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人设崩坏系统》
1. 艳鬼回魂
“温氏妖女,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绝壁山崖处,浓烟滚滚,漫天灰烬间充斥着嘶吼的咒骂,无数人影在被火舌席卷上的一瞬化为扭曲挣扎的鬼魅,凄厉的哭喊声刺透云层。
横尸遍野间,有人狼狈起身,惶恐地环视过周遭,最后将仇恨的目光落在位于烈焰中心的女人身上。
“温七!你疯了吗!”
绝望的嘶吼声传来,陷在火焰中的女人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视线茫然地扫过众人,许久,眼神才慢慢聚焦,迟缓地眨了下眼。
修炼邪功,耗尽内力,经脉俱断,居然是为了以身为珥,与众人同归于尽。
温家出了个疯子!温家活活养出了一个疯女人!
杀了这个疯子!杀了她!
耳边的谩骂似乎永不停歇,温衔玉沉默地听着,呼吸一点点流逝,每一寸断裂的骨骼都在散发剧烈的痛楚,那柄被她虚握着的残剑浸满血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脚边的尸体上,她无力地垂下头,手中的剑徒然掉落,发出嗵得一声闷响。
“温七!我们本不想逼你!你又何必误入歧途,让这么多人为你陪葬!”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审视的,道貌岸然的语气。
温衔玉半跪在地,苦笑地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抬头向着声源处看去,她脸上的血水太多,黏腻地贴着额头向下流,留到眼里时,仿佛与漫天的炽热交融,是浓艳的,诡谲的红。
“你们……你们居然问我为什么……当、当然是因为你们该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低得像是在喃喃自语,却又在偏偏在利箭穿过火焰,破空而来的一刹,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猛然抬首,睁大双眼,露出刻骨的恨意。
“因为你们,都该死!”
箭镞穿透血肉,痛苦的声音从她的紧咬的牙关中溢出,温衔玉咬牙抬眼看向箭来的方向,在影影绰绰的光火中,隐约看见一双紧盯着她的眼。
不等她看清,巨痛便席卷而来。
随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1.
宁州,暴雨侵袭。
幽暗的温室内,豆大的火烛轻微跳跃着,雨声撞击着窗棂,巨雷轰然劈下,映得佛前跪着的众人面色惨白。
座下的僧人低声念着经文,敲敲打打的木鱼声中掺杂着女人们的低泣,一片混乱与死寂中,为首的年轻女子身披玄色外袍,低垂着头,余光扫过婢子匆忙往来的脚步,片刻,又收回目光。
“大小姐,师傅们的经文已经诵完,该让小少爷们上香了。”
婢子的声落,女子眉心一皱,微微颔首后,身后缩在姨娘怀中的男孩们纷纷压低了哭声,抽噎地看了眼梨花带雨的姨娘们,随后被推攘着上前。
“你既是温家儿郎,还不快些上香为你阿爹祈福!”
“小十三,你快些走,别让你十一哥抢了去!”
“十七!你快走几步啊!若是你阿爹病好,知道你这样不担心他,保不准要心寒呢!”
……
窃窃私语自身后传来,跪在玄衣女子身侧的婢子听得忍不住作呕,手指绞着衣服犹豫了半晌,埋怨地上前道:“主子,您瞧瞧他们,不过是一群偏房庶子,这会儿倒是耀武扬威起来了,好像他们祈个福老爷就能好起来似的。”
“耀武扬威倒也正常,至少他们还有为阿爹祈福的资格,不像我,就算是嫡女又如何,连走上前的资格都没有。”
女子声音压得极低,说话间稍稍抬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拨开散乱在面前的墨色长发,露出苍白的面孔。
熹微的烛火轻微摇曳着,昏暗的光线隐隐约约地映在女子的半边面颊上,隐匿在阴影中的双眼中充斥着不甘,白纸一般的面色下,是嘴上格外浓烈而凄然的红,静跪在端庄的佛像前,宛如幽然抬首的艳鬼!
身侧的婢女还在怯怯骂着,浑然不觉身边的主子眼神闪烁,显然心绪紊乱。
“宿主大人,您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您家这温家啊孤立无援啊!收了我,您多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啊,我要是强大起来,哪能让您受这种委屈啊。”
脑海中再次响起劝说的声音,温衔玉暗暗攥拳,指甲深凹进掌心。
自打她今夜噩梦惊醒,这东西便像是鬼魅一般地缠上了她,口口声声地说她所做的噩梦乃是她命运的结局,而她之所以死那样惨烈,只是因为她本就是一本书中的恶毒女配。
而它,这个名叫ooc系统的东西就是来帮助她改写命运的,只要完成它的任务,它就能满足她的一切欲望。
真荒谬,哪来的鬼东西自诩救世主,居然企图用一个噩梦来恐吓她,让她相信所谓的注定命运。
不过说起那个噩梦……
温衔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捂住心口,胸口处灼烧的窒息感却仿佛在一瞬间堵塞了口鼻,利箭穿心的痛楚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那样真实的绝望和痛楚,真的,只是一场梦?
心脏的跳动声让冰凉的掌心染上一丝暖意,温衔玉闭了闭眼,刚缓下一口气,贱兮兮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宿主大人,您别这么冷漠啊,我这可是在帮您,我给您找得都是些轻松的任务,只要您完成任务,别说这些碍眼的姨娘了,就是您温家主也得看您的脸色!”
“宿主,您看,您就算是为温家出多大的力,温家主不也一样因为您是女子而不重视您吗?连上香祈福这种小事都不让您去。”
……
脑海中的声音絮絮说着,温衔玉听得烦躁,任身边婢子叫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
“主子,夫人和老爷让您过去。”
“知道了。”
温衔玉应了一声,起身时膝盖已经有些麻木,丝丝缕缕的冷意从门缝处袭来,刚一推门,便见满城风雨席卷飞来,婢子们在雷雨交加中快步来往,溅起一地泥水。
远处的庭院里,中年妇人在门外守着,见了温衔玉出现在回廊下,匆忙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了几秒她的穿着,最终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你阿爹这病来得急,你们赶过来得也急。虽说这披头散发的不成体统,但终归情有可原,瞧上去也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家,好过你平时那男子装扮,你阿爹瞧了总要生气。”
“阿娘既怕阿爹见我生气,又何必让我前来……”温衔玉低声反驳半句,被温夫人拧着眉打断,“七娘!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阿爹如今病重,我告诫你,不过是希望你今日不要再惹他生气!”
“偏房生下的那群废物儿子寻花问柳,阿爹可以视而不见,我不过是常年以男子装扮示人,他便觉得我丢尽了人!阿娘!你觉得阿爹这样公平吗!”
“这……谁让温家剑法传男不传女,可七娘你……偏偏是个女儿家呢。”温夫人遗憾似地说着,见温衔玉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浓墨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略有不忍,“七娘……你别这么看阿娘,阿娘知道你委屈,但今天你们父女俩当真不能吵了,你毕竟是你阿爹的女儿,今日安生些,就当是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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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了,好不好?”
雷雨交加声仿佛要撕破耳膜,廊下的灯笼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
温衔玉隐隐察觉到脑中那鬼东西似乎发出了些古怪的嘲笑声,贱兮兮的,吵得她厌烦。
什么鬼东西,也配看她的热闹!
温衔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恼怒,再懒得同母亲周旋,只垂眸忍了片刻,点了点头。
“阿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屋内的汤药味浓郁得呛鼻,炭火烧得极热,温衔玉甫一进屋便觉得烤得慌。榻上之人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声,重重一咳,温衔玉便停下脚步,在屏风后端端正正地做了个揖礼。
“阿爹。”
“是七娘来了。”温守业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不多时便传来窸窸窣窣的披衣起身声,待温衔玉抬头时,两鬓斑白的干瘦男子已佝偻着腰站在她面前,浑浊而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少倾,点了点头。
“七娘,温家这一辈里,属你出色,你若是个男子,我定将温家家主的位置传给你,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咱们温家以剑法闻名江南,可是温家剑法注定只有男子能全部习得,女子学习到一定程度后便会遇到瓶颈。若我没猜错,七娘现在就已经很难再突破了吧。”
温守业慢吞吞地感叹着,温衔玉咬牙听着,垂在一侧的手死死攥紧,见温守业有遗憾之意,忙开口道:“阿爹且放心,只要再等上些时日,我一定……”
“七娘,温家两代皆如此,你又何必执着?”
“可是阿爹……”
“七娘。”温守业再次打断道,“为父知道你好强,这些年一直为温家出力,所以这一次,爹最先想到的还是你,如果这件事你办成了,就算你不是温家家主,温家,也会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当真!”温衔玉瞬间抬头,见温守业颔首,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七娘,一个月后便是正道盟举办英豪大会的日子,此届英豪大会名为切磋各派武艺,实则是为了选出新任少盟主,这少盟主不但能拿到盟主令,继承现任盟主的武艺,还能统领整个江南剑道,这一次,你代表温家去。”
“我代表温家去?”温衔玉眸光一亮,“阿爹说得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温守业又猛咳几声,察觉到温衔玉关切拍上来的手,目光一沉,片刻,低声道,“不过盟中各派卧虎藏龙,此行我并非是指望你去夺少盟主之位,而是要你带着礼去找现任盟主魏敬山,让他暗中助你八弟,让他拿个看得过去的成绩,在各派面前露露脸,打出个好名声,最好啊,你能让魏敬山助他拿个前三甲,也算是给咱们温家长脸。”
“去找魏敬山?”温衔玉按在温守业背上的手僵住,眼睛不可思议地眯起,“阿爹您找我……只是为了让我带着珠宝去替温明远铺路?”
“七娘啊。”温守业淡淡叹了口气,敛目不去看温衔玉的神情,“你该明白,温家早晚是要人继承的,你阿娘只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为父只能另寻他人,这一辈里,除了你,便是明远还有些长进,你此行助他,他若有了名声,我便将他过继到你阿娘膝下,到时候他也算是你的亲弟弟。”
“阿爹!是男是女就那样重要吗!孩儿纵然是女儿身,可是这些年……”
“好了七娘!此事我已经交代完,为父自是希望你能前去。但你若当真不愿,倒也可以……”温守业语气一顿,对上温衔玉满是不安的目光,轻飘飘地开口。
“只是那样,你便准备三个月后嫁去谢家吧。”
2. 苍山见他
好一个嫁去谢家!
原来今日找她过来,不过是威胁她二选一罢了。
谁不知她那未婚夫,谢家庶子谢之栩最是风流纨绔,且不说这人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就是那无赖的泼皮性子也招人讨厌。
与其准备嫁给他,倒不如走着一遭,兴许还能有些机遇,若是运气再好些,保不准能借此机会毁了这婚约。
温衔玉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道:“父亲……是希望我让温明远夺得前三甲重振咱们温家的声望?”
“这是自然。”
“那若是温明远当了魁首,拿了这盟主令呢?阿爹便会给他家主之位?”
“若是拿了盟主令,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家主继承人。”
“原来如此。“温衔玉攥了攥拳,俯首闷声道,“阿爹放心,七娘定全力相助八弟。”
外头的雨稍停了些,温衔玉走出房时,天边已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宿主?宿主?”
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来。
“宿主,我刚刚都听到了,恭喜您啊!”
“恭喜我什么?还嫌我替温明远送礼不够晦气?”温衔玉低骂一声,系统忙接道,“您您您……您别误会啊!恭喜您是因为您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滴滴,系统任务——请将温家准备的厚礼完整地送到正道盟盟主魏敬山的手中。”
“任务限制时长——二十天。”
“任务难度指数——二星。”
“奖励积分——50。”
“任务将在三秒后正式启动,三、二、一、滴——”
尖锐刺耳的提示音在脑中发出长达五秒的轰鸣,温衔玉捂着耳朵的手还没放下,那欠嗖嗖的声音就再次恢复过来。
“宿主,您看看这任务多简单啊,您只要把东西往马车上那么一扔,到了魏敬山那里,小手往上一抬,嘿,这任务就完成了!直接就能获得五十积分呢!”
“而且您不是还答应温老爷了吗?这任务不过是顺手的事儿,一点难度都没有,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答应?你哪只眼睛看我答应了?”温衔玉冷笑道,“阿爹不是说只要拿到了盟主令就能当家主吗?温明远那个废物,就算再怎么帮,也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
“可、可是宿主你都说了会全力相助啊。”
“让我帮他?阿爹可真会白日做梦。”温衔玉阴森森地开口,“我一定会让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不清楚。”
“不是……宿主……人最基本的诚信呢?”系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宿主,想想您那结局,您作为反派,只要洗白了就能活啊!”
“宿主大人!”系统长叹一声,“小的求您配合一下,做个好人,积德行善吧!”
“闭嘴,吵死了!”温衔玉捂着耳朵狠声骂了回去,“我劝你在我的身上老老实实地待着,再敢随便出来窥视我的一举一动,哪怕你我一体,我也一定会想法子杀了你。”
“宿主!我是好人啊!我是为了你好啊!”系统唉声叹气起来,不等把肺腑之言说尽,就见温衔玉厌恶地皱了下眉,嫌恶道,“再说废话,我现在就跟你同归于尽!”
“等等等等一下,您且慢!成……您是祖宗,您是祖宗!您够狠!我答应还不成吗!”
系统挫败地嚷嚷起来,转而又压着不满道,“不过宿主,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您就会有需要我的一天,到时候您默念我的名字就成了。您可得记着,小的说得话可都是真话,如果想摆脱结局,您务必完成任务!”
“滚!”
“好嘞,我这就滚。”
讨嫌的声音逐渐远去,脑海中重新恢复清静。温衔玉长舒一口气,拄着手臂靠至桌上,另一只手轻轻揉着眉心。
外头的天光已然大亮,半宿操劳过后,温衔玉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疼。屋内的婢女红香见状拿了匣中的安神香,刚撒入炉中,就听外头传来急切的大喊声。
“主子!那谢草包又来信了!”蓝衣婢女苦着脸跑进来,见红香投来斥责的眼神,忙按下声音,撇嘴将手中的信呈上。
“主子,谢三郎的信。”
还是真怕什么来什么。
温衔玉郁闷地瞥了眼婢女手中的信,刚要伸手去撕,又想到温守业口中的那句嫁去谢家,一时间脸色更差,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恶狠狠地将信胡乱攥过来。
信上照旧是熟悉的笔迹,温衔玉只匆匆看了几行便铁青了脸色,不等婢女小心翼翼地去劝,便一掌将信纸拍在桌上。
“好他个谢三!当真是死缠烂打!阴魂不散!”
“月兰,那谢家送信的走了没有!把他绑起来,让他主子亲自过来赎他!”
“走了……他把信塞给奴婢后就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蓝衣婢女小声试探道,“主子,您上次骂那谢三郎骂得那样狠毒,纵使这样,他都不同意退婚?”
“呵,他居然敢在信中说我想退婚是在痴人说梦!”温衔玉将信纸揉成一团,抬手一扔,便见那信纸落在炭盘里,瞬间灼烧起来。
“当真是庶子出身的废物,只会死皮赖脸的缠着人!”
“那主子打算怎么办?这谢三郎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但凡是得罪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您先前几次退婚,又数次在大庭广众下要他难堪,若是真嫁过去,只怕他……”
“谁说我要嫁给他了?”温衔玉冷声打断月兰,一侧的红香闻言谨慎道,“那您是想?”
“阿爹说了,只要温明远拿到正道盟盟主的位子,他就是下任温家家主。”
“但以八少爷的能力,只怕是……”红香欲言又止,温衔玉见状笑出声来,“正是,不过他温明远成不了大事,我温七可不一定。”
“只要拿到盟主的位子,别说与谢之栩退婚,就是我要那家主之位,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主子说得是。”红香见温衔玉有了打算,稍微松了口气,重新收起安神香,“主子忙了一晚上了,先休息一会儿,我与月兰这就去命人收拾需要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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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守业给他们宽限的时间不多,为了尽早赶去,不过三日便命人备好了数箱珍宝,只待第四日一早便将珍宝搬上马车,催促着温衔玉赶快启程。
如今正道盟的盟主乃是淮州魏家家主魏敬山,这魏敬山算来已有五十高龄,膝下无子,只因二十年前时局动乱,羌地蛮夷进犯南靖国,南靖国昭平王萧凌渡召集江湖人士,组建正道盟共御外敌,而魏敬山虽在那场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却也落下病根,一身本领再无子嗣继承。
因着早些年的声望与能力,魏敬山已任盟主二十年有余,若非已到高龄又无亲传子嗣,这三年一次的正道盟英豪大会是如何都不会给他们这些小辈机会的。
淮州魏氏山庄位于蓬山上,其连绵百里,皆是魏家所属,蓬山下则为狭窄诡道,偏僻难行。
早料到秋日多雨,必然会耽搁行程,只是温衔玉如何都没料到,这魏敬山要退位的消息一出,竟会有这么多世家门派前来英豪大会,直堵得山下水泄不通,细雨之下,车轮纷纷陷入泥中,车身互相堵塞着无法前行。
“主子,听前面说起码要等上四五个时辰才能通行呢,这也未免太久了。”
月兰从前面打探回来,撑着伞站在马车前,瓮声瓮气地埋怨着。
“是有些久,这附近可有什么避雨之处,总不能在马车上这样干等着。届时若是能走了还好,若是还走不了,只怕抢客栈都抢不到。”
马车内女子的声音很低,略带几丝沙哑,听上去颇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主子,前面不远处的山上倒有个歇脚的客栈,不过是要走一段山路的,您瞧瞧咱们过去吗?”
“走吧,总好过一直待在这里。”温衔玉掀帘走下马车,红香听闻动静连忙上前搀扶,但见那只带着翠玉扳指的手缓缓搭了上来,随后便是一玉面郎君从马车内走出。
墨发雪衣,银冠长剑,芝兰玉树,只一瞧,便叫周遭的姑娘们看直了眼。
月兰从红香身后探出头来,盯着温衔玉轻微红了下脸,撑着伞贴过去,跟在她身后小步向山上走去。
空山新雨,苍翠蒙蒙,温衔玉撑伞走过百阶,方抬首眺望,就听身后传来呼喊。
那声音好像很远很远,让她恍惚间以为那是某一刻停滞的错觉。
诡异的熟悉,难言的陌生,犹如乱石落水,在随风而来的刹那,激起细细密密的疼。
脚下仿佛生了根,身体似乎被钉在原地,她觉得转身莫名吃力,却还是在迟疑过后回首看去,去俯视着那遥远的石阶下方。
细雨连绵,潮湿的水雾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却听得清那回荡在林间的浩荡呼喊。
“温——衔——玉!”
山风掠过,水雾化开,朦胧处逐渐显露出清晰的人影。
那人影乍看像是浮在半空,再仔细一瞧,只见四个轿夫埋头抬着个朱红山轿,轿上那人翘着腿懒散倚坐着,遮在面前的伞微微露开一角,正瞧见那一身华贵的绛红织金绸衫和含笑望过来的多情目。
3. 一纸婚约
悠远绵长的声音渐渐消散,灵魂仿佛在恍惚一瞬后重新回归身体,在短暂的愣怔过后,温衔玉重新看向山下,盯着那顶轿子,眼中是遮不住的嫌弃。
“主子,这不是……”月兰的话还没说完,便见温衔玉双手背后,垂眼俯视道,“谢三,你不好好在你的温柔乡里待着,跑这儿来丢什么人?”
“当你温大小姐的未婚夫,去温柔乡?我哪儿敢啊。”轿上那人撑着头笑眯眯地说着,见温衔玉脸色一变,忙故作自责地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脑袋,蹙眉道,“瞧我这记性,在外面,谁不得称您一声温七爷。”
“不过啊,泱泱,你觉不觉得我若是自称温七爷的未婚夫,这听上去实在不太像话,恐有断袖之嫌啊……”谢之栩歪头倚在轿子上调侃着,不等话说完,就听红香一声怒喝,“谢三郎,我家主子的小字也是你能叫的?”
“那有怎样?本公子就乐意这么叫,你封得住我的嘴?”谢之栩一笑,“泱泱,你这婢子以下犯上,不知规矩,你可得管教管教了。”
“谢三,你今日出现在这儿,不会就为了说些废话吧。”温衔玉不耐道,“快说,你叫我什么事。”
“嗯……我想想。”
谢之栩抬了抬眉,绕有兴趣地盯着温衔玉不耐的神情看了会儿,直到那人眉头逐渐皱起,眼中露出明显的愠怒时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嘶……倒也没什么事。”谢之栩撑着脸,声音无辜道,“就是单纯的想喊一喊而已。”
“谢三,你拿我当消遣?”良久的沉默过后,温衔玉怒极反笑,“同你说话当真是浪费时间,莫名其妙。”
“月兰,红香,咱们走。”
“是,主子。”
见着温衔玉三人迈步要走,谢之栩眉梢一抬,声音更大了起来,拍着轿子手舞足蹈道:“落轿落轿!你们走得太慢了!就你们这速度,我何时才能追上温七爷啊!”
话落,身后传来轿夫手忙脚乱地落轿声,温衔玉止住脚步侧身回看了一瞬,只见谢之栩七手八脚地扯着衣摆下来,迈步就要往上追。
阴魂不散!
温衔玉沉下一口气,抬头看着山上道:“快点走,别让他追上来。”
说完,主仆三人更加快了脚步。
客栈位于山腰处,内里也算宽阔,只可惜今日山脚下泥泞,行人赶路不便,都在此歇脚,一时间客从云来,竟没有落脚之处。
柜台旁的掌柜的也算是有些阅历的老人,一双吊眼认得不少世家门派,一见了温衔玉背上的剑,立刻撂下茶水迎上去,腆着笑脸道:“阁下是温七娘……”
掌柜的话没说完,红香一眼横过去,前者瞬间咬了舌头,陪笑道:“温……温七爷……”
“算你反应快。”一侧月兰道,“还不给我家七爷开个上好的包间!”
“是、是,您稍等。”掌柜的说着,给店小二使个了颜色,店小二立刻从人群中挤出,躬着身子上前开道。
客栈内不乏世家门派的子弟在此歇脚,见了温衔玉背上的剑,又瞧着她这身行头,心中便都知晓一二。
走入收拾好的包间,温衔玉刚落了座,便听门外传来噼里啪啦地打斗声,其中夹杂着几声轻蔑的怒骂。
月兰也侧耳听着,没听几句就呲了呲牙,小声道:“主子,我怎么听着这声音像是谢……”
话没说完,房门被人笑嘻嘻地拉开,温衔玉头也不抬地把刚斟满的茶杯一掌扫出去,碎裂的声音瞬间在门口炸开,谢之栩长长地喟叹一声,无奈地拿下遮挡在面前的折扇。
“泱泱啊,你这破脾气,打小就不好,怎么这么多年,偏偏一点儿改善都没有。”
“好脾气也分对谁。”温衔玉怒瞪过去,“对你这样的人,我眼不见为净。”
“是是是,你温衔玉瞧不上我,可还不是要嫁我、忍我。”谢之栩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茶,歪头笑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温衔玉忍不了我,为何能忍得了外面那些人。”
“泱泱,你也听见外头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吧。”谢之栩润了润嗓,仰面调侃道,“他们说你温衔玉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说你哗众取宠,说你再怎么努力,还不是一样因女儿身而学不了温家剑法,只当得了跳梁小丑。”
谢之栩轻飘飘地说着,垂眼见温衔玉紧抿的唇似乎见了几分血丝,语气不禁放慢了些,故作同情道:“我当时一听,我气不打一处来啊,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温七爷呢,我当场就踹翻了他们的桌子啊!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谢之栩说得越是绘声绘色,温衔玉额间的青筋便越发崩紧,抬眼对上那双满是森然的目光,谢之栩话头一停,身子向对面轻轻探去,好笑道:“怎么?我做得还不解气?那泱泱想怎样?”
谢之栩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桌上的茶点向温衔玉推去。
盘子推至对面,对面之人的手没动,紧闭的唇却慢慢张开,声音冷淡,甚至有些过于凉薄。
“谢三,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嘲讽我的?”温衔玉眯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对方,“你既然那么有心,不如帮我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下来,反正依你谢三的性子,拔人舌这种事,还不是习以为常。”
“可以啊。”谢之栩毫不犹豫地一应,对上温衔玉略显诧异的眼神,懒散一笑,“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他们罪不至此。毕竟,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
“但说你这身装扮,乍看上去倒确实像个小郎君。”
谢之栩的手臂拄着矮桌,上挑的眼尾带着抹淡淡的红,眼波流转,扫视过温衔玉紧绷的面容,少倾,目光移开,落在温衔玉放在一侧的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可你就算扮得再像郎君,你的家族认吗?你爹认吗?”
“还有你的剑……”谢之栩难得正色道,“它认吗?”
温家以剑法起家,当年凭借独创的剑法在战场上为朝廷立下大功,故而在江南剑道立足。只是这剑法传男不传女,女子学习到一定境界,便会遇到终生都突破不了的瓶颈。
温衔玉就算打扮得再像男子又如何,练不成就是练不成,她温家留下的最宝贵之物她继承不了。
谢之栩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敲击在温衔玉的软肋上,纵然她伪装得再强势,这层虚伪的皮却还是被谢之栩剥地分毫不剩。
她不是没想过放弃,她听见过那些鄙夷的言论,见过那些厌恶不解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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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只是,她不甘心!她想不通!
凭什么!凭什么她温衔玉身为长房独子,母亲与父亲携手起家,本应继承大任,护佑母亲,发扬家族,可只是因为她是女子,她温家剑法的局限,她就拿不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只能屈居人下,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受了局限又如何?纵然我温七有难以跨过的沟壑,那温家其他人又比我强了吗?以他们的悟性,终其一生也达不到我如今的高度。”温衔玉眉眼微抬,锐利的目光扫过谢之栩,“如此,我为何不去争?”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谢之栩扬了扬眉,短暂地露出一瞬不出所料的神情,眸中正色褪去,身子猛地向后一靠,抚掌大笑道:“不愧是温家七娘,当真是有自信。”
“说完了?”温衔玉顿了顿,向着门口处抬了抬下颚,冷淡道,“慢走,不送。”
月兰与红香见状,对视一眼,极有眼力地上前去请谢之栩。
谢之栩余光瞥了眼扶过来的手,又正视了温衔玉几秒,轻笑出声。
“别这么急着送客嘛,谁说本公子要走了?”他猛地坐直身子,上半身向温衔玉的方向倾去,面上轻浮道,“温衔玉,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实不相瞒,我知道你来这正道盟的英豪大会要做什么。无非是想当少盟主,拿到盟主令,好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温家下任家主。”谢之栩说着,瞟了眼温衔玉有些难看的脸色,漫不经心地随口道,“或许温家主也交代了你其他事,但就以我对你的了解,其他的事情你未必真的上心,我也不必去猜。”
“既然你有争夺盟主令的心,又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温衔玉,我们打个赌吧。”谢之栩把摩挲的茶杯撂在桌面上,正视温衔玉道,“就赌你若真拿了盟主令,温家主会不会把下任家主的位置传给你。”
“若你赢了,我谢之栩主动退婚,决不再来碍你的眼,若我赢了,你按照婚约嫁入我们谢家,当我谢之栩的夫人,如何?”
“我凭什么答应你?”
“凭你我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若不退,你温衔玉终生是我名义上的妻,嫁不得旁人,亦无法独活。”谢之栩半真半假地笑道,伸手向着温衔玉的脸颊探去,却被温衔玉嫌恶地一掌拍开。
“滚开!我就算是死,都不会嫁给你谢三!”
“是吗?”谢之栩回味似地蜷了蜷被温衔玉打过的掌心,扯着嘴角嗤笑道,“死都不怕了,却不敢和我赌,温衔玉,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你自己拿不到盟主令,还是担心温家主……”
“住嘴!”温衔玉猛一拍桌,杯中的茶水一圈圈地荡漾开来,屋内瞬间噤声,红香与月兰低着头不敢看温衔玉的神情,守在门口的谢家护卫昆山垂首看向脚尖,唯有谢之栩一人,极有兴趣地看着温衔玉苍白的脸上被气出红晕,那凉薄的眉眼难得生动。
“难道,你不敢?”
谢之栩继续挑衅,温衔玉的手下意识抓向衣摆,越攥越紧,越攥越疼,指甲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死死扣进肉里。
谢之栩的目光扫去,在温衔玉紧攥的手似有而无地停了一瞬,下一秒便闲适地举起茶杯,垂眼轻轻一吹。
“不敢也无妨……”
4. 旧梦依稀
“赌就赌!”
话未说完,温衔玉沉声开口。
“好!我就喜欢爽快人!”谢之栩闻言大笑出声,举杯对着温衔玉一敬,“那就先预祝温七爷顺利拿到盟主令了。”
“谢三郎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看到那一天。”温衔玉冷冷一笑,“只要到时候,你别后悔今日的赌约就成。”
“这点诚信我还是有的。”谢之栩扬眉一笑,杯子主动碰上温衔玉面前的茶杯,发出清脆一响,“我们拭目以待,我的好夫人。”
话音未落,滚烫的茶水便扑面而来,谢之栩习以为常得侧身一躲,眼见着水洒了一桌,眼中笑意更深。
“泱泱,我就喜欢看你恼羞成怒的样子,希望在揭晓赌约的那天……”谢之栩笑了笑,挑衅道,“你也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说罢,谢之栩拍了拍衣服上溅上的水珠,从容起身,迈步向门口处走去,没走两步便听闻身后有东西夹杂着风声而来,侍卫昆山猛地扑来,谢之栩身后瞬间响起杯子碎裂的声响。
“谢之栩!你给我等着!”温衔玉低喝的声音传来,却被屋外的嘈杂声掩盖,月兰与红香满眼心疼地站在一侧,面面相觑片刻,红香先一步上前,收拾好了碎裂的瓷片,仔细地放置在桌角。
“主子,您别生气了,这谢三郎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他惯爱惹人不痛快,保不准就是故意激您呢。”
“就是啊!”月兰见状也靠过来,“主子您瞧瞧谢三郎那嘴脸,保不齐他见您失态,此刻正在外头偷偷笑话您呢!”
“月兰!”红香刚想打断月兰提及失态之事,便听温衔玉低笑了一声,自嘲道,“你们说得对,是我失态了,我如今这样,他怕是得意得很。”
“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月兰嗫嚅着出声,却见温衔玉满不在意地叹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冷冽道,“罢了,反正这些年在他面前也难堪惯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眼下如何拿到盟主令才是大事,其余的不必多想。”
“是。”月兰点点头,转而又担忧道,“但是主子,我看那谢三郎对咱们此次的目的了如指掌,该不会是故意过来阻止你拿盟主令的吧。”
“他一个残废,就算有心阻止我又能如何,难不成我还会输给他?”
“残……残废?”月兰悄声低语,刚想去问,见红香警告的目光投来,忙止住了话,肯定地点点头,“主子说得对,那谢三郎就算有那心也没有那实力,届时定时要乖乖解了婚约才是。”
“但愿吧。”温衔玉垂下眼,静静道,“毕竟他那样的人,是最不值得接触的。”
酒过三巡,外面的雨终于小了些许,山上的世家子弟们纷纷下山,陷在泥泞中的马车再次有了松动的趋势。
车前悬着的烛火在夜幕中摇曳,寒风将灯笼吹得咯吱作响。
魏氏山庄内,马车依次停靠,下人举着灯笼上前,步履匆匆地为众宾客安排住所。
熙攘的人群中,一个大汉从宅院内冲出,抓了个身上绣着魏字图样的下人开口便问:“你们魏氏山庄里怎么找不到郎中?”
“今日盟主旧疾复发,山庄内的郎中都去照看盟主了。”下人蹙眉道,“阁下是哪位,可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我名昆山,我家主子是谢家三郎,而今我家主子梦魇的毛病犯了,谁知你们魏氏山庄竟连个郎中都没有。”
“竟是谢家的人!”下人道,“兄台放心,我这就吩咐人将安神药送去,晚些时候若是有郎中可用,定会让他第一时间去谢三郎处。”
“等你那郎中来了,保不准都明日早上了。”昆山埋怨道,“罢了,你催着那药快些送来吧。”
“是。”下人应和一声,昆山转身离去,走进偌大的院内,止步在谢之栩房前,昆山的手刚落在门前,就听见屋内传来谢之栩痛苦的低吟声,再仔细一听,这念叨的不正是那位温家七娘的名讳。
保不准是梦里被那温七娘给揍了?听上去,被揍得还挺惨?
不过那倒也应当,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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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他家少爷嘴欠,好好的,非惹得人家姑娘不快。
昆山胡乱一想,手上却忙不迭地给谢之栩擦着额角的汗。大滴大滴的汗水从谢之栩脸上落下,躺在榻上的人神色紧绷,面色苍白,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温七……温七……”
迷茫的混沌中,谢之栩只恍惚地觉得耳边响起火石摩擦地声音,转首,浑浊的景象逐渐清晰,地牢内侍卫正为他递来烛火。
“主子您放心,老爷说了,只要您能骗温七小姐替谢家担罪,届时谢家洗清罪责,他便立刻向整个江南剑道宣布,您就是谢家的新任家主。”
“我知道了。”谢之栩垂眼应了一声,侍卫由衷一笑,走了几步,又担忧道,“主子,属下僭越,还是想再劝您两句,您筹谋多年,所求已在眼前,切莫因一时心软而错失良机。”
“你放心,我所求之事我自然清楚,不会被任何人左右。”谢之栩抬眼,冷淡道,“至于温七,我与她逢场作戏多年,最了解如何让她丢掉戒心,任我摆布。你先退下吧,不要在此妨碍我。”
“是!”侍卫干脆利落地退下。
脚步声远去,谢之栩站在拐角处的阴影中,面色晦暗不明,良久,深深吸了口气,迈步向地牢深处走去。
灯火逐渐侵入最黑暗的角落,地上的血迹一寸寸的变得鲜明。
脚步停滞,谢之栩看向牢内瘫坐在地的女人,她惨白着一张脸盯着他,长发披散,包裹着单薄清瘦的身体,唇边血迹斑斑,殷红艳丽,在烛火跳动的一瞬,那红唇微启,发出嘲弄的声音。
“怎么,谢三,你来为我收尸?”
“怎么可能?阿七,你别说气话。”谢之栩皱了皱眉,忙拿出钥匙打开牢门,迈步走进后将火烛放在一侧草垛上,蹲下身为温衔玉开解桎梏。
烛火一跳一跳的,映得温衔玉的脸忽明忽暗。她饶有趣味地盯着谢之栩焦急的神色看了一会,片刻,低低笑了一声。
“谢三,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5. 改过自新
“阿七,我这次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温衔玉张了张口,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下意识地瑟缩起肩膀,缓了许久,才慢慢支起身,拂开谢之栩小心搀扶的手,“谢三,我温七能有今日,是拜你们谢家所赐,如今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你满意了?”
“谢之栩,演了这么久,你累不累啊?这又是哪一出?苦肉计?”
“别白费力气了。”温衔玉摇了摇头,声音微微颤抖道,“我得是多傻啊,才会被你骗一辈子。”
她的声音那样轻,话落,就只剩他们交缠的呼吸声。谢之栩的手僵在原地,他低头看向身前的温衔玉,他们分明离得那样近,却没能感染对方身上一丝一毫的温度,目之所及,只有她冰冷含恨的目光。
喉中似乎有血腥味弥漫开来,谢之栩闭了闭眼,压下心中钝痛,继续低头解着桎梏,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乞求。
“阿七,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你跟我走,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
“这次不是的……你再信我一次,最后一次……”
……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锁链啪嗒一声砸在地上,谢之栩才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对上了那道讽刺的目光。
“阿七……”他麻木地张了张口,苍白的唇扯出一丝笑,“你信我好不好,我保证这次没有骗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信他?他们之间还有分毫的信任可言吗?
温衔玉眨眨眼,冰冷的手慢慢捧上面前之人的脸,声音轻柔:“谢之栩,你就这么想让我活下去吗?”
她仰起头,扯出一个自嘲的笑,鲜红的血迹挂在唇边,皓齿森然,谢之栩垂首看去,一对柔软雪白的手臂主动勾住他的脖颈,温热的唇擦过他的耳边,轻轻呼着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谢之栩,可我不想信你了,我只想让你去死。”温衔玉一字一句认真道,“只有你死了,我才算活着。”
“只有你死了!我才算活着!”
活着……
活下去……
要他去死……
她要他,去死?
刻骨的恨意一瞬间在耳中回荡开,面前的景象扭曲在一起,谢之栩瞬间只觉头像裂开了一样疼,目之所及处,一切都在扭曲变换,只有那双幽深的眼静静看着他,满是痛苦决绝。
“不、不对、你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等一等!再等一等!!”
惊呼声出口,谢之栩猛地睁眼,胸腔中仍旧残留着剧烈的跳动,盯着头上的床帐愣怔许久,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响,哐当一声巨响,铜锣的声音回荡开,睡意尽散。
“系统!赶紧滚出来!”
谢之栩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不多时,脑海中便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啧,好大的火气啊,宿主,您啥事儿不能明早说啊,这大晚上的,你不睡别人还得睡呢,你不能让人996啊,这不地道。”
“少废话,当初你占据我的身体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多理由。”
“哎呦哟,宿主,你好凶啊,让我猜猜,又梦见前世的景象了?”系统懒散的声音传来,“要我说啊,宿主你就该努努力,多做几个任务,用积分换个孟婆散吃得了,这带着记忆重走一遭啊,最是痛苦。更何况,这份痛苦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承受,人家温七娘子可记不得。”
“我说过了,不让你叫她温七,她叫温衔玉。”谢之栩冷声开口,系统瞬间沉默下来,半晌,又无所谓地发声,“随便啦,一个称呼而已,您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吧,不过说真的,温七,温衔玉这两个称呼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一个人吗?”
“这不一样。”谢之栩低声道,系统无聊地叹了口气,“行吧,随便你,谁让你是我的宿主呢,说吧宿主,大半夜的找我是什么事?”
“给我寻找下一个任务。”
“您赶进度?”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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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吟吟的声音传来,谢之栩微微垂眼,长睫落下一片阴翳,声音寒凉刺骨,“没错,我要加快进度,不是你承诺的吗,只要我的任务进度条满格,就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当然,您想完成任务,我求之不得。”系统微笑道,发出提示音,“滴滴,系统任务——请帮助男女主相遇,并让二人获得长期接触的机会,以便培养感情。”
“任务限制时长——五天。”
“任务难度指数——四星。”
“奖励积分——150。”
“另外提示。”系统音响起,“鉴于宿主之前直接刺杀任务对象,造成严重违规,此次任务额外提示,不许造成书中重要角色伤亡,尊重主角光环的存在,合理进行任务,维护本书剧情。”
“现在,任务启动,倒计时正式开始,滴——”
尖锐刺耳的系统提示音结束,笑呵呵的声音再次响起,“宿主,这次的任务怎么样?”
“恶心至极。”谢之栩毫不留情地开口,忍着厌恶去思考刚才系统的话,“男女主……那不就是虞松雪,慕无忘这二人?呵,还真是阴魂不散的脏东西。”
“……宿主,要不您还是先做点小任务,买一瓶孟婆散吧。”系统小心提示道,“作为拥有记忆的反派,您的记忆真的很影响您做任务啊。”
“切,我才不要什么孟婆散,有记忆多好啊,有记忆我才能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嘴脸。”谢之栩冷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品评道,“都忘了,那该多无趣啊。”
“可是……这真的很影响您做任务时的情绪啊……”系统礼貌发声,“鉴于您上次的刺杀行为,我对您的任务执行秉持怀疑的态度。”
“放心,你不是说了吗,他们有主角光环,我不能直接杀了他们。”谢之栩遗憾似地叹了口气。
“行、行吧……”系统嗫嚅片刻,还是不放心道,“那我再最后叮嘱您一句话。”
“切记,重来一世,改过自新,积德行善,做个好人!”
6. 各怀鬼胎
“滴滴滴,系统提示您,距离任务结束时间,还有——三天。”
“三天了,三天了!宿主!就剩三天了!”
“没完成任务会受到惩罚的,啊啊啊啊!宿主,咱们得自救啊!”
嘈杂的声音再次徘徊在耳边,温衔玉揉了揉眉心,徐徐开口,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句。
“滚——”
“……你好暴躁,真讨厌。”
“快滚。”温衔玉咬牙,“不然立刻跟你同归于尽。”
脑海中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四周瞬间清静下来,连带着外面的叫嚣声都变得清晰起来。手边的茶逐渐凉了下来,温衔玉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目光落在门外的人影上。
“主子。”月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八少爷在门外跪两个时辰了,他说他……他说他要不行了。”
“才跪了两个时辰就不行了,他是纸扎的?”温衔玉不紧不慢地轻笑了声,外面立刻传来男子的怒骂声,“你他娘的才是纸扎的!温七,我劝你赶紧让你这两个狗奴才放开我,不然阿爹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温明远。”温衔玉撂下茶杯,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你拿阿爹来压我?”
“嘁,谁不知道阿爹现在最看重我。”被压着跪在院中的男子傲慢地抬起头,“怎么说,我将来也是要过继到主母膝下的,算是你温七的亲弟弟,将来你若嫁去谢家,在谢之栩哪儿受了委屈,还不是要回来求我帮忙。温七,我劝你现在对我好些,省着到时候连娘家都没得回。”
“好一个亲弟弟。”温衔玉踱步至温明远面前,微微抬首,示意月兰和红香放开架着温明远的木棍。
木棍甫一松开,温明远松了口气,揉着自己的肩膀晃荡着站起身,刚要夸赞温衔玉识时务,便觉掌风凌冽,迎面而来一巴掌。
啪得一声脆响,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肉眼可见的浮肿起来。
“你……温七……你,你!”
“不是亲弟弟吗?我教育亲弟弟,难道不对?”
温衔玉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温明远的牙咬得咯咯直响,通红着眼睛瞪着温衔玉,迈步又要往上冲,月兰和红香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先温衔玉面色阴沉地扬起手,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直接将温明远扇地瘫倒在地,一边伸手捂住自己流血的唇角,一边颤抖地指着温衔玉,半天才憋出一个颤颤巍巍的你字。
“我什么我?”温衔玉的目光暗下来,她向来懒得和蠢人说话,偏偏她家别的不多,就蠢人多,扶不上墙的烂泥都觉得自己能光宗耀祖。
“温明远。”温衔玉蹲下身,满意地看着温明远下意识向后躲的姿态,“你要明白,我打死你,像打死一只老鼠一样简单。”
“七……七姐,我姓温,我也是温家人,你……你不能打死我,不然……不然阿爹会生气的,他……他不会放过你的!列……列祖列宗也会生气的。更何况……更何况阿爹之前和我说了……”
温明远咽了咽口水,讨好道,“他说,只要我此次能取得成绩,就把我算作主母膝下,姐姐……好姐姐,你不能打死我啊,我……我将来可是你名义上的亲弟弟,我……我能帮姐姐的啊!”
“帮我?”温衔玉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温明远慌忙点头,“对对对,只要姐姐愿意助我,我若……我若继承家主之位,将来这温家就是我与姐姐的天下。”
“几年不见,你倒是比之前会说话了些。”温衔玉垂眸俯视着温明远,刚向他的方向探出手去,就见温明远迅速惊恐地向后蹭了几步,心有余悸地看向她,僵持良久,温衔玉不耐地皱了皱眉,狠狠踢了他膝盖一脚,“滚起来。”
“是……是,姐姐。”
“既然你识时务,我当然会帮你。只是……”温衔玉顿了顿,慢悠悠道,“你要都听我的,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那是当然。”温明远忙躬身点头,温衔玉挑了挑眉,轻声开口,“八弟,你也知道,这次来温家来英豪大会的只有你我两人,你我的一切举动关乎温家的名声,无论你我之前如何,在外人面前总该相亲相爱,兄友弟恭,才不让人看笑话。”
“七姐说得是。”温明远扯着僵硬的笑脸慌忙点头。
“后天英豪大会就要开幕了,届时魏敬山哪怕是真病重,也一定会现身,你先回去准备吧,等后天大会结束,我带你去拜访他。”
“全听姐姐安排!”温明远俯身作楫,赶忙退下,留下月兰面露担忧地望着他的背景,等他完全消失,才犹疑地看向温衔玉,“主子真觉得八少爷是真心信服咱们吗?虽然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好听,但奴婢还是觉得谨慎些好,毕竟八少爷这些年暗中也给咱们使了不少绊子……”
“你瞧瞧,连你都知道他是个阴沟里的老鼠,他还偏要跟我装个人。”温衔玉嗤笑一声,眸光渐渐暗下来,“以我对温明远的了解,他现在想的,可不是我要听嫡姐的话,而是——”
“这个蠢女人,等我利用完她,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蓬山的雨一连下了两日,等到英豪大会开幕之时,竟也算天公作美。
半山之内,晴空万里,人声鼎沸,数十丈高的红绸从半空落下,锣鼓鞭炮齐鸣。
粗略一看,世家门派可达百家之上,面孔或生或熟,神色姿态各异,却皆面带敬仰地望着面前架着的高台。
“今日,诸位英豪齐聚在此,是我魏氏山庄之幸,容我魏敬山,先敬诸位!”
话落,方圆百里内应和声山呼海啸般响起,数不清的手臂高高举起,手中的瓷碗内盛着半碗烈酒。
“敬盟主!”
浑厚的回应声中,温衔玉擦干嘴边的酒渍,眯眼看向挤在最前面的温明远。
“主子。”红香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昨夜我们已经检查了老爷让送给魏盟主的珍宝,里面大部分都是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阿爹倒是舍得给他花钱,不过可惜都是些俗物,那魏敬山未必会看得上。”温衔玉轻呵一声,红香欲言又止,“倒也不全是俗物,有一件,还需知会您一声,我们在压箱底的地方,发现了一柄剑。”
“那剑柄处刻着极细微的一行字。”
“——扪心”
红香声落,温衔玉肉眼可见地一僵,回首,不敢置信地看向红香。
“你是说,扪心剑?”
