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禁地?死人开口:通灵庶女手札》 第57章 召唤欢儿 如果去现场将他召唤出来,定能看到他死亡的真相。 青梧转过身对那两小厮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还需要去趟讲学堂寻大公子。” 小厮走后,青梧用最快的速度往讲学堂跑去。这一次她驾轻就熟,趁着四下无人去了后院寻到了那口枯井。 因为二公子的意外死亡,此地早就荒芜了,四处杂草横生乱石嶙峋可见。 一块厚重的青石板盖住了井沿。前些天下了雨,所以井壁与石板布满了绿油油的斑驳青苔,让人见了就心生滑腻之感。 看到眼前这一幕,青梧不由得心里一凛。 她曾验过溺水的尸体,也有井,当时还有一个诡异的阴魂出现在了井底。 所以当相似的场景出现时,让人不得不胆寒生畏。 青梧警惕观察起四周来。除了呼呼的风声,除了被偶尔卷起来的枯黄落叶外,这里空无一人。 她一步步朝着枯井走去,伸出手缓缓推动着青石板。 这东西远比想象的沉重,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推开一条小缝,透过那缝隙,瞥见了井底明晃晃的一汪水。 这水像镜子一样,瞬间倒映出她的身影,让人莫名发慌。 青梧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推动,这一次她憋着一股劲将那石板彻底推开了。 她没有感觉到异动……比起有着强烈怨念的东院,这里显得平静得很。 这种情况倒也正常,很多怨魂隐藏得深,不太轻举妄动,必须用特殊手法才能召唤出来。 青梧后退两步,寻了处平坦的地方闭上眼睛,伸出手召唤起来……可是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了,周围还是寂静无声,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此时,青梧也怀疑起来,这个二公子会不会早就投胎了? 于是她再试了一次,而这一次明显不同了,她的手指剧烈地灼热了起来,宛如被火烫到一样! 青梧睁开眼,面前的枯井上空无一物。可是身体的感受骗不得人,那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它分明就在这里! 就在此时,忽然感觉有幽幽的冷风刮过头皮,青梧后背一凉,猛地转过身去,一眼看到了树下的小男孩! 那是一个已经实质化的阴魂……怎么说呢,他就像浸在水里的画像,飘飘浮浮若隐若现,那张脸更是扭曲不实,看不真切。 但是看身形确实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看脸与唐述白也有几分相似。 他歪着脖子看过来,一脸天真晃了下头……可这一晃,眼睛鼻子扭曲得厉害,看起来更瘆人了。 “你……”青梧嘶哑开口,“是二公子吗?” “嘶……嘶……”那阴魂的头歪得更厉害,不像是回应倒像是茫然。 人死后,生前的记忆早成了絮状,就算留下,也只能是最深刻的部分,所以他有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二公子。 所以青梧想了想,换了种问法:“是欢儿吗?” 这下,那个阴魂猛地向前窜动了一步,吓得青梧下意识就想跑,这玩意早就实质化了,被他撞上,半条命都得没了…… 好在它在身前半米处定住,没再动弹了。 “你是欢儿?”青梧缓了一会儿,壮着胆子再问。 这一次,它又激动地用力地晃动起头来,几乎晃掉一般。 青梧被它的举动搞得语无伦次:“我知道了……你别晃了,再晃脑袋真的会掉下来。” 从这个角度,青梧只能看到他惨白而浮肿的正面,她想绕到身后瞧瞧,可一走,那阴魂也跟着转。 于是青梧问:“谁杀了你?” 这一说,那个阴魂又激动起来,它嗖地一下窜到了井边,又绕着井狂转了几圈,快得如同残影一样。转着转着,那东西忽然不见了! 青梧目瞪口呆。可几秒后,令她更惊愕的事发生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白袍的小男孩跑了进来,气呼呼地对着墙角的树就一通猛打。 那棵树没长成多久,枝条细得很,这一通打,枝条树叶掉落了不少。 “你……”青梧张开嘴想喊,但声音顿在了喉咙里,哑然无声。 