。 郑氏和沈惜珠急忙跟上。 沈临承经过两人身旁时,微微驻足,眼神带着审视:“你们关系倒是不错。” 可过去沈锦与二房分明是势成水火,对这沈临渊更是各种刁难。 在他离府这短短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临渊面色不变,沈锦更是一脸淡然。 沈临承没看出什么,只得压下心中的狐疑,跟着进了府。 周姨娘眼看儿子还站着不动,险些绷不住笑脸:“渊儿,还不走?” 沈临渊面色微暗,第一次罔顾了母亲的命令,固执地站在原地。 “母亲先进去吧。” 周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还是唯她命适从的儿子吗! 可下人们还在,她只能生生忍下满心的惊怒,拂袖而去。 待大房二房都进了府,沈临渊方才转身对沈锦说:“刚才你太冲动了。” 他有些不敢看她的脸,眼神下移落在她轻裘领绳系起的小结上。 “近日城中多是对你不利的传言,父亲和一房此番归来,看这架势分明是有对你兴师问罪之意。你适才又动了手,一房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沈锦唔了声,目光流连在他冷白的面庞上。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沈临渊身体里那刚压下的难耐燥热,竟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一抹绯色氤氲开来:“沈锦!我们现在是在说你的事!” 她就不能关心关心她自己的处境吗! “渊哥哥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沈锦歪了歪头,欣赏着他含羞带恼的样子,恶趣味地压低声音:“还是说渊哥哥更希望,我亲自动手检查?” 第四十章你呼吸好重呀~ 说话间她的手已向沈临渊衣襟伸去。 “沈锦!” 男人惊得忙擒住她手腕,掌下软溺的触感裹挟着温热,一入手就像火星似的灼痛了他的掌心。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就是这双手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 一身气血止不住翻涌,掀起一阵难耐的燥。 “渊哥哥呼吸好重呀。”沈锦玩味儿地笑着,眼神戏谑:“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治治?”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很轻,像是情人间暧昧的低语,又好似暗示着什么。 沈临渊心头狂跳,一张脸瞬间烧红了,他急声道:“没有!我的伤已经好了。” 他偏过头,不愿让沈锦看出自己的狼狈。 “你不要进去,趁现在赶紧去郡主府。明面上你是郡主伴读,若有郡主出面,就算是父亲也不能对你做什么。” 沈临渊缓缓闭上眼,压下心中那些混乱的悸动,逼自己冷静。 “快去吧,晚了你就走不了了。” 沈锦没动,只是问他:“我走了,你呢?会被他们问责的吧?” 沈临渊长身一震。 她在担心他…… 一丝甜意悄然泛上心尖,他抿了抿唇:“这种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沈锦摇摇头,从他身前走出,径直向府门而去。 擦身而过时,她轻轻道了句:“你可是侯府里我唯一在乎的人,要我舍下你,让你独自面对他们的怒火,我怎么舍得。” 沈临渊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锦离去的背影。 垂落的双手攥得死紧,心潮震荡,眼中似是掀起了惊涛。 如针芒般的目光扎在沈锦后背上,她没回头。 娇小的背影笔挺如松,落在沈临渊眼中竟是像带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 沈临渊瞳孔皱缩,大步追上去。 心中再没了别的心思,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护着她! 一直隐在暗处,不愿露出锋芒,更不愿和大房牵扯上任何关系的男人,这一刻步伐坚定站在沈锦身旁。 阴鸷的眼眸满是决绝,在下人们错愕的目光下,和她并肩踏入府邸。 瞧着两人走来的身影,沈惜珠心头狂跳。 “娘,沈临渊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和沈锦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郑氏也有些心惊,她当即看向周姨娘,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冷芒。 下一瞬,她拍桌而起。 “好啊!好啊!原来这事儿你们二房也有份参与其中!我说呢,沈锦她大字都不识一个,脑子空空,哪能想到去偷别人的飞雕图。敢情这一切都是你们二房在背后搞的鬼!” 沈锦迈过门槛的腿顿了一下,看着慌忙起身跪在沈卫面前哭诉冤枉的周姨娘,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郑氏。 眸光微闪:“大夫人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装什么?”沈临玺坐在下首,手里拿着下人送来的冰块裹了布,敷着红肿的左脸,冲她狞笑。 “你以为你做的事能瞒得过谁?外面现在都已经传遍了,你沈锦不知从何处偷来了飞雕图,谎称是你自己的,靠着这东西入了天子的眼!” 回城这一路上,他们一直在关注帝都城的局势,这些传言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 “过去我只以为你是个废物草包,上不得台面。没想到啊,沈锦,一段时日不见,你的狗胆变得这么大,连圣上都敢哄骗!”他越说越气,抡起手中的冰块就往沈锦脑袋上砸。 沈锦刚要躲,就被沈临渊扣住手腕拽开。 拳头大的冰块哗啦一下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你可知道若是砸中她,有可能会要了她的性命。”沈临渊眼若寒潭,阴冷俊秀的眉眼染上一层怒色。 “死了不是更好!”沈临玺冷笑,“我拖着她的尸体去见皇上,说不定还能让皇上开恩,不至于迁怒侯府。” 沈临渊呼吸一滞,沉着脸道:“那只是谣言。” 他紧了紧拳头,抬眼看向沈卫。 “父亲,沈锦的飞雕图我见过,那图纸的确是出自她手,盗窃一说,纯属是有人想栽赃坑害她。” 这话一出,堂中众人都变了脸。 “临渊!你在胡说些什么!”周姨娘气得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当即爬起来就要把他从沈锦身旁拽走,却没能拽动。 “那飞雕图当初正是我帮她送去陈府,交给陈墨白。”沈临渊不再隐瞒,“望父亲明鉴,莫要误会了沈锦。” “你们就是一伙的,你沈临渊说的话,能做证据吗!”沈临玺厉声反驳。 “她是个什么货色,府里谁不知道?就她那点本事,能想到连工部都想不出的飞雕?我看就是你们二房和她串通一气搞出了这事!” 沈锦拍了拍沈临渊的手臂,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转向堂中众人。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郑氏早有准备。 “呵,你要证据?赵嬷嬷!去把人带过来!” 没一会儿,赵嬷嬷就押着两个丫鬟进了厅。 沈锦眸光微沉,眼神似刀锋扎在二人身上。 “你们过去都是沈锦院中的婢子,自幼跟着她。你们说,她暗地里可曾研究过匠木之术?”郑氏冷声质问。 青荷、青花跪在厅中,吓白了脸头都不敢抬,颤巍巍道:“没有,沈……锦小姐她从没有研究过什么匠木之术。她最讨厌看书,房中连一本杂记都找不到,平日里除了摆弄首饰,研究胭脂水粉,别的锦小姐都没兴趣。” “那她平日里可有与匠人来往过?”郑氏又问,“行迹可有任何可疑之处?” “没……” 青荷顿了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三个月前的一天深夜,奴婢,奴婢夜起上茅房的时候,有见过锦小姐匆匆从后门回府。当时锦小姐鬼鬼祟祟,像是怕被人看见,手里好像还拿了个什么东西,急匆匆就回院子去了。” 一听这话,郑氏勃然大怒。 “来人!立刻去偏院搜!” 沈锦冷眼看着院中的下人涌向后宅,也不阻止。 沈临渊眉头皱得死紧,他若没猜错,那院子里必定有能给沈锦定罪的铁证! 他担忧地看了眼沈锦,就要开口为她说话,却被沈锦一个眼神制止。 “不急。” 没有慌乱,更没有不安,有的只是稳操胜券般的从容淡然。 不过片刻,下人们便从偏院回来,同时取回的还有一叠图纸。 沈卫一一翻看过,刚毅的面容越来越阴沉。 “逆女!” 他猛地扬手,图纸如雪花飞落,散在地上。 一张张赫然都是出自工匠之手的各种巧妙设计图。 无论是上面的巧思,还是画功,都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能有的! 他本就不相信沈锦能设计出飞雕,如今这些从她居住过的院落中翻找出的图纸,不过是更加坐实他的猜测。 “你盗窃旁人的图纸,占为己有,以此来蒙蔽朝廷,当真是不知死活!” 沈卫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冷声下令道:“把这个逆女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死后,我会带着你的尸首进宫面圣。” 他决不允许整个侯府被这么个野种拖累! 闻言,以郑氏为首的大房皆面露喜色。 院中侍从猛冲进来就要拿人,正在这时,一阵凌乱急促的马蹄声穿过侯府高墙,紧接着便是下人慌张地通报。 “老爷!定,定北将军来了!还有工部、大理寺的大人们!” 第四十一章顾凌峰和沈临渊,他势在必得! “什么!”沈卫脸色惊变,“这种时候他们怎么会来!” 话刚落,守门的下人便被沐清一脚踹飞。 大理寺卿祝凉、工部侍郎陈墨白及一众官差鱼贯而入。 为首的男人身披墨色大氅,眉目锋锐,坐在轮椅上,宛若一柄出鞘的锋刀,散发着渗人的冰寒戾气。 前院正厅的空气仿佛都在他出现的瞬间凝固,气氛压抑窒息。 这时,人群后一道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冲出来。 “主子!” “你是……阿笑!?”郑氏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醒悟过来。 她豁然转头瞪向沈锦,眼神像要吃人:“是你!” 是她把这些人找来的! 沈锦顶着厅中众人惊怒的目光,淡然开口:“城中近日的谣言损了天子的威名,我当然要请诸位大人前来,为我主持公道,以正天威。” 她早就猜到郑氏不会甘心轻易放自己离府。 原主草包的名声在外,他们养了原主十几年,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要下手,自然会从此事着手。 广安侯父子回城,城中谣言愈演愈烈,可不正是大房发难的最好时机吗? 她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暗中派阿笑从后门离府,拿着陈墨白给她的令牌直接去工部向他求救,让他请来大理寺,把事情闹大。 唯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顾凌峰竟然也来了。 沈锦眼波微转,和院中男人深沉的目光在隔空交汇。 只一瞬她就收回眼,看也不看大房众人铁青的脸,缓步走至院中。 盈盈一礼后,才道:“将军和各位大人来的刚好,适才厅中那两个婢子构陷民女,编造出民女行踪鬼祟的谣言,意图栽赃民女盗窃飞雕图。请大人们严查。” “不!奴婢没有!” 青荷、青花慌了神。 “奴婢所说句句是真,奴婢真的亲眼看见沈锦鬼鬼祟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从后门进府!那一定就是这些图纸!这些东西定是她那天夜里弄来的!大人们明察啊!” “图纸?”沈锦转身,嘲讽地扫了眼地上散落的匠木设计图,“这么简单的东西需要我煞费苦心去寻吗?阿笑,取笔墨来!” 阿笑一激灵,急忙找了笔墨。 沈临渊见她提笔,虽不知她要干什么,却还是让自己的小厮匆匆抬去一张桌子,走到沈锦身旁,压着袖口为她研磨。 见状,顾凌峰见着沈锦安然无恙后,刚松展的心弦顿时绷紧,冷冷盯着沈临渊。 这人又是谁? 他眉心微蹙。 身后沐清压低声音道:“侯府共有三子,嫡出的两人皆在厅中,看这人的衣着,当是庶出的那位。” 调查季行舟和沈锦的关系时,他顺便也查了些别的。 “据说这位和沈小姐常年不合,关系恶劣。” 顾凌峰冷嗤了声。 看着垂首研磨的男人,“这叫恶劣?” 眼巴巴凑上去,分明是关系好得很! 他隐忍不发,沉默地看着沈锦挥笔。 陈墨白早就凑了上去,紧盯着沈锦手下的纸张,清秀的脸颊因为激动染上一层褐红。 “这是什么?”他急不可耐地问。 闻言,顾凌峰也上前去。 身后两部众人紧随,一大帮人将沈锦团团围住。 冲出前厅的沈卫等人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人群中陈墨白不断询问的声音,和官差大臣们的抽气声。 “哼,就知道故弄玄虚!”沈临玺打从心底里不信沈锦能有什么本事,让见多识广的大臣们如此惊讶。 可沈惜珠心头却没来由升起一阵不安,眼前的一切让她仿佛回到了郡主生辰宴那天。 她下意识看向郑氏:“娘……” “没事的。”郑氏咬着后牙槽说,“就算大理寺和将军都在,也不能颠倒黑白!” 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明面上,那个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野种,能有什么手段自证清白? 刚这么想着,沈锦脆亮的声音冷不防从人群中传出。 “这是降落伞,若配合飞雕,使用得当可从高处潜入敌营。” “这是可多箭齐发的复合弓,上面的齿轮铁匠若能复刻,使用者不需太大臂力也可做到数箭同时发射。” “这是……” 她白嫩修长的手指逐一点过图纸,一一为众人介绍。 图纸精美细致,画功卓越,每一样都是行军作战之用。 马术、射击、射箭……这些都是她前世玩腻的东西。 顾凌峰呼吸微重,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巧思若当真能实现,于两军作战会有多大的益处! 心口那丝因沈临渊而起的不悦,瞬间消散。 他凝眸看着款款而谈的沈锦,深邃的眼眸中似有火光窜起。 专注灼热,又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偏执。 沈临渊亦满心震撼,然而余光瞥见顾凌峰宛如猎人盯上猎物般的眼神,他心头一凛。 想也没想侧身挡在了沈锦面前。 沈锦一愣,倒也没细想。 她掀起眼皮,目光如刀犀利地穿过人群,直直落在厅堂外的侯府众人身上。 眼儿微弯,轻笑着道:“现在侯府还觉得,我需要偷盗旁人的图纸吗?” 第四十二章顾凌峰在撩她?反转!郑氏入狱! 霎时间,围在沈锦身旁的众人纷纷侧过脸,齐刷刷看向沈卫等人。 陈墨白更是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从侯府人群中挤过进了前厅,出来时,手里捏着散落的图纸。 “这种毫无新意的东西哪里配和她的巧思相提并论?俗!俗到了极致!” 他越说越气,只觉得把这些东西和沈锦放一块都是对她的一种羞辱,狠狠甩在沈卫身上。 图纸纷纷扬扬落下,他大步走过像是踩着一地烂泥。 “看看!看清楚!”他走到桌边,又小心地捧起桌上的图纸:“这才是她的!每一个想法都出人意料,细节清晰,构图完美,巧思如神!” 沈锦轻咳了一下。 这话太夸张又太直白,就连她听了都不免有些脸上发燥。 “陈大人说的倒也不假。” 一道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冷不防从她左侧传来。 沈锦一转头,惊讶地发现顾凌峰不知什么时候被沐清推到自己身边。 薄唇微勾,盯着她的眼神染了戏谑的笑意。 四目相对,他再次启口:“见过了她,世间那些俗物便再入不了眼了。” 话意有所指,像是在指沈锦的设计图,又像是在暗示别的。 一双狭长锋利的黑眸直直锁定在她身上,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沈锦一挑眉梢。 说她大胆,这人也不遑多让啊,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撩她? 她立刻敛去面上的异色,朝顾凌峰扬了扬下巴:“这么会说,将军不妨多说点。” 笑意染上顾凌峰眼底,声音压得很低。 “喜欢听,拿着你的东西随我去将军府。” 他顿了下,意味深长地道:“我慢慢说给你听。” 两部官员倒是没多想。 这位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又常年征战沙场,心中只有打仗,会说这种话一定是对沈锦的巧思极其欣赏,认定有大用! 但沈临渊却猛地绷紧心弦,他冷冷审视着沈锦另一侧的男人,总觉得这人的话字字透着暧昧。 他下意识伸手想将沈锦拽到身后,顾凌峰眼波轻扫,沐清当即出手隐晦地将沈临渊扬起的臂膀撞了下去。 撞击的疼痛让他身体一僵,多年来的阴影仿佛又一次将他侵蚀。 沈临渊瞳孔涣散,浑噩间耳畔似是传来了女人缱绻又霸道的声音。 “看着我……” 像是黑暗中的一缕光,替他撑住了理智,晕染恐惧的眸子浮现出一丝清明。 他迅速扫过正和顾凌峰说话的女人,随后,低垂下眼睑,一声闷哼溢出唇齿。 “嗯?”沈锦的注意立刻被他吸引,“脸色怎么这么差?” 苍白无血,抿直的下唇上还印着浅浅的齿痕,眉心微皱,俨然一副隐忍痛楚的模样。 难道是刚才研墨牵扯到旧伤了? “无碍。”沈临渊摇头,声音有些低哑,“缓一缓就好。” 嘴上这么说着,可他眉心的褶皱却更加深了。 晨光下,那如珠如玉的俊美容颜苍白得近乎透明。 见状,沈锦眉头顿时拧成一团,正要让阿笑带他去歇歇,一道愤怒地高吼猛地炸入耳畔。 “不可能!”沈临玺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墨白手中的图纸,看着那流畅的线条,还没消肿的脸难看到发青。 “这不是沈锦画的!绝对不是!她连笔都握不稳,她怎么可能会作画!”还画得这么好,一定是假的! 这话一出,两部官员纷纷沉了脸。 沈锦更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图是我当着大家的面画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要我怎么作假啊?” 沈临玺一下子噎住,随即恼怒地咬牙:“谁知道你耍的什么手段!” “够了。”顾凌峰神色一凛,“整个过程本将和两部官员皆亲眼见证,岂容你在此颠倒黑白。” 裹挟着无尽压迫的目光让沈临玺心头发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遏制住喉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凌峰不再看他,冷眼看向沉默的沈卫。 “当日在工部,本将亲眼看见过沈锦的本事,飞雕出自她手做不得假。如今她拿出的图纸,更足以证明她的清白。所谓的偷盗,乃是有人栽赃陷害。” 话落,沐清飞身而起。 下一瞬便拎着青荷、青花扔到地上。 “还不从实招来!”刀鞘宛若重锤击落。 沈锦甚至听见了两人肩骨断裂的声音。 她心头一凛,听着两人的惨叫,却生不出一丝同情。 原主从小就怕黑,深夜离开院子这种事从没有出现过。 她们叛主在先,如今又故意撒谎,就是死了也活该。 见她并未流露出不忍,顾凌峰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说!”沐清手下力道加重。 青荷、青花哪受过这种罪,瞬间就被击溃:“是赵嬷嬷……是赵嬷嬷让奴婢们冤枉小姐的!” “怎么会……”沈锦脚下一个趔趄,难以置信地看向郑氏身旁的老嬷嬷。 赵嬷嬷哪想到将军府的人动作会这么快,又这么狠,当着侯爷的面动用私刑。 眼看众人都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双腿发软:“大人别听她们的!她们胡说!” “是真的!嬷嬷还给了我们赏赐,说日后侯府会重用我们。东西就在房间里!” 顾凌峰冷扫了大理寺卿祝凉一眼。 他当即挥手命官差搜查。 可搜出来的除了银子,还有一只玉如意,一对鎏金嵌玉耳坠。 “将军,这好像是宫里的东西。”祝凉将东西交给顾凌峰。 宫中制品皆有特殊的印记。 阿笑一看见这两样东西,顿时就变了脸:“奴婢记得这是几天前宫里赏给小姐的!可小姐当时还未回府,都没有见过就被大夫人收进了库房!怎么会在她们手里?” 沈临渊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沈锦。 只有他知道,库房的钥匙除了大房手里有,沈锦手中也有一枚! 是他那天夜里亲手交给她的! 难道…… 一个猜想在他心中浮现,只是此时人多嘴杂,他只能忍着不问她。 台阶上,郑氏身形一晃,整个人像是被惊雷击中。 呆呆地看着那两样珍宝,随后又猛地转头看向赵嬷嬷,眼神惊骇带着无声的质问。 赵嬷嬷慌忙摇头:“不,这不是老奴给的,老奴给的明明是……” 她忽然止住话。 可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顾凌峰冷冷地扯了下唇角,意有所指般扫了眼郑氏。 “看来背后果真有人指使,事关天威,需彻查到底。祝凉。”他面无表情地吩咐:“将相关人等全部押入大理寺,严查!” “不可!”沈卫厉喝道。 “怎么,侯爷也有份参与其中?”顾凌峰凉凉睨着他,眼神带着彻骨的冰寒。 沈卫心中大惊:“本侯今日才回城,如何知晓这些!?” “既然没有,那就莫要阻挠大理寺办案。”顾凌峰说完,朝着祝凉递了个眼色。一个是手握军权的重臣,一个是文臣。 祝凉权衡过利弊后,终是一咬牙,拱手对沈卫道了声得罪,便当场命人将青荷、青花、赵嬷嬷押走。 就连郑氏也因是赵嬷嬷的主子,被‘请’去了大理寺。 第四十三章带她离开,顾凌峰拥她入怀 “将军!”沈惜珠花容失色,想拦没拦住。 一张柔弱的小脸挂满泪,求助般小跑到顾凌峰面前:“这件事和娘没关系的,别让他们把娘带走好不好?” 贝齿轻咬住下唇,行行清泪落下。 美人落泪,楚楚可怜。 “就当我求你了……”她伸手就要去拽顾凌峰的衣袖,却被他无情避开。 “沈二小姐自重。”他神色冷漠,说不出的话如同冰刀。 沈惜珠脸一下子白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娘,娘她是你的岳母啊!你怎么忍心让她去大理寺那种地方!” 就算能洗清嫌疑,可堂堂侯府主母进过大理寺,这事传出去娘的名声,她的名声,该怎么办? “她若当真无辜,自然不会有事。你也不必日日将未婚妻三个字挂在嘴上。”顾凌峰语气凉薄。 “很快就不会是了。” 沈惜珠蓦地睁大眼。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很快就不是了? 她想问个明白,可顾凌峰已懒得同她多说一句。 偏头看向沈锦。 她神情恍惚,自从那两个婢女揭发了赵嬷嬷后,她便一直是这副模样,像是身心受创,娇小的身影呆立在桌边,手掌紧攥住卓沿棱角,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发髻上,染白了青丝。 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却比此刻泪眼婆娑的沈惜珠,更叫人心疼。 顾凌峰眸光微暗,轻碰了下沈锦的手指。 “跟本将走,这里容不下你。” 声音低哑,和刚才的冷酷判若两人。 沈锦低垂的睫毛颤了颤,半晌,才低低地应道:“……好。” “不……”沈惜珠话还没说完,就被沐清点住了穴道,整个人僵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锦亦步亦趋跟在顾凌峰身后离开。 “沈锦。”沈临渊下意识唤道,急步追上去,却又在捉住沈锦手腕时,匆匆松开。 留下来只会让她承受一房的怒火,倒不如先离府避一避风头。 沈临渊暗暗想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凌峰。 “我派人送你去客栈。”他压低声音,“你尚未出阁,他又和沈惜珠有婚约在身,你若去了将军府,只会落人口舌,还是去客栈暂住几日。” 顾凌峰耳力极好,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薄唇间溢出一声冷嗤:“本将自会知道如何安置她,不劳你费心,走吧。” 沐清当即用肩膀撞开人。 沈锦隔空朝沈临渊点了下头:“好好养伤。” 说完,她便跟着顾凌峰带着阿笑离开侯府。 马车驶动,车厢内一片沉默。 见惯了她在自己面前精神十足,放肆又大胆的样子,顾凌峰很不习惯她如今落寞的模样。 “那日在御书房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如今,便不该为了一帮不值得的人伤神。” 不伤神,怎么能站在道德制高点呢? 她现在可是完美的受害者呀。 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涩:“我叫了她十八年娘,虽然我不是她亲生的,可她怎么能这么狠心?你说,会不会是我误会了?这事真的和她没关系,只是赵嬷嬷的主意?” 她看着顾凌峰,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顾凌峰无情道。 不破不立,想要真正割舍,她必须认清楚现实。 “但凡今日大理寺晚到一步,你可知,你会面临什么?”他忽然凑近,不容沈锦逃避般,深深看入她眼底。 “侯府会扣实你的罪名,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无论这事是否和侯府主母有关,都改变不了她不在意你死活的事实。” 沈锦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见状,顾凌峰心中泛起一丝不忍,可他当即又硬起了心肠。 “不要再抱着如此幼稚的奢望,沈锦,他们不配。” 沈锦张了张口,双眼有些无神,好半晌,才颤抖地挤出一句:“可过去娘不是这样子的,她最疼我了……血脉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血脉?”顾凌峰神色有一瞬的恍惚,随即,眉目一寒:“那不过是不在意的借口罢了。” 语气带着自厌。 “在意你的,无论你是谁都会在意。不在意的,即便你今日哭瞎了眼,也换不来一丝不忍。只会换来无尽的斥责和厌恶。” 沈锦心头一跳,总觉得他这话不止像对自己说。 她忽然想到顾凌峰的身份。 他是镇国公的遗腹子,但自从军后,就从国公府搬出来。 坊间传闻镇国公早已和他断绝了关系,多年来国公府和将军府也极少走动。 但沈锦牢记着自己此刻的人设,压下心中的猜疑,口中一声呜咽,像是再也绷不住般,一头撞进顾凌峰怀里。 双手紧紧抓住他大氅,眼泪说来就来。 水渍不断浸湿衣衫,哭的无声却远比嚎啕痛哭更叫人心碎。 顾凌峰垂下眼眸,看着怀中颤动的人儿,感受着那沾染上肌肤的湿润,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多年前躲在国公府祠堂角落,蜷缩痛哭的自己。 心口像是堵了块石头,一阵发闷。 他抿着唇,迟疑半晌,终究还是沉默地伸出手,覆上沈锦的后背,笨拙又缓慢地轻抚着。 顾忌沈锦的名声,他没把人带回将军府,而是带到了另一处地方。 “这里是?” 第四十四章压着她:要再试试吗? 看着眼前略显陈旧的宅院,沈锦哭到红肿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惊讶。 终于打起精神来了。 看着她眼中亮起的微光,顾凌峰微松口气。 “这儿是将军获封校尉时,朝廷特意为将军修建的宅子。”沐清当即解释。 “后来将军出征,又因平定了北羌的战乱荣封定北大将军,赐了将军府,这里就一直空置了。” 沈锦恍惚地想起来顾凌峰的生平。 十岁从军,十二岁封都尉,十五岁清缴匪患,荣封校尉…… 十七岁正式接手顾家军,任军中副将。 十余年戎马杀伐,力保晋云山河无恙,前年更是亲帅顾家军击退了北羌铁骑,俘获北羌皇子,成为了晋云最年轻的兵马大元帅。 战功赫赫。 “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的低沉声音将沈锦从回忆中惊醒。 “想你。顾凌峰,你真的好厉害呀。”她发自肺腑地感叹。 顾凌峰怔了怔。 他不是没被人当面夸过,朝中那些文臣夸起人来,更是天花乱坠。 可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会因为一句简单到再简单的夸赞,感到愉悦。 对上沈锦那双坦诚,满是钦佩的黑眸,他面上微褐,错开眼,淡道:“此处清净,宅子里什么都不缺,时常有人会来清扫。在大理寺查明一切前,你就暂住此地。” “我会让将军府派人过来伺候你。” 说完,他便领着沈锦进门,又让沐清去了将军府调来了好些下人。 三进三出的宅子,家具陈设一应俱全,处处都透着简雅。 下人们更换了新的被褥,又匆匆添置了不少女儿家用的东西。 简雅中顿时增了几分瑰丽色彩,就像沈锦正在一点一点侵入他的生活。 顾凌峰意外地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侯府那边有什么要取的,只管吩咐下人去拿。”他交代道,“还缺什么,大可让他们去办。” 沈锦看着他,神色颇有些古怪。 “有何不妥?”顾凌峰被她盯得莫名。 “只是没想到将军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沈锦弯唇笑道,随后歪了歪头,冷不丁问了句:“我是第一个被将军这么对待的女子吗?” 顾凌峰眉心一皱,想斥责她不着调。 沈锦却先一步拽住了他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晃:“是不是嘛。” 到了嘴边的话鬼使神差地变了:“……嗯。” “真的?”沈锦忽然凑近,“我是第一个?没有别的女人?” 温热的吐息挟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 顾凌峰呼吸一滞,被她的气息撩拨得有些口干舌燥。 喉结上下鼓动着,双手紧攥住轮椅扶手,理智尚未来得及反应,一个字就已经先滑出了喉咙:“是。” 和季行舟的口是心非不同,他意外的坦诚直接。 沈锦眼中兴味更浓。 她又一次逼近,几乎要贴上顾凌峰的身子,坏心眼地在他耳垂上轻呵了口气。 耳垂受惊似的抖了下,紧接着,一抹艳红迅速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氤氲开。 “别闹!” 沈锦才不听他的,非但没停下,反而凑得更近,近到她嘴唇张合间,那绵软的触感就像羽毛扫过他耳廓,一股细弱的电流瞬间自他椎骨直冲上头顶,伴随着难忍的细痒炸开。 与此同时,她轻缓又暧昧的声音传来。 “那之前在雅间那次,也是将军的第一次咯?” 身下男人长身猛震,那晕染开的红迅速蔓延上他锋锐的脸庞,沈锦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视野陡然一变。 压下的身子就这么被他钳子般有力的臂膀拽到了腿上。 “是不是第一次,你要再试试吗?” 贴着耳边响起的声音透着一股狠劲,就如同他锢住自己腰身的臂膀,即使隔着衣衫她都能感觉到,那紧绷而清晰的肌肉纹理。 空气在升温,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和他沉重隐忍的气息交织。 偌大的厅堂仿佛变得逼仄。 沈锦轻抬起头,四目相对,他深沉的眼眸中是和她如出一辙的汹涌暗火。 “好……” “滚开!沈锦呢!她是不是在里边!” 虚掩的房门外骤然传来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夹杂着沐清和阿笑的阻拦声。 厅中灼热的氛围瞬间凝滞。 沈锦脸一黑,刚升起的兴致一下子全没了。 “他怎么会来?”她摁着顾凌峰的胸膛正要起身,却被他狠狠压下,又一次跌落回他腿上。 “不想见就让他滚。”顾凌峰语气冰寒。 任哪个男人在这种时候被人破坏,心情都很难好起来。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闹下去吧?”她还真有些担心季行舟不管不顾冲进来,若是被撞见,那就是翻车现场。 “扔出去就是。”顾凌峰冷声道,见她不安分地还想起身,眉心猛地一皱,“怎么,你就这么怕被他看见?” 他的眼神蕴含着危险的试探。 沈锦白了他一眼:“对呀,我怕死了。” 她反手掰开他的手臂,在他深幽的目光下,面不改色的站起来。 手指轻抚上他发烫的脸颊。 “我怕被人看见你这副样子。这么好看的将军,可只有我能看呢。” 说完,趁他惊滞时她迅速收回手。 “我出去看看。”目光暧昧地自他那方寸之地扫过,“将军先自个儿灭灭火吧。” 顾凌峰眼睁睁看着她大步出门。 又垂首看了眼自己起了反应的身子。 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如此么? 他低笑一声,而后闭上眼,强大的自制力瞬间便将翻腾的气血压下。 沈锦出来时季行舟已经冲到了院子里。 带来的侍卫正在和沐清、将军府下人对峙。 “沈锦!”看见她,季行舟脸上的怒火一扫而空,三步并两步冲过来,“小爷刚听说侯府发生的事。那帮家伙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一边说,他一边从头到脚把沈锦打量了好几遍。 没有受伤的痕迹。 他提高的心落了回去,这才惊觉沈锦的脸色有些不对。 呼吸略显急促,小脸也不知是闷的,还是怎么的,晕染开一层诱人的粉,衬得那本就美丽的眉眼徒增了几分勾人魂魄般的妩媚,像是山间精怪。 只一眼就勾得他心潮难平。 “有本将在,谁能奈何得了她。”一道冰冷的声线自沈锦身后传来。 顾凌峰转动着轮椅,在她身旁停下。 一站一坐,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和谐亲密,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站在同一处,而他则是个被隔绝在外的旁观者。 更让他狐疑的是顾凌峰脸上那还未完全消退的褐红。 战场杀神,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竟然会脸红? 季行舟本能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目光不住在两人身上游走:“你们刚才在里边干什么呢。” “与你无关。” 第四十五章季行舟深夜摸进她院子 顾凌峰一脸漠然的开口。 “小爷问你了吗?”季行舟猛地看向沈锦。 沈锦挑眉,语气带着锋芒:“季公子不好好待在你的尚书府,怎么会有闲情逸致跑这儿来,管我的事?” “不是,你在生什么气啊?”季行舟顿时顾不上深究。 “小爷一收到消息就立刻赶去了侯府,知道你出了事,又被他带走,一路追着将军府的马车过来。你就是这种态度?你,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他咬着后牙槽,又气恼又委屈。 见状,顾凌峰冷笑一声:“事情都解决了,季小公子才来?回回都来得这么晚,她若当真出事,凭季小公子的速度,能救得了吗?” 就这匆忙着急的架势,说他对沈锦没那份心,顾凌峰不信! 季行舟一噎,却又无从反驳。 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慢了顾凌峰一步! 他懊恼得心头一阵阵发堵,忍不住问沈锦:“你是因为小爷去晚了,才生小爷的气吗?” 语气带着试探和小心。 沈锦刚要开口,手指就被一只大手紧握住。 偏头就和顾凌峰黑沉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撞上。 不许和他有任何瓜葛。 他眼中透着无声的警告,那股子霸道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可沈锦从来都不是会受制于男人的性子,她动了动手腕,在季行舟发现前,摆脱了顾凌峰的手掌。 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不放的少年,不说话。 季行舟有些受不了她这副样子:“小爷不是故意去晚的……” 他只是被沈锦那天的话,弄得心神不宁,一夜一夜没睡着,起晚了,才会慢了顾凌峰一步。 可他要脸,尤其是顾凌峰就在这儿,委实说不出口。 索性一咬牙,伸手就去拽人:“一会儿到了庄子里,小爷再同你说个明白。” 这地方在帝都城可不是什么秘密,他不蠢,一眼就看穿顾凌峰有意要把人安置在这儿。 “那边小爷已经让人清扫好了,你今儿个就能住进去。犯不着在这麻烦别人。” “季行舟。”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横空伸来,攥住他的腕骨,“男女授受不亲。” 力道之大,季行舟甚至怀疑这人要直接捏碎自己的骨头。 他猛地沉下脸,脾气上来,也不躲,更是一声疼也没叫。 “既然你知道,那就不该把她留在你的旧居里。” “可我觉得这儿挺好的。”沈锦恰时开口。 这两人难道就没发现,院子里还有旁人在吗? 她扫了眼满脸惊愕的院中人,隐隐有些头疼。 “可那天我们明明说好了的!”季行舟豁然转头看她。 “我们说好的事,你不也没做到吗?”沈锦反问。 季行舟刚想追问,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你是说那房契?” 那天他答应过回府后会命人把房契送到她手里,可他那不是被她搅得心烦意乱,又怕眼巴巴送了房契过去,她更加误会自己对她有那份心思,这才耽搁了吗? “东西小爷都备好了,就在庄子里。”他忙道,一把甩开顾凌峰的手,“你跟小爷过去,小爷马上拿给你。” “不了。”沈锦余光已经瞥见顾凌峰瞬间阴沉的脸色,“在大理寺的结果查出来前,我会住在这里。” 一句话立刻让男人的面色由阴转晴。 但她也没忘记季行舟。 一碗水端平是每个海王的必备技能。 “至于之后,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她秀眉轻蹙,小脸上似是陇上了一片阴云。 季行舟和顾凌峰不约而同想起了侯府才发生的事。 她养在侯府十多年,突然经此一遭,心里一定很难受。 顾凌峰凉凉睨了季行舟一眼,越看这人越觉得刺眼。 等沈锦转身回厅,他没忍住,低声道了句:“季公子救人的本事没有,给人添堵的能耐倒是厉害得很。” 若不是这人鲁莽跑来,她又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先前她分明已经打起精神来了! 季行舟紧了紧拳头,一言不发。 只是深深看着沈锦进厅的背影,暗下决心:不会再有第三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别的男人抢在自己前面!绝不! 顾凌峰心里装着事,有心想询问沈锦,季行舟口中所说的宅子是什么意思。 可偏偏季行舟极没眼色,就这么赖下来了。 不仅人留下来,还对屋中的摆设各种挑剔。 “这床颜色也太素了,不像小爷的庄子,准备的都是艳丽之色。” “除了花瓶器物,屋子里一件好玩的东西也没有,没趣。沈锦,小爷在庄子里还给你备了不少新鲜的玩意儿,到时候等你过去,保管你见了喜欢。” …… 顾凌峰阴沉着一张脸,看季行舟就像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碍眼猴子。 “沐清,把人丢出去!” 说是丢,可沐清到底顾忌着季行舟的身份,架起他直接将人凌空送到宅外。 然而这人就算出去了也不安分,一个劲地在外边砸门,甚至让侍卫翻墙。 沈锦有些忍俊不禁:“将军也请回吧。” 她托着腮,虽然有些遗憾没人给自己暖床,但眼下这人的确是留不得了。 “你不走,指不定他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顾凌峰不惧季行舟,可瞧着窗外暗沉的天色。 他若再留下去,传开了,会影响她的名声。 “明日下朝后我再来。” 眼见他出来,季行舟也不闹了,心满意足地坐在马车上,和顾凌峰在前方路口分道,各自离开,却又在顾凌峰的马车看不见影后,吩咐小厮停车。 “你们先回去,小爷晚点再回。” 抛下这话他趁着夜色原路折返。 旧宅中。 沈锦褪去衣衫,正要沐浴。 第四十六章季行舟识破她和沈临渊的亲密 “白日真是吓死奴婢了。”阿笑拿着软帕小心地给沈锦擦肩,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真不想到青荷她们竟然能干出这档子事,主子过去待她们多好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少她们了?” 她语气气愤,深深为自家主子不值。 “就连她们当初背叛主子,主子也只是收回了赏赐,都没严惩过。主子对她们这般好,她们居然听了赵嬷嬷的话,要坑害主子。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了去!” 沈锦轻靠桶壁听着她的话,忍不住笑了声。 她缓缓睁开眼,打趣:“捧高踩低,追逐利益,这是人的劣根性。可不是所有人都是我的好阿笑呢。” 阿笑被她夸得脸红:“主子!” “唔。”沈锦应了声,斜睨着桶外的小姑娘。 “说起来,从你调到我身边,也不过一年吧?连跟随我多年的贴身丫鬟都能被利益所获,你呢?就一刻也没有动过心思?” 冷不丁的询问吓得阿笑当场就要跪。 沈锦罢罢手:“没有问责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不想说也没关系。” 阿笑僵了僵,捏着软帕欲言又止。 “其实奴婢不是没心动过,”她有些不敢看沈锦,更不敢隐瞒对自己这样好的主子。 呐呐地说道:“可奴婢身份卑微,大概是入不了二小姐的眼。二小姐一直没找过奴婢。奴婢若是自请离开,又得回伙房干重活,跟着主子去偏院,虽然日子苦了点,但总比伙房的差事轻松。而且……” 她搅着手里湿漉漉的软帕,声音低如蚊蝇。 “而且每月的月钱也多二两银子呢。” “果然。”沈锦并不意外。 一个才跟了原主数月的婢女,能有多忠心?之所以不走,不过是当初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阿笑急忙道:“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贵人,现在就算二小姐许奴婢再多好处,奴婢也绝不会背叛主子!” 如今侯府里好多人都羡慕她,巴不得要到主子身边做事呢! 沈锦笑笑,伸手轻捏了下她的脸:“放心,我不会给你背叛的机会。” 会背叛,是因为利益不够,只要给足了想要的,谁会蠢到背叛呢? “水有点冷了,再去添些。”沈锦懒洋洋吩咐。 “是!” 房门轻轻开启又合上。 她整个身子浸在浴桶中,脑子里复盘着白日的种种。 没一会儿,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 沈锦没回头,只以为是阿笑回来了。 “一会儿你带着将军府的人回一趟侯府,白日走得急,屋中的首饰一样也没带上。让他们去我屋中取,宫里的赏赐暂时不用动。留着给大理寺查证。” “你再暗中去一趟沈临渊那儿。” 那人白日维护自己,必定会招惹周姨娘不快,一顿打罚怕是逃不了了。 沈锦很满意沈临渊今日做出的选择。 改变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难的永远是第一步。 只要踏出去,剩下的路就会水到渠成。 “若是发现了什么,不要怕,直接冲进去。告诉周姨娘,沈临渊的事我已经知晓,她若再敢对我的渊哥哥做什么,今日郑氏的下场就是她的。一个字也不用变,原话告知她。” 她就是要让周姨娘知道,她和沈临渊关系紧密且自己已知晓她暗地里的行径,让她心有忌惮,再不敢在背后肆意打罚。 这是她给沈临渊的回礼。 “另外再给沈临渊传句话,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下次见面,我会亲自检查。” “怎么个检查法啊。” 突然响起的人声惊得沈锦睁开了眼。 她猛地转过头就看见桶后的屏风被人一脚踹开。 “季行舟!?”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沈锦大惊失色,“你不是走了吗?” 季行舟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好,发冠上挂着几片枯叶残渣,名贵的红衫遍布褶褶皱,衣袍处处可见灰尘和雪浸湿的水痕。 呼吸很是急促,那瞪着她的眼神喷着火,像是来捉奸的。 “小爷若是没回来,能听到这些吗?”季行舟怒极反笑,他一步步走近。 早就抽条的身子异常俊挺,站在浴桶边,投落的厚重阴影几乎将沈锦整个人罩住。 怒意烧红了他飞扬的眼尾,一张脸透着风雨欲来的阴沉。 “你还没回答小爷的问题。”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说!你打算怎么给你那位渊哥哥检查?” 叫别人,一口一个哥哥,对他,就是连名带姓! 还要亲自检查身子! 季行舟额角暴跳,说出的话像刀子:“是准备扒了衣服呢,还是直接上手呢?” 光是想象着那场景,他就无法忍受,甚至有种想要掐死眼前这女人的冲动! 沈锦迅速压下心中的慌乱。 “你冲我吼什么?”她拧眉怒问,浸在水中的身子霍地站起。 “!!!” 季行舟满腔的怒火瞬间僵滞住了,只剩下眼前大片的白。 他瞪圆了一双眼,下一秒迅速背过身去,捡起地上随屏风一起掉落的衣裳,头也不回地往身后砸。 “你你你你先把衣服穿好!” 要命!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那一晃而逝的身子跟烙印似的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就算闭上眼,还是没办法甩掉,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清晰到他仿佛都能看见那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顺着女人曼妙的身姿滚落…… “啪!” 清脆的声响炸开。 沈锦刚套上衣服,就看见他狠狠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她无声勾了勾唇角:“打啊,接着打,往死里打。” 语气骄纵又带着满满的怒气。 “堂堂尚书府小公子,居然深夜擅闯女子闺房,偷窥女儿家沐浴。你这种人打死了都活该!” “谁知道你在沐浴啊!”季行舟下意识反驳,声音有些发颤,透着股心虚:“既然在沐浴干嘛不锁好门!” “怪我了?”沈锦冷笑,赤着脚绕过他,在他身前停下。 温热的水汽近在咫尺。 季行舟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可低下头,那双白皙赤果淌在水中的小脚就这么直直撞入他眼底。 足弓微微拱起,屋中烛火摇曳,洒落的昏暗光线下,像是质地极佳的羊脂玉,晶莹水润又透亮。 他慌忙移开眼,整个人跟火烧似的,喉咙都发紧了。 “你,你把鞋子穿上!” 说完,他迅速在周围一扫,立刻就发现了放在一旁的绣鞋,大步上前拎着,扔到沈锦面前。 “快穿!” 从头到尾那双眼睛都没敢往她身上再偷瞄一次,而是抽出腰间别着的鎏金扇,一个劲扇着,给自己降温。 扇柄吊着的精致琉璃瓶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晃动。 沈锦的目光在那琉璃瓶上停了几秒。 那瓶子里装的东西,她要没记错,似乎是他当年养的那只大狗的骨灰? 第四十七章认清心意,原来他喜欢她 原主当初已经和季行舟势成水火,听说他那狗病死了,还特意买了炮竹跑去尚书府外炸。 风水轮流转,半年前她身份曝光,季行舟也在侯府外炸了一整夜的炮竹。 季行舟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直没听见动静,他忍不住磨牙:“喂!你倒是穿啊!” 沈锦冷笑一声,一脚将绣鞋猛踢他身上。 “我就不。” 季行舟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心头那把火瞬间高燃,怒视她。 “你哪来的脸冲小爷发火?是不是这些日子小爷对你太好了,你就真忘了小爷是什么性子?背着小爷在这思春。” 舌尖一抵腮帮,神色尽是狠厉。 “一口一个渊哥哥,沈锦,你知道羞字怎么写吗?”他眼中怒意滔天,衬得眼尾那颗泪痣都染上了一丝猩红。 沈锦嗤笑,一把拽住季行舟的衣襟,倾身压近。 “季行舟,你在气什么?嗯?” 尾音上翘透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我爱怎么叫他是我的事,别说是渊哥哥,就算是情哥哥,那也轮不到你来管!” 情哥哥三字一出,季行舟大怒,猛攥住她手腕:“你敢!” 不能忍受,他决不能忍受! “沈锦有种你试试!你敢叫,小爷扒了他狗皮!” 沈锦扬手挣开他的桎梏,脸上染着冷然的笑:“可你凭什么啊,季行舟。你既不喜欢我,对我没那份心思,现在又说这些话,你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她一步不退就这么站定在季行舟面前,满是嘲弄的眼犀利得宛若一把刀子,狠狠戳破季行舟心底那些不愿承认的心思。 “就像一个妒夫!” “轰!” 季行舟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妒……夫? 满腔怒意瞬间凝滞,他宛若雷劈般,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后背抵住浴桶整个人险些扬进去。 他忙抓住桶沿,泛着袅袅热气的水面清楚倒影着他此刻的模样。 愤怒又茫然。 他扣着桶沿的手不自觉收紧:“我……” “又想说你不是?”沈锦打断他,不容他逃避。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听到我叫他哥哥,听到我要给他检查,就臆想出那么多暧昧的场景,愤怒到像变了个人。” 季行舟张口,却说不出来。 “说呀。”沈锦一个大步再次逼近,弯腰扣住季行舟僵滞的脸庞,迫使他抬头,一字一字强硬道:“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混着水汽的淡淡体香像是一张密网,要将他困陷其中,让他逃不掉挣不开。 季行舟神色惊滞,嘴唇颤动着,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忍受! 沈锦将他的茫然困惑看在眼里。 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呢~ 她勾人的眉眼微微一弯,像是蛊惑人心的精怪。 “承认吧,季行舟。”身子缓缓下压,手指沿着他的脸庞划过,指下少年的肌肤在轻轻颤动。 像是被网笼住的猎物,脆弱又无助。 可沈锦不想放过他。 手指擦过他高挺的鼻尖,下移定格在那微张的嘴唇上。 她的眼紧盯着他的眸子,一寸寸靠近,几乎要吻上他。 “你就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季行舟浑身一震,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胸腔里那颗心不听使唤的疯狂震动,好似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冒出来! 他想否认。 可那一夜一夜的心烦意乱,那一次次得知她出事的恐慌不安,看见她和别的男人走在同一处的不悦懊恼。 那些他不愿承认,被他极力忽略,极力镇压的情绪,这一刻在沈锦明亮的目光下,如同喷发的火山涌上他心头。 以无法再逃避的强势姿态攻破了理智的防线,无比清晰地显露在他面前! 他喜欢她…… 原来他真的对她抱着那种心思! 季行舟眼眸疯狂颤动,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这个事实! 他咬着牙,狼狈地错开眼,莫名地竟在沈锦面前强硬不起来了。 “你少扯别的!小爷问的是你和那个该死的男人的事!” 小傲娇。 沈锦心中暗道,倒也没把人逼急了。 对付他这样傲娇又纯情的少年,得张弛有度才行。 她顺势松开手。 “就这么在意?” 季行舟抿着唇,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人家今天帮了我,侯府肯定会责罚他,我关心他几句有错吗?”她说的坦然又理直气壮。 那完全没有一丝暧昧的口吻,让季行舟松了口气,可还有件事他没忘:“那你干嘛叫得这么亲?” “庶兄也是兄,我唤他声哥哥怎么了?你不也有两个兄长?难道你就没这么叫过?” 一句话堵得季行舟哑口无言,气焰顿时更弱了些:“那……那你说的亲自检查……” “当面看他有没有受伤,有问题吗?”沈锦面不改色的反问。 “就只是这样?”季行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但她的样子太过坦然,丝毫看不出一分掩饰和心虚。 沈锦轻哼:“不然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满脑子只有男欢女爱那档子事?” “小爷没有!”对上她明亮犀利的目光,他的语调又弱了下去,“谁让你把话说成那样,小爷听了能不乱想吗?” 说到最后,他俊俏的脸庞上都染开了一抹绯色。 “你那叫自己心里有鬼,看谁都是鬼。”沈锦没好气道,“把鞋给我。” “你自己扔的,凭什么让小爷给你拿?”季行舟嘟哝着。 她轻抬下颚:“地上凉,我脚冷。” “这是你自找的!”嘴上这么说着,可季行舟的身体却很诚实,弯腰将砸落到旁边的绣鞋又给沈锦拎了回来。 见她头发还湿着,眉头一皱,忙又找了锦帕盖在她头上。 “你的婢女呢?沐浴都不知道在旁边候着?一点眼力见也没有,留着干什么?” 沈锦配合地坐到梳妆镜前,方便他擦:“不是有你吗?” 季行舟一噎,脸上绯色更甚:“小爷又不是你的奴才。”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摁着锦帕动手帮她擦干。 房间里安静下来。 静谧中,那股淡淡的幽香变得异常清晰,她湿滑柔顺的青丝一次次划过季行舟掌心,像是丝丝缕缕的线牵扯着他的心难以平静。 他轻咳了一下,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跟小爷回去?” 第四十八章顾凌峰为她出手 沈锦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少年的影子,弯唇笑道:“回去?” 特意加重的两个字带着无尽暧昧,季行舟心头一跳,强行解释:“回小爷卖给你的庄子。” 那庄子是他的,她要住进去,说是回去哪里错了? “房契真给你备好了的,只是前两日小爷有事没顾得上拿给你。” “我可没听说尚书府最近闹出了什么大事。”沈锦一脸不信,说着还把锦帕抢过来,“要骗人你也找个像话点的理由,骗都骗的这么敷衍。” 锦帕啪地砸在梳妆台上,沉闷的声音像锤子似的砸落在季行舟心尖。 “谁骗你了!这几天小爷光顾着心烦……” 话猛地顿住,他已经看见沈锦眼中倏然亮起的光。 啊啊啊!他怎么就把真话说出口来了!? “你,你别误会啊,”季行舟眼神闪躲着,“小爷心烦可不是因为你那天的话。” 沈锦被他可爱的到了,噗嗤一下笑出声。 “沈锦!”季行舟气得攥紧拳头,人都快烧冒烟了,跟只炸毛的布偶猫似的。 “好啦,信你啦。”沈锦忍着笑说。 “你最好是真的。”季行舟没好气地嘀咕,“总之,那边都安排好了,顾凌峰是你妹夫,你总住在他这儿不好。而且这地方清净又无趣,比小爷的庄子差多了。” 他也是惯会享受的主,看这地方是哪哪儿都不好。 从门匾没烫金到院中不种花,挑剔得一无是处。 最后更给出结论:“一点也不像姑娘家住的地儿,你趁早走。” 沈锦托着腮,笑眯眯看他:“你就为了问这个,特地翻墙进来见我?” 季行舟正要拿锦帕的手猛地顿住,一双好看的眼睛瞪圆了:“你怎么知道?” 沈锦忽然起身,伸手向他耳边探去。 季行舟惊得连动都忘了,瞪大眼看着她的手一点点靠近自己,下意识屏住呼吸。 “因为这个。”沈锦晃了晃从他发冠摘下来的枯叶。 什么嘛,原来是摘叶子,他还以为这女人又要对自己…… 咳! 季行舟脸微红,随手将叶子扔开。 “小爷都是为了谁?若非顾忌你的名声,怕这府里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好听。小爷至于吗?” 沈锦好整以暇睨着他:“你什么时候也在乎起旁人的非议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小公子呀。” “哼,你明明知道!”虽然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但要他亲口说出来,心里总有些别扭矫情。 “快说,到底什么时候跟小爷走?”季行舟固执地追问。 “不是说了吗?等大理寺那边有了定论再说。”沈锦给出的答案很模糊,可季行舟却瞬间抓住重点。 “行!那边一结案,小爷就来接你!” 他把这事放在了心上,隔天天一亮人就杀去了大理寺,美其名曰为监督办案。 虽然他没有官职在身,可帝都城谁不知道他的身份有多金贵? 当今舒贵妃荣冠六宫,膝下只一位四皇子,他这个年纪最小的侄子不仅是贵妃的心尖肉,与四皇子更是从小一起长大,不似亲兄弟,胜似兄弟。 更别说他背后还有个宠儿无度的尚书爹,一个出自皇商世家的娘,两个嫡亲兄长。一个是上书房的夫子,专为幼年皇子开蒙,一个任锦衣使,负责禁宫安全,都是深受重用手握实权的年轻官员。 天子近臣。 除非季家想不开造反,不然季行舟在帝都城就能横着走一辈子! 大理寺不敢怠慢他,只能把人捧着,还没解决这位爷,将军府又差人传话。 “将军有令,侯府沈小姐一事关系重大,务必要严查严审。” 过了没一会儿,郡主府的人也来了。 “沈锦姑娘乃是郡主伴读,郡主极为重视此事,有任何进展请大人第一时间告知郡主。” 三方同时施压,以祝凉为首的大理寺官员压力山大。 大理寺本就有意严查到底,如今三方势力都盯着,更不敢有任何疏忽,就连原本只是被此案牵连请入大理寺说明情况的郑氏,也被扣了下来。 在彻查清嫌疑前,暂时出不来了。 “奴婢回侯府的时候,两位少爷还在大理寺没回去呢。”阿笑带着北院的东西回到校尉府,一边卸,一边低声同沈锦说。 昨夜虽然出了季行舟这个意外,但沈锦没忘记要吩咐阿笑的事。 她站在府外的台阶旁,看着下人们将一个个箱子抬进去。 “大少爷那边呢。”她轻声问。 “奴婢也见着了,不过不是在二房院子里,是在祠堂。” 沈锦眼皮一跳:“他被罚了?是广安侯的意思?” 若是周姨娘只会背地里惩戒,绝不会闹到明面上让二房丢人。 阿笑点点头:“说是惹怒了老爷被罚去祠堂跪着反省。不过奴婢把您的话都告诉了大少爷,大少爷说他知道了。哦,对了。” 阿笑一拍脑门。 “大少爷还说,他不会浪费您给的机会,让您放心。” 这话…… 沈锦嗅到了几分阴谋的味道,她直觉觉得沈临渊应该是打算做什么。 她略一沉吟,随即吩咐道:“你再去一趟侯府,告诉他,反省完来找我……” 话还没说完,一道愤怒的厉喝破空而至。 “沈锦——” 沈锦凝眸向前一看,只见一匹快马冲自己疾驰而来。 “主子当心!”阿笑慌忙挡在她面前,冲着来人高喊:“三少爷您想干什么!” 马上的少年正是大房小儿子,沈临玺! 那张元气十足的脸庞此刻布满怒色,像是要吃人。 他看也不看阿笑,怒视沈锦:“是不是你!” 沈锦被他没来由的质问,问得莫名:“三弟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你还装!”沈临玺勒缰停马,额头上青筋暴跳:“要不是你暗地里搞的鬼,赵嬷嬷怎么会在今日一早,突然在大理寺狱牢自尽身亡!?” 沈锦脸色微变:“赵嬷嬷死了?” 她当即看向阿笑。 阿笑亦是一脸惊愕茫然:“奴婢没听说这事啊。” 意思是才发生不久? 沈锦蓦地想起阿笑带回的那句话,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猜想,但她面上却不显山水。 毫不示弱迎上沈临玺的目光:“人死在大理寺,与我何干?” “你敢说不是你干的?”沈临玺一个字也不信。 “赵嬷嬷昨日才入狱,眼下大理寺正在严查此事,这事和母亲有没有关系,她是唯一的证人!是唯一一个能给母亲洗清冤屈的人!” “可偏偏人就这么死了!” 从一炷香前在大理寺听说这事,他就怀疑上了沈锦。 “你一门心思要离开侯府,母亲不愿,你就因此记恨上母亲。更是因昨日的闹剧,疑心那赵嬷嬷是奉了母亲之令办事。想借她的死,害母亲入狱!沈锦,你这些心思以为瞒得过我吗?” “说来说去全都是你单方面的猜测。证据呢?你有吗?”沈锦冷笑着反问。 “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沈临玺怒火滔天,只觉得她是有恃无恐!是在故意向自己挑衅示威。 “母亲养了你十八年,就养出了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他怒红了眼,看着台阶上仿若没事人般的女人,脑海中浮现的是母亲在狱牢中惊恐不安的狼狈模样,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戾气。 操起马鞭就向沈锦挥去。 “今天我就要替娘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他动作太快,又自幼习武,马鞭挥出像是掠空而过的闪电,掀起一阵尖锐如音爆的破空声。 速度快得就算周遭的下人发现不对也来不及阻止。 沈锦瞳孔皱缩,看着那眨眼间挥到自己面前的鞭子,一把拨开呆愣在原地的阿笑,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侧身避开自己的脸。 马鞭凌空抽落眼看就要击中她左肩。 突然,一抹森冷白芒如寒星从沈锦眼前掠过。 “嗡——” 第四十九章他的肌肉纹理匀称又完美 下一瞬马鞭被利器斩断。 有什么东西钉在她身前。 沈锦下意识垂首,只见一柄黑柄宽刃插在台阶上,入地三寸。 刃刀锋锐,柄部绣着一个顾字。 这刀柄她见过,是顾凌峰副将沐清的随身佩刀! 她霍地转头向石路前方看去,不远处停靠着一辆熟悉简雅的马车。 车前皑皑白雪堆上,顾凌峰披着墨色大氅,宽大的袖口顺着他微抬的右臂滑落,常年征战满是男人强劲力量的古铜色肌肤上,腕骨若隐若现。 露出的半只小臂在晨间阳光下,纹理凸起,满满的尽是无声的阳刚野性。 “咚” 沈锦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脏落回原位。 “将军。”她轻声唤道。 顾凌峰隔空看了她一眼,而后,轻启薄唇:“沐清。” 一道黑影自他身后腾空跃出,闪电般将沈临玺从马背上踹落。 沈锦隐隐听见了声骨头断裂的咔嚓碎响,紧接着就是沈临玺痛苦的嚎叫。 他像条死狗一样被沐清单脚踩在地上,胸腹着地,那只捏着马鞭的手以一种极其扭曲且怪异的姿势弯折。 断了呢~ 沈锦悄然勾了下嘴唇,随后像吓坏了似的,一阵风般冲着顾凌峰跑去。 “刚才吓死我了。”她直接躲到轮椅后,两只手紧紧抓住顾凌峰的臂膀,掌下男人肌肉紧绷,线条流畅匀称,她顺势抚了把。 那完美的手感,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动作很隐晦,她嘴里也没停:“还好将军来了。” 顾凌峰自然感觉到了手臂上那一抚而过的触碰,只以为她吓着了,没多想。 “可有受伤?”他低声问,说话时,黑沉沉的眸子从上到下把沈锦打量了一遍。 沈锦咬着唇摇头。 没说怕,但那怯生生的样子,俨然吓得不轻。 这时,沈临玺吃痛的哀嚎再次响起。 “手!我的手!放开我!你们这是伤害朝廷命官!” 沈锦瑟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猫儿。 顾凌峰冷峻的眉眼顿时染上一分狠色,他冷眼看向沐清,后者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脚下力道再次加重。 哀嚎瞬间变作杀猪般的惨叫。 四周将军府下人听得一阵肉疼。 “放,放开……”沈临玺艰难开口,断裂的肋骨几乎插进了肺里,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剧痛折磨得他快要晕死过去。 “临玺!”沈临承赶到时,恰好看见这一幕,素来平静淡漠的面具瞬间龟裂。 “请将军手下留情。”他忙翻身下马,强撑着冷静迅速向顾凌峰行了一礼,“不论临玺他有何错,他都是天子亲封的骁骑营伍长,您不该对他动用私刑。” 顾凌峰冷扯了下嘴角:“伍长?那是什么东西?” 他语气轻蔑,像在说一只蝼蚁。 “本将眼前只有擅闯我府宅的贼子。” 沈临承额角渗出一层冷汗,求情道:“临玺他还小,行事鲁莽冲动得罪了将军,下官代他向您赔个不是。” “你找错人了。”顾凌峰意有所指。 沈临承弯下的腰身僵了一瞬。 都是聪明人,他哪会不懂顾凌峰的意思? 这分明是要他向沈锦赔罪。 他僵滞不动。 这些年沈锦不学无术,早已沦为帝都城的笑柄,连他们也以有这样一个长姐倍感不齿。 他们厌恶她,从没有看得起过这个姐姐,这次更是因为她,导致母亲入狱,整个侯府蒙羞。 这样的人哪里配让自己低头? “不用了。”沈锦忽然开口。 沈临承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还算这人有点眼色。 他刚松口气,想顺势让顾凌峰放人,谁知下一刻又听沈锦说:“他擅闯将军旧宅,以下犯上,又当众伤人,触犯律法。身为朝廷命官却知法犯法,可不是随便说一句赔罪就能轻易揭过的。” 沈临承满目愕然,随即,心中腾地升起一团火来。 “沈锦!你别忘了他也是你弟弟!” “他有哪一刻把我当过他的长姐吗?”沈锦厉声反问,胸腔里充斥着一股陌生的情绪。 不甘愤怒,又裹挟着满满的委屈。 那是属于真正的沈锦的情绪! 沈锦没有压制,而是彻底宣泄了出来。 “你们嫌弃我才学浅薄,举止粗俗,嫌我名声不好。就算是沈惜珠回府前,你们也从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就连受邀出席城中贵人们的宴会,你们都不愿意跟我同坐一辆马车。外边那些人嘲笑我,看不起我。你们不是不知道,可你们有为我说过一句话吗?没有!” 她拥有原主所有的记忆。 那些看似风光骄纵的表象下,是整个侯府长达十八年的漠视和无声的霸凌、捧杀! 广安侯漠视她的成长,明知是错,依旧任由她一错到底。 母亲郑氏虽纵容,有求必应,但从没有正面教导过她,一个贵女应该是什么样! 而这两个弟弟更是冷眼看她遭人笑话,只知一味的嫌弃,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维护过她一次! 没有人教过原主,什么是对。 他们只会在沈惜珠登门认亲时,当着原主的面说:“我侯府的人当是你这般。” “这才是我侯府血脉该有的样子。” “难怪沈锦和我们都不一样,原来她的血脉就是脏的!” “野鸡就是野鸡,披上凤凰的皮也改不了本性!” …… 第五十章顾凌峰警告:不要再亲近沈临渊 这些话是捅向原主的刀锋,半年前在侯府祠堂里,在列祖列宗牌位前,无情捅碎了她十八年来的所有认知,彻底搅碎了她的人生。 此刻沈锦用着雨后薄雾般冷淡又低戾的声音,一字一字复述。 校尉府宅外,宽阔的青石地上一片死寂。 将军府下人们傻愣愣听着,昨日前对这位帝都城名声大噪的侯府嫡女,他们心中有厌恶有嫌弃,也有被调来此地做事的不甘憋屈。 这些天来针对沈锦的传言和多年来侯府对她的宠爱,几乎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即便广安侯府昨日的乱子已经传开,她盗窃飞雕图的事也在被人质疑,可都改变不了她一朝得势,就要将养育她十八年的亲人抛弃的事实。 这是大不孝! 可现在他们听见了什么? 这些事都是真的吗? 下人们缓缓转头看向侯府另一位当事人,却被对方错愕、阴沉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住口!” 惯来清冷的语调骤然拔高,带着谁都能看出的气急败坏。 那是被突然戳穿后的恼怒,是最好的证明! 顾凌峰瞳孔骤缩,他掀起眼皮,深幽眼眸中倒映着沈锦的侧脸。 以一种从下而上的姿态看着她。 精巧的下颌线紧绷到极致,豆蔻般桃红的唇紧抿着,唇线微微发颤,像是风雨中的花,脆弱又倔强地扎根在泥土里。 顾凌峰心脏像被人攥紧了,他宁肯沈锦像其他女子那般受了委屈放肆痛哭,也好过如今这般。 心疼裹挟着愤怒潮水般在他胸腔横冲直撞。 “好一个仁义无双的广安侯府。”他凝落在沈家兄弟身上的视线,冰凉狠厉。 沈临承被他那毫不掩饰的憎恶惊住。 “将军,这只是沈锦的一面之词。我侯府对她如何,帝都城人尽皆知……” “沐清。”顾凌峰一个字也不想听。 一声令下,沐清立刻从身后将人踢翻。 顾凌峰神色冷漠地下令:“通知城卫军。” 片刻功夫负责帝都城治安的城卫军策马而来。 “这二人在此生事,当众对将军的人动手。该如何处置,你们应当清楚。”沐清一手握着刀柄,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凌峰在军中威望极高,甚至超越了当年的镇国公。 一听他的旧宅遭人闹事,城卫军个个义愤填膺,即便认出地上的人是广安侯府上的,也没给一点情面,当场就把人绑了带走。 “将军请放心,此事末将定会严查严办,绝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纵容徇私。” 看着被将士粗鲁扔到马背上的沈家兄弟,沈锦知道,这两人接下来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虽然死不了,但一顿皮肉之苦怎么也逃不掉。 而这正是她要的。 论武力,论身份,她都不如这对兄弟,可谁让她手里养着一条位高权重的恶犬呢? 不需要她开口,只要稍加流露出弱势,就会主动扑上去狠狠咬住她的敌人。 “今日当值的下人,全部下去领罚。调派将军府的护卫过来。” 顾凌峰余怒难消,连带着护主不力的下人也迁怒上。 “同样的事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是。”沐清立刻领命。 交代完,顾凌峰忽然对沈锦解释了一句:“他们护主不力,当严惩,你不必为此自责。” 她完全没有呢。 不能保护主人的存在,被教训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沈锦心里想着,嘴上却只应了声,兴致不高,似乎还在被方才的情绪影响。 见状,顾凌峰有心想再询问些她过去在侯府的经历,突然就不忍再问。 “用过早膳了?” 沈锦摇摇头:“一起来就发生了乱子,还没顾得上。” 一句话让顾凌峰对沈家兄弟的不喜更深了。 “正好,我也没用,一起吧。” 用过膳,沈锦的情绪似乎也平静下来。 “赵嬷嬷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她问。 “人在不久前于狱中自尽。”顾凌峰一直派人关注着大理寺的进展,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包括沈临玺在大理寺外突然策马离去一事。 一收到消息他便预感到不妙,这才及时赶来。 他深沉的眸子锁定在沈锦身上:“据说人是在今早侯府探视过郑氏后死的,或许是杀人灭口,又或许……” 他顿了下,看着沈锦的目光带着逼人的锋锐和审视。 “是有人意图栽赃。” 沈锦心跳漏了半拍。 “你怀疑我?” “不是你。”顾凌峰否认道,沈锦的行踪他很清楚,昨夜她一直待在府里没有离开过。 “但未必与你无关。”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弧线,“恐怕有人想借此事借题发挥。郑氏一房一旦出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那位庶兄。” “沈锦,那是一头包藏祸心的狼。” 沈锦呼吸微滞。 她之所以猜到这事和沈临渊有关,是因为他让阿笑带回的话。 可顾凌峰却只凭蛛丝马迹就疑心上了他,这人的敏锐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厉害。 “他在帝都城名不见经传,更无官职在身。”对这人顾凌峰已让沐清彻查过。 “但此事若真与他有关,足以证明过去种种都是他无害的伪装。他伺机而动,等的就是一个上位的机会。” “他在利用你。”顾凌峰忽然伸手,拨开沈锦耳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带着厚茧的指腹不经意擦过沈锦的肌肤,她微颤了一下,反手捉住他的手指。 顾凌峰没挣扎,任由她的柔软包裹住自己。 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眉眼间的狠厉淡开了些,但说出口的话依旧强势,带着上位者的专横霸道。 “不管你和他过去是什么关系,既然你已经决定离开侯府,这种危险的存在,今后就不要再来往,更不要亲近了。我会让侍卫严守在此,不让任何人打扰你。” 他有种感觉,那人所图似乎不止是为了顺势算计侯府嫡系一脉。 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只是出自男人对危险的直觉! 是他在无数次生死中历练中出的敏锐。 沈锦极不喜欢受制于人,更不喜欢他强势的口吻。 “你这是保护吗?”她松开手,神色冷淡,“我看是监视吧。” 第五十一章顾凌峰退婚,他要娶沈锦! “你不愿意?” 顾凌峰瞬间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有所缓和的面色陡然冷了下来,“让你远离他,你就这么抗拒?” 顾凌峰为这个认知感到极度不悦。 脑海中不期然闪过那日在侯府,身形清瘦的男人站在她身旁替她垂首研墨的场景。 宽厚的手掌猛地张开,轻握住沈锦精巧的下颚。 “沈锦,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那些隐藏在他冷漠表象下的阴暗锋芒,再不掩饰,赤果果展现在沈锦面前。 “或许你还不够了解我。”他语气冷厉,但指腹摩擦沈锦肌肤的动作却异常轻缓。 “我要的人,必须完完全全属于我。从身到心,都该是我的。不该为外人牵动心神,就算是你昔日的庶兄,也不行。” 他凝视沈锦的深幽眼眸中是强横的,令沈锦心惊的占有欲! 她瞳孔微颤,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招惹的不是一条恶犬,而是一只凶狠偏执,企图掌控她的恶狼。 沈锦的心跳骤然加速,不是恐慌,而是刺激。 还有什么能比亲手给一只狼套上狗绳,将其彻底驯服,变成一条忠犬,更有趣的事吗? 她心中腾升起一股强烈的征服欲,抬手一根根将顾凌峰的手指掰开。 缓缓站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地姿态俯视轮椅中的男人。 “我最讨厌被人命令,就算是我喜欢的将军,也没资格干涉我的自由。” 话落的瞬间,厅中氛围陡然间绷紧。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 顾凌峰被她眼中的锋芒惊住,紧接着是人脱离掌控,威严遭受到挑衅的惊怒。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他冷声道,“沈锦,是你招惹我在先。我既决定要你,你的这些性子就该收起来。” “乖一点,你不会想知道激怒我的后果。” 不欢而散。 顾凌峰离开时,沈锦听见他催促沐清从将军府调人的话。 即便她拒绝,这人也要执行到底。 她忽然想到世人对顾凌峰的评价。 阴沉不定,喜怒无常,专横霸道。 之前她以为传言或许有误,看来那只是他的伪装。 这人骨子里的强硬和掌控,比她预想的更多。 但她骨子里的桀骜强势不遑多让。 顾凌峰前脚气走,后脚她就抢了校尉府的马,带着阿笑策马而去,但去的却不是季行舟的别庄。 容易翻车不说,顾凌峰若要强行把她带走,季行舟的人未必拦得住。 “你说她去哪里?”顾凌峰收到消息时,仍有些不敢相信。 沐清低着头,不敢看自家将军的脸色。 “人去了郡主府,据说她声称无处可住,郡主已将她收留在府中。” 顾凌峰容色阴沉,浑身透着风雨欲来的压抑危险。 “呵,她脾气倒是大得很!” 他以为沈锦是只大胆的,长了利爪的猫,没想到这猫竟还有一身反骨! 而这反骨却为了一个包藏祸心,上不得台面的庶兄,刺向自己! 顾凌峰怒极反笑,冷峭的眉眼间浮现出令沐清心惊的戾气。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将军,这……”沐清满目惊愕,想说什么,却被顾凌峰打断。 “照做。” 他目光幽幽遥望郡主府方向,好似看见了那个大胆的敢反抗自己的女人。 不是喜欢跑么?他倒要看看,今后这人还能跑到何处。 他墨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 …… 三天后,一则消息轰动全城。 既沈临承兄弟大闹定北将军旧宅一事后,大理寺突然爆出,赵嬷嬷之死不是自尽,仵作验尸后,发现其是死于中毒暴毙! 而在中毒前,唯一出入过大理寺的外人,接触过郑氏,又在离开之际经过赵嬷嬷牢房的,只有探监的沈临玺兄弟和他们的亲信随从。 赵嬷嬷一个奴才本不重要,可人死在大理寺就让这件事的严重性上升了一个台阶。 大理寺卿祝凉亲率官差前往城卫军中,当众将涉嫌此案的沈临承兄弟,以及身在侯府的亲信随从捉拿,关押至大理寺监牢。 侯府兄弟杀人灭口的传言在帝都城愈燃愈烈,甚至盖过了和沈锦有关的流言。 “现在外面都在议论此事,广安侯已在宫中跪了一宿,为两个儿子力证清白。”绮洛郡主带着消息找到沈锦。 说完,她又有些欲言又止。 伺候的下人们都已经撤下去,屋中只有她二人。 在沈锦面前,绮洛郡主卸下了假面,仪态依旧完美,但神情间却流露出了真实的担忧。 见状,沈锦心头咯噔一下。 “还出了别的事?” “定北将军也进宫了。”绮洛郡主终是说了出来,“就在今晨,他孤身进宫以侯府涉嫌杀人,家风不正为由,向天子请旨退婚。” 沈锦霍地站起身。 她想过自己的离开会让顾凌峰震怒,但她没有想到,他的回击会是这个! 借着侯府出事,大房一脉名声有损的机会退婚! 她甚至怀疑大理寺突然爆出的中毒身亡一事背后,也有这人的手笔。 只有这样才能将沈临玺兄弟的嫌疑最大化,才能让他的退婚变得更名正言顺! 一旦这婚退了,那下一步…… 想到他那日流露出的强势,沈锦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她猛闭上眼,豪门暗斗不止,她面对过比这更惊险的局面。 短暂的惊愕后,她迅速恢复冷静。 “还有什么?”眼眸缓缓睁开,神色已是一片清明锐利,“若只是退婚,郡主不会露出这般神色。他定是又做了什么,和我有关?” 绮洛郡主为她的聪慧感到震惊,也不瞒着她。 “定北将军不止请旨退婚,更说,这桩婚事乃是他母亲生前敲定,他不愿违背。故请旨保留两家婚事,只更改未婚妻的人选。” 最不好的猜想成了真。 沈锦气笑了,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绮洛郡主问:“那个人是我?” 绮洛郡主点头。 “皇上怎么说?同意了吗?”沈锦追问道。 若是天子首肯,这事儿她就没得选了。 “暂时还不清楚,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召你进宫。” 她刚说完,屋外就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她的贴身婢女淑薇敲响房门:“郡主,宫里来人了。” 第五十二章被季行舟撞破表白现场 沈锦进宫时,广安侯沈卫还跪在御书房外。 猛一看见她,沈卫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沈锦心里烦得很,懒得搭理他,径直向殿中而去。 “沈锦。” 沈卫忽然开口。 “侯爷有事?”沈锦止步在台阶上,冷着脸问。 