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论已死》
1. Chapter one
“现在,你想到的第一句诗是什么?”
夏冰的提问冷不防地在身后响起,尤桐手里的黑板擦一停,在一座“正”字山里带走最标准的那个字。
“你国文课上傻了哦?”尤桐没有转过去,继续擦着黑板。
“说说看嘛。”
“那就‘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好了,明明说好要一起值日的,居然就放我一个人收尾,” 她顿了顿,“你咧?”
夏冰没有立刻回她,而是过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地说:“‘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①。”
“干嘛?你想生小孩哦?”
尤桐调笑着转过去——
夏冰此时坐在窗边的位置,她侧着头看向窗外昏暗的校园,惨白的灯光和昏黄的路灯光在她脸上形成了交汇。
她像是没有听见尤桐的揶揄,自顾自看着楼下的过道。正值晚自习下课,校园过道涌过来一阵又一阵的嬉笑声。
“喂……”
“还有,”夏冰突然看向尤桐的眼睛,“‘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老年应在日暮时燃烧咆哮’②。”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她头上那盏白炽灯突然无序地闪了几下。夏冰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漠和严肃,把尤桐吓得呆愣当场。
“阿冰,你……”
白炽灯在挣扎几下后彻底灭了,尤桐抬眼看了它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哇,真吓人。”
尤桐下意识回答对啊,观察到好友的神态恢复到平时那样后,僵硬的表情才微微松动:“你刚刚惊到了哦?”
“什么?”夏冰眨了眨清明的眼睛,随即骂道:“你才惊到了!我只是最近在看《星际穿越》啦!”
尤桐松了口气,见夏冰没有异样才再次转过去:“你都不知道你刚刚那样子有多吓人,我还以为你被上身了。”
“而且你平时不是不喜欢科幻片吗?你都喜欢看偶像剧、八点档,怎么突然转性了?还念那些老年、孩子的诗……”
夏冰的声音突然消失,周围安静得只有破旧风扇在转,尤桐擦着一个又一个象征着人数的正字,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到夏冰若有所思的声音——
“那我们就是老年啊。真想不懂,为什么老年人还老要选这种班长,委员的……”
尤桐顺着夏冰的话抬起眼,在她面前的黑板上有五座像小山一样的正字,而在“山堆”上是五个人的名字。
最中间就是她,尤桐。在她的右侧,则是比她的山堆还要大一点的吴晟桓。
“那个吴晟桓蝉联好几年了吧,这次只考了年级第五也有人选。”
夏冰的话戳中了尤桐的小心思,她率先擦掉自己的名字,“那他都做这么久了,同学更喜欢他也很正常。再说了,我们哪里老啦?你前几日不是才过完18岁生日。”
“生日?”
“嗯,你还请我去你家吃蛋糕,你忘啦?”
“没忘,只是那不是生日。”
尤桐迅速将黑板擦干净,拍拍手里的粉笔灰,回头看向夏冰,“不是生日,是什么?”
夏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没什么。你应该也要过……生日了吧,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生日在油桐花开的季节,所以你爸妈才会给你取名叫尤桐。”
“嗯!”尤桐拿起背包,“明天就是我生日,不过我们家习惯凌晨十二点吃生日蛋糕,所以没办法邀请你过去了。”
“没关系,”夏冰笑着说,“那我先预祝你……”
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将夏冰的话盖了过去,尤桐只清楚地听到了三个字。
“日快乐。”
“谢谢你,走吧。”
——
手表的数字抵达21点35分时,尤桐恰好走到了她家门口。她们小区比较老旧,许多年轻一辈都搬到了更新的小区。所以尤桐同层的邻居从五家人,锐减到了一家人。
留下来这一家,恰巧就是和她家住对门的邻居。
尤桐掏钥匙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留心听了一会儿对面的动静。她记得对门住的是一家三口,妈妈是一个强势的女人,爸爸没什么声响,倒是他们家儿子以前很爱玩摇滚,为此还和他妈妈吵了好久的架。
但是在什么时候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尤桐想着,钥匙孔里发出“咔哒”的声响。
沾染了一点粉笔灰的红边运动鞋站在了暗绿色小方砖的玄关。
“老尤,老霍,我回来啦!”她边说着,边把大门关上。随意将钥匙扔到鞋柜上,换上了拖鞋后,下意识就往厨房方向看去。
“回来啦,时间还没到,先去洗澡吧。”
厨房传来了尤子平朦胧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切水果的声音。尤桐知道是在为自己准备生日蛋糕,就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边走。
然而走到一半,就听到霍知燕略带关切的声音,“哎呀,别走过来了,厨房油烟大。你哦,赶紧去洗一洗,然后准备吃蛋糕吧。”
尤桐撇撇嘴,说了一句“神秘兮兮”后又不甘心地叮嘱一句:“有没有买莲雾,我最喜欢吃了。”
霍知燕大声回应:“有啦有啦。”
尤桐满意地往房间走去,走了几步,看到自己卧室对面的房间开着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她又说道:“尤加利没有回来哦?都好几个星期没回来了,今天我们生日也不回来。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他的房间改成书房。”
“他说忙嘛。”尤子平为她的孪生弟弟尤加利开脱。
尤桐兀自做了个鬼脸,将书包往床上一扔,拧开浴室的把手一看,用白砖砌成的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
“这是干什么?这么看重我这次生日哦,难道是因为18岁?还是因为快要参加学测。”
怪怪的。
尤桐怀着疑惑的心洗完澡,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正准备用吹风机吹一下头发,就听到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谁?”
“我啦,看你洗完没有。”是霍知燕。
尤桐迅速擦了擦头发,隔着门和她说:“洗完了,准备吹头发。”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老霍,你们为什么这么看重我这次生日啊,很不寻常哦。”
“哪有。”
“是哦?”尤桐干脆靠在房门和霍知燕聊天,“老实说我今天还挺不高兴的。你们也知道我这次小考考了年级第一啊,又刚好赶上班级竞选班干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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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着去选个班长当当,我高中这么久都没有当过班长诶,我肯定想当当看嘛。”
“谁知道,我考了第一名都没几个人选我。那个吴晟桓又重新当上了班长,我还觉得挺挫败的。”
霍知燕的声音停了一下,“哎唷,都一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个哦?”
尤桐隐约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什么一把年纪,你和夏冰说的话怎么都那么奇怪。等到12点,我才18岁。青春无敌,好吧?”
霍知燕和尤子平的笑声模模糊糊地从外面传来,尤桐见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寿星公要出来咯。”
她期待地拧开房门,门外却是黑黢黢的一片。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响。所有的光源都出现在她的身后,眼前是她从没涉足过的黑暗。
“搞什么啊?老尤,老霍,你们在哪?”
尤桐试探性地走了出去,大概走到客厅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啪”地一声,连她身后的灯都被关掉了。
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不要玩了,我有点害……”
她紧张地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插着一根蜡烛的蛋糕。而托着蛋糕的是她无比熟悉的父母。
摇曳的烛光中他们的脸显得格外的陌生。
“诶,”尤桐瞬间放松下来,“你们真的很吓人,我差点以为你们不见了。”
她笑着低头看蛋糕,就在这时,上扬的嘴角再次僵硬。
“是我喜欢的红叶蛋糕没错啦,但是上面的字……怎么会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尤桐奇怪地指了指蛋糕,“今天是我和尤加利的生日,又不是老霍的生日。你们该不会拿错蛋糕了吧?”
“没有,”霍知燕笑着说,“怎么会拿错呢,我们确认了好几遍。”
“确认好几遍?”尤桐问,“这不是什么大整蛊吧?那这个‘妈妈’怎么回事?”
尤子平和霍知燕对视了一眼,嘴角的弧度上扬得愈发明显。他说:“既然你已经18岁了,我们也不想再隐瞒你什么。其实,我和知燕不是你的父母。”
“什么?我不是亲生的?”
“不,”尤子平说,“你是亲生的,我们也是亲生的。但我们不是你的父母,相反地,你。不,您才是我们的妈妈。”
尤桐彻底懵了,她艰涩开口:“我是你们的妈妈?我才18岁,你们俩加起来都要80多了,我怎么可能生出来你们俩啊?”
“时间不是这么算的,”霍知燕说,“虽然您现在是18岁没错,但每个人出生时就带着他们初始的年龄。每过一年,我们就会减一岁。”
“所有人的生命用的都是减法。生命是有限的,我们无法预估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预见自己的死亡。”
尤桐喃喃道:“所以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其实是只剩下18年的……寿命?而且,我会在18年后的5月23日死掉?”
“没错。”
尤子平从蛋糕边缘拿起一块倒下来的巧克力牌子。
“所以我们过的从来不是什么生日。”
他将牌子举起来,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死日快乐。”
“死日快乐,妈妈。”
2. Chapter two
“你们是在玩角色扮演吗?OK,我配合。”
“尤子平,霍知燕,快给我切蛋糕!”
“老娘要疯狂开吃了。”
——
“妈妈,快起床了,上学要迟到咯。”
尤桐从梦里醒来,除了听到聒噪的小孩笑声外就是霍知燕无限趋近温柔的叫声。她揉了揉凌乱的头发,简单洗漱后打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霍知燕忙碌摆放早餐的身影。
“老霍,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你喊我妈妈……”
尤桐趿拉着拖鞋走到餐桌,刚要拉开椅子,就被霍知燕抢先了。霍知燕拉着她落座,将一杯牛奶递到她的面前。
“当然啊,我不叫你妈妈要叫你什么?”
尤桐一脸茫然地看向坐在她旁边的霍知燕,“我以为……我们昨晚的角色扮演已经结束了?”
霍知燕却也一头雾水地问:“什么是角色扮演?”
“就、就是,”尤桐紧张地抠了抠牛奶杯的杯壁,“你不知道什么是角色扮演?”
“不知道诶。”霍知燕神色如常地撕开一片面包。
尤桐脑袋一瞬间空白,她无措地眨了眨眼,继续追问:“那你和老尤昨晚叫我妈妈,是什么意思?”
“你就是我们妈妈啊。”
“那你是我的什么?”
“女儿啊,”霍知燕笑着说,“妈妈你睡傻了?”
尤桐愣了两秒,猛地拉开椅子。一声尖锐的响动彻底清明了她逐渐混沌的头脑,她用手指了指自己,“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妈妈?”
霍知燕下意识要去扶她,却被尤桐挡了回去。
“你惊到了哦?你在说什么胡话?”
尤桐脱口而出,下一秒又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没大没小,她紧张地向霍知燕看去,等待着后者的责骂。
但意外地,没有。
霍知燕没有责骂她,也没有要出手教训她,只是以一种惊慌无措的眼神看着她,眉头还微微皱起。
“妈……”
“不要叫我妈,”尤桐的心冷了下去,她的手指不断颤抖,“你别玩了好不好,角色扮演已经过了。”
霍知燕只是无辜地问:“到底什么是角色扮演?妈,您没事吧?”
尤桐用力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她歇斯底里地说:“到底谁是你妈啊!阿嫲前两年不是已经去世了。”
“我是尤桐诶,我是尤桐,不是你妈黄美珍!”
“我……”
尤桐急得眼眶湿润,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霍知燕的神态,内心不断地乞求她流露出一点点戏谑的表情,然后和她说一句“好啦,不逗你了”。
但还是没有,霍知燕依旧无辜地看着她。
尤桐深呼吸了几遍,她来回原地踱步,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冷静了三十秒,她问对面的女人:“所以,你昨晚和我说的话是真的哦?”
“什么话?”
“你说,”她忍住崩溃的情绪,“你说时间是倒退的,我们没有办法……”
“对。”
“听我说完!”
霍知燕的一举一动在尤桐眼里都是爆破点,她甚至没有忍受对方的抢答或者靠近。她继续说道:“我们没有办法知道生命的诞生,但是可以预见死亡。所以我们没有生日,只有死日。都是真的?”
霍知燕小心翼翼地点头:“对。”
“这不可能啊!”尤桐反驳她,拉着她的手就往窗边走去。现在是早上,有一群老年人正在康乐设施锻炼,还有几个小孩开着玩具车在嬉闹,或者为了抢玩具而哭闹。
尤桐指着一个正在抱树的阿伯,说:“你这么说,难道这个阿伯是个年青人吗?”
她又指着一个被妈妈抱在怀里,看起来只有六个月大的小孩,“难道这个小孩是个老年人?他快死了?”
霍知燕愣了愣,她认真地看着尤桐,说:“妈,哪有阿伯在抱树啊?你说的那个不会是住楼上501的男孩吧?他肯定是年青人啊,他才70岁,听说他出生的时候有79岁咧,他还有70年可以活,够长寿的诶。”
“还有那个,被他女儿抱着的是个阿伯,他因为衰老都萎缩成这么小了。他们家喔,已经在给他准备后事啦,医院都定好了。应该九月、十月就要去了。”
尤桐倒吸了口冷气,她紧紧地盯着霍知燕,看对方依旧一脸茫然和诚恳后,她用力甩开对方的手,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书包,大步离开。
“你有够扯的!霍知燕!”
“诶,你不喝牛奶哦?”
霍知燕还想追上去,可回应她的只是剧烈的关门声。
——
“真够扯的,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看来的科幻小说,”尤桐大力地将吸管戳进牛奶盒里,愤愤不平地咬着吸管,“你说她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可万一她说的就是真的呢?”
尤桐回到学校后一股脑地将事情告诉夏冰,希望她和自己一起吐槽这件事,可没想到夏冰的反应居然截然相反。尤桐愣愣地看向夏冰,一时间连吸管咬破了都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啊?”
夏冰将教科书放在书桌上,平静道:“我觉得她说得没错啊。反而是你,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夏冰凑近了看她,笑着说:“你惊到了哦?这不是我们人类一直以来运行的规则吗?你为什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尤桐不可置信道:“我肯定不知道,因为这是错误的理论。我们人类一直以来运行的规则是进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退化。老人退化成小孩,你觉得合理吗?”
“什么是退化?”
“退化就是老人逐渐缩小成小孩啊,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难道不是应该从小孩逐渐长大成大人吗?”
“我们就是从小孩长大成大人啊。”
“我说的是0岁的小孩,不是80岁的小孩!”
尤桐激动地吼道,她看着夏冰的眼睛,里面的疑惑和无辜同霍知燕眼里的一模一样。甚至,夏冰眼里还闪过一丝轻视。
夏冰伸手想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看杂书看傻了?”
“没有,”尤桐侧头躲过了,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反驳,“如果真的按照你们所说的,那我们学的细胞分裂和遗传又算怎么回事?”
“什么细胞分裂和……遗传?”
“就是我们在小孩时期进行细胞分裂才能够长大成人,紧接着我们到老年时期细胞会退化,所以我们会出现衰老和死亡!就是……我们生物书里有的!”
她迅速翻开放在桌面上的生物书,可怎么都找不到有关细胞分裂的学说。她翻开教科书的封面,发现上面的作者赫然换了一个人。
“不是李家维版的……我们的生物书什么时候换成这个叫吴家豪的人写的了?”
“什么啊,我们一直用的是吴家豪版本的《应用生物》啊。李家维是谁啊?”
夏冰轻飘飘的一句。
“对啊,李家维是谁啊?”
“没听过这个名字诶,好奇怪。”
“尤桐在说什么?”
越来越多古怪的声音在尤桐背后响起,她猛地转过身去,发现周围已经围起一圈同学。他们的神情如出一辙的茫然无措,甚至带上点点戏谑。
“诶,吴晟桓,你知道李家维吗?”其中一个同学向教室门口的方向问道。
连续几年蝉联年级第一宝座的吴晟桓从门口缓缓走来,在尤桐恳切的目光下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如果尤桐同学坚持有这个人的话,你或许可以问问生物老师。”
尤桐眼前一亮。
对,生物老师!
——
“真的没有这号人,要是按照你说的他是我们生物教材的作者,我肯定会知道啊。”生物老师在网站搜索了几次后,看着空白的网页对尤桐叹了口气。
“尤桐同学,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尤桐将近绝望地闭了闭眼,然而还是不死心地说:“我只是想搞清楚一个观念。”
“什么观念呢?”生物老师双手合十放在桌面,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亲切。
尤桐深吸一口气,意志坚定道:“我想证明人类应该是进化的,而不是退化的。”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今天早上听我妈……不对,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她和我的关系。我听到她说出一个很荒谬的理论,那就是时间是倒退的,我们的出生是不确定的,但我们的死亡是肯定的。我们从一出生就有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它能准确地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死,还有几年死。就好像我的生日变成了死日,我只剩下18年可以活,甚至是18年后的5月23日,我就会死……”
尤桐脸上痒痒的,她颤抖着伸手去挠,才发现自己哭了。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只想找到一个答案。
“老师,我们明明是从0岁的婴儿长到……”
“你女儿说得对。”
又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尤桐愤怒地反驳:“不可能!”
“你冷静一点。”生物老师冷静地说,“怎么会不可能?”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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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的是按照你们这么说的话,那我们一出生就是成人大小?那我们是从哪里来?被生下来吗?可是谁又能从肚子里生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更大的人?”
“我们当然不从人体出来啊。”
尤桐懵了。
生物老师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从棺材里出来。又或者这么说吧,我们是地心文明孕育出来的生命。我们每个人都是有设定好的生命年限,但有些人因为发育问题或者是体内基因问题,导致在应当苏醒的时候没有苏醒,所以他们从棺材出来的时间会比别人要长,也就比别人活在地面上的时间要短,这也俗称为破壳效应。”
“但这不代表他们在壳里没有发育,所以他们出现的时候也就和同年龄层的人没什么区别。”
尤桐颤声说:“破、破壳?”
“没错,破壳。我们的生命从地心开始孕育,但因为长时间在地心发展,导致我们的躯体会收缩,表皮会变皱,功能还没发育完全,所以我们的‘小孩’才会看起来有点苍老。而经过一系列的社会训练,我们的功能会有所上升,皮肤和体能都会趋近完美,这个时候我们就达到了生命体征的顶峰。”
“而你说的0岁‘婴儿’,其实已经是我们身体功能完全退化的一个表现,我们的体格不断变小,逐渐连说话能力,听力,肢体操纵能力都无法自己控制,俗称的无法自理,只能通过最原始的哭泣来提出要求。”
尤桐无法接受:“然后呢?我们会退化成胚胎?”
“没错,我们会回到妈妈的身体里,和她融为一体。”
尤桐觉得荒谬,并且有点想吐,但她竭力忍下了,“你的意思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理论是错误的?我们根本不是地球上的生物进化而来的,甚至是正常的孕育过程也不存在?”
“我不理解你所指的正常的孕育过程是什么,但是我们人类当然不是地球上的生物来的啊。”
“那人类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神造的啊。”
“……神?那人类体内的基因又从哪里来?我们体内的又是什么东西?也是神造的吗?”
生物老师再次叹了口气:“我们的DNA当然来自于妈妈和爸爸啊。地心文明,也就是神会通过抽取爸爸妈妈体内各一半的DNA去配对结合,直到有了一组全新的DNA后,新的生命也就孕育出来。尤桐同学,你的生物课没有认真听哦。”
“不可能,我这次明明考了年级第一,这和我之前学的不一样!你们看到的不是真相!”
生物老师皱着眉,从一沓试卷里抽出她那张。
“可真相就是,你生物测试是0分。”
她将0分试卷递给了尤桐,上面的答案是她之前写过的满分答案,可现在上面画满了红色的叉。
“这不是真的!”