眼前的竟然是活着时的欢儿! 他定然是在用这种办法告诉自己,当时他经历了什么……通常,人在死亡的时候,眼前会出现一幕幕过去的场景,宛如走马灯。 死人皆是如此。 这个理论青梧知道,但前世从未见过,这一刻倒是见着了。 欢儿砸了一会儿树,气呼呼地转过身,对着墙角的草丛喊了起来:“谁!谁躲在那里。滚出来!” 几声之后无人应,他气愤地捡了一块石头,用力朝那里砸了过去。 这一砸还真的砸出了东西,可那个东西……如何描述呢? 它顶着一团乱蓬蓬的毛发,身体也被同样的毛发覆盖着,如同一只怪异的猿猴,可斜出来的半边脸分明又像个人! 这东西嗖地一下从草丛中钻出来,对着欢儿就猛扑了过去,吓得他惊声尖叫就要逃。 可哪里逃得过,这东西猛地扑在了他的后背上,尖利的爪子抓挠起来……这玩意体型比欢儿大好几倍,但是蜷缩得像蜘蛛一样附在欢儿背上,让其动弹不得。 欢儿惨叫着往前扑去……说来也巧,面前便是那口井。于是他连同怪物就这样直直地栽进了井里。 一阵尖叫声与扑腾声响了起来,一瞬后,那东西嗖地一下又从井底窜了出来,跳出围墙不见了。 它逃窜的方向,正好是唐家后院。 青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看上去还算镇静,实际头皮却麻了半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往那口井走去,看到了水井下那具凄惨的孩童尸体……他的双手垂在水里一动不动,俨然死了,裸露出的肩膀与后背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个场景只持续了几秒就消失了,青梧眨了眨眼,发现枯井中仍是那汪残水。 她后退几步环视一圈,也没再见到那阴魂了,指尖那股灼热之感也消失了。 她也忽然明白了,全明白了……这就是欢儿的死因。 原来唐家真的有这么一个野兽般的怪物。 大概这世间真有狐仙……或者说, 这个狐仙与魏姨娘有关,甚至,就是她。 第58章 怪物毛发 青梧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推上青石板,离开了讲学堂。 路过前院前,青梧再度往里瞅了半天,依然没看见陆砚,倒被门房翻了白眼,无奈之下才回了翠玉轩。 她坐在桌前回忆着刚刚所见,像做梦一样。 每一次通灵结束后都有一种云深不知何处的飘忽感。何为真何为假?这些扑朔迷离的景象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精神恍惚出现的幻境? 她坐在桌前胡思乱想,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想来是唐述白下学了。 青梧快步打开房门,条件反射地问候:“你回来了?今天上课可还顺利?” 门口的陆砚那双静默的眼异常冰冷,上下打量她片刻,不耐出了声:“沈青梧,对如今的身份你倒是习惯得很。” 青梧露出茫然的神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你怎么大白天就来了?” 陆砚嘴唇紧闭,唇角微微下压,喉结快速的上下滚动,像是努力抑下翻涌而上的气血:“胡说八道什么?” 青梧正要解释忽地神色一变。 她一把将陆砚拽进屋里,并快速关上门:“嘘,别闹,有人来了!” 她趴在窗缝看了半响,直到院门口的嬷嬷走远了才松口气:“你也真是的,这节骨眼上,为何不小心一些?” 陆砚眸色深沉:“听门房说,你急着找我。” “是的。”青梧示意他到桌边坐下,急急将这两天的发现全盘托出,特别是刚刚讲学堂后的那番发现。 陆砚越听神色越不对劲:“你也看到了那个怪物?” “也?难道你也看见了?”青梧瞪大眼睛。 “没有,但是昨天发现一本册子。” 陆砚这两日搜遍了唐家书房,从那里寻得了一些关于狐仙诅咒的记录。 那份手写的册子隐匿在书籍之中,轻易很难发现,起初陆砚也只把它当成了手抄书籍,可随手一番,赫然的狐仙二字映入眼帘。 “册子上说什么?”青梧目不转睛看着他。 陆砚从袖笼里取出册子:“喏,自己看吧。” 这是一本用线装订而成的册子,上面盖了印章,青梧辨了半天也没看清。 “这印章的主人叫唐修贤,死于十几年前,按辈份是唐景铭的小叔,根据族谱上的记载,是因急病而死,但寻了唐家下人来问,他们说他是活生生被吓死的。” 唐修贤因为惧怕狐仙诅咒的传闻,拒过三十五岁生辰,早早将自己关进了院子里,还找了好多侍卫保护。 