沈卫试图在她身上找到过去的影子,可除了这张脸,竟和记忆中的‘女儿’没有半分相似。 冷漠得让他心惊。 “之前的事都是赵嬷嬷做的,是她暗中收买了你过去的旧仆,想要坑害你,与你母亲,你弟弟他们无关。一会儿你见了皇上,务必要替他们澄清此事。我们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沈锦面露讽刺。 “侯爷怕是忘了,圣上已恩准我脱离侯府。我一介平民哪配和侯府沾亲?” 沈卫哪想到自己都主动放低了姿态,她还不肯罢休。 “可你别忘了,你是在我侯府长大的!”顾忌此时在宫里,他压低声音低吼。 “侯府一旦出事,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小本事,能在帝都城立足,还能过上如现在这般的好日子吗!” 亲情牌打不成,就改威胁了? 可惜她不吃这套。 沈锦冷笑一声:“我的事就不劳侯爷操心了,你老人家还是接着慢慢跪吧。” 说完,她看也不看沈卫狰狞的容色,头也不回踏入殿中。 龙案后晋文帝神色悠然,温和如三月春风。 下首,顾凌峰脱去了大氅,一席暗色常服将他宽肩劲腰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只是脸色略显冷沉,自沈锦在殿外现身,他的目光就紧紧黏在她身上,透着一股子冰冷狠劲。 沈锦只看了他一眼,便向天子盈盈拜下:“民女拜见皇上。” 留给顾凌峰的只有一个冷漠的侧脸。 明明就在前两日,她还坐在自己怀里,放肆点火。 如今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男人冷峭的眉眼浮现出戾气。 晋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二人,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侯府定北将军有意求娶你一事,你可听说了?”他开门见山。 沈锦深吸一口气:“郡主告知过民女。” “你的想法呢?”晋文帝温声问,“虽说刚退婚就重订亲事着急了些,可若你二人有意,待广安侯府一案了结,朕便给你们做主,订下这门婚事。” 扎根在身上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要化作实质。 沈锦却像感觉不到一样,抬头直面天颜。 “回皇上,民女不愿。” 话掷地有声。 顾凌峰猛地扣紧轮椅扶手,眼眸中掀起惊涛:“你说什么?” 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拒绝自己! 沈锦缓缓偏过头。潋滟黑眸中终于有了他的影子,却不见了平日的热情仰慕。 她迎着顾凌峰的视线,轻启朱唇:“将军想听,民女再说几次都行。这门婚事民女不愿接受。” 她说的斩钉截铁,顾凌峰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丝违心、犹豫的痕迹。 可没有! 她是真的不要嫁他! 他胸口剧烈起伏,如同一头濒临爆发的凶兽,但愤怒后,又极快的平静下来。 “皇上,末将想与她单独谈谈。” 晋文帝应了他的要求,离去时,又深深凝视了沈锦一眼。 这女人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能耐。 她和顾凌峰…… 一抹精芒极快掠过天子眼眸。 殿门吱地一声合上。 顾凌峰亲自转着轮椅,一步步来到沈锦面前,目光冷如刀锋,裹挟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戾气。 “我说过,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噌——” 寒芒掠过,一柄藏在扶手内的软剑被他抽出。 冰冷剑尖抵住沈锦的咽喉,划过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寸寸上移。 沈锦拢在袖中的手猛地颤了颤,那股笼罩在身上的冰冷杀意,让她心脏骤然缩。 “解释。” 耳畔飘来的声音像浸了冰。 沈锦紧了紧拳头,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忽然抬手一把抓向软剑剑锋。 “!!!” 顾凌峰瞳孔微缩,在她要抓住剑锋前一秒及时移开。 “沈锦,你疯了!”他怒声道。 他一直知道这人有多大胆,可即便如此,仍旧为她此刻的‘疯狂’震惊。 就知道他舍不得。 沈锦放下手,冷看了眼他手中的软剑,缓缓站起身来。 “将军刚才不是想杀了我吗?”她就这么站在顾凌峰身前,先发制人:“现在又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给谁看?高兴时温声细语,不高兴就以利器逼人。顾凌峰。” 这次她甚至连称呼都变了。 “在你眼里我沈锦到底是什么?一个只能任你摆布,听你命令的傀儡?只要我不听话,你就用这种方式来逼我就范,甚至还要对我动手?” 她声音发颤,看着顾凌峰的眼神满满的尽是失望,仿佛在说:我喜欢的人,怎么会是这样! 那愤怒又饱含委屈伤痛的控诉,像是一根针啪地声戳破了顾凌峰满心的火气,可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可以任性,但想要一走了之。沈锦,这种事你想都别想。” 他的霸道毫不掩饰。 “这门婚事无论你愿意与否,本将都要定了。” 他凉凉睨着她:“这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不是么?你也无需再考虑镇国公府。圣旨一下,谁人胆敢置喙?你只需做好准备,等着嫁入我将军府即可。” 不是征询,而是高高在上的宣告。 男人骨子里的傲慢和霸道,一览无遗。 “我要是不肯呢?”沈锦轻声问道,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在他震怒前,又轻问了句:“顾凌峰,你爱我吗?” 爱? 顾凌峰狠狠皱起眉头。 这种东西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中。 “你处心积虑要嫁给我,如今我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 “所以你不爱我。”沈锦双肩一松,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涩,“你求娶我,是因为我不听话,我忤逆了你。你在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你顾凌峰想要的,不择手段也会得到。” 顾凌峰抿着唇,神色冰寒。 无声的沉默已然给出了答案。 “可我要的从来不是这种虚名。” 沈锦伸出手,掌心覆上他心口。 “我要你这里有我。不是为了所谓的掌控,不是为了那些图纸。而是你顾凌峰真正的心。像我爱慕你一样,爱我。如果做不到,那我宁肯一生不嫁,也绝不会答应嫁给你。” 顾凌峰喉结上下鼓动,怔然看着她。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与利益无关,与身份无关。 只是要他爱她…… 顾凌峰冷硬的心墙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荡开一股陌生的触动。 一时间,他连生气都忘了,只觉得眼前人的目光太过直白纯粹,像是一团火,烫得他心尖发颤。 然而动容只是一瞬,那些深埋在他心底深处,如同烙印般的过往,牵扯着迅速复苏。 他颤动的眸光逐渐平静,所有的心绪皆尽被冷沉的墨黑吞噬。 “那种可笑的东西,绝不会出现在我顾凌峰身上。” 语气异常狠厉。 沈锦甚至隐隐感受到了几分厌恶,好似他在说着一个深恶痛绝般的存在。 “沈锦,你没得选。” 这是谈判破裂? 沈锦不悦地沉下脸,她以退为进就是想让这狗男人动摇,收了强娶的念头。 可惜他根本上套。 她索性收回手。 “行啊。如果你不介意被人知道,你没过门的妻子是个处处留情,沾花惹草的女人的话。” 顾凌峰额角青筋暴跳:“威胁我?沈锦,这种话你以为我会信吗?” 她有多仰慕自己,他再清楚不过。 不惜下药,耍尽了手段只为了嫁进将军府。 更是为他暗中苦心钻研匠木之术多年,只为了在战场上能帮他。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真的会做她说的这种事? 沈锦抚了抚跪出褶皱的衣摆:“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说完,她大步向殿门走去。 雕花烫金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抹身影伴着纷扬的雪花撞入沈锦眼睛里。 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季行舟? 他怎么会在这儿? 第五十三章翻车?季行舟暴怒 沈锦很想相信御书房的隔音能力,然而眼前少年的样子实在让她相信不了。 华贵的红衫肩头是被雪花浸出的水痕,他似乎来得及,大冬天额上竟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整个人失神般立在原地,如同一座静止不动的雕像。 沈锦稳了稳情绪,逼自己冷静。 “你怎么来……” “啪嗒” 季行舟像是被突然惊醒,没等她话说完猛地往后后退了一大步。 僵滞的黑眸迅速聚焦倒映出她的影子。 沈锦清楚看见那双眼深处骤然烧起的火焰,怒意汹涌裹挟着被背叛的痛。 完蛋,真被他听见了,只是不知听到了多少。 沈锦猛皱起眉心。 季行舟死死瞪着她,张扬的眉眼透着一股狠劲,捏着鎏金折扇的手都因为太用力泛起一阵清白。 “你好,沈锦,你好得很!!小爷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这种女人! 余下的话消失在舌尖,他说不出口。 太狼狈,也太可笑! 那些隔着门缝传入耳中的话,清晰的像是一把把刀子插在他心上,痛得他眼睛发酸。 他恨不能一巴掌打死眼前这个女人。 可手攥死了折扇,犹如千斤重抬不起来。 “以后别再让小爷看见你!” 他凶狠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沈锦没追,她没忘记殿里还有条恶狼。 这时候但凡她着急追上去,天知道顾凌峰会做出什么事。 只是逃出校尉府,就逼得他干出了强娶的事,她不敢赌顾凌峰的反应。 “这人好端端发的哪门子疯?” 以殿中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摇了摇头,一副懒得理会的模样。 经过沈卫身前更是一个正眼也没投给对方,慢悠悠向宫门走。 直到将御书房远远抛在身后,确定顾凌峰没追出来,她才加快步伐。 “季行舟!” 急切的呼喊从后方飘来。 季行舟一步也不停。 “你等等我,季……啊!” 声音变了调,紧接着响起重物砸落在雪堆中的声音。 季行舟本能地停脚转身。 一眼就看见沈锦摔倒在积雪里,手轻撑着雪地,连声抽气。 他不想管,可那冷嘶声却如同魔音挥之不去。 他甚至能看见沈锦那张因为疼痛略显苍白的小脸,以及眼角那滴在晨光下闪烁的水珠…… 心猛地揪紧,身体仿佛失控般折返回去。 “你这种女人摔死了才好。” 头顶上飘落下的声音凶巴巴的。 可嘴上骂着,他不还是回来了吗? 沈锦悄然勾了下唇角,抬起头来时,却俨然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连你也要欺负我?” 她咬着下唇,像是气急了抡起身旁的雪就往季行舟身上砸,正中他脸庞。 刺骨的冰寒让季行舟倒吸一口凉气,他一把抹去雪水,咬牙切齿:“你还有脸生气?” 她怎么敢的! 季行舟呼吸不畅,一想到刚才听见的话,那股压在心口的戾气咆哮着宣泄而出:“沈锦,耍小爷就这么好玩?嗯?一边对小爷做出那些暧昧的举动,一边对着你那个庶兄,叫着渊哥哥。现在更是在皇宫里对顾凌峰诉衷情!” 怒火烧红了他的脸,理智濒临崩碎。 “小爷竟然会觉得你这种女人可怜,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话刚落,又一团雪砸在他脸上。 “沈锦!”季行舟勃然大怒,一把将人拽起来。 “嘶!” 女人吃痛的轻呼传入耳膜,他慌忙松开手,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气恼! 他干嘛还要管这个女人的死活! “你弄疼我了。”沈锦抱怨道。 “活该。”季行舟冷厉一笑,“怎么没把你疼死?” 他这么说着,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过她被自己拉扯的手臂。 那不经意地的动作被沈锦看在眼里。 “你就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我已经够烦了,你能不能别再添乱了!”她眼眶发红,愤然瞪着眼前的少年。 季行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爷添乱?小爷为了你一整日守在该死的大理寺,盯着他们办差。一听说顾凌峰闹出的事,马不停蹄杀进宫里。到你眼里就只有一句添乱?” “也是。”他忽地冷笑一声:“你是嫌小爷坏了你的好事是吧?若小爷没来,你就可以和你的好将军一同出宫,想怎么温存就怎么温存是不是?” 沈锦顿时哑然。 “你都听见了?” 季行舟眸光一沉,眼中怒意惊人:“你巴不得小爷聋吧。可惜要让你失望了,你说你爱慕他,要他也爱慕你。那每一个字,小爷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到的时候恰好就听见这一句,以至于连要闯进去都忘了。 “是小爷信错了人。”季行舟冷眼看她,再不复之前情窦初开的样子,只剩下满脸冷漠。 “从在学堂,小爷就该清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可偏偏还是遭了你的道。看着小爷被你捉弄,玩弄在股掌中,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 他咬牙切齿,呼吸急促得如同野兽的怒喘。 沈锦心沉入谷底。 听到哪一句不好,偏偏听见了最不该听见的那句! 但她稳得住。 霎时间,她就想好了对策。 “是!我是仰慕过他,那又怎么样!” 第五十四章当着季行舟的面,承认喜欢顾凌峰 “他是少年将军,是晋云的英雄,当年独自从军,十多年就被封大将军。样貌出众,是人中龙凤。” 沈锦一字一字说着。 那夸赞的话像是裹着冰的刀子,无情捅入季行舟心口。 满腔怒意霎时冰冻,只剩下一阵阵血淋淋的疼。 “闭嘴!”他猩红着眼低吼。 沈锦才不管他。 “论身份,论样貌,论本事,帝都城哪个儿郎能比得过他顾凌峰?多少闺中贵女视他如梦中情郎,他率军回城那日,帝都城十里长街相迎,无数女子洒花相贺。不也是因为仰慕吗?” 沈锦理直气壮。 “我只是生了和天下间大多数女人一样的心思。我有什么错?” 季行舟被她的话震得脑子嗡嗡响,神色一片空白,可短暂的呆愣后,他胸膛疯狂颤动,腾升起的是比刚才更强烈的怒火。 她怎么敢承认! 不是最会骗人了吗?为什么连骗骗他都不肯! 怒火烧得他胸口生疼,还有股无法言状的酸涩痛意,充斥在心间难受得他眼睛发涩。 “小爷让你闭嘴,你听不见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捏着折扇的手攥得死紧,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将沈锦咬死的疯狗。 “我就要说!”沈锦气势更胜,毫不退让地瞪回去。 “我是仰慕过他没错,可你季行舟呢?你敢说你从小到大,从没被哪一个女子牵扯过心绪?从没有在意过哪个女人,看见那些漂亮的姑娘,你就没有想多看她一眼?” 再纯情的人也会被美的事物所吸引。 或许是样貌,或许是才学,或许是某方面的魅力。 谁都不能免俗。 只是这份好感要过于浅薄,未必都能演变为爱慕。 季行舟脸色骤变,手掌下意识握住折扇上坠着的琉璃瓶。 沈锦眸光微闪。 她在说的是女子,他怎么会下意识抓住这装着那条狗骨灰的瓶子? 她暗暗记下这事,嘴上更没放过季行舟。 “你看,你自己不也一样吗?这种人之常情的事,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行?” 季行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坏到骨子里的人是她,她凭什么还能说得这么有底气? 舌尖抵着腮帮,他几乎要被沈锦此刻的无耻气笑。 “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我没错当然有理,你过去对我那么坏,我不爱慕他,难道要爱慕你么?” 一句话堵得季行舟语结。 他试图反驳,可过往那些记忆都在提醒他。 在他第一次维护沈锦前,他对她的确称不上好。 不,甚至可以说是恶劣。 针锋相对,见面就干仗。 但凡能嘲讽奚落的机会,他一次也没放过。 可是…… “你对小爷不也一样吗?而且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提它干什么!” “我仰慕顾凌峰也是过去的事,你不也提了吗?”沈锦冷笑着回击。 季行舟浑身一震,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重点:“……过去?” 她现在已经不喜欢那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心跳加速,猩红的眼眸深处亮起了微光,却又在瞬间泯灭。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小爷?没那份心,你刚才在御书房说的话又算什么?” 他动摇了呢。 沈锦压着上扬的嘴角,佯怒道:“既然不相信,你何必再问?” 说完,她转身就走。 季行舟迟疑了一下,理智告诉他,别上她的当,这女人就是在故意耍他。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她连仰慕顾凌峰这种事都能坦白,还有什么必要编造别的谎言来骗他? 两种声音不断拉扯。 眼看着沈锦越走越远,季行舟终是一咬牙大步追上去。 “你给小爷说清楚!”他拽住沈锦的小臂,又不敢拽得太紧。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记得这人刚才受伤的事。 沈锦偏头看他,声音凉得像是浸了冰:“我说了,你会信?” 看着她眼中的嘲弄,季行舟脱口而出:“会!” 说完又觉得自己上赶着丢人,急忙补救:“是真是假,小爷自个儿能分辨,赶紧说!” 告诉他,她真的不喜欢顾凌峰。 告诉他,她在殿中说那些话的理由! 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信! 心底那个声音急不可待地喊着叫着,他的目光黏在沈锦脸上,带着同样的急切。 明明都亲耳听见,却还是会被她轻易动摇。 喜欢这种东西当真是能蒙蔽人心智呢。 沈锦暗自嘲笑,态度却一点点放软了下来。 “只是不甘心而已。” 雅青的长睫随着她低下的眼眸垂落,打下一层极淡的暗色。 “早在他和沈惜珠定下婚事的时候,我就决定不要再仰慕他了。可他凭什么呀,说定亲就定亲,现在要更换婚约人选,就要我来顶替?他若是喜欢我也就罢了,可他不是。” 她语气自嘲。 “他只是看中了我那些巧思设计,看中了我的价值,觉得我有用。我不傻,这些事我都明白,所以我才会那么不敢,那么生气。那是我曾经仰慕的英雄啊……” 她恰时顿住,随后摇了摇头。 “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季行舟的确不懂,他也不需要懂。 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那他的求娶?”语气全然不复之前的狠厉,带着几分小心、忐忑的意味。 “我已经拒绝了。”沈锦给出了他想听见的答案,“不是出自真心的爱,只是一个身份,这样的亲事我才不会要。” 她拒绝了! 季行舟眼中的光芒瞬间大涨。 “真的?” 真好哄。 沈锦心道,说出的话却带着嘲弄的尖刺:“你当时就在殿外,难道你没听见?” 季行舟却一点也不生气。 满腔的怒意仿佛都清空了。 他是真的信了沈锦的话。 若是她当真对顾凌峰还抱着那样的心思,她怎么可能拒绝意中人的求娶? 他眼尾仍有些泛红,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拒绝的好,不过你的眼光也太差了,天底下多少好男儿,怎么偏偏喜欢上他。” “只是仰慕,还不到喜欢。”沈锦纠正道。 这话一出,季行舟嘴角那抹笑越发灿烂,连心中那份膈应也一扫而空。 他算是看明白了,沈锦是真的放下了旧情,都是那该死的顾凌峰一厢情愿,上赶着要和她扯上关系。 “以后离他远点,省得他还以为你对他余情未了。”季行舟说着,余光瞥见她衣摆上被雪浸出的水痕和摔出的褶皱。 向来我行我素的混世魔王,第一次对自己生出了懊恼之情。 第五十五章破碎的低颤从他唇间溢出 想道歉,可这事他没干过,说不出口。 踌躇半晌才挤出句:“刚才摔得是不是很重?走,小爷带你去找太医。” 沈锦避开了他的手。 她冷着脸,眉眼间怒意萦绕,“只要你没事少冲我发脾气,我就谢天谢地了,哪敢劳烦你?” 季行舟神色微僵,讪讪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尖。 “小爷那不是气狠了吗?” “我要是不追出来,你是不是打算气一辈子,这辈子都不理我了?”沈锦凉飕飕问。 “哦,看我都忘了,季公子刚才可是当着宫人的面说了,以后不要看见我……” “那都是气话!”季行舟忙道,“你当什么真啊。” 见她怒气难消,季行舟有些急了:“行行行,小爷错了,还不行吗?” 话脱口而出,从没给谁道过歉的少年自己都愣了,可又觉得好像道歉也没自己想的那么难? 他清了下喉咙,说了第一次,这第二次更没什么心理包袱。 “这事儿怪小爷,小爷没弄清楚就冲你发了火,小爷给你赔不是行了吧?” 他哄了半天嘴都快说干了,才总算把沈锦哄好。 只是太医她最终还是没见。 她可不想这事传到顾凌峰耳朵里。 季行舟也纵着她,跟纵小祖宗似的,找宫人抬了顶轿子,亲自送她出宫,又让小厮紧急去找城里最好的郎中。 老大夫一路赶命似的赶过来。 一进马车见着沈锦,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怎么又是这位? “赶紧给她看啊。”季行舟催促道。 老人这才压下心绪,为沈锦诊脉又查探过伤势后,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城里这些贵人钱多了烧得慌吗? 一次不够,又来? 就这伤,连皮都没破,再等些时间,连个红印子都要看不见了! 沈锦面不改色像是看不见老郎中古怪的神色般。 演戏归演戏,她可从来不会拿自己的身体胡闹。 上了药,又被季行舟拽着在城中酒楼用了膳。 回到郡主府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主子可算回来了。”阿笑迎上来,给季行舟行了礼,等人离开后,才低声对身锦说:“大少爷晌午就来了,已经等了您大半日呢。” 沈锦猛地皱起眉。 想到白天的闹剧,这事儿绮洛郡主能收到信儿,想必城中消息灵通的权贵府上也都该有所耳闻。 对沈临渊的造访她有了些猜测,“又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压下心中的烦躁,缓步走进正厅。 男人端坐在椅中的清瘦身影映入她眼帘。 他神色阴郁,隽秀的眉头紧拧着,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郡主府的下人极有眼色,知道他们是兄妹,给沈锦奉上茶水便自觉出门。 沈锦也支走了阿笑,在他身旁坐下。 “这么快就反省完了?” “如今大房出事,父亲人在宫中,府中总要有人操持。”沈临渊低声道,目光控制不住落在她颈部。 厅里烧了炭火,进门时,沈锦就把轻裘脱下,只穿了件浅绿长裙。 衣领不高,露出那曲线完美的白皙脖颈。 厅中的灯火格外明亮,洒落在她身上,衬得那肌肤像玉一般,白得晃眼。 沈临渊指尖微动,竟生出了想要抚摸的冲动。 他忙捧起一旁的茶水灌了一大口,这才堪堪压下身体里那股热气。 而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 沈锦一愣,看着他递来的册子,没接,只问他:“这是什么?” “侯府族谱。”沈临渊沉声道,清凌凌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身影:“你的名字已经从上面抹去,从今往后,你和侯府再无任何关系。” 族谱? 沈锦惊住了。 她原以为这人和季行舟一样,也是为了顾凌峰退婚要改娶自己的事登门,甚至为这有些厌烦。 没成想,他竟会给她送来这么一份大礼! 她接过册子仔细翻看。 果然是广安侯府的族谱。 而那原本记录有她名字的那一栏,则被朱砂红笔划掉,旁边批注着:自立女户四个字。 “沈卫人应该在宫里,这族谱?”她抬眸看向沈临渊。 “你瞒着他做的?周姨娘知道吗?” “知道。”沈临渊没瞒她。 “她居然同意了?”沈锦很是吃惊。 那位向来以沈卫为天,沈卫没点头,她敢擅自同意将自己除名? 且二房一向和大房不合,巴不得大房乱个彻底。 怎么想,周姨娘都不该同意这事才对。 沈锦放下册子:“你干了什么居然能说服她?” 沈临渊沉默不言。 “说呀。”沈锦伸腿轻踢了他一下。 力道不重,却让他本能地僵住了。 那些午夜梦回时都不肯放过他的经历,那在她手下被迫承受的滋味,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身体的僵硬又一次重现。 沈临渊喉间一阵发紧,凝视沈锦的眼眸似掀起了危险的暗潮。 他紧了紧拳头,强压下心中的动荡。 “不过是将眼下的局面,其中利弊说与母亲听。” 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告诉她,有此族谱或许能说动你,出面为大房求情,讨得父亲欢心。这是她毕生之愿,她怎么可能拒绝。” “但你不用为此出面,我只说试试,没说一定会成功。”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要说服周姨娘,其中的艰辛想也知道。 沈锦托着腮,笑看他。 心中那丝厌烦已然散去,越看眼前的男人越觉得满意。 脚尖抵着他小腿,悄然钻进那宽大的衣摆内,只隔着单薄的布料,向上缓缓移动。 “我都不着急的事,你却在这种时候上了心。宁肯冒着惹怒沈卫和周姨娘的风险,也要做。渊哥哥。” 她轻声唤着,眉眼弯成了月牙。 “你就这么不想看我嫁人呀。” 沈临渊紧抿着嘴唇,生忍住那被她的触碰撩拨,几乎要从喉咙里漫出的低吟,清瘦的身子绷得像块石头,在明亮的光晕下,止不住地轻颤。 异常冷白的脸庞渐渐漫开艳红,羞愤又极度克制。 沈锦笑得越发恶劣,脚尖挑逗似的在他腿上磨蹭,感受着他身子愈发猛烈的颤动。 “是不是啊。” 沈临渊实在受不住,近乎破碎的声音含着诱人的轻颤,从他紧咬的齿关间溢出。 第五十六章你是我的,你只能看见我! “……是。” 出乎意料的坦白,取悦了沈锦。 她恶趣味地靠近几乎压倒在沈临渊身上,暧昧又恶劣地笑着。 手指顺着他因为后仰不自觉绷紧的颈部线条滑动,她能感觉到掩埋在沈临渊冷色肤色下的血管,轻颤跳动的触感。 手掌微微张开,轻易就将他最致命的脆弱要害包裹在手中。 生命受到威胁的强烈危机感,挟着她指腹的温热一并袭来,掀起一阵阵颤栗。 恍惚间,女人充满蛊惑的声音传入耳,像是诱人沉沦的精魅。 “是什么?” 沈临渊睁着眼,厅中的一切仿佛都变作了虚无,眼能看见的只有近在咫尺的女人。 那些埋在心底深处的不安、恐慌、愤怒,那些最真实的声音,这一刻都在她勾人的注视下,如同喷发的火山一涌而出。 沈锦腰身一紧,瞬间失去主导权,被身下的男人摁在怀中,禁锢着。 “不能嫁,顾凌峰、季行舟,无论是谁,都不准嫁。” 贴着耳垂传来的声音,低哑又透着一股偏执阴鸷。 “你是我的,你只能看见我,只能亲近我。任何人都休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撕裂了伪装,那些真实的、阴暗霸道的心思,这一刻毫无保留展现在沈锦面前。 她并不害怕,相反还为沈临渊这一刻的表现感到欣喜。 她亲手埋下的种子,终于开始发芽,且生长得比她预期中更快更好。 她放软了身子,任由他紧紧抱着自己,像只慵懒的猫儿贴在他身上,娇笑:“渊哥哥好生霸道呀,这是要我一辈子不嫁人么?” 沈临渊喉结轻颤,低应了声:“……嗯,不嫁。” 无法忍受她被冠以旁人的夫姓。 这种事只是想象就让他难受得快要疯了。 她该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男人粗重的喘息近在咫尺,禁锢着她腰身的手带着从未有过的强势,像是要把她狠狠揉进自己骨血之中。 “那些觊觎你,企图伤害你的,我都会为你解决。无论是郑氏,还是顾凌峰,是这世间任何人……” 他都会竭尽所能为她荡平一切。 如果只有权势才能护住她,那他就去争来,抢来! “所以不要看别人,”他低下头,额头抵住沈锦的眉间,迷离黑眸中翻涌着一种名为野望的情绪。 深沉又危险。 “只要像现在这样乖乖待在我怀里就好。” 沈锦长睫轻颤,看着他,像是看见了一把为自己露出锋芒的刀。 她勾了勾唇,没有应他的话,困在一个男人身边这种事,多无趣。 同一张脸看久了可是会腻的。 但她没说,只道:“渊哥哥的用心,我收到了哦。这是奖励。” 双手主动圈住沈临渊的后颈,缓缓昂首,亲吻上男人滚烫的唇。 沈临渊蓦然睁大眼,那些翻涌的阴暗情绪尽数消失在热烈的唇齿相融间。 对主动为自己解决麻烦的恶犬,沈锦从不吝啬。 手放肆游走。 可惜沈临渊到底还是顾忌着此处是郡主府,即使被她吻得浑身发软,依旧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制止了沈锦想更进一步的想法。 沈锦有些失望,可瞧着男人绯红如潮的脸庞,她到底还是作罢了。 “行吧,我们来日方长。” 充满暗示意味的话,撩拨得沈临渊面红耳赤,他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试图掩盖身体的变化。 那笨拙又娇羞的模样,惹得沈锦咯咯发笑。 以免夜长梦多,第二天天一亮,沈锦就拿着族谱借用了郡主府的马车前往户部。 她手握侯府族谱,又有晋文帝的圣旨,户部很快就完成了更改,为她独立一门女户。 拿着热乎的户籍册子,沈锦心情极好。 殊不知,她前脚刚离开户部,后脚消息就已传到顾凌峰耳中。 “呵,她倒真是着急得很。本将昨日有意另娶,她今日便脱离了侯府。” 而更让他不悦的是沈锦在户部拿出的族谱。 沈卫不在府中,如今是侯府二房操持事务。 要想取族谱将沈锦除名,越不过他们。 他甚至怀疑族谱一事之后,说不定就有那庶兄的帮衬。 她让另一个男人帮忙,企图借此反抗,脱离自己的掌控! “看来的确是本将太纵容她了。”顾凌峰厉笑。 沐清站在原地,被那慑人的寒气惊得头都不敢抬。 上次将军这般震怒,还是在醉仙居。 “备车,本将要进宫面圣。” …… 沈锦离开户部后,转道去了城中的干果店。 沈临渊这次帮了她一个大忙,还族谱时,她当然要好好感谢他一番。 将那人喜爱的蜜饯收好,沈锦便吩咐车夫打道回郡主府。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被人拦下。 “臣女沈惜珠见过郡主。” 一道熟悉的人声从车外传入。 “臣女连日来多次递帖求见您,许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始终未能得见。适才见郡主马车行过,这才大胆拦了您的座驾。一时情急,还望郡主恕罪。” 沈惜珠拦在车前,朝着马车盈盈一拜。 沈锦也知道她这两日往郡主府递帖子的事,绮洛郡主与她说起过,因着侯府之前的闹剧,那帖子她虽收了,却没同意见人。 只是她没想到沈惜珠竟会这么大胆,当街拦车。 车夫回头轻挑开帘子,无声询问她要不要绕过去。 沈锦罢手。 她很好奇,沈惜珠想干什么。 马车停在路上。 见状,沈惜珠心头一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母亲和弟弟锒铛入狱,至今未归,父亲进宫求情又迟迟没有下文。 她只能把希望放在曾对自己有过青睐的绮洛郡主身上,哪怕不能说服郡主帮忙,至少也不能让郡主轻信了沈锦的鬼话,成为沈锦的靠山! 第五十七章退婚,沈锦去了南风馆找男人! “听说这两日姐姐借住在郡主府上,姐姐大概已经同郡主说了府中闹出的乱子。姐姐她对我们误会极深,又因半年前的事,对母亲和父亲心存芥蒂,一直认为是母亲要坑害她。” 沈惜珠垂首,神色苦涩又落寞。 “若母亲当真要害姐姐,当初又怎会容她留在府上?母亲虽不是姐姐的生母,却一直将姐姐视作亲生骨肉。可姐姐不喜臣女归家,无论我们怎么对姐姐,姐姐她总是觉得我们要害她。” 说到这,她状似无力地摇了摇头。 街头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止步观望。 沈惜珠余光留意着四周,见百姓越聚越多,当即又道。 “这次姐姐在家里大闹了一番后,就一直离家不归,更避着臣女,不肯与臣女相见。就连这次母亲和弟弟们蒙受不白之冤,在大理寺多日,姐姐也因这芥蒂,从未前去探监过。可此事当真都是那赵嬷嬷一个人的主意,求郡主明鉴。” 她缓缓屈膝,在一众百姓面前跪在了马车前方,为亲人求情叩首。 “请您莫要轻信姐姐的话,给母亲和弟弟们一个洗清罪名的机会。” 又是离家不归,又是大闹侯府,更强调沈锦从未去大理寺探监。 每一句都在暗指她不孝。 沈锦已经听见人群中传出的议论。 沈惜珠也听见了,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接着道:“臣女也知这事有些强人所难,郡主不愿臣女亦能理解。但请郡主让臣女见一见姐姐,当面与姐姐说清楚。” 车帘缓缓挑开。 沈惜珠眼眸一亮,郡主肯见她了! 柔弱可人的脸上浮现出欣喜:“郡……” 话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车帘后露出的熟悉身影。 “沈锦?怎么会是你!?这不是郡主的马车吗!” 沈锦饶有兴味地挑眉看她。 “是郡主的马车没错,可郡主知我手头紧,特意将这车借与我,不行么?” 郡主的座驾借给她用,这是何等的殊荣! 可自己呢? 多次递拜帖却连郡主的面都没能见到! 巨大的落差让沈惜珠恨得几乎咬碎了牙,才生压下满心的妒火。 “是姐姐更好,妹妹正愁不知怎么见姐姐呢。”她忙从地上起身,看着裙摆跪出的褶皱,想到自己方才跪的是沈锦,娇弱如花的脸庞顿时扭曲了一瞬。 但她掩饰得很快,一脸惊喜地向沈锦靠近。 “姐姐,之前那事都是误会……” “打住。”沈锦抬手打断她,“是不是误会,大理寺自有定断。还是说,你在质疑大理寺的公正?” 这话沈惜珠哪敢应。 “怎么会。” “既然不会,你如今这般作态又是为什么?”沈锦反问,“是想说服郡主出面给大理寺施压?亦或是想扇动民心,扰乱大理寺办案?” 她就这么直接了当揭穿了沈惜珠的意图。 霎时间,原本还被沈惜珠的话心生动摇的百姓,看向她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沈惜珠面色煞白。 她猛攥紧拳头,指甲深入掌心的剧痛逼着她冷静。 她泪眼婆娑地摇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和姐姐解释而已!姐姐为什么总是要这样误会我。” 沈锦完全不上套,任她哭得梨花带泪,都只一句。 “我只相信证据,相信朝廷和大理寺的办案能力。与其在这里哭诉,沈二小姐不如想办法尽早找出证据。若连证明清白的证物都寻不到。” 她顿了下,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沈二小姐又怎么能叫人信服呢?” “对啊,既然和案子无关,那就把证据拿出来啊。” “一个劲哭能有什么用?” “我看根本是拿不出证据,不然她也不会求到郡主这儿了。” …… 四周传来的人声字字如刀。 沈惜珠僵着一张脸,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看起来甚是滑稽。 沈锦欣赏了几秒,便要放下帘子离开。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急切的声音。 “二小姐!二小姐!” 沈锦偏头一看,竟是侯府管家李伯。 他跌跌撞撞从人群中挤出,慌得连行礼都忘了,急声对沈惜珠低声说了什么。 沈锦没听清,却看见了沈惜珠瞬间骤变的脸色。 “退婚!?”她惊声大叫,“不可能!顾凌峰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沈锦含笑的脸庞顿时冷了。 李伯也没想到沈惜珠会失控到把这事说出来,顾不上尊卑,忙用力拽了下她的手臂:“二小姐慎言!这是在人前!” 沈惜珠嘴唇哆嗦着,到底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惊涛。 顾不得沈锦,急匆匆就跟着李伯往侯府赶。 “去打听一下,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锦对车夫吩咐道。 她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可这世上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 不过片刻车夫就折返回来。 “沈姑娘打听到了,适才宫中赐了圣旨到广安侯府上,据说是定北将军要与侯府那位解除婚事。” 果然…… 最不好的预感成真。 沈锦攥紧手中的族谱,脸色冰冷得可怕。 她昨日才拒了婚,甚至当面警告过顾凌峰。 可今日退婚的旨意就到了侯府上? 一意孤行,霸道至极! 那个男人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无论她的意愿是什么,他想要的,一定都能得到!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她沉声问。 车夫摇头:“没了,只听说是退婚的旨意。” 沈锦不确定是天子顾忌她的想法,没同意顾凌峰更改婚约人选的要求,还是那人心存顾虑,只提出退婚。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感到不悦。 看着手边软垫上热乎的户籍册子,她的心情已然没了最初的愉悦。 顾凌峰能不顾她的意愿请旨退婚,即便她和侯府断绝了关系,以他的性子必定也会想别的法子让这婚事成真! “真是个不听话的男人。”她低喃着,对车夫吩咐:“不回郡主府,去南风馆。” 车夫吓得脸都变了。 这地方他熟得很,就在不久前,郡主才被这位带去过! 帝都城出了名的销魂窟,里边尽是各种男官儿。 “沈姑娘,这不好吧?”车夫颤巍巍道,“现在还是白日呢。”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去就是了。” 见她主意已决,车夫只能听命,在众多百姓的注视下驱赶马车向城中有名的花街疾驰而去。 顾凌峰请旨回府后,便一直在等沈锦杀上门。 从正午等到金乌西坠,晚霞最后一缕光隐没在无边夜色中,可他要等的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他面色冷沉如墨,终是没忍住,下令道:“沐清,你去一趟郡主府。看看那女人到底在做什么。” 第五十八章顾凌峰去青楼抓人,沈锦中药 沐清回来得很快,只是人到屋外又有些踌躇。 这种情绪极少出现在他身上,顾凌峰心弦骤然绷紧。 “沈锦出事了?是沈卫出宫寻她麻烦,还是大理寺那边出现了某种变故?她眼下如何,人是否平安?” 说话间他竟自己转动轮椅,向屋外去。 急不可耐的姿态让沐清看得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忙大步走上前,从后扶住椅背。 “将军,那种女人不值得您这般挂念,您就别再管她的死活了。” 语气中的怨怼令顾凌峰感到不解,心中莫名地腾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说清楚,沈锦究竟怎么了。” 沐清动了动嘴唇,不想告诉他,怕他听了会动怒。 见状,顾凌峰眉眼一沉,气息凛冽如寒刃。 “说!” 沐清咬了咬牙:“她去了花街的南风馆,白日人就进去了,到现在也没出来。” 顾凌峰神情僵滞了一瞬。 “南风馆……”他轻喃着,扣住轮椅扶手的手掌逐渐收紧,修长骨节发出咯咯地怒鸣。 可脸上却在笑。 笑容清浅,透着股嗜血的冰寒。 “备车。” …… 南风馆。 四层高的雅致阁楼坐落在花街正中的地段。 此时已尽半夜,楼中依旧热闹非凡。 顶层雅间内,沈锦慵懒躺在垫着虎皮的软塌上,榻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屈膝盘跪,替她添香温茶。 身后着一席青衫的少年腰身微微下压,暖热的手指轻覆住她额角,缓慢揉捏着,力道把持得恰到好处。 垂落的青丝时而拂过她脸颊,像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只留下丝丝勾人的轻痒。 前方一道朦胧纱帐后,南风馆近几年名声鹊起的清官儿踩着乐声,赤脚起舞。 微弓的足弓轻挑开纱帐,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一步步向沈锦靠近,丝滑云袖自她眼前轻扫。 香气扑鼻,沈锦忍不住伸手抓住那截云袖。 看着眼前脸戴精美银面,只露出优美下颌线的男人,莫名地感觉到一股燥。 她眸光微闪,随即像被蛊惑了一样,猛地一拽将人拽到榻上。 “贵人。”少年口中一声轻呼,双手下意识攀附上沈锦双肩,“您吓着奴了。” 沈锦压近了些,埋首在他颈窝间:“你身上好香。” 香味并不浓郁,带着股温凉,像是覆在这人身上的薄雪。 少年白皙的颈部染上一层薄红,没有躲,而是主动迎上她,将自己送到她面前。 清香环绕,沈锦脸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眼前的视野仿佛变得有些模糊。 她神色一凛:“你这香……” 双手猛地抵住少年的胸膛想要起身,可却又在瞬间失去力量支撑,整个人直接软倒在对方身上。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让沈锦瞳孔剧缩,眼前少年银面下那弯笑越来越深,诡谲危险。 “别挣扎了,乖乖睡吧。” 云袖拂过她脸庞,沈锦强撑的意识好似被这扑面袭来的香味击溃。 眼皮剧颤,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清官儿冷哼一声,一把将身上的女人推开,那两个伺候她的少年也站起身。 前一刻的谦卑恭敬已然消失,看着昏迷的女人,脸上只剩下不屑和嘲弄。 “主子。”清官儿来到墙边的巨幅画卷处,轻敲了敲,“事儿办成了。” 石墙无声翻转,露出墙后的暗室。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 “她就是沈锦?” 男人粗粝的声线响起,止步在软塌旁,居高临下看着榻中的女子,带着看猎物般的审视。 “是她,广安侯府的嫡女,近些日子城中沸沸扬扬的飞雕,据传便是出自此女之手。” 落后他半步,一身黑色劲装的青年恭敬地说道。 “那日出入晋云兵部尚书府幼子别庄的人,也是这个女人。听说昨日姓顾的特意进宫,向晋文帝求圣旨,要退婚另娶。更改的婚约人选就是她。她已不是第一次来南风馆。” 青年当即将不久前,沈锦携绮洛郡主来南风馆寻欢一事说出来。 “当时馆中人不知她和顾凌峰的关系,更不知她的身份,这才让她逃了。没想到她今日竟会自己又送上门来。” 他轻蔑地低哼,随即对男人说:“主子,姓顾的必是看中了她的本事,若能控制她,不仅能是一把不错的刀,更能让她的那些巧思为您所用。” 男人颔首:“把药给她灌下去。” 青年闻言立刻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捏起里边圆润漆黑的药丸就在靠近软塌,要给沈锦灌下之际。 她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一脚踹出,正中每个男人最脆弱的要害,借青年吃疼弯腰的间隙夺过那可疑的黑丸。 从榻上跃起,一把抓住身前一席紫衫的男人胳膊,反手一扭,随后利落地抽出早已在暗中松解开的腰带,迅速从后缠绕上其脖颈。 她早有准备,突然发难整个过程快得叫人无法反应。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男人不自觉后仰,唇齿微张。 沈锦抓住机会便将那药丸塞入他口中。 不需要吞咽,药入口即化。 “主子!”黑衣青年见状,顾不得下腹的剧痛,拔刀刺向沈锦,“你找死!” “别动哦。”沈锦站在软塌上,用男人的身体做肉盾护在自己身前。 一手拽死了腰带,沿着男人紧绷的后背向下拉直,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手法捆绑住他反剪的双手手腕。 宽厚嵌玉石的腰带瞬间收紧,男人古铜色宽脖肌肤下陷,边缘泛起一层层红印。 “误伤了你家主子我可不负责。”沈锦嚣张地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只是想报复顾凌峰,让那狗男人知道,他的强势对她没用。 谁知竟会撞见这种事。 “你……你不是中药昏迷了吗?”暗室前方的清官儿愕然惊呼,看着生龙活虎,手持人质的女人,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一样。 沈锦嘲弄地睨了他一眼:“不装一下,怎么能知道你们背地里想做什么?” 下药这种事她两辈子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 在闻到那诱人的香气,感觉到身体不该出现的燥热,她就意识到香有问题。 她是好男色没错,但也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能入她的眼,勾起她的反应。 所以抓这清官儿上榻故意凑近他时,她就屏住了呼吸,听见这人让她睡,更是配合地装出昏迷的模样。 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所以你早就知道香有问题!刚才你都是在耍我们!” 沈锦没理会清官儿惊怒的低吼,目光落在身前被这些人称作主子的男人身上。 方才情况紧急,她没太注意,这一看却是一怔。 第五十九章他勾起了她的征服欲 他太高了。 沈锦站在软榻上也才堪堪和他齐平,一身偏暗色的紫衫剪裁完美贴合着男人强壮有力的身躯。 背部绷紧,即使隔着衣衫沈锦也能感觉到他那健壮流畅的背肌,腰间不束缎带,而是系着条雪狐毛的银白腰带,遮掩住腰部的曲线。 但只从他宽厚的双肩和壮硕背肌判断,他的腰身线条必定惊人。 带着男人的阳刚和野性,比起顾凌峰不遑多让。 沈锦目光向上移动,落在他侧脸上。 浓眉下一双棕色虎目透着凶狠和残暴,鼻梁高挺,脸廓线条深邃立体,和晋云人截然不同,显露出异域风情。 可惜眼神凶了点,气息吓人了些,生生破坏了容貌带来的惊艳,更像是一头没被驯服的野兽,让人忍不住想要征服。 “收起你恶心的眼神。”男人艰难启口,即便窒息感快要吞没他的理智,那股慑人的狠劲也不损分毫。 听到这话,沈锦非但没收回目光,反而更加放肆地在他脸上游走。 像是在欣赏一件漂亮的玩意儿,不止是脸,更过分地下移。 宛若实质般划过他绷紧的胸膛,一路向下。 男人顿时有种被剥光了衣物,赤身站在她面前任由她欣赏打量的错觉。 从未有过的难堪裹挟着杀意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杀了她。”他狠声道。 药物带来的剧痛让他浑身发颤,可比这痛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沈锦放肆的行为! 黑衣青年持刀的手止不住地抖,刀身嗡鸣,一如他此刻心中的愤怒。 “动手。”男人厉喝,但随即声音又变作隐忍的闷哼。 沈锦只是轻扯了下他背后的腰带,一股难耐的紧箍感裹挟着窒息一并袭来。 “主子!”黑衣青年怒红了眼,主子毅力超凡,若非痛苦到极致,怎会叫出声? 他恨不能立刻砍下沈锦的狗头,可看着那系在自家主子脖子上的物件,又只能忍住。 刀子般的目光向沈锦刺去。 “放了主子,主子有任何闪失,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最讨厌威胁。”沈锦手掌下力道加重,听着男人压抑痛苦的闷哼,笑得越发肆意。 “你猜你们的二皇子是先被我勒死,还是被那毒药毒死?” 男人因窒息变得猩红的双眸猛然收缩,急促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几不可查的反应逃不过沈锦的眼睛。 她眼儿一弯:“哦呀,被我猜中了呢,还真是北羌二皇子呀。” 他异常高大的身形,深邃立体的五官,以及装昏迷时,听他手下提起的别庄,都让沈锦对男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没想到竟猜中了。 男人眼波艰难转动,凝视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锦仿佛看见了一头残暴的猛兽。 明明受制于自己,可那股恐怖的气势仍旧让她感觉到危险和压迫,浑身的汗毛都在瞬间竖起。 她舔了下嘴唇,心头那股征服欲愈发强烈。 她缓缓凑近男人的侧脸,恶趣味地呵出一口热气。 男人浓眉紧皱,眉眼间尽是厌恶。 “你想对主子做什么!”黑衣青年怒声质问。 “就算知道,你们阻止得了吗?”沈锦笑吟吟问。 那有恃无恐的姿态,叫屋中几人气得直咬牙。 “出去。”沈锦命令道,见几人不动,她眉梢一挑:“我耐心有限,再不出去,你们就要给他收尸了。” “你敢!”青年怒吼。 回应他的是男人脖颈间不断收紧的腰带,连接着背部的双手,整个上身都受到牵制。 身体向后仰着,紧绷弯曲,几乎到达了椎骨能承受的极限。 看似恐怖,可只有沈锦知道,这手法不会真的弄伤他。 而是她上辈子玩男人时,学会的一种调训手段。 一般都是用来对付某些不听话的鱼,既能让其感觉到疼痛,又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 然而屋中人并不知晓内情。 “别伤害主子!”他们心有顾忌,唯恐沈锦发疯,只能一步步向屋外退去,却没关门,而是把守在外,死死盯着沈锦,但凡她敢有任何异动,随时都会冲进来。 沈锦注意到门外聚集的人开始增多,都是南风馆的人。 果然,这里已经被北羌彻底渗透,甚至极有可能是他们一手制造出的势力! 还好她足够谨慎,没有靠着手中的人质试图从房门逃出去。 沈锦暗暗想到,目光在房中迅速扫过,定格在纱帐后,那半开的窗户上。 只一眼就立刻收回,贴在男人耳畔,低声说:“除了这南风馆,宫中应该也有你不少眼线吧?看似被困在质子府,实则却在暗中潜伏,让你的势力潜入晋云皇城。二皇子,手段不错啊。” 男人凝视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为她的敏锐和心智感到惊愕。 沈锦抓住他惊讶的机会,拽着人拖向纱帐后。 边走边说,分散他和屋外人的心神。 “你是不是早就想在暗中对我下手?让我猜猜,是什么时候。” 她故意沉吟,而后像是想起来什么般,说:“是那日我离开别庄时?” 男人没说话。 但门外把守的众人却瞬间变了脸色。 确认了自己的推测,沈锦的心思越发活络:“那辆翻倒的木板车里,是不是藏着某种秘密?” 她凑得更近,几乎贴着男人的左耳,笑着低语。 “你以为我发现了什么,所以盯上我,特意派人调查我的身份。知道我在郡主府拿出的飞雕,又知道昨日宫中的情况。这南风馆是你的势力,我一来,你的人便盯上我,一边知会你,一边想对我下手。” 她说的漫不经心,可落在男人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脸上的凶狠之色崩裂,人生第一次正视起一个女人。 见状,沈锦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今日这一趟,我还真是来对了。若是没来这南风馆,恐怕还不知你这头潜伏在暗处的野兽什么时候会对我出手。” 话落,她人已抵达半开的木窗边。 第六十章他的吻凶残暴力,如同野兽啃咬 窗外正对南风馆主街,各色灯笼投映出纸醉金迷的炫彩光芒。 沈锦余光在街头窜动的人影上顿住,手肘猛地撞上半开的木窗,窗户大开的瞬间,她张口就要呼救。 可话尚未出口,一张充满野性的脸庞强势霸占她的视野。 一直被她拉拽被腰带束缚,身中剧毒的男人以吻封喉。 确切的说不是吻,而是如同野兽的啃食。 男人的利齿几乎要将她的下唇肉咬下,含在他口中的腥甜和唇瓣撕裂的殷红混在一起,彻底封堵住沈锦喉间所有的言语。 沈锦被他突然暴起的反抗惊住,又被刺痛逼得迅速冷静,猛拽住男人背脊的腰带,强烈的束缚感牵扯着他的椎骨迫使他后仰的同时,沈锦抬膝强势逼入他双腿。 毫不留情。 奋力撞上那三寸之地。 “唔!” 男人吃痛地闷哼出声,钻心的剧痛让他本能松开利齿,可也是这瞬间的机会给了屋外人救人的时机。 不过晃眼间,沈锦手中的腰带已然被利器斩断。 黑衣青年迅速将人拽走:“贱人,去死!” 泛着寒芒的宽刃朝着沈锦迎头斩落,撕裂空气掀起一阵刺耳如音爆的呼啸。 沈锦瞳孔一缩,利落地翻身在地上一滚。 “锵!” 刀刃砍在地板上,拔起时掀起一片木屑飞溅。 看着地上深达数寸的痕迹,沈锦脖子有些发凉。 如果她没有及时躲开,现在已经成了刀下鬼了! “带她走。”男人吞服下手下送来的解药,体内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痛楚正在减缓。 他唇角染血,隔空凝落在沈锦身上的视线带着嗜血的残暴。 从没有人胆敢这样对他。 方才的经历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要抓她回去,一片一片亲手剜下她的肉,一泄心头之恨。 闻言,黑衣青年再次逼近。 可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一片嘈杂的人声。 “滚开!让四楼那间屋子里的人给老子滚出来!” “什么玩意儿,竟敢拿瓷器砸人。要不是老子命大,刚才就已经死了!” …… 瓷器!? 清官儿忙向窗外望去,只见窗户下正对的主街上已经聚满了人,人群中间地段一件瓷器摔得粉碎。 有人冲着地上的物件指指点点,有人正昂首向窗户里看。 “一定是她刚才趁乱扔下去的!”清官儿急声道。 方才情况紧急,他们一心挂记着主子的安危,谁也没有注意到沈锦反击之际,趁乱将窗台处的瓷器撞了下去。 沈锦绷紧的心弦松开了些。 她跌坐在地上,发髻略显松散,垂落的青丝堆积在肩头,衣裙上尽是混乱中弄出的褶皱。 形象狼狈。 可那双潋滟的眸子却明亮惊人。 “人就要上来了呢。” 她勾了勾嘴唇,笑容张扬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看也不看逼近的青年,有恃无恐地昂首看着几步外,面色冷沉如同怒兽的北羌质子。 “再不走,阁下可就走不了了。” 男人狠厉一笑,便要让人抓住她从暗道离去。 但窗外传来的惊呼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 “天,是将军府的马车!” 清官儿慌忙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那辆标志性的暗色调马车自人潮中驶过。 车在南风馆外停下,一辆精巧的轮椅被沐清推着从架起的板坡推下来。 椅中人着一席深沉的黑色大氅,眉目锋锐,浅薄的眼皮忽而上抬。 即使隔着四层楼高的距离,他仍旧那被极具压迫感的锐利视线盯得胆寒。 仿佛一柄寒刃直击身魂。 “主子,顾凌峰来了!” 男人唇角扬起的弧线瞬间消失,凶狠的眼刀刮向沈锦。 “哎呀,将军来的真是时候呢。”沈锦娇笑。 这话一出,男人凝视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恐怖。 “你以为靠山来了,就能救得了你吗?抓她回去!” 眼看他的人逼近,沈锦当即出声:“阁下可要想好了。抓走我,我的将军必会全城搜捕。” 她轻挑起细眉,虽是跌坐在地上,可气焰却异常嚣张。 “万一搜捕过程中,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阁下这些日子的苦心潜伏,就要白费了呢。你确定要为了我一个女人,担这种风险么?” “你敢威胁主子!?”黑衣青年横刀怒指她。 沈锦丝毫不惧,伸出手,仿佛一折就断的修长手指,一点点将冰冷的锐刃拨开。 “只是好心提醒各位而已。” 屋外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南风馆侍应的惊呼。 “闯进来的人上楼了。”清官儿心急如焚,“主子,再不走真要来不及了!” 男人纹丝不动,胸膛剧烈起伏着。 暴虐和理智在他那双眼中翻涌拉扯,呼吸粗重,宛若愤怒到极致的猛兽。 沈锦毫不示弱,盈盈笑着与他对视。 忽然,他一扬唇角,那些外露的令人恐惧的危险暴虐,皆尽消失。 如同凌迟般的目光在沈锦脸上游走,最后定格在她淌血的下唇上。 “你碰了我的毒血,七日内不服用解药,就会浑身溃烂,在剧痛中化作一摊血水。” 什么! 沈锦的笑脸瞬间裂开。 “你以为这种话我会信?” 男人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 没有任何人能在得罪他后,活的好好的! 被她激起的怒变作快意。 “信不信,七日便可见分晓。我等着你来求我。” 抛下这句话,他当即带着下属自暗道离去,竟是真的放过了沈锦。 可就是这般作态,反而让沈锦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只有握着足够的底牌,他才会如此! 暗道内。 黑衣青年仍满心不甘:“主子就这么放过她吗?姓顾的上楼还要些时间,我们大可以趁机把她抓走。” 男人语气狠绝:“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坏了我的大计。” 若非想亲眼看看能让他的死敌上心的女人,是何种样子,今夜他根本不会来。 但见过后,哪怕他对那女人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认,顾凌峰的眼光的确不错。 无论是心智还是胆量,都足够被他记住。 “可留下她,要是她不怕死,把您的事告诉姓顾的……” “她很惜命。”男人打断他,回首看了眼正在闭合的暗门。 那抹娇小的身影仍跌坐在地上,虽然看不清神色,但他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惊骇、恐惧。 “她也足够聪明,只要能苟活,她不会蠢到自寻死路。她绝不敢向顾凌峰吐露一丁点。” 他说的笃定。 那一吻可不只是为了断绝这女人的求救,他一直的隐忍都是为了这瞬间的机会将毒血灌入她伤口中! “等着吧,她会来求我的。等到那时候……” 余下的话男人没说,但唇角扯出的狠厉笑容,却让跟随他多年的青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第六十一章顾凌峰:沈锦,过来! 人走了…… 看着关合的墙面,沈锦悄然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拳头。 掌心已被冷汗浸湿,一片粘稠。 “你已经中了主子的奇毒,不想死,一会儿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清官儿站在她身旁低声警告。 另外两个少年立刻扔来块锦帕,让沈锦自己擦嘴,又架起她,要把她往软塌扶。 沈锦刚起身,房门砰的被人一脚踹翻。 “刚才是哪个混蛋丢的东西!”一脸怒气的男人大步冲进屋中,目光一扫,定格在沈锦身上。 “是不是你?”他面容狰狞,“把这女人给我抓过来!敢拿东西砸老子,老子非要砸回来不可!” 随从刚动,就被一股劲风掀翻。 沈锦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掠过人群上方,抓住男人的后领。 下一瞬,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抛物线狠狠砸在屋外的长廊上。 “砰!” 钝响震住了屋外所有人,他们愕然转头,便看见动手的沐清迅速回身,快步走至木梯口的轮椅后。 “谁敢打老……将,将军!”爬起来想要算账的男人猛一看见顾凌峰,吓得又一屁股瘫坐了下去。 屋外安静如死,只有轮椅缓慢碾过长廊的声音。 他眉目冷峭,一身煞气仿佛将空气冰冻。 众人慌忙给他让道,敞开的大门内,被两个少年‘搀扶’的沈锦就这么撞入了他眼中。 他沉默不语,可落在两个少年身上的眼神却宛若利刃。 两人顿时有种下一秒自己就会被他剁下手掌的错觉,慌忙松开手,压低声音对沈锦说:“记住了,不许提主子半个字。” 沈锦瑟缩了一下,似是被他们吓住。 顾凌峰极不喜欢她与旁人站在一处的场景,生压着心中翻腾的暴虐,冷声命令:“过来。” 沈锦顶着三人暗含警告的眼神,拎着裙摆出门。 她像是被顾凌峰当众落了面子气到,竟弯腰一把揪住他高束的衣领。 “凶什么凶!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样子!” 顾凌峰一怔:“沈锦!” 他低喝。 然而满腔的怒意却在她压低的声音下,消失。 “他们是北羌的暗桩,房间里有密室和密道,刚才北羌二皇子就是靠那密道进来的。他要挟我,给我下毒想利用我伤害你。人刚走没多久,快派人去追!” 顾凌峰瞳孔皱缩,眼中掀起了惊涛却又在瞬间被更深沉的漆黑吞噬。 “沐清,拿下他们。敢碰本将的女人,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刚落,沐清已飞身入内,迅速点了三人的穴道。 “回去再收拾你。”顾凌峰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对沈锦说。 “回就回,我怕你啊!”沈锦似是被激怒,推着他下楼。 没人敢拦。 一出南风馆,顾凌峰立刻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竹筒,尾线拉动的瞬间伴随着咻地一声响。 一朵青色烟火在花街上空炸开。 南风馆里的人还没从他亲自登门抓奸的事里反应过来,便听见急促的马蹄声。 身披盔甲的城卫队将士,将军府上百府兵,前后脚抵达。 寒风呼啸,晃动的街灯在顾凌峰脸上投落下明明暗暗的光芒。 他甚至没有细问,没有质疑。 冷眼看着这座繁华的四层阁楼:“封锁整个南风馆,馆中所有人不得进出。凡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搜查四楼雅房暗室,发现任何可疑者当场拿下!” “通知护城营封锁全城,包围北羌质子府。” …… 数道军令下达。 令下兵行。 身披甲胄的将士如猛虎冲入南风馆,馆中惊呼声、怒吼声裹挟着刀剑相撞的声音传出。 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守卫城头的护城营第一时间封锁城门。 大批兵马冲入北羌质子府。 “将军!北羌质子肖戎礼不在府中!” 听到将士的禀报,顾凌峰面色越发冰寒。 “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负责封锁南风馆的将军府府兵已将所有反抗者诛杀。 沐清带着一身血腥飞身而出。 “将军,房中确有暗道,已经派人去追了。” 说着,他将那三个失去反抗力量的南风馆清官儿扔到地上。 三人一身是血,哪还有之前威胁沈锦时的气焰? 像条垂死的狗,狼狈地躺在地上,四肢尽废,一嘴的牙齿都被沐清打碎,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真惨啊。”沈锦嘴上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没有一丝同情。 听到她的声音,三人猛地抬起头。 满是血污的脸庞狰狞扭曲着,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你……你疯了!你中了主子的毒,怎么敢背叛主子!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没了牙齿,吐出的话含糊不清。 但从他们的表情,沈锦并不难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她冷冷地勾了下嘴唇。 “我最讨厌威胁。就算真的中了毒又如何?比起受制于人,我更喜欢直接掀桌子!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至于我的毒。” 她笑弯了眉眼。 “只要抓到你们的主子,还怕拿不到解药吗?” 顾凌峰脸色微变。 无声偏过头,目光落在她娇俏的脸上,将她的狠绝尽收眼底。 她讨厌威胁…… 他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什么,眉峰顿时皱了起来。 沈锦余光一直注意着他。 这话不止是说给这三个家伙听的,更是在敲打顾凌峰。 看起来,他似乎听进去了。 地上三人听到她嚣张至极的言论,气得破口大骂。 “贱人!” 身份已然暴露,他们也不再伪装。 “主子绝不会落到你们这些恶徒手里!你会死!你一定会死……啊!” 轮椅扶手中隔空射出的暗器无情刺入三人身体,所有的叫嚣全都化作凄厉的惨叫。 沈锦愣了愣,下意识偏头看向动手的男人。 他面色冷沉,脸廓绷紧如石。 “带下去,问出肖戎礼在城中可能藏身的所有据点。” 说完,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紧扣住沈锦的手腕。 “让太医立刻到将军府来。” 第六十二章怎么咬的,为什么会弄伤这里 十多位太医齐聚,沈锦坐在将军府前厅的木椅中,被众人包围。 看着身旁跟随她一路回来的男人,她忍不住开口:“你先去处理北羌质子的事吧,这里有太医看着就行。” 毕竟她被咬伤的地方实在过于敏感,问诊过程不可避免会提及。 顾凌峰坐在她身旁,闻言,沉声道:“城中有重兵把守,无需我坐镇。现在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说话间,他宽厚的手掌始终紧握着沈锦的手腕,明目张胆,毫无避嫌的意思。 太医们个个面色古怪。 他们在宫中当差,自然听说了这两日顾凌峰退婚另娶的传言。 瞧着两人亲密的举动,恐怕传言非虚啊。 想及此,众人对沈锦的态度愈发恭敬。 “沈姑娘请伸手。”院首张太医取出软垫。 沈锦默默看了眼身旁打定主意不肯离开的男人。 行吧。 逃不掉那就面对好了。 她配合地把手放在软垫上。 厅中安静无声,半晌后,张太医忽然发出一声惊疑的低呼。 顾凌峰脸色微变,眉峰紧皱成一团。 “如何?她中的是什么毒,可能解?” 语气带着少有的急切。 沈锦也被弄得有些紧张。 太医收回手,摇头说:“沈姑娘的脉象虽虚浮,但并无中毒之态。只从脉象上看,没有大碍。不过这世上毒物极多,除了一部分即刻发作的剧毒外,更多的毒物具有隐秘性。” 张太医如实说道。 “这些毒物仅凭脉象很难判别,不知姑娘是怎么中毒的?那毒物下在何处?气味、颜色等,姑娘可还记得?中毒后,可有感觉到不适?请姑娘仔细回忆,以便本官推断。” 说话间他也在观察沈锦的面色。 面色红润,神情不见痛苦之态,嘴唇艳红不显乌青…… 等等! “姑娘唇上这伤……” 顾凌峰扣着沈锦的手陡然加重。 在南风馆看见沈锦时,他就已经发现了她唇上的血迹。 只是后来又被她带来的消息吸引了注意,知她遭了对方的暗算,更只挂记着她的毒,顾不上追问缘由。 如今被太医提起,他的目光不自觉又一次落到沈锦唇上。 下唇沾染的血迹已然凝固干涸,利齿咬出的伤口隐在其中,若隐若现。 顾凌峰常年在外征战,林间兽类不知遇到过多少。 他一眼就辨认出那绝不是野兽、蛇虫咬出的伤痕,更像是人为留下的齿印! 可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距离才能让这齿印出现在她的下唇上!? 他脑海中闪过一幕一幕可能的场景。 每一幕都让他心口发疼,酸窒愤怒。 “嘶。” 耳畔忽然传来的冷嘶,如同一桶冰水让那些翻腾的情绪凝固冰封。 看着沈锦因吃痛微微皱起的眉心,顾凌峰下意识放松了掌下的力道。 “她许是被毒物咬伤。”辩解的话脱口而出,“你们给她看看,能否辨别出是什么毒。” 张太医轻道一声得罪,便凑到沈锦面前,用银针挑下干涸的血块,让整个伤口彻底暴露在外,细细观察。 没了血块遮挡,那属于人的齿印愈发清晰。 顾凌峰想骗自己都骗不了。 他的气息愈发冷沉,却隐忍不发。 “伤口边缘有青紫的痕迹,的确是中毒之态。下官取了伤口的血,还有这些血块,希望能辨别出毒性。在这之前,沈姑娘尽量不要行走,以静养为主。以免血气翻涌,导致毒性加重。” 离去前,张太医又细心地叮嘱了几句。 顾凌峰颔首:“越快越好。” “下官明白。”张太医留下了清理伤口的药膏等物,他们是外臣又是男子,伤在这种地方,不适合亲自上手。 “稍后将军可让婢女来为姑娘处理一下伤口。” 一众太医急匆匆离开。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阿笑立刻上前:“主子,奴婢帮您。” “滚出去!” 突然的厉喝让阿笑正要取药膏的手一下子停住,看了看脸色恐怖的顾凌峰,而后又迟疑地看向沈锦。 “要本将说第二次吗?”顾凌峰冷声问道,眼尾被怒意烧的发红。 沈锦无声点头。 小姑娘这才揣着一肚子的不安出门。 厅中彻底安静下来,身旁男人压抑的呼吸异常清晰。 沈锦能感觉到他游走自己唇上的目光,带着宛若实质般的锐利,而后又寸寸上移,对上她的眼眸。 “你就没什么要对本将说的?” 来了。 秋后算账。 沈锦心头一跳,但好在她早已对这种局面有所预料。 “将军要我说什么?说这伤是怎么来的?” 她一扬手甩开了顾凌峰一直紧箍着自己的手掌。 “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她昂首,深深看入顾凌峰那双翻涌着无边暗潮的黑眸。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是那个男人咬出来的,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掩饰是最愚蠢的做法。 这么明显的伤痕,根本不可能逃过一个直觉敏锐的男人。 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直接坦白,先发制人。 顾凌峰脑中嗡地一声,胸口剧烈震颤,一股难以言状的暴虐如火山喷发,几乎要吞没理智。 “怎么咬的,为什么会弄到这里!” 多次交锋,对那个男人他足够了解。 那是一头危险的雄狮,不近女色,膝下更无子嗣。 所有可能会出现的软肋和弱点,他通通没有。 无论如何顾凌峰也无法想象,那种人会做出咬一个女人唇的事来! “这种事你不是该去问他吗?”沈锦不甘示弱迎上他盛怒的视线。 “别一副好像我背叛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一样。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遭这种罪?” 错,永远不可能是她错。 她理直气壮。 “是你俘虏了他,也是你非要请旨退婚另娶,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又怎么会想到利用我来报复你?受罪的人是我,中毒的也是我,我都没怨怪你,你现在冲我发什么脾气?千错万错,不都是你顾凌峰的错吗!” 一字一字砸碎了顾凌峰满腔的心火。 他紧咬齿关,挤出一句:“若非你要去那该死的南风馆,怎会如此!” “呵。”沈锦冷笑出声,“我为什么去,最清楚的人是你。” 顾凌峰顿时就回想起昨日宫中她对自己的那番要挟。 “是你一意孤行,逼我的。既然你要做初一,那我就做十五又怎么了!现在来质问我,好啊!”沈锦似是气笑了,手掌覆上他绷紧的下颌,用力捏紧。 “我问你,他威胁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差点被他抓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说出的话字字如刀。 顾凌峰嘴唇嗡动,竟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主导权瞬间转变。 “如果不是我拼命挣扎,拼死反抗,你以为现在我还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我好不容易脱身,冒着可能一辈子都解不了毒的危险,把一切告诉你。你呢?” 沈锦声声质问,眼中含泪,语调带着哽咽的颤音。 “你在意的却只有这种东西!今天他只是咬了我一口就让你这么生气,那他若是对我做的更过分一点,你打算怎么做?把我这个因为你丢了清白的女人,杀了吗!” 泪倏然落下,划过她因怒气颤动的脸庞。 “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种人!” 第六十三章用吻,吻去另一个男人的痕迹 话里的后悔和失望如同一柄锋刀猛扎进顾凌峰心口。 疼得钻心,甚至比数月前中毒废了腿的剧痛,更难以承受,仿佛要失去的恐慌淹没了愤怒。 眼看沈锦松手起身,他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却被她奋力甩开。 “将军还是别碰我的好。”她背身对他,“我这种被别的男人碰过的女人,只会弄脏将军。” “不会!”顾凌峰忙又伸手抓住,“你不脏……” 他擒住沈锦的手腕猛地用力将人拽到自己腿上,嗅着她身上独有的幽香,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心安。 “放开我。”沈锦不安分地挣扎,换来的却是他更加用力的禁锢。 “没有嫌弃你。” 他只是无法忍受,那人对她所做的一切,才会口不择言质问她。 可她有什么错? 那些委屈愤怒的控诉还在耳畔回荡。 “抱歉……” 从未向谁低过头,一身铮铮铁骨的男人从后圈住她,埋首在她颈窝间,像是一只误咬了主人,彻底没了脾气,只剩下满腔懊悔的恶狼。 “是我去的太晚了。” 错的不是她,是带给她灾厄,又没能护好她的自己。 是妄自对她出手,胆敢染指她,不知死活的肖戎礼。 沈锦没说话,但挣扎的力度明显小了。 顾凌峰没向谁服过软,就算幼年时被父亲鞭挞,军杖如雨水打在身上,他也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可这一次不一样。 他微微松开手,指腹上移,轻落在沈锦受伤的唇瓣上。 指腹带着一层厚茧,细细摩擦时,像是细微的电流炸开。 他的动作异常轻柔缓慢,仿佛要仔仔细细将那上面不该出现,不属于沈锦的东西擦掉。 “不怪你,也不会再有下次。” 沈锦清楚能让他主动说出这种话,有多难。 她手指微微蜷缩,掌心仿佛握着一条无形的,系在顾凌峰颈部的绳子。 “你的下次指的是什么,是不会让我再遇到类似的危险,还是不会再强迫我,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如果只是前者。” 她顿了下,眼眶泛红,可说出的话却带着气恼和狠厉。 “那我只要离你远一点,不就行了吗?” “不行!”顾凌峰呼吸加重,“只有这种事你想都别想。” 回应他的是沈锦又一次的挣扎,像是要挣脱他,从他身边逃离。 “不会再强迫你。”理智尚未来得及反应,话就已经出了口。 说完,他又有些气恼自己的妥协。 可这股气恼在察觉到怀中人停下的挣扎后,又逐渐散去。 是他牵连了她,让着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心里这么想着,做出的让步似乎也变得理所应当。 “别在与我斗气,那种地方今后都莫要再去了。”他全然忘了出府去南风馆寻她这一路上压抑的情绪,忘了曾无数次想过找到她后,要将她强行带回将军府。 关起来,直到她认识到错,再不敢犯。 那些暴戾而阴暗的想法,如今都已被他抛诸脑后。 “你乖乖听话,那些你不喜欢的事,我尽量不做。” 他没学过爱人,也不知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曾传遍晋云让无数人歌颂的父母之间的爱,让他避之不及。 他从不觉得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看着怀中乖顺下来的女人,他忽然萌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想:如果这是沈锦甘愿嫁给自己的条件,或许他可以试试。 知道这是顾凌峰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沈锦见好就收。 调叫这种事可不是一朝一夕,尤其是对这种位高权重,骨子里霸道专治的男人。 但她有耐心也有自信,能让他的底线一次次为自己打破,直到彻底被自己驯服,心甘情愿为她奉上她想要的一切。 权势、身体、乃至是他心灵和灵魂。 “说到可要做到才行。”沈锦在他怀中转身,“敢骗我,我真的会讨厌你……唔!” 停留在唇上的手指忽然张开,手掌轻捂住她的嘴唇,将那些他不想听也不接受的话全部堵住。 “我给你上药。” 沈锦挑了下眉,没计较他捂自己嘴的事,即使他松了手,她仍旧坐在他腿上没移开过。 微昂起下颚,让自己的伤口暴露在他面前。 唇瓣配合地轻张,方便他上手。 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作态,却更像是无声在诱惑着什么。 顾凌峰握着药膏盒的手不自觉收紧,一瞬间,喉结滚动了数次。 靠着强大的自制力,他压下了心头那团邪火,沉默地用手挖出些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她伤口上。 拂过那齿印时,他仍旧不可遏制地会去想象,那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会咬出这么深的痕迹。 他一定离她很近,一定和她唇齿相贴,呼吸交错…… 顾凌峰神色暗了暗,那被理智压在的火以燎原之势疯涨。 沈锦只觉圈住腰身的臂膀突然用力,下一瞬,冰凉的触感猛地从她唇上传来。 霸道的,不容拒绝的将她唇上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吞抹干净。 无法冷静地思考会不会因此被残留的毒性影响。 他只是无法容忍。 她该是他的。 身上印上的也该是属于他顾凌峰的印记! 第六十四章亲肿,找到北羌质子 “肿了。”感受着唇上的异样,沈锦有些气恼。 刚抽离开,张口就咬住顾凌峰的薄唇。 齿尖厮磨,直到尝到淡淡的腥味才松口。 顾凌峰拥着她,呼吸粗重,极力平复着沸腾的气血。 唇上传来的刺痛于他就像是猫儿轻挠了一下,无关痛痒,更像是某种情趣。 他额头抵在沈锦额上,低笑:“满意了?” 语调低沉带着宠溺。 沈锦哼哼两声,又发泄似的在他腰间痒痒肉上拧了把。 他也纵着她,甚至配合地发出一声轻哼。 见状,沈锦才心满意足地撒手。 “药呢?快点重新涂上,都被你吃光了。” 嗔怒地眼刀砸在他身上,好似羽毛拂过心尖。 顾凌峰堪堪压下的火气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定力这么差,只是一个眼神,一句抱怨就被勾得心潮动荡,恨不能将眼前的女子彻底吃下。 “快啊。”沈锦推开他,把药盒塞到他手里。 顾凌峰深吸一口气,重新给她上药。 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她唇上。 红唇娇艳,像是沾了雨露的饱满樱桃,泛着一层淡淡的水光,极其诱人。 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的呼吸越发重了,几乎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才总算结束这艰难又漫长的‘折磨’。 “不管他在你身上下的是什么,我都会弄来解药。” 声音坚定有力,是对她许下的承诺。 “不会再让你出事。” 提起这事,沈锦神色淡了淡,轻靠在他怀里。 “你说他会藏在什么地方?” 肖戎礼被俘后从边关押送入帝都城,在城中待了足足有半年,谁也无法保证这半年来,他暗中是否还有培养别的势力,又是否早就设好了逃离的路线和计划。 “城内外有重兵搜捕把守,就算他有飞天遁地的能力,也一定能找到他的行踪。”顾凌峰刚说完,厅外便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将军。” 听见沐清的声音沈锦腾地站起身来,迎着人快步上前。 “找着他了?” 怀中突然的空荡,叫顾凌峰的心都缩紧了一瞬。 凝落在副将身上的眼神,异常冰凉。 沐清风尘仆仆,身上带着夜霜的寒气,一进门就撞见自家将军的眼刀,有些莫名。 他没顾得上细想:“找到了,人在地下斗场。” 斗场。 帝都城贩卖奴隶的场所,一些家境贫寒吃不起饭只能将亲人变卖,又苦于寻不到好买家的人,或是一些嫌弃下人蠢笨将其发卖的贵人家,都会把人送到斗场。 起初只是奴隶的交易所,但随着买家的要求越来越高,利益驱使下,开始出现奴隶角斗。 沈锦跟着顾凌峰到达地下斗场时,场中已经清场,宾客和斗场的人被圈在一角。 空气里如同铁锈般的陈旧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将军府数十名府兵,数百城卫队将士围堵在斗场各处。 宾客席已经清空,空荡荡的坐席只有一张椅子坐着人。 火把燃烧,跳动的光线成为了场中唯一的照明物,驱散了黑暗,也将椅子那道健硕的身影映照在沈锦眼中。 如同鹤立鸡群,即便身在敌军包围圈中,仍旧是一派大马金刀般的坐姿。 没有沈锦预想中的狼狈,淡定的就像坐在他的质子府中。 男人身上仍穿着不久前那件暗色紫衫,连腰间系着的雪狐毛腰带也未曾变过。 她在看人,人也在看她。 目光越过层层人墙和她精准相撞,像是雄狮盯上了猎物,眼神中尽是凶残的嗜血之色。 “带个女人来见我?” 肖戎礼明目张胆,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沈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而后,嗤笑:“长得丑,一副短命相,这种女人带在身边,你也不怕折寿?” 话到最后,他的眼神傲慢地落在顾凌峰身上。 顾凌峰眉目骤冷。 那股子森寒的气势,让斗场内的氛围陡然间绷紧。 沈锦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质子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眉眼弯弯,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 “毕竟那么大一座南风馆一夜之间被人查了,心血付诸东流。换了谁,谁不气呀?理解,完全理解。” 肖戎礼嘴角扬起的笑骤然凝固,眼中迸射出慑人的锋芒。 身后以黑衣青年为首的随从更是个个面带怒意。 他们的损失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她倒好,竟还敢在这说风凉话! 眼看沈锦只言片语就将北羌众人气到变了脸,顾凌峰心头窜起的怒意瞬间被愉悦取代。 他配合地点头:“言之有理。” “是吧?”沈锦一挑眉,笑得越发肆意。 “所以就让质子骂几句出出气也好,比起质子今夜的损失,几句诅咒实在算不了什么。。” 她斜眼看向人群中,面容紧绷,宛若怒兽的男人。 “质子,你说对吗?” 肖戎礼冷冷盯着她,将她的嚣张尽收眼底。 明明只是个弱小又脆弱的女子,却让他一次又一次栽了跟斗。 他缓缓站起身,异常高大的身躯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 四周将士如临大敌。 “站住!你想干什么!” 肖戎礼置若罔闻。 阴狠的目光死死扎在沈锦身上,忽然,他咧嘴一笑。 “顾凌峰,你的女人脑子好像不太好使,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少装蒜!”沐清厉喝。 “南风馆已被将军查封,馆中北羌培养的暗桩皆以收监。你暗中修建密道,在我晋云都城扶植势力,今夜暗算我晋云贵女的行径,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暗算?”肖戎礼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张狂又嘲讽。 不对劲。 沈锦直觉感到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他说:“今夜我在斗场可没离开过一步,场中人皆可为我作证,所谓的暗算从何说起啊?” 沐清脸色惊变,猛地转头看向角落。 沈锦也跟着看过去。 狭窄阴暗的角落中,斗场管事早就吓软了腿,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还不快告诉他们实情。”黑衣青年冷声命令道。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管事身上聚焦。 他白着脸,颤巍巍开口。 “是……是真的……这位质子是斗场的常客,今日天还没黑,他就过来了。一直没有离开过斗场……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场内的奴隶,还有当时在场的宾客,都可以作证。” “将军,小的就是个看场的,求您放过小的吧……” 他哭着一个劲磕头。 斗场内陷入死寂,只有管事砰砰砰的磕头声回荡。 第六十五章肖戎礼的兴趣,顾凌峰拔刀相向 人不在质子府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因为他来了斗场观看奴隶角斗。 沐清当即又盘问了当时在斗场的宾客。 肖戎礼身份特殊,那张与晋云人不同的异族样貌,过于高大的身姿都让宾客们记忆深刻。 一通审问下来,除了曾简短离开过席间,他竟是真在这儿看了数场角斗。 而他短促的离开,沐清也查明了。 是看上了几个能打的奴隶,亲自去见过几人,有意要买入质子府,这几个奴隶都是帝都城贫民窟出身,来历身份和北羌八竿子打不着。 从小生长于此的轨迹,也都一一查明,没有任何疑点指向他们通敌。 沈锦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以为找到人,就能绝了这后患,没成想,他竟还留了后手。 肖戎礼缓步从将士的包围圈中走过,一步步走到顾凌峰面前。 身姿高大逆在火光跳跃的光晕中,投落下深沉阴影,但那双慑人的虎目却隔空锁定在沈锦身上。 带着报复得逞的快意。 “不会就是你这个女人,指证我,抹黑我暗算了你吧?” 沈锦心一沉。 她知道这一局自己输了。 将她的凝重看在眼里,肖戎礼心中快意更甚,吐出的话粗粝得像是砂纸磨过刀锋。 “在我们北羌像这种以下欺上的撒谎者,会赐以蛇礼。” 他盯着沈锦,一字一字道。 “所谓蛇礼,就是将人浑身涂上湿滑的蜜,丢入蛇窟。万蛇缠身,啃食身上每一寸皮肉,蛇毒入体,慢慢腐烂五脏。从前坚持最长的人,也只活了七日,最后只剩下一滩血水。” 特意强调的时间,分明是在暗示她毒发的期限。 “像你这样的贵女,若是掉进去,不知能扛得住几天?” 沈锦眸光一厉,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视线,反唇相讥。 “放心,一定比南风馆背后的主子撑得更久。” 他暗中渗透的势力绝不可能只有一座青楼,就算他用了某种手段洗清嫌疑,可朝廷起疑,必会严查城中所有私产。 宁肯杀错,不可放过。 所有有嫌疑的,都会被连根拔起! 话中深意肖戎礼自然听得明白。 他神情僵滞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敢和自己叫板? 是当真不怕死,还是已经有了摆脱自己控制的底气? 可那毒乃是北羌奇毒,除了他和身边人,世间再无人拥有解药,她的底气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肖戎礼审视着沈锦,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一个女人。 过去在北羌,男人们敬畏他,女人们爱慕他也惧怕他。 可眼前之人的眼神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带着厌恶和令他不解的狂傲嚣张,轻易就勾起了他的怒意。 想要狠狠碾碎她,想要扣着她纤细的脖颈,让她哭出来,让她惧怕,再不敢用这样的姿态看他! 像是领地遭受到挑衅,一股强烈的想要施虐的戾气将他的面容晕染得越发凶狠。 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面前还有一个死敌。 满是暴虐的虎目中,倒影的只有沈锦一个人。 “好利的一张嘴,就是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也和你的嘴一样硬。” 语调中的狠厉仿若要化作实质的刀锋。 沈锦瑟缩了一下,像是吓坏了。 顾凌峰明显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肩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那无声的恐惧宛若针芒猛刺入他心窝,长臂一扫。 “蹭!” 寒芒爆射。 肖戎礼敏锐地向后退开,却还是被那横扫而来的软剑削裂了衣领。 啧,反应够快的。 沈锦有些小失望。 肖戎礼抬手轻擦过脖颈。 刀锋擦过肌肤的冰凉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但凡他慢一步,那刀就会直接斩断他的咽喉! “主子!” “将军!” 北羌、场中将士齐齐惊呼,都被顾凌峰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 肖戎礼初被押送进都城时,是直接送进天狱,由重兵日夜看守,只是这半年来,晋云和北羌连番交涉,北羌为赎回他一再做出让步。 两国隐隐有和谈之态,肖戎礼这个质子的待遇也因此得到改变。 离开天狱,住进了质子府。 府内外皆有暗桩时刻盯梢,日夜监视他的行踪,甚至允他在帝都城内走动。 这人是两国谈判的关键,若拿住证据证明他图谋不轨,自然可将人拿下,以此拿捏北羌,达到利益最大化。 可如今他自证了清白,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万一人有个好歹被北羌知晓,将会影响之后的谈判。 甚至极有可能重燃战火。 “顾凌峰,你竟敢伤害主子!”北羌众人拔剑出鞘。 将军府府兵立刻拦住他们的去路。 双方对峙,场中氛围骤然剑拔弩张。 顾凌峰好似感觉不到般,持剑冷指肖戎礼。 面容似覆了层冰霜,寒意刺骨。 “再敢当着本将的面吓唬她,这剑割断的,就是你的喉咙。” 肖戎礼胸口一震,看着一身煞气的男人,好似又回到了半年前两军交战之际。 那时的他亦是如此,手持双枪连斩百人,在荒漠奔袭数日将自己斩落马下。 那一战他被俘,废了顾凌峰双腿,却也因此重伤,直至现在那险些将他拦腰斩断的伤疤仍会在午夜梦回时隐隐作痛。 只是那时,顾凌峰为的是晋云。 而如今为的,却是区区一个女子! 想及此,肖戎礼忍不住看向躲在顾凌峰身后的沈锦。 当看清她的模样,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怔然。 这个在自己面前张扬放肆,跟只小豹子一样的女人,到了顾凌峰那儿,就跟只胆小的兔子似的。 娇小的身躯几乎贴在顾凌峰背上,小脸微微发白,那不久前紧拽住自己胳膊,将他捆绑的双手,此刻正寻求依靠般,紧紧抓着男人的宽肩。 惴惴不安,羸弱可怜,哪还有在他面前的强势气焰? 觉察到他的视线,沈锦掀起眼皮,挑衅地朝他看去。 肖戎礼:“……” 肖戎礼气笑了。 第六十六章在我面前你永远不需要伪装 肖戎礼想做点什么,但眼前纹丝不动的寒刃抵住衣襟。 冷硬危险,是来自顾凌峰无声的警告。 他迅速权衡利弊,眼下的确不是和顾凌峰动手的最佳时机,理智压下心火。 “今天的事,我等着你们晋云皇帝给我一个交代。” 大步从轮椅旁走过,在经过沈锦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高大身影投洒下的暗色阴影将她笼罩,如鹰隼般的棕色眼眸凝视她。 像是猛兽锁定猎物。 强烈的危险感让沈锦有些心跳加速。 “你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好运。” 耳畔落下的话意味深长。 “你我来日方长,我等着。” 等这个女人痛哭流涕跪在自己面前哭求解药的时刻。 “阁下就这么走了?” 肖戎礼刚到斗场大门处,身后忽然响起女人脆亮的声线。 正欲要跟着他一同离去的北羌众人,下意识驻足,回身怒视她。 “主子没杀了你这个颠倒黑白,企图挑起两国战火的女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别太得寸进尺!” 沈锦只当肖戎礼手下的叫嚣是空气。 “这些人证只能证明你在斗场,可不能证明阁下和南风馆无关呢。” 看着男人骤然绷紧的容色,沈锦笑了。 “事关我晋云安危,在没有彻查清楚前,北羌依然有嫌疑,理应分别关押,逐一闻讯,直至彻查清楚。毕竟质子无辜,不代表你的人也无辜。” 她是棋差一步,没料到肖戎礼还有这样的后手。 可不代表她认输了。 她的命只能由她自己掌控,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她。 “若是北羌当真与此事无关,想必也不怕闻讯。” 反之他们若抗拒不愿,便是心里有鬼。 这是阳谋! 肖戎礼不怒反笑。 “顾凌峰,你们晋云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来发号施令了?” 顾凌峰收回软剑,神色漠然地启口:“她代表本将,她的意思自然是本将的意思。” 毫不掩饰的维护取悦了沈锦。 “所以质子是愿还是不愿呢?” 场中将士严阵以待。 一双双眼锁定在北羌人身上。 肖戎礼冷眼看着沈锦。 若是今日前,他绝不会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女子逼到这种境地。 沈锦。 怒意裹挟着恨将这个名字死死烙在他心上。 “好。”他从喉间挤出话来。 “可若晋云查不出什么,我要你这个女人亲自到我质子府上赔罪,任由我发落处置如何?” 顾凌峰猛地皱起眉。 “不可能。” “好啊。” 他霍地转头,愕然看着沈锦。 沈锦却只盯着肖戎礼:“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你疯了!这种事怎可轻易应允?”北羌人一被带走,顾凌峰再压不住心中的惊怒。 沈锦摇摇头:“不这样做,他不会轻易妥协。” “肖戎礼不是一般人,斗场的事足以看出他早有应对。即便是闻讯,也未必能从他手下口中问出什么。” 再没人比他更清楚肖戎礼在北羌的威信。 他是北羌公认的下一任君王,手握实权,俘虏他至今,北羌一面要求谈判,背地里一直在寻找机会救人。 那些追随他的个个都是死忠。 越想,顾凌峰越觉得沈锦冲动了。 “我相信将军。” 沈锦垂首看他,澄净的黑眸中溢满了信任。 一句话竟是让顾凌峰到了嘴边的责备,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而且就算撬不开他们的嘴,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要解药而已。” 她说的坦诚,就这么将自己的盘算赤果果摆在顾凌峰面前。 什么家国大义,她根本不在乎。 由始至终她的目的都只是解药! “问肖戎礼要,他必不会给。那就从他身边人身上下手。” 在南风馆她亲眼看见过肖戎礼的人拿出解药给他吞服。 说明那东西不止他有。 她不会去赌七天时间,太医院能否研究出毒药的成分配置出解药。 她要的是能消除威胁的绝对可能! 火把闪烁的猩红光辉投落在她脸上,漂亮的容颜似是泛着光,决然自信,美丽惊人。 那令人心折的光芒,一时竟让顾凌峰看失了神。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心机深重之人。 不久前更因为沈锦在醉仙居的算计,对她深恶痛绝。 然而此刻,看着满腹算计的女子,胸腔里那颗心却失了控。 耳畔她轻笑低喃的声音混杂着擂鼓般的砰然心跳声,震荡他身心。 “只要把他们调离肖戎礼身边,我们就有足够的操作空间。他们越忠诚,越不能容忍主子有事。在看不见肖戎礼,不知肖戎礼近况的情况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打乱他们的阵脚,不是吗?” 沈锦接着又道。 刚说完,她就被顾凌峰突然拽入怀中。 “就这么把你的算计告诉我,不怕我因此不喜?” 男人拥着她,贴在她耳边问。 沈锦背靠他胸膛,直到这时她才清楚感知到,那隔着衣衫传来的心跳。 强而有力,乱了节拍。 她愣了愣,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很肯定顾凌峰的异样绝对是因为自己。 她半转过身子,娇笑着,伸手覆上顾凌峰的脸庞,柔软的指腹轻滑过他柔和,显露出笑意的眉眼,吐气若兰。 “可我看将军挺开心的。” 湿润温热的吐息洒在顾凌峰脸上,像是火星烧得他唇干舌燥。 “……嗯。”他低应了声,“你这样很好。在我面前你永远不需要伪装。” 沈锦笑笑:“我的真面目怕是会吓着将军。” “哦?”顾凌峰不太信,只以为她在故意逗趣,“你什么样子本将没见过?满腹算计,胆大包天……” 吻轻落在她唇角。 “十足的坏女人。”却又坏的真实鲜活。 沈锦昂首看他:“那将军喜欢吗?” 笑意氤氲眉眼,眼眸中似闪烁着勾人的魅光。 顾凌峰喉结鼓动数下。 喜欢二字于他过于陌生。 他没有应,回应她的是比刚才更加热烈而滚烫的吻,仿佛要将她融化。 …… 回将军府的半道,顾凌峰被晋文帝宣召进宫。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宫里自然要细细询问。 “我去去就回,乖乖回府歇着。有任何不适立刻告知府医。”临走前他再三叮嘱,更是拨了数十名府兵护送沈锦回去。 避着她对手下人吩咐:“守好她,不得让任何人打扰她静养。尤其是兵部尚书府小公子和侯府庶子。” 第六十七章镇国公给沈锦说亲,季行舟气炸 然而将军府府兵拦得住季行舟,却拦不住另一人。 隔天清早,急切地脚步声打破了将军府的宁静。 沈锦警觉地睁开眼,下一瞬就见阿笑行色匆匆推门进来。 “主子,国公爷来了。” “谁?” 话一出口,沈锦便觉喉间一阵火烧般的灼痛,声音沙哑的厉害。 她不适地皱起眉头,轻抚过唇上结痂的伤口。 是毒性开始起效了么? 如今只是第二日,若当真是毒性发作,只怕症状会日益加剧。 沈锦心头微沉,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冷静。 “你说的国公,可是镇国公顾枭,顾凌峰的父亲?”她一边在阿笑的伺候下起身,一边问。 阿笑连连点头。 “国公爷还带了不少人马,说要见您。奴婢看他们的架势,像是来者不善啊。将军一整夜没回来,这可怎么办?” “怕什么。” 沈锦披上轻裘,柔软的绒毛裹住她精巧的下颚,面上不施粉黛,却反而透着股天然去雕饰般的纯美。 长睫下,一双眸子闪烁着截然相反的锐芒。 “我人在将军府,不论镇国公出于什么目的要见我,难道还敢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不成?且随我去看看。” 她的自信也感染了阿笑。 主子都不怕,她也不能弱了主子的气势。 沈锦到前院时,将军府的府兵正在和镇国公的人对峙。 一席藏青长衫的伟岸身影背对她,负手站在院中。 头发花白,虎背熊腰。 转身之际那张与顾凌峰有七分相似的脸庞,带着不怒而威的威严,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你就是沈锦。” “民女见过镇国公。”沈锦行了礼,却迟迟不见镇国公叫起。 针芒般的目光扎在她身上,像是要看穿她的皮囊。 这是下马威? 沈锦冷冷勾起唇角,自顾自直起身。 “将军不在府上,国公爷若是要见将军,恐怕要等一等了。” “我要找的人是你。”镇国公沉声道,随手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朝沈锦扔过来。 她侧身一避,躲开了。 那东西掉到地上,赫然是一叠纸。 随着寒风散开,一个个人名清晰可见。 “国公爷这是何意?”沈锦不解地问道。 “礼部侍郎长子,官拜六品,与你同龄。骁骑营副将,长你一岁,原配因病亡故,府中正好缺一当家主母……” 镇国公一一说着纸上的人。 “以你的身份配他们已是高攀,只要你点头,我可做主成全你的婚事。至于将军府,你就莫要再妄想了。” 他凝视沈锦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轻蔑。 “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为人刻薄,娇纵成性,胸无点墨,毫无贵女之态。” 他冷漠地数落着。 沈锦拦下了一脸愤愤要为自己发声的阿笑。 挑眉一笑:“所以国公爷是特意来给我说亲的?” 镇国公面无表情地颔首。 “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清楚,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嫁入将军府的可能。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配不上他。” “听起来似乎是呢。”沈锦配合地点头。 镇国公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以为她认清了事实,看她的眼神变得和善了一些。 谁知沈锦话锋突地一转。 “可怎么办呢,将军要的就是这样的我。就算我声名狼藉,他也执意要退了国公爷定下的婚事,娶我进府。” 她一脸无奈,脸上嚣张地写着:我也没办法几个大字。 镇国公脸一黑,当即就回想起前两日那个逆子违背爱人的遗命,请旨退婚一事。 这事发生的突然,他收到消息时,旨意已下到广安侯府。 当天他便命人传唤那逆子到国公府,他却置之不理。 昨夜城中闹出的变故,更是让他深深觉得,不能再容沈锦继续留在那逆子身边。 一个胆敢带郡主去花楼寻欢作乐,去了一次不够更放肆的去第二次的女人,蛊惑他那逆子对北羌质子出手,更为她收押了北羌的人。 她就是个祸害! “沈锦,我劝你识相些,贪心不足蛇吞象,过了头,恐怕就连这些好婚事,你也求不到了。” “什么婚事,谁的婚事!?” 一道熟悉的少年音蓦地从长廊深处传来。 沈锦愕然转头,就看见一抹火焰般的红影穿过长廊,一阵风似的冲到她面前。 “季行舟?”她微睁大眼,“你怎么会从后院过来?” “还说呢。” 提到这事儿,季行舟就一肚子火。 “该死的顾凌峰居然派人守在将军府外边,不许小爷进来,害小爷在外头吹了一夜的寒风!” 要不是一早镇国公府的人闯进了将军府,吸引了府兵齐聚前院,他哪能找到机会让下人搭梯子从后院翻墙进来? 但他要脸,当着镇国公的面绝口不提翻墙这么丢人的事。 “刚才的婚事什么意思?”他急声追问道。 沈锦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纸页。 季行舟一头雾水,将纸捡起来看。 阿笑看见他就跟看见了救星似的。 “国公爷要给我家主子说亲,这上边都是国公爷选中的对象。” “什么玩意儿?”季行舟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求证似的朝沈锦看去。 沈锦无奈的叹了口气:“就是阿笑说的那样。” 季行舟一听,心火噌地直冲上头顶。 再一看手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一个个人名。 “就这么些货色也敢拿给你选?不是长得丑就是年纪大成过亲,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的?” 而且城里适龄的男人都写在了上边,偏偏没他季行舟的大名。 这个事实更让季行舟难以忍受。 他厉眼刺向镇国公。 “你们镇国公府的人就这么喜欢盯着别人的婚事不放?小的这样,老的也这样。” 他向来是个混不吝的,除了姑父姑母、爹娘亲人,也就一个沈锦能让他给点好脸色。 “镇国公府上主母之位空缺多年,您老人家这么爱说亲,干脆给自己说一门呗。没有合适的人选,小爷给您老挑,肥的瘦的老的少的,您老一句话,小爷包你满意。” 第六十八章为她父子反目 镇国公十五岁从军,十八岁任军中副将,二十岁坐镇主帐,半生戎马。 如果不是当年爱人在边关亡故,他悲痛欲绝卸下了军务,顾家军仍旧是他掌中之物。 可即便这些年鲜少出入朝堂,但昔日的威名仍旧让帝都权贵们对他又敬又怕,几时被人这般指着鼻子羞辱过? 霎时间,镇国公的脸阴沉一片,那股子杀伐之气潮水般压向季行舟。 “混账,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也敢插手本国公后宅之事?” 季行舟冷笑,抽条的身影跻在沈锦前边,并不高壮,却像一颗移不动的磐石,死死扎根在地上。 看起来意外的可靠呢。 沈锦悄然勾了勾唇角,很乐意看自己的‘忠犬’为她冲锋。 季行舟背后没长眼,对镇国公怒目相视。 “某些半条腿都入了土的老头,不也为老不尊,插手旁人的婚事么?怎么老的做得,小的就做不得了?少跟小爷来这套。” 他是一点面子也没给,抓着纸页的手攥得死紧。 一想到上面写了什么,想到这老头要强迫沈锦择人下嫁,什么身份,什么尊老,都被那疯狂燃烧的心火烧了个精光。 “你一不是她爹,二不是皇姑父。沈锦要嫁给谁,你说了不算,也轮不到你来管。这么有闲心,小爷劝你先把自己儿子管好。哦,看小爷都差点忘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屑地撇嘴。 “听说国公爷和你那好儿子,天生相克,从小就不合?你这是管不了儿子,所以想来找个软柿子捏?真以为沈锦离开了侯府,背后就没人护了吗!” 舌尖一抵腮帮,像是冲敌人露出獠牙的犬兽,分外凶狠。 “小爷还没死呢。” 话落,他操起手中的纸砸过去。 纸张飞扬擦过镇国公老脸时,掀起细微的刺痛。 镇国公脸色黑得发紫。 他和那逆子的关系向来恶劣,在权贵圈中不是秘密,可碍于身份,旁人皆对此讳忌莫深,连背后议论都不敢,更别说是像季行舟这样当面揭他伤疤。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少年维护到底的姿态。 他可从没听说过兵部尚书府和广安侯府有何私交,他宁肯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也要替沈锦出头。 只有可能是她二人交情匪浅。 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一个尚未娶妻的男子…… 镇国公顿时醒悟了过来,看向沈锦的眼神愈发憎恶,像是在看一个肮脏下贱的玩意儿。 “我倒真小看了你这个女人的手段,蛊惑那逆子不够,连兵部尚书府的子嗣也为你所迷惑!你当真是个祸害!像你这等女子,本国公绝不容许你再纠缠那逆子半分!” 一口一个逆子,仿佛在说着某个深恶痛绝的存在。 沈锦不期然回想起那日离开侯府的马车上,顾凌峰充满自厌的言语。 唇角扬起的弧线冷了下来。 她的狗,她可以欺负可以调叫,却容不得旁人诋毁分毫。 “国公爷怕是忘了,你儿子不止是镇国公的血脉,也是我晋云统帅。圣上亲封的定北大将军,你视他如逆子,可我却觉他是晋云的英雄。即便你是他的生父,也不该在人前如此折辱他。” 话掷地有声,如同巨石砸入府外,匆匆归来的男人心潮。 他怔怔看着院中那抹娇小身影,以悍然无畏地姿态,挺直背脊,为他挡回所有的折辱。 明明对方是位高权重,连当今天子也要卖几分薄面的老将,却依旧无畏无惧替自己出头。 他早已习惯独自面对一切,早已对血亲的羞辱打骂麻木。 不是没有人怜惜过他,心疼过他。 可那些人永远都只会告诉他:少爷您服服软,别和国公爷硬来,受苦的还是您自个儿啊。 那些声音伴随着他整个童年,直到他离开国公府,练就了一身言语刺不穿的钢筋铁骨。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肯为他抗争。 心潮剧烈颤动,掀起一股陌生而又炽热的情绪。 院中,季行舟刚要配合地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 “不是!你这家伙怎么帮那人说起话来了?” 他忍不住回头瞪了沈锦一眼。 眼神幽怨又充满控诉,像极了一只委屈巴巴的狗。 他搁这儿替她出头,可这人呢,居然维护别的男人! 啊啊啊!好气! 混蛋!还不快点哄哄小爷,没看小爷在生气吗? 沈锦瞧见了,然而镇国公的怒喝却让她顾不上安抚。 “你是打定主意要纠缠那逆子到底了?” 沈锦扯出一抹冷然的弧线:“是又如……” “她从未纠缠本将。”突如其来的冷冽声音打断了沈锦的话。 她当即转头,只见敞开的府门外,轮椅碾过遍地积雪,由沐清推着缓缓进来。 椅中人仍穿着昨夜的黑色大氅,刀刻斧凿般冷硬锋锐的面容带着些许倦色,似是一夜未眠。 一进院,他便第一时间朝沈锦看来。 目光深邃如渊,却又透着股让沈锦心惊的执拗。 “可有事?”声音略显低哑。 沈锦摇头。 见她的确安然无事,顾凌峰微蹙的眉心方才松开,又在看见那以维护姿态守在她身前的少年后,眉峰再次皱紧。 真碍眼。 但幸好他在。 他皱着眉,隔空朝季行舟颔首,难得觉得这人顺眼了一点。 而后眼波轻转,如利刃隔空刺在镇国公身上,再次启唇。 “退婚是本将的意思,若说纠缠,亦是本将纠缠她,与她何干?” 这话一出,镇国公府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向来不近女色,生人勿进的将军,竟会主动承认纠缠一介女子? 不止他们不信,镇国公更不信。 “逆子!事到如今你还敢维护她!?你当真以为她是个什么好东西吗?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他气得横手怒指沈锦和季行舟。 “她人在将军府,却于后宅与别的男子厮混。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季行舟瞬间冷了脸。 “镇国公!”顾凌峰先他一步低喝出声,眉眼间怒气滔天。 “她和季行舟清清白白,由不得你来污蔑。” 不是父亲,一声冷硬的镇国公,让老人身形猛颤。 “你为了一个女子竟连父亲都不认了?” 顾凌峰神色冷漠,针锋相对。 吐出的话字字如刀。 “本将说了,此事和她毫无干系。本将当年离开镇国公府时,就已更改族碟,与国公府划清了界限。本将双亲已死,世间再无血脉亲人,更不敢攀附镇国公府。” 院中众人噤若寒蝉。 沈锦也为顾凌峰狠绝的言语感到心惊。 世人只知他从军后便与镇国公府少有来往,唯一一次牵扯,便是半年前镇国公请旨,为他和沈惜珠赐婚。 可听他的意思,当年他离府之际就已经将自己除了名?不认这爹了? 镇国公哪想到他会当众将此事说出来。 一时间气急攻心,若非手下及时扶了把,怕是要当场失态。 “逆子!逆子啊!” 顾凌峰视而不见,连眼神都未曾有半分变化,只漠然下令。 “送镇国公回府,今后国公府再有人胆敢擅闯将军府,惊扰我府中人,一律以贼子擅入论处,格杀勿论!” 这岂止是要和国公府划清界限,分明是要结仇! 不惜父子反目,也要护沈锦到底! 第六十九章顾凌峰和季行舟,选谁? 镇国公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好好好,好一个定北将军!” 他老脸气到狰狞。 “不管你认不认,你骨子里流的就是我顾家人的血!只要顾枭还活着一日,你就休想让这女子进门!” 说到最后,似要吃人般的眼刀狠狠刮向沈锦,像在看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沈锦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笑着:“可我不是已经进了吗?不止人进了,还在将军府客房暂住了一晚呢。” 镇国公:“……” 沈锦!! 他青筋暴跳,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梗。 怕他真气出个好歹,镇国公府的人忙扶着他匆匆离去。 大批人马浩浩荡荡撤离。 院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沈锦远远瞧着顾凌峰。 他微侧着脸,遥望着府外镇国公府离去的队伍。 神色看不真切,孤立在萧瑟寒风中,沈锦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一头落寞的孤狼。 她心尖微动,下意识走过去。 手腕却突然被人捉住。 是季行舟! 季行周原本只是见她要过去,本能地出手阻止。 可掌下传来的触感,却又让他心头狠狠跳动起来。 比他当初万金添置的暖玉更加温热柔滑,他像被烫到了一样,手指微微蜷紧,也是这时他才发现,沈津的手这么细。 一只手都能彻底握住。 “你这家伙有好好吃饭吗?怎么这么瘦?” 话脱口而出,目光不自觉又落在沈锦身上,像是要看透厚实的轻裘,瞧瞧她身上别的地方是不是如此纤细清瘦。 “一定是将军府的膳食不好。” 沈锦有些哭笑不得,余光朝顾凌峰那方瞥了眼,随后动了动手腕,挣脱了他的桎梏。 “满打满算我住进将军府也不过一晚的时间,怎么就怪上将军府了?” 季行舟也知道自己那话没道理,但他可不会认错。 “就一晚不也给你招惹来天大的麻烦?” 不悦地眼刀猛刺向顾凌峰,扎心的话毫不留情吐出。 “养了这么多府兵,都是用来防小爷的?居然就这么让人闯进了府宅里,要不是小爷来得及时,还不知会被人怎样欺负。” 他心里有些后怕,也有些得意。 以前几次都是顾凌峰快他一步,走在他前边。 终于有一次,他抢了先,赢过了这人! 想及此,季行舟腰杆都挺硬了,只觉得扬眉吐气。 孩子气的样儿,叫沈锦有些啼笑皆非。 虽然今天就算季行舟没来,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不过季行舟为她出头这事,依旧让她感到欣喜,她也不介意给他些甜枣。 “多谢季小公子呀~” 软糯的语调似风吹过柳絮,抚过季行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咳。”他不自在地握拳抵在唇边。 错开眼,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别扭,小声嘟哝:“谁要你谢啊。” “那你想要什么?”沈锦低声问,眼儿弯若月牙,语气带着意味深长的钩子,勾得季行舟仿佛回到了广安侯府门前,第一次为她出头,被她感谢地时候。 而那时的谢礼…… 左脸似有痒意窜起,那是她的唇亲吻过肌肤的触感。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可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一抹绯红在他白瓷般的脸庞上氤氲开,胸腔里心脏再次乱了节奏。 “说呀。”沈锦恶趣味地压低了声音。 季行舟身子一抖,喉咙滚动,那句你亲亲我就这么滑上唇齿,却又在出口之际被另一道声音盖住。 “的确该谢。” 轮椅转动,顾凌峰缓缓向两人靠近。 离得远他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季行舟面红耳赤少年娇羞的样子,却足够让人想入非非。 他猛地伸出手,不容拒绝地将沈锦拽过。 “沐清,备厚礼送往尚书府,务必当面交予季尚书,以谢季小公子今日维护之情。” 季行舟脸一沉,不爽极了。 “小爷帮的是她,用得着你来谢?” 刀子似的目光扎在顾凌峰紧抓沈锦不放的大手上,跟刺似的,越看越碍眼。 季行舟冷哼了声,一把握住沈锦另一只手,就要把人拽回来。 “她都已经拒绝你了,顾凌峰你要点脸,别再纠缠她。你给她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昨夜是北羌,今日是镇国公。” 昨夜南风馆的事早已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季行舟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消息灵通,昨夜在府上就已经听说了这事儿。 一听和沈锦有关,立刻细细打听,得知她人在将军府又马不停蹄赶过来,在府外等了大半夜。 他冷眼看着顾凌峰。 “你护不住她,就少来给她添乱。” 顾凌峰眉目森寒,掌下力道收紧,固执地不肯松手。 “今日只是意外,圣上因昨夜的乱子,亲自紧盯对北羌人的闻讯。这才耽搁了我回府的时辰。” 话是对着沈锦说的。 季行舟跟见了鬼一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凌峰是什么人?他居然会耐着性子跟人解释? 他心脏骤然收紧,一股危机感浮上心头。 “得了吧,要是没你顾凌峰,会出现这种意外吗?别相信他。” 顾凌峰静默不言,深沉的黑眸只盯着沈锦。 季行舟也在看她:“这破地方不住了,小爷带你回庄子。” 第七十章再管你,小爷就是狗 “北羌一事尚未了结,你住在将军府更安全。”顾凌峰紧跟着开口。 两人都看着沈锦,一人扣着一边手腕,一坐一站分立在她两侧。 男人神色冷峻,似宝剑出鞘,气势逼人。 少年红衣似火,张扬执拗。 分庭抗挣,无形的硝烟让院中还未散去的将军府府兵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边是自家将军,一边是帝都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她会怎么选? 一道道目光隐晦地投向沈锦。 只见她垂下眼睑,轻拨开季行舟的手。 “庄子就不去了。” 手掌心突然的空荡,让季行舟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女人平静淡然的小脸。 她就这么拒绝了自己? 心脏皱缩间,怒意似破土而出的藤蔓死死缠住心脏,勒得他胸口一阵发痛。 “他给你招了这么多麻烦,你还要留在他府上!?他就这么好!?” 不是说不喜欢了吗? 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走? 季行舟又气又酸,咬着牙,恶狠狠瞪着沈锦。 想到昨夜的苦等,想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狭长张扬的眼睛都被怒火和委屈烧红了。 “行,沈锦,你真行!算小爷自作多情。今后小爷再管你的闲事,小爷就是狗!” 他咬牙切齿抛下这么句,转身就走。 顾凌峰紧蹙的眉头恰时松开,理都没理气急败坏的少年,眉眼间染上几许柔色。 “我先送你回房?” “不了。” 沈锦看了眼季行舟怒冲冲出府的背影,摇头说:“今晨起身的时候,我就觉得嗓子有些不太舒服。” 声音轻缓,被风送到少年耳中。 已经迈过将军府门槛的腿猛地扎在原地。 理智告诉他别管,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可是毒发了?”跟着传来的低沉声线,是季行舟从未听过的急切,“传府医过来。” 沈锦没阻止,余光扫过扎根在府门处如同雕像般静止不动的少年,漂亮得惊人的眉眼氤氲开些许笑意。 府医来得很快。 然而诊脉后的结果和昨日太医院的结论一样,只从脉象看,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对这个结果沈锦毫不意外。 若是寻常毒药,肖戎礼也不会有那样的底气。 他分明是吃定了自己绝找不出解药,等着她上门求药,好狠狠羞辱她、折磨她。 “得尽快想办法从北羌手里拿到解药才行。人都在天牢?” 顾凌峰眉头紧锁,看着沈锦,眼神中是掩不住的担忧。 “肖戎礼单独扣押在质子府,其他人等皆暂时收监天牢。刑部昨夜已问讯过,没有问出任何东西。他们随身之物也都已查遍,未曾发现和解药相似的物件。这些人都是硬骨头。” “预料之中的事。”沈锦神色不变。 “他们不太可能贴身带着解药,恐怕早就在你的人去斗场时,就已经毁了,或是藏在了某处。要想让他们主动交出来,只能从他们主子的身上下手。” “我已命人在城内外寻找和肖戎礼身形相似之人。”顾凌峰沉声说,“回府前天牢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寻到人了。” “嗯?”沈锦有些意外。 “利用替身诓骗北羌,这不正是你想做的事么?”顾凌峰反问,就这么直白的将她的心思说出。 昨日她在斗场坦白的那些算计,已经让他猜到她的计划,并暗中着手部署实施。 沈锦顿时笑开了。 她喜欢聪明的男人,尤其是会主动替她排忧解难的男人。 “既然要做戏,那就做足一些。去天牢?” 顾凌峰点了下头。 当即便吩咐人备好马车。 马车疾驰过青石路。 府外已经放下脚凳的小厮,迟疑地看着呆愣在门前一动不动的主子。 “少爷,咱不走吗?” 季行舟遥遥望着将军府的马车离去,满脑子都是刚才听见的话。 “北羌那帮该死的蛮夷竟然敢给她下毒?” 怪不得! 怪不得她不肯跟自己走。 不是她还在意着顾凌峰,而是因为那毒! “走!”季行舟健步冲下石阶,“跟上去,去天牢。” 小厮的表情一言难尽。 少爷,您的骨气呢? 说好的不再管沈姑娘的闲事呢? 可瞧着自家主子急不可耐的模样,只能忍住心中的腹诽,跟上去。 …… 刑部天牢。 昏黄的刑室内,一道身穿紫衫的高壮身影安静站着。 “这就是今晨寻来的人。”刑部侍郎恭敬地对顾凌峰和沈锦说。 沈锦绕着这人转了圈。 不得不说,顾凌峰对肖戎礼十分了解,寻到的替身,只看身形和那人便有七八分相似。 “北羌质子的相貌和我晋云人不同,短时日内想找到相貌相似者太难了。若有人皮面具或许会更像,但这人皮面具需从北羌质子脸上取样……”刑部侍郎面露难色。 “何必这么麻烦?”沈锦止了步,跳动的烛光在她脸上投落下一层暗色,“去备些胭脂水粉,彩墨、眉笔。” “这?”刑部侍郎迟疑地看向顾凌峰。 男人目光凝落在沈锦脸上,将她的自信看在眼中。 “照做。”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就在官差送来了沈锦要的东西,她便摁着那男人在矮凳上坐下。 站在人身前,盈盈一握的腰身下压,鬓发垂落似要扫过男人的脸庞。 白皙修长的手指就这么当着顾凌峰的面,轻覆上对方的下颚,迫使对方抬头。 那双不久前倒映着自己的潋滟水眸,此刻不断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游走。 顾凌峰的气息骤然冷沉。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带着怒意的喝问震响刑室。 沈锦一偏头,就看见那抹熟悉的红影健步冲到自己面前。 像是来捉奸的,烧红的眼睛在她和手下男人之间不断扫动。 “什么玩意儿也配被她碰!”看着男人鼓动的喉结,和那闪躲的像是无处安放的眼神,以及那张爆红的脸,季行舟的心火瞬间爆起。 这种姿势连他都没有享受过! 这么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凭什么! 第七十一章对他们的驯服测试 沈锦暗自笑笑。 嘴那么硬,结果不还是跟来了吗? 她轻掀眼皮,睨了气势汹汹的少年一眼:“不是说再管我的闲事,就是狗么?” 季行舟:“……” “小爷想来天牢逛逛不行?”他嘴硬道。 沈锦似笑非笑睨着他。 季行舟有些心虚,又有些气恼。 顾凌峰心中本就不愉,感受着两人间的氛围,更是不喜。 “没听见季小公子的话?带他去别处逛逛。” 刑部侍郎立刻上前。 “一边去。”季行舟挥手示意他走开,“小爷想待哪儿就待哪儿。她都没让小爷走,轮得到你顾凌峰说话?” “你打扰到她做事了。”顾凌峰语调危险,那无处宣泄的心火毫无保留烧向季行舟。 季行舟脸上写满了不信:“什么正事要对一个野男人动手动脚?” “梳妆而已,别说得这么难听。”沈锦随口道,将两人不善的脸色尽收眼底,却毫无顾忌的意思。 故意当着季行舟的面说那些话,就是为了引他来。 亲手上妆,不止是要让这人的形象足够以假乱真,更是一种隐晦地调叫。 是她临时起意。 她知道顾凌峰的独占欲有多强,也知道季行舟骨子里的桀骜。 可她就是要打破他们的底线,一点点驯服这些恶犬,直到他们在自己面前再也没有底线。 这些天之骄子才算真正的被她掌控在手中。 “要留下就安静点,接受不了,现在就出去。” 说完,她不再理会季行舟,而是认真观察眼前人的五官,和脑海中肖容礼的相貌匹对。 确定调整计划。 季行舟紧了紧拳头,想走,又迈不开步。 “哼!小爷就要看看你所谓的梳妆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压着满心的火气,站在原地。 沈锦也由着他。 “粉盒。” 顾凌峰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拿起一只小巧的粉盒递给她。 “喂,你疯了吧?不阻止,还给她帮忙?”季行舟完全不能理解。 她和一个野男人凑这么近,这种事顾凌峰居然能忍? “她自有她的用意。”顾凌峰沉声道,话里的信任不加掩饰。 然而他扣着轮椅扶手的手,却随着沈锦的手指一次次在那男人脸上滑动,越扣越紧。 心头有一个声音咆哮着,想要将这被她碰过的男人撕碎,却又被理智死死压下。 见状,季行舟心里也冒出不服输的念头。 顾凌峰忍得,他也忍得! 他不再企图制止,而是站在沈锦身旁。 沈锦要什么总是快顾凌峰一步,递给她。 那争着抢着做事的样子,直叫跟来的小厮有些没眼看。 他家主子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能让下人干的,绝不会自己动手。 偏偏这会儿殷勤得就跟沈姑娘养的奴仆似的。 …… 沈锦手指沾染了些粉盒中粉末在虎口晕开,又取了彩墨调色,混合出与肖戎礼古铜色肤色相近的色泽,掩盖替身过于黝黑的肤色。 锋利的细小刀片沿着这人眉骨划动,修剪眉形,又以眉笔、炭笔进行简单上色,在鼻梁两处、下颚线打出高光影。 她神色认真。 昏暗的烛光投落在她脸上,像是给她镀了层辉光。 她在看着眼前的‘模特’。 身后季行周和顾凌峰却在无声注视她。 压抑的心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心脏不受控地跳动。 原来她也有这么专注认真的一面…… 耀眼如冬日的暖阳,叫人移不开眼睛。 甚至不自觉开始想象,若坐在那里的人是自己。 那修长的指腹划过自己的眉眼,垂落的青丝扫过脸颊,她吐息溅洒在脸上…… “唔,看起来差不多了。”沈锦放下眉笔,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清亮的声线打破了刑室内的安静。 季行舟咳了声,猛抽出腰间的鎏金折扇一股劲猛扇。 这才勉强将脸上的热气降下去。 顾凌峰亦在同时看向别处,强大的意志力压下那紊乱的心绪。 沈锦偏过头,在两人身上扫了圈儿,意味深长地笑问:“怎么脸都红了?” 这话一出,顾凌峰当即看向季行舟,看着少年脸上还未压下的异样,心头愈发确信,这人对沈锦绝对抱着不清白的心思! “看什么看!这里的火把烧得太旺,小爷热的不行吗?”季行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可看向沈锦时,神色颇有些几分不自然。 “咳!”他清了清喉咙,生硬地转移话题。 “什么差不多了?” “诺。”沈锦轻抬下巴。 季行舟下意识顺着她目光看去,摇晃折扇的手骤然急停。 “他怎么变样了?” 初见时五官平平的男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轮廓竟就变得深邃立体,乍一看,竟真有了几分异族人的韵味。 “你对他干了什么?”他忙问道。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沈锦笑着反问。 季行舟:“……”他光顾着看人,哪有关注别的? 顾凌峰的心神也被男人的改变吸引。 “这便是你说的梳妆?” 几乎到了换张脸的程度,和人皮面具的效果相差无几。 但无论是使用的工具亦或是时间,都远比制作人皮面具更简单,效率更高! 顾凌峰一时忘了因季行舟而起的不悦。 深深看着沈锦。 “你总能让我惊喜。” 飞雕如此。 如今的梳妆亦是如此。 她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好奇和探究的目光,灼热地黏在沈锦身上。 沈锦笑笑。 没有提醒他,好奇和兴趣是一个人心动的开始。 他正在一步步走进她的陷阱里呢。 她没有应顾凌峰的话,只吩咐男人站起来。 “走几步给我看看,” 男人听话地起身。 “肩膀还要再垫一下,腰挺直,走路时步伐再重一点,肩膀别动。”她一一纠正,又让刑部紧急找来了和肖戎礼腰间相似的银白狐毛腰带。 多次调整总算让她满意了。 “现在看起来倒是有了那人的样子。加上天牢昏暗的光线,骗过北羌那些人应该够了。” 季行舟一听,直觉立刻拉响警报。 “你怎么会对北羌质子这么了解?” 第七十二章你里边穿的,红色的? “你以前就认识他?” 脱口而出的质问似针刺入顾凌峰心窝。 眼中的灼热骤然冷却,无声凝视沈锦。 对上他黑沉沉的视线,沈锦心脏紧了一瞬。 在某种方面男人们拥有着不逊色于女人的直觉。 她面上不显山水:“不认识,昨日也是第一次见。” 季行舟一脸狐疑。 “那你怎么连他走路的步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认真观察,并铭记在心中,绝不可能这么了解。 想到她的眼中曾装进过另一个男人,目光曾在那人身上多次游走,从脸庞到肩部到腰到腿…… 季行舟心中骤然腾升起一股尖锐的酸涩。 “小爷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对小爷这么上心!” “哦?”沈锦轻挑起眉梢,玩味儿地看着眼前仿佛掉进醋缸里的少年,声音压得极低。 “让我猜猜。” 目光放肆在少年身上游走。 “里边红色的,嗯?” 什,什么里边!? 季行舟呆了一下,直到她的目光在某一处定格,他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轰!” 血气瞬间涌上头顶,整个人像是掉进了红色染缸里。 “你……你怎么知道!” 这么隐秘的事,她从哪儿晓得的? 难道她一直偷偷关注自己,甚至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连他今日穿的何种底色的里裤都打听过了? 她对他的私密,就这么好奇,这么上心? 明明该厌恶,可疯狂跳动的心脏涌荡出的却只有惊喜和羞恼。 当然是因为她拥有原主的记忆呀。 沈锦暗自一笑。 原主初入帝心学堂当天就和季行舟结了梁子,虽然人没在学堂里待几日,可那段日子两人时刻都在斗法。 就在原主离开学堂那日,更是偷偷躲在季行舟的马车后边埋伏。 等他下学出来之际,一麻袋的老鼠就这么扔了他一身。 混乱中,他下摆撕裂了口子,春光裹着内部的红色一角一同泄出。 后来还为这事被老夫人狠狠训斥,押着去尚书府道歉。 “沈锦。” 耳畔忽然传来的人声似是浸了冰,瞬间将沈锦的思绪拉回。 她越过季行舟朝顾凌峰看去。 男人容色紧绷冷沉,透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 虽然没听清他们的对话,但显然已透过季行舟的异样猜到了一二。 他在生气。 但眉峰紧皱间又流露出一股克制。 深深凝视沈锦,提醒她:“牢房有动静了。” 分明不悦到了极致,却没有发难? 这个骨子里霸道,强横至极的男人,似乎已经开始学会为她隐忍了呢。 沈锦勾了勾唇角,顺从地走到轮椅后。 牢房方向不断传来北羌人的怒吼。 “放开主子!你们想对主子做什么!” “他是北羌皇子,不是你们晋云的犯人!” “老子杀了你们这帮该死的混蛋!” …… 夹杂着疯狂撞击铁牢的声音,和刑部官差的怒喝。 显然那出自她手的替身,已经成功骗过了他们。 “走吧,我们过去。” 一声我们,说的极其自然。 顾凌峰心中压抑的酸怒散了些,从少年身旁经过时,忽地开口:“好,我们过去。” 特意强调的两个字,配着他斜睨向季行舟的眼神,挨着胜利者般的傲慢嘲讽,又似无声的炫耀。 季行舟脸一下黑了。 什么我们。 他才是沈锦最亲近最在意的人!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得意个屁啊! “小爷也去。” 顾凌峰没料到他会这么不长眼。 “我们要办正事,没空陪你玩闹。” “沈锦的事就是小爷的事,小爷就要跟着她,不爽,你走呗。”季行舟不管不顾,眼看沈锦竟然亲手推他,更是大步上前。 “小爷来。” 顾凌峰气息骤冷。 “不用了。”沈锦及时开口,又补了句:“真要跟着,那就帮我做件事吧。” 她轻声交代几句。 季行舟的小厮一听,忙道:“小的帮姑娘准备。” “让你去了吗?她叫的人是小爷。”季行舟横了他一眼,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人这么没眼力见呢? 眼瞅着自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一样样找来沈锦要的东西,还眼巴巴亲自送去牢房。 “诺,都弄来了。” 小厮:“……” 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来宝。 每次叼回飞盘,想要像主子讨赏时,就会像这样冲主子疯狂摇尾巴。 沈锦让季行舟取来的是一个瓷碗,一把开了封的匕首、包扎用的白布缎带等物。 牢房外,北羌人眼看她和顾凌峰进去,又见有人端着托盘入内。 那泛着寒芒的匕首更是叫他们心惊肉跳。 怒吼声不停。 “顾凌峰!沈锦!你们胆敢伤主子分毫,我北羌铁骑必踏平晋云,取你二人狗命!” “沈锦!主子若出事,你必要给主子陪葬!” “出来!不许碰主子!” 沈锦面不改色,只说:“卸了他的下巴,把血灌进去。” 牢房中的官差面露异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便见沈锦冲他们摇头。 “做戏而已。”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官差们还是照办了,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动静。 重物落地声,和压抑的痛苦闷哼,如同惊雷炸入北羌人耳中。 他们目眦欲裂。 见沈锦出来更是猛扑到铁栏边,破口大骂。 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 奋力从铁栏缝隙伸出的手,如同魑魅的利爪,抓向她,要将她撕碎。 可惜却连沈锦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季行舟就像一堵铜墙铁壁护着她,哪个爪子伸来就是一脚狠狠踩断。 至于会不会破坏两国关系,这种事可不他季小爷的考虑范围内。 他只知道,他的人,他就得护着。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伤她! “弄出一个假的,以为就能让我们相信了?”一道极致沙哑的声音从左侧牢房中传出。 沈锦偏头看过去。 说话的正是肖戎礼的亲信,随他进南风馆的黑衣青年。 比起其他人的失控愤怒,他显得更加冷静。 “那人绝不是主子。” 第七十三章四人行,当着他们的面,抱紧她 嘴里这么说着,但沈锦却注意到他垂落的双手已然握紧。 双目猩红,颈部血管暴突。 若非起了疑,他又怎会有这样的反应? 沈锦笑笑,晃了晃右手。 宽袖滑动露出白皙细瘦的一截小臂。 近手肘的位置是临时缠绕的层层白纱带。 “是真是假,七日后,自有分晓。不过,喝下我那么多毒血,你们的主子能不能撑上七日,还是未知之数呢。” 刚说完,垂落的衣袖就传来拉扯感。 顾凌峰攥着她袖口,借力将她扬起的手臂拽下,直到宽袖遮掩住外露的春色,他才道:“女儿家身子不可外露。” 啧,又被抢先了。 季行舟讪讪地收回已经伸出的手,盯着北羌人的目光分外凶狠。 真想把这些看过她手的人眼睛全挖出来! “交出解药,或是给肖戎礼收尸,你们选。”多的,顾凌峰一句没说。 抛下这句话便带着沈锦离开天牢,任由北羌人如何叫嚣怒斥,也没回头。 冷静又傲慢,仿佛胜券在握的姿态,让黑衣青年的心止不住慌乱了起来。 “不会的。晋云决计不敢对主子下手。”他咬着牙一遍遍试图说服自己。 然而顾凌峰是什么人,跟着主子多年,多次交锋,对这人的性子他也算是了解。 雷厉风行,狂妄傲慢。 这样的人根本不屑做出撒谎这般小人行径。 越想,心中恐慌越甚。 …… “他们会信吗?” 一出天牢,季行舟就压不住性子问。 沈锦勾唇一笑:“信或不信都不重要,因为这些人赌不起。” 忠心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可季行舟心里仍有些悬吊吊的。 “不行,不能只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小爷这就去请太医,再派人去民间打听医术高明的大夫。小爷就不信,整个晋云找不出一个能给你解毒的人。” “太医本将找过了,也已飞鸽传讯药王谷,请谷中人来都城为她看诊。”顾凌峰忽地开口。 季行舟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 昨夜进宫前就已传信药王谷。 他看向季行舟的眼神带着锋芒。 “她自有本将护着,不劳烦季公子费心。” 季行舟舌尖轻抵腮帮。 “小爷跟你说话了吗?” 顾凌峰冷扯了下唇角,不再看他,却是当着他的面低声问沈锦。 “我们回府?” “不行!”季行舟脸一沉,一副‘你敢跟他走,小爷咬死你’的凶狠样子。 得。 又争上了。 沈锦有些不耐。 她喜欢养鱼,却不喜欢鱼儿们总是争风吃醋,扰得人心烦。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挨着将军府的马车停下。 车帘挑开,沈临渊清瘦如竹的身影出现在三人眼前。 清凌凌的眸子淡扫过顾凌峰和季行舟二人,眸色渐深。 “将军,季公子。”他下了车,礼仪完美的叫人挑不出错。 “你来干什么?”季行舟一见他,就不自觉想起那日在顾凌峰旧宅里偷听到的那些话。 虽然沈锦解释过,可越看这人,他越觉得不顺眼。 顾凌峰亦是如此。 那微妙的敌意,沈临渊怎会没有察觉? 他浅笑着,目光越过两人落在沈锦身上。 “老夫人回了府,想要见妹妹一面,特让我来寻你。” 一声妹妹无声强调了他们间亲密的关系。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却丝毫不显别扭生疏,自然得好像早已在心中叫过无数次。 季行舟听得牙酸:“什么妹妹,你妹妹不是在侯府吗?跑这儿来乱认哪门子亲戚?” 顾凌峰却不似他针对沈临渊。 而是对沈锦说:“你若不想去,回绝了便是。有本将在,谁也不敢难为你。” 他笃定沈锦不会想回去。 她虽从未直言过,过去在侯府的日子,可她一心要脱离侯府,若非受尽了委屈怎会如此? 沈锦摇摇头。 她正烦着呢,沈临渊的出现正如了她意。 “我还是去一趟吧,就当是还当初老夫人允我留在侯府的恩情。” 半年前沈惜珠找上门来,原主被揭穿冒牌货的身份,当时郑氏便想借此将她撵走。 虽然其中也有二房的算计,但若不是老夫人开了口,原主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且那位老人是原主十八年人生中,唯一一个待她严苛,会严厉管教她的长辈。 原主从小就怕她,往年老夫人在府上时,她总是绕着人走,心里没少骂过她古板迂腐。 可沈记拥有原主所有的记忆。 她知道,那些严厉的管教背后,是老人试图拨乱反正,想要教导她的拳拳好意。 可惜沈卫的漠视,郑氏的纵容捧杀,到底还是让原主养出了骄纵蛮横的性子,看不见这严厉表象下的好。 闻言,沈临渊拢在袖中的拳头悄然松开。 他真怕她会拒绝。 还好,她选择的是自己。 哪怕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依旧让沈临渊感到欢喜。 过去他不止一次怨恨过,为何自己会生在广安侯府,又为何明明是长子却因为庶出,永远低嫡出那对兄弟一头。 可现在他却无比庆幸。 庆幸自己拥有兄长的身份。 能有足够的立场和理由,将她从别的男人身边带走。 他亲自放下矮凳。 沈锦慵懒地伸出手,细长的手指朝他轻勾了勾。 沈临渊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看着那伸向他的手,想起的却是这手在自己身上放肆游走的滋味。 雅青的黒睫低垂,遮掩住他眼底深处的渴望和贪欲,手掌却已将她的柔夷包裹住。 “妹妹小心些。” 他亲手扶着人上车。 “二位就此别过。” 抛下这句,他便跟着进了车厢。 车帘落下的瞬间,他已迫切地坐到沈锦身旁,轻握住她的手臂将人紧抱入怀中。 “我好担心你……”唇间溢出的声音轻颤着。 那是他压在心头折磨他一整夜的恐慌、担忧。 只有抱着她,感受着她真实的温度,细嗅着那股独属于她的幽香,才能让他的心彻底安稳,让他确信。 她还在。 好好的。 耳畔呼吸粗重,吐息间的湿润溅洒在沈锦耳廓上,有些痒。 他抱得很紧,像是要将她摁进身体里。 而车外,顾凌峰和季行舟还在,随时都有进来的可能! 第七十四章她爱玩他,就让她玩好了。 沈锦心跳有些快。 隔着一道单薄的暗色车帘,她曾经名义上的庶兄却将她紧抱在怀里。 丧失礼义廉耻,全然不顾后果下的冲动,是被她驯化的成果。 “渊哥哥骗人。” 她放软了身子,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软软靠在男人怀中,昂头看他,眼波流转间似嗔似笑,嘴里说出的话也像带着钩子般。 “真这么担心我,怎会现在才来?就连季行舟都比你来得快。” 她毫无顾忌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提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而那人就在车外。 沈临渊拥着她的手陡然间收紧,怕她恼怒下会把自己推开,更是吩咐车夫立刻启程,直到马车远远将刑部天牢甩在后方,她再没了下车奔赴那二人的可能,沈临渊才悄然松了口气。 “说呀。”沈锦揪住他衣领。 他也不反抗顺从地低下头。 “我……”喉结滚动,似是难以启齿。 沈锦当然清楚这是为什么。 昨夜顾凌峰下令,整个将军府严防死守,连季行舟都只能趁乱翻墙进来,更何况是一个侯府庶子? 可她坏。 她偏要沈临渊亲口说出来,将他的窘迫,他的弱点,他的短板彻底摆露在自己面前。 没有一丝保留 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驯化。 “说不出来?昨晚我遇险,险些命都没了,你却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今早镇国公强迫我,要逼我嫁人,你更连面都没露过。说是担心,我看只是嘴上担心吧?” 她似是恼了,松开手便要推开他起身。 “不是。”沈临渊心口倏然揪紧,清瘦的手臂爆发出一股力量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我去过将军府,只是……”他有些难堪,可看着怀中满脸怒气的人儿,终是放下了尊严。 凑近她,埋首在她颈后。 “只是没进得去。” 声音发闷,黯然酸涩。 “我只能想别的办法见你。” 沈锦无声地笑了,很满意他此刻的坦白。 她不再挣扎,手掌轻抚着肩头男人的青丝,动作轻缓又温柔,像在奖励自己圈养的一条乖巧又可怜的小狗。 好羞耻…… 可伴随着羞耻一同泛起的,还有微妙的愉悦。 他没敢看她,逃避似的将脸埋得更深,但发冠下青丝缝隙中,两只红透的耳尖却没能逃过沈锦的眼睛。 她手指微微用力:“抬头,我要看你。” 沈临渊僵滞没动。 这样的自己太难堪也太丢人,他不想被她看见。 “别让我说第三次。” 他长身微震,终究还是在她的强势下低头,一点点抬起脖颈。 他天生肤白,点点艳红氤氲在脸上就像用手指晕开的胭脂,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着微微发颤,高翘鼻梁下,下唇被齿卷入口中,唇线紧绷出羞愤的痕迹。 沈锦无声打量他,游走的目光惹得他睫毛颤得越发厉害,连清瘦的身子都绷紧了。 想躲想逃,却又因为她的话,乖乖地扎根在原地,只是脸越来越来红,像是被她亲手催熟一般。 沈锦伸手覆上他紧绷到极致的脸廓。 入手的触感似一块玉,透着些许冰凉,又柔滑得不可思议。 沈锦有些爱不释手。 手指顺着他侧脸缓慢地下移,每一下触碰都似细小电流般窜过沈临渊四肢百骸。 只是轻抚,他的身体就轻易被她撩起了反应。 感受着他的变化,沈锦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沈临渊羞愤欲死,想遮掩却被沈锦摁住了手臂。 “又不是第一次,遮什么?”她恶趣味地靠近,腰身挪动间,似有似无擦过他。 “唔!” 隐忍地低哼冲破齿关。 “别玩了。”沈临渊受不了地开口。 沈锦不听:“可我就是喜欢玩你呀,渊哥哥这幅样子,我最喜欢了。” 他霍地抬眼,眼尾泛起羞愤的红。 清凌凌的眸子剧烈颤动,被这一声喜欢击碎了理智,又有些不可置信。 “……喜欢我?”声音轻得瞬间散在了寒风里。 沈锦听见了,轻眨了下眼睛,手掌抵住他心口,感受着胸腔内重得似乎要冲出来的心跳。 “这么听话的渊哥哥,谁会不喜欢呢?” 沈临渊身子猛地一抖,而后缓缓垂下眼睑。 不再反抗,甚至刻意放松了身子,一副毫不抗拒的乖顺姿态。 她爱玩,就让她玩好了。 只要她喜欢。 …… 可路总有尽头。 听着车夫的禀报,沈临渊第一次懊恼,刑部到侯府的路怎么这么短? “我先下去,渊哥哥好好收拾一下,嗯?”沈锦似笑非笑拍了拍他艳红一片的脸庞,随后挑了帘子下车。 门房换了人,都是些生面孔。 “大房的人已经全换掉了。”身后传来男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沈锦一回头,便看见沈临渊神色自若地从车上下来。 “这么快就好了?” 沈临渊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脚步微顿了下。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潮再次泛起涟漪。 “习惯了。”他坦率道。 那充斥他人生的打罚,让他早就习惯了忍耐。 他最难堪最丢人的样子都被沈锦看见过,在她面前,他已没有尊严可言,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听出他的潜台词,沈锦笑容淡了几分。 “这几日她还有对你动手过吗?” 沈临渊摇头。 “自从那日你的丫鬟回府,警告过母亲。便再没有过了。” 曾经他麻木。 母罚子,天经地义。 更何况,是他生来体弱,做不了母亲心中能力压大房双子的好儿子,不能为母亲挣得荣光,孱弱的身躯,背地里无尽的打骂,那只是疼痛就会让他丧失理智,瑟瑟发抖的无能反应,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争不过。 他恨过怨过,当初沈锦被揭穿身份,那些深埋在心中的怨恨便破土而出,像利刺一样刺向她。 可到最后将他从无能阴影中救出的人,是她。 发现他的秘密却至今替他保守,未曾揭露在人前,给了他体面的人,也是她。 会为自己出头,暗地里警告母亲,让母亲有所忌惮的,还是她。 他以为自己争不过,却是她给了他去争去抢的机会,亲手点燃了他心中早已死寂的野望! 沈临渊清凌凌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暗潮。 他凝视着沈锦,似承诺般郑重:“我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 沈锦挑眉一笑:“若那人是我呢?” 沈临渊悄然扣紧拳头,心中荡开更加剧烈的涟漪。 他错开眼,喉结滚动,声音低得有些听不清。 “……除了你。” 第七十五章沈锦真正的身世 驯化得很彻底呢。 沈锦低笑出声:“渊哥哥这么乖,要怎么奖励你才好呢。” 沈临渊拢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喉咙如同火烧。 他抿了抿唇,有些羞于启齿,但理智终究败给了心中的渴望。 “像上次那样,再为我医治一次就好。” 那时的滋味早已入骨。 每当午夜梦回,总会纠缠他,一次次提醒他,她曾对自己做过怎样过分的事情。 越回忆,越难忘。 “医治?大哥几时病了?”突然从府内飘出的声音让沈锦到了舌尖的应允彻底消失。 她偏头一看,就见沈惜珠拎着裙摆快步跑下台阶。 “惜珠略懂医术,大哥若不嫌弃,惜珠可以帮大哥看看。”她径直来到沈临渊面前,面容略显憔悴,显然这段日子过得不太好。 人越发消瘦,如同风中柳絮,勾得人想要怜惜。 偏生就是这样憔悴的人儿,此刻却满脸担忧着急地看着沈临渊。 沈锦也在看他。 大哥?叫得可真够亲的。 “我没承认过。”沈临渊看懂了她眼中的嘲弄,当即蹙眉道。 目光如刀刺向沈惜珠。 “堂堂侯府千金竟也干出窥听人谈话的小人行径?林城大儒府上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惜珠脸色煞白。 这些日子她没了依靠,又被将军府退婚,受尽了冷眼嘲笑。 反而是二房借机起势。 明面上二房没有刁难她,但所有投靠大房的下人全都换了个遍,她虽住在侯府,却像是寄人篱下。 她迫切地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可周姨娘是个笑面虎,沈临渊更是避着她,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今日老夫人突然被二房从静安寺接回,她便想抓住这个机会讨好老夫人,借机亲近沈临渊,改善关系。 她早就打听过了,沈临渊过去被沈锦各种针对,虽然不明白有这样的过结,为何那日他还要维护她。 但她自信,自己绝不比沈锦差。 只要给她机会,她就能亲近这个兄长,取代沈锦的地位! 可她一听沈临渊的马车回府就眼巴巴出门相迎,结果呢? 等来的却只有训斥! “惜珠没有偷听,只是见奶奶久等大哥不归,才想出来看看,凑巧听见大哥的话,担心大哥的身子,才会……” “这声大哥我当不起。”沈临渊打断她,只觉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来便极其刺耳。 “大房从未看得起二房,你回府半年亦未这般叫过我。今后也不必再唤,更无需做出这般姿态讨好我。” 他就这么直白地揭穿了沈惜珠那些小心思,连多一句都不愿与对方多说。 只转头温声对沈锦道:“进府吧,老夫人在等你。” “好呀。”沈锦含笑点头,跟着他从沈惜珠身旁走过,由始至终都是一派事不关己,仿若看好戏般的姿态。 可就是这般模样更让沈惜珠难以忍受。 “大……”哥,她着急地想要唤,甚至伸手试图抓住沈临渊的衣角。 然而声音却在瞬间堵在了喉咙眼里。 愕然看着那个前一刻对自己不假颜色的男人,却在沈锦上台阶时,微弯下腰身,替她轻拎起曳地的轻裘衣摆。 仿佛怕地上的尘土弄脏她的衣裳。 是沈惜珠从未见过的小心体贴。 宛若一把刀狠狠捅进她心口。 凭什么! 凭什么沈锦能得到这样的爱护? 她呢? 未婚夫不要她,瞒着她请旨退婚。 本该是她血脉至亲的庶兄,也不肯给她一个好脸。 能给她撑腰的人,被这女人害得锒铛入狱,至今未归。 明明她才是侯府真正的血脉,是该享受荣光的存在! 为什么他们只在意这么个声名狼藉,血脉不明的野种? 论相貌,论才学,论性情,她到底哪一点比沈锦差!? 强烈的不甘化作怨恨。 她慌忙低下头,不愿叫旁人看见她面上的狰狞。 她还没输! 还有奶奶! 只要奶奶怜惜她,心痛她,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沈惜珠紧紧攥住拳头,深呼吸几下,再抬起头来时,双目已然红了,眼中含泪,仿佛受尽了委屈,跟在沈锦二人后方进府。 厅中,老夫人和周姨娘都在。 自从半年前真假千金一事发生后没多久,沈卫父子便奉召离城。 老夫人也前往静安寺为他们祈福,祈祷他们平安归来。 沈锦缓步走进前厅。 “老夫人。” 疏离地称呼让年过半百的老人神色多了几分复杂。 她的变化太大了。 但想来也是,谁经历过那样的惊天巨变,能不长大呢? “你们都出去,沈锦留下。” 跟着进了门的沈惜珠不可置信地看着老人。 奶奶难道没看见她的狼狈和委屈吗? 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要她离开? “奶奶……”她颤声唤着,清泪夺眶而出。 “哭什么。”老夫人低斥,面上尽是不喜。 周姨娘见状立刻让自己的嬷嬷将沈惜珠‘架’出去。 她讨厌沈锦不假,但对大房的血脉亦是深恶痛绝,自然不会放过这让对方丢人的机会。 “我就在院子里,别怕。”沈临渊出去时,低声对沈锦说了句。 她笑笑,心中一点惧意也没有。 沈惜珠想装委屈,到老夫人面前告状却选错了人。 老夫人曾是唯一的女官,在太医院任职。 向来都觉得女子不该囚困于后宅的窄小天地,不仅为人严厉,对后代更是管教极严,哪里看得血脉怯懦哭泣? 更别说如今侯府遭难,她只想尽快找到挽救的法子,自然更看不得沈惜珠哭哭啼啼的样子。 这不是哭丧呢? 几人退出前厅。 门初一合上,老夫人便开门见山。 “之前的事老身已听临渊说了,你心中有怨不平,老身理解。就当是看在侯府当年千辛万苦寻回你,养育你十多年的份上,让郡主府、将军府别再向大理寺施压,莫要再插手此事。” 沈锦愣了愣,眸光陡然一厉。 “寻回我?” 第七十六章满意了吗?我的主人 她拥有原主全部的记忆,确定以及肯定原主记事以来所有的人生都是在侯府后宅,所有的生活轨迹都在这一座满是权贵的帝都城里。 没有失踪过,更不曾离家到需要侯府寻找的程度。 原主骄纵却恋家,哪怕半年前失去了身份,也只是恐慌她的亲人会抛弃自己。 她哭,她闹,甚至像一个可怜虫一样求着母亲不要赶自己走,后来觉察到亲人的冷漠和嫌弃,也只是拼了命想要挽回。 正因为这样那一日郑氏母女才会那么轻易对她下药。 “老夫人的话,我听不明白。” 老夫人神色复杂。 沈锦隐隐在她眼神中看见了一丝同情和不忍,但消失的很快。 老人眼神凌厉:“只要你肯答应老身的请求,老身可以为你解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事和你的来历、身份有关。” 沈锦歪了歪头,含着笑问:“这算威胁?” 老夫人心头一凝。 她的反应太过随意,漫不经心到像是全然不在乎。 “你真的变了很多。” 多到她都快不认识了,如果眼前人不是她看着长大,断无被人顶替的可能,她都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记忆中娇惯到无法无天,毫无心机手段可言的孩子。 “是交易。” 老夫人放低姿态:“也是请求。” 沈锦笑着摇头:“老夫人拿出的筹码不够。” “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又为何会养在我广安侯府?”老夫人难以理解。 她审视着眼前巧笑嫣然,宛若一朵娇花般的女子,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该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我不急。”这话当然是骗老夫人的,她可好奇死了所谓的寻回是怎么回事。 但谈判这种事就和训狗一样,谁先露出破绽,就会陷入弱势。 譬如此刻着急的想要救出儿媳和一对孙子的老人。 老夫人静默不语。 好半晌,才问:“你想要什么。” 低头了呢。 沈锦唇角的笑越发妖冶:“酒福楼、金镶铺、书林轩。” 每吐出一个字,老夫人的脸就阴沉一分。 当三间铺子说完,她啪地声拍案而起。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要从我侯府身上扒下一层皮!” 这三间铺子都是广安侯府手中的产业,也是最赚钱的金疙瘩,向来都是由郑氏把持管理,尤其是金银首饰铺的金镶铺,和只招待达官贵胄的酒福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是最重要的来钱路子。 一旦没了,侯府的开支必会锐减。 “换一个条件。”老夫人沉声道,“此事老身断不可能答应。” “那就没得谈了。”沈锦说着转身就走,竟是一丝商量的意思也没有。 开门出去,却猛地撞上一堵肉墙。 “嘶。”沈锦轻吸一口气。 “撞伤了哪里?”沈临渊忙扶住她双肩,仔细观察她脸上每一处。 很快就看见她光洁小巧鼻梁泛起的红印。 很淡,但突然的撞击让沈锦眼中不自觉漫上一层水雾。 “谁让你突然撞过来的?”她没好气地训。 院中周姨娘顿时拉长了一张脸。 分明是她自个儿急匆匆出来,撞到了她儿子!她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 一旁被架出来,满心不甘委屈的沈惜珠见状,仿佛看见了翻身的机会。 柔柔弱弱地出声:“姐姐,不关大……庶兄的事儿,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是担心你,才会听到动静想进去见你。没想到你会突然出来,这才赶巧了。你别怪……” “是我没长眼,不小心才会弄疼你。”沈临渊突然开口。 沈惜珠善解人意的面具骤然凝固,不可置信地看着微侧身子站在沈锦面前的清瘦身影。 他的心疼,他的懊恼毫不掩饰。 可明明撞人的是沈锦啊! 沈惜珠难以接受。 周姨娘也觉得儿子魔怔了,比起惊怒,儿子如今的模样更让她感到一股恐慌,下意识警告地唤道:“临渊!” 沈锦将院中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眸光闪了闪,语气骄纵得像是被宠坏的孩子。 “知道错还不给我吹吹?” 她闭上眼,毛绒轻裘包裹的天鹅脖微昂起,在午后冬阳下仿佛泛着层荧光,眼中漫开的水珠颤巍巍悬在眼角。 娇弱却又透着股理直气壮的骄纵。 话更是没有压低声音,如同巨石砸得院中所有人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止沈惜珠和周姨娘连伺候的下人都觉得她疯了。 不然怎么会在人前提出这种要求?就算是曾经的庶兄也过了界。 更何况沈临渊这几日帮着周姨娘主持中馈,那些投靠大房的人,可都是他清洗出府的。 所有反抗之人都被他以雷厉手段镇压,寻到过去的错处严惩发卖,直到现在下人们都还记得板子打在那些人身上的钝响,和那一声声凄厉的哀嚎惨叫。 这样的人连低头都已是一种意外,怎么可能答应她这般无理的要求? 短暂的惊愕后,沈惜珠兴奋地捏紧拳头。 恃宠而骄,沈锦她完了! 她一定会招惹来沈临渊的不喜厌恶! 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她没有阻止,而是满眼期待等着沈锦在人前丢人。 沈临渊长身微僵,凝视着眼前的女人,神色有些晦暗。 他无比清醒地知道沈锦是故意的。 她在逗弄自己,当着全府人,当着他母亲的面,捉弄他! 恶劣至极。 可怎么办。 即便是这样的她,他也无法拒绝。 沈临渊轻舒出一口气,僵滞的身体妥协般舒松下来。 抬手轻拂去沈锦眼角的水珠,一点点低下头,只隔着半寸不到的距离,温柔又小心地轻吹。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他几乎能看见沈锦吹弹可破的脸庞上,那一根根可爱的细小绒毛,在他的呼吸下微微摇晃。 每一寸弧度都是因为他。 呼吸交缠。 平缓和急促相融,在空气中缠绕出极致暧昧的痕迹。 “!!!” 沈惜珠掌心传出咔地一声响,晕染桃红的指甲断裂。 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瞪大眼,近乎惊骇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那一道道宛若实质般的目光扎在沈临渊身上,他仿若不知。 极力压制着心头那躁动的欲,指尖爱怜地抚过沈锦鼻尖渐渐淡去的红痕,声音沙哑又带着无尽的纵容和妥协。 “满意了吗?” 我的主人。 第七十七章说!为什么摸他! 如果加上这句她会更满意。 沈锦心里这么想着,有些遗憾,更多的却是期待。 期待他亲口叫出这个称呼,收起所有利刺彻底诚服的一刻。 她缓缓睁开眼,仿佛水洗过的眸子澄净剔透。 而里边映照出的属于自己的轮廓,更让沈临渊的心失了控。 