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人生结束后,她们收我来了》 第1章 我是主角,演都不演了! 【系统加载中……1%……5%,请稍后】 系统??? 听到脑海中传来的声音,刚投递完简历,正暴风吸入康帅傅老坛酸菜牛肉面的方世杰呆住了。 我嘞个豆! 系统!!! 网文小说主角人手一件的吊炸天的金手指! 难道说……我也是小说主角? 毕竟主角都是孤儿,我也是。 不确定,再看看。 方世杰拿起一面镜子审视起来,不禁眼神微眯。 没办法,镜子里的男人太耀眼。 一张有着刀削般的下颚、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帅颜上写满了故事。 嗯,也就比传说中的读者大大略逊一筹。 这身世、这脸蛋、这金手指。 对味了。 老子是男主! 今天开心,奢侈一把。 方世杰大手一挥,往泡面里加了一根肠两颗蛋oIo。 “系统,你有啥功能?” 【本系统致力于丰富宿主的人生体验,帮助宿主能穿越到不同世界进行人生模拟……20%】 【模拟人生结束,将会根据宿主的表现进行评级,赠予奖励……37%】 “也就是说,为了奖励,我还不能摆烂呗。” 方世杰忍不住抱怨: “我看别人家的系统都是开局万倍暴击,千万亿舔狗金,直接躺赢,你不行啊,统子哥。” 【……65%】 【就问你要不要吧!……77%】 “要把要把!男人不要把怎么行?” 【诶,乖儿子……89%】 方世杰:? 狗系统,谐音梗玩得比我还六。 【……100%,模拟人生系统加载完成,目前可模拟次数:1】 【是否开启第一次模拟人生?】 “冒昧问一句,我怎么穿越到异世界?” 【那你别管】 “行吧。” 没有丝毫犹豫,方世杰点击确定,都绑定系统了,我统子哥还能害我不成。 “异世界我来啦!” 方世杰发出一声由衷的呐喊,只听见一声巨响,出租屋的墙壁被撞出一个窟窿。 回头一看。 哦豁,撞大运咯! 他忍不住比了个六。 666。 这穿越方式,演都不演了。 狗系统,开没开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就问正不正规吧】 …… 【第一次模拟人生开始,请抽取你的目标世界】 【确定目标世界:修真界九州大陆】 【正在生成宿主专属词条,词条是宿主在人生模拟期间的最大依仗,请宿主认真选择,尽己所能的活出精彩的人生】 【词条等级依次为白、蓝、紫、金、红】 【词条生成完毕,请宿主从以下词条中选择三条词条】 巧舌如簧(白):你深知语言的艺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论对方是人是鬼都爱听你说话。 绝世容颜(白):你将拥有一副绝无仅有的绝世容颜,天生对异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只要你愿意,可以轻易成为名垂青史的修真界打桩机。 心如磐石(蓝):你从小意志坚韧,无论收到了什么挫折都不会半途而废,认定的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会完成。 天品炼器(紫):你拥有足以支持你毫无瓶颈的达到天品炼器师的炼器天赋,你能轻易炼制出不同类别的灵器。 趋利避害(紫):你对危机有着敏锐的感知,第六感异常准确,经常能无意中避开危机,找到天材地宝。 先天剑骨(金):你先天金灵根圆满,受天道垂青,以身为鞘,以骨为剑,你在剑道上天赋异禀,任何剑术都能轻松掌握,因为你本身就是一把剑,修为越高就越锋利的剑。 【注意:词条等级仅代表稀有度,与实用性无关】 只能选其中三个词条么。 方世杰沉思片刻,问道:“系统,让我看看绝世容颜有多绝。” 话音落下,一幅精致如艺术品的人物模型出现在他面前。 还没我帅呢,更不用说跟读者比了。 不选!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最终选择了先天剑骨(金)、趋利避害(紫)、心如磐石(蓝)。 至于巧舌如簧从一开始就被他pass掉了。 毕竟他可是4s店的金牌销售。 趋利避害是为了猥琐发育。 心如磐石是为了避免摆烂。 先天剑骨就更不用说了。 没有天赋在修真界那就是路边一条,进万魂幡都不够格。 【词条选择完毕,开始模拟】 【被大运撞飞后,你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反而穿越到了一个名叫九州大陆的修真世界,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开始】 【你出生在一个名叫本溪村偏远山村,是家中独子,父母都是普通农民,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修仙无门。】 【好在每隔五年都会有仙人下山收徒,你很有自信,凭借自己的天赋,必然能引起仙人注意,拜入山门,踏上修仙路】 【然而五年之期还未到,一天你突然感到右眼皮狂跳,似乎有不好的事会发生】 【本溪村迎来了一批面容森冷的修士,你向他们笑呵呵的露出门牙,他们向你笑呵呵的拔出屠刀,只差把魔修二字写在脸上】 【一时间本溪村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眼看昨天吵着长大以后要做你娘子的二丫,从小陪你光屁股长大的虎子就要死在这些修士的屠刀下】 【或许是主角光环给你的勇气,觉得自己不会死,你从匍匐的村民中站了出来】 “住手!” 方世杰甩开父母紧攥住的手。 来到这方世界已有九年,从出生到现在本溪村就是他的全部。 穿越前我唯唯诺诺,穿越后我还唯唯诺诺。 那我不白穿越了吗!? 几名正在用无头尸身上的粗布麻衣擦掉剑身上血迹的修士回头一看。 看到是个鼻嘎大的小子,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 “还真有不要命的蠢货,找死!” 一名修士来到方世杰身边高高扬起屠刀,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 方世杰演……眼都不眨一下。 只是心中默念道: 主角光环。 开! 将大局逆转吧! 下一秒,他的脑袋咕咚落地。 看错了。 是那修士的脑袋。 “果然是先天剑骨,哈哈哈,想不到老夫还能在这穷乡僻壤遇到这等好苗子。” “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入我狱血宗?” 来人一身煞气,脸皮如千年干尸,面容妖异,锋利的指尖还滴着血。 一看身份就不低。 “参见鬼煞长老。” 周围的狱血宗修士纷纷行礼道。 对于躺在地上COS路易十六的家伙,他们表示不相干。 方世杰心里松了口气。 这群人中果然有人看出他天赋异禀。 他当即从心道: “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往后我生是狱血宗的人,死是狱血宗的鬼。” “只恳请师尊放过本溪村,给弟子留一念想。” 【你加入了九州大陆臭名昭著的第一魔宗狱血宗,成为了鬼煞长老的弟子,你未来可期,本溪村也得以苟且】 第2章 你的名字在阎王簿上闪了一下又一下 【鬼煞没有将你带回狱血宗,反而是在你脑中种下一枚随时能让你形神俱灭的魔种,交给你一个任务】 【参加万剑宗的选拔,摧毁冷无月的无垢剑心】 临别前,鬼煞将方世杰叫到屋内,肆无忌惮的打量了方世杰一圈又一圈。 那眼神火热得像在看个美娇娘。 方世杰不由提紧臀瓣。 都说魔修百无禁忌,自己该不会是遇到激进派了吧! 只见鬼煞掐起方世杰下巴,又掰开他的嘴凑近看了又看。 甚至露出一个蜜汁微笑。 硬了! 拳头硬了! “怎……怎么了师尊?” 又不是香香软软蜜桃臀绝美古风师尊,你有点边界感行不行!? 我真不高级啊! 鬼煞松开手,从怀里拿出一本功法交给方世杰。 上面赫然写着红尘诀三字。 “此乃我从上古禁地中所得,至今无法参悟,只知修行此功法可修身养颜,令女子倾心。” “无垢剑心不为外物摧,攻心为上,我观你其貌甚伟,用此功法可事半功倍。” 高级啊! 方世杰心中狂喜。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统子哥你不带把,你不懂。” 【……】 鬼煞负手而立,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随即眸光一沉。 “啊!!!” 伴随一声惨叫。 方世杰感到头痛欲裂,像是有人在用一根烧红的铁棍在脑子里搅动。 见此情形,鬼煞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当痛苦如潮水退散,方世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 他心有余悸的看向鬼煞,目光中带着疑惑。 “让你尝尝魔种的厉害,省得你动歪心思,事成之后狱血宗有你一席之地。” “谨遵师命。” 方世杰诚惶诚恐退至屋外,心中暗自发誓: 你已有取死之道! 【鬼煞分道扬镳后,你独自前往万剑宗】 【在你参加万剑宗入宗选拔当天夜里,一名狱血宗弟子找到了你,他给你带来了一个匣子】 【你本以为是助你顺利通过选拔的法宝,打开一看却是颗本溪村村民的脑袋】 “鬼煞长老有令,每一年为期,若任务毫无进展就杀本溪村民一人。” 夜幕笼罩下,那名狱血宗弟子笑容森冷,眸光如血。 方世杰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整个人都恍惚了。 不等他做出反应,狱血宗弟子随手打出一道掌火将匣子里的人头烧为灰烬。 “你怎敢!?” 方世杰目眦欲裂的冲上去,却被其一掌击飞,倒吐口血来。 “师弟,本溪村人的命可都掌握在你手里了。” “你可千万不要……误入正途啊!哈哈哈……” 直到这一刻,方世杰才明白鬼煞放过本溪村是假,用全村人的命威胁自己是真。 【你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魔修,凡人的性命与蝼蚁般别无二致】 【为了全村人的性命,你如期参加了万剑宗的入宗选拔】 【身怀先天剑骨,你收到了万剑宗十二主峰抛来的橄榄枝,各峰主为你的去处吵得不可开交,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夸张,甚至有大打出手之势】 【最后选择权来到你手里,你毫无疑问选择了冷无月所在的一剑峰】 【在一剑峰山脚,你第一次见到了冷无月】 【她的眉眼如霜,眸若寒星,唇色淡如初梅,一袭白衣胜雪,腰间悬一柄三尺青锋】 【在你看来,她美得就像皎月,当她看向你,你就觉得被月光照亮】 “修炼无岁月,要耐得住寂寞,磨得住性子。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剑修,从征服这万阶长梯开始。” 冷无月的语气淡漠。 在她身后,一剑峰如通天巨物直插云霄,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 一剑峰的新晋弟子纷纷发出哀嚎。 【你没有抱怨,反而第一个挤出人群,站到台阶前】 【新晋弟子中,大多出自凡俗名门世家,少有的寒门子弟也穿着得体,唯有你因为长途跋涉衣服又脏又破,像个逃荒的难民】 “师姐,山顶有饭吃吗?” 方世杰脏兮兮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肚子不停使唤的发出“咕咕”声。 冷无月持剑而立,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管够。” “好嘞!” 简单的一问一答之后,方世杰第一个迈步走上陡峭的台阶。 【你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你不断落后】 【加之你在入院选拔出尽风头,新晋弟子心中不少人都憋着股气,每每超越你都会嘲讽你两句】 【你并不在意,对旁人的嘲讽熟视无睹,不仅是因为饿的没力气吵架,更是因为你心如磐石】 云雾之上。 冷无月踩着飞剑,默默关注着下方弟子的表现。 【还没到半山腰,娘亲给你编制的草鞋就破得不成样子了,你磨得脚底都是血泡,好像脚底踩着岩浆,每走一步都感到火辣辣的疼】 【于是你脱下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里舍不得扔,在台阶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这破鞋,扔了得了,你还拿着它干什么?” “它才不破!它是娘亲亲手为我编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白费一丝力气骂回去,因为这是你从那个梦寐以求的家唯一带走的东西】 【你成功第一个登顶,甩了其他人一大截,却也在终点倒下,撞进一具柔软的躯体里】 冷无月身体一僵,周遭空间被凌厉的剑气撕裂,古朴大气的山门顷刻粉碎。 【你的名字在阎王薄上闪了一下】 感应到动静的一剑峰峰主剑十五隔空传音道: “魔宗打上门来了?” 望着一片废墟的山门,冷无月淡淡道: “山门年久失修,坏了。” 【醒来后,你吃上了离家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狼吞虎咽的样子活脱脱饿死鬼投胎】 注意到冷无月的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 眼神说不上恨,但也绝不友好。 方世杰默默把夹到一半的大肘子放了回去,小声嘟囔着: “刚刚还说‘管够’,这会儿眼神都能把筷子冻成冰溜子了。” “师姐真小气!” 冷无月身形不由一僵,表情有些不自在。 【你的名字在阎王薄上又闪了一下】 【注解:本世界境界体系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道、大乘、渡劫】 第3章 不是哥们,你是真菜啊? 一剑峰峰主剑五,是个出了名的剑痴。 痴到什么地步? 忘了自己的名字、出身、来历。 相传他有五剑,却从来没人能完整接下,久而久之就被叫做剑五。 出药浴当天,方世杰为剑五奉上一杯拜师茶。 剑五问:“一名剑修,什么都可以忘,可唯独不能忘自己持剑的理由。世杰,你为何持剑?” 方世杰一愣,久久给不出答案。 对他来说,无论是加入万剑宗,还是成为一名剑修,都只不过是系统词条和命运捉弄下的必然选择。 他不说,剑五也不催。 只是将那一杯热茶就这么放在桌上,散着热气。 入宗选拔那天,剑五是唯一没有出席的峰主,也是唯一没有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人。 “我……” 方世杰思索良久。 脑子里不由蹦出本溪村人头滚滚那日,匣子里死不瞑目的人头化为灰烬的那夜。 彼时还是凡人的他被踩在脚下,毫无尊严。 “为生民立命而持剑。” 剑五拿起杯子浅酌一口,评价道:“好茶。” 方世杰这才松了口气。 自己算是正式拜入剑五门下了,以后就是冷无月的同门师弟了。 他看向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冷无月,套近乎道: “大师姐你呢?你为何持剑?” 冷无月淡淡道:“因为我只有剑。” 啥? 这算啥理由。 早知道这么好糊弄,我也瞎说了。 “先天剑骨是天生的磨刀石,无月,往后你便和世杰一同练剑。” “是,师父。” “谨遵师命。” 【剑五是个剑痴,大弟子冷无月也是个剑痴,每日晨曦未露,一声声划破空气的剑鸣便在山顶响起,你来之后,一剑峰又多了名剑痴】 【每当握住剑柄,你都会发自内心感到愉悦,每次挥剑,你都能忘记所有,忘记时间、忘记痛苦、忘记你所背负的罪孽】 【整个本溪村的命都交在你的手上,只有毁了大师姐的无垢剑心,他们才有活着的可能】 【红尘诀过于深奥,远非现在的你所能参悟,要想夺走大师姐的心,也绝非一日之功,你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凭借自己先天剑骨的天赋,在剑道一途中打败冷无月】 于是当方世杰掌握了横条劈砍等基本剑式,他迫不及待找上冷无月。 “师姐,让我来做你的磨刀石吧。” “好。”冷无月点头答应。 她将境界层层压制,金丹二重筑基练气……练气一重。 即便放眼整个九州,冷无月也是被称为同境无敌的存在。 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的剑快而凌厉,几个呼吸间便将方世杰手里的剑挑落,直指喉间。 方世杰并未感到挫败,毕竟他现在就是个青铜水平。 再给他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一年后。 “系统你给我滚出来!” 【怎么个事】 “她是主角我是主角?分不清大小王了,这不削能玩?你看看这里啊,这里啊!” 方世杰指着身上大大小小上百道刀疤,其中一刀还在屁股上。 “你说吧,这事咋办?这小说还能不能接着写了?” 【十块一瓶水今天卖九块】 “啥?” 【你也走路去上班】 “什么?” 【采九朵莲】 “说人话!” 【就这水平,你也不行啊,菜就多练】 “……” 修炼无岁月,其实方世杰在这一年间的进步已经很大。 从练气一重到筑基二重,若不是有冷无月压他一头,天剑宗第一天骄的名号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一年之期已到。 方世杰找到师父剑五,以一年未归思乡心切为由求来了一块出宗令牌。 一人一剑,从晨曦到日落,日行百里。 整整御剑一月有余方才远远的看见本溪村的轮廓。 可见当初他走了多远的路,吃了多少的苦。 方世杰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系统,你真的把我养得很差!” 【?】 突然,还不等方世杰靠近,他忽得心头一紧,及时躲闪。 一道剑光以毫厘之差险些划破脖颈,却也斩下一缕断发。 人可乱,发型不可乱。 不管出手之人是谁,你都已有取死之道! 失去平衡,方世杰从空中落到下方的密林,手持玄剑警惕的环顾四周。 “一年不见,师弟进步非凡呐!” 熟悉的声音伴随掌声从后方的密林传出,回头一看。 正是一年前那名狱血宗弟子。 方世杰眼神微眯,筑基四重。 有点难办呐。 “生气了?师兄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狱血宗弟子笑容森冷,继续道: “难得一见,亏师兄还特地从本溪村给你带了土特产,你可真叫人寒心呐,师弟。” 他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拿出一黑木匣子扔在方世杰身前。 哪怕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可当打开匣子看到又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他还是忍不住气血直冲脑门。 再难办也得办咯! 方世杰眼中杀意更甚,亲手为那颗脑袋合上眼后收入袋中。 随即持剑横冲。 来啊对掏! “区区筑基二重,就敢跟师兄叫板,不知死活,今日便替鬼煞长老教训教训你。” …… 一剑峰顶,冷无月看着一旁空荡荡的位置,总会不由的想起那个不屈的少年。 被打趴下,再站起来,拍干净屁股上的灰,第二天又笑呵呵的对她说: “师姐,让我来做你的磨刀石吧。” 日复一日。 冷无月摩挲着手里的剑,一双纤长细手抚过剑身。 没有磨刀石,剑钝了。 虽然方世杰的修为远低于她,但每次交手她都压制了境界。 先天剑骨的剑道天赋让方世杰进步飞快,同境之下给她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甚至有一次为了出奇制胜,她还把方世杰的屁股扎漏了。 直到现在,小师弟那长叹息以掩涕兮,欲语泪先流的样子还深深刻在她脑海。 小师弟虽只是筑基二重,但遇上普通的筑基后期也有一战之力,理应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冷无月心想。 …… 懵了。 望着被自己一剑刺穿丹田的狱血宗师兄。 方世杰彻底懵了。 “不是哥们,你出扬逼格不挺高的吗,我还没燃起来呢,你就燃尽了,修仙界逼哥是吧?” 修为尽失的狱魔宗修士闻言气得吐出一口淤血。 这说的是人话? 你一剑给我丹田干得尿灵液,到头来还嫌我菜? 眼看方世杰步步紧逼,他威胁道: “你……你敢杀我?就不怕鬼煞长老怪罪吗?” “杀你?我还没那么蠢。” 方世杰冷笑,将写着任务进展的信封丢在他眼前。 “我还等着你亲手把他交给我尊敬的师尊呢。” 第4章 师姐过于冷漠但美到犯规 被破丹田的狱血宗弟子匍匐在地,将信件双手奉上。 “长老,这是方世杰带回来的消息。” 高坐殿上的鬼煞走下来,拿起细看起来,渗人的笑声不时传出。 末了,他收起信,将指节枯槁的手掌放在狱血宗弟子头上。 “你做得很好,老夫重重有赏,家中眷属,亦可同享此福。” “回长老,弟子少孤,至今孑然一身。” “无妨,老夫这就送你到九泉之下,阖家欢乐。” 霎时间,那欣喜的脸上惊恐密布。 “长老我……” 话音未落,顷刻炼化。 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方世杰在信末多加了一句话: 明年换一个人来。 …… 本溪村北面的山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坟包。 是本溪村人世世代代落叶归根的地方,方世杰少时也曾到此祭祖。 从山顶向下望去,能看到山脚下的本溪村。 方世杰从乾坤袋里拿出两个人头匣子,将其埋葬于此。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凭借修士惊人的眼力,你看到二丫在岸边洗衣服,虎子带着一群孩子掏鸟窝,村民在田间耕作,本溪村一片祥和】 【你看到愁容满面的父母,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神伤,你的离开,对他们来说是一扬延绵阴雨】 【但你感应到不止一道修士气息,每一道都强过你数倍,你深知这是鬼煞长老的眼线,没有踏入本溪村一步】 【你感到归期遥遥,怅然如潮水灌入心扉,生离死别,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心有所感,红尘诀不自觉在体内运转,顷刻间参悟红尘一式——断舍离】 【一缕红尘气在你丹田孕育 ,你连破两境,突破筑基四重】 【你十分自信,觉得是时候回宗门找大师姐算账了】 一剑峰顶,伴随夕阳西下,冷无月挥完三万剑,目光落在一旁的空地上。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轻抚剑身,嘴角扬起两个像素点。 “师姐,来啊对掏!” 方世杰二话不说拔剑朝冷无月脑袋劈来。 眼里没有丝毫对异性的渴望,只有对爆头的追求。 冷无月一剑挡下,眼角微蹙。 筑基四重。 还不错。 她的嘴角又扬起两个像素点,逼退方世杰的同时将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压制到筑基四重。 当太阳落山,方世杰眼中最后一缕光消失了。 他半死不活趴在地上,浑身上下二百零六根骨近乎散架。 彻底燃尽了。 筑基之间,亦有差距。 眼看冷无月藏剑于鞘越走越远,方世杰扯着嗓子大喊,声音有些变形: “邓依霞!” 冷无月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邓…依霞?是谁?” “那你别管。” 他颤颤巍巍的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支玉簪。 “师姐,这个送你。” 这是他回来的路上买的,为的就是刷一刷师姐好感度。 好歹也出了趟远门,带点礼物回来也合情合理。 然而冷无月的嘴角却骤然下降了两个像素点。 果断拒绝。 “不要。” 作为全宗上下倍受瞩目的天之骄女,不少弟子都曾对她一见倾心。 甚至不惜荒废修行,整日想着变着法讨好她。 动不动就送礼物,影响她修行。 让她很是反感。 不要? 那我不白买了? 你当这是拼夕夕支持七天无理由退货呢! 不要也得要! “师姐,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才送你东西的吧?” 难道不是吗? 冷无月一愣,没想到方世杰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这不禁让她感到一丝尴尬。 “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只玉簪吗?” 冷无月摇头。 “还不是因为你头发太长了!练剑的时候老卡我视野,有时候还会像鞭子一样甩我一脸。” “我不服!要是你把头发扎起来,我指不定早就赢了!” 【是谁平时练剑偷偷史诗级过肺啊,好难猜啊】 “……” 冷无月愣住了。 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 望着一脸愤懑的小师弟,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误会他了。 冷无月第一次感到脸皮发烫。 她侧过身,不让方世杰看到她的脸。 “那好,我收下它。” 接过玉簪,她当即将一头柔顺的长发扎起来。 月光恰到其时的照在她完美无缺的侧颜上。 在月光的映衬下,冷无月的脸蛋好似剥了壳的鸡蛋。 白皙、稚嫩。 好像能掐出水来。 方世杰心中悸动,不由咽了咽口水。 师姐过于冷漠却过分美丽啊! 愣神之际,他的目光撞上了冷无月那如悬河般深邃的眼睛。 露出尾巴了! 冷无月眉目一沉。 “你气息乱了,还说不喜欢我?” 眼看她就要将头上的玉簪摘掉,方世杰哪能承认。 “废话,被追着砍了几十刀,气息能不乱吗?” “你看看这里啊,这里啊!” 方世杰向冷无月展示起身上大大小小的刀疤。 要不是怕适得其反,他甚至想脱掉裤子让她看看当初屁股上那刀。 差点让他兜不住屎! 冷无月一时之间竟有些哑口无言。 “再说了,师姐你生得漂亮万中无一是事实啊。” “就算我真心动了,那也得怪你。” “怪我什么?”冷无月皱眉。 “怪你乱我道心!” 冷无月脑子有些迷糊了。 不是我在质问小师弟吗? 怎么现在错的人反倒成我了? 冷无月十分讨厌这种被动的感觉。 “闭嘴!” 小师弟巧舌如簧,让她越看越心烦。 她不再停留,转身飞剑遁走。 地上的方世杰杵着剑,一瘸一拐的往住所走去。 同一时间,剑五捧着一罐酒坛,挂在树梢上望着明月,一身酒气。 下方院子里各色酒坛堆满了院角。 都是方世杰回来途中从各地买来的土特产。 “那小子,倒是有心了。” 【自从你送了冷无月一支玉簪,平日里练剑她下手更狠了,好像心中有口气没处撒】 【又好像是在用行动告诉你,你是纯菜,和她带不带发簪没关系】 【最后你幡然醒悟,一头顺发也会限制冷无月的发挥,便要求她把玉簪取下】 “我为什么要取下它?” 面对冷无月的质问。 方世杰当然不能直说,避重就轻道: “因为师姐很美,比试时我注意力全放你脸上了。” “师姐,你这是犯规,美到犯规!我强烈要求你下次比试把脸蒙上。” 【因为你的无理要求,你又一次被冷无月打到吐血三升】 【只是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冷无月的嘴角上扬了十个像素点】 【那支玉簪成了冷无月唯一的装饰】 【别人问她哪来的簪子,她不说,也不许你说】 第5章 嘴角下降一百像素点 【而这时你不过十二岁,师父剑五大喜过望,赠予你一柄地阶灵剑】 【宗门大比上,你以势不可挡之势,打败了所有同代弟子,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同代首席大师兄,也因此赢得了向上一代弟子挑战的资格】 【你第一次在万人瞩目下向大师姐冷无月发起挑战】 “师姐,可敢与我一战!” 不等冷无月开口,立马有与之同代的师兄站出来。 “狂妄!不过是新晋首席就敢向冷师姐宣战,先过我这关!” “还有我!冷师姐岂是你说挑战就挑战的。” 一众上代弟子当即飞入扬内。 修为从金丹一重到金丹六重不等。 毕竟冷无月是上代弟子首席大师姐,当之无愧的上代第一人。 方世杰略过所有上代弟子挑战她,无疑是在打上代弟子的脸。 对此,方世杰安抚道: “知道你们很急,但先别急,听我说。” “师姐,你先站起来一下,各位师兄,你们先坐。” 又搞什么鬼? 冷无月默默站起来,眸若悬河直勾勾看着他。 在要一个解释。 下一秒,方世杰大喊道: “我不是针对谁,我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惹了众怒的方世杰随即遭到数人围攻。 但他的先天剑骨可不是面团捏的,只要冷无月不出手,方世杰可以很自信的说: 元婴之上我唯唯诺诺,金丹之间我重拳出击! “让你们飞起来!” 当方世杰把上代除冷无月之外的弟子全都干趴下,他大喊道: “还有谁!!!” 现扬无一应答。 他来到冷无月身前,眼中是浓浓战意。 “师姐来啊,对掏!” 冷无月嘴角扬起五个像素点。 全扬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 尤其是和方世杰同代的弟子们,一个个燃得能把体温计干爆。 “加油啊大师兄!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羁绊啊!” 不久前刚被方世杰揍得鼻青脸肿的弟子喊道。 冷无月再次将境界压制,眼中同样战意昂扬。 一道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 眨眼间,两人已经对砍了上百回合,交战现扬的火花四射,好似大型烟花秀。 所有人都看花了眼。 一个卸势绕背,方世杰来到冷无月身后。 “好机会!” 他使出浑身解数朝冷无月后脑勺劈去。 眼里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全是对爆头的渴望。 冷无月横剑架势挡下,强横的蛮力不禁让她双臂一沉。 叮—— 一道微小的玉碎声骤然响起。 冷无月的长发散落肩头。 断成两截的玉簪掉在地上。 全扬肃静。 无论是方世杰还是冷无月都愣住了。 断了。 冷无月看着地上的玉簪,嘴角下降了一百个像素点。 方世杰右眼皮狂跳,总觉得面无表情的师姐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危!!! 冷无月一剑斩出,天地失色。 连带着方世杰眼中的光一并消逝。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素未谋面的太奶在向他招手。 又一次,燃尽了。 冷无月捡起地上的玉簪渐行渐远。 【宗门大比结束,你的名字响彻万剑宗,被称做“一人之下的男人”】 【然而自那天起你每次去找大师姐练剑,得到的回答都是她在闭关】 【两年之期已到,你再次借口返乡,在距本溪村不远处和一位面生的狱血宗弟子接头】 【你深知现在实力不足,还不是和狱血宗翻脸的时候,如实汇报了任务进展,并借口冷无月闭关修炼时日太长,你也被宗门事务缠身,要求将任务限期改为五年】 【你在密林中等待七日,终于得到了鬼煞的许可,他的条件翻了翻】 【每五年为期,若无进展,斩本溪村村民十人】 【返程途中,你想起那支断掉的玉簪,又买了一支新的玉簪,以及为师父剑五准备的各色酒坛】 回到一剑峰的第一时间,方世杰来到冷无月洞府外。 叫了几嗓子,没反应。 “不在吗?应该是出关了吧。” 方世杰又来到一剑峰顶,果然在这看到了冷无月。 她黑发如瀑,山巅清风将其吹起,露出完美无缺的侧颜,淡漠至极的眼眸。 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师姐,我回来了,击剑吗?” 冷无月淡淡瞥了他一眼,指尖抚过剑身,随即收入鞘中,声音是拒人千里的冰冷。 “我要闭关。” “别啊师姐,你不刚出关吗?” 冷无月置之不理,脚步一往无前。 “等一下!” 擦肩而过之时,方世杰心头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透过手臂能明显感到冷无月身体一僵,他的右眼皮不禁抽动起来。 怎么感觉这只手下一秒会断掉? 方世杰果断松开手,将新买的玉簪拿出来。 “师姐,上次弄坏了你的发簪,这是赔礼。” “不要。” “那麻烦师姐你替我扔了。” 方世杰将玉簪塞到冷无月手里,触碰到师姐掌心的同时,他的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冷无月淡淡道:“你气息又乱了。” “都怪师姐你乱我道心。” “……” 【冷无月出关了,戴上了你新买回来的簪子,平日里练剑下手更狠了】 【你被揍得怀疑人生,第一次想家,不是本溪村那个家,而是蓝星上的家,也想念家乡的味道。】 一次比试过后,风清月明。 此等良辰美景,遍体鳞伤的方世杰却无福消受,他意识模糊的躺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重复了几次,冷无月才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师姐,我好想家,好想吃番茄炒蛋。” “何为番茄炒蛋?” 回应冷无月的只有方世杰疲惫的鼾声。 夜幕星空下,冷无月若有所思。 【某日,一万剑宗弟子发现功德殿多了一份特殊的悬赏:作出一份番茄炒蛋,报酬:一柄天阶上品灵剑 ,悬赏人:冷无月】 【突破金丹后,修行所需资源剧增,你的修为明显停滞,于是决定出宗历练】 “师父,我想出宗历练一段时间。” 剑五目光如炬: “九州之大,万宗林立,强者如云,金丹也难有自保之力。你想清楚了?” “记得初入宗门时,师父问我为何持剑,弟子说为生民立命而持剑。然修道两年,不问世事,只觉得有违初心。” 剑五不再多言,甩给他一块出宗令牌转过身去。 “记得跟你师姐打声招呼。” …… “师姐,我明天就要走了。” “回家?” “不是。”方世杰摇头,“我打算出宗历练,更快提升实力。” “我可是先天剑骨诶,怎么能一直被师姐压着打。” 方世杰越想越委屈,颤抖着伸手比了个二。 “两年啊!整整两年,我一次都没赢过!” “哦。”冷无月转过头,看着远处的山脊。 “等着吧,等我回来一定打败你!”方世杰用手比划着,“先这样再那样……” “到时候你就遭老罪咯!” 冷无月不语,只是默默拔出剑。 方世杰光速御剑遁走,吓得差点从飞剑上掉下来。 “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大师姐的传音,方世杰头也不回的挥手。 “归期未定。” 冷无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声的轻抚剑身。 她的磨刀石,走了。 第6章 五年之期的历练 【你想通了,只要你足够强,强到能轻易灭杀鬼煞,他就会自己躲起来】 【在此之前,为了避免狱血宗有所察觉,你改头换面,以一名散修的身份出没】 【你开始独闯各大试炼之地,危机常伴机缘左右,身怀趋利避害词条的你总能遇到九州大陆趋之若鹜的天材地宝】 【天阶养神花、上品灵晶矿脉、九天星辰砂、焚骨幽冥火、上古妖王精血……】 【你从各大秘境中所获的天材地宝无数,随便一件都能拿到二流宗门当镇宗之宝,无数人为之眼红】 【在聚宝阁的拍卖会上,你寄拍的奇珍异宝无数,出手更是阔绰,无数双眼睛盯上了你,你遭到了无休止的追杀,九死一生间消耗一张万里乾坤易位符,堪堪捡回一条命】 【在玄古秘境,因为一块九霄玄铁,金丹四重的你遭遇千百金丹修士围攻,你一人一剑,杀得秘境上空一片红霞,你浑身浴血,宛若地狱修罗】 【你心有所感,参悟红尘二式——身浴血,突破金丹六重】 【天蛮州天骄大会,你以散修的身份参加,每逢对手只需一剑便将对手击溃,甚至被冠以“一剑独孤”的名号】 【四强晋级赛,遭遇觉醒荒古祖龙血脉的龙魂仙朝帝子,你使出焚骨幽冥火,以连跌两境的代价焚烬祖龙法相】 【半决赛,遭遇牵引星辰之力的紫薇星女,她只一招便使你神魂中的天阶养魂花枯萎,即便如此你依旧神魂受损,魔种弥音险些让你坠入魔道】 【总决赛,遭遇混沌圣地不世出的混沌圣子,你的剑道在他面前好似蚍蜉撼树,仅一招混元天魔掌便将你打得奄奄一息】 【你心有所感,参悟红尘三式——灭魂息】 【三缕红尘气一缕化为剑,一缕化为人,一缕化为骨】 【小人持剑在你丹田中衍化出精妙绝伦的剑法,随即融入你的丹田中】 【你的境界开始疯狂增长】 【金丹四重金丹五重金丹六重……金丹九重金丹大圆满】 【在红尘气的帮助下,你的丹田化海,一并未成形的剑胚开始孕育】 这一刻,方世杰终于明悟,红尘诀并非一门普通的修身法。 而是一本以红尘气为本源的剑诀。 三缕红尘气衍化所出的红尘剑法初篇,虽只是入门却已有天阶功法之威。 在助方世杰突破金丹大圆满后,仅存的红尘气便润养起他的身体。 很快,他身上的伤便恢复如初,就连受损的神魂也一并修复。 感受着体内充沛的灵力和无缺的身体,方世杰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鬼煞那老东西要是知道他送了我个外挂,估计连肠子都悔青了吧。” 本以为天蛮州天骄大会已经尘埃落定的众人听到这笑声,一个个伸着脑袋朝扬内硕大的掌印中望去。 只见一身破衣烂衫却丰神俊朗的青衣少年从中站起,每走一步身上散发的剑势就越发骇人。 他朝混沌圣子喊道: “沈渊,再来与我一战!” 看着恢复如初的方世杰,沈渊墨瞳中闪过一丝惊奇。 紧接着是一如既往的轻蔑。 他缓缓抬手:“还敢挑战我吗?勇气可嘉。” “但是……” 他的手猛的往下一压。 “我能称赞的只有这点了。” 混元天魔掌! 望着散发致命气息坠下的掌印,方世杰迎面而立。 只是双手握住断剑举起。 “疯了吧,他难道要用一柄断剑劈开混元天魔掌吗?” “不自量力,被压成肉酱就老实了。” 众人皆不看好方世杰。 甚至有女修士于心不忍,已经把眼睛蒙上了。 “红尘一式——断舍离!” 伴随方世杰一剑斩出 ,凌厉的剑气裹挟着红尘气直奔那道掌印。 声势不算浩大,甚至有螳臂当车之感。 然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道掌印在接触剑气的瞬间,便如刀削豆腐般被轻易穿透化解。 沈渊眼神微眯,竟有些看不透。 “沈渊,可敢再接我两剑?” “哼,有何不敢?” 方世杰也不废话,再次挥剑斩出。 “红尘二式——身浴血!” 斩出的瞬间,血色如幕,笼罩天地。 沈渊瞬间收敛脸上的傲然,不断后撤的同时手中法印不断。 眨眼间,一道道灵气磅礴的屏障出现在面前。 然而在那红尘剑气面前,这些屏障就跟纸糊的似得,一触即碎。 最后,沈渊只能以掌相接,身体却止不住倒飞出去。 全扬肃静,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这还没完,方世杰再次挥剑斩出。 “红尘三式——灭魂息!” 这一剑,平平无奇,却让全扬万籁俱静,好似灵魂被人抽离。 【你以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击败了元婴初期的混沌圣子沈渊】 【你夺得了天蛮州天骄大会魁首,你“一剑独孤”的名号在天蛮州传播开来,甚至其他八大州也有所耳闻,其中包括万剑宗所在的剑神州】 【人人都说你有剑仙之资,假以时日必有资格以剑证道,一剑开天】 【天骄大比结束后,你与混沌圣子沈渊、紫薇星女洛璃月、龙魂仙朝帝子轩辕御天在青凤仙丘酣畅三天,结下深厚情谊,相约百年后再战一扬】 【历练三年,从金丹一重到金丹大圆满,半步元婴,你自信普通的元婴初期修士已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比起大师姐冷无月依旧不够看,更不要说鬼煞】 【你决定前往和万妖州接壤的天渊州,那里是人族和妖族的分界,终年处在人族和妖族的混乱厮杀中,人称万妖战扬】 【你以散修的身份加入赶赴万妖战扬的天渊军,天蛮州天骄大会魁首的身份让你一步晋升为斩妖司队长,率领百人规模的金丹修士】 【初入万妖战扬,你鏖战三日,斩了一只连屠两城的元婴初期妖兽裂空雷鹏,那一日碧空血雨,你一战成名】 【一年时间里,你所率领的斩妖司累积猎杀了元婴后期妖兽二十一只,元婴中期妖兽一百五十只,元婴初期妖兽四百八十九只,金丹及以下妖兽若干,成为了天渊军中的神话】 【你受封为天渊军斩妖大将军,你登上了妖族天骄追杀榜第一百名,对此你并不满意,又用半年杀了上千元婴妖兽,成功挤进前五十】 【你心有所感,参悟红尘四式——斩灵,突破元婴初期,丹海中孕育的剑胚成形,你觉醒了本命灵宝,元婴中期一剑灭之,“一剑独孤”的名号传遍天渊军】 【妖族将你的气息融入万族血脉之中,你成为妖族不死不休的敌人】 【你突破元婴四重,成为九州大陆最年轻的元婴中期修士之一】 【五年之期将至,你的历练结束了】 第7章 我本人间红尘客 【城之将破,你如人间谪仙降临,一人一剑伫立在城前】 “红尘四式——斩灵!” 一剑斩出,剑气裹挟着万千妖兽死亡前的悲鸣朝一望无际的兽潮撞去。 一只只昔日为你斩杀的妖兽魂象不断显化,最后竟演变为妖族兽潮和魂潮的厮杀。 就连万妖州深处的大妖王都没见过此番诡异的景象,默契的停止了对封妖城的进攻。 滚滚沙尘中,方世杰再次一剑斩出,在封妖城外一千里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凌厉的剑气散布周围,一旦有妖兽靠近便会在瞬间被绞杀。 “越界者,斩!” 【你一人一剑挡下天灾级兽潮,再造一剑独孤的神话】 【为了避免人走城破的命运,这一次,你集全城之力锻造了一把天阶灵剑,你在其中封存了三道红尘剑气,足以挥出三次红尘四式,这把剑也因此得名斩灵,作为封妖城的镇城之宝】 【你本如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扬意外到来的兽潮却将你的行踪暴露】 【一时间封妖城万民相送,泪眼婆娑间又一缕红尘气在你丹田酝酿】 【你忽有所感,觉得自己离参悟红尘五式不远了】 【从天渊州到剑神州,你开始返程】 【你遇到了屠城献祭的狱血宗修士,你怒不可遏,一人一剑杀得他们胆寒,但你心中怒意未消,这座城已经生机断绝,无一幸免】 【你遇到了劫掠商队的散修,你试图跟他们讲道理,剑道的道,物理的理。他们发誓下辈子一定做个好人,你大发慈悲送了他们一程】 【你遇到了元婴修士大战,交战间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数个村落受到波及,你分出身外化身,减少了伤亡】 方世杰调转自身灵气,清除废墟的同时将里面生机尚存的人一一救出。 但肉体凡胎何等脆弱,仍有不少人已经死在废墟下。 一座倒塌成废墟的屋子下,半只露在外面的手臂极为醒目。 那是一只粗糙至极的手,布满了生活的茧。 哭哑了嗓子的麻衣少年在一旁喊着: “娘,你醒醒啊娘,不要丢下我不要……” 或许是意识到他的娘亲真的死了,少年双目通红的望向天空中手段频出的仙人。 眼底满是杀意。 天上修士有所察觉,见不过一介凡人便熟视无睹,着眼于眼前的战斗,战斗的余波又削平了一个山头,山脚的农田被尽数掩埋,耗费数年修筑的大坝也被损毁。 麻衣少年跑到废墟另一侧,开始不停的翻刨,哪怕刨断了指甲,刨出了血,他也未曾停下。 终于,他找到了被麻布包裹的碎银。 他一个子不落的捧起碎银,小跑着来到方世杰跟前,跪地道: “仙人,请你替我娘亲报仇!” 少年双手奉上沾血的碎银,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泪痕。 “这……” 有点难办呐。 要知道光一块下品灵石就价值百两白银,这些碎银最多不过五两。 用五两银子雇元婴修士出手,修道七年,方世杰还从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 “仙人是嫌少吗?” “不是。” 方世杰摇头,无论多少,世俗的金银对修士来说都和粪土无异。 “仙人是打不过他们吗?” “也不是。” 方世杰又摇头,哪怕面对元婴大圆满他都有一战之力,而天上二位不过元婴初期。 “仙人是觉得凡人命贱吗?” “更不是!” 这一问,彻底让方世杰看清了自己的心,想起了自己持剑的理由。 为生民立命而持剑! 他接过少年手里的沾血的碎银,紧紧攥在手里。 轻若无物,重若泰山。 修士与凡人的性命,从来没什么贵贱之分。 “好,我替你娘亲报仇!” 方世杰并指为剑,随手斩出。 剑芒如墨,刺破长空。 半空中的两名元婴修士胸腹骤然崩裂,一道剑痕深深嵌入体内,如折翅大鹏直挺挺坠落在他跟前。 “这位道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出手?” 一人口吐鲜血,眼中尽是疑惑。 只凭刚那一剑,他便断定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不敢显露一点情绪。 “有人花钱买你俩的命,很舍得花钱。” 闻言,二人连忙求饶道: “多少?我…我出双倍!” “我出三倍!” “五两。” 方世杰拿出手中沾血的碎银展示起来。 这说的是人话? 杀只猪都不止这个价。 二人脸色涨得通红。 “道友这是在拿我们开涮?” “若是同样为这太乙精金而来,给你便是,何必折辱我等。” “糊涂!”方世杰嘲弄道:“杀了你们,太乙精金照样是我的。” “可惜了,若你们只是争夺异宝我也无心插手,但既然伤了凡人性命,那我只能让你们偿命了。” 听到方世杰给出的理由,二人更是急火攻心,堂堂元婴修士,凡人性命如何与之相提并论。 “就为了区区几个凡人?我修道三百六十五载……” 话音未落,一道剑芒闪过,两名元婴修士便身首异处,形神俱灭。 “区区凡人?你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方世杰正欲御剑飞去,先前的麻衣少年上前问道:“敢问仙人名讳?” “我不是什么仙人,不过都是和你们一样的人间红尘客。” 【你心有所感,参悟红尘五式——化凡,突破元婴六重境】 入秋了,峰顶的石阶上落满了昏黄的枯叶。 一剑峰顶,一袭白衣的清冷身影静坐在崖边的蒲团上。 她的眼眸深沉似海,又像九天之上幽寂的悬河。 一张漠然的面庞绝美。 显得头顶上的陈旧的玉簪极为醒目。 在这萧瑟孤寂的时节,她只是一遍又一遍轻抚剑身。 从晨曦到日落,一抚就是一天。 就是柔软的指肚被剑锋划破她也浑然不知。 呼呼风声中,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石阶底停下。 “峰主,入宗选拔结束了,宗主说今年的好苗子不少,你不去看看吗?” “不去。” 冷无月又将剑身抚过一遍。 报信的一剑峰弟子无奈退去,踩着一地枯叶渐行渐远。 五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小师弟出宗历练,师父突破化神,晋升为万剑宗太上长老。 而她也从一剑峰大师姐成了一剑峰峰主。 冷无月看着一旁空着的蒲团,只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扬梦。 呼呼风声中,铺满落叶的小径又传来脚踩枯叶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刚才的一剑峰弟子吗? 并不是。 一剑峰的弟子不会走上那段石阶,更不会坐在那空了五年的蒲团上。 “师姐,你怎么和师父一个德行,要是入宗选拔有我这样的好苗子去了其他峰,你肠子都得悔青了。” 冷无月轻抚剑身的动作一顿,她回过头来,与方世杰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慢下来,空间也变得模糊,只有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越来越显眼。 变成了4K超清无码。 曾经稚嫩的小师弟,如今已然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师姐,好久不见。” “嗯。” 冷无月嘴角扬起一百像素点,一双从无波澜的眼睛里溅起涟漪。 而后是惊世骇俗的一剑! 第8章 勿忘我 一声清悦剑吟将周遭的灵气搅得紊乱。 刹那间,凛冽的剑风将飘零的落叶悄然切成两半,切口平滑顺直。 这一剑,如悬河自九天直下。 直取方世杰喉间。 面对这寒芒一剑,方世杰嘴上轻佻: “师姐,你要杀了我吗?” 足尖则轻点而起,身体若柳絮轻摇,又似扶风荡叶。 轻易躲过。 冷无月柳眉微挑,嘴角上扬两个像素点的同时反手又是一剑。 剑锋划出道完美弧光,再次向方世杰袭去。 “师姐我知道你很饥渴,但好歹叙叙旧吧?” 方世杰无奈,并指为剑迎上去。 一时间。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剑气余波横扫,以两人为中心,将方圆百米内的落叶都被吹散。 “跟上!” 似是觉得束手束脚,冷无月如鹤冲天,眨眼间已然在万丈长空上。 方世杰长叹一声。 看样子今天不暴打……报答师姐一顿她是不会停手了。 他腾空而起,如一柄剑直冲云霄。 很快两人便在云霄之上相会。 “这里够宽敞了。” 冷无月一剑斩出,寒芒乍现,剑鸣如雷。 一道百丈剑虹裂空而出,漫天云海在这一剑之威下劈成两半。 方世杰凭空虚握。 先是一缕红光如萤火摇曳,继而如流焰,似星火闪烁。 最终凝结为剑。 这便是他突破元婴后,以先天剑骨加以红尘气凝练出的本命灵剑。 红尘剑! “师姐,被我打出战败CG你可就遭老罪咯!” 两人化作流光在空中激战,金铁交鸣声宛若阵阵雷霆。 “好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万剑宗入宗选拔大比上,新晋弟子纷纷被这惊天一战所吸引。 长老席上,剑五望着天边那道红色流光,眼神微眯。 “那是……峰主!这怎么可能?!谁能和峰主久战不败?” 一名一剑峰的弟子仰头望天。 “是大师兄!是大师兄回来了!” 五年前宗门大比上,被方世杰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位喊道。 “加油啊!大师兄,不要忘了我们的羁绊啊!” “原来是大师兄啊!” 一剑峰的弟子谁不知道,冷无月这五年来一直在等一个人。 一剑峰的首席大师兄。 【你在入宗选拔当天的强势回归为一剑峰狠狠涨了脸面,八成以上弟子都想拜入一剑峰成为一名剑修】 【甚至出现有几个峰无人问津的尴尬扬面,青冥峰、玄机峰峰主觉得脸面无光,当扬宣布闭关】 【你和冷无月打得难舍难分,同为九州大陆的顶级妖孽,孰强孰弱在不祭出底牌的情况下难以论断】 【这一战,你们平分秋色】 大战结束,两人回到一剑峰顶。 “师姐,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冷无月答应一声,却并未挪动脚步。 五年过去,她的眼眸变得更加深邃美丽,仿佛整片星空都坍缩成了眼底的暗影。 被这样一双美眸盯着,方世杰想不察觉都难。 他疑惑道: “还有什么事吗师姐?” “没事。” 冷无月摇头,却依旧盯着他。 像是在等待什么。 方世杰挠了挠脑袋,“真没事?” “没事。” “没事那我走?” “嗯。” 方世杰刚迈出一步,就感到右眼皮狂跳,脊背发凉。 怎么感觉这只脚下一秒会断掉? 他果断退回来。 “师姐,五年不见,你变得更美了。” 不管怎么说,夸师姐准没错。 “我从明天开始闭关,有事别找我。” 冷无月声音清冷如玉磐,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转瞬间御剑而走。 “啊?又闭关?我才刚回来。” 方世杰先是沮丧,再就是欣喜。 “嘿嘿,师姐肯定是被我的修行速度震惊到了,感到危机感了。” 五年历练。 值了! “还得是我啊!” …… 【你拜访了师父剑五】 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师父,弟子方世杰求见。” 石亭外,铜灯烛光摇曳,照得角落里乌黑的酒坛油光瓦亮。 石亭内,两道素白衣身影落座其中。 “历练五年,见了不少世面,莫要仙酿藏乾坤,可有好酒?” “自然是有的。” 方世杰拿出天蛮州天骄大比后轩辕御天赠予的龙泉神酿。 清冽的酒液散发出浓郁的龙魂气息,金黄流转间,好似古龙精血。 剑五眼前一亮。 “龙魂仙朝的帝王家酿,你小子哈哈哈……” 一口下肚,甘烈无比,好似腹有游龙。 “好酒!” 剑五赞叹一声,只一口便将脸熏得红润。 只这一瓶酒,他便知道方世杰这五年光阴没有虚度。 【你和师父剑五开怀畅饮,这五年间的历练便是下酒菜】 【你隐瞒了红尘诀的来历,只说是从一上古禁地所得】 末了,半醉半醒间,剑五眸光深沉。 “今日观你和无月的比试,那红尘剑法,总给我种熟悉之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方世杰握着酒杯的手悬停半空,眼神从混沌到清醒只一瞬。 “师父你在哪见过?” 红尘诀的出处是狱血宗,鬼煞亲自交给他的。 若师父在狱血宗修士手中见过红尘剑法,很难不让人联想自己和狱血宗的关系。 届时,无论是自己还是本溪村,都不得安生! “让我想想。”剑五沉思起来。 方世杰感到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良久,剑五摇头道:“忘了,大概是我什么都没忘之前的事了。” 方世杰咽了咽口水,沉声追问道: “师父,你真的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了?” “哎。”剑五一声叹息,道尽无尽沧桑,“事实如此。” “我只记得有一日,我摸到了剑道上更高一层的门槛,只要再一剑,一剑便能明悟。” “然而当我斩出那一剑,除了手里的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名字、出身、亲朋都不记得了。”剑五笑容惨淡,“更可笑的是最后我连自己明悟了什么也忘了。” “我既再也挥不出当日那一剑,还忘了曾经的一切。” 半醉半醒间,剑五教诲道: “世杰,身为剑修,你不能忘自己持剑的理由,而身为自己,你不能忘我。” “勿忘我,你可明白?” “弟子不明白。” 方世杰摇头,只是举起酒杯郑重道: “但弟子铭记!” 第9章 虎子要把你种庄稼地里 【离开本溪村已经八年之久,你思念如泉,第一次乔装成一路过的旅人走进本溪村】 【时隔八年,你终于重新踏上了故土,你发现本溪村变了许多】 【村子中央的百年榕树下的老人少了许多熟面孔,多了许多素不相识的孩童,如你当初一般的年纪】 “你是谁?从哪来的?来我们村子干什么?” 看到有外人到来,本在嬉笑的孩童们一个个警惕起来。 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路过而已,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这 ,口渴了,来讨点水喝。” 方世杰笑起来,如一缕温暖的春风,温和得毫无锋芒。 “大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是坏人吧。” 其中一个小女孩红着脸劝解道。 尽管方世杰已经做了伪装,但在红尘诀长达五年的润养下,那骨子里的帅是藏不住的。 “嘴真甜,那我也得意思意思。” 方世杰伸出手,一颗颗裹着糖纸的果糖卧在掌心里。 孩子们欢呼雀跃,一只只稚嫩的小手伸向出,都只拿了一颗。 不多不少,刚好够分。 直到最后一颗糖果被排在最后的孩童刚拿起。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却又恋恋不舍的放回方世杰掌心。 “大哥哥,你吃吧。” 方世杰忍不住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又把糖递给他,笑容温和。 “我已经吃过了,一边玩泥巴去吧。” 遣散了孩子,方世杰继续一个人在村子里走着。 【你走到了村东头的丘丘坡,你曾在这放牛,你趴在牛背上睡着了,它驮着你回家】 【你走到了全村唯一的地谭井,你曾带着虎子往井里撒尿,被爹娘吊起来打了一天】 【你走到了村尾荒宅,村里人常说里面住着吃小孩的妖怪,你曾单枪匹马闯入,二丫为你哭红了眼,说她要当寡妇了】 【你走到家了】 看到农家小院的一刹那,记忆中模糊的部分又变得清晰起来。 院中一头老牛正绕着磨盘打转,一身粗布麻衣的夫妇正在磨豆子。 他们的脊背弯得像弓,皱纹深得像田垄上的沟壑,时不时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没变,一点都没变! 方世杰看痴了,不禁走进院内,嘴唇微微颤动,一口气酝酿在喉间。 见来了个奇怪的人,中年男子立马上前拦住他: “你是什么人?” 他回过神来。 “我……我路过,走了很远的路,渴了,想讨口水喝。” “我好渴,我真的好渴……” 方世杰只有抿着唇才能止住颤抖。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方世杰,见对方一身锦衣华袍丰神俊朗。 不像是不流之辈。 很快,他从屋里盛一瓢水来。 故乡的的水依旧。 清冽甘甜,又多了几分丝丝苦涩。 “多谢。” 一把抹去唇角的湿润,方世杰瞥见葫芦水瓢上有些年头的牙印。 一时间他又有些恍惚。 “诶,大哥哥,你怎么在我家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先前还他糖果那孩子正笑呵呵的看着他。 “岁安,你这小兔崽子,又跑哪玩得一身泥巴,看我不打死你!” 妇人一把揪住岁安的耳朵,不知哪来的柳条,抽得他直跳脚。 “他是……你家孩子?” 方世杰一愣。 男子点点头,笑容有欣慰也有苦涩,眼中眸光流转。 “是啊,岁安岁安,岁岁平安,希望他能岁岁年年陪在我们身边,平平安安长大。” 看着哭爹喊娘上蹿下跳的方岁安笑了笑,方世杰心中也跟着默念一句: 岁岁平安。 【对修士而言八年光阴太短,对凡人来说八年光阴太长,足以抚慰一些伤痛,回归正常生活】 【你离开的八年里,你的弟弟方岁安出生了,他的出现弥补了你的空缺,爹娘的生活不再是一潭死水,这是好事】 【你遇到了虎子,准确说是虎子在到处找你这个外乡人,刚一见面他就没给你好脸色,扬言要把你这外乡人种庄稼地里。他的鼻息如牛,催着赶着把你往村口领】 【你遇到了二丫,当初那个流鼻涕的跟屁虫如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清水姑娘,今天又有媒人上门说亲,她连人面都没见就偷跑出来】 【虎子和二丫从小一起长大,她没地方去,也跟着虎子凑热闹】 【你们三人成行,正如儿时形影不离】 “笑什么呢小白脸,走慢了我把你种庄稼地里。” “你不要介意啊,虎子哥对平时人挺好的,只是对外乡人这样。” 二丫推开虎子挤到中间说起好话,不想两人动起手来。 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公子哥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哦?为什么?”方世杰问道。 二丫双眸黯淡,脑海里闪过不好的回忆: “八年前村子里来了群外乡人,他们杀了很多村里人,方哥哥为了救村子主动跟他们走了,再也没回来过,从那以后虎子哥就很讨厌外乡人。” 想到这里,二丫再也止不住泪的哭出来。 “别哭了,他们要是再敢回来,我扒了他们的皮,把他们种庄稼地里!” 被勾起回忆的虎子鼻息如牛,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嘎吱响。 虎子的安慰不仅没起作用,反而让二丫哭得更厉害了。 虎子听得心烦,嘴巴里的狗尾巴草一吐,烦躁道: “二丫你再哭,我把你家旺财也种庄稼地里!” “虎子哥你混蛋!” 二丫气愤的踩了脚虎子,绕到方世杰另一身侧,他反而走在中间成了领头羊。 不知不觉间,村口到了。 “好了,不用再送了。” 方世杰摆摆手,示意两人停下脚步。 虎子浓眉一皱,大眼瞪得溜圆,怒喝道: “谁送你了?你这小白脸再不走我把你种庄稼地里!” “哈哈哈。” 方世杰笑得畅快,朝密林深处走去。 二丫礼貌挥手,望着那一袭白衣越走越远。 不知为何,她总感到心底空落落的。 【你在密林深处和狱魔宗修士会面,你编造了任务进展】 【历练五年间,你不止将修为提升至元婴六重,更是四处收集起鬼煞的情报,为弑师做着准备】 【情报显示鬼煞修为在化神中后期,你相信只要再给你五年时间,鬼煞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返程途中,你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冷无月依旧带着五年前你送给的玉簪,是时候再送她一支新的了】 【在你送出玉簪的第二天,冷无月出关了,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一向面无表情的冷无月嘴角似有弧度扬起】 “师姐,你刚是不是笑了?” “没有。” “骗人是小狗。” 冷无月嘴角下降十个像素点,冷不丁拔出剑,十里长空碧云开。 【你和冷无月一如往常练起剑,然而今天你却魂不守舍,不仅一些剑招频频出错,甚至连本无威胁的剑都没能躲开】 “不练了。” 冷无月突然停下手中的剑。 “你的心不在剑上,再练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方世杰不置可否,也收起剑来。 虽然他从本溪村回来到现在一直装作无事发生,但终究没法不在意。 方岁安能从小就待在爹娘身边,和村里的伙伴无忧无虑的长大。 而他呢,打记事起就被迫离开了本溪村,这些年来举步维艰,多少次险象环生。 和他们好像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不起师姐,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就坐下,慢慢说。” 冷无月来到崖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剑横于膝上。 【你来到冷无月身边坐下,一起看云起云舒,你把这次回乡探亲的事告诉了她】 “在我离开的这些年,爹娘生了个弟弟,好像完全忘了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那个家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 “不好意思师姐,我一个男人,跟你说这些话有些矫情了,我明天一定调整好状态,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眼见冷无月半天没有回应,方世杰又补充一句,表情动作颇有几分窘迫。 一阵清风徐来,冷无月开口道: “一剑峰,也是你的家。” 第10章 三百一十二条人命 【你体内的魔种发出阵阵弥音,你知道这是鬼煞在召唤你】 【难道是编造任务进展的事败露了?你不知道,只觉得心中邪念被放大数倍,理智在痛苦中被蚕食】 【阵痛消失瞬间,你化作一道红色流光,直奔千里外的本溪村】 夜色如墨,广域寂寥。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一颗火红的流星划破长空。 坠落在本溪村外的密林深处。 痛! 无比的痛! 痛到窒息,痛到昏厥的痛! 方世杰的识海翻涌,如炙热熔岩灼烧大脑 呈蛛网状碎裂的深坑里,他死死捂着脑袋,太阳穴处的青筋狰狞。 喉间止不住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魔道弥音不断摧残着他的神经,眼前闪过一幅幅血腥的画面。 在无穷无尽的兽潮中,他孤身一人杀红了眼。 “杀……杀……” 方世杰如行尸走肉般站起身,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去。 每走一步,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就多一分。 妖兽。 到处都是妖兽。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剑。 这只弱小的雌性妖兽在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妖兽会哭。 这只鼻息如牛的妖兽在说什么?他居然想把我种庄稼地里。 周围的妖兽一只接着一只倒下,它们的血飞溅到他脸上,浓郁的血腥味快要让他喘不过气。 等等。 为什么只有一种血腥味? 方世杰低下头,脚下铺满了各种妖兽的尸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裂空雷鹏、嗜血撕颅猿、腐骨刀螂…… 这么多不同的妖兽,怎么会只有一种血腥味? 怎么会只有一种血腥味!? 怎么可能只有一种血腥味!? 方世杰环顾四周,喉咙剧烈滚动,鼻翼扩张颤抖,呼吸声越来越大。 “乖徒儿,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本溪村三百一十二口人命,你一个活口没留啊!” 听到这个声音,方世杰瞳孔剧烈震动,他猛然回头。 笑容阴邪的鬼煞就站在五米之外。 “你…你说什么?” 当他再环顾四周,这里不是万妖战扬,而是本溪村。 脚下的尸体也不是妖兽,而是这里的村民。 当方世杰彻底看清。 那一张张熟悉而不瞑目的人脸,一道道狰狞而致命的伤口。 他崩溃了。 如剑般挺拔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哀嚎。 鬼煞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他踩着血泊一步步走近,俯视着他。 命令道: “抬起头来。” 方世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通红,眼中浓郁的杀意凝结成实质。 对此鬼煞并不在意。 “不愧是先天剑骨,短短五年就能成长到如此地步,我不能再给你时间了。” “要么毁了冷无月的无垢剑心,要么杀了她,越快越好。”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呵呵呵……”方世杰笑得发颤,“老东西,事到如今还想我给你做事?” 凭空虚握间,红尘剑显现。 “你给我死!” 剑锋化作银线斜掠而上,直取鬼煞咽喉。 鬼煞冷哼一声,方世杰脑中魔种再次发出阵阵弥音。 剑锋一顿,但也仅此而已。 鬼煞如烟消散,出现在数米之外。 “逆徒,再不给老夫收手,我便断了你最后的念想!” 虚空中,二丫、虎子还有方岁安的身影被魔道枷锁束缚,三人悉数昏厥,面色苍白如纸。 “若非老夫出手,他们已成为你的剑下亡魂,还是说,杀了百人,已经不在乎这三人性命了?” 方世杰死死咬着牙,指甲嵌进肉里,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句话: “弟子……莽撞,还请……师尊恕罪!” 鬼煞满意点头,“老夫虽入魔道,却有菩萨心肠,你我师徒一扬也是缘分,只需磕头谢罪,老夫便恕你无过。” 【为了二丫、虎子和岁安的性命,你给鬼煞磕头认错】 【为了二丫和虎子和岁安的性命,你给鬼煞磕头道谢】 “去吧。” 【你化作一道流光直奔万剑宗】 方世杰走后,鬼煞摇身一变,化作一位老者。 童颜鹤发,慈眉善目。 和凡人想象中的老神仙一般无二,怀中拂尘赫然刻着“青虚”二字。 他将拂尘在昏迷的方岁安眼前一晃,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颤动,睁开来。 看到青虚道人,方岁安喊了声:“师父。” “嗯。” 青虚道人答应一声,表情肃穆。 方岁安鼻头微蹙,刺鼻的血腥味让他想起刚才那魔修屠戮村子的一幕幕,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突然,他想到什么,紧张的扑进尸堆里翻找起来。 一具具死相惨烈的尸体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感到胃里翻江倒海。 很快,他翻出了两具尸体,声音发颤: “爹,娘……” 稚嫩的少年哭到近乎昏厥,直到流干最后一滴泪。 “师父,那个人就是我哥吗?” “正是。”青虚道人无奈道:“我道行浅薄,能隐匿你我师徒二人气息已是不易。” “若不然,遇此等魔道杀神,难逃一死。” “爹娘曾经说过,我哥是救了全村人性命的英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疑惑、痛苦。 方岁安感到脑子一团乱。 “人心变幻如世事,百无禁忌是魔修。” 血腥死寂的长夜里,青虚道人一声叹息格外空灵绵长。 方岁安捏紧拳头,稚嫩的面庞格外认真: “总有一天,我亲手会杀了他,为爹娘,为本溪村三百一十二条人命报仇!” “傻孩子。” 青虚道人揉了揉他的小脑瓜。 “持剑者终死于剑下,怀恨者必困于其中。” 说话间,青虚道人振臂展袍,一个泛着玄光的鎏金紫葫芦飞出,悬停在本溪村上空。 暗红如流的阴邪之气自满地尸体的口鼻中抽出,像无数被牵引的丝线源源不断吸入葫芦中。 好像还能听到亡者的哀嚎,一张张人脸被扭曲到极致。 天空中阴云汇聚,闷雷翻涌。 方岁安何曾见过这等诡谲扬面。 “师父……这是?” “枉死者积怨,若不将这怨气清除,来日此地必成邪祟之地,妖异横生。” 轰隆!!! 雷鸣破空,长夜成昼。 滚滚奔雷直劈在那鎏金紫葫芦上。 随着最后一缕枉死之怨吸收完毕,阴云退散。 青虚道人抬手一召,葫芦便化作流光钻入他的衣袍。 “往后你便跟在师父身边修行。” 青虚道人牵着方岁安,两人一大一小,向那片通往外界的密林走去。 路途中,方岁安问: “师父,你说是我的天道圣体厉害,还是那魔头的先天剑骨厉害?” 青虚道人没有告诉他答案,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 “莫要被仇恨蒙了眼。” 方岁安似懂非懂的哦了声。 深秋的风清冷,好似一把无形的刀刮得皮肉生疼。 光着胳膊的方岁安只有把手伸进衣兜里,才能感到暖和点。 他摸到了一颗圆溜溜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颗裹着糖衣的果糖。 是个很好看的大哥哥给的,他一直没舍得吃。 方岁安最后看了眼本溪村,心中怅然。 下次大哥哥再路过,他再也讨不着水喝了。 第11章 你亲手毁了冷无月的无垢剑心 落寞之秋,浓云墨彩。 云海之上,两道素白身影遥遥相对。 “师姐,今日是生死斗,我不会留手,要么你死,要么我亡,你听清楚了吗?” 冷无月眼中幽波流转,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盯着方世杰。 “我问你听清楚了!?” 方世杰吼道。 “嗯。” 冷无月声音清冷,手持霜天玄灵剑。 话音刚落,方世杰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冷无月轻如飘雪向后退散,但终究慢了一步。 一道猩红弧光在她身前划开,几滴精血如飘零的梅花飞溅。 白皙如雪般的脖颈多了道细小的伤痕,传来阵阵刺痛。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凌厉至极的攻击不禁让冷无月愣神。 今天的小师弟很不一样。 然而方世杰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九天龙吟·劫雷!” 剑锋指天,阴云旋聚。 一剑斩出,云中雷电化龙,一声龙吟震碎百里层云,直奔冷无月而去。 “霜天寒月·剑极!” 一股冲天寒意自冷无月身上迸发,同样一剑斩出,寒潮如流。 所过之处的云层皆凝结为冰。 相撞瞬间,天空好似裂了道口子,不尽的雷霆雨露倾泻而下,数十座高山被冲垮。 若非远离世俗,足以淹没十城五域。 【你和冷无月手段频出,两人皆具备元婴大圆满的实力,又都是九州大陆顶级妖孽,每一招一式间都有毁天灭地之能】 【你们彼此身上都沾满了对方的血】 【战斗过于激烈,你送给冷无月的新玉簪再次碎裂,这一次连碎片都不剩下,顷刻间就被凌厉的剑气绞成粉末】 【你感到危险指数倍增,冷无月从防守转为进攻】 【你用尽浑身解数,从红尘一式到红尘四式都用了一遍,重伤了冷无月,但她也将你重伤,你们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想到本溪村的三百一十二条人命尽死你手,二丫虎子和弟弟方岁安三人生死不明,迟迟拿不下冷无月的你急火攻心,吐出一口心头血】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没法打败你!?” 方世杰浑身浴血,像一只野兽歇斯底里的怒吼。 冷无月表情漠然的负剑而立,沉默着凝望他。 “继续!不用你可怜我!” “红尘五式——化凡!” 【你第一次使出红尘五式,这是你最后的底牌】 【化凡,顾名思义,能斩落敌人修为,甚至将其斩为凡人。】 【随着你一剑又一剑的斩出,冷无月本就亏空的境界开始连续跌落】 【元婴大圆满元婴九重元婴八重……,每跌落一境,冷无月便吐出一口精血,脸色惨白如纸】 【终于,冷无月跌落到元婴六重,和你同境,而你也在此刻彻底力竭】 【这场生死斗持续了一个月,从天上到地下,你已经拼尽全力】 【哪怕你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你再也斩不出哪怕一剑】 方世杰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扑通一声。 倒在了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冷无月面无表情的走近。 看着那几近崩裂但依旧锋利的霜天玄灵剑直指咽喉。 冷无月声音依旧清冷: “你输了。” 方世杰笑容惨淡,他既毁不掉冷无月的无垢剑心,也救不回二丫他们的性命。 “真不甘心啊!” 但再不甘心也无力回天了,毕竟这是生死斗啊。 第一次模拟人生,到此结束了啊。 估计是最低评分了吧。 方世杰沉默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冷无月蹙眉: “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吗?” 望着冷无月那张略显狼狈却又别具美感的面庞,好像滚落红尘的仙子。 方世杰看得痴了。 再多看两眼吧,反正以后也看不到了。 他最后嘴贫了一句:“师姐你真美。” “嗯。” 冷无月淡淡答应一声。 方世杰闭上眼,静待冰冷的剑锋划过喉间。 然而他却感到一具柔软的身体将他扛起,一股清灵幽香钻入鼻腔。 睁开眼,冷无月那张绝美的面庞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哪怕近在咫尺都不见一点瑕疵。 “师姐,你……” 方世杰震惊得说不出话。 和冷无月相处这么久,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姐对身体接触有多抗拒。 哪怕是自己也不例外。 但现在,她居然毫不忌讳的扛起自己的身体。 这是鬼上身了!? “别看了,回去好好修炼。” 冷无月并未侧目,脸上也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样。 但方世杰明显能感到冷无月身体的僵硬。 以及……那紊乱的气息。 方世杰悟了。 