那天夜里,屋中一切太平,就在大家以为此诅咒从这里终结时,侍卫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赤身死在了浴桶里,双眼圆瞪惊恐不已,显然被吓死的。 因为死状过于瘆人,加上唐家的传闻,所以他们草草发丧,对外不敢说其缘由。 “这册子是他儿时,也就是十五岁时记下的,属于抄书闲暇的自写自画,一直没人发现。” “明白了。”青梧听完这番解释后,低下头急急翻看起来。 确如陆砚所说,这册子里均是抄摘的一些诗句。但中间却有几页不同……那几页里,唐修贤描述了自己的离奇经历。 某天晚上,睡梦中的他被一个东西压住了身体,那东西很重,重到他喘不上气来,他猛地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大怪物。 怪物有尖锐的爪子,猩红的舌头,舌头吐出来时,一股奇异的恶臭传来。 他吓得想惊声尖叫,但叫声全被压在了喉咙里……哪里敢叫?那怪物的爪子正按在他的脖颈上! 紧急之下,他屏住呼吸,开始装死。 就这样一动不动许久后,那东西匍匐地离开了。他悄悄睁眼窥看,亲眼看着那东西从窗口窜出来,一下子跳上了旁侧的房顶。 唐修贤说后来他将这事告诉家人,可无一人相信,他们都说他是做噩梦了。 但他认为这是确实发生的,将此事记录下来,并且在当时在屋里捡到的几根怪物的毛发也夹进了册子里。 看到这里,青梧翻找起来:“毛发呢?” 陆砚再从袖笼取一布包…… 当那纤长有力的手将布包递过来时,青梧接过来,意味深长咦了一声。 这看着就像是用手帕包起来的,手法凌乱但包得十分严实,一看就是他的手笔。 “你这是什么反应?”陆砚不满。 青梧轻笑一声:“我是在想,就陆少尹包东西这手法……若是去当大夫,只怕要把人缠成粽子。” 陆砚脸色又冷三分,嗓音微沉:“快些看吧。” 青梧嘴角带了丝浅笑,快速展开了布包,一眼就看到了几丝毛发……呈深棕色,细软微弯,大约小手指长短。 确实像动物的毛发,可是什么动物有这种相对柔软的毛发呢? 在青梧低头观察的时候,陆砚问:“你能否通过它感知一番?就像之前那些猪血。” 青梧低声道:“我试试。” 可她闭上眼睛,伸出手一试探,心底暗凉……什么也没有。 “感觉到了吗?” 青梧摇头:“我只能感觉到亡魂,但这东西的主人还活着呢。” 若那怪物已死,她能根据身上的毛发血液召唤亡魂,可若是没死,也能通过通灵镜查看原貌。但通灵镜留在了前世,这种能力也被封锁了。 所以,除了知道这东西还活着,别的也一无所知。 这个时代也没有DNA化验这样的技术。 青梧将那布包重新包好,连同册子一起还回去:“我只有个猜测,这怪物一定与魏姨娘有关,甚至有可能就是她。” 魏姨娘在第一位唐家男人死亡后就将自己关在了后院东院中,除了贴身婢女外,从不见人。 所以,这世间还真有魏姨娘的存在吗? 魏姨娘说不定早变成了一个恐怖的怪物,如同聊斋里吃人的鬼怪,套用了别人的人皮,假冒了别人的身份。 这是青梧觉得恐惧的原因。 她面对过无数亡魂,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许久之后,陆砚说话了:“你觉得真有可能是她?” 第59章 亡魂托梦 青梧听出来了,陆砚虽在疑问,可也与她一样,也在隐隐猜测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是的,咱们有没有办法逼她出来?” “两日后便是唐景铭的生辰,正是好时机。” “生辰那日……会不会太过危险?”青梧有些紧张,“若是唐景铭死了,我们都要人头落地!” “放心,我自有对策。定能让你平平安安回到聿京。” 青梧沉默……她的愿望何止是回到聿京,若是有可能,她还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陆砚转身要走,青梧追上去:“那你小心一些,别被唐家人发现。” 陆砚哑然失笑:“我来这里家主知道。” “啊?”青梧怪惊讶的,“他如今这么信任你了?” “谈什么信任……“陆砚神色淡淡,“我对他而言,是救命的一根稻草。” 青梧抿紧嘴唇:“是稻草怎么了?至少咱们有价值,不是那种扔进灶里的柴火棍。” 陆砚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目光微沉,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与此女说这么多。 