“这就是真的。”
生物老师表现得越稀松平常,尤桐就越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如果在家里,她还笃定霍知燕是在玩弄她的话,那夏冰和生物老师又要怎么解释。
不对,如果说……如果说霍知燕和尤子平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DNA所孕育出来的话,那另一个男人是谁?还有,尤加利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对了。
“不对,”尤桐笑起来,“如果说我是我爸爸妈妈的妈妈,他们是由我和另一个男人的DNA所孕育出来的话,那么我弟弟的出现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说,我是我爸爸妈妈的妈妈的话,如果我弟弟不是他们的爸爸的话,那为什么他的基因和我的基因会相差无几?”
“而且我爸爸妈妈的基因也是完全不同的,难道地心文明把我的基因分成了两半吗?”
生物老师罕见地沉默了下去,这让尤桐感觉一丝希望。她随手拿了张纸开始画基因遗传图:“您看,如果是反推过来,是我爸爸妈妈的基因结合,然后遗传分到了我和我弟弟身上,这样我和我弟弟的基因就会是爸爸妈妈的结合体,同时也解决了为什么我和弟弟的基因数据会高度相似,老师……”
尤桐殷切地抬头看向生物老师,然而在生物老师皱眉的一瞬间,她忽然感觉整个世界在颤抖。
不是体感上的颤抖,而是画面上的,她能看到整个世界仿佛被分成了两半,又迅速地重合在一起。眼前的生物老师不再皱眉,而是换上一副笑脸:“尤桐同学,你的言论很精彩。但是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
“什么?”
生物老师一脸不解地问:“我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有弟弟?”
“入学资料上写的,你明明是……”
“独生女啊。”
3. Chapter three
“诶,同学你不能乱进喔,其他学生都在上课!”
“同学!你不能乱进,你是哪里的学生,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请你的监护人过来了!”
尤桐不管不顾地推开阻挡在她面前的男老师,她看着楼梯上的数字,一层两层三层。尤加利所在的班级就在第三层。
“我过来找尤加利,他是国立青松高中三年四班的学生,我是他姐姐,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尤桐语速飞快地说着,抬头不断地寻找三年四班的班牌。
“周老师,怎么了?”
一个女老师正拿着教案准备上课,看到尤桐身旁乌泱泱的一群人连忙小跑过来问。由于尤桐周围都是男老师和男教官,没有人敢对她动粗,所以领头的男老师一看到女老师就仿佛看到救星一般。
“袁老师,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这位外校学生刚刚趁保安不注意闯了进来,现在嚷嚷着要找一个叫尤加利的学生。说是三年四班的……诶,我记得你好像就是三年四班的班导。”
周老师边说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尤桐的精神不正常。
袁老师接收到他的讯号,看向尤桐的眼神也变得警惕不少。她犹豫着对尤桐开口:“这位同学,我就是三年四班的班导,你刚刚说的……”
“尤加利,”尤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了过去,她紧紧握住袁老师的手,哪怕感受到对方的僵硬也不敢松开,“他叫尤加利,是我的弟弟,他长得白白净净,已经有一米八高了,他的成绩也很优越,你一定有印象的。”
“尤……加利?对不起,我完全没有印象,我们班里嘉豪佳杰的不少,但是加利……”
“不可能!”尤桐反驳道,“我肯定没有记错,他就是三年四班的学生。他上次小考还得了全级第一。会不会是因为你刚刚担任班导,所以……”
袁老师挣扎着推开她的手,坚决道:“不可能,我担任四班班导已经三年了,说起来我还是从高一就带他们呢。你说的尤加利,我真的不认识。”
尤桐退后了一步,重复了一遍对方最后的三个字。
“不认识。”
“对,我真的不认识……”
“不可能!你肯定不是三年四班的班导,你骗我!”尤桐猛地往后跑去,她抬头寻找着四班的班牌,终于在走廊的尽头,听到了三年四班的读书声。
她恍惚地站在门口,就连袁老师拉着她手的力度都感受不到。
“诶,尤桐,你在干嘛?你很闹诶。”
朦胧间,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尤加利不耐烦的声音——
“你吵到我念书了。”
很闹,是吗?
尤桐眨了眨眼睛,语带激动地说:“再怎么闹,我也是你姐。”
说话的同时,她用力推开了三年四班的门,同时挣开袁老师的手。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涌进了她的耳朵,唯独少了她最期待的声音。
“别进去!”
“你再这样,我要叫教官了啊!”
“报警,一定要报警!”
尤桐不管他们的阻拦,冲进了三年四班。她的眼睛迅速搜寻着记忆中最熟悉的那张脸,然而在这一张张或茫然或好奇的脸后,都没有尤加利的身影。
她喃喃道,“真的没有……”
“同学,我都和你说没有尤加利这个人了,你为什么不……”
突然地,她观察到教室的最后有张课桌空置了下来,她急切问道:“那是谁的座位!那肯定是尤加利的座位,他怎么了?”
“不是,那个座位是另一个请假的同学,他现在正在宿舍休息……”
“对,宿舍!”
“他一定在宿舍!”
等尤桐推开尤加利宿舍的门时,她身后跟着的人更多了,甚至有几个带着教鞭的教官和气喘吁吁的老师。
“尤加……”
宿舍里空空如也。
就在老师们七嘴八舌想要把尤桐劝走时,尤桐敏锐地感觉到浴室里有洗漱的声音。
“在浴室里!”
“不行,这里是男生宿舍!不可以!”
周老师死死拉住尤桐想要拧开浴室把手的手,他绝望又无措地看向其他老师,希望有人能够帮他一起。
然而几个教官都是男人,生怕担一个骚扰的罪名。
“诶,那个同学!”
“放开!”
“不能放,这个真的不能放!你年纪轻轻的,也不想因为闯入男生宿舍而在网路上曝光吧!”
尤桐闻言,神情像是松动了一些。周老师刚松了口气,取而代之的是她猝不及防地增大力气。
“尤加利!尤加利,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在这里!”
“同学,别喊了,同学!”
尤桐不甘心被钳制,她转而用手大力地拍浴室的门,“尤加利,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一定在,你不会……”
“尤桐!你在干什么!”
霍知燕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她身后出现,尤桐缓缓转头看去,积攒已久的委屈和害怕在这一瞬间崩溃。
“她女儿来了,她女儿来了。”袁老师拉开周老师的手。
尤桐得到了自由。
“妈……”她带着哭腔喊,“妈,他们说弟弟不存在。他们说尤加利不存在,尤加利怎么可能不存在,他是我双胞胎弟弟啊,我们从小就在一起。”
她走近了霍知燕,正想要扑进妈妈的怀里,然而下一秒——
“尤加利是谁?”
“妈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尤桐的泪停住了。
——
“你好,我要报案。”
青松高中的老师强制让霍知燕带走尤桐后,尤桐一声不吭地跟着霍知燕离开。她原本以为今天的闹剧就这样结束,然而没想到尤桐走到一半,跑去了附近的警署,张嘴就是要报案。
“别闹了,妈妈!”霍知燕慌忙地抓住尤桐,还同时对接待的警员点头道歉,“不好意思哦,我妈妈今天情绪有点不对。”
尤桐挣扎着,“我情绪没有不对。我要找一个人,我要找一个叫尤加利的人,他昨天刚满18岁,是青松高中三年四班的一名学生,他不见了,我刚刚去他的学校班级和寝室找过……”
五分钟前。
一个陌生的男同学害羞地抱着浴巾出来,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班导,我今天不舒服,我不是……请假了吗?这人又是谁啊?”
尤桐彻底失望了。
没有这个人。
这个男同学说不认识尤加利,他不叫尤加利,他长得也不像尤加利。尤加利一双狗狗眼,大大的,眼角有点下垂。这个男生没有。可是他坐着尤加利坐的课桌,睡着尤加利的寝室床。
“他说他不是尤加利。”尤桐对警察这么说。
“那就说明根本没有尤加利这个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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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一拍桌子了结了这件荒诞的事,“你看你找了这么多地方,就连你的户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还有你女儿,你女儿也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
“他不是她的舅舅!”
“那他是你女儿的谁?”
尤桐如鲠在喉,她轻声对自己说:“他是她的儿子。”
警察不比学校的老师温和,没有几分钟的耐心就把尤桐和霍知燕赶了出去。尤桐行尸走肉般跟着霍知燕回家,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她忽然感到一阵陌生和恐惧。
就连昨晚回家走的路,也让她感觉生疏。
“你都不知道喔,刚刚你们生物老师和我说你头也不回地跑出学校我有担心。我还以为你走丢了,手机手机不接,短讯短讯不回,妈妈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担……”
霍知燕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婴儿啼哭声打断。
霍知燕停下了脚步。
尤桐也跟着停了下来,她抬起无神的双眼看去,正是早上她们讨论的那个婴儿。他的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妈妈此时正抱着他,而他哭得小脸通红,皮肤一皱一皱的。
“你爸爸看上去,情况很不好哦。”霍知燕主动凑过去说。
女人皱着眉,叹了口气,“是啊,医生也说就这两三个月了。”
“那你要好好节哀。”
节哀。
两三个月。
婴儿。
尤桐内心窜起一阵火气,她怒吼道:“节哀?这有什么好节哀的,他才刚出生不久,他明明有着大好的人生。他不应该是去死,他应该是活着。你们这群白痴,他是新生儿,他应该是希望,而不是躲在襁褓里哭的老人。他不是绝望,他是希望!你们是错的,你们都错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霍知燕强行捂住了嘴带上了楼。边被扯走,边还要听着女人的责骂和霍知燕的道歉。
“什么人啊,在说什么啊!”
“不好意思,我妈今天心情有点不太好。不好意思啦,不好意思啦。”
霍知燕一直捂着尤桐的嘴,直到进了家门才敢松开。
“妈妈对不起,但是你说话也太不可理喻了。人家爸爸都准备走了……”
尤桐负气地踢着鞋子,她不想听霍知燕的洗脑话术,正怒气冲冲地往房间走去,就看到卧室对面,本该是尤加利的房间变成了书房。
她愣了两三秒,走进去,发现里面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什么这里会有间书房……”
霍知燕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尤加利的房间会变成一间书房,为什么!为什么!”尤桐吼道。
霍知燕只觉得头晕脑胀,她匆匆跑过来,看了一眼书房后说:“这不是你要的吗?你说想要一间书房啊。”
“……我是说如果尤加利再不回来,我才……”
霍知燕也像是终于忍受不了,她也吼了起来:“尤加利,尤加利到底是谁啊!我只知道尤加利叶,尤加利到底是谁啊?”
尤桐沉默了两三秒,看着霍知燕后知后觉安抚的眼神,她一拳打在身边的墙面上。疼痛让她意识到,这就是现实。
她说:“尤加利是你的儿子。”
她说:“尤加利是我们全家福里的第四个人。”
但霍知燕拿起全家福,展示给她看,“可是我们全家福一直都只有我们三个啊。”
尤桐哭了出来,并伴随着笑声。
4. Chapter four
【夜晚好黑,我感觉那座山在看着我。】
尤桐瞥了一眼窗外不远处的山。山被夜色笼罩,像一颗尖尖的人头,最黑的部分是它的眼睛。
她低头继续写道:
【你是不是被魔神仔捉走了,现在在山里等着我?尤加利,我快要忘了你的样子了。你真的有一米八吗?你戴眼镜吗?你的头发是长的还是短的,你说话的语气节奏是怎么样的?我们有吵过架吗?】
【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她提笔有点恍惚,愣了几秒才再次写下来:
【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我总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世界同化了。上周老霍给我倒牛奶的时候,她叫我妈妈,我居然毫无心理负担地应了。我都不知道这算是习惯了,还是我从心里承认了。还有上上周,我和夏冰在校园里看到一个六十一二岁的女性在扫地,她说年纪轻轻就来扫地,我也没有反驳,甚至在心里补了句“对啊,年纪轻轻”。好可怕,是不是?】
【人家都说双胞胎能有心电感应,我已经感受不到你了。那你呢,你能感受到我吗?你能感受到的我,是恐惧的,还是平和的?还是说,你也生活在一个没有我的平行世界里?】
尤桐忽然停住了笔。她感觉自己脸上痒痒的,以为自己哭了,但其实只是被蚊子咬了一口。她茫然地挠了挠蚊子包,还想写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又将日记本塞进自己的枕头套里。她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蒙住。
昨天在吃早餐的时候,尤子平破天荒地出现在饭桌上。他看到尤桐,只是随口叫了声“妈”,然后神态自然地拿起一根油条蘸着豆浆吃。
尤桐没来由地,突然问了一句:“我真的是你妈,还是你的丈母娘?”
尤子平听到她突如其来的发问,瞬间被油条噎到。他猛地咳嗽起来,又是拿纸巾,又是拍胸脯的。差不多过了一分钟整个人才缓了过来。
缓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妈,你在说什么?你当然是我的亲妈啊。”
尤桐又问:“那你和老霍的关系是?”
“夫妻啊,”他语气平常地说,“怎么样了吗?”
尤桐皱起眉头,下意识地说:“我是你们的亲妈,你们又是夫妻……那你们……”
她朝尤子平看过去,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凝结在一起。尤子平疑惑的表情僵在原地,逐渐地,他的轮廓像是被拉开了一点。
就像当初提到尤加利的时候,整个世界被分割又重合一样。
尤桐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猛地止住了话头。
“没事。”她小声地说。
然而世界还定格在那里。
“真的没事。”她又说。
还是没动。
“我真的没有问题了!”她对着虚空大喊着。
“滴——”
真空过后,最先传来的是厨房烧水壶沸腾的声音。尤子平看着尤桐突然发白的脸色,又回头看了看厨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妈,你没事吧?”
“没事。”尤桐松了口气,尤子平并没有消失。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尤子平走向厨房的身影,心里却在思考着——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说了一句尤加利的基因没有必要,所以尤加利消失。刚刚差点又对尤子平和霍知燕的关系提出质疑。
如果她真的无知无觉地说出来,那尤子平会像尤加利一样消失,还是换个身份?
她一点都不敢赌。
她眼前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就像一团迷雾,会把人吸进去,也会把格格不入的物质扔出去。扔去哪里,她不知道。
一点都不知道。
“妈!”
“嗯?”
“你的筷子要被你捏断了。”
看,她又答应了下来。
——
尤桐深呼吸,停止了回忆,她把床头灯关了,摸着日记本的轮廓睡去。
紧接着,她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很奇怪,她是从第三方视角看去的。梦里的自己样子看起来有三四十来岁,正端着一锅白粥从厨房走出来。房子还是这个房子,但饭桌换了一个。她没好气地将锅放在饭桌上,转而对着一个背对着尤桐的男人说话。
“你是什么都不会干是吗?从辞职到现在,家务活不干,孩子上下学也不送,整天像个大少爷一样窝在家里,你是想怎么样?”
镜头随着她的话切换,尤桐从背对着那个男人,变为正面对着他,一瞬之间她和“她”成为统一战线。
男人的样子很模糊,好像有团黑雾凝结在他的脸上。
但他生气的神态又很具体,他将手里的报纸往桌面上一扔,整锅白粥被报纸上的墨污染了。
“现在没工作是一定会被嫌是不是?我不就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月,你整天在这里唠唠叨叨干嘛啊?”
“诶,你说话凭点良心好吗?我又要上班又要送小孩上班,我真的很烦诶!”
“烦你就让他们辞职啊!”
被叫做“小孩”的尤子平和霍知燕听到争吵声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出来,他们跑得很慢,又已经跑得很快了。
尤桐第一次看到六十多岁的他们,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
“我们能自己上班啦!”
“你们不要再为了我们的事情吵了,你们最重要的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啊。”
尤子平和霍知燕一人拦着一个,生怕他们再次吵起来。
男人不耐烦地甩开尤子平的手,路过餐边柜的时候因为生气,甩臂幅度变大而不小心摔碎了他和尤桐的结婚照。
尤桐看过去,瞬间又去到了另一个场景。
“来来来,新娘看过来。”
尤桐循着声音看去,恰好是一个摄影师拿着相机在拍她。身边的男人还是那一个,只不过“年轻”了不少。
“好,真好看。”
摄影师满意地看了看照片,随口说:“今年是结婚的旺季,好多新郎新娘都会选这个季节摆酒咧。”
男人笑着说:“那谁是你见过最配对的新婚夫妻?”
摄影师不敢得罪:“当然是你们啦。”
“你情商真的很低。”“尤桐”这么说着,男人哈哈大笑搂住了她的肩膀。
尤桐趁机看向周围,发现四周没有尤子平和霍知燕的身影,也没有尤加利的身影。
诶?尤加利是谁?
尤桐愣了几秒,又往门口的迎宾牌看过去。
“林——宏——正。”
“林宏正,是谁?”
尤桐下一秒睁开双眼,从梦里醒来。
已经天亮了。白天的时候,那座山就不看她了。尤桐趿拉着拖鞋去洗漱,饭厅传来一阵豆浆油条的香气。
她换好校服走出去,正好能看到霍知燕看着她笑。
“妈,你忘了今天是礼拜哦?你快把校服换下来啦!”
“哦。”尤桐摸了摸头,暗叹自己记忆力越来越差,又换了套居家服出去。
尤子平一大早就回公司加班,家里只有尤桐和还在厨房忙碌的霍知燕。
“那个妈,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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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进来帮我找一下东西,我在弄菜。”
尤桐闻言进了厨房,看到霍知燕正在料理晚上的食材,她问:“要找什么?”
“找一个竹蒸笼啦,应该在橱柜里,妈,你帮忙找一下。”
尤桐不太习惯霍知燕的态度,随口说了一句“不要说帮忙啦”,身后传来霍知燕嘿嘿一笑。她根据霍知燕的指示,弯下腰打开最底下的橱柜。看样子这个橱柜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一开柜门,里面堆叠着歪歪扭扭的用具。
她在最底下找到了蒸笼,但因为是竹子做的,加上之前潮湿,上面已经覆盖了点点霉菌。
“发霉了诶,还能用吗?”
“能,洗洗就好了。”霍知燕说道。
尤桐虽然觉得不好,但还是听霍知燕的话把它从一堆厨具里解救出来,只是刚一拿出来,垫在它底下的照片就这样暴露了。
尤桐好奇地将照片抽起来,一边举到霍知燕的面前,一边说:“照片怎么随手丢啊?”
再仔细一看,泛黄的底片上被涂黑的男人的身形格外熟悉。
“这张照片……”
冷汗点点滴滴从毛孔里冒出,她愕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和身边那个女人的装扮。
“谁是最配对的新婚夫妻?”
“你情商真的很低……”
她脱口而出一个名字:“林宏正?”
“啊!妈,你怎么会找到这张照片!”霍知燕原本还在埋头做菜,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她吓得连忙将手里的活放下,转身抽走尤桐手里的照片,揣在裤兜里。
“这张照片怎么回事?”
尤桐原本是想问梦里的情节怎么会变成现实,但落在霍知燕的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种意味。霍知燕将照片死死地护着,脸上出现不寻常的心虚。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只是想留一张阿爸的照片啦。你们当初离婚离得那么草率,就为了那一锅白粥,我和老尤都觉得怪可惜的。可是你们又那么决绝,我们只好偷偷藏这张照片,谁知道照片会出现在这里……我们还找了好久。”
“白粥?!”
尤桐如遭雷劈,她面目狰狞地看向霍知燕,“连白粥也是真的?”
“什、什么?白粥肯定是真的啊,妈你……”
尤桐难以置信地退出厨房,她回头看着餐桌上热气腾腾的豆浆和油条。在这个位置,曾经真的有那么一锅白粥。而她站着的位置,曾经真的有一个餐边柜。
甚至在她的脚下,还有一个被碰掉的照片框。
“妈……”
一只手掌拍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的冷汗拍实在身上。
尤桐惊慌失措地大喊:“别碰我!”