红香抿了抿唇,低声道:“正是。”
温家以剑法起家,后以铸剑术闻名于整个江南,其家族内有三千剑冢,埋在世间断剑千万,亦有传世之剑葬于冢中,名为扪心,是温家先祖之剑,有威震八方之势,只可惜传说此剑认主,若非认定的主人,旁人拿到犹如废铁。
“好一个扪心剑!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剑,居然用来给温明远铺路!”温衔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我记得,我当年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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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很久,阿爹给我的,也不过是一柄平庸无奇的剑而已,可笑的是,若非今日所闻,我还以为这扪心剑的存在是族人捏造的传说,原来,只是阿爹不曾给我看而已。”
“主子……”红香犹豫道,“您真的要把这把剑送给魏盟主吗?”
“送给他?怎么,他姓温?他能用得了这把剑?”温衔玉慢慢道,“我看阿爹真是老了,老了,糊涂了,连自家的宝贝都送去别人家当废铁了。”
“是啊,可惜了这扪心剑。”红香点点头,温衔玉听着,轻笑一声,目光却径直落在魏敬山身上,随着众人的欢呼,一边鼓掌,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不可惜。”
“它现在归我了。”
“啊?可是……可是八少爷也看过那箱中的宝物。”红香下意识惊讶出声,听温衔玉淡漠道,“那又如何,阿爹的这笔财宝,我送没送,送多少,谁能知道,难道他还会去找温明远对账?”
“就算是他想对……”温衔玉话未说完,只觉后方一侧风声凛冽,不等回头,只见一支穿云箭擦着众人头顶而过,掠过魏敬山的脸,瞬间穿过其身后侍卫的脖颈!
血淋淋的尸首霎时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了半圈,余下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盯着魏敬山,血水静静漫过脚下。
沉默,死一般地沉默。
众人脸上的笑意尚未散去,在头颅触碰到魏敬山鞋尖的那一瞬,惊叫声霎时炸起,刺耳的兵刃摩擦声不绝于耳,众人皆回首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幽深,空荡,只有沙沙的树叶声。
“哪里来的歹人!还不快快现身!”
“装模作样的算什么东西!还不赶快出来!”
……
耳边喊话声不断,温衔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抬眼看向魏敬山。他那原本就不多的血色已经尽数褪去,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浑浊的眼睛死死看向穿云箭来的方向,脸侧的血丝不断向外渗。
任何人都看得出,这箭的目标绝不是刚刚死的那个侍卫,而是魏敬山。只不过这箭似乎没想一下直接杀了他,而是给他个警示。
堂堂正道盟盟主,号称掌管整个江南剑道,在自家山庄举办的盛会和这么多世家门派面前被威胁,真是无论怎么想,都是丢人至极。
且丢人事小,若是丢了命……
魏敬山暗自咽了咽口水,对上台下众人的目光,勉强笑了笑。
“诸位不必惊慌……”
“主子。”红香也缓过了神,想起温衔玉刚才的话被打断,轻声问道,“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就算阿爹真想对账……”温衔玉盯着魏敬山若有所思,冷冷一笑,“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那这份礼您要怎么送?”
“除了扪心剑,都送过去。”温衔玉慢慢道,“我要为我的八弟,铺上一条好路。”
“是,奴婢这就去清点。”红香点头,悄悄退下,留下温衔玉盯着魏敬山打量半晌,刚一移开目光,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谢家人。
谢家显然也很重视此次大会,谢家主站在魏敬山的不远处,脸色亦是奇差无比,他身侧站着的女眷孩子更是惊叫成一团。
只有一个人,站在谢家的最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魏敬山,甚至懒散地偷偷打了个哈欠,在察觉到她的目光后,那人止住动作,缓缓转过头来,手中折扇一开,故作惊恐地对她眨了眨眼。
7. 出师未捷
没心没肺的人果然到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
温衔玉腹诽一句,侧身走过人群,躲避开谢之栩不加掩饰的视线。
若她猜得不错,魏敬山被这样折损颜面,庆典结束必然会命人在山庄内大肆搜查,着手调查此事,此刻正是他们温家上前为他排忧解难的好时机。
庆典经此刺杀一事,不多时便提前结束,魏敬山交代了句英豪大会的对决场次与对手会在下午抽签决定后便被人簇拥着护送回去。
魏敬山一走,众人忍了许久的话总于有了倾诉的余地,不消片刻便都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对着方才刺杀之事议论纷纷。
“姐姐。”温明远不知从哪儿吃了瘪,肿着一张脸灰溜溜地回到温衔玉身边,刚要开口告状,就对上温衔玉冷冰冰的一双眼,“你又上哪儿惹事去了?你是打算顶着这张猪头似的脸去见魏敬山?”
“姐姐,冤枉啊姐姐!”温明远连连摇头,忙摆手道,“姐姐你是有所不知啊,方才小弟不过是去林子里面解手,谁想到还没等走过去,就被人从后面套上了麻袋,狠狠打了一顿!”
“不是你招惹在先?”温衔玉质疑道,温明远慌忙摇头,踢了脚后面同样被打肿的小厮,“福贵儿,你快跟七姐说说,小爷我说得是不是实话。”
“是……是……”福贵儿捂着脸上前,忍着痛道,“启禀七小姐,额,七……七少爷,我家主子说得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和你主子一个窝囊样。”温衔玉蹙眉道,“你们俩看见打你们的人了吗?”
“看见了一点。”温明远为难地咧了咧嘴角,“从那个麻袋的缝里隐隐约约看见那人好像是穿了红衣,但是姐姐你放心,我听见那人的声音了,等再遇见那人,我绝对能认出他来,胆敢打温家的人,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他想不想活我不感兴趣,倒是你,”温衔玉抬眼盯着温明远,“一会儿我带你去见魏敬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清楚,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就是你不想活了。”
“知、知道了。”温明远悄悄洗了口气,伸手擦了擦额角伸出的冷汗。温衔玉的狠毒他是见识过的,这些年温家没少替魏敬山做事,虽说都是些处理些为非作歹的江湖帮派,也算是行侠义之事,但这剿灭过程也需与各方势力周旋算计,杀人放火更是不在话下。
这些年,这些事大多由温衔玉替温守业去做,若非如此,温守业也不会让温衔玉以女子之身占据温家一席之地。
温明远忍气吞声地跟在温衔玉身后,目光笔直地落在面前之人纤细的背影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至今依然记得当初他仗势欺人惯了,鬼迷心窍地听了书童的话,故意在温衔玉外出时派人教训了她一顿,事后不过几日,他便在一日梦醒后,于自己的耳边发现了书童血淋淋的舌头。
思及至此,温明远眼中的怨恨更甚,那温衔玉不过大他几月,也敢跟他摆嫡姐的架子,等他当上家主,他一定要把温衔玉的那段舌头也割下来,她不是很善于嘲讽他吗?他要把那截舌头挂在床头,看看它还能不能发出那悦耳又嘲弄的声音。
行至魏氏府前,温衔玉上前同门外的小厮低语几句,小厮听后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随后快步向府内跑去,不多时,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躬身引着几人进去。
进了堂前,几人头上是四四方方的天井,天光洒落,院中偶有鸟鸣,放眼望去,四周枝桠上挂着的纯金鸟笼里皆是些名贵种类,魏敬山见了几人,微微抬手,擦拭鸟笼的下人门便都垂首退去。
“云州温家——温七,见过魏盟主。”
“哎呦,好侄女何必多礼。”魏敬山的脸色依旧憔悴地可怕,目光在温衔玉的发冠上停留一瞬,下一刻便笑出声来,“瞧瞧我,老糊涂了,忘了道上得称你声温七爷,到了我这儿,该是贤侄才对。”
“盟主说笑了,不过若说起贤侄,我今日还真是要为您引荐一位。”温衔玉笑了笑,回首扫了温明远一眼,温明远立刻上前。
“此子名为温明远,家中排行老八,虽年纪不大,其心智能力却远超前面的兄弟们,明远久仰魏盟主大名,故而温七特带他来见见世面,还望盟主不要介意。”
“言重了,言重了,贤侄引荐的人,我自然是要见一见的。”魏敬山说着,缓步从阶上走下,浑浊锐利的目光落在温明远身上仔细打量着。
他跟温守业联络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温家并无嫡子之事,温衔玉纵然再强,也不可能继承温家家主之位,如今突然给他引荐这么个少年,其心思自然不必多说,若是他想得不错,这少年多半是温守业属意的家主人选。
温衔玉的目光冷冰冰地投来,温明远忐忑之余迫使自己大着胆子,对着魏敬山扯了扯嘴角,朗声道,“温家温明远,见过魏盟主!”
“好孩子,好孩子。”魏敬山连连点头,温明远松了口气,又笑道,“明远早在听闻盟主大人英明神武,如今亲眼所见,果真如此,若明远他日能学得盟主半分英姿,便是不枉此生了!”
“哈哈哈,过誉了,过誉了,守业有你们这些孩子啊,可真是莫大的幸事,不像我啊,孤苦伶仃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盟主言重了,这盟内的世家门派,江南的数百剑道,谁不把盟主当父亲一样敬重,哪怕是我——”温明远跪下,仰首道,“亦是将盟主视为亚父,只盼他日若能挑起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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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好好孝敬盟主与父亲!”
“这……这……”
魏敬山被温明远突如其来的一跪惊住,正犹豫着如何开口,便听温衔玉在旁淡淡开口。
“魏盟主。”温衔玉俯身恭维道,“八弟所言,皆是发自肺腑,他自年幼时便憧憬能与盟主一见,如今心急,实在是因为年少梦想成真,只想伴在盟主身旁,为盟主鞠躬尽瘁,排忧解难!”
“只是……”魏敬山推拒道,“魏某实在没有当父亲的经验,更不知该做些什么。”
“若得盟主为父,哪还需要盟主做什么?自然是儿子为之付出。”温衔玉抬眼,轻轻勾了勾唇,示意月兰与红香打开宝箱的一瞬,忽觉耳边声音一静,熟悉的声音瞬间充斥在脑海中。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达成成就——改过自新,相助亲友!”
“奖励积分——50分。”
“系统正在为您派发积分。”
脑海中的声音落了片刻,温衔玉无暇顾及脑中声音,只抬眼盯着魏敬山,见魏敬山盯着箱内珠宝愣怔一瞬,苍白的脸上被珠光宝气感染出几分红晕,随后,似有而无地瞟了眼立在阶旁的黑衣小厮。
那小厮长得干瘦,一直站在台阶旁,倒也不惹人注意,只在着宝箱打开时匆匆瞥了一眼,便又悄悄垂下头去。
可偏偏魏敬山向他瞥了一眼。
温衔玉默不作声地打量了那人几眼,随后又看向魏敬山,见魏敬山故作思忖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感叹道,“能得子如此,是魏某之幸啊!”
“盟主!”温明远眼睛瞬间一亮,朗声大喊道,“义父在上!”
“明远见过义父!”
耳边声音刚落,温衔玉尚未从这一声震耳的惊叫声中缓过神来,脑海中突然响起另一重惊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活祖宗啊!你都做了什么啊!”
“剑呢?剑呢!那柄剑呢!任务是让你把东西完整的送到魏敬山手中啊!完整!是完整啊!你有认真听吗!”
“祖宗啊!你知不知道你这叫私吞公款啊!你知不知道私吞公款是很严重的啊!啊啊啊啊!毁灭吧!”
脑中的声音犹如发疯版响起,温衔玉按捺不住地晃了晃脑袋,刚要低声怒骂,就听脑中嘈杂的声音静了一瞬,随后响起冰冷的声音。
“系统错判!系统错判!宿主并未完成任务,且破坏任务道具。”
“系统判决,积分清零,作为惩罚,扣除50积分,以示警戒。”
“现清算积分,积分显示——负50。”
“……那个……”贱兮兮的声音重新响起,“宿主,你知道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8. 逆天改命
温衔玉冷哼一声,懒得说话,脑海中的声音尴尬一瞬,继续不依不饶。温衔玉被它吵得心烦,又碍于魏敬山和温明远在场,不易轻举妄动,只能向一侧悄悄退了几步,耐着性子听脑海中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埋怨。
“宿主,您得争气啊!您这么做,咱们猴年马月才能攒够积分,拉满进度条啊!”那声音忿忿不平地叫嚣起来,见温衔玉完全没有理会自己,又唉声叹气地服了个软。
“算了,反正第一个任务已经失败了,我还是指望您上点心,完成一下第二个任务吧。”系统说着,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来。
“滴滴,系统任务——请帮助本书女主脱离困境并与男主相识。”
“任务限制时长——三天。”
“任务难度指数——三星。”
“奖励积分——100。”
“任务将在三秒后正式启动,三、二、一、滴——”
漫长的提示音消失,温衔玉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半分,系统的声音重新回来,见她没有半分波动的神情,心顿时凉了一半。
“您就不能有点干劲儿?”系统哼哼唧唧地抱怨着,温衔玉这次倒是难得的有耐心,既没有训斥它,也没有让它滚,反而像是在真的思考些什么。
虽说她一直不喜欢脑中这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干扰着她的行动,但温衔玉倒也不至于完全忽视它的存在。前些日子里的那场死亡之梦让她心有余悸,利箭穿心的感觉并不好受,要是这鬼东西说的话都是真的,她作为一本书里的恶毒女配,按照一般话本子里的剧情,最后一定是被主角就地正法的。
那要是她提前找到主角,再把他们都杀了,岂不是再无后顾之忧!
温衔玉扬了扬唇,低声问道:“你不告诉我男女主叫什么,我怎么完成任务?”
“啊,这好说!宿主您稍等!我找找。”系统说着,沉寂了一会儿,片刻,磕磕巴巴地开口,“那个……宿主……查是可以查的……但是吧……”
“怎么?”温衔玉声音一冷,系统视死如归道,“但提示显示本书为付费书籍,如想试读,请到商城用积分兑换金币……”
“宿主。”系统呲牙苦笑道,“咱们现在的积分是负50。”
“……所以你让我完成任务,连目标对象是谁都没办法告诉我,是吗?”
系统尴尬地咧了咧嘴,温衔玉顿时觉得自己被滑稽笑了。
“废物,真是不知道你有什么用处。”
“宿主,你这么说很伤人诶。”系统扭捏道,“人家虽然不知道男女主的名字,不能帮你看书里的内容,但是人家可以给你看书名嘛。”
“……”
算了,司马当成活马医吧。
温衔玉深吸一口气:“说。”
“叫《松雪传》”系统呲牙,“嘻嘻,一听就是大女主文,我估计女主肯定叫什么松雪。宿主,这次的任务您可把握好机会啊!”
“行了,我知道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嘁,过河拆桥。”系统说着,声音逐渐远去,温衔玉顿觉脑中一片清静,重新看回魏敬山和温明远二人。
魏敬山留了二人一同用膳,席间将寻找刺客之事交托给了温衔玉,温衔玉对此倒也不意外,这些年温家帮魏敬山做了太多事,而这些事又有很大一部分是温衔玉完成的,眼下魏敬山刚被刺杀,自然对身边之人多加提防,温家有心讨好,温衔玉又有能力,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吃过饭后,也快到了下午去奉天台抽签的时间,魏敬山既答应了温家的要求,自然会对温明远所抽的签做个把关,虽说这事直接安排下去也可以,但他这人做事妥帖,起码面子上一定让人挑不出理,于是一同起身,打算去奉天台帮他这个义子瞧瞧。
奉天台下早早聚满了人,一二楼处坐着看戏的绝佳位置早被些世家门派占据,余下的江湖散客便只能堵在楼阁的门口处,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温衔玉几人托了魏敬山的福,在二楼占了个不错的席位,放眼看去,正对着众人要去抽签的奉天台。
下面喧哗声一片,温衔玉没等落座,便觉得眼睛被对面的金光一闪,尚未看清,就听耳边传来温明远毫无形象的大喝。
“是他!就是他!不会有错的!”温明远指着对面一楼的方向大喊,“七姐!就是他偷袭我的!肯定是他!他居然敢偷袭温家的人!你一定要帮八弟我报仇啊!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
温衔玉眨了眨被晃到了的眼,眯眼向下看去,正看见谢之栩的指尖掠过耳上的金坠,那金坠一动一摇,影影绰绰。
谢家也算是和温家一样的名门大族,与温守业娶了数个女子为生儿子不同,谢家主的女人不多,除却大房夫人,余下几房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其中最为特殊的就是这谢家三郎的娘云音娘子。
这女人据说是个异族女子,早些年被卖到江南一带,因其容貌太过,美艳至极,让谢家主为其一掷千金,后纳为妾室,诞下第三子谢之栩。
虽说在江南待了许多年,这位云音娘子的习性却依旧没变,连带着这位谢三郎的习性作风也多少带了些异域的风情,比如身上爱挂饰品这一点,看着实在招摇。
温明远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指着谢之栩骂,温衔玉虽不喜谢之栩,但也知道温明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狗咬狗的事儿,她才懒得管。
眼见着温衔玉不理会自己,温明远咽不下这口气地又去找魏敬山。
“义父!您瞧瞧那人!远儿的脸就是刚才被那人暗算的!”温明远说着,同魏敬山指着谢之栩。
“他?”魏敬山一愣,眯眼道,“远儿确定?”
“那是肯定!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在场的,就他一个穿得跟接亲的似的。”温明远骂着,拽住魏敬山的袖子,“义父,请您帮我教训他!”
“哎,他爹要是不在这儿,义父自然会帮你,只可惜他们谢家这次都来了,卖着他爹的面子,义父也不便出手。”魏敬山摇摇头,温明远蹙眉道,“他爹?”
“是啊,谢家家主谢衡也算是我的旧识了。”魏敬山道,“你指的那个人,是他的三儿子,谢之栩。”
“谢之栩?!怪不得觉得有点眼熟。”温明远惊诧了一瞬,随即看热闹似地瞥了眼温衔玉,又移回目光,不屑着道,“几年不见,他如今竟是这般模样,倒还真是……真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这孩子是继承了他母亲祸国殃民的长相,但似乎也继承了那风流浪荡的作风。”魏敬山感慨道,目光落在谢之栩身上,看着那人左拥右抱地倚坐在红漆木椅上,身边美婢环绕,一边挑眉戏谑的看着抽签的人,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婢女喂葡萄。
“这谢三郎还真是够风流的。”温明远顺势望去,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没什么比温衔玉出丑更让他痛快的了,一想到温衔玉将来要嫁给谢之栩这样的人,别说是挨一顿揍了,就是挨十顿揍他都能乐出来。
温明远想着,偷偷向温衔玉的方向看去,果真见她面色不虞地望着谢之栩的方向,一双漆黑的瞳子冷得像深夜里的寒潭。
“不过话说回来……”一旁的魏敬山沉吟片刻开口,“这位谢三郎来此,是打算参加英豪大会?我怎么隐约记得……他右手的经脉似乎是被废了,很难提起剑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也不确定。”温明远似乎思索片刻,故意转头看向温衔玉,“要不义父,咱们还是问问我七姐?要真说起我这位准姐夫,那肯定是我温七姐姐最了解。”
“温七姐姐?”
“我不知道。”温衔玉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刚走两步,便控制不住地顿住脚步,听身后温明远轻笑一声,同魏敬山道,“行吧,七姐不记得了,那我就只能道听途说地和义父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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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远道:“我记得当初他那只手是被我姑母废掉的,他那阿娘的性子软得跟什么似的,他的性子倒是倔,据说好像因为什么事打了我表哥,我姑姑作为谢家主母,怎么能容忍他一个兔崽子目无尊卑,欺辱嫡兄……”
温明远一边说着,一边似有而无地向温衔玉的方向瞟去,看她的背影绷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几乎是快步跑了楼,不由得笑得更加欢。
那声音分明越来越小,在温衔玉耳边却越来越清晰。当年难堪的场面再次浮现在眼前,让她忍不住想要逃离人群,逃离掉有谢家和温家人在的一切地方。
局促的呼吸在穿过人群时一遍遍的重新调整,直至下到一楼,温衔玉深吸一口气,重新仰起头看向面前的奉天台。
“好像要到谢家人抽签了!”
“谢家这次来了几个人啊?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们大公子了!”
“我还看见三公子了!”
“哪个是啊?”
“那个!对着咱们这边笑的那个!”
……
四周的杂乱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温衔玉被包裹在其中,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人越多越让她窒息,这种被包围的,透不过气的感觉让她莫名的熟悉和不安,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温衔玉?温衔玉!”男子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温衔玉恍惚地回过神来,慢慢抬起头,正对上一双调侃地看向她的眼睛。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脸色差成这样?”谢之栩扯着嘴角笑道,“别是瞧见我身边的美女一个赛一个的水灵,你心里不爽快了吧。”
“少自作多情,你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除非你死在外面,”温衔玉歪了歪头,“那样我心里倒能为你生出点感情。”
“什么感情?”谢之栩饶有兴趣地逼近一步,温衔玉仰面一笑,恶狠狠道,“痛快!”
“哈哈哈哈!温衔玉,那你这辈子是痛快不了了。”谢之栩似笑非笑地直起身,回头看向身后一直盯着他们的谢家众人,又转过身看向温衔玉,慢慢道,“行了,我这人呐,可听不得夫人说我坏话,我还是去抽签吧。”
说罢,谢之栩抬了抬眼,目光迅速扫过台上抽签的众人,忽而视线一顿,快步越过面前的谢家兄弟,飞身跃上高台,一把摁下正在抽签的男子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谢之栩摇了摇扇子,笑吟吟道:“这位公子,我瞧着你这面相有福气,想来手气也不错,能不能劳烦你把现在抽中的这个给我,而后自己再抽一次呢?”
“你!”那男子一冷,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在暗中发力,心中微微一紧。他本就是无门无派的小卒,哪敢得罪谢家的人,跟何况如今还没公布对决名单,换了抽签结果也没有任何影响。
四周已隐隐有了议论声,只是众人早听闻谢家三郎行事荒唐,倒也议论不出个一二,只有谢夫人悄悄扯了扯谢家主的袖子,谢家主见状冷哼一声,回首责怪地看了眼一侧满脸惊慌的异域美妇。
“晏儿……”妇人小声嗫嚅一句,再次看向谢之栩的方向,见他对面之人犹豫半晌,而后脸上堆笑道,“能被谢三郎信任,是鄙人的荣幸。”
话落,男子抬手送上签,谢之栩满意地扬了扬眉,抬手碰去。
一片低低的非议声中,温衔玉拧眉盯着谢之栩,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人无耻的程度。
但谢之栩就算再无耻,倒也不至于莫名其妙的去抢别人的签,除非这签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和温明远一样的,是提前做好手脚的签。
温衔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突然看见谢之栩在握住签的一瞬,像被惊到了一般的,迅速松开手。
木牌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方才还急于握住他的谢之栩僵直地站在原地,面色煞白,冷汗直流。
趁着无人发觉,他紧咬着牙关,颤抖地在衣摆上蹭了蹭被灼伤的手。
9. 人贱合一
“滴滴滴,系统提示您,任务期间,请尊重原著剧情。”
“若您强行违反规则,我们将再次对您执行系统惩罚。”
脑中提示音响起,手中被灼伤处仍旧残留着火辣辣的痛楚,谢之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懑强行压了下来,扯着唇角露出抹满不在乎地笑。
“哎呀!手滑了,让大家看笑话了。”
话落,弯腰去捡地上的竹签,短短几秒钟的距离,谢之栩只觉异常吃力,似乎有股莫名的力量在遏制他拿起那个签。
“宿主!您快住手!您要是真拿起那个签,您可就改变了整本书的剧情走向了!这是严重违规啊!”
“您快停下来!您明明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自己没有参加英豪大会!现在您何必淌这趟浑水!一旦改变剧情开头,后面的事情就都不可控了啊!”
“住手!快住手!!”
脑中系统拼命嘶吼着,谢之栩恍若未闻般强撑着笑意,咬牙靠近地上的竹签,指尖触碰上签身的一秒,烙铁般的灼烧瞬间席卷而来,整个掌心犹如被活生生剥离,一寸寸的浸入岩浆。
谢之栩的脸色瞬间白得吓人,嘴唇被咬出丝丝血迹,额间冷汗如雨落下。
杂乱的声音中,他强撑着笑一步步走下台去,每一步,都伴随着脑海中无限放大的声音。
“警告!警告!系统提示您,故事线已经更改,新剧情即将产生!请您做好面对新剧情的准备!”
“系统检测,001号系统宿主谢之栩,擅自更改重要剧情,按照相关条例,会对其进行相关惩处,依据目前剧情,对其惩处方案为——剥夺武力值三日,扣除积分200。”
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在几秒后终于结束,谢之栩稍稍松了口气,走向偏僻无人之处,慢慢松开手,看向自己皮肉烂熟的掌心。
“宿主!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系统的声音横冲直撞地出现在脑海中,“那可是200积分,那可是200啊!还有那个剥夺武力值三日!”系统叹了口气道,“那个倒还行,你没了武力值,第一场比试都过不去,也就影响不到后续剧情了。”
“是吗?”谢之栩垂眼,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掌心,轻声自语道,“要是真如你们所愿,我又何必冒着烧伤的风险去拿这竹签,都等着看好戏吧。”
声落,看着远处匆匆赶来的谢家侍从,谢之栩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故作恼怒道:“快点的,本公子刚才摔伤了,受伤皮都被蹭掉了,赶紧给我找人包扎!”
奉天台上经过谢之栩这么一闹,余下抽签的人速度更快起来,温衔玉早抽完了签在一侧椅子上倚靠着,见温明远抽完,二楼处的魏敬山便站起了身。
“诸位,眼下我们在场的一百四十四位少年豪杰已经都抽过了签,现在我们将公布比武名单。”
魏敬山说罢,奉天台上负责记录抽签结果的小童站起身来,捧着簿子朗声念道:“依据方才的抽签结果,现公布名单如下。”
“甲子组,江南剑道温家-温七,西北十六域-越十三,南境万刀谷-韩壮,江南剑道谢家-谢之栩。”
“乙丑组,必州永家-永泉,京都姜氏-姜俊,北境寒霜会-裴衣之,南境毒刃-桑竹。”
“丙寅组,……”
小童在台上念着,底下议论纷纷,温衔玉在听清了自己的分组后,便下意识地用目光去寻找对手,细微观察过越十三与韩壮后,微微蹙眉看向谢之栩。
真是冤家路窄,见了鬼了。
“今日抽签者,共一百四十四人,第一轮每四人一组,共分三十六组,为四进二赛制,比武场地为山庄东南西北四方,每日早中晚同时进行一场,为期三日。”
“明日辰时,请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组的诸位移步比试区域,我们将正式开始第一轮比试。”
小童说完,阁中众人发出热烈的呼声,温衔玉垂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转身向回走去。
翌日清晨,魏氏山庄的东侧看台上早早聚集了人,温衔玉找了个树荫遮挡处闭目养神,刚静了没多久,就听不远处一阵嘈杂,三声战鼓奏响,有白发老者站上比武台,一侧小童执笔站定。
“第一日,第一场,甲子—青龙,可都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有男子大喊道,温衔玉侧目看去,是同场的越十三,这人一瞧便是个粗犷大汉,没什么心眼,一身蛮力。
“既然准备好了,就都上场吧。”
老者话落,温衔玉同其余三人迈步走上抬去,周围瞬间屏气凝神,只待一声铃响,见几人摆开架势,才传出窃窃私语的评论声。
这四人中,单论背后的势力,西北十六域和南境万刀谷远不及江南剑道的名声,更何况这西北与南境的侠士之前根本没什么名声,想来实力也不怎么样,要说这场的看点,无疑是温谢两家的较量。
“不过我可听说啊,这位谢三郎和温七姑娘的关系可不一般,兴许人家二人联手也不一定呢。”
“他们二人联手,你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那位温七姑娘酷爱男子装扮,那位谢三郎据说因为未婚妻爱男装的事,被江南的那群子弟们好一顿嘲笑,我若是他,可是不会与这样奇怪的未婚妻交好。”
“你说得可当真?”
“那是自然,我们蓝家在江南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好吗?不信你一会等着瞧,看我说得对不对!”
蓝家人话落,周围之人的目光皆投到比武场上,只见韩壮与温衔玉纠缠之际,谢之栩忽然慢悠悠地向越十三走去,越十三拿刀的手刚举起来,谢之栩就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兄台不必紧张,我是来和兄台讨论战术的。”谢之栩弯了弯眼,指向温衔玉的方向,“不瞒兄台说,我的武艺其实比不过您,我来参加无非是让我阿爹看看我还算有上进心,不是烂泥一个。但对面的那位可不是,她今日若是进了下一场,日后一对一遇上了,可不好对付,不若趁着今日人多,我们三人先淘汰她,日后对决也算少了个劲敌。”
谢之栩说着,越十三看向温衔玉,想起刚刚自己刚刚与其交手的几下,微微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她今日只要进入下一轮,日后再碰上,必然难逃一输,不如联手先淘汰她!”
越十三话音刚落,韩壮也被一脚踹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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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二人一眼,“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说要联手淘汰那个温七,你要不要一起?”越十三激昂道,韩壮正处于刚被一觉踹回来的恼火中,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了下来,“好!带我一个!一起上!”
说完,二人一同飞身跃上。谢之栩站在二人身后幽幽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个似有而无的笑,淡淡开口道,“怪不得这么大年纪都没在道上混出些名声。”
“原来是一群蠢货。”
谢之栩站在后方远远望着,在周遭一片质疑声中原地坐下,对着退回来的韩壮义正言辞道:“韩兄,我们谢家的招数需得蓄力才行,劳烦兄台帮我顶住,待我一会儿就去相助韩兄。”
“放心吧谢兄!”
韩壮话落,又提刀上前。
温家剑法早些年便在江湖闯出过名声,温衔玉更是这一代中所学招数最多之人,纵然是二人合击与她而言也不过是顺手多清理一个罢了,越十三体型笨重,她的轻盈灵动,快如闪电,如秋风扫落叶,远胜过二人招数的变化。
只不过……这二人怎么跟发了疯似的就攻击她一个人?四进二的赛制,不该把那剑都提不起的谢之栩先淘汰了吗?
“喂,你们两个,与其在这儿跟我纠缠,怎么不去打那边的哪个?”
“哼!你说谢兄?”越十三道,“谢兄说了,我们一起围剿你,日后省着你当我们的路!”
温衔玉好笑地歪歪头:“凭你们仨?”
“对!就是我们仨!你可不要小看谢兄!他眼下正在蓄力,等一会儿便是我们三人围攻你!看你还挡不挡得住!”
“蓄力?”温衔玉如同看傻子一样地看了二人一眼,又透过缝隙向两人的身后看去,正对上谢之栩微微睁去开看热闹的一只眼,对上温衔玉的视线,谢之栩挑了挑眉,挑衅一笑,又故作认真地继续打坐。
“……”温衔玉难得被气笑了,对上眼前义愤填膺的二人,微微活动了下手腕,“呵,一个王八蛋两个二傻子,还给我演上情深义重了。”
“谁,谁是二傻子!”越十三问道,韩壮横了他一眼,“她骂你呢!傻子!”
韩壮话没说完,边见面前突然出现个鞋底,下一秒便不受控地直直飞向台子外,落地出局。
“韩、韩兄!”越十三惊叫一声,抬手就要拿刀,却觉刀刃被死死卡住,一抬头,被温衔玉一脚踹上小腹,足足飞出数米,正落在台子边沿。
不等温衔玉走过去,对面的谢之栩忽然站起身,温衔玉停住脚,好整以暇地看着谢之栩不紧不慢地走到越十三旁边。
“越兄啊。”谢之栩伸出手,越十三感激地扶上,见谢之栩忽而森然一笑,徐徐开口道,“慢走不送。”
声落,抬腿就是一脚,越十三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脸朝地摔下,激起一片尘灰。
……
整个场地难得默契地安静了数秒。直到台上老者轻咳一声才发出了第一丝声响。
“甲子第一场,江南剑道,温七,谢之栩胜……”
胜字话音尚未完全落地,众人只见温衔玉用袖口擦了擦剑,抬剑道:“谢三,你是自己退赛,还是被我捅个对穿,你自己选。”
10. 隆重登场
“哎呀,真是难选呢,温衔玉,你还真是会强人所难。”谢之栩轻笑一声,挑眉看去,“不过,我就是哪个都不选,你又奈我何?”
谢之栩话音刚落,众人尚且未来得及反应,就见温衔玉忽而飞身上前,一脚踹向谢之栩心口,活生生将人踹飞出几米远,身子擦过地面,扫起一大片尘灰。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您还好吗!”
台下观望的昆山最先反应过来,眼巴巴地向台上看去,只见空气中弥漫的尘灰渐渐散去,他家主子仰躺在地,咳了好半天才撑着小臂缓缓支起上半身,身子刚一支起,就被一柄剑横在了颈边。
“喂,你这女人做什么啊!”
“就是啊,怎么敢这么对我们三少!”
“三少!您没事吧!”
……
跟在昆山身后的一群莺莺燕燕惊叫着出声,昆山闻声惊慌地向后看去,没等让她们闭嘴,就察觉到台上有人将目光投来,温衔玉仔细打量过台下一众女子,慢慢扯出一丝冷笑,垂首道:“谢三,你这群好妹妹倒是挺关心你的。”
“泱泱,你这话说得跟吃味了似的。”谢之栩笑着抬了抬眉,刚要微微起身,便被温衔玉冷着脸一脚踩上胸口,“你倒真看得起你自己。”
“用肮脏的手段取胜,让自己成为笑话,谢三,这就是你参加比试的意义?”
“我参加比试的意义与你有关吗?”谢之栩说着,扯了扯嘴角,寻衅般地向温衔玉看去,撑在身侧的手忽而抬起,戏谑地攥住身上那人的脚踝,温衔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蹙眉向下看去,刚要抬脚,脚踝上握着的手便瞬间加了力道。
“怎么,温衔玉,你生这么大的气,是因为不忍心看我成为笑话吗?”谢之栩半支着身子仰面笑着,温衔玉越是想要抬脚,他便握得越紧,眼睁睁地看着她耳根上浮现出羞恼的红,眉眼逐渐生动起来。
“谢三,能说出这种话来,你这不要脸的程度真是与日俱增!”温衔玉气得低骂一句,手中的利刃偏过,擦过谢之栩的脖颈,渗出丝丝缕缕的血。
台下的婢女们与昆山急得不住呼喊,偏偏被踩着的那位不见丝毫畏惧,一双风流的含情眼坦然地盯着身上之人,面不改色地笑着。
“难道不是吗?那你是因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取胜手段下作!”
“呵,下作?”谢之栩讥讽一笑,“除了能用这种讥讽的手段获胜,我还能用什么办法?温衔玉,你不会真觉得我能和你并肩对抗那二人吧,我右手的筋脉断了,根本提不起剑,你忘了?”
“你!”温衔玉一怔,谢之栩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轻呵道,“怎么说当初你也在场,我以为那样热闹的场面,你起码会记得久一些,现在看来,你大概是忘记了。”
手中的剑兴许是停在一个地方太久,剑端处已经有些发颤,温衔玉握剑的手微微攥紧,却没有将剑瞬间刺下。
“温七!你住手!比试已经结束了!你快收了剑!”
老者的喊声一遍遍地传来,温衔玉紧咬着唇,许久,才慢慢抬手收回剑。
谢之栩见状笑着松开手,温衔玉垂眸瞥了他一眼,抬起脚便狠狠踹了他心口一下。
看台上的人早被谢之栩的无耻震惊住,就等着有人替天行道,好好收拾这人一番。故而温衔玉一收脚,四周看台上立刻爆发出呼声,越十三与韩壮二人更是一口一个温七爷的叫着,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对战时的嘴脸。
“昆山啊,还不快过来,扶少爷我下去。”剑端彻底移开,谢之栩总算松了口气,弓着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物,便卸力一般地倚在了昆山身上。
“少爷,少夫人下手够狠啊。”昆山小声嘀咕了句,谢之栩扯了扯唇,暗道温衔玉还是收力了,否则就他如今被系统惩罚,内力全失的情况,若她真想他重伤,最开始那一脚全力便可,哪还能给他说话的机会。
“少爷,咱们往哪边走?”见谢之栩默不作声,昆山自觉他家少爷可能是被打郁闷了,索性自己找话。
“走东边,那边人少。”谢之栩果真忍着闷痛回了一句,昆山眨眨眼,不解道,“可东边绕远啊。”
“那也比被人暗算了强。”谢之栩苦笑一声,“江湖中人最恨行事下作,不择手段者,我今日一遭恐怕是名誉尽毁,定会有人想替天行道教训我,还是躲着人走安全些。”
“少爷您也真是的。”昆山小声埋怨了句,谢之栩没有说话,扶着昆山的肩膀刚走了没多远,身后竹林便传来沙沙响声,谢之栩的脚步微微顿了下,搭在昆山肩上的手臂便滑了下来,自己强撑着径直向前走去。
“谢三。”温衔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昆山愣怔一瞬,立刻挡在谢之栩身前,被谢之栩嫌弃地拨开。
“怎么了,温衔玉,台上没教训够我,台下还追着来揍啊。”
“我才懒得跟你这种人动手。”温衔玉蹙了蹙眉,谢之栩嗤笑一声,“那你是来做什么的?难不成是我刚才提及的当年之事刺激到了你?”
“谢三,你明明知道,当年姑母断你经脉之时……”温衔玉声音麻木地开口,几乎是开口的一刹,谢之栩也紧接着开口,“温衔玉,你还真是为这事儿来的啊。”
“嘶,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笨?”谢之栩缓步走到温衔玉面前,“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提?不过是想让你心软,高抬贵手地放我一马罢了。要真说起这事儿,我还得谢谢你姑母呢,没有她断了我右手的经脉,阿爹怎会因愧疚而补偿我,让我这样卑贱的庶子也享受嫡子一般的待遇,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谢三。”温衔玉攥了攥拳,目光冷冽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谢之栩轻轻吸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笑道,“如今我这逍遥日子可让不少人都羡慕呢,温衔玉,不若你赶快嫁给我,到时候我保证带你一同快活。”
虽然早知道不能对谢之栩这种人抱有任何期待,但当那些话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温衔玉还是很难以理解一个人怎么能荒唐到这种程度。
她因为温家毁了谢之栩经脉一事而产生的那点愧疚的情绪,仿佛在有些话出口的一瞬间化作灰烬,成为厌恶滋生的养料。
“谢三。”温衔玉顿了顿,一字一句直视着道,“我真后悔刚才比武时没有一剑刺穿你。”
谢之栩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想了半天也只能故作遗憾地耸耸肩,鼓励道:“那……下次努力?”
话落,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声,摇着扇子向回走去。
空山新雨,山庄里暖了没几日便又凉了下来,越十三的请柬送到温衔玉手中时,她刚换好衣物,由着红香给她束发。
“主子,这越十三郎都邀请您去了,您就去呗。”一侧的月兰小声道,“正巧您昨日出尽了风头,此刻去那宴会,岂不是能借机结识许多英雄豪杰?”
“今日之局既然是西北十六域的人办的,想来江南一代的世家未必会去多少,就算去了,也必然不会是大家族的人,对我们而言,结识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
“可奴婢听说西北十六域虽然不是什么大门派,但常年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很多,兴许也能为主子所用呢?”
“认识的人多?”温衔玉垂眼思忖一瞬,西北十六域的人一向是些江湖散客,门派内人心不齐,很难壮大,不过月兰说得一点不错,这些人由于常年四海为家,收集消息的能力可以说是与生俱来。
她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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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女主,如果能借此机会打探到她的消息,倒也不算亏。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温衔玉点了点头,月兰弯眼一笑。
“温七爷——”
酒过三巡,温衔玉冷着脸坐在位子上,一手举着杯茶水,一手抵着矮桌,半边身子被越十三死死拖住,充斥着浓重烈酒气的嘴在身侧一张一合。
“七爷——小弟崇拜您啊——”
“你给我,放——手——”
酒杯被猛地撂到桌上,温衔玉终于忍无可忍地甩开越十三,站起身来,“诸位,温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众人纷纷赔笑点头,越十三见状赶紧抱住温衔玉双腿,活生生将温衔玉绊得踉跄一步,又被其狠狠甩开。
“主子,咱们走得这么急啊。”
月兰小步在后面跟着,走了没多远,见温衔玉铁青着脸转过来:“我就不该来!”
“这……这谁能想到那越十三郎居然会耍酒疯嘛。”月兰小声劝道,“主子,消消气。”
温衔玉冷哼一声撇过脸,一侧的红香嗔怪地看了月兰一眼,刚要开口劝,就听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叫喊声。
“主子?”红香看向温衔玉,见温衔玉不耐地皱了皱眉,“走,去看看。”
发出喊叫的声音离三人不算远,是一处池边,三人刚走过去,便远远地瞧着一群人围着湖边捧腹大笑,为首的男子正蹲身往水边探着,不时传来嘲弄的声音。
“我说,你这死丫头手脚这么不干净,不如把手脚砍下来赔我?”
“谭公子,我真的没有偷你的玉佩,那是我在路上捡到的!”
女子的声音传来,红香看了看身前的温衔玉,低声道:“主子,要过去看看吗?”
“不去。”温衔玉摇头,平淡道,“东西她既然拿过,又无人证,自然就无法证明究竟是偷的还是捡的,更何况那谭世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少同他交涉为好。”
红香点点头,同温衔玉一起转身走开,刚走了没几步,又听身后传来二人对话声。
“呵,没偷?我怎么不信?让我瞧瞧你这护得跟命根子似的包袱里还偷了什么宝贝。”谭世望说着,抖落开一侧的破布包,“呦!还装着这么多药材呢!居然还有灵芝,哈哈哈哈,还敢说没偷,就你这穷酸样,能用得起灵芝?”
“你们放开我的包!”
“快放手!”
“那是我给阿娘治病用的!!!”
身后女子声音凄厉,月兰不忍地皱了皱鼻子,刚要埋头继续走,突然见温衔玉猛地脚步,僵了几秒,有些犹豫地回头看去。
“主子?”红香试探道,温衔玉叹了口气,“真是不该出门,净是一些麻烦事。”
说完,快步走了回去,池边的一群人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刚要说话,就见温衔玉无视他们而过,径直走到湖边,垂眼向湖中女子看去,没什么感情地道:“喂,你到底偷没偷?”
“温七?”湖边蹲着的谭世望一愣,随即恶狠狠道,“你今日闲得慌?还来管我的闲事?”
“对,闲得慌。”温衔玉言简意赅道,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湖中女子身上,“这位姑娘,我没什么心情等你,所以你最好快点说。”
“我……我没有偷!我真的没有偷!”女子闻言连连摇头,温衔玉神色松动了一瞬,随即见女子颤抖地举起手,对着她恳切道,“我……我虞松雪发誓,绝对没有偷谭公子的玉佩,求您救救我!”
虞松雪?松雪?
温衔玉一愣,目光定定落在湖中女子的脸上,脑海中盘旋着记忆里系统的声音。
“《松雪传》。”系统道,“宿主,这本书的名字叫《松雪传》”
11. 主角光环
这就是系统口中的女主?
只要杀了她,她是不是就能改变那个所谓的悲惨结局?
温衔玉的眸光渐渐暗下来,缓缓蹲身,认真地打量着面前女子的脸,无辜柔弱,满面泪痕,这么羸弱无能的人,居然会让她的死得那么惨。
真可笑。
心里最后的一点同情消失殆尽,温衔玉徐徐抬眼,开口道:“你娘叫什么?”
虞松雪一愣,犹疑道:“虞……虞怜意。”
温衔玉点头,又道,“住在哪里?”
“山下,蒙西村。”虞松雪怯生生地开口,“您……您问这些做什么?”
“我会派人给她送钱的,你放心。”温衔玉冷冷撇下一句话,伸手便要向虞松雪的头顶摁去,只是手刚探过去,没等到虞松雪头顶,就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遏制住,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甚至反向推拒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
温衔玉一惊,刚要继续向前伸手,脑海中瞬间炸起一道惊雷。
“我的老天爷啊!您在干什么啊!”系统惊恐道,“任务是让您帮助女主脱离困境,您在干什么!您在谋杀啊!!!”
为什么!为什么她杀不了她!!
温衔玉无瑕顾及系统的尖叫,只盯着面前女子泪迹斑斑的脸,看她小鹿般无辜单纯的眼睛不解地盯着自己悬在半空僵直不动的手。
“系统提示您。”冰冷的提示音倏地响起,“禁止杀害主角,请尊重主角光环!”
尊重个屁!她今日偏不信这个邪!
温衔玉咬了咬牙,拼尽全力地向虞松雪的方向伸手,体内的系统仿佛感知到她的不甘,声音也跟着急促起来。
“系统提示您,禁止杀害主角!请尊重主角光环!”
“禁止杀害主角!禁止杀害主角!如宿主再不住手,系统将启动惩罚措施!”
“警告!警告!立刻住手!”
“嘀——”冰冷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温衔玉忽觉一阵强劲的力道直击自己命门而来,瞬间将她掀翻在地,与此同时,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系统检测,002号宿主温七,企图施行谋杀,按照相关条例,即将其进行惩处——”
“对其惩处方案为——内伤维持一日,扣除积分200。”
“扣除200……”冰冷的提示音结束,熟悉的声音再次回到脑海,开始毫无顾忌地发疯,“200啊!那可是200啊!”
“哈哈哈哈哈,现在积分变成负二百五了,老天啊,骂得真难听啊!呜呜呜呜,负二百五,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那你现在就去。”温衔玉默默腹诽道,系统立刻委委屈屈地把声音憋住,窝囊地滚了回去。
面前的女子毫发无损地站在眼前,温衔玉茫然地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思索几秒,重新试探着伸出,只是这次她没打算将她摁在水里淹死,她只是要试一试能不能穿过那道阻碍她的屏障。
指尖慢慢探过,没有阻碍,没有奇怪的声音出现。
温衔玉无言地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掌心,没等反应过来,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了上来,握住她的掌心,虞松雪胆怯地看向她,小声道:“谢谢。”
她该不会以为她是要拽她出来吧?