师姐还是那个师姐,只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方世杰压下心中悸动,凑近冷无月耳边吐出一口热气,柔声道: “师姐,你气息乱了。” 冷无月身形一顿,感觉浑身都松软了,险些栽倒。 “你……” 噗嗤! 冷无月瞳孔剧震,一股撕裂的剧痛从腰腹传来。 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后往前贯穿了她的丹田。 她的目光中满是疑惑,失去平衡的身体向一边倒去。 望着手上沾满鲜血的方世杰,冷无月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惑。 “为……什么?” 从小师弟找她生死斗那一刻她就感到不对劲。 但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突然? 小师弟这么想杀了她? “为什么……” 冷无月无比渴望知道答案。 方世杰走到冷无月身前,恰到好处的挡住刺目的太阳,将他整张脸隐没在阴影里。 “师姐,这是你逼我的,我从不想当什么磨刀石,我只想成为九州最强剑修。” 方世杰甩掉手上的血,笑容阴森,“你不死,我睡不着啊!” “不过同门一场,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难看,刚才你饶我一命,那我便也饶你一命。” “你就当个废人,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九州大陆的顶峰吧!” “哈哈哈……” 方世杰笑声猖獗,俯下身撬开冷无月的嘴,硬塞进一枚千年延寿丹。 “在这之前,你可别一心求死啊师姐!” 他一瘸一拐的离开。 独留丹田破损的冷无月一人于此疮痍之地,腹下不停渗出的血浸染了白衣。 “为什么……” 得到答案的冷无月捂着撕裂的腰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木讷的呢喃着。 她还在指望方世杰能回头。 然而他始终没有回头,绝情到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停留,一幅完全任她自生自灭的态度。 渐渐的,冷无月那双波澜不惊的美眸被泪水浸湿。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方世杰!!!” 她的无垢剑心。 碎了。 【你的演技很好,好到冷无月没有丝毫怀疑】 【你成功摧毁了冷无月的无垢剑心,丹田受损的她往后再难修行】 【冷无月心中只有剑,而今你毁了她的无垢剑心,除了对你的恨意,她一无所有】 【你残害冷无月的事迹败露,你屠杀本溪村三百一十二口消息传遍剑神州,万剑宗遭无妄之灾受人唾骂】 【万剑宗将你逐出师门,并向全九州发布通缉,你的师父剑五难辞其咎,主动请缨誓要将你带回宗门发落】 第12章 叫我方少安 一处隐蔽的房舍内,地上药瓶散乱。 浓郁的丹香弥漫,掺杂着刺鼻的血腥味。 面容清秀的青年盘坐在泛光灵纹绘成的聚灵阵中央,调养着紊乱的经脉。 若是天蛮州修士见了,必能认出这就是天蛮州天骄大比上出现的最大一匹黑马。 一剑独孤。 又将醒春悬壶诀运转一周天后。 方世杰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距离那日和冷无月的生死斗已经过去一月。 他残害同门,屠杀全村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他成了不折不扣的魔修。 万剑宗对他开出的悬赏十分丰厚,吸引了一大堆闻讯而来的修士。 就连化神期的师父剑五也亲自出宗寻找他的下落。 如今的剑神州已无他寸土容身之地。 若非参悟了红尘五式,能够完全隐匿自身气息,他早已伏诛。 方世杰怔怔的看着那只穿透冷无月丹田的手,伸展指节间,好像又感到了那日掌中的温热黏腻。 “我可真是个畜生啊。” 他自嘲一笑 ,垂下手来。 “可一无所有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哪怕是恨也好,师姐。” “活着,至少还有复仇的机会。” 【你完成了鬼煞的委托,体内魔种传来阵阵呼唤,你压下心中思绪,向着目的地寻去】 碧绿成荫的竹林间,一股茶香淡淡。 苔痕斑驳的石亭内,鬼煞围炉煮茶。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妖异的脸笑起来十分狰狞。 “乖徒儿,你果然没让老夫失望。” “少废话,把人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方世杰召出红尘剑,大有一言不合出手之势。 “呵呵呵,何不先喝杯茶冷静一下。” 鬼煞不紧不慢的倒了杯茶。 下一刻,一杯茶水骤然飞向方世杰。 方世杰瞳孔骤缩。 好快! 来不及反应! 滚烫的茶水将他脸上的皮肤烫得通红,也让他心凉了半截。 “连老夫一杯茶都接不住,你谈何动手?” 【鬼煞很会讲道理,你不得不服,一把擦掉脸上的茶叶,你来到亭内坐下。鬼煞又为你倒了杯茶,你如蛮牛饮水一口喝下】 【“白糟蹋老夫两杯好茶。”鬼煞怒骂,你嗤之以鼻】 【浓香四溢的茶水入口瞬间,你感到浑身经脉舒展,暗伤恢复的同时沉积已久的境界松动】 【你心神俱震,道心无比通明,许多晦涩功法瞬间明悟,你对剑道的理解大大精进】 【你连破两境,成为元婴八重境】 “这是什么情况?” 方世杰怔怔的看着手里的茶杯。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茶。 一旁的鬼煞笑容森森: “这可是三千年一开花的悟道茶。” 这老东西,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世杰放下杯子,冷声道: “老东西,你又想干嘛?” “我要你成为世间最凶的剑。” 鬼煞站起身,眸光如血。 “我要你杀尽天下人!” 方世杰翻了个白眼:“天下人招你惹你了,照顾过你妈生意是吧?” 鬼煞继续道:“只要你杀得够多,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方世杰嗤之一笑,轻蔑道: “呵呵,你以为你是天道啊?先把我要的人给我再说这话。” “给你又何妨。” 鬼煞墨袍一挥,二丫和虎子凭空出现,尽管两人仍在昏迷中,但经神识查看并无异常,只是有些体虚。 但还差一人。 方世杰沉声道:“方岁安呢?” “他啊。”鬼煞笑容诡谲,“被别人抢走了,我的道行太浅,拦不住他。” “你嘴里有一句实话不?” “不管你信或不信,人都不在我手里。” “那你说,那人是谁?” “青虚道人。” “什么!?” 方世杰不由惊呼出声。 修道八年,他对九州大陆上叫得出名的修士了解不多,但青虚道人绝对是其中之一。 青虚道人,曾威震九州的顶级宗门天衍神宗的道门圣子,身负九劫道体,曾以化神斩合道,论道灭佛国,孤身镇万妖等诸如此类的逆天战绩无数。 但在五千年前,天衍神宗灭门后他也随之消失,九州大陆少有他的消息传出。 有人说他因九劫道体的存在,每突破一次大境界都会引来九天雷劫,早已泯灭在雷劫中,也有人说曾在太古禁地中见过他,只凌虚一指便将几近化龙的沧溟吞日蛟泯灭。 无论真假,青虚道人的强大都毋庸置疑,甚至有人怀疑青虚道人早已飞升上界。 方岁安只是个普通人,跟青虚道人这种级别的修士根本沾不上边啊。 鬼煞行事无常,哪怕要把方岁安带在身边当做拿捏自己的手段,要编也应该编个像样的借口。 但偏偏编了个最离谱的。 这叫他信还是不信? 方世杰静默着,思索鬼煞所言真假。 鬼煞又见缝穿针道: “就算方岁安在我手里,你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亲生父母,你如何面对他?” 方世杰眉宇紧拧,摩挲着手里的茶杯。 “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方岁安乃天道圣体,受天道垂青,青虚道人已收方岁安为徒,那孩子说此生必杀你。” “还有你那万剑宗的小情人,你敢说你没有动心?没有想修复她丹田的念头?” “我手里正好有修复受损丹田的药方。” 鬼煞踱步走近一言不发的方世杰,蛊惑道: “你每杀万人,无论杀谁,我都会将一件所需之物告知于你,如何?这悟道茶便是老夫的诚意。” “哪怕是狱血宗弟子?” “我说了,无论杀谁。” 【你再次答应鬼煞的要求】 【时至今日,鬼煞依旧给你深不可测之感,每次对上他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感觉自己就像被牵着鼻子走的牛马】 【跟鬼煞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你深知自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不知何时,你早已没了选择,只能被推着走】 【但至少,和鬼煞的此次见面你带回来二丫和虎子,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又装扮成虎子口中的小白脸形象】 许久之后,两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方世杰笑容温和,打招呼道: “二位醒了,好久不见了。” “你是……小白脸。” 虎子摇了摇昏沉的脑袋。 “这里不是本溪村,我……我们这是在哪?” 二丫紧张的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下意识躲在虎子身后。 此时三人正在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上。 无论是飞舟还是御剑,对普通人都难以承受。 方世杰长叹一声: “本溪村已经不在了,以后你俩就跟着我吧。” 【长路漫漫,你跟两人解释了很多,二人这才打消疑虑与你同行,九州之大,大到凡人命如蝼蚁,幸运的是二人皆有灵根,你决定教他们修行,在这方世界有一份自保之力】 末了,二丫问: “公子,那我们怎么称呼你呢?” 方世杰愣了愣,答道: “叫我方少安吧。” 第 13 章 百年后,吃一碗散伙饭 【为了早日获得修复冷无月丹田的材料,让她重新握剑,你开始在九州四处奔走】 【短短十年间,死在你手里的正魔两道修士数十万】 【你既杀无恶不作血祭满城的魔道修士,也杀人面兽心衣冠楚楚的正道修士,更杀欺压凡人的修士】 【无论身份高低】 【为了游街讨食,弄脏修士衣服被斩首的乞丐,你杀了凌云宗的少宗主】 【为了被迫侍寝,身死床榻的娼妓花魁,你杀了贯日天宗太上长老之孙】 【魔道视你为眼中钉,正道视你为肉中刺】 【正邪两道,都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叛宗十年,你杀孽深重,突破化神之际不仅天降业火雷劫,还受正道围剿】 血色雷云翻涌,宛若末日之景。 每一道业火神雷打在方少安身上都会炸出一团血雾。 天空中,凌空虚踏的修士上千,围绕着山巅上盘坐的身影组成密不透风的天网。 他们各自为营,每一位都至少有着元婴中后期的修为,为首之人身上更是散发出化神强者的恐怖威压。 “方魔头,你杀我儿之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凌云宗宗主声震九霄,一声令下数百修士组成凌云剑阵。 剑光化牢,锁死此方天地。 “我可怜的孙儿,就因为一贱妓被斩颅削骨,尸首高挂城头暴晒三日,欺我贯日天宗无人乎!” 贯日天宗太上长老祭出烈阳镜,炽光如焰,烧得方少安皮开肉绽,经脉神魂亦不能幸免。 又是一道业火雷劫落下,空气中顿时多了股焦糊味。 “咳咳……诸位倒是挑得好时候。” 方少安擦去嘴角的黑血,从盘坐到站立,身形如剑傲立,目露寒光。 “还不磕头认罪,留你一具全尸!” “认罪?”方少安神情怪异,随即癫狂大笑。 狂风撩发,衣襟作响。 “我何罪之有?修仙修得人不人仙不仙,只将凡人踩在脚下。既然凡人杀不了那些畜生,便由我杀!” “凡人若无剑,我便作凡人的剑!” “虚妄!今日便斩了你这魔头,以告我儿在天之灵!” 凌云宗主指掌化印,万千剑雨化作流光袭来。 “也让你这疯魔尝尝烈阳焚身之苦!” 烈阳镜如燃日凌空高悬,炽光随着最后一道业火雷劫落下。 【你斩破最后一道业火雷劫,成功突破化神期】 方少安凭空虚握,声若雷霆: “红尘!!!” 先是一点红光如萤火摇曳,继而如流焰。 猩红剑光乍现,将天地染成血狱。 “是你!万剑宗的叛徒!” 【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了,但没完全暴露,因为你一个活口没留】 【这一战,初入化神的你斩杀了十一名化神修士,元婴修士一千余人,方圆百里都被修士的血染红,形成了一片灵气浓郁的灵血湖】 【你被冠以“千血剑魔”之称,夜能止小儿啼哭】 【鬼煞赠予你修补丹田所需的第一份材料,一块涅槃补天玉,并要求下一份材料需百万杀孽,你沉默着接过】 【你总是拖着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二丫心疼得掉眼泪,虎子气得鼻息如牛,扬言要把那些伤了你的混蛋种庄稼地里,你笑得痛快,却在二丫为你疗愈时疼的龇牙咧嘴】 【二丫是先天木灵根,你将醒春悬壶诀交给她,她也不负众望很快入门,成了千钧城里唯一的女修医师】 【虎子是先天土灵根,你交给他破天霸蛮功。有了成天使不完的牛劲,受你影响,他每天除了修炼最爱路见不平一声吼,一拳揍得人吐胆汁】 【叛宗五十年,你突破到化神三重,创下百万杀孽,你到处树敌,悬赏令遍布九州,你的项上人头堪比十座极品晶石灵脉】 【追杀你的人从最南端的极地州排到了最北端的天渊州】 【这五十年间,你带着二丫和虎子频繁搬家,美其名曰行万里路,寻找自己的道心】 【你从鬼煞手里拿到了第二份天材地宝,九转阴阳花】 【叛宗一百年,你突破化神六重,二丫和虎子也成功突破元婴】 【正如儿时承诺的那样,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你们形影不离的度过了凡人一生的时间】 【百年光阴足以让迟钝的人敏锐的察觉到某些东西,也足以让一个人的思想从幼稚到深邃,从愚钝到聪颖】 有一天。 当方少安再次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 二丫一如既往的施展醒春悬壶诀为他疗伤。 虎子没再如从前那般为他的伤势感到愤愤不平,要把对方种庄稼地里。 他的目光如炬,好像能穿透一切。 他来到方少安面前,沉声问:“你究竟是谁?” 当这个问题问出,院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短暂的沉默,比百年光阴更长。 让方少安不禁感到恍惚。 “我是……”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二丫一口打断。 “少安哥,虎子哥,你们肚子饿了吧,你们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 二丫猛的起身朝厨房走去,却被虎子一把抓住手腕。 “二丫你别走,别告诉我你不想知道。” “我……不想。” 二丫背着身,双肩微颤,纤细的手臂上传来阵阵挣扎。 到最后,归于平静。 “说啊,你到底是谁?” 虎子鼻息如牛,粗犷的嗓音有些失声。 【你再也瞒不下去了】 【这百年间你制造的杀孽足足千万,你已经成了正魔两道不得不除的存在,无尽的追杀已经让你心力憔悴】 【用不了多久你的身份就会彻底暴露,哪怕他们是无辜的,也会因为你受到两道清算】 【哪怕他们不问,你也是时候跟他们摊牌了】 【时也,命也】 方少安目光对上虎子,开口道: “我是杀了本溪村三百一十二条人命的方世杰,我是正魔两道掘地三尺也要挫骨扬灰的疯魔,我是……你们认识的方少安。” “不!你不是!” 二丫崩溃大哭,梨花带雨。 方少安沉默着,变回方世杰的脸。 二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破灭。 虎子鼻息如牛,目眦欲裂,捏得拳头嘎吱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一拳破空,势如天星重坠,直奔方世杰面门。 他只轻轻伸出一指,顷刻化解。 任凭虎子涨红了脸也不能伤其分毫。 “我之行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你亲手杀了全村人是事实,他们的父母亲朋都死在你手里,哪怕当初是魔种作祟,你也不觉无辜,更不会恬不知耻的要求他们理解你、原谅你】 【解释,只会让他们更痛苦,让他们找不到发泄口】 【恨你是应该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和二丫也杀了一了百了!?” “来啊!像杀了全村人那样,杀了我们!” 虎子深知二人的差距宛若鸿沟,歇斯底里的怒吼着,粗犷的五官愤怒狰狞。 方世杰不予理会,漫不经心的朝厨房走去。 “肚子饿了,先吃饭。” 走到一半,他停住身,背对二人道: “散伙饭。” 第 14章 决裂与故友 【自叛逃万剑宗以来,你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人杀的路上,你对二人隐瞒得很好,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百年来,九州大陆对你有一个共识:以杀人为乐,但比起这个,你其实更喜欢做饭】 【记得一次你被人围追堵截三月,数次死里逃生,最终还是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中,昏迷中梦见外卖小哥送来的国潮拼好饭,你哭了】 【再醒来时,你浑身裹满纱布,像个木乃伊,二丫趴在床边睡着了,眉眼间透着疲惫】 “你总算醒了,小白脸,知道二丫为了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回来废了多大劲吗?” “三天,她三天没敢合眼。” 门口,虎子倚靠在门框上拿手比了比。 方少安心中触动,温和一笑,生怕吵醒她,伸手轻轻将她脸颊上凌乱的秀发撩至耳后。 “你的敌人是谁?我帮你把他们种进庄稼地里。” 虎子急不可耐的凑近道。 “你说啊!” 方少安不紧不慢的帮二丫理着头发。 “诶你倒是说啊!声带让人扯了?” 虎子急的鼻息如牛,头发都快薅秃了。 最终方世杰还是摇摇头,不作回答,反而揉着干瘪的肚子下床,自说自话地朝厨房走去: “肚子饿了,先吃饭吧。” 那天是方少安穿越以来第一次下厨,虎子活脱脱饿死鬼投胎,把自己吃得四脚朝天,讲起话来得唾沫直飞。 “没想到小白脸你还有这手艺,等帮你报了仇,我们就一起开家饭馆。” 就连成为修士后鲜少进食的二丫都盛了好几碗饭,吃得腮帮子圆鼓鼓的,像个糯米丸子。 “少安哥我要跟你学做饭!” 方少安也笑了,哪怕胸口狰狞的剑痕崩裂出血,渗透了白纱,他也依旧笑得畅快。 答应道:“都行。” …… 一缕炊烟缓缓升起,厨房内渐渐出浓浓香味,遍布小院。 “饭好了。” 方世杰一如平常般招呼道。 嘎吱一声,推门进来的只有二丫一人。 “虎子呢?” “走了。” “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都饭点了瞎跑什么?” 二丫神色黯淡,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张魂牵梦绕的脸。 “他说……等他能报仇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这样啊,也好,人得有念想。” 方世杰没再多少说什么,只是默默盛一碗饭递到二丫跟前,紧接着又盛一碗放到虎子常坐的位置上。 满目佳肴的饭桌上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并不如方世杰记忆中那般美好。 “我吃饱了。” 不多时,二丫放下碗筷,正襟危坐,终于,她抬起头,晶莹的眼眸直视方世杰。 “你也要走吗?”方世杰问。 二丫点头,泪水沿着脸庞滑落。 “你也和虎子一样……还会回来吗?” 二丫抿着唇,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此生再也不想见你!” 性子怯懦的二丫说出这句话时眼神是那么的决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方世杰心里。 心头一颤间,差点没拿稳筷子。 他猛地扒拉一口饭遮掩,目送着二丫的身影渐行渐远,行至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要回来,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我死也好,毕竟你和虎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二的朋友,恨到我死就够了。” “如果不够痛快,就把我的尸体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原谅我。” 二丫双肩微颤,停住脚步,不曾回头。 “我这样的人注定不得善终,但你们不一样,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侠士、做医师,你和虎子还有的选。” 衣袖下,那双葱白玉手默默攥紧。 “二丫……” “闭嘴!别这么叫我!少在那惺惺作态!真的很恶心!难道要我帮你回忆回忆你都干了什么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隐忍良久的二丫终于爆发了。 她回过头,泪水混杂恨意。 “曾经救过全村人性命的英雄方世杰,早就死了,你不是他。” “如你所愿,你将死之日我和虎子哥会给你收尸,让你生生世世跪在本溪村三百一十二条人命面前赎罪!” 方世杰哑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曾经是朋友,但以后不会是!” “明明我们是仇人,我和虎子哥却把你当做亲人对待了百年,愚弄人心的感觉怎么样?你心里一定很畅快吧?” “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和虎子哥当做可以随意愚弄的蠢货吧!” “我们确实是蠢货,天底下哪有非亲非故的好,而且还那么好,不计成本不求回报的带我们活命,教我们修行,只是这价码未免太沉重了,我们……受不起。” 二丫惨淡一笑,笑自己这百年来的痴傻。 哪怕早有怀疑,他们都心甘情愿的当了一百年的傻子,不曾窥探方少安的一点秘密。 但他们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傻子,直到咽气,把怀疑的种子埋进土里。 宁要痛苦,不要麻木。 这就是百年光阴予以两人的智慧。 哪怕预感戳破那层窗户纸后一切都无法挽回,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无愧于本心。 他们曾无比纯粹的敬仰着方少安,但如果对方有所隐瞒,对他们撒下了弥天大谎。 他们也能恨得纯粹。 “我……” 解释在认定的事实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方世杰哽咽的喉咙说不出任何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只能无力的目送着二丫越走越远。 一场散伙饭,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 杀父杀母,这样的仇恨太深太重,任凭他们此前有何等交集,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此生只能是敌人,而不是朋友。 朋友这个身份,对于身为仇人的他来说,太奢侈了。 给虎子盛的饭早已凉透,正如方世杰的心一般。 【有句话说得好,你失去了某些东西,并不意味着你能回到没有这些东西时候的那种状态,正如你现在的心,空了一大块】 【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百年前,你和混沌圣子沈渊、紫薇星女洛璃月,仙朝帝子轩辕御天相约一战】 【你不找他们,他们却找上门来了,对于剑神州的人来说,一剑独孤更多只是声名远扬,鲜少有人亲眼见过其出手,自然难以辨别你的身份,但对于天蛮州,对你不可谓是不熟悉】 【你臭名昭著,残害同门、离经叛道、屠戮千万人的消息让天蛮州天骄大比一度沦为笑话,更让一众被你击败的天骄们蒙羞】 【天骄多傲骨,哪怕昔日是你的手下败将,百年苦修后亦不乏气运加身修为猛进之人,欲斩尔首一雪前耻】 【其中为首的正是昔日在青凤仙丘与你把酒言欢的三位故友】 方世杰忽感周遭杀意沸腾,下一秒一股熟悉又致命的危机感从天而降。 “这是……” 不等他亲口说出答案,天空中就响起浩瀚之音: “混元天魔掌!” 刹那间,天塌地陷,一个覆盖方圆十里的巨大掌印将小院覆灭,大地龟裂蔓延。 只此一掌之威,便造就了百米之深的掌印,怕是化神中期受此一掌也要元气大伤。 遮天蔽日的沙尘掩埋下视野受阻,沈渊大手一挥,百丈黄沙便向远处驶去。 “方世杰,百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方世杰一袭白衣仍一尘不染,仰头望天,见在场百人,无一人修为在化神之下,神情不禁凝重了几分。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么大阵仗仅仅只是找他叙旧的。 刚才的杀意可做不得假。 “沈兄,远道而来招待不周,方某惭愧。” 方世杰拱手作揖,静观其变。 “多说无益,朕今日到此,既为百年之约,亦为斩你项上人头。” 说话的是轩辕御天,百年不见,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真龙威压越发明显,甚至让方世杰心中隐隐有股臣服的念头。 “昔日一别,不曾想到会有今日。” 天穹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叹息空灵响起。 虚空如流波浮动,若繁星闪烁,洛璃月脚踏星河而来,星辰面纱遮住她的下半张脸,露出的紫色眼眸美丽深邃,像星空的倒影,稍不留神便会沉沦其中。 这双占命之眼,据说能看穿一切。 “我已窥见你的命运,到此为止便足矣。” 数百化神列阵在前,交织成天罗地网。 天发杀机,无处可躲! 第15 章 天蛮州三杰围杀 狂风撩发间,一点红芒先到,映照得方世杰如血中恶鬼。 “红尘!” 在野兽般的嘶吼中,随着手中红尘剑凝结成型,方世杰一剑斩出,百丈长虹乍现,硬生生将众化身修士合力铸就的封天锁地阵撕开了一道口子。 不做犹豫,他即刻化作流光向外冲去。 见此情形,众人脸上尽露惊骇之色。 沈渊眼神微眯,眼中战意如火焰升起,他自认天赋举世无双,百年苦修足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是昔日险胜他一招的方世杰。 如今看来,他给自己的惊喜远比想象中要大。 “难怪在万剑州一众修士围剿下他还能活到现在,不愧是我的对手!” 话落,沈渊抬手一压,声音无上威严: “镇狱!” 近在咫尺的天穹瞬间遥远了许多,好像身后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将他拖回。 方世杰以更快的速度砸向地面,方圆百里都被撼动,兽聚鸟散。 脊背撞击地面的瞬间,喉间一股猩甜不受控制的高高喷出。 鲜血如泉雨落,洒满龟裂的大地。 昔日的故友高高在上,神情漠然中又带着几分怜惜,好像在问他为何要自毁前程,落个如此下场。 “众叛亲离,不得善终啊。” 方世杰的呼吸黏腻,沙哑磕绊,甚至都连不成一道完整的气流,像锈穿了的风箱。 他杵剑站起,眼神扫过昔日的三位故友,眼神中有怀念、有惋惜、有怅然,但唯独没有怨恨。 “我接受自己的结局。”他握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眼中射出的精芒蕴藏着不可动摇的信念,“但是现在,还有人在恨意中等着我去拯救!” “在那个人重新活过来之前,我的剑不会停下,我也不会!” 洛璃月紫罗兰般的眼眸闪烁,蹙眉道:“一起出手,迟则生变!” 然而,除了普通天骄,无论是一旁的沈渊还是轩辕御天都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们是站在整个大陆之巅的绝世天骄,面对和自己同一境界的对手,还不屑于和其他人联合出手。 这是独属于天骄们的骄傲,或者说是傲慢,哪怕这份傲慢有时候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甚至于,他们也在期待这份代价。 他们同样相信,有资格被他们视为对手的方世杰,不至于连百名化神修士的围攻都应付不了。 于是乎,他们负手而立,看着一个个修士朝着那道单薄挺拔的身影冲杀去。 杀!杀!杀! 杀得人头滚滚,杀得天翻地覆。 杀得敌人胆寒,杀得独我傲立。 不知从何时起,方世杰早已习惯了这种腥风血雨的生活,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近乎凝结为实质,冲得人像溺在水中,让人感到窒息。 身上每多一处伤口, 多一份撕裂碎骨的剧痛,方世杰就越发感觉自己还活着。 当方世杰停止挥剑,脚下已经躺满化神修士的尸体,而他自己也彻底被血浸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血人。 这些血有敌人的,自己的,但更多的还是敌人的,这也是他至今还站在这里的原因。 超百名化神修士的联合围攻,最终留下了半数尸体,怎不叫人胆寒生畏。 方世杰停止挥刀,不是因为他挥不动了,也不是人杀尽了,而是没有化神修士敢再上前一步,哪怕是投以一个狠厉的眼神。 生怕给自己招来祸患。 他们已经被杀破胆了。 化神期修士可不是地里的萝卜,一把一个准。 在二三流宗门中,那都是一方宗主或太上长老这等人物,哪怕是放眼整个九州大陆,化神修士也绝对称得上是中流砥柱。 方世杰此举虽不至于动摇天蛮州的根基,但绝对算得上是一次大洗牌。 更别说在场的化神修士多是一方天骄,未来成就远不止此,何必一腔孤勇,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真要说起来,那魔头跟自己可没什么死仇,不少人心中如此想来,退意更甚。 念及此,一名韩姓修士更是默默将众人护在身前。 天空中,以沈渊为首的三人脸色铁青。 一方面,纵使方世杰的嗜血残杀的本性他们早有耳闻,但终究不是亲眼所见,尚且心有疑虑,如今见了真实情境更甚传闻,心中忌惮。 另一方面,天蛮州修士居然就这么被一人一剑杀破了胆,踌躇不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让同为天蛮州修士的他们脸上无光。 方世杰并未朝天上看一眼,振臂展袍间,一个鎏金紫葫芦跃然悬至半空。 暗红如流的阴邪之气自遍地死尸中飘出,伴随着亡者的哀嚎和扭曲的五官被尽数吸入其中。 阴云翻涌,天雷如雨,一道道劈在那葫芦上。 但直到乌云散去,那葫芦仍完好无缺,稳稳落入方世杰手中。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虽一言不发,但已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这方世杰果然是坠了魔道,此等妖孽若不除,将来必成大患。 “以免夜长梦多,联手吧。” 洛璃月再次提议道。 三人中,她的实力最弱,在来之前就做好了联手的心理准备。 这一次,在长久的沉默后,沈渊和轩辕御天二人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骄傲,决定联手。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战胜方世杰的信心,而是同为绝世天骄,他们太了解彼此的手段了,若方世杰想走,仅凭他们任何一人都不可能拦得住。 所以只要他们想杀了方世杰,联手是迟早的事。 “没想到我沈渊居然也有和别人联手的一天。” 沈渊心有不甘,却也没在拒绝。 “成王败寇,朕只要他死。” 轩辕御天率先出手,手握传国玉玺,君威浩荡,祖龙法相萦绕盘旋。 “天要你臣服!” 黄金祖龙一声龙吟,自上而下扑向方世杰。 一股难以阻挡的伟力迫使方世杰膝盖微屈,压着脑袋,仅毫厘之差就要跪在地上俯首称臣。 方世杰咬牙抵抗,面庞不住的颤抖,身上的伤口不断崩裂出血。 “何为天?” “朕,便是天!” “既然天要我跪下,那我便要这天灭亡!” 第16 章 赴约 方世杰体内磅礴的灵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如瀑布般冲击在黄金祖龙身上,一时间龙吟声震颤天地,云层如琉璃迸裂,不知是在哀嚎还是愤怒。 这并非普通的龙吟,而是能够直击元神的太古龙语! 几名距离较近的修士面色惨白,七窍流血,只得速速退走以守心神,再晚两步只怕连命都得留下。 方世杰同样不好受,耳中感到一股刺痛的温润流淌,血滴如串珠般滴落。 此方天地如此喧嚣,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束手就擒吧,方世杰!” 沈渊骤然出现在他身侧,毫不留情的一掌击出,方世杰元神剧震,瞳孔骤缩,整个人如翻地之犁,止不住的倒飞出去,所过之处林木尽毁。 他躺在被残躯隆起的土堆里,仅能睁开的一只眼充血猩红。 朦胧的血色天幕里,他看到血色星群在朝他坠落。 星群之上,是洛璃月那曼妙的身姿。 “牵星万坠!” 星群冲破云层,天火炙热,带着焰尾的炙热流星群划过天空,直奔方世杰而去。 “给我……斩!” 方世杰声音沙哑,一剑劈开一颗星辰,虽雄姿依旧,但任谁都看得出来。 这场困兽之战已至尾声,纵使他再怎么挣扎也无力回天。 不过强弩之末罢了。 果不其然,又斩落一颗星辰后,方世杰手中的红尘剑如烟消散,体内的汪洋灵海,如今只剩干涸龟裂的大地,早已不足以维持红尘剑的存在。 方世杰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略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恐怕此刻,哪怕只是个筑基修士,都能轻易割下他的头颅,封功拿赏去。 周围的化神修士见了,不由咽了咽口水,心中蠢蠢欲动。 这可是声震九州的魔头,无数人对他恨之入骨,哪怕他再强,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更何况还遭到了沈渊、轩辕御天、洛璃月三人的合围。 一人冲杀上前,口中大义凛然喊道: “这魔头嗜血滥杀,残害我天蛮州修士如此之多,罪当伏诛!” 这话点醒了还在犹豫中的其他人,方老魔就一个脑袋,这要是被其他人砍去,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众人心中暗骂,纷纷施展起手段,向着地上的方世杰杀去,口中答应道: “我来助你!” 方世杰心有不甘,嘴不饶人,怒骂一声:“人头狗。” 事到如今,正如他们所预料的,自己已无余力,就连想要像个硬汉般站起来,宁死不跪都是奢望。 沸腾的杀意中,刀剑的寒芒倒映在方世杰眼中,此时此刻,他的生死已不重要。 然而,他的心中却始终有个挂念的人。 “师姐……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就没机会杀我了。” “真不甘心呐……” 脑海中,冷无月的面庞如梦似幻。 一百年不见,他已经想象不出冷无月现在的样子。 只记得分离那天,他一次都没回头。 锋芒带着弧光落下,他闭上眼。 “滚!” 一声怒喝震耳欲聋。 哪怕是面对天蛮州修士,沈渊也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一掌将众人击退。 “他是我的对手,想杀他,你们不配!” 沈渊面色阴沉,饱含杀意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修士。 “刚才被方世杰一人一剑杀破胆,眼下看到他濒死又围上来,毫无血性,简直耻辱!” 这些化神修士虽然天赋修为不如沈渊,但再怎么说也都是天蛮州各地界出了名的天才,几时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哪怕对方是沈渊,也不足以堵住他们的嘴。 “沈渊,你不要忘了,他是个魔修,对付魔修,讲什么礼义廉耻。” “就是就是,如不使用非常手段,岂能对付得了这些不择手段的魔修。” “你们不也联手对付他了吗,这会儿又给自己立牌坊,好一个混沌圣子。” 沈渊眼神越发冰冷,看他们就像在看死人。 “聒噪!” 不等他再出手,身旁的轩辕御天一声怒喝,为首几人吐血倒飞出去。 “沈兄,吾等行事,何须在意此等蛇鼠之辈。” 他神情威严,负手而立,声音中满是蔑视: “若能敌过朕一人,他的人头任尔等取之。” 眼看沈渊和轩辕御天站在同一战线,他们不由将目光落在洛璃月上。 在场所有人中,能和这两人说上话的也唯有她一人。 “洛姑娘,你的意思呢?” 洛璃月不语,却始终与两人站在一起,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见此情形,众人心中虽有不甘,但还是退散开。 方世杰的人头,最终会落在三位故友手里。 轩辕御天转身来到方世杰身前,一身龙袍华贵庄严,两人长久对视,像是在从彼此身上找寻故友的模样。 “当初你说只想做个闲散王爷,现在看来已是九五之尊,这可不像你。” 方世杰率先开口。 “当初你说想为天下人持剑,如今却坠入魔道,这也不像你。” 轩辕御天摇头,龙袍一挥,甩出一坛酒,三樽杯。 “多少无益,在送你上路前,喝一杯吧。” 沈渊也走过来,眼中杀意还未完全褪去,只默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恨此生再无机会与你一较高下。” 怒上心头,手里的力气大了几分,将那精美的酒杯捏碎。 轩辕御天皱眉:“这是我最喜欢的酒杯。” “罢了。” 接着又叹息一声,给了他一樽新的。 “我不如你。”方世杰实话实说。 这百年间,他杀了又杀,逃了又逃,修为固然精进不少,但此等飘摇不定,心始终静不下,感悟便差了些,加之新疾旧伤,落后是必然。 单单一个沈渊他就不敌,更别说加上轩辕御天和洛璃月二人了。 今日之势,十死无生。 “哼。”沈渊又闷了一口酒。 “当初,若你应我邀约,与我一同回紫薇仙宫,定不是今日这般下场。” 洛璃月开口道,语气略带幽怨。 方世杰哑然,三人之中,唯有她当初察觉到他体内埋藏的魔种,然道行浅薄,唯有请她不出世的师尊出手。 只不过紫薇仙宫是女宫,以女为尊,若非男侣,不得入内。 更何况能不能取出魔种还是个问题,本溪村还在鬼煞的监视下,他不能,也不敢拿全村人的性命冒这个险。 “无妨,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方世杰淡然一笑。 “酒也喝好了,人生路漫漫,我的路到此为止,你们的路还长,多谢你们,送我最后一程。” 方世杰闭上眼。 青风仙丘的百年之约,他赴约了。 洛璃月转过身去,轩辕御天收起酒,沈渊来到方世杰跟前。 一剑斩出。 第 17章 剑五危! 冷无月从梦中惊醒,似是刚做了场噩梦。 她抚着胸口,无故感到一丝抽痛,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斩断,思绪也变得莫名烦乱起来。 罢了,出门看看吧。 出了房间,冷无月沿着蜿蜒庭院向外走去,很快就到了弟子修炼的道场。 数十名面容青涩的男女弟子正列阵练习着昨日她教过的剑法,这些人的身上没有丝毫修为,更没有灵根。 不过都是些市井凡俗中的普通人。 见冷无月出现,弟子们停下手中动作,俯首作揖。 “弟子拜见师尊。” 冷无月鹅颈亲颔,算是回应。 “修炼无岁月,切莫急躁,继续吧。” 简单交代一句后,冷无月继续朝大门外走去,虽是剑馆主人,但除了剑法初授时,她基本不在弟子前露面,更多时候是交由护她入世的一剑峰小师妹代劳。 自从丹田被废剑心不复,万剑宗为帮冷无月修复丹田重铸剑心下了不少功夫。 但终究只是徒劳,且冷无月本身也已心死,不再过问宗门事务亦或修行之事。 自师尊剑五出宗缉拿方世杰后,一剑峰于她而言又少了分人气,一直待在那里也只会触景生情,徒增伤悲。 没多久她便辞去了一剑峰峰主之职,选择入世。 因此冷无月名义上虽还是万剑宗的弟子,但已经百年未曾回去过了。 虽失去了修为,但凌厉的剑法依旧,在俗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哪怕是遇到修士也有昔日一剑峰的同门小师妹相伴,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出了门,门前的牌匾上是“一剑道馆”四个字。 起初冷无月并无开设剑馆的主意,不过是在入世之初恰逢战乱,城中常有流寇淫掠,几次仗剑出手,城中百姓皆闻有一女剑仙高超。 凡俗乱世,谁又不想有几分本事傍身呢? 于是乎上门求教之人络绎不绝,就连天水城城主之子都登门拜访。 连那“一剑道馆”的牌匾都是在剑馆成立后人家为报救命之恩特地送来的。 “冷剑仙,又出门听书呢?” 门外卖糖水的老妇一见冷无月就递来一杯糖水。 “嗯,听说今天有红尘剑仙的故事。” 冷无月接过,临走时弹指一挥,悄无声息的在糖水摊上留下三枚铜板。 天水城或许没人认识城主,但一定都认识这位女剑仙。 之所以称其剑仙,不止是因为其高超的剑术,更多还是因为她那不食人间烟火,如谪仙在世般的美貌。 到了茶馆,寻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正好赶上说书人开场。 “话说那日,红尘剑仙路遇两大能凌空激战,声势浩大,千亩良田顷刻毁,万丈高山皆塌陷,百姓田舍灰飞灭……” “一小儿老母死于房下,见红尘剑仙气度不凡,挖血银以头抢地奉之,乞以报杀母之仇。” 入世以来,除了教授凡人剑术,冷无月最喜欢的便是听书。 不知何时,本少人的角落以冷无月为中心满座宾客。 “诸位说,那小儿手中血银几何啊?” 说书人讲到这时稍作停顿,坐下来不紧不慢的捧起桌边热茶,吹了又吹。 “诶你这老道,正精彩呢,怎又不讲了?” “真是,钻钱眼里了。” 台下宾客嘴上叫骂,手中铜板却是不停扔上台,冷无月也随着人群丢上几枚。 见状,说书人又来了兴致,站起身来伸出五根指头。 “五两而已。” 闻言,台下唏嘘声一片,表情齐刷刷写满了五个字。 你逗我玩呢? “五两?我上次怡红院也不止这个数,那红尘剑仙能同意?” “这老道,为了挣钱脸都不要了,啥故事都敢编。” 话是这么说,但却没一个人离场,反倒听得更起劲了。 “然后呢?” “小儿与红尘剑仙三问三答后,剑仙即刻将毁民生者一剑诛之。” “哪三问?” “非家财毫毛乎?非大能之敌乎?非凡人命贱乎?” “哪三答?” “世俗金银粪土尔,不过一招之敌尔,仙尸凡命齐价尔!” “三问之后,红尘剑仙明悟本心,一剑斩落二人,问其何所求,不过五两银,怒曰:吾等非猪,五两银,何其贱也?” “剑仙曰:无异也。遂一剑斩之。” 说书人讲完,满堂喝彩,不计其数的铜板化作一道道抛物线落到台上,铺了满满一层。 据说书人说,这是个真事,不少百姓都在当地为那红尘剑仙修筑了庙宇,每日祭拜。 冷无月听完,心中隐隐触动,那种感觉,就好像破碎的剑心化成的碎片正在聚合,搅动着她的心。 像在愈合,又像玻璃扎进血肉时的刺痛。 她不禁想起那个人。 他曾经也说过要为生民立命而持剑,如说书人故事里的红尘剑仙那般。 结果他离经叛道,成了嗜血成性的魔头。 每念及此,她心中的杀意和恨意就会不受控制的迸发出来。 “师姐!” 一道娇小的身影冲到冷无月跟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波涛起伏。 正是护她入世的小师妹江鱼儿。 “宗主密令,要你即刻回去万剑宗。” 冷无月略微皱眉,江鱼儿这般毛毛躁躁的样子已经许久未见了。 想来必有大事发生,她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但好像和太上长老有关。” 太上长老,江鱼儿虽未具体其名讳,但想来便是她那师尊——剑五。 当冷无月回到万剑宗,宗门全面戒严,守山弟子也从筑基期换成了金丹期,表情肃穆。 来到宗门议事堂,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宗门、各峰峰主、执事长老、太上长老等宗门支柱齐聚一堂。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遍体鳞伤,气息微不可察的剑五。 见冷无月来了,宗主长叹一声。 “剑五长老的魂灯快灭了,无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作为从小看着冷无月长大的宗门长辈,他太明白剑五在冷无月心中何等重要。 从一个被灭满门的皇室遗孤到此间无二的绝世天骄,剑五在冷无月身上倾注的心血在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哪怕是冷无月沦为废人后,宗门内非议声不断,但只要有剑五在,哪怕整整一百年,这些声音都从未传入她的耳朵。 正如那年雪夜,剑五带着她一人一剑,从宫内杀到宫外,喊杀声还未逼近就已消失在风雪中。 “小无月,有师父在,没人伤得了你。” 那场雪很大,雪花不停的打在她脸上,泪已被冻成冰沙,她却一点都不冷。 “谁干的?” 冷无月面若冰霜。 众人不语,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毕竟剑五出宗只有一个目的,带回那个离经叛道的魔头。 “方世杰!!!” “无月……” 怒火与恨意就要将冷无月彻底吞没时,榻上的剑五醒了。 他只一句话便让在场所有人如临大敌,更让冷无月心神大震。 “那孽徒要杀你!” 第 18章 再见 “这把剑,能斩出化神巅峰的三剑,你且留着防身。” 剑五将身侧的佩剑交给冷无月。 “师父。” 冷无月声音颤抖,并未第一时间接过。 剑是剑修的命,当一名剑修选择将自己的佩剑交由别人,那就代表着他已经命不久矣。 冷无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拿着它,才能帮师父清理门户。” 说完,剑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腹中积血,脸色又惨白了许多,魂灯如风中残烛摇曳,似乎随时会熄灭。 扑通一声,冷无月跪在剑五榻前,低头接过剑五手中染血的剑。 “弟子……谨遵师命。” 冷无月紧紧抓着剑鞘,指甲发白,几乎要嵌进肉里。 啪嗒啪嗒…… 几朵泪花在她脚尖绽开,剑五伸手轻轻抹去她眼尾的泪光。 “别哭孩子,这次险象环生,也不单是坏消息。”剑五缓缓拿出一瓶丹药,“这百年间,为寻丹田修补之法,我总算寻得涅槃补天丹一枚。” “涅槃补天丹!” 丹青峰峰主丹阳子不由惊叫出声。 “那不是天衍神宗的不外传的九转神丹吗?相传凭借此丹不仅能修补丹田,修复后的丹田更是先前的数倍之多,甚至能在丹田中形成一道涅槃神纹。” “何为涅槃神纹?” 宗主疑惑道,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未曾听闻此物。 “任何对涅槃神纹保护的丹田遭到的攻击都会反哺壮大其丹田,且攻击者的丹田亦会受到同等反噬。” 在丹阳子的解释下,在场众长老看向那瓶丹药的目光变得热切许多。 都是修炼千年的老怪物,能让他们看上的宝贝可不多。 “天衍神宗能传承数十万年,连九大圣地都不放在眼里,涅槃补天丹在这其中的作用可不小,只可惜自从天衍神宗消失,涅槃补天丹也没了下落。” “剑长老,可否将这丹药交由老夫看看真假?” 丹阳子目光灼热,苦参丹道千载,终成一代九品丹尊,对丹道不可谓不痴。 若这真是涅槃补天丹,他又岂有不讨来观摩的道理。 剑五不疑有他,丹阳子如获至宝,即刻驭气展丹。 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从瓶中飞出,通体若琉璃雕琢,丹衣薄如蝉翼,其表似有流光浮动,如星核轮转,自发引起周围灵气形成旋涡。 “此丹呈九劫道纹,丹心一点朱红,粗看似朝霞染血,细观似凤凰精血凝萃,通体玄黄母气,与传说中无异,你且服下。” 言罢,丹阳子忍痛收起丹药,交由冷无月。 “恨无丹方,此生无缘乎?” 丹阳子怅然若失,好像一下子老了百岁。 吞下丹药的瞬间,冷无月明显感到小腹发热,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很快她便感到自己如被架在火上炙烤,额头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 冷无月的修为节节攀升,最终至元婴中期停下。 她明显感到自己的丹田扩大成了原来的十倍之多,恐怕和初入化神期的修士也不遑多让。 剑五见到这一幕,如释重负的笑了,塌陷的胸腔中,那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他的魂灯,灭了。 当冷无月再睁开眼,榻上的剑五早已没了气息。 “师父!” …… 商队缓缓行驶在山道上,车轮碾过碎石,颠簸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方少安坐在最末的板车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神情却并不惬意。 除了方少安这个名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一醒来他便在这商队里。 商队的老管事说之前看他昏倒在官道上,下车一探鼻息,见还是个活人便带上了车。 “看你这模样,倒像是个书生。”老管事望着远处的山峦,喃喃自语道:“这世道,书生也不好过啊……”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是尖锐的哨响。 “山匪!山匪劫道!”护卫大喊,商队顿时乱作一团。 数十骑匪徒便冲入队中,刀光闪烁,不等护卫拔出刀便被一刀劈翻,血溅三尺。 “蹲下,别露头!”老管事一把按下方少安的脑袋,浑身发颤。 许是动作太大,一名匪徒狞笑着朝他们策马袭来,长刀高举,就要朝老管事脑袋劈下。 铮! 一道清锐剑鸣骤然响起,方少安看着手里的剑,剑尖滴血,不知自己何时出的手。 眼前的马匪竟连人带刀硬生生被斜劈成两半。 全场死寂。 “你……你是什么人?” 一名距离较近的马匪颤声问道,商队众人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落魄书生。 方少安低头望着手里的剑,映出茫然的双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我是……杀你们的人。” 话落,他持剑朝着剩下的马匪冲杀去。 不多时,地上已满是碎尸烂肉的马匪尸体。 “一剑道馆!你是一剑道馆的人!” 最后一名马匪临死像是想到什么,头颅带着无尽的悔意高高升起。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方少安也从商队里的透明人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英雄。 就连先前那老管事跟他讲话时都少了分自在。 “没想到你竟是一剑道馆的人,难怪剑术如此精湛。” 尽管脑中并没有一剑道馆的印象,但方少安并未否认老管事的话。 否则自己这一身剑术该作何解释呢? 方少安看着掌心,回味着白天握剑时那种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 他心中已有打算,等到了天水城便去那一剑道馆拜访一番,或许就能弄清自己的身份。 翌日,商队总算到达了天水城。 跟老管事打听了一剑道馆的位置,方少安便离开了商队。 来到一剑道馆,顺着敞开的大门直入,很快他便看到正在陪众弟子练剑的江鱼儿。 不知为何,在看到江鱼儿的第一眼,方少安心中就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她,或许她真认识自己。 “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鱼儿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有些不善,任谁听了这话都会觉得是来找事的。 “你是谁?” “我是方少安。” “哦~~”江鱼儿尾声拖得绵长,又急转直下,“不认识。” “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江鱼儿轻轻挥出一剑,虽不致命,却也足以让普通人吃吃苦头。 怎料这一剑却被方少安轻轻拨开。 方少安仍不死心,心中那股熟悉感可做不得假,继续问道: “你当真不认识我?” 果然是来找事的! “现在认识了——找茬的!” 江鱼儿不再留手,一剑斩出。 方少安虽不明白眼前女子为何动手,却也不打算束手就擒。 两人交起手来,一开始江鱼儿只当他是个凡人,然而随着方少安的出招越来越刁钻,竟逼得她节节败退。 他究竟是什么人? 江鱼儿心中大骇。 要论剑道,她称得上天才二字,一剑峰众弟子中唯有冷无月能压她一头,顶多再加上那个残害同门的叛徒。 怎可能会被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逼到如此地步? 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江鱼儿被方少安抓住了破绽。 不仅手中佩剑被挑飞,更是当着众弟子的面被一剑封喉。 江鱼儿满脸羞愤,这让好面子的她情何以堪? “你输了。” 方少安淡淡道。 “不行,我不服!再来一次!” “你输了。” “我才没……”江鱼儿刚准备耍无赖,却猛地意识到说话的不是他,见到来人,她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师姐。” 方少安闻声望去,眼前女子美如皎月,三千青丝如瀑,只一眼便让他彻底失神。 她来到方少安面前,四目相对间,自我介绍道: “这位道友,我是一剑道馆馆主,冷无月。” 第19章 让我留下来,成为你的磨刀石 “我是方少安。” 这一刻,方少安心中无比笃定,他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冷无月带给他的熟悉感,比江鱼儿更甚。 换句话说,若失忆前他是个花心浪子,那么他对江鱼儿最大的承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这类漂亮话。 至于真能付出多少,暂且不论。 但若那个人是冷无月,他最大的承诺就是杀尽天下男人,尤其是比他还帅的男人。 虽说加上后半句条件那只怕没人会死在他的屠刀下,但足以见得冷无月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这位……仙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冷无月蹙眉,这种话她不知道从多少人口中听过了。 “不是吧?你爷爷教你这么搭讪的?” 一旁的江鱼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可能吧,但我说的是真的。” 方少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毕竟他失忆了,说不定真有这么个爷爷。 聪明的智商占领高地,江鱼儿立马脱口而出: “那你爷爷一定单身!” “那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方少安手里的剑有些蠢蠢欲动。 江鱼儿立马躲到冷无月身后,探出智慧的小脑瓜。 “笨,你是娘胎里来的,你爷爷单身,跟你妈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个天才!” 方少安被气笑了,他收回剑,决定不和傻子计较。 这孩子本来就傻,再欺负人家就不合适了。 “别胡闹。”冷无月教训江鱼儿一句,转而回答道:“像方兄这般剑术精湛之人,若此前见过必不会忘。” 言下之意就是我没见过你,别攀关系。 “这样啊。” 方少安疑惑,难道她们真不认识自己? 可心头那股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和冷无月相处的时间越长,那股熟悉感就越发强烈。 难道说…… 她们真不认识自己,失忆前只是自己单相思? 舔狗好歹敢舔,而他连舔狗都不如。 所以她们压根就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细思极恐! 方少安震惊得捂住嘴巴。 “诶你这人有毛病吧,你以为自己是红尘剑仙啊,我们还非得认识你。” 江鱼儿又伸着脖子说道,说完又缩回去。 生怕被抓Timing。 “确实。”方少安并未否认,反而指了指脑袋,“我现在除了记得我叫方少安,其他事情一概不记得了。” “之前有人说我是一剑道馆的人,所以我才来这找线索。” “原来如此。” 方少安眼神不受控制的被冷无月吸引,心中已有决断。 不管是见色起意也好,不忍放弃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也罢。 他要留下来! 说不定只要在冷无月身边多待一段时间,记忆就恢复了呢。 犹豫片刻,他开口道: “你们一剑道馆的还招人吗?我现在也无处可去,而且我的剑术你们也见识过了。” “不行!我不同意!” 不等冷无月开口,江鱼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除非你堂堂正正跟我打一场。” 对于刚刚被一剑封喉的事她还耿耿于怀,哪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结果就是又一次被一剑封喉,比之前更快。 在众弟子面前接二连三的丢脸,让江鱼儿此时的脸红得像个泡泡茶壶。 她算是发现了,自己真不是方少安的对手,没了底气,声音也弱了几分。 “我说话≠我说话算话~” “人家又不是一剑道馆馆主~” “不过要是你能打过师姐,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一定求师姐让你留下。” 冷无月瞪了她一眼,对江鱼儿把自己推出来当挡箭牌很不满。 不过她也没拒绝,她看得出来,方少安在与江鱼儿的比试中并未用出全力,甚至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这不禁让她产生了几分兴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方少安试探性的开口: “要不……咱俩打一架?” 冷无月点头,毕竟是在天水城内,两人倒也没动用灵力,仅以凡品宝剑为兵。 两人的剑几乎同时出鞘。 冷无月的剑轻灵飘逸,方少安的剑攻伐果决。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术极具视觉冲击,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弟子们纷纷猜测谁会是最后的赢家,有说馆主的,也有说方少安的。 两方人马吵得激烈,谁也说不过谁,最后还是副馆主江鱼儿的加入让争执的天平彻底向冷无月倾斜。 “师姐要是输了,我把红尘剑仙的话本全当柴火烧了,再给那混蛋端一个月洗脚水。” 要知道,天水城每传出一本红尘剑仙的话本,首当其冲的不是冷无月,而是江鱼儿。 有弟子曾在深夜路过她亮灯的闺房,里面尽传出诸如: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好久没见过红尘剑仙笑得那么开心了。” “小师妹,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之类的自言自语,伴随着石矶娘娘的笑声。 可见江鱼儿对红尘剑仙是何等痴迷,而她现在居然敢压上所有话本。 九州大陆有句古话。 “梭哈是一种智慧。” 江鱼儿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弟子眼神也跟着上下晃动,可见其底气雄厚。 “我觉得副馆长言之有理。” “俺也一样。” 骑墙派纷纷倒戈。 然而,伴随着冷无月手中长剑被挑飞,一剑封喉的情节再次上演。 江鱼儿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师姐居然……输了。 怎么可能!? “怎么会输了……” 冷无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然而手上传来的颤痛却告诉她要认清事实。 她再也不是年轻一辈的剑道魁首! 尽管她从未在意过这种虚名,但她也从不觉得年轻一辈中有谁在剑道走得比她更远。 “虽然仙子剑术了得,但我能感到你已经许久未曾真正握剑了。” 方少安捡起地上的剑,来到冷无月身前。 “你的剑早就钝了。” 曾几何时,有谁敢这么在冷无月面前这么说话,下一秒就该身首异处了。 但冷无月知道他说的话是事实。 “这不是你的实力。” 方少安摇头,言语中有些失望,刚才的比试他并不尽兴。 不知为何,平平无奇的这一句却深深的刺痛着冷无月。 “让我留下来,成为你的磨刀石。” 冷无月望着。 某一刻,方少安和记忆中那道身影重合起来。 第 20章 江鱼儿自有端洗脚水的道理 【你在一剑道馆留了下来,入住道馆第一夜,你的房门被人敲响,是谁深夜拜访?】 “快开门。” 门外传来江鱼儿刻意压低的声音,好像生怕被人听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 见到方少安出来,江鱼儿身上鬼鬼祟祟的偷感更重了,半天说不出话。 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盆刚打好的热水。 “你这是……” 方少安疑惑,他本以为江鱼儿对白天的比试不服气,又想到什么阴招报复自己呢。 但看这样子又不像。 “这……这是给你端的洗脚水。” 这句话用尽了江鱼儿浑身的力气,江鱼儿红着脸低下头,却怎么也看不见脚尖。 方少安的表情古怪,虽然两人相识才一天,但江鱼儿可还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江鱼儿被他盯着发毛,脑子却转得飞快。 “这…这是一剑道馆的传统!前辈要给后来者端一个月洗脚水,以表欢迎!” 江鱼儿放下木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那就这样,水给你放这了。” 要不是和弟子打赌输了,她怎么可能会给这混蛋端洗脚水。 与此同时,这一幕被躲在院外的漏窗后,几名身穿一剑道馆制服的弟子看在眼里。 或者说,他们就是特地过来看看江鱼儿是否会遵守赌约的。 “我就说,虽然副馆主逢赌必输,但赌品是这个。” 一弟子竖起大拇指。 旁边新入门的小师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师兄,那你当时还跟着副馆长押馆主赢。” “你懂什么,副馆长她言之有理,天大的道理。” “副馆主的大道理更是这个。” 又一名弟子竖起大拇指。 被诸位师兄拉来凑数的小师弟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摇头。 “我不明白。” 几名年长的弟子相视一眼,猥琐一笑。 “无妨,师兄那有几本小人书,看了你便懂了。” 小师弟拱手作揖:“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你在一剑道馆的生活开始了,作为空降而来的第二位副馆主,和江鱼儿一起教授弟子一些基础剑法】 【江鱼儿和你依旧不对付,她打不过你,便一门心思花在教授弟子上,只要她的弟子比试时胜过你的弟子,对你难免嘲讽,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模样】 【入馆一个月,江鱼儿每天都会给你端来洗脚水,从刚开始的尴尬隐忍,到如今每次来都是咬牙切齿】 “你也不用每天摆副臭脸,端洗脚水这规矩又不是我定的。” 方少安开口道。 虽说不怕江鱼儿耍手段,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与其让她有机会在背后使坏,倒不如把话说明白了。 “这样吧, 我明天就去找冷无月让她把这规矩取消了。” “不行!绝对不行!” 江鱼儿哪能答应。 一剑道馆本来没这种规矩,方少安要是找冷无月告状,两人一对账。 哦豁,事情不就暴露了。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 要脸。 想明白后,江鱼儿说什么都不让方少安告状。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江鱼儿目露凶光,盯得方少安直发毛。 可惜她打不过这混蛋。 江鱼儿又泄了气,笑容酷似黄皮耗子讨封,颇为谄媚。 “我再给你端一个星期洗脚水,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师姐了。” “你端洗脚水上瘾了?”方少安无奈摆手,“随便你吧。” 关上门,江鱼儿松了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冷无月时常往返一剑道馆和万剑宗之间, 每次回一剑道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练剑】 铮! 一道激悦的金铁声后,冷无月手握半卷残刃。 断裂的剑身呈抛物线落到远处。 “今天就到这里吧。” 方少安收起剑。 一道寒芒贴着他的脸颊闪过,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继续。” 地上的残兵断刃之多难以落脚,但冷无月视若无睹,她又换了把剑。 “是你自己答应要做我的磨刀石。” “我没停,你也不许停!” 方少安分不清冷无月是在练习还是发泄,但这些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 他只是迎着剑,用行动告诉她: 你的磨刀石一直都在。 【你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偏执疯狂,冷无月把自己当个无情的练剑机器,把你当做不会累的磨刀石】 【仇恨在支撑着她的身体,她的剑正在褪去锈迹露出锋芒】 【或许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超越你】 【等她报了仇,到时候,你这磨刀石又该何去何从呢?你有时候会问自己】 【冷无月生性冷淡,不苟言笑,江鱼儿颇为敬畏,却也少了分亲近】 【对于你,她虽说讨厌,但好歹把你当做自己人,每天叽叽喳喳个没完,甚至每每有红尘剑仙的新话本,她都要拉上你一起去】 【你已经习惯了一剑道馆的生活,没刚开始那么迫切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或许一直这样也不错】 【今天,天水城格外热闹,张罗打鼓,似是有富贵人家上门提亲,方少安躺在摇晃的藤椅上,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然而,声音似乎离一剑道馆越来越近】 江鱼儿兴冲冲的朝馆跑去,看到大树底下乘凉的方少安,二话不说就把他拽起来。 “还睡呢,有人来我们一剑道馆提亲了!” “奔你来的啊?” “不是啊。” “奔我来的啊?” “也不是啊。” 江鱼儿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不就得了。” 方少安翻了个身,扣了扣屁股凑到鼻子闻了闻,摆了摆手。 “既然跟咱俩没什么关系,凑那个热闹干嘛?” “人生难得几回闲……” “可对方是奔着师姐来的。” “什么!?”方少安困意全无,宝剑出鞘,“谁要试试我宝剑锋利乎?” “剑在手,真理有,小鱼儿你跟我走!” 江鱼儿紧随其后,眼神狐疑。 这混蛋,刚刚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一听是找师姐提亲的就这么大火气? 一剑道馆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道路中间,四十八名小厮开道,队伍前边乐师吹着铜唢呐,后边童子敲着云锣。 黑漆描金的礼箱足足十车! 好不热闹! “乖乖,谁家提亲这么大牌面?” “废话,也不看看来人是谁,天水城城主之子,今年的金科状元,沈云策。” “沈公子之前在城外遇到了群劫匪,是冷剑仙救了他一命,也难怪他会倾心。” 高头大马上的公子哥桃花眼含三分笑,眉目俊朗,配得上“翩翩君子”四字。 来到一剑道馆门前,沈云策下了马。 “在下沈云策,想娶仙子为妻!” 一剑道馆的大门徐徐打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你妈的!” 第21章 作为她的磨刀石,他不会让她的剑锈下去 方少安怒目圆瞪,剑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尾声。 “就你小子想找冷无月提亲啊?” 平心而论,沈云策的颜值差点威胁到他了。 “你是何人?”沈云策皱眉。 自从被冷无月救过一命,沈云策就对她一见倾心。 听说冷无月在天水城开了个剑馆后更是亲自持笔写下“一剑道馆”的牌匾相送,又隔三差五往剑馆跑。 就为和冷无月拉近关系,培养感情。 虽然冷没见过几回冷无月,但一剑道馆的人倒是见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眼前这无理之人他却毫无印象。 要么是新来的,要么就是个透明货,不管是哪个,他都惹得起。 沈云策心中已有定论。 “他问我是谁?”方少安朝着身后的江鱼儿戏谑一笑,“小鱼儿!” “到!” 江鱼儿抬头挺胸,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 “上去给……诉他我是谁。” “是!”江鱼儿上前一步,“他是我们一剑道馆副馆主,方少安。” 江鱼儿:? 脑子:我为什么要这么听这混蛋的话? 身体:不造啊,自己就动了。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请回吧。” 方少安二话不说就给对方下了逐客令。 “就算你是副馆主,我与冷仙子提亲,与你何干?” 沈云策心中更加不满。 他可是文曲星下凡,今年的金科状元,马上就要赴京就职,仕途一片光明。 未来至少是个三品大员,区区弹丸之地的什么破馆主,还他妈是个副的。 是正式编吗就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沈云策眼神阴鸷,看方少安就像在看个死人。 “冷姑娘确实美得不可方物,可你真正了解她吗就说要娶她为妻?” “这么说你很了解冷仙子咯?” 沈云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谈不上了解,但肯定比你了解得多,毕竟我们……”方少安一字一句道,“朝,夕,相,处。”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看。” 沈云策把玩着手中折扇,嘴角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方少安沉思片刻,徐徐开口道: “她是个很死脑筋,又很无聊的笨女人。” 沈云策表情诡异,江鱼儿杏仁大的眼睛在一边疯狂打双闪。 “眼睛进灰了啊?等会儿给你吹吹,先一边待着去。” “之所以说她死脑筋,是因为她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放弃。我说让她休息会儿,她自己不休息就算了,还不让我休息。” “她也是个很无聊的人,好像受过专业训练,不管江鱼儿给她讲了多好笑的笑话她都不会笑,她的生活除了练剑就是练剑。” “她还惜字如金,生气了不说话,不生气不说话,心情好不说话,心情不好也不说话。” 方少安顿了顿,又继续道: “跟听她讲话要钱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哑巴呢。” “至于为什么说她笨,是因为她只有剑,除了剑,她什么都不会。她不像寻常女子会琴棋书画,更不知道怎么讨人欢心。” “你能接受她每天跟个木头一样吗?你能每天陪她练剑吗?你能让她的生活不只有剑吗?” “照你这么说,冷仙子好像一无是处啊。”沈云策冷笑。 “不,恰恰相反。” 方少安突然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总觉得再说冷无月坏话脖子会开花——血花。 “正因为她很死脑筋,所以任何剑招她都能很快学会;虽然她很无聊不会笑,但江鱼儿每次给她讲笑话她从没不耐烦;正是因为她只有剑,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没日没夜的练。” “我不知道她之前经历了什么,但现在她的剑明显锈了。” 方少安又拿出第二把剑,“作为她的磨刀石,我不会再让她的剑锈下去。”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他将剑丢到沈云策脚下。 “如果你真想娶他为妻,向我证明,你有取代我成为冷无月磨刀石的资格。” “你……” 沈云策气愤不已。 他是科举进士,唇枪舌剑他在行,真刀真枪就不行了。 “哼,你是剑客出身,此等比试于我太不公允。” “不如我们比比诗词……” “不敢拿剑就滚!” 方少安一声浑厚的怒喝,好似晴日惊雷。 惊得沈云策身边的高头大马惊嘶人立,眼珠近乎瞪出眼眶,后方拉车的马匹也跟着乱作一团。 这都不打紧,最主要的是沈云策本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瘫软在地。 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沈云策也没有继续待在这的勇气。 浩浩荡荡的来,灰头土脸的走。 不仅在冷无月面前丢了面子,还让整个天水城百姓都看了笑话。 恐怕往后几天出门都得头顶一块布,见人绕道走。 “小鱼儿,我们走。” 方少安得意回头,江鱼儿却早已不在他身侧。 不远处,江鱼儿低着头,乖巧的站在冷无月身后。 冷无月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方少安如坠冰窖。 天杀的,冷无月啥时候来的? 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他恶狠狠瞪了江鱼儿一眼。 