她看过去,是霍知燕同样惊慌失措的脸。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张照片会在橱柜里,要是我知道肯定不让你看到!我知道你还很生阿爸的气,但是……”
“不是!”尤桐愤怒地大喊。
“不是什么?你、你不生气了吗?可是你看起来还是很生气啊……”
“不是,”她顿了顿,“那不是我的人生!”
“离婚啊。”
“离婚就离婚。”
比她还崩溃的声音莫名在她耳畔炸开,她听着决绝的语气,心底的不安一波接着一波翻涌。
“什么人生?妈,你别吓我。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要不我们去拜拜吧?”
尤桐没好气地说:“拜什么啊?”
“拜神啊。”
“神?”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5. Chapter five
霍知燕说去拜拜,就真的准备了一堆东西去庙里。
她们去的是家附近的一座寺庙。这座寺庙似乎是新建的,尤桐连见都没见过。寺庙四周很僻静,明明是在市区里,且游客很多,却一点都不嘈杂。
尤桐觉得奇怪,眼看霍知燕就要踏进寺庙里,她连忙拉住了对方。
“这个寺庙什么时候建的,我怎么都没来过?”
霍知燕听她这么一问,愣了愣,压低声音说:“妈妈你在胡说什么,这个寺庙很久了捏。而且上一次,还是你带我来的。”
“我带你来的?”尤桐下意识想否认,但转念想到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和凭空出现的“前夫”,她忍了又忍才说:“如果要去,不是应该去更近的狐仙庙吗?唔……”
霍知燕惊慌地捂住她的嘴,又对着虚空的环境点头哈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妈妈最近记性不太好,请神明不要见怪。”
这样做了好几次后,她才松开尤桐,低声恳求道:“我们什么时候有狐仙庙哪种东西哦。妈妈,进来了你就不要乱说话了,神明会听到的。”
“但是……”
“你就跟着我好了。”
霍知燕这么郑重其事,尤桐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跟着霍知燕一路上香供奉,直到走到庙里最高的殿宇。
很奇怪。
殿宇里空无一人,刚刚还拥挤的人潮,却没有一个人在这里。
霍知燕轻车熟路地将贡品放在供桌上,找了个蒲团就直挺挺跪在上面,对着巨大的神像念念有词。
“信徒霍知燕,家住水林区,这次前来还愿,还请神明大人笑纳。感谢神明保佑我家妈妈尤桐学测顺利,让她能入读高中。再感谢神明保佑我家妈妈身体康健,精神百倍……”
尤桐看着霍知燕虔诚的样子,顺着她拜的方向朝神像看去——
就一眼,她感觉到无边的压迫感。
眼前的神像不再是传统上的慈眉善目。他大约有五米多高,整座神像并不完整,只有上半身。他的头微微仰着,双眼闭起,双手环在胸前,俨然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而他的头发密密麻麻地垂在肩膀、手臂,直到地上,每一缕头发纹理都过分清晰,还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像是点缀的装扮,更像是章鱼的触手。
尤桐不由地想远离,然而就在这时,一束阳光恰好打在神像的头发上,填满了某一处头发的凹陷处。
就像是,长在头发上的一只眼睛睁开了,和尤桐遥遥对视。
尤桐瞬间头皮发麻。
“妈……”
谁叫我?
“妈?”
谁在叫我?
“妈!”
霍知燕用力地拉了一把尤桐,这一拉将她从禁制里拉了出来。
“呵……”
尤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里传来霍知燕熟悉的温度,她惊魂甫定将视线转向霍知燕,强迫自己无视头皮依旧酥麻的感觉。
“妈,你怎么了?”
“没事,你拜完了吗?拜完我们就走吧。”
尤桐转身就要走,可霍知燕还在拉着她,“你不拜吗?我刚刚看你好像还挺想过来的。”
她最初确实挺想过来的,可是刚刚的震撼感还残留在她的观感上,人类的本能使她迫不及待想逃离。
逃吗?
尤桐握住拳头,身后的凝视若有似无。一下有,一下又消失,似乎是最残忍的拨弄。她咬咬牙,想道:“死就死吧。”
“拜!”
她一鼓作气转过身去,咬牙切齿地说:“我想问‘它’点东西。”
“是神明啦,神明!”霍知燕强调着,从供桌上放满杯茭的碟子里拿出两个杯茭,捧到供桌的香烛上绕三个圈,最后交到尤桐手上。
“妈妈,你记得要恭敬点哦!”
“知道了。”尤桐盯着手里有些磨损的杯茭,眉头凝结在一起。
【你真的是神吗?】
杯茭砸在地上,一阴一阳。
“圣杯,说明神明同意你的说法诶。”霍知燕解释道。
尤桐不敢分心,她再次将杯茭拿在手里,晃了晃。
【你的力量很强大吗?】
杯茭砸在地上,一阴一阳。
“也是圣杯。妈,你在问什么?”
尤桐没有说话,她的额头渗着密密麻麻的冷汗。只有她知道,从第一问开始,她身上的压迫感就越来越重。
才第二个问题,她就已经感觉呼吸有点不顺。
“妈?”
“……第三个问题。”尤桐努力集中精神。
【我可不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杯茭砸在地上,两个都是阳。
“是笑杯,神明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那就再问。”
尤桐感觉整个人像被压住了一样,她弯腰去捡杯茭,再直起身来时已经不能回到弯腰前的高度。
【我可不可以回到原地的世界?】
笑杯。
【我可不可以回到原地的世界?】
笑杯。
尤桐有些生气,她被迫匍匐在地上,可依旧得不到她要的答案。
“妈,要不再换一个问题问吧?”
“……不要,我不……管……”
我就要问。
我就要问。
我就要问。
【我就要问,我要回到我原来的世界!我可不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嘭——”
尤桐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她竭尽全力将杯茭扔出去。然而下一秒,一个杯茭弹射到地面,直直朝她额头砸过来。
“这是……阴杯!妈,不要再问了,神明要生气了!”
不是生气。
尤桐摸了摸发烫的额头,“它是在拒绝。”
“你到底问了什么,神明为什么要拒绝你?”
对,为什么要拒绝?如果它真的是神,如果它的能力很强,为什么不能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是她不够虔诚吗,可是她已经问了三遍了,除非……
【地心文明】、【神造论】、【神明】、【强大】……
她认知的颠覆统统指向一个字——【神】。
为什么拒绝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如果说并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它不想这么做呢?
为什么不想这么做……这么荒诞的世界,扭曲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甚至是人的繁衍和演化,为什么视而不见,还要遗留下来,除非——
除非这一切就是它造成的。
尤桐瞬间不寒而栗,她重新拿起杯茭。
【这个扭曲的世界,是你造成的,对吧?】
她的身体被压得更低,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但她还不想服输。
“有胆量做,就有胆量承认啊!”她这样想着,再次将杯茭扔出去。
“嘭——”
杯茭再次从地面弹射起来,这次以更加迅猛的势头砸向她。鼻子传来比额头严重十二倍的剧痛,她低头看去,几滴血滴答滴答从她鼻子流了出来。
“啊,歹势!”
霍知燕看了一眼尤桐,又看了一眼差点被血染到的杯茭。她连忙起身将杯茭擦了又擦,确定没有沾染上尤桐的鼻血后,才松了口气放回碟子里。
“神明宽恕,神明宽恕。妈,你没事吧?”
回应她的,是血滴旁边几滴水珠。
“好痛。”
“鼻子吗?我看看你的鼻子,都红了。”
“不是鼻子……”尤桐瓮声瓮气地说。她的委屈就像是主人藏在小狗玩食袋里的零食,突然被小狗翻了出来。
“是心脏,很难受。我可不可以不做你妈妈,我可不可以做回你女儿,我可不可以把尤加利找回来,我可不可以参加学测?”
“我可不可以不这样活着……”
——
发泄一通后,尤桐被霍知燕搀扶起来,刚刚压迫感在鼻血流下来的那刻蓦地松开了。她任由霍知燕将她扶到殿外的平台上休息。
“完了,我没带纸巾,怎么办?”
“我有。”
霍知燕让尤桐抬起头,听到熟悉的声音,尤桐侧头看去,发现是之前抱着男婴的那个女人。
“这么巧,你也来拜拜?”
女人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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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将纸巾递给霍知燕。霍知燕连忙将纸巾拧成一团,塞进尤桐流血的鼻子里。
“我妈她刚刚可能冲撞到了神明,所以被杯茭砸了一下。”
女人轻笑了下,“你妈看起来就是那种不信命的人。”
“对,有点犟。”霍知燕知道女人对上次的事情还介怀,只能呵呵赔笑。
“不过阿柔啊,你怎么今天那么有空?你不用陪你阿爸?”
阿柔摇了摇头,“我请了个保姆帮忙看一下,见有空就来拜拜,想请神明给我阿爸提前留个好位置,等过几天投胎过去。”
尤桐动了动耳朵。
霍知燕识趣地说:“那你放心,神明一定会保佑阿叔的。”
“是吧。你也不用这么看我,阿爸走了也好,我能够安心去读书了。”
“读书?”尤桐忍不住开口。
“嗯,我准备去读大学。之前一直在工作,想攒点钱去读大学。但因为要照顾阿爸,所以这个计划一直搁置着。等半年后,我就可以去专心读书了。”
尤桐呆了几秒,她想起之前在校园里看到的那些清洁的不是阿姨就是阿叔。因为以前也是这样,所以没有觉得奇怪。这时候才想起来,不对,他们的年龄和实际是相反的。
对了,不对。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不是先读书再工作?”
“不工作哪里来的钱读书?”
“不读书哪里来的实操经验工作?”尤桐反问。
阿柔听她这么一说,失声笑了出来:“阿姨,难道你的读书内容和工作相关吗?”
“什么意思?”
“没有经过社会化训练的头脑是最适合工作的,因为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反而更容易学习、体会到工作的秘诀。而且工作中领悟到的学习技巧也可以在读书的时候用啊。”
尤桐不禁去问:“是这样吗?”
“是啊。”
“是啊,妈你也是这样的啊。”
“不是吧?”
阿柔说:“是吧。”
霍知燕说:“是吧。”
是……吧……
一只小鸟在尤桐仰起的视线里滑过,紧接着垂直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打破了她们三个奇怪的氛围。
尤桐紧跟着小鸟的轨迹低下头去。
这是一只看起来很小的小鸟,羽毛都还没长齐,可尤桐却犹豫着不知道该叫它小鸟,还是衰败的老鸟。
“这么小的小鸟,看来是在学飞的时候摔下来了。”阿柔说。
尤桐惊讶地问:“它是小鸟?”
“是啊。”
“那为什么我们人类这么小的,反而是老人?”
“因为我们不一样,”阿柔说,“我从书上看来的,说我们人类起源是地心文明的眷顾。地心文明是高于地球文明的存在,所以我们人类会比地球孕育的生命等级要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是高级动物,而小鸟等动物是低级。”
“人类是高于一切生命的存在,我们虽然也生活在地球上,但是起源的不同,注定我们是高等文明。”
尤桐沉默了片刻,她隐约觉得鼻子又有点热热的,连忙抬起头。这一抬头,又被她看到那高不可测的神像。
“所以我们不再信奉狐仙,因为人类的等级比它们高?那神呢?我们既然是高级文明,为什么还要信奉神?”
阿柔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因为神来自地心文明最核心的部分。我们的一切有且只有一个造物者,那就是神。”
神……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我听你女儿说你读书成绩还不错。但现在看来,阿姨你生物应该不及格吧?”
“诶……还不是因为……”
阿柔摆了摆手,不想听尤桐的解释。
“不说了,我要急着去拜拜,然后回家看阿爸。啊对了,下周一是我阿爸的忌日,你们回来吗?”
霍知燕热心肠地问:“在哪里?我们肯定会去的。”
“下周一下午两点多,在圣心私立医院。”
“18楼。”
6. Chapter six
【很神奇,他们为了参加别人的葬礼居然在大周一请假。】
距离下午葬礼仪式开始还有六个小时,尤桐难得不用早起,睡了个饱觉。
因为想着要参加葬礼的事,她起床后刻意选了一套纯黑色的衣服,本以为大家都这样穿,然而等到了饭厅才发现霍知燕穿着一身红裙,连平时只爱黑白灰的尤子平都换上了清爽的浅蓝色衬衫。
尤桐和他们面面相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后才开口问:“我们下午不是要去参加隔壁那阿……哥的葬礼吗?”
“是啊。”霍知燕笑着拍了拍尤子平的肩膀,“可哪有人参加葬礼会穿得这么黑啊?妈,你赶紧选一条好看的裙子穿上。穿得黑黢黢的,小心别人说你晦气。”
又来了,奇怪的规则。
自从上次杯茭问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后,尤桐就已经隐隐有些放弃挣扎。按照杯茭的回答,她根本不可能抵抗神的指令。
所以哪怕在生物测验上,她也开始了随波逐流地填上荒谬且正确的答案。
“67分,尤桐同学有进步哦。”老师看到她的分数还特意表扬了她。
尤桐默不作声,她拖着无语疲惫的身体走回了房间,打开了衣柜,刚想挑一件看着还算低调的浅紫色上衣,却被穿得跟红包一样的霍知燕制止住。
“这件啊,这件红彤彤的跟我一样,多喜庆。”霍知燕挑了另外一条小红裙。这条小红裙还是上次尤桐参加叔叔婚礼时穿的。
“别人的葬礼我们有必要这么……喜庆吗?”
尤桐看着穿衣镜里颓废的自己,衬得旁边的霍知燕更加花枝招展。
“当然啊,我们把别人送走难道不应该开开心心的吗?难道要哭哭啼啼的?这样会让对方心里不好受啦。”
“好有道理哦。”尤桐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句,又看了一眼“红包”,突然问:“我们白事金不会也是用红包装的吧?”
“当然啊。白事金不用红包装用什么装?好啦,出来吃早饭吧,等会我们还要去买点花送过去。”
“花圈吗?”
“花篮啦。妈,你一点人情世故都不会哦?”
尤桐叹了口气。
魔幻。
——
比这更魔幻的是,当他们一家提前一个小时到圣心私立医院时,死者还没死。
尤桐看着透明手术室里主持医生和已经换好手术服的家属阿柔友好交涉,自己则坐在手术室外的整齐摆放的椅子上如坐针毡。
尤子平和霍知燕正在和旁边座位上的人交谈,神态自然地好像是来参加喜宴。
尤桐默默地揪住自己的裙摆,生怕被人发现一点。
下午两点,仪式快要开始,死者还在哇哇大哭。
手术室是全透明的,阿柔睡在手术台上,旁边有一个监控体征的仪器,再往上一点有一个正在播放缅怀视频的电视机。
上面播放着的阿柔阿爸方缪的个人影集,从80岁一直播到26岁,从“小孩”变成“中老年”。
而当事人还在护士怀里哭。
两点十三分,哭声停止。
阿柔的麻药起了效果,医生先是对尤桐他们一鞠躬,然后用无线麦克风说:“各位来宾,感谢你们莅临方缪的葬礼。方缪先生此时已经进入休克状态,我们仪式正式开始。”
尤桐皱起眉,身边变得安静。
“老霍,阿柔要干什么?”
“嘘,你看。”
霍知燕打断了尤桐的问题,她神情期待地向手术台上指了指。
这时手术仪器发出启动的声音,尤桐朝那边看去,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划开了阿柔的肚子。
尤桐感觉一阵反胃,她下意识捂住嘴巴,观察周围人的神情,然而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的胃里翻腾得更加厉害,想起身离开,却被霍知燕拉住了。
“妈,你去哪里?”
“我想吐。”
“你忍一忍,等仪式结束了再吐。”
尤子平递来一瓶水,“对啊,先喝口水缓一缓。”
尤桐想挣开霍知燕的手,可对方的力气大得离谱。她只好死死地握着水瓶,听着吸引器在吸着阿柔的血。
血瓶里的血越来越多,一个护士拿出一个类似人皮的袋子,然后往里面灌满了不知名的液体。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吸收液,是为了促进吸收和分解用的。”
“分解什么?”
“嘘——”
尤桐还想再问,然而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朝她做出噤声的动作。他们的神情很虔诚,仿佛这是一件再神圣不过的事情。
尤桐整个脑袋都要宕机了。
因为接下来,他们把婴儿形态的方缪放进了吸收液里,然后把皮袋子进行了密封。尤桐觉得这个形状很熟悉,它好像一个器官。
它好像一个……器官?
她这么思考着,心却不停地在打鼓,甚至某个时刻,她觉得吸引器吸出来的不只是阿柔的血,还有她的。
护士将密封袋封好后,医生见状让另一个护士拿出腹壁拉钩,然后将它们放置在阿柔剖开的腹部。
紧接着,用力撑开。
“由于方缪先生的遗体有点大,甚至在仪式开始前我们和家属商量好了用剖腹的方式进行仪式。”
“接下来——”
“我们将帮助方缪先生回到家属的身体里。”
尤桐猛地站起来,她荒诞地看着他们把密封好的方缪放进撑开的阿柔肚子里,不断确认好位置后,开始缝合。
缝合。
直到,阿柔的肚子鼓起来,像一个……孕妇。
“神经病……”
“妈,你在说什么?”
“神经病!”
尤桐歇斯底里地骂着,但手术室是隔音的,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他们只是继续机械又专业地进行着缝合。
直到真的把方缪塞进了阿柔的肚子里。
尤桐终于明白了,她明白那个袋子像什么器官了。
那是个子宫,不,也许也可以叫裹尸袋。人类从棺材里爬出来,就像从母亲的身体里生生出。但同样的,母亲的子宫是他们死时的裹尸袋,母亲的身体是他们的棺材。
她突然笑起来。
母亲的身体是“母亲”的坟墓。
她笑得浑身颤抖,直到胃里再也装不完她的恶心和暴怒。她转身逃离了现场,跑到最近的女厕所。
她疯狂地拍打着门,然而第一格有人,然而第二格有人。她再承受不住,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跑去第三格。
刚打开门掀开盖子,还没松口气,中午吃的饭都一股脑地冲出她的口腔。她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呕吐,呕吐。
直到马桶里漂着的全是模糊的肉丝。
她终于忍受不住地拍打着地面。
“妈,妈你怎么样?”霍知燕还在门外喊着。
可尤桐根本理会不了她,每当霍知燕叫她一声,她只会恶心多几分。
“不要再叫我妈。”
“妈,你……”
“不要再叫我妈!”她瘫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吼着。
“怎么回事?”
“怎么了?”
旁边厕格传来阵阵交谈声,刚刚没有应答的人因为她的叫喊而有了反应。她们冲水、出去、看戏或安慰霍知燕。
只有她知道,这一切有多么靠北。
“妈……”
“滚啊!滚啊!滚啊!都离我远一点!”尤桐嘴边溢出苦水,她又哭又喊:“我本来都要认命了,我本来都准备被同化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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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这么恶心这么反人类的画面!”
她随手擦了一把脸,踉踉跄跄地打开走出去。
映入眼帘的,全是她们脸上无知又迷惑的表情。
“你们完全觉得刚刚的仪式没有问题是吗?”
“一个活着的人的肚子里放进去一个死人你们觉得没有问题是吗?”
霍知燕拉住她,忙解释道:“这是环保啊妈。那个吸收液是拿来吸收死者的营养的,对家属没有任何害处,等十个月后吸收完了就没事了。而且那个袋子是用阿柔的DNA制定的,不是有排异反应啦,对人体无害的。”
“对啊对啊。”
“这么说,我以后死了也要回到你的肚子里,是吗?”
“当然啊,你是我妈。”
“不是!”尤桐反驳道,“那个不应该是袋子,应该是女人用来生育的子宫,而不是小孩的裹尸袋!而我们子宫存在的意义应该是为了孕育生命而不是葬送生命!”