温衔玉回过神来,想到刚刚那股莫名的阻力,还是咬了咬牙,用力将虞松雪拽了起来。
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湿淋淋地站在岸边,周遭围着一群上下打量的男子,温衔玉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看向红香,对着虞松雪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红香立刻会意,几步上前,把温衔玉的披风盖在虞松雪的身上,后者愣了两秒,随即略有些吃惊地向温衔玉望去,半晌,低声道:“贵人如何称呼?”
“温七。”温衔玉本就心有不甘,自然懒得理会,虞松雪察觉到温衔玉不愿说话,便自觉安静下来,倒是一侧一直被无视的谭世望愤懑地站起身,对着温衔玉怒喝道,“温七,你这是什么意思?到我这儿来行侠仗义来了!”
“她都说了她没偷了,你何必断手断脚的恐吓她?”
“断手断脚的恐吓她?”谭世望脸上的横肉皱在一起,鄙夷地打量起温衔玉,“你温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善了?断手断脚就算恐吓了?那被你温七拔了舌头的,割了耳朵的算什么?算你善心大发?好歹饶了他们一命?”
“嘴巴不干净的,自然该拔掉舌头清理清理,耳朵偷听不能听的,自然也要留下,我公平公正,有什么问题?”温衔玉面不改色地笑笑,尽量维持着体面道,“谭公子既身为男子,还是不要同这小姑娘计较,她造成的损失,我赔给你就是。”
这虞松雪现在杀不了,总能有杀了她的办法,还是先把她留在自己眼皮底下再说。
温衔玉思量着,拽下自己腰上的玉佩,刚要递出去,就见谭世望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点损失?你温七还真是有趣。”
“温七,你口口声声说让我不与这小女子计较,好,我听你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谭世望笑道,“江南早有传闻,温家嫡女金相玉质,有瑰姿艳逸之姿,只可惜平日里爱扮男装,得见其女子妆容者不过寥寥数人,温大小姐,若你能为我身着一次女装,别说是放过这小姑娘,就是你让我给她赔不是,我都答应你,如何?”
谭世望此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哄笑起来。
温衔玉习以为常地抬了抬眼,在谭世望大笑之际,猛地一脚向他的腹部踹去,谭世望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如狗熊般向后摔去,扑通一声巨响,河边瞬间炸起巨大的水花。
“温七!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她娘的居然敢踹我下水!老子告诉你,别以为你温家厉害,你就能欺负到老子头上!说到底,温家需要的是一个男孩,你早晚是要被嫁出去的货色!那谢家三郎风流成性,保不准你到时候独守空闺,还要求到老子头上为你纾解寂寞呢!”
谭世望双手扣着岸边的泥,脸红脖子粗地大叫起来,温衔玉面无表情地听着,等他骂完,才慢条斯理地走到岸边,蹲下身,伸手掐着谭世望的下巴,仔细看了起来。
“好脏的嘴啊。”温衔玉轻飘飘地蹙了蹙眉,向一侧摊手,“把东西拿来,我帮谭公子清理一下。”
众人尚且没明白什么意思,却见红香麻利地拔出袖中的匕首,恭敬地递到温衔玉手里。
冰冷的刀尖探进柔软的舌头上,寒凉的触刺激着舌身一阵阵战栗,谭世望被刀身入嘴的恐惧感惊住一刹,扣在地上的手刚要抬起,又被温衔玉一脚踩住。
口中冰凉的匕首似有而无地敲了敲他最靠近喉咙处的牙,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伴随着温衔玉淡淡的声音,“别乱动,我要是不小心把你的牙挖出来,那该多疼啊。”
谭世望的头发瞬间一麻,压着想要干呕的冲动发出哀嚎,只可惜身体稍微一动,温衔玉的匕首便立刻在舌上划上一道,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谭世望身子一僵,瞬间老实下来。
周围的人早就不敢笑了,他们仗着谭世望是谭家人才敢借机笑几声,如今谭世望都被挟持住了,可见温七这人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是个疯子,他们又何必去招惹。
眼见着没人替他说话,他自己又说不出话,谭世望急得双眼通红,几乎要哭来,情急之下视线环顾,竟发现刚才被自己欺负的小姑娘似乎有欲言又止的意思。
谭世望立刻求救般地看向虞松雪,虞松雪咬了咬唇,还是向前一步,轻轻握住温衔玉的手腕,轻声道:“温……温七姑娘,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他不光欺负了你,还侮辱了我,你凭什么替我算了?”
温衔玉嗤笑一声反问道,虞松雪一愣,又露出一瞬的单纯与无助。温衔玉向来最讨厌示弱者,但联想到自己刚才对这种弱者的无能为力,顿时生出了一种恶趣味,她厌恶地一松手,玩味地向虞松雪看过去。
“你这么热心,你替我教训他好了。”
“我?”虞松雪不可思议道,谭世望闻言连连点头。温衔玉反擒住虞松雪的手腕,把她的手贴在谭世望的脸上,慢慢道:“打——打到出血为止,否则我一定会割了他的舌头。”
“我……”虞松雪欲言又止,温衔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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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道,“用我教你?”
“不用!不用!不用您教!”谭世望连忙开口,恳求地看向虞松雪,虞松雪咬了咬牙,轻轻挥出去一掌。
废物。
懦弱的废物。
温衔玉烦躁地皱了皱眉,只觉无趣至极,等着看小白兔怒扇野猪的戏码是不可能的了,她索性站起身,居高临下道:“谭世望,你爹在我面前尚且要装一装样子,可惜你这个儿子却不明白,我不喜欢与蠢人纠缠,却不代表蠢人就可以在我面前肆无忌惮。”
“谭世望。”温衔玉垂眼道,“狗打一棒尚且会长些记性,你会比狗强吗?”
“会,会的,七爷。”谭世望连忙回话,温衔玉点了点头,看向虞松雪,“走吧。”
虞松雪无措的松开手,眨眨眼,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的包袱,犹豫地跟上温衔玉的步伐。只是刚走几步,温衔玉忽而脚步放慢,似乎极为难受得捂住胸口,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是系统口中的惩罚,这就开始了?!
温衔玉下意识地扶住红香的手,身子还没来得及站稳,一道男子的声音就在一侧慢悠悠地响起。
“真热闹啊!我刚才都错过了什么?”
谢之栩!?
温衔玉愣了一下,扶着红香的手慢慢握紧,强撑着直起身,回首冰冷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敢,我巴不得咱们早日成亲,往后日日出现在你面前呢。”谢之栩一笑,目光落在温衔玉煞白的脸上,微微一顿,却见温衔玉狠狠地啐了一口,目光扫过他与身后的谭世望等人,冷声道,“一丘之貉的混蛋!少碍我的眼。”
“我们?一丘之貉?”谢之栩不解地指了指自己,又回首瞥了眼满脸惊恐的谭世望,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对着谭世望徐徐扬起了唇,眯起的狭长双眼中满是渗人的寒意。
“啊——我说怎么这么大火气呢,这又是谁惹你不快了。”谢之栩明知故问道,“不如你跟我说说?我帮你出气,也省着你迁怒于我这样无辜的好人。”
“呸!我用得着你!”
温衔玉强撑着回了一嘴,只觉胸口剧痛,嗓中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自然也懒得同谢之栩纠缠,几乎是逃也是似的向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响起谢之栩的声音。
“泱泱啊。”谢之栩抬眉道,“咱们商量商量,你可以走,但你身边的那姑娘,给我留下可好?”
温衔玉和虞松雪皆是一愣。
“谢三。”温衔玉强忍着口中的腥甜,讽刺道,“你这是打算跟我抢人?”
“你想帮这姑娘,巧了,我也想帮,而且你那破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保不准哪天就嫌人家姑娘麻烦了,一脚踹出去了,但我不会,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谢之栩笑了笑,看向虞松雪,“这位姑娘,我谢之栩说到做到,今日承诺帮你,就一定会一帮到底。”
“谢三,你用这一番说辞骗过多少姑娘啊?”温衔玉冷笑了一声,几乎要压不住口中的腥甜,唇色白得吓人。谢之栩似有所感地眯了眯眼,难得没有立刻回嘴,半晌,似是玩笑似是认真地道,“泱泱,我必须要留下她。”
“谢……”
话刚出口,脑中冰冷的提示音倏然响起:“惩罚提示结束,惩罚正式开始——”
心口的疼痛瞬间加剧,四肢百骸猛然席卷上被蚕食的痛楚,一寸一寸,在每一处骨缝蔓延,温衔玉再也忍不住地抬手死死攥住心口的衣领,血迹顺着唇缝溢出。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
谢之栩脸上的笑意迅速褪下,迈步就要向前走去,却见虞松雪更快自己一步地扶住温衔玉,抬头对他郑重道,“这位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真是碍事。
谢之栩不耐地扫了眼虞松雪,又弯身去看温衔玉低垂着的脸,目光凝重道:“温衔玉,你受伤了?谁伤的你?谭世望还是之前的越十三?”
“……跟你、跟你有什么关系?”温衔玉疼得浑身发抖,余光瞥见谢之栩走上前来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后躲去,忽视他伸过来的手。
12. 剧情混乱
谢之栩想要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顿了几秒,凝重的神色才慢慢缓了下去,停在半空的手轻轻落下,垂在身侧。
“也是,你温衔玉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谢之栩牵了牵嘴角,微微攥拳道,“不过温衔玉,我可好心提醒你,你这一身新伤旧伤的,要是不好好根治,早晚有一天回馈到你身上,到时候保不准你虚弱地连剑都提不起来。”
温衔玉这次难得没有同他叫嚣,咬牙站起身来,转身离开,虞松雪的手还扶在她的小臂上,她仿佛走了几步才察觉到一般,脚步停了一瞬,抬手将她推开,自己半扶住红香,一步步地向回走去。
虞松雪在原地愣怔几秒,抬眼看了看温衔玉,下定决心似地深吸了口气,小步跟上。
变了,剧情已经完全变了。
谢之栩站在原地,望着几人的身影蹙了蹙眉,如果说上一世的他们经历的是原本的剧情,那么今天路过这里的,应该是书中男主慕无忘才对,可是现在,温衔玉比他早来了一步,并且误打误撞带走了虞松雪。
这此一来,所谓的男女主也好,他和温衔玉也罢,命运轨迹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如果就一直这样变下去,那他和温衔玉是不是就可以摆脱原本的结局,好好活下去了?
谢之栩垂了垂眼,察觉到脑海中似有波动,系统的声音慢悠悠地出现,颇有些看热闹的意味。
“宿主啊,您精心策划的戏码看上去失败了哦。”系统道,“偷了谭世望的玉佩,故意栽赃女主,说好了男主英雄救美,女主一见倾心,两人郎情妾意日久生情,您这女主都走了,还怎么让两人相遇,感情升温?”
“走了就走了吧,那慕无忘自己与虞松雪无缘,还能怨到谁身上?我这红娘已经够尽责了。”谢之栩漠然道。
“可是这样的话,您的任务可就危险了。”系统笑道,“温馨提示您,您任务余下的时间不多了哦。”
“知道了。”谢之栩的眸光暗了暗,片刻,徐徐低语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两个相遇。”
我要让他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蓬山的雨一下就是半日,温衔玉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天色灰蒙蒙的,让人一时分不清时辰。
屋内的熏香暖烘烘的,她浑浑噩噩地环顾四周,隐约记得在昏睡时似乎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碰触过自己的额头,而后没多久,耳边就传来絮絮叨叨的声音,她那时疼得意识不清,却又莫名觉得那声音说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嘴。
如今醒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该不是骂了吓得直哭的月兰吧。
温衔玉微微叹了口气,刚扶着床榻下地,门外便传来异动,红香急匆匆地跑进屋来,身后跟着端着汤药的虞松雪。
“主子,你感觉好些了吗?”红香小心地给温衔玉端了温水过去,却见温衔玉安慰似的看了她两眼后,狐疑地望向虞松雪。
“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我是留下照顾贵人的。”虞松雪小声道,“贵人昏迷的时候总是喂不进去药,喂进去就又吐出来,山中郎中皆为男子,不便贴身伺候,刚巧我、我也是个郎中,就想着留在贵人身边照顾,以防贵人有什么突发情况。”
虞松雪一口一个贵人的,听得温衔玉头疼,只挥了挥手道:“你不必叫我贵人,我叫温七。”
“是。”虞松雪打量着眼前一袭单衣,长发垂至膝上的美艳女子,轻声道,“温七小姐。”
红香如同看傻子一样地看了虞松雪一眼,上前一步道:“七爷,那谢三郎让昆山送了好些药材来,说是怕您是被他气伤的,特来送药给您配个不是。”
“他可真看得起自己,他何时值得我为他生气了?”温衔玉垂眸道,“红香,给把药原封不动退回去。”
“是。”红香颔首,话音刚落,虞松雪忙道,“不、不能退,谢三公子送的药我看了,都很适合温七……温七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而且都是些罕见且见效快的补药,山上不好找的。”
“你倒是很清楚我的身体状况。”温衔玉歪了歪头,绕有兴趣地看向虞松雪,后者愣怔地一咬舌头,好半天才喃喃道,“七爷救了我,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一定会尽心尽力的照顾你的。”
“报恩?我不需要。”温衔玉轻笑一声,“虞松雪,我的身体我自己了解,我不需要留一个郎中在身边。”
“你需要!”谈及身体,虞松雪的语气猛地强硬起来,“你的身体表面看着没什么,实则隐患众多,而且根本没有认真医治,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积重难返。”
“你这是在担心我?你居然担心我?”温衔玉不解道,目光落在虞松雪身上仔细打量,怎么也想不通这原书里与自己敌对的女主居然能说出担心她这种反派的话。
原来,这样的人才当女主。
温衔玉静静地盯着虞松雪的眼睛,那双眼睛单纯,无辜,怯懦却又真挚良善,像是没被泥土沾染过的甘露,晶莹剔透,澄澈干净。
像虞松雪这种人,在温家甚至活不到成年。
可偏偏也是这样的人,居然可以让她这个在温家挣扎了十几年的人走向死亡。
“你说得对,我确实需要你留在我身边。”思索片刻,温衔玉点了点头。
她现在虽然杀不了虞松雪,可总得想法子把她拴在自己身边,万一那天真找到什么法子解决她,也可当机立断,省着再去抓。况且她如今只知道女主是谁,对男主一概不知,这男女主总该见面吧,用虞松雪当诱饵,她就不信找不到男主。
况且大部分话本子里都写的是男女主相爱,按照这个逻辑,那男主多半得喜欢虞松雪吧。
温衔玉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虞松雪,犹豫半晌,还是谨慎道:“我……问你个问题。”
虞松雪眼神亮晶晶的,温衔玉心一横,试探道:“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子?”
虞松雪的脸瞬间一红,磕磕绊绊道:“没有,七爷问这个做什么?”
“你当我闲的吧。”温衔玉也觉得自己许是最近的思绪太杂,昏了头,居然能问出这么荒唐的问题,末了,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你不是说你阿娘那里没有药吗,等明日让月兰带你去买吧,买完后找人送回家里,你跟着月兰回来。”
“多谢七爷。”虞松雪的眼中瞬间亮起,见温衔玉抬手示意她退下后立刻跑去找月兰,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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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香一人在屋。
“主子,您很喜欢这位虞姑娘?”
“不喜欢。”温衔玉毫不犹豫道,“她怯懦、软弱、笨拙、幼稚,是个拖累。”
“那您还把她留在身边?”
“她还有用。”温衔玉轻声道,“红香,帮我看好她,她接触的所有人都要记下来。”
“是。”红香应道,刚要退下,又听温衔玉喊住自己,似乎很为难似的犹豫了会儿,片刻,咬牙道,“另外,给我找一些话本子来,越多越好,我就不信区区话本子,我还会摸不清它的故事走向。”
“……啊?”
温衔玉一连休整了几日,在这期间温明远成功度过了第一轮比试,当晚魏敬山的请帖便被送了过来,说是要请江南剑道的几大家族去往阑珊庭院小聚。
与请帖一同送来的,还有几件做工极为精美的女子衣裙,温衔玉对此没什么兴趣,让红香和月兰挑了几件后,余下的都随手打发给了虞松雪。
虽说她不喜欢虞松雪,但这人如今也算是跟在她身边的,穿得总不能太寒酸,否则便是丢她温家的脸。
随口交代完了衣物,温衔玉起身向阑珊庭院走去。阑珊庭院位于溪水侧,青山旁,是极雅致之所,不等走进,温衔玉便听里面丝竹声阵阵,莺歌燕舞声不断。
温衔玉推门走进,见江南剑道的几大家族皆已落座,其下属的几个世家门派也都已到齐。谢之栩坐在谢家二郎的身侧,原本正笑吟吟地等着身侧美婢喂酒,见她进来,眉梢轻轻一挑,挡开美婢送上的酒,轻佻道:“几日不见温七爷,今日一见,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谢三郎也不遑多让啊,春风得意,好不自在。”温衔玉对着谢之栩勉强扯了扯嘴角,随后同谢、慕两大家主施了个礼,“温七见过两位叔伯,这位是我的庶弟,温家老八,温明远。”
“温家侄女几年不见,出落的倒是愈发动人了。”慕家家主慕振昇道,身侧攀谈的谢家家主谢衡也笑,“可不是嘛,早先你姑母要你表哥同你定订婚,你那不成器的表哥却总是讨嫌惹你不快,如今看来,是你表哥无福,倒是便宜了三郎。”
谢衡不说这话还好,说了温衔玉便只觉好笑。
当初她那嫁去谢家当主母的姑母,一心想着让她嫁给作为谢家大郎的亲表哥,奈何那大郎实在是个欺男霸女的混账,被她揍得满地找牙,避她如蛇蝎,故而向谢衡和她姑母哭诉,宁死不娶她。温谢联姻本是定局,如此一来,她便像是物件似的被推给了三郎谢之栩。
温衔玉觉得谢衡这人属实很会说话,硬生生把我大儿子看不上你说得这样好听,说得好像她选谁便是那人的福气似的,其实她连选择权都没有。
温衔玉同谢衡客套两句便不想多说了,但是那慕家主慕振昇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同她说上两句后便看向身后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
“无忘,这便是温家的小七爷了,我记得你之前也说过很多次想要见一见。”慕振昇拍了拍身侧蓝衣男子的肩道,“温侄女,这是我的大儿子,慕无忘。”
“慕无忘……”温衔玉低声咀嚼名字的同时,谢之栩举着酒杯的手蓦地停住,一双眼微微眯起,长睫尽遮眼底阴郁之色。
13. 纠缠不清
真是太可惜了,居然不能杀害主角。否则他一定不会让慕无忘活着站在这里,更别提站在温衔玉面前。
谢之栩徐徐撂下酒杯,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杀意,听闻外头似乎有动静,重新带上笑,侧目向门口处看去,见魏敬山姗姗来迟,众人连忙起身,向他作楫。
“见过魏盟主。”
“诸位多礼了。”魏敬山呵呵笑道,自然而然地坐在主位上,环顾了一圈下首。
江南剑道本以魏、温、谢、慕四大家族为首,四大家族下则是有些名望的小家族,而今魏敬山当上盟主数十年,余下三大家族自然没有与其平起平坐的份儿,便成了以魏氏为首的江南的三大家族。
魏敬山环顾一圈,见无人受邀不来,神色略微满意,只客套了两句便让众人开席。
席间魏敬山再次提及了英豪大会第一日的刺杀之事,叮嘱众人小心,目光虽未刻意停留在温衔玉身上,温衔玉却听得出这人是在催促着自己快些将刺杀之事查明。
倒也奇怪,除了英豪大会开幕之日,那此刻便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对魏敬山出手,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哪还有半点线索可以追查。
温衔玉烦闷地将酒饮尽,抬头,正对上谢之栩打量自己的目光。她与谢之栩虽说敌对,却也称得上熟悉彼此,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一肚子坏水,果不其然,温衔玉没等把眼神移开,就听谢之栩轻笑一声,眼尾上挑道:“温大小姐今日怎么没带新收的侍女来?”
“我带哪个侍女来,谢三郎也要管?”温衔玉反唇相讥。
“我哪敢管小七爷啊,就是有些可惜罢了。”谢之栩托腮道,“我想着小七爷从我与谭公子手里抢走的宝贝,总该带出来给大家见一见才是,毕竟那姑娘也算特别。”谢之栩指了指自己的耳下三指处,“她这里的那个莲花胎记着实少见,惟妙惟肖,跟真的似的。”
谢之栩话落,似有而无地扫了眼正在举杯的慕无忘,见这人听闻莲花胎记时手一顿,面色诧异地放下酒杯,向温衔玉看来。
要的就是这种反应。
谢之栩挑了挑眉,满意一笑,又侧目看向谭世望,谭世望对温衔玉当日之举仍旧心有余悸,又见谢之栩笑眯眯地看向自己,不知想到了什么,犹如见鬼一般地颤抖起来,恨不得钻到桌下。
他平日是目中无人了些,却也惜命得很,实在是不想再与这二人有任何接触。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谭公子,你前些日子也见到那姑娘了,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姑娘很特别?”谢之栩侧目看向谭世望,温衔玉闻声也抬了眼,向同样的方向看去,“怎么,谭公子还对当日之事还念念不忘?想着让那虞姑娘给你请罪?”
世家之中鲜少有这样明显的剑拔弩张,更何况在场之人或多或少清楚温谢两家的关系,一时间所有目光都似看戏般地投来,齐齐落在谭世望身上,看着他如何作答。
谭世望这辈子没这么想念过他爹。
如果他爹在场,可能这两个人还会卖他爹一个面子,少提一嘴他。
现下,简直是把他放在火炉上烤。
“哎呦……哎呦呦……我的肚子。”谭世望顿觉自己聪明绝顶,竟能想到如此逃跑之术,“诸位……谭某,谭某的肚子似乎有些不对,先去解决一下,诸位贵人们先吃,谭某先行一步。”
话落,拔腿就往外跑。
没了谭世望,众人也无法再看戏,只好打着哈哈地将此事盖过,再次推杯换盏起来。
谢家人此次来得众多,眼下正热闹着,慕家家主看着便平和,对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儿子照顾有加,温明远虽然脑子不算聪明,但却极会奉承,几日下来把魏敬山哄得高兴,竟对他真有几分父子的关照。
温衔玉环顾着四周,只觉得自己仿佛在观赏着什么天伦之乐的和美画面,祥和却刺眼。
“红香,你留在这儿,我去外头醒醒酒。”温衔玉低声吩咐了句,起身向外走去。
阑珊庭院内灯火辉煌,笙歌鼎沸,温衔玉顺着僻静的小路往花园里走,没走出多远,就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联想到前些日子的刺杀,温衔玉顿了顿脚步,悄悄拔出袖中的匕首。
脚步微微放慢,那脚步声果然快步跟了上来,呼吸声方一出现在身后,温衔玉的手猛地向后袭去,刀尖堪堪停留在那人的脖颈处。
“谢三?”温衔玉的手依旧没放下来,甚至整个人先前逼近一步,“你跟踪着我做什么。”
“天地良心啊,去后花园的路就这么一条,怎么就算跟踪了?”谢之栩笑道,指尖落在刀尖,小心翼翼地推开,“拿远点,小心谋杀亲夫。”
“你是真的不要脸。”温衔玉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谢之栩浑然不在意地耸耸肩,垂眼对上温衔玉怒瞪的杏眼,摊手道,“泱泱,谢家人都在呢,你要是真伤了我,那场面可不大好看。”
温衔玉拿刀的手气得有些抖,直直瞪了谢之栩好些秒,才怒骂了一句混蛋,不甘地放下匕首。
她原本便不信谢之栩是真的要去后花园的,所以也懒得同他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跟着我出来,不会还是为了那个虞松雪吧。”
“不愧是我的未婚妻,真聪明。”谢之栩摇扇道,“泱泱,把她让给我吧,我是真的需要她。”
“是她自己想要跟着我的,什么叫做让我把她让给你?”温衔玉冷笑一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谢之栩,“谢三,你那么多美婢环侍都不够啊,就非瞧上这一个?”
“我何时说我瞧上她了?”谢之栩不屑道,温衔玉抬眼,“那你要她做什么?”
“这……”
温衔玉倒真把谢之栩问住了,他总不能说他需要用她来完成系统任务吧,可若是不这么说,说些别的什么让温衔玉误会他与虞松雪,他着实觉得晦气。
没等谢之栩想出个合适的理由,温衔玉先是笑出了声。
“谢三,别绞尽脑汁的想了,你的作风我还是见识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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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衔玉轻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我承认她很纯粹,甚至干净得像个白痴。”
“而你。”温衔玉无端地想起谢之栩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皱了皱鼻,许久,低声道,“你太脏了……脏死了。”
脏?
谢之栩觉得喝了酒的温衔玉真是坦诚得吓人,可以毫不顾及地撕掉他们之间维持着的,最低线的体面,然后挥刀刺向对方的心脏,直至将伤口搅烂、磨碎。
可那个人哪里值得她对他挥刀!她分明是将她推向深渊的手之一,是牺牲她挣扎困顿的一生去塑造的,所谓的主角。
她居然为了那个女人说他脏?
她居然说他脏!
谢之栩几乎连伪装笑意的力气都没有,他分明清楚那些流言蜚语是他刻意为之,分明清楚温衔玉听见过什么,看见过什么,可他还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恼怒。
他要怎么和她说?告诉她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谢家活下去?和她说温衔玉,你我的婚约是我心心念念,不敢肖想的?
怎么可能,那太低贱了。
他太清楚她的心性,她的高傲,冷漠,争强好胜,因为在温家不争不抢就没有活路,她厌恶示弱,痛恨忍让,可示弱和忍让是他作为庶子活下来的唯一途径。
他怎么把这份怯弱的,忍让的情感暴露在她面前?她看得上吗?
敌对的关系是他与她平等关系的唯一机会,在这场敌对的博弈中,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是对阵的筹码,感情却是最见不得光的底牌。
他怎么敢把最珍贵的底牌亮给她看,怎么能看着她把他视若珍宝的东西踩在脚下,最后满盘皆输。
他就是要和她作对。
他就是要让她这辈子都能讨厌到记住他的名字,描摹出他的样子,哪怕是他某天死了,她都会察觉到一种怅然若失的无趣感。
他要占据她生命的一隅,无论以何种方式。
谢之栩忽然笑了,笑得心口很疼,像是被扎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对,你说得都对,我都要脏死了。”他煞有介事地吓唬着她,笑得恶劣,“我之后一定洗干净了再爬上大小姐的榻,好同大小姐耳鬓厮磨,同床共枕!”
“谢三,你!你敢……我就杀了你!”
温衔玉这辈子骂人的话都快要在谢之栩面前说尽了,她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把这种不加掩饰的露骨话说得明目张胆。
温衔玉的心口剧烈起伏着,一双黑亮的眼中充斥着不甘和藏在眼底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谢之栩故意制止着自己去想这丝委屈的来源,他不敢去猜这委屈是不是来源于他视同至宝的婚约,是不是来自嫁给他本身这件事,还是……来源于别的什么。
反正他们的关系总是这样的,惹恼对方才是常态,上辈子是,这辈子也差不太多。
“谢三,我的人是不会让给你的。”温衔玉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你想要就从我的手里抢,如果你抢得过的话。”
14. 意料之外
从她手里抢人?他哪来的胆子?
旁人不了解温衔玉,他还不了解她吗?她向来护犊子得很,红香看似沉稳,实则矜持高傲,月兰更不必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嘴,哪怕是遇见他都能骂上两句。这二人被温衔玉护得妥帖,活生生养出了这样的自在性子,只怕是哪天同他发生了不快,也只有温衔玉帮她们出头的份儿。
温衔玉这人,领地意识极强,只要是她的东西,旁人别想沾染分毫。东西尚且抢不得,更别提虞松雪这样的大活人。
好在他本身也没想同她抢,他这些年做过不少惹恼她的事,但那不过是巴望着她落下来的那一点眼神。要是真因为虞松雪的事让温衔玉不快,于他而言,实在是得不偿失,甚至有点恶心。
因此对于温衔玉这种毫不退让的语气,谢之栩其实没什么所谓,他最大的不满,在于她那么强烈的领地意识,居然没有一星半点体现在他身上,好歹他名义上也算跟她有些牵扯。
长久的沉默被视为无声的挑衅,温衔玉的目光冰冷地从谢之栩脸上移开,她无心与他纠缠,二人间这种寂静的诡异气氛只会让她坐立难安,干脆迈步向回走去。
谢之栩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五步之内。
温衔玉察觉得到,脚步停住,身后的便也停住,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张开嘴,却又想起这人只会胡搅蛮缠,没什么值得说的。
这路本就是条小路,黑漆漆的,只有熹微的一点光亮,湖边的草丛内隐隐约约地透露出细小的光点,谢之栩凝神看去,见丛中的萤火虫四散飞来,萦绕在二人身边,落在温衔玉的肩上。
他见过很多次她的背影,但很少有机会去长久地注视。她扮演男子扮演得太久,以至于很多人忘了她原本的样子,可他是记得的,他记得她单薄的背,消瘦的肩,清晰有力的线条,像锋芒毕露的刃。
他其实想要再去碰一下她的肩膀,但手抬到了一半,却又觉得那样太无趣。
他莫名地想起小时候的她,不大的一个却总喜欢挡在前面,趾高气昂地教训着欺男霸女的族弟,第二日又被别人拿来报复的蛇虫吓得跳脚,脸皱得像包子似的,却还要强装镇定。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见不到她这幅样子的呢?
谢之栩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骨子里的恶劣似乎又在隐隐作祟,他就喜欢看她对他冷嘲热讽,羞恼怒骂,好像只有那样,她才是她,才像个活人。
她才真的,再次出现在了他身边。
停在半空的手轻轻放下,谢之栩忽而快走几步,在温衔玉一侧探出头来,急忙道:“温衔玉,你别动,你身上有蛇!”
下意识的恐惧迫使温衔玉几乎瞬间偏过头来,蹙眉向肩上看去,眼睛慌乱地眨了几下,没等找到什么,就听见谢之栩在旁哈哈大笑,几乎将腰都弯了下去。
温衔玉的手就那样顿住了,怔了片刻,眼中流露出的惊慌逐渐被冷淡取代,面无表情地看了谢之栩几秒后,慢慢开口:“谢三,你真无聊。”
谢之栩还是在笑,笑得弯了身子,笑得忍不住蜷缩地蹲下。温衔玉冷冷地看了他几眼,转身走开,这一次谢之栩倒是没立刻跟上,他难得笑得那样肆意畅快,温衔玉走了很远还能听见身后的笑声,只不过那笑声听久了竟让人觉得莫名的心酸。
温衔玉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没等思考完谢之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
红香!是红香的声音!
再无瑕顾及身后的戛然而止的笑声,温衔玉抬腿便往设宴处跑,耳边呼啸的风声不断,树影绰绰,等她回去亭中,只见一群人围在宴席大门前,红香苍白着脸站在中间,仰头望着门梁上挂着的人。
谭世望!
那个吊死的人,居然是谭世望!
温衔玉愣住,僵了几秒后才回过神来,拨开人群走到红香身边,单手扶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红香?”
“他、他死了……主子,谭公子居然死了!”红香声音微微颤抖道,“方才魏盟主谈及您,奴婢恐盟主有要事找您,就想着去找您,寻你不成,就想着回来,结果、结果就看见谭公子的尸体被挂在这里……还有……还有他的舌头……舌头也被人割了下来……”
割了……舌头?
温衔玉心中一顿,眯了眯眼,霎时生出了种不安的感觉。
“主子……”红香仍旧有些惊惧,温衔玉拍了拍她的肩,强壮镇定道,“没事,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这边有我和魏盟主呢。”
“是、是。”红香点了点头,随着红香走远,温衔玉的目光再次冷了下来,抬眼,缓缓注视着头上滴血的尸体。
谭世望是吊着的,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被杀死后吊在了门口,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猩红一片,血水一滴滴地砸在地上,空荡荡的口中没有半点舌头的痕迹。
“温七侄女可算是回来了。”魏敬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温衔玉垂了垂眼,转身赔笑道,“让魏盟主久等了。”
“谈何久等,不过是我有些担心侄女的安危罢了,你瞧,世望这……”魏敬山摇了摇头,长叹道,“哎,可怜的孩子啊。”
魏敬山话落,周遭的世家子弟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几个胆大的,与谭世望平日交好的,互相看了一眼,片刻,有人站出来道:“敢问小七爷方才都去了哪里?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我刚才去了后花园。”温衔玉好整以暇地看了那人一眼,等着他问出那个问题。
“那……可有人证?”那人又道,温衔玉冷冷看去,刚要说话,就听大老远地传来谢之栩的声音,“我就是她的人证,你想要问什么,不如我来帮你问?”
谢之栩道,“你是想问她,是不是她杀了谭世望吧?”
“这……”问话的公子一时语塞,抬眼看了看谭世望的尸体,又咬牙道,“我问了又怎样,谁不知道她前不久刚和世望闹了不快?扬言要割掉他的舌头。而今世望的舌头被人活活割去,方才又恰巧她离席,我不怀疑她,我怀疑谁!”
“可是刚才我与温衔玉在一起,她没时间动手。”谢之栩抬眉道,那人顿时笑了,“谢三公子,我们在场的谁不知道你与小七爷的关系,说起来,他们发生冲突的那日你也在场,今日该不是你故意与小七爷发生口角,逼得世望出门,然后将其杀害的吧。”
这人不说还好,一这么分析,谢之栩反倒是瞪大了眼睛,惊诧又好笑地看向那人:“你觉得他值得我为他费这么多心思?”
“你……”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温衔玉忽然凉凉开口:“你这么急着把谭世望的死推到我身上,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我什么时候做贼了!世望是我的好兄弟,我……”这人话说到一半,温衔玉忽而拔刀上前,刀刃抵住那人的喉咙,割出几道血痕,那人瞬间闭了嘴,反倒是周遭围着的世家子弟们瞬间暴怒出声。
“对!那天也是这样!她就是这么威胁谭公子的!”
“温七!大庭广众之下,你也敢动手!”
“温七!你怎敢如此猖狂!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可言!”
……
叫嚷声中,温衔玉环顾四周,这么多人里,只有两双眼中没有对她的不满,一个是谢之栩,另一个,是慕家的那个长子——慕无忘。
他隔着人群晦暗不明地盯着她,没有开口替她辩解,却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指责她,就那么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慕家的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
温衔玉环顾着四周,众人皆是严阵以待的神情,甚至有些人的手已经摸上了刀剑。
片刻,刀突然从那人的脖子上松开,温衔玉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噙着几分冷意。
“如你们所言,我温七猖狂放肆,目无规矩,如果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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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杀他,只会像现在一样,毫无顾忌地动手,而不是偷偷摸摸的杀了挂在门前,等着你们怀疑。”
“可是……可是除了你,还有谁有理由杀他?”
“以谭公子的作风,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怀恨在心。”谢之栩慢悠悠道,围着谭世望走了两圈,忽而在他身后停下,向上指了指道,“瞧瞧,这脖子后面不是标着一呢嘛,估计之后还会有二三四五,多死两个,就知道是谁动的手了。”
谢之栩此话一落,周遭众人顿时骚乱起来,魏敬山迈步上前盯了那尸身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阴了下来,咳了几声道:“天色已晚,诸位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我会亲自调查,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魏敬山既已开口,众人便不再多言,纷纷告辞离去。谢衡早对谢之栩今日多言有所不满,,侧目横了他一眼,催促着云音娘子带他离开,温衔玉不想与谢家之人同行,刚想着提前离去,便听魏敬山轻轻一咳,慢声道:“温七侄女,你留下。”
待到人都散尽,谭世望的尸体也被魏敬山命人取下,屋内杯盘狼藉,只留魏敬山与她二人。
“温七侄女,此事与你当真毫无关系?”
“魏盟主,我已经说了,我若真想杀他,他断然活不到今日来参见宴会。”温衔玉道,魏敬山静了静,精明的目光打量着温衔玉,片刻,笑道,“温七侄女的话,我信,但方才那些人可未必都信,若想证明清白,还需要抓到真凶才行。”
“若真如谢家三郎所说,这后面还有更多的死者,那便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我觉得此事兴许与刺杀我之人有关。“魏敬山思忖着开口。
“温七侄女,你温家一向最会为我排忧解难,追查刺客之事既然已经交给了你,此事便一同交给你,我会给你足够的人手,全力辅佐你,如此,一来能证明你的清白,二来也能保证英豪大会的顺利开展。他日若抓住真凶,我定会向你阿爹多多美言!”
魏敬山话落,温衔玉暗自皱了皱眉。
光是追查刺客一事已经够让她头疼,如今又来这一遭,她也真是够背的,何必在那会儿功夫出门,最后成了最有可能杀害这谭世望之人。
现在这魏敬山打着帮她洗白冤屈的旗号让她做事,她自然也不能否决。
暗暗咬了咬牙,温衔玉皮笑肉不笑地道:“温七定会全力侦破此案!”
“不愧是温家侄女!”魏敬山一笑,看了看旁边的黑衣小厮,同温衔玉介绍道,“温家侄女,这是我们魏氏龙虎卫统领卓影,会帮助你一同调查此事!”
“多谢盟主。”温衔玉抬头看了卓影一眼,算是同那人打过招呼,见魏敬山似乎已经交代完了,便开口告退。
山中的夜晚格外寒凉,温衔玉回去听月兰交代了几句虞松雪的事,索性这人还算老实听话,极好看管,也没接触什么特别的人,估摸着那所谓的男主还没出现。
一夜无梦,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第三轮比试抽签即将开始。
此次比试共有一百四十四人,第一轮为四进二,余七十二人,第二轮为三进一,余二十四人,今日便是这二十四人抽签。
温衔玉站在二楼围栏处向下望去,如果那魏敬山说话算话,这轮温明远的对手依旧会是安排好的人,只是这安排好的人虽然也是魏氏的人,但却是进了二十四强的高手,与最初的对手肯定不一样,温明远对付他们,未必会那么轻松。
如果温明远对战吃力的话,那之后的事情便好说了。是时候动手送走温明远了,他既是温家这代男儿中最出色的,除掉他,余下的就更不足为惧。
说到底,怪只怪这温明远太不懂事,既想着夺温家的权利,又想着过继到她阿娘膝下,同她抢阿娘。
温衔玉正想得出神,一只手冷不防地搭上她的肩膀,她下意识一躲,侧首,正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睛。
“谢三?你又来做什么?”
15. 不愿嫁他
“还用问吗?当然是过来找你的。”谢之栩转身斜倚在雕栏上,“温衔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魏敬山是让你来调查昨天那事吧。”
“关你什么事?”温衔玉抬眼看去,谢之栩歪头一笑,“没否认,那就是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温衔玉,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温衔玉眯了眯眼,不屑道,“你谢三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也不算好心吧,一来你是我的未婚妻,帮自己的未过门的夫人,合情合理。”谢之栩对上温衔玉冷冰冰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伸出第二个手指,“二来我昨晚帮你说话,如今也被一些不长眼的怀疑,我自然是要想法子还自己一个清白。”
“温衔玉,我知道魏敬山一定会给你人手,但他不会放心把所有人手都交给你,这魏氏山庄这么大,光参与比试之人就有百余人,更遑论随行之人。他给你的那点人,根本不够用,与其自己劳心劳力,不如接受我的帮助。”
谢之栩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扬眉笑道:“谢氏的人手随你差遣,如何?”
“挺有诚意的。”温衔玉不置可否道,“说吧,什么条件?”
“我们泱泱可真聪明。”谢之栩满意一笑,指了指一楼处正看向奉天台的那人,“还记得他吗?慕家的那位大公子,慕无忘。”
“记得。”温衔玉道,“怎么了?”
“他就是我第三轮的对手。”谢之栩开口,温衔玉垂眼看了看,似乎还想了一会儿,许久,定论道,“那你输定了。”
“是啊,不过我等的就是他。”谢之栩说着,忽而敛了笑意,目光中露出难得的正色,“温衔玉,我的条件就是,在我和他比试之时,你要过来看,你要看清他的一招一式!
“为什么让我来看?”
“什么为什么?”谢之栩懒散道,“当然是因为我怕死啊。”
“温衔玉,那可是慕家的大公子啊,据说他的身手可不比慕家主差。”谢之栩慢悠悠道,“他要是想借着比试的名义故意伤我可怎么办?除了我爹能及时拦下,也就只剩你了。我爹明日肯定会去看大哥的比试,如此一来,我就只剩你一根救命稻草了。”
“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会想要故意伤你?”温衔玉质疑道,谢之栩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当然是因为我比他俊美潇洒,比他更会讨女人欢心,抢了他的风头呗。”
“谢三。”温衔玉忍无可忍地咬住牙,“论恶心人,你还真是无人能敌。”
“随便你怎么说吧。”谢之栩从雕栏上直起身,扇端抵在温衔玉的肩头,“你当我一场比试的护卫,谢家的人就随你差遣,如何?温衔玉,这笔买卖,我可是十足的诚意,你怎么算都不亏。”
“你的诚意我能相信几分?”温衔玉警惕地睨眼看去,谢之栩扬眉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丝毫不加掩饰的狂妄挑衅,他们仿佛开了场押上筹码的赌局,先让步者是输家,是手下败将。温衔玉清楚地看见谢之栩眼底的揶揄,他摆明是在等着看她退缩的笑话,同样,他也看得出她眼中的鄙夷与忌惮,像给犯人定罪一般的直白审视。
谁都不想当输家,他们毫不掩饰地想要压对方一头。
“成交!”
片刻,温衔玉毫不退让地开口,只是这种无畏的接招并非因为她对他有什么信任可言,而是她纯粹的认为他不足为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温衔玉,我明日的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谢之栩说着,见温衔玉要走,余光瞥了眼一楼处的慕无忘,犹豫一瞬,还是挣扎道,“既然你明天要来,不如多带几个人伺候,我看你上次捡的那位虞姑娘就不错。”
温衔玉停下脚步,回头讽刺地看了谢之栩一眼,冷笑一声,吐出四个字:“贼心不死。”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已经打了谢之栩,以他对虞松雪的上心程度,温衔玉还真有些怀疑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男主,毕竟浪子回头只为一人的戏码在话本子里也不少见,浪荡纨绔的他为了纯真善良的她,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而作为浪子未婚妻的她,正好符合了反派的角色要求,起到一个让女主对男主心生隔阂的作用。
温衔玉若有所思地想着,许是最近话本子看得太多,竟真觉得自己此番想法非常符合剧情的推演。可是……她想杀虞松雪的时候受到了系统的惩罚,但和谢之栩动手的时候,可没有收到警告……
难道说……
温衔玉细细思考着当时的情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系统当时的警告是——禁止杀害主角,请尊重主角光环!”
杀害……也就是说,是因为她对女主起了杀心,要抹杀这个人的存在,才会被警告。
而她在比武时,却并没有对谢之栩起杀心。
虽说只是她的胡思乱想,但目前看来,猜测得倒是合情合理。她向来没有坏人姻缘的爱好,如果剧情真是按照她猜测得来,她倒是很乐意成人之美,也省着谢之栩阴魂不散似地在她面前出现。
但若是她真猜对了……那她这几日不让谢之栩见虞松雪的举动岂不是坐实了反派的身份?不但阻止了二人感情的发展,还自以为保护了女主。
温衔玉一边想着,一边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看来,她明日是该把虞松雪带过去给谢之栩。
如果……如果谢之栩这样狡猾的人真是男主的话……
温衔玉的脚步倏地放慢,顿觉自己想让男女主当亡命鸳鸯的计划变得有些棘手。
恍惚地走入屋内,月兰已经提前将屋内收拾了干净,见温衔玉走入,连忙端茶过来,禀报道:“启禀主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那位卓影大人带着魏氏的人守在隐蔽处了,若是今晚那人再出现,他们一定会有所察觉!”
“知道了。”温衔玉点点头,嘴上虽这样说着,心中却并不乐观。
昨日设宴处坐着的都是江南剑道中极有名望的几大家族,其中不乏真才实学之人,虽说是喝了酒,松了警惕,但也不至于对外界声响一无所知。能在这群人眼皮掉下将谭世望吊在门口,此人也绝不简单。
若是谢之栩说得不错,恐怕是要再死几个人才能确切掌握此人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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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依据。
见温衔玉缄口不言,月兰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主子?”
“怎么了?”温衔玉回过神来,月兰悄声道,“主子,我按照您的吩咐观察那虞姑娘好几天了,她也没什么值得您在意的啊。”
“人不可貌相。”温衔玉叹了口气,想说这人可是带着主角光环的,又想起月兰大概听不懂,只能淡淡应付一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
“主子。”红香顿了顿,低声道,“虞姑娘求见您。”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温衔玉揉了揉眉心道:“让她进来。”
声落,门被推开,穿着木槿色衣裙的姑娘轻巧地迈进屋来,一双水盈盈的眼中流露出讨好的笑容,纤细的手中托着白玉盘,盘上放着几块朴实无华的糕点。
“你来做什么?”温衔玉的胳膊肘压在桌面上,垂眼俯视着虞松雪。
“我来、我来谢谢小七爷对我的照顾!”虞松雪脸颊微红,一鼓作气道,“小七爷助我于危难间脱身,救我病重阿娘,赠我贵重衣物,此大恩大德,松雪感激不尽!”