这一瞬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万物虚有,唯有自己才是她眼中唯一的真实。 “渊哥哥真乖。” 沈锦不吝啬夸赞,轻抬起手。 “低头呀。” 沈临渊看着她,喉结微动了动,宛若被蛊惑般竟真的顺从地低下头,任由她绵软温热的手掌落在自己发冠上。 像是在抚摸一条听话的狗。 “我很开心。”沈锦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渊哥哥要的奖励,我同意了哦。什么时候渊哥哥想要,就来找我好了。” 他现在就想! “去我屋子里坐坐?”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也舍不得她就这样离开。 怕她会拒绝,声音放软了许多。 “难得你回来一次,现在我要见你太难了。” 语气带着些许幽怨,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染上几分委屈。 “下次吧,这里可不欢迎我呢。”她只当没看见沈临渊失望的样子, “……那我送你。” 沈锦刚要点头,一道嚣张的少年音倏地从府外传来。 “别送了,小爷接她来了。” 她瞳孔一缩,越过身前的男人向府外望去。 一辆熟悉的鎏金顶马车在府外停下,车厢布帘挑开,露出季行舟的脸。 少年本就不善的脸色在看见她停留在沈临渊头上的手掌时,瞬间黑透。 沈锦:“……”她是真没想到季行舟会跟过来。 但即便被他看见,她也一点不慌。 掌下微动,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又抚了下沈临渊的发。 “沈锦!”季行舟咬牙切齿,整个人都快炸了。 又忍着没发作:“过来。” “我先走了。”沈锦极其自然地收回手,绕过他向府外走去。 擦身而过时,手腕被人用力攥住。 她皱眉,不悦染上眉梢,像是一把寒刃劈在沈临渊心口上。 “又不乖了?” 她说过,她讨厌不听话的人。 沈临渊掌下不自觉收紧,又逼着自己一点点松开。 “乖。”沈锦夸了句,“接下来的事就辛苦渊哥哥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上了季行舟的车。 马儿仰头嘶鸣,伴随着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死寂的院落中。 沈临渊僵硬地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神色黯然落寞。 他还是留不住她…… 季行舟也好,顾凌峰也好,他们总能轻易把她从他的身边带走。 都是他太弱,是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不够。 他必须做点什么,让她更在意自己。 不。 应该是是最在意自己才对! “临渊你进来,老身有些话要和你说。” 沈临渊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些翻腾的暗潮已尽数压下。 老夫人屏退了想要跟进来的其他人,面色冷沉看着他。 “过去倒是瞧不出来,你和沈锦关系这般亲近。” 她心中困惑,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 “既然她亲近你,那你便劝劝她,别这么贪心。那三间铺子侯府不可能全都拿给她。顶多一间,这是老身能给她的最大补偿。” “她要三间铺子和您做交易?”沈临渊立刻意识到她们之前在厅中谈了什么,也终于明白沈锦离开时那句话的意思。 对于沈锦要的三间铺子,心中也已有了猜测。 他抿了抿唇:“孙儿认为不妥。” “当然不妥,她这是仗着想趁机狠敲我侯府一笔……” “只给一间铺子诚意不够。”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 老夫人睁着一双凌厉的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沈临渊低垂下眼睑,仿似没发现她的惊怒。 “主母之前所做之事,险些害死她。若非那日大理寺和刑部及时赶到,她已被父亲乱棍打死了。” 至今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他仍会后怕。 “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她却只要三间铺子便愿意息事宁人,这已是看在侯府多年的养恩上,做出的让步。若侯府讨价还价,只会让她以为侯府缺少谈和的诚意。” 他姿态恭敬,可说出的话却全无一丝敬意。 犀利如刀,直击要害。 “如此非但换不来主母和弟弟们平安,反而会适得其反。且一再拖延吃亏的是侯府,就算之后大理寺放了人,被关多日,他们的名声,侯府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他冷静地阐述。 “和侯府的名声,弟弟们的安危,未来的仕途相比,孙儿以为三间铺子实在算不了什么。” 既然她要,他当然要帮着她得到她所要的一切。 老夫人顿时一噎。 那两个孩子的仕途,侯府的名声…… 沈临渊看得出她在挣扎,不再劝说,而是耐心等待着老人的妥协。 大房嫡出的两个儿子是侯府的心尖肉,也是侯府的软肋。 她会答应的。 “罢了罢了,说到底也是我侯府有错在先。等你父亲回府,老身再同他商量一下吧。” 身前飘来的叹息让他心头大定,同时那压抑的心思也开始活络了起来。 这会是他的机会! 让沈锦更喜爱他,更在意他的机会! …… 马车里。 季行舟拉长一张俊脸,恶狠狠盯着沈锦。 “他的头摸着舒服吗?”话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的,凶狠又带着一股遮掩不住的酸。 他不放心眼巴巴跟过来,可这人呢?居然在摸那家伙的狗头! “我嗓子疼不想大声说话,你坐过来点。”沈锦朝他勾勾手指。 她一上车这人就一副不想挨着她的样子,坐得远远的。 “哼,疼死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才好!”季行舟嘟哝着,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往她那边挪了过去。 “说……你干什么!”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轻抚,他猛地瞪大眼,连声音都变了调。 沈锦顺手又揉了下,这才回答他刚才的话。 “嗯,还是你的更舒服。” 季行舟满心的不爽像被针戳破了似的,瞬间散了一半,但他不想承认自己这么没用,轻易就被她哄好了。 一把捉住她的柔夷从头上拿下来。 “少来。说!为什么摸他?” 第七十八章就是仗着你喜欢我 心里怒意残存,但他始终记得这女人有多娇贵多怕疼,攥着她腕骨的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沈锦只略微用力就挣脱开来。 季行舟睁大眼,掌心的空荡让他五脏六腑顿时都被重燃的心火烧痛。 “对那人想亲近就亲近,小爷连碰你一下你都要躲?” 张扬的俊脸轮廓绷紧,剑眉倒竖,眼中有怒也有委屈,活脱脱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沈锦轻笑一声,慵懒倚靠住车壁,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睨他。 “季行舟,你怎么这么爱吃醋呀。” 他一怔,随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都毛都炸开了。 “小爷才没有!” 沈锦似笑非笑,盯着他,指尖轻抵住他胸膛。 极轻的触感却让少年顿时紧绷了身子,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一处,明明隔着衣衫,可那手沿着胸膛缓慢上滑的触感,却清楚地传达到他肌肤上。 好似柳絮拂过肌肤,掀起的颤栗让他露在外的脖颈激荡出一层鸡皮疙瘩。 指尖停在他不断滚动的喉结上。 “真的没有?” 季行舟吞咽了一下,有些受不了这难耐的折磨,猛捉住她作乱的手指。 “就,就算是,那又怎么了?你明知道……”话忽然消音,他抿着唇,错开眼不去看沈锦盈满笑意的眼睛。 仿佛这样就看不见她眼中狼狈又难堪的自己。 “你明知道小爷喜欢你,就不能顾着小爷一点。” 声音闷闷的。 他是真气,也是真心委屈。 向来骄傲的小霸王第一次低下了头,像是被霜打的茄子。 “为什么总这样。” 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和别的男人亲近。 他会生气,她不知道吗? “因为我想,想做就做了。”沈锦语气无辜极了。 “你不想看见,不追来不就好了?追上来,闭上眼不就看不见了?你总这样爱吃醋,一吃醋就来责问我,我会烦的。” 季行舟猛地抬起头。 她怎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他会来,不也是担心她吗? 可他这样生气,她却连哄哄他都不乐意,还嫌他烦! 季行舟哪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锦!”他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把掐死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才好,偏生又舍不得。 “你就是仗着小爷喜欢你!”才这样欺负他! 沈锦笑弯了眉眼:“对呀,就是仗着你喜欢。” 季行舟呼吸一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怎么能承认! 心痛得像是裂开,血淋淋的。 他瞪大眼,试图在沈锦脸上找到一丝后悔,一丝心疼和难过。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一点也不在乎他会不会难过…… “……停车!” 马车还没停稳他就一把撩了帘子冲下去。 一刻也不想和这个没有心的女人待在一起。 火红的衣袍因为他太过突然的动作翻起红色巨浪。 “少爷?”陪同车夫一起驾车的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跳下车,冲着季行舟怒冲冲离开的身影追上去。 可一靠近,他就被自己少爷的样子吓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年被怒气染红的眼睛,眼中漫着层让他难以置信的水光。 少爷哭了? “看个屁!”季行舟恶狠狠训道,连声音都带着股浓烈的鼻音。 骂完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后方的马车,却没看见沈锦追下来,只听见车帘内她脆亮慵懒的声调。 “走吧。” 车夫迟疑了一下。 小厮也忍不住道:“少爷?” 季行舟攥死了拳头,骨节间都发出咯咯怒鸣。 “她爱走就走,小爷才不管她!” 可那马车是少爷你的啊。 小厮暗暗腹诽,却没胆子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无情从身旁驶过。 没有一刻的停顿。 一如车中人的冷漠。 沈锦是真不在意季行舟会不会生气难过。 他学不乖,类似的事今后只会不断上演。 哄他一次是情趣,但多了,只会让她腻烦。 她得让季行舟明白,耍性子对她没用。 只有乖一点才能在她身边留下来。 至于他会不会接受。 在爱情这场博弈里,先动心的人永远都是输家。 …… “将军,季小公子的马车到府外了。” 将军府府兵远远看见那辆鎏金顶的奢华座驾,第一时间直奔前厅。 顾凌峰已回府多时,如同一尊冷硬石塑。 离开刑部时,季行舟追着沈临渊的马车而去,他看见了,也知道那人为的是什么。 不是没想过跟过去,但他和季行舟前后脚随沈锦回府,传出去损的是她的名声。 世人对女子永远比男子更加严苛,过去他从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但如今却甘愿为了她多费几分心思。 且他也想知道,若自己不去,她会不会主动回来,还是会跟着季行舟去他的别庄。 索性,她没有让他失望。 那些积压在心底,一旦她跟着别的男人离开就会喷发的阴暗暴虐,此刻逐渐平息归拢在他心底一角。 他主动出府,看着那抹熟悉娇小的身影踩着矮凳下来。 冷峻的眉眼增了几分柔和,像是石塑突然有了人气。 “回来了?”说话间,他将手中备好的暖手炉递过去,又轻扫了马车一眼。 “别看啦,他没来。”沈锦伸手接过,入手的温暖驱散了下车时的寒意。 她很喜欢顾凌峰的妥帖,一手轻捧着暖炉,一手顺势捉住他冰凉的指尖。 “知道你不喜欢他,我怎么会带他来给你添堵呢?” 属于她的温热沿着指尖暖进他身体,胸腔像是洒入了冬阳,荡开一股令他身心舒适的暖意。 “外边冷先进府。” 厅里烧了炭,后厨房也给她一直温着姜茶。 直到沈锦喝完,顾凌峰才问她:“侯府可有刁难你?” 她慵懒窝在垫了软垫的木椅中,像只娇气的猫。 “倒也不算为难。” “发生了什么?”顾凌峰一下便听出她语气的异样,又想到她曾说最讨厌别人的强势,不由得放软了语气。 “你若想说,可说与我听。” 沈锦就等他问呢。 从善如流地把老夫人提出的交易说出来。 “可我不记得我有失踪过,但老夫人的样子也不像无的放矢。顾凌峰。”她忽然坐直身子,紧攥着他的手,像是要从他身上吸取力量。 声音很轻,带着脆弱和不安。 “你说,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侯府的血脉?” 第七十九章我会比他们更乖,更听话 顾凌峰最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别胡思乱想,你现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这事我会派人去查。” 瞧,一个男人只要上了心,根本无需太过言语,更不必祈求哭诉,就会主动替她排忧解决问题。 知道她身世有异,顾凌峰当即就派出了人手,调查她出生以来侯府的种种异样。 沈锦尚未等到他的调查结果,倒是等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主子,这是大少爷刚托人送到将军府来的。” “嗯?”沈锦伸手从阿笑手里接过契据。 “他倒是比我想的更快。”只三天,就帮她弄来了铺面的房契。 但入手过于浅薄的触感又让她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只有一份?没别的了?” 手中只一张地契,她不认为沈临渊会这么没用,只要来一间。 “大少爷的人只拿了这一份送来。哦对了。”阿笑一拍脑袋,“他还说,出门前大少爷交代,您随时有空都可以去铺子交接。” 说到这,小姑娘双眼发光,盯着沈锦就像在看一个大英雄。 这可是帝都城里最有名的首饰铺,日进斗金,是侯府的金疙瘩。 主子居然能让府里把这样一间金铺送给她,实在是太厉害了! “随时么?”沈锦细品着这两个字,嘴角悄然勾起。 “这是知道进不来将军府见不到我,撒了鱼饵勾我过去呢。” 正好顾凌峰还没下朝,沈锦当即便让人备车。 “小姐,您看,沈锦真的出现了!” 长街拐角处,兰书指着前方那辆缓缓停靠在金铺门前的马车低呼。 沈惜珠猛地停下脚,远远便认出坐在车夫旁的婢女,正是伺候沈锦的阿笑。 只见她轻挑开帘子,下一瞬一抹浅蓝色身影微弯着腰身自车厢内出来,随行的府兵立刻打了纸伞,替她遮挡住漫天雪花。 沈惜珠甚至能听见府兵恭敬的提醒:“姑娘小心脚下,天冷路滑,别摔着了。” 就算过去婚约尚未解除,将军府的人见了她,也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何曾有过这般恭敬? 简直就像在伺奉当家主母! “沈锦……”沈惜珠含恨咬牙,但随即又在沈锦屏退左右,将所有人留在铺子外,独自推门进去金铺后,变了脸色。 昨日她就听说爹和奶奶商议后,决定要将侯府的铺子送给沈锦,为此铺子特意停业,只等交接。 而今天一大早沈临渊就亲自去了侯府库房取了地契出门,他贴身的小厮更是早早去了将军府。 她当即便断定,那小厮定是去报喜的。 若只是单纯送房契,沈临渊大可以亲自去,却只派了小厮,自己则往城中商街的方向来,分明是要在铺中亲自和沈锦交接! 眼看着沈锦在金铺前停下,屏退左右独自进铺的行径,沈惜珠神情一振,一扫之前的阴霾。 “他们果然要独处!”她满脸红光,眼中尽是兴奋。 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一样,交接店铺这么重要的事,沈锦定不会让将军府的人插手。 而沈临渊出门时只带了一个随行的车夫,如今人就在街道另一侧的马车上坐着。 里边只有他们二人! “东西提前放进去了?”她忙压低声音问。 兰书当即点头:“已经按您吩咐的,赶在大少爷进铺前奴婢就将那艳香洒到了炭上。” 她们一路尾随沈临渊的马车,在确定车行的方向是往金铺来的,就先一步从金铺后门进去,做了手脚。 “只要屋中生炭,那香就会起效。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之间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再加上前几日沈临渊在人前和沈锦的亲密作态,不怕世人不信。” 兰书狠狠道。 “闹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丑闻,他们这辈子彻底完了!” 听着她的话,沈惜珠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两人身败名裂,沦为过街老鼠的美妙场景,心中只觉得痛快。 上一次沈锦靠着顾凌峰逃过一劫,没能被她抓住现形。 现在同样的艳香,她就不信沈锦还能这么好命! 这回她会守在外边,绝不会再给沈锦脱身的机会。 “沈临渊别怪我,是你非要和我作对。”她低喃着,随后又急声对兰书吩咐。 “一会儿你就找人去尚书府,想办法告诉季行舟,沈锦在金铺里出事了。他不是喜欢维护沈锦吗?我就要他亲眼看看,他维护的人骨子里是个什么货色!” 光是想想那场面,沈惜珠就已迫不及待。 至于顾凌峰那边。 将军府的人就在门外,不需要她做什么,他们自会第一时间把这丑事告诉他! …… 沈锦将阿笑和随行的府兵留在金铺外,抬手轻推开虚掩的铺门。 铺中今日停业,大堂里空无一人,将军府做得很绝,铺中陈列的金银首饰全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货架。 她也不在意,目光在外室扫了圈儿,最后停在那垂落的隔帘上。 轻挑开。 里屋宽敞,正午的阳光穿透雕花木窗的缝隙斜斜洒入,一抹熟悉的清瘦身影背对她站在一地辉光中,正垂首拨弄身前的炭火。 炭火燃烧,逸散出的温暖驱散了屋中的寒意。 “渊哥哥果然在呢。”沈锦轻倚住隔帘旁的墙面,玩味儿地盯着男人的背影。 “连想见我都传达的这么隐晦,万一我未曾领悟,今日岂不是要让渊哥哥空等了?” 沈临渊缓缓转过身,清凌凌的眸子映出她的剪影。 “你会来的。” 他说的笃定,缓步朝沈锦走来,执起她垂落的手腕,将两样东西放到她掌心。 “就算是为了这个,你也会来。” 他交给她的正是另外两间店铺的契据。 沈锦笑开了,眼中似坠了繁星:“就知道渊哥哥不会让我失望。” “你想要的,我都会让你如愿。”沈临渊再次靠近。 沈锦背靠墙,昂首看他也不躲,任由他一点点压下。 淡淡的药香像是网,和他投落下的暗影一道将她包围。 密不透风。 他的额头几乎贴上她的。 喉结滚动间吐出的话低哑又撩人。 “我比他们更乖,更听话。多在意我一点,好不好?” 第八十章榻上缠绵,修罗场再现 曾经隐匿在黑暗中的美人蛇,此刻在她面前展现出从未有人见过的温驯姿态。 偏淡的唇线微微绷紧,两只耳尖悄然泛起一层淡红,显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心中亦有几分羞耻,却还是忍不住。 想要被她在意。 比在意这世上任何人都多。 他的乖巧,和眼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期待渴望,让沈锦心尖微动。 竟是被这样的他勾起了几分兴致。 “渊哥哥想要的在意是这样吗?” 尾音消散在唇齿相贴间。 沈临渊瞳孔微缩,唇上温暖绵柔的触感让他身魂中仿佛瞬间炸开一束绚烂烟火,整个人僵滞在原地,却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猛地圈住身前的女人,心中充斥的渴望瞬间被点燃。 难以压制,化作奔腾的火浪撞碎了理智,只剩下想要疯狂掠夺,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本能。 撬开齿关,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卷走她的香甜。 沈锦抬起手圈住他后颈。 不需要言语,她无声的暗示是最佳的助燃剂。 沈临渊顺势抱起她,小心地放到软榻上,手掌护住她脑后,倾身压下。 粗重的呼吸和他滚烫的吐息萦绕着沈锦。 她软若无骨般倒在榻上,发髻散开,三千墨发如同铺开的绸缎,在阳光投洒的光晕下,每一根都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眼中波光潋滟。 “渊哥哥很熟练呢。” “我是第一次。”沈临渊撑在她身上,冷白的面容晕染开情涩的艳红。 有些难为情,可不想她误会的念头却更加强烈。 “只是这几日看册子学过。” 沈锦当然知道他是第一次,那些强势下,是只有初学者才有的笨拙。 可她偏要故作天真,手环着他,将他压下的身子拽得更近。 “学什么?” 沈临渊喉间滚了滚,声音发涩,看着身下娇笑如精怪般美丽的女人,像是被蛊惑了心神,羞于启齿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学怎么伺候你,怎么才能让你舒服。” 她眼前顿时浮现出这人逼着所有人,独自待在房中,捧着某些不可言说的册子,强压下羞耻,认真翻看钻研的画面。 忍不住笑弯了眉眼:“那就让表现给我看,不能让我满意的话……” 骤然落下的吻吞走了她余下的话语。 他会让她满意的。 竭尽所能! 轻裘无声脱落,高束的衣领被他用牙齿一颗颗咬开盘扣,在她白皙肌肤上碾出属于他的暧昧红痕。 炭火滋滋燃烧,似有什么东西悄然散在空气中。 温度攀升,一如塌中两人的呼吸。 炽热似火,烧得沈锦浑身都泛起一股燥热。 这种感觉…… 几乎被情望吞噬的理智骤然复苏,不等她推开身上的男人。 金铺虚掩的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沈锦!” “砰!” 门板撞上墙面震荡出惊天巨响。 季行舟大步冲进来,红衫衣摆飞扬裹着一阵穿堂风,掀开了垂落的隔帘,软塌正对帘子。 两道交叠的身影就这么撞进他眼中。 满脸的担忧着急瞬间龟裂,他僵愣在原地,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那因一路狂奔泛起赤红的脸庞绷紧。 齿关紧咬发出令人恐惧的细碎声音。 骤然灌入的冷意将近乎沉沦的沈临渊惊醒,迷离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清明。 他猛地抓起地上的轻裘将怀中人裹住,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她。 “出去!” 声音带着情火氤氲出的沙哑,像是刀子狠狠捅进季行舟心口。 他浑身一颤,怒火翻涌就在要喷出的瞬间,铺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府府兵、阿笑、随季行舟而来的尚书府侍卫紧跟在他之后冲进铺子。 几十号人瞬间将宽敞的外堂占满。 季行舟来得突然,一到就直接踹了门进来,他们根本没反应过来。 如今一进外堂,他们才发现沈锦不在。 “沈姑娘呢?” “主子怎么不在里边?” 众人有些懵,环顾一圈空荡荡的外室,就在他们要往里屋看时,一道红影却先一步冲了过去。 “少爷?”尚书府侍卫们满脸惊讶。 少年抽条的身影此刻宛若一堵山,堵在隔帘外。 手紧攥着险些被风再次掀开的帘布一角,拽得绷直,将里边那让他心如刀割的画面遮挡得密不透风。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情况不对。 双目猩红,胸膛起伏不定,宛若一头盛怒的恶犬,和方才进门前判若两人。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除了沈惜珠。 她带着办完事回来的兰书,站在铺外,恰时发出轻呼:“季公子?你们这是?” “二小姐?”阿笑惊讶地看着她,“您怎么也来了?” “小姐在街上看见尚书府的马车急匆匆往金铺的方向赶,特意过来看看。你怎么也在?”兰书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锦小姐呢?难道她也在铺子里?怎么没见着人?” 说话间,她难掩兴奋的目光投向隔帘。 “难道人在里边?可外边乱成这样,锦小姐为什么不出来?难不成是出事了?” “什么!?”沈惜珠当即装出副着急的样子,快步入内,直奔隔帘而去。 “滚!”季行舟伸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 心痛得快要裂开,可他堵在隔帘外的身影却纹丝不动。 居高临下瞪着地上的女人。 “她好得很,收起你这副虚伪的嘴脸。” 快要把他逼疯的心火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向沈惜珠刺去。 “小爷恶心。” 沈惜珠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呆呆地仰起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像要吃人的猩红眼睛。 她这才确信刚才的话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样子明明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可他居然还堵在门口,再给那两人作掩护? 他是疯了吗!? 季行舟也觉得自己疯了。 他该让开,让所有人知道里边那个没良心的女人正在干什么丑事! 可双腿却宛若千斤重。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即便她背着自己和另一个男人做着那么亲密的事。 他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她身败名裂,容不得世人羞辱她一分! “季公子。”沈惜珠撑着地,借着兰书的搀扶起身,强迫自己冷静:“您到底是怎么了?” 她费尽心机为的就是要让沈锦和沈临渊身败名裂,怎么可能甘心在这种节骨眼上停下? “姐姐若当真无事,你为何非要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去?” 是啊,为什么? 众人面露狐疑,也觉得季行舟的反应太过古怪。 季行舟一抵腮帮。 “让你们滚出去,都他妈听不见是不是!” “季……”沈惜珠不死心还想再说。 季行舟一个字也不想听:“扔出去!” 第八十一章打起来的男人们 什么! 沈惜珠懵了。 惊愕间,尚书府侍卫已大步朝她冲过来。 即便他们也满心疑惑,却依旧尽责地执行主子的命令。 “小姐!你们放开小姐!”兰书冲上前拼命阻拦。 沈惜珠也在奋力挣扎:“别碰我!我是侯府的小姐,把你们的脏手拿开!” 没人听她的。 她羸弱的双肩被强行架起。 沈惜珠又慌又怕,她长在林城大儒府中,从小到大都被亲人疼护,视作掌上明珠。 回到侯府后,更是得到了弟弟们的爱护,父母的疼宠。 几时被这样粗暴的对待过? 发髻在挣扎间松开,身上华贵的衣袍布满褶皱,肩膀传来的疼痛让她疼得直掉眼泪。 “季行舟!”她哭着喊:“我只是想见姐姐,确认姐姐平安而已!为什么你非要拦着我!隔帘里难道有什么见不得……” 季行舟脸色骤变,厉声打断她:“堵了她的嘴!” “唔唔!” 余下的话皆尽被塞入的破布堵住。 沈惜珠浸染泪光的美眸猛然间瞪大,尚未来得及从这暴行中回神,就这么被尚书府侍卫无情地扔出去,狠狠砸在石地上。 路边途径的路人都被金铺的动静吸引,驻足看来,恰好看见沈惜珠狼狈跌倒的场景。 “那女人谁啊?怎么会从侯府的金铺里被人扔出来?” “动手的好像是季家那位的人。” 季行舟小霸王的威名多年来响彻帝都城,如雷贯耳。 认出侍卫们的身份,百姓们更是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女人干了什么,竟然会得罪那位混世魔王?” “等等,你们不觉得她有点眼熟吗?像不像那天当街拦郡主马车的侯府千金?” “好像还真是她!” 当时聚集在街上的人不少,这事更是在暗地里成为了不少百姓的谈资。 “这金铺是她家的铺子吧?尚书府那位居然能把主人家给扔出来?” “上次当街拦车,这次又被人丢在街上。这待遇,全帝都也是独一份了吧?” …… 碎石划破她细嫩的手掌,可这点痛,哪比得上耳畔传来的人声? 一字一字如同刀锋,要将她凌迟! 不该是这样。 被议论,被指指点点的明明该是沈锦才对! 她踉跄着站起来,想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撕裂季行舟的掩护。 然而季行舟没给她这个机会。 “小爷不想看见她,更不想听见她的声音。” 尚书府侍卫闻言立刻反剪住沈惜珠双手,将她和兰书强行拖拽上马车看守起来。 “出去!” 季行舟复又厉眼刺向将军府的人和阿笑。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阿笑至今还记得季行舟那日在侯府维护自家主子的场景。 他不会害主子!绝对不会。 “我们先出去吧。” “这……”将军府府兵有些不太放心,但在最初的诧异和惊疑后,他们也隐隐从季行舟的反应上觉察出了些端倪,当即便同意了阿笑的话。 一出来,阿笑就机灵地关上门。 府兵们也兵分两路,大部分人守在铺子外,只派了两人离开。 “速去宫外,将军一出来马上把这里的事告知将军。” …… 金铺内,只剩下季行舟一人。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猛地转身,却又在要掀起隔帘时停下。 他怕。 怕还会看见那样的场景…… 攥着帘布的手用力到血管暴突。 “你们还要在里面待多久!”他一字一字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帘后一片死寂。 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还是说他们还在继续,还在旁若无人做那档子事? 想到后一种可能,季行舟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帘子。 一抹清瘦的身影背对他,半蹲在软塌前,他和塌中人的神情都看不清,但那横在女子娇软身躯上的手,季行舟却看得清清楚楚! “沈临渊!你他妈找死!” 季行舟气红了眼,健步冲过去扣住男人的臂膀,拳头猛砸在他脸上。 毫不留情的重击让沈临渊脚下踉跄了一步,骤然的疼痛让他陷入了创伤的阴影。 季行舟根本不在意他的异样,猛抓起他衣领,几乎要把他遏制到窒息的力度。 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楚男人脸上未散的潮红,和那仿佛被滋润过晕染开艳红的嘴唇。 “轰!” 翻涌的怒火从心口喷发,直冲上他头顶。 “小爷杀了你!”拳头再次挥出,撕裂空气时掀起一阵恐怖的如同音爆般的呼啸,却在落到沈临渊脸上时,被他及时抓住。 僵硬的身子随着他眼中浮现的清明,一起苏醒。 感受着脸上的疼痛,沈临渊眸光一狠,反手便是一拳砸在季行舟脸上,趁他趔趄之际,猛地将人推开。 看也不看他,大步回到软塌旁。 “沈锦……”声音带着恐慌的低颤。 沈锦微张开口,可喉间漫出的却是破碎的低吟。 那股子燥热演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灼痛,像是火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根本没空理会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种感觉。 “……疼……” 低若蚊呐的轻呼如同尖刺刺痛了两个男人的心。 “沈锦,你又在装什么!”季行舟堪堪站稳便大步而来,红着眼厉笑:“以为装出这副样子就能让小爷忘记你和他干了什么好……” 话戛然而止,连带着将理智吞噬的怒意都在瞬间冰冻。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是这幅样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塌中面色惨白,布满冷汗的人儿。 她微睁着眼,滚落的汗水打湿了黒睫,睫毛剧烈颤动,眉峰紧蹙,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 第八十二章当着沈临渊的面,季行舟吻上她 一时间季行舟什么也顾不上,心中只有即将要失去眼前人的巨大恐慌。 如同潮水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沈锦……你哪里疼?御医!快!去找御医!把全城的大夫都给小爷找来!!” 几乎变了调带着哭腔的嘶吼如同利刃劈入铺外人耳膜,众人第一时间冲进屋内,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手足无措。 只见一席红衫的少年单膝跪在榻边,红着眼紧攥住榻中人的左手,齿关紧咬,连下唇咬出了血都不自知,整个人透着一股恐慌。 哪还有方才让他们滚的凌厉气势? 换做平时,沈锦少不得要揶揄他几句,打趣这位小霸王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可她太疼了。 就算上辈子被情人拉着殉情也没这么疼过,好像置身烈焰中,从骨子里钻出的灼热剧痛,让她连呼痛都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主子!”阿笑哭着飞扑过去。 季行舟猛地抬眼:“去找大夫啊!” 呆滞的众人仿似惊醒了一般,当即疾奔到城中找大夫。 谁也没有注意到沈临渊悄无声息的离开。 “沈锦你别怕。” 季行舟死死抓着沈锦的手。 “大夫马上就来了,很快的!” 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感受着她因为疼痛不断发颤的身子,他杀人的心都有。 恨不得这一刻躺在榻上的人是他自己。 沈锦疼得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只能看见眼前晃动的红色重影。 她艰难动了动嘴唇。 “什么?沈锦,你要说什么?”季行舟忍不住贴近她唇边,声音抖得不像话。 一滴滴温热的水渍沿着他颤动的脸庞滴落在沈锦唇上。 她痛得感觉不到。 “打,打晕我……” 季行舟浑身一震,神情瞬间僵滞。 这女人最娇气了,不小心摔一跤都会疼得直掉眼泪,握她手时稍微用点力,都能引得她吃痛轻嘶。 可就是这样一个娇气包似的人儿,竟然要他动手打晕她! 她得疼成了什么样? 季行舟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碾碎了。 他舍不得,可她疼啊! 那一声声支离破碎的低吟,如同刀子凌迟着他。 该死的!大夫怎么还不来! 仿佛听见他的心声,一股穿堂风灌入屋子。 隔帘翻飞。 季行舟激动地看过去,却在看见来人时猛地沉下脸,咬牙切齿:“怎么是你!” 沈临渊没应,潮红的脸庞冻得发白,裹着一身风霜疾奔般来到榻前。 “你干什么!”季行舟一把抓住他伸向沈锦的手,离得近了,他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 正是从沈临渊手中握着的茶盏里逸出来的。 他不可置信。 “她成了这幅样子,你还敢给她喂酒!?” 擒着男人腕骨的手宛若一把钳子,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骨头咯咯颤动之声听得人牙酸。 季行舟眼中怒意滔天:“你想害死她吗!” 沈临渊紧绷着脸,却不看他,只盯着沈锦:“她在疼。” “这都是谁害的!要不是你,她会变成这样?” 几天前还生龙活虎把自己气得半死的女人,这一刻却饱受痛楚折磨。 当时屋子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事绝对和这家伙脱不了干系! “沈临渊,你最好祈祷她不要有事。否则,小爷非要扒了你的皮不可!”季行舟恨声道,刮着男人的眼神似是要把他生吞活刮了一般。 沈临渊捏着茶盏的手泛起一层青白,固执地开口:“她很疼。” “小爷有眼睛用不着你一次次提……” 醒字尚未出口就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麻沸散合着酒一并服下,能让她好受些。” 季行舟一愣,下意识朝茶盏中看了眼。 晃动的水光中隐隐能看见漂浮的,还未完全与酒水相融的细小粉末。 “里边就是麻沸散?” 他不清楚沈临渊几时离开的,但自他进来至今不过片刻功夫,这男人上哪儿弄来的药? 他眼中的质疑毫不掩饰。 “久病成医。”沈临渊低声道。 无论是生来体弱的身子,还是身上永远都不会消失的伤痕,都曾是他极力隐瞒的秘密。 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可如今他却轻易说出来。 只为了取信眼前人,只为了能靠近榻中牵动他心神的女子。 “我不会害她。”沈临渊偏头,清凌凌的黑眸布满血丝,眼神克制却掩不住深处那与季行舟不相上下的深沉痛色。 “我比你更不想她出事,让开!你到底还想让她痛多久?” 季行舟咬着牙,理智和愤怒疯狂拉扯。 “让,让他过来……” 身后忽地传来沈锦破碎的声音。 季行舟猛地转过头,却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 近乎涣散的眼眸直盯着沈临渊的方向。 她听见了,且相信他! 季行舟呼吸一滞,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恶狠狠瞪着沈临渊,但最终还是一点点松开了他,眼睁睁看着他在榻沿坐下,小心地探入沈锦后颈。 她已经没了动弹的力气,只能借助沈临渊臂膀的力量抬头。 冰凉的茶盏贴近她微张的唇,可喉间剧痛,让沈锦连吞咽这么简单的事都做得尤为艰难。 晶莹水光顺着她唇角溢出,落在沈临渊手指上宛若冰雪凝化的寒刃,刺痛他身心。 她喝不进去…… 他抿着唇正要做什么,指间却突然一空。 沈临渊心脏也在同时收紧,抬眼便看见季行舟站起身夺走杯盏仰头灌入口中。 随后迅速俯身,手指轻捏着沈锦的下颚迫她张开嘴的刹那机会,吻上她,撬开她唇齿,将那果酒一点点送入她喉间。 人就在怀里,枕在他腿上,却和另一人唇齿相贴。 亲密无间! 沈临渊紧抿的唇线瞬间失去了血色,比以往母亲任何一次打罚都疼。 手指保持着握杯的动作突兀地僵在空中。 想推开他。 想狠狠撕碎这个窃取她芬芳的男人。 可最终,他也只是隐忍地错开目光。 什么也没做。 里屋一片安静,静得连隔帘外逼近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轮椅碾过地面发出的声响。 下一秒,垂落的隔帘被人一把掀开。 沐清推着轮椅就要进屋的脚步,在看清屋中场景后,猛然间钉死在原地。 第八十三章三男一女的组合震惊众人 眼前的场景太过惊世骇俗。 宽敞软塌上,两个男人一坐一站,站着的那个腰身下压,嵌玉腰封随着他的动作绷紧,勾勒出少年劲干的腰身轮廓。 鬓发垂落拂落在身下女子脸上,唇瓣相接,缝隙间甚至能看见那被阳光折射出的晶莹水光。 而坐着的男人一手横过女人后颈,一手在空中缓慢收紧,紧握成拳头,随后又一点点松开落在女人略显凌乱的青丝上,将那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上的发轻拨开。 露出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庞。 惨白的面容在酒气晕染下,快速氤氲出一层绯红,却更是衬得此情此景不堪入目! “咔!” 轮椅扶手发出哀鸣的碎响,却打不破眼前的暧昧。 无论是沈临渊还是季行舟谁都未曾投给过顾凌峰一个正眼。 刺骨的寒意弥漫。 沐清本能地低下头。 荒唐,太荒唐了! 他们怎么能当着将军的面,做这档子事!? 尤其是沈锦。 将军待她之心,她即便再如何铁石心肠也该有所感觉。 她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将军! 沐清心中怒意难平,甚至比当初听闻沈锦去南风馆寻欢更气。 “将军,末将带您出去。”就连他目睹这一切尚且无法忍受,更何况是把沈锦放在心上的将军? 顾凌峰沉默不言,那冷静的姿态叫沐清心惊。 好似风雨袭来前的宁静。 翻涌着无尽暗潮的黑眸死死盯着榻中人,扣着扶手的大掌血管暴突。 近乎执拗地唤着:“沈锦。” 无人回应。 榻中人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过他。 顾凌峰锋锐的眉心一点点皱紧。 那些被理智压下,死死镇在心头的暴虐彻底决堤,撕裂了冷静。 滔天戾气晕染上他眉眼,浓烈的杀伐之气裹挟着逼人的寒意在屋中激荡。 就在这时,季行舟终于喂完了最后一口酒。 少年的唇刚离开些许,沈临渊已迫不及待将沈锦揽入自己怀中,冰凉的指腹颤抖地为她擦去唇上沾染的水珠。 克制又仔细,像是要把那属于别的男人的气味全部抹掉。 季行舟没空理会他,只紧张地盯着沈锦。 “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有没有好受一点?” 声调难掩担忧,如同一道惊雷炸散了屋中紧绷弥漫的硝烟。 顾凌峰瞳孔骤缩。 沐清脸上的怒意也僵滞了一瞬,神色有些怔然。 “沈锦她身子抱恙?” 他们一下朝就收到府兵的传讯,只说沈锦早上出府来了金铺和沈临渊交接,之后季行舟又风风火火赶到,不知因何大发雷霆还对侯府的千金动了手,把所有人赶出门。 他们觉得事情不对,便派人守在宫门外报信。 他跟着将军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一到却只看见三人荒唐的行径。 如今冷静下来再一看沈锦的样子,沐清也觉察出几分异样。 正要细问,身前人已自行推着轮椅靠近,停在榻边。 “她,如何。” 声音低哑得像是被砂磨过。 “不知道,该死的,大夫呢!”季行舟满脸焦急,不住回头朝隔帘外张望。 沈临渊由始至终就没抬过眼,目光黏在沈锦身上。 麻沸散的药效在酒气的催动下,发作的很快。 那股子让她痛苦不堪的灼痛正在淡去,但经历了这么场酷刑,沈锦浑身发软,一点也不想动。 就这么枕在沈临渊腿上。 涣散的意识随着疼痛减轻,逐渐恢复,视野也渐渐变得清晰,瞳孔中清楚映出榻边三个男人的身影。 沈锦:“……” 被三人的目光无声凝视,饶是她,也感觉到一丝压力。 想到季行舟刚才做的事,想到自己现在的姿势,心跳有些加速。 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冷静。 挂着汗的长睫轻轻颤动,也不躲,竟就这么迎着三人的视线。 “……还是疼……”声音带着脆弱的轻颤。 一句疼,瞬间让顾凌峰遗忘了刚才看见的场景,也让沈临渊心头翻滚的酸意荡然无存。 “大夫就要过来了,再忍忍。”他隐忍地开口,手掌颤抖地轻抚她的发丝。 两道凌厉的眼刀猛然落下,他手指微蜷,却又像感觉不到般继续。 季行舟只觉得扎眼,但比起心中的醋意,他更在意的是沈锦。 向来我行我素行事霸道的小霸王,竟跟着沈临渊一起哄她。 “对对,马上就到了,你别怕啊。” 顾凌峰亦在同时下令,催促沐清出去看大夫来了没有。 将三人的反应看在眼中,沈锦心头大定,更加安心地枕在沈临渊腿上。 虽然遭了回大罪,但也因祸得福。 三个明争暗斗的男人,为了她竟能放下芥蒂,统一战线。 只有真正的在意,把她放在心尖,才会有这样的隐忍和妥协。 她的驯化初见成果了呢。 这时,府兵们终于拽着大夫赶到。 大半个帝都城的大夫都来了,将军府、尚书府、侯府三府府医也都到场。 太医院地处深宫,太医们还在赶来的路上。 几十号人一涌而入,可一见屋中的场景又吓了一跳。 “定北将军?” “季小公子?” 还有个相貌同样不俗,面若冠玉,气质不凡的清瘦男子。 三人或坐或站齐聚榻前,守着榻中的女子。 这…… 大夫们满脸震惊。 这什么组合?什么情况? “杵在那干嘛!过来啊!”季行舟急声催促,更是主动让开位置,方便大夫诊治。 可他一让,顾凌峰便推着轮椅凑得更近。 暗藏锋芒的目光扫过沈临渊停留在沈锦发丝上的手,和那至今仍垫在她颈后的小臂。 “把你妹妹放下。”他沉声道,“不要耽误大夫诊治。” 特意加重的妹妹二字,强调了他们的身份,也为两人此刻的亲昵给出了解释。 他们是兄妹。 妹妹出事,兄长心急如焚下做出亲密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 沈临渊僵了下,却还是将人小心地抱放在软塌中。 大夫们当即围拢上来,他和先一步让开的季行舟都被挤到了人墙外。 只有顾凌峰一人纹丝不动守在榻边,他松开几乎要捏到变形的扶手,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握住沈锦的左手。 毫不掩饰的亲近是在向所有人无声宣告主权。 第八十四章她中了艳香! “这家伙……”季行舟狠狠磨牙。 不等他做什么,旁侧那逆光的阴暗处传出男人冷静的提醒。 “诸位还请快些。” 这话瞬间让他如醍醐灌顶:“诊脉啊,她都疼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功夫发蠢?” 众大夫:“……”他们这不是被将军的举动吓着了吗? 要知道这位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像这样在人前亲昵握着一个女子的手,简直就跟天上下红雨一样令人震惊。 但腹诽归腹诽,大夫们也不敢再耽误。 “姑娘请伸手。” 沈锦没用一点力气,顾凌峰就已轻执起她的手腕,以掌为垫,放在自己的掌心让大夫们诊脉。 白皙柔夷朝上摊开时,人群中骤然响起一阵抽气。 她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得黏腻湿润,一道道指甲掐出的月牙渗出丝丝缕缕的殷红,在那白嫩肤色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顾凌峰来得晚,错过了她最痛苦的时刻。 可眼前这些在剧痛下不自觉制造出的痕迹,每一道都在告诉他,她曾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他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血如此刺眼,甚至叫他感觉到恐惧、后怕。 那不断逸散的寒意让大夫们压力山大,手上动作越发小心。 然而一搭上沈锦的脉,大夫们就再也顾不得别的。 一大帮人轮换着替她诊脉,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古怪。 “姑娘之前可有服用过调理血气的药材,或是接触过相似之物?” “何意。”顾凌峰沉声追问。 “姑娘的脉象急且乱,有气血不定之态。但又细查,又似有绝脉之意。像是欲绝之人强行服用药物,导致气血过盛,热像明显。可便是如此,也不至于会叫姑娘疼痛至此。奇怪,真真是奇怪。” 大夫们百思不得其解。 季行舟不是医者,但绝脉这个词是个人都听得明白。 “她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出现绝脉?你们少在这儿咒……” 话戛然而止,他蓦地瞪大眼睛,脑海中迅速闪过一道灵光。 “是因为北羌!?” 是了! 毒! 北羌那些该死的混蛋给她下过毒! 顾凌峰也想到了。 他无声看向府医。 后者隐晦地望了眼屋中正为沈锦古怪脉象头疼不解的众大夫。 顾凌峰手指微动。 沐清立刻清场,原本也想把季行舟和沈临渊请出去,奈何两人像扎根在原地的石塑,纹丝不动。 想到这二人当时就在屋中,是最清楚沈锦情况者,顾凌峰便歇了赶人的念头。 “说清楚。” “是。”府医这才开口。 “沈姑娘中毒在先,这三日下官每日多次为沈姑娘诊脉,她的脉象在今天前绝不是如此,更无绝脉之态。” 他说的笃定。 “应当是接触了什么,气血不定之下激发了毒性。可如今下官和太医院尚且不知沈姑娘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在不能解毒的情况下,唯有先弄清这改变血气之物的真身,方能对症下药,为姑娘平复气血,缓和毒性。” 季行舟一听,心火顿时疯涨。 “果然都是你这家伙引来的!”利刃般的目光劈向阴暗处那一抹清瘦的身影。 顾凌峰眉目骤冷,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也凝落在沈临渊身上。 “你做了什么?” 沈临渊孤身站在原地,隽秀的面庞苍白如纸,怔怔看着沈锦。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 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的痛苦竟都是因为自己? 那些让他心神激荡,让他不能自已的亲密,却是险些要了她命的锋刀! 他身形微晃,踉跄着抵住柜子,才勉强站稳。 整个人像是风雪中摇晃的细竹,快要压碎掉了。 他不说,顾凌峰复又看向季行舟。 “你来说。” “他……”季行舟怒指沈临渊,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说什么? 说他死不要脸对沈锦有那种心思,不知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把人勾到这儿来,和她同榻相依,对她做尽暧昧之事。 让她在欲海中沉沦,勾动她气血不定? 一旦说了,沈锦今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反正都是他害的!他就是个祸害!”季行舟忍了又忍,最终也只从齿缝间挤出这么一句。 “与他无关。”沈锦忽然开口,声音仍有几分气弱。 可落在季行舟耳中却似洪钟般震得他心魂颤荡。 他霍地转头,不可置信:“到这种时候你还要维护他?” 心口皱缩间泛起一股酸窒的痛意。 “他就这么好?”声音止不住地抖。 “好到把你害成这样,你连一句责备一句迁怪都舍不得?” 话到最后竟是染上了几分哭腔。 沐清满目震惊,怎样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仿佛被人欺负到极致,愤怒到眼中泛泪的人,和记忆中行事乖张,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小霸王联系到一起。 可哪怕季行舟都要哭出来,沈锦仍旧只一句。 “不是他。” 没有一丝迟疑,坚定如刀破开那几乎要将沈临渊心魂撕碎的痛苦黑暗,洒落下能让他重新活过来的曙光。 “砰……” “砰砰!” 胸腔里近乎死寂的心骤然爆发出强烈的频率,驱动着他一步步走出阴影。 窗外浓烈的冬阳再一次挥洒在他身上,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顾凌峰垫在沈锦腕下的手倏然收紧,又克制地放缓了力道。 余光扫过那正在试图靠近她的男人,以及呆若木鸡,满眼通红的少年,眼底涌现出一股戾气,又被更深沉的墨色吞噬。 眼前忽然有阴影落下,是顾凌峰忽然弯下的腰身,阻挡住她看向季行舟的视线。 “理由。” 语调平静,却让沈锦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 她微皱起眉头,对上男人深幽的眸子,神色坦然:“屋子里有东西,是因为那东西的存在,才会害我如此。” 她没有忘记过和沈临渊亲近时,那股异常的燥热,让她险些迷失在欲的本能中。 顾凌峰深深凝视她,几息后,才道:“找!” 沐清和府医将里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燃烧的碳炉中有了发现。 “炭的味道有些不对,好像掺杂了别的。”府医细嗅着气味,神色略显严肃。 闻言,沐清立刻取了雪来,雪化水浇灭了木炭,伴随着滋滋的细碎声响,一股股青烟荡开,那股藏在其中的微妙气味也变得越发清晰。 顾凌峰脸色突变。 这味道,他曾经闻到过。 “是艳香!”府医亦在同时惊呼。 “不久前将军在醉仙居中的就是这香!” 第八十五章小爷可以不在意的 醉仙居三字一出,沈临渊走向软塌的脚步猛地停下。 这地方他记得。 当初沈锦只带了一个车夫便匆匆出府,他派去的人一路尾随,亲眼看见她进了这醉仙居,且去的还是四楼,顾凌峰的专属雅间! 后来她回府后,他还曾以此事嘲讽过她,说她和顾凌峰同处一室近一个时辰,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如今听到府医的话,他不可遏制的联想到此事。 “什么艳香?”季行舟有些懵。 府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是没行过房事吗? 竟然连这东西都没听说过? 顾忌着沈锦是女子,他便压低了声音:“是一种极特殊的香料,点燃后可激发气血,起到催晴助兴之效。” 季行舟猛地僵住。 催情…… 他立刻向沈锦看去,“所以你是因为那香!?” 沈锦轻挑起眉梢,看着忽然变得激动的少年,不答反问。 “沈惜珠呢。” 那一日原主就是死在那一碗燕窝粥和雅间弥漫的香气上。 而做这事的,是郑氏! 但郑氏人在大理寺牢房,不可能有机会在金铺下手。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你怀疑药是她下的?”季行舟甚至没问她为何会有此推断,当即便挑开帘子:“把车上那女人给小爷拖进来!” 铺外尚书府侍卫见鬼似的看着他。 就这么短时间,少爷都经历了什么? 他们出来时,少爷还是一副盛怒之态,可眼下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神情振奋又激动。 那股子喜色遮都遮不住,但任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出铺子里能发生什么喜事。 季行舟极力压着疯狂要上扬的嘴角。 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沈锦她她是因为中了艳香,不小心遭了奸人的道,才会和沈临渊做出越轨的事儿! 那不是她的本意,只是意外!是陷害! 心口漫开的疼痛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让他身魂颤动的狂喜。 可这喜悦却在下一瞬化作虚无。 “没有!?小爷不是让你们把人看管起来吗?” 侍卫们低下头,气弱地解释:“许是人趁我等寻大夫时,趁乱跑掉了。” 当时他们一心只想快些找来大夫,谁也没空理会马车上的人。 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季行舟气笑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小爷挖出来!” 敢对沈锦下手,害得她被人玷污,还险些没了名声。 找到人,他非要弄死她不可! 屋中。 府医得了令,立刻托沐清去最近的药铺买来需要的药材,调配缓解艳香的药汁。 顾凌峰接过碗,亲手喂沈锦服下。 直到再三确定她的气血有所平复,脉象也不似最初那般紊乱,他才弯身要将人抱起来。 “我带你回府。” “……我来。”一只清瘦的手臂却在这时伸来。 低垂下的长睫遮挡住沈临渊眸中的神色。 “将军行动不便,她又刚经历了那样的事,若不小心些,恐又会弄疼她。” 顾凌峰眼神一厉:“本将只是瘸了,不是废了。” 他隔空扣住沈临渊的手,常年征战,他的力量远胜过这世间任何男子。 “不要以为本将不知你那些小心思,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都是意外。”他一字一字冷声道。 作为艳香的受害者,他太清楚那药的药性。 更何况方才季行舟那盛怒的指责,和之后欲言又止的模样,都足以让他猜到,这个人和沈锦一定发生过什么。 “她既叫过你兄长,那你此生都只会是她的兄长,绝不可能再有别的。” 沈临渊侧目,清凌凌的眸子对上他冷沉的眼,仿似感觉不到臂上的疼痛。 “既是兄长,就更应该让我来。而不是如将军这般,与她毫不相干的外男。” 话里带着锋芒。 顾凌峰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隔帘再次被人挑开。 季行舟带着一身未散的怒意回来,一进来就看见两人争锋相对的场景,以及榻中面露不耐的女子。 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前些天她在马车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这女人最讨厌别人为她吃醋,他们这是撞她炮口上了! 季行舟一阵风似的快步走过去。 “烦了是不是?小爷带你走?” 沈锦的确烦了,不止是因为男人们的较劲儿,更是因为沈惜珠的消失。 “……嗯。”她淡淡应了声。 季行舟就像得到主人恩准的犬兽似的,咧着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看也不看另外两个人大步向铺子外走。 沈临渊沉默地站在原地。 不是不想追,而是因为沈锦选择的人不是他。 “呵,倒是被他捡了便宜。” 顾凌峰松开手,临走前冷剔了他一眼:“记住本将的话,她不是兄长你能觊觎的。” 故意加重的兄长二字是对两人关系的又一次提醒,也是在告诉沈临渊,他对沈锦势在必得! …… 季行舟把人抱上马车,又小心地放在奢华软垫上。 “去别庄,让太医都别过来了,全到别庄那儿去。” 将军府他是不可能放沈锦再去了,她的毒,他同样也不放心。 “小爷让太医们再给你瞧瞧,天牢那边你也不用担心。” 他蹲在沈锦身旁,低声同她说:“小爷会让人继续对那个替身下手,就不信北羌那些人能稳得住!民间出名的大夫,小爷也在派人找了。” “你放心,小爷一定有办法给你解毒。再也不让你经历刚才那种事。” 只是回想起来,他就忍不住一阵后怕。 那一瞬他真的以为要失去她了。 “不生气吗?”沈锦靠在他给自己垫的软枕上,轻声问,“你明明都看见了,我和渊哥哥……唔!” 她微睁大眼,看着忽然伸手堵了自己嘴的少年。 “你就不能不提这事吗!”季行舟只觉得她坏极了。 明知道这事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却还要主动提! 可能怎么办呢? 她坏成这样,他还是连骂她都舍不得。 “小爷知道那是误会。” 他声音闷闷的。 “……小爷可以不在意的。” 第八十六章阿舟的眼泪把我弄湿了呢 她还什么都没做,这人就把自己哄好了呢。 沈锦暗自一笑,伸手拨开唇上的束缚。 “又骗人。” 指尖轻点上少年泛红的眼尾,摩擦间,隐隐能感觉到那残留的湿润。 “你都哭了,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明明都快在意死了。” 声音娇软,却似利刃轻易撕裂了季行舟的‘伪装’。 怎么可以有人恶劣成这样! 酸涩裹挟着气恼在季行舟心口横冲直撞,眼角那抹红晕越发深了,连挺直的鼻尖都漫开了一层淡红。 沈锦好整以暇睨着他:“不会又要哭了吧?” “小爷才没有!”他猛掀起眼眸,红着眼凶巴巴说,可那强忍泪意的倔强样子,却毫无杀伤力。 像是一头被欺负到极致,却又只能委屈巴巴故作凶狠冲主人表达不满的小狗。 沈锦有些忍俊不禁。 她忽地动了下手指,轻戳上季行舟的眼皮。 力道不重,却惹得他下意识闭眼,眼中强忍的泪光渗出,悬在眼角又颤巍巍地顺着脸颊滑下。 她伸手接住,晶莹的水珠在她修长指腹上安静躺着。 她挑眉,漫不经心的,像在逗猫一样,恶趣味地送到他唇边:“阿舟的眼泪把我弄湿了呢。” 阿舟…… 她唤他阿舟…… 季行舟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什么气恼什么委屈,通通都炸没了影。 只有近在咫尺白得晃眼的手。 “我现在好累,只能辛苦阿舟帮我擦一擦了。” 他喉间不自觉滚了滚,看着这手,仿似被蛊惑了一般轻握住她的指尖,缓缓低下头,鬼使神差地张口将那滴水珠卷走。 “只是让你擦,可没让你吃啊。” 头顶上飘落下的人声满是戏谑。 季行舟脸颊爆红一片。 啊啊啊!他在干什么! 他炸毛似的想要把手中的柔夷扔开,可她的手太软了,握在掌心就像是握着一捧细羽。 舍不得松开,只想更加用力地握住。 他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将她的柔软扣在自己掌心,神情带着别扭的酡红,却又像是突破了某种防线。 “小爷是第一个吗?” 沈锦一怔,看着好似在发生某种变化的少年,眼儿弯成灿烂的月牙。 “阿舟指的是哪方面呢?” 一声阿舟唤的季行舟心都化成了水。 他再次低下头,将她的手一点点打开,露出那黏湿布满红色月牙的手掌。 当时他在人群外,只能隔着缝隙窥见些许痕迹。 但近距离看,这些伤痕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只是瞧着都让他的心泛起一阵阵抽痛,他抿了抿唇,笨拙地像卷走那水渍一般,舌尖轻滑过伤口,像是小兽在为主人舔食伤疤。 麻沸散的药性还在,沈锦的感官有些迟钝。 可季行舟的样子太过专注,带着初学者的笨拙和不该属于小霸王的温柔,让她突然间看失了神。 恍惚间掌心湿润细密的触感,仿佛突破了药性,无比清晰传达而来。 “像这样。” 直到将最后一丝血渍卷去,季行舟才抬眼看她。 脸红扑扑的,俊俏的眉眼透着一股极力忍耐的羞涩,和属于少年人的坦率固执。 “他们没有做过,小爷是第一个对你做这种事的人,对不对?” 他的眼太亮了,明晃晃的期待和紧张都一览无遗。 沈锦笑笑。 世人只知尚书府小公子行事乖张生来金贵,可除了她,又有谁知晓他还有如此直白单纯的一面呢? “笨蛋。”她笑骂,抽回手点住少年眉心,“比起这个,你该关心的应该是自己吧。别忘了,我的血可是带毒的。” 季行舟愣了一瞬。 “怕了?”沈锦仍笑着,但眼神却逐渐变冷。 “你把小爷当什么人了?”季行舟轻哼,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抓着稀世珍宝般。 “小爷敢做就没怕过。就算真的带毒,那不是刚好吗?不管是北羌交出的解药,还是大夫们调配,不都需要人帮你试毒?小爷来做这个人最好不过。” 他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似有灼热的光芒闪烁。 “这样你就欠了小爷一个天大的人情,一辈子都还不清了。看你还敢不敢像前几日那样凶小爷!”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仿佛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沈锦眼波微动,竟是被他眼中的灼热烫到。 “阿舟真是傻的可爱呢。”她笑着轻叹。 “你才傻。”季行舟被她打趣得不自在极了。 “喂,你赶紧回答小爷刚才的问题。说!小爷到底是不是第一个?” 他固执地问道,非要问出个结果不可。 “我若说不是……” “你敢!”话脱口而出。 沈锦噗嗤一下笑出声:“好啦,不逗你啦。” 语气低柔像是在哄一只炸毛的家猫。 “是第一个,只有你,只是你。” 季行舟不知她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但即便是假话,她肯骗一骗自己,不也说明她对自己上了心么? 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那股独属于他的张扬肆意又一次回到他身上。 这一次他是真的不再在意先前看见的场面。 什么顾凌峰,什么沈临渊,谁能比得过他去? “……不许忘了,这种事只有小爷能对你做。”他霸道地说着,又从车厢内翻找出金疮药和包扎用的物件。 “你还随身准备了这种东西?”沈锦有些意外。 “还不是因为你?”季行舟一边替她处理伤口,一边说,“当初是谁在学堂外埋伏小爷?害小爷大出了一回洋相。” 打从那次后,他就习惯性地会让人在马车里放置些处理伤口的药材和工具,就是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出现。 “那次啊。”沈锦也想了起来,正是那次的埋伏让他在人失仪,也叫原主看见了他破碎外衫内的红色春光。 想及此,她玩味儿地扫了眼少年如夏花般火红的长衫,饶有兴致地问:“今天里边穿的还是红色?” “你就不能把这事忘了吗!” 季行舟满脸羞愤,但架不住她灼热的目光,错开眼嘟哝:“……不是。” 声音轻得近乎要散在风雪里。 “哦?”沈锦尾音上扬。 一见她来了兴致,季行舟就像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似的,忙道:“不许问!小爷也不会告诉你。哪家好姑娘像你这样,整天惦记着这事儿?” “我也没惦记别人呀,”沈锦娇声道,“不就只惦记了你吗?” 季行舟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红得像熟透了似的,都快冒烟了。 沈锦忍不住掐了掐他红通通的耳尖。 “所以是什么颜色?嗯?” 第八十七章男人们的报复 明知道这是捉弄,可他该死的就是控制不住。 一颗心快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颤颤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白,白色……” 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他怎么就说出来了! 季行舟羞愤欲死,低着头只恨不得能钻进车缝里去。 就连下车时,脸上的热气都还没散。 他小心翼翼抱沈锦下车。 别庄外太医们早已等候多时。 进门前,沈锦远望了隔壁街那高耸的清冷大宅一眼。 那里就是肖戎礼所在的质子府。 她低垂下眼睑,长睫遮挡住眼中闪烁的冷芒。 太医们再三替她诊过脉,确定她暂时无恙后,季行舟紧张的心弦才总算放松下来。 守着她睡下,替她掖好被角,随即便急匆匆出门。 “找到人了?” 侍卫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哼,她倒真会躲。”季行舟厉笑,“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备车,小爷要进宫面圣。” 人要抓,但在抓到人之前,他也要给沈锦狠狠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 将军府府兵、城卫队奉顾凌峰之令,和尚书府侍卫开始全城搜捕。 沈临渊回府后亦将此事告知了老夫人和沈卫。 “惜珠给沈锦那逆女下药?还被将军府、尚书府的人抓了个现行!?” 沈卫豁然起身,刚毅严肃的脸庞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你确定那人当真是她?” 沈卫和这个女儿接触并不多,当初身沈惜珠认亲后不久,他就奉旨离城,但对对方过去的身份他有派人打听过。 在林城名声极好,自幼知书达理,深得林城大儒周家的重视,温柔贤良,是贵女的典范。 而她回府后的短暂接触,在有沈锦这个对比下,亦是让沈卫倍感满意,只觉得不愧是他侯府的血脉。 可就是这样一个曾让他满意的女儿,竟然会做出如此阴损之事? 还蠢到被人发现了!? 沈临渊直身而立,鸦羽般的长睫在脸上投落下青黑色阴影。 “是,如今她已畏罪潜逃,将军府、尚书府正在城中搜捕她的行踪。此事传入宫中只是时间的问题。” “混账东西!”沈卫一把扫落了案几上的茶盏。 “她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沈锦动手!而且还是用的这般招数!” 她是脑子进了水吗?就算这事成功,遭人笑话的不也是侯府? 老夫人最痛恨的就是这等后宅的脏阉手段。 “做娘的管教无方,做女儿的竟也有样学样!早知如此,当初她倒不如别回来!” 她回府前,侯府从未出过这样的乱子,哪像现在! “孙儿认为眼下最重要的当是尽早撇清干系,以免叫宫中贵人误会,此事背后乃是我侯府授意。” 沈临渊冷静地出声。 老夫人脸色骤变。 “你的意思是……”她猜到了一二,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沈临渊抬眸直视她,一字一字:“将沈惜珠除名,尽早入宫代其请罪。” “那岂不是证明这事当真是她所为?不行!”沈卫当即否认,“无论如何她到底是你的妹妹,是我侯府血脉!” 一旦请罪,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到底是流失在外十多年的女儿,即便再气再失望,沈卫也于心不忍。 沈临渊太清楚这个父亲的软肋,淡道:“若要保她,父亲可做好了与将军府、尚书府,乃至郡主、长公主作对的觉悟?” 果然这话一出,沈卫再次动摇了起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儿子言尽于此。”说罢,他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前厅,却没有回二房的明月院,而是招来了自己的小厮。 低声吩咐:“派人守在城外官道上,尤其是通往林城的要道,一旦发现沈惜珠和她的婢女,即刻将人拿下。” 他笃定自己的好父亲一定会同意。 当初他认定沈锦的巧思皆是偷盗而来,为了防止朝廷问罪,尚且欲将一个养了十多年的女儿乱棍打死,带入宫中请罪,更何况是一个只有生恩,全无养恩的女儿? 一旦她被除名的消息传开,必会认清这诺大的帝都城再无可依靠的存在。 而她唯一能选的,只有一条路。 “林城周家,沈惜珠如今能指望的最后靠山。”沈锦初一醒来就从阿笑口中得知了沈临渊托人传来的消息。 这个周家曾出过不少鸿儒,先帝曾经的恩师亦是出自周家。 是无数学子顶礼膜拜的神圣存在。 就算是不学无术的原主也曾听说过周家的大名。 沈锦若有所思:“当初护送她回侯府的,是不是周家人?” 当时沈惜珠出现的太过突然,原主尚未晨起就被唤去了祠堂,当时急着进门还险些和祠堂里出来的青衣男子撞到。 那人的样貌原主没太在意,只记得那人腰间悬着块晶莹翠绿的玉佩,后来有被沈惜珠的身份惊住,陷入巨大的震惊和恐慌中,就更没心神理会那陌生男子是谁了。 “好像是吧,奴婢也是在侯府时偷听到一些。”阿笑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说。 “据说送人的是周家嫡子,就是去年春闱拿下首魁,殿试上圣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当时府里人都说沈惜珠命好。出身大儒世家,又是咱们侯府的血脉。” 她已经从侍卫们口中知道了沈惜珠下药的事,虽然不知下的是什么药,但绝对不会是好药就是了! 心中气恼对方狠毒,连一声二小姐都不肯再唤。 “新科状元。”沈锦回忆了下,可惜原主对朝堂的事从不上心,也只是听说过这位的名头。 似乎是叫周承辞? 至于别的,再没有了。 但上次郡主寿宴上她并未见到这人出现,也未看见沈惜珠与哪一位年轻官员亲近。 想来应是领了某个官职到任上赴任去了。 “查查这位新科状元人在何处。”她吩咐道。 既然沈惜珠只有周家这最后的靠山,她要跑,除了投奔林城,便只剩下这位新科状元。 说完,她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对阿笑耳语了几句。 “主子准备这些做什么?”阿笑满脸不解。 沈锦勾了勾唇角,目光越过她望向敞开的木窗。 窗外夜已深,白雪纷飞,红墙高耸。 她却好似透过那墙,看见了一街之隔的质子府,笑得意味深长。 “没什么,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第八十八章又见面了呢,质子大人 担心陈墨白做出的东西不合心意,沈锦连夜画了图纸让阿笑带过去。 那人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只一夜就赶工出了她要的物件。 看着锦盒中泛着冰冷光泽的东西,和阿笑递来的纸包,沈锦忍不住笑了。 “万事俱备,只等猎物自己送上门了。” …… 然而一连两日她等的人也没有出现。 麻沸散的药性褪去后,那股让她痛不欲生的剧痛也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就连最初喉间的不适也消散无踪。 可诊脉的太医们神情却越发凝重。 “沈姑娘的脉象越来越虚弱,绝脉明显。但从面色却瞧不出任何异样,恐是毒性潜伏。” 就像风暴来临前的宁静,越平静,意味着积蓄的风暴越强烈。 季行舟避着沈锦,怕她知道这些会怕,会惶恐不安。 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可面对太医,他却再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慌。 “这么多天了,你们连她中的是什么毒都弄不清楚吗!” 太医们颓然低下头。 “是下官们无能。姑娘所中之毒,下官们也是第一次见,且北羌的毒物在晋云国内极为少见,短时日内想要弄明白实在是太难了。” 季行舟也知道这些。 眼见太医指望不上,他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焦急,匆匆赶赴刑部天牢。 顾凌峰也在。 那日在金铺分别后,他就直接来了刑部。 不是不想守着她,不是不想把她从季行舟的别庄带走。 可比起这些念头,他更在意的是她的安危。 “她又毒发了?”见季行舟带着一身火气出现,顾凌峰心头顿时一紧。 季行舟横了他一眼:“你能盼她点好吗?” 所以她暂时无事? 顾凌峰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些。 “解药呢?”季行舟走到他身旁,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昏暗的天牢甬道深处。 那里正是关押北羌众人的地方,而那最深处便是肖戎礼替身所在的牢房。 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呻吟,不断从那间牢房里传出。 临近的几间牢房里,北羌人听着这声音,也在躁动不安。 “快了。”顾凌峰沉声道,“他们的恐慌日益加剧,很快本将就能拿到她需要的东西。” 说着,他冷扫过季行舟,迟疑了一瞬,理智终是胜过男人独占的本能。 “你该在庄子守着她。她若有情况,你在,府中下人也不会乱了分寸。” “不用你来提醒小爷。”季行舟也想留在府里,可不行。 一日拿不到解药,他就坐立难安。 “太医束手无策,北羌人小爷也信不过,他们拿出的东西必须确认是真的,才能给她服下。” 话里透露出的意思让顾凌峰眸光骤然沉了。 季行舟迎上他锋锐的视线。 “小爷中了和她一样的毒,早晨让太医们特意开了升气血的方子。也出现了和她同样的绝脉。” 明明命悬一线,可他却没有丝毫恐慌。 “若北羌拿出解药,小爷在,可以第一时间验证药性。” 顾凌峰猛然握紧身下扶手。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南风馆出事那天夜里,沈锦唇上咬出的齿印。 那是导致她中毒的痕迹。 他是否也是靠着同样的方式,才会中毒? 他吻过她?咬伤了她? 会是在哪里? 住在别庄这几日,类似的事又发生过多少回?是否还有更加亲密放肆的举动? 一息间,顾凌峰脑海中涌出无数的念头,每一个都让他脏腑宛若火烧。 呼吸粗重,却又被理智死死镇压。 紧抿的薄唇颤动地挤出一句:“……如此甚好。” 那些翻涌的快要呼啸而出的妒,被他压在心头一角。 没关系的。 有人甘愿替她试毒,再好不过。 和她的安危相比,其他的现在都不重要! 他只要她平安。 只要她能活着,无病无痛,自由自在地活着。 就在这时,甬道内忽然有人声传出,是肖戎礼的亲信。 “我要见顾凌峰!让他立刻来见我!我可以把解药交给他!” 声音粗粝如同困兽绝望间发出的嘶吼。 日夜不停聆听主子痛苦呻吟的忠犬,终于在恐慌和不安中被击溃。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赌不起,更无法接受主子惨死在敌国天牢这种事! “成了!”季行舟神情振奋。 顾凌峰也在同时舒缓了脸色。 她有救了。 与此同时,别庄主院。 夜已深。 太医和季行舟舟找来的民间圣手们,此刻仍聚集在前厅中,讨论着这前所未见的奇毒。 侍卫们守在主院外,阿笑伺候沈锦睡下便也急匆匆往前厅赶,想要守着大夫,万一他们找找到法子,她可以第一时间向主子报喜。 屋中燃烧的烛火忽然晃了晃,木窗无声被人从外打开。 深冬的寒风灌入,只一瞬又被合拢的窗户阻绝。 烛光拖曳出一道异常高大的影子投落在墙上,阴影扭曲晃动,像是吃人的魍魉。 一步一步向垂落着帐幔的床榻靠近。 围帐薄软如纱,略显昏暗的光晕映照下,显露出属于女子娇软的身姿轮廓。 床中人似是安静酣睡着,平而缓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呵。” 带着嘲弄的低笑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探入帐幔缝隙,一点点将纱帐拨开。 黑影侵入床中,像是一张网将那面朝内侧身睡着的娇影笼罩。 柔软的丝被覆在她身上,只露出细瘦的肩膀。 青丝松散,如黑瀑滑过肩头乖顺地轻掩住她的背脊。 看不清神情,但这心安熟睡的姿态却足以叫来人猜到,她此刻的睡颜有多恬静。 那是在他面前从没有过的乖巧安然,让人只想要狠狠撕碎!让那双注视他时,嚣张得意的眼眸染上恐惧。 呼吸因兴奋染上急促。 如山峰般巍峨高壮的身影缓缓下压,野兽般粗粝的声音低唤着那个数日来被他心里唤过无数次的名字。 字字嗜血。 “沈锦。” 大手探向她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香肩,骨节猛然收紧,带着凶狠和残暴的力量扣住她,却抓了个空。 本该安静熟睡的女人竟在他靠近的瞬间朝内迅速一滚,手中捏着的早已准备多时的纸包砸出。 粉末散在空气里,溅了来人一身,紫衣上像是沾染了细雪,雪花黏上他极具异域风情的深邃面庞,随着呼吸骤然吸入,黏中喉管呛出了一声咳。 紧接着腕骨传来一丝陌生的冰冷。 眼角冷光掠过,下一瞬他伸出的手被某种力量拉扯,下压的身躯因惯性朝前狠压下去。 “咔哒。” 如同金属撞击的清脆碎响随之响起。 沈锦顺势从床位跃下,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身后。 脸上哪有一丝睡意,清醒而冷静,笑看着床边的男人。 她心情极好,像是猎人看见了入坑的猎物。 笑得张扬又绚烂。 “又见面了呢,质子大人。” 第八十九章为他量身定制的银手铐 语调轻挑,又带着叫人窝火的嘲弄。 目光寸寸扫过男人背对她下压的身线,那条缠绕腰间的白狐腰带不见了踪影,只束着条镶玉的与衣衫同色的绸缎腰带。 压下的腰身被缎带勒出强劲健硕的曲线轮廓,宽背绷紧出的线条每一寸都无声彰显着男人阳刚的野性。 他单手抵在锦被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横过床头,又像是被某种东西束缚。 回身望向沈锦时,腕骨发出金属碰撞的细碎声响。 很好听~ 至少对沈锦来说,这声音十分悦耳。 “装睡?” 一束眼刀如针芒刺向她。 她眼波轻转,隔空对上肖戎礼凶狠凌厉的棕眸。 此情此景肖戎礼便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中了她的算计。 “你早知道我会来。” 语气笃定又透着股微沉的沙哑,仿若在陈述一个让他不悦的事实。 沈锦挑眉一笑,话说的那叫一个坦然。 “毕竟是能在帝都潜伏,只半年时间就能将南风馆化为己用之人,我怎敢小瞧了质子大人的本事?” 