“我们有自己的生育自由,我们有子宫自由,我们从妈妈的肚子里出生,我们要从棺材里死去。我们从妈妈的子宫里十个月一点一滴地长大,而不是一点一滴地消失!”
“我们不应该是神创造的,我们应该是被父母的爱选择诞生的!”
“不是地心文明,是父母!”
霍知燕说:“妈,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我根本不是你妈,因为你才是我妈!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之所以叫我妈妈是因为,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才当了妈妈。妈妈是创造者的昵称,可创造你的人不是我,是你的妈妈。你创造了我,你是我的妈妈。”
尤桐握住霍知燕的手,可后者躲开了。
“妈,你是不是惊到了……”
“你不信是吗?好啊。”
尤桐扭头走出了厕所,她拨开人群,直到冲进了手术室。她拽着一个医生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他:“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给男人家属做过刚刚那个手术?”
医生愣了一下,“没有啊。”
“为什么没有?”
“因为,选择这种仪式的都是女性家属。”
“那如果我是男的,我的‘妈妈’要死了,我的‘爸爸’要死了,该怎么办?”
医生愣在当场。
“诶,你是哪家的大人,不要影响医生做术后观察好不好?”
有人上来拉住尤桐的手,试图将她扯开,可她却不依不饶,“你说啊,如果我是独生子要怎么办?要把我的孩子塞进我肚子里吗?”
医生还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情。
“不可能对不对?因为根本没有孕男,只有孕妇!所谓的神连最基本的生理构造都不知道,你们就被它骗了。你们根本就是愚昧无知!”
“够了,妈,不要再说了!”尤子平从混乱中走出来,不由分说把尤桐拉走。
尤桐用脚抵住墙角,拼命留在这里。
“还有你,尤子平!你根本不可能和霍知燕是夫妻!因为按照所谓‘神’的规则,你们各自还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而且这四个人毫无血缘关系!”
尤子平怒道:“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你们根本不可能是夫妻,又或者说你们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孩子。因为创造我的人是你们,我的DNA都是从你们身体给的,你们被‘神’骗了!你们这群白痴,你们根本……”
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在场的人开始变得透明。
尤桐看着尤子平死死抓住自己的手,也开始变得虚无缥缈。
“这个游戏我不玩了,什么‘神’造论,什么爸爸妈妈的游戏,我不玩了!没有尤加利,没有科学,没有演化,也没有一切我认可的东西!”
“那我干脆,把这里毁掉好了!”
“大家一起——”
“消失啊。”
7. Chapter seven
“这个游戏我不玩了!”
“没有一切我认可的东西……那我干脆把这里毁掉好了!”
“大家一起消失啊。”
……
眼前的尤子平的身影开始模糊虚无,他的五官像是被橡皮擦磨平了一样,只有光滑的脸。尤桐放眼看去,不光是尤子平,在场所有的人像是同一时间被人抹去了他们专属的“象征”,只留下呆滞的动作。
然后,再一个个被世界图层取代,变得透明。
“这就是‘神’,一个被戳破了真相就只会逃避的……”
“尤桐!”
霍知燕富有活人气息的语调响在她的脑后,她惊喜地回头看去,“妈……”
“嘭——”
一个灭火器砸在她的头上。
——
“……嗬。”
尤桐猛地从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听着嘈杂又亲切的鸟叫声,惊魂甫定地想要坐起来。
“嘶。”剧烈的疼痛在头上炸开,她伸手摸了摸被绷带缠着的头。
那一切不是梦。
“……神明大人请保佑我家妈妈尤桐,希望她尽快恢复信仰,邪祟驱散。”
“……不要再到处闹事了,保佑保佑,信徒霍知燕愿意供奉所有信仰,日日祈祷,为神明添香……”
什么声音?
尤桐强撑着起来,摸着墙壁走出了房门。现在大概是黄昏时分,屋子里没有开灯。她沿着霍知燕絮絮叨叨的声音走出去,刚摸到电灯开关,就抖了一下。
霍知燕此时正站在客厅的一角对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摆件不停地拜拜。借着黄昏微弱的自然光,那个黑色摆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白色的墙壁上就像一头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野兽。
随时能把瘦小的霍知燕一口吞下。
尤桐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谨慎地问:“你、你在干嘛?”
霍知燕的动作顿了顿,她殷切地侧过身来,恰好能露出那个摆件四分之三的样子——那是一座大概两米高,通体漆黑的神像。
和寺庙里看到的不同,这座神像面容柔和,双目温柔地低垂着,双腿盘在莲花座上,一只手小幅度地伸了出来,像是在等待信徒的供奉。
在霍知燕转身的一刹那,太阳光全然打在它的身上,就连眼里都泛起了光芒。
就像突然被注入了灵魂。
尤桐的心被狠狠地揪住,连带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这是什么?”
“神像啊。”霍知燕理所当然地回答。
“神像?为什么会有神像在这里?把它扔掉!”
尤桐说着要去触碰神像,然而霍知燕却一把挡住了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这是神像!”
尤桐被霍知燕气得头疼,她用手摸着自己的伤处,还没等说什么就被霍知燕扶到沙发上坐着。
“妈,你不要再冒犯神明了。你看,就是因为你冒犯神明,头才会痛的。”
尤桐没好气地说:“我头痛是因为你用灭火器砸了我。”
可霍知燕却一脸坦然,“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我明明记得是……难道它又篡改了……”
尤桐还没说完,就听到霍知燕说:“是神明附在我身上做的。”
“……我真的是神经病才会听你在鬼扯。”
看尤桐并不相信,霍知燕拉着她的手,越过她的脸往后看。
“你看妈妈,神明不光上了我的身让我停止你对它的冒犯,还指引我找到了遗落在小区花园里的神像。”
尤桐一愣,回头看着那座高大的神像,不可思议道:“你说这座神像是小区花园里的?”
“没错,我被神明指引过去找到神像,然后把它带了回来。”
“你?”尤桐顿了顿,“你把它带回来,一个人?”
“对啊,神像被神明入驻了,有了灵魂,愿意跟着我回来。”
尤桐走到神像面前,半信半疑地伸手去摸,刚摸到就被它冷得缩了回来。很冷,是那种潮湿的冷,就好像是被人刚刚从某个海域打捞起来,又或者经历了很久的风吹雨打。
但它的表面又没有一滴水。
尤桐忍住不适,再次摸上了神像,它的材质很奇怪,像是水晶那么坚硬,又像木头。她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你说你一个人把它带回来了?”
“没错。”
“怎么可能?”尤桐敲了敲神像的表面,“这起码有一两百斤吧,你怎么可能拉得动!”
霍知燕见尤桐动作轻佻,连忙将她拉走,边拉边说:“所以这才是神明的指引,不然我怎么可能能把它带回来?”
“这不可能。”
“对,这不可能。”
尤桐沉默了下去,她能感受到有道视线不停地看着她。当她以为是所谓的“神”在闹事时,出其不意地朝视线方向望去,却发现是对面楼一个男人拿着望远镜在看自己。
那个男人被发现后,立刻慌慌张张地逃离现场。
霍知燕也发现了,她走去拉上了窗帘,在室内的灯打开。
神像的影子更明显了。
“那个人在看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他……”
霍知燕安抚她,“没事,他只是对你好奇而已。”
“对我好奇?”尤桐感觉不对,“那叫什么没事啊,他对我好奇就可以用望远镜看我?那对其他人好奇,也可以拿望远镜看别人咯?”
但霍知燕还是一脸平静。
好奇怪。
又是这种奇怪的无力感。
“他只是看你而已啦。”
尤桐盯着霍知燕,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想,“你知道他为什么看我,是吧?是因为我的伤?还是……昨天的事?”
霍知燕不说话。
尤桐继续追问:“为什么我头破了不送我去医院,反而在家里?也是因为昨天的事吗?”
“妈……”
“医院怎么了?”
她最后的记忆是医院里的人都开始消失,而自己受了伤却在家里,难道……
“医院消失了?”
“不是。”霍知燕打断了她的猜测,“医院还好好的呢,这么大的医院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那尤子平呢?”尤桐猛地扭过头去找尤子平的照片,直到在一张全家福上找到他的脸,才松了口气。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啊。”尤桐催促道。
霍知燕欲言又止,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终于说道:“因为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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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事,他们都说你是神经病。”
“什么?!”
“他们说你对神明大不敬,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而且在葬礼上大吼大叫,也对死者和医生不尊重,所以……”
尤桐怒极反笑,讥讽道:“所以他们就不让我在医院里养伤,所以他们就用望远镜看我?”
她瞥了一眼低头的霍知燕,心底一片凉意,“你也默许了这种不公平?”
“妈,昨天确实是你闹事在前,一直以来你都表现出了对神的不尊重,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不然他们真的会把你抓进精神病院!”
“可你是我妈诶,你怎么可以不帮我?你还用灭火器砸我的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脑震荡吗?”
又出现了。
霍知燕的脸上又出现了“又是这样”的无力表情。
“医院已经帮你检查过了,没有脑震荡。而且是神附我身上动的手,所以它会手下留情,你不会有事的啦。”
“还有,妈……你才是我妈。”
“霍知燕,我问你。如果他们真的觉得我无可救药,是一个精神病,你会不会亲手送我去精神病院?”
霍知燕不假思索:“当然不会啊。”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
尤桐话音刚落,大门开锁的声音传来,尤子平带着一身红漆走了进来。他十分狼狈,不光是西装上,就连他的头上,脸上都被泼了红色油漆。
尤桐和霍知燕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了?”
尤子平甩了甩衣袖上还没干的污渍,苦笑着撇了撇嘴,视线在尤桐的脸上定格了一瞬,没有说话。
尤桐立刻心领神会:“又是因为我?”
“他们也只是……”
尤子平还想给其他人开脱。尤桐却不管不顾,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门,一抬眼就看到楼梯上还抱着油漆桶的,恶狠狠的阿柔。
她的身体有点圆润,肚子高高地隆起,呼吸时还会随着身体起伏。
“你在干嘛!”尤桐气不过地反问她,没想到却得到了她的一句——
“神经病就该回到精神病院,而不是待在这里祸害我们。”
“你……”
阿柔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身后。
尤桐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自己家门。
雪白的墙壁、灰色的防盗门、还有朱红色的大门上全是红彤彤的油漆,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手掌印,每一个大小、纹路都不一样。
同时不一样的还有一些字迹。
上面无一不写着——
“去死。”
“滚出去。”
“不敬神。”
“该死。”
“尤桐。”
“尤桐!”
“尤桐!!!”
“去死!”
尤桐浑身颤抖着,她试图用双手抹掉那些字迹,然而字已经干了,她就算抹得双手通红,就只能带走表面的油漆。
“去死。”阿柔说完,将油漆桶扔在尤桐的脚边。
感应灯亮了又灭。
尤桐浑身被红漆覆盖。
在她的身后的那扇门的猫眼,亮了又暗。
去死,
或者臣服神。
8. Chapter eight
【这场游戏有人作弊了。不是我,不是鬼,不是狐仙,是‘神’。】
尤桐用洗不干净的沾染油漆的手写下这一句,然后将日记本塞回枕头里,直到摸到尖锐的一角才安心睡去。
——
“妈,你的同学来找你了哦。”
因为头上的伤,尤桐需要在家里静养一个星期。这才第二天,会是谁来看她?尤桐想着,随意穿了件开衫就往客厅走去。
“哎唷,我不是说了不用叫醒尤桐了嘛?她头上还有伤,我只是过来看看她而已。”
“夏阿姨,那怎么行,你一大早就过来看我们妈妈,怎么可以怠慢你?”
被叫做“夏阿姨”的女人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话题很自然地过渡到神像上。
“这尊神像好特别,我可以拜拜吗?”
“当然可以,这神像还是我受到神明指引请回家的。”
……
尤桐一拐进客厅,看到的就是夏冰和霍知燕一起跪在蒲团上的情景。她们两个双眼紧闭,双手合十放在鼻尖前。因为角度的关系,神像低垂着的手这一刻就像在给她们的头顶上作法增福。
既一派和谐,又诡异至极。
尤桐打了个寒颤,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夏冰的手就要往外走。
“跟我走。”
“诶,去哪里?”霍知燕着急地问。
“去小区楼下。”
“那、那夏阿姨,您的书包!小心拿好哦!”
夏冰又着急忙慌地折返去拿书包,对着霍知燕打了声招呼后跟着尤桐出了门。尤桐站在门口等她,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昨晚铺天盖地的红色宣言。显然夏冰也注意到了,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尤桐走到电梯前。
“你怎么会来?”
“我是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三楼,她们俩刚想进去,里面的人就急冲冲要往外赶。在即将撞上的一刻,那人的同伴才将他拦下。
“才三楼诶。不好意思啊,两位阿姨。”
电梯里的是两个看起来40来岁的中年男人,见他们神态自若地喊自己和夏冰阿姨,尤桐嘴角撇了撇。
她还是很不习惯,她也不能习惯。
电梯里静悄悄的,毫不费力就把身后那两个“年轻人”的话传到她们耳朵里。
“你白目哦,这么着急出去干嘛?”
“我以为是一楼啊,你也不看着我点,我差点就撞到别人了。”
“诶,那个阿姨,好像就是她们说的神经病。”
“干……不早说。”
夏冰默默牵住尤桐的手,好像在安抚她的情绪。然而后者并不领情,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尤桐转身看向那两个害怕的人,翻着白眼,做着鬼脸说:
“一楼到了,神经病现在告诉你们了哦,还不快走。正、常、人。”
尤桐“人”字的尾音还在拉长,那两个男人就迫不及待地从她们身边钻了出去。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身影,尤桐胸口的不忿才淡了一点。
“真是神经病。”
“走吧。”
夏冰晃了晃尤桐的手。
她们两个坐在小区的大榕树下。夏冰从书包里拿出尤桐上次小测的生物试卷,上面大大的“5”分可笑又刺眼。
她递给尤桐,对方却不以为然地接了过去,随手放在一边。
“你来就是给我试卷哦?也没必要跑一趟啊,今天应该要上课吧?”
夏冰盯着她的动作,神色严肃地说:“有必要。”
尤桐听出她有话要说,也没有急着开口。
“你……你前段时间生物明明可以考很高分,为什么又降回去了?”
尤桐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不想被骗了。”
“被谁骗?”
“被自己骗,也不想假装融入这个世界。你没发现这个世界很奇怪吗?”
可夏冰却说:“融入不好吗?融入才是正常人该做的选择。”
“正常人?”尤桐想到了刚刚那两个男人的话,“是因为他们说我不正常?还是说你看到了我家门口的油漆,所以也觉得……”
“不是。”夏冰斩钉截铁地说:“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儿子是在圣心私立医院做医生的。他告诉我前两天的事情——你大闹了一个死者的葬礼。”
尤桐反驳:“那根本不是死者的葬礼!那是神经病、扭曲、恶心的手术而已,他们强行剖开一个妈妈的肚子将孩子塞进去。你不觉得恶心吗?他们是在模拟怀孕的反过程,他们只是想通过浅显的反转去催眠人类现在倒退的生长过程。”
“不是的,那是死者回到了家属的身体里,他们完成了统一,而且这很环保。”
“环保在哪里?!我们明明选块地给他们葬了!随便什么水葬、火葬、土葬,甚至是树葬,哪有把人的身体当成坟墓的?”
夏冰说:“这才是人体最精妙最神奇的地方啊。我们出生在地心,却融化在家属身上,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你精神病啊?”尤桐破口大骂,拿着自己的生物试卷就要转身就走。
可偏偏夏冰拉住了她。
尤桐回头看去,夏冰的眼睛里一片清明和虔诚。
“阿桐,别再错下去了。不要做‘不正常’的人,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尤桐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夏冰告诉她:“一开始我也很不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特别是在我女儿告诉我身份的转变后,我真的很崩溃,但是你开导的我啊。”
“我开导的你?”
“没错。”夏冰神情不像在说谎,她继续说:“你告诉我世界就是这样,我们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既然都已经发生了还不如好好去面对。毕竟我们只有18年可以活了,不如活得轻松点。”
“而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变成了更高级的文明,更加接近神了。我们是神的子民,既然是神赐予我们这样的生活,还不如……”
“你放屁!”尤桐猛地甩开她的手,“我根本不可能和你说这些。什么‘只有18年可以活’这种狗屁的话,根本不可能由我说出来。我们明明还有很多的不可知和未来,凭什么就要被限定在仅剩的18年里!”
“可如果这些话不是你说的,我怎么会那么听话?我就是相信你的话,所以一直努力去融入,融入以后我发现这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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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只需要信仰神就好了。又单调,又安心。反而是你,你为什么变了?”
“我根本没有变!”
尤桐气得直跺脚。她们的争执声惊动了附近走动的居民,他们有的探头探脑,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更是往这边走近了几步。
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尤桐重新坐在夏冰的对面,压低声音和她说:“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认知?”
她飞速回忆了一下,追问:“是在我18岁生、死日前后吗?”
“不是,是我的18岁死日。”
尤桐皱起眉,她细细思考着。
“难道是18岁生日才能触发认知的颠覆,但如果是这样,老霍和老尤根本不可能重返18岁生日那天……还是说……”
她抬眼看向自己家里的方向。
“……因果律……延迟选择实验吗?”
“‘小狗疑心大宇宙谋篡它的地位。①’”
夏冰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诗,尤桐的思路被打断,茫然地问她:“什么?”
“你曾经告诉我的这句诗,你说我们都是小狗。”
说完,夏冰离开了小区。
——
深夜,尤桐还在思考白天夏冰说过的话。夏冰的生日比她要早,她是18岁生日当天才知道这么荒诞的转变的,那夏冰理应比她要早才对。
可现在夏冰又说是自己开导的她。而且,现在想来在她生物测验得0分时,夏冰的分数好像一直都很稳定,不高也不低。
没有太大的起伏。
“考试……分数……”
她猛地想到一个人。
“那吴晟桓呢?他是什么时候受影响的,还是他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不对……不对……
教科书的改变就是最大的影响,如果他没有变的话,不可能不知道以前的教科书是李家维版的。
尤桐痛苦地揪着头发,她思来想去,光凭脑子想是不够的,她必须要记下来,不然……
她用手去摸枕边,平时存放日记本的地方此时变得柔软。她摸遍了整个枕头,但都没有看到日记本。
“我日记本呢?”
她感到一阵不安,立刻翻身去床底找,可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就在这时,客厅又传来霍知燕嘀嘀咕咕的声音——
“求神明保佑我家妈妈尽早恢复正常……”
“求神明保佑我们一家三口身体康健……”
“求神明……”
客厅里没有开灯,仅有的是神像旁边放置的莲花灯。
尤桐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走出去,看到霍知燕和尤子平三更半夜在对着神像拜拜。神像周围不仅有莲花灯,还有几束鲜花。
影影绰绰的烛光将鲜花投射到墙上,鲜花和神像结合,就像一只巨兽长出了尖锐的触手。
“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
尤桐咽了咽口水,犹豫着开口。
然而当尤子平和霍知燕同时趴在地上时,她看到了神像手上托着的——
是她找了半天的日记本。
“你们……拜我的日记本干什么?”
9. Chapter nine
“你们……拜我的日记本干什么?”
尤桐走到神像面前,和尤子平、霍知燕对立站着。摇曳的光线在他们脸上时隐时现,直到霍知燕打破了这一切荒唐的沉默。
“我们没有拜你的日记本,这本日记不是妈妈你自己交在神像手上的吗?”
交?