“不必感激我。”温衔玉想起自己迫不得已而暂时搁置的杀掉主角计划,意有所指道,“也许以后,你会用另一种方式来偿还我。”
“小七爷抬举我了。”虞松雪垂眸道,“就算是以后,我身上也不会有值得小七爷青睐的东西。”
温衔玉支着下巴,耐着性子地等着虞松雪接下来的话。
“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来感激小七爷的,所以……就找了后厨的大娘,做了一道这里特色的杏香广仁酥给小七爷尝尝,还望您不要嫌弃……”
温衔玉坐在位子上没有应声,红香侧目看了看她,见她没什么反应,有些犹豫不决,顿了几秒,最终还是上前拿过虞松雪手中的托盘。
“虞松雪。”温衔玉对一旁的糕点视若无睹,目光直直落在面前的姑娘身上,“明天你打扮好,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
“谢三。”温衔玉顿了顿,又详细道,“谢家三郎,上次跟我抢着帮你的那位,你觉得他怎么样?你喜欢他那样的男子吗?”
“……温、温小七爷……”虞松雪咽了咽口水,第一次惊恐到不知道说什么的程度,她在温衔玉身边也待了些日子了,温衔玉本就是此次英豪大会的风云人物,她自然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好的坏的都有,其中不乏这温七小姐与谢家三郎的婚约。
虽然没有彻底成婚,但好歹也是写在同一张婚书上的未婚夫妻吧,结果温衔玉居然问她,喜不喜欢谢之栩这样的男子。
虞松雪一时摸不清温衔玉的用意,想了片刻,决定将问题抛回去,犹疑着道:“您问我这个做什么?他不是您的未婚夫吗?”
果然,她这个恶毒女配的存在起到让男女主产生隔阂的作用。
温衔玉微微垂眼想了一瞬,摇头道:“他是,但我不喜欢他。”
“虞松雪。”温衔玉认真道,“我讨厌他,我不愿嫁他,你听明白了吗?”
16. 可她不懂
“我……我听明白了。”虞松雪犹豫地应着,她其实不太明白温衔玉说这话的意思,但她也算是有眼力的,看得出温衔玉不喜欢提及此事,便也不多言。
那盘杏香广仁酥一直被放在桌上,温衔玉自始至终没有去看一眼,虞松雪悄悄瞥了几次,直至退出房门都没见温衔玉往那盘子上施舍一瞬。
她其实很想看着温衔玉吃上一口,她好奇她那样骄傲又挑剔的人是如何评价他人心意的,好的坏的都可以,至少是收下了这份心思。
可她没理由一直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吃,她所有的期待与殷切只能藏在缓慢退去的步伐里,最后莫名其妙地站定在不远处的凉亭后,等着去看婢女拿下的盘子。
温衔玉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粗糙的糕点了,她本身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拿起来端详时也只是觉得好笑,这样简单的讨好人的方式她八岁时便已经不再用了,而作为女主的虞松雪居然会选择这种方式来感谢她。
想到自己是原书恶毒女配,而虞松雪是善良女主,温衔玉拿着糕点的手倏然一顿,抬眼看向一侧的红香。
“红香,上次我因内伤昏迷的那天,所用的汤药是虞松雪熬的,还是你们二人熬的?”
“是月兰熬的,虞姑娘只负责偶尔开上几副药方。”红香疑惑道,“怎么了,主子?”
“没什么。”温衔玉说着,把糕点重新放回盘子里,虽说她觉得虞松雪眼下还没什么理由毒害她,但她实在没必要因为这一盘糕点而冒险,谁知道原书里虞松雪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付她的,谨慎一些总是没错。
“把这东西扔了吧。”温衔玉轻叹了一声,月兰虽然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退出房去。
第三轮比试如期而至,温衔玉特意让红香为虞松雪打扮了一番,总归是在她身边待过的人,就算是要送到谢之栩身边,也得送的体面。
一行人赶去朱雀台时,比试还没开始,温衔玉远远地便看见谢之栩一个人坐在二楼矮桌旁,低头擦拭着手中的银剑。他鲜少没什么笑意,乌发束起,长睫垂落,平静的眼底映衬着剑身的寒光。
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谢之栩沉静的目光忽而动了一下,再抬头,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老样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谢之栩持剑长叹一声,“刚才正想着是直接拿剑戳自己一下假装受伤,会不会输得体面一点。”
“谢三,我还以为你会有多大的出息。”温衔玉闻言嗤笑一声,迈步让开身,露出身后的虞松雪,“我把你心心念念的虞姑娘带过来了,你可别输地太难看,让人家瞧不起,不肯跟你走。”
“我心心念念?”谢之栩忽而促狭一笑,起身行至温衔玉面前,微微俯身,阴阳怪气道,“温衔玉,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心心念念了?”
“你跟我提她不下三次了吧,能让你谢三郎念叨这么久的人,不是求而不得心心念念,还能是什么?谢三,你我之间,你就省了装什么正人君子吧。”温衔玉说着,谢之栩仿佛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抚掌大笑几声后,阴郁着眼,徐徐道,“温衔玉,我可记得你上次刚说过我脏,怎么?今日是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肯让出来了?”
“你脏是脏,但俗话说宁破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温衔玉随意道,“你一直向我讨要虞姑娘,我只自己觉得你配不上,就阻止你们想见,却忘了问人家虞姑娘的意见,兴许人家想见你呢?那我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温衔玉极少觉得自己这样明事理,想来她如今真真切切的把想法说出来,让他们二人知道她阻止他们相见实在是误会,日后要是这二人真有什么芥蒂,她也都已经说清,怪不得她头上了。如此,最后杀起来她也就更加心安理得。
温衔玉说得坦诚明白,谢之栩的脸却是越听越黑,心中仿佛窝了一股无名火,让他恨不得堵住她的嘴,搅乱她的音,让她半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所以……”谢之栩怒极反笑道,“你今日带虞松雪来,是因为你想通了!明白了!怕自己耽误她的选择了!认为之前觉得我脏,我配不上她的想法草率了,对吗!”
“温衔玉。”谢之栩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善解人意!”
“谢三,你想要她,我把她给你,你赢了,我输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紧按在肩膀上的手似乎用了些力,温衔玉疼得眉心一皱,抬头不满道,“谢三,反正都是你们俩的事,我为谁让步不都一样?你好好的,发什么疯?”
“这不一样!”谢之栩冷不防地低喝出声,温衔玉蹙了蹙眉,不解道,“哪里不一样?”
……
又是这样。
凝视着温衔玉平静的、不解的眼神,谢之栩忽然无力到想笑。
她是真的不懂,也是真的残忍。
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一样,任何除野心与仇恨外的情感对她而言都是累赘,她不需要无用的情绪,除非那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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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为她所用。
谢之栩的眼睛闭了闭,许久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咬牙道:“算了。”
“温衔玉。”谢之栩叹了口气,直起身,对上温衔玉不耐的神色,片刻,笑了一下,半真半假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是真的没心肝。”
她今日难得通情达理,好心好意地把女主送到他面前,怎么就没心肝了?
温衔玉自觉好心被当驴肝肺,眼神微眯,不甘示弱道:“谢三,有没有人说过,你是真的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谢之栩扯了扯嘴角,侧首低语道,“温衔玉,你且等着,往后我不可理喻的行为会更多,你有的是时间慢慢体会。”
“谢三!你真是不讲道理!”温衔玉低骂出声,目光冷冷地对视上去,谢之栩扬唇一笑,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虞松雪,见她似乎欲言又止。
“你家主子最讨厌别人拐弯抹角,支支吾吾。”谢之栩懒散道,“虞姑娘,你想说什么就说,她没时间跟你耗。”
“我……”虞松雪垂下头,脑中回想着刚才二人的争吵,又联想道温衔玉昨日问她的话,心里总算清楚了一些。
怪不得温姐姐昨日跟她说自己不喜欢谢三郎,原来是这谢三郎三番两次的同温姐姐讨要了她。
这谢家三郎的风流浪荡她也算有所耳闻,如今一见,所言非虚。难怪温姐姐那样厌恶他,那样厌恶他们之间的婚约,试问哪家姑娘能接受这样的郎君!
这谢三郎辜负温姐姐不说,让她伤心不说,居然还骂她没心肝!真是好一个烂人!
这样想来,温衔玉之前几番阻止谢三郎的讨要,实在是在护她,而今带她来,也是因为想考虑她的意思。
虞松雪想着,看向谢之栩的眼神隐隐含着幽怨,嫣红的唇张了张,清晰道:“我只想跟在小七爷身边,其他的,哪里都不会去!”
“滴——”
几乎是同时,温衔玉与谢之栩只觉脑中突然传来声响,冰冷的提示音再度响起。
“系统提示您,您的任务尚未完成,剩余时间——五秒。”
“五——”
谢之栩笑意渐冷,余光看向楼下的慕无忘。
“四——”
温衔玉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一番虞松雪,又瞟了眼谢之栩。
“三——”
“二——”
“一……”
“系统提示您,任务失败。”
17. 往事如烟
温衔玉和谢之栩同时沉默了一瞬。
温衔玉静静地等着脑海中那惹人嫌的声音再次说出什么埋怨她的话,但难得的是,那东西居然没主动开口,她刚想在心里问候一嘴,看看那所谓的系统是不是真的被她成功气死,就听脑海里传来幽幽的声音。
“宿主,你听过一句话,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吗?”
“听过。”温衔玉心里默念道,直觉那玩意不会说上什么好话,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系统绝望道,“这句话简直就是来形容你的!”
“你真该庆幸自己与我共生,没有实体,否则你有胆量说出这句话,我就有办法让你哭着把话收回去。”温衔玉冷冰冰道,脑海中的系统长叹一声,毫无生气地开口,“其实我现在也很想哭了,但宿主,我奉劝您,我是来帮您的,按照提示音完成任务才是您应该做的,才能摆脱您恶毒女配的宿命,与系统任务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到底是劝告她还是威胁她啊。
温衔玉鄙夷地抬了抬眉梢,碍于身边的人太多,还是不愿露出太多异样的神情,只在心里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语,系统自知她的脾性,察觉到自己这话不讨她欢心,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声音再次放软。
“宿主,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系统说着,叮铃一声,提示音再次响起,“滴滴,系统任务——帮助女主家人至少三次,获得女主更多好感。”
“限制时长——三十日。”
“任务难度指数——二星。”
“奖励积分——100.”
漫长的开始提示音结束,温衔玉耐着性子微微吸了口气。
她就不明白了,这鬼系统怎么就非得让她去帮虞松雪,帮她脱离困境,帮她找男主,帮她促进感情,现在还要帮她家人……
这鬼东西是疯了吗?不是说她是恶毒女配吗?这恶毒女配要是真按照任务要求做事,那也配称得上恶毒二字?
况且她要真是恶毒女配,那就一定是女主的敌人,最后自己的悲惨结局也一定是女主的手笔,既然如此,她还去帮女主,那岂不是疯了?那真是比菩萨还菩萨。
温衔玉嫌恶地皱了皱眉,脑中系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小声提示道:“宿主,鉴于您在原书里是个恶毒女配的角色,您的任务主线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所以都是去帮助咱们温柔善良的女主……”
“而且给您的任务其实都很简单的。”系统赔笑道,“女主家里病弱的娘,可怜的妹,您就算扶一下她病弱的娘,给她倒碗水,那不也算帮嘛……”
帮这帮那,她干脆帮她把这辈子过了算了!
温衔玉扫了眼一旁温和地望向自己的虞松雪,联想起那人怯生生的,讨好的笑,心里的不满稍微掩盖下去一些,却还是在脑中冷喝道:“知道了,有机会再说吧。”
系统习以为常地发出卑微一叹,随即消失。温衔玉闭了闭眼,重新看向面前这些人,谢之栩方才似乎也沉默了许久,凝神不知在想什么,虞松雪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中间来回移动,却也不敢随意插话。
楼下来看比试的群众已经差不多将场地占满,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皆是催促之声。谢之栩思绪回拢,目光落在温衔玉的脸上,扯唇一笑:“温衔玉,本公子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纠缠了,我要下去了,你一定说到做到,看清对方的一招一式。”
说完,抬手拿起身边的剑,大步流星地与温衔玉擦肩而过。
谢之栩居然真敢同慕无忘比试!
温衔玉缓缓上前一步,摸上二楼处的围杆,冷着脸垂眼向下看去。
她的目光落在谢之栩持剑的左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紧握剑柄时手背上会绷起青筋。周遭的看客逐渐涌上,温衔玉突然有些反感自己的听力太好,以至于能够将那些人的话全部收入耳中。
“诶,你们看,谢家那个三郎居然是左手持剑!他们谢家不是一向持双剑的吗?”
“我听说他那右手被废了,也就剩个左手能拿剑了。”
“那他岂不是继承不了谢氏剑法了?这还算什么谢家人?”
“本来也就是谢家养出的一个废物罢了,不过兴许人家在斗鸡走狗,讨女人欢心上能有卓越建树呢?”
……
两个男子闲谈着,时而发出哄笑,温衔玉冷眼听着,末了,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心,想象着经脉被废的感觉。
他们俩,一个经脉受损,注定学不了家传的双剑,一个因女儿身,无法继承家族剑法。
温衔玉第一次觉得谢之栩那些死缠烂打的信里说得挺对,他俩的确很般配,都是继承不了家族绝学的废物,是游走在家族边缘,努力往里挤的笑话。
温衔玉凉凉地扯了扯唇角,忽而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真是作践自己,居然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跟谢之栩这种人同病相怜。
她那么努力的去争,他呢?他想过去争吗?哪怕是争不过谢家大郎,只争一口气也好啊。
可那次她问他,他居然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甚至感谢当初姑母废掉他的经脉,让他能靠着谢家主的愧疚换取今日的富贵生活。
真是太可笑了。
温衔玉握着围栏的手蓦地攥紧,按下心中莫名翻涌的情绪后重新将垂眼看去,只见慕无忘身形矫健,剑法凌厉,毫不留情地向谢之栩挥去,谢之栩的身法尚能与他较量,左手持剑却弱势明显,右手下意识想要握剑,又在意识到右手已经没有握剑的力量时悄悄落回。
几番交手下来,谢之栩显然不敌慕无忘,却又偏偏不肯露出半分松懈的态势,温衔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实在想不明白以谢之栩那圆滑的性子,何必在这种必输无疑的比试上拼尽全力,保不准最后还会输得难看。
一楼处议论声纷纷,已经有劝谢之栩认输的声音,比试这东西本就是点到为止,意识到自己不敌他人时最好体面认输,还能留个坦然豁达的好名声。
温衔玉倚在栏杆上看着,心里估摸着谢之栩大约不会挺很久,正等着这人认输之际,却见那人在躲避间隙抬头向她的方向看来一瞬,漆黑的眸子明亮异常。
温衔玉被那一闪而过的炽热目光惊住,再看谢之栩,方才那样明亮的眸光却仿佛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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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眸光暗了下来,周身散发出冷冽偏执的气场,左手剑法也与方才大相径庭,纷繁复杂的招数层出不穷,仿佛无视左手本身的缺陷一般,自毁似地接下慕无忘的招数,甚至在逼迫他使用更凌厉的剑法。
“这谢三公子还真是……够难缠啊……”
温衔玉默然地听着旁人的评论,不解的目光向谢之栩投去,神色晦暗不明。
这些难缠的招数他什么时候学会的?他这人不是用不惯左手吗?而且,他何必这么以命相搏。
温衔玉的呼吸微微发紧,目光紧随谢之栩之际,忽而听见背后传来轻浮的脚步声,刚要回头,就察觉到一双手搭上自己的肩膀,身后传来男子讽刺的声音:“我还以为表妹讨厌三弟,不会来看三弟的比试呢,原来是我想多了。”
谢家大郎?
温衔玉不屑地斜眼扫过搭在肩上的手,下一秒就见这手的主人越过身后,同她一起站在雕栏旁,挖苦道:“一个右手经脉受损的废人,果然拼尽全力也只能像个难缠的老鼠一样恶心着人。”
温衔玉垂眼看着谢之栩,听见谢兆阳这样说,皱了皱眉,抬起眼,刻薄讥讽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转瞬又觉得没有必要,她要是真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倒像是在意谢之栩一样,他们谢家兄弟不和,与她有什么关系?反正不过是狗咬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到了嘴边,被温衔玉重新咽回,最终出口的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那边的比试开始的早,我自然结束得也早,听说三弟这边开始的晚,我就想过来看看。”谢兆阳嗤之以鼻道,“看看他会被那个慕无忘打成什么狗样子。”
谢兆阳说着,温衔玉握着围栏的手微微攥紧,指尖泛出青白。
“真可惜啊。”温衔玉冷笑道,“你好像看不到那样的场景了。”
“是啊,谁能想到这小子哪怕是废了一只手,居然也能将剑练到这样的程度。”谢兆阳扬了扬粗犷的眉,嘲弄地盯了谢之栩半晌,忽而一笑,戏谑道,“早知道当初让阿娘把他左手也废掉好了。”
“怎么,谢兆阳,废掉一只手的人都让你感到害怕?”温衔玉轻笑着瞥去一眼,嘲弄道,“如此,你不如回姑母怀里躲着,兴许姑母疼你,还会拍着你的背,给你唱歌,哄你睡觉呢。”
温衔玉漫不经心地说着,甚至连眼神都吝啬给他一个,谢兆阳被噎了一句,脸上青红一阵,怨毒的目光落在温衔玉微扬的侧脸上,半晌,倏地露出一个狞笑。
“表妹,你既然讨厌他,为什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袒护他。”
袒护他?她袒护谁了?
温衔玉的眼神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懂一般,投来难以置信又讽刺的目光。
谢兆阳见状,顿时露出满意的笑,靠近温衔玉僵直的身体,飘飘然地开口:“表妹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就是好奇而已,你既然像小时候一样袒护他,那如果我让阿娘再废他一次经脉,你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
谢兆阳讥讽道:“为了护住他,在温谢两家那么多人面前,卑躬屈膝,跪地磕头!”
18. 修复剧情
温衔玉的呼吸肉眼可见的停滞了一瞬,面颊上的血色褪去,漆黑的双瞳终于肯像谢兆阳的方向看去,冷冽中透着不宜察觉的杀意。
“会吗?”谢兆阳高扬着下颚,不怀好意地又重复一遍,温衔玉咬了咬牙,克制着自己不要撕破温谢两家表面上的体面,许久,沉下一口气,压着愠怒道,“不会。”
谢兆阳闻声故作意外地“啊?”了一声,嘲讽道,“怎么,长大了,知道自己姓温了,知道该帮你表兄,而不是那个卑贱的庶子了?”
谢兆阳摆明了是想要激怒温衔玉,等着她失态的模样,出乎意料的是,温衔玉这些年似乎忍耐力提升了不少,盯着谢兆阳的嘴脸看了一会儿,忽而笑着叹了口气,释然道:“对,你说得都对。”
“那时候少不更事,做错了事。”温衔玉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居然闹了那样大的笑话。”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想象中的发展,谢兆阳等着看笑话的神情僵在脸上,眼底逐渐浮现出不满,不等再想出什么话语来讥讽他这个自小便不喜欢的表妹,就见温衔玉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毫无感情的笑意像淬了冰一般寒凉。
“谢表哥,如果你是过来跟我闲谈的,那我劝你有这时间不如好好回去练剑。”温衔玉睨眼看去,不屑道,“以防下一轮遇到我,会和小时候一样被打个半死。”
“温七!你!”
身侧谢兆阳指着自己的手指气得直抖,温衔玉鄙夷地扯了扯唇,视若无睹般转过头来,重新看向谢之栩,却见谢之栩狼狈至极地撑着剑堪堪站起,发冠已经有些散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双阴郁的眼睛轻轻瞥来一瞬,随即寒光一闪而逝,谢之栩便如离弦之箭般向慕无忘袭去,接连几招迅猛狠辣,一时之间竟逼得慕无忘连连后退,下意识使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招数。
比武台下顿时沸腾起来,一片鼎沸之中,唯有温衔玉的目光凝固住,追逐着慕无忘的身影,从惊愕到无措的茫然。
这慕无忘下意识用出来的招数,分明是他们温家剑法的招数,而且这招数……甚至是她一直想学,却始终突破不了的。
怎么会这样?他是谁?他不是慕家人吗?他为什么会?
她那么努力,练了那么久,背负着说不清的嘲笑才得到的引以为傲东西,居然不是独属于她的。
是阿爹不信任她,把剑法交给了别人?还是这人与温家有什么关系?亦或者是他偷学的?
可是无论哪一种,只要他比她强,比她更能继承温家的东西,就会影响到她对于温家的价值。
如果她没有价值了……会怎样?她现在的一切还会有吗?要像姑母一眼被嫁出去联姻,成为困在后宅里,煎熬,善妒,猜忌一辈子的女人吗?
温衔玉犹如被钉在原地,一瞬间涌起的恐惧像丝线般将她团团围住,缠住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与呼吸的口鼻,勒紧她的脖颈。
仿佛逼出了这些招式就已经目的达成,谢之栩疲累的手臂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手中力道稍微一松,掌中的剑就被击飞,膝盖被猛地一击,颈间瞬间便被横上一柄长剑。
“你输了。”慕无忘说着,脸色却无半分喜色,两道眉紧锁在一起,神色复杂地盯着面前之人。
谢之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干脆瘫坐在地,扫了眼面前恼羞成怒的慕无忘,轻呵一声,满意地移开目光,转头,却正对上温衔玉空洞无焦的眼神。
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慕无忘,一眨不眨地,活像是丢了魂魄。
他在某一瞬间仿佛可以与她共感,切身体验到她心里很疼,很委屈,又或许是那样的困惑和委屈过于明显,他只是看着她,就能察觉地到。
她其实一向掩饰得很好,像平静无波的冰面,寒冷强硬道坚不可摧,可如果真的透过那细小的裂痕去看,就能看见那些冰层已经破烂不堪,下面的海水在绝望的波涛汹涌后选择偃旗息鼓,漫过沉沦之人的口鼻,把她拖进更深处。
而他恰好善于去观察那片看似完整无缺的冰面,他守在那片冰面上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究竟是在心疼冰层逐渐显露的裂痕,还是等着冰层裂开,把他一同拖拽下去。
温衔玉的静默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阻断着他的呼吸,让他莫名的惶恐,甚至在思考今天这一步是否正确。
“泱泱……”细微到杳不可闻的声音,撼动不了她恍惚的神智,谢之栩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攥起,片刻,眉峰压低,声嘶力竭道:“要杀人了!救命啊!温衔玉!救我啊!”
“温衔玉——”
“温衔玉!!!”
从来没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声嘶力竭地叫她的名字,他们或是忌惮她,叫她小七爷,或是更直白的唤她温七。
无人这样清晰的唤她名讳,她没听过,众人也没听过。
一时间,众人都慌乱起来,皆道这谢家三郎不知又发什么疯,好好的,偏要触温家小七爷的霉头,怕是少不了一顿毒打。
肆无忌惮的叫嚷声中掺杂着众人看戏的低语声,慕无忘不明所以地收回了剑,厌恶地皱了皱眉,回首向温衔玉的方向看去,却见她顿了几秒,忽而如惊醒般睫毛猛地一颤,瞳孔重新聚焦,向下掠去一眼,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答应了谢之栩什么,转身便要下楼,谢兆阳见状想拦,刚抬手就听温衔玉一声恶狠狠的“滚开。”
他那表妹可不是什么好欺负人,要真撕破了脸,保不齐是一条什么样的疯狗。
谢兆阳想着,讪讪收回了手,刚有些不肯善罢甘休,目光就扫到了最后走出的虞松雪身上。
温衔玉几步下了楼,缓步走到谢之栩身侧时,那人正呈“大”字型地躺在地上,见她路过,恬不知耻地一笑,“我输了。”
“嗯。”温衔玉点了点头,静了一会儿,平淡道,“意料之中。”
“呵。”谢之栩听见这话像是被逗笑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卸去浑身疲惫与痛楚,喃喃低语,“温衔玉,你真是个没心肝儿的。”
温衔玉恍若未闻般地垂下眼,又听谢之栩仿佛自嘲般开口,“仔细看了吗?我是不是输得特别丢人?”
“还行。”温衔玉顿了顿,“一般丢人。”
话落,谢之栩仿佛被逗笑出声,低低笑了几声后,温衔玉蹙眉低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忍无可忍地踢了他一脚,冷声道:“站起来。”
“嘶。”谢之栩发出吃痛的一声,摸了摸自己被割破的伤口,似嗔似怨地瞥了温衔玉一眼,“你就不能轻点,好歹我也受伤了。”
话虽这样说,谢之栩还是拍了拍衣服,略有些吃力地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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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温衔玉余光瞥了他一眼,微微抬手给他借了下力,又在谢之栩身形一顿时浑然不觉地收回手。
谢之栩眉梢一挑,故作不在意地微仰起头,抿了抿唇,压制住自己上扬的唇角。温衔玉无暇顾及身侧之人的神色,只在收回手将视线转移到对面的慕无忘身上,那人也正倨傲地打量着他们二人,对上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拧起了眉。
“慕大公子好身手,今日一局,当真让温某大开眼界。”温衔玉慢条斯理地说着,漆黑的眼睫徐徐抬落,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对面的慕无忘也不遑多让,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中犹如带着天生的傲慢,开口时是不加掩饰嘲弄,“小七爷谬赞,倒是慕某一直想要会会小七爷呢。”
“会有机会的。”温衔玉弯唇,目光与慕无忘相撞,彼此间似乎都掺杂了某种无声的挑衅。
好一个慕家长子,真是深藏不漏,若非谢之栩以命相搏,她还真是想不到这人居然会温家的剑法,如此,她必须得给温守业去信,好好问一问此事,若这人真与温家有关,或是损了温家的利益,她必杀之而后快!
温衔玉刚按下心中疑虑,就听不远处的人群里忽而传来急切的声响,几人同时向台下看去,见魏氏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跑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不好了!有……有人在河边发现了裴家公子的尸首!”
又死人了!
温衔玉倒吸一口凉气,余光示意红香等人先行回去,又看了看一侧慕无忘,随后迈步跟着魏氏小厮走去。
谢之栩在旁百无聊赖地看着温衔玉与慕无忘对峙半晌,早烦倦异常,一听说有人死了,眼睛瞬间一亮,抬腿便跟上温衔玉,余光掠过慕无忘,见那人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满是不甘和厌恶的意味。
对,就是这种眼神。
谢之栩微微眯眼,满意地摆弄着自己指上的玉扳指。他就是要慕无忘会温家剑法的事提前暴露,引起温衔玉的怀疑,最好还能引起魏敬山的怀疑,他既然杀不了他,那就试试通过改变剧情来杀掉他。
河边的尸首早被人团团围住,魏敬山面色不虞地站在人群中间,如今魏氏山庄已经莫名死了两人,他这个做东道主的自然要想法子给众人交代。
温衔玉早吩咐了小厮去找了裴家公子最近接触的人,同样都是被割舌,同样都是在颈后写了数字,此人与谭世望是同一人所杀,所以二人间或许有着吸引凶手的某种共性。
温衔玉单膝跪在尸体旁查看着,听着小厮的不断来报,谢之栩在不远处心不在焉地守着,刚想着上前去看看,就察觉到脑海里再次出现熟悉的声响。
“宿主,系统检测到您今日再次篡改了剧情的原本走向。”系统无奈道,“您今天不该暴露自己隐藏的实力,更不该让温衔玉提前察觉到慕无忘身上的秘密。”
“你今天的情绪倒是比之前稳定。”谢之栩欣慰道,系统轻呵一声,麻木地开口,“您没发现今天您篡改剧情,没有提示音来惩罚您吗?”
“发现了。”
“知道为什么吗?”系统淡淡道,谢之栩,“为什么?”
“因为拜您之前的行为所赐,现在剧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啊!”系统突然崩溃大叫道,“系统内部现在忙着修复剧情,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懒得管你改不改了!!”
19. 作威作福
修复剧情?
谢之栩脸色微沉:“你的意思是,我毁掉的剧情还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当然了。”系统理所当然道,“如果不恢复的话这本书不就毁了吗?不过恢复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宿主,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您能好好走剧情,少给我们增加点工作量吗?”
做梦。
谢之栩的目光陡然阴冷下来,他费尽心思无非是希望他与温衔玉能脱离原本的结局,如今这死东西居然告诉他剧情会修复,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趁剧情没有修复前将整个故事线完全更改。
见谢之栩懒得理会自己,系统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叮嘱道:“宿主,您别忘了,这次您的任务是让温衔玉对女主的亲进度达到三成,对女主萌生恻隐之心,从而洗心革面,一心向善。”
“知道了。”谢之栩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脑中的声音见状颇有眼力见地迅速消失,生怕自己沾染上他的一丝怒意。
好一个洗心革面,一心向善!上辈子虞松雪与温衔玉为敌,是迫使温衔玉死亡的原因之一,这辈子居然让温衔玉去亲近她!
谢之栩咬了咬牙,光是想到比试前虞松雪望向温衔玉的眼神便觉一身恶寒,她凭什么用惋惜同情的目光看着温衔玉,她眼中的崇拜就像是某种肮脏的污秽,这个人就不该出现在温衔玉身边,去享受温衔玉的庇护!
额间的青筋不断直跳,谢之栩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愤懑,片刻,扯起嘴角,又抬了那双笑眼去看温衔玉的方向。
案子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尸体很快就会有人去处理,连带着裴家公子生前接触到的人也都已经询问完毕,根据裴家公子的婢女所说,这裴公子死前曾经大喊过救命,还说了好几声“有鬼”之类的话。
鬼?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只怕是人心叵测,心怀鬼胎的鬼。
谢之栩面无表情地想着,看温衔玉有迈步去往别处的意思,连忙也直起身抬步跟上。
蓬山的天早些时候便是浓云翻滚,午后又过了没两个时辰,终于是下起了雨,缠缠绵绵的雨丝打落在竹青色的伞上,静默到仿佛只剩雨声。
温衔玉一路想着裴家公子身上的线索,穿过竹林,终于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抽开身,回头疑惑地看向一路跟着的那人。
“谢三,你们谢家的住处好像不在这边吧。”
“不在吗?”谢之栩面不改色地抬了抬眼,坦然自若道,“那就是我走错了。”
“走错了就赶紧回去。”温衔玉冷淡道,“别像孤魂野鬼似的跟在我后面。”
“我都孤魂野鬼了,你就不能发发善心,收留一下无家可归的鬼?”谢之栩胡诌着接了一句,眼见着温衔玉的眉头拧紧,连忙后退两步,赔笑着道,“泱泱,这下着雨呢,我都走到你门口儿了,你就不请我进去坐坐?”
“有什么可坐的?”温衔玉歪了歪头,威胁道,“我们很熟?”
“难道不熟?”谢之栩说着,自顾自地跟着温衔玉往前走。
温衔玉喜静,住处自然也在僻静之处,由于随行之人不多,院落不算很大,温衔玉前脚迈进去,便随口说了一句关门,月兰闻言伸手去掩,刚推了个缝隙,就对上谢之栩从门口探来的一双笑眼。
“你们主仆几人真是一个样,个顶个的死心眼儿。”
“你!你居然骂我家七爷死心眼!”月兰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只是这一骂便乱了思绪,手中推着的门被谢之栩轻易挡掉,那人竟如闲庭信步般径直走进,站在廊下,依着柱子敲了敲门。
“进了你家门,便是你家客,你们温家就是这么待客的?”
敲了两声,无人应。
谢之栩笑地更玩味了些,不厌其烦地接着敲,他对她向来很有耐心,但温衔玉对他可未必。
果不其然,刚敲了没几下,中堂内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谢之栩刚想象出温衔玉开门时愠怒的神情,房门便倏地打开,他敲门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微微弯曲的骨节距离她的额头不过咫尺,似乎只要他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有一瞬亲昵的相触。
但偏偏他们就差这一点。
温衔玉愣怔地看了看额头停驻的手指,下一刻便蹙眉向后退了一步,谢之栩也懒得自讨没趣,错愕的神情只在眼中停留一瞬,便也放下手,扯了扯唇,满不在乎道:“温衔玉,我的人可都借给你差遣了,你我二人现在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就这么对我?”
“你想让我怎么对你?”
“要求不高,起码请进去喝杯茶吧,我这一路都要渴死了。”谢之栩说着,露出幽怨的神情,温衔玉自知他这口渴有八分是演技,可这人的性子确实难缠,二人如今又的确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一杯茶就能打发掉他,那便给他一杯茶。
“月兰。”温衔玉吩咐道,“给谢三郎倒一杯茶来。”
“是。”月兰刚应下,谢之栩又开口,“要新煮的,还要最好的。”
“这……”月兰为难地咬了咬唇,先看了看温衔玉,见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去中堂,又求助似的看向红香,后者无奈地点了点头,月兰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拿茶叶。
中堂内,烛火细微,淡淡的香气氤氲开来,谢之栩甚是满意地端起手边的茶品了品,又抬眼看向默不作声,只摆弄着火烛的温衔玉。
“泱泱,这可都死了两个人了,你就一点都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温衔玉垂着眼,徐徐引燃蜡烛露出的小半截捻,“我在明敌在暗,要想引蛇出洞还需要再等一等。”
“等?”谢之栩撂下茶杯,好笑道,“魏敬山会给你时间等?你们温家任魏氏差遣犹如看门恶犬,你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你这差事若是办不明白,魏敬山一不满,温衔玉,你在温家不会有好果子吃。”
“好一个看门恶犬。”温衔玉的眼徐徐抬起,漆黑的瞳仁寒凉幽深,烛火微微一晃,浓墨似的眼中裹挟的狠厉便暴露无遗,“我们温家是为魏氏做事,可所行之事也都是维护江南剑道的正义之举,怎么到你谢三的口中,就成了任人差遣的畜生?”
茶水被放置在桌上,原本放着的两个杯子,一个纹丝未动,一杯被拿起又放下,如今静置在那人手边,被指尖一下一下似有而无地敲着。
温衔玉不会去喝另一杯茶的,他们二人就不是能心平气和品茶的关系。
谢之栩莫名其妙地想着,轻叩地指尖一顿,收回短暂落在另一只茶杯上的目光,复而一笑,道:“是是是,正义之举,谁能有你们温家之人道貌岸然啊?可再怎么说,也是给别人做事,魏敬山其人如何,是否是明主,你温衔玉若非眼瞎,应该看得出来。”
“我说温大美人啊……”谢之栩揶揄道,“反正你待在温家也是给魏氏做事,不如嫁入我谢家,我谢氏乃江南巨富,我保证,只要你肯来,只有你差遣别人的份儿,没有人敢差遣你。”
“魏敬山不可信,你谢三就可信?”温衔玉毫不留情道,谢之栩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唇角的弧度微微浅了些,许久,飘飘然地开口,“不信便不信罢,不过我还是好心劝你,魏敬山那人并非仁义之辈,而今凶杀案频出,他心惊之余难免多疑,你若将案子耽搁太久,只怕更难得到他的信任。”
“我知道。”温衔玉的眼睫垂下,片刻,犹疑道,“只是我总觉得这案子有蹊跷。当日用利箭射向他的人,与这两次割舌的人,似乎并非同一批人。”
温衔玉话落,谢之栩把玩茶杯的手指慢慢停住,长睫下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下,又慢条斯理地抬首道:“怎么说?”
“谭世望死在设宴之地,裴氏死在比武场的不远处,这两处的人都不少,凶手却能轻而易举地将这恶人杀掉,甚至割舌,由此可见此案的凶手绝对是心思缜密且善于隐藏之人。而当日射向魏敬山的那一箭,直接,仓促,与其说是杀他,我倒觉得更像是要引起众人的注意,或者说是明白的告诉所有人,有人要杀魏敬山。这与前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动机。”
温衔玉淡淡地说着,话落才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定定落在她身上,见她说完,抚掌笑起来:“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夫人啊,果真机敏聪慧。”
“谢三!”温衔玉冷冷开口,谢之栩眉梢一低,撑着头懒洋洋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温小七爷,温七爷,这回行了吧。”
“谢三,你这口茶到底什么时候能喝完?”
“怎么,要赶我走?”谢之栩眯眼笑道,“还剩一壶呢,你急什么?月兰!这茶凉了,去给我温一遍!”
谢之栩大喊着,温衔玉脸色一冷,刚要命人撤掉茶壶,就听门外传来红香的声音。
“主子,虞姑娘求见。”
虞松雪?她来做什么?
“进来。”
话落,门被推开,虞松雪的一手持着伞,一手拎着食盒,眼中仿佛也藏了雨,水汽氤氲,视线扫过中堂里坐着的谢之栩,眼底的不喜一闪而逝,转眼又恢复成柔弱温和的模样。
“温姐姐。”虞松雪的称呼让温衔玉烦躁地眯了眯眼,谢之栩倒是很满意似得笑了一下,听着她接着道,“温姐姐,我知听说……听说上次我做的糕点你不喜欢吃,这次我换了新的,你尝一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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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松雪做的东西也能吃?谁知道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会在何时害你。
谢之栩的目光沉了下来,想起上辈子虞松雪对温衔玉仇恨的目光,嘴角不由扯出一丝冷笑,抬手向盘子探去。虞松雪刚以为这人是接过盘子,便见那触碰到盘子边沿的指尖一顿,倏地抬手,将整个盘子掀翻。
啪得一声脆响,瓷器碎裂的声音瞬间炸开,糕点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虞松雪瞬间愣住了,盯着一地残渣无助地站在原地,温衔玉见状皱了皱眉,略有不满地向谢之栩看去,却见那人没有半分愧疚,反倒是坦然自若地将脚边的一处糕点踢开,上挑的多情目微微眯了下,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一不小心把虞姑娘的心意毁了,真是抱歉。”
一不小心?
温衔玉听着这话只觉讽刺,他这掀盘子的举动明摆着是有意为之,居然就成了一句轻飘飘的不小心。
她虽不喜虞松雪,却也不见得善待谢之栩,更何况他作为不请自来的客人,胆敢故意掀翻送给主人家的吃食,实在是将无礼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谢三。”温衔玉嘲弄道,“你少在我这儿作威作福。”
“我何时作威作福了?在你面前,我哪次不是伏低做小。不过是无意打翻了盘子,你怎么还给我安了个罪名?”谢之栩轻笑着开口,幽暗的目光地落在涨红了脸的虞松雪身上,支着头调笑道,“更何况虞姑娘的东西做得这般寒酸,浪费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寒酸?虞松雪的脸上顿时青红一片,垂直两侧手紧拧着裙摆,一双秋水似的眸子盈着泪光,在盯了谢之栩片刻后,咬了咬牙,故意去收拾地上散落的糕点,收拾到温衔玉脚边,察觉到头上俯视的目光,故意露出衣摆下的半截手臂。
雪白的手臂上青紫一片,温衔玉垂眼看去,目光稍微停顿了几秒。
“有人欺负你?”
虞松雪怯弱地点了点头,又听温衔玉道,“你身上带着我温家的腰牌,谁这么大胆?”
“这……这……”虞松雪故作害怕地瞥了谢之栩一眼,温衔玉顺着目光冷冷看去,听虞松雪小声道,“是谢三郎的兄长……谢家大郎……”
谢兆阳?
温衔玉低笑了一声,落在谢之栩身上的眼神更添几分不满。
“谢三,你们谢家人还真是有意思,这是欺负到我的人头上来了?”
“听温大美人这话,是要惩恶扬善了?”谢之栩的眉梢压低了些许,玩味地盯着温衔玉愠怒的眉眼,细细品味半晌,又用余光扫向虞松雪,慢吞吞地笑了下,目光骤然闪过一丝阴冷。
不应该啊!那谢家大郎不是谢三郎的兄长吗?谢三郎不该维护他的兄长,对温衔玉的斥责嗤之以鼻,辩解争论吗,怎么反而无所谓一般。
虞松雪咬了咬唇,不甘的目光在谢之栩身上停留几秒,又落回到温衔玉身上,眼睫轻颤几下,掩下不甘,只剩委屈懊恼。
“温姐姐…你不必因我而对谢家别动怒,别因此伤了你与谢三郎的感情。”
因她而动怒?温衔玉闻言心中轻笑一声,虞松雪配让她动怒吗?她不过是对谢兆阳明知虞松雪是她的人还敢欺辱的挑衅不满罢了,至于伤了她与谢之栩的感情,她与谢三有感情吗?何来伤害一说?
温衔玉冷笑着摇了摇头:“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你明日便随我去给谢兆阳一个教训。”
“啊?可……可是突然暗中出手会不会有点卑劣?”虞松雪胆怯道,温衔玉冷冷开口,“针对什么样的人便用什么样的招数,他卑劣,我们自然也不必高尚。”
“可他……毕竟是谢家人啊。”虞松雪犹豫道,月兰与红香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听一侧有茶杯放落声,侧首看去,见谢之栩正不急不缓地摆弄着茶杯。
“是啊,怎么说也是我的兄长啊,你怎么随意动手?”谢之栩适时开口,只是脸上没有半分担忧之色,反而是习以为常的调侃。
“泱泱,给我个面子,别直接打我大哥。”谢之栩顿了顿,补充道,“你给他套个麻袋再打,省着被血溅上。”
话落,温衔玉回首瞪了谢之栩一眼,后者懒散地向椅上一靠,心情很好似的笑起来。无人在意处,虞松雪沉默地站着,目光直直落在温衔玉身上。
这就是这本书的女反派吗?
这和系统跟她说的不一样啊……
“叮咚。”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虞松雪霎时一惊,听脑海中的声音清晰开口。
“系统提示您,经检测,目前您对恶毒女二的感化程度为5%,距离完成任务还剩45%。”
20. 回溯一刹
“宿主宿主,恭喜您诶!这温大反派刚刚居然对您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诶!咱们的进度又上升1%耶!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
“系统……”沉默许久,虞松雪在脑中默默道,“温姐姐,真的是反派吗?”
“当然了!宿主你现在积分不够,无法解锁原书剧情,不然你就知道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她是反派!她是超级大反派!诡计多端,无恶不作的那种!而你,我的亲亲小可爱,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就是那挥着翅膀的天使!你就是散发着光芒的人间正道!你诞生的目的,就是用你的光辉感化恶人,让这个世界充满爱与正义!”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也不在乎。”虞松雪静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想知道,你说只要我完成任务,就可以满足我的一切愿望是真的吗?”
“当然了!你可是我的亲亲女主,我怎么会骗你呢?”
“如果我完成了,你会救治我阿娘的,对吗?”
“对!”
“……好。”静默片刻,虞松雪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抬眼看向温衔玉,脑中再次回忆起系统最初的提示音。
“003号宿主虞松雪,系统提示您,您的任务是——感化恶毒女二温衔玉,感化程度50%.”
温姐姐……
虞松雪的目光逐渐上移,落在温衔玉的脸上,久久未动。
入夜,蓬山暴雨,院中只听竹影摇曳之声。
屋内,温衔玉眸光阴冷地盯着面前的剑,半晌,缓缓伸手握住剑柄,却在挥动之时,双手犹如捧了千金巨石般艰难。
当啷一声,手中的长剑再次坠地,温衔玉脸色惨白地盯着脚边,额间冷汗直流。
“主子。”红香轻柔着开口,“这扪心剑虽说是温家的传家之剑,可这些年一直无人使用,兴许那认主的传说本就是假的,您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并非与自己过意不去,我只是……”温衔玉蹙了蹙眉,欲言又止。外面的暴雨本就吵得她心烦,如今这种提不起剑的挫败感更让她恼火。屋内还有些凉茶,红香极有眼里地刚要把茶杯递去,就听院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道,“启禀小七爷,属下有要事求见!”
“进来。”温衔玉低喝一声,伸手轻推开红香奉上来的茶,见黑袍男子推开房门,湿漉漉地站进来,“七爷,大事不好了,东边的闻笙院又死人了!您快去看看吧!”
“又被割了舌头?”温衔玉怒道,男子忙摇摇头,“这次……这次是剁了双手……”
好个贼人,倒是够猖狂的。
温衔玉怒极反笑,伸手便拽了披风要走,刚迈出两步,便听身后红香急切道:“主子,今夜暴雨,恐有惊雷……”红香瞥了眼屋内站着的侍从,刻意含糊道,“您还是让我和月兰跟您一块去吧。”
“不必,那地方血腥可怖,你与月兰留在院中即可。”温衔玉说着,抬眼望了望天,顿了两秒,肯定道,“至于其他的,不碍事的。”
“主子……”红香还欲再说,却已赶不上温衔玉的步伐,只眼睁睁看着那人飞身上马,向山东边驶去。
风雨声在耳边沙沙作响,天边偶而划过几道闪电,随后传来不大的轰鸣声。马匹颠簸,冰凉的雨水打在紧握着缰绳的手背上,山间竹林漆黑鬼魅,一眼望不到头。
温衔玉莫名觉得胸腔在震颤,熟悉而诡异的感觉弥漫开来,她仿佛也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在一片漆黑中,无望又胆颤地狂奔着,雨水冲刷着冰冷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绝望淹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衔玉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莫名的惶恐,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侍从。
“七爷。”不远处,有人疾步上前,对她躬身揖礼后微微抬首,她才看清这人的样貌,原来是魏敬山身边的龙护卫统领卓影。
“七爷,死者名为姬问,江南一带常称他为百晓生。”
“百晓生?”温衔玉顿了顿,漆黑的瞳孔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幽光,一眨不眨地盯了那无手的尸体半晌,嘴角噙出一抹冷笑,“卓影,你说说若你是凶手,你会因为什么割人舌,断人手?”
“那还用问?”
卓影的话还未出口,上扬的语气倏然响起,众人纷纷回首侧目,温衔玉微微拧眉,不肖多想就知道这人是谁,故而也懒得回头去看,只听那人的脚步声到身后止住,在她耳边轻笑道,“自然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要割舌,写了不该写的东西,要断手。”
谢之栩话落,屋内一时寂静。温衔玉半垂下眸,侧目看去,似笑非笑道:“谢三,你真是够闲的。”
“怎么能说闲呢?我这冒着大雨过来帮你,你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谢之栩说着,把浸湿的斗篷摘下,扔给一侧的侍卫,刚向前迈去两步打算瞧瞧温衔玉那冰冷冷的神情,就对上她一张煞白的脸。
“嘶,温衔玉啊。”谢之栩的眉梢压低,盯着温衔玉的脸摇头感叹道,“你这脸色看上去,感觉比百晓生死的时间久啊。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上次的病又犯了?”