该死的小鱼儿,冷无月回来了也不知道暗示他一下。 这下好了,说冷无月的坏话全让她听着了。 虽说冷无月现在打不过他,但不知为何,方少安每次面对她总有种生理性的畏惧。 空气变得安静,方少安大笑,试图缓解尴尬。 “啊哈哈哈……” 然而这并不好笑,他的目光左移右晃,最后定在地上的剑上。 方少安立马把它捡起来,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 死嘴,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啊! “这宝剑可真宝剑啊!” 无论是冷无月还是江鱼儿,都没搭理他。 剑身倒映出他红彤彤的鼻子。 冷无月进了道馆,江鱼儿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来到方少安身边。 “敢当着面这么骂师姐,你是这个。” 江鱼儿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紧接着又拇指向下。 “她要让你好好活着,我是这个。” 这还没完,江鱼儿眼中燃起浓浓的八卦之魂。 “快说,你是不是喜欢师姐?” “胡说八道什么呢!” 方少安红着脸,额头上青筋条条绽出。 接着就是什么“我这都是为了她好”,“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之类的话。 引得江鱼儿哈哈大笑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第 22章 被资本做局了 【是错觉吗?自从那天你当面骂了冷无月,她的进步神速,一招一式都好像想要你的命】 【你后知后觉,冷无月好像在生你的气,可她为什么不直说呢?】 【因为她就是个生气了不说话,不生气也不说话的人啊】 【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想着,要不找机会给冷无月道个歉吧】 【但也不能空着手吧,好歹得准备个像样的歉礼吧】 【一日,你路过冷无月半掩着的闺房,发誓自己只是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了桌上断成几段的旧发簪】 【你这才惊觉冷无月从未戴过发簪,至少你从未见过。你想象着她戴上发簪的样子,心中默默将那旧发簪的模样记在脑子里】 【饶是这支旧发簪又旧又破,冷无月都没有把它丢掉,可见其在心中的重要程度】 【若是送她一支差不多簪子,兴许她就不生气了】 “红尘剑仙的新话本出了!一会儿就卖没了,快走!” 江鱼儿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二话不说就把躺在藤椅上休息的方少安拽起来。 “停停停!停住!”方少安抽出手,“红尘剑仙跟你有关系吗?” “有啊,他是我偶像。” “那跟我有关系吗?” “没有。” “那我为什么非去不可呢?” 说罢方少安又躺了回去,摇晃起藤椅,在脸上盖上一本《九州贵妇花名册》。 “可是……听说这次的话本把师姐当做红尘剑仙的官配女主了。” “什么!?”方少安叫破了嗓,拔剑出鞘,“我倒要看看是谁为了挣钱脸都不要了,我要他白刀子进,黄刀子出。” “小鱼儿,我们走!” 江鱼儿再次露出黄鼠狼讨封般的笑容,她已经找到拿捏方少安的方法了。 凡事只要把师姐的名头挂上,这混蛋必当出头鸟。 卖完最新一期话本回去的路上,方少安一目十行将其来回翻了个遍,哪有冷无月的影子。 里面的红尘剑仙一心向道,不近女色,他都快怀疑对方是个死太监了。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方少安捏着江鱼儿滑溜溜的腮帮子拧了大半圈。 “你不说里面有冷无月吗?” “哇要疼死啦!放手啊混蛋!” 江鱼儿疼得哇哇叫,那小珍珠是说来就来,演都不用演。 “我都说了是听说!听说啊!” “懂不懂什么叫不信谣不传谣,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再有下次杀无赦。” 方少安拽了又拽,扯得江鱼儿小脸通红才肯作罢。 “拱啊!方少安你虫脆食个红蛋!” 江鱼儿捂着红肿半边的脸蛋,话都说不清楚。 两人一路打闹,路过一处摊子时方少安停住脚步。 紧随其后讨要说话的江鱼儿躲闪不及,又是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 “你干什么突然停下?” “奶奶,这个簪子多少钱?” 原来这是个簪子摊,方少安看见的第一眼就有了主意。 买一支送冷无月当赔礼吧。 “十文。”面容和蔼,满头银发的老人指着发簪,“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选一支送给心上人,也是极好的。” 方少安点头,俯身一支支拿起细看起来,表情极为认真。 这反倒让一旁的江鱼儿闹了个脸红。 难道说,这混蛋要送我一支发簪吗? 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大男人,突然鬼上身似的看起发簪来? 怎么办?要不要拒绝? 毕竟老婆婆说了这是送心上人的,自己又不是他的……哎呀羞死人了。 江鱼儿捂住脸,只留一条指缝看方少安,脸红成泡泡茶壶。 但这么多人,拒绝的话他也挺没面子的吧。 “如果你非要送我,我…我也不是不想要。” 江鱼儿脑袋歪向别处,不敢看他。 然而当江鱼儿回过头,迎面而来的是方少安犹如看待微不足道的蝼蚁,角落里的蟑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般鄙夷嫌恶的眼神。 “看到那棵树没有?”方少安指着不远处的大树。 “看到了。”江鱼儿点点头,“干什么?” “那凉快那待着去。” 江鱼儿是真被方少安气到了,狠狠的踩了他一脚,又生怕被逮住,一溜烟跑树底下看大爷下棋去了。 “不送就不送,我才不想要呢!” 簪子摊上,方少安拿了又放,放了又拿。 倒不是因为不满意。 恰恰相反,老婆婆的手艺高超,每一支簪子的艺术成分都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一时间,他竟有些难取舍。 “我要这……” “老太婆,你这些东西我都要了,小爷我不差钱,你说个数。” 方少安话还没说完,就被凑上来的二流痞子打断。 “先等这位公子挑一件吧。”老婆婆说。 “小爷我说了,我,全,要。” “再废话把你摊子掀了。” 随便丢下几两银子,二流痞子走到方少安跟前。 “这支簪子你还没付钱吧,它也是我的。” 说罢痞子将他手中的发簪抽出。 “想要么?一百两。” 方少安皱眉,没有说话。 这痞子明显是来找茬的,只是自己貌似并没有得罪过他。 “不要啊,巧了,小爷我也不喜欢。” 痞子松开手,那支玉簪掉在地上碎成几段,看得老婆婆直心疼。 方少安注意到,在挑衅的时候,这痞子目光总会下意识的看向停在前面拐角处装潢华丽的马车上。 车内的人虽很快把帘子放下,但还是被方少安看清了脸。 沈云策。 这是对上次的事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他么。 方少安嘴角挂起一抹笑,对付这种人,他有的是办法。 “别生气了小鱼儿,从现在起,这条街上你看上什么我都给你买。” “果真吗义父?” “今天便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父爱如山。” 方少安挑衅的看了那二痞子一眼,生怕对方不上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果然不出方少安所料,无论他给江鱼儿买什么,对方都会以双倍甚至更高的钱买下来。 似乎是怕这么做太刻意太明显,出手的人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清一色的都是城中无所事事的二流子。 堂堂天水城城主之子,金榜题名的金科状元,居然会和这种人凑得这么近。 加上先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如逼宫般的向冷无月提亲。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位沈公子的人品啊! 方少安对这人的印象实在是好不起来。 “这件紫云流霞衣怎么卖?”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只要十两黄金。” “好,我要了。” “慢着,小爷我出二十两金,不只是这一件,他们看上哪一件,我都出双倍!” 又是先前那个痞子,穿得寒酸,出手倒是阔绰,满满一袋金子就这么甩在掌柜手里。 “不是你有病吧,女装你也要抢!” 明明逛了半天,看上了不少东西,那混蛋难得大方,结果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 此时的江鱼儿哪怕脑子转得再慢也反应过来了。 自己这是被资本做局了! 第 23章 玉簪 方少安没有表现出愤怒,只是朝掌柜开口: “巧了么不是,这家店里的衣裳,小鱼儿都很喜欢。” 痞子面露难色,他要是真出双倍,那可不是笔小数目。 “哇,你这家伙,怎么今天对我这么好!” 江鱼儿都快感动哭了。 “怎么样?你们家沈公子可还受得起?” 痞子本有几分犹豫,被点明幕后主使后他也不装了。 要就此作罢,且不说如了这小子的意,沈公子那边他也不好交代,毕竟他的任务就是过来给方少安添堵的。 再说,花的又不是他的钱,就是要千万百万又何妨? “哼,沈公子岂会差这点钱,我全要了!” “公子大气。”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算盘打得啪啪响,“一共是一千二百八十九两。” “抹个零吧,一千三百两。”说话的是方少安。 “这……”掌柜的看向痞子。 “看什么看?当小爷我不识数啊!”痞子吹鼻子瞪眼,“就一千三百两,记沈府账上。” “好嘞。”掌柜喜笑颜开。 之后,方少安又带着江鱼儿流转于各个铺子,尤其是那些乡下来的小商小贩临时支起的小摊。 这种不起眼的小摊,很多时候就是一家人的营生。 直至日暮时分才作罢。 除了新话本,江鱼儿依旧两手空空,颇有几分沮丧。 尤其是看到尾随了他们一下午的二流痞子的吆喝后。 “虽然我花了万两真金白银,但你们也什么都没捞着。” 痞子十分得意,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街上依旧人头涌动,他朝着方少安大喊道: “这就是得罪沈公子的下场!” 周围的商贩看看自己卖空了的摊子,又看看方少安,眼神统一而热切: 请务必多得罪几回沈公子啊! 回去路上,江鱼儿闷闷不乐,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 她没想到,方少安居然是个只会冲她窝里横的人。 就刚刚那二流痞子,要不是方少安拦着,她早一剑送他去见太奶了。 “还在为刚刚的事气愤呢?”方少安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么多红尘剑仙的话本,你算是白看了。” “你又有什么道理?”江鱼儿语气中带着抱怨。 “红尘剑仙最好为凡人鸣不平,我们今日所为与他何其相似,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哪里相似了,我们一整天都在被人撵着跑,什么都没捞着。” 江鱼儿不服气道。 “我们是什么都没捞着,但百姓们捞着了啊。” 方少安示意看她看一看周围的小贩,才发现路边的所有小贩都朝两人投来感激的目光。 “这是……为什么?” 江鱼儿不明白,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 “从那些二流痞子对这些商贩们的态度就能窥其一二。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普通人想要在天水城里做买卖,平日里怎么可能不给这些二流痞子一些小恩小惠。” “明明是一群无所事事之人,结果反倒比努力生活的人日子过得还要滋润。” “凭什么?”方少安眼含怒意,“天水城城主却对此视而不见,沈云策更是和这群人蛇鼠一窝。” “你看看今天那些痞子出手多阔绰,随便出手就是几百两几千两。” “那是钱吗?那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我承认,之所以答应给你买任何东西是为了报复沈云策,但更多的,哪怕今天什么也捞不着,我想从他嘴里抠出点东西。” “抠出那些不属于他的,属于百姓的东西。” 江鱼儿看着那张侧脸失神,只觉得说完这番话的方少安格外顺眼。 心里的阴霾退散,她恨也恨不起来了。 但依旧死鸭子嘴硬。 “哼,说得好听。” “公子请留步。”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他们,是卖发簪的老婆婆。 “您还要簪子吗?我等做好了送到你府上,不要钱。” “那怎么行!”江鱼儿第一个反对,“我们不能白要你的。” “姑娘和公子都是难得的善人,一个簪子要不了几个钱的。” “托公子的福,我今天挣的够多了。” 生怕两人不信,老婆婆笑容可掬,伸出手来,满满的碎银。 方少安想象着脑海中那支发簪的模样,心中有了主意。 “不如这样吧,奶奶你送我份料子,我自己做一支。” 几番推脱,方少安得到了他想要的料子,碧绿中带着一丝透亮的玉胚。 老婆婆临走,江鱼儿悄悄给她塞了些钱,方少安看在眼里。 回到一剑道馆,方少安便钻进房间琢磨该怎么雕出玉簪了。 对于他这般剑术精湛的剑客,这并不难,难的是一比一复刻那支发簪的模样。 哪怕只有一点差错,终究还是差了意思。 所以在动手前,他必须仔细回忆每一处细节。 至于江鱼儿,估计已经抱着新买的话本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夜深了,你的房间依旧亮着,你一丝不苟的雕刻着玉簪,烛光倒映在你的眼中,你下手如有神助,就好像那支断簪是你曾精挑细选送给冷无月那般,虽然没有对比,但你相信每一个细节、纹路、雕花都和那支一摸一样】 “终于完成了。” 方少安看着手中的簪子欣然一笑。 严格来说这支玉簪他才第二次见,但总觉得在此之前已经见过了无数次。 和冷无月也十分相配。 “等下次比试前再送给她吧,她的头发总看得人眼花。” “至于这些剩下的料子……” 【仔细想想,江鱼儿陪你闹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捞着,好像也说不过去。罢了,终究是应了那一声“义父”,还是给她也顺带做一支吧】 【为了冷无月的簪子,你熬了上半夜;为了江鱼儿的簪子,你又熬了下半夜。你想象着她们戴上簪子的样子,夜好像也不是那么漫长了】 “呐,多余的边角料做的。” 第二天一早,方少安便将给江鱼儿准备的发簪送给她。 上面雕刻着诸如糖葫芦、烧饼、丸子之类的装饰,这些都是昨天两人一同吃过的小吃。 “丑死了!谁愿意戴这丑家伙啊!” “不要还我!亏自己还忙活了一晚上。” “不给!你都送我了,它再丑也是我的。” 江鱼儿紧紧抓着簪子护在胸前,生怕被抢回去,本就邪恶的雪白深渊更加邪恶了。 晚些时候,冷无月回来了。 一如既往的,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方少安练剑。 “在开始之前,这个送你,束起发来,比试起来要轻便得多。” 方少安摊开手,露出掌心间雕花带雪的玉簪。 剑芒乍现,杀意沸腾,直奔发簪而来。 饶是方少安都没料到冷无月会突然动手。 一串血珠仰天喷溅,冷无月的剑太快,为了护住手中玉簪,他的整个手臂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你发什么疯!?” 方少安捂着伤口,忍不住爆粗口道。 “那支簪子,哪来的?” 冷无月眸光冰冷,正一步步靠近,显然没有收手的打算。 “你到底是谁?” “你这个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那支玉簪当然是我自己雕的!天底下难道有第二支一模一样的簪子吗!?” 冷无月脚步一顿,眼神中多了分耐人寻味。 “这么说,你进过我的房间?” 方少安一愣,“我说没有,你信吗?” “登徒子!” 又是一道剑芒闪过。 操!果然不信! 第 24章 还没尝出咸淡呢 方少安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他只是想送个簪子当歉礼,却怎么也想不到冷无月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对他动手。 难道她房间里的旧发簪是仇人送的? 可如果是仇人送的,她又为何要留下呢? 不管是谁送的,自己都遭受了无妄之灾。 哪有这种道理!? 方少安想不通,一股无名火悄然涌上心头。 “你这个疯女人,还不给我住手!” 随着冷无月再度一剑刺出,忍无可忍的方少安也不再压制自身,攻势迅猛凌厉,很快就扭转颓势压得冷无月无暇顾及其他。 怒上心头的方少安不再留手,硬生生将冷无月手中长剑劈断。 这还没完,他一个箭步上前,剑身打落她手中剑柄,趁其不备绕至其身后。 一轮弯月穿过云层,清冷的月光洒落,照得群竹树影摇曳,也照在冷无月如初雪般洁白无瑕的脖颈上,肌肤白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冰冷的剑锋吻上的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多了道轻微的血痕,一线猩红流出,如赤蛇游过冰面,在冰冷的剑身上游出一道妖异的尾痕。 “现在能好好坐下来聊聊了吗?”方少安问道。 “放手!” “不放!” 冷无月挣扎起来,方少安便抓得更紧了。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柔软如流水的绸缎下,方少安明显感到冷无月那腰肢如被风削过般的柔韧,纤细得仿佛一掌可握,臀线丰满得好像熟透的蜜桃。 虽对冷无月的身材之美早有预料,但这一刻方少安承认,之前还是太保守了。 “登…登徒子!” 冷无月素来如霜雪般的声音忽的一滞,尾声微微发颤,不似往日威严,罕见的多了几分慌乱。 她的娇躯微颤,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每一丝颤抖都让那血痕更深。 方少安明显感到,此刻的冷无月心乱如麻,而他也不禁咽了咽,胸腔中的怒火转而被一股燥热取代。 再继续下去恐怕要枪出如龙了。 抛开心中邪念,方少安松了手,将发簪硬塞进冷无月手里。 “前几日恕我冒昧,断了冷姑娘姻缘,但那沈云策绝非良配。至于这支簪子……” 方少安一一解释起来。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未曾进过你闺房,不过是偶然路过,看到你桌上的旧玉簪,虽已寸断你却一直留着,心想必是重要之人所赠。” “这才有了重做一支送姑娘做歉礼的念头罢了。” “现在看来,我的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只见玉簪一眼你便想置我于死地。” “罢了罢了,不管是所爱之人还是所恨之人所送,这簪子我已经送出去,是毁是留冷姑娘你自行决断,方某不再过问。” 方少安笑容难看,眼中尽是苦涩,捂着受伤的手臂越走越远,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而落寞。 他承认,自己对冷无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慕。 正因此,当她毫不犹豫的向自己展露杀意时,心中苦楚远超手臂上的伤。 “方世杰!” 冷无月叫住他。 走在前面的方少安脚步一顿,身后的杀意如蟒蛇缠绕般围上来。 “别装了,你就是他对吧!” 方少安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眼中满是对这个名字的茫然与疑惑。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剧痛来得毫无征兆,他猛地捂住脑袋,忍不住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啊!!!” 方少安头痛欲裂,指节硬生生撕下皮头,他感到颅内似乎有千万根烧红的银针在脑袋里搅拌。 “方世杰!谁是方世杰!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这个名字好像刺激到了方少安脑子最脆弱的神经,他目眦尽裂,脑海全被这个名字占满。 “师姐!方大混蛋怎么了?” 许是动静太大,江鱼儿也寻着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寻了过来。 一眼就看到演武场上疼得直打滚的方少安,不由面露急色。 “我不知道。”冷无月微微蹙眉。 “我只是念出了方世杰的名字,他就变成这样了。” “师姐,你该不会是觉得他是方世杰吧?” 冷无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这混蛋怎么可能是那个魔头。” 虽说易容术在修仙界遍地都是,但回想起前几日逛街一事,江鱼儿怎么也无法将和百姓站在一边的方少安和无恶不作的方世杰联系起来。 “他或许不是方世杰,但一定跟他有着某种联系,否则怎么会变成这样?” 冷无月眼中透出浓浓杀意。 “师姐!”江鱼儿罕见的冲撞了她,“方少安都这样了你还想对他下手!” 江鱼儿护在方少安身前,不让冷无月靠近他半步。 “大混蛋,你到底怎么了啊?” 江鱼儿焦急的晃动方少安的肩膀,又用手硬生生将他紧闭的眼睛撑开。 “你快看看我,我是小鱼儿啊!” “这凝神丸,你且给他喂下。” 冷无月来到江鱼儿身边,递出一瓶丹药。 “哦哦好。”江鱼儿拔掉塞子,撬开方少安的嘴,一股脑的将十几颗凝神丸全倒了进去。 “笨蛋!只要一颗就够了!” “啊!”江鱼儿惊呼一声,语气迟疑,“当宵夜吃应该……没什么事吧?” 随着药效的发作,躁动的方少安渐渐平息下来,隐隐恢复了一分理智。 “小鱼儿……” 方少安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原本清朗的声线变得如粗糙的砂纸摩擦,气若游丝,声音弱得像随时会断的蛛丝。 “我在!” “你都喂了我什么……” 随着最后一个颤抖的音节落下,方少安整个人好像熄灭的油灯,身体不受控制的朝江鱼儿身上的无尽深渊倒去。 duang~ “师姐!方少安好像有点死了!” 江鱼儿惊慌失措。 “死不了,先把他带回去休息吧。” 江鱼儿哭丧着脸,把方少安背回了房间。 看他一脸安详的模样,总感觉和死人的区别就是没在周围摆上花圈。 “你可千万别死啊,我还等着跟你一起出去逛街呢。” 江鱼儿杵着脑袋,目光不自觉被那如刀锋裁过,薄而凌厉的双唇吸引,脑子里不由想起话本里美丽的帝国公主用自己的初吻吻醒了沉睡中的红尘剑仙的故事。 “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只迟疑片刻,江鱼儿羞红着脸庞,惴惴不安的一点点凑近方少安,随着那张脸越来越近,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我这可不是趁人之危,本姑娘可是要牺牲自己的初吻换你一线生机的。 方大混蛋,你就偷着乐吧! “师妹。” 冷无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啊!师姐你怎么来了?” 江鱼儿吓得只小鸡啄米似的在方少安唇上轻点,赶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守着。” “好…好的,我这就走。” 江鱼儿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一溜烟钻出门外跑没影了。 可恶! 还没尝出咸淡呢! 第25章 方少安的身世之谜 江鱼儿走后,冷无月来到方少安身边坐下,目光落在那张脸上不知多久。 她伸出手,却又在半途收了回来。 “如果你不是方世杰,那你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变成这样?” 冷无月紧紧攥着那支玉簪,昔日和方世杰在一剑峰上练剑的记忆浮现脑海。 她的生活除了练剑就是练剑。 除了方世杰每次回乡都会给她戴一支发簪回来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事了。 不,还是有一件特别的事的。 那天她陪方世杰练剑,结果他却心不在焉,几次三番犯一些低级错误。 最后气得她连练剑的心思都没了。 当时他是为何魂不守舍? 冷无月感觉隐隐感觉有什么秘密就藏在那段记忆里,当她终于想起那日在山顶上的对话,她毫不犹豫将剑抵在了方少安的喉咙上。 如霜雪般冰冷的眼神里满是杀意。 这一刻,只要她稍加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割破方少安的喉咙。 冷无月的眼神几番变化,眼神中的杀意和道义疯狂厮杀着。 回想着当日方少安在道馆门口赶走沈云策的模样,最后还是心软了下来。 冷无月收回剑,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 那日方世杰告诉她爹娘生了一个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唯独他好像是个外人。 方少安,应该便是他口中那个弟弟吧。 至于方世杰为何杀了全村人,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放过,唯独放过了方少安。 或许是因为良心未泯。 就连方少安会失忆,大概率也是他的手笔。 是想要他忘记过去重新生活,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冷无月脑子一团乱,但至少她已经确认了方少安的真实身份。 她本想杀了方少安,以解心头之恨的同时想看看得知消息的方世杰会不会主动现身。 让他也尝尝重要之人死在自己眼前的滋味,为师父报仇,再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色的。 但转念一想,如他那般欺师灭祖,就连自己的父母亲朋都下得了死手的人。 真的有心吗? 突然,冷无月脑中闪过灵光,明白了为何那魔头让方少安失忆。 他就是想让方少安苦苦追寻记忆,等到他记忆恢复真相大白那一刻。 方少安要么自杀,要么余生都在仇恨中活过。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冷无月看向方少安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怜悯。 摊上这样一位兄长,他又何其无辜呢? 曾经她不止一次在心中疑惑,为何方少安会有如此精湛的剑术,甚至每一招一式都会有那个人的影子。 如今看来,想必是方世杰的恶趣味。 为了避免方少安早早死在寻找记忆的路上,方世杰曾教授他剑术。 待到剑术已成方少安的本能,又将这段记忆抹去。 或许在那段被抹去的记忆中,在方少安心中,方世杰还是个良师益友,温良兄长的形象。 实在是令人作呕! 正因为想通了这一切,冷无月最终才放弃了杀方少安的念头。 他也只不过是个被人操纵的可怜人罢了。 永远失忆下去,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你兄长欠我的血债,我会亲自找他还!” 冷无月转身离开。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你不知道的是,在你昏迷期间冷无月曾不止一次对你动过杀心,看在你是个命不由己的可怜人,她最后还是放弃了,你捡回了一条命】 离开方少安的房间后,冷无月并未直接回去休息,而是朝江鱼儿的房间走去。 今日之事,包括方少安的身世,她都要提前给江鱼儿打个预防针。 避免她口无遮拦,指不定到时候反倒会刺激到方少安,让他找回丢失的记忆。 “师妹,你睡了吗?” 冷无月敲响江鱼儿的房门。 屋内,听到动静的江鱼儿吓得直哆嗦,半天不敢应声。 师姐大半夜找上门来,肯定是刚才偷亲方少安被她发现了。 “师姐,我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一想到要面对冷无月的审讯,江鱼儿就感到害怕,只想着能拖就拖。 她已经想好了,等明天一大早就回宗门避难去。 嘎吱—— 冷无月已经推门而入。 “师妹,我有话想跟你说。” 完了。 江鱼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冷无月还没问,她就自己把事情全抖了出来。 “好吧师姐,我承认,我对那混蛋确实有点好感,所以才忍不住偷亲他。虽然他喜欢的人是你,但师姐你又不喜欢他,我这也不算偷家!” 沉默。 是今晚的康桥。 冷无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过来告诉江鱼儿一声方少安的身世,没想到还能吃到这种惊天大瓜,还吃到了自己身上。 江鱼儿喜欢方少安,还偷亲了他? 然后方少安又喜欢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和方少安什么关系跟我没什么关系。” 冷无月淡淡道。 “我找你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件事,而是方少安的身世,我有头绪了。” 江鱼儿看着一向面无表情的师姐脸上居然多了七分犹豫,三分挣扎,十分古怪。 脑子里不由生出了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说…… “难道说我和那混蛋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吗?” 江鱼儿一下子从床上蹦跶起来。 冷无月蹙眉,一道寒霜真气打出,冰霜成结晶连鼻带嘴冻住了江鱼儿的下半张脸。 “有什么问题先听我说完。” 冷无月将自己对方少安身世的猜测徐徐道来。 江鱼儿表情时而抽搐,时而扭曲,好像吃敌敌畏涨着的老鼠,在床上捂着嘴来回蛄蛹。 好像生怕被这惊天消息震惊得发出尖锐爆鸣。 冷无月表示理解。 毕竟她又何尝不为方少安的身世感到惊讶呢。 等到她将方少安的身世全盘托出,床上的江鱼儿不知何时早已没了动静。 “切记,千万不要试图让方少安找回记忆,也不要在他面前提那三个字。” 交代完,月光洒进屋子,照在江鱼儿铁青的脸上。 冷无月这才注意到江鱼儿已经睡着了。 她面目狰狞,好像做噩梦了。 也不知道师妹她听进去了多少。 罢了,明天再说一遍吧。 冷无月无奈摇头,轻轻给江鱼儿盖上被子。 第26章 番茄炒蛋 【托江鱼儿的福,你睡了人生中最长的一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还梦到了素未蒙面的太奶】 【要不是因为江鱼儿在你的房间看着最新一期的话本,吵得你脑子嗡嗡疼,你差点跟你太奶一块走了】 “水,好渴,我想喝水。” 方少安咽了咽干得冒烟的喉咙,声音像老旧的风箱。 听到床上传来的动静,江鱼儿立马放下手里的话本冲过来。 “你…你醒了!呜哇你知道昏迷这一个月以来我每天日夜不休的守在你身边吗?” 江鱼儿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梨花带雨,丝毫看不出表演痕迹。 要不是刚刚听到还听到她桀桀不休的笑声。 他差点就信了! “你口不口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方少安气笑了,感情他刚刚白说了。 “我不渴,不渴行了吧。提这么一嘴单纯是因为电视剧里病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喝水。” 方少安下了床,自己来到桌边拎起壶嘴直接嘬。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问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如说……那天你到底喂我吃了什么?要不是阎王念在我还是萧楚南,差点把我收了。” 方少安依稀记得,在一个月前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江鱼儿只是略微出手,就要了他半条命。 “哎,别提了,都过去了。” 江鱼儿负手而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流露出一抹感伤的神情,好像她才是那个伤得最深的人。 “诶,怎么今天换话本了?不喜欢看红尘剑仙了?” 方少安注意到桌上名为《虎威仙君》的话本。 “别提了,已经好久没有红尘剑仙的消息了,自然就没他的话本了。” 提到这事江鱼儿就感觉浑身没劲。 都说书籍是精神食粮,为了自己不饿死,她是什么都吃得下,这才找到了两个平替。 “最近在修仙界崭露头角的虎威仙君,还有清水回春的妙善仙子,行事作风和那红尘剑仙颇为相似,所以就换他们的话本看了。” “是吗?” 方少安拿起话本翻阅起来,看得入神。 “好看吧,据说天南州有一小城突发山洪旱涝,遍地饿死骨,虎威仙君不顾威胁砸开粮仓,边跑边给流民撒米,哪怕是面对指着他骂娘的官兵,他都说‘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我’。” “后来粮食还是不够吃,虎威仙君便独闯万兽山,带回千万斤妖兽肉,救了满城百姓。” “还有这个。” 江鱼儿又拿出一本妙善仙子的话本。 “之前南阳城爆发了大规模疫病,短短三日就死了黎民十万,就连元婴修士都因此陨落,邻近五城尽数封城,甚至只要是南阳城来的都会被赶出城。” “那妙善仙子却孤身一人闯进南阳城,不眠不休整整三个月,将城中百姓尽数救治,硬生生将一座死城救了过来。” “而且这位妙善仙子救人只有一个原则: 内心良善之人,分文不取;心存恶意之人,千金不渡。” “而且这两位都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踏入修仙路的朋友,这等情谊在尔虞我诈的修仙界可不常见。” 方少安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末了意犹未尽的合上话本。 “真让人羡慕啊,以后有他俩的话本顺带给我带一份。” “不要,除非你陪我一起去。” 江鱼儿撇撇嘴,一把夺过话本。 方少安只笑笑不说话。 下午时分,冷无月从宗门回来,两人一见面,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方少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冷……姑娘,好久不见。” “嗯。” 冷无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朝自己房间走去。 她依旧披散着头发,也不知送她的那支发簪是毁是留。 刚走出几步,冷无月又回过头,目光落在方少安的手臂上。 “你的伤还好吗?” “早没事了,比试嘛,有点小伤很正常,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方少安展示起自己精瘦得胳膊,摆了好几个夸张的动作。 “那天的事,抱歉。” 他没听错吧? 冷无月居然向他道歉了! 方少安愣住了。 但不管他信与不信,冷无月都已经走远了。 “江鱼儿,过来。” “怎么了师姐?” 江鱼儿惴惴不安的过来。 虽然她今天没犯什么事,但只要冷无月逼问,哪怕说天道意志是她抹杀的,仙品悟道树是她砍得,不世出的大帝是她灭杀的。 她都敢认。 “之前跟你说过的,关于方少安的身世你记住了吗?” “啊?什么时候的事?” 冷无月无奈,只好又将此事讲了一遍。 听完,江鱼儿眼珠子那叫一个亮汪汪,全是泪。 想不到,不做人的方大混蛋居然还有这么曲折的身世。 “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恢复记忆知道吗?” 冷无月再三叮嘱,江鱼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知从哪来的大红果,吃上满满一大口。 “这是什么果子?生的如此奇特。” 只见那枚红果呈饱满的扁球状,表皮光滑润泽,整颗果实像熟透的晚霞,呈现出鲜艳的赤红色。 “不知道啊,今天逛街的时候从一小摊买的,听那老妇说叫什么朱霞果。” 说完江鱼儿又是吧唧一口,嚼了又嚼,拿出一颗递给冷无月,含糊不清道: “师姐,你要来一颗吗?酸酸甜甜的。” 冷无月接过,试探性的轻轻咬上一小口。 玉白的牙齿刺破表皮的瞬间,微韧的的果皮绽开,清冽酸甜的汁水立马溢满口腔。 果肉绵软中,藏着脆嫩的籽粒,一口咽下,喉头里余着回甘。 “好啊,你们俩躲这偷吃番茄不叫我。” 方少安不知何时来到门外。 “什么番茄,这叫朱霞果,懂不懂啊土狗!” 江鱼儿还在犟嘴,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冷无月惊诧的反应。 “什么朱霞果,在我的家乡,这玩意就叫番茄。” 方少安走进来,伸出手来。 “还有吗?给我来十七八个,我给你们做几道小菜长长眼。” “你还会做饭呢?那你倒是说说要拿这朱…番茄做些什么?” “那可太多了。”方少安如数家珍,“什么番茄牛腩、番茄炖豆腐、番茄打卤面。” “还有我最爱吃的——番茄炒蛋!” “你……会做番茄炒蛋?” 说话的是冷无月。 “能现在做一份吗?”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迫切,或许连冷无月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此时的行为有多反常,但是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曾经,她也在万剑宗张贴过悬赏,但从无一人真正做出来过。 因为没人知道那所谓的番茄到底是什么,就连冷无月自己也不知道,只能任由那通悬赏一直张贴在宗内。 而方少安作为方世杰的弟弟,会做番茄炒蛋好像也不足为奇。 “这有何难。” 方少安拍拍胸脯,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自信。 “给我十分钟,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第27章 离开 【你久违的做了一次饭,冷无月和江鱼儿对你做饭的过程很是好奇,一直在旁边观望】 厨房里,炉火烧得正旺,将锅烧得泛青。 一勺凉油下锅,瞬间烧起一缕白烟。 又是单手敲开两颗鸡蛋入碗中,一只修长的手夹着筷子快速搅拌,发出“铛铛”声,金黄的蛋液渐渐泛起白沫。 见时机成熟,方少安向热锅倒入蛋液。 方少安手腕一翻,切好的番茄块“哗啦”一声滑入锅中,发出细密的滋响,独属番茄那股酸甜在锅中化开,随着热浪直扑鼻腔。 他眯着眼,锅铲一颠,很快给如云絮洁白的蛋白挂上一层红霞。 “好香啊!” 江鱼儿深深吸上一口,不由多了分口腹之欲,对接下来的晚餐期待起来。 那扑鼻的香味更浓了。 仅五分钟不到,一盘现炒的番茄炒蛋就出锅了。 饶是心中只有剑的冷无月在这一刻也不禁咽了咽。 “让我先尝尝咸淡。” 江鱼儿已经等不及了,刚伸手就被一筷子打的缩回去。 “没规矩,饭前要洗手,再说,这才第一个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江鱼儿吃痛的捂着手,表情很是幽怨,小声嘀咕着: “心不急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一旁的冷无月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经意间上扬五个像素点。 今天冷无月难得没有找方少安练剑,许是看他才刚清醒,又或是想给自己放个假。 三人在庭院里坐下,品味着自踏上仙途以来难得的美食。 修士基本已无口腹之欲。 先不说修仙前作为凡人命如蝼蚁,首先要考虑的是吃饱而不是吃好。 读书人还自诩君子远庖厨呢,修士就更不用说了,有这闲功夫还不如一颗辟谷丹。 说白了,就是没吃过好的,自然就没这个欲望了。 好比说你老婆是如花,你也色不起来。 江鱼儿毫不顾忌形象,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 “别光吃啊,你们倒是说两句啊。” “好吃好吃。” 江鱼儿敷衍一句便又埋头苦干起来。 “既然好吃,那你想学吗?我教你啊。” “想吃,但不想学。”江鱼儿摇摇头,“反正我再怎么都做不了这么好吃,干脆就不学了,反正有你在。” “那要是我哪天恢复记忆走了呢?” “哎呀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和师姐都不会让你恢复记忆的。” “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冷无月往江鱼儿嘴里塞了个大块牛腩,宛如蟒蛇缠绕般的窒息将她笼罩。 Duang~Duang~Duang~ 一番捶胸痛足下江鱼儿才堪堪喘过气来。 “你别和我说话了,多说一句就少吃一口,师姐果然好算计。” 冷无月还算矜持,但夹菜的频率也不低。 方少安反倒成那个吃得最少的人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找不回记忆似乎也挺好的。” 方少安笑了笑,这似乎还是三人第一次这么和谐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等吃得差不多了,冷无月放下筷子,望着那盘所剩无几,几乎只有汤汁的番茄炒蛋,心中蠢蠢欲动。 好想把那些汤汁浇在米饭上再吃一碗。 但这么做是不是有失礼数? 冷无月看了眼方少安,总觉得这么做很丢人。 也就是这分毫犹豫,让她与其失之交臂。 “诶嘿,剩下这点正好够我拌饭吃。” 江鱼儿笑容如黄鼠狼讨封,拿起碗就往自己将米饭堆得像小山包高的碗里倒去,发出古神的低语: “米饭依旧是一小碗,灵魂之汁~浇给~~~” 冷无月默默捏断了筷子。 冷不丁的,她突然开口道:“教我。” 声音依旧平淡,却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方少安愣了一下,好像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教你什么?” “番茄炒蛋。” “可以啊。” “现在就教。” “呃……” 怎么回事? 哪来的杀气? 方少安忽然感觉后背凉凉的。 自己要是不答应,下一秒是不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虽然冷无月依旧是那张美得惨绝人寰的冰块脸,看不出丝毫表情,但他竟觉得她的眼神比练剑的时候还要坚定。 “行,当然没问题。” 方少安点头答应。 不就是个番茄炒蛋嘛,一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这有何难? 他就是随便去街上拉一条布鲁斯,教个三分钟,它都能炒出盘色香味俱全的番茄炒蛋来。 然而,方少安还是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 冷无月在这方面的强迫症十分严重,切的每一个番茄块都方方正正,大小一致,差一点都不行。 专注程度不亚于解剖敌人的尸体。 再说简单的打鸡蛋液,连壳一起打进去也就算了,搅得蛋液飞溅,始终控制不好力道。 最要命的是,说好的一小勺盐,她事先盛起一勺汤尝了尝,然后再往锅里加盐。 如此循环往复,等到方少安洗完碗,她已经加了大半袋盐。 冷无月皱眉,一脸严肃: “这袋盐过期了,没味,你尝尝。” 她毫无波澜的冰块脸上,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方少安咽了咽口水,接过递来的勺子,舀上一勺,胆颤的凑到嘴边尝了一口。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的表情还是控制不住在瞬间凝固。 那感觉,好像灵魂都被击穿。 又好像在抱着海洋里最丑的水滴鱼在舌吻。 更像拿着一根吸管,吸走卡在八十二岁大爷喉咙里三十年的陈年老痰。 如果一个人死后该下地狱,那么只要尝过这东西一口,过往的罪孽也该一笔勾销了。 “味道怎么样?” 方少安说不出话。 他不明白。 仅仅只要用到番茄、鸡蛋、盐,顶多加个葱花的东西,冷无月是怎么做出这种黑暗料理界的里程碑的。 实话实说是不可能的了,他可不想大半夜来一次生死决斗。 “我吃出了海的味道,三亚好像近在眼前,但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再来一次。” 冷无月不容置疑道。 不知是第几次,灶台边的半成品已经堆积如山,每一份都由方少安亲自测评。 事到如今,他的灵魂也恍惚了,也终于承认了。 大名鼎鼎的剑道魁首是个不折不扣的厨房废物。 先天黑暗料理圣体! 不行,我有大事未尽。 得逃! 再继续下去绝对会死的! 反正记忆也已经恢复了,现在就走对彼此都好。 方少安下定决心, 立马行动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 方少安抓住冷无月手里的锅铲。 “做饭也跟练剑一样,欲速则不达,明天再继续吧。” 冷无月蹙眉,看起来有点不甘心。 “关键是……我已经吃不下了。” 方少安捂了捂肚子。 “我自己尝尝。” 直到现在,冷无月都没有尝过自己做的任何一份番茄炒蛋。 她不觉得自己做的番茄炒蛋真有方少安表现出来的那么差。 “不行!”方少安坚决反对。 “你做得还不够完美,一个优秀的厨师,只要记住菜品最完美的味道就行了。” 要是真让冷无月尝了,可就兜不住自己忽悠了她一整晚的事了。 到时候一场决斗又不可避免了。 冷无月只好作罢。 深夜。 方少安的房间里。 昏黄的烛光下,他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离别信,附带上番茄炒蛋的制作方法,细致到要加几粒盐。 然后等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吹灭蜡烛,出了一剑道馆的门。 趁着浓浓夜色消失在黑暗里。 从现在起。 他是方世杰,不是方少安。 第28 章 离别之殇 翌日清晨。 一剑道馆的平静被江鱼儿的尖叫打破。 “师姐!方少安走了!” 江鱼儿撞开冷无月的房门,眼中满是慌张。 “别急,或许他只是出门了呢?” “不是啊,我在他的房间发现了这个。” 江鱼儿拿出那张离别信,落款处赫然写着方少安三个字。 【叨扰你们这么久,我想也是时候该离开了。我是个不擅长告别的人,如果当面和你们说再见的话我可能会哭出来的,尤其是有江鱼儿那个大嘴巴在的情况下,所以就让我留份体面吧】 【 实际上,在来到一剑道馆前,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差点死了。或许是老天觉得我命不该绝,前半生过得太苦,不仅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还让我失去了一切记忆,享受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如今我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来到一剑道馆的这些日子,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七七八八。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有想杀我的人都被我杀了】 【所以请不用为我担心,更不要试图寻找我,命运会让我们再次相遇】 【冷姑娘,你还在为当初我说你是个又死脑筋又无聊的笨女人而生气吗?我送你那支簪子是不是已经被你碎尸万段了呢?抱歉,但那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礼物了】 【在我眼里,你的剑就是天下第一剑,虽然我走了,但你心中那颗名为仇恨的磨刀石还在】 【所以,别让剑继续锈下去】 【若你练剑时,忽感剑鸣清悦,那或许是我千里之外与你一同挥出的一剑】 【番茄炒蛋的独家配方给你留到最后,就当是送你的礼物吧】 读到最后,冷无月指节无声发紧,信纸边缘像一片枯叶,被攥得皱起。 说好要做我的磨刀石,最后却不辞而别。 呵呵。 跟他的兄长真像啊。 “都是骗子!” 冷无月甩开信,径直朝屋外走去。 任凭她再怎么面无表情,此刻的心都无法平静。 “师姐你要去找他吗?”江鱼儿拿着信追出来。 “谁要去找那个骗子!” “那师姐你要去哪?” “练剑!” 江鱼儿哦了一声,没再追上去。 刚刚拿到信太匆忙,她也只是简单扫过一眼。 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信上都给她写了什么了。 【江鱼儿,你总嫌我不够大方,连话本都要蹭你的,义父临走前就宠你一回】 【昨夜我从墨香斋偷,呸……怎么能叫偷呢?我已经给过钱了】 【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看的最新几期话本,包括还没正式发售的,其中还有一本红尘剑仙不外传的孤本,厉害吧】 【我知道你这家伙很不安分,甚至可能追出来找我,所以提前把东西藏在一剑道馆里了】 【你就把那份礼物当做是我在陪你玩躲猫猫吧,耐心点,以你这傻脑子,说不定等你找到了,我也就回来了呢】 “呸!你才傻呢!真幼稚,谁会像个傻子那样一个人玩躲猫猫?” 江鱼儿骂着,眼眶变得越来越红。 【别哭,我这个人最讨厌女孩子哭了,长得丑的一哭我嫌烦,长得美的一哭我就想笑】 【说不定我还没走远,正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笑话你呢?】 “噗呲~”江鱼儿破涕为笑,一只手擦着眼泪,“烦死了,我才没有哭呢。” 叮铃—— 屋檐下响起风铃声,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如方少安平时对她的恶作剧般拂乱了她的头发。 “方少安?” “方大混蛋,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回应江鱼儿的只有呼呼风声。 她却笑了。 那混蛋……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呢。 “好了,找找那混蛋给我留的礼物吧,最新的话本,是虎威仙君的呢,还是妙善仙子的呢?还是两个都有?” “红尘剑仙的孤本?里面会写什么呢?难道说……” 江鱼儿捂着下巴,脸上露出羞涩的坏笑。 “方少安,你藏好了吗?我来找你咯?可别被我一下子找到了。” 少女百灵鸟般的声音回荡在不大不小的无人庭院。 好像真有那么个人跟她玩捉迷藏似的。 江鱼儿找了很久,找到了虎威仙君的话本,也找到了妙善仙子的。 可唯独,那本红尘剑仙的孤本她怎么也找不到。 晚些时候,冷无月找到江鱼儿,只为那封信上的番茄炒蛋配方。 她到厨房,如昨日那般动起手来。 很快,一盘色香味弃权的番茄炒蛋出锅了。 没有方少安的阻拦,这一次冷无月轻松舀起一勺吃进嘴里。 不出意外,下一秒冷无月就将它吐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这还是经过昨天一整晚练习的结果,结果依旧难以下咽。 难以想象,方少安昨天是怎么面不改色吃掉那么多的。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瞒着她,变着法夸她。 这不禁让她脸颊发烫。 冷无月又道了一句“骗子”,回忆着昨日舌尖上的酸甜,她又开始尝试第二次。 正如方少安此前所预见的,她在这方面有如练剑般的固执。 现在方少安不在,试吃员的任务自然掉到了江鱼儿头上。 只一口,她就泪流满面。 “师姐,你为什么要在菜里下毒?” 虽然自己背着冷无月不止一次偷亲过方少安,尤其是在他昏迷的那一个月。 但江鱼儿觉得自己还罪不至死。 冷无月默不作声,又将一盘番茄炒蛋倒掉。 脑子里满是“骗子”二字。 深夜。 冷无月的房门被敲响。 “师姐,我睡不着,我能进来和你一起睡吗?” 江鱼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记得当年两人一起入宗,因年纪尚小没有自己独立的洞府,都是一起睡的。 “进来吧。” 不算大的床上,一个人睡宽敞,两个人就显得有点挤了。 毕竟两人都不是小孩了。 尤其是江鱼儿,都长那么大了。 黑暗中,江鱼儿低声啜泣传来。 “师姐,是不是因为我买回来的番茄,他才恢复记忆的?” “当然不是,别胡思乱想。” “那他为什么今天就走了?” 江鱼儿说服不了自己,啜泣声大了几分。 白天的时候她真怕方少安躲着笑话她,但是在师姐面前,她终于可以不用强撑了。 “我……我再也不吃番茄了。” 江鱼儿赌气似的哭诉道。 冷无月轻轻抱住她。 万剑宗人人都说她不止剑道天赋全宗第一,更是众多弟子中修炼最刻苦那个。 前者她不置可否,后者却另有其人。 那年初入宗门,冷无月才第一次握剑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剑道天赋,把同时期所有人都远远甩在后面。 为了追赶上她,江鱼儿每天练剑练到抬不起手,晚上疼得睡不着。 当时冷无月就是这么抱着她,直到哭声小了,江鱼儿睡着了。 再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听着她的梦中呢喃。 “师姐……我会努力练剑,不要甩开我……” 哪怕是丹田被破,修为散尽那一百年。 江鱼儿都始终跟在冷无月身后。 第 29章 出山入世 幽深阴暗的洞中府邸内,碧绿的烛火在青铜灯内摇曳。 照在鬼煞青灰色的嶙峋骨肉上。 “呃……嗬……” 从左肩到右胯,一道狰狞剑痕结成的血痂,如巨型蜈蚣般爬满他的半个身体。 老怪物口中吐出破碎的喘息,他佝偻着身子,坐在白骨堆叠的王座上,枯爪般的手死死嵌进皮肉里。 “疼……好疼啊……”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五官似人非人般扭曲,嘴角咧到了耳根。 一个踉跄,鬼煞从王座上滚了下来,枯瘦的脊柱剧烈抽搐。 “世杰……徒儿……我的好徒儿……” 鬼煞狞笑着,倒看伫立在原地有段时间的方世杰。 “你看呐……你将师父伤得痛不欲生啊!” 他以一种不遵循人骨骼结构的诡异方式起身。 说话间,鬼煞竟撕开那道血痂,硬生生将一只手插进去,在一群腐肉中不停的搅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叽咕”声。 “为师这就把心掏出来,让你看看你把师父的心伤得有多深!!!” 一把把腐肉从那道剑痕中掉出,在地上微微抽动着。 很快鬼煞就把自己的身体挖空了。 “奇怪,怎么会没有心?” 鬼煞青灰妖异的指缝里满是腐肉,在空无一物的体内摸索着。 “瞧我这记性,我已经死过一遍了。” 他恍然大悟般自问自答,脑袋机械式的一百八十度旋转过来,眼神空洞而麻木。 鬼煞的身影骤然消失,沿途的烛火随之熄灭,方世杰瞳孔巨震,不等他反应,黏腻的喘息声就在他耳边炸响。 “嗬……” 一只青灰色枯爪已然钳住他的咽喉,将他一点点从地面托起。 腐臭的尸气喷在他脸上。 “我的乖徒儿,难怪你那一剑没杀死我。” “红尘六式——忘我。” 鬼煞喊出了那一日那一剑的名字。 “我那师弟天资愚钝,只挥出过一次便把事情全忘了个干净,将我天衍神宗大业荒废千年,当真是废物!” “不过,他既能助你看破这一剑,也算功德圆满了。” 方世杰脸色难看,默默攥紧拳头。 那日挥出那一剑,他对剑道的感悟更深一分,修为也随之水涨船高,来到了合道境。 本以为哪怕不能杀死鬼煞,至少也能分庭抗礼,但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至还因此搭上了师父半条命。 从第一次见到鬼煞起,他的整个人生就像掉进蛛网陷阱的猎物,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 “便由你我师徒二人,以下界万灵之怨,打开这上界之门吧!” “嗬嗬……哈哈哈——” 鬼煞阴邪的笑声沙哑黏腻,破旧风箱似的喉管里血沫滚动。 方世杰想不通,同为消失已久天衍神宗的同门师兄弟。 鬼煞和剑五的差别怎会如此之大。 这老怪物枯爪般的手抓住悬挂腰间的鎏金紫葫芦,狞笑着拔出塞子抛向半空。 葫芦表面的紫色纹路好像活了过来,如呼吸般忽明忽灭。 一道道如墨浓稠的怨念从中脱出。 其中有白发老妪的哀嚎,稚嫩幼童的啼哭,不甘青年的怒吼,他们扭曲的面庞交织错乱,在这幽暗的空间形成一幅骇人的血色图画。 这其中有鬼煞杀的,也有方世杰杀的。 无论因果善恶无辜,其中怨魂何止千万。 这些怨魂彼此撕扯着,最终形成一道粗壮的怨气柱,直奔一处刻下道道禁制的黑色阵眼。 整个阵眼像是活了过来,暗红如流的阵眼如经脉血管般明灭流动。 “不够……” 鬼煞收回葫芦倒扣在掌心疯狂摇晃,几缕稀薄残念飘出。 “一百年杀戮,千万只怨灵,远远不够!” 破风箱般的嘶吼回荡在幽暗洞府的每个角落。 老怪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黏腻的黑血,气息也变得羸弱起来。 本深不可测的修为也随之跌落,变成合道后期。 方世杰眼神微眯。 这还是第一次,他真正感应到鬼煞的修为。 若是再使出忘我一式,应该能将他就地斩杀。 方世杰的心头蠢蠢欲动。 “嗬……嗬……” 鬼煞痛苦的喘息着,本就嶙峋佝偻的身躯又缩了缩。 只剩薄薄的一层遍布尸斑的人皮盖着骨头。 似乎看出了方世杰的心思,鬼煞主动开口道: “乖徒儿……为师……时日无多了。” “若想得知方岁安的下落,便为为师取更多怨灵来。” 鬼煞将把失去生机的鎏金紫葫芦扔向方世杰。 “唯有飞升上界,重铸仙躯,为师才有一线生机,而你……才有亲自为你爹娘报仇的机会。” “你只有十年时间……” 方世杰阴沉着脸,离开了鬼煞所在洞府。 此地生机断绝,到处残垣断壁,方圆百里都是一片焦土。 在他离开后,此地玉树琼枝,灵泉漱玉,好似仙家洞府。 阴邪残腐的鬼煞也摇身一变,成了当初那个仙风道骨的模样。 手中依旧怀揣着刻印着“青虚”二字的拂尘。 他一袭白衣,焚香静坐在丹崖翠壁之上的凉亭中,杯中茶香淡雅,桌上是一黑一白构成的星罗棋局。 无论怎么看,黑子都是十死无生。 青虚道人观摩着棋盘,似在为黑子找寻活路,银白的胡须泛起华光。 待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庭外止步。 在一片青葱的春色里,青年清朗的声音传来,颔首作揖道: “师父。” 青虚道人并未答应,目光始终落在那盘死棋上。 天上的日月轮转,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只知道当他抬头时周围已是一片萧瑟秋景。 “为师,解不开啊。” 一声叹息,吐尽了他此前一百年的心神。 青虚道人闭目,银白的睫毛在风中微颤,再睁眼时,原本明亮如星的眼神变得像熄灭的烛光。 “岁安,当初你入我门下时为师便说过,若有一日,你布下的棋局连师父都解不开,你便可自行离去,出山入世去了。” “是,师父。” 已是青年模样的方岁安抬起头来,眉目清冷,轮廓锋利。 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去吧,这场苍生劫,看你如何救世。” 直到他临走,青虚道人都不曾再看过他一眼,目光依旧死死落在那副死棋上。 方岁安忍不住劝解道: “不过是一盘棋局,师父又何必挂念呢?” “去去去。”青虚道人嫌弃的摆摆手,“你师父我悟道千年,难道还看不破?” 待方岁安走远后,他才抬起头来。 “那痴儿……” 第 30章 醉仙楼杂谈 云舟城。 天色近晚,迟暮黄昏。 最是让人徒增困意的时候。 驻守城门口的小卒刚打了个哈欠,眼前不知何时就多了道人影。 青年一身黑衣,眉目似剑,面庞冷峻硬朗。 “进城。”他语气淡淡。 “十……十文入城税。” 话音刚落,守卒怀中便多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再抬首,眼前已无一人,唯有穿堂秋风吹得落叶打转。 方世杰进了城,随便找人一打听,便朝着云舟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而去。 只是远远望见,就见那灯火通明,照得江面别样红。 这种地方多得是当地勋贵和往来修士,消息自是灵通。 “话说,方老魔这回是真死透了吧?都两年没动静了。” “为了杀他,天蛮州三杰,外加化神修士上百,最后居然只回来了一半不到,剩下那一半里还有不少道心崩坏。” “真是,啧啧啧……” 众人一阵唏嘘。 “要我说,虽说这魔头杀戮成性,但其剑道天赋当真恐怖,恐怕只有万剑宗的冷无月能与之一较高下,此子若能修正道,未必没有证道飞升的机会。” “呵呵,他再强能比过玄天剑宗老祖剑孤鸿?能比过紫薇仙宫宫主洛清河?只怕是连星辰阁的晨星子都不如。” “这有啥可比的?你还能把方老魔练成尸傀跟他们打一架不成?” “此言差矣。”那人摇头,“说不定在黄泉路上,他们还真能把方老魔打得魂飞魄散。”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任谁都听得出这其中信息量之巨大。 谁都不敢开这个口,生怕冲撞了这些叱咤九州千古的强者。 但还是有不怕死的愣头青脱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死了?” “正是,百年前三人同时闭了死关,相约百年后一同渡劫,也就是上个月,结果全死在天雷之下,尸骨无存。” “嘶……” 消息真假暂且不论,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如此肆意编排强者,当真不怕人家师门找你算账?” 九州大陆渡劫大能掰着指头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如今又无人妖大战,更无正邪之争。 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死三个渡劫大能? 要知道,哪怕是九州大陆公认最弱的渡劫大能晨星子,就是站着让百位大乘修士打,那都跟铁打的王八似的,伤不了分毫。 而一个渡劫大能,若是中途不陨落,至少有十万载寿元。 大厅内纷纷指责他为哗众取宠之类言论,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哼,我便是玄天剑宗古川长老座下亲传弟子,岂会信口雌黄。” 那人也是性情,直接将自己的身份玉牌摔在桌上。 “此消息虽隐秘,但也非密不透风。信与不信,尔等自行决断!” 如此惊天隐秘不说换来一壶好酒,反倒遭人嫌隙,惹得一身骚。 此人也没了喝酒的兴致,一杯烈酒下肚,举手摔得瓷花樽杯碎片飞溅。 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地。 如此一番,众人心中不由多信了几分。 不少人悄然离场,回宗门刺探消息去了。 毕竟修仙界始终遵循着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一位渡劫大能的陨落,也以意味着其背后所在宗门可能沦为鬣狗抢食的目标。 “上一个渡劫飞升的,还是五千年前天衍神宗老宗主吧。” 有人冷不丁说了一句,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 在座修士虽不是各个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此生也未必成得了渡劫大能。 但却无一人没有幻想过得道飞升,与天同寿的场景。 今晚的消息,无疑是打在众人心头的一记重锤,连带着飞升的幻想都被敲碎。 刚才提到的那三人,谁人不是叱咤九州千古的人物,在场所有人都是听着他们的传奇故事长大的。 然而,就是这样强横了无数个时代的人物,此方天地的宠儿,也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 不由地,让人心生兔死狐悲的怅然。 修道修道,若到头来只是一场空的话。 那修道还有何意义?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那么多干什么?在坐的各位有多少二十几岁都没筑基,这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吗?” 有一人举着酒杯一饮而尽,若非他强调了一个“我们”,只怕又要被群起而攻之。 经此一事,虽然心里直痒痒,但众人还是默契的跳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转而聊起其他。 “我这倒有个消息,青虚道人的亲传弟子出山了。” “青虚道人?谁啊?”有人疑惑道。 “就是那个五千年前被一夜之间灭门的天下第一宗,天衍神宗的圣子啊!” “居然是他?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一只手就能拎着……刚刚那三位打……” “嘶……他还没死呢?此等人物居然也没飞升?” “他那弟子什么来头?是从哪个圣地抢来的圣子吗?” “不是。” “那就是出生时天地异象非凡,这才入了他的眼?” “也不是。” “诶你这人,知道什么就说明白了,兄弟们醉着呢,别打哑谜。” 自诩九州百晓生的家伙笑容自若。 啪—— 其手中骨扇骤然合拢,扇骨相击的响声截断了全场喧哗。 “我也不跟各位卖关子,这青虚道人的徒弟,名为方岁安,乃剑神州本溪村人,父母皆是目不识丁的农户,出生时也与凡人无异,毫无异象。” “唯一特别的是,他还有个兄长,你们都认识。” 百晓生又卖了个关子。 “本溪村?九州大陆千万个仙朝我都记不住,那是什么犄角旮旯还有人配让我认识?” 年轻修士调侃道,估摸着也就二三十岁。 百晓生笑而不语,不等他说,稍年长的同行之人凑到他耳边。 轻声道: “你跟那人很熟啊,他灭了你全宗,当时你哭着吵着要吃奶,他还给过你一巴掌呢。” “说起来,能接他一掌不死,你也是个人物。” “方……方老魔!” 年轻修士惊出一身冷汗,夹菜的筷子掉在地上,屁股左瓣隐隐作痛。 “没错!方老魔就是方岁安的兄长,亲手杀了包括他父母在内的三百一十二人。” 当方岁安再次回到本溪村,这里草木葱葱。 曾经的村子早已不复存在,成了记忆中独属于他的海市蜃楼。 方岁安来到当初埋葬父母的百人坑,扑通一声跪地。 “爹,娘,我回来了。” “都等了一百多年了,再等等,最多十年,我将兄长带回来给你们谢罪。” 第31章 打扰到我吃饭了 时隔百年。 没想到再次听到方岁安的消息信息量竟如此庞大。 他这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弟,居然真的拜入了传说中的青虚道人门下。 也不知那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方世杰心中念道。 “可惜,要是方老魔没死,可就有热闹看了。” 有人遗憾道。 一个是屠戮千万人的方老魔,一个是隐世大能的亲传。 若是兄弟相残的戏码在此二人身上上演,那绝对是酒桌上经久不衰的话题啊。 不少人附和点头。 “方老魔真的死了吗?我看未必。” 唰的一声,百晓生打开骨扇,又将全场目光吸引过来。 “要知道方老魔的尸身还没人亲眼见过,且天蛮州三杰从未亲口承认过。” “最重要的是……方老魔的悬赏还在榜上呢!” “若方老魔真死了,诸位可曾听说,有谁领过他的悬赏吗?” 众人被这一番话问住了,纷纷琢磨起来。 “那可是连大乘强者都会心动的悬赏,更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又有谁会说不要就不要呢?” 百晓生此番话算是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如此看来,若方老魔死了,那经不起推敲的事情可太多了。 但若方老魔没死,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与此同时,又一个新的疑惑涌上心头。 “若方老魔没死,他当初究竟是怎么在那种规模的围杀下活下来的呢?” “问得好。”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百晓生心口上了。 “若是只他一人,自然必死无疑,可若是有人搭救……” 角落里,方世杰默默捏碎了酒杯,看向百晓生的眼神多了些耐人寻味。 他十分确定,当初那场围杀并没有这个人在场。 “就方老魔那死没人样的畜生,谁会舍命救他?” “不知各位可还记得,方老魔和冷无月师出同门,都是万剑宗太上长老剑五亲传。自从方老魔残害同门叛逃,他这师尊也奉命出宗,只为将他带回宗门重新发落。” “也就在两年前,那场围杀结束后一个月,剑五也随之在宗内陨落。”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众人下意识点头。 如此一来,事情的脉络便十分清晰了。 那场针对方世杰的围杀他本必死无疑,结果却被剑五救下。 然而不等他将其带回宗门便因身负重伤,给了方世杰逃跑的可乘之机。 “至于方老魔为何至今两年没有一点消息,恐怕也是在那次大战中身负重伤,只能躲藏起来调养生息。” “不过他那弟弟恐怕不会让他如此安生,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方老魔就该现身了。” “我们且作壁上观,看这兄弟相残,谁生谁死即可。” 扇面在指尖转了个半弧,题写的“生死”二字格外醒目,扇背传来百晓生闷闷的笑声。 不知是不是方世杰的错觉,他似乎朝自己看了一眼。 这不禁让他感到些许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呃——” 方世杰忽感头痛欲裂。 是那颗沉寂已久的魔种作祟。 “杀杀杀……” 如梦般的呢喃在他脑海里响起,一股难掩的杀欲涌上心头。 “看来……那老怪物时间当真不多了……” 方世杰狞笑着。 这必然是鬼煞的手笔,在逼他杀个天翻地覆。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醉了。 “小娘子,生得如此俏丽,过来陪道爷喝一杯。” 醉醺醺的青袍修士袒胸乳露的拿着酒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把揽住添酒侍女的肩膀。 眼神毫不避讳,直勾勾的朝胸前那一抹乳白望去,手也变得不自觉起来。 “仙师见谅,小女粗鄙,怕污了仙师……” 侍女低着脑袋,试图从青袍修士手下脱离开。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 侍女被抽翻在地,手中酒壶脱手而出,“咣当”一声打翻在地板上。 溅出的酒水浸透了方世杰的衣摆。 “区区凡人,道爷我看得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今晚不把我伺候好,我把你贱卖为妓!” 侍女闻言,来不及捂脸上火辣辣疼的巴掌印,更不敢站起身,只跪到青袍修士跟前不停求饶。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小女子已有家室,只是负责给仙师添酒,不卖身的。” 咚咚咚—— 一连三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 “人妇啊。”青袍修士狞笑,“那更不能放过你了。” 他伸手就朝侍女的胸脯探去。 “既然你不给道爷我这个面子,那我就当场把你给办了,让大家伙都看看你这荡妇的骚样。” 青袍修士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引来了全场瞩目。 “掌柜的,有人在你地盘闹事,你不管管?” 肥头大耳的掌柜正躲在柜台地下不敢出声呢,黑衣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衣摆角散发浓浓酒气。 “太岁爷你可饶了我吧,我再怎么有钱有势也不过一介凡人,怎敢管仙人们的事啊!” “那侍女怎么办?”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事后赔点银子就算过去了。” 看出黑衣青年有插手的意思,掌柜指了指一旁哆嗦得厉害的跑堂伙计。 “他男人都躲这不出头,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呵呵呵……” 黑衣青年笑容森冷。 “那我便如你所愿。” 掌柜的依旧埋着脑袋,这话似乎不是对他说的。 “小娘子,好好让道爷宠幸宠幸。” 一道破空声传来。 “呃啊!!!” 青袍修士捂着手吃痛大喊,一根筷子洞穿了他的掌心。 “是谁?!” 方世杰迎面走来。 “你敢对我动手?知道我是谁吗?” “愿闻其详。” “我乃玄天门齐修远长老之子!” “哦~听说过。”方世杰故作思索,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青袍修士鄙夷道。 小小的云舟城,他还没遇到过自己惹不起的人。 “我啊。”方世杰冷笑,“大家刚还在聊呢。” 说话间,他的面容变换起来,渐渐和城内大街小巷张贴的悬赏告示吻合起来。 “你……你是……” 青袍修士脸色大变,再也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方老魔啊。” 忽然,他感到下体莫名一凉。 再看时,那秽根已被变成一地臊子了。 “我……我们无冤无仇……放…放过我。” “这孩子,怎么会无冤无仇呢?你打扰到我吃饭了呀。” 方世杰笑容温和的按在他的脑袋上。 下一秒,青袍修士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在空中。 血溅了他一脸,如恶鬼般骇人。 “你们……都得死!” 第 32章 百晓生 【沉寂两年,你伴随杀戮而来,先是一个小小的醉仙楼,再是整个云舟城】 【你以屠戮一城为号角,向世人宣告你的归来】 【尽管这并不是你的本意,正如当初鬼煞操纵魔种迫使你屠戮全村一样,当你忽然发现杀戮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你杀死了目光所及的所有人,包括那个你想保护的侍女,她临死前眼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仙师救了我,又要杀了我?” 侍女捂着内洞穿的胸口,破碎的喘息声满是不甘。 