尤桐眯起双眼,“我怎么可能把日记本放到它的手上?我一直藏在……我一直藏得好好的,现在它凭空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你们拿的啊。”
尤子平平静地笑起来,缓缓说:“妈,我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的房间我们从来不敢乱进。而且,我们刚刚听到了有开门的声音会不会是……”
“你的意思是我把日记本放在神像上,而我自己不知道?怎么可能……”
尤桐将日记本从神像手上拿回来,随便翻了几页后怀疑地看着他们。
“你们有看过我的日记本?”
“没有。”他们异口同声。
“那你们既听到我出门的声音,又看到我的日记本在神像上,你们干嘛还要深更半夜出来拜拜?”
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这种沉默落在尤桐眼里就像一种心虚的讯号,她仔细地打量着他们的神色,语气冷了下来:“又是‘它’让你们这么做的?”
尤子平想说点什么,却被霍知燕拉住了。霍知燕眼珠子飞快地转动,在明显思考了几秒后,她破罐子破摔:“其实是我最近看你的状态不对,刚好又偷瞄到你出了房门把日记本交给神像,所以才想出来拜拜。想让神明告诉我们,你到底在想什么。”
尤桐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很扯诶,霍知燕。我刚刚还在房间里做作业,怎么可能出来放日记本,拜托你们偷日记本也想一个更合理的借口好吗?”
“我没有。”霍知燕矢口否认:“我们为什么要偷你的日记本?我们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内容。”
“就是不知道才要看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样做了!”
“……我以前什么时候偷看过你的日记了。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
尤桐脱口而出:“以前我国中和一个男生暧昧……”
霍知燕愣了一下:“国中?妈,你才高中诶。就算你想提前告诉我你要谈黄昏恋,也不至于拿这个来冤枉我吧?”
“好了知燕,不要和妈吵了。”
见霍知燕动气,尤子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用手拍了拍霍知燕的后背,确保她情绪平复后,他才低声细语地和尤桐解释:“妈,我们真的没有看你日记本。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在日记本里面夹一根头发,只要我们拿过肯定会有痕迹的。又或许,你买些荧光粉洒在上面。”
听到尤子平熟悉的话,尤桐恍惚了一下。
“姐姐,我们真的没有偷看你的日记本。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在日记本里随便一页夹一根头发,要是我们打开了肯定会掉出来的。又或者……”
“我这有荧光粉,你要不要?”尤加利在一边幸灾乐祸地说。
“我才不要。”以前的尤桐恼羞成怒道。
现在的尤桐说:“好。如果被我发现你们再拿我日记本的话,我一定会找你们算账。”
“妈,你真的很离谱,我都说了我们没有。明明是你自己放的,凭什么说我们……”
“你才离谱,你才扯!”
尤桐站在房门前对着霍知燕喊,喊完不管对方的反应,径直关上门。她把日记本放在书桌抽屉里最里面,并将抽屉锁了起来,把钥匙扔进许愿罐里。
“这样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眨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眼时——
“你们怎么解释?”
看着再次出现在神像手上的日记本,尤桐回头看着同样茫然的霍知燕和尤子平。
又是深夜,又是不翼而飞的日记本。
“我们要怎么解释?这日记本很明显就是妈妈你交出去的啊。”霍知燕的说辞和昨天一模一样。
尤桐被气得笑起来,她将日记本重新拿起来,问她:“我刚刚是听到你们声响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之前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房间。”
“那我们也是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啊。晚上吃饭的时候,神像手上都没有日记本,再然后你又一直待在房间里,我们怎么进去你房间拿你的日记本,而且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日记本放哪里。”
“你们可以趁我洗澡的时候进去。”
霍知燕的语气逐渐急躁起来,就连一向温和的尤子平也面露难色。
霍知燕急切地开口:“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我们怎么会知道你的日记本放在哪里?我们就算进去你的房间也会有声响的,何况还得找日记本,找完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然后供奉给神明。”
尤桐反驳:“说不定你们昨晚偷看过。”
尤子平一针见血地问:“那请问我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
目的是什么呢……
尤桐绞尽脑汁,她看了看尤子平,又看了看霍知燕,脑海飞速闪过几个理由,“你们想偷看我的隐私?想知道我在日记里写了什么?也有可能想看看我有没有说‘神’的坏话……或者我为什么会……变?”
她不由地放轻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但霍知燕委屈的神色告诉她都不是。她只好低头翻开自己的日记本,想借此找到一些合理的借口。
对,借口。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但是……”
她一连说了几个“但是”,每说一个眉头都会皱得更深一些,到最后,她彻底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说:“因为你们想篡改我的记忆!”
霍知燕一头雾水,“你又在说什么啊?”
尤桐迅速翻着她的日记本,在最初的第二页上停了下来,她猛地将日记本递到他们的面前,并指了指上面的字迹。
“你们想篡改我的记忆,所以在我的日记本里乱写一通,想混淆我!譬如这句‘尤加利被遗忘在他生日的这一天’,我根本没写过。还有这一句‘我尝试着去和这个世界和平相处,这个世界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认为!”
霍知燕急得团团转,她认真地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错愕地反问:“可是这都是妈你自己的字迹诶!”
“我的字迹随处都是,就这么没有难度的事情,老尤你是从事文字工作的,你就可以轻松做到啊。”
被点名的尤子平呆了几秒,摘下眼镜,看似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妈,我是可以这样做。但是你仔细看,你指的都是日记中间部分,难道我会提前知道你在这里留了空位给我写吗?”
“那就是这些日记都是你们伪造的。”
“如果真的是我们伪造的,我们现在偷来干什么?”霍知燕吼道:“我们偷来通知你,你的日记本被偷了吗?妈,你到底怎么了?你是做噩梦了吗?”
“我不是。”
“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尤桐被她一连串的追问逼得哑口无言,无言以对了几秒后才想起来反击,“为什么现在好像是我的错?为什么是我不舒服,不是你们不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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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的日记本被偷了还是我的问题?难道是我自己偷的吗?我拿没拿我的日记本,我自己不知道吗?还有以前……以前你们也不是这样的,我们也不是这样的关系啊!”
“我比你们谁都想回到以前一家三口的状态好吗!”
霍知燕见着尤桐歇斯底里,她的情绪反而安定了下来。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尤桐,轻声问道:“妈,你是不是有梦游症?”
“我梦游你个头啊!”
尤桐拿着日记本气冲冲往房间走去,看着以前被乱涂乱画的日记本,她干脆将那几页撕了扔去垃圾桶。
她的委屈和不安随着撕纸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汹涌,最后她干脆将日记本扔到垃圾桶里,自己转身拿出一个新本子开始写日记。
【6月23日,我恨这个世界。】
然而第二天,被撕掉的日记本完好无缺地回到了神像的手上。
尤桐愣愣地和尤子平、霍知燕面面相觑。
“以前都是你安抚我的啊。”
“小狗疑心大宇宙谋篡它的地位。”
“我们偷你的日记本干什么?”
“我们听到了你出门的脚步声。”
她后知后觉,恐惧地看向静静立在原地的神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拿着日记本就往房间里面走。
“今天不用叫我吃饭,都别来找我。”
尤桐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随手将日记本扔到最高的柜子上面,确保自己怎么都拿不下来后,她将手机放在桌面,调整好角度,确保能看到房门打开后的那条走廊后,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头。
“如果是你在搞鬼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她说。
——
几乎是一大清早,尤桐就逼迫自己醒来。她拧开房门,确认昨晚房门是锁着的后,怀揣着不安走出了客厅。
“妈,妈……这么早。”霍知燕有点不自然地对她打招呼,就连尤子平也微微张开了嘴。
可尤桐并不在意,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去看神像上的日记本……
不在。她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真的和她没有关系,她这么想着,心情愉快地对着霍知燕他们打招呼。
“早啊,今天早餐吃什么?”
她亲昵地凑近霍知燕,本来想缓和一下前几天的剑拔弩张,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谁知道在要触碰到霍知燕手的那一刻,后者因为局促抖落了一本日记本下来。
尤桐的脸色瞬间变白。
“这……这……我们一大早就看到日记本在神像上,我们想着今天带你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梦游症,所以先藏起来不刺激到你……我们……”
尤桐不听他们的解释,转身就往房间走去。
她拿起手机,按停了录制键。
一段完整的视频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屏幕前的自己。直到夜幕降临,所有的灯都关上后,她的身影从屏幕前出现,晃晃悠悠地拿着那本不应该出现在她手里的日记本,走出了客厅,把手里的日记本“交”给了神像。
视频模模糊糊传出了她疑似祈祷的声音,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的正脸终于出现在屏幕里。
那是一张呆滞的,苍白的,没有灵魂的脸。
她走进房间,反手锁上房门。
“啪嗒——”
画面最终定格在尤桐现在站的方位。她浑身颤抖得很厉害,整个心快要跳出身体。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扑——通——”
她僵硬地扭头看向神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留了。
10. Chapter ten
“好啦,是我做的啦。我只是觉得最近很无聊,想和你们开个玩笑。”
尤桐看向尤子平和霍知燕,夸张地笑着。
霍知燕和尤子平对视一眼,明显松了口气,嘴里还不忘抱怨:“妈妈,你这样真的很吓人诶。哈哈,你戏演得太逼真啦!”
尤子平也跟着附和:“就是啊,把我和知燕吓了一跳。”
“好啦,我摊牌了,不玩了。你们放心去上班吧,我回去睡个回笼觉。”
——
尤桐贴着房门,听到两道相继的关门声后,才脸色阴霾地从房间里出来。她走到神像面前,盯着神像那双看似柔和的眼睛。
“你到底想干嘛?”她问。
“你想要什么?”她问。
“我的日记本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在意?”她问。
尤桐的视线下滑,落在伸出的那只神像手上,她伸手握过去,一阵莫名其妙的穿堂风突然吹过来。她的头发被吹得往面前倒,一层又一层挡住她的视线。
她猛地缩回去,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管你是谁,都给我滚出我家!”
尤桐说做就做,她换了套纯黑的衣服,戴了一顶潜伏标配的鸭舌帽,走到楼下的五金店。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所以一路上她都只顾着低头走路,不敢和别人对视。
楼下的五金店在小区外面,她走了大约五分钟才看到正在看电视吃槟榔的老板。
电视上播放着近日某大明星的葬礼,地点还是在圣心私立医院。
“这场葬礼人还真多,不愧是初代大明星。”老板边吃边啧啧称奇,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尤桐,“阿姨想要什么?”
“一把斧头。”尤桐简洁地开口。
“什么?”
“一把斧头。”尤桐缓了缓,问:“有吗?”
“斧头?有啊,你要多大的?大概要来干什么?”老板说着,从仓库里面拿出几款大小不一的斧头。尤桐看向擦得锃亮的斧头表面,上面有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害怕眼神。
“要来……”尤桐犹豫着:“砍东西。”
老板听了哈哈大笑,语气理所当然:“肯定是砍东西咧,难道还能砍人吗。就是问你要来砍什么的,木头还是石头?”
尤桐下意识反问:“为什么不能是砍人?”
“砍人也砍不死啊。”老板弹了弹斧头锋利的刀刃,“我们只会死在死日那天。好啦,快说是砍什么的啦!”
尤桐最后抱着一把重达十斤的大斧头回到小区。正如五金店老板所说的,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抱着一把斧头去哪里,要干嘛。
因为,斧头砍不死人。
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杀不死人。
人只会死在该死的时刻,生命清零的时刻。
尤桐回到家里,卸下所有的防备。她将鸭舌帽丢到一边,拖着大斧头就往神像面前走去。斧头噼里啪啦地在地面上拖行出一串声音。
尤桐用力握住斧柄,将斧头举到半空。
“一切都该结束了。”她对自己许愿。
然而第一下劈下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抗力将她顶了出去。斧头堪堪擦过她的脸落在地上,她的鼻子传来熟悉的热流。
她低头一摸,又是鼻血。
跟上次在寺庙里一模一样,它在生气。
尤桐愤怒地再次拿起斧头,她对着神像喊:“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把我的生活毁成这样,我才应该生气好不好!”
她再次举起斧头往神像的脖子上面砍。
但很快又被抗力弹了回去,斧头再次接近她的侧脸落到地面,一股尖锐的痛意从她的耳朵上传来。
她伸手去摸,左耳被斧头划开了一个小口。
血不停地流着。
“我不管,你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滚出去!”
尤桐第三次举起斧头,这次的惩罚却是掌心被划了一道血痕。斧头很锋利,但留下来的伤口都很小,很浅。就像人类逗小猫一样,因为它的举动而生气,想惩罚它让它记住教训又不想真的下重手。
神像还在朝她嘲讽似的伸手。
“你很牛吗?你在狂什么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尤桐将流血的手覆盖在神手上,她恨恨地握住它,另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斧头,然后砍下去——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反弹的准备,但神手被砍下来的那一刻,尤桐还是下意识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被划破了。
她整个身体都发出战栗的求救信号,哪怕已经破除了砍不死的魔咒。
“为什么?”尤桐反复地看着手上“死去”的雕像,发现上面沾满了她的血。
“难道是我的血?所以说,只要沾了血就可以砍断……吗?”
她陷入了沉思,刚想松开“手”,一声清脆的木头落地声冷不防地响起。她看向地面,发现是一个很小很小,和她拇指差不多大小的等比例神像。
它的模样和神像一模一样,精细到连伸出的手都刻上了手指甲。
“啪嗒——”
又一个。
尤桐奇怪地抬头,看向神像掉落的地方,发现是被斧头砍断的“手”的切口。
“这是……”
她瞳孔猛地放大,在她的面前一连串的小神像如同瀑布水流一样冲刷下来。她措不及防地被小神像砸了几次,等反应过来往旁边一倒时,地面上已经有了十几个小神像了。
“什么鬼啊?”
“这都是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尤桐崩溃地用手涂抹着神像的表面,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将她的伤口扯得更大,血止不住地覆盖在神像的表面,直到她把神像的双眼都用血埋起来。
“去死!”
她用力地劈开神像的脖子。掉落的小神像已经堆到她的脚边。
“去死!”
她拼命地砍下神像的头颅。掉落的小神像已经形成一座小山。
“去死!”
她歇斯底里地要从脖子上往下砍,然而身边早已被小神像覆盖得水泄不通,她脚下一滑,直挺挺地往后倒。
锋利的刀刃直接朝着她的面门扑来。
“要么你死,要么我死。”尤桐这么想着,完全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嘭——”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记飞脚将斧头踢开,蛮横地把斧头踢向了几步远的玻璃窗,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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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冷”一声,玻璃窗被砸个粉碎。
尤桐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又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的家门。
“你是谁?”
来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地上的斧头捡起来,完成刚刚尤桐没有完成的动作。他猛地将神像劈开,一分为二。
神像被挖空的身体里满满当当全是小神像,落在尤桐变成最惊恐的存在。
“怎么可能?这座神像怎么可能能藏这么多小神像……而且,当初还是我妈一个人抬回来的。不可能,这里起码有……”她慌慌张张地说。
“这里起码有五千多个小神像,肯定超过三百公斤重。”
来人的语气很冷淡,丝毫没有害怕或者惊讶。他说完,又是一斧头将小神像劈碎,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
就像俄罗斯套娃一般,一个接着一个。
剧烈的晕眩感再次传来,尤桐找了个地方靠着,再次问他:“你到底是谁?”
“你的邻居,卢玮。”
“你怎么进来的?”
卢玮抬眼看了下玻璃窗,又看了看四周的小神像,反问尤桐:“你非要问这些弱智的问题吗?”
“什……什么弱智?”
就在这时楼上楼下不约而同地响起走路、跑步的声音。卢玮“嘘”了一声,拿着斧头说:“来不及了,今晚你来我家再说。”
“你家……什么来不及?”
几乎是尤桐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家门口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目露凶光,有的泪流满面。
“天哪,是谁毁了神像!”
“怎么回事!”
“你这个背叛神的恶徒!”
“你真该死!”
“你真该死!”
尤桐看着卢玮拖着斧头往人群中走去,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叫做来不及了。
“等等……”
她想追上前去,然而却被半路回家的霍知燕拉住了。
“妈妈,你有没有事情?”
“我没事,只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完,霍知燕恶狠狠地瞪向正在开门回家的卢玮,咬牙切齿地说:“我们一定会让背叛神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代价!”
“代价!”
逼仄的楼道里每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尤桐被他们的癫狂吓得说不出话。直到卢玮关上门的那一刻,猫眼的光不再被堵住,人潮才散了出去。
“玷污神的人都会获得应有的代价。”霍知燕说。
“……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霍知燕回到家里,她躺在一片小神像的“海”里,感受着神像最后的“生命力”,然后把一个小神像塞进她的肚子上。
“让他失去一切的代价。”
“遗忘吧,遗忘才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下场。被所有人遗忘,或者遗忘所有人。”
“就像……”
尤桐想说一个名字,但她忘了,她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那个名字叫什么,那是谁。她忘了。
她只是情不自禁地看向书房,那里好像曾经有过谁的身影。
她忘了。
11. Chapter eleven
时钟抵达零点,尤桐蓦地从床上睁开眼睛。她小心翼翼地拧开了房门,听着隔壁主卧传来细微且均匀的呼吸声,她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客厅。
手机电筒微弱的光照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却又被一潭死水的地面狠狠吸住,折射不出一丝光亮。
尤桐仔细走在放满小神像的地砖上,生怕触碰到它们而发出一丝声响。
明明只要三十秒的路程被她走了三分钟,尤桐屏住呼吸,刚打开家门,迎面而来的景象让她猛地汗毛竖起——
卢玮家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泼上了红色绿色的油漆,跳跃的颜色交叠在一起,鬼魅得就像地狱大门。
比起她背后只有红色手印和字,卢玮家的门口甚至多了几道尖锐的划痕。绿色的、红色的油漆流进划痕里,就像要和他的墙壁融为一体,生出邪恶的眼睛。
尤桐顿时犹豫了起来,可下一秒对面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隙。
“发什么呆?进来。”
是卢玮的声音,尤桐心想既然被他发现了就没有任何退路了。想着她关上了自己的家门,穿进了另一道门里。
卢玮的家同样没有开灯。他们家户型差不多,但比起尤桐家放得满满的家具和摆设,卢玮的家显得空空荡荡,因为客厅里只有一张长沙发。
“跟我来。”
卢玮开了一盏小灯,带着她从走廊走到了一间密闭房间的门口。
“等等……”尤桐有点紧张,喊住了正要开门的卢玮。
“干嘛?”
“你叫我过来到底要干嘛?还有……你今天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斧头?你知不知道你家门口被……”
“废话很多诶。”卢玮不耐烦地瞥了尤桐一眼,随即拧开了房门。
下一秒,暗红色的光线从房门透了出来,这是尤桐今晚第二次看到不寒而栗。卢玮的房门里,布满了红色的光源,所有的光点都指向立在房门正对着的白板。
而那张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这座小区的居民资料,放在正中间的就是她——尤桐。
尤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想要逃就被卢玮喊住。
“你不是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吗?这就想跑了?”
尤桐声线颤抖地问:“你到底是谁?”
“和你一样,被这个世界困住的可怜虫。”
尤桐强迫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往旁边稍微一偏,就看到了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的照片。他和尤桐的照片隔得不远,中间有一条关系线连着。
好熟悉。
尤桐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尤……加利……”她喊着那个男孩子的名字。
“看来你已经要把你弟忘掉了。”
“我弟?”
“尤加利。”卢玮说。
“尤加利。”尤桐重复着。
——
卢玮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了尤桐对面的电脑椅上。在他的背后挂着一把电吉他,尤桐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瘦得脸颊凹了下去,长长的头发被扎成一个低丸子放在脑后,很符合她对玩摇滚的人的刻板印象。
“你刚刚说,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尤桐问卢玮。
“嗯,观察了很久。”
“多久?”尤桐换了个问法:“所以你从很早开始就觉得这个世界不对劲了?”