“不是。”温衔玉摇了摇头,强忍着心中的压抑道,“你少多管闲事了,你要真是来帮忙的,就去帮我翻找一下百晓生写过的那些东西,要是过来看热闹的,就赶紧回去你谢家,我今日不想同你废话。”
“成成成,看得出来你温衔玉今天心情不好,我可不愿触你霉头。”谢之栩嗤笑道,“要不是现在我也被怀疑着,想着赶紧找到凶手还自己清白,我才懒得管你。”
温衔玉鲜少没有吭声,天边一道惊雷劈下,温衔玉平素冷寂的双瞳倏然如激起惊涛骇浪,脊背一瞬间绷直,头再次隐隐作痛。
“温衔玉?”走在前面的谢之栩试探出声,见后面之人脚步停住两秒,随后神色如常地抬起头,毫无血色的唇微启,用微颤的声音吩咐卓影,“去仔细问一下百晓生死时的情况,看看是不是也说看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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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卓影应了一声,随后带着部分人马离去。
屋内,还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百晓生生前写过的东西林立在书柜上,温衔玉一一看过,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薛氏宗卷上。
果然,这个人也接触过薛氏。
点燃屋内的烛火,温衔玉命人将有关薛氏的宗卷全部摆放出来,一一进行翻阅。
屋内灯火摇曳,百晓生残破的尸身就放在中堂内,血腥味遍布在鼻息间,暴雨拍打着窗棂,呼啸的冷风吹得灯笼咯吱作响,烛火忽明忽暗。
温衔玉端坐在书案前,低垂着眉目扫过书上的文字,散乱的漆黑长发抚过惨白的脸,那双如浓墨般的双瞳努力聚焦在纸上,却又好似十分费力。
谢之栩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自己分到的书册,嫌弃地看了两眼,目光又下意识地向温衔玉瞟去。
外面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屋外侍从的声音嘈杂,如蚊蝇般环绕在耳边。温衔玉垂眼盯着面前的书册,不知为何,脑中开始隐隐作痛,面前的场景逐渐模糊变换,一时间竟觉一片漆黑,只有雷雨声陡然增大,伴随着无尽的厮杀叫嚷声。
窗外又是一道惊雷,巨大的雷鸣划破天际,肆虐的冷风破窗冲入,屋内的烛火刹那间湮灭,诡谲的幽暗中,谢之栩敏锐地听见屋内细小的闷哼声。
“温衔玉……温衔玉!”
手忙脚乱地迈过几个矮桌,谢之栩几步跨到温衔玉身边,手中的烛火刚靠到温衔玉身侧,就见她双手不停地捶打着脑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疼……头好疼……”
温衔玉捂着头低声呢喃着,皓齿死死咬着嘴唇,茫然的双瞳涣散开来,不等谢之栩的手靠近,就瞬间将书案掀翻,起身就要将头向墙一侧撞去。
零零碎碎的场景在眼前不断变换,也是暴雨,也是漫天的雷鸣,到处都是刀枪剑戟的追杀声,温衔玉深深吸着气,她恍惚地觉得自己就站在这样的雨夜里,她要逃,逃出这种绝望的束缚中,可是每一步都迈得好沉,她好像累得不想走了一样,下意识地想要停下脚步,看一看身后的人。
身后有人在雨夜里喊她,他让她走,让她快走,可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人的嘶吼声那样痛苦深刻,像是碎裂的刀刃,一寸寸割开她残破腐烂的皮肉,让她带着浸透在骨髓里的绝望前行。
破碎的场景不断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脑海中破土而出,像洪水猛兽般冲垮出她的头脑,将她撕裂成两半。
“温衔玉!温衔玉!你清醒点!你看着我!呼吸!慢慢呼吸!”
熟悉的叫喊声在耳边一次次的响起,她从熟悉的痛苦中短暂地清醒一瞬,愣怔的双眼呆滞地对视上面前人急切的双瞳,他紧紧捧着她的茫然的面孔,那双多情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惊慌与悲伤,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宜察觉的期待与兴奋。
“温衔玉,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21. 生得别致
“我想起……”温衔玉深吸一口气,涣散的目光凝聚一瞬,低骂道,“我想起个屁!”
话落,没等谢之栩开口,温衔玉那双漆黑的眸子便猛地对视上去,苍白的手主动覆上谢之栩的手,死死攥紧,咬牙切齿地道:“打晕我!打晕了我看它还怎么疼!”
“你…你对自己还真是够舍得!”谢之栩顿了一下,温衔玉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滚热,掌心中间一跳一跳的,他几乎能数得出她剧烈的心跳,他们之间极少有着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温衔玉能被逼得靠得更近一点,最好是恼火上了头,扯着他的衣领颐指气使地命令他快做些什么。
谢之栩的目光复杂,手上却没有分毫犹豫,倏地抬手便向温衔玉的后颈劈去。她虽然早有准备,心中却还是惊惧,晕厥前强撑着目光盯了他两秒,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甘地向前倾去,被他顺势揽入怀中。
匆匆赶来的侍卫扫视了屋内的一地凌乱,站在门口踟蹰不前,想上前去接过温衔玉,便被谢之栩的森然的目光吓得愣在原地。那原本跪坐在地的男子抱着怀中人站起身来,轻轻向上一颠,便让怀中人的额头埋在了他的肩头,清瘦的身躯犹如被牢牢禁锢在他的怀里。
谢之栩心满意足地盯着怀中人几秒,昆山在旁心惊胆战地看着,目光扫视过周围,无比庆幸着月兰与红香今日没来,否则看见着场面,若是同温衔玉说了,只怕他家主子就没活路了。
昆山一边想着,一边见谢之栩抱着温衔玉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连忙抬步跟上,心中默念着若温衔玉他日真知道谢之栩这般张扬地抱着她出去,发起怒来可别连累了他。
温衔玉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电闪雷鸣不断,一会儿是四面八方刚传来的追杀声,一会儿是男子对她的呼喊声,可每当她想回头看看身后呼喊之人时,都仿佛被牵制住了脚步,被雷声模糊了双耳,被雨水模糊了视线,漆黑的天地间只能听见自己炙热艰难的喘息声。
这折磨漫长又煎熬,折磨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忘了脑海中何时平静了下来,身边逐渐变得温暖踏实,最后,居然是月兰的哭声吵醒了她。
“明明知道主子雷雨的天气里容易头疼,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让我跟着主子一起去?”
“我说了,主子说不必你我跟着。”
“主子说了你就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主子什么性格!亏主子平时还夸你聪明,要我看,你还不如我呢。”
“是是是,谁都不如你。”
“两位姑娘……”昆山小心翼翼道,“咱们就别吵了吧。”
“关你什么事!”月兰与红香异口同声道,昆山讪讪一笑,求助地向塌边坐着的谢之栩看去,见那人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只低头盯着温衔玉的脸看,盯了半晌,扬眉一笑,感叹道,“呀,可算是醒了。”
语毕,温衔玉的睫毛颤了颤,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对着眼前谢之栩的面容茫然了两秒,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眉头猛地拧紧,撑着手臂直起身,错愕地看向谢之栩。
“谢三,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儿?”谢之栩嗤笑着向椅子上一靠,歪头道,“温衔玉,你可是被我救回来的,你还记得吗?要不是我带你回来,保不准你撞墙自尽了,你这两个小婢女还不知道呢。如此恩情,我在你这儿坐一坐怎么了?”
“想坐你有的是地方坐,谁、谁允许坐在这儿了!”温衔玉紧攥着被角悄悄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见衣物尽数换成了新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一双杏目怒瞪了谢之栩一眼,后者轻轻一耸肩,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怎么,我坐这儿你害羞啊?你温衔玉还会害羞呢?”
“谢三,你少跟我扯开话题,你一个男子擅自进我房间,本就有违常理!”
“有违常理的是男子进女子的闺房。”谢之栩笑着叹道,揶揄地看向温衔玉,“原来你还承认自己是个姑娘家。”
“你!”温衔玉被噎地语塞一瞬,眼睛危险地眯起,徐徐道,“你这是在套我的话?”
谢之栩不置可否地低笑了声,红香眼见着二人气焰嚣张,忙上前两步,低声劝道:“主子,您别气了,昨夜是谢三郎送您回来帮您找了郎中的,您的衣物在回来的路上被淋湿,是奴婢与月兰帮您换的,谢三郎,也是午时与郎中一起过来的。”
红香话落,月兰了连忙点了点头,温衔玉闻言思索了片刻,见谢之栩向自己这边倾身,下意识向后躲去,却见谢之栩见了她的举动笑意更甚,一双潋滟含情的眼睛轻佻地一眨,扯唇轻声道:“温衔玉,该不会红香没说之前,你以为我在这儿守了你一夜,衣物都是我换的吧。”
“……当然不是。”温衔玉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脸,脑子彻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攥着被褥的手松了又紧,强压下心底涌起的怒火,对着谢之栩招了招手,“谢三,你过来些,我问问你昨晚之事……”
“昨晚?”谢之栩顿了顿,附耳靠去,刚一靠近,就察觉到腰腹处被人猛地踹上一脚,整个人瞬间从塌边仰下,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温衔玉眯眼盯着他狼狈的模样,伸手理了理自己的仪表,满意地穿鞋起身。
“你个孟浪子,还敢调侃到我身上。”
说罢,迈步走近,半蹲下身,昆山见状忙要阻拦,却见谢之栩毫无惧色地支起身,拍了拍袖口的灰,直视上温衔玉的眼,咧嘴一笑:“精神恢复得不错嘛,都能打救命恩人了。”
“救命恩人?”温衔玉好笑地打量了一番谢之栩,“一掌而已,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是,救命恩人算不上,不过恩情你可得记下。”谢之栩道,温衔玉垂了垂眼,“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昨夜疼到晕厥,那百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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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事可都是我帮你查的,这恩情你可别赖着不还。”谢之栩拍了拍衣上的灰,起身淡漠道,“先前你本欲调查谭世望与裴家公子可曾共同的罪过什么人,可惜这二人本就是嘴贱之徒,得罪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共同得罪之人可谓数不胜数,但百晓生不一样,他平日素来谨慎,与人周旋更是滴水不漏,能与他结仇之刃,想必是因为他写了不利于自己之事,而百晓生写过的,唯一带着批判情绪的,就是当年薛家叛国之事。”
“薛家……”温衔玉若有所思地念了句。
谢之栩点点头,继续说道:“昨夜我看你去翻阅他写过的薛氏卷宗,想必也对此有所怀疑,昨夜我又命人调查了谭世望与裴家公子二人,巧的是,这俩家也曾大肆宣扬过薛家叛国之事,这二人更是当众辱骂过薛氏之人。”
“不仅如此。”谢之栩道,“薛氏当年因叛国被灭门,若说薛氏之人来报仇,还真称得上一句,见‘鬼’了。”
“照你这样说,这是薛氏亡魂回来向宣扬过他们家族丑事的人来报仇了?”温衔玉慢慢道,“一个,两个,三个,这样看来,薛氏是要趁着这次英豪大会把所有不满之人都杀了啊,这样想来,下一个必然也是曾宣扬过薛氏叛国之人,只要我命人守好这些人,这‘鬼’必然会露出马脚。”
“正是。”谢之栩颔首一笑,轻轻抬眼,目光似有而无地落在温衔玉的无名指上,她思考时一向喜欢托着下颚,偏生那素白的手上生了颗红色的小痣,如同白玉染上的一点朱砂,生得别有一番风味。
谢之栩眸光沉沉地盯着,印象里自己上辈子握住它的次数不少,只不过温衔玉的性子向来阴晴不定,对他又懒得去藏,有心让他相助时,便忍着性子任他把玩片刻,若是他不得力了,或是真的激怒了她,这手便成了毫不留情的一掌。
“谢三?谢三?”温衔玉冷不防地叫了两声,不满道,“你盯着我手做什么?”
“我瞧它……”谢之栩乐了一下,有些回味着道,“生得别致。”
“还敢口出狂言,谢三,你今日真是不想完整地离开我这儿了。”温衔玉说着,下意识扬手,谢之栩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刚要说些什么,门外蓦地传来虞松雪的喊声,“小七爷,不好了,八少爷受伤了!”
温明远受伤了?
温衔玉一顿,放下扬起的手,目光从谢之栩身上移开,赞许地用余光瞥了红香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房门大敞开来,屋内只剩谢之栩与昆山二人。昆山见温衔玉走了,忙要上前检查谢之栩受伤与否,却见那人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径自走向门外。眼中戏谑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然退却,一双幽深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一脸焦急地抓着温衔玉袖口的虞松雪,片刻,谢之栩扯了扯唇,声音淡淡,却寒凉得惊人。
“虞松雪……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碍事。”
22. 围猎时刻
“他伤到哪儿了?人怎么样?”
“听说是今日比试时没拿稳剑,被对手刺伤了手臂,至于人……”虞松雪小声道,“我已经帮八少爷瞧过了,他身体上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心情不太好,说是把屋里的东西都砸光了。”
“真是丢人。”温衔玉冷哼一声,甩手便向温明远的屋子迈去。虞松雪未料到温衔玉行动如此之快,被甩开的手空落落地抓了抓,半晌,目光从温衔玉身上收回,落在倚在门口处的谢之栩身上。
“谢三公子。”虞松雪皮笑容不笑道,“今日温姐姐怕是要去照看八少爷,恐怕没时间招待您了,您请回吧。”
虞松雪话落,谢之栩冷笑着走下台阶,缓步走至虞松雪面前,徐徐审视道:“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替温衔玉赶我走。”
阴恻恻语气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咬上,虞松雪下意识向后退去一步,藏在背后的手微微颤抖,又很快被她紧紧攥起。
她也曾听说过谢之栩这人的大名,江南第一纨绔,斗鸡走狗的事干了一箩筐,凡是招惹上他的人无一不是下场惨烈。这样的人,怎么配成为温衔玉的未婚夫?
温衔玉对这人的排斥是显而易见的,若是她有法子让他不在纠缠在温衔玉身边,那温衔玉的感化程度会不会上升很多?只要到达了50%,系统就会满足她的愿望……
虞松雪脑中快速思索着,心中一横,强撑着胆子咬牙道:“是,谢三郎,温姐姐不喜欢你缠着她,你又不是不知,而且……而且上次温姐姐救我那日,她受了很重的内伤,大家都为此慌乱之时,我……我瞧见你从温姐姐的院子里翻了出去!”
“哦?”谢之栩愣了一下,笑意更得意了些,“这你都看见了?早知道我该来得更隐蔽些才是。”
“你……上次是我胆怯不敢说话,你要是再缠着温姐姐,我一定将此事说出去,到时候看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啊,你去说,我巴不得她不放过我呢。”虞松雪话落,谢之栩反而是笑出了声,睨了眼虞松雪紧张到发白的脸,眼中的厌弃更是毫不掩饰,“如果你想的话,就去说说看好了,反正她讨厌我,无论我做什么,不过是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但你可不一样,要是她知道因为你的胆小,对此事知情不报,那她会如何看你呢?”
谢之栩越说,虞松雪的脸越白,眼见着她被吓得脸上没了什么血色,谢之栩才冷哼一声,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温明远的房内也是一片寂静。
从温衔玉迈进院子开始,满院的侍从便都低着头不敢吭声,温明远一脸不忿地跪在院子中央,心中虽有不满,却不敢辩驳一句。
屋内的瓷器已经碎了一地,温衔玉坐在中堂内,一边由红香伺候着净手,一边接过月兰递来的手巾擦脸,余光处,瞥了眼跪得直打颤的温明远。
“温明远,你可真是个蠢才!”
女人的低喝声传来,温明远低垂的头抬了抬,忍着怒气没有多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阿爹为了给你铺平这条路砸了多少钱进去!我如今任劳任怨地让魏氏差遣,不过希望他能因此更信任温家,你可倒好,辛辛苦苦为你铺了路,你居然能吧比试输掉!温家要你还有什么用!”
“七姐息怒,七姐息怒!”温明远眼见着温衔玉是真动了怒,忙跪着上前两步,低声解释道,“我……我也不知为何比试时会觉得浑身乏力,但我……但我真的没想给温家丢脸啊!”
“没想给温家丢脸?”温衔玉怒极反笑,“温明远,魏敬山因为温家的情面帮你在抽签时做了手脚!可你呢,你这一输,他该如何看待温家!又要如何再倚重温家!”
“七姐姐……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可我也不想输啊,我怎知比试时会突然无力,定是……定时谁看我不顺眼,要加害于我!对!一定是这样的!”
温明远挣扎着向前爬去,温衔玉在听到加害二字时,眉梢微微抬了抬,目光落在温明远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上,轻蔑一笑,面带着不满向前倾身。
“你说有人害你?那我倒要问问,你明知今日比试,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我……我跟人去喝了点酒……”
“喝了点酒?”温衔玉冷声道,“你分明是宿醉!甚至是在今日比试前被下属叫醒的!如此不知轻重,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害你!”
“我……我……”温明远被骂得语塞,低眉嗫嚅了良久,小心翼翼道,“好姐姐,我……我都已经这样了,你骂我也无济于事啊,你是咱们温家最聪明的了,你快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魏盟主重新看中我啊,看中咱们温家啊!”
温明远试探地说着,温衔玉揉着眉心沉沉叹了口气,扶额沉默半晌,锐利的眼冷冷向温明远看去。
“办法倒是有,只是这法子……”温衔玉蹙了蹙眉,“算了,太冒险了。”
“七姐,你一向果敢决绝,怎么眼下这种情况还犹豫起来了!”温明远道,“只要你发话,别说什么冒不冒险,只要是能挽回咱们温家颜面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能做!”
“当真?”温衔玉眯了眯烟,温明远连忙点头,温衔玉见状挥了挥手,屏退院内众人,又把温明远叫到膝下,俯身轻声道,“你也知道最近魏敬山在命我调查刺杀之事吧,若此时再来一场刺杀,你又刚好为他挡了一箭,此等恩情,他该当如何?”
“这……这自然是感念我救他一命啊。”温明远眼睛一亮,随即又道,“可是七姐,你怎知那刺客会在何时再次刺杀他?”
“我不知道啊。”温衔玉轻飘飘道,盯着温明远的眼睛没有说话,温明远先是愣住,半晌,脸色突然一白,结结巴巴地看着温衔玉道,“你是想……你是想趁着刺客没被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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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刺客的手来……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没什么冒不冒险的,现如今这桩刺杀案是我来负责,你觉得我抓到那人,会让他有机会说出他没动手的真相?”温衔玉循循善诱道,“我担心的是你,你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别到时候这场戏一开演,你就先吓得屁滚尿流的逃了。”
“我不会的,七姐放心。”温明远咬牙道,温衔玉满意地点点头,刚要抬了手让他下去,便瞥见温明远犹疑的眼神,微顿了两秒,温衔玉勾了勾唇,轻叹了句,“说实话,温明远,你这种人我真是懒得帮,要不是阿爹说你将来会过继到我阿娘名下,我巴不得你滚远点,不过未来你我既算一母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只不过我今日帮了你,他日你掌权温家,也要帮我。”
温衔玉话落,温明远眼中的怀疑略散了些,稍稍垂眼,遮住眼底乐不可支的讽刺。
“七姐说得是,小弟一定牢记姐姐的恩情,他日若是掌权温家,定帮姐姐毁了那婚书,与姐姐共掌温家!”
距离百晓生的死转眼便过去两日,两日内温衔玉暗中命人彻查了此行数百世家的底细,派人在入夜后守在谈及过薛家叛国之事的家族院外,院前黑土盖红绳,红绳系银铃,一旦有所异动,满山别野皆是铃响。
蓬山入夜寒凉,竹影婆娑,风声萧瑟,四方阵位皆寂静无声,温衔玉持剑盘膝坐于檐下,月兰端着茶向远处遥遥望去,轻轻拧了拧眉,小心地向温衔玉靠去,俯身低声道:“主子,此法真的可行吗?”
“如今他杀了三人,已经造成了部分人的恐慌,导致有些人先行下山,若他真想杀更多人报仇,见此情形必然会加快杀人的速度。”
“我要是他,最多三日一个。”
温衔玉话落,月兰顿觉身后一阵凉风袭来,手中的茶杯倏然掉落,碎落一刹,漫山遍野响起银铃声,温衔玉的身影如银霜般一闪而逝。皓月之下,雪衣与银剑交相辉映,竹影飒飒,檐上脚步声飞快,瓦片七零八碎,四方剑器声汇聚,灯火连绵亮起。
“快来人啊!他跑了!”
“追!”
“七爷!小心暗箭!”
惊呼声方起,温衔玉猛地转身,锐利的箭头在耳边呼啸而过,脸颊侧处一阵细微的疼。
“小七爷!您没事吧!”
属下话落,温衔玉伸手缓缓摸了下自己的脸,白皙的指尖上染着一抹淡淡的血迹,像化开在羊脂玉上的朱红丹砂。
“小七爷,您的脸……”下属低声道,温衔玉嗤笑一声,伸手将脸上血迹擦掉,目光炯炯望向那人逃向的竹林,微微扬唇,眼中露出别样的兴奋。
“这才有点意思。”温衔玉扬声,“今夜,抓到此贼人的重重有赏,活捉者奖五百两,得其尸身者三百两!”
“是!”
一时间,漫山遍野的黑影如箭雨落下。
23. 浮出水面
竹林间黑影逃窜,风声潇潇,如鬼魅横行。
手中火烛忽明忽暗,谢之栩不紧不慢地从林后走出,昆山灰头土脸地跟上,瞥了眼头顶散落的点点星火,担忧地叹了口气。
林中漆黑,本寂寥无人,温衔玉一声号令之下,顿时鸟惊兽散。谢之栩晃晃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还没等甩开昆山上前搀扶的手,就听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猛然回首,只见一道月白身影挟凌风而落,足尖点在翠竹之上,竹身被半压在空中摇曳,寥寥火光之下,竹叶翻飞,苍翠与月华交映,身后银剑流光溢彩,如皓月陨落。
“温衔玉!”谢之栩先喊出口,没等温衔玉说话,霎时眼睛一亮,“你可算来了,我刚才听到银铃声响,想着帮你抓一抓贼人,结果刚到这儿,就碰上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持剑刺向我!”
谢之栩说着,温衔玉的目光逡巡过他的面容,见他身上真有余灰,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不可微察地皱了皱眉,道,“那人被我打伤了五脏六腑,恐怕跑不了多远,你刚才可曾留意他往哪边去了?”
“北边。”谢之栩捂着自己的脸,义愤填膺地一指,温衔玉盯了他两秒,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向北追去。
眼见着那身影渐远,昆山猛地吸了一大口气,靠在一侧竹身上。
“主子,您胆子可真大,这紧要关头都敢去骗温大小姐,她要是知道了,您可就完了。”
“谁让她平日里冷心冷肺的了,要是她留心看看我这伤,保不准就发现其中端倪了呢。”谢之栩说着,向一侧隐蔽处走去。随手接过昆山递来的帕子,将脸上的血迹擦净后,谢之栩垂眼看了看被绑在石上的黑衣人,诚如温衔玉所说,这人五脏六腑俱被重伤,眼下被打晕过去,醒来后怕也只是个废人。
联想起自己脸上的血是借得这人的,谢之栩顿觉厌恶,嫌弃地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冷哼了一声,直接将帕子扔到黑衣人血迹斑斑的脸上。
“真是脏死了。昆山,快点给他换上咱们带来的衣服,以免夜长梦多。”
“是!”
夜里山风寒凉,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卓影命人将尸体抬来,弯身不敢同温衔玉对视,“启禀小七爷,我们刚抓到这人,他就自尽了,还有一个……掉下悬崖摔死了。”
“一共三人,还有一个呢?”温衔玉道,卓影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属下,见他们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剩下的那个,我们实在没有找到,还请小七爷责罚。”
“无妨,夜里本就易于藏匿,更何况是这样大的竹林。”温衔玉淡淡说着,缓步走到尸体旁,蹲身翻了翻这人的衣物,随后起身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没关系,抓到这一个也足够了,让死人开口的法子不用我教你们吧。”
“小七爷放心,我们这就去。”卓影俯首,温衔玉满意地点点头。
骚乱后的安静下的夜格外难熬,后半夜山中下起小雨,直至天蒙蒙亮起,才有停歇之意。
偏僻的柴房内,谢之栩支着头靠坐在椅上,手中的戒指抛起又扔下,伴随着一盆水声的洒落,戒指掉落在掌心。
“主子,他好像要醒了。”
“哦?”谢之栩眉梢一挑,把手中的物件摁在桌上站起身,缓步走到面前吊着的男子身前,见那男子睁眼,猛地伸手扼制住那人的下巴,指尖狠狠一按,那人瞬间惊叫出声,口中鲜血四溢,连咳几声,吐出半颗混杂着血迹的碎牙和一颗细小的药丸。
“谢……谢三郎!”
血迹溅落在身,谢之栩烦躁地盯了一眼,在听闻身后声音时,眼中显而易见的厌恶收敛了些,嗤笑着道:“怎么了,说得这么恶狠狠的,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自尽吗。”
“你!我要杀要剐随你便!你、你给我个痛快吧!”
“呦,还是个硬骨头呢。”谢之栩轻轻笑了一声,倚在靠椅上抬眼看向他,“我就喜欢和硬骨头玩。”
“到底是谁指使你杀人的!”谢之栩低喝出声,那人刚要辩驳,忽见谢之栩咧嘴一笑,“你不会以为我要这么问你吧。你背后是谁,有什么可藏的,不就是那被灭了门的薛家吗。至于你现在的主子,我或许该称他一句慕大公子?”
谢之栩话落,面前的男子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被铁锁困住的手臂拼命挣扎,整个屋内瞬间想起铁锁撞击之声。
谢之栩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见他如困兽般挣扎又力竭,怒目圆睁地骂着些不堪入耳的话。
“你抓了我到底想干什么!你说的东西我一概不知!你少胡言乱语!”
“对,我胡言乱语,我不光喜欢胡言乱语,我还喜欢捕风捉影呢。”谢之栩静静笑道,捻起手边的茶杯,慢慢吹了吹,“我听人说啊,你叫唐横,家中有个青梅竹马的夫人,一双不足六岁的儿女,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
“你……你什么意思!”
“你夫人是镇子上远近闻名的烧饼西施,每日辰时不到,便要出去叫卖,昨日共有一百二十八人买了你夫人的烧饼。你的一双儿女在红昭书院读书,昨日放学归家,先是到右巷口买了两个糖人,又到平乐街的书肆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够了……够了!”唐横终于忍不住大喝出声,方才泼在身上的水如同毒舌的粘液般附着在身上,寒意从身体的每个缝隙里钻入,“谢三……你、你让人跟踪我的家人!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无辜的!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跟你拼命!”
跟他拼命?一只蝼蚁就算跳得再高又能伤得到谁呢?
谢之栩冷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还是善解人意道:“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他们衣食无忧,要是你不听话嘛……”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说!”
“慕无忘就是薛氏的后人。”
谢之栩甚至不是疑问的语气,唐横下颚绷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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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正面回答,只死死盯住谢之栩。
“你怎么知道的?”
“我啊……”谢之栩顿了顿,眸光忽而一亮,嘴角恶劣地扬起,盯着唐横微笑道,“当然是因为他身边有我的人了。”
“喂,你要不要猜猜是谁啊?猜对了,我就放了你。”
“你!”唐横怒喝后力竭地垂下头去,谢之栩像玩够了一般,脸上的笑意瞬间退去,百无聊赖地看向唐横,起身踱步过去,淡淡道,“何必这么大火气呢,我抓你可不是想让你被气死的。唐横,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只要你答应,别说保你妻儿安全,就是让他们衣食无忧,金玉满堂我也做得到,如何?”
谢之栩声落,唐横慢慢抬起头,锐利的双眼死死等着谢之栩,后者轻笑着扯了扯唇角,俯身过去耳语。
耳语刚落,唐横猛地挣扎起来:“不行,绝对不行!你想得美!”
“不用这么急着回答我,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谢之栩说着,向一侧侍卫招了招手,摘下手中的玉扳指递过去,笑眯眯地道,“探子不是说唐兄的那对儿女很喜欢吃糖人嘛,小孩子嘴馋,你让咱们的人多给孩子买几个,还有唐兄的夫人和老母,也一定要照顾好了,别出了什么差池。”
“是!”
“谢三!你懂我家人一下试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姓谢的!你有本事放了我!咱们单挑!”
……
唐横一边怒骂着,谢之栩一边云淡风轻地收回手,余光瞥了旁边侍卫一眼,低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下去,真是吵死了!”
“是是是!”
侍从忙点头,架着唐横出去。一侧昆山早屏息站立许久,见谢之栩面色难辨,眼珠子一转,谨慎地挪步到他面前。
“主子,今天温大小姐比试,您要不要去看?”
“去!为什么不去!”谢之栩干脆利落道,昆山无言地抿了抿嘴,刚想腹诽自己主子死性不改,就听谢之栩开口道,“她上一场比试咱们没看见也就罢了,这场可一定不能缺席。”
“我有预感。”谢之栩笑了笑,笃定道,“今日一定会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趣事!”
朱雀台上,一场比试落幕,刀枪剑戟声暂歇。
温衔玉坐在二楼处闭目养神,身后月兰轻轻揉捏着肩,身前温明远讨好地端着茶盏,抬目横了月兰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退下。
“七姐。”温明远赔笑道,“事情您都安排好了吗?”
“我这边自然没有问题。”温衔玉缓缓睁眼,余光瞥向温明远,“但你可一定把握好机会,别再白费阿爹的苦心了。”
“姐姐放心,姐姐放心。”温明远道,“事成之后,我一定不忘姐姐大恩,让姐姐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温衔玉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唇角微微扬起,徐徐道:“好啊,那我拭目以待。”
24. 一出好戏
台上战鼓雷鸣,温衔玉最后瞥了眼温明远,起身走向朱雀台。
如今已是第三轮比试,三进一的比法,待次轮结束后,便会剩下十二人,由此十二人进行最后的角逐。
“三位可准备好了?”
台上老者高昂道,见三人颔首,微微抬手,场内四面霎时鼓角齐鸣,三人身形疾如雷电,刀枪剑戟破空而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温衔玉不知道这二人是不是受到了谢之栩的启发,二人竟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像她袭来,凌冽的掌风前一秒从她耳边擦过,下一秒脚上便缠上九节鞭,身后之人猛然一拽,她便不受控地被向后拖去,面前之人见状忙抬袖一甩,几枚飞镖顺势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射来。
“主子!”
月兰惊呼声尚未落下,就见温衔玉借九节鞭之力猛地向后推去,由着身后人向后一扯,竟是整个身子在空中半璇而过,数枚飞镖擦身而过,有一枚生生打在剑上,被她反挑回,直直射落在那人身后。
脚步落地尚未稳,身后便又是一记黑虎掏心,温衔玉猛地侧首,耳后粗糙的大掌一瞬间掏空,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便见温衔玉倏地侧身而过,右手剑脱手,顺着剑身上缠着的九节鞭迅速绕了那人腰身一周,脱落掉鞭身重新落回温衔玉左手,随即便是没等他回头的一记肘击。
刹那间,那人只觉半边脸都没了知觉,眼前一阵天花乱坠,没给他反应时间,一团浆糊之中,他只觉金光之中有银光闪烁,脚下步伐一时间没了章法,只能节节后退,身后倏地撞上什么,他刚欲抓上九节鞭,便察觉到有人用利器挑上九节鞭,竟是让他的兵器直接脱手。
九节鞭顺势缠上另一侧那人的手,节节利器,不等那人解开,便察觉到身后有疾风而过,刚欲动身,才察觉到自己已被挟住,一柄剑如鬼魅般悄然从颈后伸出,温衔玉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
“你可以认输了。”
认输?那人愣了一下,狞笑一声,“想得美!”
话落,温衔玉但见那人突然转身,舌尖一抬,白色粉末扑面而来,尽数洒落在她脸上。视线瞬间被模糊,不等她看清面前景象,心口便迎上狠狠一掌,口中顿时翻涌起一股腥甜。锐器破空而来的声响在耳边响起,擦着她的衣物而过,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大约是眼睛看不清的缘故,她竟觉得此刻的听觉格外敏锐,安静的刹那甚至可以细微到以风声兰判断那人的行动的走向。
如同这些年练过的无数次一般,温衔玉微微合眼,强迫自己静下心,忽略周遭的一切喧嚣,去辨风声,听叶响,在利器穿透风声的一瞬,忽而提剑相抵,脚下猛然一踹,持剑劈向身前。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霎时响起,随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声,顿了两秒,周遭顿起惊呼声!
老者宣布比试结束的声音传来,月兰与红香见状忙上台扶住温衔玉,见温衔玉面上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却是紧闭着眼垂首愣在原地,没等她们二人询问她感觉如何,便见温衔玉难受得攥了攥领口,猛地弯身吐出一大口血。
“七爷!七爷你怎么样!”
“主子!你别吓我们啊!”
月兰扶着温衔玉一阵惊呼,红香刚要喊人去叫郎中,就听一侧也传来一声闷哼,谢之栩大约是刚踹了方才那人一脚,将从那人手里夺来的小药瓶扔给红香。
“这是解药,赶紧给你家主子抹上。”谢之栩话落,月兰瞬间跳起,迈步就要向那人的方向走去,“好家伙!他居然敢偷袭!这明明就是犯规!”
“好了,你快别给你家主子找麻烦了,这人的家族以暗器和毒闻名,所以他用这手段,算不了犯规。”谢之栩话落,温衔玉那边也有了动静,茫茫然地睁开了眼,面前之景尚且模糊,一张脸却突然在她面前放大,盯着她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
“真狼狈啊,温衔玉。”谢之栩的嘲弄声响起,温衔玉的目光缓缓聚焦,抬眼,同他四目相对,“无妨,只要赢了就可以。”
谢之栩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抬头,只见温明远不知何时也扶着魏敬山过来,魏敬山对温明远的态度显然不及以前,却碍于面子没有太过生硬,只走到温衔玉面前象征性地笑了笑。
“早听闻温七侄女的剑法出神入化,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魏盟主谬赞。”温衔玉垂首道,抬眼,悄悄对上温明远急切的目光。
垂了垂眼,温衔玉按捺住自己的唇角,轻声同魏敬山道:“接下来还有比试,盟主可去台上慢慢观赏,温七今日狼狈,想先行回去打理,望盟主恕温七先行一步。”
“好孩子,回去吧。”
魏敬山话落,温衔玉点了点头,刚扶着红香的手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与此同时。魏敬山也顿住脚步,不等众人反应,只见数支利箭从林中猛然射出,对着魏敬山的方向笔直袭来。
温衔玉连忙错愕转身,挥开红香的手急忙向魏敬山的方向跑去,没等赶至他身边,就听身后剑雨划破天空,一支箭精准地对着魏敬山与温明远的方向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见温明远猛地护在魏敬山身前,剑镞瞬间插入他的体内,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温明远在剧痛刹那,愕然地瞪大双眼,不知所措地向温衔玉的方向看去,却见她的脚步缓缓放慢,看着自己,仿佛是被吓愣了的样子。
不对……不对……不是说好了吗,是擦伤……是擦伤……为什么……
温明远捂着胸口,看着自己的血大股大股地向外涌,害怕到手脚痉挛,浑身都在抽搐。
他挣扎地向温衔玉看去,那人就站在不远处,恍若无措地看着,缓缓地,慢慢地走上前。
是她!都是她!
他怎么能信了这女人的鬼话!他怎么能!
温明远缓缓抬起手,颤抖地指着温衔玉的方向,大张开嘴,艰难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不等他有力气说话,更多的箭瞄准他与魏敬山的方向射来,数不清的箭死死钉在他身上。
他强忍着这口气,却眼见着温衔玉满脸不可置信地上前来,在匆匆赶来的侍卫的保护下,小心地抱起他的身体,故作悲伤地弯身抱住他的身子。
“温……七……我……我做鬼……也……也不会……”
温明远气若游丝地开口,温衔玉的手徐徐摸上他身后的箭,倏地往后一拽,温明远顿时怒目圆睁,再没有分毫气息。
“八弟!”温衔玉故作慌乱地大喊一声,埋下头,双手盖上温明远死不瞑目的眼睛,轻声耳语道,“再见了。”
声落,又是一阵众人都听得到的悲痛呼唤。
魏敬山早命人去追查刺客,奈何由于之前追查刺杀之时,侍卫已经在山中分散,故而来得极晚,只堪堪能看见些影子。
“盟主。”卓影匆匆而至道,“我们还追吗?”
“人早都走了,还追什么追!”魏敬山低喝道,“先疏散这里的人,今日没比完的延后再比!”
“是!卓影领命!”卓影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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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率人离去。魏敬山心虽胆寒,碍于身份只能铁青着脸撑住,垂首,看向跪倒在身侧抱着温明远尸身的温衔玉,片刻,缓缓蹲身,叹息道,“温七侄女,明远这孩子……是我的错……”
“盟主不必自责。”温衔玉似在强忍悲痛道,“八弟幼时便仰慕盟主,如今能为盟主而死,是八弟之幸……我与温家只会为他骄傲。”
温衔玉低低道:“只是盟主不是不知,我阿娘没有嫡子,阿爹曾说八弟若有了长进,日后便让他过继到我阿娘膝下,我本以为,八弟不日便会成为我的亲弟弟,让我与阿娘在温家有了未来的依靠……只是……只是……”
温衔玉仰面说着,此前被打伤的血迹还挂在唇角,整个人狼狈至极,憔悴不堪,让人不得不起恻隐之心。
魏敬山一早在温衔玉带着温明远来见他时就知这其中必有隐匿,如今温衔玉一说,心中顿时更加确信。
温家这些年帮他做的事不少,此番更是带了厚礼前来,如此诚心,他非但没让温家得偿所愿,还让温家死了一个儿子,这如何都说不过去。
如今,他若想补偿温家,那便只能在温衔玉身上下功夫了。而这温衔玉虽说是女子,可温守业今日能给她安排一个温明远当亲弟弟,明日就能安排别人,这情分与名声就算给到温衔玉头上,可早晚还不是落回温家男子身上,落回温家身上,如此,他也算是还了温家的情分。
魏敬山细细思忖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片刻,伸手摸了摸温衔玉发顶:“温七侄女,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温家……你……先行安顿好远儿,若有时间,就来我这儿陪我说说话。”
“是。温七多谢盟主体谅。”
温衔玉说着,把头埋在温明远的尸身上,低低啜泣起来。
周遭的人遣散,偌大的朱雀台上,不多时便只剩红香月兰二人和一侧站着的谢之栩。
见温衔玉还低头不起,谢之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围着温衔玉观摩了两圈,蹲下身,在她耳边揶揄道:“行了,人都走了,还演啊,用不用我找人给你吹一段唢呐啊。”
谢之栩声音刚落,果真见温衔玉抬起头来,一双漂亮的杏目中没有半分泪迹,反倒是有些无趣的乏味感。
“谢三,你怎么还不走?”
“我走了哪还有机会看你演的这一出好戏啊。”谢之栩低笑着给温衔玉递去帕子,见那人犹豫两秒,还是蹙眉接过,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沾了血迹的唇角和碰过温明远的手。
“你呀你呀,故意让那人把自己打吐血,就为了把自己弄得狼狈可怜,演这一出苦肉计,至于吗?”
“适当的示弱最能让人掉以轻心。”温衔玉擦拭着手指道,“魏敬山这人傲慢狡猾,最爱在下位者面前去表现自己的正义关怀,若我的狼狈能抹杀掉他的戒心,激起他的同情,那未尝不值。”
“说得有道理啊。”谢之栩说着,抬眼向温衔玉看去,目光落在她沾了灰的脸上,微微抬手,摇头笑了笑,“也是,利用人心是你的强项。你这样子,谁见了还不都要掉以轻心?”
“你少拿话激我。”温衔玉低喝一声,扫开自己两侧的手,抬脚便要走,谢之栩站在后面不急不恼地看着,直至温衔玉走了两步,才有些恶趣味地咧了咧嘴角,慢慢开口道:“温衔玉,虽说你第一次杀了自己的族弟就是我帮你埋的,可那时候咱俩什么交情啊。如今可不一样了,你就不怕我哪天心情不好,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跟温家主好好复述一遍?”
25. 刻舟求剑
谢之栩话落,温衔玉脚步停住。
“谢三,你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封口费嘛,见者有份。”谢之栩轻笑一声,温衔玉警惕地眯了眯眼,“你又在打什么注意?”
“让我闭嘴,不难。”谢之栩从朱雀台上跃下,几步走到温衔玉面前,笑道,“你明天换作一日女子装束,陪我游湖,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你温衔玉是个姑娘家。只要你做得到,别说不把这事告诉温家主,就是烂在肚子里,我也不会透露一个字。”
“谢三。”温衔玉几乎是听笑了,不甘示弱地同谢之栩对视回去,低骂道,“你别是得了失心疯吧,敢说出这样的话!”
“选择权在你。”谢之栩失笑着没有反驳,温衔玉扯出讽刺一笑,“做梦!”
话落,头也不回地便向朱雀台外走去,几步开外,谢之栩忽而低笑一声,缓缓抬首,用辨不清真假的正经语气道:“温衔玉,你今日若是就这般走出朱雀台,我保证,你所做之事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温家主。”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谢之栩眉梢轻抬,徐徐踱步到温衔玉身后,微微弯身,俯身将唇靠在温衔玉耳侧,轻轻道,“你要是真做不到,我还可以给你别的选择。”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温衔玉耳朵瞬间一热,竭力克制住自己下意识想要闪开的慌乱,强撑着冷静沉声道:“你说。”
“很简单。”谢之栩顿了顿,轻轻垂眸道,“再或者你学着儿时的样子,再叫我一次阿晏,兴许着我会顾及咱们儿时的情谊,再帮你一次。”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谢之栩微不可察地攥了攥拳,温衔玉的瞳孔猛地放大,短暂的几秒呼吸内,是不约而同的片刻沉默,与此同时,温衔玉脑中袭来如惊涛骇浪般的大喊声。
“我的天啊!这运气!宿主,临时的附加任务来了!只要你喊他一句,你这形象当场就OOC了啊!你的积分会暴增的!这机缘可遇不可求啊!”
“宿主!咱们的积分已经是负数了!你叫他一声……你叫他一声咱们的数值就转正了啊!”
……
“诶?你有在听吗?”
系统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绝望地看着温衔玉呆愣两秒,唇角似乎想要高傲地扬起,却又在几番失败后无力地放下,最后变成苦涩的嘲讽和刻意的尖锐。
“谢三,你真有趣。”温衔玉歪了歪头,目光落在谢之栩那张同样带着玩味与高傲的脸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半分过去的影子吗?”
“若你是想借此侮辱我,让我向你示弱,那我敬你这份痴人说梦,若不是…”温衔玉顿了顿,低声道,“那我劝你,少做刻舟求剑的愚蠢之人。”
“至于今日之事,你想说便说吧,反正若是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快活。”温衔玉语毕,迈步向朱雀台外走去,脑中系统见状心灰意冷,刚想唉声叹气,又被温衔玉在脑中骂了回去。
眼见着那纤细挺拔的身影已然走远,昆山满脸难色地向谢之栩看去,见谢之栩脸上的得意之色在温衔玉离去的一刹颓然崩塌,半弯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攥的手臂绷起青筋,最后又像是脱力般松手。
“好一个刻舟求剑……好一个刻舟求剑!”
凉风习习,竹影簌簌,虞松雪在庭中悄悄观察温衔玉好一会儿,见这人自打从朱雀台回来便有些魂不守舍,如往常般沉默地坐在檐下,却是对着面前的茶出神已久。
“温姐姐……莫不是因为明远少爷的离去太过伤悲了?”虞松雪轻声道,月兰在旁有些想笑地抿了抿唇,“也……也许吧。”
声落,红香轻叹着气从旁走过,跪坐在温衔玉膝边,轻声道:“八少爷已死,心患已除,主子又因何事烦忧?”
“没什么。”温衔玉顿了一下,低声道,“我没什么可烦的。就算是烦,也是烦要去应付那魏敬山。”
“当真吗?”红香柔声道,温衔玉微微蹙了下眉,抬起头,重新正色道,“没错,对了红香,魏敬山那边可有消息了?”
红香点头道:“有。方才卓影大人来过,说主子您若是调整好了,可随时去找魏盟主。”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吧。”温衔玉道,“趁着他的怜悯与愧疚尚在,兴许会有意外之喜。”
蓬山,盟主府内。
魏敬山跪坐在蒲团上,手中的佛珠拨弄片刻,粗糙的手指慢慢停下。
“盟主,温家小七爷求见。”
“让她进来吧。”魏敬山话落,缓缓正眼,命人收了蒲团后,几步迎上匆匆赶来的温衔玉。
“温七侄女啊,我可算把你盼来了。”魏敬山扯着满是皱纹的眼角担忧道,“远儿的事你可操办妥帖了?若是人手不够,我再给你加派人手。”
“有劳盟主担心,八弟的事我已经处置妥帖了。”温衔玉说着,又是泫然欲泣的神色,“只是……只是此行之前,阿爹曾嘱托我要照看好八弟,如今八弟不行遇难,若是阿爹怪罪下来……”
温衔玉欲言又止,魏敬山立刻领会,连忙安抚道:“这如何能怪罪得了你呢,是我之错,是我之错,若你父来,我定会亲自向你父亲解释。”
魏敬山话落,温衔玉忙摇摇头:“这如何能怪盟主呢,要怪,也只能怪那群薛氏歹人!”