南风馆并非是这半年间突然崛起,而是城中的老牌花楼。 这些日子顾凌峰一直在调查南风馆背后的真相,但东窗事发当晚,南风馆馆主就已在家中自尽,抓获的馆中人明面上的身份也查不出任何异样。 都是晋云人,和北羌没有任何关联。 或许肖戎礼是用了某种阴损手段,逼迫馆主替他效命,又或许那南风馆最初就是北羌暗中扶持的产业。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他的能耐。 “一街之隔,别庄内突然来了这么多太医,我又突然现身于此。以质子大人的本事,不会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 她从不会小看任何人,尤其是一个深藏不漏的敌人。 “质子大人先前在我手里吃了大亏,如今我这个仇人近在咫尺,你又怎么可能坐得住呢?” 嘴里叫着敬称,但那嚣张的姿态却全无一丝敬意。 肖戎礼脸色微变,深深凝视她,喉结滚了几下:“所以你准备好一切,只等我送上门来?” 沈锦轻眨下眼睛,不答反问。 “质子大人这两日不也在府中等我上门吗?” 肖戎礼唇角扬起的厉笑僵了一瞬,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 “有这么惊讶?” 沈锦歪了歪头,似是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 “你吃定了我七日内必会毒发,算准我拿不到解药。以为我住进别庄是要向你低头求饶的信号,这两日就一直待在质子府,等着我上门,大概心里也没少想着,我现身后,要如何刁难我,折磨我吧?” “可七日之期就要到了,你却迟迟不见我去。质子府中你无人可用,又恨我入骨,自然会亲自前来探查,顺带欣赏一番我临终前的惨状?” 她漫不经心地笑着,但每一句都如刀锋刺进了肖戎礼身魂。 全都对。 他的心路历程,他的所有心思,竟全都被一个女人看透! 她就像一个极具耐心的猎人,布下了陷阱,等着他这个被她盯上的猎物主动跳进去! 胸腔里心脏不受控地疯狂跳动。 眼中倒映着女人的身影,耳畔是如擂鼓般为她震荡的心跳声。 不是愤怒,不是身处劣势的恐慌不安。 而是宛若遇到敌手般的兴奋和激动。 这种感觉过去他只在顾凌峰身上感受过,可现在,又出现了第二个。 还是一个娇小如兔,他一只手都能掐死的女人! 她就这么站在晃动的烛光中。 小小的,看起来羸弱又娇气,长发披散,像是轻掩着她背脊的绸缎,只穿着件单薄的暖色里衣,不染粉黛。 慵懒又闲适,猛一看,仿佛无害到了极致。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拥有着令他心惊的心智,满腹算计,像极了他幼年时在北羌森林围场发现的那只娇小白狐。 那是唯一一只在他长弓下活下来的猎物,更是唯一一只逃走时抓伤他后背,留下深可见骨痕迹的小兽! 恍惚间,后背上那早已结痂淡化的旧伤,泛起一股令他难耐的痒痛。 肖戎礼轻舔了下略有些干涩的下唇。 “明知我来,却到现在也不叫人进来,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猛地直起身,横过床被的右臂猛然弯曲。 金属撞击的声响越发剧烈,宽袖一点点下滑至手肘处,露出那只紧绷如石般的小臂。 腕骨处赫然束缚着一只银色手铐。 烛光下逸散出冰冷的光泽。 那正是沈锦住进别庄当夜让阿笑去准备的东西。 由陈墨白完美复刻,精巧又坚硬。 铐链绷紧到极限,另一头扣在床头的床架上,随着肖戎礼突然的动作牵扯得整张架子床都在晃动,仿佛下一瞬就要崩塌。 “靠这种东西就想困住我?”他嗤笑一声。 铐链发出嗡嗡的哀鸣。 沈锦面不改色,看向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头被自己束缚,野性难驯的猎豹。 “忘了告诉你,这东西是特意为你专门制作的。挣扎得越厉害,会收得越紧哦。”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手铐无声收紧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刺破肌肤。 细碎的疼痛漫开,一缕缕殷红沿着他手腕滴落在地上。 “啊对了,” 沈锦好似刚想起来什么,眼儿弯弯地冲他笑。 “里面还有小机关,知道你武力超凡,我还特地在机关上给你留了些小礼物呢。” 周身的力气像是被迅速抽干,无力发软中又裹挟着难以忍受的如火般的燥意,宛若汹涌潮水在肖戎礼体内横冲直撞。 面庞晕染开一层褐红,他齿关紧咬,却还是挡不住那冲出口的隐忍闷哼。 “……唔!” 第九十章求我 这种感觉…… 肖戎礼心头剧震。 是情药! 他生于北羌皇室,从一众兄弟间厮杀而出,是整个北羌公认的下一任君主。 从小到大想爬他床的人多如过江鲤,不是没有人用过类似的手段,也曾得手过,但那药效却远不如此刻。 宛若烈焰焚身,每一滴血液都被烧得疯涨沸腾,偏生骨子里漫开的无力感又让他身若无骨,只能凭借野兽般的意识镇压忍耐。 “……给我下这种药。” 紧抿的唇角艰难扬起一抹森然的弧线。 “沈锦,你所谓的礼物就是想碰我?” 字字发颤,连眼尾都被欲烧得通红,可他凝视沈锦的眼神仍旧透着桀骜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即便是这般处境,他仍在挑衅她。 沈锦一怔,竟是被这样的他勾起了几分想要征服的冲动。 “碰你?”她故意以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缓慢地将眼前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随后沈锦轻蔑一笑。 “质子大人确定,不是你想求着我碰么?” 沈锦边说,边抬脚,缓步朝男人走去。 “忍得很痛苦吧?” 朱唇间滑出的声音充满蛊惑,轻软发绵。 “只要你求我,或许我会不计前嫌帮帮你呢。” 这话当然是假的。 如他这般生来金贵,一身傲骨的男人,让他向敌人,还是一个女人低头,只会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果不其然。 沈锦话刚落,肖戎礼便厉笑一声:“你做梦!” “真的不要吗?”沈锦止步在他一步之外。 丝丝缕缕的幽香迎面扑来,像是浇灌在烈火上的一桶油。 肖戎礼长身绷紧,一颗颗豆大的热汗顺着他深邃的五官轮廓滑下。 晶莹剔透。 漫过他微微发颤的冷硬下颌,沿着青筋暴突的脖颈在衣领出浸出一滩浅浅水渍。 该死! 肖戎礼心中恼恨,猛地闭上眼,不愿让自己的狼狈在眼前人面前暴露。 可身体的异样却没有放过他。 黑暗中,属于女子的幽香变得越发清晰,空气像是要烧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炽热的火。 那些被理智和清醒镇压的火,势如破竹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击溃。 但即便如此,他仍强忍着,将漫上喉间的低呼尽数吞下。 宛若一头猎豹,宁死也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 沈锦轻挑起眉梢,眼中染上些许意外。 “倒是比我想的更能忍呢。” 软筋散,能放倒十头牛的剂量,以及市面上最烈的晴药。 不止洒在他身上,连手铐机关中的利刺上,也都涂抹了许多。 即便是再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佛门圣子,中了这药,也会沦为药物的傀儡。 这灵感还是沈惜珠给她的。 她这人心眼小,又睚眦必报。 那日下药的虽然是沈惜珠,可折磨得她痛不欲生的却是肖戎礼的毒! 沈惜珠该死,他一样有错。 那天愿意跟季行舟来别庄,除却因为她实在被顾凌峰和沈临渊弄得心烦外,更是因为肖戎礼的质子府就在别庄附近。 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开始谋划今日这场请君入瓮。 可眼前人明明已经濒临极限,却还强撑着。 沈锦眼中兴味儿更浓。 她缓缓抬手扯住那嗡嗡颤动的铐链,猛地一拽。 肖戎礼本就是强弩之末,脚下瞬间晃了晃。 沈锦顺势一脚踢中他后膝,并不猛烈的力道却宛若压倒巨峰的雪花。 伴随着咚地一声响,被软筋散蚕食的无力身躯就这么跪倒在她身前! “咚!” 钝响如洪钟炸得肖戎礼身魂具裂。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撕裂了他的桀骜,以强硬的姿态撞碎了他的尊严! 无法忍受。 此生除了父王母后,列祖列宗,他从未跪过任何人。 便是这天地神明,他也不屑跪。 因为他不信神,不信这天,他只信自己! 可如今,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却迫他屈膝! 以如此阴损歹毒的手段,折辱了他的傲骨! 恨如同藤蔓在他心口疯狂滋长。 “在南风馆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想这么做了。”沈锦微弯下腰身,手掌捏住他下颚,逼迫他抬头。 看着他烧红的容颜,本能的渴望裹挟着冲天的愤怒与仇恨。 像是最炽热的火,和最冰冷的寒在他充满野性的眸子深处交织。 比沈锦过去看见的任何一种玉石更美,更烈。 “好漂亮的眼睛。”她赞道。 可落在肖戎礼耳中却比嘲讽更让他难堪。 齿关紧咬间发出咯咯的怒鸣。 恨意入骨。 但他的身体却又在沈锦手掌轻覆上的瞬间本能地想要靠近,渴望着更多。 “……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必要你千倍还之!” 泣血含恨,恨不能将她凌迟。 “还什么?”沈锦笑问,“像这样吗?” 肖戎礼刚要说话,她的脚却已碾上他。 舌尖的言语骤然变作轻哼。 额上热汗颤巍巍地砸下。 可偏偏她还不肯停,像是在逗弄一只无力挣扎的小兽。 足下轻转,隔着衣衫放肆游走。 每一下都撩拨着肖戎礼的神经。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引以为傲的意志摇摇欲碎。 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在疯狂叫嚣。 然而,沈锦不知何时抽出了他的腰带,如同初见时对他做的那样。 烈火烧身。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滚滚浪潮中的一片叶子,只能在她的拨动下,摇晃动荡。 可她坏。 竟在最紧要的关头忽然松开手,甚至恶趣味地扯了扯缎带。 突如其来的紧绷,牵扯得肖戎礼被迫后仰。 无力缓解,只能发出不满的低哼。 沈锦忍不住笑了,冲着他那张写满难耐和渴求的脸轻吐出一口气。 “求我。我就放过你。” 肖戎礼胸膛剧烈起伏。 那一声祈求几乎已经到了喉管,却又被那骤然苏醒的理智及时压下! 他近乎涣散的眼眸浮现出一丝清明。 “……你做梦……” 答案一如最初。 “行啊。”沈锦也不失望。 不就是骨头硬么? 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得了多久。 沈锦抽离开身子。 “机会我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抛下这句话,她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竟就这么扔下他,自顾自走到一旁坐下,也不给他解开手铐。 任由他像条圈养的兽,以一种暧昧又扭曲的姿势跌在她脚边,疯狂剧喘。 第九十一章看看他,碰碰他,摸摸他,求你! “!!!” 她就这么撇下了自己!? 肖戎礼松口气之余,心中某个角落也泛起了一丝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恼怒! 给他下药,撩拨得他烈火焚身,她却还能如此悠然自在? 他不甘,甚至想冲过去把沈锦手中把玩的茶盏摔碎,可身体只是略微动弹,就会换来更加紧致的束缚。 窒息裹挟着疼痛,又在火欲下演变为更加凶猛的巨浪。 他在巨浪中挣扎沉沦,残存的理智被折磨得支离破碎。 可他还在忍。 恨意化作刀锋狠狠刺在沈锦身上,但看着看着,眼神又逐渐变了味。 烛光下,女人握着杯盏的手好似泛着玉质的光芒。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手覆在自己脸上的触感。 看着她朱红的唇微微张开轻含着杯盏边缘。 想起的却是她靠近自己,说话间自那唇缝流淌出的温热吐息。 …… 她只是坐在那里,但浑身上下仿佛都在诱惑他。 残存的理智疯狂颤动,折磨得他快要疯了。 扔掉那茶盏! 碰碰他! 摸摸他! 看看他! 心底有一个声音大声叫嚣着。 肖戎礼已分不清那是药性在作祟,还是他的心声。 他只知道。 他想要她。 如火般的渴望轰然涌上,彻底吞噬了那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给你解药……” “嗯?”沈锦一愣,侧目朝他看去。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肖戎礼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热汗打湿了他的发,黏在脸上,连眸子都透着湿漉漉的水光。 “解药,我给你。帮我。” 宛若命令的口吻,是理智崩塌仍不肯放弃的高傲和自尊。 被看透了呢。 沈锦顿时笑了:“果然不能小看了质子大人。” 这话已是一种承认。 她的目的除了报复,除了想要征服他,看他低头,更是为了得到解药。 她本来都想好了,在这头豹子彻底丧失抵抗,向自己卑微祈求的那一刻,诱使他说出解药所在。 甚至做了两手准备,若他不肯说,那便在他丧失理智之际,将自己的毒血给他灌下,逼他把解药拿出来。 可惜她的准备似乎用不上了。 “在哪儿?”她站起身来到肖戎礼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股幽香越发浓烈,连她里衣晃动的衣摆弧线仿佛都在勾引他的心神。 “……先帮我。”肖戎礼从齿缝间挤出一句。 “质子大人。”沈锦忽地压下,青丝垂落滑过他昂起的脸庞,像是细软的羽毛拂过肌肤,撩拨着他几近失控。 他想躲,却被沈锦强势捏住下颌。 “你现在没有和我谈判的权利,告诉我,解药藏哪儿了?” 指腹轻轻摩擦,掀起一阵阵电流般的颤栗。 “唔……”一声叫人浮想联翩的低吟漫出唇齿。 “说呀。”沈锦轻伸出另一只手,沿着他湿透了的外衫下滑,“在哪儿。” 肖戎礼不想说,可身体已然不受理智的控制,浑浑噩噩间,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那隔着衣衫不断游走的轻触。 “……扳指……” 沈锦看向他双臂。 那只被银色手铐束缚的右手上,血已浸湿了手指。 一枚质地极佳的紫罗兰扳指环住他拇指。 “是这个?”她松了手,将扳指摘下,随手将上边沾染的血迹在肖戎礼脸上蹭干净。 带着羞辱性的举动,却让男人的呼吸越发失控。 沈锦可没耐心研究这扳指内有什么机关夹层。 玉嘛。 摔碎了就是了。 “啪!” 万金难求的紫玉摔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藏于夹层中的细小圆粒滚落了出来。 “难怪刑部把质子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着,原来竟被你一直贴身带着。” 肖戎礼已顾不上她话中的嘲讽,颤声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他看着她,视野已经模糊不清,但语气依旧凌厉凶狠。 “帮我。” 沈锦弯腰捡起药丸,漫不经心睨着他。 “没人告诉过质子大人,女人的话是信不得的吗?” 肖戎礼猛然瞪大眼。 她骗他!? 她怎么敢!!! “不过看在质子大人这么配合的份上……”沈锦对上他吃人的目光,扬唇一笑,“再给你个机会,求我。” 小孩子才做选择。 像她这样的坏女人当然是全部都要。 无论是解药,还是他屈辱的诚服。 肖戎礼气得浑身发抖。 “不愿意就算了。”说完,沈锦捏着药转身出门。 她得找太医研究一下这药的成分,确定安全再给季行舟服下。 脚步毫不留恋,竟是当真不管他的死活! 肖戎礼从没有见过如此恶劣又狠毒无情的女子! 明明她在顾凌峰面前不是这般模样,却独独对他从不给一个好脸! 他恨,可恨中又带着一股陌生至极的酸涩和恼怒。 眼看沈锦开了门,当真要走。 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输给了那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渴望。 “……求你。” 沈锦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 凶狠的猎豹低垂着头,粘湿黑发遮掩住他的容色。 晦暗不明。 但那紧绷到发颤的身子,和那紧握的双拳,都在诉说着他的不甘和屈辱。 可再不甘心,他不也诚服了吗? 至于是否发自内心,沈锦根本不在乎。 她肆意地笑着:“晚了哦,质子大人下次求人记得赶早。毕竟机会这种东西,可是转瞬即逝的。” 肖戎礼简直不敢相信,他已经低了头,这还不够吗!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这样对他! 浓烈的恨意几乎要从他猩红的眼眸中溢出。 “别这么看着我嘛。” 沈锦一脸无辜地摊手。 “前几日因为质子大人的毒,让我在我那好妹妹手里吃尽了苦头。如今她人跑了,我只好从质子大人身上讨点利息回来。质子大人应该能理解吧?就辛苦质子大人再忍忍,区区情药而已,我相信凭你的能耐,一定能扛过去的。” “加油哦~” 第九十二章她她她,她怎么能打他那里! 肖戎礼最初是不信的。 算计这么多又做足了准备,她怎么可能就此罢手? 然而虚掩的房门外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如同一桶冰水冲着他迎头灌下,连那折磨他的躁火仿佛都骤然熄灭,只剩下彻骨的凉。 她真的走了。 这女人打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戏弄他,折辱他! 就因为她在那见鬼的妹妹手里吃了亏,她寻不到人就把账算在他头上! 活了二十年,肖戎礼从没见过如此蛮横无理,又狠毒可恶的女人。 “沈锦……” “沈锦……” 他咬牙唤着,带着嗜血的恨意,已在脑中用各种酷刑将沈锦凌迟了无数遍,可那些画面又随着再次涌来的燥浪扭曲,变作女人娇小的身影被他压在身下。 那张小巧的挂满嚣张得意的小脸被他掐在手心里,贝齿在挣扎间咬白了嘴唇,眼中是为他而起的恐惧绝望…… 意识彻底沉沦。 沈锦。 只有这个名字越来越清晰,宛若烙铁在灵魂中落下的印记。 齿关溢出的声音随着脑海中极致暧昧的画面,逐渐变了调。 含着暧昧的低喘,混着支离破碎的沈锦二字,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中。 久久不消。 …… “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 刚进前院,沈锦就和匆匆进门的顾凌峰撞了个正着。 轮椅碾过地面薄雪,停在她身旁。 男人宽大带着厚茧的手掌覆上她手腕。 力道不重,是和冷硬表象截然相反的温柔。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了足足两日,天知道,这两日顾凌峰有多想见她。 无时无刻都在挂念她的安危,每日都会多次询问别庄的情况。 如今挂念的人近在咫尺,那些深藏在心中除了他,无人知晓的思念、不安、忐忑,都化作了心安。 “这么凉,也不怕伤了身子?”他温声道,说话间,冷扫了眼一旁呆愣的府卫。 “还不去取暖炉?” 语调森冷威严。 府卫一哆嗦:“啊是!” “瞧你把人吓的。”沈锦有些忍俊不禁。 “此地不比将军府,下人们也不若我府中人仔细。”见府卫回来,顾凌峰先一步接过暖炉,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手,方才塞到沈锦手中。 对她说:“等解了毒,便随我回去?” 入手的温暖驱散了深冬的寒意。 沈锦细品着他的话。 听这意思,刑部那边也有进展了? 她刚要问,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 “沈锦。” 凝眸一看便见一道红影自门外停靠的将军府马车上下来。 落地时似有些站不稳,那张张扬肆意的面庞都透着股异样的潮红。 “你怎么了?”沈锦下意识走过去。 但腕骨传来的束缚又叫她停了步子。 季行舟一下车就见顾凌峰拉着她,不肯让她来找自己的场景。 小霸王顿时来了火,烧得疲软乏力的身子像是注入了某种力量,脚步生风直奔到沈锦跟前。 离得近了,沈锦越发确定他身子有异。 可白日他到别庄时,分明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他又是和顾凌峰同行归来,想及自己方才的猜测,沈锦便猜到一二。 “你去了刑部天牢,拿到解药了?服用过了?” 她至今都记得那日马车上,季行舟少年意气的言语。 如今再一看他这副模样,心头亦软了几分。 手腕微动,轻易便挣脱了顾凌峰的大手。 “低头。” 季行舟哪还顾得上生气,乖得像家养的狗似的,顺从地低下头。 “果然是发热了。” 沈锦覆在他脸上,掌下温度烫得惊人。 她的指尖还带着些凉,像是一块冷玉贴上肌肤,连带着那股难受感仿佛都平复了一些。 “服下解药后出现的不适?”沈锦轻声问,刚要收回手,却被季行舟捉住。 少年抽条的身子像站不稳一样,朝着她靠来,又克制着不让自己的重量压疼她。 “嗯。”他似是疲惫到极点,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让小爷靠会儿。” 下颚轻抵在她细瘦的肩头。 松散的青丝逸散出清冽皂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涌入鼻息。 香得勾人心魂。 季行舟贪婪地嗅着,只觉得身心都像是浸在宁静花海中。 “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小爷这次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他低声说着,声音有些哑。 “你以后可得对小爷好一点。” 嘴上说着要挟的话,可他蹭着沈锦颈窝的动作,却像极了在像主人撒娇的小狗。 滚烫的吐息跟火星子似的洒在沈锦肌肤上,蹭动间,他的脸庞时而擦过她的脖侧,掀起一阵细碎的热痒。 “别闹。”沈锦一抬手,警告似的拍在他身上。 可落的地方实在是过于敏感。 季行舟浑身一震,整个人瞬间红透了。 她她她,她怎么能打他屁股! 沈锦真只是顺手。 可少年的反应未免太大,像是受惊的兔子。 如果不是还记着旁侧有个顾凌峰在,沈锦非得再逗逗他不可。 “太医就在厅里,先进去。”她压下心中的波澜,就要把人推开。 “小爷走不动。”季行舟爱死了贴着她的滋味,死赖着不肯挪一下。 忽然间,身前有异物感传来。 他一低头就看见那暖炉夹在他和沈锦之间。 啧,真碍眼! 手肘偷偷用力,貌似不经意地把暖炉撞到地上。 有他这个现成的暖炉,哪需要别人的? 沈锦不是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可能怎么办呢? 这人为了给她试毒,连命都搭上了,她当然只能当没看见了。 暖炉砸在地上薄雪中。 咚的一声响,宛若巨石击中顾凌峰心墙。 看着假借恩情死赖在沈锦身上的少年,他眼中的柔色骤然冰封。 “没见季小公子站不稳么?” 凉薄的眼刀扫向沐清。 “去,扶他进厅,再让太医们会诊。” 沐清早就看不过去,只是碍于自家将军没开口,不好擅自行动。 如今得了令,当即大步走到季行舟身后,就要把人扯出来。 季行舟恰时发出隐忍虚弱的低吟,手环住沈锦腰身,“小爷难受……” 他才不要被一个大男人碰,要扶,也该这没良心的女人扶他才对! 心里这么想着,可他的语气却是从没有过低弱。 “扶小爷进去,好不好?” 沐清伸出的手猛地停在空中,只觉得匪夷所思。 难受!? 方才在马车上一路催命似的催他快些,再快一些的人是谁!? 现在装这么副虚弱的样子给谁看! 院中的侍卫们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是他们魔怔了,还是这世道疯了? 少爷他居然会冲一个女人撒娇示弱? 顾凌峰面色沉得仿佛能渗出墨来。 几乎要化作实质的锋锐目光刺在季行舟身上。 季行舟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地在沈锦颈窝蹭来蹭去。 “好不好。” 第九十三章露馅,肖戎礼来过? 沈锦:“……” 她当然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可他在发烧,且这烧是为了她。 负罪感和同理心这种东西,沈锦一向没有,但对这么用心的男人,她也不介意纵着点。 “再乱动你就自个儿滚进去。”她轻拍了下季行舟的脑袋,然后又安抚地看了顾凌峰一眼。 像是在说:他也是为了我,你忍忍。 随后便轻扶着季行舟去往前厅。 说是扶,可季行舟哪舍得真让她费劲儿,只是赖着她,享受着和她的亲密。 往前厅这一路全是他自己走的。 “将军。这季行舟分明就是故意的!”沐清满脸不忿。 顾凌峰眼神晦涩,看着前方并肩而行,亲密无间的二人。 脸色虽难看,可想到沈锦方才的眼神,又强自忍住了心火。 “他也只能靠这种手段赖着她了。” 明面上的亲近算什么? 沈锦不过是出于同情和不忍才会对他心软。 不像自己,即便对季行舟心软,她也不忘安抚自己的情绪。 他顾凌峰才是真正被她放在心尖上爱慕着,在意着的男人! …… “坐好。” 沈锦朝椅子努了努下巴。 季行舟虽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坐下,可手却始终握着她不放。 北羌人交出的不是解药,而是解药的配方,在刑部的大夫确认过都是些无毒的药材后,紧急抓了药调配出第一份给季行舟服下。 离他服药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如今身如火烧,像是浑身的气血都被药性催动得沸腾。 事关沈锦的安危,太医问什么,他回答什么。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热逐渐演变成灼痛,伴随着四肢无力的酸软,身体难受的厉害。 沈锦不在,这点难受还不至于让他哼出声。 可沈锦在,他自然也不要忍了。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他的痛是为了她。 只有这样,这个女人才会多在意他一点,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动不动就给他冷脸,连他气走了,都不肯追。 那次气冲冲下马车,孤零零步行回府的憋屈难受,季行舟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沈锦……” 他委屈巴巴地唤着。 “小爷疼。” “季公子的脉象虽乱,但已不见绝脉,可见是这药性起了作用。只是药性还未过去,才会引起不适。” 给他诊脉的太医当即道。 见他难受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忍不住建议:“您若实在难受,下官可给您开些麻沸散,缓解疼痛。” 季行舟:“……”这人有没有点眼力见?他要的是麻沸散吗?他要的明明是沈锦心疼! “去拿。”顾凌峰见缝插针。 沐清立刻随太医取来了麻沸散,还贴心地连果酒都准备好了。 这家伙!就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 季行舟气得磨牙,可药都拿来了,他也不是自虐的性子。 只看着沈锦道:“小爷没力气,你喂喂小爷。” 顾凌峰脸色一沉,身上逸散的寒意叫厅中的太医们胆战心惊。 “凡事适可而止。”他一字一字道,凝落在季行舟身上的眼神,漆黑如渊,蕴含着极其危险的风暴。 季行舟能听才怪了。 他就是要趁沈锦最心疼自己的时候,趁机亲近她。 错过了这个机会,等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锦……”他看也不看顾凌峰,只眼巴巴盯着沈锦看。 沈锦接过瓷碗。 顾凌峰猛皱起眉头。 季行舟则瞬间满脸红光,得意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自己喝。” 她把瓷碗递到少年面前,漫不经心道:“我从来不伺候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别人伺候她。 季行舟为她试毒,那是他的决定,可不是她求来的。 就算他不做,也有别的人肯为她做。 她心情好时愿意纵着他,但伺候,绝不可能。 顾凌峰眉心的褶皱瞬间松开,漆黑眼眸中甚至漫开了一层零碎笑意。 反观季行舟则一副天塌了似的惊窒模样。 他都难受成这样了,她却连喂他喝药都不愿意? “不喝?”沈锦说着便要收手。 “……喝!”季行舟气呼呼捉住她手腕,低头喝光了盏中的果酒。 自己哄自己:这样也算是沈锦喂他喝过了。 这般想着,他也不气了。 见他服了软,沈锦也奖励地递了张绢帕过去。 但要她亲手擦是不可能的。 动,还是只能季行舟自己动。 “真狠心。”季行舟嘟哝着,却还是接过绢帕,舍不得用。 这是她的东西呢,从她衣袖里取出来的,贴身放着的! 捏在手心,上边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她的体温和香气。 指腹碾磨间,他甚至有种在触碰她身子的错觉。 心砰砰砰跳个飞快,羞涩裹挟着隐秘的欢愉和满足,涌上心头,咧着嘴,笑得一脸傻气。 沈锦低笑了声,随后才问太医:“他的毒确定解了?” “从脉象上看,应该是。但下官还是建议先寻间屋子让季公子好生静养,亦方便下官们时刻观察他的情况。若这不适消失后,季公子身子无恙,便可证明他所服下的是真正的解药。”太医回答得极为谨慎。 沈锦从木椅上站起身:“那就听各位的。” “小爷不去。”什么静养,他跟着沈锦才是最好的静养! 季行舟忙收起绢帕贴身放好,怕她走,下意识拽住人。 沈锦被他拽了个趔趄,身体微斜,有什么东西顺势滚出衣襟,掉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在顾凌峰轮椅前停下。 他怔了怔,轻弯下腰身将滚落的黑色圆丸拾起。 却在交还给沈锦前,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气味。 捏着圆丸的手指猛然收紧,垂首又仔细地嗅了嗅。 “将军?”沐清感觉到奇怪,“这东西可有不妥?” 他俯身凑近,却在闻到圆丸极淡的气味后,变了脸色。 “这味道怎么和刑部调配出的解药这么像?” 可那解药是北羌人在天牢供述,再由刑部的大夫照方抓药当场调配出的药汁。 眼前的却分明是成型的药丸。 一看就不是临时做出来的! “可若当真是解药,怎么会在沈姑娘手里?这玩意儿不是只有北羌人才有吗?”沐清只觉得匪夷所思。 “那些人如今都在刑部天牢里关着,沈姑娘上哪儿弄到……”话戛然而止,他猛地看向顾凌峰。 男人的面色冷沉得骇人。 指腹捏着药丸,一双锋锐凌厉的黑眸却锁定在沈锦身上。 黑沉沉的像是翻涌着狂风巨浪。 “他来过。” 第九十四章翻车?沈锦的寝房里藏着男人 质子府伺候的人皆尽关押在天牢。 拥有此物,又能交给她的,只有肖戎礼一人。 他一定来过别庄,且见过她! 那人的手段和性子,顾凌峰极其了解,经过南风馆一事,他定对沈锦恨之入骨,绝无可能轻易就将解药交出来。 他们见面时,必定发生了什么! 但能发生怎样的事,才会叫那人放过她,甚至将解药拿给她? 顾凌峰有些不敢往下想。 即便当初两军对战,深陷北羌数百人包围中,他也从没有过这样的不安,挟着惊怒,宛若巨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你去一趟质子府,现在便去。” 沐清愣了愣,随后大步出门。 沈锦及时撑住雕花椅扶手,刚稳住身形,就听见顾凌峰这话。 看着他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她的脸色也不由得沉了。 从怀疑到下令,整个过程他没有问过她一句,那是藏在骨子里属于上位者的强势专横。 她冷下脸直起身。 浅蓝色流光锦的裙摆垂落,墨发滑过肩头乖巧地像是一块黑色绸缎,披在她身上。 随着她走向房门的脚步,衣衫勾勒的银色丝线晃动出些许波澜。 “不走?” 季行舟诶了声,没想到她会无视顾凌峰对自己说话。 瞧见她秀眉皱起的弧度,隐隐透着几分不耐,忙跟上去:“走走走。” 起太猛,眼前有些晕乎乎的。 沈锦顺势搭了把手,就这么带着他出门。 直至身影消失,她也没再看过顾凌峰一眼。 这…… 满屋子太医和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明明生着炭火,但屋中的氛围却叫他们感觉到莫名的冷。 看着轮椅上幽幽望着厅门的男人,谁也不敢贸然开口,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路上。 季行舟欲言又止。 “怎么,你也想问我肖戎礼的事?”沈锦侧目,声音冷得像裹着冰霜。 季行舟的确想问。 顾凌峰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 可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这时候问,他一定会变成第二个顾凌峰。 被她漠视,被她抛在身后。 比起心中的疑惑,这事儿更让他难以接受。 “不管怎么样,小爷只要你平安。”他轻握住沈锦的手,见她没挣扎,更是大着胆子穿插进她指缝。 十指交扣。 掌心传来的滚烫让沈锦心中的不悦散了些,眉眼间寒霜稍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都染上了几许柔色。 “还是你最乖。” 换个人对他说这种话,季行舟必会嗤之以鼻。 又不是小孩子乖什么乖? 可说这话的是沈锦。 她在夸他诶! 季行舟心想一定是太医下的麻沸散剂量太大了,不然他怎么连走路都轻飘飘晕乎乎的,像是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似的。 “那……那小爷这么好,你能不能别跟他走?”他忍不住问。 问完才感觉到羞耻。 太丢人了! 少年本就烧红的脸庞红得像要滴出血。 可都问出了口,他又抿着唇破罐子破摔般,扣紧住她的柔夷,眼巴巴等着她的答案。 烧太久,他的眼尾一片通红,连那双张扬肆意的眸子仿佛都浸着层朦胧水光。 看着她像是等待主人怜爱的小狗,紧张又期待。 沈锦嗔笑,食指点住他眉心用力一戳。 “烧傻了?当初你可是收下了我的银子,这庄子现在是我的。不待在这儿,我要往哪儿走?” 她不走了! 季行舟神情振奋,如果尾巴能化形,现在已经冲沈锦欢快地摇动起来了。 “那给小爷也留间屋子,就挨着主院的那间厢房。” 可以的话,他更想直接住进沈锦的屋子里去。 但这样对她的名声不好,季行舟只能退而求其次,盯上了离主院最近的那间。 他心里开始盘算要在别庄借住,反正他现在身子不适,又是为她试毒导致的。 他要借住在这儿,合情合理! 近水楼台先得月。 住着住着感情不就越来越深了吗? 等时机一到,只要她点头,他立马向姑父姑母求旨赐婚。 而且有他在,什么顾凌峰什么肖戎礼,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沈锦倒也不介意,领着他过去。 经过主院门前,她轻扫了眼主屋虚掩的房门,而后又面不改色带季行舟进了旁侧的厢房。 太医们来得很快,下人们跟着进门后,第一时间生起炭火御寒。 与此同时。 沐清也已从质子府归来,进门时脸色颇为难看。 “将军。” 他站在顾凌峰身前,沉声道。 “末将和刑部官差搜查过整座质子府,并未发现肖戎礼的行踪。” 顾凌峰心猛地一沉,扣着轮椅扶手的手瞬间收紧。 “他不在……” 他不想怀疑,可那些翻涌的情绪却全然不受理智掌控。 肖戎礼一定和沈锦见过面,如今人不在质子府中,会不会还留在这座庄园之内? 他不受控地回想起在前院相遇时,沈锦略显匆忙的脚步。 一个念头骤然浮现。 她当时的急切,是不是因为得知了自己的突然到访? 是不是害怕他会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 是不是她把那人藏起来了!? 男人的气息越发森寒,心中戾气翻涌,那股子逸散的杀意浓郁到几乎要化作实质。 甚至连沈锦漠然离去时的样子,这一刻仿佛都变得可疑起来。 像极了不知如何辩解,如何面对他的心虚! 属于上位者与生俱来的猜疑蚕食着他的理智。 他幽幽望着厅外冷寂的庄园,眼神晦暗。 半晌,才从齿缝间轻吐出一个字。 “搜。” 沐清回来时带来了看守质子府的刑部官差。 这些人本就因肖戎礼的离奇失踪惶恐不安,唯恐将军问责,一听要搜别庄,一个个谁都不想错过这戴罪立功的机会。 几十人迅速从前院向后宅挺进。 客房、火房、后院杂物间…… 任何一个有可能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将军,其他地方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众人从庄园各处汇聚而来,齐聚在唯一一处没有搜查过的地方。 顾凌峰披着黑色大氅,静坐在轮椅中。 夜雪飞扬,他宛若一座沉寂孤冷的雕像,无声望着前方无人的主院。 主屋房门虚掩,昏黄的烛光从缝隙间渗出。 隐隐的,他好似听到了那随着寒风刮来的属于男人的呼吸声。 急促且粗重。 人就在里边。 在她的寝房里! 第九十五章房内是肖戎礼,房外是顾凌峰 一院之隔。 院外寒雪纷飞,冷意刺骨。 屋中,烛光晃动,被手铐束缚的男人身上缠绕缎带,健硕的身躯勒出令人面红耳赤的痕迹。 在那些扭曲又暧昧的场景中,燥热得以暂时缓解。 他宛若濒死的兽极力喘着,意识回笼的瞬间又被屋外突起的人声惊住。 那一声将军,足以令他猜到来人是谁。 仿若在瞬间坠入冰窖,一身沸腾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顾凌峰…… 她居然把这家伙叫来了! 那是他一生之敌。 即便是死,他也决不允许自己这般难堪屈辱的一面,被对方看见! 肖戎礼压抑着气息,捆绑的双手开始无声挣扎。 但沈锦束缚他的手段太过奇特,加上软筋散的药性,就算情药减退,他仍旧挣脱不开这该死的禁锢! 相反随着他的挣扎,束缚的缎带收得更紧,像是要勒进他骨血。 手腕早已被手铐的利刺撕扯得血肉外翻。 无力裹挟着要毁天灭地的怒和恨充斥在他眼中,交织出嗜血的猩红。 “将军。”沐清低声问:“要搜吗?” 院外屋中的人皆在这一瞬凝神屏息,连空气都仿佛绷紧了,透着股令人不安的窒息感。 顾凌峰神色冷沉,深深凝望着那虚掩的房门。 喉结滚动,却只挤出一句:“其他人守在此地。” 轮椅轱辘碾压过薄雪,吱吱的碎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每一声都狠狠撞击在肖戎礼的心脏上,他甚至能看见缝隙外那洒落在地的黑色影子。 就在门外! 声响骤然停下,同时停止的还有他剧烈震荡的心跳。 顾凌峰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向房门,就在触碰到的瞬间,后方忽地响起一道脆亮的人声。 “好大的阵势,顾凌峰,你这是捉贼呢,还是捉奸呢?” “沈姑娘!” 守在院外的刑部官差错愕地看着那自另一侧厢房中信步走出的蓝色倩影。 神色惊疑。 既为她的突然出现,也为她那一句捉奸而震惊。 顾凌峰指尖微蜷,推门的动作就这么停了下来。 回首朝来人看去。 目光黑沉,像是氤氲着浓得化不开的墨。 直到沈锦走到近前,他才幽幽开口,声音很低却透着一股子狠厉。 “来的真巧,是怕我发现你屋子里藏着别的男人?” 他审视着沈锦,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的变化。 可沈锦太过坦然,竟是一丝要掩藏的意思也没有。 “不光屋子里有,隔壁也刚住进了一个。”她轻靠在门边的红柱上,慵懒地笑着,但眼中却未染几分笑意。 “将军要不要也一起捉了啊?” 季行舟就在旁边的厢房里,原本听见外面嘈杂的动静想跟着沈锦一道出来,可一听这话又忍住了。 捉奸? 她说他是奸! 是她的奸夫! 这是不是代表她对自己也有那种心思? 是吧? 一定是! 沈锦可不知道有个人被她的话哄得乐成了傻子。 冷睨着眼前人。 “若是嫌两个男人不够多,过两日我再把渊哥哥也接过来,让你捉个尽兴如何?” 看着她眉眼间的凉薄,冷意挟着莫名的恐慌猛地涌上顾凌峰心尖。 他下意识伸手握住沈锦的手指,却被她躲开。 “不是要进去吗?” 精巧的下颚微微抬起,一副拒不阻拦的姿态。 “还等什么?人就在里边,你想看,只管进去看个够。还是说,要我亲手帮你开门?” 说着,她竟真侧过身,却又在推门之际被一只钳子般的大手擒住。 “别这样。” 别用这么凉薄的态度对他。 沈锦冷笑一声,回首看向他:“我的地方,你想来就来,想搜就搜。现在又和我说别这样?” 她早就知道顾凌峰骨子里的霸道,但之前的调叫,她以为他学乖了,知道了隐忍和收敛。 但恶犬就是恶犬,即便披上无害的皮,骨子里的本性也会因为一丁点火星轻易引燃。 屋子里的男人会不会被他发现,她从来都不在意。 若有心隐瞒,她就不会拿着解药去找太医验证。 真正触及她底线的,是顾凌峰不管不顾的强势姿态。 哪怕他心里有自己,可这个人依旧学不会尊重。 今天他可以为了肖戎礼发疯,他日是不是也能因为别的理由,一次次对她用上他那些霸道的手段? 沈锦已经嗅到了危险的苗头,自然不会放纵其继续滋长。 “你不就是怀疑他来过吗?没错,药就是他给的,你所有的怀疑,所想象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缓缓弯下腰身,看入顾凌峰那双颤动的,翻涌暗潮的眸子。 “他愿意给,我乐意收。只要我喜欢,别说是一个肖戎礼,所有我看上的,想要的男人,我都可以藏在屋子里。你顾凌峰管得着么?” 撕裂了伪装,这一刻她的冷漠凉薄像是竖起的尖刺,无情展露在顾凌峰眼前,狠狠刺中他心口。 他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还是那么美丽动人的面庞,可他竟再也寻不到,那曾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炽热情意。 寒意在胸腔里漫开,冻得他唇齿都在发颤。 沈锦轻覆上他紧绷冷硬的侧脸。 做着亲密又暧昧的动作,可嘴里吐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冷漠又无情。 “别一副好像我负心薄幸的样子,是你一次次先让我失望的。我以为有求旨赐婚的事在前,你会为我学会尊重。可顾凌峰,你有么?或许是我之前说的不够明白,那我现在就再说一遍。” 她红唇微动,一字一字地说道。 “收起你那些手段,你的霸道,你的强势只会耗尽我对你的喜欢和耐心,让我讨厌你。如果你永远也学不乖,那我们就到此为止。今后我的死活,再也不用劳烦定北将军操心。” 说罢,她缓缓收回手,竟是再没看他一眼,转身轻推开房门,大步走进屋中。 她动作太快,门又只打开了一小半,又有身体阻隔。 无论是顾凌峰,亦或是院外的官差谁都没能看清房间内的场景。 “砰。” 房门再次合上。 声音并不重,却像一记重锤砸碎了顾凌峰冷硬的心房,卷起一阵惊窒的痛意。 第九十六章隔着门,他在等她,她在逗兽 门外死一般的安静。 沈锦说话时有意压低声音,官差们也都在院子外边,以至于没听得太清,但那剑拔弩张的氛围但凡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眼见她独自进屋,留下顾凌峰孤身在外,飞扬的夜雪随着寒风飘落在他青丝间,素来冷硬如山的身影仿佛都染上了几分孤寂落寞。 沐清再也忍不住大步冲过去,就要推门而入为自家将军讨一个说法。 擦身而过时掀起的冷风将顾凌峰惊醒。 “站住。” 沐清不可置信地回头:“沈锦她这般不识好歹,将军为何要阻拦末将?” 他是真替将军不值。 自从南风馆出事后,将军就一直在处理善后事宜,彻查馆中人底细,排查帝都城所有与南风馆有关联的可疑势力。 还要担心沈锦的毒,甚至不惜传讯药王谷,以人情交换的方式让药王谷出山,紧急赶赴帝都为她诊治,更是为了她和老国公父子反目。 她住在别庄这两日,将军放下所有军务守在天牢,只为了能第一时间拿到解药。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可她回报给将军的,就是把将军冷落在屋外? 沐清越想心中怒意越发疯涨。 “她不知道将军为她做了多少,将军不说,末将说!末将就是要问问她,凭什么这样对您!” “够了!”顾凌峰厉斥。 随后猛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那些痛与怒皆尽被深沉的墨色吞噬。 他深深凝望着眼前虚掩的房门。 目光如刀,好似穿透着门,看见了房中那个招惹了他,又口口声声说讨厌他的薄情女子。 喉结滚了滚,挤出的声音低哑发涩。 “出来。刚才的话本将可以当没有听到过。” 肖戎礼刚寻回的呼吸骤然凝滞。 他猛地看向桌边正在落座的女人,猩红的眼底深处泛起不自知的紧张。 不是有多在意她和顾凌峰的关系会否缓和,只是出于男人的本能,不愿让敌人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沈锦伸手拎起小炉上一直温着的茶壶。 温茶入口,浑身像浸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中,暖洋洋的。 她舒适地微眯起眼眸,一手轻握住茶盏,一手托着腮。 屋外人还在等待回应,可她却在漫不经心地逗兽。 “你看起来比我走的时候,清醒多了呢。” 故意压低的声音,轻得只有屋中人能听见。 带着戏谑的目光放肆下移。 明目张胆停在某个地方。 “自己解决了?可屋子里没人又没手能用,质子大人是用什么法子解决的?” 肖戎礼:“……” 那些暧昧又扭曲的场景不受控地浮现。 但打死他也不会让这女人知道,他靠的是和她的那些幻想。 “你的将军就在门外,你还有心思问别的?”他也压低了声音,字字含着嘲弄的锋芒。 “唔,你倒是提醒我了呢。要不我现在出个声,让他进来?” 她这么说着,竟当真侧目向房门望去。 唇开合的瞬间,她如愿听见了肖戎礼的声音。 “你敢!” 又急又怒,却又害怕被人听见刻意压到最低。 她眼波轻转,好整以暇睨着肖戎礼。 “这就是质子大人求人的态度?” 惩罚似的踢上他小腿。 这个动作不亚于凌辱,但对现在的肖戎礼,那带着些许撞击的触感却更像是洒在残火上的酒。 只是轻微的触碰就轻易让他有所平复的药性卷土重来。 “哦呀。”沈锦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得越发肆意:“质子大人比我想象的,更敏感呢。” 肖戎礼死咬住齿关,恨意滔天又夹杂着从没有过的羞愤。 可他记得沈锦的话,硬生生忍下心中翻滚的暴虐,垂下眼。 “……别出声……” 声音再不复方才的强硬,又轻又弱。 沈锦看着他,含笑不语。 肖戎礼知道她在等什么。 胸膛剧烈起伏,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我耐心有限。” 忽然飘落在耳畔的声音,让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她之前离开时的画面。 她的无情和恶劣,他早已见识过。 他不能赌。 比起被屋外人看见,她的羞辱都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算我求你……” 他艰难吐出一句,垂落的凶目中是压着恨意的隐忍。 “真乖。”沈锦奖励似的弯下腰,轻拍了拍他紧绷到发颤的侧脸。 像是在拍着一条狗,极其敷衍。 但该死的让他的反应又一次加重,甚至想要主动蹭她。 这个发现让肖戎礼如遭雷劈,他几乎用尽了一身的力气才堪堪将这被情药摧残出的本能压下。 没有躲开。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但没关系的。 只要他能活着离开这里,今日所承受的一切,他都会加倍讨回来! 就像当初被俘后一样! 刚这么想着,他忽然发现脸上的手还在移动,沿着他的脸颊一寸寸向下,随后竟猛地捏住他双颊。 沈锦的动作太过突然,肖戎礼尚未来得及防范,咬出血的嘴唇就因脸上的桎梏被迫张开。 只有一道细小的缝隙却足够沈锦将东西塞进去。 很深。 几乎直抵咽喉,又在他察觉发狠似的想要咬断她手指之际,及时抽手。 看着满脸潮红张口就要呛咳的男人,她笑吟吟地提醒:“小声点哦,会被听见的。” 肖戎礼极力忍耐,吼间的呛咳变了形,宛若小兽痛苦到极致发出的呜咽。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低声怒问。 沈锦取出绢帕,在他盈满惊怒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擦拭过指间沾染的晶莹。 “毒药而已。” 她懒声道,“被俘半年尚能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质子大人。我可一点也不敢小看呢。” 哪怕他展露出了所谓的弱势,如她所愿求了她。 可她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头凶兽。 暂时的隐忍不过是迫于时局的妥协,为的是有朝一日翻身。 对付这种没被驯化过的野兽,当然要把锁链套死在他咽喉上。 看着浑身剧震,满脸惊愕的男人,沈锦脸上笑意更浓。 “我在你手里已经栽过一次,怎么能不早做准备呢?质子大人当初送了我北羌的奇毒,我回赠你晋云的,也算是公平,不是么?” 第九十七章决裂,他不要你了 陈墨白送来的不止有定制的手铐,更有她用另一张图纸换来的毒药。 送东西时,他还特意托阿笑转达,说这毒乃是宫中禁药,毒性烈,需要每隔半月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便会如穿膛利刃,使人痛不欲生。 “所以质子大人若还想能活着回到故土,最好早点放弃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乖乖的,别做惹我生气的事。” 肖戎礼不想信,但沈锦的姿态和她展露出的狠绝,让他没办法不信。 这女人当真猜透了他的心思,甚至早有提防! 他恨得要死,可痛恨间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手段、心智远胜过北羌女子,单单是这份狠辣,便让他有种仿佛见到同类的兴奋。 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从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像她这般。 大胆无畏,又冷静缜密。 屋外,顾凌峰还在等。 寒雪呼啸,丝丝缕缕的凉意入骨。 可房门仍旧纹丝不动,他要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沉默已是她给出的答案。 “那就如你所愿,沈锦,今日后,本将再不会给你同样的机会。” 他做出了让步,是她不要。 他的性子容不得他再做出任何退让,更容不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 顾凌峰漠然收回视线。 “回府。” 轮椅碾过院落,可在出别庄后,顾凌峰仍是没控制住,吩咐了一句:“留下些人手,她若有任何情况,立刻告知本将。” “将军!”沐清无法理解。 那女人都这样对将军了,将军还管她的死活干什么。 顾凌峰抿了抿唇,声音冷沉:“她的毒到底是为晋云受的,待她解了毒,便与本将再无瓜葛。” …… 屋中。 听着屋外的动静,肖戎礼报复般开口。 “他不要你了。” 他看着沈锦,企图在她脸上找到急切和恐慌,任何一种情绪都好,只要能撕裂她的嚣张,都能让他感到快意。 但随即声音又变作隐忍的闷哼。 那只抵在他腿上的小脚突然用力,放肆碾压,好似要将他的腿骨硬生生踩断,掀起的不止是痛楚还有那被情药支配的燥。 “才说要乖,质子大人怎么就记不住呢?”沈锦巧笑嫣然,身子仍窝在木椅中,一只脚踩着他,丝毫没有起身去追顾凌峰的意思。 决裂? 那人要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心狠,就不会只是独自离开。 他不曾闯进来,正说明自己那番话让他有所顾忌。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他还在顾忌她。 只这一点就足以证明那条隐形的圈在他身上的锁链,仍被沈锦捏在手心里。 她当然不可能追。 她要的是顾凌峰的改变,是将他彻底驯化,让这把刀永远丧失噬主的可能。 “他走了?” 隔壁厢房里,一直注意着屋外动静的少年,兴奋得不能自已,“走得好啊!” 他一直防贼似的,就怕顾凌峰把人抢走。 现在好了,那人再也不会纠缠她了! 霎时间他甚至觉得身子都变得不那么难受。 “快快快,给小爷诊脉,看看这毒到底解了没有。” 季行舟按捺住去找沈锦的冲动,躺回床上,催促太医给他诊脉。 沈锦没在屋中待太久,便撇下肖戎礼过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比她的命更重要。 “季公子的脉象趋于稳定,服用的解药看来的确是真的。” 后半夜,太医再三确认后终于给出了结论,当即就要按照北羌供述的方子为沈锦再次调配,又在季行舟特意的叮嘱下,根据药物的成分调配出减缓解药不适的药汁。 “小爷吃过的苦头,可不能再让你也跟着一起遭罪。” 被折腾得浑身疲软的少年倚靠在床头软枕上,红着脸理直气壮地说。 他得对沈锦再好一点,好到谁都比不过。 惹她生气,那是顾凌峰那种蠢货才会干的事。 已经吃过一次亏,见识过沈锦的脾气,季行舟已然醒悟,对她,得软着来。 “阿舟好贴心呀。”沈锦笑弯了眉眼,很喜欢他此刻的乖顺。 季行舟努力压着疯狂上扬的嘴角:“也就你能让小爷上心成这样。” 他嘟哝着,见太医熬好药送来,忙又起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主动接过瓷碗。 “咳,小爷喂你。” 太医们瞠目结舌。 看着床上被解药折腾了大半夜,至今面带病色的少年,再看看椅坐在床沿,面色红润全无病态的沈锦。 众人只觉得魔幻。 到底谁才是更需要照顾的那一个啊! 他们心中腹诽,却极有眼色地退出房间。 厢房里只剩下沈锦和季行舟两个人。 “别了。”她摁住少年的手。 “你现在需要静养,我自己来吧。” 她在关心他诶~ 季行舟眸光灿亮,像是坠入了繁星。 “小爷没事儿。”他现在好得能打一头虎。 有人甘愿伺候,沈锦当然乐于享受。 药里添了去苦味儿的药材,她就着递到唇边的汤勺小口小口卷入腹中。 浓郁的药汁浸湿了唇瓣,张合间,从季行舟的角度甚至能隐隐窥见,藏在其中的那抹浅粉。 手上动作顿时一僵,看着她的唇,忍不住吞咽了下。 沈锦一挑眉:“有点涩。” 话落,她忽然朝着季行舟靠近,轻吻上他的唇,细细描绘又趁机而入。 季行舟抓着的碗颤巍巍的,险些掉下去。 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她浸了蜜般的气息,掠夺了他的呼吸,霸占了他所有的心神。 他笨拙得连回应都忘了,只是被动承受。 过于呆愣的反应,足以让沈锦知道。 他是第一次。 分开时,她笑得一脸餍足,像极了勾人魂魄的妖精。 “唔,现在好多了。” 指腹轻摩擦过微微发烫的嘴唇,语调戏谑:“没有别的味道,都是阿舟的呢。” “……什,什么我的……”季行舟手抖得更厉害,那随着药性散去的红潮漫上他脖颈,像是豆蔻在俊朗的面庞上晕染开。 “你这家伙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自觉,哪有人像你这样随随便便亲人的。” “还不是因为阿舟太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亲。”沈锦轻笑着,眼看着他又红了好几度,整个人像要冒烟了一样。 害羞又扭捏。 她眨了眨眼睛,故意问他:“阿舟不喜欢?那我下次……” 余下的话全被季行舟忽然压下的吻堵住。 “……喜欢……”贴着唇发出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裹着的是少年人的羞涩。 “……很喜欢……” 所以下次还找他,好不好? 别找别的男人。 只对他做。 只要他。 第九十八章季行舟:嫁给我好不好? 季行舟甚至不敢听,沈锦那句下次之后要说的是什么。 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让她说出口,那一定不会是他想听见的。 可当品尝到属于她的香甜,季行舟整个人顿时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啊啊啊! 他怎么亲上去了! 怎么办! 下一步他应该怎么做? 从来没有这方面经历,甚至连画册都没看过的少年,如同石化了把那僵滞在原地。 没了章法。 可要他就这么松开,他又打从心底里不愿意。 他只能拼命回忆方才沈锦细腻又强势的触碰。 只是想象就让他心潮激荡。 他犹豫地看了眼眼前人。 见沈锦没有推开自己,只是短暂的惊讶后,笑意便在她绝美的眉眼间氤氲开。 那无声的,近乎默许和纵容的姿态给了季行舟勇气。 他学着她的动作,笨拙地描绘她的唇线轮廓。 脸红得宛若火烧,却又压着害羞,睁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像是在确认她会不会满意。 沈锦眉心微蹙。 季行舟立刻就停下了动作。 “不……不可以吗?” 他慌乱得连话都说的磕磕绊绊,如同一只新生的小兽,正学着如何猎食,又被猎物吓得不敢再进一步。 “……不。”沈锦喉间有些发涩,声音染上了几分动欲的哑。 看向他的眼神晦涩又似有暗火在跳动。 “是太可以了。” 并不算猛烈的攻势,笨拙又生涩,又因为小心连舔过时,都异常缓慢克制。 放肆点火,又不给人爽快。 沈锦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难耐的感觉,竟是被这样的少年勾出了兴致。 “药,喂我。” 她慵懒向后仰去,轻靠在架子床裹着软垫的棱角上,手指轻点住他的下唇。 “用这里。” 她同意了! 她很满意! 心脏皱缩间只剩下狂喜,季行舟毫不犹豫,像是得了指令的小狗,仰头将药汁饮入口中,倾身压下。 起初还带着几分小心,但在沈锦刻意的引导下,他逐渐褪去笨拙,只有想要将身下人彻底占有的本能。 她像是毒。 未尝时就已让他心神动荡。 尝到了,更让他舍不得放开。 手掌轻护住沈锦,带着她倒落在柔软的被褥上,像是渴到极致的人,拼命猎取着她身上的甘露。 屋中暖炉散发着腾腾热气。 空气似是在沸腾。 “……嫁给我好不好?”贴着沈锦脖侧肌肤传出的声音,有些软闷。 是情难自控下吐露的心声,却如同隆冬的风瞬间吹散了沈锦身体里那些被他勾起的燥火。 她眼中的迷离骤然散去。 看着埋首在自己颈间的少年,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季行舟没看见,巨大的幸福和满足让他不可自拔。 “等你解了毒,我就去向姑父姑母请旨。” 他呼吸带火,尽数洒落在沈锦脖侧的肌肤上。 带着情窦初开的少年对未来的期望和幻想,是捧出一颗真心的赤城。 毫无保留。 毫无顾忌。 “我会对你很好的,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好。你若喜欢尚书府,我们就在尚书府住。喜欢清净,我就再选一处庄子,和你一起搬过去……” 他肆意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甚至开始给沈锦讲述他的亲人有多好相处,说他们的新宅要在何处选址…… 但所有的幻想都在沈锦出声之际,无情破裂。 “不好。” 季行舟懵了一瞬,仿若突然被人从美梦中惊醒。 他缓缓抬起头,神色错愕又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一定要在快乐的时候说这么扫兴的话呢?”沈锦轻抚着他僵滞的背脊,神色间却带着几分厌。 成家? 那从来不是女人的归宿,更不是她的。 她讨厌束缚,讨厌被人捆绑。 她只想活的自由,而这世上唯有权势才能换来最大的自由,让她无所忌惮去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掌权者只是她谋得权势的云梯,却并非终点。 但身边每一个男人却总想着她给一个家。 前世沈锦给过,但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 一开始只是想要留在她身边,再后来又想要她给的名分,一旦得到就想要独占,宁肯带着她殉情的独占欲害死了她。 同样的坑她摔过一次,初到这里时,她就已经反省过。 她错在太纵容那些男人。 她就该及时行乐,拒不负责。 往事历历在目,沈锦彻底没了兴致,抚着少年背脊的手无情挪开。 “我累了。” “下去。” 季行舟没动。 他很想问个清楚,问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看着她眉眼间的冷漠和厌烦,心中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他有种直觉,再不依不饶追问下去,她会讨厌自己! 季行舟嗅到了危险。 “那……那你先休息。” 沈锦敷衍地应了声。 药性翻涌,浓烈的困意让她更没空理会季行舟,沉沉地熟睡过去。 可她睡得安稳,季行舟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出了门,硬生生在寒冬的天站了许久,那被撩起的反应才逐渐退下。 “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啊。”院外小厮刚好经过,被那孤立在寒雪中的人吓了一跳,慌忙取来暖炉又找来轻裘给他披上。 但外来的温暖却驱不散季行舟心头的烦闷。 “你说,一个女人拒绝求娶,到底是为什么?”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自然是不喜欢了。”小厮话一出口,就狠狠挨了一脚。 “不会说话就给小爷闭嘴!” 什么不喜欢! 真不喜欢他,她怎么可能亲他!又怎么会默许自己对她做那些事? 想到之前的亲近,季行舟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她绝对喜欢小爷!”喜欢得不得了! 他想,定是自己的求娶太突然,没有任何准备,看起来一点诚意也没有,更像是一时上头做出的冲动决定。 一点也不正式,不郑重。 没错,一定是这样! 他得再做多一些,让沈锦知道他是认真的! 可要怎么做,没人教过他。 季行舟想了想,有些别扭地开口:“你去给小爷准备些话本。” “诶?”小厮懵了:“什么话本?” “就……就男女之间那种,情情爱爱的。有多少给小爷买多少,小爷全要了。” 不就是讨女人欢心吗? 虽然他不会,但他可以学。 第九十九章不是离不开她,更不是非她不可! 将军府。 “沈锦在庄子里昏睡了一日一夜,今日一早人已经醒过来了。” 沐清尽责地将别庄的动静禀报顾凌峰。 “太医为她诊过脉,她身子无恙。将军,您也歇一会儿吧。您都一日未曾合过眼了。” 看着男人眼下泛起的淡青,沐清心中对沈锦的不满又深了一分,甚至有种冲动想把她抓来,让她看看,他们的好将军,晋云的战神被她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本将只是忙于处理军务的事务。”顾凌峰神色淡漠。 “不是因为她。” 沐清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说是处理军务,可以将军的能力,这些军务无需半日便可处理完。 如今足足一整日,尚且只处理了一半。 分明是心不在焉。 人在府中,心却挂记着别庄里的女人。 “军务虽重要,可您的身子更重要。”他劝了句,“末将送您回房?” 顾凌峰淡淡嗯了声,放下笔。 却又在离开书房时,仍没能忍住,问了声:“那边可还有别的动静?” 沐清哑然。 他知道将军要问什么,却不太忍心告诉他。 沉默已是他给出的答案。 顾凌峰眼底深处的微光黯然湮灭。 “呵,她倒是心狠。” 晨间就已经苏醒,如今已是正午,却没有派人前来向他报平安,更没有只言片语。 “季行舟一直守着她?”他控制不住地又问了句,喉间发紧,透着压不住的酸和妒。 沐清咬牙,一狠心:“……是,据说寸步不离,连尚书府都没回去过。我们的人回来报信时,恰好看见尚书府嫡子,季家大公子匆匆去了别庄。多半是去抓人的。” 他顿了下,实在不愿在看见将军为那不值得的女人牵动心神,又补了一句。 “半道上又见到侯府的马车出行,看那方向应该也是去别庄的。” 侯府…… 顾凌峰眼前倏地闪过沈临渊清瘦的身影。 他凉凉扯了下嘴角。 “一个两个都爱缠着她,倒也难怪她想不起本将。” 身边有人陪着,她如何记得起自己? 心像是凿开了一条缝,寒风呼啸穿进穿出,掀起刺骨的冷意。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冲去别庄,将那负心薄幸的女人绑走,藏起来,让这些居心叵测的男人这辈子都找不到她。 可他的尊严容不得他如此。 在她那般践踏过他的心意,冷漠相待后,他流露出的每一分在意只会显得自己更加难堪! 顾凌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冰寒。 “不用再派人盯着那边,她的事,从今往后再无需告知本将。” 他要让沈锦知道。 他顾凌峰不是离不开她,更不是非她不可! 她的任性总该有个限度。 …… 别庄。 沈锦一醒来就被太医包围。 那困扰她多日的奇毒,已彻底解开了。 她心中稍安,趁季行舟张罗着为她准备膳食的间隙回了趟屋子。 房间里已是人去楼空。 床架缺了一块,只留下暴力扯碎的痕迹,和被褥上凝固的斑斑血迹,无声透露着肖戎礼曾经来过的事实。 “那么大剂量的软筋散和情药,只过了一日他居然就恢复了?” 这人的能耐比她想象的更大。 沈锦唤了阿笑进来伺候。 小姑娘一进门就被屋中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床怎么坏了?坏成这样,主子夜里可怎么睡?奴婢这就去找人做张新的。” 沈锦拦住她:“你家主子我现在缺钱得很,得省着点花。” 那三间铺子的经营,得砸不少银子。 她手里的现银给了季行舟买宅子,剩下的不多。 钱得用在刀刃上才行。 “可床……” 沈锦笑而不语。 洗漱完,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提笔在纸上匆匆勾勒几笔,然后交给阿笑,让她想办法送去质子府,交到肖戎礼手上。 阿笑没敢看,更不敢问,收起信笺偷摸着溜出别庄。 沈锦也去了厅堂。 “你来啦,快坐。”季行舟早就等候多时,忙给她拉开了椅子,又亲手为她布菜,盛了碗药汤,贴心地尝了口。 “温度刚好,你试试。” 白瓷勺递到沈锦唇边。 生来就被人伺候的小霸王,如今做起伺候人的事早已没了画舫时的别扭。 娴熟又自然,浑然不觉得伺候沈锦有什么不对。 可这一幕落在来人眼中,却惊得那双温润的眸子深处泛起波澜。 “行舟?” 带着疑问的声调,像是有些不确定厅中那对一个女子大献殷勤的人是谁。 季行舟脸色豁然大变,猛地站起身,见鬼般看向屋外。 “大哥!?” 沈锦倒极少见到他这般模样。 忍不住侧目看去,便看见那一抹青竹般挺拔端方的身影,静静站立在灿金色的冬阳中。 青衫葱翠,银丝绣祥云,温良雅致。 和季行舟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却不似少年一般张扬,沉稳温和,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持贵气。 季怀瑾。 季行舟的长兄,尚书府嫡子。 昔日的太子伴读,才学出众,自幼便有文曲星落凡的盛名。 年仅二十四岁就已任上书房夫子,为年幼皇子开蒙,乃是天子近臣,深受晋文帝信任。 原主过去曾见过他,虽只有一次,却深刻入骨。 那是她当初在学堂外捉弄完季行舟,东窗事发,被老夫人押着去尚书府登门赔罪。 不过十多岁的少年面对深夜到访的侯府众人,不卑不亢,将原主行事时的人证,物证一一罗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沈大小姐所犯的过错,岂是一句道歉就能盖过的?” 他要为幼弟讨公道,却不是原样奉还,让原主也遭一回季行舟遭过的罪,而是以她骄纵无德之名,要她抄写十遍女戒,十遍礼规。 且亲自押着原主,守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写。 要求字迹工整,行书流畅心诚。 写得原主手指红肿,酸得抬不起来,却也只换来一句:“不堪入目,重写。” “凌乱如狗爬,重写。” …… 原主被扣在尚书府,足足两日,才终于勉强过关。 那是原主短短十八年间写过的最多的字。 哪怕她早已魂飞九霄,猛一看见这张熟悉的脸,沈锦右手指尖便本能地颤动起来,隐隐的仿佛又感觉到了那疲软酸涩的滋味。 第一百章季怀瑾的厌恶,为她顶撞兄长 季怀瑾自然也注意到屋中女子的凝视,凝眸望去。 “沈姑娘。”他温声唤着,仪态完美到叫人挑不出错来。 如果不是沈锦一直盯着他,怕是真会被他这副温良完美的表象骗过去。 可她没有看漏季怀瑾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即使他掩饰得很快。 她顿时笑了,也不起身,慵懒靠在木椅中,只隔空朝他颔首。 “季公子。” 声调轻漫,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敷衍,全无半分贵女见客时该有的端庄。 不成体统! 季怀瑾微皱起眉,如一池镜湖的眸子掀起丝丝冷意。 “沈姑娘的礼仪当真是十年如一日,不曾变过分毫。”声音平静又疏离,不显一丝嘲讽,却又字字透着锋芒。 他极少对外人这般刻薄。 可眼前人不一样。 昔日她处处针对行舟,不学无术又骄纵无礼,他虽不喜却也不至于如此厌恶。 但这两日行舟夜不归宿,他询问过下人方才知晓,他的弟弟竟和沈锦纠缠在一块。 为她,不顾身份在侯府替她出头,顶撞广安侯夫人。 身无官职,却为她擅入工部,更以权势压人,勒令刑部严审侯府大房众人。 之后又擅入刑部天牢,主动干涉南风馆一案,做尽了出格之举。 更让他深深厌恶沈锦的,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设计抢夺弟弟的马车,数日前又在寒冬腊月的天,不知为何将他赶下马车,致使他步行回府,险些因此染上风寒。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季怀瑾对她本就不好的感官降到最低。 而这次季行舟夜不归宿的举动,更是踩在了他的底线上。 看着她,季怀瑾就像看见了一个蛊惑幼弟,要把他带坏的恶徒。 换做别的女子面对他如此刻薄的评价,怕是要羞愤欲泣。 可沈锦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仍是一派巧笑嫣然的样子。 “季大公子不也没变么?还是和过去一样,瞧着都叫人讨厌。” 季怀瑾面色微寒。 见状,季行舟有些慌,忙不迭解释:“她大病了一场,身子才刚好,没办法起身见礼。大哥你别在意啊。” 唯恐家中人不喜欢她,又怕她会因为兄长的话讨厌自己,他紧接着又道:“而且是大哥来得太突然,一旦准备都不给她,也不能怪她。” 反正千错万错,绝不是沈锦的错。 季怀瑾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惊愕。 他的弟弟竟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顶撞自己? 季行舟被他盯得有些发怵。 他这个兄长最重规矩,礼仪教养刻在了骨子里。 往常他可没少因为行事乖张被兄长各种名义惩罚,但罚过了,该怎样他还是怎样。 改不了一丁点。 “小爷又没说错,本来就是大哥不请自来,一来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她又没招你。” “我为何来此,你不知?”季怀瑾冷道。 话出口,又不愿在人前落他的面子,便缓了语气:“立刻随我回府,爹娘还在府中等你。” 季行舟一愣,随即才想起来,他这两日一心守在别庄,忘了向府里知会一声。 完蛋,他们该不会因为这事迁怒到沈锦身上了吧? 他还等着把人娶回家。 不行! 他可不能让家里人误会了她去。 “行,大哥你先等等,小爷陪她用完膳就走。” 季怀瑾:“……” 他愕然看着自家弟弟就这么转了身坐回到沈锦身旁,捧着那放下的瓷碗搅着汤汁,一副伺候人的作态。 没有被强迫的不满,仿佛伺候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这样的待遇就连爹娘都没有享受过,如今却用在了一个外人身上。 季怀瑾忍不住怀疑沈锦是否给他这弟弟下了什么邪术,否则怎么会让他变化至此? 他至今都还记得,幼弟过去对沈锦有多厌恶,提起来便咬牙切齿。 当初沈锦不是侯府血脉的消息曝光,他还特地买了炮仗在广安侯外炸了一宿庆贺。 为这事,当时他还训斥过季行舟。 堂堂尚书府幼子,怎可与一女子置气,又怎能干出这般落井下石的恶劣举动? 那一幕一幕至今记忆犹新,他怎么也无法把回忆中的少年和堂中人联系到一起。 沈锦就着汤勺浅抿了口,余光扫过厅外仿若雕塑般,静窒不动,神色复杂的青年,忽地弯了弯唇角。 “来都来了,哪有把客人赶出门的道理?一会儿季大公子又该嫌我不懂待客之道了。” “季大公子若不嫌弃,不妨进来一起用膳?” 季怀瑾微怔。 她竟会主动邀请自己? 他眼露狐疑,猜测着沈锦的用意。 季行舟也懵了。 “别。”少年急忙阻止,压低声音说:“大哥规矩多,他在这,你会不习惯的。而且他嘴笨说不来好听话。万一惹你生气怎么办?” 他是真怕。 一边是亲人,一边是他想要娶回家的姑娘,他一点也不想他们起冲突。 最重要的是万一大哥哪句话不讨她喜欢,她因为这迁怒上自己,他多冤啊! 沈锦轻眨了下眼睛:“可他毕竟是你兄长啊。” 声音娇软,听得季行舟的心都要化成水了。 他比谁都清楚沈锦有多娇气,脾气有多差,可她却为了自己愿意给兄长好脸,留他用膳,还是在兄长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之后。 她怎么能这么好…… 季行舟紧紧捏着汤勺,翻涌的情意满得快要从眸子里溢出来,连带着前两日被她拒绝的那一丢丢委屈都烟消云散。 心被塞得满满的,如果不是理智尚存顾忌着厅外的大哥,他真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她。 沈锦笑看他一眼,而后越过他看向门外,挑眉:“季公子?” “大哥你快进来啊。”季行舟跟着转头,“她都主动邀你用膳,你就别推辞了。” 他连忙起身健步来到季怀瑾身边,拉着人往厅里走的同时,低声道:“小爷知道这不合礼数,就当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别落她面子,让她难堪。” 他极少服软,这近乎恳求的口吻让季怀瑾说不出拒绝的话。 且他也的确无法忍受,自家弟弟和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单独同席,实在是有失体统。 若有他在,即便传出去也不至于惹来太多闲话。 顾忌着沈锦是女子,季怀瑾坐在了距离她最远的位置,正要扣着弟弟坐下,季行舟却健步如飞回到沈锦身边。 “行舟。”季怀瑾清越的声音沉了些:“注意分寸。” “她才刚好,身边不能缺了人伺候。”季行舟理直气壮。“大哥,你也别拘着,就当是在家里就行。” 看着身旁心仪的姑娘,再看看对桌的兄长。 若是爹娘和二哥也在,那简直就是季行舟想象中幸福的婚后生活。 第一百零一章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少年心潮荡漾,伺候起沈锦越发卖力。 “小爷请了三个新厨子,你尝尝,看他们做的合不合你心意。若是不喜欢,小爷就把人全换了,重新再找。” 沈锦睨了眼对桌眉头紧皱,又极力隐忍的青年,眼底漫开笑意。 她轻执起筷子,指尖微颤了颤,口中恰时发出一声轻嘶。 “怎么了?”季行舟一脸紧张。 沈锦娇气地轻哼:“手酸。” “是小爷忘了,你才刚好呢。小爷来,你别动。” 一桌之隔,季怀瑾亲眼看着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弟弟,抽走了沈锦手中的银筷。 一手捧着瓷碗,一手执筷,一口一口喂到她嘴边。 正襟危坐的身子瞬间绷直,落在膝上的拳头握得死紧。 有伤风化! 成何体统! “别了吧。”沈锦可没错过他的异样,故意道:“你兄长的脸色看起来好难看。” 这话一出,季怀瑾如何能不知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温和的表象骤然撕裂,那双如镜湖般平静的黑眸露出慑人锋芒。 沈锦也不躲,笑吟吟隔空与他对视。 她可从来都不是受气的性子。 嘲讽她? 那她就偏要当着这人的面,将他最无法忍受的事做给他看。 近乎挑衅的嚣张姿态,让季怀瑾不由得沉了呼吸。 四目相对。 无声的硝烟弥漫。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阿笑的声音。 “主子,大少爷来……了……” 刚从质子府办完事的小姑娘急匆匆跑过院子,可一到门前瞧见厅中微妙的氛围又猛地停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什么情况!? 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主子身边怎么又多出了个男人? 身后信步而来的清瘦身影也随之驻足。 清凌凌的黑眸无声扫过圆桌旁碍眼的两个外男,眼底暗色一闪而逝。 “妹妹。”沈临渊轻唤着,目光不着痕迹打量过沈锦的容色。 见她面色红润,连日来悬在心口的巨石落了下去。 缓步进厅,客气地与季怀瑾、季行舟颔首后,便向沈锦走去。 “来得急,尚未用膳。妹妹可介意多兄长一个?” “她介意!”季行舟脸一黑,像是瞬间竖起利刺的小兽。 猛一看见沈临渊,那些他刻意遗忘的画面就像潮水般浮现在眼前。 是,他是不在意。 可他不在意的是沈锦和一个男人亲密,不是不在意这个包藏祸心的家伙! 说沈临渊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季行舟不信。 她这么好,男人爱慕她天经地义。 真要不在意,那么点艳香,她一个弱女子把持不住,沈临渊一个大男人还能把持不住吗? 根本就是居心不良!趁机轻薄!是个披着无害人皮的混蛋! “这里不欢迎你,要用膳,自己到外边吃去。” 毫不掩饰的敌意让季怀瑾狠狠皱起眉头。 “行舟,不得无礼。这位既是沈姑娘的兄长,同桌用膳也是应该的。” 他并未见过沈临渊,但对这个近日名声大噪的侯府长子却是有所耳闻。 广安侯府主事的大房落难后,正是此人在府中操持,以极快的速度稳住了侯府不再生乱。 单是这份手段,就足以证明眼前人的能耐。 甚至城中有流言称,侯府嫡出一脉若因此一蹶不振,二房崛起,侯府的继承人或许就是这位长子。 “幼弟年纪小,言语莽撞,望沈公子莫要介怀。”季怀瑾温声道,对沈临渊的出现很是松了口气。 沈锦的兄长在此,无论是她还是他这不争气的弟弟想来都会有所收敛才是。 “无妨,季小公子小孩子心性,沈某明白的。” 特意咬重的小孩子三字落在季行舟耳中,那叫一个刺耳。 他一抵腮帮,扯出抹凉笑。 “是啊,小爷年纪小,可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不像某些人再过几年就要年老色衰了,想想都吓人。” 沈临渊低垂下眼睑,长睫在他过分冷白的面庞上投落下淡淡暗影。 他没有反击,只是沉沉看着沈锦,问她:“介意我坐下吗?” 仿佛她一句介意,他就会放弃落座的念头。 季怀瑾看着,隐隐觉得这对兄妹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 沈锦懒懒指了下身旁的空椅:“坐。” 沈临渊眸光微亮,就这么坐在了她另一侧,随后余光瞥见她身前,季行舟捏死的瓷碗。 里边装着夹好的菜肴。 