卢玮挑了挑眉,喝了口水。
尤桐又问:“我为什么没有水喝?”
“因为我要说的话很多。”卢玮喝了一口水,语速飞快地说:“我大概是在一年前就感觉这个世界不对劲了。”
“一年前?”
“嗯,一年前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刚回到家,我妈就和我说她不是我妈,我是她爸。我起初以为她发神经,为了不让我玩摇滚就撒了这么一个谎耍我。但到后来,我发现一切都不对劲了。”
“我妈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在家里她从来说一不二。但在她和我说完那句话后,我发现她眼睛里会流露出一点……依赖吧,依赖的神情。我真的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开始纠正她。但是她却告诉我一个更恶心的事情。”
尤桐插话:“你是说老人和小孩身份对调?”
“嗯,她说我只剩二十二年可以活,她希望能够在剩余里对我好,如果我想玩摇滚也随我。不仅这样,她还让我观察一下身边的家庭,她说大家都是这样的。”
“这样是哪样?等一下,那一年前的我……”
“一年前的你是你爸妈的妈妈。”
尤桐无语,她心想这是什么拗口的说法,但又很轻易地接受了。
“那个时候的我接受了?”
“不是接受,是你就是。”
“哈?”
“一年前的你就是尤子平和霍知燕的妈妈,那时候的你只有十九年的命可以活下来。你们一家四口,对了,那个时候你弟尤加利还在。你们一家四口经常有说有笑,霍知燕还会时不时做点点心来我家窜门。”
尤桐感到一阵恶寒。
“尤加利还在?一年前?但是我是上个月才开始知道这件事的。难道真的和因果律有关系,未来改变到了过去?”
卢玮却笃定地说:“不是因果律,是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
“这个世界没你想得那么科学,它根本没有任何逻辑。我观察了这一年多,发现周围的人是一个个改变的,如果按照你说的因果律,那应该会不断刷新大家的时间线才对。但没有,又或者说它是以个人的世界为主导,创造出无数个平行世界,然后慢慢收束。”
“你是说,你看到的‘我’和我知道的‘我’并不一样。只有等事情的‘真相’被揭穿后,我们的世界才会慢慢重合?”
“对。只有被告知‘你是你爸妈的妈妈’的那一刻,你的世界线才开始收束。所以你看到的改变,只是你世界的改变,而不是你爸妈世界的改变。”
尤桐沉思:“所以他们才会说我以前并不是这样,因为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
她又想到了一点:“所以如果是因果律,那在我的世界没有尤加利的那一刻,你的世界也应该没有他。但因为世界线在慢慢收束,所以你才会留下尤加利的资料。不对,你为什么能留下来他的资料和所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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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没有想要挑战。”
“哈?”
“我一开始没有想要挑战‘神’,我只是在默默地观察。我试图寻找破解世界的方法,但是只要试探一下没成功,我就会缩回去。所以,‘神’没有像抓你一样抓我。”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太跳了。”卢玮又喝了口水,“这也是我发现你不对劲的地方。一开始很平静的湖面,某一天突然泛起了很大的涟漪,为了抚平波澜,你会怎么做?”
“把石头拿出来。”尤桐反应过来:“我是石头?所以我的记忆会加速消失吗?”
“至少比我的快。”
尤桐皱眉。
“但不代表我没有遗忘,老实说今天我把神像捣毁以后我应该也忘了点东西。”
尤桐沉默了一下,开口:“说到这个,你为什么要帮我?如果你一直躲在暗处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卢玮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温水煮青蛙,迟早都是死。与其等着一年一年被煮死,我还不如出手帮你一把,两个人想破解的方法总比一个人想快。”
确实。
如果没有卢玮突如其来的出现,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孤立无援的情绪淹没,久而久之放弃抵抗,沉默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
多一个人的出现,至少不会感觉那么孤单,起码还有人提醒自己尤加利的存在。
尤桐转身看向尤加利的照片,却意外看到在关系网的边缘还有一个姓卢的中年男人的资料。
卢家应?
“你把你爸妈的资料都放上去了哦?”
“嗯。”卢玮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吗?不对,我们在商量这些不会吵到他们睡觉?”
“不会。”
尤桐明显感觉卢玮的情绪低了下来,她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喝着水,凌厉的眼神低低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说起来,你找到这个世界的漏洞了吗?”
“找到了一个。”
“是什么?”
“生命。”
“生命?”尤桐不想等着揭秘,她也思考起来,想到今天五金店老板卖给她斧头时说的话——
人是杀不死的。
她突然跳起来:“你是说生命?就是,每个人的出生点不一样,但死亡点都是年龄清零这件事?”
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每个人最终都会被塞回“孩子”的肚子里。这样最符合“出生”和“死亡”的规律。
“出生”即“死亡”,“新生”即“老去”。
“没错,这个世界的人好像只会死于这一种情况。”
尤桐感觉所有神经都兴奋起来,她身体颤抖着问:“那如果我们试着打破这种定死的规律,那会怎么样?”
“世界刷新。”
“你怎么知道?”尤桐疑惑地看向他。
“我试过了。”
“你……试过了?”
尤桐猛地睁大眼睛。
卢玮继续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杀过人。”
12. Chapter twelve
“你杀了谁?”
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氛围,尤桐边问着边往门边退。卢玮没有回应她,暗红的光线只堪堪勾勒出他下垂的嘴角。
“说、说话,你杀了谁?”尤桐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抓住,稀薄的氧气让她快要呼吸不上来。
她的脚后跟顺利地抵住墙壁,刚要松一口气,脑袋却意外贴上了电灯的开关。
“啪”地一声,尤桐眼前亮起一片雪花,刺得她睁不开眼。
“别开灯!”卢玮焦灼的话响在她的右侧,“这里可是有你想的东西……”
尤桐的脑海里闪过一片猩红可怖的画面,在黑暗光线的掩盖之下也许在房间里横着好几具尸体……
在眼睛适应眼前的光线前,她猛地关上了灯。
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她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还没来得及思考退路就听到卢玮先是低低的,然后是猖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你居然信了,你也太傻了吧!”卢玮讥讽地说。
尤桐愣了几秒,在意识到自己被骗后,恼羞成怒地开了灯,映入眼帘的是卢玮笑得快要从椅子上掉下去的夸张的肢体动作。
她怒骂道:“你脑袋秀逗了,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卢玮笑声戛然而止,他随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低着头阴沉地说:“在这里清醒地活过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还有谁会正常?”
他抬眼,锐利又绝望的眼神投向尤桐那双澄澈的眼睛,轻声问:“你吗?你能保证自己一年后还正常吗?”
尤桐语塞。
她不能。
她太不能了,这短短一个多月就足以摧毁了她对世界的认知。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和这个世界妥协,准备成为被洗脑的一员。她甚至差点,不,应该是已经把尤加利忘了。
尤桐握紧拳头,不让自己沉溺在无用的自我讨伐里。
等卢玮情绪稳定下来,她再次问道:“你到底杀了谁?”
“两次。”卢玮说。
“我试过两次。”
尤桐皱眉。
“第一次我下定决心打破这里的规则,所以我进行了无差别杀人。我从厨房拿了一把菜刀,随机在小区里砍死了一个眼熟的阿叔。”
“眼熟的?”
“嗯,他平时对我还可以,老是给我递小零食吃,是一个很好的人。”
尤桐骂他:“那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
卢玮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说:“那我能怎么办?如果能选择,还叫随机吗?”
尤桐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瞪着他。
卢玮继续说:“我杀了他之后,我探了一下他的呼吸,确定他死透了才走的。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等这个世界的改变,可是我没有等到。我等来的是那个阿叔每一家每一家送来的手作小饼干。”
“他没有死。我当时砍的是他的脖子,他没有死,但他的脖子上却遗留了那道伤口。我看到他的时候很惊讶,他却和我说‘没关系,他死不了的’,之前的事就当做给老叔撒撒气了,反正大家有压力。”
“所以你得出了这里的人死不了这个结论?那你说的两次是怎么回事?”
卢玮喝了口水,淡淡地开口:“我不认命。我想砍不死那个阿叔会不会是因为他的□□没有分离……”
尤桐惊恐地睁大眼睛:“你打算肢解?”
“我不是杀人魔,我不敢。第一次杀人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每次做梦都能梦到那天。”卢玮嘲讽地说:“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我在网上学习怎么□□,我打算用炸弹做一次实验。”
“那不叫实验,那就是杀人。”尤桐义正词严地纠正他。
卢玮却耸耸肩,“随你怎么说。不过,你们一家也算是幸运。那天我选择的是我们这一层楼的人。”
尤桐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想到了这层楼的不对劲。怪不得,这层原本住得满满当当的楼会变得这么空。
难道……
“他们死了?”
“没有,我说过这个世界的人不会死。”
“可是如果是炸弹的话,应该会四分五裂才对。”
卢玮点头赞同:“他们确实四分五裂了。那天我在家里启动了炸弹装置,然后就跑下楼去查看情况。炸弹做得很成功,几乎在我一跑下楼就爆炸了。我看到一抹血色涌了出来,还有几只手和脚从我面前掉了下来。”
尤桐有点想吐。
“我以为事情会这样结束,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了,按理说是绝对活不下来的。可是……”
卢玮忽然痛苦地皱起眉头,他好像回忆起什么不好的片段,仰头灌了几口水才能继续说下去。
“你……”
“可是三天后,世界刷新了。”
“什么?!”
“那些人都以其他理由从这层楼搬走,他们没有死,只是重新刷新到了别的地方。就像游戏里的小怪,这里的杀死了,就会在别处重置。”
“所以你才说这里的人不会死。”尤桐脱口而出:“那你爸妈呢?以前我总能听到你们家吵架的声音,可是现在……你家里只有你一个?还是说……”
“那天我从楼梯上跑下来的时候,他们刚好坐电梯回家。”
卢玮的肩膀压了一点重量,他抬头一看,是尤桐的手拍了拍他。尤桐的表情依旧十分别扭,但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一点对卢玮的同情。
“你……我……”
“不用安慰我,我罪有应得。只不过排除了这个方法后,能破解这个世界的思路就更少了。”
卢玮拂开尤桐的手,自己靠在椅子上,整个人像蜷缩在里面。
尤桐思考起来:“既然人死就会重置,那说明所谓的‘神’的力量很强大。它的能力从哪里来,是人们的信仰力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要是能破坏人们对它的信仰呢?比如说,四处发放科学的人类进化史和在各大高校宣讲,告诉他们科学才是人类文明进化的底气,如果不是单纯靠信神。”
“可这件事你不是一直在做吗?”
尤桐被轻飘飘的话一击即中,她茫然地看了看卢玮,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是啊,每次当我试图用科学去揭穿这个世界的漏洞时,身边不合理的事物就会被侵蚀,就像尤加利……人们对它的盲目崇拜,好像不是能轻易改变的。我们和它相比,力量太单薄了,根本没有办法去抗衡。”
卢玮突然问:“你看过《盗梦空间》吗?”
尤桐被他无厘头的一句问懵了,下意识回答:“看过啊,皮卡丘那部。怎么了?”
卢玮讳莫如深地挑了挑眉。
尤桐反应过来:“你是说,这里也许也是一场梦境?我们在梦境里面,所以一切事物都是没有办法被解决的?”
“梦境是颠倒的,无序的,没有道理可言的。”
“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试试《盗梦空间》的逃脱方法。”
尤桐的心跳声瞬间像鼓点一样躁动。
“我想自杀试试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尤桐满怀心事地回到家里,她既然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卢玮说给她点时间考虑清楚,就把她放回家了。
“唉……”刚关上门,尤桐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妈?”
气还没叹完,身后突然传来霍知燕的呼喊,吓得尤桐猛地咳嗽了起来。等缓了缓后,一回头就看到霍知燕和尤子平齐刷刷地坐在沙发上紧紧地盯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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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
“你、你们怎么还没睡?”
“我们要问你才对,怎么三更半夜出去了?你……该不会去找对面的叛徒了吧?”
“叛徒?”尤桐眨了眨眼,连忙否认:“不是,我只是睡不着下楼逛逛。现在就去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她快步绕过客厅回房间,生怕晚一步就会被他们看出不对劲。然而霍知燕他们却没有阻拦她,只是叮嘱了一句:“对面那叛徒下场还不止这样呢,妈你千万不要靠太近。明天我请了护士上门帮你拆绷带,你明天要上学了哦。”
尤桐将自己重重砸进床里,闷闷地说了声“好”。
——
“《盗梦空间》?自杀式破局?”
“你在碎碎念什么哦?”
夏冰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尤桐的思绪打乱,她看着跑在自己旁边的夏冰,突然问了一句:“你有看过《盗梦空间》吗?”
“你说皮卡丘那部?看过啊,他超帅的。”
“不是说帅啦,是……没什么啦。”尤桐欲言又止,她想起之前夏冰和她说过的话,意识到她在自己的世界线里已经被“神”改变了。
夏冰不满地说:“说一半不说一半的。不过里面的剧情我其实没怎么理清楚,特别是那几层梦。等下课去问问吴晟桓好了。”
“为什么问吴晟桓?”
“她脑子最好使啊,人又聪明,不问她问谁。”
脑子最好使……
尤桐猛地停住了脚步。对了,吴晟桓成绩好,头脑又快,要是他也像自己一样没有被世界侵蚀,并且在寻找解决方法的话。
尤桐心里亮起一丝希望,她四处张望寻找男生队列里吴晟桓的身影,然而怎么也找不到他。正当她想回头再看看时,恰好看到他捂着肚子往教室方向走的背影。
“吴晟桓……”她呢喃着,然后迅速对夏冰说:“我不跑操了,你和教官说我有点不舒服。”
尤桐一路小跑跟着吴晟桓到教学楼,等听清楚桌椅被拉开的声音后,她才真正忐忑起来。
要怎么去问吴晟桓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
还有之前在说到李家维版教科书时,吴晟桓好像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可是要放弃吗,说不定之前的吴晟桓并不是真的吴晟桓,而是她这个世界里的吴晟桓。卢玮说世界线会慢慢重合,既然是这样,还不如拼一拼!
尤桐下定决心走了进去,正想和吴晟桓摊牌自己的事情,就看到对方正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地趴在课桌上。
尤桐跑到他的面前:“吴晟桓同学,你怎么了?”
吴晟桓的汗打湿了他额头的刘海,听到尤桐的声音,他虚弱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尤桐同学,我那个疼。”
“哪个?是胃疼吗?要不要胃药,我去医务室给你拿。”
“不……不是胃疼,是那个疼,你有没有那个?”
尤桐一头雾水地问:“哪个?”
“就是那个。”
吴晟桓吃力地说着,飞快瞥了一眼尤桐,发现她还是懵然不知后,闭了闭眼:“那个,卫生棉啦。”
尤桐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吴晟桓再次开口。
“我来例假了,没有带卫生棉,你有吗?”
尤桐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咯咯作响,她机械般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卫生棉递给吴晟桓。
就在吴晟桓伸手去拿的同时,尤桐突然问道:“你是男生,怎么会来例假啊?”
瞬间,她的脑海被强行塞入了一系列记忆。
“我是女生。”
“吴晟桓是女生啦。”
“我只是打扮得比较中性。”
“我真的是……女生。”
13. Chapter thirteen
“游胜欢你来例假了,你自己不知道哦?”
学校旁边的奶茶店里,三个女生正打打闹闹。尤桐看了一眼被叫到的女生,她洁白的裙子上确实有一滩红色的血渍。
女生着急地拉着裙摆看,冷不防地就对上尤桐若有所思的眼神,前者立刻松开裙摆,拉着小姐妹坐到位置上。
“诶,那个女生好奇怪,一直盯着我看。”
听到她这样说的同伴也朝尤桐看过来,视线还没对上,就被拿着摇茶和西瓜汁的卢玮挡住。
尤桐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他手里的摇茶。
——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的吴晟桓同学变成女生是因为他参加了葬礼?”卢玮咬了一口吸管,漫不经心地说。
“嗯,而且他的意识好像还没有彻底消失。”
“什么意识?”
“自我认知意识。”
“怎么说?”
尤桐眨了眨眼睛。
十五分钟前——
“我真的是……女生……”
吴晟桓气若游丝的声音回响的同时,一长串陌生的记忆就像病毒一样侵入尤桐的大脑。她的脑海瞬间浮现出一幕幕吴晟桓无数次解释自己是女生的画面。
吴晟桓,女生。
吴晟桓,女生。
“女生……”尤桐跟着画面念:“吴晟桓,你是……”
“女生”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她手里的卫生棉毫无征兆地被吴晟桓打掉在地。
尤桐清醒过来,看着双手死死按住自己头的吴晟桓。吴晟桓的面目极其狰狞,他的座位下已经隐约有血流出来,滴滴答答地响在地面上。
尤桐想靠近一步,却被他通红的眼神惊到定在原地。
“我是什么?”
“吴晟桓?”
“我是什么!”
“吴晟桓,你是……你是……”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我是男生。”
“你是……”
血流得更加迅速,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不停地往外冒。
“尤桐,我是男……生……”
“告诉我,我是……”
“吴晟桓,你是——”
尤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面对吴晟桓恳切与绝望的语气,她甚至想不管不顾地逃离现场。
“尤桐……尤桐……”
“尤桐,怎么了?”
“要命,吴晟桓怎么出那么多血!”
“尤桐,快来帮忙,先把教室门关了!”
“尤桐……尤桐……”
“喂——”
手背突然传来冰冷的触感,尤桐从回忆里醒过来,看到的是卢玮大口大口地喝着西瓜汁,通红的液体灌进他的嘴角,让尤桐产生了想吐的冲动。
“你干嘛无缘无故点西瓜汁?”
“白目啊你,我就喜欢喝西瓜汁啊。”
尤桐白了卢玮一眼,后者又是猛地灌了一口,紧接着问:“教室门关上,然后呢?”
她叹了口很长的气,无力地说:“生物老师问我之前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卫生棉,她问我吴晟桓是不是例假来了。我说……我说不知道,可能是吧。然后……”
然后生物老师把窗帘拉上,脱下了吴晟桓的裤子。
然后尤桐看到了,属于女性的器官。
“他真的变成了女生。而且,生物老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在她的眼里吴晟桓一直都是女生。”
“所以你怀疑他遭遇到了什么,这也很正常,这个世界线不是一直在变……”
尤桐突然打断他,双眼红彤彤的,她严肃地看着不屑一顾的卢玮,郑重其事地说:“你不觉得很神经吗?我怀疑他是参加了葬礼,然后看到了我之前看到的那一幕,而且他也提出了关于子宫和女性的观点,所以才会这样。”
“停……”
“然后那个所谓的‘神’就把他变成了女生。它强行塞了一个子宫给他,你知道例假是怎么来的吗?我们需要有子宫才会有例假,但是在葬礼上我看到的子宫明明是裹尸袋。”
“停一下。”
“然后我就拉住生物老师,我就问她为什么我们还会来例假,明明子宫都是伪造的,她和我说子宫不是伪造的,它只是被外力放进去以后被人体吸收,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人体的一个特殊器官。”
“只要身体经历过‘葬礼’就会有,所以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我父母的‘坟墓’,吴晟桓的身体也变成了‘坟墓’。”
尤桐的语速越来越快,她的语气也越来越惊恐。
“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是一座‘坟墓’,根本无关性别,既然这个世界已经疯成这样了,那独生子女变成坟墓的条件应该是一……”
她的嘴猛地卢玮捂住。
一瞬间,她清醒了,然后头皮发麻。
“别再说了,我可不想来例假。”卢玮严肃地说。
尤桐恍惚地点点头。
见她好像缓过来了,卢玮才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我和你说过的,你没必要做这个游戏的测试员。”
“什么?”