“薛氏!”魏敬山霎时一惊,温衔玉见状忙道,“正是。请盟主恕我隐瞒,其实先前的案子早在今日之前我便已查出了蛛丝马迹,这几起案子的凶手乃是当年被灭门的薛氏后人,温七本想着抓到人后将其直接押送至盟主面前,可省了盟主费心。只可惜温七无能,只得了那人的全尸,勉强从那人的刺青上得了他是薛氏之人的物证。”
“薛氏……薛氏……”魏敬山如呓语般低声念叨着,“他居然……他居然又回来了!”
“盟主?盟主?”温衔玉催促地喊了两声,魏敬山大梦初醒似的颤了一下,脸色苍白道,“七侄女,这案子……这案子你不必查了,我会派人去查……当务之急,是你爹……此事你阿爹可知晓?”
“阿爹…”温衔玉摇了摇头,不解道,“他并不知情。”
“他得知情!他必须得知情!”魏敬山说着,在屋内不断踱步起来,温衔玉盯着他打量了半晌,拧了拧眉,犹豫道,“不过先些日子我给家中传了封信过去,阿爹后来回信说,他会赶来蓬山瞧一瞧我口中所说之事,按照日子,大约过几日便到了。”
“好孩子,好孩子!做的好啊!”魏敬山混沌的目光瞬间一亮,温衔玉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满意,又思忖着试探道,“只是阿爹原本来,也是为了看八弟在最后的比试,如今,八弟离去,父亲拖着病体前来……只怕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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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儿虽没了,可是这不还有七侄女你吗!”魏敬山急切道,“温七侄女放心,你们温家的忠心我看得见,你调查此事的功劳我亦不能视而不见,只要你能赢下最后的比试,你们温家应得的荣耀与名望,我会让它尽数落在你的头上。”
“温七,多谢盟主!”温衔玉俯首,长睫掩下眸底笑意。
盟主府的院落里传来丝丝雨声,掩住屋内的声响。蓬山后山处,天枢院内,擦剑的男子停住手,抬眼看向屋外走进的老者。那老者的脸上横亘着疤痕,见他看过来,俯首道:“启禀少主,还是没有找到尸身。”
“霍叔,你这次实在太冒失了。”慕无忘道,“早前我便说过,不要打草惊蛇,那温七行事果断,武艺高超,一旦被她盯上,迟早会生出麻烦。”
“少主教训得是!是老奴的错,不该急功近利,早知道就把那百晓生放在后面杀了,只是……只是哪天我又碰到他津津乐道地同人污蔑我们薛家,我实在没忍住……我实在……”霍叔说着,又恨恨道,“更何况好不容易这么多家族凑在一起,不趁机报复他们,让他们活在恐惧中,我始终觉得……觉得对不起咱们薛家!”
“此刻多杀那一个两个又有什么意义?”慕无忘目光幽深道,“反正晚些时候也都是要死的,最近两日你便按下性子不要再轻举妄动了,我们已经死了两个兄弟,还有一个唐横兄如今不知所踪,反正距离咱们最后的行动也没有几日了,这山中势力众多,你切记稍安勿躁。”
“是!”霍叔声落,门外传来慕家主慕振昇掀帘走进的声音,“是啊老霍,无忘说得对,你还是太急躁了,这山中这般情形,你居然还敢随便动手。”
慕振昇话落,慕无忘赶紧起身:“父亲。”
“坐吧无忘。”慕振昇道,“其实我当年收留你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你会为你们薛家报仇的准备,只是你也清楚,从你们到了这蓬山开始,就只动过三次手,谭世望一次,裴家那小子一次,百晓生一次。那么除了这三次外,魏敬山遭遇的那两次是谁动的手?那人是敌是友,是何目的,是否是变数我们尚未可知啊。”
“父亲说得是。”慕无忘道,“无忘日后一定更加谨慎。”
“还有一事。”慕振昇道,“那日你与谢家三郎比试之时,是否暴露了隐藏的剑法。我看温七那孩子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对。”
“正是。”慕无忘脸色难堪道,“我也没想到那谢三郎竟会以命相搏,招式奇诡,是无忘疏忽大意了。至于温七…她那日之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想来还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只是单纯对孩儿感兴趣吧。”
“最好如此。”慕振昇摇头道,“此前的谢三郎已经是一个变数了,但愿她不会成为第二个变数。”
慕振昇话落,门外骤起脚步声。
“启禀慕家主,少主,唐横回来了!”
唐横?!
下属声落,屋内几人赶忙向外走去,只见唐横拖着血迹斑斑地身体踉踉跄跄的走来,浑身上下不见一处好地方。
“小唐,你怎么样?你这几日去哪里了,你是被人抓走了吗?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你!”霍叔急切道,唐横张开的嘴抖了又抖,视线扫过众人,良久,下了决心般咬了咬牙,颤抖着开口。
“我没被谁抓走。”
“我只是……被他们追得掉落悬崖了……”
26. 声嘶力竭
山径寂寂,空山回响,指尖处棋子推落,黑白触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之栩盘坐在矮几旁,手指刚碰触至棋奁,就听门外传来厚重的脚步声,昆山抬手掀帘入内,笑容满面。
“主子,刚才唐横传信儿来了,说那边暂时没怀疑他。”昆山欣喜道,谢之栩头也不抬得随意应了一声,声落,又继续拨弄起棋子。
“主子,你怎么没点反应啊,那小子可是答应为咱们做事了,你不应该高兴吗?”昆山说着,谢之栩象征性地张嘴哈哈两声,敷衍至极的行为让昆山只觉是在自讨没趣,闭嘴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眼神一亮,激动道,“我知道了主子!你是怕那小子背叛咱们对吧!我记得他体内拿药旁人解不来的,您就别担心了。”
昆山话落,谢之栩这次倒收了些懒得搭理的模样,一双上挑的多情眼轻飘飘地看过来,那眼中含的是赤裸裸的嘲弄,可他轻描淡写的一瞥,却只叫人觉得那眼顾盼生辉,春风得意。
“我会怕他的背叛?真是笑话。”谢之栩玩味一笑,声音低哑道,“他最好识相点,乖乖听话,不过,如果不听话了也无妨,那样更好玩的就在后头。”
“什……什么意思。”昆山磕磕绊绊道,“您就不怕他给咱们供出来,把咱们在他们身边有其他眼线的事说出来?”
“他最好有骨气去说,我可期待着呢。”谢之栩说着,拍了拍手站起身,身前的一盘自弈之棋黑白混乱,白棋几乎被杀得片甲不留。棋盘斜前方的鱼缸里昨日又新放了几条朱红的锦鲤,缸中红彤彤一片,没有半只异类。
“他只管去说,信誓旦旦地说,舍生取义地去说,这样才显得他这话真切。”谢之栩说着,拿起鱼饵向着鱼缸洒了一把,缸中的鱼瞬间争先恐后的涌上,相互排挤撕咬,防备猜忌,昆山不明所以地看着缸中乱做一团的鱼,又疑惑地看向谢之栩,却见那人饶有兴趣地盯着鱼缸,轻声笑道,“也不知道哪只无辜的会先被咬死。”
谢之栩说着,昆山挠了挠头,想了片刻,也不知话中何意,索性不再去想,紧忙着道:“对了主子,我刚才路过家主的院落,听底下的人说,魏盟主请家主今晚到盟主府议事。”
“就他自己?”
“据说……据说好像还有温家主。”
“温守业?”谢之栩顿了顿,冷笑道,“他果然来了,算他来得及时。”
“主子……您现在说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啊。”昆山疑惑道,“不过这温家主之前不是还在温家吗,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也太巧了吧。”
“自然是因为有人提前就告诉了他一些消息,让他不得不为此而来。”谢之栩说着,昆山这次倒是聪明起来,瞬间低声道,“难道是温大小姐同他说了什么?”
昆山声落,谢之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刚抬步欲向外迈去,又连忙收回了脚,换了出门的方向。
“差点忘了,以她温衔玉的性子,恐怕最近没时间理会我。走,咱们去看看谢兆阳的乐子,上次他被温衔玉暗算,打成了猪头,也不知道最近这气焰消得怎么样了。”
蓬山处,落竹轩内。
“七娘,你此言可当真!”
“阿爹,女儿所言句句属实!”温衔玉俯首道,“那慕家大公子所用的剑法,分明就是咱们温家的!”
温衔玉话落,温守业蹙眉沉吟片刻,许久,脸色铁青着道:“慕家那孩子,今年是否二十六七的模样?”
温衔玉颔首:“正是。”
如果……如果当初薛家的那孩子活着,也该二十六七了。
难不成……
温守业心中一震,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七娘,此事非同小可,我自会仔细查证,你不可妄动。”言罢,温守业顿了顿,看着温衔玉的眼中隐隐透着精光,“至于明远之事,你所言是否属实,我自会向魏盟主求证。”
“女儿不敢欺瞒阿爹。”温衔玉恳切道,“女儿不喜八弟是真,钦佩他也是真,女儿从未想过他竟有为魏盟主舍身之胆魄,在此事上,他的确胜女儿一筹,能让女儿为此舍身的,只有阿爹,只有温家!”
温衔玉言辞恳切,温守业听得脸色略有好转,眼下薛氏重返之事远胜过温明远之死,他纵然对此事有所猜疑,却也没证据没时间,索性暂时搁置,先同魏敬山商议薛家之事。
温守业一走,同行的几个妾室便被温衔玉随手打发走,只是刚打发完这群女人,温衔玉便瞧见温夫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阿娘?”温衔玉担忧道,温夫人的眼睛略有些发红,“七娘,你跟我进去。”
言罢,温夫人先行迈入屋内,温衔玉紧跟上去,刚关上门,便听身后哽咽道:“七娘,是你做的,对不对?”
温衔玉按在门上的手僵住一瞬,不过须臾便又转身无辜道:“阿娘?什么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你在说什么呢?”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温夫人声音颤了一下,凄然的目光落在温衔玉故作无辜不解的脸上,尖利的声音突兀地传来,“温七……我是你母亲啊……我是你母亲啊!从小到大,我最了解你!我会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我差一点就要有一个儿子了!我差一点!”
温夫人如同疯了般撕扯着温衔玉的领口,温衔玉脸上的无辜被凄厉的嗓音震碎,碎成满地尖锐的残渣,映出她错愕痛苦的双眼。
“从小到大,你最了解我?”她眨眨眼,像是茫然的孩子在无措地回忆着自己的童年,“阿娘,我小时候你分明日日守在佛像前求儿子,你管过我吗?在意过我吗?你说你了解我?”
“可那是你小时候!”温夫人突然拔高声音道,“温七,我待你难道不好吗?你生病的时候,是谁彻夜守在你身边!你被你阿爹责罚,是谁去为你说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是因为阿娘你生不出孩子了!你发现自己只能有我一个了!你只能靠我了!”温衔玉的声音微微颤抖,声音苦涩道,“我说的没错吧。”
屋内是窒息的寂静。
残忍的真相被毫无预兆的撕开,让人连反驳的话都来不及思考。
温夫人脸上的愕然在一瞬间浮现,竭力维持的体面被撕得烂碎,挣扎着反驳道:“是……是,我承认我确实这么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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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可我不想你活得那么累,我想着给你添个弟弟,你什么都不用做,有你弟弟,他会给你撑腰的,他会为咱们娘俩撑腰的,有了弟弟,阿娘在温家就能直起腰干了,七娘……你体谅体谅阿娘好不好,你体谅体谅我……”
温夫人如泣如诉地哀求着,温衔玉浑身绷紧,攥拳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嘴唇被皓齿咬出丝丝血迹。
温衔玉的沉默仿佛是无声的抵抗,温夫人拉扯她的手生硬地僵在半空,几近乞求道:“一个两个三个……七娘,停手吧……你再这样下去,阿娘也无法替你隐瞒了!”
温夫人话落,温衔玉紧抿的唇终于松开,朱唇一张一合,语气生硬冰冷,带着不易察觉地痛楚:“我所说之事,无凭无据,你只管去说,我温衔玉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温夫人的眼圈愈发通红,几近癫狂道,“你居然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当年你八岁,你爹要把十岁的兄长过继到我膝下,他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又为什么偏偏有人说见到了你与他一起!”
“是你杀了他对吧!是你吧!因为你杀了他,你害怕!你发了三天的高烧,你还怪我不去看你!”温夫人声嘶力竭道,“可你知道吗,我差一点……我差一点就要有一个男孩了啊!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次机会!八岁杀人!温衔玉!就是个怪物!我居然生了个怪物!哈哈哈哈哈哈!”
温夫人尖细的声音几乎穿透温衔玉的耳膜,她被她疯狂地拉扯着,拖拽着,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与不甘歇斯底里地发泄到身上。
“对。你说得都对,都是我杀的。”温衔玉目光发直着道,琥珀色的瞳孔轻微转动,视线缓缓落在怔住的温夫人的脸上,随即是露齿一笑,“三哥是被我从山上推下去的,老四当街纵马,我劝过他啊,可是不听我的话,那就只能为自己的付出代价喽。至于你口中那个,差点就过继成功的兄长,我记得是二哥吧……”
温衔玉扬唇笑开:“他死得最惨了!我把他的头埋在了北山,他的四肢埋在了南山的松树下……阿娘你要是这么喜欢他,我回去把他的尸体挖出来,拼好了,给您送过去!”
“怪物!你就是个怪物!”温夫人抓着温衔玉的手腕,双眼猩红地咒骂着,温衔玉垂眼看着面前的温夫人,话语顿了顿,再开口,却是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温夫人,一字一句认真道:“阿娘……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就他死得最惨吗?”
温夫人一声不吭地死死盯着温衔玉,后者扬了扬唇,轻声低语道:“他说您生不出儿子。”
温衔玉的语气平静一瞬,阴狠又痛快的表情同时浮现在脸上,语气飞快而恶劣:“他说您生不出儿子!还不如能下蛋的母鸡!他要是您啊,早乖乖给小妾让位置了!坐在那位置上丢人现眼,真是多余得紧!不如去给妾室洗脚用!我当时听见,我就想杀了他,他的嘴脏,心脏,胆儿大,哪儿哪儿都不好,所以我就把这些东西都分开来……”
“够了。我说够了!”温夫人连声道,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倒流,脑中空白的一瞬,她下意识地抬手,狠狠甩上面前之人。
啪的一声脆响,瞬间,是窒息到绝望的寂静。
27. 所谓母女
打了她。
她居然打了她?
温夫人愣怔地站在原地,僵在半空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慌乱的目光缓缓落在温衔玉脸上,见那张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清晰的掌印,毫无血色的唇角渗出斑驳的血迹。
温衔玉自始至终一动未动,仿佛对脸上火辣辣的痛楚无知无觉一般,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
“真可惜,脏了你的手。”
万念俱灰的平淡语气,她扯着难看的唇角拙劣地对着她笑,温夫人的心脏仿佛被钝刀割肉般的一阵阵传来痛楚。
你怎么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怎么舍得对我失望!
我是你的阿娘啊……我……我没想过伤害你的……
温夫人微微一眨眼,眼泪便向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掌心的火辣痛楚还没有消散,她又举起那只手,她要摸一摸女儿的那张脸,她不是有意的,她是被气昏了头,她只有她了,他们母女俩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怎么舍得打她……
可是那只颤抖的手刚举到半空,不等碰上温衔玉,她便下意识地向后一躲,眼中的惊惧在一瞬间占据上风。
“七娘……”
温夫人突然哭出了声,竭尽全力地紧紧怀抱住温衔玉,口中不断忏悔着。只是这样的哭声温衔玉已经忘了自己听过多少次了,她的阿娘似乎总在哭,哭自己没有儿子,哭妾室欺辱她,哭温老太太为难她……可她从来没为她哭过。
她当初总以为,如果她生了病,阿娘惦念她,会不会也会为她急得直哭。
后来她试过才知道,原来并不会。
她以前总奢望温夫人能为她担心,为她流泪,如今真得到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似乎有些东西,也就那样。
温衔玉徐徐低下头,目光发直地看向紧紧抱住自己痛哭的温夫人,她不吵也不闹,就茫然地任由她抱着,麻木地像一具人偶。
她甚至懒得去思考温夫人究竟哭了多久,又是何时抱着她的臂膀终于用了松动,她只知道,这场闹剧总于让温夫人筋疲力尽了。
“放开我吧。”她闭了闭眼,“你累了,我也累了。”
话落,她毫不费力地挣开温夫人的双臂,在温夫人痛苦且疲惫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房门。
她生性喜静,落竹轩内一向没有太多侍从,只有红香与月兰可以贴身照看,二人一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又在看见她脸上红痕时双双愣住。
“主子……”月兰嗫嚅道,温衔玉愣了几秒才意识到有人叫她,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疲累地望着二人道,“你们先下去吧,我累了,想自己静一静。”
“……是。”
二人声落,温衔玉的目光移开,这才看见不远处满脸惊诧的虞松雪。
她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端着盘子愣怔地站在原地,清亮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半边脸,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心疼。
温衔玉突然觉得整个事情都充斥着可笑。
阿娘居然真的为她哭了?虞松雪居然用怜悯的眼光看她?
这大约是一场荒诞可笑的梦吧,她回去好好歇一歇,梦醒了,就好了。
温衔玉麻木地想着,轻轻拍开月兰想要扶着她的手,微微挺直了脊背,僵直地向回走去。
屋内寂静,落针可闻,温衔玉沉默地坐在榻上,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将头抵在膝头。混沌的脑中闪过无数人的残影,形如魑魅魍魉般的围着她转,搅得她头生疼。
门外的求见声不知响了多少次,温衔玉只觉吵得心烦,揉着眉心冷静了许久,才微微缓过脸色,低喝了一声让那人进来,便见一双纤细的手推开门,虞松雪挎着药箱,担忧地探出头来。
“你来做什么?”温衔玉的语气冰冷疏离,虞松雪被吓得一抖,忙道,“我……我看见温姐姐的脸有些肿,我这里有一些特质的草药消肿很有用的,我就想着给姐姐试一试。”
虞松雪话落,仿佛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把药箱打开,里面果然有一瓶翠绿色的药膏,瓶塞打开,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温衔玉拧眉地看着虞松雪的一举一动,见虞松雪轻轻粘了膏药的手向着自己探去,压了压眉梢,抗拒地躲开。
“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虞松雪犹豫道,“我什么都看见了。”
温衔玉盯着她的目光瞬间一冷,刚要开口说话,忽觉面上一凉,清爽的触感自脸上红肿出开始扩散,虞松雪不知何时已经壮着胆子触碰上她的脸,轻柔的指腹如羽毛般轻轻拂过,酥酥麻麻的带着些痒意。
温衔玉顿时像被定住一样,整整愣住了数秒,疑惑,惊诧,迟疑,抵抗的情绪在一瞬间涌上她的头顶,最终变成了下意识的抵触与躲闪。
“谁让你随便碰我了!”
虞松雪手中的膏药被陡然打翻在地,瓷瓶咕噜噜地转了一圈,虞松雪手忙脚乱地捡起,转过身,对上温衔玉满是戒备的双眼。
她像是蛰伏着的野兽,警惕地观察着她,似乎只要她一个举动不对,她便能立刻跳起来搏杀。
虞松雪的步子在离塌三步出停住,犹豫着是否继续上前。脑中的东西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心声,适时在她脑中出现。
“宿主,上前,继续上前!”系统开口,虞松雪担忧道,“可是我看温姐姐的神色……”
“不!宿主,看一个人不要看她的表面!”系统自信道,“刚刚在您碰触她的一瞬,系统检测到温大恶人的感化值居然动了!现在她的感化进度已经到了5.05%了!只要您再接再厉,一定能实现数值的飞跃!”
系统兴高采烈地说着,虞松雪却担忧地皱了皱眉,水盈盈的眸子再次望向温衔玉,心中不知为何,总觉得酸闷难受。
眼见着虞松雪的目光中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怜悯,温衔玉的目光便愈幽暗起来,她在温家的这些年,千方百计磕磕绊绊地闯出来,最讨厌看见的就是别人怜悯的眼神。
因为怜悯,向来是对弱者的施舍。
可眼前这个人,本身就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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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也敢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她。更何况她还是那鬼东西说的女主,自己的死敌,被死敌用这种眼神来看,倒不如让她去死。
而且……而且刚才虞松雪碰触她的时候,心中说不出的那种诡异的感觉,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温衔玉的手暗暗抓紧,幽暗的双瞳紧盯住虞松雪无辜纯良的脸。
她必须想办法杀了她!否则以后这虞松雪真成了与她敌对之人,今日她与温夫人之事保不准就会成为人尽皆知的笑话。
另一侧的虞松雪已然无瑕注意温衔玉神色的变化,脑中的系统如轰炸般地催促着她行动,可她偏偏不知如何下手,只敢犹豫地,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半跪在温衔玉的塌前,重新给她轻柔地抹上膏药。
“温姐姐,你别担心,这个药不疼,很好用的,你现在擦上,两个时辰就会好,谁也看不出来。”
虞松雪再次判处上温衔玉,这一次温衔玉倒是没有直接将她掀开,反而是用一种谨慎思考的目光垂眼打量着她,眉宇间充斥着不甘与烦闷。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感化的数值在细微的上升,虞松雪却仿佛被系统的声音和温衔玉的情绪扯成了两段,在沉默片刻后,终于壮着胆子道:“温姐姐,你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同我一起下山看看,我的家就在山下,每到这个时候村子里都会有篝火圣会,特别有意思。而且……而且你之前救过我阿娘,我阿娘一直想感谢你,可她身体不好,上不来这山。若姐姐可怜,就请给我阿娘一个当面感激的机会吧。”
虞松雪话落,见温衔玉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顿时没了希望,哪成想温衔玉思考了片刻后,居然没有直接拒绝,只打探道:“这篝火圣会,你们全村人都会去吗?”
虞松雪连忙点头。
温衔玉眉梢压低,静了片刻,半晌,意味深长地叹道:“可你们那里的人我又不认识,我去了只会觉得无趣。”
“不会的,不会的。”虞松雪忙道,“姐姐放心,村子里的人都很热情的,而且我的朋友们也都会去,他们人很好的,一定不会让姐姐觉得无趣。”
“哦?都会去啊。”
虞松雪话落,温衔玉微微垂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如今虞松雪是女主的身份已经明确,她暂时杀不了她,却可以利用她找到男主。之前她曾怀疑过谢之栩是所谓的男主,但如今看那厮对虞松雪的恶劣态度似乎已经不仅仅是逗弄调侃那样简单,仿佛是猎狗见到猎物般撕咬厌恶。
如此,不太像男主,倒像是反派。
如果说她现在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她恶毒女配的设定,那么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男主以及找到抹杀主角的方法,从而毁掉这本破书。虞松雪在山上的这段日子接触的人并未有什么特殊的,既然这样,她倒不如借此机会去看看她身边之人,兴许她找不到男主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人在山下,不在她的视野中呢。
温衔玉想着,徐徐抬眼,对上虞松雪满是期待的双眼,许久,启唇道:“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
28. 转瞬即逝
日落西山,马车缓缓碾过泥土路,车舆处的灯笼被点燃了挂起。
温衔玉闭目坐在车内,耳边是虞松雪兴致盎然的声音,脑中却充斥了另一道贱兮兮的声音。
“宿主,或许您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吗?”系统嘿嘿笑道,“您的任务是——帮助女主家人至少三次,获得女主更多好感,您瞧瞧,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您呐您呐,这回可得上进了,到时候您见到人家女主的家人,可放尊重点,能帮则帮,这伸个手的事儿,可是足足100积分呢,您现在这-250的积分,您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系统吐沫横飞地说着,温衔玉只觉脑中与耳边都吵得厉害,攥拳隐忍半晌,终于忍不住在脑中冷冷道:“我不是来做你那什么狗屁任务的。”
“……不是。”系统兴奋的语调被猛地打断,口中措辞片刻,咬着牙卑微道,“祖宗,你都主动到人家家门口了,你告诉我你不是来做任务的?那你过来干啥?到山沟沟里来看风景?”
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解决心腹大患的!温衔玉冷笑一声,恍若未闻脑中卑微的声响,徐徐睁眼,抬手撩开一侧的帘子,斜靠着向外看去。
眼前的村落委实不小,道路两侧皆是砖瓦盖的院落。大抵是因为今晚的篝火大会,挨家挨户张灯结彩,村中百姓三五成群。
“温姐姐,咱们到这儿就下马吧。”虞松雪的声音适时响起,温衔玉放下帘子回头看去,见虞松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这村子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是看见了这马车,定要围上来问东问西,恐怕姐姐会嫌弃他们烦扰,这儿离那处也不算远,若是姐姐不介意,咱们走过去可否?”
“我倒是不介意,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温衔玉话落,对上虞松雪望向马车外的兴奋眼神,目光微微一顿,片刻,意有所指地刻意调侃道,“我看你对这篝火圣会倒是期待得紧,该不会是有什么你想见的人吧。”
“哪儿……哪儿能呢!姐姐快别说笑了。”虞松雪连忙摆手道,见温衔玉的目光仍有逼问的意思,只得小声嗫嚅道,“倒也不是期待见他,只是我也那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他自小习武,颇有天赋,只可惜他家中贫苦,无法任由他出去闯荡,村中的篝火圣会素来有村中男子比试的环节,得胜者可分得半袋米与一挂肉,我自然……是希望他能取胜。”
与女主是青梅竹马,有习武天赋却又因家贫而无法施展能力……
这身份,这背景……倒还真是值得一见。
温衔玉拨弄手串的指尖稍稍停住,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轻轻弯眼对虞松雪温和道:“如此人才埋没了岂非可惜,不若一会儿你将他引荐给我,若他真有能力,我温家自然能让他施展才华。”
“真的吗!”虞松雪闻言目光一亮,“温姐姐!你真是个大善人!”
话落,虞松雪更急不可耐地引着温衔玉向村子中间走去。
村落中央,数丈高的火堆已高高架起,男女老少密密匝匝地围拢着篝火,妇孺三五成群地靠坐在一起,身侧的幼童追逐嬉闹不断,男子们则在一旁烹羊宰牛,人群的缝隙里,有人拨着胡琴朗声高歌。
人潮还在熙熙攘攘地不断积聚,往来者络绎不绝,温衔玉与虞松雪本只有三步不到的距离,却生生被人群冲散到了五步,只待温衔玉扶起面前被挤得踉跄的孩子后,虞松雪的身影已经被彻底不见。
夜幕在无知无觉中降临,摩肩接踵间,温衔玉茫然地被人流簇拥着向前走着,漆黑的瞳孔缓缓扫视过身边众人。
挑着扁担的老汉,娇嗔怒骂的妇人,追逐嬉戏的孩童……
火光的映衬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橙黄色的明艳光泽,他们簇拥着她逐渐靠近人声鼎沸处,犹如一滴格格不入的墨水顺着河流投入汪洋。
“温姐姐!温姐姐!”
有人的呼喊声从喧嚷的欢呼声中传来,温衔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抬头看向虞松雪的同时,便听周遭的呼声如巨浪般涌来,几丈高的火光在一瞬间腾跃而起,锣鼓与爆竹竞相奏响。
“温姐姐!温姐姐!”
掌心被虞松雪尝试着握住,她用泛着汗水的脸对着她笑了起来:“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了,走啊,我阿娘和朋友们都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人群嘈杂,温衔玉其实根本听不清虞松雪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她只是看着她笑容洋溢地张了张嘴,那只手便毫无礼数地拉住了她。
柔软的掌心仿佛令人沦陷的棉絮,那双包裹住她的手像温暖的太阳,燃烧的火焰,一寸寸地灼烧着她冰凉的指尖,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偏偏那温度又像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力量一般,让人忍不住沦陷,汲汲营营地不断摄取。
指尖似乎微微颤了一下,在反握住虞松雪温热的手背的一瞬,似乎胆怯自嘲般轻轻缩了缩,僵硬地虚握着。虞松雪却仿佛无知无觉般只顾着将她拉倒人群相对松散处,席地而坐,同一侧的毁了半边面容的妇人道:“阿娘,这便是我提过的那位温姐姐了。”
“姐姐,这位是我阿娘,别人都叫她虞姨。”虞松雪笑了笑,又指了指旁边探出头的小姑娘,“这个小不点是我阿妹,你叫她小鱼儿就行。”
虞松雪话落,温衔玉疏离道:“见过虞姨。”
“温姑娘何必多礼。”虞华温和地笑道,主动牵住温衔玉的手,温衔玉本想躲开,却又碍于礼数,只得蹙着眉将掌心搭在虞华略显粗糙的掌心中。
那双手布满了松弛的纹路,触感算不得多好,可指尖落在掌心中间,温衔玉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面前这个毁了半边面容的妇女平稳而踏实的心跳,像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一样温和却有力。
为什么,这样慈祥与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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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光会落到她的身上?温衔玉莫名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们不应该对一个突如其来的外乡人充满警惕与提防吗?怎么会轻而易举地露出这样真挚坦诚的目光,将她原本准备好的虚假与得体的伪装击得溃不成军。
长睫轻轻颤了颤,温衔玉的眼神不自在地向一旁瞟去,却突然发觉那双干燥温暖的掌不知何时竟然落在了自己的发顶,像抚摸什么珍宝一般小心地轻抚着。
“好孩子,怎么这样瘦,真是让人瞧着都心疼,这次来了就多住几日,我们家虽然没什么太珍贵的东西,但虞姨的厨艺还算拿得出手,一定争取让你的脸上长点肉。”
虞华说着,眼中的心疼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温衔玉盯着虞华的目光微微愣怔了几秒,半晌,垂了垂眼,轻轻瞥过脸,故意岔开话题,同虞松雪强颜欢笑道:“你说的那位青梅竹马呢?”
“姐姐说得是李家哥哥?”不等虞松雪开口,一旁名叫小鱼儿的小丫头先抢声道,三下五除二地爬起来跑到温衔玉身边,贴着她的耳朵道,“温姐姐,我阿姐还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李家哥哥武功高强,为人有担当,好多姑娘都特别喜欢他!”
“小鱼儿!”虞松雪举着拳头威胁道,小鱼儿见状忙站到温衔玉身后,稍稍探出个头,同虞松雪大放厥词道,“略略略,阿姐凶死了!”
“阿娘!你看小鱼儿!”虞松雪一边同虞华告状,一边打量着温衔玉的神色,见她心情似乎尚可,没有表现出太过抵触,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指着篝火旁摩拳擦掌的男子道,“姐姐,那位就是李家的阿兄了。”
“他?”温衔玉撑着头的手徐徐放下,抬眼直视上那李家男子。目光由上到下,又由下到上,眉梢拧了又拧,像是真的思考了许久,才颇为失望地压下眉梢。
“温姐姐,你怎么了?”
虞松雪道,温衔玉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叹了口气,勉强道:“没什么,看看他一会儿表现如何吧。”
温衔玉话虽这般说着,眼中却毫无半分期待,上挑的杏眸轻微眯起,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不屑。
丑!太丑了!
这么丑的人绝不可能是男主!
谢之栩那混账长得那般妖孽模样尚且不是男主,若是这人当男主,这作者岂非是个变态?
温衔玉暗骂着,目光落在篝火旁打斗起来的二人身上,眼中的不屑稍稍遮掩了几分下去。
虽说长得不尽如人意,但身法确实不错,既然她对主角起了杀心便会被系统惩罚,那她一会儿只要寻个机会同着李家男子交手,岂不是就可以验明真身?
温衔玉思绪方断,就听篝火旁的众人为李家男子欢呼起来,那男子赤裸着上半身兴奋地挥舞起双臂,大喝道:“还有谁敢同我交手!”
“我。”
温衔玉声音落下,众人皆回首看去。
29. 一墙之隔
人群中顿时哄笑成一片,有人打趣地对着李家男子喊道:“李老二,这可是个俊俏的小女郎,你下手可得小心轻重。”
男子话落,李二郎的脸瞬间红成一片,细小的眼睛向温衔玉看去,磕磕绊绊道:“这、这位姑娘,我向来不和女人动手的,到时候你要是哭了,你可别怪我。”
“哪儿那么多废话!”温衔玉声落,便直接猛地掏手擒住李二郎的肩膀,李二郎本正掉以轻心,却在肩膀上的力度传来的一瞬便察觉出不对,连忙反手锁住温衔玉的小臂。
篝火旁,叫好声一阵阵传来,二人不过须臾便已过了数招。小鱼儿扒着人群探头探脑地向前看着,只觉眼花缭乱了几下,那李家二郎便被温衔玉锁了双手,狼狈不堪地摔倒地上。
“看来你真不是。”轻飘飘的声音落下,不等李二郎回过神来,便见温衔玉的视线审视地扫过四周,随即想到什么一般,扬眉一笑,摘下手中的扳指,朗声道,“现在还有谁想来同我比试,只要今日有人赢了我,这扳指就归他!”
声落,人中顿时有人响应起来。小鱼儿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眼见着村中一个个汉子被温衔玉摔落在地,站在原地同虞松雪一起拍手叫好。
村中男子转眼便倒地了一片,脑中的系统却没有半分声音,温衔玉本也没打算真赢那半袋米,索性最后把扳指往李二郎面前一扔,转身回去。
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触发那鬼系统的,真是她的浪费时间。
温衔玉面无表情地想着,脸上的烦闷尚未掩藏起来,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飞扑而来,下意识伸手一挡,那东西却直接蹦到她的身上,小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
“温姐姐,你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向你一样厉害!”小鱼儿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姐姐这一身男子装扮真不白穿,你往那里一站,我都看不进去其他哥哥们了!”
“小鱼儿,你呀你呀,又开始乱说话了!”虞松雪无奈地笑起来,把小鱼儿从温衔玉怀中抱下来,身后却有更多姑娘涌上,眉飞色舞地围着她夸赞起来,虞华在旁笑眯眯地听着,见温衔玉手足无措地来回看着面前的姑娘们,怜惜地摇了摇头,拿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她沾了灰的额角。
“温姑娘!你可太给我们姑娘们长脸了!我早看他们这群臭男人不顺眼了!”
“就是就是!上回老孙家那个还欠我五文钱没给呢,你刚才打他那一掌,我看着别提多解气了!”
“温姑娘,你们家是走镖的吗?还是开武馆的?你这么厉害!”
……
热情明媚的笑容浮现在面前的一张张陌生面孔上,温衔玉审视的,警惕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遍遍掠过,她紧皱着眉,试图在这些人的喜悦兴奋的面孔中找出伪装的破绽,可目光却好像被这些热情洋溢的神色吸引,那一双双纯粹干净的双眼里,唯一的杂质居然是她无措不解的面庞。
“我……”温衔玉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看自己抱着小鱼儿的手,又缓缓抬眼,直视上众人炽热的目光,眼神轻微闪烁,启唇片刻,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村子…大约不会培养出能斗得过她的人,不过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无用质朴之人罢了。她大可……不在此浪费时间的……
她该回去,她该去练剑,她一天也不该松懈,一刻也不该留给别人去赶超。
温衔玉轻轻地闭了闭眼,努力把面前这些人的笑容全部忘掉,再睁眼,又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瞳孔映着明亮的火焰,发出幽暗的光泽。
“虞松雪,我要回去,你带我回去。”
“啊?可是温姐姐,我们才刚来没多久啊。”虞松雪惋惜道,周边的姑娘们也忙道,“就是啊,好玩的还没开始呢,温姑娘这么急着走走什么?走啦走啦,我们去跳舞吧,哪儿可热闹了呢。”
话落,一群人欢笑起来,熙熙攘攘地推着温衔玉向篝火堆旁的村民们走去,浩浩荡荡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里里外外地围成了几圈,手臂勾着手臂,欢呼地跳起舞来。
温衔玉被不知那个人推进人群里,稀里糊涂地便被挽住手臂跳起舞来,她原本就不喜欢跳舞,这偌大的里圈外圈,甩又甩不开,只得硬着头皮踩了自己好几脚,才满头大汗地逃窜出来。
篝火旁的人群齐声唱着歌,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轻喘着气,没等气息调匀,便见小鱼儿一个人灰头土脸地从她面前跑过,怀里抱着沾了泥巴的花。
“你自己一个人,乱跑什么?”温衔玉抬手一抓,小鱼儿被拽着后领拎过来,回头一见她,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咧嘴一笑,“温姐姐,我没乱跑,我在找你。”
“找我?”温衔玉将信将疑道,小鱼儿忙把手里沾了泥巴的花塞进温衔玉干净的怀中,狠狠蹭了把脸道,“这是我采来送你的。姐姐,你这么俊俏,这么厉害,比村里的哥哥们都厉害,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好不好?我每天都送花给你,我还给你织新衣服穿……”
小鱼儿口若悬河地说着,柔软的小手紧紧攥着温衔玉的指尖。温衔玉的目光由最开始的将信将疑转化为惊诧,又由惊诧转化为好笑,最后,居然真的垂了垂眼,轻轻笑出声来。
“不怪你阿姐总是说你。”温衔玉的声音浅淡得像风一般,抬手轻轻擦掉小鱼儿脸上沾上的泥灰,“晚上说胡话,小心被大灰狼吃掉。”
“叮咚——恭喜宿主!贺喜宿主!完成任务进度三分之一!达成帮助女主家人成就之帮女主妹妹擦掉脸上的泥!”
脑中的系统声音兴奋,温衔玉鲜少没有直接骂它,只听那脑中的东西又道:“宿主,您看看这任务多简单啊!这小丫头的辫子也散了,如此机会,您帮她梳个头发也算完成任务的!”
系统殷切的说完,又是常见的沉默,温衔玉的手迟迟没有抬起,就当系统再次打算识趣地滚开时,这人终于开口说了话,却不知到底是对谁说的。
“……可我不会。”
平静到没有任何反驳语气的一句话,连准备好卑微姿态的系统都有些不太适应,只看着温衔玉任由小鱼儿挤进怀中,便颇为欣慰地闭上了嘴,任由温衔玉的手解开小鱼儿散乱的辫子,乱七八糟地重新摆弄起来。
她很少梳女子的发髻,印象里温夫人也没给她编过什么辫子,便只好胡乱地把小鱼儿的头发缠在一起,好在这小丫头野惯了,也不大在意,只兴奋地拍着她的手,让她去看在人群中间跳舞的虞松雪。
空中已经逐渐飘了细雨,村民们高涨的热情却没有为此消减半分,虞松雪仰头对着天空,雨水顺着她的脖颈落下,她却仍旧欢笑地围着篝火转起圈来,翩飞的裙摆与甩起的黑色长发在空中留下美丽的弧度,周围皆是艳羡的欢呼声。
“看上去,她们都很喜欢你阿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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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了,村子里谁不喜欢我阿姐。”小鱼儿闻言骄傲道,“我阿娘说了,小时候我阿姐一哭,村子里的姨母们都抢着去哄,要是哪家小子把她绊摔了,回去准保挨揍,总之,谁要是惹了我姐,咦——那可惨了。”
小鱼儿呲牙咧嘴地说着,温衔玉温凉的目光落在虞松雪身上,半晌,低眉苦笑一声,静静摇了摇头。
雨越下越大,不知何时,竟有了暴雨的趋势。
温衔玉本想着发发善心让虞松雪把那舞跳完,未曾想舞没跳完,却生生把几人淋成了落汤鸡。
匆匆赶回虞松雪家的院落,衣角下的水渍还在不住地往下掉,虞松雪和小鱼儿对视一眼,彼此笑做一团,虞华无奈地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拧着自己湿衣服的温衔玉,柔声道:“温姑娘,这样大的雨恐怕已经不便走夜路了,你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在我们这儿住下吧,我去给你们烧热水,一会儿你们也好泡进去暖一暖身子。”
眼见着外面狂风肆虐,雨声倾盆,自己一身湿衣无能为力,温衔玉只得耐着性子点了点头,跟着虞松雪先去炉子旁烤火。
索性屋里的柴火还没有发潮,火生得也快,不过片刻虞华的声音边从屋内传出。
“温姑娘,水已经备好了,你快趁热暖一暖身子。”
虞华声落,温衔玉低声应了一句,起身走去。
屋内放着的浴桶不大,老旧的屏风遮挡着,起不到什么掩人视线的作用,只能让人挂几件衣服。
月白色的外袍褪下,雪色的内衫一件件滑落,温衔玉迈步走入水中,银簪拔落,浓墨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半遮住苍白的面容。
温热的水滑过肌肤,在原本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暖出浅浅的红晕,蒸腾的水汽弥漫开来,润泽着浓密的羽睫与嫣红的唇,额间细密的汗珠缓缓滑落,那双被水雾氤氲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自己水中的倒影,许久,才撩起水,任由温水滑落过伤痕累累的身体。
外头的雨声渐大,温衔玉赤足走出浴桶,捡起屏风上挂着的衣物,索性里面的衣物已经干了些许,只剩外袍还有些潮湿,她索性草草穿上,便迈步出门。
门外暴雨倾盆,黑云翻滚,檐下的水汽很快又沾染上衣物,两间屋子不过几步之遥,温衔玉快步走过短小的连廊,刚要抬手敲门,就见房门似乎被狂风挤开了一个缝隙。
橙黄色的烛火从满室的明亮中吝啬地泄露出一丝,温衔玉敲门的手微微僵住,鬼使神差地,她歪了歪头,透过那道缝隙望向烛火通明的屋内。
屋内,母女间嬉闹嗔怪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虞松雪与小鱼儿扯着新换的被褥闹成一团,虞华在旁无奈地笑着,柔声催促着二人赶快帮她铺平被褥。
周身的雨意侵袭着一切感官,寒冷潮湿的气息再次从脚下蜿蜒着向上攀爬,温衔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缝隙仔细看着,散乱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如同墨色的划痕般将面容分割开来,浓郁的夜色裹挟住身体,任由她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门外。
屋内的光亮零星地投落出来,仿佛在漆黑寒冷的眼瞳中肆无忌惮地燃起了一把烈火,漫无边际地燎原着。
屋内传来虞华的轻咳声。
虞松雪和小鱼儿急急忙忙地围上之时,烛火被寒风扯着摇曳一瞬。
门外,温衔玉的眼睛倏地一眨,僵在半空的手轻轻落在房门上,却没有触碰出半丝声响。
30. 雨中惊鸿
窗外的雨没有半分减弱的趋势,薄薄的窗纸被层层沾湿,菱花镜前,温衔玉垂眼坐着,听身后脚步声停驻,虞松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姐姐,床我已经铺好了,可惜了我家只有两间能睡人的屋子,要委屈你跟我挤一间了。”
虞松雪说着,温衔玉的眼睫轻微抬了抬,方才看见的场景仍旧残留在脑海中,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温衔玉眨眨眼,低声开口。
“无妨,总不能让小鱼儿那么小就与母亲分开住。”话落,顿了顿道,“走吧,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啊?明早就走啊,姐姐你真不不再这里多留几日吗?我阿娘说炖鸡给你吃呢,她手艺很好的……”虞松雪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自动自觉地爬到床榻的里面,见温衔玉规规矩矩地躺在外侧,置若罔闻般闭上了眼睛。
“姐姐——”虞松雪还想说,这次竟是温衔玉抢先开口,极平淡的一句,跟她刚才说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阿娘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嗯……打我记事儿起就有了,好像是以前被歹人伤过,好歹留了条命,但脸……就那样了。”
“找郎中看过吗?治的话,都需要什么药材?”
“看是肯定看过啊,姐姐你别忘了,我也是个郎中呢。”虞松雪仰头往天道,“不过阿娘的脸,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阿爹就带着她到处去看了,可惜那时候家里没钱,阿娘没过多久又有了小鱼儿,后来小鱼儿长大了一点,阿娘的身体又不好了,总是在咳,很多时候都咳出血来,阿爹想尽了法子,也没办法彻底根治阿娘的身体。”
“你阿爹?”温衔玉顿了顿,“我怎么没看见他?”
“我阿爹他……前两年就走了。”虞松雪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回忆着道,“他呢,是个老好人,没什么坏心眼,对谁都好,对我和阿娘更是尤其好。我其实不是他亲生的,我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阿娘抱到这个村子里的,当时我娘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幸亏了阿爹照顾,才早早在村子里落脚,后来两个人相爱,结为夫妻,就又有了小鱼儿……”
虞松雪说着,呼吸越来越平稳,温衔玉静默地听着,直至确保虞松雪已经彻底睡了过去,才撑着手臂直起身,垂眼看向身侧女子的睡颜。
温润白嫩的脸上带着点点红晕,眉头舒展开来,嘴角轻微上扬着,想必是做了场不错的美梦。
那梦里会是什么?温柔的阿娘,慈爱的阿爹,顽皮的妹妹……还是那些热情的村民?
温衔玉慢慢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向虞松雪的脖子探去。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大可放她一马,可她偏偏是所谓的主角。今日她能躺在她身侧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他日呢?会站在什么立场,以怎样怜悯的姿态与她作对?
主角的身份仿佛是她天真无邪的保护罩,越是靠近,越是被这样人畜无害的善意灼伤,越是自惭形秽。
在美梦中死去,会减轻一点痛苦吗?
温衔玉的手徐徐靠近虞松雪纤细的脖子,与此同时,脑中的声音开始疯狂叫嚣。
“系统警告!系统警告!”
“请尊重主角光环!”
“住手!请宿主立刻住手!否则将开启系统惩罚!”
掌心靠近脖颈的一刹,强大的阻力顿时袭来,胸口仿佛被猛地击上一掌,温衔玉紧紧咬牙,抑制口中痛苦的闷哼,更加用力地向着虞松雪的脖颈探去。
“警告!!!警告!!!”