阿笑极有眼色立刻送来一副新的碗筷。 沈临渊接过后便主动夹了些,送到沈锦碗中。 “知道你不爱吃鱼肉,亦不爱吃虾。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沈锦玩味儿地睨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把我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了?” 她和沈临渊无论是过去还是现下,都极少同桌用膳。 但他却对她的喜好极其了解。 “只要上了心,如何会记不住?” 之前还在侯府时他曾给沈锦送过吃食,那些她不爱吃的是一点没碰,他都看在眼里。 当时会记下只是为了方便之后恶心她,想着若她再让自己送,便故意送些她讨厌的食物。 可后来却是为了能更了解她。 在她脱离侯府前,他更是曾在暗中询问过阿笑,一再确认她的喜好。 “我虽不如旁人年轻气盛,但年长才更懂得如何体贴人。” 话不是冲着季行舟说的,自落座后,他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沈锦。 但这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锋刀狠狠捅进季行舟心口。 他说自己年纪小,说这人年老色衰。 这人就用这种手段来证明,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 更体贴,更细致,更会讨好她。 这个混蛋果然对沈锦没安好心! 他想反驳,可瞧着碗中沈锦一口没碰的鱼肉鲜虾,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他不知道她不喜欢这些,一点也不知道…… 第一百零二章季怀瑾的心乱了 “咔嚓” 细碎的声响自季行舟掌心传出。 沈锦下意识转头,便见他手中瓷碗边缘缺了一角,竟是被他硬生生掰下来。 少年脸上不见了笑意,仿佛沉浸在某种晦暗情绪中,连那双看着沈锦时会发光的眼睛都变得暗淡。 这是被刺激到了? 沈锦眉梢微动,有些无奈。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轻叹着,声调带着几分责备。 季怀瑾疾步而去的步伐也在这一瞬停下,却不是因为她,而是被沈临渊的举动惊到。 身形清瘦的男人神色暗了暗,随后竟放下碗筷,先一步越过沈锦,将季行舟手中残缺的瓷碗拿走。 却并未看他一眼。 沈临渊知道沈锦要做什么,但也记得她说过,喜欢听话的男人。 “豁口锋利,小心割伤你。” “嗯。”沈锦应了声,握住季行舟紧绷的手腕,一点点将他攥紧的拳头打开。 少年掌心纹路交错,生来金贵,手掌上一丝劳作的痕迹也没有,细腻柔软却又因为紧绷着,透着少年人的劲力。 沈锦捉着他的手,指尖细细地拂过每一处。 从骨节到掌心,检查得异常缓慢又仔细。 几缕青丝顺着她垂首的动作滑下,竖起的银蓝色衣领微压,露出那白皙细长的脖颈。 她神情专注。 和多年前被押着不肯写字,哭闹不止的女孩截然不同。 甚至找不到一丝季怀瑾印象中的骄纵,认真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季怀瑾愣怔了一瞬,随即眉心皱得死紧。 她就是靠这副模样蛊惑了他年幼无知的弟弟? 季行舟也呆住了。 心头那些酸涩黯然的情绪,这一刻都在她担忧的目光下,一扫而空,心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砰砰砰跳个飞快。 沈临渊站在一旁,眼中的温度彻底冷却。 妒像是肉眼看不见的丝线紧紧缠绕住他心口,又强忍着,只道:“他应当没事。” 别再碰他。 别再看他了! 心底一个声音疯狂喊叫着,但又在看见她专注认真的样子后,被理智镇压。 只是轻握住她左肩,一点点弯下身子,几乎要贴上她透着粉的耳朵,哑着声说:“你若实在担心,我让阿笑去请大夫。” 太近了。 这样的动作即便放在兄妹之间也是越界。 季怀瑾心头的古怪感又深了几分,看着这对兄妹的眼神带着无声的审视和狐疑。 旁观者永远是最清醒的。 三人间涌动的暗潮,眼前这过分亲昵的举动,都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对名义上的兄妹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但他没有细想,无故揣测他人非君子所为。 即便他不喜沈锦,也不该以这样的恶意擅自揣度她。 “不劳烦沈大小姐。”季怀瑾信步走来,见季行舟无事,眉心皱起的褶印悄然松开了些。 又实在不愿幼弟再和这女人接触,冷着声说:“回府后自会有府医为他诊治,行舟,走吧。” “我不。”季行舟仿若惊醒了似的,固执地不肯动,甚至反手捉住沈锦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近乎挑衅地抬眼。 沈临渊就站在沈锦身旁,那只手仍落在她肩上,似握似抚,亲密的扎眼。 而他下压的身子更是贴近得过分,简直就像随时要亲上她。 呵! 这家伙是连装都不装了!可恶! 季行舟咬紧齿关,像是一头快要暴起的小狮子,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生生忍下怒火。 “小爷可以学。” 他定睛看着沈锦,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执拗和纯粹。 “小爷没伺候过人,也不知道怎么样对你才算是体贴。但小爷能学。小爷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小爷都改。别的男人能做到的所有,小爷也一定可以!不!小爷会比他们做得更好,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好!” 话认真的近乎郑重,像是发自肺腑的誓言。 坚定又决绝,如同巨石砸进击怀瑾心潮,瞬间掀起一阵惊涛。 沈锦明显感觉到肩头扣着的手掌瞬间收紧,耳畔传来的属于沈临渊的呼吸都变得异常粗重。 她没有转头去看,而是笑看着眼前不顾场合,捧出一颗真心送到她面前的少年。 被彻底驯化,乖得不行。 她忍不住笑弯了眉眼,眼底是如月辉般的柔软。 “还能说这些,看来真的没事了呢。”她微松开手,却在下一瞬被季行舟更加用力地握住。 “有事。”季行舟脱口而出,舍不得松开她。 沈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连道伤口都没有的手,眼神戏谑。 季行舟:“……” 他抿了抿唇,耳尖有些发烫。 “有,有点疼。”他别扭得不行,可余光瞥见沈锦肩头那只还没挪开的手,又顾不上了。 “你给小爷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季怀瑾才刚从他方才那番话中回神,冷不防又听见这话,心脏皱缩。 只觉的他约莫是疯了。 不。 是被这个女人蛊惑,彻底昏了头! “胡闹!”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伸出手扣住季行舟手腕就要将这个昏了头的弟弟强行带走。 撞入眼帘的手常年握笔,显得过分修长,又因用力泛起一丝玉质般的冷白,衬得那骨节宛若白瓷。 沈锦瞧着,想起的却是这人当年少年老成负手站在原主身前,将那厚重的女戒和礼规放到桌上的场景。 “照着写,十遍,一个字也不能少。” 清越的人声和眼前青年的低斥重叠。 沈锦眸光闪了闪,几乎在季怀瑾用力要把人拽起来的同时低头。 “呼——” 温热的吐息猝不及防洒在季怀瑾擒着季行舟的手指上,宛若过电般,带着一股完全陌生的热痒。 炸得他顿时停下了所有动作,素来冷静缜密的心仿佛都在这一刻惊窒到空白。 唯有指尖的热源源不断传来。 十指连心,直达那除了亲人外,再无人装进过的心潮深处。 季怀瑾僵硬地垂下眼眸,像是要寻找这热气的来源。 可一垂首,看见的却是沈锦那张美丽到勾人的脸庞。 细长的黒睫低垂着轻掩住双目,高翘的白嫩鼻尖下,那张不点而朱的唇微微张开,唇下是他紧扣住幼弟的手掌。 只差半寸,她的唇便要贴上。 从高处看,他甚至能窥见那开启一道小缝的唇齿间,随着吐息轻动的粉,像是钻出高墙的一支桃花,裹着乍泄的春色,狠狠撞入他心尖。 第一百零三章我在意,在意的快死了 “大哥!” 季行舟变了调的不满轻呼倏然响起。 那些掀动的涟漪瞬间消散,眼前的女子顿时化作了洪水猛兽般,季怀瑾惊得猛地收回手。 外露的情绪皆尽被平静取代,像从没有出现过。 他负手而立。 指尖的热痒仿佛还残留着,像是乱人心神的毒。 无声的,一遍遍提醒着他,方才沈锦做了什么。 残留的触感越清晰,就让他心中的厌恶越发深重。 竟是连往日的平和温润都撑不住了。 “沈大小姐理应避嫌,而不是一再纵容幼弟的无理要求。”他沉声道。 “是吗?”沈锦抬眸看他,目光不着痕迹轻扫过他满是憎恶的脸庞,眼底弥漫开笑意。 “可我纵的是他,季大公子又在脸红什么呢。” “唰!” 两道视线瞬间凝落在季怀瑾脸上。 沈临渊眸光阴沉,像是一条领地被侵犯的毒蛇。 “大哥你真脸红了。”季行舟更是被这个发现惊得豁然起身。 男人在某些事上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 “你以为我是因为谁。” 季怀瑾甚至没等他说完,便不悦地看向他。 “你可知你二人今日之举若传出去,会招惹来怎样的非议?” 所以大哥是气的? 这个认知让季行舟长松一口气。 他就说嘛,大哥最讨厌的就是离经叛道之人,这世上任何男人都有爱慕沈锦的可能,唯独大哥绝对不会。 可他信,沈锦却不信。 人啊,越是心虚反应越是激烈。 就像眼前的人一样。 对上她含着笑意的目光,季怀瑾顿时有种仿佛被看穿的慌乱。 只是一瞬又被他强自压下。 这个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不顾季行舟的反抗强行将人拽走。 “那家伙还在呢,小爷就是要走,也得等他走了再走。” 到了马车上季行舟仍不安分。 季怀瑾立刻吩咐车夫行车,直到将别庄远远抛在后方,那抹慌乱才彻底散去。 他侧目看向身旁一脸不爽的弟弟。 “他们是兄妹,便是待在一处也合乎情理。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见鬼的兄妹。 那家伙分明在觊觎她! 话到嘴边,季行舟又默默咽了下去。 “你不懂,小爷就是不喜欢看她和别的男人待在一块,别说是名义上的庶兄,就算是亲兄妹也不行!” 季怀瑾深深凝视他。 “我记得你过去对沈锦尤为厌恶。”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们早就和解了。”季行舟随口道。 “哦?怎么和解的。” 季行舟刚要说,直觉又在瞬间发出警报。 “大哥不是不喜欢她吗?干嘛对她的事这么上心?” 防贼似的眼神让季怀瑾沉了脸,随手操起身旁的书册拍上他脑袋。 季行舟疼得轻嘶。 “清醒了?”他放下书册,“我是怕你被骗,她未必你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他想到的是沈锦在厅中无声的挑衅。 如今回想起来,他甚至有些怀疑方才的‘意外’,会否也是那人故意为之? “小爷知道啊。” 季行舟双手枕在脑后,大长腿伸直,依靠着车厢壁,姿态随性肆意。 “她若真一点心机也没有,怎么可能从广安侯府那个龙潭虎穴里活下来?她厉害着呢,你别看她过去好像不学无术,可实际上她只是不爱念书,爱的是那些匠木之道。郡主寿宴那天大哥你没去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季行舟绘声绘色地讲述着。 一字一字勾勒出的画面在季怀瑾眼前浮现。 他听说过飞雕的事,却并未详细打听,更不知那女人竟会大胆到当着无数权贵的面,带绮洛郡主跃下摘星台。 “离经叛道非良家女所为。”整个帝都城怕也只有她能干得出这种事情。 这话季行舟不爱听。 “她不是良家女,小爷也不是良家男啊。正好凑一对,天生绝配。” 他毫不掩饰就这么把自己的心思赤果果摊开在季怀瑾眼前。 少年的爱慕,直白又炽热。 季怀瑾手指微蜷,指尖那挥之不去的热痒彻底散了。 他以一种温和又平静的声音问:“那盛家千金呢。” 季行舟浑身一震,神色有些恍惚。 他已经许久没听过盛家这个名字。 “……她不是已经嫁人了么,你提她做什么。”他宛若霜打的茄子,厌厌的。 “她已于夫家和离,近日大理寺严查旧案,为盛家翻案的文书已送至天子案上。圣上已下口谕特批她入宫赴下月宫中的年宴。此举便是有意为盛家翻案。当年她被迫离开都城,你为他在宫中长跪不起。行舟。” 季怀瑾沉声唤道。 “我只是怕你错认了自己的心意。” 季行舟垂头不言,手掌下意识抚着腰间鎏金折扇上的琉璃瓶,有些心不在焉。 …… 别庄。 目送季家兄弟离开,沈临渊忽然松开握着沈锦肩头的手。 泛着几许凉意的手掌轻捧住她的脸颊。 “你方才是故意的。” 平静得如同陈述般的口吻。 沈锦挑眉一笑,迎上他黑沉的眸子。 “被你看出来了?”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一直都在看着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是在季怀瑾动手后,才忽然低下头。 那吹拂出的热气也是冲着那人的手去的。 沈临渊神色晦暗,喉结滚了滚,涩涩地挤出一句:“为什么要对他做这种事。” “渊哥哥是在吃醋吗?”沈锦不答反问,丝毫没有被他发现的心虚。 在这些男人动心的那一刻,主动权就已经不在他们手上。 “你明明知道的。”沈临渊哑声说。 沈锦盈盈笑着:“可我想听渊哥哥亲口说出来嘛。” 手指点住他心口,感受着衣衫下那强而有力的跳动。 一声她想,就让沈临渊彻底卸下了自尊。 不。 早在被她发现自己的秘密时,在她面前他就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尊严。 他缓缓压下,以一种近乎妥协的姿态亲吻上她的唇。 “……是。我吃醋,” 唇瓣厮磨间,是他压抑多时的心声。 “我在意,在意的快死了。” 第一百零四章自己继续,我想看 “那为什么不阻止呢。”沈锦轻眨下眼睛,长睫像是扇动的蝶翼拂过他眼下肌肤。 男人的肌理瞬间颤了颤,如同美玉荡开层层涟漪。 “渊哥哥有机会这么做的,不是么?” 沈锦声音软得发绵,却又像针芒戳进沈临渊心口。 他眸光一暗,发狠似的咬上沈锦下唇。 力道不重,更像是衔在齿间般,皓齿碾转,吐出的声音又低又轻。 “……因为你想。” 哪怕他无法忍受,疯了一样想要阻止,也只能拼命忍耐。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让你如愿。无论是侯府,还是别的。” 他早已记不起曾经的厌恶,所能想起来的只有她的好。 或许是在她发现自己极力隐瞒的秘密那日,或许是她摁着自己,亲手上药时,又或许是那所谓的医治…… 一件一件让他彻底沉沦。 不是没有挣扎过,但越挣扎只会让他越深陷,直到不可自拔。 “就算会让你痛苦难受?”沈锦轻声问,凝眸看入他那双晦涩的眸子。 沈临渊掌下倏地收紧,为她直白的话掀起一阵阵闷痛。 下压的身子仿佛一点点被抽干了力气,额头贴上她。 “……你明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却非要逼我亲口说出来。” 沈锦笑笑,指尖漫不经心缠绕着他垂落的鬓发。 “我的性子渊哥哥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是,你坏。从小到大再没人比我更清楚。”他轻阖上眼,带着认命般的妥协和自嘲。 “你喜欢玩,喜欢闹,我都可以受着忍着。只是下次能不能多在意我一些。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做。” 他可以忍耐,但不代表他不会嫉妒不会疼。 看不见他便能当什么也不知道,还能骗一骗自己,至少她还是顾忌在意着他的。 清凌凌的眼眸中淌着几分忐忑和小心。 仿佛低到了尘埃里,祈求着主人的垂怜,殊不知这样的他却只会叫人更想狠狠欺负。 看他哭,看他冷白的肌肤上染上痛苦又动情的颜色。 沈锦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手猛拽住他的衣领,迫他压下,狠狠亲了上去。 是比刚才更加猛烈的攻势。 强势侵占了沈临渊的所有,连空气都被彻底掠夺。 他只觉自己像是随浪而动的一叶舟。 无力挣扎。 也不愿挣扎。 只想溺死在她唇下。 双唇分开时卷着一丝晶莹。 沈临渊的呼吸急促得不像话,眼中翻滚的渴望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浅色的嘴唇像是得到滋润的春桃,绽放出诱人的艳色。 沈锦细细摩擦着,眼神透出些许惊艳。 “真漂亮,真想把这样的渊哥哥吃掉呢。” 那就吃掉他。 让他彻底属于她。 但理智终究压下了身体的本能:“下次。” 明明身子的反应那样强烈,可他却只是紧紧拥着她。 “你前两日刚中了毒,会伤身的。” 睡了一整日,沈锦的确软得有些不想动。 不过…… “渊哥哥确定能忍?”沈锦玩味儿地往下瞥了眼。 轻飘飘一个眼神却让沈临渊面红如火烧,不自在地想躲。 难得的羞涩叫沈锦又起了几分兴致。 “不许躲。” 沈临渊长身微僵,压着羞赫果真不在动了。 那乖顺的模样勾得人不自觉想要继续,再过分一些。 沈锦歪了歪头。 “我想看。” 沈临渊微怔,有些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可当察觉到她目光所在,顿时整个人像要烧起来一般:“……不,不行。” “可我就是想啊。”沈锦娇声道,“渊哥哥不是说,只要我想的,你都会让我如愿?我现在就想,就在这里渊哥哥自己继续,让我看看,好不好?” 尾音微微拖长,是沈临渊极少听见的近乎撒娇的口吻。 理智疯狂挣扎。 这种事实在太叫他羞耻了! 可对上女人满是期待的目光,他终是咬着牙,缓慢地抬起手来。 外衫无声脱落,素白的里衣紧贴着他的身子。 不冷,相反厅中燃烧的炭火掀起难耐的热。 而她的目光更是放肆在他身上游走。 沈临渊解着盘扣的手指止不住发抖。 难堪裹着莫大的羞涩,还有一丝被她注视的紧张刺激。 不需要她做任何,只是被她这么看着,就是这世上最烈的情药,要将他身心融化。 脱落的里衣成了他最后的遮羞布,掩住那处春光,叫她看不清他的动作。 只能看见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染开的绯红,连那早已结痂的伤疤仿佛都透着诱人的粉。 疤痕狰狞,却比她之前看见时明显淡了些。 暴虐和羞涩,代表着的极致痛苦和男人克制的低喘,渲染出极具冲击力的美。 沈锦很满意。 不止是因为眼前极致暧昧的场景,更因为沈临渊的温顺诚服。 即便每一次都没有做到最后,可这人的身魂却已经向她低头,彻彻底底打上了属于她沈锦的印记。 …… 这顿膳最后还是沈临渊伺候她吃的。 席间,男人脸上的温度始终不散,大抵是因为最隐晦羞人的一面已经在她面前展示过,伺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亲昵。 沈锦像只慵懒的猫,任由他伺候着擦了嘴,才懒声道:“还没问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临渊知道她想听的一定不是自己思念她这个答案。 浸湿了绢帕,垂首替她擦拭着手指。 “侯府已决定将沈惜珠除名。族谱昨日送去过户部,沈惜珠的户籍不日就将送回林城周家。从今往后,广安侯府再无此人。父亲也已于昨日进宫代女请罪。即便她日后能回帝都,也洗不清她设计坑害你的罪名。” 他带来了族谱,给沈锦净手后便在圆桌上摊开。 半年前才写上的名字,如今已被无情划掉。 “那位好父亲对亲身骨肉也一样狠心呢。”沈锦忽然有些期待沈惜珠、郑氏得知此事后的样子。 应该会很精彩吧。 她眉梢轻挑:“沈惜珠找着了?” “暂时没有。”沈临渊轻皱起眉头,神色有些晦暗。 “她没回林城,去往林城的各官道也并未发现她的行踪。” “果然没去林城啊。”沈锦并不意外,“看来她真是投奔周家那位状元郎去了。” “状元郎?”沈临渊愣怔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此人是谁。 “你是说周承辞?” 第一百零五章他要成为对她最有用的那一个! “渊哥哥也听说过这人?可知他现在何处?”沈锦追问道。 沈临渊回忆片刻:“当年正是此人将沈惜珠送回侯府,但在滴血认亲后,他就已离开侯府,并于当日出城。去了任上任遂州州判。” 州判虽是七品官,但遂州富饶,被誉为晋云米粮之乡。 是仅次于帝都城的第二城池。 “之前遂州亦受洪灾影响,只因有新任州判坐镇,提前修复堤坝,及时疏散城中百姓,又开凿水渠引洪,方才力保遂州无恙。他离开帝都已有半年,我竟把他给忘了。” 沈临渊有些懊恼。 遂州一事他之所以有所耳闻,只是因为大房当初正是因洪灾才临危受命,随父亲离城。 但也只是听说了遂州的情况和州判的名声,并未想起来那人的身份。 “遂州与林城不同路,沈惜珠若当真投奔他,的确能避开沿途的眼线。怪我大意了。” “渊哥哥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沈锦柔声劝道,隔空指了指桌上的族谱:“若没有你帮衬,广安侯怎么会这么快做出决断?” 沈临渊摇摇头:“我只恨自己做得还不够,那一日我若再谨慎一些,早些发现炭火有异,沈惜珠的奸计也不会得逞,害你遭那样一番罪。” 他恨沈惜珠,也同样痛恨自己的大意疏忽。 “可赔礼,渊哥哥刚才不是已经给了吗?”沈锦笑看他。 猝不及防的一句顿时让沈临渊心跳漏了半拍。 没有怨怪,她在用她独特的方式安慰他。 心中涌动的暗潮好似被暖阳驱散,只剩下满心温暖。 沈临渊松展开眉头,紧握住她的柔夷。 清凌凌的眸子闪烁着微光。 在心中暗暗起誓:类似的疏忽绝不会再有下次! 他会护好她,成为她的依靠,为她挡下所有的明枪暗箭,让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她一分。 “周承辞此番功绩显赫,我若没猜错,下月年关宫宴,天子必会邀他入帝都赴宴,对他嘉奖。沈惜珠既然投奔他,必是想借助他洗清罪名翻身。” 沈临渊冷静地分析道。 “周家对她视如己出,若想帮衬她,入宫面圣便是最佳的机会。沈惜珠有极大可能会与他同行。” “年宴么?”沈锦恍惚了一瞬,这才惊觉年关将近。 她眸光微闪,唇角弯起一抹灿烂的弧线。 “那就等吧,看看这位盛名在外的新科状元,究竟打算如何替她翻身。” 她可是很期待呢。 “我会派人盯紧遂州。另外,还有两样东西给你。”沈临渊又将脱衣时妥善放在一旁的物件取来。 “嗯?” 沈锦看了看。 其中一样是当日她遗落在金铺的三间铺面房契。 “当时情况紧急,你跟着季行舟匆匆离开忘了带上。我一直收着,只等见你时给你送来。” 男人的粗心,不过是不够上心的借口。 真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即便是男人,也能面面俱到心细如发。 “那这个呢?”沈锦指了指另一样。 “这是奶奶托我转交你的。”沈临渊将手中陈旧的方形布帛递给她。 布帛清洗过,似乎一直被人妥善保存。 入手仍能感知到那柔顺丝滑的触感,红底镶金丝,只是时间太长,红布的颜色略显暗淡。 没有别的醒目图案或是刺绣落字,但只从这布料便可推断出,不是凡品。 “她说你提出的条件,侯府都已办到。只要你信守承诺,等大理寺查明郑氏一案,她会如实告知你有关当年更多的内幕。” 沈锦心头一凝,仔细查看着手中的旧布。 老夫人敢把东西拿给她,就代表这东西一定和她真正的身世有关。 可这布上没有过多线索。 她看向沈临渊:“你可还记得,在我记事前,有没有离开过帝都?或是走失过?” 沈临渊是侯府长子,比她大三岁。 原主记忆中并无任何与失踪有关的印象,要么是老夫人撒谎,要么就是这所谓的寻回发生在原主记事之前。 而那时的沈临渊应当有三四岁,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走失?”沈临渊沉思片刻,握着她的手突然间收紧。 “确有此事,那时你出生不久,当今天子初登大宝,清剿皇室残党引得朝野动荡。当年父亲力助天子登基,为此获封广安侯,引得残党记恨。他们趁机掳走你,以此来报复父亲。” 她是郑氏千盼万盼生下的孩子,突然失踪整个侯府都因此大乱,即便沈临渊尚不足四岁,也对此事印象颇深。 “后来呢?”沈锦忙问。 打从老夫人说起这事,她就一直好奇死了个中内情。 可惜原主一门心思只想着留在侯府,挽回亲人的疼爱,对自己真正的身世和真假千金的真相毫不关心。 以至于记忆中没有太多的线索留给她。 沈临渊神色黯淡了一瞬。 “母亲当时为此事心生嫉恨,不愿见父亲一门心思全扑在大房的事上,故意将我浸入冷水,我大病了一场,清醒时,父亲已将你寻回。其中的过程,我知道的不多。” 他抿了抿唇,竟有些不敢看沈锦,唯恐会看见她对自己失望的样子。 沈锦的确有些失望,却也见不得他如此。 “又不是渊哥哥掳走我,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呀。”她伸手点住沈临渊的眉心,将那隆起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剩下的再慢慢查吧,虽然过去了十八年,但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线索。” “我帮你。”沈临渊抬眸看她:“奶奶知道内情,我会想办法问出来,不要找别的人帮忙。” 沈锦为他的敏锐惊了一瞬。 她还没说要找人帮忙,竟然就被他猜到了呢。 “可我已经找过了,怎么办呢?”她坏心眼地问。 这话也不完全是假的。 回将军府那天,顾凌峰的确有说过会帮她调查。 不过那人现在在气头上,就算真查到什么,以他强势霸道的性子必定会以此为饵,诱她主动服软低头。 沈临渊也没想到自己会慢人一步。 他眼底浮现出阴翳,轻拿下眉心的小手,低头吻上她指尖。 像是露出獠牙的毒蛇,一字一字道:“我会是第一个。” 就算慢了一步,他也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他会让沈锦知道,对她,自己才是最有用的那一个! 第一百零六章只要她来,他就原谅她 沈锦不爱男人们为自己争风吃醋,但若争的是替她做事,她很乐意。 “好啊,那我就等着渊哥哥的好消息了。” 拿了老夫人的好处,她也信守承诺亲自去了趟郡主府,又托阿笑给季行舟传话,不必再紧盯广安侯府一案。 倒不是她有心放过郑氏母子,将军府、尚书府、郡主府,三府施压多日,至今大理寺也未曾定罪结案。 郑氏背靠的是广安侯沈卫,是力助晋文帝登基的功臣,除非有确凿的证据,且所犯之事触犯天威,踩中了晋文帝的底线,否则想要凭借这么一桩案子扳倒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她什么也不做,郑氏最后也不会有事。 侯府是关心则乱,可沈锦却看得清楚。 晋文帝罔顾沈卫求情,是有意敲打他,绝非彻底厌弃了侯府。 真要想趁机对付沈卫,这案子就不会拖到现在仍不见下文。 至于将军府,沈锦没去。 顾凌峰不来找她,她当然不会眼巴巴凑上去。 比耐心,她从来没输过。 “这是侯府一案的卷宗,将军您看若没什么异议,下官就此结案了?”大理寺卿祝凉亲自带着卷宗找上了将军府,将卷宗摊开在书桌案几上。 上面详细记载着自郑氏、赵嬷嬷收监后的种种。 赵嬷嬷的确是死在大理寺天牢,且是中毒而亡,当日探监的沈家兄弟是最大的嫌疑人。 然而严查之下,两人仅是曾途径过关押赵嬷嬷的牢房,并未和她有过任何接触,也没有实质性证据能证明人是死于两人之手。 而赵嬷嬷收买青荷青花,构陷沈锦一事,因有两人的供词,证据确凿,但郑氏只称毫不知情,更是在赵嬷嬷死后将所有的事全推到她身上。 说她偷窃了库房钥匙,一切都是背着自己干的。 若非三府施压,这案子大理寺早就已经结了。 如今尚书府和郡主府不再插手,只等顾凌峰点头结案的卷宗大理寺便要送往宫中。 而两府突然的举动背后,绝少不了沈锦的意思。 可她找了尚书府,找了郡主,却始终未曾踏足过将军府的大门。 从那日不欢而散至今,她甚至连差人传句话都没有。 顾凌峰眸光一厉,随手将卷宗砸向祝凉。 “堂堂大理寺竟需要本将来指导办案?” 祝凉不敢躲,生挨了一下,心里忍不住腹诽。 他也不想来啊,可将军府之前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给大理寺施压,摆明了极看重此案,他能不来问一声吗? “下官明白将军的意思了,下官这就将卷宗送去宫里。至于沈姑娘那边,您看是下官差人告知沈姑娘,还是将军代为转告?”祝凉小心翼翼地问。 此案沈锦是苦主,按理说结案后应由大理寺告知。 可顾凌峰先前求旨赐婚一事,在权贵圈里可不是什么秘密,两人的关系可见不一般。 顾凌峰心头一跳,几乎本能的要应下。 话到嘴边又想起沈锦近日的冷漠,气息陡然间变得冷沉。 吐出的话像是浸了冰:“按章程办即可,这等小事何需本将亲自出面?” 这…… 祝凉心里有些打鼓。 他们两位这是闹别扭了? “是。”他不敢多问收起卷宗便要离开。 人还没出去,身后忽地又响起一道冷沉的声音。 “见到她不必隐瞒,将刚才之事如实告诉她。” 他想,许是那日隔着门,沈锦未必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但有大理寺的转告,她便该清楚,他在生气,是真的不愿再管她的事了。 一旦知道这些,她定会阵脚大乱,或许就在今日她就会前来寻他。 只要她肯来,低个头服个软哄哄他。 顾凌峰低垂下眼睑,指腹轻摩擦着轮椅冰冷的扶手。 他想,自己也不是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透着金属质感的扶手倒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一连数日辗转难眠,他如今的样子显得有些憔悴。 想到沈锦不一会儿就要来,顾凌峰突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被她看见。 “来人,备水。” 洗去一身倦色,又在换上黑衫时,想起沈锦那日说过的话。 她总嫌他行事霸道太过强硬…… 顾凌峰抿了抿唇,目光扫过下人送来的衣物,总算是从那些暗沉衣衫中挑了件不那么冷沉的石青色长衫。 天光渐暗。 他孤身坐在书房中,手中的军务册子已有多时不曾翻动过。 “什么时辰了。” 沐清守在门外,闻言如实道:“回将军,眼下已是戌时三刻。” “……你去府外看看,可有人在附近徘徊。”顾凌峰忍不住想,许是她来了,怕会被自己冷脸相待,不敢叫门。 沐清懵了一下,却还是尽责地出了府。 “将军,路上属下都寻遍了,没见着有什么人。” “啪嗒” 男人捏着册子的手猛一用力,写着繁琐军务的薄纸应声碎开。 断裂的边缘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混乱糟糕。 “再探。” 整整一夜,沐清连将军府外飞过几只鸟都探清了,也没见着个鬼影。 顾凌峰在等的人始终没来,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祝凉忤逆了自己的命令,未曾将话带给沈锦。 可沐清前去询问后带回的消息,却粉碎了这最后的期望。 “祝凉早已去过别庄,也见过沈锦。您要他转告的,他也都如实转达。” 顾凌峰眼中的光彩彻底湮灭,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原来她都知道。”却还是不肯来见他! 看着身上特意更换的浅色长衫,想及这数日的等待和那些隐秘的心思,顾凌峰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 不过半月,沈锦就收到了大理寺那边传来的消息。 侯府一案的卷宗已呈上龙案,虽无确凿证据指证沈氏兄弟杀人,但大闹将军府一事,仍叫天子动了怒。 兄弟二人一个被罚奉半年,一个因擅闯将军府,以下犯上重打三十大板。 郑氏治下无能闹出这荒唐的笑话,也被宫中问责,连带着沈卫也因此事遭受到牵连,被晋文帝当朝责难。 而今日便是案子了结,大理寺放人的日子。 “让沈临渊来一趟,我要见他。” 第一百零七章带你去痛打落水狗 沈临渊来得很快。 “大房的事你也听说了?我刚收到大夫人差人传来的口信,要侯府派马车去大理寺接人。你……” “我知道。”沈锦打断他,随手指了指桌上的新衣:“试试。” 长衫暗红,是沈临渊从未穿过的颜色。 他过去就像是隐匿在阴影中的蛇,不愿见光,更不喜一切明艳光亮的物件。 可因为是沈锦给的,即便不喜欢,他仍旧听话地换上了。 “很合身呢,看来我估算的尺寸没错。”沈锦打趣道,看着眼前略显局促的男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惊艳。 并不算明艳的暗红衬得他本就冷白的肌肤,白得胜雪,连眉眼间那股子阴湿病弱的气息,仿佛都淡化了许多。 隽秀的五官增了几分少见的艳,又因不自在,透着几分拘谨和别扭。 沈锦瞧着只觉得新鲜。 沈临渊被她盯得心如鹿撞:“别看了。” 他忍不住伸手轻覆上沈锦那双勾人的眸子。 “可我想看啊,”沈锦拿下他的手,眼神更加放肆:“原来渊哥哥穿上红衣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又在逗他。 可明明知道,他却还是感觉到一丝隐晦的甜蜜。 “……和他比呢?”话脱口而出。 沈锦一怔,回答得很是坦然:“各有不同。” 虽然不是沈临渊最想听的答案,但至少他也比不那人差不是么? “怎么会想到给我添置新衣?” “自然是要带你去痛打落水狗了。”沈锦理直气壮,说完不等他细问便带着他出府,登上了侯府的马车。 …… 大理寺外。 郑氏被大儿子沈临承搀扶着,身上仍是被收监那日穿戴的旧衣。 衣裳灰扑扑的,早已没了最初的光鲜华贵,不过短短时日她就瘦了一大圈,眼带泛青,双目充血,是此生从未有过的狼狈。 脚边一张木板上沈临玺面朝下躺着,身上只搭了块简陋白布。 三十大板打实了,即便是自幼习武的少年也扛不住。 殷红在白布上绽开,合着他痛苦到极致的破碎呜咽,每一声都像刀子凌迟着郑氏的心。 “这些天杀的,怎么能连个大夫都不给你请?”她心疼地不停给小儿子擦汗。 “你再忍忍,惜珠很快就要来了。娘已经托了人给府里报信,她一定会带着大夫过来的。” 沈临玺从小锦衣玉食,哪受过这种罪。 “娘……我要杀了沈锦……我一定要杀了那个贱人!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难堪和屈辱化作冲天的恨意,烧红了他的眼睛。 “娘知道,娘都知道。”郑氏也恨,“怪我,当初我就不该一时心软把她留在府里,就该早些把这个祸害撵出去,弄死在府外才是!” 她咬牙切齿。 “这次是娘大意遭了她的道,但她户籍尚在侯府,只要我和你爹不点头,她就一日别想离开!过去是她装的太好,连娘也骗过去了,真以为她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可经此一遭,娘才算是明白,这些全都是她的伪装。” 布满血丝的眼眸中闪烁着阴毒的恨意。 “娘已经有所防范,只要沈锦还在府里,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话刚落,远处石路上一辆马车由远及近。 “娘,是府里的马车。”沈临承微松口气,“定是姐姐到了。” 郑氏深吸一口气,看着马车在身前停下。 脸上出现了多日来第一个笑容。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她的女儿收到消息会第一时间赶来接她回府。 不像沈锦,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惜珠。”她朝马车内轻唤着:“你可算来了,大夫呢?快让大夫给玺儿看看。” 马车内无人应声,就连车夫也稳坐板台上,见着她时只维持着表面的恭敬:“大夫人。” 嘴上唤着,竟是连下车行礼的意思也没有。 “混账东西!没看三少爷伤着吗?还不快把人扶上去!”郑氏厉声怒斥。 可车夫仍旧不动。 郑氏莫名地感到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人声如同惊雷劈入她耳中。 “我看三弟叫得挺欢的,瞧着不像是需要人搀扶的样子。” 前一秒还纹丝不动的车夫,当即就挑开了帘子。 侯府宽敞车厢内,并肩而坐的两道身影撞入郑氏眼底。 “沈锦……沈临渊!?” 她蓦然瞪大眼,只觉得自己约莫是关久了,关出幻觉来了。 否则她怎么会在侯府的车架上,看见这个白眼狼? 而且沈临渊为什么也在? 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坐侯府的马车!? 郑氏猛攥紧拳头,多日未曾修剪的指甲嵌入掌心,真实的刺痛传来,眼前的画面仍旧没变。 是真的! 再一看两人。 一个着一席华贵云绸蓝裙,肩披软狐披风,细腻的白色绒毛堆在颈窝间,衬得那脖颈白得胜雪。 本就美丽得惊人的五官不染粉黛,在车内暖烟晕染下,肤色白里透红,眼波流转间浸着丝丝笑意。 身旁身形消瘦的男人着一席暗红长衫,贵不可言。 修长的手指轻拨弄着葡萄,一颗一颗放置在女人旁侧的矮几圆盘上,码放整齐。 明明做着伺候人的事儿,却又透着一股天经地义般的娴熟自然。 可真正让郑氏心惊的,却是男人身上那随着动作微微震荡间,泛着柔光的料子。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帝都城最好最出名的料子,流光锦。 过去只有他们大房能用,可现在却穿在了沈临渊这个庶子身上! 而沈锦身上的衣物,也一样是流光锦!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旧衣。 巨大的悬殊化作无法忍受的难堪,裹着惊怒涌上她心头。 “为什么会是你们!” “不是大夫人去信侯府,要命马车前来接人么?”沈锦脸上挂着一丝无辜和惊讶,像是意外郑氏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一句话堵得郑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紫,煞是精彩,汹涌的恨意几乎扭曲了她的面容,又被理智克制着,不得不忍耐。 “惜珠呢?我要见的人是我的女儿,不是你。” 她就这么无情地说了出来,心头有种报复的快感。 半年来这逆女为了挽回昔日的疼爱,为了让自己喜欢她,变回过去的慈母,做尽了讨好之事。 她只一句盛夏蚊蝇多,扰得她午觉睡不安稳,这逆女就伺候在一旁,给她打了一下午的蒲扇。 没伺候过人的人,争着抢着抢了嬷嬷们的差事,事事不假旁人之手,侍奉在她身旁。 …… 这些都是她在意自己的证明。 无论这逆女如今装的有多像,骨子里都改不了渴望母亲疼爱的本性! 第一百零八章你安排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十八年,就算养条狗也该养出感情了,更何况还是从小捧在手心,纵容无度的女儿。 看着马车外郑氏脸上抑制不住的快意,沈锦心中的古怪感又深了些。 “有时候我真怀疑过去大夫人待我那些好,难不成都是假的?”细长的眉略微挑起,只是单纯的疑惑,可落在沈临渊耳中却硬生生听出了几分委屈、落寞的意味。 他忍不住伸手轻覆上沈锦手背。 投向车外的目光带着阴冷锋芒,像是毒蛇冲着敌人竖起了尖锐獠牙。 “大夫人膝下只有两子,何处来的女儿?” 郑氏双目圆瞪,见鬼似的看着他。 “你,你什么意思?” 莫大的恐慌潮水般将她淹没。 “惜珠呢?我的惜珠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她伸长脖子往车内张望,却怎么也找不着女儿。 “大夫人说的是林城周家那位?”沈临渊神色凉薄,淡色的唇张合间吐出的话比车外的雪更冷。 “她犯下大错,已回归原籍,如今的她是周家人,与我侯府无关。” “轰!” 郑氏身形一晃若非沈临承及时搀住她,怕是要当场表演个平地摔给沈锦看。 “不可能……惜珠她能犯什么错……我不信。”她疯狂摇头。 “你们定是在骗我!侯爷呢!我要回府去找侯爷问个明白!” “没听见大夫人的话么?”沈锦忽地笑了,吩咐车夫:“快些把大夫人请上车。” 这车自然不是她坐的马车。 而是指的后边那辆。 沈临承这才注意到在侯府精致的马车后,还有一辆窄小简陋的马车,被挡了个严实,不注意真发现不了。 “母亲乃是侯府主母,我兄弟二人亦是侯府嫡出血脉,怎可坐此低劣车架。”沈临渊清冷的面容龟裂了一瞬。 如此行径等同于羞辱。 但他在沈锦手里吃亏过,更不屑和一个卑劣女子做口舌之争,只冷眼盯着沈临渊。 眼神暗藏轻蔑,那是嫡庶之差带来的天然优越感。 是从小到大长达十多年的蔑视。 “你和沈锦去后面坐,这马车我大房要用。” 他原以为沈临渊会和过去一样,自觉退让,毕竟这些年来这人一直都是如此,知道自己体弱多病争不过,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争任何。 然而沈临渊却只淡扫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锋芒。 “三位若执意想步行回府,也并非不可。” 说罢,他一个眼神车夫便识趣地落了车帘。 马车就这么在沈临承惊愕的目光下,缓缓驶离。 他看着那辆停在原地的简陋马车,如何能不明白沈临渊的意思? 要么坐这车回府,要么徒步走回去! 可大理寺到侯府需绕过小半个帝都城,他的幼弟又行动不便,在大庭广众下就这么回去,必会被人看尽笑话。 他们随身的盘缠早在入狱当日就被搜了个精光,大理寺更不可能管这等小事。 看着神色恍惚满脸慌张不安的母亲,再看看木板上动弹不得,仍在咒骂沈锦的幼弟,沈临承紧了紧拳头。 曾经清冷如天上雪的少年终是选择向现实低头。 他得忍。 忍到回侯府,这笔账他会向二房连本带利讨回来! 但沈锦怎么可能真这么好心,体贴地为他们准备车架? 三人一上车,别庄的侍卫就按照沈锦的叮嘱立刻在车外挂上了灯笼。 两个大灯笼鲜红如火,贴着广安侯三字一路朝主街驶去,时不时还朗声向车内人介绍。 “三人请看,那间酒楼就是我家沈姑娘新得的铺子,现在正在重新装潢,等年关一过就能开门营业了。” “那间书林也是姑娘刚得的,哦,不对,它过去是书林,如今嘛,姑娘有意把它改建做学堂,为城中家境贫寒念不上书的幼儿开蒙。” “还有那间金铺,现在也是姑娘的,内部还在修缮。等开业之日,欢迎三位前来瞧瞧,怎么说你们也是这铺子过去的旧主嘛。” 挑开的车窗帘内是郑氏母子如遭雷劈般的身影。 身为侯府大房,他们如何会认不得这些铺子? 那分明是侯府的产业!是大房的钱袋子! 可现在却全都变成了沈锦的? 他们不想相信,但每一间铺子门前都挂着精巧的灯笼,上边醒目的字,赫然是锦。 云锦的锦! “怎么会这样!假的!全都是假的!” 郑氏尖锐的声音刺破车厢,惊住了路边不少百姓。 “看什么看!” 驾车的侍卫遵照沈锦的吩咐,摆出副嚣张跋扈的姿态说,“车内可是广安侯府大夫人和府中两位嫡出的少爷,再看,挖了你们的狗眼!” 这话一出,百姓们既然惊又怒。 如今的帝都城谁不知道广安侯大房干的那些好事? “我呸!什么侯府夫人,不就是个收买下人坑害养女的毒妇吗?” “要不是嫁得好,有广安侯府撑腰,她能活着离开大理寺?” “上梁不正下梁歪,做娘的狠毒,做女儿的一样狠毒。不愧是亲生的!” “害死了人居然一点也不心虚,还敢在这儿摆贵人的谱,要不要脸啊!” …… 嘲讽奚落的话语不断从人群中传出。 任何时代都不缺正义之士。 甚至有热血儿郎骂上头,抡起石头狠狠向马车砸去。 丁零当啷的撞击声吓得郑氏连声惊叫。 “这帮刁民!”沈临承忙护住母亲。 但护得了一个,却护不了另一个。 被抬着送上马车的沈临玺在晃动间滚下木板,遮羞的白布滑落,血淋淋的伤口猛磕到车板上。 “啊!” 他疼得眼泪狂飙。 “玺儿!” “弟弟!” 沈锦就坐在前方的马车里,听着随风而来的惊呼,合着郑氏的哭腔。 她心情极好。 素白的小手轻挑开车窗帘,将后方被百姓‘围攻’的场景展现给沈临渊看,随后,笑着问他。 “解气吗?” 沈临渊握着她的大手不自觉收紧,眉眼浮现出一丝惊愕。 “怎么这副样子?傻傻的。”沈锦笑出声。 沈临渊神色怔然:“……你安排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做梦般的不真实。 第一百零九章当着季怀瑾的面亲沈临渊 他以为沈锦跟着自己来大理寺,是为了出气,毕竟大房这半年来如何待她,身为府中人他比谁都清楚。 那次若非她早有准备,锒铛入狱,声名狼藉的就该是她了。 现下大房落难,沈锦想痛打落水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然呢?”沈锦挑眉反问。 “他们过去怎么对你,你忘了,我可没忘。他们不是仗着大房的身份,处处打压你么?我就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所倚仗的权势、富贵、名望,离他们而去,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坦荡荡展露在沈临渊面前。 “今后无论大房做出多少政绩,都永远洗不清身上这些污点。两个背负人命又声名狼藉的家伙,就算占了嫡出的身份,往后也再没资格敢看不起你,周姨娘她也没有理由再打罚你了。” 话说的轻描淡写,可每一个字都像是巨石坠入沈临渊心潮,粉碎了他先前所有的认知。 男人眼眸剧烈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涌动,将他的心填塞得满满的。 “那,那这身衣物……” 沈锦瞧了眼他身上的红衫,眼儿弯弯地笑:“说好的痛打落水狗,看仇人落难这么喜庆的事,当然要穿的喜庆一点了。”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自己。 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将他放在心尖上关心着,在意着。 用着世人难以理解的狠辣手段,即便日后会被大房恨入骨子里,也要帮他出气。 沈临渊雅青的长睫颤动着,眼尾悄然漫开一层淡红。 那些酸胀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他鼻尖,清凌凌的眸子浸染上一层水光。 再也无法忍耐,长臂一展猛地将眼前人拽入怀中,好似拥着件珍贵的瑰宝。 小心又虔诚。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笨拙,明明有满腔的话想说,却又嘴笨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只是抱着她,恨不能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又极力克制,唯恐弄疼她。 “……谢谢……” 肩头湿润的触感传来,沈锦微微偏头,轻舔去他眼角落下的水珠。 “我还是更想看渊哥哥在别的时候哭呢。” 话极致暧昧。 沈临渊看过画册,自然知道她在暗指什么。 耳尖顿时红了个彻底。 沈锦忍不住捏了捏,像摸着块发烫的暖玉:“一会儿随我回别庄?” “……现在就回。” 想要她。 想要把自己彻底交给她,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渴望来的突然,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猛烈。 他轻抬眼皮,浸着水的眸子深处荡漾着羞涩。 “……回去后,你想做任何事,我都可以……” “好……”话猛地顿住,一种强烈的窥视感让沈锦瞬间警觉。 她目光一凝向寒风撩起的窗帘外望去,便见左侧临街的酒楼三楼,那扇敞开的窗户边静立着一道如竹般的青影。 羽冠束发,君子如玉。 是季怀瑾。 目光隔空交汇,她轻易就觉察出了对方的惊愕。 沈锦:“……” 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她很难骗自己对方什么也没有看到。 眼看着季怀瑾面上的惊愕逐渐散去,化作不加掩饰的冰冷嫌恶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这人的心声,大概正在心里斥她,不成体统,伤风败俗。 沈锦冲他挑眉一笑。 就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抬手轻抚上肩头男人的发冠,一点点凑近。 看着季怀瑾,轻吻上沈临渊滚落过泪珠的侧脸。 毫不掩饰。 肆无忌惮。 季怀瑾:“!!!” 他猛扣住窗沿棱角,镜湖般的黑眸中掀起了惊涛。 他不懂。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众目睽睽之下竟和昔日的兄长做着这见不得光的事。 明明已被自己发现,不遮掩不心虚,更是当着他的面做着更过分的举动,冲击着他那颗被礼义教养占满的心,和他二十多年来的认知。 看着车中女人投来的近乎挑衅的目光,季怀瑾的心狠狠沉了。 她是故意的! …… 马车驶过主道。 被季怀瑾这么一打岔,沈锦升起的兴致都变做了对他的兴趣。 只是想着这个浸在规矩礼教中的男人,被撞碎三观的样子,她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一时竟也忘了让车夫转道回府,而是径自驶向侯府。 沈临承搀着母亲下来。 两人的样子尽显狼狈,猛一看见沈锦坐的马车,郑氏疯了一样冲过来。 “是你对不对!这一切全都是你故意安排好的!”她满脸狰狞地吼着。 什么主母风范,什么礼仪教养全都被焚烧的心火烧没了。 这短短一路于她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那些刁民的嘲弄仿佛还在她耳边回荡。 带来这一切的,就是沈锦! “你占了惜珠的身份,抢了她的荣华富贵,鸠占鹊巢还不够,竟然连侯府的产业你也要抢走!还找那些刁民来看我和你弟弟们的笑话!沈锦!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理智早已崩塌,只剩下满心悔恨。 她恶狠狠瞪着飘动的车帘,仿佛看见了坐在里边的女人。 声音凄厉,如泣血含恨一般:“早知今日,十七年前我发现你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时,就该狠心掐死你!是我错,才会让你这个灾星祸害活到现在!害苦了我,害惨了我的孩子们!” 尖锐的咆哮响彻侯府内外。 府外守门的下人呆若木鸡,就连得知侯府马车归来,盛装打扮准备看大房笑话匆匆赶来的周姨娘都被这话惊得驻足。 青石路上死一般的安静,只有郑氏急促的喘息混着那未散的尾音不断回荡。 沈锦挑开帘子,踩着车夫放下的矮凳缓缓从车上下来。 柔软的白狐披风无声垂落,衣摆随着她一步步走向郑氏,荡出凌厉的弧度。 “哒” “哒” 脚步踩过地上薄雪。 她唇角含笑,可凝视郑氏的眸子却不染一分笑意,只有彻骨的冷,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红唇微启,一字一字冷声道:“所以你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知晓,我不是沈家的女儿。” 第一百一十章想抱抱她,让她不要难过 沈锦不是没怀疑过。 从她刚穿越确定醉仙居的药是郑氏母女做的手脚之后,她就起了疑心。 郑氏是人又不是机器。 只是一次认亲,从未有过接触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抹杀掉十八年来的母女情分? 她不止一次回顾过原身的过往,早就怀疑侯府那些所谓的纵容,是一种变相的捧杀。 郑氏此刻失了智脱口而出的话,更印证了她的猜测,同时又让她感到费解。 未施粉黛的小脸流露出纯真和疑惑。 为那个死在母亲算计下的可怜姑娘,问:“既然你早已知晓真相,当年为何不说?这十多年来又为何要一再纵容我?沈惜珠回府前,我的衣食住行,你从未苛待过。” “大到衣物用料,饮食起居,小到款式花色,几乎竭尽所能给了我所有能给的,最好的。” 包括过去赏赐给青荷青花的那些宝贝,都是侯府送于她的。 “若非曾经得到过那样无底线的溺爱,我也不会再知道真相后如此不甘,拼了命想要讨好你,挽回昔日的疼爱。可为什么呢?” 她看着面色煞白的郑氏。 “我不是你的骨肉不是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就像我的亲生母亲一样,却又从来不教导我,指点我走正路。把我彻底惯坏,现在又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锦没哭,但茫然又困惑的模样却让沈临渊的心瞬间揪紧。 疼得快要碎掉了。 想抱抱她,让她不要难过。 下人们也听得一脸恍惚。 谁也没有注意到石路拐角处无声停下的马车。 “这可和城中的传言不一样啊,侯府这事儿背后竟然还藏着这等隐情?”驾车的尚书府小厮呆呆地呢喃。 侯府真假嫡女一事早在半年前就传开了。 谁听了这事对那流落在外十八年的侯府血脉不同情不唏嘘? 连带着对鸠占鹊巢,占了对方身份享尽了荣华的沈锦,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 更别说她这些年来的名声,实在是让人高看不了一丁点。 即便郡主府的飞雕一事出了,也证明了沈锦确实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但假嫡女这事仍旧叫许多人对她很难生出好感。 可如今听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一只玉骨般的手轻挑开车帘,镜湖般的眸子透过车窗落在远处那一抹娇小身影上。 白雪纷飞,茫茫雪地中女人孤身站着。 寒风吹起她的鬓发,在空中孤零零飞着。 她背对马车看不清容色,却能看见那挺得笔直的背脊,裹在华贵柔顺的白狐披风下,显得越发单薄,又透着股倔强。 像个懵懂的孩子。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只是固执地站在曾经的母亲面前,想要为自己讨一个解释。 看着这样的她,季怀瑾想起的却是多年前,侯府陪同她上门请罪的场景。 那时的女孩骄纵得过分,就连道歉也说得敷衍,全然一副被惯坏的德行,他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不喜,但原来那些所谓的骄纵,竟都是侯府故意纵出来的么? 不是她生来本性蛮横,而是她没有引路人。 无人提点,无人约束,才会养出这离经叛道的性子。 他忽然对街头意外看见的那一幕有些释怀。 虽然依旧无法忍受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可也只是没有人告诉过她不能这样做而已。 是他先入为主,怀抱着恶意看待她。 刚这么想着,季怀瑾蓦地看见沈家那位长子健步向沈锦走去。 不顾身份,不顾流言,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种极致温柔又怜爱的姿态,将她拥入怀。 “别难过,” 声音低哑,含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向沈锦涌来。 “嗯?”她下意识抬头,对上的却是沈临渊泛红的眼,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她怎么可能难过。 真正会难过的人,早就死了啊。 但这话沈锦没说出来。 男人的心疼是在意的证明,越疼,代表他在意得越深。 她摇摇头,在男人怀中转身。 背靠他,像是靠着个天然的暖炉。 没有人觉得奇怪,在听了沈锦那番话后,就连下人们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更何况是她昔日的兄长? 兄妹之间在这种情况下亲密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大夫人。”沈锦再次唤道。 戏台子郑氏都给她搭好了,这出戏自然要继续唱下去。 她要弄清楚真相,要那些跟随原主多年的骂名,都在今日全部洗清! 站在道德制高点让帝都城所有人知道。 她沈锦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这是迟来的,回赠给郑氏的礼物。 一如当初她不顾旧情给原主下药一般,如今她也要将郑氏的假面彻底剥落,让所有人看看这无害的人皮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真实面孔。 “您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又或是觉得以我如今卑微的身份,不配让大夫人开尊口?” “你配。” “沈姑娘乃郡主伴读,身份岂会卑微。” 两道人声同时间响起。 一道来自她头顶,急切笃定。 一道来自远处,清越平静。 沈锦明显感觉到沈临渊环着自己腰身的手紧了紧。 男人眉心紧皱,清凌凌的眸子向石路前方望去。 随即,瞳孔皱缩数下。 “季大公子!?” 看着徐徐走下马车的人,沈临渊既惊讶又有些不解。 他没有忘记前些日子在别庄季怀瑾展现出的对沈锦的厌恶。 可如今这人怎么替她说起话来了?难道是想帮他那个好弟弟讨好她不成? 想及此,他看向季怀瑾的目光多了几分防备之色。 沈锦也有些惊讶。 却不是因为季怀瑾在场这事。 季家人的护短一脉相承。 作为兄长的季怀瑾比起季行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明知道季行舟对自己有意,在看见她在马车上故意做出的挑衅举动后,一定会找上她。 警告她离季行舟远点,别教坏他弟弟。 只是,沈瑾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看这样子,似乎也看见了刚才的动静? 她脸上顿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难堪,齿尖轻咬住下唇。 “你怎么会在。” 像是被讨厌的人看见了自己的窘迫。 第一百一十一章她要三弟死,那就请三弟去死 季怀瑾本只是因为心中那丝歉疚才会冲动的脱口而出。 下车后,他便后悔了。 这毕竟是侯府的内事,他一介外男旁听已是不该,更不该擅自插手。 但看着沈锦‘逞强’的样子,想到自己曾对她的误会,那丝悔意又被他压下。 信步走来,维持着明面上的礼仪朝郑氏颔首。 “正好路过此地。” 他温声解释,但极少撒谎的人,撒起谎来实在免不了心虚。 他躲过沈锦的目光,凝眸看向郑氏。 以一种极其平静又冷淡的口吻说:“沈夫人的话,恕本官不敢苟同。于公,广安侯乃朝中重臣,他的家事亦是朝廷的事。沈夫人如此隐瞒,等同于隐瞒朝廷。” “于私,沈姑娘曾是侯府千金,是你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她只是要个说法,于情于理,郑夫人都该给她。” 一句话堵死了郑氏的退路。 隐瞒朝廷这是何等可怕的罪名,瞬间就将侯府的内事上升到另一个台阶。 沈锦轻挑起眉梢,睨了眼说的头头是道的男人。 不愧是文臣,这嘴果真厉害。 她心里暗暗赞许,面上却是一副别扭的模样,轻哼:“我的事才不要你管。” 季怀瑾眼波微转,目光终于回到她身上。 只觉得她这般模样像极了弟弟年幼时孩子气的样子。 那份记忆中的熟悉,让他不自觉柔和了眉眼,是对沈锦从没有过的真实的温和。 “抱歉,过去是季某误会了姑娘,望沈姑娘莫要介怀。” 连自称都改了,仿佛将她放在了和他同等的位置。 说着,季怀瑾微微拱手,极其正式又坦然地向沈锦行了个赔罪礼。 即便他仍旧不喜沈锦那些挑衅的,出格的举动,但先入为主是错。 有错当认,当改。 “你,你干嘛呀!”沈锦像是被他惊到,慌忙捉住他的手,却故意钻进宽袖,直接握上他的腕骨。 指尖丝丝缕缕的凉意沾染上肌肤。 没有任何东西阻隔,季怀瑾清楚感觉到那微凉触感下,不同于男子的细腻柔软。 太,太亲密了。 于理不合! 季怀瑾忙就要拨开,却在这时听见沈锦说:“我又没说怪你,反正我过去的名声就是不好,你们都不喜欢我,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语调带着自厌,竟是找不到一丝当年的骄纵。 黯然又落寞。 看着这样的她,季怀瑾一时都忘了方才要做什么。 “不是你的错。”他轻声道。 那裹着无奈的,近乎安抚的口吻让沈临渊嗅到了一丝危险。 他想阻止,想分开两人相碰的手。 可他答应过沈锦的,任何她想做的事,他都会让她如愿。 沈临渊紧抿着嘴唇,错开眼。 没关系的。 只要看不见,他就能骗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 心里这么想着,可那圈在沈锦腰身的手始终不曾松开过分毫。 “大夫人。” 他目光阴鸷看向郑氏,带着丝丝迁怒。 “她已经等了你很久,你该开口了。” “对呀姐姐。”周姨娘终于回过神来,嘴角扬起的弧线压都压不住。 她从没有看沈锦这么顺眼过,甚至连儿子维护她与她举止亲密这事,都顾不上。 迈着欢快的步伐来到郑氏面前。 “你总得给孩子,给侯府一个交代吧?要不是你私下隐瞒,我侯府的血脉也不会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你说你这图的到底是什么啊?” 她嘴上唏嘘着,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只觉得那压在心口多年的怨气仿佛都舒缓了。 多少年了。 大房处处打压她,明明她生下了长子,却只能做一个姨娘,受尽了郑氏的刁难和冷嘲热讽。 如今风水轮流转,总算该轮到她扬眉吐气! 见郑氏一脸煞白,仿佛回魂了一样说不出话。 周姨娘更是趁胜追击。 “总不会是因为没了亲生骨肉,担心膝下无子女怕遭了侯爷的嫌弃,又怕侯爷会因此看重我的临渊,才把沈锦一直养在身边吧?” 说着,她一脸惊讶地捂住嘴,一副‘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样子。 这话一出,下人们看向大房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们都是沈临渊的人,如今周姨娘站出来,自然也要跟着。 “为了争宠竟然混淆侯府的血脉,堂堂主母怎能歹毒至此!” “就因为她,害了府上两个无辜又可怜的小姐。尤其是大小姐,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就被大房纵坏了。可怜见的。” “也不知二少爷和三少爷知不知道这些事儿。说起来,他们过去好像对大小姐一直都不好,不会也是知道真相,帮着主母隐瞒侯爷吧?” …… 下人们放肆谈论。 一字一句像是利刃无情剥落下大房三人的脸面,踩得稀碎。 “住口!”沈临承厉喝。 马车上的沈临玺更是气得爬了出来。 “谁敢说我娘!我杀……啊!” 车夫不着痕迹的一撞,他瞬间就像纸糊似的摔下甲板。 “玺儿!”郑氏猛扑过去,哭着喊着叫府医。 回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哭声。 无论是二房,还是在场的下人竟一个也没动,甚至堵死了府门,防止沈临承冲进去抓府医出来。 “……为什么不动!你们没听见我的话吗?找府医!”她声嘶力竭的吼着,却绝望地发现没有人搭理她。 也是到这时,她才惊恐地意识到,这些下人除了二房伺候的,剩下的都是些生面孔。 一个大房院里的人也没有! “老爷呢?管家呢!我的嬷嬷呢!” 为什么她一个都看不见? 这真的是她的侯府吗? 沈锦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倚着沈临渊温暖的胸膛,手轻握住季怀瑾,指腹漫不经心在他腕上摩擦,可嘴里吐出的话却冷得令季怀瑾心惊。 “大夫人再叫下去,怕是只能给你的好儿子收尸了。” “闭嘴!不许你咒我的玺儿!周姨娘,你去叫府医!我儿乃是侯府嫡出的血脉,他有事,老爷绝不会放过二房!” 郑氏抬出沈为,周姨娘不禁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沈临渊凉薄阴寒的声音幽幽响起。 “妹妹说的任何话,我都会让它实现。” 目光凝落在大房身上,像是在看三个死人。 阴森又无情。 “她若要三弟死,那就只能请三弟去死一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她心之所向,他刀之所指 安静人群中响起一片抽气,投向沈临渊的眼神近乎惊悚。 “你……你要杀了玺儿?”郑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几步之外一席暗色红衫隽秀又透着几分艳气的男人,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我就知道你们二房包藏祸心,你们早就想这么干了是不是!老爷!老爷!” 她梗着脖子拼命向大宅嘶吼。 “您听听!二房想要害死我们的孩子!您还要再纵容他们吗!” 沈临渊充耳不闻,任由她吼着喊着,声音叫破了音,他也只是紧紧拥着怀中的女人。 轻垂下眼眸,柔声说:“父亲今日一早已携奶奶进宫,为侯府一案谢恩。人如今不在府上。” 这话…… 沈锦品出了些深意,也没了捉弄季怀瑾的兴致,松开手抬头,迎着男人晦暗的目光,故作不解地问:“所以呢?” 漂亮眼眸中倒映出沈临渊小小的影子。 只是看着,积压在心底的酸涩和疼痛就像瞬间淡化,只有心脏真实而又强烈的跳动,和那涌现的别样满足,真实又无比清晰地传来。 就这样看着他吧。 只要一直看下去,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圈住她腰身的手微微收紧,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上她的青丝。 “没人能护他,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他现在就死在这儿。” 沈锦心脏微缩,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郑氏的喊叫戛然而止,沈临承更是满脸错愕。 周姨娘已健步冲过来拉拽着他的胳膊。 “临渊你是不是疯了!” 可这些沈临渊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固执地看着沈锦,像是一把磨好的刀,甚至不需要沈锦握住,只要她点头,就会将她的敌人斩落刀下。 “可之后你又该怎么解释呢?”沈锦笑着问,指尖恶趣味地在他胸口画着圈。 “当众残害手足,还是朝中官员,这可是重罪呀,就不怕沈卫一怒之下杀了你?” 隔着衣衫传来的触碰每一下都像撩在他心尖上。 喉咙有些发紧,吐出的话都染上了几分哑。 “……是他体弱,扛不住大理寺的刑罚,回府后医治无效而亡。这里都是我的人,没人会说出去。至于大房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那不过是痛失爱子幼弟后的神志混乱,迁怒我和母亲,意图攀咬二房。” 不是一时冲动,缜密地连事后的解释都想好了。 “我会做的很干净,不会给你招惹来麻烦。”即便是季怀瑾在,他也不怕。 事是他做的,就算东窗事发,担责的也是他。 是她亲手把上位的机会给了他,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是沈锦手中之刃。 她心之所向,就是利刃所指之地。 贴着沈锦青丝的唇终是落了下来,带着虔诚的轻吻和他炽热的呼吸沾渗过发丝,沾上沈锦的肌肤,烫得她心尖都忍不住颤了颤。 但他没有停留,一触即逝。 除了沈锦,只有距离两人最近的季怀瑾和周姨娘看见了他的动作。 周姨娘猛然瞪大眼,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雷劈中。 季怀瑾亦在同时变了脸色。 无论是沈临渊这近乎挑衅律法的言论,还是这出格越界的举动都违背了他所信奉遵守的律条。 这是个疯子! 彻彻底底的疯子! 比之侯府大房等人不妨多让,就因为有这些人存在才会教坏了沈锦。 他眼中的不喜和憎恶几乎要溢出来,但身体却仍扎根在原地,像是一堵墙和沈临渊一道将沈锦围在其中。 挡住了周遭人的窥视,杜绝了旁人看见这过分亲昵举动,中伤她,毁她名声的可能。 沈临渊仿似觉察不到气氛的凝滞,轻声问沈锦:“要他死吗?” 沈锦低笑一声,偏头看向郑氏。 “那就要看大夫人了。” 郑氏猛地颤了颤,她跪在地上紧抱着摔晕过去的小儿子:“不!你们不能这么做!” “看来在大夫人心里,儿子的性命也不过如此呢。”沈锦轻喃着。 话刚落,沈临渊便径直开口:“动手。” 他的亲信立刻从人群中走出,下人们也忙压下心中的惊骇跟着动了。 “放肆!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沈临承试图反抗,可关押在城卫队时,得了将军府暗示的将士早就在暗中对他好一顿招待。 大理寺关押期间,又无大夫医治,受尽蹉跎,眼下的他哪敌得过府中的下人。 不过片刻就被强行摁倒,连郑氏也被下人架起,惊恐地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儿子被这些奴才像拖死狗般从怀中生拽出。 伤口撕裂,大片的殷红染红了雪地。 府中院子里站满了下人,可没有一个站出来阻止。 郑氏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侯府真的变了,不再是他们大房掌控的府宅。 他们只听命于二房,听命于那个她从未看得起过的庶子! “让他们住手!沈临渊,快让他们住手啊!”郑氏哭着嘶喊。 沈临渊无动于衷,手掌轻抚着怀中女子的香发。 是了!沈锦! “锦儿,”郑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向沈锦看来。 “他是你弟弟啊,你忘了,你打小最疼他了。你让他们停下好不好,就当娘求你。你放过他,不要伤害他。” 她卑微地哭求着,全然忘了就在不久前,她还满心盘算回府后要如何报复沈锦。 “他的死活取决于你。” 沈锦冷眼回视她。 “十七年前的真相,还是儿子的性命,大夫人自己选。” “我……”郑氏有些犹豫,可看着小儿子身下溢出的血越来越多,满脸的污垢都遮不住那苍白得近乎发青的脸色。 她痛入心扉,慌得再也顾不上别的。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别伤害我的玺儿。” 沈锦一挑眉,不需要开口,沈临渊就已明了她的心思,无声扫过下人。 他们当即停手。 季怀瑾暗自松了口气。 刚才他没有出面制止的决定果然没错,沈锦并非狠心绝情之人,也不是当真想要昔日爱弟的性命,只不过是为了要到真相的非常手段而已。 沈锦轻抬下颚:“说吧。” “你……你先让玺儿回府,让府医救治……” 沈锦笑了:“大夫人确定要和我谈条件?” 眼中的冷意让郑氏如坠冰窖,眼看下人们又要动手,她顿时乱了阵脚。 “我说,我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身世大白,当年的真相 “是,十七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骨肉……” 虽然已过去了十七年,但那段往事深刻入骨,就像恐怖的梦魇死死纠缠她,直到半年前沈惜珠归来这场噩梦才终于结束。 “当年后院闯入了外贼,我的孩子被人趁乱偷走。全府的人都派出去了,足足找了七日才查到那些贼子的行踪。” 动手之人与沈临渊所说的一样,是夺位失败的残王余党。 晋文帝登基后,雷厉风行清扫残王党羽,那段日子朝野动荡,一日之内多位朝臣被抄家收监。 所有站错队的朝臣一个也不曾幸免,但凡和那几位残王有瓜葛者,都被牵连九族。 “他们痛恨天子,但皇宫守卫森严,他们动不了手,就把主意打到侯府头上。” 季怀瑾朝沈锦点头:“当年确有残王乱党贼心不死,伺机作乱一事。” 他比沈临渊长一岁,父亲亦曾在众皇子中选定当今圣上,更将妹妹嫁入皇子府做了皇子侧妃。 对当年的朝堂局势季怀瑾也有些印象。 “但为什么是沈锦。”沈锦沉声问,“若要报复,侯府长子更合适,不是么?” 虽然是庶出,可当时沈临承兄弟尚未出生,沈临渊是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极有可能继承侯府。 “一定发生过什么,才让这些乱党认定嫡女比长子更重要。” 季怀瑾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愕。 为沈锦此刻表现出的冷静和敏锐。 郑氏眼神闪烁,在沈锦犀利的目光下,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一般。 “……大概是因为那场大肆操办的喜宴吧。”沈临渊低声说。 “大房初有血脉,为显重视,当年的满月宴办的尤为轰动,便连当今圣上也赐下重礼。” 那是他第一次被母亲鞭挞。 从郑氏爆出怀孕的消息,母亲的情绪一直不好。 恐慌大房会生下嫡子,却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能更加严苛地督促他,要他成才,要他争气,要他争来父亲的宠爱。 后来大房生下嫡女,母亲有所心安,可这场满月宴又给了她重击。 那些无处发泄的嫉恨化作了无情的鞭挞。 从那以后,打罚成为了家常便饭,直到沈锦将他从那麻木的黑暗深渊中救出。 “原来如此。”沈锦恍然大悟,这的确是郑氏干得出来的事。 她甚至能想象到郑氏当时的心态。 不外乎是想向二房炫耀示威,彰显她主母的地位,和沈卫的重视。 可这份看重也让她的女儿成为了贼子报复的目标。 “不是我的错,错的是那些杀千刀的贼子!”郑氏矢口否认,“他们偷走了我的孩子,让给我和老爷承受失女之痛。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沈锦懒得与她争辩。 “之后呢。” “之后……”郑氏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年前。 嫡女失踪,圣上闻讯大怒,宫中禁军、城卫队、侯府倾巢而出,终于在七日后抓住了那群贼子。 “朝廷严刑逼供下撬开了他们的嘴。一开始他们想杀了我的女儿,可行动时激动了侯府,匆忙逃匿间就将孩子抛在城外远郊的深山中。” 得知这一消息,所有人马赶赴深山。 搜遍了整座山也只找到一块包裹孩子的襁褓碎片。 在那碎片附近留下了极其混乱的脚印,他们便沿着那脚印一路搜寻,在山中一户猎户家中找到一个女婴。 “那个女婴就是你,月份相仿,同为女婴,你身上又裹着我侯府的襁褓,就连襁褓的裂口也和找到的破布对得上,他们便以为你是我的孩子将你带回了帝都。” 这事发生得突然,当时郑氏都快疯了,数日的搜捕于她就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而二房又闹出沈临渊病情加重的事,沈卫分身乏术,她又惊又怒又气,晕厥了过去就此一病不起。 当时正值新帝登基,朝堂动荡,从嫡女降世到失踪,沈卫忙得脚不沾地,对这个嫡女也只是在生产之日匆匆抱过。 孩子出事时已有两三月大,郑氏在病中,沈卫当时并未认出女婴不对,只以为寻回了孩子,便匆匆进宫向晋文帝回禀报喜。 侯府的血脉因朝堂纷争遭受牵连,此事晋文帝极为看重,得知孩子平安寻回后更是对侯府重赏,甚至下令将沈锦留在宫中,由太医院看护,确保孩子平安无恙后才送回侯府。 “可那时距离孩子寻回已过去了大半个月,是孩子失踪后我第一次见到。当时我只以为是孩子张开了,长胖了变样了。直到我亲手给你沐浴擦身,我才知道你不是她,不是我那可怜的女儿……” 说到这,郑氏泣不成声。 “沈惜珠身上有某种特殊的印记?”沈锦猜测道。 她的身体没有胎记,也没有任何特殊的痕迹。 唯一的可能就是沈惜珠。 “……是,我那可怜的女儿生下来肩头就有一颗红痣,形似菱花……” 郑氏哽咽道,“可你没有,你身上什么也没有,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告诉过老爷,告诉过老夫人。可又能怎么样?” 她面容狰狞,一双眼瞪得极大,像是要从眼眶里落出来般。 “你在天子那儿过了眼,这桩案子在寻回你后就已经了结,宫中的赏赐也下了。板上钉钉,就算我知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就没再追查过此事?”沈锦不信。 “我怎么可能没查!” 她查过的,发现孩子不对的当晚,她就和老爷带着府中亲信找上了那户猎户。 那对夫妇禁不住酷刑,承认孩子根本就不是他们在深山里找到的,而是上月去邻城变卖货物时捡回家的弃婴。 “他们养了你一个月就对你视如己出,在山里发现了我的女儿,看出襁褓金贵,猜到是贵人府上的子嗣,一定会有人去寻。故意把襁褓脱下来穿在你身上,想要偷梁换柱!让你这个弃婴成为我侯府的贵女!” 哪怕过了十七年,提起这事郑氏仍旧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怕被发现又没杀人的胆子,就这么把我的女儿抛在水桶里,放进了山后的小河,让我女儿自生自灭!让我们母女分离整整十七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季怀瑾为她硬刚郑氏 泣血般尖锐的嘶吼回荡在雪地之上。 恨意刻骨,彻底扭曲了郑氏那张保养极佳的容颜。 众人呆若木鸡,即便是当年就在后宅的周姨娘也未曾想到,十七年前轰动帝都城的侯府嫡女失踪案背后,竟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既然这么恨,为什么还要留下他们收养的孩子?”沈锦开口道,神色平静又透着一股锐利的锋芒。 “就算顾忌天子只能将错就错,我的存在也会是扎在你心口上的一根刺。比起捧杀这样的报复,漠视我蹉跎我,任由我自生自灭,或是暗中做些手脚让我年幼短折,岂不是更好?” 郑氏像被戳中痛处,愤然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如果不是老夫人执意要留下你,你早就该死了!” 知道真相时她就想摔死这个野种,是老夫人拦下她,告诉她:“稚子无辜。” 之后就将尚是婴儿的沈锦接到老夫人房中,被老夫人养着,一直到她再次有孕。 老夫人劝她,许是这野种带福,到侯府不过短短数月就让怀孕艰难的自己怀上了孩子,又劝她,就当是为未出世的孩儿积福。 她这才松口勉强同意把孩子接回主院。 一次诞下双生儿子的喜悦,淡化了她的恨意,她试着放下。 日日养在跟前的女婴逐渐长大,会奶声奶气唤她娘亲,全心全意依赖着她。 她不是铁石心肠,也想过要对这孩子好些,透过这孩子,她总是会恍惚,仿佛真是自己的女儿。 忍不住想要对她好,可每每午夜梦回时又总会梦见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 梦见她死了,溺死在河中。 梦见她被人救走,却过得凄苦。 醒来时她又忍不住会迁怒沈锦。 这种感情复杂又扭曲裹着恨,一边想要放下,想要把沈锦当做亲生骨肉看待,一边又无法接受,而派出暗查女儿的人,迟迟没有进展,更是加深了她心中的仇恨。 而当看见沈锦一点点长歪,郑氏甚至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报复的快感。 这份快意让她着迷,她开始变本加厉。 衣食住行她给了沈锦最好的,却从不教导她,让她拥有贵女的身份,却亲手将她培养成帝都城中最声名狼藉的存在 “整整十七年,我被折磨了整整十七年!还好,苍天有眼,我的孩子她还活着,她打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周家的亲生骨肉,她寄人篱下日日活的小心翼翼。” 郑氏不止一次问过女儿,她在周家的日子。 可女儿总是苦笑着说,周家待她很好,只是到底隔了一层,不似亲生骨肉那般亲近。 她不曾细说,但只是这只言片语就足够让郑氏想象到,这十七年她过得有多难。 “可你呢?你凭什么能活的这么好!肆意妄为,刁蛮任性,吃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 那扭曲的感情在对女儿疯狂的愧疚和心痛下,彻底变作了恨。 越是心痛女儿,她就越恨沈锦,恨自己,恨不得一切能重来。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必会不择手段蹉跎这个野种,让她尝尝女儿遭受过的滋味。 不。 是得比她的女儿痛苦煎熬一百倍,一千倍! “怪不得你们那么快就接受了她,又在一日之间变化至此。”自穿越以来困扰沈锦最大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这都是你欠我们的!