卢玮见她不喝摇茶,又拿过来自顾自地喝,边喝边说:“这个世界不完善,是因为这只不过是‘神’的一次即兴创作,也就是一场游戏。既然是游戏就会有很多漏洞,你现在在做的就是测试,不停地挖掘游戏的漏洞,你以为能够找出破解游戏的方法。但其实,你这是变相在帮助它修复这些不正常的设定。”
“你每找出一处,它就会修复一处,直到你再也找不出漏洞,那么这个游戏就完成了。”
“完成以后呢……”
“拿出去卖啊,上线啊,或者其他什么的,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这对我们逃离没有意义。”
卢玮笃定地说:“我们只需要找出最关键的bug就好。这种完善设定的无用功,不要做。”
“不要去拆解。”尤桐跟着他说。
“对,直接去破坏。”
尤桐冷静了一点,她想起刚刚卢玮给她打的十几个电话,这才问道:“你刚刚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想问你想好了没有。”
“想好什么?”
“和我一起去死。”
几乎是卢玮话音刚落,奶茶店的玻璃窗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剧烈的碰撞声。他们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霍知燕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看。
而她的额头上泛起一片红肿。
“老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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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卢玮的话将尤桐的视线拉回到他的身上,她还没问为什么,玻璃窗上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
尤桐把视线移回去,发现还是霍知燕在用头撞击玻璃。
“她在干什么!”
尤桐激动地站起来,耳边再次传来卢玮的声音。
“今天他们一直在我家门口堵我,甚至有了更加激烈的进攻。”
她再次看向卢玮。
然后,又是一记“嘭”的声音。
“他们做了什么?”她干脆不去看霍知燕,试图和卢玮顺利结束这次的对话。
然而,“嘭嘭嘭——”
几乎是每秒一下。
尤桐不得不看向霍知燕,这次她的额头上隐隐有血丝渗出来,就像一个邪恶的印记。
“他们拿斧头砸我的家门,用不知道哪里来的血泼我的客厅,他们想把我的‘情报室’销毁。甚至用汽油浇进我的家里。”
“什么?!你最近又做了什么?”
“还是那件事,它开始报复我了。”
“……你是说,用斧头砸烂神像的事?”
卢玮轻轻应了一声。
“那件事明明是我做的,如果它要找人算账,那应该找我……”
卢玮打断她:“我说了不要去找这个世界的漏洞。”
尤桐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所以你才会找我找得这么着急,甚至会跑到我的学校附近。”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卢玮也跟着站起来,他打了个嗝,像是挑衅般看了霍知燕一眼,摸了摸尤桐的头。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死?”
“或者说,逃跑。”
大概是卢玮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霍知燕,她没有再停留奶茶店外,而是径直跑了进来,将尤桐带走。
“妈……老霍……”
“不要和他说话,不要和他接触,他的身上有邪恶的因子。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他来往吗?”
“不要……不要……”
尤桐不得已撒了个谎:“这次只是刚好撞见。”
“不是刚好撞见,他已经被‘神’盯上了,他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即将被驱逐,他会被驱逐的,他要离开我们这片净土,他要永远消失!”
“你想要怎么说?”
“净化。”
“要净化。”
尤桐跟着霍知燕回到家门口,随着她声声“净化”下,家门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开。尤桐往里面看去,不算小的客厅此时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大小不一的神像。
那是被她劈开的神像里,落下的小神像。
他们的表情无一不是感到满足和幸福,他们手捧着神像,脸上满是虔诚。
但在尤桐的背后,却是他们用恶肆意破坏的卢玮的家。
他们一边求生,一边让卢玮去死。
尤桐感觉到毛骨悚然。
吴晟桓,卢玮,夏冰,霍知燕,尤子平。
葬礼。
尤加利。
“要。”她说。
她要逃离这里,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也要。
14.Chapter fourteen
“如果我说要逃离这个鬼地方,那要怎么做?”
“找个楼顶一起跳下去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吗?”
“这有什么难的?”
尤桐感受着简讯里属于卢玮不屑一顾的口吻,半信半疑地打下一行字——
“什么时候?找那个楼顶?”
“明天。”
“我们这栋的楼顶。”
——
尤桐从冷水洗了一下脸,认真地从镜子里观察自己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哪怕是她这几个月饱受被世界玩弄的痛苦,她脸上的肌肤好像比之前还要白嫩。
她现在是18岁,还是17岁半?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从“测试员”的身份中脱离出来,然后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她最喜欢的衣服。
那是她16岁生日时,求了霍知燕好久都没用,最后是尤子平不忍心一锤定音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这件衣服当时很贵,差不多抵了他们家半个月的花销。但等真的买回来,她却又没怎么穿过。
刚好今天能穿。
她郑重地打扮好自己,毅然决然地走进电梯。看着电梯一层又一层地上升,最后停在最高层。
第十二层。
今天的风有点大,她刚走进天台就被风迷了眼睛。
“这么早?”是卢玮的声音。
尤桐勉强睁开眼,看到的是卢玮站在天台栏杆的一角,随手拨动吉他弦的身影。
“你还带吉他来哦?”
卢玮回头白了她一眼,随口说:“你不也穿了漂亮的衣服?”
“你又知道了。”
尤桐撇撇嘴,就着卢玮递过来的手爬上了栏杆。
十二层好高,风好大,她刚站稳就忍不住想往后倒。平时进进出出,自以为熟悉的小区街景突然变得渺小,渺小到她从来没有发现小区中心的那棵大树其实隐隐约约有了“秃顶”的迹象。
“现在几点?”
“八点。”
“好,那我们九点往下跳。”
尤桐侧头,看着卢玮如释重负的样子,问他:“你不害怕吗?”
“你害怕啊?”
“怕啊。”尤桐不假思索地说:“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很痛,而且万一没死怎么办,没死的话会继续痛吗?要是这个世界的我们死了,我们会去到哪里?我们……”
卢玮突然打断她:“要不你别死了?”
“什么意思?”
尤桐以为卢玮生气她的懦弱,心底的某一块阴私被揭穿,她猛地觉得烦躁和愤怒起来。可卢玮又说:“反正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从这里跳下去,又不一定真的会死。”
卢玮看着她:“你不是还想找你弟吗?要不我先给你打个样,你再决定要不要死?”
尤桐一下子愣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有病啊?”
卢玮低头拨了一下吉他,漫不经心地说:“有啊。没病的话,也不会想到用炸弹炸别人了。”
“啊?哦……我以为你不在乎。”尤桐干巴巴地说。
“你有病啊?”卢玮原话奉还给尤桐,在他一向不羁的眼神里不期然地漫上一丝悲伤:“我也就是个普通人,又不是杀人犯,对杀人感兴趣。可能我也是个杀人犯,但是法律判不了我的罪。因为这里的人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如果可以,我巴不得自己是个杀人犯。”
“尤桐,我说真的,如果你害怕的话就走吧。”
“你是不是真的有病?我没有害怕……”
“你腿都在抖。”卢玮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神像。
尤桐没想到他也藏了一个小神像,也没想到下一秒他会径直将小神像扔下楼。
“去你的‘神’,去你的神像,老子才不鸟你!哈哈哈哈哈……”卢玮肆意地笑,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弹着吉他。
激烈的吉他声从他手指间灵活地流出来,那是来自他灵魂的声音。
“摇滚不死!”
尤桐情不自禁地哭了。
“尤桐,跟着我喊——‘摇滚不死’。”
尤桐哭着说:“你神经病啊。”
“摇滚不死。”
天台的噪音惊动了不少小区的居民,尤桐连忙拉着卢玮蹲下,可卢玮却将她推到平地上。
“现在几点?”
尤桐惊疑不定地看了一下手表,说:“八点十五分。”
卢玮龇了龇牙,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很乱。
他对着尤桐说:“八点十五分啊。记住这一刻的我。”
“什么?”
“计划有变,等不到九点钟了。再见了,尤桐。”
“什……不要——”
卢玮毫无预兆地从天台跳了下去,尤桐下意识想去拉他的手,可就差那么一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十二楼的高空坠下。
“卢玮!”
一声巨响在地面砸开。卢玮整个人被砸到地面上,黄的白的从他的头上崩开,而他身下鲜红的血液一如他的吉他颜色。
死了……
死了,对吗?
尤桐痛哭失声,就在她想跟着一起跳下去的时候,一只手突然用力地拉住了她。她错愕地回头,发现是霍知燕。
“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犯病了!我就知道你不正常,你怎么可以想着抛下我……”霍知燕哭诉着。
“我没得选,我想要自由,你不要拦着我。”尤桐哀求着,可霍知燕怎么都不肯松手。
“你不要拦着我,我不要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你们的‘神’是魔鬼,它是促成这一切的魔鬼,它将我们的演化倒了过来,它抹除了我们正常的记忆,它剥夺了我们正常的亲子关系,它想要我们受他的摆布,它疯了!”
“你才疯了,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不,我没有疯!疯了的是你们,可笑的是你们,你们对这个世界显而易见的漏洞视而不见,你们对不正常的现象进行自我洗脑。你们真的觉得人是从地心文明爬出来的成品吗?!你们真的觉得人类可以从成人萎缩成小孩吗?”
“你们知道生物吗?知道进化论吗?知道遗传学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伪装成上帝、伪装成神的信徒!”
霍知燕身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尤桐却不害怕,她知道她有同伴,她同伴的尸体就在下面,卢玮的死亡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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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逃离的正确性。
“你们要继续做鸵鸟是你们的选择,但我和卢玮绝对不会臣服在这种荒诞的施压下,我们……”
她侧头想最后看一眼卢玮,却猛地发现他的尸体不见了。她被巨大的窒息感包裹,整个人趴在栏杆上面试图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没有了。”
身后陆续有人要将她从栏杆上扯下来,她用尽全力攀附在栏杆上。
“不可能……为什么没有了……卢玮的尸体为什么会没有了……”
她瞪大双眼不停地搜寻,可下面别说尸体,就连血迹都没有。电吉他也没有,小神像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卢玮……卢玮不见了……”
她哭喊着,心底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卢玮为什么不见了……”
身后不断有手去抓着她,最后尤桐因为力竭被带了下来,她坐在地上哭喊着卢玮的名字,而周围围了一圈观察她的人。
他们把她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他们的围拢逐渐把她头顶的天遮挡起来。
他们要淹没她。
“卢玮是谁?”
“大逆不道。”
“什么尸体?”
“我们根本不会死。”
“我们受了神的庇护,会平安活到0岁才死,在此之前我们不会死。”
“我们不会死的,她肯定是信奉了别的教。”
“她被洗脑了,我们要把她拉回来。”
“拉回来。”
“拉回来。”
“可是她有病,我们应该立刻送她去精神病院!”
尤桐害怕地缩在原地,她看到一直沉默的霍知燕,拼命爬过去抱住她的腿。
“老霍,老霍……你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会丢下我,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把我丢去精神病院的,你说过的。”
霍知燕看到尤桐可怜的样子,二话不说蹲下来抱着她哭。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一定不会丢下你的。妈,你永远都是我的妈妈,以后我们不出门就好了,我们不出……”
“为什么要这样?”
一道男声像一把刀一样划开人群。尤子平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蹲到尤桐的面前,满眼悲哀地看着尤桐。
尤桐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颤抖地叫着:“爸……”
救我,她想着。
救我,像以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站在我这边。
既然霍知燕已经答应了救她,那么尤子平一定会救她的。只要她不被送走,她就还有机会去探寻这一切的原因。
卢玮到底死了没有,他的尸体又去哪里,她下一步应该要怎么做,她要……怎么做……
“别害怕。会没事的。”尤子平对着尤桐温和地说,尤桐忙不迭点头。
“阿平,我们要好好照顾妈妈。”霍知燕跟着说。
尤子平点点头,脸上的悲伤不似作伪。
他站起身对所有人说:“我们的妈妈会变成这样我们也有责任。既然这样,我们决定把妈妈送进精神病院,让她有更好的治疗。”
在一片欢呼声中,尤桐惊诧地看向了他。
15.Chapter fifteen
“你叫什么名字?”
“尤桐。”
“你现在在哪里?”
“国安精神病院,1107房。”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不知道是不是尤桐表现平静的关系,病房门上的小窗口被拉得更开一些。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略显凌厉地盯着她看,试图从她的表情上揪出一丝一毫的反常。
尤桐停顿了一下,原本长在背部的头发被剪到刚好及肩,稍微一歪头就能扫到锁骨。她思考着开口:“因为我说我的同伴跳楼了,但其实没有这个人。”
门外的眼睛无奈地眨了眨,它的主人小幅度摇了摇头。
尤桐看她的反应,立刻改口:“因为我想跳楼。”
对方还是摇头。
“因为……因为……”
尤桐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应该是什么,但她说不出口。幸好对面的人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叹了口气:“你都来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是记不住自己的错误?”
那人离得远一点,刚好能让尤桐看清楚她的五官和胸前的铭牌——封闭病房护士长姚仁茗。
“尤阿姨,”护士长语重心长地说,“你之所以被送来这里是因为你不信神,不信神才是你最大的错误。只要你思想正确了,你的家人很快就会来接你走了。知道了吗?”
尤桐木然地点点头。
护士长见尤桐这么乖顺,语气不觉放轻了一点,像是在哄顽固的老人一般:“来,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早上的药。”
尤桐照做,她将双手伸到小窗口前,护士长递给她递到了一小杯水和两颗药丸。
“吃吧。”护士长催促着她。
尤桐没有反抗,就着护士长的催促仰头就把两颗药丸扔进嘴里,然后把水喝完,沉默地将纸杯递给护士长。
但护士长没有接。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尤桐,盯了足足有两分钟后,她紧绷的脸颊松弛了下来,两条如同沟壑般的法令纹显露,就像两条弯弯的镰刀。
“做得很好,尤阿姨。”她夸了尤桐一句,看尤桐依旧迷茫的样子,她接过了水杯,随手扔到她身后的垃圾桶里,然后让尤桐离病房门稍微远一点。
尤桐依旧照做。
她往后退了两步,病房的门啪嗒一声被推开。姚仁茗护士长整个人出现在尤桐的视野里,在她看不到的视野盲区里同时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的男护士。
一个人的手上拿着随时能发出电击的电子脚铐,另一个的手上拿着一支注射器,里面满满的是镇静剂。
只要护士长一声令下,这些东西下一秒就会招呼到她的身上。
但还不至于,因为尤桐很乖。
姚护士长语气高昂地说:“如果每个病人都像尤阿姨你这么听话就好了。好了,吃完药以后我们就可以到娱乐室和小花园走一走了。”
“小刘,给尤阿姨戴上脚铐。我们得去松动松动筋骨了。”
看着小刘为自己戴上脚铐,尤桐不禁地想这几乎是这三周以来每天重复的对白和剧情。除了刚来的第一周的她还不会和这群人“相处”,其他时候她都会被冠上“乖巧”的美名。乖巧的人自然而然能够获得这层楼最多表扬和奖励。
尤桐跟着护士长走出病房,走到门口的瞬间她下意识往刚刚自己站着的位置后两步的角落看了一眼。
“怎么了?”护士长敏锐察觉出不对,回头问了她一句。
尤桐立刻装出迟钝的样子,“好像有虫子。”
“啊,没办法。最近蚊虫很多,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待会让小贺给你的病房消消毒。”
尤桐应了一声,继续跟在护士长的身后。
她的病房是十一楼的尾房,通常尾房都意味着危险。尤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走廊两边的病房,有些病人正趴在小窗口上流着口水往外看,有些病人隐身在窗口后面用头砸墙,还有些来回踱步,焦虑得不行。
这些症状的病人在这里都是最受关注的,十一楼也是国安精神病院最封闭的精神病人聚集地。
偏偏,尤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以不信神的罪名被迫和他们关押在一起。
可笑至极。
一楼到十楼,每个楼层都有娱乐室。娱乐室一般在早上八点开启,到晚上十点关闭。精神病人等医生巡完房后,都可以自行到娱乐室进行娱乐。有的病人聚在一起唱歌,有的病人会玩牌,还有一些病人能拿到手机和家里人通讯,看起来就是一副世界静好的样子。
但今天尤桐不想去娱乐室,她申请到一楼的户外小花园走一走。
护士长乐于她自行安排,只派了小刘跟着她,自己则和小贺到十一楼另一个病房巡视。窗口刚被拉开,里面歇斯底里的怒吼就传了出来。
尤桐动了动耳朵,但不敢回头看,只能目不斜视地走向电梯间。
小刘一般也不会全程跟着,他手里有脚铐的遥控器,只需要站在能随时看到她的地方就可以了。
所以一到一楼花园,小刘立刻站在了有遮阳棚的地方,以免自己被晒到。
尤桐没有理他,因为她今天有自己的目标。
小花园中央有个小亭子,里面有一个石桌和几张石凳。尤桐径直走向了小亭子里,坐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对面。
那个中年男人正埋头整理着自己的棋子,看她坐下也只是掀了掀眼皮,没有开口打招呼。
中年男人叫秦醒,这里的人都叫他脾气古怪的小秦。
脾气古怪的小秦此时拿起一枚棋子准备“大杀特杀”,还没落棋就被尤桐打断。
“你这些‘棋子’都是差不多的石头,你能记得它们对应的是什么棋吗?”
秦醒皱了皱眉,要落下的手又收回去。他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尤桐,说:“我当然知道,这是车。”
“那这个呢?”
“这是马。”
“还有这个呢?”
“这是……我干嘛要告诉你?你想和我下棋?”
尤桐摇摇头:“我不会。”
“这又不难。”秦醒说着,将手里的“卒”打横走了三格。
“你走错了。”
秦醒不屑:“我没走错。”
“卒只能往前往后走。”
“谁说的?”
尤桐说:“书上说的,大家都这么走,这是象棋的规则。”
秦醒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规则。”
尤桐皱了皱眉,她试着将自己面前最靠近的棋子跳跃似的往前走了两步,得到了秦醒哈哈大笑。
“你很上道嘛。”秦醒乐呵呵地又下了一子,直接将她刚才的棋子吞掉。
尤桐:“……”
就是这样。
她从进来第八天就被秦醒奇怪的行为吸引,不只是她,很多人都是。一开始一群人会围着秦醒和他下棋,但久而久之他们被秦醒接近犯规的无规则下棋激怒,很快,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和秦醒玩。
棋子都是石头,没有雕刻的字,也没有明显的特征,是随时被丢进池塘里,或者随时从池塘里捡出来的普通石头。
秦醒说它是车就是车,说它是马就是马。哪怕说是车,也可以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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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直撞,哪怕是马,也不会被轻易绊倒。
这就是秦醒的无规则。
没有人喜欢的无规则。
尤桐曾经听过别人和他争论,大家怒骂着他为什么不按照规则走,可秦醒却说——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规则?就算有,为什么别人的规则就是规则,我的不是?这是我老秦的规则,爱玩玩,不爱玩就走!”
很多人都走了。他们继续去唱歌,继续去跳舞,继续打牌。
只有秦醒继续下棋。
尤桐想到这里,不服输地吃了他一个‘棋子’,见秦醒气急败坏,又问:“你是真的疯了吗?”
秦醒上一秒还面目狰狞,下一秒就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什么叫真的,什么叫假的?”
“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
秦醒不答反问:“那么你呢?诶,将军!”
尤桐无视他无赖的行为,开门见山地说:“因为我不信神。”
秦醒看了她一眼,将桌面上的石头都收了起来。
“那你很勇敢哦。”
“你呢?”尤桐追问。
秦醒还是不回答她的问题,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扫下来一根头发。白色的,看起来很脆弱不堪。
“是一根头发。”
“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你什么时候最在意你的头发?”