脑中冰冷的提示音刚落,虞松雪的周身发出一阵强有力的波动,温衔玉几乎是瞬间便被震飞出去,身子硬生生地撞上桌角,后背疼得一阵阵发麻。
还是不行。
浑身脱力的感觉似乎是在警示着她,温衔玉垂眸看了看自己仍旧颤抖的手,半晌,轻轻苦笑一声,扶着墙壁缓缓在塌边坐下。
不知道是心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还是别的什么,在她被击飞的一刻,身体的疼痛和心中的如释重负仿佛同时向她袭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疼痛弥漫开的那一秒,自己到底在想想什么。
床榻内侧的虞松雪轻轻哼了两声,翻身过来,脸上依旧红扑扑的,水润可人。
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温衔玉还是缓缓伸了手过去,只是这一次指尖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方才那到强劲的屏障,落在距离虞松雪仅有几寸的距离,温衔玉自嘲地笑了笑,手落在滑落的被褥上,轻轻往虞松雪的肩头掖了掖。
果然如此。
只有在没起杀心的情况下才能靠近主角,一旦起了杀心,就会被所谓的主角光环反噬。
指尖仍旧残留着被褥上的余温,似乎在刚才的某一瞬间,她的手触碰到了虞松雪的温度,触碰到了一颗火热纯真的心脏的温度。
屋内的烛火熹微,连两个人的呼吸都轻得仿若蝉翼。手中的余温逐渐流失,温衔玉静静地坐在床侧,茫然地望着窗外不住的大雨,许久,才因院外的敲门声回过神来。
起身走向房门,关门的刹那,屋内的烛火终于完全湮灭,黑暗侵袭的瞬息,床榻上一直装睡的女子终于颤了颤眼睫,睁眼,沉默地望向温衔玉离去的方向。
“恭喜宿主,咱们这一趟可谓是安排的相当的好,这温大反派的感化值居然升到了12%!”
“恭喜恭喜!贺喜贺喜!胜利近在眼前啊!”
“诶?宿主,您怎么不笑啊?”
……
“咚咚!”
“咚咚咚!”
暴雨寒风未歇,漫天雨丝倾泻,模糊的敲门声参杂进呼号的风中,漆黑笼罩下,温衔玉缩了缩肩膀,摸索着,缓慢地走入廊下。
一墙之隔的门外,有人锲而不舍地拍打着木门,腐朽的门栓发出砰砰的闷响。双手打开门栓的瞬间,疾风侵袭掉笼中残存的火焰,席卷而来间猛地掀起遮蔽在头上的斗篷,温衔玉霎时低头抓紧,长发顺着脸颊滑落,敛下的目光停在对面人的脚尖上。
风止,声停,他一动未动。
潮湿滴落在鼻尖,熟悉的气息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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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衔玉拽着斗篷的手僵住,少顷,徐徐抬眼。
风雨潇潇,火光熹微,四目相对处,寂静无声。
“你……”
不知是谁先说出了口,茫茫寒气在雨丝中缠绵融化,化作掉落在咫尺间的水滴,晕开在脚下的波澜中。
荡漾的倒影里,烛火将熄,流光入目,水雾缱绻中,他就那般静静地望着对面,满身的狼狈不堪。洇湿的双眸在开门的一刹凝固,疲惫融化成错愕,渴求而胆怯地看过她垂落的长发,平和的眉眼,在恍惚的须臾,仿若与久远记忆中的样子重合。
“温衔玉,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双湿润的眼中氤氲着蒙蒙水汽,低哑的声音出口,谢之栩的手轻轻抬起,又在目光碰触到温衔玉眼中的戒备后,悄然放下。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女子的低语融入夜色,谢之栩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温衔玉脸上,“来找你,带你回去。”
“带我回去?”温衔玉愣住,少顷,轻轻笑出声来,“谢三,你没发烧吧,我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怎么会找不到回去的路?不过是因为雨夜,不便上山而已,待明日一早,我自会回去,不劳你操心。”
“明日一早?”谢之栩的呼吸渐重,抬手握住温衔玉的手腕,“这么说,你还要在这里和虞松雪住一夜?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就敢跟她单独待在一起?”
“这种大雨天,我不跟她待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温衔玉盯着自己腕上的紧握的手眉头微蹙,手腕轻轻一扯,却被攥得更紧,“那我也住在这里!”
“谢三,你没事吧,好好的又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谢之栩向前逼近一步,泛着寒气的呼吸落在温衔玉的耳边,“这么大的雨,你走不了,我也不想走。这村子里我没有认识的人,温衔玉,你有本事就把我赶出去,看看我冻死在雨夜里,温谢两家会先问谁的责!”
“谢三!你还要不要脸!”温衔玉的目光冷冷地淬在谢之栩脸上,“你放开我!你别逼我同你动手!”
“你先答应我!”
滚烫的掌心死死攥住冰凉的手腕,温衔玉被猝不及防地向前拽了一寸,手中提着的烛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破败不堪地摔落在泥泞中。
火光一寸寸在二人的脚下熄灭。
静默中,身后有脚步声一步步靠近,虞松雪安静地捡起地上的蜡烛,从温衔玉身后悄然地探出半边身子,人畜无害的目光定定落在谢之栩身上,温柔的声音却是对着温衔玉响起。
“姐姐许久不归,原来是被谢三公子绊住了脚步。”虞松雪轻声道,“姐姐不必因此担心,还是快回去休息吧,否则被褥就要凉了,至于谢三公子,我定会帮姐姐安排妥当。”
虞松雪话落,温良的目光落在谢之栩身上,眼珠轻轻一转,抿唇道:“谢三公子一定要落脚寒舍吗?可惜的是,寒舍只有两张床榻……”虞松雪的语气顿了顿,谢之栩的眉梢略微压低,只见那人微笑道,“除此之外,就只有一间柴房了,不知谢三公子可愿意?”
31. 恩恩怨怨
“……愿意,呵,怎会不愿。”谢之栩幽暗的目光落在虞松雪脸上,冷哼一声,迈步走进。
推开柴房的门,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温衔玉站在虞松雪身后,盯着面前滴水的屋顶与漏风的门窗微微皱了皱眉,目光下意识地向谢之栩看去,却见那人慢条斯理地围着屋内打量一圈,最终将脚步停在浸湿的柴火前,上挑的眼尾轻微眯了一瞬,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般,扯唇道,“好,就这儿了,有劳虞姑娘帮忙取些干燥的柴火。”
“谢三公子不嫌弃就好。”虞松雪应着,转身向外走去,路过温衔玉,脚步放慢低声道,“姐姐快回去歇息吧,这儿有我安排,你不必忧心。”
话落,快步走开。
门外雨声刷刷,屋内,谢之栩抬手接住房顶漏下的雨,转身向温衔玉看去。几步之遥外,温衔玉静静地立在檐下,手中跳动的烛火映在漆黑如墨的眼中,在看向他时,隐隐衬出半分光亮。
“与其待在这里受冻,不如回你的马车上将就一夜。”温衔玉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谢之栩接水的手一顿,雨滴滑过骨节分明的手指,猝不及防地砸落在地,那双轻挑地望着她的眼微微睁大一瞬,又似笑非笑地弯下去,“今夜雨大,马匹若是受惊,拉着我不知去往何该如何,还不如留在这儿,左右是个屋子,又能烧柴火,冷不到哪儿去。”
“这里剩的干柴火已经不多了,况且这屋子四面漏风,你生起的火又能维持多久?还不如留宿在马车里,你身边不是还跟着昆山吗?让昆山……”
温衔玉一边说着,谢之栩一边徐徐迈步走近,颀长的身姿遮蔽住身后破败的景象,不等她说完,便轻飘飘地开了口。
“温衔玉,说了这么多……”谢之栩的声音落下来,“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雨滴砸落,溅起的湿意无声地没入脚边。温衔玉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一时间,呼吸声清晰可闻。
三分调侃,七分试探,最终回应的果然是后知后觉的沉默。
谢之栩的目光停驻在温衔玉的眉眼,鼻尖,最终流连在那柔软的唇上,嫣红的唇微启,不知道又要怎样明嘲暗讽。
“……雨水灌你脑袋里了?”温衔玉冷冰冰的声音落下,眼睫垂落,避开谢之栩的视线,“你要是执意想冻死在这儿,我也不阻拦你,只是到时候谢家一旦问起,你可别牵扯了我。”
话落,温衔玉转头就走。没等迈开脚,身后的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
“你就这么急着走?”谢之栩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明明是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的话却仿佛千斤重,“温衔玉,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这个村子里,一共有三百六十一户村民,其中东西南三面,一共有一百零五户,剩下的,都跟虞松雪家住在北面,原因是北面地形复杂,最便于在战争时藏匿,哪怕是挨家挨户地去问,去找,也一样要耗费许多时间……”
“够了!”温衔玉猛地出声,转身对上谢之栩的视线,迈进一步,一字一句道,“谢三,你别忘了,我可从来没让你过来,是你擅自跑来的。你可别告诉我,你废了这么大功夫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谢之栩抬了抬眼,目光落在温衔玉带着略显不耐的眉宇间,半晌,扯出一丝不经意的苦笑,声音漫不经心地重新扬起,“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以为你让虞松雪带你来这村子,是来抓贼人的,想着分一份功劳呢,谁知道,居然真是来浪费时间的。”
“……魏氏的那起案子已经不归我管了,如果你还觉得那案子有辱你的清白,就去找魏敬山请缨,自己去查。你借我的人,我回去就会还你,这样你我二人也不算一条绳上了,你也不必时时想着将这抓人的功劳分一杯羹了。”
“说得可真绝情啊。”谢之栩低笑着感叹着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虞松雪已经抱着柴火回来,有些惊诧地看了看仍旧站在门外的温衔玉,轻声询问道,“外面这样冷,姐姐怎么还不回去?”
“现在就回去。”温衔玉说着,毫不犹豫地转身,视线扫过漏风的墙壁,迈出的脚步最终还是迟疑了一下,烦躁地同虞松雪低声叮嘱道,“别让他们俩冻死在这儿。”
“姐姐放心。”虞松雪应道。
院外的响动的同时,另一个房内也传来动静。
虞华撑伞走出房门之时,虞松雪刚将被褥送去柴房。
“阿雪?怎么了?”虞华轻声道,虞松雪无奈地抿抿唇,轻声道,“阿娘不必担心,是那谢三公子来找温姐姐了,他这人讨人嫌得紧,仗着与温姐姐有婚约总纠缠着她,这次我非要让他吃点苦头不可。”
“有婚约?”虞华道,虞松雪点点头,“可不嘛,我听旁人说,他们两家都是江南一代的世家大族,联姻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我觉得像温姐姐这般要强的人,就算是联姻,也断然不该是谢三公子这般风流纨绔之人。”
虞松雪自顾自得说着,全然没发现虞华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不可置信的目光投来,声线都在抖动:“温…温家,谢家……世家大族,江南一带……阿雪,他们俩叫什么,还有,还有他们两个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
“阿娘,你怎么了?”虞松雪被虞华突如其来的诘问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犹犹豫豫着道,“谢三公子名叫谢之栩,他阿爹的名字我记不大清了……温姐姐名唤衔玉,的阿爹我记得,好像叫温守业?”
温守业……温衔玉……
难怪,难怪会出现在蓬山魏氏的山庄内……会将金贵的玉扳指随手当做彩头……会轻轻松松便赢过整个村子里习武的男子……
因为她是温家人啊!
她虞华的恩人,居然是温家人!
虞华痛苦地弯下腰,死死捂住嘴,抑制不住地哽咽出声。
怎么会是这样啊!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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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上次温姐姐命人送来的药家中还剩一些,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煮!”
虞松雪说着,手忙脚乱地便要去搀扶虞华,却见虞华颤抖地站起身,深深凝视了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许久,才悲伤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我太累了而已,阿雪你别担心了,早些休息吧……”
话落,再不顾虞松雪的搀扶,独自一人扶着墙壁缓缓走回屋内。
屋内,静谧一片,小鱼儿正呈“大”字型地躺在榻上,呼吸均匀平稳,虞华恍惚地坐在榻上,粗糙的双手轻轻摸了摸小鱼儿的脸,许久,才站起身,慢慢走到屋内供着的佛像前,移开佛像,拿出后面帘子里藏着的两块牌位,放在手中轻轻擦拭。
寂静的屋内,眼泪陡然砸在牌位上,与此同时,久违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让虞华垂泪的眼倏然停住。
“我的好宿主,好久不见啊。”那声音幽幽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哭得这么伤心啊,看得我好心疼啊,好想帮帮你啊。”
“你!你这东西怎么又出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让你跟着我了吗!”虞华惊恐道,脑中系统低笑了一声,“什么叫又出来?宿主大人,我一直都没走好吗?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来帮您的,只要您完成任务,您就能得到您想要的一切。如此简单的事情,您何乐而不为呢?”
“任务?”虞华咬牙道,“你这次又想让我做什么?”
“别那么紧张宿主,这次的任务一定不会让您为难的。”系统蛊惑道,“你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哪有半分昭平王侧妃的样子?不过也对,若非当年昭平王与王妃舍身护你,让你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郡主先跑,你又哪里活得下来呢?”
系统徐徐说着,虞华攥着两尊牌位的手越发吃紧。
“如今,报仇的机会来了。”系统道,“现下在你家留宿的,一个是温家的嫡女温衔玉,一个是谢家的庶子谢之栩,温谢两家在当年的那件事中可不清白,而今,系统的任务是要你报仇,你肯还是不肯?”
“毒杀温衔玉!为你,也为故去的昭平王,昭平王妃报仇!”
系统狠毒的声音落下,虞华猛地打了个寒颤。陈年往事再次涌上心头,往事历历在目,若非当年温谢两家从中作梗,昭平王府何故于沦陷至此,昭平王与王妃临终托孤,让她带着小郡主出逃,而她在途中被人抓捕,为此甚至划花了自己的脸。
可是……可是已经宁静这么多年了,他们早就有了全新的生活了,虞松雪现在很快乐,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小鱼儿,她真的……真的应该重新陷入其中吗?
更何况,祸不及子女,当年温谢两家参与昭平王府定罪之事时,这两个孩子还没出生,此事与他们根本毫无关系。她当真要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去杀害这两个孩子吗?更遑论那温家的孩子还救过阿雪,帮过她,那孩子的眼神,分明是未得到过什么关怀的。
她该怎么做?她应该怎么做?
32. 撕心裂肺
“不……我不能……”虞华的话刚出口,脑中的东西似乎早有遇见似地轻笑一声,“宿主,先别急着回答,这次的任务奖励可不仅仅是积分哦。”
“鉴于原本的故事已经被某些不自量力的家伙完全更改,现在急需有人助力,修复好原本的故事线。只要你肯下手,帮助故事回到原本的发展,系统不光会奖励你积分,还会减轻你身上的病。”
“你的那个病啊,早就药石无医了,你说你走了,虞松雪和小鱼儿可怎么办啊。”系统幽幽开口,“你不想,多陪陪自己的女儿们吗?”
“……”
系统话落,虞华忍着的泪终于再次落了下来。
晨起鸡鸣之时,村子内已经想起了村民走动之声。温衔玉端坐在窗前,目光落在对面的菱花镜上,盯着自己的头发,眉心微蹙。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就该把红香或者月兰带来,若是往常打斗过后发冠散乱也就罢了,而今她若是自己扎了个乱七八糟的头发出去,保不准会被谢之栩那厮揶揄成什么样子。
“阿雪,温姑娘,快醒醒,吃饭了。”
门外,虞华的声音传来,温衔玉侧头一看,虞华已经先一步进来,看见她,神色一僵。
“啊,温姑娘已经醒了,我还以为你们没应声是在睡着呢。”虞华说着,见温衔玉微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无妨。”
话落,又转过头去,神色极为严肃认真地将头发向上盘起。
“温姑娘很少自己梳头吧。”虞华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道,“如果不嫌弃的话,让我来帮你吧。”
古朴老旧的木梳滑过浓墨般垂落的长发,发尾处,敦厚温暖的掌心轻轻垫着,一缕一缕地温柔地向上盘着。虞华的目光虔诚而平和,温衔玉盯着菱花镜沉默地看着,眼睛许久才眨动一下。
发冠束好,虞华的手落下,温衔玉跟着她身后站起,见她躬着身子去叫醒熟睡的虞松雪,眨眨眼,突然开口,“多谢虞姨。”
虞华的手陡然顿住。
又听身后传来小心的,有些别扭的语气。
“虞姨,你昨晚没休息好吗?你看起来很疲惫。”温衔玉不大习惯地将语气放软“如果你的药不够,你只管让虞松雪告诉我还需要什么,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温衔玉认着地说着,虞华背对着她的双目却是倏地一红,连连点了几下头,一丝哽咽的声音也不敢露出。
走出房门,温衔玉抬眼就看见了从对面柴房走出的谢之栩。那人昨晚不知睡了多久,眼下乌青一片,见了她,眼睛稍稍睁大了些,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围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放心了似的轻笑一声,感叹道:“还行,胳膊和腿都在,还挺完整的。”
“谢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能被人吃了一般。”温衔玉睨了一眼谢之栩道,后者嗤笑着摇了摇头,“可不是嘛,就怕你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最后被骗得尸骨无存,我可不想当鳏夫。”
“好说,把婚约解了,你想当也当不成。”温衔玉声落,谢之栩习以为常地一笑,“没良心的,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谢之栩说着,温衔玉置若罔闻地向井边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又听身后突然开口。
“温衔玉。”
脚步停住,温衔玉疑惑地回头看去,谢之栩的目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却更像是在透过她,回忆着什么。
“你还记得你昨夜开门时的样子吗?”谢之栩的声音微微发紧道。
“……记得。”温衔玉顿了顿,脑中莫名浮现出斗篷滑落时,自己徐徐向上看去的那一眼,雨中那片刻的寂静,仿佛掩盖住这些年的喧嚣与不满,只在那错愕与恍惚的刹那,让她在他身上看见儿时故人的影子。
清晨的风轻轻掠过,被枝桠抛弃的叶落在地上,温衔玉缓缓吸了口气,故作满不在乎地开口:“我昨夜开门时正逢暴雨,发冠凌乱,衣物沾湿,狼狈不堪,正好被你看见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谢三郎还有什么要提点的吗?”温衔玉垂了垂眼,勉强扯唇逼问道,谢之栩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目光落在她重新束起的冠上,片刻,攥了攥拳,咬牙恨恨道,“……算了,小七爷的事哪轮得到我来提点,我还是想想怎么早些回去吃饭吧。”
谢之栩话落,昆山心领神会地立刻便要去院子外牵马,脚步没等迈出院子,就听身后虞华道:“几位别急着走啊,饭都做好了,快进来吃一口,这鸡汤还是我特意为温姑娘熬的呢,现下还热乎着,知道姑娘喜甜,枣子糕也蒸好了,姑娘要是喜欢的话,我再做一些路上带着吃。”
虞华说完,温衔玉的脚步稍稍停了一下,谢之栩眉头紧锁地看去,见温衔玉的目光尽数落在虞华带着喜悦与期待的脸上,平日里冷静淡漠的眼中,居然真的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在这犹豫的几秒里,虞华眼中的悲戚更甚,回头轻轻叮嘱了一声虞松雪快些把碗筷摆入院中,又连连催促着小鱼儿把菜端上。
饭菜摆到面前,虞华赶忙为温衔玉布菜,虞松雪侧目看着,贴在温衔玉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姐姐,上次让我阿娘这么关心的,还是生病时的小鱼儿,你可小心着别让小鱼儿看见阿娘这样待你,不然她肯定会吃味。”
温衔玉一边听虞松雪在耳边说着,一边垂眼看了看面前的碗。饭上盖的菜宛如一个鼓起的小山丘,鸡鱼应有尽有,看得出已经将家中的好东西尽数拿出来招待了她。
见温衔玉没有动筷的意思,虞华紧攥的指尖悄悄掐进肉里,不等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侧的谢之栩先夹了块鸡肉下来,只是没等加进碗里,那筷子便不小心一散,肉掉到地上,旁边趴着的小狗立刻跑来叼进嘴里。
温衔玉的目光轻轻瞥过来,眉梢微抬,谢之栩无辜地耸耸肩,一副不小心失手的样子,二人没有多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角落里的小狗身上。
狗吞了肉,活蹦乱跳。
虞华松了口气。
回首,见温衔玉终于拿起了筷子,尝了几口面前的鸡汤。
“怎么样?”虞华期待道,温衔玉轻轻点了点头,“嗯,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看你瘦的,快多吃一点。”虞华说着,又赶忙起身给温衔玉舀了碗鸡汤出来。
冒着热气的鸡汤摆在面前,水雾模糊了对面人的眉眼,虞华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温衔玉的脸上,一点点地铭记下面前孩子的神态。
眼眶微微发涩,虞华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温柔道:“厨房还有刚好的菜,我过去拿。”
话落,起身走开。小鱼儿正从屋内一蹦一跳地走出来,路过虞华,被她开口叫走。
“阿娘,怎么了?”
“这儿还有几道菜,阿娘端不过来,你来帮帮忙。”虞华说着,将一盘梨子酥递到小鱼儿手中,眼见着小鱼儿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最上面的第一块儿吃,忙伸手打掉她的手,“快放下!谁让你随便拿了!”
“阿娘!你这是做什么!”小鱼儿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梨子酥掉落回去,无辜的眼睛眨了眨,见虞华心有余悸地喘息了几声,重新抬头勉强道,“家中有客,你怎能随意拿了第一块吃,那样多失礼,把这梨子糕端上去,你温姐姐嗜甜,这一块务必先让她尝尝。”
“温姐姐嗜甜?真的吗?可我看她不怎么吃糕点啊。”小鱼儿嘀咕一声,转头看去,也只见温衔玉很少地吃了两口饭,简单唱了两口鸡汤,余下的菜分毫不碰。
“你阿姐在你温姐姐身边待了那么久,她说得肯定是真的。兴许……兴许是其他的糕点不合她胃口,这梨子酥你平日里最爱吃了,最是香甜软糯,你哄着你温姐姐尝一块儿,保不准她跟你一样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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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华声音发涩地说着,抓着小鱼儿的手下意识收紧,小鱼儿却早被她那话吸引了注意力,只待她话落,便咧嘴笑道,“那是,梨子酥最好吃了,我一定会让温姐姐爱上这道美味的!”
声落,迈着小短腿跑出去,端着盘子从温衔玉与谢之栩中间挤出来。
“温姐姐!你快尝尝,这是我最最最喜欢吃的东西,叫梨子酥,特别特别好吃!你尝一块儿,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说着,拿了盘子最上面的一块梨子酥向温衔玉递去,自己连忙拿了下面那块,忙不迭地塞进嘴里,鼓着嘴道:“好久没吃了!真是太好吃了!姐姐你快尝尝!快尝尝!趁热吃才好吃,凉了就硬了!”
梨子酥的香气钻入鼻腔,温衔玉低头细细打量着手中的糕点,许久,才想起来自己为何对这香气如此熟悉。
几曾何时,江南一带也盛行过这样的糕点,只不过卖它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的大铺子,而是到处流窜的贩夫走卒。她幼时爱吃,便总让人偷着去买,后来偶然被温守业发现,那帮她跑腿的婢女被活活打死,而她在被打二十大板后关紧闭半月,如此,只是为了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能碰任何上不得台面的低贱东西。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尝过这梨子酥,哪怕是闻到它,都恍惚地觉得周身有一股散不掉的血腥味。她有意躲着这东西,久而久之的,就忘了它原本的味道,而这东西,似乎也在某日在江南一带消失无踪。
小鱼儿满怀期待的眼神直直地望过来,圆圆的小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温衔玉捏着半块糕点的手迟疑了许久,还是僵硬地缓缓抬起:“好,我尝尝。”
入嘴,是久违的甜腻感,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味,也没有记忆中的哭喊与求饶,只是很软,很香甜而已。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小鱼儿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温衔玉眨了下眼,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小鱼儿圆滚滚的脸,小鱼儿见状连忙抿了抿脸上的肉,刚要卖乖地再给温衔玉拿一块,手却不小心一抖,糕点掉落在地。
“宿主!帮她捡起来!这算第三次帮助女主家人!捡起来!任务就完成了!”
系统兴奋的声音响起,小鱼儿将盘子放下正要蹲身,温衔玉想要去捡的手刚刚伸出——
噗——
一大口黑血顺着唇角涌出。
雪白的糕点上,滴落的黑红晕开。
腹中的翻涌而来的绞痛如同撕裂开整个身体,迫使她竭尽全力地抬手扶住桌子,却在痛苦起身的刹那,压着整个桌子倾覆着倒下。
满桌的菜瞬间掀翻在地,盆子当啷啷作响。
有人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的腰,让她依靠在身上,手指极快地封住了她的几处大穴。熟悉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他紧紧抱住她的肩膀,似乎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可她耳边一阵模糊,脑中嗡嗡作响,口中的血像是没完没了一般不住地涌出。
为什么。
朦胧的,破碎的视线里,她艰难地向小鱼儿的方向看去。小鱼儿被吓得瑟缩成一团,担心又惶恐地看着她,虞松雪一手安抚着小鱼儿,一边似乎想要向她跑来,可是被另一只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抓住。
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绝望地看着她,一眨眼,突然就流了好多泪,布满在平和温柔的脸上,像一刀刀割开的伤疤。
温衔玉模糊的,涣散的目光陡然僵住,下一秒,垂下头,怔怔地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血水呛了嗓子,她忍不住地弯腰猛咳,大片大片的血迹洇开,她手忙脚乱地抓住一双手,拼命的,胆怯地死死抓着它。那股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在混沌意识的边界里,她终于听清了他在耳边焦急惶恐的声音。
他让她别害怕。
但她其实不害怕,她只是疼。
疼得像要死了一样。
33. 回归原点
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寸寸撕扯开,脚下的步伐虚浮软弱,温衔玉跌跌撞撞地直起身来,迟缓地向后瞥去,涣散的目光掠过一众混乱的景象,只缓慢悲伤地落在一个物件上。
那是一柄悬在昆山腰间的剑,足以让她……让她杀了一切背叛她的人!
温衔玉自嘲地低笑一声,悲戚地目光定定落在剑上,抓在谢之栩肩上的手用尽全力,支撑着她脱离开他的臂弯,踉跄地走向那柄剑。
银光一现,利刃出鞘!剑锋划过地面,是沙砾摩挲刺耳的声响,温衔玉用剑撑着身体向前挣扎两步,未等走到,只觉眼前发黑,手中的剑与她一起向前倾去,只是不等触地,就被另一只手接过。
那只手刚握住了剑,便毫不犹豫地向虞华的方向刺去。寒光闪过的一刹那,女人的惊叫声凄厉地响起,重物掉落,碎在地上,七零八落。
剑锋就停在距离虞华一步之遥的地方。
正对着小鱼儿的鼻尖。
温衔玉的手紧紧地握在谢之栩持剑的手上,冰冷的,无力地像攥不住的风,可偏偏他对她的每一丝碰触都太过敏感,对她一瞬而起的心念即可便能感知。
所以他察觉到了那恍惚一瞬的制止。
迟疑的,痛苦的,仿若即将消散的。
“……为什么?”
谢之栩停在小鱼儿鼻尖的剑停驻了两秒,冷漠地放下,温衔玉压在他手上的掌瞬即垂落。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和他解释什么,只是目光茫然地游离着,拼命地想要虞华泪流满面的脸,和把她死死护在身后,不住颤抖的虞松雪和小鱼儿。
好一个母女情深……好一个母女情深啊……
温衔玉凄然地盯着面前抱做一团的三个人,虞松雪的手臂紧紧环抱住虞华与小鱼儿,半边身子挡在他们身前,小鱼儿却借着身小灵巧,从她的手臂中钻出,大义凌然,视死如归地张开双臂,将她们护在身后。
那根系着红绳,挂在脖上的平安扣就是这么被掉落,碎裂在地的。
“你们不要杀我阿娘!求求你们了!别杀她!我只有一个阿娘……温姐姐……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你放过我的阿娘吧……”
小鱼儿哭着跪下,膝盖向前蹭了两步,胆怯地伸出小手想要触碰温衔玉的衣角,温衔玉趔趄地向后推去,看着小鱼儿的眼神微微闪烁。
阿娘……阿娘……我的阿娘……
脑中混沌成一片,懦弱的不堪的记忆仿佛突破了压制一般,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她幼时跌跌撞撞跑去找温夫人,又被人劝着哄着地架出来的场景不断闪回,耳边似乎都是嘈杂地叫喊声。
“七小姐,夫人在里面礼佛呢,您不能进啊!”
“你们放开我!我要进去找阿娘!阿娘!阿娘!二哥欺负我!他骂我是没娘养的!”
“快拦住七小姐!快点快点!不能让她闯进去惊扰夫人求子!”
“七小姐,您行行好,咱们上另一边玩儿去,小的陪您玩什么都行,哎呦,夫人哪儿能是不想见您呦,夫人是太忙了,等她忙完了肯定见您!”
……
阿娘……阿娘……我的阿娘
脑中的喧嚣刺耳,身上充斥着痉挛般的痛楚,温衔玉抓着谢之栩袖口的手愈发收紧,落在虞华身上的目光停驻了几秒,痛恨与失望在闭眼的一瞬突破闸口,翻涌而出,将人窒息着淹没。
“谢之栩,走吧。”
张嘴又是一口黑血,温衔玉嘴唇微微颤抖,转身垂首,将脸埋在谢之栩身前,遮蔽住那满面的害怕与委屈,只留下痛苦的喃喃声,“带我走吧。”
剑咣啷一声掉落在地,她猝不及防地跌落在一个宽阔的怀里。
身后瞬即传来脚步声,虞松雪刚要上前两步,不等追出却被身后的虞华抓住手,声嘶力竭道:“阿雪,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啊……她是温家人…是你的仇人啊!”
身后的嘈杂声迅速远去,天旋地转之际,温衔玉试图打起精神去说些什么,但她已经忍痛忍到筋疲力尽,声音气若游丝,只好抬手紧紧抓着谢之栩的领口,示意他俯身来听。
“回去……回去不要将此事告诉……告诉我阿爹阿娘……温家、温家这次就剩我…剩我一个了,我不能……不能让他们放弃……放弃我。”
“你、你答应我……我以后、以后就主动避着你走,再也、再也会当众不让你丢脸面了……好、好不好?”
温衔玉浑浑噩噩地说着,脑中胡乱搜刮着自己此刻可以与谢之栩谈判的条件。可没等她说完,这人的声音落下来,似乎在忍着极大的怒气,连她提出的条件也不闻不问,冰冷冷的语调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像是在她耳边诉说,又像是恨不得去咬她的耳朵。
“温家、温家、温家!温衔玉,你眼里也就剩个温家了!”声落,又恨恨道,“想跟我谈条件也等清醒了之后再说吧,否则拿出不对等的条件,我保不准会再给你下一剂药!”
“可……”
“好了,闭嘴省些力气吧,我答应你了。至于条件,你之后慢慢想。”谢之栩覆在她耳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一下一下,好似是安抚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
“温衔玉。”他声音很轻,“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竹林里,又下起了连绵细雨。
撑着油纸伞的两道身影匆匆忙忙地跟在侍卫身后跑来,推开门,月兰见脸色惨白的温衔玉,嘴巴一瘪,刚要哭出声来,就被红香用眼神制止,小心地靠去塌边。
郎中半跪在塌边,满脸愁容地将指尖从温衔玉的脉搏上移开,复又重重叹了口气,小心地看了看身边面色阴沉的谢之栩,又惋惜地看了看目光麻木无神的温衔玉。
“回禀谢三郎君,小七爷身上的这毒实在蛮横,幸好入口的不多,又及时封住了身上大穴,才好歹保住一命。眼下仅是内力折损七成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万不可再调动内力,激发毒性了啊!”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拿剑了。”温衔玉的声音寡淡地传来,谢之栩掀眼看去,见她故作镇定的目光向着老郎中瞥去,眼睫却因为害怕微微颤抖着。
“七爷……七爷您别难过,不是永远不能拿剑……是……至少半年内,不能再调动内力了……这、这毒顽固,只要慢慢养,之后会好的。”老郎中忙不迭地安慰着,谢之栩侧目看去,皱了皱眉,打断道,“行了,你说的这些我们清楚了,你先下去熬药吧。”
“是、是。”老郎中闻言立刻松了口气,起身几步便走出屋去。
屋内,暖烟流淌,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袅袅升起,模糊开塌前的几道身影。
谢之栩就着凳子坐下,听温衔玉低声开口:“谢三,距离最后的比试,还有几日?”
“……七日。”谢之栩顿了顿,空气似乎静默了两秒,月兰与红香四目相对,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为难地向谢之栩看去,见他的下颚紧绷着,晦涩的目光在温衔玉的脸上流连半晌,才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好了,别被一个庸医的话乱了心神,我再差人给你找更厉害的郎中。”
“至于温家那边,你也不必担心,你这七日便住在这处,托你姑母的福,这地方本是我提前找来躲着他们寻清静的,现下归你了,你大可差人跟温家说你要闭关清修七日,他们自然不敢随便扰你。”
“至于你另外需要什么,你只管让月兰和红香去同昆山说,他会去置办。”
……
谢之栩自顾自地说着,眼神一瞬不瞬落在温衔玉的脸上,见她垂眼不语,声音终于停住半晌。
好半天,才又重新扯起嘴角,凑近道:“怎么了?温衔玉,被毒哑巴了?”
一室之内,无人敢多言。
温衔玉的目光缓慢地移动过来,沉默地同谢之栩对视了几眼,这次却是后者先避开了眼神。
“多谢。”
嘶哑死寂的声音传来,谢之栩的目光一瞬间僵住。又听温衔玉静静开口道:“你放心,你被血染脏的那套衣物,还有这七日里我吃的用的,我会让红香留下字据,等回去温家,一分不差的还给你,还有郎中开的药物……”
“够了!”谢之栩冷不防地开口打断温衔玉的话,原本强撑着的笑彻底冷了下去,“我不需要你还这些东西。”
话落,温衔玉迟疑不解地抬了抬眼,谢之栩深吸一口气,眯眼冷冷地笑起来,话从牙缝中挤出:“算来算去,也不过是打牙祭的那点钱,收了我都嫌丢人。你要真有精神算这没用的,不如多想想说些什么能哄得我这个债主高兴。”
谢之栩声落,温衔玉抬眼看了看他,一言不发。谢之栩撑在榻上的手徐徐攥紧,片刻,被气笑出声。
“一句都想不出来?”
温衔玉垂了垂眼,撇过脸去,谢之栩手背的青筋微微绷紧,静默两秒,攥着被褥的手慢慢松开。
“算了,我才不和你一个病患计较,先好好睡一觉吧,晚些时候郎中还要过来问诊。”
语毕,谢之栩起身,昆山连忙跟上,脚步没等迈出房门,却听身后之人终于重新开了口。
“谢三。”温衔玉轻轻道,“如果我承认我这次的行为很愚蠢,你会高兴吗?”
“……不会。”谢之栩的脚步停住,转身看向温衔玉,“没人会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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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母亲会利用自己的孩子下毒,换作是我,大概也是一样的结局。”
“或许一开始我就做错了,我不该跟着她下山去。”温衔玉的声音很淡,谢之栩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的眉宇间,寂静半晌,才摇了摇头,“泱泱,错不在你。人心难测,本就不可预料,这世上最可信的,大抵只有我们自己。”
“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谢之栩声落,温衔玉微微点了下头,月兰与红香见状,也随着走出房门,在转身关门的缝隙里,红香悄悄望着,见温衔玉缓缓弓起身子,用扯着的被子静静掩住自己脸上的神情。
林中的雨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
昆山跟在谢之栩身后走着,大气不敢出,盯着脚尖亦步亦趋了半晌,忽而见面前的身影停住,侧目瞥了眼他。
昆山撑伞的手一顿,就算再愚钝也反应了过来,刚要开口请命,就见谢之栩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身影霎时一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的密林之中。
躲在竹后的身影未等反应过来,便霎时察觉到身后一阵寒气,刚转过头,脖颈瞬间被一只手扼住。
“侥幸逃过一命,你居然还敢来!”
谢之栩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寒凉的细雨中,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我只是来这里…来这里看看温姐姐。”
“看什么?”谢之栩的手霎时一紧,一字一句阴冷道,“看她有没有被你们毒死?”
“不…不是……我也……我也不想……”
虞松雪的话断断续续地从口中挤出,胸腔中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一样,越来越稀薄,白皙的脸涨红成一片,手脚挣扎抽搐着。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闪回着,虞松雪扒在谢之栩手上的指尖刚无力地垂下,便觉扼在颈上的手犹如被什么灼伤一般,猛地松开。
又是这样。
掌心传来烧焦腐烂的痛楚,谢之栩紧紧攥住,将手背在身后,目光停在跌落在地的虞松雪身上,那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双眼倔强胆怯地望过来,颈上青紫一片。
明明差一点就可以杀了她!明明就差一点!
谢之栩藏在背后的手捏得咯吱作响,缓步走到虞松雪面前,居高临下。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脸来见她,滚吧,她不会想见你的,你也永远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细雨冲刷着竹林,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声清晰可闻。
湿冷的长发紧贴着涨红的脸,虞松雪心口剧烈起伏着,指尖掐入泥土中,顽强的眼死死盯着面前的鞋尖,许久,那抹顽强终于在冷嘲热讽中褪去,化作压抑着的嘲讽与怨恨。
“温姐姐是不想见我。”声音嘲弄地响起,虞松雪扬起满是雨水的脸,直直望向谢之栩,耸肩一笑,“难道她就想见你?”
“一个被迫的,被视为负担的婚约……”虞松雪咧嘴一笑,“她都要恨死了——”
“你说我没脸来找她?难道你就有吗?她,想见到你吗——”
竹影摇曳,虞松雪的一句句的质问声中混杂着沙沙的落雨,谢之栩阴冷俯视下来,犹如在看路边的丧家之犬。
“我和你不一样。”淬着寒意的声音落下,虞松雪不甘地向上看去,居然看见谢之栩在笑,那笑容阴冷偏执,却带着无比的满足与肯定。
“我无所谓她想不想见我,因为我一定会在她身边。”他蹲身轻轻道,“像鬼一样的,永远缠着她,生生世世,命运交织。”
……疯子。
疯子!
虞松雪被盯着战栗起来,嘴唇不受控地颤抖着,没等再说什么,只见面前的身影掠过她,无趣至极般地走开。
紧绷的神经仿佛在一瞬间断开。
虞松雪胆颤地支着身子站起,回首,又向着远处的竹屋望去一眼,脚下僵直许久,才虚浮地迈开步子。
雨越下越大,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恍惚地意识到身体不知何时开始发冷,脑子如浆糊般混沌不清,眼前的景象重叠又分开。
脚下一软的瞬间,有一双手伸来,堪堪将她扶住。虞松雪抬头看去,在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一张陌生又俊朗的脸。
“你是谁?”
“我姓慕,姑娘可以叫我——慕无忘。”
【滴——】
【请所有系统注意!根据检测,目前阵营已恢复正常,达成剧情男女主相遇,正反派对立】
【原故事线将在第八日回归,请更改过任务的系统即刻进入休眠状态】
【在第八日故事线复原当天,刷新任务】
【请各位,重新操控宿主】
34. 只道寻常
“怎么样?还有医治的法子吗?”
昏暗的屋内,烛影明灭交织,郎中浑浊的眼珠微微一转,火光倏地一跳,掩盖住一声惋惜而冗长的叹息。
“小人实在……无能为力。”
压在脉搏上的指尖落下,年迈的郎中缓缓摇头,感受到头顶的身影压下,躬着的身子立刻僵住,一动不动地被震慑在原地。
“你说你没办法?”头顶那人道,老郎中微微咽了口唾沫,又听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可我听说你曾经乃是济世堂堂主的关门大弟子,若非擅自接触禁忌之术,也不会被赶出济世堂,落得个名声败坏的下场。以至于江南一带没有药堂敢收留你,只能做个居无定所的野郎中,到处躲着赌坊里追债的打手。”
温衔玉声落,老郎中呆滞的眼神一顿,惊惧地向上看去,正对上她漫不经心的眼。
“怎么?怕成这样?别担心,你的这些事我早就知道,要是我真想将你怎样,也不必等到现在。”温衔玉垂眼道,“石大夫,你有能力,我惜才,我保证你只要能在七日内恢复我的内力,温家会替你还清所有赌债,帮你恢复当年显赫的名声,让你再也不必承受流离失所之苦。”
“小七爷说得……可当真?”嘲哳苦涩的声音响起,老郎中的眼神恍惚地闪烁着,躬着的身子微微直起,犹豫着道,“可纵然小七爷对老朽有知遇之恩,老朽也实在……实在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违背医者之心啊!”老郎中悔恨道,“小七爷说得不错,我当年却是是偷学了禁忌之法,其中也的确有能在七日内恢复内力的法子……只是……只是这法子不但会让人痛苦不堪,甚至会折损寿命,有些人甚至等不到熬过七天就会自行了断!医者本为治病救人,若在保留性命的基础上,如此急功近利,以歪门邪道医治,折损病人寿命,此为迷失本心。”
“我已经做过一次错事了,断不能……不能……”老郎中正犹疑着,却听头顶传来斩钉截铁的声音,“若我心甘情愿呢?”
“若我执意如此呢?”温衔玉目光灼灼地盯着老郎中,“一切后果皆为我自愿,只要你能助我,我定会给你许诺的一切。”
“……”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老郎中浑浊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
“老朽…当竭尽全力。”
“多谢石大夫,只是还有一点……”温衔玉顿了顿道,“此事绝不能被外界知晓,任何人,都不可以。”
“小七爷放心。”
……
日头当空,蝉鸣声阵阵,手中编着的蟋蟀终于完成了一步,月兰将手中的蟋蟀放下,歪过头,去看坐在廊下静静出神的温衔玉。
“主子,怎么了?你刚才出神了好久?是想到什么了吗?”
“没什么。”温衔玉许久未动的眼睫轻轻颤了下,低声道,“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对了,红香怎么还没回来?”
“可不是嘛,红香每次去石大夫哪里取药都要好久,这都第三次了,总不能是不熟悉路吧。”
月兰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红香面色忧虑地赶来,见到温衔玉,犹豫地从怀中拿出药包。
“主子,这是今天的药。”
“拿出后厨备着吧。”
“主子!”红香急声道,顺势跪在温衔玉膝边,仰头含泪道,“主子,红香求求您了,您别再服用这种药了,这药里参杂了二十七种毒物,纵然您在七日后可以恢复到原来的七成功力,可是以后呢?以后您身体里留下的余毒该怎么清?打从您服用这药的第一天起,每至酉时都会痛苦到神志不清,而今这药的剂量,一日比一日多,红香实在怕您……怕您……”
“没什么可怕的。”红香话未说完,温衔玉已经抬手将她扶起,“与其害怕这个,不如害怕一旦英豪大会失利,阿爹会如何看待我。红香,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主子!”
“好了,不必再说了。”温衔玉的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道门外蓦然响起,众人向外一望,只见一抹揉蓝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进,扬声道,“怎么了,多大的事儿能让你们主仆二人闹得不愉快啊,快说来让我听听。”
“谢三?你怎么又来了?”温衔玉的眉头稍微压低,谢之栩的眉梢挑起,“这地儿怎么说也是我的故居,不能说给了你温衔玉,我这原主人就不能来看了。”
谢之栩话落,又侧目瞥向红香:“说说吧,怎么就惹你们主子不快了?”
“不过是一些毛手毛脚的小事罢了,是我太过疏忽。”红香抬眸看向温衔玉,对上那双没有丝毫动摇的眼,背在身后拿药的手微微抓紧,扯唇艰难道,“主子的意思红香明白了,红香这就去做。”
话落,挪动着脚步退下,留下谢之栩绕有兴趣地打量了二人一眼,微微俯身同温衔玉打趣道;“你又让人家红香去准备什么了?瞧把红香委屈的。”
“准备午饭。”温衔玉目不斜视,言简意赅,转身避开谢之栩的碰触,又见那人恬不知耻地跟上来,摇扇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今天来这儿正好带了些新鲜的食材,不如一起尝尝?”
话说完,谢之栩余光瞥了眼昆山,后者极有眼里地将拎着的食材一股脑堆在月兰怀里,催促着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林中的院落素来清静,能说话的人不多,温衔玉自打伤病后更是神色恹恹,索性也懒得同谢之栩多言,独自盘坐在廊下闭目养神,听身边之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山中的近况。
山中难得有了晴日,微风轻拂过枝桠,扫落枝头的粉白的落花,淡淡的花香中参杂着饭菜的香气,炊烟自苍翠中袅袅升起,远山辽阔,苍穹蔚蓝。
“温衔玉。”沙沙的树影婆娑声中,温衔玉听见身侧之人开口,“等你嫁给我以后,咱们就离开江南吧,我之前听许家老二说北地的雪特别漂亮,比江南的大多了,堆下起来能有小腿那么高。不过你怕冷,北地咱们肯定留不久,之后就去大漠,大漠的奇珍异宝最是漂亮,没有哪个姑娘家会不喜欢,到时候嵌在你那柄碧落剑上……”
谢之栩说着,温衔玉缓缓睁开眼,侧目看向身侧之人,却见那人仰躺在廊下,双臂枕在脑后,一双含情目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天,极目远眺,是无边无际的景象。
真是够不切实际的。
温衔玉垂了垂眼,片刻,摇了摇头:“……痴人说梦。”
声落,风止。在那样寂静的宅院里,分明每一丝声音都清晰可闻,可偏偏这句话仿佛无人听见一般,孤零零地落在飘散的残红中,揉进谢之栩潋滟的眉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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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主子,饭菜好了!”
月兰的声音突兀地打破廊下的平静,温衔玉闻声起身理了理衣物,谢之栩随之起身,昆山端着盘子将饭菜放在院中的桌子上。
“尝尝这个,用燕窝熬的,滋补佳品。”
“还有这个熊掌,大补,就适合你现在吃。”
“这个荔枝,今早岭南运来的,饱满多汁,清冽甘甜,你准保喜欢……”
谢之栩说着,把剥完的荔枝递至温衔玉唇边,却见温衔玉微微蹙了下眉,兀自撇过脸去,眼中没有丝毫兴趣。
僵在半空的手微微收紧,下一秒,便在一声轻笑中收回,指尖懒散地敲在桌上。
“你呀你呀,还是这么不解风情。若是换作旁人,见我这般大费周折,不说投怀送抱,也该给点好脸色,唯独你,还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谢之栩摇了摇头,嗤笑着道,“温衔玉,让你笑一笑,真是够难的。”
“那么爱看笑,去你的风月楼,潇湘馆看去,少在我这儿讨笑脸。”温衔玉不满地瞥过去,谢之栩见她愠怒,扬眉笑出声来,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侧脸上,半晌,摇头感叹道,“这可不一样,她们笑起来,哪有你万分之一好看。”
“呵。”谢之栩话落,温衔玉竟是真笑了一下,一双勾魂的杏眼轻微上挑着,玩味又挑衅地向上看去,扯唇冷笑道,“让我猜猜,你这话对多少人说过?”