是你该还给我们的!”郑氏怒喝。 她是错,错在当初不该心软,不该听信老夫人的话,半年前更不该纵容这祸害留在府中! “你和那两个贱人害苦了我女儿十七年,她已经够苦了,她好不容易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她!” 翻涌的恨意冲碎了理智,她像是仇恨凝化的厉鬼,猛扑向沈锦。 沈锦刚要躲,腰身忽然一紧,被沈临渊护在怀中带着退开。 紧接着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沈夫人是要当着本官的公然行凶?” 嗯? 沈锦下意识往前看去,就见季怀瑾直身挡在郑氏前方。 温和俊朗的容颜异常冷肃。 不怒自威。 像极了当年负手站在原身面前时的样子。 只是那时是为了惩戒她,可如今却是为了护着她。 沈锦眸光微闪。 这点意外对她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女人该柔弱的时候,她绝不会装坚强。 “……想不到她会这么恨我。”她低垂下眼睑,声音脆弱又黯淡,手指紧攥着沈临渊的衣袖。 “还好有你在。” 沈临渊呼吸微滞。 他了解她,见过她大胆又放肆的样子,很清楚她现在的柔弱是装的。 可即便是假的,仍旧让他心尖泛起一丝闷痛。 “欺瞒天子又当众行凶。来人,即刻将大夫人送往大理寺,请大理寺务必严查到底。”他冷声道。 沈锦悄然勾了勾唇,丝毫没有要阻止的额意思。 姑且不说郑氏讲述的过往有几分真,即便都是真的也改变不了她毁了原主一生的事实。 更何况她对自己恨之入骨,这种隐患当然是早一些解决为妙。 下人们当即快步上前。 季怀瑾猛地皱起眉,可当回首看见沈锦倚靠在沈临渊怀中,脆弱又无助的模样后,终究选择了沉默。 沈临承倒是想阻止,但下人们将他看得死死的,任凭他如何挣扎怒喝,也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堵了嘴强行扭送上来时那辆窄小的马车。 车夫一扬马鞭,朝着大理寺疾驰而去。 整个过程快得连周姨娘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和她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才刚出大理寺就又被送回去了?而且还是以欺君的罪名……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大房这次是真的完了! 然而当她转头看见自家儿子还死抱着沈锦不放时,满心的兴奋荡然无存。 “临渊。”她重重唤道,“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得尽快告知你父亲和老夫人。别人去我不放心,你亲自去一趟。现在就去。” 沈临渊神色暗了暗。 “儿子先送妹妹回去,突然知晓这些往事,儿子不放心她。” 他的担忧毫不掩饰。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周姨娘感到心底发寒。 她没有忘记刚才看见的轻吻,再一看儿子此刻的作态,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难道他对沈锦…… 第一百一十五章她的脚轻踹上季怀瑾的…… 周姨娘被自己的念头吓得不轻。 “不行!你现在连娘的话都不听了?” 沈临渊回以沉默,但搂着沈锦细腰的手却没有松动过分毫。 无声的拒绝惊得周姨娘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到了极点。 这还是那个就算被她鞭挞,也咬着牙不反抗不吭声,只会乖乖忍受的儿子吗!? “我自己回去就好,别担心我。”沈锦仿佛收拾好情绪,从沈临渊怀中退出,“也别为了我和你母亲置气。” 沈临渊拧着眉,张了张口。 话还没出口就被一道清越的人声打断。 “若沈公子不放心,季某可代为护送沈姑娘回府。”季怀瑾温声道,眉眼间的冷肃已然散去,凝眸看着沈锦时,神色略显复杂 既为她的身世和遭遇,又为她此刻明明那么难受却仍在替旁人着想的善。 越发让他对过去误会沈锦的事感到歉疚。 他再次出声,语调温和又透着股小心。 “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她不愿意! 沈临渊极力忍耐,才将这到了舌尖的话生生咽回去,只垂首看着沈锦,等待她做出决定。 沈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一副装着满满心事的样子。 “……好。” 沈临渊眼底深处的光芒瞬间黯淡。 “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在别庄等你。”沈锦压低声音,特意咬重最后两个字。 话透着暧昧的深意,沈临渊不可遏制地想起在马车上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黯然的眸子顿时亮了。 她在安慰他,在哄他! 心头那丝闷痛瞬间消散,对上沈锦戏谑的目光,他的耳尖不自觉有些发烫。 “嗯,那你路上小心些。” 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吩咐自己的小厮一路陪同。 沈锦带着人,跟着季怀瑾上了他的马车。 车内不显奢华,藏青色丝滑软垫上两处矮柜装满书册,中间梨花木矮几上暖炉温着茶水。 茶香清淡裹着暖意铺满整个车厢,处处都透着一股雅致。 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书册上,季怀瑾取了本递来。 “姑娘若想看,大可翻阅。” 沈锦低头,在他捏着书封一角的手指上顿住。 书封深蓝近黑,衬得他修长的手指像是块精心雕琢的白玉,修剪平展的指甲下透出的淡红,宛若缀在玉上的一抹艳色。 许是她盯得太久,那手指不自在地蜷紧。 “沈姑娘?” 沈锦收回眼,仿佛刚才的流连只是季怀瑾的错觉。 她随手接过书册,一看到上边醒目的礼记二字,就一脸嫌弃地扔到边上。 “除了你谁会喜欢看这种东西,有杂记吗?” 季怀瑾容色微僵。 “没有?”沈锦轻蹙起细眉,故意挑刺:“那话本呢?”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身子都僵直了。 沈锦压着笑,不满地伸脚轻踹了下他的腿肚子。 “问你话呢。” 这样的举动对季怀瑾已是越界。 “沈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他蹙眉提醒道。 沈锦顿时沉了脸。 “不就是问你要点话本吗?不给就算了,摆出教训人的样子给谁看啊!兄长他都没这么训过我。” 她撇开头嘟哝,唇瓣紧抿着,又气恼又有些孩子气的委屈。 这声兄长一出,季怀瑾仿佛醒悟了什么:“你过去时常对沈公子如此?” 一个人若是改变了印象,只需抛出些诱饵,就会自行将所有不合理的举动合理化。 一如她眼前的男人这般。 沈锦暗自一笑,嘴上却气呼呼说:“要你管!” 那就是了。 季怀瑾没有妹妹,但想来她方才的举动也是对兄长习惯性的亲近,才会一时忘却了身份。 “没有训你。”他轻叹道。 “才怪,刚才你明明就凶我了。”沈锦哼哼着。 他那是凶么? 分明连重话都不算吧。 知道她在气头上,季怀瑾只在心中暗道。 “我车上并无此类书册……”他顿了顿,见沈锦仍侧着头不肯看他,愈发无奈。 “姑娘若实在想看,季某让下人在城里买些送来,可好?” 沈锦隆起的眉心松开了些,娇气地嘟哝:“那你还不快去?” 这是不气了? 季怀瑾没想到她这么好哄。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啊。 想到她过去的经历,季怀瑾心中不禁泛起几分怜惜。 虽然骄纵了些,但也不是她的错。 他轻声朝外吩咐了一句,驶向别庄的马车立刻转道,在城中书林买了好些姑娘家爱看的话本送到车上。 沈锦哪是真想看话本,不过是故意逗弄他而已。 她接过来,只匆匆翻了翻就气呼呼丢给季怀瑾。 “看不下去,你念给我听。” 理直气壮的像是在使唤一个奴仆。 季怀瑾本能地想要拒绝,可看着沈锦眉眼间那股子烦躁,心忽然又软了。 她这是心里装着事,还记着沈夫人那些话啊 烦闷无处宣泄,只能用这么任性又孩子气的方式来表达。 “好。” 他递了杯温茶过去,然后便真的捧着话本给她念了起来。 “十年前有一书生进京赶考,却丢了盘缠,幸得一位好心的姑娘救济……” 清越的人声徐徐传出车帘。 驾车的车夫差点没握住手里的缰绳,见鬼似的往后看。 他家大人这是在给沈家那位念话本? 而且念的还是姑娘家爱看的那种,讲述男女之情的本子!? 老天爷! 大人这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吗! 要知道这种话本大人过去可是看都不带看的! 季怀瑾念着念着,也觉出不对。 声音越发小了,英俊的眉拧得死紧。 这写的都什么东西! 赶考的书生爱上了那姑娘,而那姑娘却出身青楼,书生并不嫌弃反而日日陪在这姑娘身边,与她月下吟诗,抚琴观她起舞。 情意深重,那姑娘知书生考取了功名不愿拖累他,竟自己投了湖? “啪!” 季怀瑾忍无可忍将话本合上。 “写此话本之人当真是心术不正!”他唯恐沈锦被教坏了。 想着过去无人教导她,忍不住规劝:“你莫要听进去,更莫要学这女子为情轻贱性命。” “可我觉得很感人啊。”沈锦故意摆出副纯良又懵懂的样子。 见状,季怀瑾心头一紧。 他本就对沈锦心存歉疚,如今见她如此懵懂,更有了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他误会过她,有责任帮她拨乱反正,引导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第一百一十六章周姨娘发现沈临渊的情意 “世上薄幸之人极多,尤是男子。你还小,这种话本今后需少看,会教坏你的。”季怀瑾放轻了声音,耐心地说着。 帘外车夫和沈临渊的小厮冷不防听见这么句,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小? 沈姑娘都十八了! 放在寻常百姓家都是要说亲嫁人的年纪,可在季大人嘴里怎么就变成孩子了? 这对吗? 沈锦扬眉,笑看她:“可我喜欢呀,别的书又闷又无聊,哪有话本好看。” 季怀瑾捏着话本的手紧了紧。 他没养过妹妹,但看着家中幼弟长大,深知有些事需张弛有度,强行阻止有时候只会适得其反。 “当真喜欢,日后我再帮你寻些别的话本。像这样的,今天还是别看了。”说话间,他将余下的话本都收起来,放在离沈锦最远的角落。 “不让我看书多闷呀。”沈锦娇声抱怨。 忽然像是来了某种兴致,目光灼灼盯着他。 季怀瑾心头猛地一跳,下一瞬就听她说:“要不你给我讲讲杂文趣事。要那种好玩又有趣的,我想听。” “……什么?”男人面色怔忡,尚未反应过来,沈锦就自顾自换了座位,坐在他身边。 一股幽香涌入鼻息。 并不浓郁,却像是藤蔓攀附上季怀瑾身体。 袖口被一只陌生又柔软的小手揪住:“可以吗?” 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娇软。 他下意识侧首,便见沈锦轻咬着下唇,期待又紧张地看着自己。 娇艳欲滴的下唇咬出些许泛白的印记,唇线微微发颤,像极了风霜吹打中,沾了薄雪悬而欲落的梅花。 美丽又脆弱。 季怀瑾心头突然软塌了一角。 虽然她的举动越了界,可若是拨开…… 想到她眼中的光彩会因此泯灭,露出失望的模样,季怀瑾竟有些不忍心了。 他默了默,终是选择了忽视。 心里想着:她还小,既然自己有心想为她指引前路,便算是她的师长。他该待她包容些才是。 “……我知晓的杂闻虽多,”他轻声道,“但大多枯燥无趣,你未必会喜欢。” 沈锦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一看他态度松动,当即道:“我就想听,就要听。” 当真是小孩子心性。 季怀瑾忍俊不禁。 “也罢,只要你不嫌无趣就好。” 他尽力挑选着姑娘家或许会喜欢的坊间趣闻讲给沈锦听。 声音温和,娓娓道来,很动听也很催眠。 肩头忽然多出的重量让季怀瑾本能地收声。 他愕然转头,女子柔软的青发像是羽毛擦过肌肤。 “沈锦?” 她没有回话,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绵软的呼吸一下一下溅在他侧脸上,掀起莫名的热,搅乱了他平静的心潮。 季怀瑾抬手想把人推开,却在这时听见一声宛若嘤咛般的痛苦又破碎的轻吟:“……娘亲……” 抬起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 他看着肩头女人眉心缓缓皱起的褶印,仿佛看见了那藏在她心底,被倔强的表象包裹下的脆弱和痛苦。 这一路她没有哭过,哪怕当时听完沈夫人讲述的过往,她也没掉过一滴泪。 多年的疼爱都是虚妄,她十八年的人生都是一场充斥着虚假、蒙骗、仇恨的笑话。 她疼,却也只有在睡着时,才会流露出心底的真实…… 季怀瑾心里五味杂陈。 手指蜷了蜷,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底的不自在。 “睡吧,一切都会好的。”他低声说着,手指轻抚上沈锦的眉心,一点点抚平那让他心绪不稳的褶皱。 “开慢些。” 侧目吩咐车夫时,他并未看见肩头女人唇角无声弯起的弧线。 车夫得了令,当即勒紧缰绳。 急速下的骤然缓速掀起一阵寒风,撩动车帘飞扬。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擦身之际,驾车的沐清下意识发出一声惊疑的轻呼。 “将军,那好像是季家长子。可没听说过这位在帝都有什么红颜知己啊。” 虽然只是匆匆一撇,但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侧坐在车厢内的的确是天子近臣,季怀瑾。 这位恪守礼仪,君子端方是出了名的,怎么和一女子这般亲近? 沐清没看清那女子的相貌,只看见了衣裳的幽蓝。 “无需理会。” 车内传出的人声像是浸了冰。 “速去侯府。” 沐清欲言又止。 一刻钟前侯府外出乱子的消息一传来,得知沈锦也在当场,将军就连军务都不管了,非要去这侯府。 他不是没有劝过,可劝不住。 沐清长叹一声,将刚才的见闻抛开,扬鞭疾行。 侯府。 府外的骚乱早已平息,沈氏兄弟被迎入府中安顿医治。 连雪地上沈临玺落的血都被清扫干净。 “给他处理伤口。”沈临渊孤身站在沈临玺的床边,对匆匆过来的府医吩咐。 “是。”府医忙放下医箱,刚取出剪子要剪开沈临玺的外裤检查伤势,一只冷白的手忽然伸来,指间夹着牛皮小纸包。 “把这个给他用上,到底是我嫡亲的弟弟,我不想上药时,他感受到太多的痛苦。” “大少心善,小人明白……”话戛然而止,府医不可置信地低头凑近那被自己接过打开的纸包,又闻了闻。 脸色豁然大变,连手指都在抖。 “大,大少……” “聪明人会死的很快。”沈临渊摁住府医哆嗦的肩膀,“我记得你儿子家中上月刚生了个长孙,就养在卫城的庄子里,是吗?” 府医脸色煞白。 他在侯府做事大半生,大房二房两不相帮,一心只忠于侯爷。 这些日子大房出事,二房执掌中馈后大肆清洗府中下人的举动,让他隐隐感觉到不安,唯恐牵扯进这后宅斗争中,早早便将儿子儿媳送往卫城安顿。 他以为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早就被大少爷看在眼中! 府医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求大少放过我孙儿,小人……小人什么也不知道……” 沈临渊满意地笑了,亲手把人扶起来。 “有我相护,相信你的孙子此生必能无忧。” 这是要时刻监视的意思。 府医心里清楚,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颤巍巍应:“是,是,谢谢大少。” 为沈临玺检查过伤势,上药时,府医在沈临渊无声的注视下,抖着手将纸包中的粉末混入药中,涂抹在沈临玺的伤口上。 直到包扎完,沈临渊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恨会粉碎人的理智。 他得帮妹妹防着这对兄弟一些。 而这世上最好的防范,便是将对方的命捏在手心里。 “临渊。” 周姨娘刚盯着下人们善后完,一回府就看见他来了前院。 见四下无人,周姨娘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惊涛,快步走上前,厉声质问:“我问你,你和沈锦,你们是不是有那种心思?” 第一百一十七章顾凌峰现身,修罗场 她试图从儿子脸上看出些什么。 比如不解、惊讶、排斥…… 什么都好,只要一丁点,她都能骗自己,或许是自己想岔了,误会了。 可沈临渊面色如常,一如周姨娘记忆中的平静乖顺。 “娘看出来了?” 周姨娘脑海中轰的一声,踉跄地后退。 “你,你承认了?” 她声音发颤,尖锐又刺耳。 “是她对不对!必是她勾引你!是不是她搬进北院那天夜里?我就知道你帮她去伙房取膳食这事不对!原来那时候她就纠缠你了!” 当时她得知此事,还冲儿子发了一大通脾气,荆条抽挞。 训斥他疯了,竟帮沈锦做着下人才做的事,折辱他长子的身份! 她曾逼问过缘由,但这孩子死倔,什么也不肯说。 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勾引么?” 沈临渊眼神恍惚,那些暧昧蚀骨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低笑一声:“是儿子守不住自己的心,在意她,爱慕她。若说纠缠,也该是儿子纠缠她不放。” “你闭嘴!”周姨娘慌忙向四下张望,见没人经过,这才松了口气。 复又瞪向沈临渊:“你是不是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们是兄妹!” “曾经是。”沈临渊冷静地纠正,“而且她只是侯府养女,并非血亲。更何况就算真是亲兄妹又如何?” “这世上再没有比血缘更紧密的关系了。” 打断骨头连着筋,若他真是就好了,这辈子有这份血缘在,他就不用担心会被沈锦厌烦,会被她所抛弃。 哪怕她不要他,他也能靠着这份血缘纠缠她一生。 “你在失望什么……沈临渊!你给我清醒一点!”周姨娘扬手冲着他脸就是一耳光扇去。 “啪” 手腕被凌空截住。 男人的眼眸平静如深渊。 “娘,我答应过她,除了她,不会再让任何人在我身上留下痕迹。这种事娘以后别再做了,儿子不想她生气。” 沈临渊语调平稳,但说起她时,眼神异常柔软。 擒着周姨娘腕骨的手就像一把钳子。 周姨娘甚至感觉到了痛。 她不敢相信:“你为了一个沈锦,胆敢忤逆你的母亲?” “娘只要什么都不做,儿子自然会孝顺您。”沈临渊说着松开手,像过去一般轻拂去她肩头沾染的雪花。 “娘若实在无法接受,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就好。” 周姨娘呼吸一滞,张口就要反驳,却听他说:“如果娘还想拥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别做多余的事。尤其是对她。” 一句话击中周姨娘的要害。 她蓦地瞪大眼,盯着眼前陌生的仿佛不认识的男人。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记忆中那个任由她打骂发泄的男孩,长大了,长得比她更高。 高到甚至让她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压迫。 “你在威胁我?就为了沈锦?” “她是儿子的命。”沈临渊没在再多说,朝她行了个礼:“儿子还要去寻父亲和老夫人,禀明府中事务,就先退下了。” 说完他没再看自己的母亲一眼,径直出府。 进宫的马车早已停在府外,沈临渊刚要上去,冷不防就听见疾驰的马蹄声。 一辆熟悉的马车由远及近。 “沈公子。”沐清跃下甲板,目光匆匆在府外一扫,并未看见沈锦。 “沐将军。”沈临渊客气地颔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 车中人并无现身之意,只冷着声道:“沈锦呢,她托本将要查的东西,已有所进展,让她出来。” 是的,他只是不愿违背当日的允诺,才来侯府寻她。 绝不是担心她,对她心软。 一路上顾凌峰已为自己冲动的行为找好了理由。 沈临渊闻言,面色顿时冷了。 那天在别庄沈锦说过找了旁人调查侯府当年的往事,那人就是顾凌峰? 他轻勾起唇角:“将军来晚了些,她想知道的沈某已陪她问查清楚。” 话落,马车窗垂落的帘子蓦地被人挑开。 顾凌峰冰寒冷沉的目光隔空向他刺来。 裹着令人心惊的戾气,像是一柄锋刀砍在他身上。 沈临渊直身站在雪地上,微笑着与他对视,挺拔如松,不见一丝怯色。 淡色的唇张合间,吐出的话带着一股近乎嘲讽的锋芒:“今日将军怕是白跑一趟了。” “呵。”顾凌峰嗤笑,“是不是白跑,她说了才算。几时轮到你来做她的主。” 气氛骤然凝固。 那股子无形的硝烟吓得一旁侯府的车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顾凌峰无意和他争论,他只想见沈锦。 他强势地下令。 “让沈锦出来。” 沈临渊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脸上笑意不变:“不巧,妹妹她适才刚随季家大公子回了别庄,人不在府上。” “季大公子?季怀瑾!?”沐清冷嘶了声,下意识看向自家将军:“先前看见的那辆马车上,坐的人就是沈锦!?” 顾凌峰轻拨开车帘的手猛地攥紧成拳。 胸膛剧烈起伏着,冷剔了沈临渊一眼后放下帘布。 “去别庄。” 沐清立刻上车,几个呼吸间马车便消失在石路尽头。 沈临渊站在原地,无声地笑了。 他很乖,不会做任何让沈锦讨厌的事。 可他能让别的男人去做。 去阻止,去干扰她和季怀瑾独处。 带着满身怒意去触怒她,被她不喜,被她厌恶。 直到彻底失去纠缠她的资格! 他轻抬起手,冰凉的雪花在掌心融化成水。 “今日这场雪下的真美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怕本将坏了你们的好事? 沈锦一开始的确是装的。 一身骨血浸在规教礼仪中的人,太容易勾起人的破坏欲。 打从看见季怀瑾出现的那一日,这股冲动就埋在了她的心底。 所以她故意捉弄他,想要亲手将他引以为傲的东西打破,让他那双如镜湖般眸子为自己染上挣扎。 那光景光是想想就让沈锦忍不住兴奋。 可嗅着他身上的墨香,很淡却意外的令人安神,不知不觉间让她的心仿佛感染了几分宁静,竟真的熟睡了过去。 “大人。” 缓速行驶的马车稳稳停下。 “小公子的别庄到了。” 车夫的禀报声滑进车厢。 沈锦眼皮颤了颤,枕在季怀瑾肩头没动。 眼看车帘已被掀起一角,季怀瑾一拧眉:“在车外候着,另外,今后不必再提此处曾是行舟别庄一事。他既已将宅子卖了,今后便只是沈姑娘的私宅。” 大人这是担心刚才那话传出去会影响沈姑娘的清誉? “是,小人记下了。” 车夫退下马车。 撩起的那截布帘也无声落下,挡住了车中惹人联想的暧昧场景。 沈锦听着,连呼吸也没变过节奏。 绵长轻浅,好似做着梦一般。 直到季怀瑾唤她:“沈姑娘。” 她故意唔了声,眉心渐渐皱起:“……别吵。” 话有些含糊,说话间,脸颊不满地在他肩头蹭了蹭,发丝若有似无扫过他颈窝,掀起一股宛若过电般的陌生痒感。 季怀瑾颤了下,下意识将那扰人的青丝拨开,提醒她:“醒醒,到家了。” “……家?”沈锦这才睁开眼,脸上挂着惺忪的睡意,仿佛没仔细看身边人是谁,径直伸手搂住季怀瑾脖子。 “困。” 手下男人的身子瞬间僵滞,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沈锦恶趣味地戳了戳,整个人倚着他,完全依赖的姿态。 “抱我下去。” 比发丝更撩人的温热吐息近在咫尺。 那股还未散去的痒意更加强烈。 季怀瑾闭目深吸一口气,而后冷静又克制地握住她小臂,以一种温柔却强势的姿态拿开。 “你清醒一点,看清楚我是谁。” 啧,还是这么冷静。 可越是这样,越让她想要破坏,彻底打碎他的克制。 “阿笑,你真的好吵呀。”她不满地抱怨,随即又在看清眼前人后,微睁大眼睛。 “怎么是你?” 果然是认错人了。 季怀瑾微松口气,看着她慢吞吞直起身子,看着她白嫩左脸上压出的红印,忍不住回想起这一路上她枕在自己肩头,安静熟睡的样子。 他猛地错开眼,不自在地开口:“快些下去吧。” “行……嘶。”沈锦刚起身,冷不防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季怀瑾轻声问。 她揉了揉脖子:“好酸。” 嗔怒的眼刀落在季怀瑾身上。 “都怪你!谁让你肩膀那么硬,害我睡的难受死了。” 季怀瑾:“……” 他从没见过谁倒打一耙,还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是你自己倒过来的。”他解释。 “你可以躲呀,就算不躲也该护着我一些。反正我不管,就是你的错。”说着任性的话,可语气却透着一股娇。 意外的不让人讨厌。 “快帮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不等季怀瑾开口,沈锦忽然凑近,按下颈部的毛绒披风立领,露出那截如天鹅般白皙的细脖。 像是一块骤然撞入眼中的白瓷,近到季怀瑾甚至能看见肌肤上那一根根细小的绒毛。 随着他的呼吸拂过,绒毛微微摇曳,晃出的弧线引得他心潮都跟着荡开涟漪。 他瞳孔皱缩,猛地向后仰开,活像眼前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沈锦眼底漫开了笑意,听着他急促又克制的呼吸,故意凑得更近。 “帮我看一下呀,你躲什么。” “沈姑娘。”季怀瑾语调陡然加重,手掌摁住她过分靠近,几乎要贴上自己的侧脖。 本来只是想阻止,但手掌覆上的瞬间,那柔嫩细滑的触感惊得他忙收回手。 “……季某不是大夫。” “我知道呀,这儿又没镜子,我自己又看不见,你不愿意就算了,凶什么。哼,我找兄长的小厮帮忙就是了。” 沈锦似是气到,撩了帘子就要出去。 “不可!”季怀瑾一把捉住她。 男女授受不亲,让一个小厮看她的身子,像什么话? 他眼中浮现出挣扎。 “……我帮你。” “帮什么。”一道冷冽的人声骤然从车外刺来。 沈锦心尖一颤,凝眸向前方望去。 将军府的马车急停在车外。 车窗帘掀开,顾凌峰裹着一身风雨欲来的压抑气势,坐在车内。 寒眸掠过微掀起的帘布,扎根在弯身欲要下车的女人身上。 又在看见她手腕处那多出来的大手后,定格。 眼中的冷锐几乎要化作实质,越过沈锦,狠劈在她身后另一个男人身上。 “季大人还要握多久。” 字字狠厉。 季怀瑾仿若惊醒般,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有多越界。 “抱歉,季某只是一时情急。”他松开手,对沈锦解释。 可沈锦却没有回应他,踩着矮凳下车,冷看着顾凌峰:“你来干什么。” 前一刻的娇气任性消失不见,只剩下冷漠。 “不是说今后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季怀瑾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整个人像是裹着一层锋利的刺。 他忽然回想起不久前宫中的传言。 据说定北将军曾进宫请旨,有意要娶她为妻。 他之前对沈锦的厌恶,不单是因为她过去的不良秉性,更因为她和顾凌峰关系不清不楚,却又勾得他的幼弟替她做尽了出格的事。 可如今一看,她和顾凌峰的关系似乎不像传言所说那般亲密。 见季怀瑾松了手,顾凌峰眼中的戾气淡了几分,却又在听见她含枪带棒的话后,蓦地沉了脸。 “不想本将来?”他冷冷勾唇,“怎么,怕本将坏了你们的好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争锋相对的男人,顾凌峰低头 “定北将军。”季怀瑾神色冷肃,跟在沈锦身后下来。 “季某只是碰巧偶遇沈姑娘,请你慎言。” “碰巧?”顾凌峰压着一路的心火,在看见他以一种维护的姿态护在沈锦身前的这一刻,皆尽化作锋刀。 几乎是口不择言:“尚书府离此地相隔甚远,季大人碰的是哪门子巧?就算真是碰巧,怎么,季大人对每一个偶遇的女子都如此爱护?不仅亲力亲为将人送回家中,更是一路保护,举止亲昵?” “季行舟如此,季大人也是如此。这就是季家的涵养?” 这话刻薄又无情。 季怀瑾也被激起了心火。 “明知沈姑娘不愿见你,身为顾家军统帅不顾身份,不顾礼义廉耻,竟还在此地对她胡搅蛮缠。季某如何比得上将军你。” 一声不愿见他,戳中了顾凌峰心头的伤处。 他猛握住身下轮椅扶手,眼中杀意滔天。 “季怀瑾,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将和她的事,你也配过问?” “季某是沈姑娘的客人,如何不配?”季怀瑾冷静回击。 这话一出,顾凌峰身上逸散的杀意几乎要凝化成型。 沐清心头咯噔一下,不能再让这人说下去。 激怒了将军,将军真会杀了他! 他正要出声劝阻,一道脆亮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来。 “你闹够了没有。” 沈锦神色冷漠,眉眼间透着股厌烦。 顾凌峰霍然转目:“你护着他?” 声音狠厉,隐隐带着一丝痛意的轻颤。 “不然要护着你吗?” 沈锦昂首直视他。 “十日不见,你的性子还和过去一样,一丁点也没有变过。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彰显你的身份、你的手段,我已经都看见了。请回吧。” 说着,她似是失望到了极点,连多看顾凌峰一眼都不愿,背过身去,低声对季怀瑾说:“抱歉,牵连你了。我们进府去吧。” 季怀瑾也有些放心不下。 “好。” 两人并肩同行。 一青一蓝,男俊女俏的画面,刺得顾凌峰心口一阵阵发痛。 “站住!” 沈锦脚步一顿:“将军还有何指教?” 顾凌峰受够了她的冷漠,可他的尊严让他无法低头,尤其是当着季怀瑾这个外男的面。 像是一头孤狼,强撑着最后的自尊,说:“本将是为先前允诺你的事而来。那事已有了眉目,说完后,便是你求着本将,本将也不会留下。” 到现在还在嘴硬? 果然是欠收拾。 沈锦凉凉扯了下嘴角:“你是说我的身世?” 顾凌峰惊了,没想到她会当着一个外人的面挑明。 “这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不用再劳烦将军。” 说着,沈锦轻挑起眉梢,一副要逐客的冷淡姿态。 同样的话顾凌峰不久前才刚从沈临渊口中听到过。 只是那时他以为是沈临渊故意骗他。 没想到竟是真的! 可要他就此离开,放任沈锦和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同处一室,他做不到! “你查到的未必是真。” “真不真,我心里有数,无需将军费心。”沈锦一句话怼了回来。 惯得他那一身臭脾气。 欠教训。 “沈锦!”顾凌峰发狠似的唤,但对上她那双冷淡的,再也寻不到一丝爱慕的眸子,心中又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慌。 只是几步的距离,他却有种抓不住她的错觉。 “你就一定要与本将这般生分?”语调透着股示弱的低哑。 沐清猛地转头,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自家将军说出来的。 季怀瑾的车夫和沈临渊的小厮更是一副见了鬼般的惊骇样子。 沈锦暗自一笑,这人终于肯低头了呢。 她嘴上却说:“不是将军先说的么?我只是如你的意而已。” “那日不过是气话。”顾凌峰说完又抿紧了唇线。 他冷扫过不该出现在此的季怀瑾。 “待外人走后,本将再同你解释。”他顿了顿,怕沈锦拒绝,沉默片刻才无比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好吗?” 沈锦太清楚,如他这般骨子里强势的人能低头至此,有多难。 她从没想过真的要放弃顾凌峰。 花了那么多心力才把枷锁套在他身上,在这人失去利用价值前,她只会牢牢栓死他,一点点磨掉他身上所有让自己不喜的棱角。 彻底驯化成一头对她诚服的恶犬。 心里这么想着,她的态度也有所松动。 见状,顾凌峰当即道:“沐清,送客。” 沐清立刻将他护送下马车,而后快步走到季怀瑾身前。 “季大人,请。” 季怀瑾没动,沉默地看着沈锦。 温润的眼眸淌着无声的担忧。 轮椅碾过雪地,在她身旁停下。 椅中人深沉的目光凝落在她身上。 他轻伸出手,包裹住沈锦的手指。 “我们谈谈。” 沈锦闭上眼长吐出一口浊气。 “今日多谢季公子,下次有机会再请你进府小坐。” “决定了?”季怀瑾确认道。 “嗯。”她轻点了下头。 “好。” 他谢绝了沐清的护送,却也没有走远。 马车在石路拐角僻静的角落停下。 “大人,我们不走吗?”车夫一脸奇怪地问。 季怀瑾坐在车中。 空气里那股幽香仿佛还残留着。 “那人性情强硬,恐会闹出事来。”他淡道,像是在为自己的反常解释,“再等等看吧。” 车夫欲言又止。 他瞧着定北将军在那位沈姑娘面前,也硬不起来啊。 不是被拿捏得死死的吗?真不知道大人操的是哪门子心。 …… 沈锦没理会顾凌峰,自顾自转身回府。 他神色微暗,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院子里,阿笑早就听见了府外的动静,如今一看两人这古怪的气氛,给沈锦送来姜茶,又将厅中的炭火生好,便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沈锦随手脱去披风。 “我来。”一只强劲的手隔空伸来,接过她手中的披风,在腿上叠好放置在一旁的座椅上,又顺势将桌上的姜茶捧起,递给她。 “喝点,去去寒。” 沈锦没接。 “你想谈什么。”态度仍有些冷淡。 顾凌峰捧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收紧了,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像是隐在薄雾中。 “这几日我一直在等你,可你一次也没来。” 十日来,他恼过,气过,恨过,更硬起心肠想要就此和沈锦划清界限。 他以为他可以,但那些强撑出的伪装却在听闻她卷入侯府的乱子后,溃不成军。 顾凌峰自嘲地低笑一声。 “沈锦,你赢了。” 第一百二十章为了你,我可以改 用无心斗真心,她当然会赢。 沈锦暗自想着却撇开脸,只留下一个侧脸给他,像是没想到他会忽然低头,那些撑出的冷淡有了软化的趋势,又倔强地抿唇。 “是你先走的,你都不要再管我了,我凭什么要管你的死活。” 似是记起顾凌峰那日的狠绝,她有所松动的小脸上又一次覆上冷漠的面具。 顾凌峰心头一紧,忙伸手握住她手腕。 “别碰我。” 沈锦甩开他的手,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打在顾凌峰心脏上。 “这是第二次。”她声音很冷。 “顾凌峰,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这样对我。你是不是总以为不管你做了什么,给了我多少难堪,只要你气过了,和我说几句软化我就会无条件接受你,原谅你?” 寒霜染上眉梢,冷得让顾凌峰如坠冰窖。 一种仿佛要失去她的恐慌潮水般涌上心头,近乎急切地开口。 “……我没这么想过你。” “对,你没这么想,你只是这么做了。”沈锦字字犀利。 人教人教不会,那就用事来教他。 她要让顾凌峰永远记住今天,让这个教训如同烙印一样,死死印在他灵魂之上,成为约束他的枷锁。 让他那些强势蛮横的手段施展前,心存忌惮,只有这样今后才能避免类似的,或是演变为更危险的情况出现。 “这些天你甚至连一句软话也没有,你只是在等,仗着我曾经仰慕过你,想要拿捏我。等着我低头去向你服软。” 她阅男无数,太清楚如顾凌峰这般高傲的人装着怎样的心思,也比谁都清楚该怎么对付对方。 “可你错了,我有我的底线,我的骄傲绝不允许我一次又一次去原谅一个毫无道理,从没尊重过我的家伙。就算那个人是你,也不行。” 说到这,她绷紧的肩头忽然耷拉下来。 小脸上露出几分倦色。 “你改不了你的脾性,我也做不到为了你放弃我的尊严。不如我们就这样吧。” 顾凌峰呼吸一滞,喉结艰难滚动。 “什么叫就这样。” 这些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块却又让他听不明白。 不,是他不愿相信! 沈锦眼波微转,满脸疲惫地看着他。 “我不想和你争执,一次两次,多了我会累。我不想曾经真心仰慕过的英雄,到最后想起来时,只剩下不堪和怨怼。更不想毁掉你在我心里最后那些好。” 她轻咬住下唇,神色黯然又落寞。 “就当这些日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今后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晋云战神,是三军统帅。而我只是郡主伴读,我们各归其位,再不想干。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就能彻底放下……” 话变作轻呼。 伴随着茶盏摔碎的声响,一股强势的力量扣住她臂膀,将她猛拽过去,跌坐在男人健硕的腿上,禁锢住腰身。 紧束感近乎让她感觉到窒息。 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摁进他的身体里。 “不可能。” 贴着耳垂响起的人声沙哑狠绝。 “只有这件事,本将绝不答应。” 沈锦悄然弯了下唇角,又飞快隐去。 她没有挣扎,像是心累到连反抗都不愿意了。 “继续下去的结果,你和我都看得很清楚。放手吧,顾凌峰,我真的不想讨厌你。” 锢着她腰身的手陡然收紧,他的呼吸沉重得像是野兽发出的低喘。 沉默弥漫。 半晌,沈锦终于如愿听见她要听的东西。 “……我改。” 不是冲动下脱口而出,而是在短暂沉默思量后给出的答案。 比起尊严,比起这一身傲骨,他更无法忍受的是被她厌弃,彻底失去她。 那种可能只是想象就让他的心痛到窒息。 沈锦故意僵了下,像是被他的话惊住。 随即在他怀中摇头:“上次你也说过类似的话,可结果呢?你改不了的,就像我一样。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顾凌峰再也听不下去。 那每一个字都是最凶残的利刃,凌迟着他的心。 他单手锢着人,轻捏住她的下颚,将那些无情又伤人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起初攻势带着一股狠劲,却又逐渐变得湿溺温柔。 “不是错。” 他抵着沈锦的额心,看入她那双略显迷离的眼眸。 极少会说情话的男人,这一刻放下了原本的高傲,选择了低头诚服,将一颗心彻彻底底摊开在她面前。 “我会改,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为了你,我都可以改。别这么快放弃。” 别轻易说出不要他的话。 顾凌峰这一刻忽然能理解当年父亲的心情。 原来那曾让自己嗤之以鼻的爱情,真的能叫人改变至此,令人疯魔。 “信我,这是最后一次。” 沈锦抿着唇,眼角带着氤氲出的淡红。 沉默地看着他。 顾凌峰只觉得自己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天堂、地狱都在她一念之间。 不过数秒的等待,却漫长得叫他心慌。 好在老天善待他,他终于听见了那恩赦般的话:“……真的?不会再骗我?” 绷紧的心弦骤然松开,他像是重新活过来,紧紧拥着沈锦,苦笑着叹息:“我怎么敢,早在今日出府寻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活该,谁让你整天脾气那么大。”沈锦不满地轻哼。 软化的态度让顾凌峰长松一口气。 多日来挤压在心头的阴云被曙光驱散。 “是,我性子不好。所以才需要你留下来陪在我身边,慢慢教会我,怎么样才是对的。” 沈锦哼哼着,好像还带着几分余怒:“看你表现,先说好,这是最后一次。再敢有下次,我们就真完了。” “不会的。” 他已经品尝过即将失去的滋味,此生永不能忘。 看着他眉眼间的后怕,沈锦无声地笑了,仿佛已经看见那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的颈部。 “其实解药的事,我本来也想告诉你的,只是你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那次争吵的根结她清楚得很,既然顾凌峰低了头,她自然不会让这个结继续盘亘在他心里。 顾凌峰微怔:“你没想要瞒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他的大哥怎么在沈锦府外? 沈锦白了他一眼。 “你是傻吗?真要瞒着你,我干嘛拿着解药去找太医?肖戎礼的确来找过我,不过我早有防范,让他吃了个大亏,还把解药给拿到手了。可惜他身手好,虽然我把他绑在了屋子里,还是被他趁乱跑了。” 说到这,她有些愤愤。 全然看不出一丝对肖戎礼有情之态。 顾凌峰心中那丝介怀也烟消云散,甚至都无意再去探究,那一日她和肖戎礼究竟发生过什么。 只要她对那人无意,只要她并未蒙骗自己就好。 其他都不重要。 “这事是我不好。”他放软了声音,“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先问你,听你说。” 他答应过她会改,这就是他改变的第一步。 “最好是。”沈锦没好气道。 顾凌峰哄着她,重新倒了姜茶又亲手喂她饮下,享受着阔别多日再次拥抱她的美好,心脏空缺的一角像是填补上。 满满的心安。 “你的身世我已查过,十七年前广安侯府曾出现过嫡女失踪的乱子。” “我知道。”沈锦也没瞒着他,将侯府今日的事简单说出。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块旧布应当便是侯府当年找到那对猎户时,从他们手中得来的。” 她将老夫人托沈临渊交予她的旧布取出。 “它和我真正的身份有关,也是唯一留下的线索。” 顾凌峰小心地收好。 “我会命人去查。这些年你受苦了。”他怜惜地亲吻上沈锦的发,“侯府那边你无需理会,交给我。” 恶意捧杀,让她沦为城中笑柄。 一桩桩一件件,他自会替她讨一个公道。 沈锦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狠厉,配合地点头。 “你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别想太多。再过数日便是宫中年宴,朝廷有意大办,你若想去凑一凑热闹,到时我来府上接你?” 他不提这事,沈锦险些都要忘了马上就是年关。 周家那位想必已经带着她的好妹妹启程赶赴帝都了吧? 这场年宴真是叫人期待。 …… 黄昏时分。 季怀瑾仍未等到顾凌峰出来,却是等来了另一人。 石路尽头一道火红的身影闪电般策马而来。 “行舟。”季怀瑾挑开帘子。 “哥?”季行舟当即勒停缰绳,神色惊疑:“你怎么会在这?” “碰巧经过侯府,顺道送沈姑娘回来。”季怀瑾给出的理由和对顾凌峰说的一样,绝口不提那些过分暧昧的亲近。 “你呢?也是为侯府一事来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现在一定很需要小爷。哥你先回去,小爷去看看她。”季行舟说完就要往别庄去。 风风火火的样子让季怀瑾莫名地觉得有些刺眼。 心中升起几分不悦,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只是下意识开口:“先前同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忘光了?” 猝不及防一句成功让季行舟挥鞭的手停下。 “这些天你一直在打听盛家千金离开帝都后的种种。”季怀瑾温声道,但吐出的话却异常犀利。 “你还是放不下,还在意她。既然在意,你就不该再纠缠别的女子。于沈锦,太不公平了。” 一开始他透露盛家一事,只是想让幼弟迷途知返,莫要再和沈锦纠缠不休。 可如今,他却是真的同情她,怜惜她。 “不是!”季行舟矢口否认。 “小爷只是以为阿织这些年过得很好,那天你说她和离了,小爷才知道原来她过得不好。小爷只是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和沈锦不一样,这是两回事!哥,你别混为一谈。” 季怀瑾却没有放过他。 “把盛织送你的来宝养在身边,如珠如宝爱护。为了来宝,和沈锦这些年斗了多少次?即便后来来宝国过世,你也仍留着它的骨灰,贴身携带。” 他轻扫过少年腰间的鎏金折扇。 在扇柄悬挂的小巧琉璃瓶上顿了顿。 “就连这瓶子,也是你当年特意寻了宫中巧匠亲手做的。数年来,从不离身。若非无意,你怎会如此?” 季行舟顿时哑然。 他烦躁地拧紧眉头,想解释却又说不清。 “反正她们就是不一样!”他固执地说着。 季怀瑾神色平静。 “好,就算我信你,沈姑娘会信吗?你带着盛织留下的旧物去见她,她若知晓,又该有多难堪。你若真为她好,就不该再打扰她,至少在你彻底放下之前。” 季行舟脸色煞白,下意识捉住琉璃瓶。 这些他从来没想过…… 见他听进去,季怀瑾心头微松。 虽然他也心有不忍,但有些话他必须说。 “沈锦遭受的苦难已经足够多,别再因为你让她陷入三人的纠葛,让她好不容易回转的名声再次受污。你这不是护她,而是害她。你若听懂了,就回去吧。” 季行舟攥紧瓶身,张扬的脸庞上写满了挣扎。 随后,他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那些纠结和挣扎像是被拍碎了一般。 眸光灿亮,透着股想明白后的决然。 “哥,你说得对,是我考虑的不周全。小爷这就回去准备。” 临走前他又不放心地在别庄外询问过看门的随从。 得知沈锦无恙,才风风火火转道回府,却在临走时,忽然记起来一件事儿。 “不对,哥,沈锦都进府了,你怎么还不走?” 季怀瑾刚松展开的眉头,再次皱紧,对上幼弟的目光,莫名地有些心虚。 “……我若不在,你现在就该在她府里了。” 季行舟愣怔了一下:“你特意在这儿就是为了堵小爷?” “不然?”季怀瑾语调微凉。 季行舟想了想,似乎除了这个理由也没别的了。 总不能大哥和他一样,对沈锦有那种心思,特意守在外边吧? 他立刻抛开怀疑,连马也不骑了,直接登上季怀瑾的马车。 “走走走,赶紧回去。小爷还得准备呢。” “这……”车夫迟疑地看了季怀瑾一眼。 季怀瑾:“……” “大哥走啊。”季行舟催促,见他迟迟不动,不禁有感到奇怪。 眼神中再次出现的狐疑,叫季怀瑾心头发紧。 “走吧。” 马车驶离别庄,但在回到尚书府,目送幼弟一阵风似的回院后,季怀瑾到底还是没忍住,低声吩咐一句:“你回去守着,有任何不妥即刻回报。” 第一百二十二章季怀瑾对她的赞美 车夫踩着夜色归来。 “小的刚到别庄正好碰见沈姑娘送顾将军出门,小的远远瞧着,没什么不妥之处。倒是回府时,恰好碰见沈姑娘的丫鬟送东西过来。” 季怀瑾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的食盒。 车夫忙不迭放到书桌上打开。 食盒银盘中码放着几块小巧精美的糕点。 “那丫鬟说这是梅芋酥,是沈姑娘名下那间酒楼近日为重新开张准备的新糕点。连样式和点子都是沈姑娘想的,市面上买不着。特意送给大人品鉴。” 季怀瑾的目光在糕点旁的信笺上顿住,拆开一看,镜湖般的眸子顿时一缩。 【白天你走得急,都没好好和你道谢。这份糕点就当谢礼好啦,不许嫌弃,你可是第一个吃到它的。】 而在下方还有一句。 【我的字有进步吧?是不是和你的特别像?告诉你,这都是我这些年偷偷临摹你的字帖练出来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写给你看气死你,让你当年看不起我的字。】 字末还有一个寥寥勾勒出的小人,人后红墨如火,挥舞着拳头,嚣张得不行。 像极了她本人。 季怀瑾有些忍俊不禁。 “这是沈姑娘写的?该不会是找人代笔吧?”车夫冷不防瞥见那字迹,脱口而出。 谁不知道那位不学无术,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这行云流水般的字,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 这话一出,季怀瑾顿时冷下脸。 “你几时也学会先入为主,恶意揣度他人了?” 车夫扑通一声跪下:“是小的说错话,求大人恕罪。” “出去。”季怀瑾冷声道。 等人离开,又将那信笺展开细细翻看数遍,好似透过这熟练流畅的字迹看见了那人当年气呼呼离开尚书府后,偷摸在暗中收集自己的字帖,一边独自伏案临摹,一边愤愤骂自己,要让自己有朝一日刮目相看的画面。 骄纵又倔强又不肯服输。 “当真是孩子心性。” 季怀瑾轻易就相信了信上说的所有,字迹这种东西太容易被揭穿,她没必要用假话来哄骗他。 可明明写得出一手好字,却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展露,任由世人误会她。 季怀瑾忍不住怀疑,沈瑾过去是不是就已经发现了侯府有意捧杀她,只是对亲情太过在意,不愿让家中人失望,才故意隐藏锋芒。 这念头一出,她突然展现出的匠木之才,还有这字迹,仿佛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可她也不过是个和行舟一般大的姑娘啊…… 季怀瑾唇角的笑淡了淡,眼底涌现出复杂和怜惜。 …… 沈锦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季怀瑾的回信。 整整两张,一张是糕点品鉴的感悟。 另一张则是对她的字极尽称赞。 “想不到季大人夸起人来,居然这么厉害。”阿笑咋舌,“用词都不带重样的。” 密密麻麻夸了她家主子一整页! 要知道主子的去信总共也就两三句而已啊! “人对上了心的存在,永远都不会吝啬赞美。”沈锦笑笑,看来她的信效果比预期的更好。 那字的确是她写的。 她生于豪门,书法是必修课。 当年季怀瑾让原主罚抄的规教,可都是他过去抄写的刻本,原主对那字印象深刻,她只需要简单回忆临摹,写出的字自然就有了几分季怀瑾的影子。 不多,但配合信上的内容,足够让他脑补。 沈锦随手将回信扔给阿笑:“收起来,妥善放着,再去打听一下今日早朝有没有什么要事发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阿笑就风风火火回来,脸上难掩喜色。 “主子您真是神了!今天一早朝堂上果真出了大事。” “哦?”沈锦挑眉,“说来听听。” 阿笑早把事儿打听得一清二楚,叽叽喳喳地讲述起来。 “今日早朝定北将军和小季大人分别上折,说侯府欺君,听说小季大人在奏折上把侯爷和大夫人批得一无是处,说他们为父母不仁不慈,心术歹毒又治下无能。不仅要请旨严查大夫人,还请旨要侯爷除爵呢。” “这事儿外边已经传开了,听说侯爷当朝就被圣上怒斥,到这会儿人还在宫里跪着。老夫人也进宫去了。侯府十七年来做的一切,现在传遍了帝都,大家都在为主子抱不平。” 曾经的声名狼藉,都是有心人的捧杀。 过去城中人有多不齿,多厌恶她这个骄纵蛮横的侯府千金,如今他们的愧疚就有多深重。 对此沈锦毫不意外。 她精心打磨利器,为的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么? 顾凌峰和季怀瑾的举动,都在她预料之中。 “多找些人将我过去在侯府的种种宣扬出去,包括沈惜珠回来之后的事。”沈锦吩咐道,美眸中闪烁着精芒。 “东风已到,让酒楼和金铺抓紧赶工,务必要赶在年后开张。” 引导舆论不止是为了扭转她的名声,更是为了将这些民心转换为流量。 她要酒楼和金铺开业之际,一炮而红,成为她的钱袋子。 这三间店铺在交给她时,只给了房契。 当时的侯府还压着一个沈卫,沈临渊虽然把持中馈,但有沈卫在,店铺供应多年的矿商、锻造首饰的匠人、酒楼米粮果蔬的供应商,都在店铺易主后,选择暂时终止合作。 这还是沈临渊从中调和的结果,也是这些商户在观望。 一旦大房回归,重掌中馈,他们就会倒戈。 沈锦这些日子重新招工,变卖首饰换来的银子全都砸进了店铺装潢上,却迟迟没有和这些商人交涉。 因为她也在等。 即便没有昨日侯府闹出的乱子,她也会有别的办法让大房彻底失势。 而如今,她等的机会终于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肖戎礼撞破她和沈临渊…… 城中的舆论愈燃愈烈,朝堂上以顾凌峰为首的武将,和诸多文臣、御史纷纷上折,联名请求严审。 大理寺提审郑氏后,连夜将供词送入宫中,加上当年进山搜捕,抓获猎户的侯府老人的供词,大夫人欺君的罪名彻底坐实。 沈临渊带着消息找上门时,沈锦都要睡下了。 “让他进来。”她对阿笑吩咐,却全无起身的意思。 而是慵懒依靠着床头的软枕,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月华色里衣。 白日盘起的发髻松散开,青丝如瀑,眉眼倦怠,拢在暖色的烛光下,像是一只懒散的猫。 沈临渊一进来就被这一幕惊得驻足。 回神之际迅速将房门关上,哪怕门外是同为女子,又是她奴仆的阿笑,他竟也不愿这样的她被对方瞧见。 阿笑险些一头磕上门板,见主子没唤她进屋伺候,便乖乖地守在院子外边。 至于大少爷和主子深夜独处什么的,当初在北院又不是没出现过,没什么好稀奇的。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沈锦偏头,懒懒看着沈临渊,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娇软。 沈临渊缓步走到床边,见被褥滑落了一截,忙亲手给她盖好。 “父亲今日已写下请罪折合休书,欲用此法减轻罪责。” 沈锦神情一振:“休妻啊。” 她挑眉,却不觉得意外。 “他想脱罪倒也只有这个法子。只是可惜了那对嫡出的兄弟,今后怕是要和爵位无缘了。”一个犯下欺君重罪的下堂妻所生的孩子,即便是嫡子,也绝无承爵的可能。 “恭喜你啊。”她眼波微转,笑看着倚坐在床沿的男人,“此事之后侯府就将是你的囊中之物。” 沈临渊伸手轻拨开她脸颊上贴住的几缕青丝,清凌凌的眸子倒映着她的影子,深处荡着柔软的情意。 “也是你的。” 这话沈锦爱听。 她勾勾手指,像是要冲圈养的犬兽招手。 漫不经心。 可沈临渊却还是乖顺地凑近,任由她的指尖轻捏住自己的下颚。 “这么晚过来,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定睛看着她,耳畔是自己快如擂鼓的心跳。 “……不。” 在她面前他早已不再伪装。 “那只是见你的借口,我来,是因为我想你,想见你。” 沈锦喜欢他的坦诚。 她缓缓直起身,堆积在肩头的墨发无声滑落。 指腹摁住他下唇,恶趣味地碾转。 看着那淡色的唇瓣逐渐染上艳色,她笑弯了眉眼:“渊哥哥好乖呀,要怎么奖励你才好呢。像这样?” 她忽地移开手,唇贴上那抹被自己碾磨出的艳。 “还是更喜欢这样?” 手指钻进他衣襟缝隙,隔着单薄的里衣,慢悠悠画着圈。 沈临渊长身猛颤,下意识后仰。 衣领包裹的脖颈瞬间绷直,冷白的曲线透着一股暧昧的隐忍。 那声漫上喉管的颤音还未出口就被沈锦狠狠封堵。 “渊哥哥好像更喜欢后者呢。” 她轻咬着男人的下唇,指下更加放肆。 看着他微微发颤的脸庞洇开一层层好看的酡红,眼中兴味更浓。 坏心地问他:“是不是?” 沈临渊闭上眼,长睫抖得宛若脆弱的蝶翼。 “……是,喜欢……” 喜欢她。 喜欢她赐给他的所有,甚至渴望着更多。 双手撑住床板,他就这么仰颈,以一种绝对服从的乖顺姿态,承受着,感受着她给的一切。 沈锦被这样的他勾起了兴致,尾指轻挑开他的盘扣,就在倾身压下的瞬间,耳畔猛地传来一声奇怪的碎响。 “谁!” 沈临渊立刻拥住她,掀起被褥将她掩住。 带着情和欲的眸子迸射出锐芒,猛刺向声音传来的左侧花窗。 未落锁的木窗此刻已无声打开。 窗外夜雪纷飞,一抹异常高大的绛紫色身影如同一座山矗立在窗口。 和晋云人截然不同的深邃五官,以及那一身凶戾残暴的气息,轻易就让沈临渊猜出了他的身份。 “北羌质子。” 肖戎礼冷扫了他一眼。 这种身板清瘦看起来就弱不经风的男人,他最是不屑。 但想到方才在外瞥见的暧昧场景,他扯出一抹狞笑。 “沈锦,你玩得挺花啊。” 他单手撑住窗台,紫色衣摆宛若巨浪撕裂空气,又随着他落到屋中,缓缓垂落。 “一个顾凌峰不够,现在又弄来这么只小鸡仔?”话带着嘲弄和挑衅,凝落在沈锦身上的眼神恶意森森。 沈锦安抚地拍了拍沈临渊的胳膊,从他怀中离开,斜睨着不请自来的某人。 算起来,他们有快二十天没见了。 沈锦隔空端详着对方的面容。 人消瘦了不少,比起记忆中气势强盛的模样,多了些阴鸷,却比过去更加危险。 看来这些日子他过得很不好。 毕竟中了毒,能忍到现在才来找她,已经算他耐力了得了。 沈锦眸光闪了闪,娇声刺了句:“好酸呀,质子大人这是掉进醋缸子里了?” 肖戎礼脸一黑:“吃醋?为你?” 他冷嗤了声。 “就是我北羌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看不上你这种该死的家伙。” “是吗?”沈锦笑得意味深长,“那前些日子是谁跪……” “闭嘴!”肖戎礼厉喝。 那一夜是他毕生难忘的羞辱,他没杀了她,这人倒好,竟然还敢当着外人的面提? 他攥紧拳头,迸射的杀意在屋中弥漫叫人窒息。 沈临渊当即起身,清瘦的身子立在床边,那无声的维护姿态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让他滚出去。” “质子大人叫谁滚呢。”沈锦的眼神冷了下来,起身下床。 白得晃眼的玉足落地前,一双绣鞋就先一步递了过来。 “地上凉。” 沈临渊屈膝虚跪在地上,擒着她细瘦的脚踝将鞋子给她穿上。 那娴熟的动作仿佛做过了无数次。 沈锦笑笑:“有劳渊哥哥。” 声音绵软,像是要化成水似的。 那是肖戎礼从未见过的样子,他莫名地有些不爽,越看这男人越觉得嫌弃。 “有顾凌峰在前,你居然看得上这种东西?天生一副伺候人的德行。”他一脸嫌弃,落在沈临渊身上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卑贱又恶心的存在。 沈锦脸上骤然浮现出笑意,一步步朝他走去。 过分灿然的笑容让肖戎礼有一瞬间的晃神。 像是看见了北羌古老传说中明媚绚烂的太阳花。 “啪!” 脆响裹着火辣辣的痛猝不及防在他脸上炸开,连带着心中荡开的涟漪也尽数炸碎。 他被沈锦一巴掌扇得侧过脸去。 鬓发垂落,整个人像是懵在了当场。 沈锦缓缓收回手,面上笑着,但吐出的话却异常冰冷。 “当着我的面羞辱我的人,看来上次的经历,还是没让你学乖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被她打,他居然感觉到兴奋 肖戎礼僵滞的身体几不可查的颤了颤,像是石化的雕塑忽然注入了生机。 他猛地掀起眼皮,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的惊怒。 “又对我动手。” 脸上的疼痛如此清晰,一如眼前女人的冷漠。 他恍惚地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夜里,她椅坐在木椅中,把玩着茶盏,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那双眼也和现在一样,如薄雪般凉,又浸着满满的嘲讽。 就这么看着他,以一种狼狈的姿态摔跪在她脚边。 烈焰焚身,痛苦难耐,却勾不起她一丝同情,只换来更加恶劣的捉弄。 那蚀骨的滋味像是残留在骨缝里,这些日子肖戎礼极力遗忘,拼了命想要将这天大的羞辱抛却。 他以为他做到了,可如今对上沈锦的目光,感受着脸上的疼痛和口中漫开的淡淡腥气,那股难耐的感觉随着恨和怒,如同喷发的岩浆瞬间没过他四肢百骸。 “沈锦,你就这么想死。” 肖戎礼猛然间出手,速度快如闪电。 沈临渊早已被沈锦突然的举动惊住,还未细细品尝她维护自己的甜意,就被肖戎礼的暴起惊得脸色大变。 心脏在这一瞬停止了跳动。 “小心。” 他健步而上。 数米的距离却异常遥远。 他看见那只强而有力的手如同鹰爪刺向沈锦细脖,细小的破空声如同音爆炸入脑海。 沈临渊肝胆俱裂,近乎绝望地瞪大眼。 下一瞬,那只手突兀地停下。 劲风扑面,撩起沈锦的鬓发。 由始至终她就没躲过,直身站在原地,冷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手。 那么近,指尖几乎抵上喉管,她甚至能感觉到指腹僵滞的轻颤。 她眨了下眼睛,看着肖戎礼满是惊怒的凶目,笑着又将方才那话重复了一遍。 “你,有反应了呢。” 目光下移,扫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又在腰身裹着的棉厚绒毛底部定格。 眼儿悄然弯起,好似窗外悬在浓墨夜色上的月牙。 “被人扇了一巴掌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变化。肖戎礼,你贱不贱呐?” “轰!” 肖戎礼虎身一震,慌忙遮掩。 可越是遮掩,那因她而起的变化带来的感触越是清晰。 沈锦抬手捉住他宽厚的腕骨,往前一步,不怕死似的逼近他,恶劣地笑着。 “上次是中了药,这次又算什么?总不会你在见我之前自行服用了情药,想要和我重温那一夜的快乐?” 她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真看不出来啊,堂堂北羌质子竟然还有这种特殊的嗜好。” “你胡说!” 肖戎礼厉声否认。 “那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沈锦忽然向前伸出手,指尖轻触,引得身前男人像是受惊般,整个人剧烈颤抖一下。 她……她怎么能碰…… 即便是在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为将为官的北羌,这种举动也太过惊世骇俗。 从未怕过谁的男人向后猛退了一大步,撞翻了身后的长椅。 哐当一声巨响响彻整间屋子。 守在院外的阿笑听见动静,忙不迭跑到门外:“主子?” “没事,有只无家可归的野狗不小心跑进来而已。”沈锦随口道,朝着肖戎礼挑衅地扬眉,故意压低声音:“是吧,质子大人。” 肖戎礼额角倏地爆出一条青筋,一脸狠色。 “野狗要咬人了呢,是被我说中,还是因为被我看见?”她若有所指地又往肖戎礼身上扫了眼。 口中啧啧两声:“比这更强烈更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了。质子大人现在这样子,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语调意味深长。 肖戎礼控制不住又回想起那日。 他额角青筋狠狠一跳,一双眼被杀意染得发红。 无尽暴虐裹着无法对外人言的羞愤、难堪,在他胸膛里横冲直撞。 “质子大人这是恼羞成怒要杀人了?”沈锦笑眯眯问。 他的确想杀了她。 可偏偏这时候动手,反倒是如了她的意,坐实了她的话! “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肖戎礼狞笑,“解药给我。” 沈锦歪了歪头,小脸上带着茫然和困惑:“你说的解药,是解哪个的?” 那充满暗示的目光让肖戎礼一紧,扯着腰间的绒毛狠狠挡住,不让她看!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晋云的女子不都是弱不经风,恪守礼仪,笑不露齿,举手投足都刻板得像一个模子造出的吗! 为什么她不一样。 放肆又恶劣,刻薄又歹毒。 心机深沉,性子更是能把人活活气死! 沈锦将他愤恨咬牙的样子看在眼里,恶趣味地笑问:“偷偷在心里想我?” 肖戎礼:“……” 他呼吸猛滞,险些气笑了。 “是啊,想你,想怎么抽你的筋扒你的狗……唔!” 沈锦猝不及防抬腿撞上,膝盖隔着绒毛狠狠碾动。 “我刚才好像没听清,再说一次?” 肖戎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堪堪将那声闷哼吞下。 想反抗,可沈锦却先一步开口:“解药不要了?” 那毒需每隔半月服用一次解药,一旦毒发将会使人痛不欲生。 若非忍到极限,这人也不会在经历那种事后,又一次主动来见她。 果不其然。 沈锦这话一出,肖戎礼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忌惮,连带着反抗的举动也僵住了。 “这才乖。”沈锦放下腿,似是对他的识趣很满意。 “赏你的。记住下次对我的人放尊重点,我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说话的。” 她从里衣腰间细带的夹层中取出一粒药丸,随手砸到肖戎礼身上。 像是在赏赐一条狗,极尽羞辱。 肖戎礼呼吸粗重,紧紧捏在手心里。 尊严让他不愿接受。 可数日来的折磨,又让他无法放弃。 他从没在哪个人身上受过这样的屈辱,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恨死了这个女人,可身体又不争气,像是被打下了烙印。 即便到了现在,即便她如此折辱他。 他的反应始终没有消失,甚至还在她的羞辱下,有了一种陌生而又隐晦的兴奋…… 他真是疯了! 肖戎礼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更害怕会被沈锦发现。 他恶狠狠瞪了沈锦一眼,转身就走。 “啊!有鬼!” 门外阿笑瞥见那掠空而过的紫影,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直到那影子消失,她又忙不迭爬起来撞门进去。 “主子,您没事吧!奴婢刚才……” 话戛然而止。 敞开的雕花木窗被寒风吹得哐哐响。 地上长椅横倒,砸破的碎屑到处都是。 简直就像刚经历过一场风暴洗礼般。 小姑娘呆呆眨了眨眼睛。 “主,主子,这是怎么了?是那野狗弄出来的吗?说起来,那狗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宫宴,男人们全去了 阿笑转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遍了屋中各处,也没看见什么野狗。 “跑了。”沈锦懒声道。 阿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 “对了,方才奴婢看见有东西飞出去了。像鬼似的,快极了,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沈锦笑而不语,只吩咐她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好,顺带又让她明日去趟质子府。 弄坏了她的东西,自然得赔。 就像上次的床榻一样。 从头到尾她就没隐瞒过沈临渊,就连账单也是当着他的面写好,再交给阿笑。 阿笑一出门,沉寂多时的男人就急切地来到沈锦面前。 “你和北羌那位质子……” “嗯?”沈锦背靠桌沿,等着他问。 方才他就在屋中,她和肖戎礼的一切,他都看见了,听见了。 无论是举动,还是对话,都透着一股不清不白。 她是故意的,不只是为了羞辱肖戎礼,更是为了试探沈临渊的底线。 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如他表现的那般,对她的所有无底线包容。 沈临渊站在她身前,淡色的唇动了动,却又忍住了。 只是轻抬起手,拥她入怀。 “只要你平安,别的都不重要。”他叹息道,甚至有些不敢回忆方才的惊险。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那人就要伤到她了! 那一刻他仿佛要死去了一样,直至此刻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才真的确定她还活着,还在他面前。 “不问我吗?”沈锦有些惊讶。 沈临渊埋首在她颈肩:“……你没事就好。” 不死不想问,不是不想知道她和那位北羌质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发生了什么事,让那人恨她入骨,偏又没真的伤到她。 可那些心思在她的性命面前,什么也不算。 “如果你想说,我就听着。你若不想,那我就不问了。” 他是真的怕了,连着最初那些悸动也不见了踪影。 守着沈锦睡下,一步也没有离开,怕那人会折返回来,怕自己不在,她会受伤。 好在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亲手伺候她起身,又陪着她用过早膳,直到周姨娘派人来寻,沈临渊才不得不离开。 “五日后宫中年宴,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临行前,他忽然问了句。 沈锦一愣,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今大房失势,二房自然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场合。 “我第一次以长子的身份出席宫宴,我想你在我身边,想要你见证这一切。” 过去类似的场合,大房总会寻各种理由不让他和母亲露面。 即便去了,也会用尽手段防止他在人前出彩。 任何有可能夺走大房那对兄弟的机会,都被大房抹杀。 这是第一次,不再是侯府庶出之子,而是以操持府中中馈,真正的长子身份在满城权贵面前出现。 沈临渊打从心底希望沈锦能陪着他,却又害怕她会拒绝,说完后,便沉默地站在原地,期待又紧张地等待她的答复。 沈锦没第一时间答应,态度模棱两可:“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她就忍不住庆幸自己的决定。 “主子这是季公子晨间差人送来的帖子。” 阿笑将一份烫金帖递给她,然后又取出了另一份。 “这是小季大人的随从刚送来的。” 一份是请帖,一份是带着墨香的雅致信笺。 沈锦看了看。 这对兄弟都是一个意思,有意邀请她年宴同行。 季行舟更霸道些,直接在帖子上写着:宫宴那天小爷来接你,我们一起进宫。小爷有些话想亲口对你说。 而季怀瑾在信上却相对委婉,只问她宫宴那日是否要出席,若郡主无意带她前去,可以随他一起。 加上顾凌峰和沈临渊,已经是四个了。 “主子要答应哪边?”阿笑光是想想都觉得难。 不管答应哪一边都不对,而且还会惹来闲言蜚语。 “要不主子别去了。” “去,为什么不去?”沈锦随手将帖子和信笺扔开,“我的好妹妹好不容易回来,这么大一出戏,我必须得去亲眼瞧瞧。” 顺带见识一下她背后那座靠山的庐山真面目。 晋云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出身大儒世家,有文曲星再世盛名的男人。 周承辞。 …… 短短四日一晃而逝。 这四天侯府欺君一案随着晋文帝颁下的旨意,终于落下帷幕。 沈卫写下了休妻书,将所有的罪责皆尽推到郑氏头上,主动向天子请罪。 念在他当年有从龙之功,欺君的又是郑氏,天子只杖责二十大板后,又罚奉两年,剥了他此番防洪的功劳,功过相抵,保留原职。 但始作俑者郑氏却被夺了当年沈卫封侯时所赐的浩命夫人封号,贬为奴籍,遣出帝都城,今后与侯府再无瓜葛。 对沈氏兄弟朝廷虽未连坐严惩,但拥有一个奴籍的生母,他们的仕途彻底毁了,此后更不可能再承袭侯府。 而这还是老夫人和沈卫连番求情后的结果。 据说消息传入大理寺,郑氏当场晕了过去。 沈锦没太关注。 对一个今后注定掀不起风浪的敌人,连让她上心的资格也没有。 比起郑氏的结局,更让她在意的是北羌。 “圣上下旨释放了关押在天牢中的北羌人?还邀肖戎礼以北羌皇子的身份,进宫赴宴观礼?” 阿笑连连点头:“是,消息今早就传开了。外边都在议论这事呢。” 沈锦微眯起眼眸,敏锐地嗅到了局势的变化。 “看来这场拉扯半年的和谈就快要结束了啊。” “先前南风馆的事儿,北羌肯定恨死了主子。”阿笑忧心忡忡地说,“这次宫宴他们若去,万一在席间寻机报复主子……” 沈锦满不在乎的笑笑,“就算那是头凶兽,也是一头被我拿捏住命门的凶兽。怕什么?这么久那两份账单都没有下文,他去了,正好方便我讨债。” 第一百二十六章四人行 宫宴如期而至。 一辆辆马车碾过石路铺洒的晨光,驶向宫门。 下车时,几乎每个人都会往左侧宫墙看一眼。 红墙高耸,探出墙头的梅花枝下,一辆极尽奢华的鎏金顶马车安静停靠着,但引起众人注意的却是车旁,一席红衫如火,手捧暖炉,不停朝远处长街探头张望的少年。 “那不是季家那位混世魔王吗?他都到了,怎么还不进去?” “看样子好像在等什么人。” “不会是侯府那个养女吧?听说之前侯府大房关押在大理寺期间,这位可没少往牢房里跑,明里暗里给大理寺施压,要求严查严审。祝凉那几日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你说沈锦?她没了侯府嫡女的身份,这种场合怕是来不了吧。而且这位若真如传言中一样,和她来往极深,怎不到府上去接人,偏生要在宫门外等?依我看,这等的应当不是沈锦,而是盛家那位才对。” 盛家二字一出,好些朝中老人的神色都有些恍惚。 “盛家啊,若不是当年卷入宸妃暴毙一案,以他们和圣上的关系,如今也该是帝都城里风光无限的大世家。可惜了。” “说起来,盛家那位孤女此次好像在受邀赴宴的名单里。凭她过去和季家这位的渊源,他在等的约莫就是那位了。” …… 不止朝臣们这么想,随父母同行而来的季怀瑾,在看见季行舟时也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她早晚都会进宫,你又何必在此苦等?”季怀瑾淡道,眉心微皱透着丝丝不悦,“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小爷想第一个见到她,都多久没见了,也不知她在搞什么鬼,竟然不肯和小爷同行。”季行舟嘟哝着,提起这事就有些气闷。 “你还邀了她同行?”季怀瑾镜湖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看来你果真还是在意她,连她的行踪都打探得如此清楚。” 他隆起的眉心松开了些,为弟弟确认了心意仍如幼年时一般在意盛家千金一事,感到微妙的心安和喜悦。 这股情绪来得突然,季怀瑾并未深究。 “什么打探,小爷需要打探吗?” 季行舟一脸奇怪地看他,“她不就在小爷的庄子里住着?” “……住?”季怀瑾脸色骤变,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弟弟说的似乎不是一个人。 “你是说沈锦?不是盛织?” 猛一听见盛织的名字,季行舟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去堵他的嘴。 “哥,你可不许胡说。万一被沈锦听见,小爷跳进护城河都洗不清了!” “什么事不能让我听见?” 沈锦刚到,远远就看见并肩立在宫墙下的兄弟。 一个红衣张扬,一个青衫如竹。 都是人中龙凤站在一处,宛若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阿锦!”季行舟眼神一亮,也话都顾不上和兄长说,一阵风似的跑到刚停下的马车前。 “你可算来了。” 绮洛郡主在婢女的搀扶下先行下车。 一席盛装尊贵非凡,瞧着看也不看自己,只眼巴巴盯着车厢的少年,她揶揄道:“季少眼里只看得见本郡主的伴读?” “咳。”季行舟被她打趣得红了脸,“见过郡主。” 知道两人关系匪浅,绮洛郡主朝沈锦递了个眼色,“我先进宫去寻母亲,你慢慢来,不急。” 临走时,又命婢女替她备了暖手的小炉子。 “谢郡主。”沈锦笑得真心实意。 摘星台的‘意外’是她有心为之,但绮洛郡主却一直待她极好,是真的将她引为了知己。 就连此次宫宴也特意差人来问她,是否要同行。 既然选哪个男人都不妥,沈锦也就不选了。 反正她是郡主伴读,随郡主进宫谁也挑不出错。 “人都走没影了还看。”季行舟酸溜溜的。 “小爷在你面前站了半天,也没见你给个笑脸。居然宁肯跟绮洛郡主进宫,也不肯和小爷同行。” 越说他越觉得委屈,凝视沈锦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幽怨。 “小爷比她差哪儿了。” 天知道昨日收到沈锦的婉拒时,他有多失望。 他都备好了一切,她爱吃的葡萄,糕点、干果,全都在马车里备齐了,怕她冷,还新增了几个暖手炉,连车厢坐垫都临时改了,用了只有宫中贵人才能用的料子,就为了她能坐得再舒服些。 可这些心思却没派上一点用场。 “差多了。”沈锦笑着道。 季行舟猛地瞪大眼,还没来得及炸毛,就听她慢悠悠又道:“单单是她是女子,即便同行也不会给我招惹来非议这一点,阿舟这辈子就赶不上她。” 季行舟心底刚萌芽的气恼,瞬间偃旗息鼓,连带着被她拒绝的委屈和失望也一扫而空。 “什么非议,谁敢非议你,小爷打烂他狗嘴!”他哼哼着,但嘴角却压不住地疯狂上扬。 阿锦是担心流言蜚语才拒绝他,不是因为有更好的男人可以选呢。 “走,先跟小爷上车,小爷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他没忘记正事,夺过小厮手中的纸伞给沈锦遮雪,就要护着她去自己的马车上。 “行舟。”季怀瑾看不下去,“注意分寸,此地是皇宫。” 目光在幼弟试图牵沈锦手的狗爪上顿了顿。 碍眼得让他竟有种想要挥开的冲动。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又来了。”季行舟撇撇嘴,是一点没听。 他我行我素惯了,多日未见的思念此刻让他只想赖着沈锦,又怕她会不喜兄长一板一眼的作态,忙低声同她解释:“阿锦,别理大哥,他就这样,闷死了。” 沈锦戳了戳他的眉心:“到底是你大哥,别总这么说他。有什么事等宫宴结束再说也不迟,好多人都看着呢。” 一句维护让季怀瑾冷下的面色有所好转。 季行舟也被她亲昵的举动哄得一个劲傻笑:“好,小爷都听你的。” 嘿嘿,阿锦摸他了呢~ 当着好多人的面碰他了! 什么沈临渊,顾凌峰,哪个能有他这样光明正大的待遇? “他们俩,这……”兵部尚书夫妇怔怔看着赖在沈锦身旁,笑得一脸傻气的儿子。 这真是他们的幼子吗? 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边。 只见季怀瑾缓步上前,温声说:“只你二人同行,恐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一起吧。” “!!!” 他们向来恪守规教的大儿子,居然会对一个女子如此和善? 而且还是当年狠狠惩治过的姑娘? 不光两个老人感到震惊,宫门外所有人看见这一幕的人,皆是一副惊愕呆愣之态。 偏生这时,又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季大人所言在理。” 轮椅碾过石路,向沈锦而来。 “既然碰巧遇见,想必也不介意多本将一个。” 第一百二十七章男人们如同群星捧着她这月亮 季行舟拉长了一张脸:“顾凌峰怎么又是你!” 季怀瑾眉心轻皱,却仍是礼貌地朝来人行礼:“顾将军。” 顾凌峰神色漠然,由沐清推着来到沈锦跟前。 “一起?” 周遭的冷嘶此起彼伏。 沈锦像是听不见一般,慢悠悠扫过一左一右一前将自己包围起来的男人们。 扬眉一笑:“好呀。” 她清白得很,是这些男人自己凑上来的,和她可没关系呢。 …… 议安殿中,沈惜珠早已入席。 但这次不是已侯府千金的身份,而是作为新科状元周承辞府上的女眷,他的幼妹。 打从入席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就没停下过。 尤其是上次郡主生辰宴上,恼恨她的祝柔更是在女眷席中放肆地说着。 “生母都贬为了奴籍,她怎么还有脸在这种场合出现。我要是她,早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命好呢,没了侯府撑腰,还有个林城的养家肯收留她。连她先前犯的错事都不在意,还把人带进了宫里。” “这人怕不是生来克侯府的,这么多年侯府都没出过什么大事,偏偏认了她以后,生母丢了浩命,成了下堂妻。两个弟弟锒铛入狱,连侯爷也受到了牵连。依我看,她就是个灾星。你们可要离她远点,沾上了可是要倒霉的。” 听着女眷席传来的声音,沈惜珠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她下意识望向侯府那边。 父亲不在,代替侯府出席宫宴的是周姨娘和沈临渊,还有面戴纱巾遮挡住脸上红胎的庶女沈婉玉。 “我听着,贵女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呢。”周姨娘故意没压着声,和沈临渊说话时,一双盈满得意的眼始终盯着沈惜珠。 过去在侯府她哪敢这么嚣张! 