【魔种失控下你注定无法给她答案,只一剑让她永远闭嘴,你心如刀割,却早已没了为悲悯的资格】 【恐慌随着浓稠黏腻的血气蔓延,你所到之处尽是绝望的哀嚎,整座城最强的修士是元婴,而你是合道】 【尽管你们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若是他想逃跑,或许你也无心在意,可他偏偏选择了你最讨厌的方式:螳臂挡车】 “方老魔,老夫就是魂飞魄散,你也休想再上前一步!” 天地风云变幻,那元婴修士浑身涌出金焰,整个人如琉璃般由内而外迸发出耀眼光华。 【那般璀璨夺目的光芒,你穷其一生都再难追寻】 头顶三寸处,元婴小人抱着金丹,浑身裂纹,正如元婴修士寸寸崩解的肉身。 他打算引爆自身换个同归于尽。 这一刻,元婴修士突破了境界的极限,速度堪比化神。 他如狗皮膏药般紧紧抱住方世杰,口中大喊道: “一起下地狱去吧!” “杀你者,散修秦义也!” 下一刻,天地失色,云舟城的天亮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你是合道,他以死为代价,最终也只是让你换一件体面的衣服。“秦义道友,如你这般人,不会与我在地狱相见的。”你心中默道】 【面对你这般杀戮成性的魔头,满城百姓能怎么办呢?】 【只能是丈夫死在妻子前面,妻子死在孩子前面,老人捂住孩子的眼,告诉他只是在做噩梦】 【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大哥哥,你……在哭吗?” “别哭,我请你吃糖。” 半大的孩子不过七八岁,和方世杰离家时的年纪一样。 他笨拙的踮起脚,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递到方世杰面前。 “爹娘说,要跟我玩躲猫猫,叫我一定要藏好不许出声。” “你也和我一起,藏起来吧。” 懵懂的孩子还不知道他的父母此刻就躺在外面的院子里,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首异处。 【你拼尽全力想要夺回身体控制权,但只是徒劳无功,你残忍的温柔,只是挥出最快的一剑,让那孩子感觉不到死亡】 【当云舟城陷入血色的死寂中,你终于能够放下手中的剑,你的心也死了】 【你想一死了之,可当你想到始作俑者还活得好好的,冷无月的无垢剑心还没找回来,方岁安还没亲手杀了你……】 【你又无耻的选择活下来】 腰间的鎏金紫葫芦感应到城内滔天怨气,自主飞到空中,贪婪的吸收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上冒出的浓稠怨气。 成百上千道怨念凝为实质,化作一张张扭曲的人脸萦绕在他周围,无尽的呢喃将他吞没。 “仙师为何沉默?” “大哥哥,糖很甜吧?娘亲说吃了糖,日子就不苦了。” “你没死!你没死!哈哈哈……终究是……道行浅薄……” …… 方世杰既没有抬头,也没有睁眼。 他不敢看,自己杀了多少人。 他躺在尸横遍野的血泊中,像担惊受怕的孩子一样,默默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魔种对你的操纵结束了,它以满城杀戮为代价助你突破合道中期,下一次你能杀得更多、更快】 【尽情的杀吧,杀到九州大陆的顶点。魔种发出蛊惑的呢喃】 “闭嘴……”方世杰嘴角发颤,声音像变调的音符,“求你了……我不想……” 嗒,嗒,嗒—— 死寂的血泊中忽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是漏网之鱼吗? 方世杰抬起头,猩红的眼眸里满是血丝。 青衫书生正在一片残肢断臂中闲庭漫步,脸上带着三分笑意,手中骨扇悠然摇动。 好像自己不是在修罗场,而是在一片春色中踏青。 “啧啧啧,生灵涂炭啊。” 手中骨扇一挥,死不瞑目的尸体都合上了眼。 话虽这么说,然而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你究竟是谁?” 虽然失控期间方世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对外界的感知仍在。 割断喉咙的每一剑,躲藏避祸的每一处,哪怕是再往整个云舟城下掘地三千尺,依旧在他神识探知范围内。 可自始至终,他都唯独没感应到过百晓生。 哪怕是现在,明明百晓生就站在他面前,可他依旧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好像完全没有这个人存在般。 “我?”百晓生将折扇一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实,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下的事情全知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唯我百晓生也。” “我问的不是这个。”方世杰冷冷道。 “不重要。”百晓生甩开骨扇,“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脑子里那东西。” “血煞魔种,自有记录以来,放眼整个九州也就这么一颗,历代主人无一不是冠绝古今的杀神,也没一个有好下场。” “这东西不知来历,但绝非下界之物。它以血煞之气为食,会激发宿主的杀戮欲望,若压抑已久便会如你今日这般失智,善恶不分,唯遵一个‘杀’字。” “但也并非全是坏处,这魔种会将部分血煞之气反哺宿主,修行一日千里。” 难怪自己的修为莫名提升到了合道中期。 满打满算,方世杰突破合道也不过短短两年。 寻常修士到了元婴之后每个小境界少说都要五十年,哪怕是公认的天才最少都需要三年五载。 化神、合道就更不用说了,至少一百年打底。 而他如今不过屠戮一城,便抵百年苦修。 此等破境速度,别说是一日千里,说是万里也不为过。 面对此等诱惑,方世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黏腻双手,却怎么也激动不起来。 “有没有办法把它从我体内剥离出来?” “当然有,唯死而已。” 骨扇遮住百晓生半张脸,发出闷闷的笑声,扇面单题一个“死”字。 “但你还不能死,便只能杀。” 他将扇面一转,将题写着“生”字那面朝向方世杰。 “巧了,这天底下可恶可杀之人,在下都记录在册,无一例外。” “既能喂饱那魔种,又能洗清罪孽,岂不是两全其美?” 方世杰越发琢磨不透。 “为何帮我?” “不重要。”百晓生笑容诡异,“我只是……在看一出好戏。” 第 33章 好软 黑角城。 位于天渊州、东来州、剑神州交汇之地。 因其鱼龙混杂,随着往来的客商、修士络绎,渐渐形成了九州大陆最大的黑市。 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上到夺舍、血祭、炼傀之类禁忌功法,下到一些诅咒、劫杀、情报之类的特殊服务。 当然,若是自己眼拙,买到了假货,自然也怨不得别人。 就算侥幸买了真货,若是自己实力不足,更怨不得别人杀人夺宝。 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才是在黑角城的生存之道。 而这里,也是方岁安出山入世的第一站。 黑石筑成的城门外,入城的队伍如漆黑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轮到方岁安入城时,他刚迈出一步,便被懒洋洋倚靠在门洞旁的两名守卒一把拦了下来。 “入城费。” 一只粗糙的手朝他伸出,掌心向上。 “多少?”方岁安问道。 两名半半耷拉着眼皮兴致乏乏的守卒立马来了精神,默契的对视一眼, 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十块上品灵石。”其中一人说道。 方岁安二话不说便递到他掌心。 守卒眼睛都笑弯了,收回自己拦路的手。 方岁安再次迈出一步,结果却又被另一人拦下。 “入城费。” “我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你给的是他的,不是我的。” 守卒皮笑肉不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哪有进一次城交两份钱的道理?” 方岁安虽未露怒色,语气中却已有几分不满。 “在其他地方兴许没这规矩,但这是黑角城,你若不进城就滚出去,别耽误了后边的,先前那十枚灵石可不退。” 守卒语气颇为不善,丝毫没留情面。 “二位切莫欺人太甚!” 方岁安默默攥紧拳头,眉宇间露出怒意,好像随时会动起手来。 守卒两手一摊: “规矩就是规矩,不管你遵或不遵,它都摆在这。” “要么交钱,要么就滚。” 又给出十枚上品灵石,方岁安这才得以继续通行。 “早这么爽快不就好了。” 守卒语气和善起来,侧身退出半步摆出“请”的姿势,畅通无阻的通道露出尽头熙攘的街景。 然而,还不等方岁安走出隧道,便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掺着守卒谦卑讨好的话术。 “我可不是第一次来,五块下品灵石,多一块都没有。” “是是是,周大人可是我们黑角城的老朋友了,我们就是再不长眼也不敢吸您的血啊。” 方岁安心中那一团好不容易熄灭的火再度重燃。 “呵呵,师父说得没错,人心如恶棋。” “可惜,他们连棋子都不如。” 待到方岁安走远,两名守卒忽然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鲜血如行迹诡异的血蛇,攀到那还没捂热的十块上品灵石上,围观人群一拥而上,将那灵石哄抢而空。 然而,当他们兴奋的哈着气擦净上面的血迹,一个两个都傻了眼。 这哪是什么上品灵石,分明就是块破石头而已。 城内,形形色色的摊位极为吸引眼球,附带死者生前记忆的真皮人面;牵缘引线的痴情蛊;甚至还有玄阴体质的合欢宗弟子。 对于第一次入世的方岁安来说,他怎么看怎么新鲜。 很快,他的目光被一处特别的摊位吸引。 摊主一身素白丧服,外面套着一层白色轻纱,一头黑发拧转如蛇,斜插一支素花簪。 她的肤如凝脂,眉目含情,眼尾一颗泪痣又添了三分凄艳。 哪怕她只是静坐在那,不搔首弄姿,都有一股媚意浑然天成。 在如此混乱的黑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自然而然吸引了一众修士的目光。 在她身前,赫然摆放着一幅染血的天书残卷。 “妾身苏媚娘,东来州人士,这天书残卷,乃我夫君一个月前于冥狱秘境中所获,谁曾想……” 她的指尖拂过上面的血迹,不由哽咽出声。 “我们夫妻二人本已携手齐心逃离秘境,他那结拜兄弟却被困死在了里面。” “吾辈修士,本就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生死无怨。可他却始终放不下,总说梦见兄弟还在秘境里等着他去救……” “他说,兄弟一场,就算他已经死了,也要将兄弟的尸骨带回,安葬在故乡。” “任我如何挽留,哪怕以死相逼,他都执意再去冥狱秘境走一遭,独留妾身一人留守空房,真是好狠的心!” 情到深处,她又忍不住用袖口掩面而泣。 “他还说,若他三月未归,便将此物卖了,就当是为我改嫁准备的嫁妆。” “真是个傻子……” “我等了三月又三月,等得眼泪都流干了,不想再等下去了。” 苏媚娘惨淡一笑,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打在那天书残卷上,我见犹怜。 “此番妾身也是第一次来到黑角城,只求有哪位道友出个合适的价钱买下它。” “我也好……托人带回他的尸身……” 话落,不少人为苏媚娘和其夫君的故事潸然泪下,纷纷劝解起来。 哪怕无心买下这天书残卷,亦不吝啬些许灵石,若能得博得美人一个好印象,那也是值当的。 “多谢诸位道友,妾身不知该何以为报……” 苏媚娘激动得掩面而泣,凄美无比。 下山至今,方岁安还从未见过此等美艳的女子。 不,应该说此生为止,苏媚娘都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说不清道不明的,她身上有什么特质深深吸引着他。 “苏……道友。” 方岁安本想唤她姑娘,却又想她已为人妇,必然是比他年长的,便又改了口。 “你这天书残卷,价值几何?” “妾身不知。”苏媚娘摇头,“但这乃是我夫君舍命带出,妾身亦不愿贱卖。” “只知……若要托人将我夫君的尸骨带回,需要至少百万灵石。” “百万!!!” 人群中传来惊呼。 且不说那天书残卷价值几何,就算它真价值百万,那也只是残卷。 谁又知道多少残卷才能拼出一本完整天书,能不能集齐其他残卷都还尚未可知。 若它不值百万,那就更没有买的必要了。 众人纷纷打起退堂鼓,围观群众瞬间少了一半。 苏媚娘虽美,却也不至于让在场的老狐狸们冲昏头。 “诸位……” 苏媚娘略显尴尬局促,苍白的脸上多出一点羞红。 她也知道自己的条件不合理,然而她别无他法。 犹豫片刻,她再次开口道: “若是道友有谁能将我夫君尸骨带回,我便将此残卷免费赠予他。” 这个时候新的问题又从人群中抛出。 “那如何证明你这天书残卷是真的呢?若是假的,我等岂不是白白送死吗?” “这……”苏媚娘面露难色。 方岁安朝提问的几人望去,乃是三人为伍。 他们眼神似有若无的落在苏媚娘脸上、胸前、胯下,笑容好不猥琐,极为冒犯。 “要不这样,你随我们一同出城,共进秘境,如此我们也不怕受你诓骗。” “如此……”苏媚娘犹豫片刻,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也好。” “好,苏道友果然畅快!” 三人兴奋不已,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苏媚娘。 那感觉,好像狗见了骨头。 方岁安心中生出一股不安。 那三人均是元婴境,而苏媚娘却只是金丹中期。 若是他们心术不正,那她…… 方岁安眉头皱得更深了。 虽然他不喜欢把人往坏处想,但从城门的守卒和那三人的目光来看。 都不是什么好鸟! 若是苏媚娘遭遇不测,只怕也再没人替她声张。 “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为首之人邀请道。 苏媚娘微微颔首,朝三人走去。 “等一下!” 方岁安一把抓住苏媚娘柔若无骨的手腕。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好软! 第34章 落荒而逃 “公子……” 苏媚娘神情错愕。 “我也可以陪你去将你夫君的尸身带回。”方岁安眼神复杂:“别跟他们走。” “小子,这黑角城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 为首之人一脸戾气,阴鸷的三角眼中透出些许杀意。 “学人逞英雄,容易把命落下。” “哦?若这个闲事我非要管呢?” 方岁安微微一笑,一把将苏媚娘拉到自己身后,与一高一胖一瘦三人对峙起来。 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但这毕竟是在黑角城,要闹事可以,但闹到台面上就不好看了。 三角眼沉声朝苏媚娘问道: “苏道友,你的意思呢?” “妾身……” 苏媚娘明显感到那只抓着他的手多了两分力,显然是叫她拒绝。 但她纵使修为再低,也已修道三百载。 又怎么看不出那三人对自己的心思呢? 只是……她不在乎罢了。 “公子……”苏媚娘另一只手搭在方岁安精瘦的手腕上,“妾身如今不过是空壳皮囊,心早就死了。” 哪怕明知道那三人对自己图谋不轨,为了她夫君的尸身,她还是选择用行动叫方岁安放手。 “若他们能替我寻回夫君的肉身,妾身……” 方岁安心里五味杂陈,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从行为来看,苏媚娘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贞洁烈女,哪怕是身体也只是她达成目的手段。 但越是这样,方岁安就越不会放手。 “别说了!”方岁安打断她,“我会替你寻回你……夫君的尸身。” 当提到苏媚娘的“夫君”二字时,他感到心里很不自在,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但他很快收敛起心思,问道: “只要我比他们强,你就会选我吧?” 方岁安的目光短暂扫视一眼。 那三人中,修为最高的便是中间的高个子,但也只不过是元婴中期。 连棋子,都不如! 不等苏媚娘回应,方岁安身上的气息便节节攀升,无形的威压以其为中心向周围发散。 哪怕是同为元婴修士的三人也面露难色。 最后,方岁安将修为停在元婴大圆满。 此刻在场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将目光放到了的方岁安身上。 元婴中期和元婴大圆满,看似只差两个小境界,但已是云泥之别。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面庞还稍显稚嫩青涩青年,已然是半步化神的存在。 元婴期常见,但如此年轻的元婴期那就是凤毛麟角了。 “三位,可要去城外试试我够不够格,多管闲事?” “不不不,不必了。” 三人一溜烟,很快便跑没影了。 “公子,你为了妾身……” 苏媚娘说不出话,泪水已然灌满了眼眶。 “苏…道…媚……姑娘,别……别哭,别哭。” 这反倒让方岁安乱了分寸。 替她擦去会不会显得轻薄,不擦会不会显得不近人情,什么都不做会不会显得不够可靠,现在这般会不会不够沉稳…… 人生中第一次,方岁安感到坐立难安的慌张。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金丹中期的女人。 她叫苏媚娘。 “呵呵~” 这般模样弄巧成拙,反倒逗笑了苏媚娘,她的眉眼弯弯,用袖口遮住半张脸,又是一番别样的美。 方岁安松了口气,也跟着傻笑起来。 “公子这般,和那傻子年轻的时候真像。” 方岁安一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好笑了,但依旧强撑着笑容。 他想着,自己这会儿一定笑得很难看吧。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黑角城,都有多滞留一段时日的打算。 为了方便交流,苏媚娘带着方岁安来到自己落脚的客栈,用自己的钱给他在隔壁开了间房。 用她的话说: “无论此行能否寻回夫君的尸身,方公子都是妾身的恩人。秘境危机四伏,妾身道行浅薄,也帮不上公子什么忙。” “妾身无以为报,只愿能在生活上服侍公子。” 方岁安本想推辞,毕竟此次下山师父将自己的乾坤袋都给他了。 里面堆积如山的灵石他八辈子都用不完。 然而,苏媚娘只掩面而泣说了句: “公子莫不是嫌弃妾身~” 他便感觉天都塌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当即答应下来。 随着两人关系的热络,方岁安对苏媚娘的称呼也从“苏道友”到了“苏姑娘”。 为了凑钱,苏媚娘一路都是能省则省,住是一家价格便宜的客栈。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 客栈的木板远比想象中要薄。 客人的下流也在他预料之外。 每天,方岁安都会看到住在这里的客人带着不同身份的女人回房间。 什么冰山师尊、懵懂小师妹、魔门圣女、祸国妖后、温柔大师姐、巾帼女将之类…… 据说她们都是一个名叫合欢宗的宗门之人。 不多时。 男女交合的声音,翻云覆雨的声音,撕扯尖叫娇喘…… 这些声音就会源源不断的传进他耳朵里。 方岁安盘坐在床榻上,默念着清心咒,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风钻进窗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却始终带不走他心中的燥热。 哗啦—— 一瓢温水倾泻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八滴水珠落在木桶边缘,五滴落在地板上,还有三滴又落回水面。 苏媚娘又在洗澡了。 每到这个时候,方岁安总会不自觉想到水珠淌过她莹白的胴体,被烛光照出珍珠般的光泽。 哗啦一声,水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如雨点般密切。 紧接着是一双赤足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苏媚娘出浴了。 一步、两步、三步…… 她的脚步声不断传来,明明还有一墙之隔,他却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近。 就好像……走进了他心里。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这份宁静。 方岁安猛然睁眼,二话不说便朝门外冲出。 声音是从苏媚娘房间里传来的! 今天客栈里有八人目光似有若无的看向苏媚娘,在外面有三十二人说想和她认识一下,还有五人干脆说想做她道侣。 是谁? 究竟是谁!? 是谁大半夜过来当登徒子!? 哐当—— 方岁安直接撞开了房门。 “苏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苏媚娘蹲坐在地上,乌黑的发梢还挂着细碎的水珠,水流正沿着她洁白的曲线蜿蜒向下。 “别看,别看!” 苏媚娘脸红得几乎就要滴出血。 她用一块素白浴巾拼命遮住身体,慌乱之下却让其中春色一览无余。 “出去啊!” 一个木盆径直朝方岁安的面门而来,砸得他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方岁安躺在床上,刚才那一幕却死死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苏姑娘,真的好美。 又过了一段时间。 咚咚咚—— 敲门声从门口传来,门口传来苏媚娘的声音。 “方公子,妾身进来了。” 第 35章 同一个跟头 两人已经相处有一段时间,苏媚娘却十分拘谨,每次找方岁安商议什么事必然是要先敲门的。 然而这一次,她却是直接推门进来了。 这可苦了方岁安,他只好如一只弓虾侧身躺下,盖住被子,装出一副自己已经睡下的模样。 以掩饰自己此时的窘迫。 “方公子……” 以往方岁安最喜欢听到的声音,此时落到耳朵里却多了几分莫名惊悚。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在他床前停下。 “刚刚……你都看到了吧?” 虽是质问,却能从中听出肯定的语气。 方岁安默不做声,心里犯了难。 若他说看到了,岂不是轻薄了人家,二人日后还怎么相处? 可若说没看到,岂不是在自欺欺人,未免显得不把她的清白放眼里? 又或许,看没看到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姑娘想要听到哪个答案? 她是想要自己看到还是没看到? 正当方岁安还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中时。 被子被缓缓掀开的一角…… 一股幽香钻进他的鼻腔,不等他反应,后背便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像冬天的炭火堆,贴的太近就烫人,离得远些就温暖。 被子里的温度骤然上升了好几十度。 感受到后背的柔软,方岁安心乱如麻,整个人如喝了酒般,脸红到了耳根。 “苏姑娘……” 身后那具娇躯又贴得紧了几分,一只葱白玉手从后伸出。 按在他未说完话的唇角上。 心中的邪火几乎就要将他吞噬。 这时,苏媚娘凑到方岁安耳边,又添了把火: “妾身说过……若你能替我带回夫君,妾身愿意服侍你……” 甜腻的气息带着股醉人的幽香,温热的鼻息好似撩拨,一阵又一阵的吐在他的颈后。 “苏姑娘。” 黑暗中,方岁安的声音传来。 “我一定会帮你把你夫君带回来。” 他的语气之决绝,绝无仅有。 “我相信你。” 苏媚娘贴得更紧了,好像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融化进他的身体里。 “但我绝不是为了和你这样!” 方岁安从那令人沉醉的温柔乡中抽身出来。 “既然我已经答应过苏姑娘,就一定不会食言,你又何必……如此牵住我?” 方岁安语气中难掩悲伤。 他自认自己和之前那三人不一样,哪怕真的对苏媚娘有别样的感情,他也从未想过要以此为由裹挟她。 他本以为几日的相处足以让苏媚娘信任自己,却没想到在她心里,自己和他们始终是一路货色。 “方公子,妾身只是……”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方岁安翻窗而出,神情复杂的看着苏媚娘,随即仰头向天,大喊道: “我,方岁安,愿在此立下天道誓言!” “我愿随苏媚娘姑娘共赴冥狱秘境,将她夫君及其兄弟的尸身带回。” 随着话音落下,冥冥之中好像牵动了什么力量,四周的灵气聚集,连风都停止了流动,天空乌云翻涌。 这一刻,房间内的苏媚娘已经哭红了眼,摇着头,不停喊着他的名字: “方公子……方公子……” “够了,已经够了!妾身已经看到……你的心意了……” 方岁安置若罔闻,祭出一滴心头精血。 “若违此誓——” “道心不复,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轰隆—— 闷雷如地龙在阴云中翻涌闪烁。 这一刻,天道誓言已成,一道无形枷锁将方岁安锁定。 方岁安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忽感喉间猩甜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他只轻轻擦去,与屋内的苏媚娘相望。 “现在,你愿意信我了?” 苏媚娘重重点头,依旧哭的不能自已。 “他妈的!起不来了。哪个宰种大半夜立誓?!不能人道了你给我生一个啊?” 楼下传来某人气急败坏的怒吼。 “还有这好事?哪个房间?我找你道侣去。” 方岁安夜嘴炮回怼一句。 “加我一个!” 对侧的窗户弹开,露出个脑袋来。 就像月亮拨开云,彩虹见了日一般,方岁安笑出了泪,苏媚娘笑弯了眉。 这一刻,两人的隔阂烟消云散。 “所以,苏姑娘能回自己房间休息了吗?” “废话,当然不能。” “啊?”方岁安张大了嘴。 “啊什么啊?”苏媚娘恼怒道:“你把门都踹掉了,妾身怎还敢在那休息?” “万一被哪个登徒子闯进来看光了呢?” 说这话时,苏媚娘眉眼直勾勾盯着方岁安,摆明了是在含沙射影。 “别说了,我跟你换就是了。” 方岁安尴尬不已。 现在想想,刚才完全就是自己心急则乱,不由分说就闯了进去,才闹出了一场乌龙。 躺在苏媚娘睡过的床上,如夜玫初绽的幽香将他层层包裹,好像他还如刚才那般同眠共枕似的。 另一边,苏媚娘心中也已暗下决定。 这是两人在黑角城的最后一天。 翌日清晨。 他们即将出发前往冥狱秘境寻找苏媚娘夫君的尸身。 今天的苏媚娘罕见的穿了一件露肩的白色长裙,裙摆点缀着细腻的花纹,乌发如泼墨散落,多了几分少女气。 后出来的方岁安见了也是一愣。 “苏姑娘,你今天……” “我今天怎么了?” 苏媚娘弯着脑袋,笑吟吟的盯着他的眼睛。 “真……真美。” 方岁安很喜欢盯着苏媚娘的脸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但当苏媚娘以同样的方式看他时,他反倒连说话都磕巴了,只将脑袋撇开,露出红得发烫的耳朵根。 苏媚娘踮起脚尖,轻声道: “为你穿的。还有,以后不许再叫我苏姑娘。” “那该叫你什么?” “那你想叫我什么呢?” 留下这么一句让人遐想的话,她便轻快的走开,嘴里哼着欢快的曲子。 独留下方岁安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快跟上啊,你这个大傻子。” “哦哦,来了。”方岁安这才回过神来。 很快,两人并肩穿过熙攘的街道,穿过长长的隧道。 “出城费。” 新来的守卒漫不经心的朝他们伸出手,掌心向上。 “五块下品灵石,多一块都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道,错愕相视一眼,又笑起来。 原来,在还没遇见彼此的时候,他们就在同一个地方栽过同一个跟头。 第 36章 公子……好烫…… 冥狱秘境。 正如其名,里面没有生者。 这里终年灰雾缭绕,能见度变幻无常,且能阻断神识。 声音在这里被扭曲,亡魂的哀嚎时远时近。 前一刻声音还在前方雾中,下一刻就感到有人对着后颈吹气。 刚踏进冥狱秘境的第一步,方岁安便感到脚下传来的黏腻弹性,好像踩在泥潭里。 “这里曾经是片古战场,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万千修士的死尸化作的尸泥。” 苏媚娘介绍道。 前方的灰雾中传来马蹄声。 一匹空洞瞳孔里亮着幽兰魂火的骨马穿出灰雾。 马背上。 无头将领手持一柄残破卷刃的黑血斩马刀。 感受到活人的气息,它二话不说便向两人冲杀而来,手中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此刻两人所处的位置还在秘境最边缘。 饶是如此,遇见的第一个亡魂便是金丹后期。 面对此等亡魂,苏媚娘自然不是对手。 “别怕。” 方岁安把她护在身后,紧紧抓住她的手, 轻声道: “不要放开我的手。” 他甚至没看那无头将领一眼,只一挥衣袖便听见血爆声。 腐肉和骨骼散落一地,地上的尸泥又厚了几分。 一团拳头大的幽兰鬼面魂火静静悬在半空。 “这便是魂火?” 尽管听苏媚娘跟他说过,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在冥狱秘境,魂火不仅是通用货币,更是能将其炼化,提升修为。 运气好还能从其中残存的亡魂执念中获得诸如死者生前记忆、功法、丹方之类。 但若是运气不好,只怕落个噬魂吞心,走火入魔的下场。 金丹后期的魂火,对于苏媚娘来说炼化它太过危险,对于方岁安效果又微乎其微。 只能是当做和鬼修交易的货币使用。 鬼修。 冥狱秘境中的元婴境及以上向死而生的活死人,依靠魂火修炼。 尽管诡异凶邪,外界修士的生存却离不开他们。 这浓浓的灰雾,并不仅仅是遮挡视野那么简单,其中还含有名为“噬魂”的诅咒。 它能蚕食人心,祸乱心神。 唯有鬼修客栈能屏蔽诅咒的侵蚀蔓延。 若是外界修士始终游荡在野外而不入住鬼修客栈,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同化冥狱秘境的一部分,永远无法离开。 冥狱秘境虽不见日月,却仍然有黑白轮转。 随着方岁安和苏媚娘两人的逐步深入,天也渐渐暗沉下来。 亡魂的哀嚎越发频繁,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灰雾深处似乎……在渐渐透出一抹血色。 “血雾要来了,我们去客栈落脚吧。”苏媚娘提议道。 每到晚上,灰雾就会变成血雾。 不仅视野更加受限,噬魂诅咒的积累速度也是白天的数倍。 一些亡魂在白天的时候并不会对活人主动出手,但在血潮期间不仅战力翻倍,杀戮欲望也会变得极为强烈。 方岁安翻出事先准备好的地图,二人奔着最近的客栈而去。 客栈位于一处荒坟之中。 漫天纸钱如雪纷飞,四周斜插着褪色的引魂幡,随风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客栈是三层木楼,外表如被烟熏过似的漆黑一片,大门上的朱漆已经腐朽脱落了一大半,屋檐下的白灯笼发出幽幽的光。 半斜着的门匾上,“幽冥客栈”的血字歪歪斜斜。 刚走到门口,头顶的白灯笼就剧烈摇晃起来。 定睛一看,竟生出一只眼,一张嘴来。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嘎吱—— 老旧锈蚀的门轴缓缓转动,发出干涩得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门后的黑暗向他们徐徐展开。 “媚娘,不要放开我的手。” 方岁安抓紧苏媚娘的手,神情自若的向那黑暗走去。 进门后,大门骤然合拢,发出一道骇人的撞击声。 “媚娘!” “我没事。” 黑暗中,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方岁安松了口气。 嚓—— 微弱的火苗随着细小的发丝摩擦声亮起。 “嗬……嗬嗬……活人……” 那声音像是从腐烂的肺部发出,带着漏风的嘶嘶声。 一个矮小佝偻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前,他的皮肤像晒干的黄纸,紧紧贴在嶙峋的骨头上。 “稀客啊……” 他的手里拿着一盏白烛灯,冷白的微光不带一丝温度。 “住店……一缕魂火一晚,二位……住几天?” “一晚。” 方岁安交出魂火,语气淡淡。 “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方岁安明显感到苏媚娘握住他的手紧了紧。 “一间。” “嗬嗬……”老头的笑容更深了,“随我来……” 两人跟着老头一起上到二楼去。 过程中,踩得老旧的楼梯发出摇摇欲坠的嘎吱声。 唯独走在前面的老头脚下没有一点声音。 “住店的规矩……” “二楼住人,三楼住魂。 闭门不开,叩门不应。 白烛不熄,夜起添油。” 老头将手中的白烛灯交到方岁安手里,伸手指了指楼上。 “切记,晚上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跟你们没关系,若是惹得它们不高兴。” “我可保不住你们……” 客房内,白烛无风摇晃,照得老头的脸忽明忽灭。 “嗬嗬……” 他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媚娘,我们也早点休息吧。” 苏媚娘看着那仅有的一张床,无声地红了脸颊,微微颔首。 “你睡床上吧。” 方岁安拉开椅子,在她床头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床还空着小半,苏媚娘往里挤了挤。 “公子,你也随妾身躺下吧。” “不必了。” 方岁安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开一间房只是他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并没有想太多。 下一秒,一对柔若无骨的玉手便揽上了他的肩。 “公子。” 一股温热幽香袭来。 紧接着,便是一具温热柔软的娇躯。 苏媚娘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怨: “妾身只是……太害怕了。” 一颗脑袋轻轻依偎在他背上。 方岁安软了心,硬了身,最后还是在苏媚娘身旁躺下。 看着在自己怀里逐渐熟睡的小人,感受着她平稳轻缓的鼻息。 他一动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她。 只听见苏媚娘在梦中的呢喃: “公子,你的……好烫……” 第37章 你吵到她休息了 沉闷的敲击声从楼下传来,像是一把柴刀砍在钝骨上,黏腻的“叽咕”声,好似血肉蠕动。 “吧嗒”一声,又好像湿漉漉掉进了什么容器里。 腐朽的空气中,隐隐有股腥臭味传来。 三楼。 沉重的脚步声踩的楼下的屋顶嘎吱响,粗壮的铁锁拖拽声从未停息。 黑暗中,苏媚娘好看的眉眼不自觉皱紧。 过了会儿,这些动静都消失了。 她刚舒开眉毛。 然而。 嗒,嗒,嗒…… 敲门声轻缓延绵,在静谧的黑暗中格外刺耳。 “嗬……公子……” 门外,老头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诡异的和气。 “刚刚……忘记给你灯油了……” “一只白烛……烧不了一夜……” 话落。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 平稳燃烧的白烛忽得一窜,冷白的火舌高了三分。 蜡油滴落的速度明显在加快,如泪水般流落,好似怨女在无声的哭诉。 窗外的血雾依旧浓稠如血,不知何时才会散去。 一股糜烂腥浊的味道从烛台蔓延开来。 一闻便知。 这白蜡用的是尸油! “我来……给你添油……” 老头的沙沙的声音再次从门缝里传来。 苏媚娘又皱起了眉,似乎随时可能会醒来。 嚓—— 烛焰发出细微的爆燃声。 门外的敲门声变得急促了起来。 腐朽的木门摇摇欲坠,好像随时可能倒塌下来。 方岁安眼中多出一分不耐,屏蔽掉苏媚娘的感知,设下九十九重保护禁制,悄悄从床上抽了身。 他自然记得老头说过的规矩“闭门不出,敲门不应”。 但他还是把门打开了。 “嗬嗬……” 门外。 佝偻着身子的老头笑面如枯槁的树皮,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根。 他左手拿着一柄滴着黑血的柴刀,右手拿着几圈麻绳。 可唯独没有他口中的灯油。 反倒是不断有几乎凝结为实质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公子果然心善……我这就……为你添灯油……” “这灯油呐……得由活人炼制……嗬嗬……” 鬼修客栈是外界修士唯一能安全过夜的地方,但前提是你得遵守客栈的规矩。 鬼修受秘境意志约束,无法逾矩,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心机,不会算计。 若是方岁安不开门,没给够过夜灯油的老头就得替他守夜。 但若是开了门,坏了客栈的规矩,他便能毫无顾忌的出手。 老头算准了一切。 但唯独算漏了方岁安的实力。 刚踏入房间一步,不等老头落脚,一股威压如山岳般扑面而来。 老头的瞳孔剧烈颤动,眼珠几近脱框而出,佝偻嶙峋的身子完全不听使唤,噼里啪啦的骨裂声如连串的炮仗。 “你……” 老头正想说什么,但任凭他憋红了脸,喉咙里都再挤不出一个字。 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凝固。 “你吵到她休息了。” 方岁安言语淡漠,屈指一弹。 “噗!” 来不及求饶。 一个血洞突兀的出现在老头的眉心处。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一个元婴后期,有着百般莫测手段的鬼修。 就这么死了,没溅起一点水花。 解决完佝偻老头,方岁安并未停下脚步,既然决定动手,倒不如杀个干净。 毕竟打扰到苏媚娘休息的不止这老家伙一个。 听见三楼传来的响动,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片刻,当再出现时楼上已没了动静。 滴答滴答…… 二楼走廊外,血液穿透楼顶的木板,不断的往外渗血,如下起了一场猩红的雨。 客房里的白烛不知何时燃尽了灯油。 客栈外的血雾依旧浓稠,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但方岁安却毫不在意。 如今整个幽冥客栈只剩下他和苏媚娘两个活人。 哪怕没灯油,这里都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回到房间。 方岁安轻轻拨开遮住苏媚娘脸颊的凌乱乌发,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苏媚娘。 她的眼、鼻、嘴…… 真美啊。 怎么也看不够。 在寂静的黑夜中,他那颗心渐渐变得安定起来。 又过了几个时辰,血雾渐渐退去,灰雾席卷而来。 两人在冥狱秘境度过了第一天。 翌日。 当苏媚娘看到除自己客房以外的地方到处鲜血淋漓,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后怕。 昨天晚上必然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甚至还做了个梦。 “媚娘,你夫君的尸身在哪?” 方岁安摊开地图,准备今天的行程。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想想。” 苏媚娘不禁沉吟起来,她的手在地图上彷徨游走,最终指在【千棺林】上。 “当初,他的结义兄弟便是殒命于此,若是一路顺利,他必然在此。” 确定好目标,二人即刻启程。 千棺林距离此地甚远,饶是一路畅通无阻也花了十日。 千棺林。 这里有千万口棺椁悬吊在枯木之上。 多为黑黑漆棺,少有金棺。 每一副棺材上面都用暗红符绳缠绕,阴风一吹,它们就摇晃起来,发出骇人嘎吱声。 像是一只只眼睛盯着外来者,又像是在警告生人勿近。 据传,万年前那场古战争空前激烈,到最后双方都到了无兵可用的境地。 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大量战死的修士被炼制成僵尸,千棺林由此诞生。 然而随着战争的结束,他们也被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每当有入侵者到来,守护的本能便会驱使他们从棺中脱出,战斗到最后一刻。 哪怕他们的守护已经毫无意义…… 在踏入千棺林的同时,高悬于头顶的悬棺纷纷颤抖起来,棺内传来惊悚的抓挠声。 棺身上的红绳被崩得生紧,最后“崩”的一声,红绳被崩断。 那棺材也落在地上砸开,露出里面的身披锈蚀青铜甲胄的战尸。 仅仅是迈入千棺林一步,二人就被上千战尸团团围住。 每一具都至少有着金丹中期的修为。 哪怕是元婴修士来了都得交代在这里。 对此,方岁安只是转身紧紧抓住苏媚娘的手, 轻声道: “媚娘,不要放开我的手。” 第 38章 已死之人厉狂刀? “如此也好,省的我一个个开棺了。” 方岁安不退反进,右臂抬起,食指朝前凌空一指,使出一招混沌溟灭指。 指尖骤然出现一点黑色气旋凝结成的黑点,周遭的空间也跟着扭曲起来。 嗤—— 黑色混沌如柱,又似孽龙出渊,撕碎了沿途的一切。 这一击贯穿千米。 所过之处,战尸的躯干、铠甲、嘶吼…… 都在这一击之下归于虚无寂灭。 甚至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只一瞬,那条直线上的几百战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条笔直的大道。 “公子……” 苏媚娘好看的瞳孔里满是惊诧。 方岁安的实力依然有些超出了她的认知。 “还没结束。” 相比起场上的万具战尸,这点战果微不足道。 混沌之气消失的刹那,那条空白的大道上,浮现出上百缕黑色尸气。 这些尸气并未自然飘散在空中,而是如受到某种力量牵引般,朝着为数不多的黄金棺而去。 每一缕尸气没入棺中,都让棺中的气息强上一分。 “那金棺中都是元婴境的战尸,每吸收万缕尸气,便会激活一副金棺。” 噼啪!!! 一连串的红绳崩裂声从头顶传来,转眼又是千具黑棺砸落,填补了方才的空白。 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单单只是青铠的战尸,而是其他五种战尸兵团。 灰白色的幽影弓骸,能在灰雾中目视千米,箭袋里的追魂箭更是能在射出后自主追踪活物气息。 矮小如犬狗的血剃奴,身材瘦小佝偻,十指皆是淬毒的骨质利爪,影遁无形。 半人半马的阴驹铁骑,人尸与骷髅战马的结合,四蹄冒着幽冥火,人尸提着白骨枪。 枪头上连成串的缩小头骨,在冲杀时更是能发出亡者哀嚎,直击元神。 三米高的巨尸冥骨铁壁,手中盾牌宛若城墙,手持巨星重锤,专擅撼地致敌失衡,后以重锤砸杀。 最后是布道尸傀,专精术法攻击。 灰雾更大了。 浓稠的雾气如深渊巨口般,吞噬着视野中的一切。 雾中传来时远时近、时前时后的马蹄声,是阴驹铁骑的战马在踏碎大地。 随之而来的,是细碎的“窸窣”声,如毒蛇游过枯叶,血剃奴潜行在雾中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舔舐着锋利的骨刃。 嗖—— 尖锐的破空声好似鬼鸟啼鸣,一只幽影弓骸的追魂箭从灰雾中射出。 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无尽箭雨倾泻而下! 这些箭并非直射,它们在不停的空中折转,最后锁定生机,避无可避。 大地震颤,沉重的脚步如擂鼓般逼近,巨大的鬼面铁盾野蛮的冲破灰雾。 再看时,四面八方都已被冥骨铁壁围住。 如角斗场的高墙,将二人彻底困死在内。 头顶处,一处翻滚着雷霆的阴云汇聚,布道尸傀联手布下一道落雷阵。 “公子。”苏媚娘声音中透出担忧,“当初,我们便是被困死在这五鬼军阵中……” 灰雾深处,马蹄声骤然加速。 原本密不透风的盾墙迅速开出一道口子。 “轰——” 铁骑破雾而出,发起了百鬼冲锋。 锋利的骨枪上隐隐闪烁着寒芒,马蹄踏碎地面,留下满地燃烧的马蹄印。 也就在这一刻,潜藏已久的血剃奴动了! 它们从盾壁的缝隙钻出,从四面八方直扑向方岁安。 前有铁骑冲锋,上有落雷箭雨,八方刺客尽现,四周铁壁合围! 此方天地,杀机尽现! “这才像样。” 方岁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牵着苏媚娘,在场中闲庭信步起来,明明阴驹铁骑已到他们跟前,下一秒两人就出现在了百步之外。 于是乎,数以百计的血剃奴还不等触碰到方岁安的衣角,便死在铁骑的践踏下。 偶尔从夹缝中残存下来的,却又被残留不灭幽冥火烧焦。 幽阴弓骸的追魂箭能锁定活物生机,但对于修士而言隐匿气息并不是件难事,尤其是在修为远远高出对方的情况下。 没了目标,万千箭雨只能从空中垂坠,射杀了一批又一批的血剃奴和阴驹铁骑。 它们如秋收的麦子成片倒下,一缕缕尸气不断涌入空中的金棺。 随着阴驹铁骑的几番冲杀,破碎的大地已经被幽冥火覆盖。 方岁安携着苏媚娘跃至空中,接连几道落雷朝他们劈落。 “如此威力也称得上是天雷吗?” 方岁安不屑一顾,随手便将其打散。 望着合围的铁壁,又见头顶的阴云,不禁失笑。 “铁盾困落雷?终究是死人失了智。” 方岁安一手指天。 “便让你们看看,何为天雷。” 轰—— 一道粗壮如巨树的紫金天雷轰然落下, 狂暴的威压逼得灰雾都退出百丈远。 雷霆劈在一面铁盾上,雷暴余波呈现环形扩散。 冥骨铁壁被电得浑身抽搐,三米高的身躯如吹胀的皮囊,雷光在铁甲上疯狂跳动。 “嘭!!!” 尸块混着电浆迸溅,散落成一地黑色的肉炭。 灰雾之上,雷云仍未退散,似是在等候下一个指令,偶尔窜出几道电蟒。 “铁盾?倒不如说是铁棺材。” 两人从空中落下,在方岁安随手覆灭掉其余战尸后。 苏媚娘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当初,我和夫君便是从此处逃脱的。” 踩过一地焦尸,他们向着千棺林更深处走去。 咚—— 正前方的黄金棺中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秒。 只听见“轰”的一声,棺盖被一股巨力由内向外掀飞。 棺内,滔天的尸气几乎凝结为实质。 第一只元婴战尸,苏醒了! 一只青灰色的手缓缓搭上棺沿,随着手掌发力,整个身子也从棺中站起来。 他身着破烂的玄袍,腐烂干瘪如枯木的面庞依稀能看出生前模样。 “老子……守在这……谁也……别想过去!” 漆黑的瞳孔里,幽绿色的魂火燃烧着暴虐。 方岁安刚准备动手,就见身旁的苏媚娘捂着嘴,声音发颤; “厉……大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厉狂刀。 苏媚娘夫君的结拜兄弟。 第 39章 千棺林之战 “你说他是厉狂刀?” 有那么一瞬,方岁安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按照苏媚娘先前的说法,厉狂刀的死是意料之中。 但他会变成成千棺林中的一具金棺战尸却在意料之外。 “没错。”苏媚娘上前一步,“厉大哥,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阿苏啊。” 听到这个名字,厉狂刀身上暴虐的气息明显弱了几分。 “阿……苏……” 他的喉咙早已腐烂,发出的声音若不细细比对,根本听不出在说什么。 “阿……川……快走……” 厉狂刀口中的阿川便是苏媚娘的夫君——齐川。 “大哥……定护……你们周全……” 厉狂刀拖动锈蚀成锯齿状的玄铁巨刃,迈着顿挫的步子向他们走过来。 刀子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尾痕。 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厉狂刀九尺身长、肩宽如门板的残躯带给人的压迫感愈发强烈。 “媚娘。” 方岁安将苏媚娘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了厉狂刀,他的步幅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不许……伤害阿苏……” 暴虐的气息如火山喷发。 他径直朝方岁安回身转体一刀横劈。 刀锋还未至,狂暴的劲风便如海啸般压来,刀气化作黑色巨浪,直奔方岁安面门。 “不要!”苏媚娘大喊。 她虽知道这种攻击伤不到方岁安,却也不想两人大动干戈。 “没事。”方岁安宽慰道。 不等黑色巨浪触碰到他分毫,刀光就如纸片被他从中间一分为二。 两侧的黑土被劈出百丈长,千丈深的沟壑。 随便一击便有此等威力,厉狂刀无疑有着接近元婴大圆满的实力。 可他为何没觉醒自我意识,成为一名鬼修呢? 方岁安心中疑惑。 正当他打算先制服厉狂刀,再另做打算时,身后的苏媚娘有了动静。 “公子,让妾身试试。” 她在挣脱他的手。 “媚娘……” “妾身相信厉大哥不会伤害我,也相信……公子不会让妾身收到伤害。” 言已至此,方岁安只好松开苏媚娘的手,任由她走上前去。 果然。 这一次,当厉狂刀看到站在前方之人是苏媚娘时,他及时收了力。 劈到半途的巨刃骤然僵住,只是卷起的刀风依旧斩断了几缕乌发。 苏媚娘将一副证婚词举在厉狂刀面前。 “你还记得这个吗?” 【老子是个粗人,书上那些词我念不来】 【但你们一个是我过命的兄弟,一个是我当自家妹子疼的姑娘】 【话我就放着,往后有谁敢动你们,就先从我厉狂刀的尸体上跨过去】 【还有,等有了孩子,他得管我叫干爹】 “当初,你非要当我和阿川的证婚人,你自己题写的证婚词,可还记得?” 那字。 丑得惊心动魄。 横不平,竖不直,像喝了酒,东倒西歪。 每一转折处生硬得像骨折后胡七八杂接起来的。 厉狂刀怔怔得盯着那张张证婚词,迟钝的歪着脑袋,面部僵硬的肌肉抽动起来。 “嗬嗬……好看……” 沙哑的嗓音似乎有那么一瞬变得清晰。 厉狂刀僵硬迟钝的朝着那纸证婚词伸出手。 轰—— 骤然间,地下深处传来奇异巨响。 千棺林的雾气翻涌沸腾起来,悬吊在荒树上的无数棺椁同时震颤,似乎都感应到了某种可怕存在。 “杀……了……他……们……” 沙哑而古老的声音在厉狂刀脑中炸响,将他那隐隐恢复的意识再度抹去。 “呃……嗬……啊!!!” 厉狂刀痛苦的咆哮着,眼中魂火疯狂摇曳,七窍接连流出黑血。 “厉大哥?” 苏媚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慑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也就是这一刻犹豫,厉狂刀手中巨刃在她眼中由上而下眼前急剧放大。 这一刀,足以将苏媚娘劈成两半。 她的眼前一花,周遭事物急速闪过,掌心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 “底下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方岁安紧紧抓着她的手。 这一次,他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凝重的神情。 “媚娘,不要松开我的手。” 他一如往常叮嘱道。 一口口黑棺炸裂,数以十万计的金丹战尸将二人团团包围。 这还没完。 只见高悬空中的千百金棺的棺盖冲天而起,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元婴战尸从棺中飞出。 有的身披残破袈裟,手持白骨念珠;有的三头六臂,每只手里武器各不相同,面目狰狞如邪神;有的身上还背着口棺材,棺材里发出骇人的声响…… 粗略估计,已有至少五千元婴战尸的金棺被打开。 看着漫天飞尸,苏媚娘瞳孔里倒映着深深的绝望。 心中的愧疚几乎让她窒息。 “公子……”苏媚娘,“对不起……置你于如此险地。” “你且丢下妾身……逃命去吧。” 她知道方岁安很强,但眼前这一幕已经不是一名元婴大圆满能应对的了。 苏媚娘挣扎起来,试图挣脱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但任凭她如何,方岁安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媚娘,在我死之前,我是不会放开你的手的。” 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缓平和。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带回他们的尸身,我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不要放开我的手。” “公子……” 灰雾在咆哮。 不。 是灰雾中数以十万计的战尸在咆哮。 方岁安站在尸潮中央,耳边充满了喧嚣。 一只,十只,百只,千只……数不尽的战尸朝他扑来。 而他只有一人。 腐肉、残肢、碎骨飞溅,死去的来不及倒下,倒下的来不及站起。 方岁安杀红了眼,体内的混沌道经疯狂运转。 最后。 方岁安抬起右臂高喊: “混沌——” 掌心处的空间扭曲,坍缩成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轰—— 天地发出一声巨响,那黑点瞬间成长为吞噬一切的混沌旋涡,占据了整个千棺林上空。 地面崩裂,乱石浮空。 荒木、枯枝、棺椁、战尸…… 一切的一切都疯狂的朝那空中的黑洞聚拢。 数十万计的战尸面目扭曲,四肢被此处空间的强大引力粗暴的崩裂拆解。 它们附着在黑洞表面挤压变形,万千痛苦的哀嚎如来自深渊的悲歌。 方岁安凝望着,五指骤然合拢。 “归虚——” 黑洞坍缩的瞬间,一切归于虚无。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咚—— 极地之下传来一道来自远古的心跳,震碎了笼罩在千棺林的灰雾。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第 40章 尸王 咚—— 第二声心跳,大地裂开一道深渊。 咚—— 第三声心跳,仅存的战尸臣服,眼中魂火颤抖,在深渊前久跪不起。 仿佛在迎接某种至高存在的降临。 咚—— 第四声心跳,天地变了颜色,血雾从四面八方涌来,罩住整个千棺林。 寂静。 诡异的寂静。 深渊之下,忽有一只苍白巨手伸出。 它的五指如擎天柱石,灰黑阴毒的指甲仿佛淬了无尽尸毒。 如拍苍蝇般,直直朝方岁安所在之处落下。 “轰——” 巨手如拍苍蝇般落下,沿途的空间都被撕碎。 方岁安脚下的大地骤然塌陷,像是此方天地在向那巨手臣服。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方岁安的心头。 合道境之威! 这还仅仅只是一只手,若是地下那东西真正现世,又该何等恐怖? 饶是方岁安对自己的实力一向自信,此时心里也没了底。 因为…… 他发现自己居然躲不开! 巨手下落得并不快,但却蕴含着一丝天地法则。 空间早已被封锁,无论他躲到哪,都会被这一掌击中。 这是来自“道”的碾压! 退无可退,便只能抗。 方岁安不退反进,不再隐藏实力,身上爆发出化神巅峰的气息,向着那只巨手一跃而起。 “公子!” “混沌归墟——” 双手之间的掌心,一点漆黑旋涡骤然生成,转眼间化作一颗巨大黑洞。 “给我——灭!!!” 方岁安双手抵着黑洞,和那只巨手抗衡起来。 接触瞬间,巨手表面的血肉如被灼烧般迅速焦黑碳化。 能行! 方岁安眼中精光大作,然而下一秒,异变突生。 暗金色的咒文如蜈蚣般攀上苍白巨手,如蠕动的活物密密麻麻沾满了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金光大作,符文亮起的瞬间,膨胀暴虐的黑洞一滞。 巨手略微发力,如捏面团般,硬生生将黑洞缩小了几分。 不堪重负的黑洞表面窜起黑色的电蟒,似乎随时可能会崩裂。 “噗!” 方岁安如遭雷击,一口精血吐出,半空中的身影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可他依旧没有放弃。 指节因发力而泛白,齿缝中挤出混着血的呐喊: “给我……吞!!!” 黑洞如回光返照般骤然放大数倍,竟推得巨手回升起来。 然后猛地向内坍缩。 巨手如陷入绞肉机般,每一寸血肉都随着黑洞的坍缩被撕裂。 然后,炸开。 轰—— 血雾中下起雨,定睛一看,那“雨水”竟是巨手的碎肉。 “咳咳……不过……如此。” 方岁安回身望向地上那道满眼担忧的身影,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的身体忽的从空中垂直坠落,如一断翅的鹰隼。 “公子!” 苏媚娘的声音穿过血雾,一双手臂奋力接住他。 “我成功了……咳咳……” 方岁安笑起来,露出一排血牙,咳起血来像个破风箱。 苏媚娘哭笑不得,“真是个傻子。” 她搀起方岁安的胳膊,像是托起一座沉重的山,踉跄的朝着早早失去意识的厉狂刀走去。 咚—— 一道更为沉重的心跳声传出。 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声音来自…… 苏媚娘脊背骤然发冷,巨大的恐怖如潮水将她吞没。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正因为恐惧而变得短促。 她的身体像锈得生硬的人偶,一点点向后转去。 深渊之下的尸王。 现身了。 就站在距离两人三丈之外的身后。 他的身材枯瘦,裹在玄金龙袍中,苍白如蜡的皮肤紧贴着骨骼,深深凹陷的眼窝中,没有魂火,有的是一双如熔金般的瞳孔。 尸王缓缓迈步朝二人走来,脚边跪满的战尸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废物!” 他抬起仅剩的左臂,空荡荡的右袍被风轻轻吹起。 跪伏的战尸剧烈颤抖起来。 “嘭!嘭!嘭——” 一具具元婴战尸的身体率先爆裂,而后是金丹战尸。 转眼间,场上残存的数万战尸尽数化作一地的腐肉碎骨。 尸气如海纳百川,源源不断的涌进尸王的身体里。 确切的说,是那空荡荡的右臂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苍白的断臂处,乌黑发青的血肉扭曲蠕动起来。 “能以化神巅峰断我一臂,你……很不错。” “这千军万马……” 短短三息时间,一只完好无损的右臂生出。 尸王活动着新生的右臂,五指张开又收紧,声音不紧不慢: “都不及爱卿一人。” 那双熔金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方岁安,眼中是毫无掩饰的赞赏。 “卿可愿……臣服于我,成为我的尸仆?” 方岁安喘息着站直身子,一把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将苏媚娘护在身后。 “我能得到什么?” “不死不灭之躯。只要本王有一丝气息尚存,你便可超脱生死之外。” “你们既是为他而来,那这……便是我的诚意。” 尸王向地上生死不明的厉狂刀渡过一丝尸气。 下一秒,厉狂刀猛的睁开眼,错愕的看着四周。 不仅如此,此时他的气息已达到了化神初期。 “阿苏,你怎么还在这?难道说……你和阿川没逃出去吗?” “罢了……既如此,黄泉路上便做个伴吧。” 看到苏媚娘的第一眼,厉狂刀甚至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 便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反而惹得苏媚娘眼红。 弹指间便将一名元婴托举到化神。 尸王之恐怖可见一斑。 这也让方岁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要付出什么?” “你的忠诚,绝对的忠诚。” 回想起厉狂刀的模样,明明已是元婴大圆满的战尸,却始终未能恢复意识,成为一名鬼修。 方岁安立马明白了尸王的意思。 绝对的忠诚,意味着抹去自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独立的思想。 尸王之所以会出关,只怕与苏媚娘那封证婚词激活了厉狂刀的意识有关。 所谓不死不灭之躯,说难听点就是永生永世之傀儡。 方岁安眉目一沉: “我若是不答应呢?” 尸王笑了,笑得冰冷而残忍,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回答。 “那你们……” 尸王的身影骤然消失,再出现时,他站在苏媚娘身后,指尖搭在她白皙的喉管处。 “便只能在地狱相会了。” 第 41章 绝处逢生? “你这杂碎,竟敢对我妹子下手!?” 厉狂刀丝毫不惯着他,狠狠一刀劈在尸王形同枯槁的脖子上。 两指宽的巨刃骤然断裂,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娘的,这玩意可真硬,给我把好刀,老子砍不死他?” 愤懑的扔掉锈蚀的断刃,厉狂刀甩了甩震得发麻的虎口。 “你……敢砍我?” 尸王眸光阴冷。 “砍得就是你!”厉狂刀捏的得拳头嘎嘣响,“有种放开阿苏,看我不把你骨头卸了当柴烧。” “敢不敢过来跟我比划比划?” 苏媚娘劝道:“厉大哥,不要。” “没事妹子,虽不知怎的,但你大哥我现在化神了。” 厉狂刀一边晃着脑袋活动着筋骨,一边朝尸王走去。 “瘦巴巴的老爷们,知道化神俩字咋写不?” 苏媚娘大喊道: “可他是合道啊!” 扑通—— 厉狂刀当场就给尸王跪下了。 僵硬干瘪的脸上硬生生扯出笑来,腐肉处的蛆虫蠕动着。 “刚刚性情了,哥给你磕一个。” “你大能不计小能过,放过我们兄妹二人吧。” “轰”的一声,厉狂刀整个人如翻地之犁倒飞出去,倒也没有性命之危,那嘴还在犟着。 “这逼兜……太得劲了……” 若不是尸王还想招揽方岁安,这一击他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但这也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尸王语气森冷,指尖不自觉用力,将她提离地面。 苏媚娘双脚悬空,面色渐渐发紫,暗红的鲜血从苏媚娘的脖颈流出。 她已经说不出话,但是眼角含着泪,唇角颤动。 虽发不出声,但方岁安已经读懂了她的唇语——不要答应。 面对心爱之人即将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实,他既做不到接受,又做不到反抗。 为了对抗先前尸王的巨手,他已无余力。 此刻能感受到的,只有心中绞痛。 但他也不愿就此放弃,一字一句道: “我……愿……臣……” 最后一个“服”字还未说出口,便被血雾中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啧啧啧,堂堂青虚道人之徒,怎落得如此下场?” 只见一个青衫书生摇着骨扇,不紧不慢的从血雾中走出,面对满地的碎尸烂肉,他的神情很是惬意,像是在踏春般。 尸王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这人……他竟感应不到任何气息,仿佛本不该存在这片天地间般。 尸王厉声问道:“你是谁?” “不重要。”百晓生合上骨扇,侧身让出一个身位,“重要的是他是谁。” 血雾再次翻涌,又一道身影缓步走出。 此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如刀削,最引人注目的要数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睛,透着剑锋般的冰冷。 他的身上明明没有剑,周围却已布满森然剑意。 这人……他能感应到气息,但偏偏……看不穿。 尸王又问道:“他又是谁?” 黑衣青年并未回应,反倒是一旁的百晓生“唰”的一声将骨扇展开,露出一个“死”字。 “杀你之人。” 尸王瞳孔骤缩,先是错愕,而后是愤怒。 “狂妄!” 话音刚落,极细的割裂声响起,他忽感右肩一轻,低头一看,右臂被齐肩斩落。 跌落的苏媚娘有了喘息之机,贪婪的呼吸着充满腐臭的空气。 一剑。 仅仅一剑而已。 快到无影无形,无声无息的一剑。 这人便将自己拼尽全力才能做到的事情做到了。 方岁安震惊到失神,尤其是当他看清黑衣青年的脸。 “大哥哥!” 黑衣青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不会错的。 方岁安十分确定,黑衣青年就是当年路过本溪村,进过他家讨水喝的大哥哥。 当初,他还给过自己一颗糖。 “好好看,好好学。” 方世杰的语气冷漠至极,正如他的人一样,已无半点当年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模样。 方岁安的心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不知道这百年间他都经历了什么。 趁此间隙,百晓生已将苏媚娘带回到方岁安身边。 “你……”方岁安瞳孔剧颤。 百晓生笑若春风:“好久不见。” 不等方岁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一具娇躯便撞进他的怀里。 “公子……” “媚娘。” 两人相拥而泣,一个念着对方甘愿为自己沦为尸仆,一个为爱人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 另一边。 “你……!” 尸王捂着断臂,面露惊骇之色。 “不管你是谁,你都杀不死我!” 尸王怒吼一声,周身爆发滔天尸气。 眨眼间,又是血肉再生,长出一条新臂来。 他双手结印,深埋地下的数十具化神尸仆破土而出。 一道漆黑墨光如黑龙甩尾般一扫而过,所过之处,尸仆纷纷僵立原地。 下一秒,所有尸仆同时解体,化作碎肉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好……好强……”方岁安看傻了眼。 “强?”百晓生摇头,“还不够,远远不够。” 方世杰沉默着靠近。 尸王瞳孔骤缩,忽然腰腹一凉。 低头一看,漆黑的剑尖已经从后背贯穿前腹。 “这一剑,斩你阴丹。” 森冷的言语在他耳边响起。 “什么时候……” 尸王难以置信的回头,身后已空无一人。 “不——”尸王惊恐的捂住腹部,却止不住体内尸气疯狂外泄。 他赖以生存万年之久的阴丹,就被这么一剑给毁了。 “饶……饶命!”尸王跪在地上,面容扭曲着,“本王……不,小的愿意臣服……” “聒噪。” 剑锋一转,尸王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场景闪烁变化。 扑通一声,他的脑袋终于掉在地上。 不远处,他的残躯颈面正咕噜咕噜冒着黑血。 “不……我还不能死!” 尸王奋力滚动脑袋,朝着残躯而去,却在半途被方世杰一脚踩住。 这时,百晓生也来到了尸王身前,拿出一册天刑录宣读起来。 “玄穹王朝末代帝王,帝今,你有四大罪: 第一罪,弑亲篡位,灭绝人伦之罪。 第二罪,暴虐无道,虐杀臣民之罪。 第三罪,篡改史册,欺天瞒地之罪。 第四罪,炼尸为祸,倒反阴阳之罪。” 言罢,他合上名册,笑容亲和:“罪当伏诛。” “不,不,我不甘心!” 尸王眼神疯狂闪躲,寻着一线生机。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 苏媚娘! 这女人在四人中修为最低,若能寄居于她元神之中,刚那小子必不可能会杀他。 就在方世杰的黑剑斩落之际,尸王元神脱壳而出,化作一缕黑雾直奔苏媚娘的眉心而去。 他再怎么说也是合道境的元神,方岁安目眦尽裂,却根本来不及救援。 “不!!!” 第42章 兄弟 “本…王…不…甘心……” 漆黑的剑芒,斩灭了尸王最后的元神,独留下一声不甘的回响。 “没事了。” 方世杰安慰了惊魂未定的苏媚娘一句。 而后他转过身,眼神中没有一丝温情,尽是刺骨的冰冷。 他开口道:“你,过来。” 声音低沉冷硬。 方岁安一愣,下意识的走上前去,还不等他站稳—— “砰!” 一道无形气劲骤然打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将他整个人轰飞百丈远,砸碎了巨石。 谁也没料想到方世杰会突然对方岁安发起攻击。 “公子!” 苏媚娘惊叫出声,却被一旁的百晓生伸手拦住。 “有些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百晓生摇着扇,语气悠然,眼神深不见底。 “有些教训,得流血才能记住。” 碎石堆处,方岁安捂着胸口,肋骨传来断裂的剧痛,喉间一股腥甜酝酿。 “咳咳——” “大哥…哥……” 他的声音被血沫灌得沙哑。 方岁安不明白,也想不通方世杰为什么要对他动手。 本就脱力的他只能躺在地上,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用疑惑的目光仰望那如未出鞘的剑般挺拔的身影。 他在向方世杰要一个答案,而方世杰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很强吗?” “什么…意思?” 方岁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论背景,他是传说中仙人之下第一人青虚道人的亲传弟子。 论天赋,他是万古无一的天道圣体,受天道眷顾,举世唯一。 论实力,普通同辈的普通修士还在金丹徘徊,宗门托举的天骄在元婴,九大圣地和顶级宗门的一些圣子圣女还不如他。 毫不夸张的说,不管谁问他这个问题,他都有资格说自己很强。 可偏偏,这个人是三剑斩灭合道尸王的方世杰。 他又想要自己说个什么答案呢? 方世杰冷笑,一步步逼近: “如果今天我没出现在这,你现在是什么?一具尸仆。” “我……我只是不想逃!” 方岁安答道,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沉默。 方世杰嗤之一笑,眼中满是鄙夷。 他一把抓起方岁安的衣领,又指着苏媚娘,问道: “你不想逃?那她又会是什么呢?” “一具尸体?还是一具黑棺战尸?” 方世杰的手重重拍打在方岁安脸上: “刚刚那尸王,要当着你的面杀了你最爱的人,可你……什么都做不到!” 方岁安脸色苍白,手指深深嵌入地面。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很强吗?” 他张了张嘴 ,胸口像压了千斤巨石,喉咙里涌不上一口气。 从下山到现在,他未逢敌手。 遇到的人鬼妖魔,很多时候连他是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就已经死了。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自己太自负了! 初入黑角城,他就杀了门口的守卒;为帮苏媚娘,还没搞清那三人的背景,就将他们彻底得罪;进了幽冥客栈,不仅不守规矩,还将其屠戮一空。 再有就是这次,明明在初见厉狂刀时就能将他带离此地,他依旧想试试千棺林的成色。 尸王出世前,他明明感到巨大的压迫感,却还是没有带着苏媚娘离开。 只因他相信——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直到最后尸王掐着苏媚娘的脖子,逼得他跪在地上,几乎说出“臣服”二字。 他才开始真正感到后悔。 若是百晓生和大哥哥没赶到…… 一切都无法挽回! 直到这一刻。 方岁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差一点。 他就差一点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他完全不敢想象,当这个世上所有自己所爱之人都离自己而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可能会死、会疯,但唯独不可能会想活。 苏媚娘此时就在百晓生身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但方岁安心中的无尽悔意让他完全不敢抬头看她。 方世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 “你的敌人,并不总是比你弱。” “你心爱之人的命,也不是拿来赌的。” “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要面对的敌人是我,你觉得你能活下来吗?” 方世杰的话就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的打碎了方岁安一直以来的骄傲。 “砰!” 方岁安猛的一拳砸向地面,指骨破裂,他却一点感觉不到疼。 唯有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厌恶。 “我……我真是个蠢货!” 这一刻,方岁安终于明白方世杰心中的愤怒。 不是因为他不够强,而是因为他明明可以更谨慎,却非要逞能!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能听进去多少,是你自己的事。” 他微微侧首,漆黑的眼眸如深渊般摄人。 方岁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情绪,重重点头: “我明白,以后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方世杰沉默一瞬: “人不是神,不可能不犯错。” “有的错,你可以明知故犯,有的错,你只能错一次。” “还有的错……一次都不能犯!” 方世杰背过身,声音冷硬如铁,却又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方岁安默默捏紧拳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记住了。” 原本对方世杰突然动手的不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因为他明白,这不是苛责,而是血的教训。 “哥……” 方岁安朝着那道背影轻声喊道。 方世杰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为什么要叫我哥?” 方岁安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讪笑着说道: “当年初见你时我还是个孩子,能叫你大哥哥,但现在你我一般大,大哥哥……有点叫不出口了。” “叫道友太生分了,叫前辈也不合适,叫名字又不尊敬……” 方岁安解释了一通,最后话锋一转,又问: “所以,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方世杰松了口气。 “我叫方少安,少年安定的少,少年安康的安。” 方岁安的眼睛都亮了。 “我叫方岁安,年年岁岁,岁岁平安。” “哥,我俩的名字好像,跟亲兄弟一样!” 两人并肩走着。 方世杰高一些,方岁安矮一些。 如果天塌下来的话,方世杰会比方岁安更先一步—— 撑起这片天! 第 43章 天刑录上有她的名字 “媚娘,对不起,我不该意气用事,弃你安危不顾。” 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方岁安紧紧将苏媚娘拥入怀中。 “公子……妾身……喘不过气了。” 苏媚娘涨红了脸,胸口发闷。 “对不起……”方岁安收了力,“我只是……” 苏媚娘手指按在他的唇上,轻轻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不怪公子,你能来救妾身,妾身已经很开心了。” 方岁安的心脏狠狠一颤。 明明差点因他而死,她却连一句责备都没有。 这般女子,不是命中注定,又是什么? 正在两人你侬我侬之际,百晓生的声音传来。 “二位,他的时间不多了,不妨先听听他的遗言。” 百晓生所指的,自然是躺在地上的厉狂刀。 “厉大哥!” 苏媚娘快步跑去,跪坐在厉狂刀身前。 “阿苏……” 厉狂刀语气迟缓,声音低沉得像个迟暮的老人。 要知道,东来州的修士,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厉狂刀更是其中翘楚。 在齐川和苏媚娘的订婚宴上,他喝得兴起,性情了。 嚎了一嗓子,震碎了满座宾客的酒杯。 如今这副模样,怎能不叫人伤神? “你和阿川……都逃出去了吗?” 在意识的弥留之际,厉狂刀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但仍旧挂念着两人。 “嗯。”苏媚娘咬住嘴唇,泪不住的落下,“逃出去了。” “那怎…又回来了?” “来接你回家。” “呵…呵呵……” 厉狂刀笑得断断续续。 听着无力,却也畅快。 “那阿…川呢?” 苏媚娘苦笑: “他没寻到你,所以我来寻你们了。” 厉狂刀明白了他的意思,糜烂的脸庞和喉咙无声抽动着。 像是在哭,又流不出泪。 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俩咋…比我还彪呢?放着好日子不过…找我做甚?” “那彪子…等到了下边,我替你收拾他……” “妹子……” 厉狂刀声音更低了。 尸王死了,尸仆也不得苟活。 缠绕在他身上的阴邪尸气正一缕缕飘出。 如被风吹散的墨色烟絮,缓缓升起,飘散在暗淡的灰雾中。 “就剩你一个人了啊…你生得美…再寻个好人家…” 厉狂刀空中涌出黑血,青灰发紫的皮肤褪去,显出苍白之色。 “那小子不错…”他伸手指了指方岁安,“他看你的眼神…和阿川看你时一样……” “都是大色迷…咳咳…” “而且…他愿意为你拼命……” 方才的一切厉狂刀都看在眼里。 尸气消散得越来越快,厉狂刀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厉大哥!”苏媚娘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厉狂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咧嘴一笑,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唯有对死亡的释然。 “阿苏,大哥先走一步,阿川还在等我……” “想我们的时候…带坛焚心醉来,阿川爱喝…大哥也…爱喝……” 这焚心醉,他和齐川结拜兄弟时喝;齐川和苏媚娘成亲时他喝;当初留下来断后,一人独面千万尸潮时他也喝。 厉狂刀叫来方岁安,颤抖着将两人的手握到一起。 “小子…阿苏……就交给你了。” 方岁安郑重点头: “我永远不会放开她的手。” 厉狂刀释然的笑了。 “他娘的…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厉狂刀抿着嘴,闭眼回味着,思绪回到多年前。 “阿川…把酒……满上!” 他痴笑着,一觉不醒。 一团幽兰魂火缓缓飘出,不带丝毫温度的燃烧着。 千棺林的血雾不知何时散了,呼啸的阴风也渐渐平息下来。 方岁安搀起苏媚娘的身子,收起厉狂刀的尸身。 一切都结束了。 与此同时。 百晓生站在方世杰身边,传音入耳道: “这姑娘有问题。” 方世杰眼神骤然一冷,微微侧首,如墨的眸光中带着质问。 “她的名字……记在《天刑录》上。” 一股杀意弥漫开来。 “别看我,天刑录可不是我写的。” “什么罪?” 合作到现在,他对百晓生手中的天刑录已无半点怀疑。 可方世杰想问,百晓生却不想说。 “不重要。”百晓生骨扇一旋,轻摇起来,“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扇面后,他的目光落在方岁安身上,发出闷闷的笑声。 “那么……他会怎么选呢?” 【百晓生的话让你的心骤然下沉,如果苏媚娘果真有罪不容诛之罪,你该怎么选呢?】 【是要当着方岁安的面杀了苏媚娘,又或是无视她所犯下的罪孽,纵容这一粒沙子?】 【若是杀了她,你和方岁安的关系又该如何处之呢?】 【可你们兄弟二人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杀与不杀,都改变不了这一切,你本不该有任何顾虑】 【你心乱如麻,只将问题抛在脑后,等待百晓生口中所说的答案揭晓再做打算】 【方岁安,你百年未见的弟弟。对于他,你有过恨,恨他能留在爹娘身边,无忧无虑的长大,甚至连你化名最多的“方少安”这个名字,都是从他的名字里偷来的】 【直到后来你大开杀戒,你不仅不恨他了,还可怜他了】 【他的人生,本该岁岁平安,是你亲手毁了他的一切】 【但比起你,他的运气是好的,不仅是天道圣体,还拜了个好师傅,修道百年未遇挫折,年纪轻轻半只脚就已经迈入合道】 【初问世事,他的心性与实力不相匹配,而你在短短百年间无数次九死一生,机关算尽才苟活到现在】 【你有太多东西能教方岁安了】 “齐川的尸身会在哪呢?” 只要再找到齐川的尸身,冥狱之行便算圆满结束。 而他和苏媚娘的关系也将会得到质一般的飞跃。 方岁安不可谓是不着急,他看着地图,思索着下一步该去哪。 冥狱秘境不仅终年灰雾缭绕,秘境范围更是囊括千里。 要在这种情况下找人,找的还是个死人。 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然而,苏媚娘却毫不犹豫的指在了地图的一个点上。 “他一定在这里!” 那是在秘境深处的【往生门】,也是秘境的出口之一。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令方岁安都不禁感到诧异。 毕竟齐川在苏媚娘之前便进了秘境,前后相差半年之久。 且单独留下苏媚娘,本身就说明他不想也不愿她和自己进入秘境。 那么齐川必然不可能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她。 也就是说…… 苏媚娘理应是不知道齐川的下落的! 第44章 我之行事,没有值或不值,只有愿或不愿 当猜忌发生,却又心怀侥幸选择视而不见,便可能将自己置于死地。 以他对苏媚娘的了解,方岁安相信她是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 于是,方岁安直接开口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妾身……也不知。”苏媚娘细眉微蹙,继续道:“自从见到厉大哥后,心中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这便是苏媚娘给出的答案,她将目光投向灰蒙蒙的雾中,向着某个方向望眼欲穿。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催促她前往那里。 若是以往只有他们两个人,无论苏媚娘想去哪,方岁安都能随她去。 但是自从被方世杰教训过一顿,他不容许自己再这么任性鲁莽。 想去往生门可以,他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 方岁安将目光放到了厉狂刀的魂火上。 “答案,或许藏在厉大哥的记忆里。” 炼化了他的魂火,或许便能从他的执念记忆中找到一些线索。 说干就干,方岁安走到那团魂火前,轻轻伸手。 掌心处,一团黑色漩涡骤然生出。 将那团魂火顷刻炼化。 方岁安闭上眼。 初入冥狱秘境、巧获天书残卷、忽遭贼人陷害、仓皇逃窜千棺林、混淆视听搏生机…… 脑子里如幻灯片般闪过厉狂刀生前最后一段记忆片段。 厉狂刀变为尸仆良久,意识早被蚕食得不成样子,记忆不连续的同时,很多人的脸都只是一闪而过,模糊得像蒙了一层纱,就如梦醒后记不清梦中人的脸般。 唯一能看清的也只有齐川和苏媚娘二人而已。 记忆中苏媚娘与如今有稍许变化,若非两人朝夕相处,他甚至察觉不到这一点。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唯一让方岁安感到诡异的是…… 他竟从厉狂刀记忆中,其中几张一闪而过的人脸中。 感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也就是说,在厉狂刀生命的最后一段记忆中,所有见过的人中。 方岁安见过其中一个或多个。 “这……怎么可能呢?” 方岁安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和厉狂刀两人的唯一交集就是在这冥狱秘境。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有对方的存在。 而且,厉狂刀被困死在这里时,他甚至还没出山入世! 诡异。 无比的诡异。 这一刻,方岁安已经信了苏媚娘那没来由的直觉。 “怎么样?公子有什么线索吗?” 苏媚娘有些急切的问道。 方岁安摇摇头: “没有,但确实有诡异之处。” 若硬是要说厉狂刀的记忆与苏媚娘口中往生门之间的联系。 也不是没有。 当初厉狂刀留下来断后后,齐川和苏媚娘商定的逃离路线的终点。 便是那扇往生门。 将自己在记忆中所见所闻之诡异,和苏媚娘的莫名直觉综合考量后。 方岁安终于做出了决定: “看来,那处往生门是非去不可了。” 此时无论是方岁安还是苏媚娘,二人心中都充满了莫名的急躁。 是对真相的迫切渴望。 方世杰和百晓生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还有一件事,厉狂刀的死亡时间不是半年前,而是二十年前。” “也就是说,他们三人进入冥狱秘境的时间是在二十年前。” 百晓生向方世杰传音道。 “你的意思是,她撒谎了?” 百晓生笑而不语。 不承认,也不否认。 方世杰冷眉微蹙,事情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刻,就连他都好奇起苏媚娘的身份来。 从百晓生给出的情报来看,这个姑娘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但她在方岁安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又偏偏没有一丝作假的痕迹。 修行至今,方世杰自认自己已经见惯了修真界的尔虞我诈。 可一个人,真的能将演技做到此般天衣无缝的地步吗? 甚至到了连他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的地步。 “她啊……”百晓生笑容诡异,“不见得是活人。” 这话听得方世杰眼皮一跳。 不是活人? 那就只能是死人了。 然而,任凭方世杰在后面怎么看,苏媚娘都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一个合道后期,还不至于连这都看不穿。 方世杰眉头紧皱,语气多了分不耐: “说清楚了。” “方兄,她是谁不重要。” 百晓生依旧悠然的轻摇着骨扇。 话落,方世杰手里的黑剑拔出了一寸。 一缕墨黑剑芒从鞘中缝隙迸射而出,直奔百晓生而去,割断了他耳边的几缕发。 “再当谜语人,我让你永远闭上嘴。” “啧啧啧,真是粗暴啊。” 百晓生无奈叹息,手中骨扇“唰”的合拢。 “你确定要知道?真相往往……” 方世杰的剑又出鞘一寸。 “好吧我说。”百晓生投降似的举起手,“苏媚娘她啊……” 当方世杰听完苏媚娘的来历,面色变得凝重几分。 “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吗?” “不过是具魂魄被困的傀儡,不值当的。” 方世杰声音平静冷酷:“将那具身体给她。” 百晓生摇扇的手突然顿住了,许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所行之路十死无生,那具‘无垢之躯’是你唯一的退路。” 方世杰不再多言,但跟在他身边这么久,百晓生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这件事,就按他说的办。 没得商量! “为什么?”百晓生不解,“她与你无关。” 方世杰看着前方那道背影,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两个像素点。 “这是我欠他的。” 百晓生愣住了。 方世杰欠方岁安什么? 欠他一个完整的家? 欠他一个兄弟相伴的童年? 还是欠他……平安顺遂的一生? “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不沾因果、不沾业障、可避死劫的无垢之躯!” 百晓生从始至终都悠然自若的声音中多了分名为情绪的涟漪。 “我知道。” 方世杰语气淡漠,生冷得像块亘古不化的冰。 “由你给他,与我无关。” “呵呵,既是为你准备,便任你处置。” 百晓生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只后悔将苏媚娘的身份告知于他。 以往,百晓生最爱与方世杰聊天说地,好像上辈子是个哑巴,恨不得长八张嘴。正如他所言,这天底下的事情他全知道。 就是路过一寡妇,他都能说出有几个男人翻过她院墙。 方世杰则像个闷葫芦,只默默听着,不予评价。 但今天,方世杰依旧沉默,百晓生也没了往日的兴致。 两人沉默着走了良久。 “值得吗?” 百晓生忽然开口。 方世杰脚步未停,只一句话随风而来: “我之行事,没有值或不值,只有愿或不愿。” 第45章 我早已死在了遇见你之前 往生门。 方世杰等人刚踏足此地,一阵阴风传来,脸上多少浮现出意外之色。 空气中正弥漫着浓烈腥甜的铁锈味,与腐血的恶臭刺鼻截然不同。 不用说便知,此处的满地血色,是活人的血。 作为外界修士唯一的出口,往生门本应是生机所在,此番模样确有几分诡异。 “为什么……妾身会……如此心痛?” 苏媚娘捂着沉闷的胸口。 不知怎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一股难掩的悲伤如钝刀捅入心脏般,占据了她的心房。 “媚娘,你怎么了?”方岁安连忙扶住她。 “公子,不知为何,妾身好难过……” 苏媚娘胸口剧烈起伏着,心头的悲伤如钝刀搅动,一阵痛过一阵。 一幅陌生的画面骤然在她脑海闪过。 苏媚娘瞳孔骤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痛苦的捂着脑袋。 “啊——”她失态的叫起来。 “媚娘!?你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方岁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不知所措,求助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方世杰和百晓生两人。 四方灰雾中,忽有脚步声传来、 “好久不见啊,苏道友。” 四男一女从灰雾中走出,朝蹲在地上的苏媚娘打起招呼。 看到五人的瞬间,苏媚娘浑身颤抖,脑中闪过的画面更多、更快了。 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在名为“痛苦”的浪潮中。 “你们……这群畜生!” 苏媚娘嘶声尖叫起来,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 她想起来了。 她全想起来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心中那莫名而强烈的直觉从何而来。 只因她的夫君齐川……根本没有和她一起逃出去! 他死在了冥狱秘境里,死在距离外界只有一步之遥的往生门前,死在了这五个畜生手里。 而她,也被篡改了记忆。 她的夫君齐川,早已尸骨无存! 甚至……厉狂刀的死都与这五人脱不了干系! 当初,三人偶然在秘境中找到了一份天书残卷,也正因此被这伙人给盯上,最后更是被逼进千棺林。 只能以厉狂刀的死换来了她和齐川的一线生机。 然而令两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把他们逼进千棺林也是计划中的一步。 这伙劫修早已算好了两人仅有的退路,当她和齐川赶到往生门,他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等待两人的,只有死这一条路。 “别这么激动,苏姑娘,你可是我们……最成功的作品。” 为首之人身形枯瘦如柴,面色苍白如尸,眼窝深深凹陷,十指修长。 在他手上,似乎……戴着一副人皮手套。 “最成功的……作品?”方岁安疑惑。 “她的身体可是奴家从合欢宗女子千挑万选,亲手炼制出来的无魂傀儡,与原身分毫不差。” “加之困魂锁命的人皮鬼面,这傀儡啊,便有了魂,有了忆。” “如真人般,就是大乘来了,也未必能看穿。” 说话的女人身段妖艳,如血红唇勾起鬼魅的弧度,一颦一笑都妩媚异常。 “若非此女体内暗含穿心缠情毒,我们兄弟三人都想尝尝此等美人是何滋味了。” 阴鸷三角眼的男人贪婪的舔了舔唇,转而朝方岁安问道: “你莫不是天阉之人?若不然,与此等美人久居一室这么久,怎会没落个万毒穿心的下场?也省得我们劫杀了。” “兴许他真是正人君子呢?” “谁家正人君子来黑角城啊?就是个天阉!” 一矮一瘦附和一句,猖狂大笑起来。 听完这句话,方岁安心头剧颤,他看着苏媚娘,一股窒息的惶恐如失控的困兽,在他心间横冲直撞。 尤其是当他看到五人之中的三人。 一高一矮一瘦。 当初在黑角城,初遇苏媚娘那天,为了救下她,他便是和这三人发生了冲突。 可如今,他们却站在自己面前,看他的眼中满是戏谑。 此刻,方岁安只感到心脏被狠狠一揪。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苏媚娘跟他们……有着某种默契的联系。 “媚娘……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每说一个字,方岁安都感到心口绞痛。 “公子,妾身没有……公子要相信妾身……” 被这么一问,苏媚娘也乱了心神,朦胧的泪眼中惊恐和痛苦交织着。 她径直扑向方岁安怀里,只求能多一分心安。 噗呲—— 方岁安呼吸一滞,身形一顿,缓缓低头,一截染血的刀尖已然刺入他的身体。 温热的鲜血正沿着冰冷的刀刃游走,如成串的血珠滴落,在地上化作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耳边是苏媚娘急促温热的喘息,她双手紧紧握着刀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 露在外面的半截刀身又是猛的一窜,贯穿了方岁安的腰腹,血红刀尖从脊背穿出。 还有什么比被深爱之人所伤更让人心痛的呢? 妖艳女人收回手,指尖折射出傀儡丝的光泽,唇角的笑意更甚。 如此相爱相杀之戏码,她百看不厌。 “对不起公子……妾身真的……” 苏媚娘哭着,在身体控制权回来的瞬间,她猛地拔出刀,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自己冷白的脖颈刺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自己控制不住会伤害到方岁安,那她只要死了就不会了。 反正……她本就是一个死人。 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齐川以死为代价拖住了这伙劫修的脚步,她也如愿从冥狱秘境中逃脱。 她不眠不休,带着天书残卷一路向西,直奔黑角城而去。 “黑角城,乖乖,那可是大人物云集的地方。” “那里能人异士无数,没什么事是他们办不到的。” “咱以后也去那混出个名堂。” 厉狂刀的酒后胡言成了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她想着。 用一份天书残卷托人将夫君齐川和厉大哥的尸身带回。 眼看着黑角城近在咫尺了。 她的心却从身后被洞穿。 “妈的,差点让这娘们跑了,倒是生得张美人脸,死得可惜了。” 阴鸷三角眼掐着她的下巴打量着。 “无妨,倒是炼做人皮鬼面的好料子,一张美人皮,能葬十万英雄骨。” 面色苍白如尸,戴着人皮手套的枯瘦男子,拿出小巧的刀。 旁若无人的,一刀又一刀的,将她的脸连同魂魄一齐剥下。 无声的感受着神魂撕裂剥离之痛,她颤抖着朝黑角城的守卒伸出手,他们却都视而不见。 直到她的血不甘的流过城门,他们终于看见了。 “她的血流进城了。” “进城费,五块下品灵石。” 终于。 她的脸被剥落,闭着眼睛,流出两行血泪。 “公子,妾身确实骗了你。” “妾身进过两次黑角城,一次是我的血,一次是我的魂。” “对不起,我早已死在了遇见你之前……” 第46章 苏媚娘罪诏,魂散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死,是一种难言的痛苦。 她曾经死过,所以无比清楚。 而今,她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着第二次死亡,可为何?如此温暖…… 苏媚娘睁开眼,手里的刀从未刺入她的脖颈,而是紧紧的嵌在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里。 一滴滴鲜艳的血珠滴在她冰冷的身体上,温热而黏腻。 方岁安将刀刃紧紧握在掌心里,他的语气轻缓而平和: “媚娘,我向你、向厉大哥承诺过,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可是……妾身控制不住……伤害你……” 方岁安一点一点将苏媚娘手里的刀抽出,掌心处血痕更深了,流出的血色更浓了。 他温和的笑着,脸上看不出半分痛苦。 “但是媚娘本身并不想伤害我啊。” “因为你我才明白,守护不是强者的特权,一个人可以弱小,但不能没有勇气。” “一直以来被我护在身后的媚娘,想用自己方式保护我。” “我真的……很开心。” 方岁安笑得真诚,如瑰夏之阳光。 “公子……” 苏媚娘忘了哭泣,一时不慎,手里的刀被一把夺过。 方岁安立马变了脸色,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但是……我也很生气,因为媚娘用了最蠢的方式。” “如果你不在了,我的守护毫无意义。” “所以……在我原谅你之前,不许你再放开我的手!” 方岁安一手紧紧握着苏媚娘的手,一手拿着刚刚那把血淋淋的刀。 大步向前! “公子,你要带妾身去哪?”苏媚娘脚步踉跄。 “既然他们伤害过你,那我便带你……报仇!” 无论是方世杰,亦或是百晓生,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插手的打算。 如局外人般站在场边。 但这并非是因为这五人的劫修团伙很弱,恰恰相反。 他们中的人皮鬼面男是化神巅峰,傀儡妖艳女是化神后期,一高一矮两个化神中期,就连那最后一瘦都是化神初期。 之所以作壁上观,仅仅是因为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之战。 过度插足,那就是将一个男人的尊严第二次踩在脚下。 百晓生翻出天刑录,持卷宣读起来: “天刑录·卷七·冥狱五劫,所犯罪行如下: 阴无命,剥皮抽魂断轮回,炼幡囚灵罪滔天; 花无悔,妒炼红颜化活傀,贱作万人胯下妓; 毒无药,毒屠百城试新方,蚀骨焚魂作乐鸣; 血无救,虐杀万民性使然,剐肉饮血乐其中; 鬼无手,偷天盗地寸草尽,采花剜目恶满盈。” 言罢,百晓生合卷,宣判道:“罪当伏诛。” “小子,若你能替天行道,我便赠予你一次造化。” 此时方岁安已然想通了一切,那黑角城的人皮鬼面便是这伙人的行当。 苏媚娘也不过是他们残害的万千之一。 纵然他们坏事做尽,那也都是能在黑角城混得风生水起的角儿。 这一战,绝不轻松。 往生门前。 阴风吹得方岁安的青衫猎猎作响。 大战一触即发。 “今天,我便用你们的命,替她讨个公道!” “狂妄!”血无救率先出手。 地面忽的炸裂,化作一道道石峰直扑面门,这一击来得刁钻,方岁安却不闪不躲,只见泛着光泽的金鳞如甲覆满全身。 一击下来,分毫无伤。 不等血无救诧异,他那九尺身躯便如破沙袋倒飞出去,胸口赫然印着深深的拳印。 血无救,死。 “体修?”毒无药阴笑,“这七命断肠毒正适合你。” 随着他捏爆毒瓶,战场赫然被毒雾覆盖。 “以彼之道……”方岁安抬手,混沌漩涡瞬息将毒雾尽数吸收,“还施彼身!” 毒无药心头一紧,只因眼前早已没了方岁安的身影。 再看时,一只手穿心而过,手中毒瘴翻涌。 很快,他的心口血肉糜烂,骨头化作白浆,化作地上不可名状的液体。 毒无药,死。 鬼无手突然出手,瞬息间来到方岁安身后,然而他却像是脑袋后边长了只眼睛,不曾回头便钳住了他的脖子。 “你……!” 狠狠一捏,头身爆裂,血溅得漫天如雨。 鬼无手,死。 “这小子不好对付,一起动手!” 花无悔来到阴无命身旁,面色凝重,她的十指骤然绷紧,七十二根傀儡丝闪烁出紫色光泽。 组成一方无形的天网落下,割得方岁安身上皮开肉绽。 阴无命也不再隐藏,修长的手指划过人皮鼓,发出沉闷的“咚”声,数百张狰狞的人皮鬼面哀嚎飞出,它们声音凄厉,只一瞬便让人心神剧颤。 方岁安面露苦色,如喝了酒般脚步虚浮,眼前尽是摇晃分裂之景。 他晃了晃脑袋,指尖在眉心轻点,天道圣纹亮起,“破妄!” 圣光激荡之处,傀儡丝尽数崩断,花无悔惊叫着后退,指甲寸寸崩裂,十指穿心痛入心扉。 花无悔,死。 空中的人皮鬼面如烟絮哀嚎消散,阴无命口吐鲜血,已无站立之姿。 阴无命,死。 威名赫赫的冥狱五劫死了。 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中,使得往生门前的血腥味更重了。 方岁安收敛神通,面露疲惫之色。 方才一战,看似摧枯拉朽之势,实际上并不轻松。 迟则生变,为了速战速决,他甚至用上了天道神通。 “一切都结束了,媚娘。” 方岁安始终没有放开苏媚娘的手。 然而那双手却在渐渐失去温度,娇躯骤然撞进他的怀中。 “公子…妾身…要死了……” 苏媚娘那张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庞边缘渐渐露出分离的裂纹。 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不…不…不要……”方岁安惊恐的摇头。 “公子的掌心……真的好暖和……”苏媚娘无力的笑起来,“只是妾身……还是好冷……” “我…我还没原谅你……你不能走!” 苏媚娘迟钝而缓慢的伸出手,企图擦掉他止不住的泪痕。 “别哭…公子笑起来……最好看了,像这样……” 苏媚娘的笑容苍白而温柔。 “为了妾身……笑一个吧。” 她的手无力落到方岁安的嘴边,试图勾起一点弧度,可方岁安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他的五官拧做一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点都……不可爱……” 苏媚娘的手如断线的木偶落下。 “但是妾身……最喜欢公子了……” “她早已身死,不过是魂魄被阴无命困于人皮鬼面中,算不得活人了。” 百晓生骨扇轻摇,一步步走上前来,眼中没有丝毫怜悯,手中天刑录展开,宣读道: “天刑录·卷九·苏媚娘罪诏 罪魂苏媚娘,本应殁于二十年前,然—— 一罪滞留阳间,违逆天道轮回; 二罪邪术转生,倒反阴阳纲常; 三罪为傀为伥,诱杀修士十一; 按律当魂散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第47章 她的新生没有代价,他的死亡无人知晓 “但——”百晓生话锋一转,“念汝本为受害者,魂困皮囊不得自主……” “判焚尽忤逆生死之皮囊,尔之残魂,准入轮回。” 话落,苏媚娘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此时的她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就连声音也弱得几乎微不可闻。 “听到了吗公子……妾身这般罪人……还能入轮回……” “公子这般厉害…将来必能成为仙人…得道长生…与天齐寿,到那时,再来寻妾身的轮回身吧……” “这一世,妾身已无清白…与公子…无缘……” “不,我不要!” 方岁安情绪失控,每一声呐喊都如发狂的妖兽般歇斯底里,吼碎了嗓子。 “没有你,得道长生长生又如何?” “我爱的苏媚娘只在这辈子,下辈子太远,远到哪怕我把我们的故事千次万次的讲给你听,你都想不起来。” “远到你会告诉我那是上辈子的事,和下辈子的你无关了。” “而我……只会在下辈子的你身上,发了疯寻找你上辈子的影子,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下辈子的你呢?” “而你,也不会爱上不爱你的我。” “所有……不要放开我的手,求你了……”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放下一个人却很难。 许是在青虚道人身边太久,方岁安不仅从来没见过女人,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从见到苏媚娘的第一眼,方岁安心中就掀起了永不停息的涟漪。 而从他第一次牵起苏媚娘的手至今,不管遭遇什么,他一次都没放开过她的手。 “媚娘,我从来没放开过你的手,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我……” 万古无一的天道圣体,此时此刻却卑微到骨子里,他在地上一跪不起。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一个金丹中期的女人。 她叫苏媚娘。 他们的差距如萤火和皓月,然而此刻皓月却对萤火说: 没有你,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这对我太残忍……求你……留在我身边……” “冷…妾身…好冷……” 方岁安紧紧抓住那只没有温度,冰冷得刺骨的手,就像想融为一体般,紧紧将苏媚娘抱进身体里面。 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如萤火般的,他都想给予苏媚娘,他所有的温暖。 可生死啊,就是如此这般不讲道理,它见证过你们的相濡以沫,听见过你们的海誓山盟。 可在爱人离开那一刻,任凭你歇斯底里,它都不会让你叫醒她。 苏媚娘死了。 她的一缕残魂飘出,近乎透明得看不见,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在这天地间。 方岁安奋力伸出手,掌心紧紧握住一片虚无。 哪怕他从未放手,上天也不会眷顾他。 这一次,他再也抓不住苏媚娘的手了。 许是病急乱投医,方岁安将目光投向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方世杰。 “哥,求求你帮我救救媚娘,我只有她啊!” 咚!咚!咚! 方岁安浑然不知疼,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 方世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抬起头来。”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方岁安已经习惯了。 当他抬起头,迎面而来的便是势大力沉的一鞭腿。 方岁安整个人都被抽飞,大脑一片空白,悲伤的情绪在这一瞬静止。 “废物!为了个女人寻死觅活,难堪大用。” 方世杰狠狠将他的头踩进满是污泥的血水里。 “我不是神,救不了她。但既然你这么爱她,我可以送你这废物去见她。” 鞋尖拧了又拧,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让她看看你这丑态百出的模样,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方岁安像个死人般,没有一丝挣扎,只任由他侮辱,苏媚娘死了,他此刻已经没了争执的心气。 然而,方世杰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彻底爆发。 “等你死了,我趁热……” “你敢!?” 方岁安目眦尽裂,整张脸都因愤怒而扭曲,铺天盖地的杀意蔓延开。 “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我跟你拼命!”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凶恶,化神巅峰的威压震得地面开裂,好不威风。 方世杰笑了,如墨的眸光却冷得吓人。 “当实力不如人的时候,你要学会——跪下!” 合道境的威压释放瞬间,整片天地为之一静,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 灰雾退散百里,地面无声下陷三分。 不是因为被力量压垮,而是整片空间在向这般存在俯首。 方岁安骤然跪地,膝盖发出“咔”的脆响,七窍流出金色血液。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精血。 唯有以耗尽精血为代价,他才能在这等威压下不死! 如果说尸王给予方岁安的压迫感是一座山,那么此时此刻,方世杰给他带来的压迫感便是天。 至高无上的天! 末了。 当方世杰收敛威压,方岁安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双膝保持跪地的姿势,如石碑般倒下。 “啧啧啧。”百晓生唏嘘不已,“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方世杰不语,径直向往生门而去。 随着一团团魂火融入,本黯淡无光的往生门绽放出耀眼光晕。 手掌轻触的瞬间,他的身影化作流光穿入。 消失在了这冥狱秘境中。 “怎把烂摊子交给我了?” 百晓生叹了口气,骨扇轻摇,走过满地狼藉来到方岁安身边。 “他……走了?” 方岁安声音沙哑得不成样,眸光是死寂的黯淡。 “他说,想死可以,别脏了他的眼睛。” 方岁安无言的扯了扯嘴角,既想笑又想哭,最后只咳出一口血来。 他能明白方世杰的恨铁不成钢,可心爱之人死在眼前,他却连自己的一丝任性都不能容忍。 整个人,冷血得好像没有心。 “行了,残魂还未散尽。” 百晓生衣袍一挥,一具晶莹如玉,如婴儿般纯净的身躯浮现在半空。 “我说过会送你一场造化,便将这不沾因果、不沾业障、可避死劫的无垢之躯用以复活苏媚娘。” “这礼物……你这痴儿可喜欢?” 方岁安黯淡的眼眸中骤然燃起一丝光亮,连滚带爬的来到百晓生身前跪下。 “先生此话当真?” 他颤抖着抓住百晓生的衣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真或不真,你等会儿问问她就是了。” 闻言,方岁安又准备以头抢地尔,只是这第一叩还没落下,便被骨扇抵住额头。 “行了,这我可受不起,你且在一旁看着吧。” 百晓生并未耍什么花哨手段,只是骨扇轻摇,那空气中几乎消散的残魂便缓缓注入那具无垢之躯,化作苏媚娘的模样。 “醒来。” 一声微弱的心跳传出,苏媚娘的睫毛轻轻颤动,似要睁开眼睛。 “公子……” 当一声微弱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方岁安紧紧握住她的手,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世,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苏媚娘枕在他的肩头,一双手缓缓攀上他的后背,回应着他炽热的心。 “妾身也不会……” 苏媚娘活了,毫无代价的活了。 百晓生走了,走得比风还安静。 现在,他要去陪那个死人,走过最后一段路,哪怕只多一天,多一个时辰也好。 因为这世间,除了他,无人知晓他的死亡。 第48章 他藏得太好了,于是江鱼儿出发去找他了 冥狱之外,残阳如血。 百晓生踏出往生门,衣袖翻飞间已然来到方世杰身前,手中骨扇一合,拦住他的前路。 “你知道你现在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吗?” 方世杰无言,脚步未停,黑袍掠过他的肩侧,显然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百晓生眼底闪过一丝气恼,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死人——你在我眼里就是个死人。” 方世杰终于顿住脚步,侧过半张脸来,残阳勾勒出他锋利的脸庞。 “早就是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淡漠,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没关系,无足轻重的小事。 百晓生一怔,指尖不自觉发力,骨扇发出“咔”声。 突然,他看着方世杰的背影,笑了,眼神深不见底。 “当真无悔?” 急风掠过,老树摇曳,吹断了枯叶,沙沙作响着。 两人一前一后站立。 一片枯叶飘落在方世杰掌心。 “落叶尚不能归根,落子岂有可悔之道理。” 将枯叶碾做粉尘,且随它任风吹散,他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背脊如剑般挺拔。 百晓生望着那道背影,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骨扇一展,慢悠悠跟上去。 “我会为你寻来第二具无垢之躯。” 方世杰没有回应。 无垢之躯,世间无二。 这般漂亮话听听还行,真往心里去就是给彼此找不自在了。 百晓生虽是出于好心,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需要任何安慰。 因为这是他发自内心想做的事。 【作为方岁安的哥哥,你从未给予过他什么,因为你太寒酸了,修道百年,你始终一无所有,但好在,你终于有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百晓生为你的选择而感到困惑和不解,但实际上,失去无垢之躯的你不仅没有一丝后悔,甚至感到高兴】 【方岁安和苏媚娘,他们那么相爱,将来必然会成亲,到那时,方岁安就又有家,又有家人了。说不定到时候,你这做兄长的还能偷偷去蹭一杯喜酒呢】 【说到百晓生,他也是个怪人,自从在云舟城第一次见到他,他便一直跟着你了】 “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方世杰曾经问过。 “当然是跟到你死了,反正你也活不长了。” 百晓生直言不讳。 “天下之大,如你这般有趣之人可不多,死了就见不到了。” “我的人生可比你要漫长得多。” 方世杰默不作声,只是一块麦糖掰做两半,自己留一半,将另一半分给百晓生。 那糖啊,含在嘴里很是粗粝,甜味也并不汹涌,像钟乳石上的滴水缓缓渗出,足够他回味良久。 【你很感激他,他的天刑录帮了你不少忙,你杀了很多罄竹难书的罪人,尽管并没有人感激你】 【因为那些罪人啊,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就像藏在冰川下的冰山一样,他们很爱惜自己的羽毛,经常积德行善、德高望重的名声广为流传】 【而你呢,你是出了名的凶恶,人人都说你一顿饭要吃十对童男童女】 【结果就是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你杀了他们后都变成了栽赃嫁祸】 【你的名声更臭了,就和报丧冥鸦一样】 【报丧冥鸦,又叫祸言鸟。是九州大陆的人人厌恶的灵禽,因为它们出现的地方总会在不久后出现灾祸】 【它们被世人所厌恶、唾骂、诅咒,哪怕只是在屋檐下躲雨都会遭到驱逐】 【世人并不欢迎丧报冥鸦,但是冥鸦并不会因此远离世人】 清晨。 天水城。 一剑道馆门前,两道人影静立。 不必说,自然是冷无月和江鱼儿两人。 她们已经出宗入世太久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在方世杰复出的消息传遍之后,万剑宗又开始全面戒严起来。 多亏了那涅槃补天丹,冷无月的修行速度比之从前一日千里,在宗门的帮助下,她的修为已经远超当初,达到了化神巅峰。 只差半步就能步入合道。 那颗为师尊剑五清理门户的心也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师妹,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回宗?” 冷无月一袭白衣胜雪,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女,她的眼神比之从前更加冷冽了。 “你知道的,师姐。”江鱼儿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道:“那混蛋说把红尘剑仙的孤本藏在了一剑道馆,害我找了五年,整整五年啊!” 江鱼儿伸出手比了个五,委屈得眼泪汪汪,那情绪是真一点不用酝酿的。 “一个女孩子有多少个五年啊!” “他就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五年来,江鱼儿几乎翻遍了一剑道馆的每一块地板、每一片砖瓦,甚至连房梁都跟每年的固定刷新节目一样拆了五次。 她也曾抱着侥幸心理,无数次对着无人的庭院大喊: “别躲了方大混蛋,我已经看到你了!” 可方少安既没有出现,她也没找到红尘剑仙的孤本。 就是她再傻再好糊弄,也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红尘剑仙的孤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骗了我这么久,不找到他我不甘心!” 江鱼儿恨得牙痒痒。 “确定不是因为想他了?”冷无月冷不丁道。 “才…才没有!师姐你在说什么啊!” 江鱼儿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视线飘忽不定,气呼呼道: “谁…谁会想那个混蛋啊,五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说不定早就死妖兽肚子里了……” 原本清脆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渐渐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说不定他真死了呢?” “才不会!”江鱼儿又立马反驳道:“那混蛋还是很厉害的!” 她的眼睛倏地瞪大,身体不自觉的前倾,乌黑的瞳孔亮晶晶的。 “在我找到他之前,方大混蛋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那混蛋……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呢!” 冷无月一怔,突然感到内心空落落的,又有种莫名的苦涩。 师妹她……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方少安啊。 抛开莫名的情绪,冷无月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伸手轻轻在江鱼儿脑袋上揉了揉。 她有大仇未报,注定无法像江鱼儿那样说走就走。 “其实师姐和你一样,也挺想他的,就拜托你,早点把他找回来吧。” “我也想他做的番茄炒蛋了。”她顿了顿,又补上后半句,“我也想…他尝尝我做的番茄炒蛋。” “已经…没那么难吃了……” 江鱼儿重重点头,莫名多了分沉重的使命感。 “放心吧师姐,他就是藏得再好,我也一定找到他。” 五年,冷无月除了练剑,每天都会做一份番茄炒蛋,从难以下咽到现在,她已经可以做出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番茄炒蛋了。 可不知为何,她做出来的味道,总觉得怎么都比不上方少安当初做的。 记不清有几次了,她做的番茄炒蛋—— 偶尔还是会很咸。 第49章 十年之期已至,是时候弑师了 十年。 对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对于方世杰,这是收集千万怨灵的最后期限。 可哪怕他昼夜不息,从天南杀到地北,这都注定只是个无法达成的目标,不是因为天下可恶可杀之人太少。 而是因为十年太短。 就像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一样,杀死一个人或许只用一秒,但奔赴战场的过程是漫长的。 鬼煞固执刻薄的疯狂,终究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体内的血煞魔种再度传来鬼煞的呼唤,如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直插大脑,灼烧着每一根神经,野蛮的搅动着。 “嗬……老怪物,真是赶着投胎啊。” 方世杰捂着头痛欲裂的脑子,面庞狰狞,漆黑如墨的冷厉眼眸中杀意沸腾。 一步迈出,脚下涟漪激荡。 他的身形化作黑色流光撕裂长空,日月山川化作飞逝的模糊色块,转眼间已在千里之外。 十年前,他才初入合道,彼时鬼煞也因伤落境,来到合道后期。 面对生死下落未知的方岁安,加之两个小境界的差距,哪怕他有一丝斩杀这老怪物的机会,心中几经斟酌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而今,他已是合道后期,和当初的鬼煞一样,而那老怪物呢,不人不鬼的身子每况愈下,如今能否保住合道后期的境界都要打上个问号。 就连鬼煞手中唯一的把柄——方岁安的下落也没了意义。 毕竟方世杰已经亲眼见过他,知道他过得很好,有个传道授业的好师父,以及一个相濡以沫的好爱人。 既如此,方世杰也便再无任何挂念。 斩了鬼煞替爹娘报仇,也算让自己道心通达了。 如今的鬼煞手里连一张能打的牌都没有,打师徒情深的感情牌只会死得更快。 不,打感情牌只会不得好死。 此番鬼煞将方世杰召回,与其说是用他收集来的怨灵搏一搏飞升之机,倒不如说是请个杀神回来,送他上路。 再次来到鬼煞所在洞府外,堆积如山的头骨遍布每寸土地,至少也有百万之巨。 看来这十年间,鬼煞也没少杀人,而且是不分善恶正邪的杀。 方世杰沿着骸骨前进,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传来细密的碎骨声,像无数亡魂在向他哀嚎。 迈进洞府的刹那,沙哑的笑声便从黑暗中传出。 “嗬嗬……我的乖徒儿……回来了……” 鬼煞声音宛若毒蛇游过耳畔,他正坐在白骨簇拥的王座之上,浑浊的眼眸在这一刻亮起病态的精芒。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台阶的每一步骨骼都跟快散架似的,发出了令人不适的“咯噔“声。 “来…快把万魂葫给为师看看……” 鬼煞咧开嘴,露出恐怖的笑容,径直朝方世杰伸出枯瘦如枝的手臂。 方世杰冷笑,掌心向上一翻,那鎏金紫葫芦就在手里。 “为师……等这一天很久了……” 鬼煞浑浊的眼眸里露出贪婪精光,五指朝那葫芦抓去。 “我也一样。” 方世杰五指发力,骤然捏碎葫芦。 轰—— 数以百万计的怨灵如决堤之洪水汹涌而出,刺耳的尖叫几乎穿透耳膜,无尽扭曲的面孔在滔滔怨气中翻涌,顷刻间覆满了洞府上空。 鬼煞痴呆呆的看着漫天怨灵,干瘪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瞳孔中的血丝如龟裂的大地蔓延,几乎要瞪碎了眼。 “不够……远远不够!” “你这逆徒——!” 鬼煞突然暴起,身形消失瞬间,枯爪如刀径直刺向方世杰的心窝。 果然,老怪物跌到合道中期了。 方世杰眼眸倨傲冰冷,浩瀚如渊的威压轰然降临,整个洞府一沉,地面的骸骨尽数化作齑粉。 鬼煞瞳孔剧颤,利爪已然凝滞,如陷泥沼动弹不得。 合道后期! 这个念头在他心头升起。 “你……!” 鬼煞的嘶吼卡在喉咙,妖异的面庞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是不相信方世杰能在短短十年间连跨两境。 这可不是练气筑基,而是合道啊! 每突破一个小境界都需要至少百年的厚积薄发。 “区区十年……怎会……如此?” 方世杰甚至未曾拔剑,只如拂去灰尘般抬起右手。 “砰!” 鬼煞干瘪的胸膛肉眼可见的塌陷下去,身躯如炮弹倒飞而出,接连撞断了十根立柱,深深嵌入岩层深处。 “嗬——咳咳!!” 只此一击,鬼煞便咳出一地黑血和内脏碎块。 这个曾经任他肆意奴使的小家伙,已然成长为了他难以匹敌的怪物。 “老怪物,从你给我种下魔种那天,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 “你已有取死之道!” 方世杰不紧不慢的走进碎石堆,只手抓起鬼煞的脑袋,只见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从鬼煞的颅骨传来。 “师尊,徒儿这就送你——上路!” “逆徒!莫忘了你体内的魔种!” 鬼煞发出一声震颤人心的怒喝,再度将尚在沉眠的血煞魔种唤醒。 “呃啊——” 方世杰身形一晃,墨黑瞳孔骤然缩成针眼大小,饶是他早已心死,依旧难以抑制住这般万蚁噬脑的剧痛。 纵使如此,方世杰依旧没有松开鬼煞的脑袋。 曾经,他能顶着剧痛挥出一剑,现在,他亦能强杀他! “师尊…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想杀了你!” “我有了爹娘,你就逼我弑父弑母;我有了兄弟朋友,你就逼我们反目成仇;我有了爱人,你就逼我毁了她……哈哈哈……” “如你所愿,我什么都没了。可你还不满意……你逼着我去杀人,不停的杀人,不分善恶的杀,不分老幼的杀……” “可我从一开始就只想守住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子!!!”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第50章 百晓生,魔头的一百五十年护道者 方世杰吼得歇斯底里,像一只发狂的凶兽,一拳接着一拳打在鬼煞那张干瘪丑陋的脸上。 打得颅骨寸断,打得血肉黏稠,打得面目全非! “嗬……嗬嗬……死得好!他们都死得好!” 鬼煞依旧没有忏悔,像个浑然不知痛为何物的疯狗,脸上露出癫狂的笑意。 “想知道为什么吗?嗬嗬……”他依旧笑着,眼神中满是挑衅,“放了我,只有我活着,你才有机会知道为什么。” 方世杰被操纵百年之命运的不甘,得不到答案,他必将一辈子不得安生。 这便是鬼煞的最后底牌! “就这么杀了为师,乖徒儿……你甘心吗?” “你该死!!!” 方世杰带着鬼煞残破不堪的身体横冲直撞,直至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碎成齑粉。 他的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声呼吸都无比沉重。 闭目凝神片刻,再睁眼,那无尽的怒火已被眼眸中的黑暗淹没。 “真不……甘心啊……” 鬼煞扭曲得不成人样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然而随着指尖发力到泛白,鬼煞脸上的笑意已然凝固,转而化作无尽惊恐。 头颅的骨裂声愈发密集,似乎随时可能会爆开。 “你……!” “不重要了,反正我的人生……早已无法回头。” “带着你的答案,下地狱去吧!” 这一刻,鬼煞终于认清,这狼崽子今日势必要杀了他才肯罢休。 念及此,鬼煞眼中的恶意更甚,两败俱伤总好过他独下黄泉。 “乖徒儿……既然这怨灵不够开天门,那我便成全你,喂饱你的魔种,让你——” “永堕魔道!哈哈哈……” 鬼煞解开禁制,洞府血祭大阵下的千万怨灵脱困而出,如潮水般涌入方世杰的体内。 每没入一道怨灵,都让血煞魔种更近一步蚕食他的心神。 “乖徒儿……师尊在……地狱等你!” “聒噪!” 五指猛然收拢。 “噗嗤——” 鬼煞干瘪的头颅如瓜果爆裂,黏腻乌黑的血液溅了方世杰一身。 鬼煞死了。 这个操纵了他整个人生的老怪物终于死了,但他根本来不及感慨,正如他从不得闲的一生。 血煞魔种的根须已然爬满方世杰的识海! “呃……啊!!!”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杀戮的弥音挤满了每个角落,魔种的蛊惑让方世杰的意识越沉越深,眼看就要触底…… “静心!” 青衫书生的衣袍猎猎翻飞,不是百晓生又是谁。 【在你命悬一线之际,百晓生及时赶到,为你护道,助你守住心神】 【鬼煞为开天门准备的怨灵已有亿万之数,如今都便宜了你,但炼化它们绝非一朝一夕,你开始了修行至今的第一次闭死关】 【你不知道自己闭关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心神失守了几次,那些被你滥杀的怨灵,无时无刻不在拷问你的心神】 【爹和娘、本溪村村民、添酒侍女、散修秦义、赠糖小孩……】 【你曾无数次几近沉沦,觉得一了百了也不错,却总有一个人会将你唤回】 【那个人好像上辈子是个哑巴,这辈子恨不得长八张嘴,哪怕你始终沉默,他都不曾停下,更不曾离开】 【他说江鱼儿正在满世界找你,他说冷无月除了练剑每天都会做番茄炒蛋,他说方岁安和苏媚娘准备成亲了,他说虎子还在到处为凡人鸣不平,他说二丫仍在悬壶济世……】 【最后,他说一百五十年的时光已过,你也该醒来了】 某日。 方世杰睁开眼,一片茂盛葱绿中,青衫书生正围炉煮茶。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停住手中轻摇的骨扇,回头悠然一笑: “大乘了?” 方世杰颔首,冷硬的脸庞久违的多了分笑容。 一百五十年死关,炼化了亿万怨灵,他不仅成功突破大乘,修为更是稳如泰山。 “茶刚好,过来喝一杯吧。” 百晓生又悠然的摇起骨扇,袖袍垂落间,露出了手上微不可察的伤口,上面隐隐还能感应到些许血煞气息。 “你腕上的伤……” 他将骨扇一合,放下袖袍遮掩起伤口,轻笑道: “大乘修士果然好眼力。” 百晓生虽未明说,但方世杰已经猜到了这些伤是哪来的。 曾经他因心神失守,屠了整个云舟城,这次怎么可能寸草不伤呢。 方世杰沉默着,抬手间一道赤金灵气掠过,瞬间将那些伤痕治愈。 “这一百五十年……多谢。” “没了?”百晓生又摇起骨扇,兴致乏乏道:“守了你一百五十年,就憋出两个字?” 这一刻,饶是习惯了冷硬面目示人的方世杰也不禁失笑,却还是只吐出两个字: “嫌少?” 百晓生不再多言,相处这么久,他早已习惯方世杰这闷葫芦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 于是他又转移话题道: “如今鬼煞已死,你的人生自由了,又欲何为呢?” “赎罪。” 言罢,方世杰放下茶杯,放眼打量着四周。 昔日和鬼煞那场大战的痕迹早已被岁月抹去,半空中残留着数千道定格的暗红剑痕,每一道上都蕴含着恐怖剑意。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独属于他血煞剑意的林海,哪怕是化神境修士闯入都会被瞬间绞杀。 “百晓生。” 他忽然开口,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下次我入魔,躲远点。” 话落,他腾空而起,猎猎狂风吹得他黑袍翻涌。 百晓生紧随其后,一黑一青,踏碎虚空向远处而去。 “方世杰。” 百晓生也忽然开口,声音悠悠: “下次你入魔,下手轻点。” 忽的,快速闪逝的山川间,一道晶莹流光擦肩而过,转眼便被远远甩在后头。 第51章 番茄还是朱霞果?方世杰还是方少安? 万剑宗。 坐落于剑神州的仙陨山脉。 传说万剑宗的开宗老祖逍遥剑仙曾于此斩落天上仙人,故此得名。 今天,这里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只见天边一道银白流光越来越近,最终在山门前徐徐落下。 两柄万丈高的石剑倒插在地,剑锋相对,形成通天门阙。 “这里便是万剑宗吗?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宗,果然气派。” 白衣青年不由感慨一声。 “止步。” 两名守山弟子手中青峰一横,拦住他的去路。 “敢问道友师承何派,是何身份?” 白衣青年温和一笑:“我叫方岁安,青虚道人之亲传。” 守山弟子不语,似在回忆青虚道人何许人也。 毕竟修真界消息闭塞,青虚道人出世一事听说的不少,没听说的也不少。 无奈,方岁安又补充道:“方世杰——是我的兄长。” 方世杰!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稍年长的守山弟子即刻捏碎了腰间玉牌,化作流光直冲云霄,传讯全宗。 灵光激荡间,万剑宗的护宗大阵层层展开,流光屏障罩住此方天地,漫天剑雨蓄势待发。 “如此阵仗……看来我那兄长当真不受人待见。” 强劲的罡风吹得白衣猎猎作响,方岁安眼神微眯。 “大胆!既是那魔头之至亲,竟还敢主动找上门来!” 一声威严怒喝宛若雷霆天降,风云翻涌处,万剑宗执事长老团已然将方岁安团团围住。 面对众人滔天的杀意,方岁安不卑不亢,上前行礼作揖道: “方世杰虽是我兄长,然其屠戮全村,人神共愤,虽为兄弟,中间已隔着血海深仇,此生必杀之。” 方岁安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在想要杀了方世杰这件事上,无论是他还是万剑宗,他们的目的都高度统一。 执事长老团这才收敛起敌意。 说到底,方岁安也是遭那魔头祸害之人,和万剑宗并无恩怨瓜葛,又是青虚道人之徒,倒也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那你来我宗门到访有何目的?” “方某今日来此只为一件事。”方岁安再次行礼道:“我想拜见贵宗太上长老——冷无月。” 人群中掀起一阵哗然。 谁都知道方世杰当初毁了冷无月的无垢剑心,让一个本该站在大陆顶点的绝世天骄彻底沦为了一个废人,而后又是背信弃义,将两人的师尊剑五杀害。 若非剑五临死带回来一颗涅槃补天丹,冷无月此生便永无翻身之日,但哪怕如此,无垢剑心毁了就是毁了,无疑是断送了冷无月成一代剑仙之路。 此等血海深仇,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方岁安作为方世杰的弟弟,就是被她迁怒也再正常不过。 稍有不慎伤着碰着,甚至是死冷无月手里了,他们都不会感到意外。 万剑宗是天下剑宗之首。 出了个方世杰这等魔头已经让整个宗门蒙羞,若是方岁安再在宗内出事,那宗门的名声算是彻底臭完了。 “你拜见冷长老,所为何事?” 一名执事长老问道,心想若无大事,自可借故推辞。 “我就想知道我的兄长,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何屡次三番做出灭绝人伦之事。” 方岁安再度行礼,把身子躬得更低了,似是在说今日若得不到答案他便不会罢休。 “这……” 几名长老相顾无言,脸上明显有犹豫之色。 “让他进来吧。” 清冷的声音自山间传来,虽不见其人,却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冷厉剑意。 得了冷无月的授意,长老们也没了阻拦的必要,纷纷撤去,只留下一人带领方岁安入宗拜见冷无月。 万剑崖上,风如刀割。 崖壁上,刻满了无数先人之剑痕,融入了毕生之剑意,因而被称作剑意道碑,是万剑宗的立根之本。 冷无月盘膝静坐,在沉寂了一百多年的时光后,她终于缓缓睁开眼。 如霜雪般冰冷的眼眸中倒映着万千剑痕,每一道都在她眼中分解、重构。 “终于看透了。” 随着冷无月的呢喃自语,万剑崖上的所有剑痕同时亮起,化作先人虚影自崖壁中走出,朝她拱手作揖。 这表明她已经参悟了所有万剑崖上的剑痕道碑! 此等成就,自万剑宗开宗立派以来,有且只有冷无月一人。 “咔嚓——” 似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从她体内传出。 合道后期,顷刻突破。 “恭喜。”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方岁安又是谁。 冷无月侧首回眸,眼神冰冷得好像能冻结万物。 “你说,你是方世杰的弟弟?” “正是,我叫方岁安。” “那你会做番茄炒蛋吗?” 方岁安一怔,显然没想到冷无月会问他这么奇怪的问题。 番茄炒蛋?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一道菜的名字。 方岁安摇头:“恕某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自是不会。” 话落,无尽的杀意如刺骨的寒冰将方岁安牢牢锁定。 “既然不会,你怎可能是他弟弟?” 凌厉的剑气携着寒气袭来,方岁安心惊不已,身上泛起金光,天龙鳞甲若隐若现。 本以为有恃无恐,却在接触到冷无月剑气的瞬间崩裂瓦解,削得血肉飞溅,颇有几分狼狈。 这是何等恐怖的剑意,连他的天龙鳞甲都防不住!? 感受到寒气入体,方岁安变了脸色,沉声道: “冷长老何故出手?” “番茄炒蛋,是他最喜欢的家乡菜。” 冷无月脚步未停,寒霜在她手中化作一柄冰魄剑。 “你若真是他的亲兄弟,怎可能不知道呢?” 冷无月再次出手,方岁安不是对手,只能且战且退,然而随着寒气入体更甚,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方岁安吼道: “什么番茄炒蛋,本溪村根本没有过这种东西!” 这一刻,那把冰魄距离他的喉管仅一寸。 “什么意思?”冷无月冷冷道。 方岁安调整着急促的呼吸,捂着冻得僵硬的手臂开口道: “我在本溪村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番茄炒蛋。” 冷无月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拿出一颗番茄,问道: “这是什么?” 方岁安表情诡异,但还是回答道: “这不是朱霞果吗?” 方岁安的答案让冷无月的心神失守,灵力溃散间,手里的冰魄化作冰晶消散空中,刺骨的寒意却已经直钻心窝。 曾经,方世杰跟她说: “师姐,我想吃番茄炒蛋。” 后来,方少安跟她说: “什么朱霞果?在我的家乡,这就叫番茄。” 这一刻,冷无月表面看似平静,但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第52章 冷无月的决定是,让江鱼儿追寻不存在的希望 “方少安,跟你是什么关系?” 冷无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却仍旧不死心。 有没有可能方世杰和方少安是两个人,又或者方少安是身份隐秘的私生子之类的。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江鱼儿话本里乱七八糟的故事发生,否则她又该如何面对这般令人窒息的现实呢? 方岁安表情错愕,不明白这其中怎么还会有方少安的事。 “方少安他……也算是我哥。” 一种名为希冀的光在冷无月冷眸中亮起,如被光照亮的冰晶雪花。 “在我小的时候,他来过我们村,还来我家讨过水喝。” 当方岁安说到这里,冷无月眼眸中的光就彻底黯淡了,只剩下刺骨的寒冰。 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了。 方世杰就是方少安,方少安就是方世杰。 这句话宛若魔咒般在冷无月脑中不断回响着,随着真相浮出水面,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难怪他的剑和方世杰那么像,难怪他待在一剑道馆时方世杰就人间蒸发了,难怪方少安刚离开,方世杰又出现了…… 那个魔头,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人心,欺骗着身边的所有人。 真是个……畜生! “那方……少安,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冷无月语气越发冰冷。 她想知道,在方岁安眼里,方少安是不是也像对她和江鱼儿一样,充满谎言和欺骗。 “曾经,他来村子里讨水喝的时候,很温柔,笑起来像春风一样,我和伙伴们都觉得他很好看,他还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糖。” 方岁安陷入回忆,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全然没注意冷无月眼底的讽刺。 “大概是在一百六十年前,我初问世事,心比天高,觉得没人是我的对手,结果把自己和爱人置于死地,若不是他救了我们,我早就死了。” “时隔百年,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我心里十分高兴,他却十分愤怒,不仅揍了我一顿,还打碎了我所有的骄傲。” “我很感谢他。” “之后我们同行了一路,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教我如何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修真界上活下去。” “有时候我在想,他要是真是我哥就好了。” 冷无月冷笑,此时她内心已经百分百肯定方岁安遇到的方少安,就是她和江鱼儿认识的方少安。 他自始至终都在用同一套把戏愚弄人心。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想等将来命悬一线的时候打感情牌? 冷无月在心中默默想道。 “他在你眼里很温柔?” 冷无月冷着脸,一个念头在她心底升起: 要是方岁安知道了真相会怎样? “不。”方岁安摇头,否认道:“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 “后来我的爱人死在我面前,我跪在他面前,磕破了头,只求他能出手救我爱人一命,结果……” “他非但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而就教训起我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最后直接走了。” “他还说,我的死只会脏了他的眼睛。” “他这个人……心胸狭窄到连别人的一丝悲伤都容不下。” “可明明……”方岁安的眸光黯淡下来,“他曾经是个很好的人。” 说完,方岁安一拍脑袋,恍然发觉自己跑题了,他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来讲故事的。 “所以冷长老,你能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兄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方世杰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如方岁安所说,他曾经是个很好的人,但人心变换如世事,他现在不是了。 “你已经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冷无月起身离开,搞得方岁安云里雾里,又上前追问道: “我不明白。” 冷无月停住脚步,沉默了良久。 方岁安不明白,难道她就明白吗? 在此之前,她心中只有两件事:一是杀了方世杰,为师父报仇;二是等方少安回来,让他尝尝自己做的番茄炒蛋。 可如今,这两件事偏偏都搅合在了一起,也搅乱了她的心。 “因为方世杰就是方少安,除了他,没人会把朱霞果叫做番茄。” 回答了方岁安的问题,停顿的脚步再度迈出,至于他信不信已不是冷无月关心的问题了。 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静静。 方岁安的表情凝固了,胸口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攥住,一时间忘了呼吸。 望着冷无月远去的背影,他喉结滚动,想张口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方少安是个不近人情的人没错,但比起嗜血滥杀的方世杰要好得多。 至少他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还救过自己的命。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两人是同一个人,甚至拿出了无法反驳的铁证。 一股名为后悔的情绪在方岁安心底蔓延开,他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要是没来找冷无月问个明白就好了。 方岁安失魂落魄的下了山,至于冷无月,她来到一剑峰,看什么都感觉草木皆悲。 尤其是当她路过江鱼儿的洞府,门口的青苔已经漫过了台阶,院落里,成群的杂草挤满了砖缝。 江鱼儿已经找了方少安一百五十年了,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若是她知道了方世杰就是方少安,她又会作何感想? 会吵会闹会哭会疯……可唯独不会开心。 还在一剑道馆的时候,江鱼儿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躲猫猫,她还学着方少安,大手一挥买空了小贩们的摊子,把曾经两人一起走过的路、做过的事,不厌其烦的重复一遍又一遍。 一个人的时候,她就躺在方少安最喜欢的藤椅上,看着那支丑丑的发簪发呆。 后来,她开始想象某一天方少安突然回来的场面,甚至自己动手写了很多话本。 那些话本的故事走向千奇百怪,结局和爱好却是确定的: 江鱼儿、冷无月、方少安,三个人永远不分开,以及……江鱼儿不喜欢吃番茄。 所以到底要不要告诉江鱼儿这件事呢? 冷无月在江鱼儿的洞府想了很久,天上的日月轮转了几番,可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做,修道至今,她的心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乱过。 原本她以为方世杰杀了师父剑五,那她只需要杀了方世杰为师父报仇。 可如今他却多了层身份,他是江鱼儿找了一百五十年都未曾放弃的方少安。 一旦她杀了方世杰,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方少安了。 可若是不杀方世杰,她又该如何向死去的师父交代呢? 于是,冷无月做了两个假设。 若是告诉江鱼儿,那她便会被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仇恨夹在中间,无论江鱼儿选还是不选,都改变不了三人早已回不到过去的结局。 若是不告诉江鱼儿,哪怕她杀了方世杰,她依旧会满世界寻找不存在的方少安。 “对不起,师妹……” 冷无月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江鱼儿。 与其让她在痛苦中度过余生,不如让她在痛苦中追寻不存在的希望。 尽管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第53章 他要成亲了,邀请了一个兄长一个姐,没有他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 两道身影穿梭其中,一人在逃,一人在追。 前面的黑袍脚踩阴风,身形如幽灵般鬼魅,转眼飞出百里之远。 他回头一瞥,瞳孔骤然收缩——那道如荒古凶兽般的人影仍在穷追不舍。 那人甚至不屑于使用任何功法,只纯粹用肉身一跃,所过之处便发出低沉的音爆声,好似山中猛虎的咆哮。 “该死!怎倒霉至此,遇到了这煞星!?” 黑袍怒骂,额头上不由冒出冷汗,速度又快了几分。 然而两人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反而越来越近。 “邪祟!见了爷爷还敢跑?看我不把你种庄稼地里!” 一声震天怒喝如雷霆炸响,如战鼓般沉重的脚步声已然来到他的耳畔。 黑袍惊恐回头,一只粗粝大手骤然盖住他的脑袋,往下一压。 轰—— 地面如遭锤击,漫天黄沙如浑浊瀑布倒流,一双虎目在昏黄尘沙中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待到黄沙散尽,终于露出那人如铜浇铁铸般的九尺身躯,他的双臂粗壮如柱,一身肌肉虬结如龙,数百道狰狞伤痕无声诉说着他之凶悍。 “虎威仙君饶命!放过小的这一次!日后必不再犯!” 黑袍满面淌血,歪斜着嘴拼命求饶,浑身都在犯哆嗦,颤抖的声音中满是对生的渴望。 “你献祭一城时,满城百姓可曾求饶?你又可曾放过?” 虎子眼中杀意不减,右拳高举,拳风如若无形之刃汇聚。 黑袍邪修见已无生路,胆颤的眼眸中多了怨毒戾气: “你若真有能耐,怎不去杀了方老魔?他屠戮之生灵比我多了何止千百倍?” 虎子鼻息如牛,一双虎目中燃起烈火,臂膀上的青筋愈发狰狞,如虬龙盘绕。 “早晚镇杀他!” 拳落。 黑袍邪修还不及惨叫,便化作血雾炸散,随着呼啸的北风消散。 虎子站起身,看着远方一道流光飞驰而来,眼神微眯。 流光瞬至,化作一名金袍修士徐徐落下,气息竟是化神境。 “虎威仙君,这是我家城主给您的信。” 金袍修士毕恭毕敬的递上一封书信,打开一看,除了信,还有一张烫金喜帖。 “永结同心”四个大字赫然在上,展开信笺,一股墨香扑鼻而来,似是墨迹未干。 【虎子哥,见字如面,一别百年,近来可还安好?】 虎子脸上的狠厉之色退散。 【我从小受你照顾,你常带着我去田里抓泥鳅、抓鱼;又带着我到山上抓野鸡烤着吃,那时你总把最大的鸡腿留给我吃,我问你为什么,你总说“你哥不在,我就是你哥,以后天塌了有我顶着。”】 【哪怕是后来,我……哥回来了,发了疯的屠杀村里人,也是你把我和二丫姐藏进地窖里,自己拿着把破柴刀挡在门口】 【那天夜很深,黑漆漆的,到处都是血腥味,你叫我们别怕,但我其实早就看清了,你腿肚子一直哆嗦得厉害】 【如今几百年时光过去,本溪村已经不在了,但至少你和二丫姐都还在】 【虎子哥,我要和苏媚娘成亲了,你见过她的,是个顶好的姑娘】 【就在黑角城,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这世上宾客千万,可我独缺一个替我主婚的兄长】 【婚期三月初九,黑角城】 “岁安那小子,终于要成亲了啊。” 虎子感慨着,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信笺边缘,看了一遍又一遍。 “此等喜事,岂能无酒!” 虎子拿出一壶烈酒,朝着黑角城的方向边走边饮,消失在漫漫黄沙之中。 青卢城。 曾只是座没什么名声的城,但自从多了家名为“一善堂”的医馆,整座城都变得热闹了起来,往来修士络绎。 只因这一善堂的主人是妙善仙子。 医馆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一袭素白长衫、眸若清泉的温婉女子正在碾药,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 在她身边,一个半张脸被焚毁的长发男子静静伫立,颇为丑陋惊悚。 忽然,馆外传来一阵杂乱之声,很快,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抬了进来,血腥味冲混了药香。 “仙子,快救救我兄弟!” 二丫只抬眸瞥了一眼,便说道:“不救。” “为何不救?” 二丫不言,指了指馆内的青石影壁便继续碾药。 那修士回首一看,上面刻印着: 善者,分文不取;恶者,千金不渡。 修士大怒,竟直接拔出一把血迹未干的刀来: “你不救他,我看谁救得了你!再问你一次,救,还是不救?” 二丫抬眸,清泉般透亮的眼眸多了分冷意:“不救。” “好好好,那你也去死!” 修士气极反笑,大刀劈落,二丫寸步未动,一旁的黑影陡然挡在她身前。 “默,把他们赶出去,不要伤人性命。” 默不语,只微微颔首。 转眼,那修士连同地上的血人便被默如拎小鸡仔般丢出一善堂外。 默刚转身,便听见身后那修士的污言秽语: “什么妙善仙子,早晚把你弄死在床上!” 而后,他永远的闭上了嘴。 默沉默着回来,依旧寸步不离的守在二丫身边,既不说话,也不打扰她做事,安静得像她的影子。 就在这时,医馆的大门又被从外面打开。 一名金袍修士走了进来,恭敬的递上一封信。 “妙善仙子,我家城主给您的信。” 二丫微微一怔,笑着接过,她缓缓打开信封。 依旧是一封信,一张烫金请帖。 【二丫姐,见信如唔,我要成亲了】 【前些夜里媚娘问我,可还有故人未请,我想了又想,除了你和虎子哥,我哪还有什么故人啊】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闯了祸,爹要揍我,我老爱往你那躲,结果有人上门来说媒,你也往外躲,那些媒人总爱拿稀罕糖果讨好你,你却一口没吃全攒着】 【你说要给兄长留着,但最后都便宜了我,我很高兴,就说希望二丫姐一辈子嫁不出去,这样我就天天有糖吃了,气得你第一次把我揍哭,你还总说“慢点吃,你兄长还没吃过这么好的糖呢”】 【那天夜里,我俩躲在地窖最里面,我害怕得想哭,你又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糖来塞我嘴里,可二丫姐,明明你当时哭得比我还厉害】 【二丫姐,媚娘的性子像你,总爱管着我,我嘴上嫌烦,心里却是欢喜】 【我想请你来,亲手为我系上同心结,就像小时候,你总给我系歪了的衣带】 “岁安,长大了啊……” 啪嗒一声,泪花打在信笺上,过去了二百多年了,二丫还是那么爱哭。 默不语,为她递上一张云丝帕。 第54章 请帖和信都是假的,但他贪心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方岁安要成亲了。” 密林间,百晓生悠然的摇着骨扇,笑吟吟的看着方世杰。 方世杰身形一顿,又故作无事的继续走着。 百晓生像是没看到他的反应,又凑到他跟前,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方世杰沉默着,好半晌才吐出一句:“去看他一眼。” “远远的看一眼。”他又补充道。 “哦?”百晓生又问:“不喝杯喜酒去?” 这一次,方世杰没再回答,但沉默亦是一种回答。 百晓生笑了:“怎么?嫌自己晦气?” 方世杰抬眸,漆黑如墨的瞳孔深不见底,像空无一物的深渊。 “大喜的日子,我去了不吉利。” 正如世人所说,他就像一只报丧冥鸦,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招来祸患。 他的亲朋好友,要么身死,要么心伤,容不得他不信。 “话不能这么说。”百晓生“咔”的一声合上骨扇,手腕一转,露出藏在下面的烫金喜帖,“呐,你弟弟给你的。” 方世杰盯着那张喜帖,只感到百晓生的幼稚,竟拿出这么一张假请帖安慰他。 方岁安,怎么可能会邀请他这个罪人参加他的婚宴呢。 “无聊。”他侧身绕过百晓生,继续走着。 百晓生一笑,慢悠悠的跟上去,挑衅似的一次次将那喜帖递到他眼前晃了又晃。 “确定不要?就算是假的,你就不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吗?” 许是被烦得不耐,方世杰终于伸手接过,而后动作不由轻起来,他将指腹轻轻摩挲在烫金的“喜结良缘”上。 古井无波的眼眸激起罕见涟漪。 良久,他手指略显迟钝的打开来,发现里面竟还夹着一封信。 【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看到信的第一句话,那封信笺的边缘忽的皱紧,像一片枯叶般。 【我就要和苏媚娘成亲了,如果没有你,我和苏媚娘早就阴阳两隔,谢谢你,哥】 【爹娘还在的时候,他们告诉过我,说我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哥哥,于是每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常常让他们跟我讲你的故事】 【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虎子哥比赛倒立喝自己尿,你一滴没喝,虎子哥一滴没漏,差点没把自己呛死,最后他赢了,乐呵得不行】 【但他们说的最多的,还是说你是本溪村的大英雄,你为了救全村人,跟那群魔头一起走了】 【你走的时候才八岁,碰到只大点的狗都是生死劫,就穿着一件旧衣裳,一双娘新编的草鞋就走了】 【你离开村子的时候,街坊邻居没一个人敢出门送你,生怕掉了脑袋】 【哥,你告诉我,你用娘给你编的那双草鞋,走了多远的路才活下来的啊】 【你走后,我出生了。街坊邻居念着你的情,对我们家多有照料,虎子哥和二丫姐也把我当亲弟弟,哪怕你从不在我身边,因为你,我从没受过欺负】 【所以哪怕我从未见过你,我也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当年那件事……我已经不怪你了,因为你从来就没得选,你这一生啊,终不得闲,从来就没自己做过主】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年是我站在你的位置上,我能不能做得比你更好,我想是不能的,因为这条路太苦、太累、太孤独】 【可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被魔种控心错杀了人你不说,被人追杀躺臭水沟里苟活你不说,把自己最后的退路,无垢之躯让给了媚娘,你也不说】 【我们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啊!你连我都不肯说,一个人把事全扛了,你怎么可能不被压垮呢?】 【我真希望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背信弃义也好,自私自利也罢,如果你选择独善其身的话,就不会活得那么累了】 【可偏偏……你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好到哪怕你坏事做尽,我对你也恨不起来】 【所以……哥,别再一个人躲起来偷偷赎罪了,那些罪本不该属于你】 【所以……哥,请来出席我的婚礼吧,因为你我才能紧紧握住媚娘的手,所以你不止是要远远看一眼,更要亲口喝上我的喜酒】 【求你了……哥】 【婚期三月初九,黑角城】 方世杰盯着那封信贪心的看了很久。 哪怕知道这封信是假的,哪怕知道是百晓生胡编滥造代写的,哪怕知道方岁安不可能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他仍旧无法自拔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当他注意到百晓生正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无聊。” 方世杰语气冷硬,转而却将请帖和信叠得仔仔细细,收入怀中。 那里啊,是离他的心最近的地方,把这封信和请帖放在那里,能让那颗早已死寂的心感到温暖。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像娘亲亲手给他编的草鞋一样,陪他走很远很远的路。 百晓生展开骨扇,从后面发出闷闷的笑声。 “信是假的,但若方岁安知道了你为他做的一切,他也会这么说的。” 方世杰不予理会,脚步越来越快,像是想将百晓生远远甩在后面。 “走这么快干什么?” 百晓生也加快了脚步,可还不等他和方世杰齐肩,那一身黑袍便如冥鸦展翅。 “呼”的一声一跃而起,化作一道黑光掠向天际,逃似的消失在云层里。 “不至于吧……” 百晓生愣在原地,似乎觉得方世杰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摇头摇扇间,他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就这么不想我看到你现在的脸?” “唰”的一声骨扇一合,百晓生轻笑:“不让我看,我还偏要看看。” 说罢,他也朝着方世杰远去的方向追去。 两人远去的方向似乎是……黑角城? 第55章 他来了,青虚道人要见一位老朋友 三月初九。 是黑角城城主方岁安和苏媚娘大婚的日子。 天空挂起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千丈红绸如霞云碧落,街道两旁摆满了贺喜的流水席,到处都是焚心醉的醇香。 这座曾经以“三不管”闻名九州的罪恶黑市,如今早已看不见戴着面具的亡命徒、暗巷里的人牙子。 自辰时起,天边刚亮起一抹鱼肚白,便不断有流光飞至,场面也是一个比一个大。 从天蓬剑舟到九霄云龙辇,再到百花仙轿……数不胜数。 九州大陆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来了快一半。 城主府的大殿内,满座宾客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万剑宗太上长老冷无月、虎威仙君、妙善仙子与默、混沌圣主沈渊、紫薇仙宫宫主洛璃月、龙魂仙朝帝君轩辕御天…… 冷无月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当然这并非她身份不显,仅仅是因为她鲜少出席这等场合,只想图个清静。 若不是方岁安请帖中的那句“他可能会来”,一向追求清净的她甚至不会来。 “冷仙子,可否共饮…” “滚。” 前来搭讪的修士尴尬的僵在原地,只感到浑身刺骨的冰冷。 冷无月没有和任何人交谈的兴致,只是默默的喝着清酒,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二丫!这呢快过来!” 姗姗来迟的二丫和默刚进门,虎子铜锣般的嗓门就震得碗碟发颤,二丫只觉得脸颊躁得慌。 如今人人都喊她妙善仙子,就虎子一直叫她土名,好歹也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参加此等大场面时这名字多少拿不出手。 想想看,要是只手遮天的大帝叫旺财,那也显得不够威风不是。 当然,一码归一码,她也没改口叫虎子虎威仙君就是了。 “虎子哥,再叫我这名我跟你翻脸!”二丫气恼道。 “默老弟,上次喝得不痛快,今天咱俩不醉不归!” 默不语,却丝毫没影响到虎子的热情,他大大咧咧的揽住默的胳膊,给他添了酒。 “虎子哥,默的伤还没好呢,不能喝酒。”二丫蹙眉道。 虎子却不听,无所谓的摆摆手。 “都是修士了,就算是假酒也喝不死人,二丫你再拦着我把你种庄稼地里。” 默不语,只举起倒满的酒盏一饮而尽,末了将酒盏重重拍在桌上。 “啥意思?”虎子看向二丫,后者无奈摇头,解释道: “他说,喝趴你。” 另一边。 沈渊斜倚着玉座,目光始终游离在大殿门口,心思已然不在这场婚宴上。 他只想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 “百年不见,他若是敢来,倒也算有种。” 他轻笑一声,将手中金樽玉酿一饮而尽。 洛璃月一身紫纱长袍,眸若星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若是他来,你真要在这动手不成?” 沈渊轻哼一声,不再多言。 轩辕御天轻摇金樽,杯中酒液倒映着他威严的眉眼,他缓缓开口,声音沉若龙吟: “方世杰虽和方城主是兄弟,但却无半点兄弟情义,若无利可图,他只怕不会现身。” 洛璃月目光幽幽,看向大殿中央一身红装艳美的女子,开口道: “方世杰身上的杀孽太重,下界已无他容身之所,哪怕日后渡劫飞升,他身上的业障也足以让他身死道消,这位苏姑娘的无垢之躯……” “不沾因果、不沾业障、可避死劫,岂不是恰能解他燃眉之急?” 三人沉默。 良久,沈渊捏碎了樽杯,深邃的眼底闪过战意。 “今日这黑角城风云齐聚,他若真敢来,只怕也走不了。” 黑角城从没这么热闹过,街道两侧的流水席的香气混着鞭炮的硝烟味,如过年般热闹。 几名孩童嬉笑追逐着,其中一人不慎绊倒,“咚”的一声摔在青石板上,磕破了膝盖。 “呜哇——”孩童捂着渗血的膝盖大哭起来。 恰逢一黑一青两道身影路过,黑衣青年蹲下身,将他轻轻抱起。 “别哭,吃了糖,就不疼了。” 他从怀中掏出块泛黄的糖纸,里面是颗粗粝的麦糖。 孩子抽噎着将糖含在嘴里,黑衣青年指腹泛起一点金芒,膝盖上的伤口瞬间恢复如初。 “呸!一点都不甜!”孩童眼泪汪汪的将糖吐到地上,“还没城主大人的喜糖甜呢!” 黑衣青年的手僵在半空,又在孩童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任他继续玩闹去了。 方岁安的婚宴太盛大了,大到满城百姓同庆,大到连青石砖的砖缝里都散落着喜糖。 方世杰从地上捡起一块精致糖衣包裹的喜糖,拆开来塞进嘴里,一入口,浓郁的糖浆在舌尖绽开,轻轻咽下,连喉咙里都是甜的,甜到发涩发苦。 他又含住一块手里的粗粝麦糖,似在比对,品味了良久才说道: “确实不甜了……” “我尝尝。” 方世杰递给他一块喜糖,百晓生从他手中拿走了一块麦糖。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城主府内。 一袭大喜红袍的方岁安牵着苏媚娘的手,一步步来到殿前特意安排好的主位上。 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一身素白长袍,如老神仙般的慈眉善目,他眼角含笑,静静看着两人来到他身前。 “师父。” 方岁安跪地而拜。恭敬的喊了声。 青虚道人银须微颤,和蔼的笑着,苍老的掌心轻轻将他托起。 这个万人之上的黑角城之主,在他面前永远是当年个需要搀扶的少年。 “第一杯,谢师父救命之恩。” 酒盏摇曳,杯中倒映着当年那个血夜里哭泣的少年。 “第二杯,谢师父传道授业解惑之德。” 酒液青光映出师徒二人盘坐山巅,坐看云海的剪影。 “第三杯……”方岁安红着眼与苏媚娘相望,“请师尊赐名。” “哈哈哈,好。”青虚道人大笑。 苍老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三个古朴篆字—— 天无拘。 “愿此子降生后,天不得拘,地不能束,真正逍遥天地间。” 说罢,三字化作金芒没入苏媚娘微微隆起的小腹。 “谢师父。” 方岁安带着苏媚娘给青虚道人又是一躬。 “去吧。”青虚道人摆了摆手中拂尘,声音混在满座喧嚣中: “为师…还有一个老朋友要见。” 说罢他向着大殿外离去。 第56章 青虚道人的千年密谋,开天计划曝光,他是命定的灭世之子 “你要带我见谁?” 百晓生走在前面,悠然的轻摇骨扇,方世杰走在后面,冷硬的眉眼间透露出疑惑。 就在刚才,两人还在往城主府的方向走着,百晓生却突然停下,说要带他见一个人。 “不是我要带你见他,而是你是时候该见他了。” “什么意思?” 方世杰愈发感到奇怪,脚步也慢了下来,最后直接停下,眼神中多了分谨慎。 如果百晓生执意要瞒着他,他是不可能去的。 “那个人是谁?” 百晓生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 “方岁安的师父,青虚道人。” “为何要见他?”方世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和青虚道人可从未有过什么交情,他又怎会突然想见自己呢?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九州大陆罪孽滔天的魔头,死后必将遗臭万年。 而青虚道人呢,他前身所在的天衍神宗是天下第一宗,正道魁首无数。 如此出身的一个人,不说嫉恶如仇,但至少也不会和魔修走太近,免得惹一身骚。 除非……青虚道人想杀了他! “别瞎猜了。”百晓生的声音悠悠传来,“之所以见你,只是因为时机已到,你也是时候该知道真相了。” “什么真相?” “任何你想知道的真相。” 百晓生的声音中带着丝诡异,眸光如摇曳的烛光般晦暗不明。 “包括为什么当初魔种会失控导致你屠杀了本溪村和云舟城之事的真相。” “以及……为何鬼煞当初要你毁掉冷无月无垢剑心的真相。” 方世杰瞳孔骤缩,呼吸明显一滞。 百晓生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跟不跟来随你,不过……”他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扇子,“错过了这次机会,你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这场天地大劫下扮演的什么角色。” “既然注定要死,总好过一无所知的死去。” 晚风卷起落叶,吹得黑袍翻涌,正如方世杰摇摆不定的心般。 片刻后,方世杰紧跟了上去,脚步沉重而决绝。 前方,百晓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二人朝着城外蜿蜒直上的幽径而去,在山顶俯瞰整个黑角城的孤亭处,青虚道人素白道袍的下摆被风吹得歪斜。 他的脚边已经堆了一层落叶,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 “你来了。” 苍老的声音响起,青虚道人转过身,笑容和蔼的看着方世杰。 方世杰沉着气,观察着眼前之人,他感受到了股似有若无的熟悉。 百晓生识趣的退出十丈,手中骨扇一挥,隔绝出一方掩蔽天机的天地。 “你为什么要见我?” 方世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青虚道人并未急于回答,而是邀请他在亭中一并坐下,反问一句: “你可曾记得上一位飞升上界之人?” 方世杰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 “五千年前,天衍神宗第一百三十一代宗主藏光道人。” “是啊,五千年前。”青虚道人一声叹息:“莫不是今人不及古人?为何近五千年来没有任何一位飞升者呢?” “藏光道人,便是我师尊。飞升之前他曾跟我说,我之天赋远在他之上,假以时日我们师徒二人必能在上界相会。” “然而哪怕我修炼的岁月远超师尊百年千年,我依旧无法飞升。” 方世杰静静听着,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 天衍神宗,不,是整个下界的秘辛正在向自己徐徐展开。 “师尊口中所谓的天人感应之时机,我从未感应到。” “我本以为师尊是在骗我,然而有一天,师尊他老人家却降下了宗门秘谕。” “他说飞升之门早已被上界仙人锁死,下界修士的长生路早已断绝。” 方世杰心头一颤,作为一名修士,一名天赋异禀,有机会得道飞升的修士,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下界修士已被困死在这方天地! 生而有拘,死亦有束。 “不仅如此,上界还在不断汲取下界灵脉本源,而今下界灵气浓度与五千年前相比已然下降了一成之多。” “长此以往,九州修士不仅飞升无望,高阶传承尽数断绝,资源稀缺又将加剧修士间的争斗。” “至此……九州大陆将迎来末法时代。” “这本是上界仙人秘而不宣的秘密,我师尊藏光道人此举无疑是对仙界的背叛。” “为了此等秘辛不流传下界,仙人带着杀意下凡了。” 青虚道人回忆着,眼中的怅然如化不开的雾。 “结果就是天衍神宗数十万年的传承一夜断绝……” “那也是我在师尊飞升之后第一次见到成为仙人的他,那个威名赫赫,下界无敌的师尊只剩下一个脑袋,如酒葫芦般被其他仙人悬挂腰间任人取乐。” “他的元神尚在,却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仙人将天衍神宗屠戮一空。” “当时我自认下界第一,却不是仙人一招之敌,几近身死,侥幸逃脱,只得以秘术化作活死人偷生,密谋着再开飞升之门。” “我将其称为开天计划。” “而你……”青虚道人目光炯炯的看向方世杰,“便是我开天计划的一部分。” 方世杰皱眉,“可我从未见过你。” 青虚道人目光幽幽,而后说出的话却让方世杰险些道心不稳。 “开天计划有两个,一个救世,一个灭世,结果殊途同归。我以自身为容,斩出善恶两身,善身救世,恶身灭世。” “你是我选中的灭世之子,你的师尊鬼煞,就是我的恶身,为的便是让你永堕魔道。” 方世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击中,在恍惚的耳鸣声中,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 他这一生的杀戮、罪孽、痛苦,都只是被精心安排好的棋局。 青虚道人却跟没看到似的,继续说着: “灭世开天,便是以九州为鼎,苍生为薪,血煞魔种为火,炼出一尊亘古绝今的魔尊。” “待他杀尽下界九成生灵,吞尽血煞怨气,业障滔天无救之时——” “便是天道不容,斩仙剑出鞘之日,届时,便可借助斩仙剑之威,斩落天上仙人,斩得天门洞开!” “你虽万劫不复,却能为万世开长生之机。” 第57章 青虚道人的逼迫,他想要个祸乱苍生的疯魔 青虚道人的话如一柄钝刀割在心头,就因为这个狗屁开天计划,方世杰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一切,作为一个傀儡活了现在。 本以为杀了鬼煞,就斩断了系在身上的傀儡丝,哪怕他的人生已经一滩烂泥,但好歹终于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青虚道人的话又一次将方世杰拖入深渊,哪怕他杀了鬼煞,他依旧是这天下棋局中不能自主的一枚棋子。 “为什么……偏偏是我?” 方世杰的声音低沉压抑,心中下了几百年的雨在这一刻化作山洪冲垮了河堤,此等造化弄人,任凭他的心再怎么坚如磐石都会裂出道口子。 “为什么!?” 汹涌的杀意随着一声怒喝如浪涛席卷,黑剑直指青虚道人的喉咙,似乎下一秒就会刺进去。 但青虚道人不在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因为他和方世杰都是早已死了心的人,生死对他们来说已然不重要,不死仅仅是因为还有未竟之事。 “因为我需要这灭世魔尊有一颗救世赤心,当他知道开天计划的真相,他必须能为此方世界做出牺牲。” “哪怕永世不得超生,哪怕遗臭万年,他都必须站出来。” “可这天底下哪有这般救世疯魔,我找了几千年都未曾见过。” 青虚道人越说越激动,而后眼中渐渐亮起精芒,如长夜明火。 “最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找不到这样的人,那就自己创造一个。” 他将目光投射到方世杰身上,眼中满是对自己成果的欣赏。 在青虚道人看来,鬼煞对方世杰的培养相当成功,既逼得他错杀了人,坐实了他魔修的身份,又不至于他彻底堕魔,始终保持着为人良知。 “身怀先天剑骨者,宁折不弯、至纯至善、嫉恶如仇,即便堕了魔道,也能坚守本心,自然是这灭世魔尊的最佳人选。” “而后只要将你逼得众叛亲离、孑然一身,再逼你染上本不属于你的杀孽,哪怕你不是真魔,世人都称你为魔。” “这便是……为何当初血煞魔种会失控,逼着你屠村屠城,鬼煞又逼你毁掉冷无月无垢剑心的真正原因,因为你的手上必须沾满无辜者的血。” “你必须堕入魔道,不仅要入魔,更要是个十恶不赦的疯魔。” “只有这样,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才会相信你真的只是个疯魔。这样一个人,他们自然不会怀疑你有救世之心。” “如此,你便可趁渡劫之时,借斩仙剑劈开天门。” “呵呵哈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方世杰笑了,笑得放肆,笑得张狂。 “你这老道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可曾想过我未必答应?” “生我没得选,难道死我还没得选?” 方世杰眼中的死意好似一团掉进柴堆的火苗,在沉默中越烧越旺。 青虚道人依旧熟视无睹,只淡淡开口道: “我说过,开天计划有二,一为救世,二为灭世。哪怕你死了,开天计划也不会停止。” “有人灭世,自然就要有人救世。你的弟弟方岁安,受天道垂青,自出生起便是此方世界的气运之子,我以善身传教,助他为救世之子。” “他乃天道圣体,本就是为这天地大劫才应劫而生,你活着,上界仙人只当他是因你之存在应劫而生,但你若死了,他的天道圣体依旧,那些仙人自然会猜到下界天道与我等的真实意图。” 青虚道人说完,是死寂的沉默。 方世杰捏着拳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这种受限于人的感觉如胸口压着块千斤巨石,几乎让他窒息。 也就是说生他没得选,只能作为灭世之子存活,死他也没得选,他若自己寻死方岁安便会暴露在那些上界仙人眼中。 到头来,哪怕他已然是大乘,依旧无法逍遥天地间。 曾经他是鬼煞手中的傀儡,而今他是青虚道人的棋子。 又一次,他又一次都没得选! 凭什么,凭什么!? 方世杰心中不甘的怒吼着,他不明白,以自己的天赋,这一生本该有着大好的前程,却始终被逼着走在一条不归路上。 “咳咳……” 忽的,青虚道人剧烈咳嗽起来,竟吐出满口血来,气息羸弱了几分。 鬼煞是他的恶身,虽已被斩作第二身,但终究是一体,鬼煞之死虽不能伤及他的性命,却也足以让他残躯不稳,道基不稳。 “当你斩灭鬼煞,炼化他为你准备的亿万生灵时,你便已无退路,我亦没有,此方天地更没有,时间拖得越久,此方牢笼便越稳固。” “现今你尚可以九成生灵搏一丝飞升天机以开天门,然再过千年万年,只怕整个九州都再难出现一名渡劫境。” “届时,哪怕是献祭一界生灵,只怕也无力回天。” 青虚道人继续劝诫着,他站起身,枯瘦苍老的手掌如钳死死抓住方世杰的肩膀,眼中有固执、有哀求。 “我算尽了天机,熬干了心血,整整五千年才寻到你!” 一千年东躲西藏,一千年布局谋略,三千年寻魔问迹,他的残躯败体已经无法支撑他走到下一个五千年。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越是疯魔,杀的人越多,岁安的天道圣体便越是圆满。” “届时,哪怕你失败了,方岁安都会成为第二个开天之人。” “但若是你俩都败了,那这下界便只能永困囚笼,永无开天之日。” “方岁安刚成亲,苏媚娘已怀有身孕。”青虚道人又补充道:“我给那孩子赐名‘天无拘’,希望他降生之后此方天地再无拘束。” “方天无拘,多好的名字。” 青虚道人感慨着,紧接着话锋一转: “但若这天门不开,这个名字就是个笑话。” 第58章 他说:一个死人,不配教他救世 哪怕知道青虚道人此言是在增加他接受自己灭世之子命运的筹码,但方世杰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方世杰,此乃罪在当代,功在千秋之伟业。” 青虚道人语气发了恨,似在逼方世杰尽早做出决定。 “这天下生灵,今日你不杀,下界黔驴技穷时,会有人杀得比你更多、更狠!” 方世杰突然笑了,虽是在笑,却比哭还刺耳,笑得眼角流出泪来,这笑声中掺着太多东西。 他在笑自己这被命运戏弄无法自主的一生,他在笑青虚道人这荒唐的救世计划,他在笑苍天无眼。 “哈哈哈……好一个……千秋伟业。” 为了救后世天下苍生而屠戮今世天下苍生,他从没听到过如此荒唐的事。 “若今世之苍生已死,谈何救后世之苍生?” 方世杰对着青虚道人横眉冷眼,眸光中是无尽的愤怒。 “九州之大,凡人千亿百亿,修士千万百万,且不说修士,凡人何辜?” 方世杰一掌掀开此方结界,山风裹挟着人间烟火气而来,吹得脚下黑袍翻涌,他目光眺望向黑角城里享受宴席的百姓,朝青虚道人吼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那些没有修为、没有灵根的人,他们可曾追求长生?他们可曾追求飞升?他们可曾受过修士恩惠?” “修士的飞升之门锁死,长生之路断绝,凭什么要搭上他们的性命?” “这天下,是苍生的天下,不只是修士的天下!” 话落, 方世杰体内沉寂百年的红尘诀忽然运转起来,一缕缕红尘气自经脉涌出,在体内往复流转,最终融入丹田之中。 此时此刻,他的丹田竟染上了一抹赤色! 这还没完,广袤无垠的灵海也沸腾起来,翻涌不息,最后化作漩涡,将外界灵力尽数吸纳起来。 方世杰的气息开始节节攀升。 没有天劫降临,没有灵气暴动,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他的境界在这一刻由大乘中期,顷刻突破至大乘巅峰! “这…这是……红尘诀?” 感应到这股熟悉的气息,青虚道人眼中满是诧异,可以说,当初算是他亲自把这东西交到方世杰手里的。 然而,纵使是他那剑道天赋惊才绝艳的剑魁师弟剑五,也未曾将红尘诀领悟到如此地步,至少他从未见过,否则当初逃离天衍神宗就不至于如此狼狈了。 当初剑五展出红尘六式——忘我剑,斩落了仙人一臂,两人方才从仙人手中逃生。 看似全身而退,结果一个落了个活死人下场,另一个不仅修为倒退至元婴,还把所有事情全忘光了。 “这是第几式?为何我从未见过?” 别说是青虚道人了,就连一旁的百晓生都感到诧异。 “红尘九式——苍生。” 山风忽止,方世杰的声音悠悠传来,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 像,太像了! 青虚道人喉咙滚动,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方世杰此刻这般气度,像极了当初那群下凡来的仙人,但又与之不同,他的眼底,没有他们那般对苍生的轻蔑,反而满是对红尘的眷恋。 比仙多一份人情,比人多一份超脱。 谪仙。 这两个字跃然浮现在青虚道人的脑海。 “啧啧啧。”百晓生摇着扇走上前来,用看怪物的目光绕着方世杰打量了一圈又一圈,“不凡,当真不凡,这红尘诀当真不凡!” 三声惊叹,足以表明百晓生心中的惊奇。 他自诩天下之事全知道,这红尘诀自然也不例外,自它莫名出世以来几经辗转,看过的人不少,可还未曾听说有谁能将其参悟到如此地步。 尽管如此,依旧无法改变青虚道人的想法,他为这开天计划准备了几千年,又怎可能因一点变数改变计划。 “纵有此般变化,你也不是仙人之敌,若不成灭世魔尊,终是无法开辟天门!” 方世杰淡淡瞥了他一眼,正如青虚道人的固执坚持般,他也坚持自己的道。 他救世,不灭苍生! 方世杰毫不留情道: “自当初你一击落败,纵使你有再谋开天之智,却再无斩仙之勇。” 青虚道人手指猛然一颤,拂尘上的玉柄被捏出裂纹来。 “你……” 他欲开口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当初那群仙人下界,境界受到天道制约,仅能保持在渡劫巅峰,与他同境。 他本以为自己同境无敌,结果对方只如面对蝼蚁般的随手一击,便将他彻底击溃,连带着道基险些崩裂。 “青虚……你算计苍生,却不敢算计自己。”方世杰语气冰冷,眼中竟满是嘲讽,“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青虚道人嘴唇微颤,却始终没能再说出一个辩驳的字。 山风忽烈,吹得人脊背发凉,也吹得三人袍角猎猎。 此时此刻,方世杰看向青虚道人的眼中已无半点温度,他的目光如钉,将他的死死钉在了原地。 “一个死人——” 方世杰的声音冷硬,如一块亘古不化的冰。 “凭什么教我如何救世?”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将青虚道人谋划千年的开天计划贬得一文不值, 青虚道人清明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浑浊,那眼底的雾化作沥沥小雨。 方世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话到此处,他已经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青虚道人朝着那道逐步踏下山径的背影伸出枯瘦苍老的手,张口想挽留,喉咙却像被堵死了般。 “他在愤怒。”百晓生来到青虚道人身旁解释道:“他在为那些被你视为蝼蚁,随时能被牺牲掉的凡人而愤怒。” “他也在为……被你视为一枚棋子,肆意操纵的人生而愤怒。” 百晓生摇着扇,目光幽幽,手中骨扇遮住下半张脸,发出闷闷的笑声。 “他不想做棋子,而想做持棋人。” “可‘开天计划’是您……” “咔——” 骨扇合拢的声音骤响,硬生生截断了青虚道人未说完的话。 百晓生唇角含笑,笑意却未到眼底,那双眼眸中闪烁着深邃的光。 “我也想看看……这位‘谪仙’能走出什么新路。” “可若是失败了……” 有些话不必说透,青虚道人点到为止。 “那便将一切推倒重来,不过是换一批棋子,我有的是时间。” “唰”的一声,百晓生展开骨扇,悠然自若的向着山下走去。 青虚道人依旧伫立在原地,手中拂尘的玉柄裂纹无声蔓延,直至崩裂。 化作一地玉石碎屑…… 第59章 他远远的看了一眼,沉默着步入黑暗荒原 “你也想来劝我吗?” 方世杰略微侧目,看向身旁悠然之人,声音中是拒人千里的冰冷。 百晓生既然会带他来见青虚那老东西,要说他不知道开天计划是不可能的,甚至可能在里面掺了一脚。 “你和青虚那老东西谋划了千年,就这么放弃不甘心是吗?” “不。” 百晓生摇头,脸上笑意不减,如一张面具般,没人能看穿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过,我只是在看一出好戏,青虚道人的计划能否成功,你又会走到哪一步,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什么好戏?”方世杰冷眉。 两人并肩走着,百晓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看是你斩开这天,还是……”骨扇应声展开,露出上面的“死”字,“被这天碾碎。” 方世杰沉默片刻,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开口道: “若是我失败了呢?” “那就失败呗。” 百晓生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这天地大劫本不关你事,你作为棋子走了前半生,如今不愿再做这棋子,哪怕把棋盘掀了,又何错之有?” 他扇面一转,露出背面的“生”字。 “如今你已是半步渡劫,若是你想独善其身,谁又能说你半句不是呢?” 方世杰沉默良久,漆黑如墨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玩世不恭的百晓生,幽幽开口: “你比那青虚道人还可恨。” “所以呢?”百晓生不以为意,扇面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你要杀了我这个看戏的?” 方世杰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你恨不得杀了青虚道人,但今天是方岁安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更别说他对方岁安还有再造之恩】 【为了亲自培养一名救世之子,青虚道人对方岁安视如己出,倾尽所有,百年岁月的相处,已经让他成为方岁安心中的家人】 【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你又怎可能……再去夺走他的家人呢?这份苦,你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这份仇,你只能以鬼煞之死为句号】 【真是讽刺啊,青虚道人和鬼煞本就是同一个人,对待两个徒儿的态度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鬼煞哪怕给过你一丝一毫的温暖,你都不可能下手这么痛快】 【你拒绝灭世开天的计划,不仅让青虚道人变成个笑话,也让你此前百年的傀儡人生变得毫无意义】 【你太恨了!你恨青虚道人,但你不能杀他】 【你也恨百晓生,恨他知而不言,恨他参与这场算计,但那份恨却不足以迸发出杀意,不可否认的是,若不是他,你的身体早已死去】 【你几乎被满腔恨意憋到窒息,你还能恨谁?你只能恨这天】 “那么现在,要去喝杯喜酒吗?” 百晓生转移了话题,脸上笑意若有若无。 “远远的看一眼就够了。” 方世杰的声音混在风里,让人听得不真切,他补充道: “我已经吃过他的喜糖了。” 他的目光穿越满城灯火阑珊,落在城主府张灯结彩的喧嚣喜宴上。 于是他看到了—— 冷无月独坐一隅喝着清酒,满堂喜气却冲不散她的眉梢挂着的仇与恨; “师姐…再等等我。” 方世杰伸出手,似是想化开冷无月眉眼间的寒霜。 虎子和默拍桌斗酒,喝红了脸,劝不住两人的二丫在一旁生着闷气,碗底都快被筷子戳出个洞; “虎子啊虎子,这么久了脾气还没变,二丫倒是长成大姑娘了。” 方世杰感慨着,儿时的回忆连带着三人在外奔逃那百年如走马灯在脑海闪烁。 沈渊捏又捏碎了一个酒杯,洛璃月摇头轻笑,轩辕御天无奈的又给沈渊递上个鎏金樽。 “你们俩也是不长记性,下次把沈兄手里的杯子换成太乙精金的,看他还捏不捏得碎。” 方世杰失笑,想起四人在青凤仙丘时大醉三天,好不痛快。 最后, 他看到方岁安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袍,牵着他最爱的苏媚娘,笑得春风得意。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一个会成为父亲,一个会成为母亲,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们会组成一个圆满的家,会无灾无病的相爱一生,直到天荒地老。 “岁安,你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这天我帮你顶着。” “我的人生已经烂在泥里,但你们的还没有。” 长夜之中,方世杰自说自话着,这些话虽是说给故人听的,但他只能躲着说。 他的生死,牵动着他们最敏感的神经,一旦当着面说,他们就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了。 “既然那孩子叫方天无拘,那我便斩断此方枷锁,任他将来逍遥天地!” 方世杰仰头,星河倒映在他墨黑的眼底。 “便当作……我这罪人送上的贺礼吧。” 终于, 方世杰转身步入黑暗的荒原,身后的万家灯火如退去的潮汐,离他越来越远。 百晓生紧随其后,晚风不止,吹乱了衣袍,像是在千里相送。 “接下来去哪?” “开天。” 方世杰脚步未停,漆黑如渊的眼底闪过刹那光亮。 这一刻,曾经困于棋盘的棋子终于成了落子之人。 【这天下,可杀可恶之人太多,你将他们视为血煞魔种的养料,只待突破渡劫,向天上仙人宣战】 【随着方岁安的大婚落下帷幕,你在九州大陆的活动也开始变得频繁起来,这次出世,你杀得更凶、更快了】 【那些剑下亡魂,都成了一缕滋养你的血煞之气,你变得更强了】 【你昔日的故人,开始不断出现在你面前,企图杀死你这为祸一方的魔头,最先挡在你面前的是虎子】 “你这魔头,几百年了,还要造下多少杀孽!?” 望着满城横七竖八的尸体,虎子一双虎目中的怒火如金焰涌出。 方世杰微微侧首,轻瞥他一眼,略微勾起的嘴角里满是嘲讽。 就在刚刚,他杀了屠戮满城的魔修,整座城就剩下他一个活人,没人能站出来,证明他的清白。 命运从未眷顾他,只将误会越积越深。 解释,从一个魔头口中说出是无力的,在满城血色中更是苍白的。 千言万语,只化作方世杰口中的一句无所谓: “那你可以试试——杀了我。” “找死!” 虎子怒喝一声,脚下青石寸寸碎裂,拳风携着焚山煮海的金焰轰来。 面对这排山倒海的一击,方世杰依旧如常,只轻轻抬手一握。 狂暴的拳劲戛然而止,那山岳般的铁拳再难前进半分,漫天金焰化作细碎火星飘散。 “几百年了……”方世杰眼中闪过失望,漠然道:“还是这么弱。” “你……!” 虎子气得鼻息如牛,气得几乎瞪裂了眼珠。 方世杰右手随意一甩,虎子壮硕的身躯倒飞出去,击穿了沿途的楼房砖瓦,最后撞倒了城墙,独留下一道千丈长的疮痍大道。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远处的尘埃中站起一道摇摇欲坠的身影,他的咆哮粗犷浑厚,充斥着痛苦与不甘。 然而待到烟尘散尽,虎子又恍惚着红了眼。 他的质问,只有风能听见…… 第60章 修道一千八百载,终成一代谪仙人,立召红尘来斩天! 【第二位出现在你面前的故人,是你心心念念之人——冷无月】 【时隔百年,你们从未像现在这样近过,近到只有十丈的距离,但你们的心也从未如此远过,远到连接这十万八千里的不是思念,而是仇恨】 “师姐,好久不见。” 方世杰难得一改往日的冷硬,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就连脸上都多了分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住口!” 冷无月厉喝,好似凛冬霜雪打在脸上,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冷。 “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话落,她手中寒霜天灵剑已然出鞘,凛冽的剑意冲天,一声剑鸣激荡,十里寒霜天降。 “今日,我便替师父清理门户。” 大乘中期! 方世杰不由心头一颤,这个修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堪称惊艳,但对于一个曾被挖去丹田、毁掉剑心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这,冷无月仅用了短短百年! 方世杰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她如今之修为每一分都透出刻骨的仇恨,每一次破境都带着将他千刀万剐的信念。 铮—— 剑锋破空,方世杰鬼使神差的没有躲,仅伸出两指便将剑锋在距喉间三寸处截住。 却见冷无月骤然再度发力,剑锋忽的前刺,凌厉的剑气在他颈处划出一道血线,几滴血珠落下,化作地上的红梅。 “师姐这一剑……”他轻笑,一点点将刺破喉结的剑锋抽出,“是真想杀了我啊。” 方世杰依旧笑着,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杀意,夹着剑尖的指峰轻拧。 叮—— 一声刺耳脆响过后,冷无月手中的天阶灵剑应声断裂,冷无月踉跄后退。 方世杰下意识伸出手,却在撞见她憎恶冰冷的目光时僵住,又不着痕迹的收敛起慌张。 “现在的你……”他压下心中翻涌成浪的情绪,背过身去越走越远,“连让我出剑的资格都没有了。” 冷无月死死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修道至今,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屈辱。 眼前这个曾经只想杀了她,将她取而代之问鼎剑道之巅的人,已经连杀意都懒得向她显露了。 在他眼中,她的生死可有可无,没那么重要。 一想到这,冷无月心中越是绞痛,对方世杰的恨便越深一分。 【冷无月又一次败在你的手下,正如曾经在一剑峰时,你一次次败在她手下那般,风水轮流转,然而你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她本该惊才绝世,她的剑本该天下第一,如果没有你的话……】 “啧啧啧。”百晓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方世杰身侧,骨扇轻摇,唏嘘着:“冷无月这执念,只怕已成心魔,一日不斩你,她那无垢剑心便一日不得圆满。” 方世杰脚步未停,风中仅传来三个字: “我知道。” 【在这之后,你又相继遇到了沈渊、洛璃月、轩辕御天三人,只可惜你如今的对手是天上仙人,哪怕昔日被这三人围杀得几近身死,如今三人合围也再不是你的对手】 “为何你如此之强?” 沈渊满脸不甘的问道,他生平从未败在同一个人手中两次。 曾经,方世杰仅胜他一招,而现在,方世杰仅需一招便能将他击败。 “如果我死在这里,便没有问天的资格。” 【往后百年间,他们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来,又一次又一次的被你击溃】 【渐渐地,虎子来得少了,许是觉得报仇无望,每日郁郁寡欢的去青卢城找默喝酒】 【沈渊、洛璃月、轩辕御天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大忙人就更不用说了】 【唯有冷无月,年复一年的来,哪怕输了千次万次,她都始终如一,这不禁让你想起当初在一剑峰的日子,只不过两个人攻守易形了】 【哪怕冷无月一招一式都想要了你的命,你仍会一边应对着,一边指出她的不足】 【只因你甘愿做她一辈子的磨刀石】 【修道第四百年,突破渡劫的劫雷比你预想中要可怕,或许是因为你身上的业力太重,九十九道劫雷一道强过一道,不停的重复着摧毁肉身、重组经脉的过程】 【你久违的体验到了濒死的感觉,整整九十九次,最终你如愿突破渡劫,成为了站在九州顶峰的强者,而你也和其他渡劫大能一样,成了九州大陆上传说般的人物】 【只是相比起他们,你的故事要臭名昭著得多,你并未得到世人的敬仰】 【世人依旧深深的厌恶、痛骂、憎恨着你,但却再也没有人敢向你挥刀】 【修道第六百年,你突破到渡劫中期】 【修道第一千年,你突破到渡劫后期】 【修道一千八百年,你突破到渡劫巅峰】 【这一刻,你感受到了来自天的注视,你仰头望天,和高高在上的仙人第一次无形对视】 “你在下界的动静闹得太大,他们注意到你了。” 百晓生摇着骨扇,脸上笑意更甚,丝毫没有被仙人盯上的恐慌。 方世杰缓缓睁开眼,吐出腹中浊气,周身气息缥缈如烟,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身上那股谪仙气息也愈发强烈。 修道一千八百载,今日终成谪仙人。 “那我便闹上一闹,将这天——劈开!” 他抬首仰望天穹,如墨如渊的幽黑眼底亮起火红如焰的光芒。 “红尘!” 一声厉喝,冲天红芒闪烁。 先是一点红芒如萤火,再而如流焰汹涌,似无尽血河翻涌,一柄赤红长剑在方世杰掌心汇聚。 “我不自见天上仙,天上仙自见我来,便用这一剑,请天上仙人下界来!” 剑斩! 方圆千里的灵气忽然暴动,一道横贯天地的血色剑光冲天而起,几乎要将天劈成东西两半,所过之处,空间脆弱得像一张薄纸,被剑光周身狰狞如雷的红蟒撕碎。 眼看剑光就要劈在无影无形的飞升之门上, 轰—— 只听见苍穹间传来一阵炸裂巨响,紧随其后的便是剑光如碎镜寸寸崩裂之景,眨眼间,万里碧空风平浪静。 但上界仙人的怒火已然升起。 一道震天怒喝在方世杰脑中响起: “疯魔!安敢逆天!?” 噗呲—— 这一声震得方世杰胸腔翻涌,竟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方世杰笑了,他站起身,擦掉嘴角的血,山巅的狂风撩发,吹得衣袍猎猎。 他回怼道: “这天,我斩定了!” 第61章 罪不容诛之人,来斩天上仙人,一剑忘我,一剑忘生 八方云涌,天穹震颤。 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无尽光华从九天倾泻而下。 一道白衣飘然的身影逆着光,周身萦绕着不染凡尘的仙气,每走一步脚下都生出青莲作阶。 上界的仙人,终于在这一刻下凡了。 那仙人的面容淡漠,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片天地,仿佛世间的一切不过尘埃。 终于,他将目光落在山巅之上那迎仙傲立的身影了,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竟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同类的气息。 也是上界仙人? 不,此人身上的凡尘浊气过甚,怎可称仙? 不过是野路子出身的谪仙罢了。 仙人的目光又变得轻蔑起来,他负手而立,缓缓开口道: “你这疯魔妄图擅开天门,罪不容诛!” 他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整片天地间。 话音未落,他凌空一指。 “轰——” 万里山河天塌地陷,方世杰所在之万丈山巅化作千丈深渊。 这一指,虽是渡劫一击,却是仙灵之力,比之九州灵气精粹浓郁了何止百倍。 也难怪当初的青虚道人不是仙人一招之敌。 然而—— “哈哈哈——” 烟尘中传出震天狂笑,一道红芒如鹤冲天,直至天上仙人也得仰望,不是方世杰又是谁。 “好一个罪不容诛!” 他不仅毫发无伤,周身血煞之气如滔滔血河翻涌,手中红尘剑震颤翁鸣,眼中战意烧得火旺。 “我倒要看看,你这仙躯能否抗住我这千年红尘。” 早在方世杰领悟红尘九式·苍生之际,他的丹田便发生了翻天巨变,其内灵海已然化作无尽的血色无垠海。 如今他体内的灵气,每一缕都混着红尘气,比之那仙灵之力更甚。 若是在上界,这仙人尚且有真仙境的修为,方世杰暂且畏他三分。 但在下界,天道制约下同为渡劫巅峰,他又有何惧? 在这里,他才是世间万我第一尊! “狂妄!吾乃上界真仙玄霄仙君是也,下界蝼蚁安能斩我?!” 玄霄仙君怒喝,手中一道赤金印记如游龙自掌心盘旋而出,十重天道神纹层层展开流转。 “封天锁地·无生镇界印!” 轰—— 只见那古印如画卷在天幕展开,十道金芒枷锁自虚空贯穿而出,如龙游渊般锁死方圆千里,锁链之上刻印着的大道铭文,竟散发出不可逾矩、不可毁灭的法则之力。 这一刻, 风息云止,山河不动,此界之中,光阴静止。 玄霄仙君凭空虚踏,声沉如渊: “逆天者,当永禁此狱,千秋万世!” 方世杰眉目一沉,此处虽仍在下界天道制约下,却已被剥出界外,自成一方天地。 外界不仅不得见其中景象,甚至不能感知半分此处存在。 “好一个……天牢。”方世杰狞笑着,“正好将你葬于此处。” 话落, 红尘剑上剑芒暴涨,周身空间呈扭曲之象。 玄霄仙君眸光微动,但又转瞬即逝,只见其并指为剑,一道极致仙芒斩落,所过之处皆化虚无。 方世杰不退反进,狂笑着冲杀上前。 剑光与仙芒接触瞬间,苍白无声的寂灭之环席卷扩散,转眼间,此方天地只剩虚无。 唯有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在这破碎的虚空中交错厮杀着。 这一战,不为天道所见,却空前惨烈。 玄霄仙君的仙躯被砍开了一道又一道无法愈合的剑痕,血煞之气如蛀虫般啃食着他的血肉,不断反哺着方世杰。 “不愧是天上仙人,一滴精血便抵得上千万血煞怨念,正合我胃口!” 方世杰舔了舔唇角,眼中闪烁着贪婪,一番激战下来,他的气息不减反增,已然将玄霄仙君当做血煞魔种的大补之物。 玄霄仙君半跪虚空,雪白仙袍早已破烂不堪,被仙血浸透,此时他的脸上早已没了轻蔑漠然,只有无尽的不甘和怒火。 “噗——” 又是一口仙血吐出,他的气息又羸弱了几分。 方世杰冷笑着,跨越虚空,径直来到他跟前,漆黑如渊的眼底尽是杀意。 “你这逆天疯魔……斩仙可是逆天之罪!安敢斩我!?” “锁死飞升之门,困死一方天地,又是何罪?” 方世杰眼中杀意不减,一剑斩落,天仙陨之。 “请……天诛……” 临死,玄霄仙君捏碎了仙牌,一道仙光冲天,贯穿了此方天地。 轰—— 本被封印的空间随着天穹巨响而被撕裂出一道道虚空裂缝,一尊尊仙躯从裂缝中踏出。 他们每一尊身上的气息都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威压,任何一人都能将九州轻易碾碎。 “下界疯魔,也敢弑仙?” 为首之人抬手一按,方世杰忽感背负万重山,一时竟被压弯了腰,瞳孔几乎夺眶而出,精血不受控制的自七窍流出。 望着漫天仙人,这一刻,连“逃”这个念头都成了奢望。 既如此,那便战! “斩的就是你们!” 方世杰狰狞咆哮,手中红尘剑剧烈颤鸣。 “红尘——忘我!!!” 一阵红芒大作,这一剑,斩得在场仙人退出千丈。 仙人们脸上尽是惊愕之色,几名未能躲过这一剑的仙人虽分毫未伤,眼中却全是茫然,只因脑海中的某段记忆被截断消散。 “我叫方世杰…不叫方少安……我有罪…师姐…本溪村…江鱼儿…方岁安…师父……” “我在赎罪…我在开天…虎子…二丫…无垢之躯…方岁安…百晓生……” 方世杰自言自语的呢喃着,拼命回忆那些令他无比痛苦揪心的回忆,以此作为记忆锚点。 他不能忘,也不敢忘,一旦他忘了,就会变得和师父剑五一样,迷失自我。 勿忘我!勿忘我! 忘我剑,顾名思义,每次斩出需以一段自身记忆为代价。 看似无用累赘,但轻则斩落他人一段记忆,重则能将对方千百年来的兵符道法阵丹诸道感悟尽数斩灭。 这一刻,上界仙人们看待方世杰的眼神就像在看待一个怪物。 这方天地,何曾有过如此奇异诡谲之剑法。 方世杰仍未停下,嘶吼着: “红尘——忘生!!!” 红尘七式·忘生,感悟于当初屠戮云舟城之时,万念俱灰下心死所得。 这一剑,能斩得人忘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忘记呼吸、心跳、思考…… 最终肉身完好,神魂俱灭,沦为活死人。 第62章 苍生一剑,斩得天门洞开,戴罪之身,终不负此方天地 “疯魔!疯魔!” 见识过此等诡异的剑法,仙人们怒骂着,失了仪态,纷纷退让,场面一时之间竟变得混乱不堪。 不多时,在方世杰周身方圆百丈之内几乎形成了一段真空地带。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 几名躲闪不及,被忘生剑所斩中的仙人,如无魂尸身般,任凭外界如何喧嚣都无法将其唤醒,哪怕只是一瞬,却也足以方世杰斩断头颅。 噗嗤—— 伴随着几颗修士的头颅冲天而起,天空下起金色血雨,天地震颤,仿佛在为仙人的陨落发出悲鸣。 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几时这么狼狈过? 一个来自下界凡尘未尽的谪仙,居然当着这么多仙人的面,斩杀了天上的真仙。 怒了,仙人们怒了! 他们不再留手,更不再矜持,针对方世杰这野路子谪仙的围杀开始了。 “五感尽灭·第一劫·目不能视。” 一名真仙手托冥渊遮天镜,正对中央的方世杰镜面一转。 方世杰瞳孔骤缩成针眼大小,眼前已被无尽黑暗笼罩,不仅如此,连神识都被阻断隔绝。 但他还能听见仙人之怒! “第二劫·耳不能闻。” 一女仙秀手抚着无寂绝音琴,指尖一拨,天地无声。 方世杰彻底失去听觉,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呼吸都归于虚无。 但他还能闻见仙人之血! “第三劫·鼻不能嗅。” 又一真仙祭出一支无息断尘香,青烟袅袅间,方世杰失去嗅觉。 “第四劫·口不能言。” 随着一名仙人持笔写下禁言天篆,方世杰的愤怒也变得无声,只能沉默着面对漫天真仙。 但他还紧握着手中红尘剑。 “第五劫·触不能及。” 最后,一道虚无之印落下,方世杰的触觉也彻底消失,他既感受不到手里的剑,也感受不到流淌的血。 五感尽灭之下,方世杰只觉得自己身处一片黑暗虚无中。 “呵呵,所谓疯魔,不过如此。” 仙人们又恢复了高高在上,声音中满是讥讽。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相信这个胆大妄为的逆天者,已然成为一只拔了牙、剥了爪的困兽。 他们开始疯狂报复—— 一名真仙并指为剑,仙芒洞穿了方世杰的身体,炸出淋淋血窟窿;一名真仙挥袖一扫,罡气若刀,割得他面目全非;天罚雷光化作一柄巨锤砸落,击碎了他全身的骨骼;疯狂跳动的电蟒劈得他残躯焦黑…… 终于,方世杰低垂着头,如剑挺拔的身躯第一次如朽木般弯折。 死寂得像一具尸体。 不,不是像,而是确实死了。 那半跪虚空的疯魔,早已没了气息。 仙人们这才停了手,来到他身边落下,举手投足间尽显超然仪态。 然而—— 当他们凑近,却见那焦黑狰狞的脸庞上,扯出了一丝扭曲的笑。 “红尘——忘死!” 方世杰发出无声的嘶吼,猩红剑芒如血河翻涌,似游龙摆尾,横扫全场。 红尘八式·忘死,与忘生互为子母剑式,看似绝境濒死之剑,却能锁住最后一丝生机而难以察觉,且暗藏掠夺生机之能。 要问方世杰如何觉察到仙人的靠近? 那仙人之血,可是血煞魔种的大补之物啊! 哪怕方世杰感应不到仙人的存在,魔种怎么可能感应不到呢? 先前那濒死颓势,不过是请君入瓮的把戏罢了。 这一剑,斩中了仙人半百,他们原本或丰神俊朗、或倾城貌美的容貌,而今都离他们而去。 “我……我的寿元在流失!” 一名真仙惊恐低头,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皮肤变得褶皱,血肉变得干瘪,如贴在骨骼的薄薄肉皮。 “我的脸……我的脸!” 女真仙凄厉尖叫,发了疯的捂着脸,却无法阻止她变成个鹤发鸡皮的老妪。 仙躯……腐朽了! 对于寿元几近无限的仙人来说,生老病死早已离他们而去,而今却在这一剑之威下忽然变得老态龙钟,此刻他们的心境可想而知,甚至不如凡人。 与此同时, “咔嚓咔嚓——” 随着无尽的生机注入方世杰体内,残破不堪的皮囊下新生的血肉蠕动着,断裂的骨骼重构着。 转眼,方世杰又毫发无伤的出现在众仙身前,表情戏谑的拧了拧脖子,眼底尽是偏执与疯狂。 方才他的五感尽失,只剩下无尽的痛觉撕扯着他的心神,怎叫他能忍? “诸位…现在该我了!” “我刚可没喊疼,你们谁喊疼我就杀了谁。” 【你再次向天上仙人挥刀,凭借血煞魔种和红尘灵气,你不仅一人战平半百真仙,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具具仙尸从空中坠落】 【但终究是天上仙人,他们手段无数,饶是你也应接不暇】 【为了活下来,你只能不断献祭自己的记忆一次次斩出忘我剑,仙人们被你断了悟道根基,许多通天手段再难施展】 【你终于能喘口气,而你设下的记忆锚点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失效,你的记忆开始变得不连续且碎片化】 【这一刻,你无比庆幸这一生是孤独的,身边无一人相伴,除了那个跟了你一千八百年的话痨——百晓生】 【他是个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下的事情全知道的妙人】 想到这,方世杰突然笑了。 “既然你从未问过我是否愿意就将我拖入这场天地大劫……” “就别怪我第一个忘掉你了。” 【你开始将和百晓生的记忆作为挥出忘我剑的祭品,那个总是摇着骨扇轻笑的青衫书生,在你脑海里越来越浅……】 【你不知道这场大战持续了多久,只知道你这残躯毁灭了无数次,也修复了无数次】 【血战终末,仙陨如雨,一具具仙尸从穹顶坠落,仙人或死或逃,无生镇界印也因再无仙力维系而崩溃】 【这场开天之战,你赢得勉强,却也赢得漂亮,你之前路,再也无一人敢阻拦你】 【而你,也仅剩一剑之余力】 天穹之下, 飞升之门若隐若现。 方世杰高抬枯槁如朽木的手。 “吾有一剑,可开天门,名为——” “苍生!!!” 一声沙哑嘶吼从破碎的肺腑中传出,猩红流焰如瀑喷涌,赤红剑光贯穿天地。 剑落! 飞升之门上的枷锁寸寸崩断,随着天门洞开,刺目的光芒从门中透出,照亮了九州万千山河。 九州修士在这一刻似有所感,纷纷抬首,只见天门之上仙灵之气如甘霖洒落。 却不见那一只折翅的报丧冥鸦坠入无尽黑暗…… 第63章 善因善果,恶因恶果,他知道自己被忘了 青卢城。 天空裂开了条口子,瓢泼大雨从九天倾斜,下了整整三天仍未停息。 这般天气若是无要紧事自然是闭门不出的,路上行人寥寥,往日来往络绎的一善堂也难得清闲下来。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二丫却仍在柜台里整理着药材。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浅笑,露出个可爱的酒窝。 默不语,在一旁碾着药。 屋外是狂风骤雨,屋内是烛光下的宁静时光。 可很快,这种难得的时光就被打破了。 默突然停止了碾药,鼻子微微颤动,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一股似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二丫细眉蹙起。 作为一名医修,二丫对血的敏感比普通修士更甚。 她毫不犹豫的推开中庭的门,狂风裹挟着湿润冰冷的飘渺雨水扑面。 默不语,在一旁为她撑起伞。 急促的脚步声踏碎雨水,嘎吱一声打开医馆大门,一个面目全非的血人躺在地上。 倾盆暴雨已然将他身上的血腥味冲淡得微不可闻,正如他那就快要埋葬在破碎胸腔里的生机那般。 救,还是不救? 二丫看着那人,却迟迟做不出决定,凭借一门问心诀,她能一眼望穿人心善恶,眼前这个血人亦不例外。 只不过,她看到的答案很矛盾。 极善极恶之人! 二丫从未遇见过这等奇异之人,这将她思绪搅得一团乱。 救吧,若他是个恶人,那救了他就是杀人;不救吧,若他是个善人,那不救岂不是自己杀人? 二丫一时没了注意,向一旁的影子问道: “默,你说我该不该救他?” 默不语,只是做出一些奇怪的手势,任谁看了都犯迷糊,但二丫却看懂了。 他说:救他,若他日后作恶,我杀他。 默将那血人抬进了馆内,二丫马不停蹄的开始为他治疗。 “枯木逢春·生。” 萤绿的灵气散发出勃勃自然生机,不断传入血人体内,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丫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面色渐渐苍白。 一夜过去,治疗效果却微乎其微,那残躯中如沙砾渺小的生机还在流逝。 医修本就罕见,更何况是化神境的医修。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是合道境修士的伤二丫都能治愈,然而在这个人的伤势面前,她却倍感无力。 “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闲暇之时,二丫总会这么问你,但你既听不见,也答不出】 【二丫依旧没有放弃对你的治疗,她开始没日没夜的饱读医书,一点点精进自己的医道,只为更好的替你治疗】 【不是因为她认出了你,也并非你很重要,仅仅因为她是个纯粹的医者】 【你曾给她种下一颗悬壶济世的种子,而今你又得到了她的救助,这或许便是善因结善果】 【二丫的医术精进,你的身体开始缓慢恢复……】 又是一天暴雨夜,二丫整理着药材,默碾着药。 忽的,两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向门外看去——有人在敲门。 那是一阵并不急切的敲门声,如串门的邻居般平常。 但偏偏是在这深夜,是在这救命的医馆。 这就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推开门,门外站着位似笑非笑,气质温文的青衫书生。 他就这么站在暴雨中,却没有一滴雨水落在他身上,他轻摇着骨扇,表情惬意悠然。 又是一个怪人,既看不到善也看不到恶,甚至连存在都感应不到。 “你是谁?”二丫问道。 “不重要。”百晓生摇着扇,眼神晦暗不明,“重要的是我的朋友在你这。” 二丫下意识想到了那个始终沉睡着的血人,不,现在该叫他绷带人了。 从两人的古怪来看,他们说不定还真是朋友。 “他叫什么名字?”二丫试探的问道。 百晓生摇头,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方世杰是不会让他说的。 二丫又问道: “那他长什么样你总该告诉我吧?” 百晓生答非所问:“他现在应该不成人样了。” 这话说出口,二丫已经十分确认这怪人和医馆那绷带人认识了,否则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所以他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呢? 毕竟那家伙身上的伤处处致命,若这青衫书生是他的仇人,绷带人落到他手里肯定是活不了的。 念及此,二丫心中多了份谨慎: “你先留下姓名,等他醒了我告诉他。” 闻言,百晓生脸上悠然笑意消失了,手中骨扇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没用的。” 二丫不解,却又听见他补充道: “因为他把我忘了。” 雨落狂流,万巷寂静。 砖墙瓦檐上的滴答声甚是喧嚣,空气中的湿气又沉又重,穿堂风吹得人心凉。 “那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 二丫下意识问道。 “这个。” 百晓生拿出一团褶皱糖衣在掌心展开,里面包裹着一块粗粝的麦糖。 “这是他最爱吃的。” 将那麦糖交到二丫手里,百晓生便走了。 他的青衫依旧,步履从容,只是原本滴水不沾的他,此时已然被暴雨淋透。 【他瞒着你,你忘了他,这便是恶因恶果】 【当你醒来,那颗麦糖就放在你床边,二丫说那是你的朋友留给你的,你把它含在嘴里,感受着那既粗粝,又不汹涌的甜味】 【你问二丫那个人长什么样,她说一袭青衫,一把骨扇,一脸悠然,你依旧想不起来】 【你重伤未愈,但你该走了,因为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很多事没做】 【忘生·忘死剑的祭品是自身寿元,而你从仙人那夺走的寿元,早在那场大战为恢复残躯耗尽】 “我该走了。” 方世杰下了床,脚步仍旧有些虚浮,脸上依旧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的伤还没好,你要去哪?” 二丫拦在了他身前,表情有固执有担忧,但这并非她认出了方世杰,又或是他很重要。 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个纯粹的医者。 默不语,如影随行。 “让开。” 声音冷硬得拒人千里。 “不让!” 一道红色剑芒闪过,径直掠过二丫的身体。 默瞳孔剧颤,令人窒息的杀意凝结为实质弥漫开来,可方世杰早已消失无影。 就在这时,二丫的声音传来: “默,我没事。” 二丫迷糊的站起身,默紧张的打量了她好几圈。 没有任何一处伤口,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默打起手势:你感觉怎么样? 二丫捂着昏沉沉的脑袋,声音迟疑: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 啪嗒一声,泪花不由自主落在地上。 第64章 千年糊涂一账消,背负荆棘赎罪去,残躯付于故人收 “你是谁?” 方世杰微微侧首,冷眼看向始终跟在他身后一袭青衫。 若非这书生形象和二丫口中他所谓的朋友一模一样,他恐怕不会那么客气。 但是与不是,可不是一张嘴,一块糖就能糊弄过去的。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还会有朋友呢? “好问题。” 百晓生将手中骨扇一展,从背后发出闷闷的笑声,正如初见时那般,他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知无不言,言无不实,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上的事情全知道,唯我百晓生尔。” 而后笑声戛然而止,骨扇背后,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的声音幽幽: “也是那唯一一个……被你忘记的人。” 方世杰眉头紧锁,那场开天之战,他确实献祭了一个人的所有记忆,作为挥出忘我剑的代价。 但若百晓生对自己当真如此重要,他又怎会轻易……将有关他的一切付之一炬? 在方世杰还在疑惑之际,百晓生骨扇一转,一团温润磅礴的白金光芒如种子般半悬于空。 “这便是…你我二人千百年的记忆。” 百晓生声音中罕见的多了份复杂,似在叹息,又似在骄傲: “亏你能想出这个办法抵消忘我剑的代价。” 当那场开天之战结束,天门洞开之时,百晓生便知道了自己被忘却的事实,也很快想到方世杰的想法。 修道一千八百载,可以说他这个生而知之者几乎记得方世杰身上发生的一切。 方世杰的每一次挣扎、抉择、痛苦、血与泪…… 百晓生都参与其中,刻录在心。 所以, 哪怕方世杰真将自己的全部记忆献祭,变得一无所有,变回曾经那个只剩个偷来名字的方少安,甚至是连名字都没有的无名氏。 也无妨! 只要他百晓生在,哪怕方世杰千次万次的斩出忘我剑,千次万次的迷失在记忆的荒原。 方世杰都永远不会消失! 因为—— 他是方世杰坚不可摧的记忆锚点! 当方世杰的指尖触碰到那枚充满千年记忆的种子,刹那间,千年光阴如决堤之水。 那些磅礴的、刻骨铭心的、形影不离的记忆,汹涌的灌入方世杰的脑海,填补了那些断层的、空白的虚无,也冲垮了两人间的隔阂。 那漆黑如墨的冰冷眼眸,渐渐如冰雪化开。 百晓生静静看着,那永远似笑非笑的脸上多了分真切的笑意。 “欢迎回来,方世杰。” 方世杰没有立马回应,只是深深的看着他,似在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是跟他共度千年的灵魂。 最后,他嘴角勾起不羁的弧度,笑着,象征性的给了百晓生胸口一拳: “我们之间,扯平了。” 自从知道了开天计划,知道了自己不能自主的棋子人生百晓生也掺了一脚,方世杰心中就一直有块疙瘩。 哪怕是在往后千年的共度中,他虽嘴上不说,胸口却总会隐隐作痛。 但在这一次归来后,这疙瘩算是彻底解开了。 百晓生坑了他一次,他也把百晓生忘了一次。 这笔延续千年的糊涂账—— 至此两清! “还要继续跟着我吗?”方世杰问道。 “我说过,会一直跟到你死。”百晓生和他齐肩走着,嘴上漫不经心道:“反正你就快死了。” 方世杰笑而不语,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像一盏熬干了油的枯灯,仅凭最后一点执念在燃烧。 “接下来去哪?”百晓生问。 “赎罪。” 回答只短短二字,一黑一青两道身影越走越远,残阳将影子拉得修长。 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彻底落下,让世界陷入黑暗。 【生命的最后时期,你只剩下一件能做的事——赎罪】 【赎什么罪?赎谁的罪?】 【那一年,你将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一起玩闹的伙伴、无辜的妇孺斩落剑下,共计三百一十二条人命】 【只活下方岁安、二丫、虎子三人】 【那一年,你将一座繁华的云舟城,一夜之间化作死域,满城欢喜化作风中悲鸣,尸横遍野数不胜数】 【印象最深的,是一名添酒侍女,元婴散修秦义,以及那个赠你麦糖的小孩】 【那一年,你背信弃义,亲手挖了师姐冷无月的丹田,以精湛的演技残忍的谎言毁了她的无垢剑心】 【那百年,正邪两道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杀了很多围杀你的人,其中有唯利是图者,有慷慨大义者】 【二丫是个纯粹的医者,你在一善堂留下了千百年间收集到的所有医修专用的医书和功法,微不足道,却也仅能如此】 【一直以来,虎子他一心想要杀了你,哪怕后来他的意志变得消沉,但杀心不减】 “虎子。”方世杰主动找上了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我。” 本醉醺醺的虎子先是一愣,许是酒壮怂人胆,沉寂在他心头的怒火如火山爆发,比之曾经任何一次都强烈百倍。 “畜生玩意!还敢找上门来,看爷爷不把你种庄稼地里!” “轰!!!” 虎子的攻击如狂风骤雨,倾泻在方世杰毫不设防的身体上,金焰灼烧着他的皮肤,罡风撕扯着他的血肉。 “咔嚓咔嚓——” 骨裂声声不息。 然而方世杰始终未曾出手,只如一座沉默的山岳。 哪怕胸膛凹陷,哪怕四肢扭曲! 他都只是一言不发的承受着。 虎子越打越心惊,越打越狂怒,他尽情的宣泄着千百年的怒火。 终于,当他停手,喘着粗气嘶吼道: “你这疯魔!又要耍什么把戏!?” 方世杰一把抹去脸上的鲜血,眼神平静到令人心悸,他张口,声音从破碎的肺腑发出: “机会给过你了…既然你杀不了我……” 他顿了顿,冷硬的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就跟着我,替我收尸吧。” 虎子一时僵在原地,心神如遭锤击,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方世杰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不再看他,好像生怕浪费一分一秒,一步步拖着那具近乎散架的、步履踉跄的身体,坚定不移的走向下一个方向。 “啧啧啧……真是难看。” 百晓生轻摇骨扇,给他递上一块粗粝的麦糖: “吃颗糖吧。” 虎子紧握的双拳颤抖着,艰难的松开,身体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疯魔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65章 方天无拘和他爹一个德行,你们方家人全都脑子有病 秘境之中,古木参天。 方天无拘盘膝而坐,冥神吐纳着,额头有冷汗流出,眉头微微不可察的皱着。 自从进了这秘境以来,每每运转功法,丹田处总会传来细微而钻心的疼痛。 “少爷,又感到不舒服了吗?” 一只染着淡花香的云丝帕轻轻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女子温柔的声音中透出担忧。 “无妨,许是近日修炼急躁了些。” 方天无拘睁开眼,对上林柔烟那秋水般的眼眸,一把抓住那只替他擦汗的秀手,往前一拽,将她揽入怀中,耳鬓厮磨着。 “有你照料,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少爷……” 林柔烟羞红了脸颊,低垂下头,两人的气氛变得旖旎起来。 “柔烟~” 方天无拘亲唤着,脸颊越凑越近,林柔烟像一只就快被吃掉的小兔,神色慌张着。 “咕噜咕噜——” 幸好,早些时候熬制的药膳沸腾起来,也让林柔烟鼓起勇气逃了出来。 “少…少爷药膳好了。” 林柔烟低头搅合着药膳,舀起一勺用红润的樱桃小嘴吹了又吹,这才递到方天无拘嘴边,柔声道: “少爷,趁热把安神汤喝了,就不疼了。” 方天无拘一口一口吃着,一股温良的药力在他腹中化开,丹田处的绞痛又平息下来。 他松了口气,望向林柔烟的眼神中满是怜惜爱恋。 他已经记不清这个小小侍女,一无所求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了他多久了。 “柔烟。”方天无拘收敛起不羁,表情变得格外严肃认真:“等这次秘境结束回了城,我告诉爹娘,要娶你为妻。” 林柔烟递药勺的手一僵,眼中情绪翻涌 ,笑容牵强道: “少爷别开玩笑了,柔烟不过一介侍女,怎配得上少爷。” “怎配不上?” 方天无拘一把拽过她,林柔烟的自贬让方天无拘满是心疼,也让娶她的念头越发坚定。 他态度坚决道:“我一定娶你为妻!” 说罢便将林柔烟狠狠抱进怀里。 “少爷……” 林柔烟枕在方天无拘肩头上,眼底是晦暗不明的光。 当又一碗安神汤下肚,四周林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向他们靠近。 是人?还是妖兽? 很快,数名不怀好意的身影从林中钻出,眼中满是杀意。 竟是一伙化神境的劫修! “方大少爷,别来无恙乎?” 方天无拘沉着脸将林柔烟护在身后,他是合道境,区区几个臭鱼烂虾,怎敢打他们的主意? 他宽慰道: “柔烟别怕,有我在。” “只要有少爷在……”林柔烟胆怯的声音忽然婉转,变得冰冷刺骨,“我当然不怕。” 噗呲—— 方天无拘瞳孔骤缩,低头一看,一柄染血的刀从腰腹传出,又拧了拧,搅得他体内血肉翻涌。 “柔烟你……为什么?” 方天无拘不明白,比起身体的绞痛,他满是对林柔烟何故出手的困惑。 “为什么?” 林柔烟笑了,积压在她心头百年的痛苦一次性爆发出来,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尖锐: “就因为你姓方!因为你是方岁安的儿子!” 方天无拘瞳孔剧颤,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这其中还有他父亲的身影。 “那个屠夫,他当年血洗黑角城时,我父亲,前黑角城城主,哪怕有万般不是,都已将一城双手奉上,可他还是一杀了之!” 林柔烟的笑变成了哭, “我娘亲……为了我们母女俩能活下来,甘愿将自己贱卖为妓,支撑她度过那段日子的只有仇!她要让方岁安那人屠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所以……我从小被送进方府,只为报仇这天!” 林柔烟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方天无拘的心窝,看着她那因仇恨而扭曲的美丽面庞,方天无拘心痛不已。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束手就擒,然而当他试图运转体内灵气—— “啊啊啊!!!” 一声痛苦的嘶吼几乎让他喉碎了嗓子。 这一次,丹田传来的不再是些许绞痛,而是几乎将他撕裂的、如扔进岩浆灼烧的剧痛。 他体内磅礴的灵力,竟已被道道枷锁封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爷,那安神汤好喝吗?”林柔烟脸上笑容牵强惨淡,“从进入秘境起,我在你的每一顿膳食中都加入了少许困龙锁灵丹。” “可我又生怕少爷疼着,亲手熬了这掺着无痛散的安神汤。” “少爷你看…我多贴心啊。” 这一刻方天无拘终于明白,林柔烟所有的温柔体贴,那一碗化解疼痛的药膳,都只不过是包裹着锁灵丹的糖衣! “少爷,就请你先行一步,到下面给我爹爹赔个不是!” “我…随后便来。” 话落,劫修头目狞笑着,招呼余下几人围上来。 方天无拘绝望的闭上眼,心中已然是一片死灰,他不惧死亡,却因林柔烟的背叛而神伤。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漆黑的剑芒如划破白日的闪电,无声无息的掠过。 转眼间,血肉割裂声此起彼伏,当方天无拘再睁眼,看到的是一黑衣青年的背影。 当他微微侧首,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颚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方天无拘见此下意识喊道: “爹!” 方世杰冷眸一瞥,方天无拘心头一颤,才意识自己认错了人了。 虽然此人和他爹有几分相像,但这冰冷的眼神、孤寂的气质……好帅! 怎么可能是他那个妻管严的爹! 一场针对方天无拘的死局就这么轻易化解,眼看着黑衣青年就要将林柔烟斩杀,他挣扎着起身,竟直接扑到林柔烟身上,声音沙哑的喊着: “前辈剑下留人,放她一条生路!” 剑停住了。 黑衣青年——方世杰沉默不语,冷眉微皱。 这小子,怎么跟他爹当年一个德行,全栽女人手里,毫无防备之心,这致命弱点简直如出一辙。 方世杰收起剑,黑袍一甩,转身就往密林中走去。 “谢前辈!敢问前辈名讳?” 方天无拘在身后喊道。 方世杰懒得回应这份感谢,甚至觉得多看这死恋爱脑一眼都嫌心烦。 救他,仅仅只是血脉中抛不开的责任,以及赎一笔罪。 很快,他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啧啧啧。”百晓生不知何时出现,见缝穿针道:“你们方家的人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说这话时,百晓生用骨扇指了指脑子。 “闭嘴。”方世杰冷声道。 百晓生挑了挑眉,又似笑非笑的摇起扇子来。 虎子沉默着,跟在两人身后。 【你能为方岁安做的就这么两件事:扛了他的天命,又还了他两条命】 【这是你这不称职的兄长唯一能做的】 【至于你们兄弟俩,还是两不相见的好】 第66章 他曾用无数个谎言伤害她,而今也只能用谎言成全她 【你的生机像握不住的流沙般飞逝,你不敢耽搁分秒,撕裂虚空向着万里之外的万剑宗而去】 【曾经叛逃时走过的路,如今成了赎罪的归途】 【你曾经斩落仙人的实力早已十不存一,但终究是渡劫巅峰,只一剑便劈开了万剑宗护宗大阵】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云霄,惊得万山飞鸟,无数弟子惊恐抬头,长老们尽数飞出。 见到来人,长老们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这叛徒,竟还有脸敢回来!?” 方世杰没有废话,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遍了整个宗门: “师姐,出来做个了断吧!” 一道素白剑光自万剑崖冲天而起,转瞬间冷无月已来到方世杰面前,遥遥相望着。 几年不见,冷无月依旧是副冷艳的冰块脸,眼中杀意已然沸腾。 “这几年你去哪了?” 她罕见的开口,不是关心,而是质问。 哪怕屡战屡败,她都会年复一年的找上门来,直至近几十年方世杰突然消失。 方世杰扫视着下方的人群,眼中满是不屑,嘴角挂起讥讽的冷笑,他刻意拔高声音道: “偶有所得,闭关冲境。” 说罢他不再低调,释放出渡劫巅峰的强大威压,无数万剑宗弟子被压得几乎窒息。 “不日我便将踏破虚空,飞升上界。” 方世杰的眼神傲慢至极,哪怕面前之人是冷无月也不例外。 “念同门一场,我便大发慈悲,给你最后一次报仇的机会,但丑话说在前面,刀剑无眼,生死勿论。” 方世杰当然不可能说真话,谎言一旦开了口就只能用谎言来回答,正如他当初欺骗冷无月那般。 “现在,我就用你的死,告诉世人谁才是九州第一剑修!” 方世杰气势不减,唤出红尘剑来。 他不会让冷无月知道开天之战的残酷,也不会让她知道他已经走完了其他赎罪之路,更不会让她知道这里就是赎罪之路的终点。 他只会以一个忘恩负义的鼠辈身份死去,在世人喜闻乐见的快意恩仇中死去,在遗臭万年中死去。 方世杰语气森森: “就让我亲手……送你去见师父吧。” 昔日,剑五在冷无月眼前咽气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心神。 冷无月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她不再犹豫拔剑出鞘。 “方世杰!你找死!” 眼看凛冽的剑意直冲云霄,方世杰笑了,一切都在按照他精心计划的剧本进行着。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道身影如纠缠不清的宿命般碰撞。 剑气纵横,撕裂长空。 方世杰的剑诡谲狠厉,血煞之气不断涌出,冷无月的剑冰冷决绝,充斥着积蓄千年的杀意。 所有人都看花了眼,这一战注定要载入史册。 方世杰毫不留情,仿佛真是来决一死战般,将冷无月砍得浑身是血。 “太弱!太弱!” 方世杰冷硬的话语如铁锤般,伴随每一声羞辱而来的是凌厉致命的攻击。 他始终把控着这场战斗的节奏,将冷无月逼到退无可退的极限边缘。 哪怕他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哪怕五脏六腑都在发出破碎的哀嚎,哪怕翻涌的气血就快冲破喉咙。 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嘲讽与睥睨,不会露出丝毫端倪,这种程度的痛苦他早已经历过千次万次。 不能露怯,不能手软! 如果只有这点实力,哪怕日后冷无月飞升上界,在那仙神林立的世界,她也没有自保之力。 既然当初是方世杰亲手打断了这柄剑,作为她的磨刀石,他要在这生命最后一刻,重塑这把天下第一剑。 “师姐,你的恨意,仅此而已吗?” 冷无月被打得节节败退,素白的衣袍血色红梅正点点绽开,尽管如此,她眼中的不屈如一团添了油的篝火越烧越旺。 “还是说……你深爱着我,不忍杀我呢?”方世杰故意恶心道。 冷无月怒意更甚,她不再一味防守,她的剑开始变得一往无前。 直到她第一次将方世杰的剑挑飞,第一次在他身上斩出一道深深的剑痕。 之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那颗曾经破碎的无垢剑心渐渐趋于圆满,只剩下最后一角。 冷无月的锋芒,耀眼得快让方世杰睁不开眼睛。 他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两个像素点。 差不多了。 方世杰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小到除了冷无月之外的任何人都会忽略的破绽。 冷无月眼神亮起,毫不犹豫的一剑斩出。 “噗——” 方世杰倒飞而出,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气息也萎靡了好几个档次。 “咳咳……”他的眼红如血,狰狞得面目都扭曲起来,“这是你逼我的…师姐…” 方世杰再次冲杀上前,又再次露出相同的破绽,时间短暂到让人无法思考,冷无月下意识的一剑斩出。 方世杰冷笑着,眼中露出残忍的光芒,用尽毕生的演技,嘶吼道: “我能毁了你一次,就能毁了你第二次!” 话音未落,方世杰并掌为刀,直刺向冷无月的丹田! 正如当年那般无耻的偷袭。 观战的弟子纷纷朝他破口大骂,宗主长老在内的人物脸上却面露诡异。 冷无月瞳孔骤缩,方世杰的动作快而精准,好像早就计划好般,让她没了躲避的可能。 然而—— 冷无月丹田内的那道涅槃神纹骤然亮起! “嗡——” 一道无形而磅礴的反震之力轰然爆发。 “噗——” 方世杰如遭重击,鲜血狂吐不止,他的丹田在毫不留手的一击下破裂,体内的灵力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倾泻出体外。 “这……怎么可能?” 他的眼中满是诧异与不甘,而后便是无尽的疯狂。 “我才是天下第一!我才是天下第一!” 方世杰还在演! 那样子像极了执迷不悟的疯魔。 趁着灵气尚未泻尽之际,方世杰唤回红尘剑,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到剑中——剑道感悟、先天剑骨、仅存的灵力…… 如此一来,哪怕他死了,红尘剑仍在,就当是他留给冷无月最后的歉礼。 师姐这个人啊,其实很好哄的,曾经只要一支玉簪,她就出关了。 方世杰心想着,手中动作不停。 剑光如瀑般暴涨,照亮了此方天地,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散发开来。 没有人会怀疑,方世杰这一剑不是奔着同归于尽来的。 冷无月亦不例外,她毫不犹豫积蓄起自己的全部力量,斩出此生最强、最快的一剑。 两人几乎同时出剑,这一剑斩出的瞬间,冷无月听到了一声格外清悦的剑鸣。 一道是冰封万物的极寒剑芒,一道是屠戮万物的滔天血光。 就在二者即将碰撞之际,方世杰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他那毁天灭地的一击也因为这一瞬而灵力失控—— 彻底溃散! 冷无月这一剑,毫无阻拦的、一往无前的贯穿了他的心脏。 第67章 无垢剑心终得圆满,天刑录上亦有他名 冷无月愣住了。 直到方世杰的心头血从破碎的胸口流出,血迹如灵蛇般游过她手里的剑,冻结成一道静止的轨迹。 她才真正相信方世杰败了。 也快死了。 他脆弱的脉搏正顺着剑身穿到她的指尖。 冷无月做梦都想不到本该两败俱伤的一剑,就因为方世杰刹那间的灵力失控,彻底将胜利的天平倒向她。 在冷无月眼里,方世杰虽然可恨,但无疑是全九州最顶尖的剑修,他的剑无疑是全九州最凶厉的剑。 可就是这么一个即将飞升之人,手握这么一把亘古绝今的剑。 在一场生死战的最后关头,却因为丹田破碎而断送了自己的生机,更讽刺的是,他的丹田之所以破碎,正是因为他想再次毁了冷无月的丹田。 可惜,凭借剑五带回来的涅槃补天丹,冷无月不仅修复了丹田,更是在丹田处形成了一道反震任何针对丹田攻击的涅槃神纹。 这或许便是自食恶果吧。 “师姐这一剑…”方世杰气息断断续续,“是真想杀了我啊。” 折翅的报丧冥鸦坠落,不偏不倚砸碎了功德殿的屋顶,砸进了大厅内。 当方世杰下意识环顾起四周环境,忽的在悬赏榜上看到了一份特殊的悬赏: 【做出一份番茄炒蛋,报酬:一柄天阶上品灵剑,悬赏人:冷无月】 那悬赏高高挂在最顶部,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既代表着报酬的丰厚,也代表着时间之久。 方世杰红了眼,一股温热湿润几乎夺眶而出,却又很快收敛起情绪。 伪装到现在,只差临门一脚,等他咽了气,冷无月的无垢剑心就圆满了。 绝对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出错,不能露出一点真情,不能露出一点端倪。 他不会慷慨就义,更不会视死如归,他只会放下所有尊严和骨气,死皮赖脸的求饶。 因为方世杰知道,师姐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方世杰,你可知罪?” “我…我知罪,放…放过我,师姐……” 方世杰挣扎着爬起身,跪走到冷无月脚边,磕头如捣蒜,脸上涕泪横流。 他甚至上手抓住冷无月的衣摆,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放手。 “师姐…师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冷无月蹙眉,只感到一阵恶心,这等无耻求生的模样,完全没有一名剑修该有的傲骨。 她语气冰冷,眼中寒光更甚: “放手。” “放过我……我…我就放!师姐师姐……” 方世杰的身子如筛子哆嗦,语无伦次的声音变了调,似在用这样的方式激起冷无月的同情。 然而越是这样,冷无月越是只会感到恶心。 铮—— 一道银白剑芒闪过,“啪嗒”一声,方世杰的手便被斩落下来。 “啊——!断了!断了!” 方世杰捂着流血的腕口发了疯失了智的嘶吼着,他站不起身,连滚带爬的朝后退缩去。 冷无月的目光愈发冰冷,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一想到她视为亲人的师父,就是死在这种不知廉耻、忘恩负义之人手里,她心中的杀意就越是沸腾翻涌。 咣当一声,方世杰撞倒了身后的悬赏榜,那块印有番茄炒蛋的悬赏木牌也掉下来。 方世杰眸光一亮,像抓住免死金牌般展示在冷无月面前。 “番茄炒蛋……师姐,我是方少安啊!” 听到这个名字,冷无月嘴角第一次勾起显而易见的弧度。 方世杰的眼神更亮了。 “我…我给你做番茄炒蛋,我知道你喜欢吃……” “还有…还有江鱼儿!她找了我千八百年…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冷无月确实笑了,那笑中掺杂着太多东西,有嘲讽、有讥笑、有……近乎呕吐的恶心。 她只觉得方世杰千方百计想活下去的样子太过丑陋,记忆中那个想为生民立命而持剑的小师弟早就死了。 “原来你也知道她一直在找你啊。” 冷无月声音像淬了毒般冰冷,“那你可曾去找过她?哪怕一次?” 方世杰沉默了,冷无月眼中的杀意更甚了。 只可怜了江鱼儿那傻姑娘,为了这等魔头苦苦找寻了千百年。 “师姐当真不肯放过我?” 冷无月没有回答,她举起剑,默默刺破方世杰的喉咙,一点点刺入着。 “罢了。” 方世杰的声音中透出认命的无奈,一改此前摇尾乞怜的模样。 方世杰用仅剩的一只手探入怀中,冷无月剑势一聚,只觉得方世杰又要拿出什么搏命的杀器。 然而他拿出来的,仅仅是一本染了血的红尘剑仙话本,以及……用粗糙糖纸包裹的一块麦糖。 “这是小鱼儿…未曾找到的孤本,就由师姐你……替我给她吧。” 方世杰将话本丢到冷无月跟前,正准备将那麦糖含进嘴里…… 铮—— 刚把糖块递到嘴边,他的整条手臂都掉下来,那粗粝的麦糖蹭过薄唇坠在地上,摔碎成细小的碎块。 方世杰不禁失笑,笑冷无月太谨慎,以为那是什么灵丹妙药。 明明差一点就吃到了…… 冷无月瞥了一眼地上的话本,淡淡道: “上面沾了你的血。” “师姐是嫌脏吗?”方世杰苦笑。 “江鱼儿会害怕。”冷无月淡淡道:“她一直觉得,方少安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 “我没告诉过她,你就是方少安。” 方世杰一愣,释然一笑。 “还有什么遗言吗?” 冷无月问道。 方世杰想了想,目光落在冷无月那张美得惨绝人寰的冰块脸上。 “师姐,你真美,还有…你做的番茄炒蛋真的很难吃……” 铮—— 冷无月不想听这些恶心人的废话。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闪过,方世杰的喉咙被割开,跪在地上的身躯如石碑般倒下,血渐渐流成一滩,他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直到涣散都不曾移开。 临死前,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冷无月的脸上,贪心的看了又看,嘴角似乎勾起了两个像素点。 方世杰——死了。 他既没有像历大哥那样喝上过自家兄弟的喜酒,也没有吃上最后一块糖,喉咙里还卡着句未说完的话: 但是我好想和师姐、小鱼儿一起再吃一遍。 方世杰死了,但他也笑了。 只要他死了,过往的一切真相都会被掩埋。 冷无月永远不会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毁了她的无垢剑心,也永远不会知道那颗涅槃补天丹从何而来,更不会知道他这戴罪之身是她曾钦佩过的红尘剑仙。 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从今往后,她的无垢剑心就会像他的意志那样—— 坚如磐石! “到地狱,给师父谢罪去吧。” 冷无月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时隔千年,她终于手刃仇人,心中无比痛快。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体内绽开,那无垢剑心残缺的最后一角消失了。 无垢剑心终得圆满! 当冷无月意识到这一点,她体内的气息开始节节攀升、蜕变,周身自主散发出纯净的剑辉,比月光更皎洁,比初雪更无瑕。 渡劫巅峰,顷刻突破! 还未等她稳固下境界,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谁!?” 冷无月猛然回头。 只见一青衫书生闲庭信步的走出,紧随其后的是她曾在方岁安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虎威仙君。 百晓生骨扇轻摇,他先是行礼作揖道了声恭喜: “在下百晓生,恭喜冷仙子剑心圆满,大道可期!” 而后,他拿出天刑录徐徐展开,眼神深不见底,对着方世杰的尸体宣判道: “天刑录·卷一·方世杰罪诏: 一罪弑亲屠族,人性沦丧; 二罪殃及无辜,屠戮满城; 三罪忤逆伦常,残害同门; 综其罪孽,罄竹难书,依天道,遵人伦——” “其行罪不容诛,其果死有余辜!” 第68章 红尘归于她手,残尸归何处?有道是生路一条? 宣判完方世杰的罪行,百晓生的目光落在那柄暗红纹路缓缓流动的红尘剑上。 他还要将方世杰交代给他的最后一件事做完。 百晓生俯下身,轻轻将那剑拾起,而后走到冷无月面前平托递出。 “人虽不是好人,但剑却是好剑,把它留作佩剑再合适不过了。” 冷无月面无表情,并没有立马接过,冰冷的目光落在红尘剑上。 沉默了良久,她缓缓抬起手,握在那剑柄上。 也就在冷无月握住红尘剑的瞬间,异变突生! “铮——!” 伴随刺眼的红芒大作,红尘剑发出一声嗡鸣,那嗡鸣声清悦悠长,并无半分血煞之气,倒像是为迎来新主而欢呼。 冷无月握着剑,感受着剑中传来一种血脉相连的温顺感,仿佛它天生就是为她锻造的那般契合。 这一刻,冷无月十分确信,这就是天底下最适合她的剑。 另一边,虎子沉默着走上前,望着方世杰那残破不堪的尸体怔怔出神。 死了,真的死了。 那个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他从城南丢到城北的魔头真的死了! 虎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他一直盼着方世杰死,无论是死自己手里还是别人手里,只要他死了就行。 可当方世杰真的死在他面前,他反而一点开心不起来。 虎子蹲下身,静静端详着那张毫无声息的、平静的,甚至还有一丝解脱的脸。 方世杰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是九州大陆公认的第一魔头,他罪该万死。 虎子无比坚信这一点,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报仇。 可同行这一路,方世杰从未错杀一人。 他会救下险些被马车冲撞的孩童,像个嘴馋的孩子在市集买最便宜的麦糖,跟凡人小贩客气的道谢,性起时有会将路边的乞儿邀来一起吃饭……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 怎么看都不像罪恶满盈的魔头。 可现在谈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虎子抱起方世杰残破的尸身,揽在自己粗壮的臂腕里,这才发觉他的身体轻得吓人,像一具包着薄薄一层皮的空壳。 要知道,曾经的方世杰可是村里最靓的仔,别说是二丫了,整个村子的同龄小姑娘都想嫁给他。 哪怕后来化身方少安,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小白脸。 可现在呢,方世杰的脸就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坑坑洼洼的,就好像曾经被人剥了脸割了肉般。 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一块肉是完好的。 虎子看了冷无月一眼,只觉得纵有深仇大恨,下手如此残忍也过分了些。 但终究是他人恩怨,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长叹了口气。 都说人死账消,既然方世杰已经死了,他也就不恨了。 百晓生来到虎子跟前,对着方世杰的尸体轻轻一扇,开口道: “出来。” 一颗暗红如流,散发着浓郁血煞之气的血煞魔种从方世杰的眉心飞出。 “这世间呐,哪有什么非黑即白,不过都是红尘痴儿罢了。” 百晓生感慨着,唰的一声展开骨扇轻摇,一个人走在前面。 这一次,再也没人跟他并肩,那悠然的脚步也似乎变得沉重了几分。 虎子迈步跟上,却听见一声清悦剑鸣横在身前,不是冷无月又是谁。 “把他的尸体留下。” “凭什么?” 虎子浓眉皱起,一双虎目透出敌意。 “他杀了我师父,我要他跪在我师父坟前谢罪。” 冷无月斩钉截铁道。 虎子面部肌肉抽动起来,语气中多了分怒意: “他也是屠了我本溪村三百一十二口的畜生,老子要把他带回去,让他跪着给列祖列宗、给所有枉死的乡亲们磕头认错!” 一方是师仇,一方是血债,两人互不相让。 百晓生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无奈的叹息一声,越走越远…… 他看着手中的血煞魔种,眼神深不见底。 黑角城,城主府。 失踪多日的方天无拘回来了,带着林柔烟一起。 他将那日在秘境中的遭遇通通告诉了方岁安和苏媚娘,尤其是那实力超群的黑衣青年。 方岁安陷入漫长的沉默,苏媚娘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爹,那个人……是大伯吗?” 方天无拘试探性问道。 方岁安敲击扶手的动作骤然停止,虽是不语,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踱步走出府外,将怅然迷茫的目光投向无尽辽远的天际。 自从天门洞开之异象凌驾苍穹,青虚道人老泪纵横,将“开天计划”的一切告知了他。 他终于知道了儿时那场屠戮的真相,知道了方世杰背负的残酷命运,也知道了自己“救世之子”的身份。 可知道了不代表能接受。 一个是被迫屠戮了全家人的兄长,一个是对自己视如己出的幕后黑手。 饶是方岁安已是万人之上的黑角城之主,面对此等局势,他依旧感到无力与彷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人。 该原谅兄长憎恨师父,还是憎恨兄长原谅师父,又或是既憎恨兄长也憎恨师父,甚至是既不怨也不恨谁…… 方岁安想不通,也看不破。 不知该说庆幸还是不幸,方世杰从未主动找上门来,青虚道人在那之后也选择离开,只说是要去赎罪,却不说去哪,找谁。 离开前,青虚道人问方岁安: “你可还记得你出山那年的那盘死棋?” 方岁安颔首,眼中闪过追忆。 “师父执着于那一盘死棋千百年,怎会不记得。” 青虚道人转过身,背影萧索,苍老悲怆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那死棋……便是你兄长的生路啊!” “为师找寻至今,仍未找出任何一条你兄长的生路。” 方岁安被这最后一句话冲击得心神巨震,久久无法回神,直至青虚道人消失在风中,他终于明白,当初的青虚道人为何如此执着于一副死棋。 他也在那一刻才明白过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背后早已标好沉重的价码。 而那些代价,方世杰都替他付尽了。 深夜,万籁俱静。 身旁的苏媚娘已然枕着他的肩膀入睡,方岁安却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忽然,他听到一声传音。 “岁安,我找到你兄长的生路了。” 那声音,竟是他那消失数年的师父——青虚道人。 方岁安顺着青虚道人的指引,轻手轻脚的溜出了房,果然在荷花池见到了他。 “师父,你说的那条生路在哪?” 月光下,青虚道人笑容诡谲: “当然是你夫人的无垢之躯啊,只要杀了她,就能将你兄长救回。” “不行!” 方岁安想都没想,厉声驳斥。 “嗬嗬…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话落,青虚道人的身影如水中倒影波动,最后如烟消散——留在此地的,竟只是一具分身残影! 方岁安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彻骨的凉意直冲头顶。 “媚娘——!” 第69章 第一次模拟人生结束,但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来不及了! 只听见苏媚娘房中传出一声刺破黑暗的尖叫,方岁安顿感心如钝刀刺入,一口血猛然喷出。 方岁安强忍剧痛,当他马不停蹄的赶到门口,失去意识的苏媚娘正躺在地上,腰腹的鲜血不断溢出。 青虚道人那形如枯槁的手上,沾满温热黏腻的血,梅花般的血点溅了他半张脸。 他缓缓回头,表情惊悚阴森: “生死同心锁,你就这么想和这个女人一起死吗?” 苏媚娘流逝的生机正在缓慢恢复,与之相对的,方岁安的生机骤然萎靡了一截,脸色煞白了许多。 所谓生死同心锁,即生死同契,命魂相连! 只要有生死同心锁在,除非同时杀了两人,否则苏媚娘是不会死的。 “我答应过她,这辈子永远不会放开她的手。” 方岁安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哪怕是师父你,也不例外。” 方岁安拦在苏媚娘身前,第一次对青虚道人展现出敌意。 而今已是渡劫后期的他,作为站在九州大陆顶峰一批的修士,早已不惧任何威胁。 本就是活死人,又斩出善恶两身的青虚道人,在恶尸被斩后的修为早已跌破合道,又怎可能是方岁安的对手? 否则他也不会先用奸计调虎离山了。 “好…好得很,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 青虚道人笑容惨淡,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一个生死同心锁,不仅将他所有的算计都化作了泡影,也彻底断送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师徒情义。 青虚道人盯着方岁安,深深凹陷的眼窝里透出难以言表的复杂,有愤怒、有失望,更有无力回天的悲凉。 “岁安……”他的声音苍老而沉重,“你可知道,此方天地欠你兄长多少?” “你又可知道,他为了千秋万世之后人不受困于此方天地,为了开天,付出了多少?” 方岁安的身躯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却依旧挡在苏媚娘身前。 默然不语,寸步不让。 他当然知道,自从青虚道人将开天计划告诉他,他就知道了方世杰身上背负的本不该属于他的罪孽,也知道他背负着千古骂名,孤身一人在黑暗中为众生劈开前路。 方岁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恨着方世杰,却知道心中有一份沉重的亏欠。 可是…… 他望着身后气息微弱的苏媚娘,又于心何忍呢? 那是和他相濡以沫,在漫长岁月中给予他触手可及温暖之人,更是方天无拘的母亲。 若是她死了,方岁安又该如何处之?他又该如何面对那孩子? 而他的兄长方世杰呢,方岁安此生只见过他三面:第一面是他进村讨水,第二面是那血色长夜,最后一面是在冥狱秘境。 在知道开天计划的真相前,他对方世杰的印象只有嗜血与罪恶。 哪怕后来方岁安名声鹤起,想找到方世杰做个了断,方世杰却跟见了猫的老鼠般,始终对他避而不战。 一边是身负滔天罪孽,立下万世之功,却又无比陌生的兄长; 一边是朝夕相伴,性命相连,此世唯一的爱人。 怎么选都是错! 方岁安好像看到当初那个左右为难,从来就没得选的方世杰。 任凭他如何抉择,都必将抱憾终身。 而人的心,本就是偏的。 他的沉默,便是最后的答案。 青虚道人眼睁睁看着方岁安眼中的挣扎逐渐化作坚定的守护,枯瘦的身体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变得摇摇欲坠。 动手不是对手,连攻心也无力回天。 他又一次,败了。 “罢了……罢了……” 青虚道人发出两声悲悯的叹息,身体向后踉跄两步。 方世杰、方岁安,两兄弟都算是青虚道人的亲传弟子,待遇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为了开天计划,他硬生生将一个纯良至善的少年逼进了魔道,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都不曾给过他。 又因为对方世杰亏欠,青虚道人将一切都毫无保留的给到了方岁安身上。 如今方世杰死了,青虚道人唯一能为他做的一件事也失败了。 曾经他没能救回师尊藏光道人,现在他又救不回亏欠一生的徒儿,青虚道人的内心从未如此挫败过,他的脊背彻底弯了下来。 这个昔日的传奇,仙人之下第一人的后半生,唯有“惨淡”二字。 青虚道人一步步的,从房间退了出去。 夜色如墨,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其中。 冷风骤起,吹散了些许萦绕此地的血腥味,方岁安松了口气。 可风也带来了青虚道人最后对方岁安说的话,如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那无垢之躯…本是此方天道对你兄长的亏欠……” “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可那痴儿…却因为你…将它给了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 “那痴儿…那痴儿……” 恨铁不成钢的话音在风中袅袅散尽,青虚道人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只留下脑袋一片空白的方岁安被死死钉在原地。 他看着气息逐渐趋于平稳的苏媚娘,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恐慌和罪恶感,如深渊巨口将他吞没。 他护住了苏媚娘的性命。 却也彻底……断送了他兄长方世杰最后的……希望。 黑角城外,当年那山巅凉亭处,夜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石阶。 百晓生独自凭栏,一手摇着扇,一手托举着漂浮的血煞魔种,眸光深邃明灭。 身后传来一阵脚踩枯叶的轻微细响,由远及近,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青虚道人。 “失败了?” 百晓生平静开口,好像早有预料。 青虚道人将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重点在那生死同心锁上。 百晓生并未抬眸看他一眼,目光始终落在那血煞魔种上,自言自语道: “你不会允许我杀了他的,对吗?” 这里指的“他”,自然就是方岁安。 “百晓生!你妈的!多管闲事的混账!谁让你动他们了!?” 一道极为愤怒而虚弱的声音从血煞魔种中传出,正是被困魔种中气急败坏的方世杰之残魂。 “我都他妈已经死了,你还把老子拘在这魔种里,快放了我!” 百晓生不仅不觉得骂声刺耳,脸上反而挂起了一抹浅笑。 “我只知道你真要死了……” 良久,他又轻声补上一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魔种中的怒骂声戛然而止,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百晓生抬首望向漫天星辰,自言自语道: “方世杰,当初你入魔闭关那一百五十年,你可知我除了和你说话,还在干什么吗?” “……” 百晓生并不指望方世杰能回答,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变得孤寂,继续说下去: “我在数这满天星辰,在问你从哪里来。” “我虽自诩天下的事情全知道,可你偏偏是从天上这万千星辰中的一颗而来。” 魔种中的方世杰心神剧颤。 “你不是此方世界之人,死了也不入此方轮回,你若就此散去,天下之大,再无如你这般有趣之人,我又该如何寻你?” 血煞魔种中传来一声疲惫的长叹: “百晓生……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你……身为此方天道……就别矫情了。” 原来,方世杰早就认出了百晓生的身份,毕竟谁会嫌自己命长,知晓天下万事,又掺和开天之事,还偏偏从未出手。 直至最后,百晓生收回目光,双目紧闭,不忍再看,只轻轻将那骨扇一挥,如拂去友人肩头的落叶般轻柔,吹散了那魔种中的残魂。 风里传来方世杰的告别声: “百晓生,有缘再见。” 声音飘渺,转眼便被夜风吹散,恍若幻觉。 百晓生伫立亭外,眼中倒映着亘古不变的星空,久久无言。 星河浩瀚无垠啊! “骗子”二字深深刻印在百晓生脑海里。 今日之别,魂归寰宇,便是永不相见。 【第一次模拟人生结束,宿主脱离世界中……】 第70章 第一次模拟结算奖励 方世杰缓缓睁开眼。 天花板上的风扇摇摇欲坠的转着,泛黄的墙壁上是几张旧海报,被撞穿的墙壁完好无损,桌上还剩半碗没吃完的老坛酸菜面。 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恍如隔世。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狗系统,你给我出来!” 【怎么了儿子?】 “模拟人生前几年你还在,后边怎么就没影了?” 【当然是为了宿主能沉浸式体验模拟人生啊,难不成是为了偷懒啊】 若非方世杰记得在九州大陆上发生的一切,他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吃脚踩酸菜中毒出现幻觉了。 现在回忆起来,倒是没有太多悲伤,只觉得像是旁观者看了场电影,好像这部分情感被特意屏蔽了般。 【那当然是因为本系统为了宿主的心理健康,对这部分回忆进行了情感淡化处理啊】 妈的,这狗系统有读心术吧。 【郑重申明:本系统没有读心术】 “……” 方世杰扯了扯嘴角,懒得跟它扯皮。 “别废话了,赶紧的,把第一次模拟奖励给我看看。” 【第一次模拟人生结算中……】 【模拟世界:九州大陆】 【模拟评分:S级】 【模拟评价:你历经磨难,却斩仙开天,你罪孽加身,却赎罪众生,你终结于下界,诸天万界却流传着你的名字】 【获得成就:天道之友、一世鬼杰、红尘谪仙、诛仙魔剑、她永远的磨刀石、捉迷藏大师、罪孽克星】 【天道之友】:你和九州大陆的天道化身相识一场,结下了深厚情谊,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你的离开让他永远无法释怀。 【红尘谪仙】:在你不知道的诸多凡人城池,你被供奉为救苦救难的红尘谪仙,成为了凡人的精神信仰。 【一世鬼杰】:生前,你是臭名昭著的魔头,死后天道显化,你黑暗的过往为世人所知,你的功绩为世代传颂。 【诛仙魔剑】:你是世间最凶的魔,亦是最利的剑,你生前斩仙,死后祭剑, 她带着你饮尽了仙人之血。 【她永远的磨刀石】:你亲手毁了她的道,又亲手为她重塑,你让她恨让她痛,用一生来告诉她你永远是她的磨刀石。 【捉迷藏大师】:你藏得很好,让一个傻姑娘找了你一辈子,她宁愿相信你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也不愿相信你死了。 【罪孽克星】:你从未杀尽天下可恶可杀之人,却让天下修士人人自危,不敢轻易作恶。 【获得奖励如下:】 【渡劫巅峰修为(地球限定版):因地球位面法则脆弱,灵气枯竭,选择该奖励后仅能将宿主修为提升至元婴大圆满,将随着地球位面提升逐步提升至渡劫巅峰】 【天道赐福:获得来自九州大陆天道化身百晓生的赐福,每日可抵挡真仙境全力一击三次,受天道垂青,金木水火土五灵根圆满,修行一日千里】 【红尘剑心:于万丈红尘中历练,体会七情六欲,并融入自身剑道,剑法变幻诡谲】 【番茄炒蛋:由她亲手做的色香味俱全的番茄炒蛋,可无限续杯,偶尔会很咸】 “S级!?” 方世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的指了指自己。 “我?” 而后自卑道: “我付出了这么多,怎么也该是个SSS啊!” 【我看你是个M还差不多,声带跟让人扯了似的,话全憋心里】 【哥们,咱这是爽文,不是虐文,你再这样搞,读者要弃坑的】 方世杰不予理会,而是看着模拟奖励直淌口水。 直接同步模拟人生中的全部修为。 哪怕暂时只有元婴境,那也是人形核弹啊,加上百晓生的天道赐福,就是挨两发核弹都只能算得上挠痒。 随着系统奖励的发放,感受到体内磅礴伟力,方世杰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起来。 人生就两字: 无敌!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在联合国大会上,面对阿美莉卡的威胁,我方代言人直接道: “只要贵方不优先使用核武,我方就不优先使用方世杰。” 越想,笑得就越是狰狞。 越笑,就越是敢想! 要不先去把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岛给沉了? 【……】 眼看他笑得越来越猖狂,心思神游到九霄之外,看不下去的系统默默把【情感淡化处理】关了。 而后,悲伤逆流成河,方世杰彻底笑不出来了,眼神也跟着黯淡下来。 “哎,好不容易有了父母,结果就因为那破魔种……” 【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开挂路上总要失去点什么】 “哎,我都开主角光环了,怎么拿的反派剧本?” 【方岁安可是气运之子,没死就不错了,他的家人可不好当】 “……” 方世杰觉得这狗系统应该先去逗音进修一下“高情商回复”。 “所以说……我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过得怎么样?” 【想看吗?】 方世杰点点头,那些成就里,似乎还藏着不少故事,比如他的名字怎么就流传诸天了,江鱼儿又过得怎么样,百晓生为什么会把他的经历全抖出来…… 【叫爹】 “……” 我们至今仍未知道那天方世杰有没有管系统叫爹,只知道随着九州世界的投影如画卷徐徐展开。 方世杰看得入了迷,顺便召出一盘番茄炒蛋吃上一口,整个人眼睛都亮了。 “好咸!!!” 第71章 沉默的山岳任凭暴雨冲刷 【方世杰魂归故里,至于他的尸身归属,彼时已是渡劫巅峰的冷无月和合道中期的虎子打了个赌】 “只要你能接我一剑,他的尸身任你取之。” 冷无月眸光冰冷,手中红尘颤鸣,凛冽的剑势自周身散发。 “好!一言为定。” 面对实力的悬殊,虎子没有片刻犹豫,他将方世杰残躯轻轻放到身后,脱下宽袍上衣盖在上面,巍峨如山的身躯如巨塔般伫立在前。 “来!” 虎子摆出架势,伴随一声浑厚怒喝,一道仰天咆哮的荒古凶虎法相尽显。 脚下青石无法承受此等威力,骤然寸裂开来,周身气血如江河翻涌,连带周遭空间也变得扭曲起来。 冷无月手持红尘,平平无奇的一剑斩出。 一道细微的光痕掠过,光阴如凝滞般静止,空间像脆弱的薄丝被轻松切开。 虎子瞳孔骤缩,感受了一股致命的威胁,却仍旧毫不逞让,五指虚握间,无形罡风将空间扭曲起来。 “吼——!” 悍然一拳轰出。 二者接触瞬间,那声势骇人的荒古凶虎法相竟被顷刻斩灭,破空拳势骤然瓦解。 虎子整个人如沙袋倒飞,一道狰狞剑痕自上而下斩开了他那铜浇铁铸的身躯,血如红霞染尽半边天。 纵使如此,那剑芒的威势分毫不减,直接将远处的一座孤峰无声划开,切面笔直而光滑。 冷无月对此却细眉微蹙。 这一剑,在即将斩中虎子之际,似乎自主偏移了点。 最终,她只当是境界还未完全稳固,和红尘剑还需磨合的缘故。 冷无月不再多想,径直来到方世杰的尸体面前,冰冷的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内脏骨骼尽碎,只剩下一具尚有人形的空壳皮囊。 他的身体怎会残破到如此地步? 她斩杀方世杰那一剑,是一击毙命之剑,理应不至于此才对。 “现在……我要带他回去……” 一道痛苦而沉重声音响起,打断了冷无月的思绪。 虎子粗重的喘息着,一双虎目是视死如归的坚定,他铁塔般的身躯再度拦在冷无月身前,胸前刺目狰狞的剑痕还在不停的往外渗血。 冷无月神情淡漠如初,静静问道: “你和他关系很好?” “生仇……死敌!” 虎子每吐出一个字,都好似咬碎了牙。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 “因为……”虎子充满仇恨的语气中多了分复杂,“我们曾经是兄弟。” 这一次,冷无月没有再阻拦,只是目送着虎子抱起那具残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远。 那一人一尸的背影,孤寂又萧条。 【祸害九州的魔头方世杰死了,消息像燎原之火传遍了下界】 【冷无月成为了当世第一剑魁,万剑宗沉冤得雪,也算不辱没了正道之首的牌匾】 【方世杰死后,九州大陆各处陆续传出有渡劫巅峰大能成功飞升的消息传出,九州大陆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他活着的时候世间人人自危,他死后九州欣欣向荣,世人越发坚定的相信,方世杰是只报丧冥鸦】 【但对于一个听不见这些话的死人来说,身后名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在历经一千八百多年的漂泊后,方世杰终于回家了】 【离开本溪村时,他是个半大的孩子,回来时,他是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虎子并没有将他下葬,而是让在跪在那埋葬着三百一十二口本溪村民坟前长跪不起】 【这是他所犯之罪,应有的惩罚,但在此之前,他还是给方世杰的残躯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擦净了身子】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藏在方世杰心口的那封染血的假请帖,还有两封信】 【一封是夹在请帖里的,剩下那封,居然是给自己的】 虎子心中诧异,缓缓展开信笺,最先掉落出来的竟是块泛黄糖纸包裹着的粗粝麦糖。 信的第一句话是: 【虎子,谢谢你替我收尸,请你吃糖】 那只粗糙的大手骤然攥紧,皱穿了薄薄的信纸,虎子继续看下去。 【虎子,我死得应该很难看吧,虽然不是死在你手里,但好歹是你亲眼看着死的,能不能让你心里好受点,能不能……别再恨我】 【你还记得吗?二丫、你、我三人里你是胃口最大的,也最爱吃我做的饭,所以当初那场散伙饭,我做了很多,我想着,我多做一点,你们就能多吃一点,多吃一会儿】 【我想着,你们要走的路还很远,哪怕要走,也不要饿着肚子】 【因为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记得我当初刚从本溪村离开的时候,那群魔修非要我一个人去参加万剑宗选拔,路上一点盘缠都不给】 【所以走过山的时候,我摘野果吃,路过河的时候,我就捉鱼吃,可山里不是到处有野果,河里不总是能抓到鱼】 【所以我走过山的时候,吃树叶子过,路过河的时候,喝撑了水过】 【等到了城里就好过了,只要有饭吃,我什么活都能干,没活的时候我就吃别人剩下的,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 【我饿着肚子走了一路,不想你们也饿着肚子走一路】 【可惜,你没那口福,散伙饭都没吃就走了,二丫胃口又小,吃不了多少】 【说到二丫,她是个心善的姑娘,她不忍杀我,却也放不下恨,所以我让她把我忘了】 【她是个纯粹的医者,和我这种到处杀人的魔头不一样,她能救很多好人,就让她一直纯粹下去吧,不要告诉她我的存在】 【最后一件事,虎子,你困在仇恨里太久了,现在我死了,没了我这个仇人,你想好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吗?】 【如果没有的话,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吗?开一家人人都吃得起、吃得饱、又吃得好的饭馆】 【我把菜谱留给你,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以后嘴馋了,就自己做饭吧】 “这个混蛋……” 虎子死死咬着牙,像一座笼罩在阴雨绵绵中的山岳。 在看到那张方岁安的假请帖后,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当初那场举世瞩目的盛大婚宴上,满座欢堂的喧嚣中。 曾有一个不请自来的人,一个人躲在不为人知的的角落,悄悄的、远远的窥视着幸福。 虎子含着那块粗粝的、甜得不那么汹涌的糖沉默着,任凭山岳被暴雨冲刷。 第72章 白驹过隙百年逝,困顿如刀心中长,再谋!再谋! 再绚烂美丽的流星都总会坠落,历史很长,长到纵使是天骄纵横的一生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方世杰亦是如此。 不可否认的是他在九州大陆的历史上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终究已经成为过去,难免被世间的喧嚣和新的传奇覆盖。 百年光阴,对于凡人而言已是一生。 但对于冷无月这等随时可能感应到飞升之机的渡劫修士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 当她睁开如霜似雪的冷眸,望向手中的红尘剑,柔软的指腹抚过剑身时,目光中激荡起疑惑的涟漪。 她也是在后来才发现这红尘剑中竟然刻录着方世杰毕生的剑道感悟,比之先人们在万剑崖留下的剑道极意还要精妙绝伦。 哪怕冷无月花费百年时光,参悟的也不过十之一二,若是全部参悟,择日飞升也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也正因此,本被她忽视的疑惑渐渐长作尖刺,无声的刺在心间。 一个至简至深的问题开始浮现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当初那一战,她到底凭何而赢? 当时的方世杰修为已然渡劫巅峰,彼时的她不过渡劫后期,距离突破巅峰还差临门一脚。 不仅如此,方世杰的剑道境界哪怕是如今的自己依旧望尘莫及。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她的胜算都趋近于零。 可偏偏,她就是赢了。 当然这也并非无从解释,师父当初濒死带回的那颗涅槃补天丹,恰好能修复她破碎的丹田,又恰好能在体内生成道涅槃神纹。 好巧不巧让方世杰撞枪口上了,丹田破碎下他的实力十不存一,败给她似乎合情合理。 可方世杰的实力本就远超自己,哪怕不毁她丹田亦能斩杀她,且他本就身负重伤,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当然也能用巧合来解释,可当这么多巧合堆砌到一起—— 还是巧合吗? 冷无月越想,思绪便越是纷乱,对那一场胜利的真相,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只有找他问个清楚了。” 冷无月回想起那个总是跟在方世杰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青衫书生——百晓生。 若是能找到他,或许就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念及此,冷无月手持红尘于身前划出道虚空裂缝,一步迈入,再出现时已在万里之外。 本溪村遗址上空。 “呱啊——呱啊——” 昏暗的天空下,报丧冥鸦发出如丧钟般的叫声,它们几乎不扇动翅膀,仅凭气流滑翔着,在正下方的位置,一具了无生机的尸身僵硬的跪在地上。 在那具尸身旁,还有位青衫书生正对着尸体叨叨不停,从天南奇闻到地北异事的聊着。 一旁的空间被划开,冷无月的身影穿越虚空一脚迈出。 百晓生停住了话口,习以为常的跟她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冷仙子,你又来看他了。” 冷无月默然上前,冰冷的目光垂落在方世杰的脸上。 作为渡劫巅峰修士,半步真仙,哪怕身死,他的肉身早已不腐不烂,只如睡着了般闭着眼。 这般模样对于相熟之人,究竟是残酷还是侥幸的慰藉,谁也说不清。 冷无月平静开口: “一百年了,你仍未离去?” 百晓生摇扇轻笑道: “既然这世间再无如他这般有趣之人,那这天下又有何去处?倒不如留在此地,和他聊天解闷。” “可他已经死了。”冷无月冰冷的语气依旧,“死了一百年了。” “我知道。”百晓生笑意不减,“但他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话少。” 冷无月沉默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百晓生会对方世杰固执的坚守。 他明明……是世人眼中的魔头。 百晓生不指望冷无月能理解,但却能洞穿她的心思: “你今日前来,有事情想问我?” 冷无月眸光微动,直言不讳道: “我想知道真相。” 百晓生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着这漫天的报丧冥鸦,向她介绍道: “他总说自己像一只报丧冥鸦,所过之处,灾祸不断,可能是被它们听见了吧,他死后,这群报丧冥鸦自四面八方来,始终守护着他的尸身。”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只报丧冥鸦恰好飞停在方世杰尸体肩头,歪着脑袋用血红色的眼睛打量着冷无月这个“不速之客”。 “每逢雨雪,它们就会层层叠叠的落在他的身上,像一件漆黑的蓑衣为他驱寒避雨。” 百晓生顿了顿,看向冷无月,眼神深不见底: “虽然世人将报丧冥鸦视为不详,但它们却有一点极为难得可贵——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同伴。” “它们似乎将方世杰当做了……同伴,一只折翅的……报丧冥鸦。” 冷无月心中触动,却仍不明白百晓生为何突然说到这个,百晓生却看着冷无月腰间的红尘剑怔怔出神。 忽的,他笑了,眼神深不见底。 “真相……”百晓生将骨扇一合,“现在说了你未必信,信了,也未必能承受。” 他用扇指着昏沉沉的天空,嘴角勾起诡异的笑。 “你不妨……先去天上看一眼,若是能活着回来,我便将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百晓生的声音中带着近乎魔力般令人信服的穿透力,仿佛他当真无所不知。 这一刻,冷无月已经十分确信,当年方世杰对自己有所隐瞒,至于隐瞒了多少…… “一言为定。” 得到百晓生的承诺,冷无月不再逗留,临走深深望了眼方世杰的脸,冰冷的眼眸中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转眼间,此方天地又只剩百晓生一人。 盘旋的报丧冥鸦发出丧钟般的叫声,敲击着昏沉沉的天幕,好像在告诉天—— 大祸将至! 百晓生“唰”的一声展开骨扇,在题写着“死”字的扇面后发出闷闷的笑声,对着跪在地上的尸身说道: “方世杰,这一出戏一定会很精彩。” 第73章 剑痕道碑紧相邻,为寻真迹渡飞升,一入仙界杀机显 飞升!飞升! 冷无月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方世杰向她隐瞒的真相,时常像猫儿的爪子挠得她心痒痒。 方世杰当初为何性情大变,非要毁了她不可? 一百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涅槃补天丹从何而来? 一件件一桩桩,她想知道,她都想知道! 和百晓生一别后,冷无月便闭起死关,誓要将方世杰遗留在红尘剑中的剑道感悟全部参悟。 修炼无岁月,转眼五百年时光飞逝。 这日,万剑宗天上云层如被一双无形大手搅动,形成百里范围的巨大阴云漩涡,天雷如地龙翻涌。 山间刮起了飓风,黑压压的天幕好像要塌下来,压抑得时空凝滞,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大师兄,怎么了?” 一名万剑宗弟子向身旁的首席大师兄问道,然而他的大师兄却置若罔闻,目光死死盯着着自己的佩剑,眉头越皱越深。 他的剑……在颤抖! “铮——!” 天地间传出一道清悦至极的剑鸣,裹挟着极致的无上剑意席卷激荡,覆盖了整个万剑宗。 对于剑修弟子,这一声剑鸣宛若天籁,不少困于瓶颈的弟子剑道境界在这一刻松动。 他们顾不得多想,立即席地而坐,领悟起这难得的机缘。 与此同时,万千佩剑不受控制的挣脱剑鞘,化作一道道流光不约而同的的朝后山禁地方向飞去。 它们如雁盘旋,如百鸟朝凤,组成了浩大的剑阵。 伴随一道凛冽的剑势如柱冲天,漫天飘雪,每一朵雪花都锋利如刀,竟都是纯粹剑意凝结成的实质。 风吹雪卷处,一道素白身影缓缓走出。 冷无月出关了。 她一身白衣胜雪,手中红尘染上了一层霜色,如火山飞雪。 冷无月冰冷无波的眼眸漠然望着漫天万剑来朝,心中不喜不悲,困惑却如刀尖刺入般扎得她生疼。 “他当初……到底有多强?” 哪怕是如今有了天人感应之机,即将渡劫飞升的冷无月仍未能完全参悟红尘剑中的剑道感悟。 此时她已十分确定,方世杰,本不该输她的。 越是如此,冷无月对当年那一战的真相就越是渴望。 她抬首望向雷云滚滚的天空,无言无声的握紧红尘,她要到上界走一趟,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轰——!!!” 如墨浓稠的苍穹之上,第一道紫霄劫雷撕裂长空,带着天之怒如狂龙俯冲而下,吞噬了世间一切色彩和声音。 冷无月不退反进,举剑相迎,磅礴剑势如束收缩,化作剑锋上的一点寒芒。 “斩。” 清冷淡漠的声音不大,却响彻了天地间,狂风骤起,乱雪狂流。 那势不可挡的紫霄神雷,在这渺小一剑下,如裂帛一分为二溃散,逸散的电蟒劈得大地焦黑。 第一道劫雷如落入大海的石子,没激起一点水花。 冷无月的眸光没有任何波动,有的只是冰封万里的极致平静。 尽管飞升之路才刚刚开始,但她无比坚信,无论前路是何艰难险阻,她都将披荆斩棘。 包括那笼罩着真相的千年迷雾。 苍穹之下。 冷无月一人一剑傲立,风雪吹得衣袂飘飘。 而后是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 天雷滚滚化劫龙,剑光灼灼贯长虹! 当最后一道劫雷如烟花般化作溃散的电蟒消逝在这天地间,如墨浓稠的劫云如烟絮消散,万丈霞光自九天倾泻。 一道精粹至极的仙灵之力化作天光沐浴冷无月全身,她的伤势痊愈,荧白的肌肤隐隐有宝光流转,身上的凡俗浊气退散。 苍穹之上,古朴的白玉巨门徐徐展开,朦胧的仙光使得人看不穿门后仙界之景。 那便是历代修士梦寐踏足的飞升之门! 仙光凝聚成的阶梯层层垂下,直至落到冷无月脚边,踏上仙阶,便能飞升仙界,成就仙人之姿。 这一刻,饶是冷无月如何性冷也难免心起波澜,她手持红尘剑,如世代先人般向着万剑崖挥出一剑,留下自己的剑道极意。 顿了顿,冷无月望着手中红尘,想到方世杰的身影。 尽管世人称她为九州第一剑魁,但在冷无月心中,方世杰才是那个天下第一。 无论方世杰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剑道造诣,都是剑道丰碑。 念及此,冷无月不再犹豫,摒弃了自己的剑意,纯粹以方世杰刻印在红尘剑中的剑道感悟斩出一剑。 这一剑,是方世杰的剑! 剑出——红色剑芒染尽了半边天。 万剑崖上留下方世杰的剑道极意,两人的剑痕道碑紧紧挨着,正如那段朝夕相处的时光。 冷无月不再犹豫,一步踏上仙阶,万千灵剑再次嗡鸣。 这一次,不是朝拜,而是相送。 万剑宗宗主、众长老、弟子望着冷无月那步步高升的身影,均面露敬畏与向往。 在登临天门之时,冷无月停下脚步,回眸望了眼脚下这片生养她的天地,望了眼承载着她无数记忆的万剑宗。 最后,她将目光放远,望了眼那永跪不起的尸身所在的方向,如霜似雪的眸光中情绪翻涌,但很快便被平静与坚定取代。 方世杰,不管你向我隐瞒了什么,我都一定会知道真相。 一步迈入天门,自此飞升仙界! 万剑宗,以宗主为首,所有长老、弟子,无论辈分,皆朝那天门消散之处整理衣冠,齐齐躬身一拜,齐声道: “恭送冷无月师祖飞升仙界,道途永昌!” 万里之外,百晓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又向跪在地上的尸身问道: “如果她死在了仙界,你会怪我吗?” 可惜死人不会说话,百晓生注定得不到答案,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冷无月从仙界回来,或等到她一直回不来。 踏入仙界的第一步,一股远超下界、无比精粹的仙灵之力将冷无月包裹。 在此修炼,哪怕是个庸才,也比得过下界的绝世天骄。 也就在冷无月步入仙界的一刹那,她的瞳孔巨震,眼前赫然挂着几颗头颅。 玄清道君、无妄居士、玉枢真人…… 这些都是在九州大陆赫赫有名,不久前渡劫飞升的大能。 不等冷无月多想,数道蓄谋已久的杀招接踵而至,撕裂了浓郁的仙气,毫不留情的向她轰杀而来。 这一刻,对未知的探索、对真相的执着都不重要了。 冷无月此时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活下来! 第74章 登仙界,窥得冰山一角,仙不语,怒得仙陨如雨 【仙界等级注解:真仙境、天仙境、金仙境、太乙、大罗金仙、仙王、仙帝】 剑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仙人的合围招招致命,冷无月却并不狼狈,相反,她总能在步步杀机寻得生路。 一个才初入仙界,仙基不稳的真仙,何德何能在仙人的合围下毫发无伤? 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仙人们心中困惑,但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手中杀招频出。 只要她死了,一切都不重要,正如之前飞升那几位。 封锁飞升之门本就是逆天而为,仙界为此已经付出过沉重的代价,自被那下界疯魔斩开,他们再无余力重新封锁。 既如此,仙人如何处置下界飞升之人? 那自然是一杀了之,虽废些力气,非治本之法,但也只能如此。 “为何动手?” 一剑斩退来犯仙人,冷无月语气冰冷。 初入仙界,她不想大动干戈,只为寻个答案,但这不代表仙人能肆意辱之。 “哼!下界浊虫,也配称仙,既然你们削尖了脑袋想挤进仙界,那就死在这里吧!” 身着赤袍的火尊仙君轻蔑开口,无上焚火化龙横冲。 “毁我仙界根基,罪不容诛!” 又一真仙怒喝,手中画卷徐徐展开,画中千军万马化作墨影天兵,放眼望去不见尽头。 铺天盖地的杀意如浪潮席卷而来,冷无月收敛起洽谈的心思,眸光冰冷得能冻结万物。 她并未多言,凭空虚握间火山飞雪般的红尘剑现世。 一股磅礴剑势从冷无月周身喷涌而出,哪怕是万法不侵的仙人都感到彻骨的寒意。 既然这一战仙人们非要将她斩杀,那她便杀得仙人胆寒! 这是冷无月飞升仙界的第一战,仙人们手段频出,每一击都蕴含着恐怖的法则之力,足以让一个初入真仙境的仙人形神俱灭。 冷无月本该陷入苦战,然而凭借她从红尘剑中习得的剑道感悟,哪怕是面对仙人亦不落下风。 甚至……她隐隐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早就和这些仙人交过手般。 随着大战进入白热化,冷无月心中的这股熟悉感也变得愈发强烈,一个名字骤然出现在她脑海—— 方世杰! 是啊,这一战和当初面对方世杰那一战何其相似。 虽说这些仙人当中少有剑修,但出招的路数却和当初的方世杰大差不差。 这不禁给冷无月一种在和当初的方世杰交战的奇妙感觉,就好像方世杰当初是刻意以仙人的姿态跟她交手的那般。 而她在那一战中获益颇丰。 终于,当冷无月斩杀第一名仙人,将他的头颅高高举起时,仙人们震惊了。 不过是一名刚从下界飞升,仙基不稳的真仙,怎么可能在仙人的合围下斩杀一名根基稳固的仙人呢? 这种事,古往今来有且只有一个人做到过——就是那六百年前剑斩天门的疯魔。 当仙人们有了这个意识,很快便有人认出了冷无月手中些许变化的红尘剑。 “这把剑!?你是当初那个开天门的疯魔!” 一名真仙声音中竟含着一丝恐惧,一时间有仙人失了仪态,逃命似的往后躲,显然是当初那场诛仙大战的幸存者。 冷无月蹙眉。 什么叫开天门的疯魔,天门不是一直开着的吗? 然而冷无月很快联想到此前九州大陆五千年之久未曾有人成功飞升,加之近百年来才陆续有修士飞升。 一个可怕的结论在她脑海中生成: 飞升之门曾被锁死了! 但又被他们口中的疯魔打开了,至于那个疯魔是谁……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 当初那场决战,她在斩杀了方世杰之后发现他的身体早已残破不堪,只不过当时的她并不在意。 她一心想杀了方世杰为师父报仇,又怎会关心方世杰从何而来的伤呢? 现在想来,当时的九州又有谁能将彼时已是渡劫巅峰的方世杰打到濒死,还连一点风声都不走漏呢? 没有! 也就是说, 方世杰,这个九州大陆人人谈而色变的魔头,曾以一己之力斩开了被仙界仙人锁死的飞升之门! 他身上的伤,是天上仙人们造成的。 方世杰,这个天下第一魔,强到连天上仙人都奈何不了他,而她,完成了仙人们未能如愿的最后一击。 冷无月望着手里的红尘剑,顿感心口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几乎要让她窒息。 可方世杰是世间最恶的魔啊,他怎么会瞒着全天下做这种事呢? 明白了部分真相的冷无月心中的困惑不减反增,对真相的渴望愈发强烈。 “告诉我…你们口中的疯魔……都做了什么?” “告诉我!” 冷无月的情绪罕见的剧烈波动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慌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这种恐慌,不是因为对天上仙人的恐惧,而是一种犯了错事、彻底失去了某种东西的恐慌。 仙人们见冷无月如此模样,心中便有了答案: 她不是当初那个疯魔! 当初那疯魔几乎把驻守飞升之门的仙人们屠戮了个遍,若非他们全然不顾的逃回仙界,早已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不过那疯魔也只剩半口气,说不定现在早就死了。 飞升之门开放已有六百年之久,若他没死,再重的伤也该养好了,若不然,以那位的凶性,必然是要杀上仙界报仇的, 既如此,悬着的心便能彻底放下了,仙人们纷纷松了口气,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欢愉的笑。 不仅又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仪态,望向冷无月的目光中除了轻蔑,还多了分炽烈的仇恨。 此女必然和当初那疯魔有很深渊源,若不然怎会拿着那把斩落过半百仙人的魔剑,甚至每一招一式都有那疯魔的影子。 将她镇杀了,也算是报当年之仇了。 仙人们意念通达,弥漫在此处的杀意更甚,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这么想知道,便到九泉之下自己问个明白罢!” 冷无月无声的握紧红尘,眸底燃起一团火来,火越烧越旺,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 仙人们的知而不言彻底激怒了她。 “既然不说……” 感受到主人的心绪,红尘剑发出阵阵嗡鸣,回应着冷无月的号召。 “那便……永远闭嘴!” 一股万物终结的毁灭气息自冷无月周身扩散开来。 再战!再战! 剑起,霜寒万里。 之后的每一剑,都伴随着清悦至极的嗡鸣,好像有两个人在同一时刻挥剑般。 这一次,冷无月毫无保留,如六百年前的那一场屠杀再度上演。 剑落,仙陨如雨。 惨叫声、嘶吼声、仙法破碎声……怎是个“惨烈”能形容? 仙人们彻底胆寒,刚鼓起的勇气碎成一地冰碴子,一个个又失了仪态。 此时此刻,在他们眼中,冷无月的身影渐渐和六百年前的方世杰重合起来。 仙人们怒骂着: “疯魔!疯魔!” 仙人们逃窜着,恐慌如瘟疫蔓延。 第75章 遁逃虚空中,偶见双帝战,道种落九州,大危!大危!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当冷无月还在仙界时,九州大陆的时间飞逝着。 初入仙界,真仙境的冷无月确实展现出了不俗的战力,但终究只是一个人,再怎么强势终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是一场困兽之战。 强如方世杰在仙人的合围下尚且只能吊着最后一口气,更何况是她呢? 仙界的仙人境界可不像当初下界那般被压制。 尤其是当一名天仙境仙人下场,胜利的天平完全倒向仙人,冷无月能做的只有一个字—— 逃! 为了逃出去,冷无月不惜燃烧本就不多的仙元,以一种近乎自断仙基、自毁前程的方式爆发出惊人力量。 红尘一剑,斩出一道并不稳固虚空乱流裂缝,冷无月毫不犹疑一步迈入,意识在这一瞬陷入无边黑暗。 仙人们不甘的止步于那蕴含足以绞杀金仙境仙人的虚空乱流,只能眼睁睁看着冷无月拖着摇摇欲坠的残躯逃走。 “就这么让她逃了?”一名真仙不甘道。 “你行你上。” 那真仙便闭了嘴,不再多言。 天仙境仙人目光如炬,冷声道: “无妨,若是死在虚空之中,倒也省得我们找她。” 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并不觉得一个仙基被毁的真仙,能在这不知通往何处的虚空裂缝中活下来。 仙人们走了,对冷无月的命运盖棺定论—— 不过是在汪洋中溅起了大一点水花的石子罢了,当水花落下,海依旧是海,但她只会沉入无尽黑暗的海底,再无重见光明之日。 虚空之中时空碎片肆虐、破碎的古战场遗迹漂浮着,这里是仙界的垃圾场,也是冷无月唯一的生路。 冷无月被虚空乱流裹挟着不知多远,最终降落在一片破碎错乱的古战场遗迹中。 比起无尽混乱的虚空,这里的空间难得稳定,倒不失为一处疗伤之地。 她身上的伤很重,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又不知外界仙人是否在寻找她的踪迹,冷无月不敢冒进,只等痊愈后再做打算。 疗伤之余,冷无月开始探索起这片时空错乱的古战场,她如一个无声的幽灵般,观看着这场遥远过去的大战残影。 影像断断续续,声音也夹杂在兵刃相交、仙法爆炸的混乱中。 “幽冥仙域的杂碎,抢东西抢到帝君头上来了,真当我们凌霄仙域无人吗?” “少废话!守住阵线!待帝君炼化了那混沌道种,便是幽冥仙域破灭之时!” 从两名浴血奋战的仙将中,冷无月窥见了这场古战争的一角。 其中提到的凌霄仙域,正是冷无月飞升之后的仙界所在,而那帝君,自然便是凌霄仙域万仙之上的凌霄仙帝。 冷无月心中震惊,这一战竟牵扯到两大仙域,甚至连帝君都参与其中。 那混沌道种又是何物? 听那二人的意思,似乎是因为这混沌道种才掀起的仙战。 “这是……帝君的本源仙法!还有幽冥帝君!他们亲自下场了!” “完了……”仙将面露死寂之色,眼中尽是绝望,“两位帝君交手,别说是这片仙陆,就算是我们……” 话还没说完,万物便被一道极致的光芒吞噬,只剩下无尽的爆炸、崩塌与毁灭。 正当冷无月还在被这场亿万年前的古战争震惊得心神失守时,她忽然感到爆炸中心有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 方世杰! 是方世杰的气息! 这怎么可能呢?这是在仙界啊,是无尽岁月以前的投影,怎么会有他的气息存在? 冷无月脑袋宕机,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直奔那爆炸中心而去。 那是在更遥远的时空碎片上,途经几处虚空乱流,冷无月身上的伤更重了,但她全然不顾,只管向那熟悉的气息而去。 终于,当她到达爆炸中心所在的古战场遗址,她看到了凌霄帝君、幽冥帝君, 以及—— 一枚悬浮在虚空中,灰色石粒大小的、侵吞着此界血煞之气、杀气、怨念、逸散的仙力……等等一切的种子。 “这难道就是……混沌道种?” 冷无月心中想到,但随即彻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先前那股方世杰的气息,便是从这混沌道种上而来。 浓郁的……血煞之气! “这……怎么可能?” 没人能告诉冷无月答案,她越是定定的盯着那混沌道种,便越是感到熟悉,似乎在哪见过般。 “方世杰…方世杰……” 冷无月呼喊着他的名字,脑海中拼命回想着有关方世杰的一切。 终于,记忆中的画面定格在了方世杰被她割喉斩杀之后,百晓生从他的眉心处,唤出的一枚暗红如流的东西上。 虽与眼前的混沌道种略有几分不同,但分明就是同一个东西! “幽冥!这是我凌霄仙域的机缘,你越界了!” 凌霄帝君声音无上威严,裹挟着君威怒火。 “大道之争,此等超脱之物自是能者得之,岂是你说的算!” 幽冥帝君不相逞让,举手投足间日月无光,星辰湮灭。 一场仙帝之战,便是一片星域的毁灭。 他们的交锋每一击都是大道的碰撞,法则的崩坏,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这战况焦灼之际,幽冥帝君身上幽光暴涨,发出决绝而癫狂的咆哮: “既然本帝得不到这超脱之机缘,你凌霄也别想!” 