揶揄声落,谢之栩好整以暇地扬了下眉梢。
“三十个?”
“不对。”
“四十个。”
“再猜。”
“……六十。”
“大错特错。”谢之栩拿起菜里的汤匙,将燕窝舀入碗中,汤匙触底的一刹,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谢之栩面不改色地将碗推到温衔玉面前,“这话,我只对一个人说过。”
……
甜腻的香味钻入鼻腔,碗中映衬出自己愣怔的神情,温衔玉尚未出口的猜测被冷不防地噎了回去,转头,正对上谢之栩似笑非笑的眼。
……骗子。
恍惚了一瞬,温衔玉微微皱了皱眉,脑中断断续续地闪过曾在潇湘馆外见到谢之栩的场面,燕瘦环肥,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骗子。”温衔玉的声音冷冷落下,推开面前的燕窝,径直站了起来,“要吃你自己吃吧,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话落,刚要迈步走开,就觉手腕被人拽住,身后传来无奈的轻笑声。
“你瞧瞧,我不说你就乱猜,我说了你又不信,真是够不讲道理的。”谢之栩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了好了,消消气,动怒对你身子不好,今日算我冒昧。不过你要真为自己着想,还是留下来吃上一些,也好补一补你那亏损大半的身子。”
腕上握着的掌灼热,温衔玉刚欲回身看去,就见不远处月兰的身影悄悄出现在树后,有些担忧地指了指天色。
谢之栩来得本不晚,若是平日里是断然留不到申时的,只可惜今日他带了一堆食材,后厨烧制完后竟生生拖了一个多时辰过去,再等他不紧不慢地品完,岂不是正撞上石大夫过来为她医治?
若她利用旁门左道恢复内力的事情被传出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温衔玉的眼睫微微颤了下,回首,定定看向谢之栩。
35. 针锋相对
林中午后,日光清透,树上鸟雀将歇,不等合上眼睛,就被树下争吵声惊醒,四散而飞。
“谢三郎,您好歹也出身谢家,这等私闯宅院,扰人清静之事,未免有些不体面吧。”
“你家主子作为主人,把我这个客人和饭菜打包着一起赶出院子,难道就体面?”谢之栩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月兰一时语塞,滴溜着眼正想着辩驳的话,却见谢之栩低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抬手推开她身侧的门,扬声道,“行了,我又不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你不必视我如洪水猛兽。”
话落,径直走入,月兰赶忙从身后追去,见谢之栩熟稔地穿过院落,抬手挑开挡在面前的花枝,对着廊下的背影散漫着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昨日尚且敷衍着见我一面,今日是连敷衍都懒得装了。”
廊下的背影闻言纹丝未动,月兰火急火燎地赶来,见状忙上前两步,悄声埋怨道:“谢三郎,我早说了我家主子在闭关,不便见人,您偏偏不信,我劝您还是回去吧,我家主子最讨厌在冥想的时候被打搅了,别说我没告诉您……”
月兰这边自顾自地说着,浑然不觉谢之栩已悄然无声地迈步走去,挡在面前的花被他随手摘落,夹在指缝处,静静蹲身,有什么散发着幽香东西似有而无地落在温衔玉的鼻息间。
温衔玉的眉梢稍微动了一下,身后喋喋不休的月兰在一瞬间回过神来,目光惶恐地看着眼前一幕,忙喝道:“谢三郎!快躲开!”
声落,只见温衔玉陡然睁眼,周身浩然的内力瞬间震开,面前淡粉色的绒花霎时散落如粉色星子,在飘落的刹那,空洞的双眼与对面错愕的目光相汇,下一秒,谢之栩一掌撑在身后,迅速直起身来,侧身避过温衔玉木然劈来的一掌。
“主子!你清醒清醒!”
月兰的呼声不断出来,温衔玉却充耳不闻般地向谢之栩袭去,纤细的枝桠掉落,仿佛被无形的力裹挟,成为她手中锋利而凌冽的剑刃,谢之栩匆忙闪避之余,指尖匆匆掠过温衔玉身上的几处大穴,刚欲定下最后一道,忽而心念一动,蓦地抬眼,眼神复杂地看向径直袭来的温衔玉。
迎面正对上一掌,掌风凌冽,震落一树淡粉的合欢花,花雨之下,谢之栩背靠在树干上艰难地喘息了一口,堪堪抬眼,目光落在停滞在颈边的花枝上。
花雨被风吹散,花枝最尖端的花零落开来,谢之栩的目光顺着枝桠慢慢上移,缓慢地对上对面那人大梦初醒般的目光。
落英缤纷,四目相对,偌大的院落里仿佛凝固了一瞬,温衔玉毫无血色的唇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半丝声响,手腕处有一抹温热落下,侧目看去,一滴血在最后一处穴位滑落。
谢之栩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处,血迹未干。
“你怎么……”谢之栩的唇角动了动,垂眼对上温衔玉警惕的目光,喉结微微滚动,片刻,眉头松开,眸中的试探褪去,闭上眼大喘着气靠在树上,兀自拍着胸口叫嚣道:“好险好险,吓死我了!小命差点交代了!温衔玉,你谋杀亲夫!你这是谋杀亲夫!”
“……再胡说就真送去你见阎王。”
眼见着谢之栩毫无礼数地瘫坐在地,温衔玉眼中的提防稍稍懈下,手中的花枝掉落在地,发出干枯的声响。
“冥想时最忌讳有人打扰,我不信月兰没提醒过你。”
“是是是,你们家月兰说了,是我自不量力。”谢之栩闲散着起身道,意有所指地打量着温衔玉,“只是我没想到你只剩了不到三成的功力居然还能入定,我以为你是坐在那里懒得同我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那一掌,可真不像只剩三成内力的样子……”谢之栩顿了顿,徐徐向她看去道,“这样看来,你恢复得还不错。”
“……是。”温衔玉的手微微蜷缩了一瞬,不等想出什么话来搪塞,又听身后之人朗声道,“你瞧瞧,我就说那些补药好使吧,早知道你昨天就该把我带来的补品都吃了,保不准能恢复得更好呢。”
又来了。
温衔玉轻微叹了口气,迈步向屋内走去。身后谢之栩的声音依旧停在原地,昆山适时探出头来,习惯道:“主子,不追上去啊?”
“追什么追。”谢之栩的声音蓦得冷了下来,探究的目光紧紧锁在温衔玉的背影上,“她的身体有问题,内力恢复得太快了,根本不是正常的恢复速度。”
“可是恢复得快不是好事吗?”
“万事万物讲求循序渐进,急功近利必然有所代价。”
“但……但您今早才问过大夫,他并未换什么药方啊。”昆山犹疑道,谢之栩紧锁的眉梢忽而一顿,片刻,冷笑道,“以她的性子,怕不是另请高明了。”
“昆山,你今晚不必随我回去了。”谢之栩的目光渐渐沉下来,“你就守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我的眼皮底子作祟!”
“是。”
蓬山,阴雨连绵。竹屋之内,烛火细微。
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落下,烛心晃动一瞬,映在漆黑的瞳孔中,泛出幽幽光泽。
“都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到?”
“许是今日山中有雨,路不好走,主子你且再等等,兴许这石大夫马上就来了。”
月兰话音刚落,就听院外传来敲门声,忙起身撑伞去开门,红香见状,低低叹了口气,迈步去后厨去温着的药。
雨水冲刷着窗棂,树影婆娑,耳边尽是风雨萧条之声,温衔玉端坐在矮几前,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长睫垂落,犹如悄然无声的蝶翼。
屋外敲门声倏地响起,惊起寂静的波澜。温衔玉头也未抬地应了一声,却听门外仍旧不断轻敲着,只得不悦地起身,几步向门口处走去。
“我不是已经……”话刚出口,温衔玉的动作瞬间顿住,眯眼谨慎着打量着来人,身体下意识地一步步向后退去。
“你不是已经什么?”谢之栩微微笑了一下,一步步地将温衔玉向屋内逼去,身后月兰挣扎地指了指自己说不出话的嗓子,顺便瞪了一眼旁边拽着自己后领的昆山。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谢之栩轻笑道,指尖拂过桌角,顺势懒散地坐下,撑着头,上挑着眼望向温衔玉,一字一句柔柔道,“不是我?那你觉得会是谁?”
“月兰?红香?温家找你的人?”谢之栩的唇一张一合,低笑着道,“还是你那个,鬼鬼祟祟的大夫?”
“你!”
温衔玉倏地转过身来,对上谢之栩玩味的目光。
山中雨势渐大,厚重的雨声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谢之栩纹丝未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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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椅上,掀眼品味着温衔玉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许久,扬了扬下颌,好笑地看着温衔玉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
“他人呢?”
“你猜猜?”谢之栩嬉笑着眨了眨眼,温衔玉眉心一跳,语气稍微放和缓了些,“谢三,我没时间陪你闹,这个人非常重要,你究竟把他怎么了?”
“你就那么想知道?”谢之栩撑着脸,温和地眯了眯眼,“温衔玉,你靠过来些,我告诉你。”
闻言,温衔玉眼中的警惕更甚,迟疑了半晌,还是微微半俯下身,将耳朵贴近谢之栩的唇边。
那道不加掩饰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若是细看下来,那耳垂处是有一个细小的耳洞的,只可惜她的主人常年扮作男装,用到它的时候委实不多。
他上一世唯二两次细看这耳洞,一次是为她戴那对明月珰,她那耳垂处似乎比别处敏感,旁人碰上去会有些痒,因此他帮她戴的那次着实不轻松,一边要哄着她不要躲,一边又觉得她躲耳饰的样子实在生动有趣,故意碰触她的耳垂,捉弄着她不情不愿地躲闪。另一次,则是他们没日没夜地折腾的那些时日,他挑衅地咬了她耳垂一下,便被她在背上活生生地划出了一道血痕。
反正她总是不甘示弱的。
谢之栩细细想着,目光上移,颇有些回味地眯眼笑了笑,张了张唇,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垂边缘,口中的话却没有半丝温度。
“他死了。”
他歪了歪头,亲昵地贴近她的脸,笑吟吟道:“我把他杀了,埋在后山巨石下面了,今日的雨水这么大,也不知道会不会把泥土冲掉,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谢三!”温衔玉一声怒喝,谢之栩顿觉脖子被一只手狠狠掐上,仰起脸,好整以暇地盯着身前之人,嘴角的笑意未曾减半分毫,“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你知道这个人是我费多大力气才找到的吗!你知不知道那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温衔玉声音颤抖道,“我给他许诺了那么好的条件,只是为了这七天,只为了这七天啊!你凭什么杀了他!”
“凭他用的是世人所不容的禁忌之法!温衔玉,我这叫惩恶扬善。”谢之栩残忍地笑起来,上扬的眼向上看去,身体无所畏惧地向前倾去,迫使着手的主人将脖颈掐得更牢些。
“真可惜。”口中的空气渐少,谢之栩咧了咧唇,一字一字艰难道,“你功亏一篑了。”
声落,掐在脖子上的手瞬间向后用力,谢之栩只觉自己的后脑勺被狠狠磕在椅背上,温衔玉欺身而上,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明显吃了力道,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每个字都像是压着极大的怒气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来的一般。
“我真是错信了你!”
话落,掐着脖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瞬,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谢之栩向后仰躺着,察觉到温衔玉的犹疑,轻呵一声。
方才摆在桌上的花瓶被二人的动作带得摇晃,趔趄地摆动了两下,猝不及防地倾斜着掉下。
啪得一声脆响,掩住门外的敲门声。
瓷片炸得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外面的敲门声戛然而止,下一秒,猛地推开房门。
“主子,你没事吧!”
红香神色惊慌地站在门外,身后,是一身狼狈的石大夫。
36. 面目全非
“这……这位难道是……”
石大夫瞪大了眼,颤颤地指了指谢之栩的方向,不等红香出声提醒,便听屋内传来一声极为不耐的冷喝。
“还不快滚出去!”
“是、是。”石大夫连连退了两步,一侧红香侧目看去,见温衔玉没有阻拦谢之栩的意思,低眉关上了门。
房内,寂静如常,满地的瓷片映射着一室的火烛,晃得人眼睛生疼。
“他明明没死。”
温衔玉掐着脖颈的手刚欲松动,就见仰躺在椅背上的人忽而歪了歪头,蹙眉无辜道,“是啊,他怎么没死呢,他要是死了……”谢之栩的目光定定落在温衔玉脸上,启唇轻呵道,“我才好知道,你会不会一怒之下,送我过去陪葬!”
“够了!”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温衔玉避之不及地偏过头,如烫手山芋般地松开谢之栩的脖颈,微微向后退去,脚下瓷片发出清脆的细响,抬眼,却见对面的人缓缓抬手摸上她掐过的红痕,好整以暇地噙笑望着她。
“怎么松手了?”谢之栩起身,慢条斯理地同温衔玉一步步逼去,“人还活着,饶我一命?”
“你够了没有!是你自己说杀了他!是你一句句挑衅着我,引导着我对你出手!”温衔玉咬牙道,“你明明知道他有多重要!如果没有他……”
“如果没有他,你就不必日日受生不如死之苦!如果没有他,你就不必命人用锁链困住自己,防止自己在痛苦时选择轻生!如果没有他……”
“如果没有他,我会一无所有。”
谢之栩话音未落,温衔玉忽而冷喝出声,漆黑的瞳孔紧盯着谢之栩,一字一句隐忍道,“没有他!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废人!没有他,我必输无疑,会被阿爹放弃!没有他,我会、会……”
“会丢了温家的脸,会被迫嫁给我,对吗?”谢之栩冷不防地接了句,温衔玉的瞳孔微微停驻一瞬,下一秒,闭了闭眼,淡声道,“……对。”
……
烛泪在静默中缓缓流下,滑过火红的烛身,一寸寸凝固住。
谢之栩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深深凹进掌心。
“哈哈哈哈,好一个对!”谢之栩闻言忽而大笑出声,那双漂亮又阴郁的眼睛死死盯着温衔玉,一字一句咬牙道,“这么说来,我的确应该把他杀了,这么水到渠成的好事,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敢!”
怒喝声落,谢之栩已经先一步撞门而去,温衔玉刚欲抬步追上,却见红香端着药碗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前,身后的石大夫胆怯地探出头来。
“小七爷……谢三郎……你们二位这是……要不、要不……到此为止?”
“不。”温衔玉闻言定了定神,一双眼盯了谢之栩隐没在雨中的身影半晌,攥了攥拳,冷声道,“事已至此,绝不能失败。”
“……是。”
林中淅沥的雨声掩盖住屋住女子刻意压制的痛苦声,忽明忽暗的烛火映衬出挣扎的身影,锁链的撞击,器物的碎裂不绝于耳,石大夫佝偻着身子在门前不断踱步,只待屋内的红香一旦出声唤他,变打算一个箭步冲进去救治,旁边守着的月兰抽抽噎噎地拧着帕子,泪珠子断了线似地往下掉。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要是、要是真有什么意外,我、我肯定饶不了你!”
“祖宗诶,你就不能相信你们家七爷吗!”石大夫抹着冷汗道,嘴上随这般说着,却听着屋内锁链的拉扯声心头泛起了嘀咕,这里头的主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别说着小婢女肯不肯饶了自己,就是刚才被气走的那个煞星,也必然不会饶了他。且不说那煞星对里头这位有没有什么感情,就是单说害死人家未婚妻的这事儿,就是打了人家的脸。
这谁不知道,惹谁不能惹无赖,因为你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是谢家三郎这种江南一带有名的无赖,别管这事有多荒唐,没有他做不出来,也没有他不敢做的。
可若是他当初不答应……
石大夫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房门上,片刻,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他不答应,只怕屋内这位也是不好应付的。
心中七上八下地熬了两个时辰,外头两人总算听屋内平静下来,红香面色苍白地打开房门,先是强颜欢笑地看了月兰一眼,强装镇定道:“你先去烧些温水来,再进去收拾一下地上打碎的那些东西。”
“好。”月兰连忙道,又见红香深吸一口气,后怕地盯着石大夫,“麻沸散这次又用光了,你再准备些吧。还有安神的汤药也多准备些。”
“红香姑娘……这样、这样不是办法啊,要不、要不咱们……”
“让你办你就去办!”红香哽咽着喝道,闭了闭眼,平复着呼吸,转身回去屋内。
屋内,屏风碎了一地,红香俯身扫起碎片,又从地上捡拾起沾染着血迹的绳索,顿了两秒,微微攥紧掌心,缓步至床榻旁边。
“主子。”红香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要不……要不咱们就到此为止吧。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我怕您……您……”
红香咬了咬牙,掐着袖口的手直抖。
“与其天天看着您被这样折磨着,看着您把自己绑起来防止自裁,看着您痛苦得人不人鬼不鬼,我甘愿……我甘愿您嫁入谢家……”红香咬着牙道,“虽然……虽然谢三郎纨绔浪荡,可您嫁过去就是他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谢家江南首富,哪怕您与他再不合,他也断不会苛待于您,总好过您这样九死一生……”
话落,红香低下头,盯着地板的眼睛逐渐被什么东西模糊,她知道以温衔玉的性子肯定不会答应,甚至可能会因为她着一段犹如“背叛”的话而开口斥责,但理智与感情碰撞,与其让她看着温衔玉煎熬,她甘愿冒险说出心中所想。
帷幔后的人久久没有声响,良久的沉默中,红香静静抬头,见轻薄的帷幔微微晃动,一只腕伤满是勒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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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轻轻探出,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头。
“不可以……”那声音气若游丝般,顿了顿,又坚定道,“不可以。”
温衔玉的声音飘渺得仿佛一吹就散,涣散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头顶,许久,才微微眨动了下。
“我小时候阿娘很少理会我,所以总是老嬷嬷陪着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红香沉默地将手帕放进温水里,等着温衔玉的下一句。可是温衔玉大概是真的没什么气力了,那双灰败的眼睛眨了许久,才带着些遗憾地又开了口。
“那时候嬷嬷总跟我讲姑母,因为姑母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说少年时的姑母张扬,明媚,总喜欢拿着一把剑去找阿爹比试。”温衔玉的眼睫颤了颤,红香擦汗的手僵住,似有所感地垂眼向温衔玉看去,见她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悲伤地笑了笑,“可我从来没见过……没见过那样的她。”
她见到的,从来只有被困在后宅里的,歇斯底里地回来向阿爹求助的姑母。
她总是带着那个不成器的表哥,声泪俱下地跪在温守业的书房里,求他为她撑腰,跟他哭诉谢家主又纳了几个妾室,这些妾室又生了几个孩子。
她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是谢家的主母,无休无止地在四方的后宅里磋磨着,撕咬着。
她要成为第二个姑母吗?嫁去谢家,失去曾经的一切,成为一个困在后宅里,守着丈夫与孩子,在怨恨与提防度过一生的女人。
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恨与谢之栩之间撕扯不掉的婚约,怎么能不恨他风流又浪荡的事迹,怎么能不恨那可以预见的,破烂不堪的人生。
“也许……”沉默良久的红香静静抬眸,“也许您会有所不同呢,温谢虽世代联姻,但谢家主年少时并未养在江南,与谢夫人并不相识,可您与谢三郎自幼相识,虽然常有不合,但毕竟有年少情谊在。而且就这些日子来看,他对您的承诺,倒也都算数了,兴许着……”
红香说着,温衔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地恹恹笑了一声,疲倦地眨了眨眼,轻声道:“才不是什么承诺,不过是…两个被咬住了尾巴的豺狼。”
她与谢之栩的相识就像是一个恶劣又滑稽的笑话,年少时初见时懵懵懂懂,小心翼翼地靠近彼此,逐渐的,才发现彼此的恶劣不分上下,不过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如今,这种不堪回首的劣迹居然成了他们之间最可靠的,可以维持关系的唯一途径。
他们都太过了解对方的曾经,深知对方的卑劣,所以可以放心地将背后交给彼此,因为都心知肚明,对方绝不敢背叛。
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也配叫做情谊?叫勾当还差不多。
温衔玉苦笑了一声,无端想起两个人的第一次相见,又想了想几个时辰前那人夺门而出的情形,脑中搜刮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可笑的词。
面目全非。
真是,面目全非。
37. 她是月亮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夜里,温衔玉居然真的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那年的剑冢。
温家后山的万剑冢常年寂静无人,连绵数十里的远山埋葬着数以万计的断剑残骸,一望无际的葱茏间,是锈迹斑斑的半截剑身,破损的剑柄上镌刻着逝者的名讳。
温家少有人来这里,只因人人都觉得残剑上沾染了逝者的气息,所谓万剑冢不过是乱葬岗的别称,没人想去碰这样的晦气,久而久之,便被画为了禁地。
“七小姐!七小姐!您别往上走了!哎呦!您小心点,别被断剑绊到!您快跟我回去吧,晚些时候被老爷夫人发现,他们该生气了!”
“你少来,他们一个忙着应付那些宴会上的人,才懒得管我。”
山上的风大,吹得人声也飘渺,麻子脸的下人抬头看去,少女天青色的裙摆被风吹起,白皙精致的脸上的不加掩饰的倨傲。
“二麻子,你走得好慢,我才不要等你。”
声落,少女天青色的身影向更高,更远,更连绵的山脉上翩跹而去。
数不清的断剑残骸被埋没在葱茏的翠绿里,没过脚踝的青草掩盖住无际的荒山,温衔玉在呼啸的山风中头也不回地奔跑着,远离开热闹的温家大宅,逃脱开院中的喧嚣与嘈杂,被剑柄绊倒在地,连滚了几圈后又拍了拍衣裙站起,漫无目的地跑着,最后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山顶的那可古槐旁边。
参天的古槐遮蔽着倾泻的日光,如雪的槐花在山风中飘散开来,温衔玉莫名觉得身上有些热,便站定在树下,迎着风俯瞰山下的府邸。
山下的温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她隐约记得家中来了好多人,其中好多妇人带了家中孩子过来,她阿娘看见相熟的妇人带了男孩过来,便笑脸迎上去,把她忘在原地,她阿爹也总是在迎来送往,鲜少顾及到她,嬷嬷们让她去和那些被带来的孩子们玩,可她光是听到他们的吹嘘攀比就恶心,还不如自己跑出来清静。
温衔玉坐在山顶静静地望着头上的斑驳的树影,目光稍一移开,就见不知何处的纸鸢断了线,轻飘飘地向她的方向飘来。澄澈的碧空下,斑斓的纸鸢如大鸟般落在树上,山间的风一吹,古槐沙沙作响,那纸鸢便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掉到她的怀里。
其实不过是坊间最流行的图样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更称不上稀奇。但温衔玉就是觉得很有趣,仿佛这纸鸢是脱离了束缚,飞过了远山,只为了落在她怀中而存在的一般。
树下的日头不大,斑驳的光影洒落在纸鸢轻薄斑斓的双翼上,她眯眼仔细打量着上面的颜料,刚起了琢磨的心思,就听不远处有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像什么人急匆匆地赶来。
现在能来万剑冢的,除了来找她的温家下人,还能是谁。
温衔玉百无聊赖地想着,眼中刚提起的兴趣淡去,抱着纸鸢径直夺去槐树的后面。
来人的呼吸很急,脚步却轻地不像成年人的身量,温衔玉躲在树后仔细辨别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微微探出一点头来。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
他茫然地站在风中,仰望着面前遮天的古槐,像是在寻找什么,身后的湛蓝与碧绿连绵成线,天水青的发带迎风飞舞,漫天的花香与芳草的气息缠绵在一起,日光洒落,温衔玉顿住,第一眼看去的,是少年的那双眼睛。
没有人会不喜欢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微挑的眼尾处泛着一抹淡色的,像花瓣晕染开的红。温衔玉料想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应该更美,眼波流转,万般情愫,无情似有情。
花落似雪,碧草如浪。
温衔玉抱着纸鸢迟疑地从树后走出,过于白皙的脸颊在日光下染上一丝红润,对面的少年闻声看来,目光交汇的一瞬,少年的眼神霎时顿住,眼睛瞬间瞪大,一眨不眨地看来。
少年腰间的银饰在风中叮当作响。
与此相伴的,是风摩挲过残剑的余音。
无际的青葱漫过脚踝,像是在一瞬间疯长,无声地缠绕上什么,在懵懂的刹那,便被卷入深陷。
先开口的声音很淡,却被风轻盈地送来。
“你是谁?”
“谢之栩。”少年扯了扯嘴角,无措地笑了一下,眼睛是如她所料的好看。
“他们让我来拿风筝。”他尝试着上前一步,缓缓对她伸出手,“你……要跟我一起去找他们吗?”
温衔玉眨眼的一颤,热浪翻滚着袭来,不等她踟蹰着上前一步,只听耳边出来熟悉的绵长呼喊,面前的景象天翻地覆地扭曲起来。
“主子——”
“主子!”
脑中的呼喊与现实中的声音重叠,温衔玉只觉一个激灵,缓缓睁眼,朦胧的纱幔虚虚地遮在眼前,帐外似乎有熟悉的身影在走动。
“主子!主子你可算醒了!你要吓死我和红香了!你知道吗,你都高烧了小半宿了,我们俩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月兰泪眼朦胧地说着,温衔玉迷迷糊糊地听着,只觉得浑身的起立仿佛都被抽干了,微微侧目看去,模糊的纱幔上映衬出细微的火光,勾勒着几步外似曾相识的人影。
那人影逐渐走近,与梦中故人的身影在一瞬间重叠,又被生生地剥离开来。
温衔玉觉得有些荒唐可笑,可又实在没有力气笑的出来,搭在塌边的手艰难地动了一下,下一秒便被一只大掌托住,穿过纱幔,放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你刚才做了一场怎么样都叫不醒的梦。”谢之栩的声音平静得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温衔玉想说什么,但脑中搜刮了一番,却不知该说什么,该怎样开口,只得借着病症向被子里蜷了蜷,谢之栩配合地提了下她的被角。
被褥没过半截脸颊,男子修长的手指无意地擦过耳边的发丝,温衔玉被碰触的有些痒,刚要轻轻地侧过脸去,就听头上有很低的声音传来。
“那个梦里,你还叫了我的名字。”谢之栩似笑非笑的声音落下,“我在你的梦里,又怎么惹了你了?”
其实并没有惹了她。
那是她鲜少拥有的有关年少时的美梦。
可她没法这样坦诚地同他讲。
温衔玉的眼睫很慢地颤了一下,微微张开唇,压着心绪缓慢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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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难听的声音落下,一旁月兰见状,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主子,谢三郎是红香找来的,您大半夜的突然高热,这后山又寻不到大夫,无奈之下,只得去找谢三郎,好在谢三郎就在这不远处,不过一炷香就找来了大夫。”
就在这不远处?
温衔玉的眼睛疲累地眨了眨,徐徐掀眼看去,见谢之栩垂眼将勺中的水喂进她的嘴里,面无表情地道:“我在附近赏月。”
口中的水润过嗓子,温衔玉猛咳了几声,红香和月兰瞬间一股脑地扑上,谢之栩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将手中的碗放置在红香手中,微微向后退去两步。
温衔玉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干呕时手指紧攥着被角,将平整的褥子拽出数道残忍的纹路。
谢之栩浑身冰冷地静静望着。
总算等到她平稳而虚弱地平躺回榻上,像麻木乖巧的木偶。
他们的呼吸那么浅,像是害怕惊动彼此。谢之栩莫名慌了手脚,他分明无比期许温衔玉能因厌弃他而多说上两句话,又怕他真的乱了她的心绪,惊扰了她寂静浅淡的呼吸。
脚步缓慢又胆怯地向后退着。
“谢三。”榻上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虚弱地仿佛下一秒就会散去。
“今夜是个雨夜。”
今夜……是没有月亮的。
屋外的雨声连绵,烛火下的人影绰绰。
谢之栩的脚步顿住,许久,才故作散漫地轻笑一声。
“和你这样不解意境的人说话,可真是无趣。”
榻上的人没有说话,谢之栩垂了垂眼,掌心摸上房门,刚欲推开,背后的声音忽而再次响起。
“今夜雨大,拿一把伞吧。”
“……好。”
脚步迈出房门,外面风雨潇潇,不远处似乎有人影匆匆赶至,谢之栩余光一扫,身后的昆山便极有眼力地小跑出去几步,同那下人应付几句。
不过一墙之隔,屋内的烛火仿佛还能感知。谢之栩驻足门外垂首,不知多久,终于听那屋内又传来声响。
“你是故意去找他的。”温衔玉的沙哑的声音平淡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红香请罪的声响,“是,红香自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没什么可责罚的,你做得对。”温衔玉无力的声音静静地落下,“我们现在藏匿的是他的院落,我如今的样子也只有他清楚,眼下距离最后的比试只剩两日,此刻惹他不快的确不是明智之举。若能利用今日这一遭主动向他示弱,未尝不算明智之举……”
“怪不得刚才主子主动让谢三郎拿一把伞。”月兰瞪大了眼睛道,“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嗯。”温衔玉的声音沉默了许久才茫然地响起,“……大概,是吧。”
耳边的雨声连绵不断,房中的声音终于在一声叹息中湮灭。
谢之栩站在廊下的身影纹丝未动,漆黑的长睫遮住眼中的幽光,沉寂得像深夜的寒露。
“主子!”昆山兴奋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谢之栩回首看去,见那人在露出一口大白牙道,“好消息,唐横把慕无忘的行踪透露出来了!”
38. 山雨欲来
昆山觉得,有时候人与人的相处真是十分微妙,好比他家公子与温家的那位小七爷,针锋相对得人尽皆知,每次相处总以一方气急败坏而告终,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也没能彻底脱离开对方而存在。
他们像两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总是拼了命地证明着自己的强大,却在与对方争斗之时,扎得彼此血肉模糊,最后两败俱伤。
距离最后的比试还剩两日,谢之栩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这处林间宅院里,他与温衔玉鲜少能这样平和地相处,或许是因为温衔玉被病症耽误地没了争吵的力气,又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能短暂地脱离开喧嚣的外界。
大抵是晚些时候痛苦得太过,温衔玉白日里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有时候在院子里练剑,累了便坐在廊下休息,不知何时就会短暂地睡去。长发被一支木簪简单地束着,素色的衣衫笼罩着日渐消瘦的身形。红香和月兰总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有时候见她睡去,便会悄声过去披上带着薄绒的斗篷。
她自小就很怕冷。
这句话是昆山从谢之栩那处听来的,忘了是因为什么提及的了,但大约是提及的次数太多,他在看见温衔玉身上的那件斗篷时,最先想起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要真说起来,其实他看得并不真切,因为他家少爷的身影总是挡在他的视线前面。
他家少爷似乎很爱盯着温衔玉的背影,昆山有时候盯着谢之栩看,他总觉得他有时候仿佛在透过她的身影回忆着什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林外的一切似乎都与这处无关。
温衔玉在精神尚佳时偶尔会和谢之栩说上连句话,问的无非是外面的那些糟心事。
温家主最近很忙,无瑕顾及她。温夫人差人寻过几次她,无果后便没了声音,她们母女间的那块遮羞布被上次的争吵撕得太破。
至于那个很久没有提及的名字,虞松雪……
“她失踪了——”谢之栩扬声道,“谁知道是死是活。”
温衔玉闻言再次睁开了眼,头顶的合欢花瓣落下,轻抚过鼻尖,那双晶莹的眸子静静眨了下,平静道:“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是是是,在你眼中,无非只有你们温家,你的比试。”谢之栩仰躺在温衔玉的身侧,波澜不惊地说着,温衔玉闻声侧首看去,目光落在谢之栩被日光洒落的睫羽上,廊下的风拂过,卷起落在他发间的几片花瓣。
“我需要赢。”直白的声音响起,谢之栩的眼睫颤了颤,徐徐睁眼,听那人有道,“为了这最后的比试,我已拼尽全力。如果这样还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未免显得过于可笑。”
院中的树传来沙沙的响动,谢之栩侧目盯着温衔玉的面容看了会儿,半晌,轻笑着开了口。
“……你会赢的。”
我会让你赢的。
入夜,山中又下起了雨。谢家宅院里极少有安静的时候,索性谢之栩住得偏,旁人很少来寻。
杯中的茶叶飘来阵阵幽香,谢之栩拿起茶杯微微品了一口,刚撂下杯,就听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启禀主子,不好了!”昆山湿淋淋地推门走入,俯首低声道,“有线人来报,那几位的行动失败了……慕无忘他、他逃了……”
“逃了?”谢之栩的手猛地一紧,“那三个老不死的合力都没能杀了他?”
“……是。”昆山小声道,“听说……听说咱家家主和温家主派出去的人根据咱们暗中给出的消息已经找到慕无忘了,甚至还把他逼得跳下了断肠崖,但……但魏盟主派人去山下寻竟然没瞧见他的尸体……反而是……反而是找到了他还活着的踪迹……”
“三个废物!如此大张旗鼓地杀人都没法得手,难怪最后……”谢之栩欲言又止地一顿,拧了拧眉,脸色惨白着开口,“明日便要开始最终的比试了,眼下当真一点儿慕无忘的消息都没有?”
“回禀主子……就目前从三位家主那边的消息来看……是……”昆山攥了攥拳,小声道,“不过主子您也别太担心,就算、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一定受了伤,保不准明日的比试根本不会出现呢。”
不,不对,只要他没死就一定会。
因为这就是原书剧情里最关键的一环,是他前世记忆中,温衔玉命运的转折点。
谢之栩撂在桌上的手微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温衔玉倒下的身影仿佛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残忍地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那场比试中温家掩饰了多年的丑闻会在一夜间暴露无遗,而学习了十几年温家剑法的温衔玉会被慕无忘用更完整的温家剑法打败,她最引以为傲和拼命追求的剑法,最终成了最大的笑柄。
在原本的故事中,那场温衔玉期待已久的决赛本就是一场针对于她的屠戮,将设定为反派的她拉去众人的目光下审视,抽筋剥皮,打碎傲骨,用她的一败涂地衬托着主角的光彩。
明明他已经尝试了所有的方式去改变这个结局……他尝试过自己改变故事的关键剧情,尝试过用更强大的势力力去杀了慕无忘。
可是那个人还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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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明明他已经尝试了所有……怎么会!
谢之栩手中的杯子传出细微的裂痕声,与此同时,脑中许久不曾响起的声音再度有了异动。
“宿主大人,好久不见,看上去您心情不佳啊。”系统的声音落下,只听咔嚓一声,谢之栩手中的杯子霎时碎裂成几瓣,碎片深深扎进血肉,眼见着谢之栩的指缝有血迹渗出,昆山刚欲寻东西擦拭,却见谢之栩铁青着脸色道,“你先出去。”
“……是。”昆山低声一应,退下关门的瞬间,只见谢之栩的身景隐没在幽暗的屋内,绷直的脊背如蛰伏的利刃。
“你看上去似乎很乐于见我如今的样子。”谢之栩寒凉的声音响起,系统忙道,“宿主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别忘了,咱俩可是一体,我可是为了帮助您而存在的。”
“我早就奉劝过您,不要试图更改故事原本的剧情,因为那些剧情对你们而言,叫做命运。”
“人怎么可能斗得过老天,赢得了命运?”系统笑嘻嘻道,“我若是您,只管冷眼旁观地看着她遭遇一切,安心完成自己的任务。反正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到了那时,您便可以为所欲为。”
“宿主您啊,还是没想开。”系统道,“想开了,何必挣扎?你们的所有痛苦在作者落笔的一瞬就已经被注定,再怎样,也是徒劳无功。”
“不要去挑战主角光环。”
“不要试图去对抗命运。”
“——永远不要。”
毫无感情的声音麻木地在脑中回响,谢之栩吃痛地揉了揉眉心,掌心的血迹顺着掌纹落下,一滴砸在眉弓上,顺着眼角眉梢滑落,留下一道蜿蜒可怖的血痕。
怎么可能不去对抗?
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重复着前世的一败涂地!
如果……如果他再试一试呢?如果温衔玉……没有出现在那场毁掉她的比武场呢?
谢之栩的眼睫轻微眨动了下,半晌,指尖动了动,随即缓缓攥紧了布满血痕的拳。
“昆山。”
谢之栩的声音麻木地响起,昆山忙不迭地闯进,抬眼,正对上谢之栩痛苦而决绝地双眼。
“主子有何吩咐?”
昆山有些无措地开口,见谢之栩的唇一张一合,话语一字不落地落在他的耳中。
屋中寂静,落针可闻。
昆山的呼吸随着谢之栩的话而变得局促,半晌,不可思议地缓缓抬起了头。
“主子……”昆山的声线微抖道,“这么做,您真的不怕她恨你吗?”
39. 痛彻心扉
入夜,树影婆娑,风雨潇潇。
竹屋内,烛火通明,香气氤氲,半遮半掩的朦胧纱幔下,女子半倚在榻上,垂下的皓腕上血迹斑斑,身侧的婢女扶着腕子小心地擦拭着膏药,半晌,才侧目看向塌前端着药碗的小丫鬟。
“怎么这么晚了还送药过来?”
“回禀月兰姑娘,这药是我家公子请石大夫新开的,说是小七爷明日有要事在身,此药能稳定小七爷的病症,助小七爷一臂之力。”
“哦?你家公子竟然这般有心?”月兰闻言打趣地笑笑,见榻上之人没有多言,起身下阶端来药碗,抬手将纱幔微微掀开一角,露出榻上之人半张苍白的面容。
“主子,快喝吧,喝完了咱们好早些休息。”月兰轻声道,下面跪着的小丫鬟闻声微微抬眸,目光直直地落在温衔玉的唇边,眼见着她端过药去,刚要松下一口气,却见那双端药的手倏地停住,又缓缓将药碗放下。
“算了,已经喝了这么多日的药,我实在不想再喝苦的东西了,更何况这药只喝今日一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作用,拿下去吧。”
温衔玉声落,不等月兰接过药,下面跪着的小丫鬟连忙往前蹭了蹭,有些慌张着道:“启、启禀小七爷,这药您不能不喝啊,这药是我家公子特意叮嘱的,对您的身体大有益处,您喝了、您喝了才能……”
“才能怎样?”温衔玉的声音顿了顿,打量目光落在小丫鬟紧张到有些发抖身上,垂了垂眼,重新接过药碗。
碗中的药闻着便苦得发涩,滚滚热气扑面而来,温衔玉垂眸看去,只见汤药碗中层层涟漪荡漾开来,倒影着自己麻木憔悴的面容。
“这药真有那么厉害?”榻上淡淡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下面磕磕绊绊的小丫鬟止住话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随后连连点头,“厉害厉害,我家公子说了,可厉害了!小七爷您快喝下去试试!”
小丫鬟说着,满眼放光地盯着温衔玉,温衔玉闻声等着药碗看了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小丫鬟直勾勾的眼神,许久,攥了攥拳,将药一饮而尽。
“好了,我喝完了,你下去吧。”
“是。”
小丫鬟应了一声,忙接过药碗,几步向外退去。
屋内,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温衔玉喝了药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扶着榻的手微微支起身子,似乎是想要下榻,一侧月兰见状,忙起身去帮桌边拿水。
“主子你别急,这有水还有剩下的蜜饯……”
月兰忙声道,刚走出两步,只听身后传来瓷器的碰撞声,猛一回头,却见温衔玉跌跌撞撞地跑到矮桌旁,捧着瓷瓶一声声地干呕着。
“主子,你这是……”
月兰欲言又止,眼见着温衔玉不停地扣着自己的喉咙,俯身将刚才喝进去的药尽数吐了出来。
“月兰,拿水。”
温衔玉略带喘息的声音传来,月兰足足愣了两秒,才手忙脚乱地端水过去,伸手轻拍起温衔玉的背,“主子,你怎么把好好的药都吐出来了?”
“这药我不敢喝。”温衔玉稍稍直起身,眼尾处还残留着湿润的红。月兰闻言愣怔地眨了眨眼,片刻,才似反应过来一般,“您是怀疑……怀疑这药里面……但、但应该不会吧,谢三郎若是真有什么心思,应该也不至于等到今日吧,更何况他此次也算是帮了咱们……您、您不相信他?”
“不是不信……只是……”温衔玉顿了顿,脑中莫名浮现出方才小丫鬟直直盯着她的眼神,以及虞华伤她那日,谢之栩说的那句话。
“泱泱,这世上最可信的,只有我们自己……”
只有,我们自己……
“只是什么?”月兰的声音再次响起,温衔玉盯着烛火的眼微微眨了一瞬,轻声道,“只是明日事关重大,不得不防,我只愿,是我多心……”
林中的雨,彻夜未停。
温衔玉很少睡得那样熟,仿佛身体都陷在了云层中,软绵绵地动弹不得,脑中似乎混沌成一片,层层叠叠的黑色将她包裹住,那团无尽的墨色里,哭泣声,嘶吼声,刀枪剑戟的摩擦声循环往复地回荡着。
那样浓郁的雾色中,她恍惚地听见有人在喊,在歇斯底里地喊她的名字。
“走啊!快走啊!温衔玉!不要回头!走!!!”
“你不是最恨我了吗!为什么还不走!你快走啊!”
走?走去哪里?她该走去哪里?
她的脚仿佛陷在了泥潭里,没有一丝力气,明明她的理智,那个声音都清楚地告诉她,她该走了,可是她的腿却像是被禁锢住,像是在地下扎了根,生了芽,无法再迈动一步。
心口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酸楚疼痛得仿佛要炸开,她拼命地张口呼吸着,却在大口喘息的一刹,觉得脑中一疼,瞬间惊醒过来。
林中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房中的烛火燃烧殆尽。
“月兰……月兰……”
喑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内响起,温衔玉刚要撑着手臂起身,就觉手臂猛地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倒在榻上。
呼吸从口鼻涌入,胸膛微微起伏着,温衔玉只觉自己脑中似乎混沌成一片,天旋地转地分不清方向,四肢没有半分气力,仿佛筋骨都松软地可有可无。
不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巳时比试就要开始了,她不能在现在模糊意识。
温衔玉恍恍惚惚地想着,重新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屋内的一切陈设都像是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她面前不断旋转着。脑中似乎有画面不断回放,昨晚……是昨晚吗……昨晚都干了什么?
昨晚……昨晚……那碗药!是那碗药!
那碗哪怕吐了,也足以让她昏睡,麻痹她全身的药!
如果她没有吐呢?如果她没有吐呢!那药效是不是足以让她完整地错过这整整两日!
谢之栩,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背叛了我!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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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桌子的手越攥越紧,脚下的路仿若松软的云层,让她一脚深一脚浅地深深陷入其中,撑着桌沿的手抖得厉害,温衔玉深深吸了口气,下一秒,身体便不受控地向后倒去,连带着桌椅也瞬间发出倾覆的巨响。
桌上的瓷器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屋外守着的两人被屋内的声音惊醒,诧异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连忙向外跑去。
最近的碎片就在距离指尖一寸的地方,温衔玉仰躺在地上,侧目挣扎地看过去,无力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碰触到碎片的边缘的那刻死死攥紧,掌心划开的痛楚瞬间侵袭上大脑,在混沌中劈开一瞬的清明。
掌心的血顺着掌纹一滩滩蹭在地上,温衔玉握着瓷片跌跌撞撞地向前爬了几步,又重新扶着墙站起身来,迈过门槛,踉踉跄跄地向着房门处走去。
她从来没觉得这几步的距离如此遥远,仿佛每一步都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房门被猝不及防地打开,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从头顶落下,林间的风扑面而来,守在门口的小厮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刚想要上前阻拦,就对上她冷冰冰的双眼。
“小七爷……”
“滚!”
温衔玉咬牙骂着,手中的瓷片越攥越紧,裂痕深深埋进骨血里,依靠着痛楚带来的清醒,却足以让她迈出这方避世的竹屋。
推开院门,是漫山遍野的翠竹,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
身后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过来扶她,被她用尽了力气地推开后,又连滚带爬地追过来。
“小七爷您行行好,您别为难属下了,您快回去吧,您要是淋湿个好歹,我们可怎么交代啊!”
“滚开!”温衔玉低吼出声,掌心几乎已经疼到麻木,指尖的瓷片稍稍亮出一个角,对着脖颈,血一滴滴地滑落,“你再跟过来,我就一下子划下去,这样,咱们都痛快!”
“小七爷!您千万别!您千万别!”
小厮在身后声嘶力竭地看着,温衔玉稍稍喘息了两口,闭了闭眼,踉跄地向后跌去两步,又赶忙向林中跑去。
林中的路崎岖斗折,雨丝细密地落下,掌心的血迹顺着手腕滑进袖口,温衔玉眼中雾蒙蒙一片,她隐约听见身后小心而慌张的脚步声,她分明清楚那小厮在跟着她,却没有半分力气甩开他。
她现在就算真的能赶到比武场又能怎样,让所有人看见她披头散发的荒唐模样吗?还是看着她连剑都提不起来的软弱之身?
可是她都走到这一步了啊!她明明就差一步了!
她不能输,她不能输!
哪怕是死,也要死到最后的比试里!
穿过竹林,隐隐可以听见不远处的喧嚣之声,温衔玉强撑着身子微微向前几步,刚要喘上几口气,就听面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缓缓抬头,只见那抹玄色的身影就站在她的几步外,悲伤又痛苦地望着她。
“泱泱。”那声音渗着雨日里的寒,“你怎么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