她明明也只是工具,如同自己对朝堂对皇上,也只是工具。工具的存在真的就有价值? 在陆砚离开后不久,唐述白才慢吞吞回来,问起原因,他略微皱眉:“今日怪得很,讲习堂的人刚刚发现后院被人闯了进去,里面还有许多翻动的痕迹,谁会到那里去?我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名堂。” “这个……”青梧尴尬地咳了一声,“或许是野猫野狗?” “或许吧,还有,我午后在讲习堂小睡了半刻,竟然梦见二弟了。” 青梧咦了一声:“梦见他什么了?” “他说自己很痛很冷,他想回家。”唐述白面露悲伤,“我问他怎么才能回家,他一直摇头。” 青梧心中惊骇,这么凑巧么?午后自己召唤了亡魂,他便给唐述白托了梦。 很痛很冷尚能理解,可是想回家……看来他的亡魂飘落在外并不是心存怨念,而是无路离开,这是为何? 于是青梧问:“他的尸体葬在哪儿?” “因为他那时年龄尚小,不能葬在祖坟,所以就葬在了唐家乡下庄子的后山处。郑姨娘疯了顾不上,但家中管事每年都会去烧纸祭拜。” “感觉不太对劲。”青梧建议起来,“要不寻个人,细细检查一下他的墓穴?” “哦,你怀疑墓穴出了问题?” 青梧也不好实说:“你知道的,乡下环境复杂,那些墓穴通常无人打理,万一刮风下雨出了问题呢?” 唐述白正色起来:“好,听你的,我这就派人过去。但那庄子远,来回往返需两日。” “两日……”青梧望着窗外前院的方向若有所思,“正巧是家主的生辰呢。” 这次唐景铭的生辰虽然准备仓促,但该置办的一样不少,同时还邀请了很多宾客。 唐家虽说本族男丁稀落,但周遭族人可是不少,这帖子一下,竟有上百名宾客。于是唐家上上下下也忙碌得很。 准备宴席的、打扫庭院的、采买物品的,一个个忙得前脚不沾地。 青梧也是如此,她一直随着那名嬷嬷奔忙于各处,忙碌中,也听了不少风声。 听得的消息均是,家主说了,这次要大办,管它的什么狐仙鬼妖,与那过年的年兽有何区别,非但不要被它吓到,还要狠狠地震慑它! 众人也为之鼓舞,说家主极有魄力,此次必胜! 但也有个小插曲,唐述白担忧心切,说要搬到前院去,与父亲同吃同住。 青梧听后无语。那里那么危险,唐景铭的命都不好说,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公子哥窜上去做啥?当活靶子吗? 她竭力相劝,用尽了各种话术,但这家伙死倔死倔的,愣是不听,还是冲过去了。 好在没多久,他被唐景铭怒斥了一骂,然后派了好几个侍卫,将他灰溜溜地送回来了,并关在了翠玉轩里。 时光流逝而过,很快就到了生辰这日。 天还没亮,唐家就忙碌了起来。厨房里十几口灶烟雾萦绕,已经准备起了吃食。 下人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所有的红灯笼挂了起来,喜庆的窗花都贴上了。 而此时的前院却格外静寂,仿佛那些喧闹被隔绝在外,一点也没进入其中。屋中紧紧拉着帘子,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床榻上,端坐着一名男子,虽正襟危坐但呼吸急促。 嘶哑声从他喉咙间逸出:“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只等宾客上门了。” 那人摇了摇头:“我是说……你们准备好了吗?” 陆砚轻笑一声:“自然,这里已被围得像铜墙铁壁一样,就是蚊子也飞不进来。” “好、好……”榻上的唐景铭呼了一口气,嘴角抽搐起来。 说不紧张是假的,他已经连着三日未能入睡了。只要一躺下,就看到唐家死去的人。他们满脸鲜血,都在床边望着自己。 他们死得惨死得冤啊,这场噩梦若是不终结,他会死,他唯一的儿子也会死! 这唐家早晚分东离西,先祖创下的百年家业也会毁于一旦! 黑暗中,他细算着今日的布局。这间屋子里共有十名身手极佳的武师。他们隐匿在各处角落和屋顶之上。 然后外面的院里,还有百余武师监视各处,只要一个召唤,他们即刻出现。 另外,唐景铭还悄悄寻来了寺庙的方丈前来坐镇,甚至求来了不少平安符、驱邪符。表面镇静的他其实全然乱了方寸,开始四处乱投医了。 而旁侧的这位陆大人……前几日他坦言了身份亮出了符牌,唐景铭这才震撼自己的事竟传到了朝廷,心底的骇然更增加了几分。 不过有这位大人在,他莫名多了安全感。 这位陆大人面罩遮面言语不多。