“秦醒,我观察你很久了。我需要知道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尤桐有些招架不住,她才18岁,她刚刚失去了她唯一的同伴,她刚刚被最信任的父母丢进精神病院。
她需要,十分需要找到下一个伙伴来证明她所遭受的一切都不是孤独的。她需要一个支撑点。
但秦醒还是不理会她的迫切。
他将掉下来的头发递到尤桐面前,然后用一颗石子压住,继续问:“你什么时候最在意你的头发?”
尤桐定定地看着他很久,直到眼睛酸涩得快要睁不开。她终于气馁地站起身来,往回走,然而走了没两步,身后又传来秦醒悠悠的声音——
“这么没耐心可不好哦,小妹妹。”
尤桐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秦醒笑了笑:“你看起来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应该十七八岁。叫你小妹妹,也不过分。”
尤桐感觉浑身都战栗起来,她几乎忍不住要跪倒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你、你……你果然……”
“喂,你们在干什么?”
由于尤桐过于激动,很快就引起小刘的注意。他边拿出遥控器,边大步流星地往他们身边赶。
尤桐有些害怕地定在原地,完全忘了怎么应对。
就在这时,一颗石头砸在她的肩膀,险些砸到她的侧脸。她愕然看向秦醒,对方正拿着第二颗石头洋洋得意地笑。
“你太吵啦,小石头。”
“你太吵啦,你要学会安静。”
“要安静一些,不然会被发现的。”
小刘跑过来检查尤桐的伤势,发现她没有受伤才向秦醒喊道:“小秦你疯了啊,你怎么可以用石头砸人!”
秦醒依旧笑着,毫不在意地说:“谁叫她回答不出我的问题,又吵着不让我下棋的。”
“你的问题是什么?”小刘不耐烦地问。
“我问她,我问她。”
“我问她什么时候最在意她的头发,我要她回答。回答不出来,我就砸她,嘿嘿。”
“小石头,小头发,回答不出来就会被砸。”
“嘿嘿。”
16.Chapter sixteen
护士长再三检查尤桐的脸和肩膀,确定没有外伤后才放心下来。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尤桐病床的旁边,她们的距离很近,看起来很亲密。
护士长握住尤桐的手,安抚地拍拍手背,说:“幸好你没事。尤阿姨,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为什么小秦会突然袭击你?”
尤桐摇摇头,呆滞地说:“不知道……我刚刚想和他一起下棋。”
“然后呢?”护士长瞪大了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点。然而她的黑眼珠太小,刻意睁大后就像一颗白色的汤圆露出一点芝麻馅。
尤桐按照以前那些病人的话术,抱怨地说了句:“他下烂棋,他自己下棋不按规则走还骂我。”
护士长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尤桐的下文。
她只好继续说下去:“我要按照规则走,他和我说没有规则,我试图和他讲道理……”
“讲道理。”护士长拖长了尾音,听得尤桐脊骨发寒。
尤桐反问:“不是吗?我们都要按照规则下棋才对。”
护士长呵呵一笑,接着问:“然后呢?”
“他嫌我吵,赶我走,还用石子扔我。”
护士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刘一眼,得到后者的点头后,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摸摸尤桐的头发。
一根头发被她带了下来,护士长“呀”了一声,说:“看来这一批护发素不好用,尤阿姨的头发都掉了。”
尤桐听着她的话,突然打了个激灵。她看向护士长手上又短又枯黄分叉的头发,一个念头飞速从脑海里闪过。
——“你什么时候最在意自己的头发?”
脱落,或者变黄。
总之是,起了变化的时候。
护士长还没走,尤桐不敢陷入思考,她依然装出呆呆的样子,听着护士长对小刘吩咐换护发素。
“好啦,饭点快到了,我们也是时候该准备吃饭了。不过按照尤阿姨所说的,我们要重新评估一下小秦的精神状态了。唉,明明是一个初级病人,怎么会突然变危险了呢?以前也不见他打人啊。”
尤桐的心惊了一下。
秦醒也要变成“被在意的头发”了吗?
她双手悄悄在被子下握成拳,听着护士长越走越远的自言自语。
“唉,不过他孤零零的,也有可能因为太孤僻,所以胡思乱想病情加重。真惨……”
孤零零的?
他不是说有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女儿吗?按照这个荒诞的世界的设定,他应该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妈妈。
她要开口问吗?还是假装不在意。
正当尤桐犹豫不决时,护士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她对尤桐说:“啊对了,尤阿姨你刚刚不是说房间有虫子吗?我已经让清洁工打扫过一遍了,应该没有虫子了。要是有,你再告诉我们。”
尤桐下意识地看向病房大门正对着的一个黑漆漆的角落,等护士长不耐烦地发出“诶”的声音后,才开口说:“……好。”
护士长满意地带着小刘走了,尤桐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后,她翻身下床,跑到那个黑漆漆的角落前蹲下。
身后的光被她的身躯彻底挡住,眼前的角落依旧黑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出黑色的角落里,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往里面伸过去一点,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被掩盖的坚硬的墙体,没有任何物质,没有光。直到她的手也被角落的黑色阴影覆盖,依旧什么都没有。
这与其说是一个黑色的角落,不如说这是一个黑洞。
从她住进来的第三天,她就注意到了这里。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光线,这里的黑暗从来不会改变。在她乖乖吃药的第二天她就意识到护士长给的药会让她昏昏沉沉,失去思考的能力,她为了不引起护士长的关注,又能顺利逃过吃药,大着胆子将药丸朝自己身后扔去。
第一次不算很顺利,有一颗药丸落地的声音引起了护士长的注意。护士长立刻让小刘他们打开病房的门,一边用镇静剂控制住她,一边在地板上寻找药丸的踪迹。
但只有一颗。
尤桐在即将昏迷前想着,只有一颗。
另一颗去哪里了?
等尤桐醒过来已经是当天凌晨三点,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趴在地上有手电寻找另一颗药丸的踪迹。她一寸寸地寻找着,手电最后照在了那个黑色的角落里,一下子就被她察觉到不对——
手电的光根本照不到角落里。
她觉得疑惑,将手电的光调到最亮,递到角落面前照,可还是照不亮。它就像她视网膜上平白无故出现的黑色斑点,突兀又诡异。
尤桐揉了揉眼睛,没有变化,她瞬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转念一想,还是试着把手电送进去。
一开始送到黑洞门口,没有反光。然后送到黑洞中间,黑色吞没了手电的顶端,光源全部消失。再然后,她的手也跟着手电伸了进去。
什么感觉都没有。
既没有感觉到冰凉,也没有感觉到炽热,抑或是被碰触,被凝视的感觉。就是一片黑暗,一个没有边界的黑洞。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颗药丸会不会也……”她这么想着,同时放开了手电。一开始还能感觉手电的存在,等她的手往回抽一点,再探进去时手电已经完全被吞噬了。
所以真的有可能,那颗药丸被她扔进了黑洞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代表只要她以后都把药丸扔进去,就能躲过护士长的药。但这么明显的黑洞,真的没人发现吗?
尤桐做了个实验。
第二天她谎称自己房间有虫子,让清洁工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等她问起那个黑洞时,清洁工说那只是没有被光照到的角落,不是脏东西,她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对这里了解得很,让尤桐放心不要多想。
尤桐确实放心了起来。
她每天都会将药丸扔进黑洞里,装作自己已经吃了药。
黑洞是一个无底洞,它会吃掉任何东西。
但它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又存在了多久?是只有这里有黑洞,还是别的房间都有?
尤桐把手放得更进去一些,喃喃道:“你是地心文明吗?”
——
护士长很快就把病号餐送过来,虽然看着清汤寡水,但也保证了两荤一素一汤的标准。尤桐听话地把饭菜吃完,然后把小刘的监督下把餐盘和勺子筷子都交还回去。
“真乖。”护士长不带真情实感地夸赞,然后循例将两颗药丸和一杯水递给她。尤桐故技重施,今天也没有引起护士长的注意。
在护士长又说了一句“真乖”后,尤桐准备往后走。
“等等。”
尤桐心虚地抖了一下。
“干什么哦,我吓到你啦?”
尤桐迟疑地转过身,看向躲在门口的那双大眼睛,迷茫地问:“怎么了?”
“没有啦,只是想到尤阿姨你进来这么久会不会想念家人。你进来一个月了,为了奖励尤阿姨这么乖,我今晚特地拿了手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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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尤桐暗自松了口气,双手刚接过手机,就听见护士长说:“拿了手机你第一个想联系的是谁哦?”
尤桐皱了皱眉,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是霍知燕的脸,第二个是尤子平,第三个是卢玮,第四个……
最后她摇了摇头,冷漠地说:“没有。我只想上网看看资讯。”
护士长干笑了两声,“就算有也没关系啦,只要在十点的时候把手机交还回来就好。还有就是,不要拍照。”
“不要拍照?”
“我们这是要保护医院和病人的隐私,万一你把重要的讯息流传出去,可能会造成外界对我们医院的误解。”
“好。”
尤桐一口答应下来,她没有想要和外界通讯的欲望,在这个世界里她早就没有可以联系的人。
只是她点开手机后看到一条条来自霍知燕的讯息时,还是会忍不住流泪。霍知燕说她的十七岁生日快到了,她顿了顿,回头看向还没走远的护士长。
“等等。”这次轮到她说。
护士长倒退着走回来,和颜悦色地问她:“怎么了?”
尤桐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小秦今天之所以发脾气,好像是因为我在说规则的时候提到了我妈……女儿,我的女儿,然后他就有点不对劲了。会不会是因为今天是他家里人的生日,譬如说他的妈妈或者女儿?”
“不可能。”护士长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尤桐脱口而出,在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后,她又开始找补:“我看到他还挺生气的。”
“因为啊,因为他是孤儿,没有家里人的啦。他送进这里,还是自己申请的呢。”
尤桐惊讶地缩回房间,独自消化着这条信息。
秦醒是孤儿?
他甚至连妈妈或者女儿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要怎么以这个世界的规则死去?他今天说他有个女儿,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按理说,这个世界的人如果被人为致死只会转移,不会彻底消失。
就像卢玮,只是在霍知燕他们口中早就搬走的邻居,不是凭空消失的人。
尤桐紧紧握着手机,双眼因为沉思而失神。
“啊对了。”
她被护士长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就连手机都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又吓到了你。”护士长笑眯眯地道歉。
“没事。”尤桐说:“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鉴于你在这里的一个月里每天都表现良好,我们决定开放一次亲属探望的机会。我们已经事先和你的亲属沟通过了,那边希望能让你和你的丈夫见上一面。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丈夫?”
尤桐回忆着自己那个便宜丈夫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且按照回忆,他们已经失联很久了,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来见她?
“对啊,你的丈夫。”
“林……林……是姓林的吗?”
护士长诡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哦,不是林先生哦。”
“那可能我记错了……”
“是姓尤。”
“尤?”尤桐错愕地看向护士长。
她的惊讶太过明显,导致护士长低头检查了一下来访名单的名字。
“确实是姓尤,叫……”
“叫什么?”
“叫……”
“尤什么?”
护士长将名册一下子合上,吐出一个名字。
“尤加利。”
17.Chapter seventeen
“头发只有在发生变化的时候,我才会最重视它。”
秦醒刚放下石头棋子,对面就突然出现尤桐的身影。他抬头去看,尤桐双眼通红,气喘吁吁。
“又来和我下棋啊?我棋品很臭的喔。”他似笑非笑地说。
尤桐显然一夜未睡,她手忙脚乱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还没被打磨过的石头放在棋盘上。
一瞬间,它的存在在一众被打磨过的石头里格外突兀显眼。
“变化,是变化。只有变化,才会突兀,才会被发现,被重视。你昨天和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秦醒没有回答,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远处放空的小刘,尽量压低声音问尤桐:“你发生了什么?”
尤桐失魂落魄地说:“我弟弟变成了我的丈夫。昨晚,突然就变成了我的丈夫。”
她定定地看着秦醒,然而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他似乎对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不在意,又或者说接受迅速。他几乎不需要任何缓冲的时间。
想到这里,尤桐脱口而出道:“你昨天和我说你有个女儿,但我问过护士长,她说你是个孤儿,你是自愿进来这里的。我不懂,为什么?”
秦醒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带来的小石头随手扔到一边。
“这个棋盘上一开始,没有一颗石头是被人为打磨过的。从有了第一颗开始,慢慢地就会有第二颗,第三颗。到最后,如果被打磨过的石头就是异类,要么把它们打磨起来,变成了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要么把它们扔掉。”
“我不想听这些谜语,我在问你问题。”
“那如果石头不想被打磨,该怎么办呢?”
“秦醒!”
“嘘,别起变化。”秦醒警告她,同时把自己的声调压低再压低:“石头不想被打磨,只能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深不见底的草丛,或者是封闭的湖底,慢慢地潜进去,用水草掩盖自己的存在。”
尤桐一晚上没睡,她整个脑袋都在叫嚣着要答案,她刚准备发怒,对面的人冷不防地往她手心里塞进去一颗冰冷的石头。
“你弟弟失踪过吗?”
“什么?”
秦醒的思维很快,也很跳跃。尤桐刚低下头看石头,就听见他急转弯的问题。
她愣愣地抬起头,如实告诉他:“算失踪吗?他曾经被抹去存在过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尤桐细细回忆,是从她向生物老师证明父母DNA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事情的后果,头脑发热地告诉老师她和尤加利的DNA高度相似,他们的DNA都来自于尤子平和霍知燕,按照遗传学应该是他们继承了父母的DNA,而不是逆转过来。
然后,他们谈到了尤加利的DNA。
多出来的DNA。
她倒吸了一口气,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再三冷静下来后,她试探性地看向秦醒,问:“是和DNA有关吗?”
秦醒没有回答她,但却在棋盘上排列出孟德尔豌豆遗传规律的图像。边摆,他边开口:“这个世界的遗传学规律是逆转过来的,或者说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只是单纯地反过来。你曾经说你弟弟被抹去存在过,应该是你说了什么导致他不见了。”
“而他现在又变成了你的丈夫,也就是说他回来了……你确定你的‘丈夫’就是你弟弟吗?”
“确定。”尤桐语调笃定。
她昨晚得知了这个尤加利变成自己的丈夫后,等护士长一走,她立刻翻找自己的通讯录,果然在上面翻到了尤加利的电话号码。
她给自己反复做心理准备,哪怕发现是同名同姓的人,或者是空号,都没有尤加利接通电话,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来得让她崩溃。
他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对她说:“姐。”
“你拿到手机了哦?”
“干嘛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护士长不是说后天就能见面了吗?”
她连忙挂断了电话,生怕再听到任何让她窒息的话。
尤加利带着问号的讯息很快就传过来,她没有回复,只是忍住呼吸往上翻着和他的聊天记录。
直到她生日那天,世界翻转那天,都没有断过。
他的失踪就像是一场梦。
但醒过来的现实让她感觉恶心和晕眩。
“他一说话我就知道他是尤加利。”她补充道:“我曾经忘过他一段时间,那时候我一直在挑战‘那个’的底线,所以它加速了我的遗忘。”
“如果按照你刚才说的,我应该是一颗被发现的石头。它不断地试图打磨我,但我反抗得太厉害了,所以它决定把我扔进这里。”
秦醒低低地“嗯”了一声,表面上还是在和她下棋。他动了他们面前的棋子,指着它说:“假设这个是你弟弟,这个是你,这个是你的父母。因为‘变化’,你变成了你父母的妈妈,你弟因为有着和你相近的dna不得不消失,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不是你父母的爸爸。”
“但如果它不想解释呢?”
尤桐愕然。
“对它而言,这个世界是不过是它的一个玩具,一场游戏,你买包薯片人家也会说最终解释权归生产商所有。”
“如果它厌倦了解释,你弟弟就是你父母爸爸最好的人选。因为血缘最密切。”
“……呵。”
虽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听到这么荒诞无理的说法时,尤桐还是忍不住嗤笑出来。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混乱的。
她变成了父母的妈妈,那父母就是兄妹或者姐弟,但同时他们又是夫妻。而现在,按照血缘的相似度,她和尤加利既是姐弟,又成为了夫妻。
她忍不住想吐。
从前为了现在修复单性繁殖的漏洞,它先是伪造出一个林宏正。现在为了更贴合实际,它甚至把尤加利拉回来。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里圆滑的石头也变成了泄愤的一员。她刚想将石头扔出去,就想到了秦醒口中的“女儿”。
“血缘最密切。”她喃喃道。
如果它一直按照这种方式欺骗世界上的人,那为什么还会有人是孤儿。除非那个人父母不详,被抛弃,而且没有后代。
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
但秦醒……他说他有个女儿。
如果有过,那应该只会演变成女儿变母亲的戏码,但护士长却说他没有任何的亲属,是个孤儿。
“你之所以没有女儿,是不是因为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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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亲生的?”
秦醒动作停住。
尤桐也觉得自己有些冒犯,刚想道歉就看到秦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小梧是我在她三岁时从福利院带回家的。”
“我那时候受邀回福利院参加慈善捐献活动,因为我也是从福利院出来,所以和院长很熟。她告诉我有一个三岁小女孩患了自闭症,没有人愿意领养她,问我有没有意愿。”
“我一开始没有,但耐不住院长非要我去见一面。等我过去找小梧的时候,她正一个人捡着地面上的梧桐叶玩。所有的小朋友都有自己的玩伴,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那一刻,我决定收养她。”
尤桐几乎可以预见后面的事情,但她没有打断秦醒。
秦醒继续说:“照顾一个自闭症小孩真的很难,特别是一个小女孩。我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她又不表达,我只能够一遍一遍地试,试出她的喜好,试出她的厌恶,好不容易等她长大了。这个该死的世界却给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他忽然目光如炬,盯着尤桐看。
“你是18岁生日那天发生改变的,对吧?”
“难道小梧也是……”
“没错。”秦醒咬牙切齿,重重点了一下头。
“那天我买好了蛋糕,开了车,等着她从特殊学校放学后一起回家庆祝。我甚至打好了领带,穿上了西装。孩子的十八岁,多么难得啊,我等着和她一起庆祝成人礼。”
“可是……我等了一个晚上都没见她出来。我心急如焚地跑进学校问,他们却告诉我没有这个人。”
“我养了十五年的孩子不见了。我一开始以为他们在开玩笑,我亲自选的学校,亲手送进学校的孩子,一切怎么都变得不一样了。可他们就是说没有秦梧这个人,我又跑去警察厅报警,可到头来还是那句——”
“‘先生,没有这个人的户籍资料哦。’”秦醒模仿着,两行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再然后,你就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不对劲?”
秦醒摇摇头:“没那么快。我颓废了好久,我辞去工作,一直待在家里酗酒,希望某一天醒来会看到小梧,会发现这是一场梦。”
“但没有,我没有亲朋好友,对这个世界的变化感知少之又少。”
尤桐奇怪道:“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直到那天我去买酒时,一个小孩对我说小子你别喝那么多酒。我开始发现这个世界变了。”
从那天起,秦醒就一直挖掘变化的根源。他一开始也像尤桐一样四处发泄,以求找出世界变化的漏洞,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样非但于事无补,还加速了对女儿记忆的丧失。
“所以你决定自己来精神病院?”
秦醒颠了颠手里的石头。
“有什么地方说话不会被诟病?有什么地方发疯不会被关注?你以为这里的人都是疯子吗?”
尤桐瞬间毛骨悚然。
“不是的,你看看你身后五点钟的方向,那个人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妈妈爬进自己肚子,然后被‘消化’的。还有你身后八点钟的方向,那个人是好不容易熬到退休,一觉醒来被告知生命还有六十年被逼疯的。还有好多,好多……”
“但是他们都不说,他们都在伪装成健康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