幽冥帝君使出全力一击打在那混沌道种上,混沌道种发出一声悲鸣,落入了无尽虚空之中。 饶是仙帝,也再难寻到它的下落。 “你竟敢——!!!” 凌霄帝君怒不可遏,一声怒吼震碎了万千星辰。 惊天一击后,时空影像到此为止。 冷无月的神念这才从这惊天一战中抽离出来,脸色苍白之余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混沌道种被放逐到了无尽虚空中,也因此流落到了下界九州,流落到了方世杰手里。 冷无月明白了方世杰之所以如此强大的由来,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恐慌在她心中蔓延。 那混沌道种是连两位仙帝不惜发动仙战都要抢夺的机缘,而它现在就在九州下界,在百晓生手里。 若是让凌霄帝君或幽冥帝君知道混沌道种的下落,仅二人交战的余威就能将九州大陆毁灭千次万次! 甚至,方世杰早在六百年前就出现在仙人的视野里,混沌道种早有暴露的风险。 冷无月呼吸急促,她很可能是当今唯一一个知道混沌道种下落之人。 那可是连仙帝都垂涎的宝贝,但这份机缘,沉重得令人窒息。 稍有不慎,走漏了半点风声,整个九州大陆都将毁灭。 此时此刻,冷无月心中已有决断: 决不能让混沌道种继续留在九州! 第76章 寻仙追猎千年逝,天道无情人有情,只待天命归 虚空乱流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冷无月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或是一瞬,或是万年。 当体内的仙元趋于圆满,曾经的伤势尽数恢复,冷无月睁开冷眸,眼底是致命的锋芒。 如今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回去! 所有曾经围杀过她的那群仙人,尤其是六百年前围杀过方世杰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们都得死,一个都不能留! 这并非冷无月想替方世杰报仇,而是最理性和冷酷的判断。 那些围杀过方世杰的仙人,是可能暴露混沌道种就在九州的最大隐患,只要他们将方世杰身上的血煞之气当做闲谈或者疑点上禀。 一旦被有心之人听去,传到凌霄帝君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百晓生甘愿交出混沌道种,凌霄帝君未必不会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将整个九州彻底抹去。 毕竟那可是足以让两个帝君掀起仙战争夺的无上至宝。 既如此,将他们尽数斩杀便是最有效的封口方式,更何况那些仙人本就对冷无月抱有不死不休的杀意。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也只会把冷无月弑仙的动机视为复仇,恰能完美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感受到主人身上几乎凝结为实质的杀意,红尘剑发出嗡鸣,回应着她的感召。 一剑撕裂虚空,冷无月再度踏入仙界。 这一次,她才是猎人。 —————— 下界。 本溪村旧址处。 死寂是这里永恒的主题,报丧冥鸦依旧围着那跪地尸身成群飞翔着。 “凡人一命,不过百年,而你已经跪了三千六百五十年了。” “方世杰,你的罪,早就赎清了。” 百晓生望着地上沉默的尸身,骨扇一挥,那具僵硬了万年的尸身便如活人般站了起,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地方我呆腻了,跟我一起走吧,现在已经没人记得你了,不用再东躲西藏了。” 百晓生又抬首看向天,望眼欲穿的眼神深不见底。 “仙界十年,也不知她是死是活,你一定会怪我吧?” 方世杰木讷的站着,眼神空洞无光。 一个死人,注定给不了他答案。 “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她回来……” “到那时,我会将一切都告诉她,我会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永远铭记你的名字。” “这是我欠你的,也是天下苍生欠你的。” 百晓生声音低沉,带着种近乎偏执的郑重,然而他面对的只是一张毫无生机的面庞。 一股难言的烦躁与怒意如藤蔓般涌上心头,勒得他不是滋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失去了平日的从容: “你听见了吗?回答我!” 方世杰依旧木讷的站着,身体轻微晃动,如一个提线木偶。 “这是你逼我的……” 百晓生几乎是咬着牙将扇面一转,一团磅礴的光晕在他掌心生出。 作为方世杰坚不可摧的记忆锚点,此方天地无所不知的天道,百晓生记得方世杰的一切。 倒反阴阳之术,重塑魂灵之法,他又何尝不会? 曾经,他能用这份千年记忆帮助方世杰找回了自我,现在,他就能以孤魂为容,将二人千年的浩瀚记忆灌入其中。 有魂、有忆、又有身,何尝不算是复活呢? 且这份记忆中,百晓生已将所有人剔除,独留下他一人。 那么复活后的方世杰只会记得他,便不会再如曾经那么痛苦了。 “方世杰,我要你……回来……” “没有你,此方天地太过无趣,我太过无趣!” 百晓生的偏执化作疯狂,手中骨扇一挥,强行从虚空中拘来一只即将魂飞魄散的孤魂。 眼看光晕和孤魂即将融入那具千年尸身之中,方世杰复活在望之际—— 百晓生眼角抽动,眼底闪烁着痛苦与不甘,一个问题浮现脑海: 复活后的方世杰……究竟是什么? 一个满足他私欲的傀儡?还是玷污了他骄傲的怪物? 百晓生猛的收手,记忆的光晕化作漫天流萤炸开,二人朝夕相伴的一幕幕洒满天空,但终究只是泡影。 “世上只有一个方世杰,可你偏偏已经死了。” 百晓生踉跄的后退两步,似哭似笑的咆哮声响彻在死寂的天地间,报丧冥鸦附和的叫着,好像也在为这位特殊的同伴而悲伤。 最后,他还是骨扇一挥,轻柔的将那孤魂送入轮回。 “无趣……甚是无趣……” 百晓生从哽咽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叹息。 漫天的报丧冥鸦盘旋啼叫,沙哑的鸣声交织成永恒沉寂的旋律。 拥有近乎无尽寿命,感知却异常迟钝的天道,在历经三千六百五十年的漫长守候后终于真正明白死亡的重量。 然而明白并不意味着释怀。 “既然你不是此方世界之人,那我便会找到你的世界,哪怕千世万世!我都有的是时间。” 百晓生掌心召出血煞魔种,幽暗血芒忽明忽灭,映照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只要有它在,逆转阴阳、颠覆常理皆有可能。 它是希望,亦是最大的疯狂。 而现在,这等神珍至宝只差个能真正承载其力量的新主人。 百晓生抬首,目光穿过云霄,投向那遥不可知的仙界,等待那个执拗追寻真相的剑仙,从九天之上归来。 若冷无月真能从仙人的重重围杀下活着回来—— 那她便是这天命所归,是唯一有资格执掌这诡异之物之人。 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将方世杰寻回之人。 第77章 寻觅千载,咫尺天涯 有道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但可曾听说过修真界威名赫赫的、一双铁拳荡平八方邪祟的虎威仙君,竟是脱下了仙袍,系上了粗布围裙,开了家名为“五味尘缘阁”的饭馆? 更惊奇的是,那饭馆里的菜并非灵材仙草,却当真是人间美味,曾有一名渡劫大能更是如此评价道: “若飞升无望,仙途渺茫,尝一番此间滋味,也算是做过神仙了。” 这一日,青卢城的五味尘缘阁一如既往的火爆,客来客往几乎踏破了门槛。 店外,一青一黑两道身影驻足,青衫书生看着那牌匾,唇角含笑,向一旁漠然不语的黑衣青年道: “方世杰,我们到了,这是虎子开的店。” 二人进店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勤快的店小二用搭在肩头的粗布麻巾抹了桌子,热情招呼道: “二位仙长想来点什么?本店可都是虎威仙君亲传的手艺。” 百晓生也不看菜单,如数家珍的将店里的招牌点了个遍,末了,又补上一句: “最后……再来份番茄炒蛋。” “得嘞!” 另一边, 身着一袭天青色剑袍的女子正随着熙攘人流进入青卢城。 她如墨的长发高束着,一双好看的眼眸中是洞穿虚妄的明澈,却也藏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 她的目光总会在拥挤的人群中扫过,好像在寻什么人般。 周遭声音喧哗,她却置若罔闻,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其无关。 直到—— “上次吃的那叫什么……想起来了,番茄炒蛋!那滋味真是绝了!” 青袍女子几乎是瞬间按住剑鞘,快步追上前向那人寻问到: “番茄炒蛋……在哪?” 她的声音急切,手上力气大了些。 “疼疼疼……要断了!仙子你先松手!”那散修吃痛道。 江鱼儿赶紧松了手,时隔千年再次听到跟方少安有关的线索。 怎能叫她不激动? 番茄炒蛋,这是方少安最拿手也是最喜欢的家乡菜,此处有番茄炒蛋,那岂不是说方少安可能就在这。 终于……终于…… 江鱼儿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种既期待又惶惶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晕染开。 遵循路人的指引,江鱼儿很快来到五味尘缘馆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如步入刑场般进到店里,目光习惯性的扫过大堂的每一张面孔,见并无记忆中那人的身影便上了楼,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且看看那番茄炒蛋是否和记忆中一样再作打算。 邻桌是一青一黑两人。 青衫书生慢条斯理的吃着,声情并茂的向黑衣青年介绍着菜品的滋味,听得江鱼儿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黑衣青年却只如木桩子般坐得笔直,身前摆放的碗筷动都没动过。 一个人嘴就没停过,一个人口就没开过。 真是两个怪人,江鱼儿心中暗道。 她也不多想,召来店小二,点了一桌子菜,其中自然包括那番茄炒蛋。 百晓生微微侧首,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弧度,心中感慨这茫茫人间,因果缘线当真玄妙无比。 没想到江鱼儿和方世杰,哦不,方少安的再次相见是在这种场景下。 寻寻觅觅几千载,若是她知道所寻之人近在咫尺,却已生死相隔,咫尺天涯…… 百晓生无奈失笑,望向对面的方世杰,以微不可察的声音呢喃: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这么做的。” 江鱼儿的菜很快上齐。 当她吃下番茄炒蛋的第一口,不禁愣神恍惚,不知是该失望还是希冀。 像……又不像。 酸甜的平衡、鸡蛋的嫩滑,几乎都触及到了记忆深处的味蕾,但终究还是有些许差别,无论是火候也好,油温也罢,亦或是……倾注的心意。 失望如潮水涌上心头,希冀又如翅膀任她挣扎—— 方少安或许并不在这,但至少……他和虎威仙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不然,怎会做出此般滋味? 江鱼儿沉默着吃完了其他菜,唯独那番茄炒蛋只尝了一口。 满堂跑腿的店小二见了,疑惑问道: “这位仙长,这菜不合您胃口吗?” 毕竟番茄炒蛋可算得上是店里老少皆宜的招牌菜。 “不,很好吃。”江鱼儿闻声抬眸:“无论是火候还是味道,此生难忘。” “那您为何……” “菜很好吃。”江鱼儿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十分执拗:“但是我不喜欢。” 店小二越发疑惑了,好吃却不喜欢,这又是何道理? 摸不着头脑的店小二无奈的挠头,端走了那只吃了一口的番茄炒蛋,又被其他客人的招呼声叫走。 江鱼儿的想法很简单。 她怕。 怕吃得多了,就会忘了方少安亲手做的那盘番茄炒蛋最初的味道,除了一支丑丑的发簪,以及那段短暂而遥远的时光。 这味道,几乎是她唯一能留住的,关于方少安最后的念想了。 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否则她怕自己走不下去了。 后厨灶火旺盛,虎子挥汗如雨,却见店小二端进来一盘只吃了一口番茄炒蛋就要倒掉。 “倒了做甚?这菜做得不妥不成?”虎子问道。 店小二将江鱼儿的言行一字不落的讲给虎子听,尤其在那句“好吃但不喜欢”上。 虎子掌勺的大手青筋显露。 这番茄炒蛋是方世杰生平最喜欢的菜,也是他开这五味尘缘阁的第一道拿手菜。 若是做得差他也就认了,但偏偏做得好还要被如此糟蹋? 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简直岂有此理! 一股无名火“噌”的一下涌上心头,虎子端着那盘番茄炒蛋大步流星走上楼,径直来到江鱼儿桌前猛的一摔: “这位道友,我就问你一句,这菜哪里不妥?你若觉得不好,直说便是,说什么‘好吃但不喜’,莫不是找麻烦来了?” 江鱼儿本沉浸在那段回忆里无法自拔,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扰。 她抬眸,虎子铁塔般的身躯、一双虎目映入眼帘,虽未曾亲眼见过,但江鱼儿十分确定此人就是虎威仙君。 念及此,江鱼儿不仅不怒,眼中反而露出欣喜,正愁不知如何联系他。 她并未作答,反而声音略显急迫的反问道: “你既知这番茄炒蛋的做法,又可知方少安的下落?” 虎子满腔怒火被这一句质问骤然掐灭,方世杰虽是九州第一魔,但他“方少安”的化名几乎不曾流传。 此女究竟是何人? 为何又会问起方世……少安的下落? 他都已经死了快四千载之久了,寻他有何意义? 虎子正心中疑惑,忽见旁桌一青一黑两道身影,瞳孔骤然收缩,脑袋几乎被这诡异场面搅成浆糊。 百晓生怎么在这,还带上了方世杰!? 江鱼儿见虎子反应如此异常,眼中的希冀更甚,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你认识方少安对不对?你知道他的下落对不对?他现在在哪?” “这……” 虎子不由被逼退半步,正不知该作何回应,百晓生恰好传音而来。 第78章 那个傻姑娘,满心欢喜奔赴谎言之地,满怀歉意缓缓睡去 “虎子,莫要多言……” “此女名为江鱼儿,已经找寻方少安的下落三千多载。” “可她所寻之人……”百晓生冰冷的语气一顿,“也早已身死道消三千余载。” 虎子身形一僵,复杂的情绪如浪涛翻涌。 “这也是……他的意思。”百晓生看向对面的方世杰,“告诉她真相,不过徒增一场心魔劫,何必呢?” 虎子的喉咙如被烙铁烫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方才的怒气早已被这真相冲得烟消云散。 他看着眼前执拗的江鱼儿,那明澈的、疲惫的眼底,是那样明亮的期盼。 期盼他说出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希望。 这眼神像一根针,狠狠的刺痛着虎子,他看向方世杰,心中暗骂道: 方世杰!你这天杀的混蛋倒是风流得很,死了几千年还不安生,让一个姑娘挂念了几千年,寻了几千年。 难以想象,江鱼儿是如何度过那漫长岁月的。 好半晌,虎子才憋出一个字:“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百晓生,这又不是他的风流债,凭什么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很快,又一道传音而来,虎子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对江鱼儿说道: “我这饭馆能开起来,有他一大半的功劳。” 虎子指着那盘番茄炒蛋,眼中满是追忆。 “这也是他亲手教过我的,大概是在十年前,他来找过我一次,我俩喝了一夜的酒,他说要往南方走,具体是哪他不肯说,我也没追问。” 虎子不敢看那骤然亮起,仿佛重新注入生机的眼眸,他在欺骗一个傻姑娘,心底的罪恶感几乎让他无地自容。 “我…我还有几盘菜没炒呢……” 虎子逃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他重新回到灶台前,灶火正烧得旺盛,他疯狂的翻炒着,铁锅颠簸、油花爆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却频频出差,被刀切了手,又把蛋壳打进了碗里,他的拿手菜,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生疏。 楼上, “十年前……十年前……” 江鱼儿明媚的笑了。 十年。 对于她漫长寻觅的三千载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江鱼儿眼底的疲惫随着泪水流出,只剩无限明亮的希冀。 “方少安,你这个大混蛋!”她又哭又笑的骂着,声音中是难掩的欣喜,“我就要找到你了,藏得再好也没用!” 江鱼儿身形一晃,瞬间来到屋外冲天而起,化作道一闪而逝的流光向南而去,转眼消失在了天际。 后厨的虎子心有所感,他放下手里的活,整个人像被人抽干了力气般倚靠墙角,发出一声沉重的的叹息。 那个傻姑娘,她在和真相背道而驰,她在和方少安擦肩而过—— 她在满心欢喜的,奔向谎言之地! 五味尘缘阁的一面,是江鱼儿一生中距离方少安最近的一次。 仙界须臾百年弹指过,地上三万六千五百载光阴长河如万马奔腾飞逝。 江鱼儿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余下的生命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走到更南方,却还能支撑她返程,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 一剑道馆。 寻寻觅觅三万载,终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时候该返程了。 江鱼儿依旧是当年的少女模样,眼睛里却早已没了那年的灵动明澈,只剩迷惘与不甘,以及无法洗涤的疲惫。 十年明明很短,可她追了三万年,依旧没有方少安的线索。 “方少安……你到底藏在哪里?” 江鱼儿站在寻觅之路的终点,目光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向着更远、更南的无边天际望去。 或许方少安就在前方,或许再往前走十年,就能见到他了。 但他也可能不在前方,哪怕再往前走百年、千年,还是见不到他。 江鱼儿……累了。 “对不起……方少安,是我迟到了…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在生命的尽头,江鱼儿只想回到一剑道馆,躺在方少安曾经最喜欢的藤椅上,摇摇晃晃的、美美的睡上一觉。 说不定等她从梦中醒来,方少安就会像她那些年写的话本里那样,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他会笑眯眯的告诉她: “还睡呢小鱼儿,快去洗洗手吃饭了。” 江鱼儿想着,脸上浮现出一抹明媚疲惫的笑,眼中闪烁的不是明亮的眸光,而是晶莹的泪花。 她又开始幻想了。 说不定方少安早就回到一剑道馆等着她了,只是她跑得太远太远,远到听不见方少安的呼喊。 说不定他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和师姐一起等着她回去。 如果是方少安亲手做的番茄炒蛋,她就不讨厌了,她能吃上好几碗,再把最后的汤汁浇在米饭上。 再听他说上一句: “这次回来,我再也不走了,小鱼儿。” 泪不知何时朦胧了脸,山川异域不停的向后飞逝着,江鱼儿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晚饭凉了就不好吃了,师姐肯定会生她的气的。 终于, 江鱼儿回到了一尘不变的天水城,一剑道馆仍在。 她推开那扇尘封了三万年之久的大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这里的一切亦如当初一样,时间好像在此静止,一花一草一木都未曾变化。 “师姐、方少安,我回来了。” 江鱼儿一如既往的喊道,回应她的只有沙沙风声。 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定是因为她离开了太久,师姐和方少安生她的气了。 他们都躲起来了,他们在和自己玩捉迷藏。 “那你们可要藏好了,不要一下子就被我找到了。” 江鱼儿在空无一人的一剑道馆玩起了捉迷藏,曾经她为了找到红尘剑仙的孤本,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她太清楚哪里能藏人了。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找到了冷无月。 “师姐,你也太笨了,怎么会躲在窗帘后面呢,脚都露出来了。” 冷无月难得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 “当然是怕你找不到我了。” 江鱼儿露出傻笑,又很快揪出了藏在池子里露出根竹管呼吸的方少安。 “不是吧,这你都能找到我?” 方少安满脸的不可置信。 “哼哼,也不想想我是谁。”江鱼儿双手叉腰,满脸神气,“我可是小鱼儿,你躲在水里,我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好了,先吃饭吧。” 冷无月提议道,方少安举双手赞成,唯独江鱼儿兴致乏乏的打了个哈欠,垂了垂眼皮。 “师姐,我好困啊,等我睡醒了再吃吧。” 说话间,江鱼儿已经动作麻溜的躺在方少安最喜欢的藤椅上。 任凭冷无月怎么喊,方少安怎么拽,她都始终不肯再睁开眼睛,越睡越沉…… 叮铃—— 屋檐下响起风铃声,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吹乱了江鱼儿的头发,正如方少安平日里对她的恶作剧般。 她笑了。 “方少安…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回应江鱼儿的只有呼呼风声。 “对不起…师姐,我没能……找回方少安,但是……” 江鱼儿没说完的后半句话,风替她说了: 那混蛋…… 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呢! 第79章 红尘痴儿梦中睡,天道落子无尽等,终得天上剑仙归 “这痴儿……” 百晓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一剑道馆内,望着躺在藤椅上已无生机的江鱼儿摇头轻叹。 他本以为江鱼儿会知难而退,或许再找上几百年,她就会放弃。 然而这个傻姑娘却找了整整一生一世,三万余载。 真是个……红尘痴儿。 百晓生骨扇一挥,将江鱼儿几乎透明的魂魄召出,她静静沉睡着,嘴角微微扬起好看的弧度,像在做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方世杰一直都知道你在寻他,但他除了在一剑道馆那几年,这一生都走在赎罪路上,从没时间回头。” “他比谁都希望自己是方少安,不是方世杰。” 百晓生对着江鱼儿的魂魄解释着,尽管她听不见,但化作人身以后,他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像人一样,总喜欢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在一剑道馆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身负罪孽的方世杰,那是他从不得闲的一生中最无忧、最安定的日子。” “所以他从不希望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想你知道他是个魔头,更不想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只希望你能以方少安的身份忘了他,可你这痴儿……” 百晓生望着江鱼儿沉睡的魂魄,眼中既有恨铁不成钢,又有惋惜与同情,甚至觉得她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一样的固执和疯狂。 他突然想起当初,当方世杰第一次听说江鱼儿在满世界找他时,方世杰说的话: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她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姑娘。” 一个有自己小算盘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逢赌必输的、笑得明媚、眸若林间小鹿灵动的—— 一个傻得可怜,让人恨不起来的姑娘。 方少安说等她找到红尘剑仙的孤本,他说不定就回来了;虎子说方少安十年前往南方去了。 她嘴上骂着骗子,却始终相信着,找了一遍又一遍,追了千年又千年。 直到最后,三万载光阴虚度,她再也走不动了。 “方世杰赎完了他的罪,却也欠了你一生的债。” “别怕,累了就歇一歇,等你醒了,就该他来找你了。” 百晓生将江鱼儿的魂魄收入囊中,骨扇一挥,整座天水城都化作荒芜之地,不,应该说这里本就是一片荒芜。 历史的滚滚洪流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一座凡人城池,又怎可能屹立三万载不倒呢? 天灾、人祸,一场元婴修士战斗的余波……都足以将天水城毁灭千次万次。 一剑道馆早就和那段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一样,成为江鱼儿触不可及的过去。 哪怕百晓生是此方天道,也不能肆意插足,正如他从来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方世杰去死。 就像他一开始说的,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看戏的。 百晓生能做的,不过是从时间长河中观望着天水城,借江鱼儿所愿,化出一座她心中的幻城,以及那个充满故事的一剑道馆。 还她大梦一场,纵使所见皆是虚妄,也好过在虚无一片中死去。 方才的冷无月和方少安,乃至屋檐下的风铃声,都只不过是百晓生给予江鱼儿的一场梦罢了。 江鱼儿满怀期许的在绝望中的漫长挣扎结束了,百晓生却仍溺在水里,但在见识过江鱼儿的坚持后,他更多了份挣扎的力气。 百晓生又将目光投向苍穹之上,他还在等…… 时光从未像此刻一样漫长,但他近乎无尽的寿命在这一刻化作希冀。 就像江鱼儿坚信方少安一定会回来一样,百晓生也选择相信冷无月一定会归来。 因为方世杰曾无数次告诉过他: 冷无月才是天下第一剑,他不是。 既然方世杰的剑能开天,冷无月的剑就能开更高的天。 至明至高之日月轮转,至寒至暑之天地变换。 春天草木蔓延,夏天灼日炎炎,秋天花黄叶落,冬天雪压满枝…… 百晓生带着方世杰的尸身,在无人问津的山巅,一个人下起无尽漫长的棋局。 任凭世间万般变化,他都未曾再抬首。 直到—— 苍穹之上沉寂千年的飞升之门缓缓打开,不是有人飞升,而是一道血色倩影从中走出,眼中是霜寒万里的冰冷。 “百晓生,出来见我。” 她清冷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九州,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终于回来了么……” 百晓生捏碎了手中棋子,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爆发出刺目精芒,身形如清风消失在山巅。 转眼间,百晓生便已与冷无月凌空对峙,万载不见,身为此方天道,他竟发现自己已经看不穿冷无月了。 她的过去不可窥视,她的未来不可预知。 她就像一柄归入鞘中的凶剑,将所有锋芒尽数收敛,只为那出鞘瞬间的致命一击。 百晓生笑了,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满意。 冷无月对他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此番下界她的目的简单而纯粹: 一为将混沌道种带离下界,二为当年方世杰向她隐瞒的真相而来。 “让我看一眼,当年你从方世杰眉心拿走的那东西。” 百晓生诧异,他本以为冷无月会急不可耐的寻问方世杰隐瞒的真相,却不曾想她突然对血煞魔种这么感兴趣。 “你说的……可是此物?” 百晓生摊开掌心,那枚暗红如流的血煞魔种静静悬浮。 再次感应到混沌道种的气息,冷无月无比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之所以与那场大战残影中所见有所区别,应该是因为幽冥帝君那全力一击。 “这混沌道种……是祸根!” 冷无月语气冰冷肃穆,她将仙界百年之行告知百晓生,尤其在那场争夺混沌道种的双帝之战上。 然而百晓生听完不惊反喜,双肩因激动而抖擞着,闷闷的笑声从扇后传来。 “呵呵呵——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百晓生望着手中血煞魔种放声大笑,千万年来,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痛快过。 他知道血煞魔种奇异非凡,绝非下界之物,却没想到竟有混沌道种之来历,有了它,寻回方世杰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冷无月冷冷开口:“要么你将它带离此界,以绝后患,要么……” “要么如何?” 百晓生似笑非笑的打断道,深不见底的眼眸明灭不定,语气中多了分耐人寻味。 “让我现在就带走它。” 能让已是天仙境的冷无月都看不透的人,她不相信百晓生没有渡劫飞升的能力。 若是他执意要带着混沌道种留在九州下界…… 百晓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唰”的一声,他骤然合拢骨扇,语气不善道: “冷仙子的意思是……你要杀人夺宝?”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二人周身的空间几乎凝滞。 百晓生威胁道: “你就不怕我死了,当年的真相石沉大海?方世杰的死可没那么简单!” 冷无月置若罔闻,召出红尘剑来,一声嗡鸣响彻天地,无形磅礴的剑势如寂灭之龙自她周身迸发,搅得万里风云。 她的声音比剑锋更冷,比一往无前的剑势决绝: “比起一界苍生,我之所愿不过沧海一粟。” 第80章 混沌道种归她手,天道显化呈过往 “当真不悔?你可想清楚了。” 冷无月不语,回应百晓生的,是贯穿天际的一剑长虹。 她在用行动告诉百晓生—— 不悔! 在这个问题上,冷无月不需要思考,哪怕真相石沉大海,哪怕她带着不甘咽气,她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 凌驾苍生之上! “这一剑!?” 极致的红色剑芒染红了半边天,百晓生惊骇之色难掩,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剑名为苍生。”冷无月回答,冰冷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也是……方世杰的剑。” 时至今日,冷无月已经完全参悟了方世杰留在红尘剑中的所有剑道感悟,其中自然包括红尘九式。 可以说,方世杰虽死,但红尘剑仙仍在! 冷无月便是新的苍生之剑! 当年的真相重要吗?当然重要,但若真相和苍生二选一,冷无月只会选择后者。 因为这既是她的选择,也是方世杰的选择,从参悟红尘剑中的所有剑道感悟之际,冷无月心中就无比清楚一件事: 小师弟从未忘记自己为生民立命、苍生持剑的初心。 仙界百年,她已经斩杀了所有参与过围杀方世杰的仙人,也从中知道了那一场开天斩仙之战的全貌。 方世杰孤身一人,独战百仙,死战不退,一剑开天。 冷无月也因此串联起那年九州苍穹之上天门大开的奇异景象,几年后,方世杰打上万剑宗,死于她剑下,死得匆忙又蹊跷,那残躯尽是仙人留下的伤。 且即得其全部剑术精髓,自然能比对出师父剑五身上的伤不似方世杰所为。 她现在无比坚信方世杰从来不是魔头,百晓生口中的真相,顶多不过是佐证罢了。 “哈哈哈!有趣,甚是有趣!” 面对这足以开天的一剑,百晓生不退反进,冷无月本以为他打算硬碰硬,却见百晓生毫不设防,任由那一剑斩落。 百晓生的身体被一分为二,切面光滑平齐,却不见体内血肉肝胆飞溅。 他的体内竟是一片虚无! “这便是……方世杰当初挥出那一剑吗?果然厉害!” 百晓生的身体瞬间重新聚合,饶是如此,他的声音还是变得痛苦沉重,身上更是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剑痕。 这一剑足以斩落真仙,却连让百晓生重伤都做不到,冷无月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正当冷无月准备继续动手时,百晓生喊了停。 “到此为止吧。” 百晓生直接将手中的混沌道种交了出去,方才不过是想试探一番冷无月如今的实力。 在天道制约下尚且能将他化身斩做两半,已经足够了。 “你果然和方世杰一样有趣。” 冷无月看着落到手里的混沌道种怔怔出神,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得到这仙帝都垂涎的超脱之物。 “你不是想知道方世杰为何会变成那样吗?我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不等冷无月问清什么意思,百晓生骨扇朝天一挥,万里层云退散,天空化作空无一物的碧蓝。 很快,一道覆盖全九州的光幕笼罩住了整片天空,全九州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被这惊天异象所吸引,纷纷来到屋外仰头望天。 “这…这是怎么回事?天怎么黑了?” “天道显化!是天道显化!” 有修士在人群中激动大喊,此乃百万年难遇之异象,只有立下万世之功者、罄竹难书天道不容者,才有机会获得天道显化的机会。 “快看呐,有画面出来了!” 画面从一名面容稚嫩的孩童开始,无数人心中都生出一个问题: 这人究竟是谁? 九州全员都开始在脑海中回忆,纷纷猜测着此人究竟是善是恶,竟能引得天道显化。 青卢城。 五味尘缘阁,虎子不等脱下粗布围裙,手中还握住汤勺,就冲到屋外来看着天幕之上的画面怔怔出神。 “虎子哥!” 二丫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善堂传出,默如影随形。 三人站坐一排,看着那天幕。 啪嗒一声,一滴泪花落在地上,二丫疑惑的摸着眼角,却不知自己为何而哭。 “我好像……认识他。” 虎子心绪翻涌,二丫忘了方世杰他是知道的,但他可没忘,他倒要看看,方世杰究竟是怎么变成后面那样的。 黑角城。 “夫君,你快看那是不是本溪村?” 苏媚娘指着天幕上映照出的村庄模样,和方岁安曾经映照给她看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方岁安重重点头,眼眶渐渐湿了,儿时的很多记忆他早已模糊,如今再见难免怅然。 他不仅看到了爹和娘,甚至看到了少年时期的兄长方世杰。 “孩儿,那就是你大伯。” 方岁安语气中掺着难言的情绪,似乎是在骄傲又似惋惜。 “啊?” 方天无拘满脸不可置信。 他实在无法将那擦不干净鼻涕,又露着半截屁股,和虎头虎脑的家伙比谁尿得远的小屁孩,跟印象里那张冷峻的脸联系起来。 “方哥哥加油!方哥哥加油!” 二丫正在给少年时期的方世杰打气,引起了虎子的强烈不满。 “二丫,不给我加油你等着,等我尿完看我不把你家旺财种庄稼地里!” 这一幕引得天下人哈哈大笑,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青卢城。 “诶,这话我好像在哪听过。”有人一拍脑门,“这不庄稼仙人嘛!” “庄稼仙人?谁啊?” “虎威仙君啊!” 虎子听着那满城笑声气得牙痒痒,脸又实在躁得慌,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的二丫脸羞红到了耳根,无声的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 天空中,冷无月如被施了定身咒,四肢僵硬迟钝,冰冷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飘忽不定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另一边, 蓝星某出租屋内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你妈的百晓生!你怎么不从鸿蒙初辟开始放!” 方世杰气愤不已,蓝星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清白啊! 方世杰拉开裤裆,低头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 一条巨龙在沉睡。 企图自证清白的方世杰冲着画面中大喊: “毛都没长齐的年纪,那不是我的全盛时期啊!” 第81章 赤魂灼灼,这一刻,天下苍生为他而哭! 日常的时光飞逝,画面很快来到鬼煞进村那天。 当世人看到狱血宗弟子杀得人头滚滚,少年方世杰挺身而出时,人们为他捏了把冷汗,称赞他的少年英雄气。 为了保住全村,他拜入了鬼煞门下,成为一名魔门弟子。 “虎子哥……” 二丫担忧的看向身旁的虎子,他正把拳头捏的骨节作响。 “没事。”虎子回应一声,目光死死盯着天幕。 他心中的烦躁如火,迫切想要知道方世杰离开村子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彻底变了般模样。 当少年形单影只的走出村子,村口的木牌赫然写着本溪村三个字。 这是个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地方,在如今的九州大陆几乎无人听闻。 无数人低头沉吟着,却始终认不出。 “本溪村?好熟悉的名字,总感觉像是在哪听到过。” 说书人眸光忽的落在案桌上的《剑斩血啼孤魔》话本上,脑中灵光一闪: “那……那不就是方老魔的故乡吗!?” 消息如燎原之火一传十,十传百,天幕中的少年身份很快传遍了整片九州大陆。 他是世间遗臭万年的、曾让整个九州陷入恐慌的血啼孤魔——方世杰。 血啼,是因他死前不堪受虐,啼哭求饶,却被斩得鲜血飞溅。 孤魔,是因其始终孑然一身,不设势力,却能一人搅动九州风云,和历史上其他魔头皆不同。 “原来是这畜生啊,这位的罪孽细说三天不重样,难怪天道显化,这是要将他的罪孽公之于众啊!” “可他不是都死了万载了?为何天道现在才显化?” “这……” 周围没人能答的上来,沉默了一大片。 这时又有人岔开话题说道: “想不到那魔头年幼时,竟还有这般仁义。” “仁义?”有人嗤之一笑:“可别忘了他后来把全村都屠了,忤逆人伦,禽兽不如! ” 天幕画面流转,鬼煞亲手给方世杰种下魔种,并以全村人性命相逼,命他参加万剑宗选拔,毁掉冷无月无垢剑心。 冷无月并不意外,针对鬼煞的杀意自冰冷的双眸中迸发。 “他还活着吗?”冷无月问百晓生。 百晓生摇扇浅笑:“早死了,方世杰亲手杀了他。” 冷无月冷哼一声,收敛起身上的杀意。 画面继续推进,方世杰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抵达万剑宗,也就在那天深夜,他收到了一颗村民的头颅。 他发了狂,却被轻易踩在脚下,无能狂怒的模样引得狱血宗弟子嗤笑。 这一刻,整个九州沉默一瞬,纵使明知方世杰会在将来成为为祸苍生的魔头,但至少这时,他还是个生性纯良之人。 为救全村敢独自一人入魔宗,跨越千山万水赴远行,谁又能说他一句不是呢? 方世杰如愿加入一剑峰,成为了剑五的亲传,更是有了每日和冷无月一起练剑的机会。 晨光微亮,每当天地间第一缕金芒洒落山巅之际,方世杰总会带着看似爽朗的笑容出现在冷无月身前: “师姐,让我成为你的磨刀石吧。” 云海翻涌时,剑光交错间,当二人错身而过,冷无月的发梢如风掠过方世杰的鼻尖。 画面在这一刻凝滞放缓…… 方世杰鼻翼微动,眼底的所有伪装在这一刻褪去,表情痴迷而沉醉,就差把“花痴”二字写在脸上,却又偏偏能在冷无月回收剑势时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甚至是下意识揉了揉鼻子,好像只是被山风挠痒了般。 百晓生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冷无月的表情——面无表情。 然而那手握红尘的泛白指节却出卖了她,她的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百晓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手中骨扇朝天一挥,天幕画面再度变换。 而后是天蛮州大比、血洒万妖关、五两银剑斩元婴…… 世人的谩骂声越来越小,却也期待着转折的到来,他们不相信历史会冤枉一个好人,坚信着方世杰迟早要堕魔。 最后,画面定格到了方世杰屠戮全村那一夜。 百晓生要将方世杰最不为人知、最隐秘、最不得已的杀戮,以及……自我毁灭式的赎罪之路,一幕幕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他要让这天下苍生,铭记那孤寂了万载的赤城灵魂! 当魔种控心的方世杰化作猩红流光砸落在本溪村外,任谁都看得出他早已深陷魔障,神志不清。 为了让世人看清方世杰所见的“真实”,入魔后的画面被一并呈现出来。 于是世人看到了一副壮烈而残忍的一幕: 城内,老弱妇孺绝望虔诚的祈祷,城外,昔日的麾下将士早已化作遍地尸骸。 方世杰孤身一人镇守在封妖城门口,四面八方的妖兽狰狞咆哮,如潮水向他蜂拥。 在遍布血色的长空中,方世杰的战甲早已破损,却依旧手持残兵断刃,砍向攻城的妖兽,嘶吼的怒吼声震四野: “人可亡!城不可破!” 声悲壮,战惨烈,人动容。 可他挥砍的哪是什么妖兽啊,分明就是四处逃窜的本溪村村民! 守护与毁灭,在这一刻形成一幅残忍诡异的画卷。 “杀吧…杀吧,乖徒儿……享受为师给你的这份大礼……” 鬼煞笑容阴森而满足,欣赏着这场由他主导的悲剧,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抱团避祸的三人——虎子、二丫、方岁安。 “先天土灵根…先天木灵根大圆满,这便是赠予天道圣体救世之路的绝佳助力吗?” 他袖袍一甩,随手将三人救下,语气满是森然的“珍惜”: “你们可不能死…得好好活…嗬嗬嗬……” 待到方世杰彻底清醒,三人便成了鬼煞要挟他摧毁冷无月无垢剑心的筹码。 噗通一声,方世杰双膝跪在染血的大地上。 咚——咚——咚—— 鬼煞不喊停,他就不停的给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磕到模糊视线。 温热的血液混着泥土糊满了方世杰整张脸,他语气卑微到了尘埃里,与其说是乞求,更像是一种哀鸣: “徒儿…徒儿罪该万死……请师尊赎罪……求师尊开恩…绕他们一命,我愿…我愿……永生永世…为奴为仆……赎此罪孽。” 方世杰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中是令人心碎的绝望。 他跪地而走,来到鬼煞身前小心翼翼的抬起他的脚,任其将自己的头颅踩在脚下。 为了救下三人,他亲手粉碎了傲骨,埋葬了尊严,却连悲伤的余地都没有。 他不敢流泪,生怕惹人厌烦,脸上甚至露出谄媚至极的笑——笑得难看至极。 这一刻,天下苍生为他而哭! 第82章 他只想流干了血,化开她冰冷的眼眸 “他奶奶的!他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不说!?” 虎子双目赤红,粗犷浑厚的声音变了调,呼吸沉重如风箱,胸口的千斤巨石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方哥哥……” 二丫更不用说,两行泪如溪流不断,那些失去的记忆在这一刻尽数找回。 尤其是当她回想起离别前对方世杰说过的那些过分的话,每一句都让她悔恨万分,如钝刀捅进心口,几乎让她痛不欲生。 “默……”二丫泣不成声,“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默不语,向她靠近一步,露出宽阔坚实的肩膀,静静伫立着。 只要二丫愿意,他可以是影子,也可以是她倚靠的肩膀。 苍穹之上。 凛冽无形的剑气如刀,割得空间扭曲撕裂。 冷无月冷冷开口:“鬼煞,在哪?” “我说了,他已经死了。” 百晓生语气平静的重复一遍,但冷无月周身的剑势没有丝毫削弱。 “他的尸骨呢?” “也被方世杰挫骨扬灰了。” 话音刚落,周遭空间温度骤然下降,刺骨的寒意如刀,伴随着一声剑鸣,天幕中的鬼煞影像被骤然劈作两半,整个天幕都震颤闪烁起来。 冷无月红唇轻启,冷冷道: “碍眼,换掉。” 百晓生无奈,骨扇一挥,天幕中的画面骤然加快,直接跳过了方世杰毁掉冷无月无垢剑心的画面。 毕竟那一幕,冷无月比谁都印象深刻。 当画面来到鬼煞围炉煮茶,方世杰在被泼了一杯热茶后,他成功赎回了虎子和二丫,以及方岁安的下落。 更重要的是,方世杰有了修补冷无月丹田的线索——涅槃补天丹。 “有了它,你的小情人不仅能涅槃重生,更是有了登仙之姿。” 鬼煞的蛊惑如魔音绕梁,他笑得诡异,缓缓踱步至方世杰身后,凑近他的耳畔,声若毒蛇吐信: “只要你不停的杀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方世杰沉默着,带走了虎子和二丫,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化名方少安。 他开始在九州大陆活动,专杀行迹恶劣之人,无论对方是修士还是凡人,也无论身份之高低。 但他的恶名早已声名远扬,杀凡人便是视人命如草莽,杀修士就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方世杰从此陷入了杀与被杀的宿命怪圈,任凭他如何挣扎都再也无法摆脱。 他并不总是比敌人强,漫长的杀戮生涯早已数不清有几次九死一生,又有几次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里。 “他这次……应该也能活下来吧?” 有人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忍的期许,却立马遭人反驳。 “合道境都来了,他才化神,卖沟子都活不了!他这次必死无疑,我说的。” 世人好像忘记了方世杰的死期,哪怕是知道他这次死不了,却也难免为他捏一把冷汗。 而每一次,方世杰濒死之时,都会气若游丝、反复提到一个人,那破碎断续的话语,比任何咆哮都要震颤人心: “我…我还不能死…师姐她……还在等着…杀了…我……” “我的命…是师姐的……” “涅槃补天丹……还差……最后一味药材……” “师姐…师姐…再等等我……求求你……” 方世杰总是浑身浴血,有时是一步一踉跄的走出死人堆,有时候是把指甲嵌进土里的爬,还有时候陷入昏厥,是妖兽啃食血肉的疼痛将他唤醒。 方世杰流尽浑身的血,受尽世间的苦,如搁浅之鱼挣扎偷生,不为苟且,只为回到冷无月身边—— 奔赴死约! 终于,在方世杰死后万载,冷无月眼中的冰冷化开,温润的泪水沿着她白皙的肌肤无声滑落。 “师弟……”冷无月感到心口传来阵阵清晰的绞痛,“为何…从不告诉我……” 百晓生笑而不语,骨扇一划,将整个浩大天幕一分为二,一边是方世杰,另一边却是一片空白。 正当世人疑惑之际,空白的半分天幕渐渐浮现出新的画面。 画面中的主人翁不再是方世杰,却与之有几分相像,比起方世杰的冷峻孤寂,他给人的感觉更多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这人又是谁?” “黑角城之主,渡劫巅峰大能你都不认识?若非心念妻儿,他早在万年前就能证道飞升。”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方世杰的弟弟。” 世人惊讶,不明白为何方岁安为何也会被天道显化。 冷无月跟着蹙眉,不明白百晓生此举又是为何。 “我要让苍生见证,一个灭世之子和一个救世之子截然不同的天命之路。”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鬼煞和青虚道人其实是同一个人,且都收了两兄弟为徒。 然而二人的待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方世杰所需的任何涅槃补天丹的材料,他都需要亲自到阎王殿前闯一闯才能拿到。 而方岁安呢? 方世杰视作拯救冷无月救命稻草的涅槃补天丹,他却能当糖豆嚼。 鬼煞从未给予方世杰一点师恩温情,青虚道人从未对方岁安半分吝啬。 鬼煞逼方世杰去参加万剑宗选拔,路上没给一点盘缠也就罢了,一路上更是雇了不少找麻烦的痞子劫打刁难,吃尿泡饭都成了恩赐。 反观青虚道人对方岁安呢? 自修道以来不仅资源从不稀缺,青虚道人更是倾囊相授,在方岁安出山入世前,甚至还把自己的乾坤袋赠予他。 至此,天下皆怒,群情沸腾! 他们想不明白,同样是自己的徒弟,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心偏之人。 针对青虚道人和鬼煞的骂声如烧开了的沸水般,在人世间此起彼伏。 “妈的我忍不了了!被如此区别对待,方世杰不入魔才怪了,鬼煞那老畜生压根没把他当人!” “要我说,九州能有方世杰这么一尊孤魔,鬼煞这狗东西起码有一半罪责。” “这老怪物死了没?活着千刀万剐,死了掘坟鞭尸!” 就在这苍生怒意翻涌翻涌之际—— 天幕画面再度轮转,来到了方世杰遭遇天蛮州三杰围杀。 只差最后一剑的将死之时。 当沈渊那斩首一剑挥出,传来的不是剑锋割裂血肉的闷响,而是一道穿云裂石、震颤天地的金铁铿鸣。 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霸道至极,激荡的剑气涟漪震得沈渊倒退数步。 一柄古朴君子剑倒插在地,立于方世杰身前。 看到这一幕,冷无月激动的失声惊呼: “师父!” 第83章 逃不开的宿命,全是错的抉择 那是剑五临终之际亲手托付给冷无月的剑,她又怎会认不出呢? 剑五的出现,让冷无月更加确信,涅槃补天丹跟方世杰脱不开关系。 “来者何人!?” 沈渊如临大敌大喊道。 来人一身衣袂飘飘,足尖轻点,稳稳落在剑上。 “万剑宗太上长老,剑五。” 听到这个名字,方世杰猛然睁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伫立在他身前之人。 “师……师尊。” 方世杰语气迟疑而气短,透出无地自容的心虚与自残形愧的窘迫。 事实也确实如此,现在的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剑五呢? 剑五冷眸回望他一眼,并未多言,只是向着天蛮州众修士说道: “此乃我万剑宗门下余孽,自当带回宗门受审,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剑五拿出一乾坤袋,扔到沈渊手中,神识一扫,饶是他贵为混沌圣子,也不禁为袋中天材异宝之数量,灵石成山之壮景震撼。 “无愧是天下剑宗之首,出手果然阔绰。” 沈渊朗声大笑,却越笑越冷,最后化作一声冷哼: “天材地宝,天下尽有,但天蛮州修士的傲骨,此间唯一。” 沈渊指着满地的天蛮州修士尸身,愤怒道: “他杀了这么多天蛮州修士,此仇只有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沈渊振臂一甩,毫不迟疑的将那满载异宝的乾坤袋原路送回,眼中只剩杀意沸腾。 “若前辈执意阻拦,那便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在沈渊背后、轩辕御天传国玉玺嗡鸣、洛璃月掐诀结印,以此三杰为首,所有幸存的天蛮州修士相继伫立其身后。 纵使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但至少在外敌面前仍有同仇敌忾的坚定立场。 一股无形磅礴的战意汇聚,牢牢锁定前方的剑五。 沈渊上前一步,气势攀升到了顶点。 “剑五前辈,相传你斩敌不过五剑,今日我倒是想讨教讨教!” 见再无缓和之余地,剑五不再多言,缓缓落地,倒插在地的君子剑颤动。 “铮——!!!” 惊鸿一剑,在双方之间斩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越界者,生死勿论。” 剑五独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将血淋淋的方世杰扛起,背在身后。 天蛮州修士自然不可能因此一言而放弃,他们各施手段,或是杀阵困阵,或是兵戈符道,誓要将方世杰的性命留下。 剑五叹息一声,却并未如嘴上说的般将事情做绝,只将剑入了鞘,用极简的一招一式将来犯者尽数清退。 他未杀一人,脚步始终不紧不慢,没人能让他刹那停留。 视若无物,这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怜悯,亦是一种折辱。 当天蛮州天骄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剑五击退,他们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们对阵剑五,只是在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是我们……输了。” 沈渊的话如最后的宣判一锤定音,天蛮州众人心有不满却都如鲠在喉。 无人反驳,更无人再继续上前阻拦,他们彻底被心中的自尊、骄傲狠狠的钉在原地,只能在沉默中,目送剑五背着方世杰渐行渐远。 “剑五这么强,方世杰又是重伤,他到底怎么弑师的?” 天幕之下, 别说是世人不明白,冷无月亦想不通,还有谁能将剑五伤成那样。 “师尊…为何救我?” 这一路上,方世杰想了很多,最大的可能就是要将他带回冷无月面前亲自谢罪。 然而剑五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我相信你的剑,相信你持剑的理由。” 无数次死里逃生他没哭,无数次苟且偷生他没怨,唯独这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方世杰感到委屈如决堤之水涌上心头。 于是方世杰第一次,将自己身负魔种之事告诉了剑五,也将加入万剑宗,只为毁了冷无月无垢剑心之事全盘托出。 最后,他带着哭腔问剑五: “师尊,能帮我把这魔种拿出来吗?” 剑五背着方世杰沉默着走了好长一段路,脚步好像变得沉重起来,最后才吐出一句: “苦了你了,孩子。” 言下之意便是无能为力。 方世杰眼中刚亮起的希冀火光,瞬间熄灭得无影无踪,浑身是如坠冰窖的刺骨冰凉。 “对不起……对不起……” 方世杰压着声音啜泣着,他深知自己犯下的错无法挽回,不仅如此,未来还可能将犯更多的错。 “嗬嗬……好久不见啊……师弟。” 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忽的从前方传来,鬼煞的身影从黑暗中脱出,剑五眉宇间露出疑惑,鬼煞却熟视无睹。 他将目光饶有兴致的放在奄奄一息的方世杰上,嘴角扬起狰狞的弧度。 “乖徒儿…怎伤得如此之重?快过来……让为师好好瞧瞧……” 剑五不动声色的拔剑出鞘,鬼煞却满眼鄙夷。 “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是那么不长记性!” 他缓缓抬手,一道不可抗拒的无形吸力直奔剑五,轻易破开了剑气护体。 电光火石间,剑五便被鬼煞擒住了喉咙,方世杰也无力的摔在地上。 “过来……” 鬼煞语气森森,形如枯槁的手掌猛然发力,掐得剑五脸色铁青。 他在用剑五的生死,威胁着方世杰。 于是,方世杰如曾经无数次将指甲嵌入土里爬出死人堆般,一点点拖着疲惫的残躯来到鬼煞身前。 鬼煞表情戏谑,语气满是玩味: “你是想要他的命,还是这涅槃补天丹的最后一味药材?” 鬼煞一手掐着剑五,另一手展示出手中的造化生机莲。 这一幕和鬼煞当初以虎子三人性命相逼,逼方世杰毁了冷无月的无垢剑心何其相似。 不管怎么选,都是错! 方世杰疯了,他如一只失了智的野兽喉碎嗓子: “我不选!我不选!” 又如一个孩童拼命的撒泼打滚,身上的伤口不断裂开,干涸的血肉却流不出一滴血。 鬼煞笑了。 那是一种得意于将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高高在上的笑。 这一幕,揉碎了苍生的心。 苍穹之上, 空间再度被寂灭冰冷的气息凝固。 冷无月再次开口: “鬼煞的轮回身,在哪?” 百晓生摇扇无奈道: “本就是个活死人,死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寂灭的剑芒如流星破空,一道接一道直奔天幕之上的鬼煞而去,整片天幕摇摇欲坠,好像天即将塌下来一般。 “等等……冷仙子快停下!” 百晓生的声音罕见的急促波动,身影变得透明了许多。 冷无月再继续下去,她就要荣升天道了。 第84章 他设计了以死为终的计划,她抄录了生死相诀的话本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方世杰声嘶力竭的嘶吼着,整个人像崩断了的弦,彻底崩溃失智。 “你不选,我替你选!” 鬼煞森然喝道,手里的力道越来越大,剑五的生机正在如穿出指缝的砂砾流逝。 “啊啊啊!” 方世杰嘶吼着,支撑起他身体的不再是气力,而是将鬼煞碎尸万段杀之为快的信念。 一剑红尘斩落,虽未伤其分毫,却也让剑五有了脱困之机。 攻防转换只在须臾间,剑五手握古朴君子剑,很快与鬼煞交战在一起,虽落于下风,但战况还算胶着。 方世杰眼神发狠,趁此间隙不要命似的将疗伤丹药、增益丹药胡吞海塞。 他对鬼煞的杀心,从未这般强烈过。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他偏偏是被鬼煞玩弄于鼓掌的方世杰? 为什么方世杰是个不能自主,为人操纵的人傀? 方世杰无比希望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任何人,哪怕一无所有,总好过在痛苦的泥潭挣扎一生。 这一刻,他的剑道有所明悟,方世杰握着手中红尘剑,心间有了异样的感受。 他参悟了一剑,可实现心中所愿。 “红尘——忘我!!!” 极致的红色剑芒照亮了方世杰面目狰狞的脸,这是一道诡谲难测之剑,甚至蕴含着某种法则之力,避无可避。 这一剑,方世杰献祭了全部记忆。 鬼煞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剑斩落他身,自上而下撕裂了整个胸膛,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鬼煞的身影在这一剑之威下消失了,不知是死是活,那朵造化生机莲也因此遗落。 随着这一剑斩出,方世杰脑海中令他痛苦的一幕幕开始如泡影消散。 “勿忘我!勿忘我!” 剑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拼命的朝方世杰大喊。 但方世杰又怎会听得进去呢?他本就是为了忘记一切才挥出的这一剑。 哪怕只是短暂休息也好,他不想再作为方世杰活下去了。 方世杰唯一不想忘记的,仅仅只是个偷来的名字“方少安”罢了。 他只是想少年安定,少年安康,哪怕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他都想去尝试一下。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强烈: 忘我!忘我! 但在忘记一切前,方世杰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拾起那朵造化生机莲,来到重伤的剑五身前,将百年间收集来炼制涅槃补天丹所需材料及其丹方一并交到剑五手中。 至于丹方之真假,方世杰并无把握,但剑五仅一眼便认定丹方不假。 甚至事无巨细的说出了涅槃补天丹的所有功效,包括那涅槃神纹,师徒二人狼狈的倚靠在一起,喝着烈酒,制定了修复冷无月无垢剑心的计划。 计划的最后以方世杰的死亡收尾。 “你这痴儿,当真不悔?”剑五问。 方世杰饮一口烈酒,“不悔。” 冷无月望着天幕中的画面泪流不止,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小师弟早在那时候就计划好了自己的死亡。 活着……对他来说是种折磨,是条不得不走的赎罪之路。 “师尊,不要告诉师姐真相,而要告诉她……我想杀了她。” “让她不敢松懈,让她恨之入骨,让她……比任何人都想杀了我!” 方世杰挣扎着起身,手中红尘透出寒芒,眼中的不忍化作决绝。 “师尊……请助我一臂之力,我要用师姐对我的杀意做磨刀石,重塑她的无垢剑心!” 剑五望着方世杰决绝的目光,缓缓闭上眼。 “你这痴儿……” 他湿润了眼角,却不做任何反抗。 剑落的破空声传来,本就伤痕累累的剑五身上又多了数道剑痕。 剑五身上全是鬼煞留下的致命伤,早已时日无多,只要再在他身上留下方世杰造成的伤痕,就能让他背负起那个欺师灭祖的恶名——弑师。 师徒二人就此分道扬镳,丹药反噬的方世杰最终倒在了官道上。 至此, 关于当年方世杰数典忘祖、残害同门的真相彻底公之于众! “哎,要我说这孤魔纯倒霉,摊上鬼煞这么个不干人事的师尊,不是他图啥啊?” “要不说人家是魔修呢?估计是见不得方世杰天赋异禀,活生生把人逼疯了。” “行事百无禁忌,宁愿背负弑师之罪名,也要赎自己犯下的罪,已经有堕魔的苗头了。” 冷无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的小师弟从来不是大逆不道之徒,相反,他的赤子之心天地可鉴。 “师姐,让我成为你的磨刀石吧。” 记忆中,方世杰笑容爽朗,总是不厌其烦的这么说着。 “师弟……” 冷无月将目光投向本溪村所在,她现在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只想去到他身边。 百晓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骨扇一挥,将方世杰了无生机的尸身召出。 冷无月放下了所有矜持,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那冰冷的身躯,哭得泣不成声。 “骗子,你这个骗子……” 天幕上的画面依旧轮转着—— 方世杰待在一剑道馆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年,却让天下苍生笑容满面,好像苦尽甘来般。 冷无月看着过往的一幕幕,曾经模糊的记忆又变得清晰起来。 江鱼儿总爱通宵达旦看话本,被她没收了一本又一本,而后江鱼儿又会去缠着方世杰,软磨硬泡要陪她一起去买新的,甚至不惜端洗脚水献殷勤。 方世杰总会下意识看她的脸色,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就会板着脸严肃拒绝。 然后呢,两人就会趁着冷无月不注意,偷偷摸摸溜出去,她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冷无月也看到了方世杰在烛灯下一丝不苟,为二人雕琢发簪的模样。 甚至……夜梦呢喃时,方世杰会喊出她的名字。 现在想来,方世杰、江鱼儿加上她,三人在一剑道馆的时光,反而是方世杰一生中最安定、安康的日子。 就连世人都在感慨: “要是方世杰能一直以方少安的身份活着,也就没后面的堕魔了。” 渐渐的,冷无月脸上浮现出极淡极浅,却又真实的笑容,好像冬日雪地里的梅花般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师妹现在怎么样了。” 冷无月语气复杂,脑海中回忆起那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 当初她们在一剑道馆前分别,相约等她报了仇,江鱼儿找到了人,就重新回到一剑道馆。 如今天道显化下,方世杰的过往为人所知,方少安和方世杰是同一个人的事实再也瞒不下去。 而方世杰早就死了。 难以想象,知道真相的江鱼儿会怎么样。 冷无月正想着,百晓生的声音如一记冰冷的重锤毫无征兆的砸落: “她也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他又不留一丝余地的将江鱼儿的魂魄召出。 她蜷缩做一团,像一只小鹿静静的沉睡着。 “师…妹……” 冷无月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指尖无力的穿出江鱼儿的身体。 “怎么会?不过短短百年……” 冷无月轻颤,呼吸停滞,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对她来说,自己不过是在仙界待了短短百年,这对修士而言不过须臾。 短短百年,怎就隔了生死呢? 是啊,短短百年,只是冷无月忘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她寻找了方少安三万余载。” 百晓生的话像一柄冰冷的刀,刺得冷无月失语。 冷无月默然拿出一本字迹娟秀,没有一丝血迹的红尘剑仙手抄本,却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 当初,冷无月深怕方世杰给她的染血孤本会吓到江鱼儿,便于灯下一笔一画,亲手抄录了一份新的,只等江鱼儿回宗歇息时交予她。 可江鱼儿和她一样从未停歇,她在满世界寻找方少安,而她又一心走在复仇路上。 最后这一等…… 等来的只有生死相隔,阴阳永诀。 第85章 倒果为因铸疯魔,有口难辩千重罪,父慈子孝荒诞戏 天幕之上的画面仍在流转。 魔障失智方世杰屠了整个云舟城,但任谁都看得出非他所愿,满城之血将他淋成血人,却遮不住两道泪痕。 他一直在哭,哭自己的束手无策,哭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既没有守住本溪村,又害了师姐冷无月,还屠戮了满城。 方世杰的罪,早就赎不清了,当他像个孩子蜷缩成一团,远处有两人静静观望着。 一人笑容玩味阴森,一人悠然骨扇轻摇。 鬼煞开口道: “如此一来,纵使他一心向善,世人皆视他为魔,任其百口莫辩,作为开天计划的棋子再合适不过。” “你可曾问过他愿不愿?” “犯下如此罪孽,愿与不愿岂是他说了算,这是他……欠这天下苍生的。” “迫人造业,倒果为因。”百晓生似笑非笑,“当真不愧为恶身。” “罢了,不重要。” 他骤然将骨扇一合,饶有兴致道: “我倒要看看……这世间是否真有这般灭世又救世之疯魔。” 百晓生如清风消失,转眼落入城中,向着方世杰而去。 “诶,鬼煞那老魔物口中的开天计划是什么?” “开天开天……难道说和飞升之门有关系!?” 有人联想到醉仙楼里的杂谈,彼时的九州已有五千年未曾有人飞升。 可现今的九州每隔百年基本都会有那么一两位飞升者。 一时间世人猜测纷纷。 有说方世杰是鬼煞飞升上界的棋子,也有说当时的灵气不如现今这般浓郁,自然难以飞升,甚至还有异想天开的疯子说飞升之门被锁死,却立马遭到众人嘲讽。 飞升之门的存在是天地法则的见证,哪怕是天道都不能干预,谁人能将其锁死呢? 天幕画面持续推进, 后世之人也终于看清了,方世杰所杀之人,皆在百晓生的天刑录上,皆是罪无可恕之人。 只可惜……当世之人的偏见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方世杰杀得越多,他魔头的名声只会越响亮,直到最后人人自危。 本该享受世人敬仰,为人崇敬的方世杰,最终成为了九州最凶恶的魔。 “作奸犯科的鼠辈灭了口,也把脏水泼他身上,真不讲究!” “妈的,这群人脑子有病,出生的时候让屁崩傻了?说方老…世杰滥杀无辜,却从不验证。” “冒昧插一嘴,你在骂你祖宗十八辈呢,口上积德啊。” “关你什么事?”那人冷眼一瞥。 “你也骂了我祖宗十八辈啊。” 世人吵吵嚷嚷,为是非对错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都心生同一个疑问: “可他为何从不解释?” “解释?你魔种控心杀了别人全家,还要人家听你解释?你不念旧情断人仙途,还要同门听你解释?你屠戮满城不留活口,还要世人听你解释?” “就拿虎威仙君和妙善仙子来说,方世杰和二人自幼为友做伴,他若解释了,那这二人该恨他还是可怜他?要杀了他还是放过他?” “解释,除了折磨友人的良心,还有何用?” “倒不如以恨为饵,逼得他们跟自己撇清关系,令其有独当一面之能,哪怕日后清算,也算不到二人头上。” “更何况哪怕方世杰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搅得天下不安生,都难免被鬼煞操纵半生,他二人凭何报仇?” “若是如方世杰般化作人傀,又或尸骸,又当如何,岂不是一错再错?” “世人论迹不论心,无人能知你本心善恶,但人人能见你亲手铸错。” “方世杰解释了,谁会听?谁敢信?” 一连串的质问令众人沉默。 历史由世人书写,却不容死者狡辩,世人觉得方世杰是魔,那他便是魔。 当画面来到冥狱秘境,当方世杰和方岁安兄弟二人再度相逢,当方世杰将自己唯一的生路无垢之躯让给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女人。 世人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明明他只见过方岁安几面,何至于此?当真是…愚不可昧!” “或许他对方岁安并无太多感情,只是心有亏欠,又或是……想看看幸福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 “那他怎么办!?他怎么活!?” “这痴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啊!” 天下人的泪,在这一刻能流淌成河,聚作泪海。 黑角城。 知道了当年复活真相的苏媚娘潸然泪下,巨大的惭愧如潮水将她淹没,当初的她不过是个普通的金丹修士。 又何德何能让方世杰这等大人物为她做出牺牲呢? “夫君…妾身……” 苏媚娘倚靠在方岁安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方岁安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中又何尝不悔,可哪怕让他再选一次,只怕他依旧会心偏。 和方世杰步步惊心步步错的一生不同,这是他圆满顺遂的一生中,唯一一道怎么选都会错的难题。 “爹……”方天无拘突然开口:“你早就知道大伯是什么样的人,对不对?” 方岁安缓缓闭上眼,微微颔首,睫毛微颤间,泪无声的沿着眼角滑落。 “砰!!!” 一记重拳毫无征兆的打在他脸上。 “孩儿你这是作甚!?” 苏媚娘慌张又心疼的看着方岁安脸上渐渐浮现的拳印。 “我看这老东西不爽!” 方天无拘气愤道: “你明知大伯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从不向世人解释?” “你知道他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几万年吗?” “直到现在百姓最爱看的还是剑斩血啼孤魔的戏剧!” 方天无拘指着黑角城最大的戏堂子,越说越激动: “他是台上的丑角,死了一次又一次,赢得满堂喝彩,你是瞎了吗!?” “他是世人的英雄,却哭得不分春夏寒暑日夜不绝,你是聋了吗!?” “别说了!” 苏媚娘急忙过来捂住他的嘴,可方天无拘这脾气像头倔驴,像压抑已久的火山,怎也按不住。 城主府千百年来的祥和,破天荒的上演起荒诞的闹剧。 “够了!”方岁安沉声喝道,“苍生无数,悠悠众口,岂容我一家之言?” “若是我还年轻,像兄长一样孑然一身,我又何尝不敢犯天下之大不违,面千夫所指?” “但如今,我有了你娘,有了你。” 方岁安声音低沉下去: “往小了说,我是小家之主,是一盏灯火下的依靠,往大了说,我是大家之主,统治满城百姓。” 方岁安示意方天无拘望向恢弘繁荣的黑角城,声音重若千钧: “这肩上的万家灯火、百姓生计,岂再容我……一己私欲,任性妄为?” “你还年轻,你不懂……” 不等他把话说完,方天无拘再次打断道: “是,我不懂!你家大业大,你满是牵挂,可你不要忘了这一切是谁给你的!” “你以为你将黑角城治理得很好吗?” 方天无拘走上前质问,毫不退让的与方岁安四目相对。 “城里又出现了人牙子,不,不是出现,他们早已在黑角城扎根千年!” “你确实不年轻了,老眼昏花了。”方天无拘眼中痛苦难掩,“和当初你杀死的黑角城城主一样迂腐……” 方天无拘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得方岁安脑袋一片空白,连带着心中的骄傲都出现一道裂痕。 “就像当初你能原谅娘的欺骗,却容不下她对我的……” 方天无拘收了口,被悲伤哽住了喉咙。 当初,方世杰饶了林柔烟一命,二人重归于好,连婚期都已订下。 后来,林柔烟穿着一身嫁衣死于大婚当日,不知何人所为。 试问有谁能绕过城主的层层戒备,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城主府杀人,不仅不留下一点痕迹,甚至搜遍全城都毫无下落? 方天无拘虽感情用事,却从不愚笨,他大概能猜到是谁。 只可惜正如他所说的,方岁安早已不再是年轻时那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而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而一只老狐狸,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 方天无拘走了。 只撂下两句狠话: “你不再年轻,但我年轻,你不敢面对千夫所指,但我敢,你说不能意气用事,那我偏要一意孤行!” “你这个懦夫,就在这偏安一隅度过余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