沈惜珠愤然攥紧拳头,忍不住朝沈临渊看去。 可看见的却只有男人冷淡的侧脸。 那人竟是一个眼神也没给过她,只遥遥望着殿门,对周姨娘的话也没有任何回应。 侯府的态度被众多贵女看在眼里,议论起来越发肆无忌惮。 那一字一句像是刀子捅进了沈惜珠心里。 她泪眼婆娑看着身旁一席朝服,正襟危坐的男人。 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却还是柔弱地出声:“大哥,她们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像是无处依靠的花,颤巍巍揪着男人的衣角。 “娘她怎么会被贬成奴籍,她可是侯府的夫人啊。” 她是今日清晨才进的城,只小做歇息便随兄长进宫。 满心期盼着年宴后,兄长给自己做主,为她出头,洗清那些罪名。 有周家做靠山,又有侯府撑腰,圣上必定会轻拿轻放。 她甚至连脱罪的说词都准备好了,可入殿后的种种却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她的生母犯下欺君重罪,成了侯府的下堂妻。 弟弟们没了仕途,连父亲也被圣上严斥? 怎么会这样! 她离开帝都只有一个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是蠢货吗!手握从龙之功,怎么就让侯府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沈惜珠既惊骇又忍不住恼怒。 这样的亲人,今后还怎么做她的靠山!怎么帮她弄死沈锦那个贱人! 她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角,像是抓着溺水的人抓着唯一一块浮木。 “大哥……”眼泪簌簌落下。 “别哭。”男人沉着声,“会弄脏我的朝服。” 沈惜珠的脸刷地一下白透了。 “还有,侯府已经不要你了,这声娘,你叫错了人。真这么割舍不下,我可以帮你寻到她,让你们母女团聚。你想要么?” 沈惜珠毫不怀疑自己一点头,他真会寻到郑氏,然后对自己弃之不顾!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小到大她就知道,他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根本不可能找上他。 沈惜珠不敢应,讪讪地松开手,心里恨透了说风凉话的二房,恨透了对自己无情的养兄,还有那个害她沦落到此步田地的罪魁祸首。 沈锦! 但一想到沈锦已更改户籍,失去了侯府嫡女的身份,沈惜珠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快意。 就算她如今丧失侯府这座靠山又怎么样? 她照样能进宫,能坐在这大殿之上,不像那沈锦,失去了利用价值,二房就不管她,连出席宫宴都不带上她。 比起自己,那人甚至连踏足此地的资格都没有! 想及此,沈惜珠心头那股气顺了不少,嘴角刚扬起,冷不防就听见殿外太监的高喊。 “定北将军到——” 顾凌峰,她过去的未婚夫! 沈惜珠猛然抬眼,努力摆出柔弱又无助的姿态。 曾经她嫌弃这人在战场废了腿,处心积虑想要退掉这门婚事。 可现在她却只想挽回。 三军统帅,顾家军主帅,镇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能把他从沈锦手里抢过来,她就再也不用忍受周承辞的怪脾气,更不用承受贵女们的冷嘲热讽! 然而,当看清那踏着晨光进殿的身影后,沈惜珠撑出的完美仪态瞬间龟裂。 浸着泪的美眸突兀地瞪大,仿佛看见了什么骇人的场景般。 沈锦稳步踏入殿门,三千墨发盘成流云髻,朱钗上流苏垂落,随着她的脚步合着那流光锦的水墨色披风衣摆,微微晃动。 衣领微立,露出小半截细脖,胜白如雪。 今日她特意上了淡妆,眼尾细长微翘,朝着殿中的众人扬唇一笑。 霎那间,那本就好看得惊人的五官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 极具冲击力。 在那笑靥之下,整座大殿仿佛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人群中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是那慢沈锦一步,几乎一字并开的三个男人! 定北将军顾凌峰。 兵部尚书府长子,兼宫中夫子,天子近臣季怀瑾。 尚书府幼子,帝都城的混世魔王季行舟! 都是站在帝都城权力巅峰的人,可如今却一个个在她之后,后方更有众多朝臣相随。 如同群星捧着沈锦这尊月亮! 第一百二十八章当着顾凌峰对她表白 人声鼎沸的宾客席骤然安静,所有人像是定格了一般。 明亮大殿中只有奏响的宫乐回荡。 沈锦踏着乐声悠悠然走进殿中,脚步落地无声,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乐点上。 就连这宫乐似也在这一刻沦为了她的陪衬。 沈临渊心脏骤停,清凌凌的眸子全是惊艳,像是看见了一颗磁珠,三魂七魄都被吸走。 他向来都知道沈锦很漂亮,却从来不知盛装之下的她,竟能美丽到叫人窒息。 瑰丽无双。 落落大方。 好似她生来就该如此光芒万丈。 “……妹妹。” 前一刻还对沈惜珠冷漠相待的男人,这一刻竟主动起身,走到沈锦面前。 哑着声道:“过去坐?” “!!!” 凭什么! 沈惜珠死死捏着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声尖叫忍住。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侯府主位旁有一个空位,就挨着沈临渊。 原来那是他给沈锦留的! 哪怕她早已不是侯府的人,侯府还是给她留了位置! 巨大的不甘和嫉妒如同潮水,疯狂撞击着她的理智。 不等她平复,一道嚣张傲慢的少年音传入耳膜。 “就侯府现在的名声,也配和她同席?” 是季行舟! 那个从来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的小霸王! “行舟你太失礼了。”一席青衫的男人淡声斥道,但凝落在沈临渊身上的目光也带着满满的不赞同。 而更让沈惜珠无法接受的,是她曾经的未婚夫。 “郡主的席位在那边。” 声音是她从没听过的温和,就连盯着沈锦的眼神,都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柔软。 “将……将军……”沈惜珠再也克制不住,柔柔弱弱地唤道。 沈锦眼波一转,看见她,微微扬起眉梢。 她果然来了。 但也只看了沈惜珠一眼,就被她身旁的男人吸引了注意。 嘴角扬起的笑猛然间凝固。 这张脸…… 像。 太像了。 如果不是那一身朝服,她真会以为自己看见了那个给自己注射大量过敏剂,抱着她殉情的男人! “他是周承辞?” “是他。”顾凌峰沉声道,察觉出她情绪不对,“他得罪过你?” 但这人送沈惜珠回侯府认亲后,就到遂州上任,直至今日才重返帝都,按理说不该和沈锦有什么来往。 若真要说有,只有可能是认亲那日。 顾凌峰无意深究:“你若不想见他,本将自会有办法让他从你面前消失。” 沈锦垂眼,掩去眸中的惊涛。 “只是好久没见过这么丑的家伙,有些吓到了而已。” 季行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即便同为男子,也被周承辞出众的相貌惊艳了一瞬。 真正的唇红齿白,像个精雕玉琢的瓷娃娃。 可惜没什么人气,冷淡得跟个雕塑似的。 “是挺丑的,不爱看就别看了,省得污了你的眼睛。走走,小爷带你入席。” 他大步往前一跨,挡死了沈锦往周承辞那边看的可能。 人都爱美,这会儿她觉着周承辞难看,万一多看两眼又改变想法了呢? 顾凌峰亦觉得沈锦的反应不对。 那样的憎恶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对方的长相。 直觉让他有所警惕,经过周承辞座席前,凉飕飕睨了对方一眼。 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可周承辞却不为所动,只看着那一抹瑰丽的身影在远处落座。 “她就是沈锦,她很讨厌我。”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得如同陈述般的口吻。 沈惜珠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扭曲,颤声说:“姐姐她一直都不喜欢我,恐怕也是因为我,才会迁怒大哥。” “你在给她上眼药。”周承辞直白道。 “我没有……”沈惜珠哭着摇头:“大哥,你别总是把我想的这么坏……” 周承辞面无表情地往旁侧移开,不愿她的眼泪落到自己身上,更是没有任何关怀安慰。 而是静静凝视着那边。 这是第一次他从一个人身上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憎恶。 为什么? 如雾般淡泊的眸子浮现出单纯的疑惑。 绮洛郡主虽不在殿中,但早早就安排了婢女等候沈锦入席。 她刚到后排的宾客席,就听见季行舟说:“小爷瞧着这儿挺好的,再给小爷安个座。今日小爷就坐这儿了。” 他是当今贵妃的侄子,算起来也是宗亲。 至于坐在后排符不符合身份这种事,宫人们可不敢置喙,忙就在沈锦旁侧添置了新座椅。 季行舟大咧咧坐下,冲着顾凌峰和沈临渊得意地扬眉:“两位回座啊,赖在这儿做什么。” 沈临渊:“……” 即便他已把持侯府,却仍旧做不到和这人一样随心所欲。 这是身份带来的特权。 他神色微暗,深深凝视了眼气焰嚣张的少年,对权势的渴望比任何时刻都要猛烈。 如果只有权势,只有无尚的身份才能让他光明正大站在沈锦身旁。 他会去争。 不择手段,竭尽所能! 他率先回座。 季怀瑾虽不喜幼弟肆意妄为的纠缠,但更不愿再人前闹起来,朝沈锦点头后,便也回了自己的座席。 只有顾凌峰没动。 “你怎么还不走?”季行舟沉着脸,不欢迎三个字直接挂在脸上。 男人却看也不看他,黑沉如渊的眸子倒映着沈锦小小的影子。 “想要我留下来陪你么?”他轻声问。 沈锦施施然坐下,闻言轻挑起眉梢。 她已经听见宾客席传出的抽气,尤其是沈惜珠那声轻呼更是刺耳得厉害。 “不合身份吧?” “只要你想就好。”顾凌峰权当她默许了。 于是乎,满殿的人都看见他们神武的大将军舍了朝臣前列的尊贵座位,和帝都城的小霸王一左一右坐在了沈锦两侧。 不顾身份,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 落座后更是接过宫人递来的软巾,亲手交予沈锦净手。 如果不是顾忌着场合,顾凌峰更想上手帮她。 季行舟瞧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也上来了,净了手捏着案几果盘中的葡萄,一颗颗剥好。 “诺,你爱吃的。” “你又知道了?”沈锦接过果肉,打趣了一句。 “上回离开别庄后,小爷特意查了。”他神神秘秘从衣襟里小心地取出一张纸。 白纸黑字记录的全都是沈锦在别庄居住期间,每日用的膳食。 哪一道多吃了几口,哪种糕点、水果吃的频率最高,甚至连饮用的花茶,全都记在了上边。 “那个狗男人说的对,小爷对你不够了解,但那是以前。小爷已经查清楚了你的喜恶,每一样小爷都记住了。今后,小爷会成为最了解你的那一个。比任何人做得更好。” 他说的直白,全然不顾及顾凌峰在场。 少年张扬的眉眼间尽是赤城和认真。 眼神太过滚烫,沈锦捏着果肉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瞬。 仿佛透过他的眼,看见了那颗满满的全是自己的心。 顾凌峰眉眼下压,侧目看着季行舟,眼神带着冰冷的嘲讽。 “所以你调查她,日日监视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盛枳出现,季行舟的白月光? 一句话直接将季行舟的用心扭曲解读。 “你少冤枉小爷。” 他像是头龇牙咧嘴的小兽,恶狠狠瞪顾凌峰一眼。 “小爷只是上了心,暗中问过别庄里伺候你的人。除了这些喜好,别的小爷什么也没打听过。你别相信他。” 看向沈锦时,他又急又委屈。 “他就是在故意挑拨我……唔!” 突然塞入口中的果肉将他满心的控诉全堵了回去。 “知道啦,小声点,一会儿被人听见,你的威名可就彻底没了。”沈锦收起纸,看着上边的内容有些忍俊不禁。 这就是他说的重要的事么? 有些幼稚,却也纯粹得直击人心。 “听见就听见,小爷不在乎。”季行舟嘟哝着,一口咬碎果肉,爆出的汁水溅了他一嘴:“好甜!” 看着沈锦脸上的笑意,和季行舟一脸的得意满足,顾凌峰忽然有种自己就不该坐在这的感觉。 他答应过沈锦会改变自己,可再怎么改变,他也无法忍受她和另一个人男人如此亲近。 想要将她藏起来,锁在屋中,让她彻彻底底只属于他。 “吃么?”一只白嫩的小手突然伸入视野。 沈锦朝他扬眉。 顾凌峰猛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些翻腾的暗潮皆尽被浓郁的墨色遮掩压制。 “……嗯。”他应了声,声音压抑。 稳坐在轮椅中的身子忽地向前压下,宽大的身躯像是一堵墙,挡住了周遭人的视线,借着轻抬的宽袖遮掩,一口咬住果肉,连带着沈锦的指尖也被包裹住。 带着一股狠劲,利齿在她指头上碾动,像是在惩罚,又像是在报复她刚才对季行舟做的事。 可就算是报复,他也没有真的用力。 不疼,反而随着齿尖反复碾转掀起淡淡的痒。 沈锦忍不住收回手。 顾凌峰顺势起身,细细咀嚼着夺来的果肉,一双眼却锁定她。 喉结微动,声音发哑:“的确很甜。” 沈锦:“……” “你这家伙!”季行舟看得眼睛都红了。 他挡住了那些人,却挡不住紧挨着沈锦的自己! 拳头愤然捏紧,只想一拳轰上去。 可他太清楚,一旦这么做只会给沈锦惹来非议。 从来都无所顾忌的小霸王像是被套上了绳索,生生忍下冲动,在案几下轻握住沈锦的手指。 指尖晶莹,白皙肌肤上是另一个男人留下的齿印。 不深,泛着淡红,暧昧至极。 又一次无声告诉他,就在方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顾凌峰对她做了什么! 他咬碎了牙,拿着软巾一次又一次给沈锦擦拭,用力摁着那该死的齿印,直到彻底碾散才停下来,却没有松开手,而是示威般就在案下,紧紧握住。 “你给小爷等着。” 顾凌峰眉目骤冷,正欲反击,耳畔却忽地传来一阵轻嘶。 “那是盛家千金吧?” “之前就有传闻说宫中此番邀了盛家孤女赴宴,竟然是真的。” “看来圣上果真有意要为盛家翻案。” …… 沈锦感觉到季行舟抓着自己的手,突然大力收紧。 她偏过头,看向那缓步进殿的女子。 一席红金枳绣束腰长裙,干练利落。 五官明艳,透着一股爽利和英气。 年纪看起来约莫和季行舟一般大,一双澄净的大眼像是在找寻什么。 落在少年身上时,眸光瞬间亮了。 “舟哥哥。”她三步并两步来到案前。 话中的熟络让沈锦心头猛跳。 下意识看向季行舟。 他的神色不自在极了。 “盛……盛枳。” “你过去不是都唤我阿织么?”盛枳不高兴地微鼓着腮帮,“不过几年没见,就和我这么生分了?” 阿织? 叫得可真亲近。 沈锦眼底的笑意淡了些。 只是只言片语就足以让她看出两人绝不只是旧时这么简单。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宫中,她和季行舟争论时,曾故意质问他,这辈子是不是从未在意过哪个女人。 当时他的反应就有些不对,更是下意识握住了折扇上悬挂的琉璃瓶。 沈锦垂首向少年腰间看去。 鎏金折扇仍别在他腰带间,可悬着的从不离身的琉璃瓶却不见了踪影。 她有些意外。 而对面,与朝臣同坐的季怀瑾也沉下脸,宾客席中已有不少人开始提及当年季行舟为盛家求情,在宫中长跪不起一事。 他听着,少见的对这个自幼疼宠的幼弟生出了几分不满。 “他还是让她陷入了这么难堪的处境。” 目光落在沈锦身上时,更是透着股怜惜和担忧。 他犹豫片刻,终是起身想要为沈锦解围。 错的是他的幼弟,作为兄长他理应帮弟弟补救。 至少不该让一个身世凄苦,本就受尽了委屈的无辜姑娘,卷入这三人的纠葛中。 然而他刚起身,就听见自家弟弟的声音。 “你也说了那是过去。” 季行舟深吸一口气,紧抓着沈锦的手不放,脸上的别扭和复杂渐渐变得坚定。 那天兄长的话点醒了他。 他不能让阿锦误会,更不能让她多心。 少年抬眸,凝视着案几前阔别多年的姑娘。 不再闪躲,不再遮掩。 坦坦荡荡直面盛枳。 “那时小爷尚且年幼,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小爷不想惹来误会,还是叫你名字更好。” 盛枳愣住了。 目光忍不住落在沈锦身上。 “舟哥哥说的误会,是怕这位姑娘误会吗?” 第一百三十章两男争一女,当众表白 沈锦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见人看来,礼貌地勾唇。 好漂亮…… 盛枳眼神晃了晃,随即审视地看着她和季行舟,这一看她才见到两人的手臂在桌下紧挨着,近乎交叠的姿态。 长案遮掩,可这样的动作足够叫人对案下的场景产生联想。 刹那间,盛枳娇俏的笑容崩裂开来。 “你,你们……” 她像是猜到了什么,又无法承受,眼眸漫上一层水光,没落下,只是倔强地盯着季行舟。 沈锦明显感觉到少年的变化。 那紧蹙的眉心是掩不住的心疼和复杂。 她忽然就没了兴致,连带着方才被他的赤子心烧烫的心口也冷却下来。 扭着手就要甩开他。 突然的挣扎让季行舟瞬间惊醒,更加用力握住她。 “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长吐出一口气,那些纷纷扰扰的情绪仿佛都随之吐了出来,只剩下决然。 “她是沈锦。”季行舟一字一字道。 “是小爷正在追求的姑娘。” 他顿了下,又补一句:“单相思,懂么?” 这边的情形早就引起了殿中人的关注。 一个是当年鼎盛世家仅剩的血脉,是他曾在宫中长跪不起,一心想要保护的女孩。 一个是曾和他争锋相对,近日不知为何关系有所缓和,往来密切的女人。 不少人都暗戳戳看着热闹,可谁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 掷地有声。 斩钉截铁。 当着数百宾客的面,就这么承认了他对沈锦的心思。 而且还是单相思! 这几乎是在告诉所有人,是他单恋沈锦,沈锦尚未点头,只是他一头热。 其实季行舟更想说,沈锦是他要娶回家的人。 可无名无分,这样的话一旦出口,势必会给她带来非议。 他不想看见旁人议论她,用最大的恶意诋毁她。 他是男人,他应该站在她前边替她挡下所有的流言蜚语! “原来你也知道,你只是单相思而已。”顾凌峰冷笑出声。 当着他的面表白,真以为他顾凌峰死了么? 这话一出,宾客们猛地想起来就在不久前,他曾进宫请旨,要退了和沈惜珠的亲事,改娶沈锦! 一时间,各种目光游走在三人身上。 “现在是不代表将来也是。”季行舟抬眼对上顾凌峰的视线,毫不示弱地回击,“小爷不会输给你。” 顾凌峰眉眼骤冷。 男人在这种事上最激不得。 “那就试试。” 抽气声此起彼伏。 众人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季小公子对沈锦有意,而定北将军果真也有这份心思! 甚至两个人就这么当场杠上了? 两男争一女,还是两个同样身份金贵的男人! “唰!” 众人齐齐转头,目光聚焦在引起这场风暴的女人身上。 都想看看她会是何种反应。 是受宠若惊? 还是惊慌失措? 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 沈锦单手支着额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又来了。不是告诉过你们,我没有嫁人的想法么?” 众人“……” 这,这是拒绝了!? 他们忙又看向顾凌峰和季行舟。 被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他们一定会翻脸吧? 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这么丢脸的事! 然而,顾凌峰仅是微皱起眉心:“无妨,本将等就是。” 至于丢脸? 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比起自己丢人,这时候他流露出的任何不满,都会成为旁人笑话她的佐证。 而季行舟就像霜打的茄子,好在他有心理准备。 而且她也没回应顾凌峰的心意不是么? 他不是唯一一个被她拒绝的人。 这么想着,他竟感觉到了微妙的平衡。 “他等得起,小爷照样等得起。”他不服输的道。 “今日乃是宫中年宴,不是季公子和定北将军诉衷情的地方。两位,慎言。”沈临渊忍无可忍开口。 他第一次如此不喜庶兄这个身份,像是勒死他的枷锁,让他做不到在人前如这些男人一般,正大光明说出的心意。 “行舟,你闹过了。”季怀瑾亦黑着脸提醒,“抱歉,沈姑娘,幼弟莽撞给你添麻烦了。” “!!!” 众人满脸震惊。 这位不是为这两男争一女的戏码动怒,更没有迁怒沈锦,反而还在向她致歉!?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宫中夫子吗? 沈锦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姿态,这架势,更是坐实了两人一头热,她极力拒绝还是无果的事实。 决定要赴宴的时候,沈锦就对类似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 主打一个摆烂,随他们闹,反正她不表态不负责。 就是个被男人痴缠,无能为力的小可怜。 见状,季怀瑾对季行舟的不满越发深了。 暗藏警告的眼刀狠狠刺去。 季行舟撇撇嘴,那副混不吝的样子,让案几前的盛枳蓦然瞪大眼。 怔怔看着记忆中那个会保护自己的男孩,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别的男人争锋相对,哪怕被兄长责骂,也毫不收敛。 悬在眼中的泪无声落下。 脸上血色尽褪:“……舟哥哥……” 季行舟转头,便看见她这般模样。 仿佛和记忆中凄苦可怜的小姑娘重叠。 当年盛家出事她找上自己,也是这样近乎六神无主地抓着他的衣袖,哭着问他该怎么办,求他救救她,救救她的家人。 他二话没说冲进宫中。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皇权的残酷,也是第一次知道,即使他身份再尊贵,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救不下的人。 季行舟神色暗了暗,嘴唇嗡动着,却也只是错开眼,挤出一句:“……回座去吧。” “……我,我知道了。” 盛枳恍恍惚惚地离开,在宫人的指引下在宾客席末首为她留出的座位坐下。 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心气,眉眼间的明艳陇上阴云,黯然又落寞。 不少宾客见状,忍不住唏嘘。 “真想不到当年能为她强闯深宫,长跪不起的季小公子,如今竟会为了一个沈锦,如此冷待她。” “若不是盛家当年突然出事,以她和季小公子从小长到大的情分。怕是早就定下娃娃亲了。” “时也命也,怪得了谁呢?” “说起来,搁在之前谁敢相信,不近女色的将军和这位小霸王竟会爱慕上同一个女子。而且还是过去声名狼藉的女人。” “也不知对面那位看到这一幕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毕竟顾将军曾经可是她的未婚夫啊。” …… 一道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沈惜珠如坐针毡。 她忙垂下头,一副柔弱又可怜的姿态。 可谁也没有看见她脸上被嫉妒和不甘扭曲出的狰狞。 她处心积虑示好的庶兄,维护沈锦。 她想要挽回的未婚夫,即便被沈锦当众拒绝,也不肯离开。 还有那位我行我素的小霸王,更是为她当众表白! 为什么!为什么被这样对待的人不能是自己! 沈惜珠只觉得胸口快要炸开了。 周遭的宾客还在议论,议论她,议论盛家。 她心头一颤,猛地抬眼向对面那坐在席位末首的女人看去,将对方的失意看在眼中,布满血丝的美眸顿时闪过一抹算计。 第一百三十一章肖戎礼现身,头彩之争 盛枳一走,季行舟便想同沈锦解释。 可晋文帝的到来,让他不得不暂时摁下这份心思。 皇后、贵妃、及众多皇室子弟相继入殿,满殿宾客纷纷噤声,谁也不敢在此时多舌。 沈锦起身时,看见了肖戎礼。 他太高,与皇子们同行就如同鹤立鸡群。 仍旧是一席标志性的绛紫色长袍,腰间裹着北羌的独特狐毛腰带。 像是一头入侵敌人领地的猎豹,那股子凶狠残暴的气势毫不收敛,让在场不少女眷吓白了脸。 “肖皇子请坐。”晋文帝客气地说道,“近日肖皇子在我晋云做客,不知可还习惯?” 一声做客,直接抹去了肖戎礼质子的身份。 也让沈锦越发肯定,两国和谈恐怕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托贵国大将军和贵国沈姑娘的福,本皇子这些日子过得相当精彩。”肖戎礼大马金刀往晋文帝身旁的贵位上一坐,厉笑着开口。 话透着一股狠劲,说话间,一双凶目更是直勾勾望着沈锦这边。 一进殿他就看见了这女人‘左拥右抱’的样子。 而在她对面席位上还坐着前些天,被他抓了个现形的弱鸡。 偏生这种情形,这女人还能面不改色地行礼落座。 看见自己更是没有他预想中的惊慌。 肖戎礼莫名地有些不爽,刺人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帝都城谁不知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南风馆一事? 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这位有意找茬。 殿中气氛压抑。 沈惜珠激动得脸都红了。 沈锦却是神色不变。 肖戎礼在她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如今一朝起势,自然想要报复她,让她难堪。 她早有准备,回座后轻捧起案上的茶盏,朝上首的男人遥遥举杯。 “肖皇子此次来得突然,怕是还没好好欣赏我晋云的风土人情。日后若有机会,不妨常来。” 一句话点了肖戎礼被俘之事,甚至暗示今后类似的情况还会上演。 顾凌峰唇角悄然一勾,出声道:“言之有理,肖皇子有意再来,我晋云上下欢迎之至。” 文臣们听着恨不能捂了两人的嘴。 如今两国即将签订和谈条约,这时候挑衅肖戎礼不是明智之举。 见状,沈惜珠心头狂跳。 既为顾凌峰的维护不甘,又为沈锦找死的举动兴奋不已!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让北羌质子下不来台,对方绝不可能放过她! 她偷摸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上首那位质子阴沉难堪的脸色。 沈锦完了! 然而,肖戎礼之所以动怒,却不是因为沈锦的挑衅。 比这更难堪更刺耳的话他都听过,沈锦若是忽然冲他低头服软,那才是见了鬼了。 他只是觉得她和顾凌峰一唱一和的样子,太过碍眼,让他竟生出一种想要破坏的冲动。 “听说贵国年宴开宴前有开宴彩头一事?若谁能夺得彩头,便可向天子求得赏赐?”他冷不防问道。 这开宴彩头的事,沈锦也在来时听绮洛郡主说起过。 是晋云年关宫宴的惯例,以竞技的方式取彩,拿下头魁者可向天子求赏。 肖戎礼突然提起这事…… 沈锦感到一丝不安,带着冷意的目光隔空扎向肖戎礼。 肖戎礼笑得愈发放肆。 这女人也有为自己变脸的一天! 他近乎挑衅地接着又说:“我北羌也有意沾一沾贵国的喜气。晋云皇帝陛下应当不会拒绝吧?” “这……”晋文帝面露难色,下意识扫过下方盛家的席位。 这次的开宴彩,他已暗示盛家女参加,由她夺彩后求赏赐的名义,宴后请旨重查盛家一案。 如此翻案一事便可顺理成章。 “按照规矩身居官职者不可参赛,且今日既是年关,又逢两国谈和,双喜临门。朝臣女眷中不乏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辈,有意庆贺双喜。朕昨日已下旨,此次的开宴彩由女子参赛,以示晋云贵女之风范。” 晋文帝温声道:“肖皇子乃晋云贵客,又是千金之体。与一众女眷夺彩头,未免有失威严。” “女子么?巧了,本皇子随从中亦有女子,正好凑一凑热闹。”肖戎礼态度坚决。 沈锦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势在必得。 她不清楚对方在谋算些什么,但绝对是对自己不利的事。 “他是冲你来的。”季行舟显然也看出来了,“这家伙必定没安好心。” 顾凌峰难得和他统一了战线,冷冷凝视着肖戎礼。 后者却气焰嚣张:“晋云皇帝陛下迟迟不应,难不成是怕贵国贵女会输给本皇子身边的随从?” 拙劣的挑衅。 沈锦暗道。 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道愤然的声音。 “我晋云岂会输给北羌!” 她愕然转头,就见沈惜珠起了身,攥紧拳头,一副无法忍受屈辱的样子。 霎时间,满殿的人纷纷朝她看去。 沈惜珠脸上还带着哭过后的痕迹,却在众人的目光下挺直腰身,大义凛然道:“惜珠请旨出赛。” 满殿死寂。 只有沈惜珠斩钉截铁的声音回荡。 沈锦:“……” “她搞什么,疯了吗?姑父尚未表态,满朝文武也没吭声,哪里轮得到她说话?”季行舟看沈惜珠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但沈锦却能猜到沈惜珠的想法。 她名声坏了,又身负坑害自己的罪名,想要扭转局面,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即便拿不下头彩,这大义凛然的作态也能让众人对她有所改观,赞她一句勇气可嘉。 可她太着急。 这时候跳出来,几乎堵死了晋云拒绝肖戎礼无理要求的可能。 上首晋文帝温和的笑容染上几分冷色。 就连长公主、皇后等人也面露不悦。 只有肖戎礼还在笑,笑得张狂又嘲讽:“好胆色,既然贵国贵女有意,晋云皇帝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事已至此,晋文帝再拒绝反倒露了怯。 “也罢,那便如肖皇子所言。” 第一百三十二章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他? 群宾随圣驾移步至殿外。 议安殿百长浮云梯下就是宫中禁军操练的沙场。 冬阳下,黄沙随风而动。 战鼓旁绣着晋云图腾的旌旗在风中摇曳。 沙场极大,数十匹骏马栓了绳,整齐列队在一角。 沈锦站在石梯下,眺望着沙地尽头高竖的巨大战旗。 像是阳光下跳动的一团火,格外醒目。 “那就是开宴彩的彩头?这次赛的是马术?” 沈临渊不着痕迹凑近,人就在沈锦后边,听见她的话正要接,却被顾凌峰抢先一步。 “以往开宴彩多为文试,今日倒是改了惯例。”顾凌峰说着,忽地想到这次特意受邀前来的盛家女。 偏头对沈锦道:“盛家曾是武将世家。” 沈锦眼皮一跳,下意识朝女眷人群看了眼。 已换上一身干练骑装的盛枳正探头向云梯上张望。 那里是被贵妃叫到身边低声交谈的季行舟。 皇室子弟一会儿都会在云梯上观彩。 宾客们被安排在下方。 沈锦挑眉:“你的意思是这场马术是宫中专程为她安排的?” “应该是了。”沈临渊见缝插针,“若能拿下头魁,便可成为盛家翻案的契机。” 顾凌峰闻言回首看他,眼神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沈公子该在男宾处。” “沈某既是兄长,理应和妹妹待在一处。”沈临渊平静回道,话说的更是理直气壮。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好似有噼里啪啦的声音。 沈锦没在意。 只要不当她的面打起来,别的她懒得管。 眼看女眷中已有不少将门出门的贵女和盛枳一样,主动请缨出赛。 她趁着机会问:“盛家当年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变了脸。 “你想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因为他?”最后半句顾凌峰压着声,一双眼直直盯着沈锦的眸子。 冷沉锋锐,像是要看穿她的心。 沈临渊也一错不错看着她,拢在袖中的双手紧张地捏成团。 沈锦也不躲,迎着两人的视线,轻笑:“确定想知道?不会生气?” 答案显而易见。 顾凌峰一时不知该为她还顾忌着自己的心情感到开心,还是该为她果真是为了那个男人气恼。 薄唇紧抿着,缓缓垂下眸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黯然和压抑。 “我还没回答呢,这就气上了?”沈锦有些想笑。 他真的变了。 过去动怒都会直白又强势的宣泄,可现在却一个人生着闷气。 他在为她改变,为她学会了隐忍。 这个发现让她心情大好。 见她只盯着顾凌峰笑,沈临渊心口一阵发紧。 好在这时,季行舟已和贵妃匆匆说完话,大咧咧唤着沈锦的名字,健步朝这方走来。 沈锦笑笑,隔空看着他,嘴上却对顾凌峰说着:“就算是普通朋友,经历了刚才殿中那些事,难免也会好奇。” 可你对他只是普通朋友么? 话到嘴边又被顾凌峰咽了回去。 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这一刻竟有些害怕听见她的答案。 他轻抬起眼,跟着她一起看向大步而来的少年。 红衣张扬,笑容肆意,浑身都透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先帝暴毙是因当年宸贵妃之死埋下的祸端。当年宸贵妃冠绝后宫,其势直逼盛皇后。宸贵妃突然离世,先帝暴怒严查后,所有的证据皆指向盛皇后。盛皇后以死自证清白,也让这桩案子成为了一桩悬案。” 顾凌峰低声道。 “所以先帝迁怒了盛家?”沈锦顺势猜测。 顾凌峰眼露赞许:“你对帝王心倒是看得透彻。” “不错,当时先帝已龙体抱恙,临终之际只留下一句遗言。要害死宸贵妃的人,为其陪葬。后多王夺位,天子初登大宝,残王党羽曾借此事攻坚。盛皇后虽死,但死前查出的所有证据都指向她,指向盛家。以当时混乱的局势,他必须做出抉择。” 所以才有了之后盛家满门获罪,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季行舟当年在宫中长跪不起,虽然没能求得盛家无罪,但也保下了盛枳的性命。”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 “他也是当时唯一一个胆敢跳出来,为盛家求情之人。” “没了?”沈锦有些意外,“这种时候大将军不是该提醒我一下,盛枳和季行舟过去的关系有多好?有多亲密?” 顾凌峰呼吸一滞,掌下猛握紧轮椅扶手。 “本将是讨厌他,讨厌他纠缠你,讨厌他仗着过去和你有点情分赖着你。但本将还没卑劣到在背后挑弄是非。本将会赢,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让你做本将的女人。” 虚伪又愚蠢! 沈临渊讽刺一笑。 他和顾凌峰不同,他从不在意手段,只在意结果! 只要能让她彻底厌恶身边这些莺莺燕燕,让自己能独占她。 卑劣也好,小人也好,他都不在乎! 季行舟一来就听见顾凌峰最后这句宣告。 舌尖一抵腮帮,大步挤到中间,跟堵墙似的把顾凌峰隔开,手肘暗中一撞,直接顶开了沈临渊。 冲着顾凌峰嚣张回击:“谁是你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今年多大,长她好几岁,还想老牛吃嫩草?” 顾凌峰脸黑透了。 他刚才就不该固守原则!就该把这人当年为盛枳做的所有,告诉沈锦! 沈锦被他气闷的样子逗笑了。 “你挺开心啊。”一道满是嘲讽的声音忽地砸落。 沈锦转头就对上肖戎礼略显阴沉的俊脸,嘴角的笑淡了淡。 “你的位置在上面。”明晃晃的不欢迎写在她脸上。 肖戎礼暗自咬牙。 对着别的男人笑得跟不要钱一样,对自己就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的! 他不怒反笑:“晋云的贵女可都参赛了,你怎么不去?” 滚去赛马!别跟个花蝴蝶似的,和这两个野男人眉来眼去! 随宫人去往偏殿,更换上临时更改过尺寸的骑装的沈惜珠,一来就听见肖戎礼的话,急声道:“姐姐不会马术。” 沈锦越过肖戎礼看她一眼,然后懒懒地摊手:“看,已经有人告诉你答案了。” 沈惜珠原以为她会辩解或是逞强,哪想到沈锦竟说的这样坦然。 身为贵女连最基本的骑术都不会,她就不觉得丢人吗! 哼!一定是装的! 沈惜珠轻咬下唇:“这事城里人都知道,还请肖皇子莫要为难姐姐。” 肖戎礼本没打算理她,但这一声声称呼却勾起了他最难堪的回忆。 他记得,那天夜里沈锦捉弄他后第一次离开时,曾说过,因为他的毒让她在妹妹手里吃尽了苦头。 所以她迁怒他,用那样过火又难堪的方式折辱他! “就是她?”他盯着沈锦,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语气狠厉,像是一头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沈锦顿时笑弯了眉眼。 她上次埋下的种子果然扎根了呢。 那话可不是随口说的。 肖戎礼是一头极难驯化的凶兽,但只要选对了方法,用好它,照样能让它帮自己‘杀人’。 就像现在。 她不置可否地扬眉。 “果然是她。”肖戎礼缓缓转过头,充斥着血腥的凶目锁定在沈惜珠身上。 杀意裹着暴虐宛若要化作实质,压得沈惜珠窒息。 第一百三十三章意外,冲向沈锦的疯马 她本能地后退,脚跟相绊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上,脸上尽是茫然和恐惧。 “肖……肖皇子……”她颤声唤着,完全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这人的样子看起来这么可怕?简直就像要生吃了她一样。 她的样子实在狼狈,可无论是顾凌峰还是季行舟,亦或是沈临渊,谁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因为他们都没有忘记,沈惜珠曾在金铺里干了什么。 若非此地是皇宫,她现在已经死了。 几个男人的冷漠让沈惜珠如坠冰窖,就当她慌忙想要寻周承辞解围之际,肖戎礼忽然低笑一声。 “就这么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抛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转身向自己的随从走去,低声吩咐了几句。 沈锦便看见那北羌女子神色一冷,投向沈惜珠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出闹剧并未引起太多人关注。 宾客们的注意都在即将开始的赛马上。 沈惜珠狼狈地爬起来,顶着几人冷淡的目光,强忍下难堪回到贵女群。 沈锦! 都怪她! 都是她才会让自己出丑! 她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道声音。 “听她们说,你是沈锦的妹妹。” 是盛枳! 沈惜珠急忙收敛外露的情绪,转身。 盛枳一脸纠结地站在她身边,身后是挑选的竞赛马匹,缰绳和马鞭被她紧紧捏在掌心里,看着沈惜珠欲言又止。 “……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惜珠没想到她还没主动去找这人,对方就主动找上来了。 “你不知道?姐姐的名声……”沈惜珠像是有些不好启齿。 盛枳摇摇头:“传言难免会有不实之处,我想,还是问她身边人更好。” 她还是没办法做到不在意。 想要知道舟哥哥心仪的会是怎样的姑娘。 想知道那人待他好不好。 那是她从小仰慕的哥哥,是她心里的大英雄啊。 这话正中沈惜珠下怀。 “外边那些传言你不要相信。”她急切地握住盛枳的手,“姐姐她只是脾气差了些,不爱念书,又不喜那些繁文缛节……” 随着她的解释,一个不学无术,性情恶劣的形象在盛枳脑海中浮现,眉头越皱越紧。 “她和季公子说起来也算是冤家。”见她听得认真,沈惜珠不着痕迹地拨弄过马鞭。 “听说他们过去总是不对付,季公子养过一条狗你知道吗?据说前些年那狗因病离世,季公子伤心坏了,可姐姐那会儿讨厌季公子,特意买了炮竹在尚书府外炸了好久……” 狗…… 来宝! 那一定是她小时候送给舟哥哥的来宝! “她怎么可以坏成这样!” 这样的女人哪里值得舟哥哥喜欢? “不行,等年宴结束,我一定要和舟哥哥好好说,让他认清楚这女人的真面目。” 说完她又对沈惜珠道了声谢,便气冲冲离开。 “一会儿风沙大,别吹进眼里了。”沈临渊就没想走,贴心地取了锦帕递给沈锦,“挡一挡。” 她笑纳了。 被抢了先的顾凌峰和季行舟双双沉了脸。 “哼,就会献殷勤。”少年不满地嘟哝,恼恨自己手慢。 顾凌峰沉默地暗暗记下这事儿。 他第一次在意一个女子,细节上总会有所不足。 但他会改,会学。 以他和季行舟的身份本不该在石梯下,可偏偏两人完全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晋文帝看在眼,深深凝视了沈锦一眼,没说什么,待参赛贵女挑选好马匹,做足准备才向沙场内的禁军统领颔首。 “开始吧。” 数十匹骏马整齐列队成排。 北羌的人也在其中,明显高挑的身姿让沈锦一眼就看见了她。 随着恢弘的战鼓炸响,群女如离弦的箭直奔出的瞬间溅起漫天风沙。 北羌女子一马当先,出身将门的盛枳只慢她一个身位,让沈锦意外的是沈惜珠。 她的骑术竟也胜过城中贵女,三人占据前三,偶有移位,却将满朝贵女甩得远远的。 这就是大夫人说的寄人篱下? 供她念书识字,让她冠以才女之名,更教出了这一身出类拔萃的骑术。 无论怎么看周家对她都是用了心的,真正的寄人篱下,可养不出这等风姿。 摇曳的战旗越来越近,盛枳却始终慢头魁半个身位。 “加油啊!” “就差一点!再快一点!” “超过她!我晋云可不能在这种地方输给北羌!” 人声顿起,盛枳一咬牙,手中马鞭抽得更狠。 马儿仰头尖鸣,那声音让沈锦觉察出不对。 “那马有问题……”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黑马忽地高扬起前蹄,随后像发狂了一样,脱离了盛枳的掌控。 “啊!” 她险些被摔下去。 “盛枳!”季行舟急声大喊。 “舟哥哥!”盛枳慌乱间本能地向他看来:“马不听我使唤,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了!” 她奋力攥死缰绳,扯得马儿的脖子都扭曲了,整个马身瞬间调转。 她看着季行舟,那马头调转之际,方向竟也无意识对准了这边! 而在季行舟身前的,是沈锦! 第一百三十四章沈锦上马,吓坏的男人们 季行舟欲要冲向沙场的脚步瞬间急停,看着那狂奔而来的疯马,看着身前娇小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惨死在马蹄下的身影,什么盛枳什么危险全都抛之脑后,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动了。 “阿锦!” 人声声嘶力竭。 撞入眼帘的红色衣袍如同翻腾的巨浪,义无反顾,狠狠将沈锦撞开。 “咚!” 她踉跄着被疾行而来的季怀瑾接住。 像是撞上一堵带着墨香的温墙。 向来克己守礼,君子端方的男人此刻乱了呼吸,下意识紧箍住她的腰身将人护在怀里。 浓郁的墨香如网包裹住她,沈瑾却猛地站直了身子,看向前方。 “行舟!”云梯顶端当今贵妃吓得花容失色。 兵部尚书府两位老人顿时白了脸。 可太远了,九十九步阶梯成为了一道天堑,他们只能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推开沈锦,而自己则整个暴露在疯马身前,下一瞬就要被无情踏做肉泥。 马蹄溅起的黄沙溅了沈锦一脸,沙子粗粝裹着呼啸的风刃割得她脸颊生疼。 心脏骤停,眼前的画面在这一刻如同定格般,清晰的在她瞳孔中放大。 “季行舟!” “嗡——” 刀刃破开空气撕裂出音爆般的锐鸣。 最后关头顾凌峰反手抽出沐清腰间佩刀,长刀掷出,伴随着没入皮肉的噗嗤声刺入疯马腹部。 剧痛刺激,疯马急停间吃痛地高扬起双蹄,行动瞬间受限,沈临渊趁机一把将季行舟拽开。 马背上盛枳被狠狠摔落下来。 可危机并未解除。 短暂的疼痛只是勉强制止了马儿的狂奔,却更加刺激它。 双蹄砸落在地,几乎擦着季行舟的身子落下。 黑马长啸,一双充血的眸死死盯着混乱的人群,就要再次发狂!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连沙场上的禁军都来不及反应。 云梯之上护驾声此起彼伏。 季怀瑾还没从幼弟脱险一事中回神,就见那马竟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而他的幼弟就在马蹄旁不远处! 惊呼声尚未出口,怀中突然空了。 “沈锦!” 季怀瑾愕然抬眼,便见那抹水墨色身影冲过混乱的人群,逆流而去。 精准计算过速度、角度后,就在那疯马蓄力狂奔的刹那,猛抓住那无人掌控胡乱甩动的细长缰绳,反手一拽,借力踏上马镫,翻身一跃稳坐在马鞍上。 骑术,沈锦是会的。 马术课是豪门精英课程中不可少的一项,从四岁开始她就一直在练,甚至曾一度热衷于驯服烈马。 那种在颠簸和激烈撞击中产生的刺激感,就和她曾酷爱的极限运动一样,能让她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她整个人向前压下,几乎倾贴在马脖上。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几个男人目眦欲裂。 季行舟的惊呼,顾凌峰震怒的低吼,沈临渊仿若破音的妹妹,随着护驾声,宾客们此起彼伏的惊呼涌入沈锦耳膜。 她没看,更没听。 眼眸中只有极致的冷静,一手紧抱住马脖,一手向下探去。 这是一匹失了智的疯马,她不会尝试掌控。 唯一能让它停下的只有一个办法。 刀柄冰冷的金属感入手,沈锦展臂一拔一刺! “嘶——” 众人只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马啸,紧接着,那匹欲冲向人群的疯马上身腾空,弧度比甩下盛枳时更大。 可马背上那抹娇影却稳稳地前倾下压,手中缰绳勒紧到极致,水墨色披风衣摆撩起凌厉的弧线。 没有被甩下,仍稳稳攀附在马背之上! 冬阳下,马脖闪烁的冷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是刀!是顾将军刺出的长刀!”一声惊呼响起。 所有人这才看清那冷芒的真身。 本该没入马腹的长刀此刻横穿马脖。 刀身染血,可握着它的那只手却纤细娇弱。 极致的反差惊呆了所有人。 直到疯马的身体倒地,失去力量支撑的四蹄向下软倒,沈锦也因为惯性失去了平衡。 顾凌峰猛地绷直了身子,可腰下的无力让他连起身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明明她就在不远处,他却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去。 季行舟一把甩开沈临渊,两个男人同时冲出,身为文臣的季怀瑾更是健步而上。 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道绛紫色身影闪电般从高处落下。 细小的掠空声传入沈锦耳膜的瞬间,一只劲干强壮的大手就将她从马背上捞起。 白色狐毛蹭了一脸,扎的有些痒。 她躲闪地微抬起头,呼吸急促,白皙小脸带着剧烈运动后的艳红。 “……是你啊。”她轻笑。 可肖戎礼却笑不出来。 极具异域风情的深邃轮廓绷的死紧,气息压抑,带着未散的惊怒,可那双棕色的眸子深处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奇异光彩。 像是赞叹,像是震惊,裹着宛若找到同类的兴奋,如暗火一般,危险又灼人。 她真的太疯。 那样一匹疯马别说是女子,便是武将也不敢贸然上前。 可她偏偏去了。 那样疯狂,又那样冷静。 在混乱中用最简单最高效的手段将其制服! “咚咚——” “咚咚咚——” 胸腔里心跳彻底失衡,那一幕带给肖戎礼的震惊至今也无法消散,以至于他都忘了这人曾带给过他怎样的耻辱,只是见她快要摔下来,便控制不住地飞身落下。 “你这个疯子。”肖戎礼发狠似的说。 沈锦平复了下呼吸,眼儿弯弯地看他:“那抱着疯子不放的你,又是什么?还有。” 手掌覆上他心口,掌下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是男人强劲又混乱的心跳声。 “让你这里小点声,吵到我了。”沈锦调笑道。 肖戎礼神色一暗,低头,在她耳边说:“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说归说,他紧箍着沈锦身子的手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竟是一点没松。 沈锦轻眨下眼睛,无辜极了:“我好像没要你救吧。” 打死肖戎礼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态度。 “我方才就不该管你。”他凶狠道。 沈锦一点也不怕他。 “可你管了不是么。被我那样欺负,居然没有趁机弄死我,还主动出手帮我。” 她偏过头,柔软的鬓发擦过肖戎礼紧绷的侧脸,似笑非笑。 “质子大人该不会被我欺负出感情了吧?” 肖戎礼心跳漏了一拍,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但紧接着就被那翻涌的暴虐吞噬。 单手箍着她,另一只手状似不经意地从后攀附上她纤细又脆弱的后颈。 动作暧昧又透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危险。 狠笑着,声音暗沉:“是啊,想弄死你的感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打起来的男人们 沈锦被他勒得有些疼,啪地拍向他绷紧的手臂。 “轻点。” 那点力道对肖戎礼就像挠痒痒,拍完,她自己反倒轻嘶了声。 手掌摊开,掌心是被缰绳勒出的血印。 伤口不深,但她太白,手太嫩。 乍一看,竟有些触目惊心。 肖戎礼猛地收回落在她后颈的手,峰眉紧皱:“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娇气的家伙。” 说完,他带着沈锦稳稳落地。 下一秒三道身影便将两人围住。 “你受伤了。”季行舟眼睛发红,“太医!太医呢!” 沈锦被沈临渊强行从肖戎礼怀里拽出,打横抱起。 “去偏殿。”顾凌峰沉声道。 肖戎礼蓦地沉下脸,可看着沈锦渗血的手,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爽。 晋文帝脸色极其难看,却仍压着火,勒令宫人即刻护送沈锦去偏殿处理伤势。 沈临渊脚步生风,抱着沈锦的手用力到发抖。 身后顾凌峰、季行舟紧随。 就连最看重礼仪的季怀瑾这一刻也没空在意,沈临渊出格的举动,沉默地跟上去。 肖戎礼脚下微动,却又被理智压制。 这么多男人跟着她,他跟上去,岂不是和这些家伙一样了? 那女人根本不稀罕他救,他何必舔着脸献殷勤,管她的死活? 想及此,他不再动了。 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紧紧黏在那抹被人抱走的身影上。 不远处,盛枳狼狈地跌坐在沙地中 身前少年火红的衣摆掠过,竟是没有任何停顿。 “舟哥哥!”她忍不住伸手去抓。 “别碰小爷!”季行舟猛退开,张扬的俊脸拢着阴云,神色是盛枳从没见过的阴沉。 “也别再这么叫小爷!盛枳。”他狠声唤道,“最好不要让小爷查出来你是故意的,否则,就算是你,小爷也不会放过。” 盛枳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她瞪大眼,眼底漫开水光。 “不是我……舟哥哥,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那马怎么会忽然发疯……” 可季行舟哪有空听她解释。 他只想守着沈锦,只想看见他的阿锦平安! 他转身,不再多看盛枳一眼大步追进偏殿。 “让让,各位大人请让一让。” 太医来得很快,艰难从几个男人中挤进去,好不容易才来到软塌边上。 沈临渊侧坐在榻沿,拥着沈锦不敢放手。 顾凌峰在榻前,气息压抑,逸散的寒意让太医们心头一阵发怵。 季怀瑾看似冷静地站在榻尾处,但背负于身后的双手早已攥紧,镜湖般的眸子一错不错看着榻中的女人。 季行舟慢了一步,进殿时太医已经到了。 “怎么样?她伤得严重吗?”他急声问。 “手上只是皮外伤,但身上是否有伤还需查验后才能弄清楚。”太医尽责地说道,看着纹丝不动的几个男人,欲言又止。 “各位要不先出去?” 没人动。 谁都想留在这,第一时间确认沈锦的情况。 太医们一时也难了,这验伤肯定得脱外衫,宫女们都进来了,总不能当着这几个大男人的面验吧? “先出去吧。”沈锦轻声道,声音有些气弱。 如果不是原主的身体太娇气,那缰绳根本不可能伤得到她。 至于身上,顶多是颠簸时撞出的淤青,没什么大碍。 但她既然出了手,又遭了罪,就要将利益最大化。 沈临渊身子一僵,却还是小心地将她放在榻上。 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心顿时泛起一阵锥痛。 “我就在外边守着。”他缓缓压下,带着怜惜的吻落在沈锦眉心,“你别怕,有事叫我。” 顾凌峰瞳孔皱缩,猛然间出手将榻边的两名太医掀开。 同时间,季行舟大步而上。 少年抽条的身子死死挡在沈临渊身后。 阻挡了太医看见他举动的可能。 而季怀瑾更是重咳出声。 剧烈的咳嗽吸引了殿中宫人和太医的注意。 没有商量,几乎是在看见沈临渊的动作后,三个男人都做出了同样的决定,甚至没有冷静思考的时间,而是出于本能地选择帮忙遮掩。 做完,三人同时侧目,目光在空中交汇,又在下一瞬迅速错开。 沈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一笑。 面上却像什么也没发现似的,仍是一副虚弱之态。 四个男人一步一回头离开偏殿。 殿门关上的瞬间,季行舟的拳头狠狠砸向沈临渊。 “你他妈想害死她吗!”他气红了眼。 一拳砸得沈临渊偏过头去,又被他抓住衣领拽回来,几乎要遏死对方的力道,低吼:“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皇宫!知不知道你刚才做的事,被外人看见,他们会怎么说!怎么看阿锦!” 沈临渊微微后仰。 他已经不会再被疼痛拽入黑暗无助的深渊。 听见季行舟的话,他眸光一暗,伸手接住了少年再次挥来的拳头,同时一拳击中季行舟左脸。 “你没资格说我。” 季行舟身体微晃,又在下一瞬被沈临渊狠狠推开,后背砰的一声撞上偏殿的外墙。 沈临渊抬手轻擦去唇角破裂渗出的血渍。 偏头看他,眼神布满阴霾,像是一条要噬人的毒蛇。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她不会冒险上马,更不会受伤。是你害了她,是你的旧情人让她陷入这样的险境。” 淡色的唇张合间,吐出的话犀利又无情,全然不顾季行舟煞白的脸色。 一字一字:“她之所以会在里边,都是因为你季行舟。” 第一百三十六章就在他们眼前,他亲了她 顾凌峰漠然看着这一切,冷冷补刀:“本将早说过,你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小爷没有……”季行舟想要反驳,可对上两个男人冰冷又厌恶的眼神,连他的兄长也不不悦地盯着他,虽然没有开口,但那遮掩不住的谴责,仍让他手脚发凉。 怒意退去,今日种种无比清晰在他脑海中闪过。 越是回想,那些辩解的话越是说不出口。 是他害了阿锦…… 季行舟像是被抽干了心力,颓然垂下头。 见状,沈临渊缓缓松开手,慢条斯理抚平衣袖的褶皱。 “今后别再纠缠她,季行舟你不配。” 恰好太医出殿,沈临渊越过他大步向殿中走去。 沐清推着顾凌峰进殿,擦身而过时,男人忽地开口:“告诉盛织,让她等着。这件事本将会追究到底。” 没有人能在伤害她后,全身而退。 哪怕对方是女子,他也不在乎! “……行舟。”季怀瑾缓步上前。 季行舟一颤,僵硬地抬起头来。 双眼发红,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茫然又恐慌无措。 “大哥,怎么办……阿锦她会不会怪我,会不会不要我了……” 声音破碎,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季行舟就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快要裂开了。 季怀瑾动了动嘴唇。 那些怨怪、严厉的训诫,面对这样的弟弟如何还说得出来? 只是一声叹息:“你先回前殿去吧,留在这只会徒惹纷争。这件事你也不要再管了,圣上自会秉公处理。” 他怕弟弟顾念过去的情分,不忍心看盛织出事。 就算只是一句求情,一句维护对沈锦都是莫大的伤害。 “去吧。”季怀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我会替你守着。” 季行舟转身,透过殿门和门框的缝隙往里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阿锦就在里边。 可他却连进去看她一眼都不敢。 害怕会听见她的责怪,更害怕会看见她的冷漠和不喜。 可要他就这么离开,季行舟又做不到。 “我就在这儿,哥,你进去,帮我看看她,守着她。” 近乎哀求的口吻让季怀瑾无法拒绝。 “随你。”他踏进殿中。 宫女已仔细为沈锦检查过身子。 和她预想的一样,腰腹、腿部多处淤青,除此之外在没有别的。 这样的伤势本不严重,但落在她羊脂玉般的肌肤上,青紫交错,看起来尤为可怖。 再加上她剧烈运动后呈现出的苍白,和那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子,更让太医们不敢大意。 化瘀膏、安神药、补气活血的方子开了不少,更是亲自上手煎熬。 药一送进偏殿,两道人声同时响起。 “药给本将。” “我来。” 顾凌峰和沈临渊不约而同开口。 说完,两人侧目而视。 沉默蔓延。 满殿的宫人早已退下,只有捧着药碗的老太医一个外人。 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一时不知该给谁。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侧伸来。 季怀瑾接过药碗,一脸平静地说:“两位再僵持下去,这药该凉了。” 顾凌峰:“……” 沈临渊:“…………” 该死,忘了还有他这号人在! 但季怀瑾的话正中要害,两人只能隐忍。 顾凌峰命人取来软枕,在季怀瑾走近时,亲手扶沈锦半坐起身将软枕垫在她身后。 她全无伸手接药的意思,懒懒靠着,冲季怀瑾虚弱地笑:“辛苦季大人。” 声音不似往日的骄纵,沙哑无力。 季怀瑾脚下微顿,端着银碗的手紧了紧。 一开始他的确只是出于好心,才出面解围。 可看着沈锦这副等待人伺候的样子,又突然有些不自在。 “季大人若无意,那就把东西给我。”沈临渊当即道。 伸出的手却被季怀瑾下意识避开。 连他自己都不知这是为何,但做都做了,他也只得做到底。 “今日之事不管怎么说,沈姑娘都是被行舟所牵连。”他来到榻前坐下,像是对沈锦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季某身为他的兄长,理应照拂姑娘一二。” 沈锦挑眉,但下一秒又轻垂下眼睑。 “嗯,我知道你只是因为他。放心,我不会误会。” 这是季怀瑾要的,但亲耳听到沈锦这么说,看着她黯然垂首的模样,心中又莫名地有些发堵。 顾凌峰冷嗤了声,斜睨着一本正经的男人。 若非沈锦还伤着,他实在不愿在她面前发怒,真恨不得问一问这人,药是代弟照拂,那上次在马车上抓着她手不放又算什么? 代弟亲近吗? 分明是别有用心,却偏要打着旁人的名义。 虚伪。 “既然知道她是被人牵连,作为家属,季大人该去的是前殿,督促天子严查,尽早给她一个交代。而不是赖在这里,给人添堵。”顾凌峰冷声道。 趁季怀瑾愣怔的间隙,迅速将碗夺过,捏着银勺搅动,待汤药温度适宜,正要送到她嘴边之际,余光忽地瞥见榻首男人清瘦的身影。 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黏在榻中人身上,手中捏着蜜饯果。 显然在等沈锦喝完药,立刻送给她服用去苦。 顾凌峰忽地想起出殿时,沈临渊落下的吻。 想起那日冲去金铺所看见的一幕幕。 想起就在方才,沈锦豁出命为了救季行舟跃上马背。 捏着汤勺的骨节徒然发紧。 “滚出去。” 沈临渊和季怀瑾同时一怔,谁也没动。 唯有处在殿门处的太医慌忙转身出殿,走时还贴心地将殿门带上。 顾凌峰冷冷扯了下嘴角,睨着两个纹丝不动的男人。 既然这么喜欢看,那就让他们看个够! 他寒眸一暗,下一瞬竟低头就着碗沿将那苦涩的汤药含入口中。 一如不久前季行舟在金铺里对沈锦做的一样。 扣着她下颚狠狠地亲了上去。 一滴不漏将药渡给她。 沈锦本还在看着季怀瑾,哪想到他会突然发疯? 双眼微微睁大,紧接着猛皱起眉心。 她讨厌一切失控的东西。 可不等她做什么,顾凌峰就已先一步退开,带着厚茧的指腹细细擦拭过她湿润的唇。 身子仍向下压着,离她很近。 隐忍又克制的吐息洒在她脸上。 “沈锦,我吃醋了。” 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他向来直接,想要她就告诉她。 想要娶她就进宫请旨。 如今她为别的男人涉险,被旁人当着自己的面做尽亲密的事。 他担心,他恼火,他疯了一样嫉妒! 那些情绪他不要一个人忍着,他要告诉她,让她知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顾凌峰为她落泪 “你竟然为了一个旁人,罔顾性命。沈锦,你可有一丝一毫在乎过我?”顾凌峰声音透着一股狠劲。 可寒眸深处却是掩不住的惊痛。 “你可知,我看着你为他涉险是何种心情?你怎么能这么做,怎么敢!” 话到最后竟染上了丝丝颤抖。 眼尾漫开一层猩红。 沈锦呼吸微滞。 他在哭? 不等她细看,顾凌峰忽然俯身将她抱住。 “就差一点,本将就要失去你了。”声音低不可闻。 温热湿润的液体溅洒在沈锦颈窝。 她像是被烫到,不自觉颤了颤。 见多了顾凌峰强硬狠绝的样子,他突然的脆弱,让她竟有些心疼。 轻抬起手,安抚似的抚着男人紧绷的后背。 “今日那人若是你,我也会如此。” 这话是真的,只是她没说今日换做是任何一个宾客,她都会出手。 宫宴这么重要的场合,又有敌国贵客在场,若能力挽狂澜成功制止这出乱子,可谓是大功一件。 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更何况她出手前迅速估算过概率,抓准了那马重伤的契机,有近九成九的把握能成功。 这个概率值得她赌。 即便她失算,她争取到的时间也足够让禁军有所反应。 最坏的结果只是受伤,绝不会丢掉性命。 和得到的利益相比,这点代价她付得起。 但哄男人嘛,自然要挑男人爱听的话。 顾凌峰拥着她的力道忽然加重,呼吸粗沉,沉默几息,才哑着声说:“就算你只是哄骗我,那也够了。” 心头如巨浪般翻腾的情绪随着她的话,归拢在心底一角。 “但我不希望会有下次。”顾凌峰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的命更重要。答应我,好吗?” 沐清就在殿门旁守着,身为武将他耳力极佳,几乎是一字不落听见了自家将军说的话。 将军他真的变了。 像这般近乎示弱的恳求,放在过去绝不可能出现在将军身上。 一时间他心里既酸又涩。 得有多在乎一个人,才能为她改变至此? 他忽然不想再气沈锦,只想她能明了将军的心意,对将军再好一点。 “别说得我好像喜欢找死似的。”沈锦没应,未知的事她从不轻易许诺,“我可是很惜命的。” “但愿是真的。”顾凌峰收拾好情绪起身,顺手替她拨开脸上粘着的发丝。 “顾凌峰!” 季怀瑾终于回神,猛地站起身,惊得连尊称都忘了。 “你,你怎能如此僭越!” 就算是夫妻,在人前做出这等举动也是出格,更别说他们什么也不是。 “本将和她的事,与你无关。”顾凌峰头也不回,“不爱看,滚。” 季怀瑾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想训斥,又实在没资格。 他下意识看向沈临渊。 作为兄长,再没人比他更有资格阻止训诫。 可一转头,他才看见沈临渊如同一尊雕塑安静地站着。 冷白隽秀的面容紧绷着,却不言不语,好似默许了顾凌峰出格的举动。 这个发现让季怀瑾懵在原地。 他无法理解。 无论是顾凌峰,还是沈临渊的作态,都超出了他二十多年人生的认知!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离经叛道的男人,又怎会有如此不着调的兄长!? 他呼吸急促,只觉得就是这样的人日日缠着沈锦,才会把她教坏!才会让她连最基本的男女设防的概念都没有! 他想说什么,殿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 “沈姑娘。”太监总管标志性的公鸭音传来,“皇上挂念您的身子,特命奴才前来慰问。不知姑娘可还安好?” 沈锦睨了顾凌峰一眼。 后者这才松开她。 她在太监总管面前演足了戏,先是感谢天子的关怀,又表达了对权贵们的关切。 那明明虚弱,却仍强打起精神的样子,叫太监总管都忍不住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奴才就不打扰姑娘了。” 说着,他一甩浮尘,躬身对顾凌峰和季怀瑾道:“出事时,几位大人都在现场,离沈姑娘最近,最清楚当时的经过。圣上正在严查此事,若几位现在得空,不妨随奴才去一趟前殿?” “……好。”顾凌峰应了下来,和沈锦低声说了几句,方才离开。 见他走,季怀瑾暗自松了口气,大步跟上。 “不去吗?”沈锦看了眼榻前沉默不动的男人,在他阴翳的面容上顿了顿。 低笑:“在生气?” 沈临渊喉结微滚:“……是,但我知道是他主动的。” 不是她的错。 错的是顾凌峰。 她…… 她只是没有挣扎而已。 正因为看出这一点,他才什么也没做。 “我会很乖。你不希望我做的事,我都不会做。”哪怕他快被妒火折磨疯了,他也可以忍受。 闻言,沈锦笑着朝他招招手。 在他走近后,轻捉住他的手腕,将那攥死的拳头一点点掰开。 蜜饯果早已被他捏得稀碎,手心上尽是被碎核刺破出的细小伤口。 会为了自己隐忍到极致的小狗,谁会不喜欢呢? 沈锦笑笑,低头将他掌心的干果碎卷到口中。 “都是渊哥哥的味道呢。” 湿腻的触感划过手心,卷过伤口时,掀起的酥痒裹着细微的刺痛。 真实又清晰。 这样就好…… 只要她还在意他,还愿意哄哄他。 这样就够了! 沈临渊暗暗对自己说着,眉眼间拢着的阴云悄然散去,为她掖好被角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殿门留了一道小缝。 沈锦清楚看见门外地面上那被冬阳拖长的影子。 探头探脑,扭扭捏捏。 一副想进来又不敢的样子。 “心虚到连见我都不敢了?”沈锦懒懒地出声。 地上那黑影猛地颤了颤。 短暂的沉默后,殿门缓缓被人推开。 季行舟垂着头,慢吞吞走到殿中。 “……对不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季行舟坦白所有过往 沈锦眼神凉了些,冷冷看着止步不前的少年:“你在替她道歉?” “不是!”季行舟仓皇抬头,“我……我只是自责……” 他哭过,一双眼红得厉害。 手搅着袖口,都快扯烂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知道今天会发生这种事,如果知道,我一定会阻止她参赛。不!” 他摇头。 “我就该想尽办法阻止她进宫来。是我连累你了。” 眼底的光灭了,只剩下满满的懊恼和悔恨。 “今天的事如果真是她有心为之,该怎么处置,我都不会插手。阿锦。” 他颤着声唤道。 看着榻中仿佛被冷意包裹的女人,一种即将逝去的恐惧让他心疼得快要窒息。 “你打我,骂我,怪我。怎么样都好,就是,就是别不要我……” 他受不住的。 那种可能只是想想,就让他恨不能这么死了才好。 视线已被泪水模糊,他却固执地不肯低头,像是一只脚踩进地狱,而那能让他重回人世间的救命绳索就在沈锦手中。 “舍得么?”沈锦轻声问,声音比这殿外的雪更冷。 “那可是你当年长跪不起,也要保护的人呀。” 比起沙场的变故,她更在意的是季行舟对盛织的在意。 无论那种在意是出于对旧识,还是出于别的,都让她感到不悦。 “我这人最霸道了,眼里容不下沙子,我的人就得全部属于我。若是不小心脏了……”她凉凉扯了下嘴角,语调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那我也不要了。” 她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从上辈子就是。 她要的会不择手段得到,一旦得到就要彻彻底底驯服。 身体乃至灵魂,都只能属于她沈锦一个人。 曾经不是没有男人说她双标,可那又怎么样? 主导权从来都不在他们手上。 要么滚,要么接受。 没有第三条路供他们选。 放在穿越之初,沈锦或许会选择更迂回的方式。 可男人们的在意是她手中最大的筹码。 情是一把刀。 刀尖对准他们的命门,而刀柄在她手中。 季行舟浑身一震,慌得连说出的话都透着一股急切和凌乱。 “我不脏!我从来没有脏过!我很干净的。除了你,我没有碰过任何女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这话沈锦信。 人的嘴会说话,但身体的本能不会。 季行舟表现出的种种,都表明他是个笨拙的初学者,是一张白纸。 只是…… “我说的脏,指的不是身体。” 季行舟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你等等,阿锦,你等等我。” 他头也不回跑出偏殿,没一会儿又跌跌撞撞地回来。 手中紧抱着一个长盒,颤着手打开递到沈锦面前。 “你看看这些,这些都是我进宫前想给你看的。” 沈锦看见了那从他折扇上消失的琉璃瓶,除此之外还有数张写满了字的纸。 拿起来看了看,神色颇有些古怪。 “我和她过去的所有都在这里,记得的,我都写上去了。”季行舟颤声道。 “我没想过瞒你,我对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是在意过她,但那不是喜欢。” 没有犹豫,没有纠结,他说的异常坚决。 “我不会想碰她,不会想亲近她,更不会想亲她。想和她过一辈子这种念头,从来没有过。我过去的在意只是因为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比我更小。我只是把她当做了需要保护的妹妹。” 季家、盛家在先帝在位时期皆是朝中中流砥柱,两家祖上结过亲,走动得极为频繁。 盛织可以说是陪着他一起长大,是幼年时的玩伴。 沈锦随手翻看着。 上面记录得很详细,都是属于他和盛织的过往。 小小的他们曾在护城河游湖,他在甲板栏杆玩闹,却意外害得盛织落水。 幼年被季怀瑾关在房中念书习字,传讯给盛织托她救命,却在翻墙出府时,害她崴了脚。 带着她爬树,结果树枝断了,那人做了他的肉垫,卧床数月才好。 …… 落笔偶有停顿,那是认真回忆,苦思冥想留下的痕迹。 而上面所记载的一切,与其说是对过去的坦白,看起来更像是盛织的苦难史。 可一个人得有多单纯,多天真,才会把过去的种种回忆后全部写下来,拿给自己在意的女人看? 只为了证明这些过往和男女之情无关,所以赤果果把一切呈现。 沈锦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在意那条大狗。 那是盛家出事前不久,盛织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也是最后一件。 自盛家出事,就像一个念想,一直被他养在身边。 她随手将纸扔开,语调带着些许嘲讽。 “过了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看来很深刻啊。” “不是!”季行舟哪听得她这么说,忙不迭解释:“是因为盛家。” 打从那日被兄长点醒,准备这些东西时,他就想清楚了很多事。 包括对沈锦,对盛织不同的在意,包括这些年对盛织的挂念。 “当年盛家出事太突然,她找过我,哭着求我帮她,救救她和她的家人。我去过宫里,也的确在姑父殿门外长跪不起。阿锦,你知道我的,我出生金贵,打小就以为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季行舟面露苦涩。 “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到无力的滋味。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也有我办不到的事护不住的人。我在意,我忘不了。不全是因为盛织,而是因为这件事带给我的打击太大。就像刻在我心上的一道疤。” “是因为无能为力引起的愧疚。” 那些愧疚演变成了挂念,才让他直到现在也放不下。 “她离开帝都的前几年,我和她一直有书信往来,就是这些。” 在那些坦白的纸下,是盛织写给他的书信。 “直到后来听说她议了亲,嫁的人家也很好,我祝福她不想打扰她的生活,才和她断了联系。如果不是兄长那日突然提起她,说她要回帝都,这些事我早就忘了。阿锦。” 他定睛看着沈锦,手动了动,想碰她又不敢。 “我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红透了的眼睛里是认真,是少年人的真挚和迫切。 “这个地方只为你胡乱跳过,只有你,是我季行舟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娶回家过一辈子的女人。” 沈锦和他对视。 “可你在意过她。” 她语调犀利。 “就算只是当做玩伴,视作妹妹,你也在意过。” 第一百三十九章当着季行舟,要沈临渊亲她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季行舟的心。 少年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嘴唇嗡动着,想解释却又无法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是他掩盖不住的事实! “不过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你。”沈锦话锋忽然一转,眼底闪过一抹精芒。 再不遮掩什么,赤果果将某些事实摊开在季行舟面前。 “毕竟我心里在乎的,也不止阿舟一个人呢。” 说完,她的余光流连在季行舟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少年的情意和认真,她都信。 从他与盛织重逢后的种种也足以见得他对那人,的确不是余情未了,也的确没有过旧情。 但把柄是他亲手送到她面前来的,沈锦自然不会放过。 她这人不止霸道还很贪心。 她就是要试探这些上位者的底线,驯服他们只是第一步,全都要,且让他们不得不接受,永远成为她的裙下臣,让他们手中的权势为她所用,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这种事就算是上辈子,也过于惊世骇俗。 更何况是在礼教规矩严苛的朝代? 可沈锦喜欢刺激,更喜欢挑战。 她就是要将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季行舟瞳孔皱缩,双手猛然间攥紧。 “看,你也在意的,不是么?”沈锦冷冷一笑,神色凉薄。 “所以你凭什么以为拿出这些,就能让我接受你那些过去?你的好妹妹今天可是差点害死我啊。” 少年像是被戳中痛点,抽条的身子紧绷到极致,整个人微微发颤。 沈锦甚至听见了他指骨间发出的颤鸣。 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长盒递回给他。 “拿走吧。今后你和她的事,都不必告诉我。我懒得听,也不想知道。” 季行舟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仿佛她递出的是什么可怕的猛兽。 不能接。 一旦接了,他和阿锦就真的完了。 她会不要他的!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喘不过气来。 沈锦猛地挥手将长盒砸落到他脚边。 “拿着你的东西,滚!” “哐当” 长盒摔得粉碎,装着来宝骨灰的琉璃瓶砸出来,咕噜噜滚到他脚前。 那曾是他从不离身的珍爱之物,可现在他却视而不见。 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这盒子一起碎了。 “堂堂尚书之子连脸都不要了?还是要我唤人来撵你出去!?”沈锦厉声道。 每一个字都像刀,戳得季行舟的心鲜血淋漓。 他捏着拳,无力地闭上眼。 “……我不在乎。” 声音像是从喉管硬挤出来般,又低又颤。 他缓缓低下头,连带着引以为傲的尊严傲骨,都彻底弯了、碎了。 沈锦一怔,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冷眼看他:“你觉得我会信吗?” “是,我在乎。但我可以学着不在乎!”季行舟颤抖地睁开眼,曾经无比灿亮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 像是一头无力挣扎的狗。 绝望又脆弱。 不是不气,不是不难过不心凉。 第一次爱慕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她,可她的心却不只有自己。 但曾经在意过盛织这件事,在意的人又险些害死她这事,就像一个一生都摸不去的污点,让他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我可以学……”他艰难地走上前,满眼都是不想被抛弃的祈求。 伸出的手终于碰到了她。 没有被推开。 他猛地张开臂膀,像是溺死的人紧抱着唯一能救命的浮木。 拥着她,哭着一遍遍在她耳边说。 “阿锦,你信我,我真的可以……我学,我什么都学。只要你别推开我,还肯要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虚掩的殿门外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忽然驻足,推门的手僵滞在半空。 显然听见了季行舟的话。 沈锦微掀起眼皮,看着殿外那抹熟悉的清瘦身影。 他沉默地站着,脸上还挂着匆匆过来的急切。 神情僵滞,却没有出声,更没有闯进来。 就像走时说的那样。 好乖好乖。 沈锦心思微动,没有挣扎,任由季行舟抱着,却轻抬起藕臂,朝着殿外那道宛若雕塑般冷寂又压抑的身影勾了勾手指。 “过来。” 这话显然不是在对季行舟说。 少年猛然转过头,看着那推开殿门一步步走近的身影。 “沈临渊!” 他半跪在榻沿,拥着沈锦的双臂不自觉收紧,双目通红,像是领地遭到入侵,冲敌人龇牙的猎犬。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无论是他此刻的狼狈,还是和阿锦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都让他无法接受第三人的出现。 尤其对象还是沈临渊。 那个对她居心叵测,抱过她,亲过她的狗男人! 沈临渊置若罔闻。 压抑着无数暗潮的黑眸只盯着沈锦。 在季行舟近乎护食的凶狠模样下,一步步走近。 最后停在榻边。 像是看不见两人此刻亲密的动作,不发一言。 沈锦轻拍了下季行舟绷紧的臂膀:“不是说可以学么?那就证明给我看。” 季行舟僵硬地低下头。 “……证明?” 他要怎么证明? 所谓的证明又和沈临渊有何关系? 他的疑惑在下一刻得到了解答。 沈锦抬眼看入沈临渊那双满是压抑和克制的眸子,轻挑起眉梢。 “亲我。” 宛若命令的口吻,却让两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 季行舟不可置信。 而沈临渊紧绷的唇线瞬间松开,像是得到某种安抚和恩赐,缓缓朝她压下。 就在季行舟眼前,就在他还紧抱着沈锦的时刻。 越过他僵硬的臂膀,垂首亲吻上她的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