但身手了得……那一日与二十名武师对打,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他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看起来永远游刃有余,似乎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中。 有此人在身边,活下来的胜算更多了几分。 他说今日那东西会来,却不知道何时来……唐景铭双拳攥得很紧,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就到了正午。 院外传来了管事的声音:“家主,客人均已到齐了,可以开席了吗?” 第60章 她那张脸 黑暗中的唐景铭顿了一下,“魏姨娘来了?” “那倒没有。魏姨娘的婢女说她身体不适,无法行走,请家主见谅。” “身体不适无法行走,哈哈……”唐景铭撑着身体,低声道,“我倒是不知,她怎么就无法行走了?” 陆砚低声道:“按昨日商量的来。” 唐景铭提高了音量:“来人啊,今天日子特殊,多派些人去接魏姨娘,就是用八抬大轿,也要将她抬来!” 管事应了声,很快离开了,屋子里再度陷入寂静。 “你……可有把完全的把握?”许久之后,唐景铭缓缓发问。 “我说过,你的命现在也是我们的命。” 唐景铭心再宽一点:“好,好。” 陆砚索性再问他:“你的记忆里,魏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唐景铭皱起眉来,“我没见过她。小时候,听说她患了会传染人的病,将自己锁在了院子里。再过些年派人去询,她又说自己不愿见人。” “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唐景铭摇了摇头,“对于唐家的噩兆而言,她反倒是一桩可有可无的小事,一个姨娘而已,就由她去了。” 小事? 陆砚摇头……在他眼中,可疑之事皆为大事,要不然,如何才能撬开那些严丝合缝的秘密,撬开封锁唐家希望的砖石。 他挺直脊背,眼神望向门口。虽然掩了门窗,但门缝外的光仍是倾泄了些进来,虽只有一丝,却若有似无的晃动,透着无尽的诡异。 今日之战只能赢不能输,否则他难辞其咎,不仅将自己的性命置于人手,身边的人也一个也保不住,包括沈青梧。 不过,此女倒是很大胆,是个经得住事的人。 想到她虽然害怕却掷地有声的质问,他意味深长的薄唇弯了弯。 大约一炷香之后,门外再度传来了管事的声音:“回家主,魏姨娘到了,现正在院外。” “什么?”唐景铭猛地直起身子,“她到了?她……看起来怎么样?” 管事低声道:“魏姨娘一身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全身,直接就进了轿子。小的也没看清。” “黑色……”唐景铭脸色一沉。 诅咒当前,他最忌讳的就是黑色,更别提今日还是他三十五岁的生辰,此老妇罪当万死。 正要发作时,管事又说话了:“要让她直接去席上吗?” 唐景铭下意识瞥了一眼陆砚,对方缓缓摇头。于是他颤声开口:“让她进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怎么能不害怕? 综合的证据表明,这位魏姨娘大有可疑甚至就是真凶,可若是不让她进来,又怎么可能抓得住她? 随着门外的轿子吱呀声停下,隐约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两道黑影停在了门外。 唐景铭双手抠紧了面前的桌子,浑身紧绷起来,陆砚两步走上前,对他做了个手势。 片刻后,唐景铭冷静了些,扬声道:“让她进来。” 房门一开,光线泻入,给这死气沉沉且黑暗的屋子带来了一丝活气。 虽有些光,可仅限于门口之处,从在里屋深处的唐景铭仍处于昏暗之中。但这些光已是足够了。 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身形佝偻,另一个负责搀扶的削瘦如柴,面容严肃。 这便是那魏姨娘与她的贴身婢女宋姑娘了。 陆砚默默站在唐景铭身旁,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个人,直到她们缓缓进了厅里。 “来了?”唐景铭指着前面的椅子,“坐吧。” “家、家主,”魏姨娘行了礼,坐下后声音嘶哑,有气无力,“老妇已经是半入黄土之人,何故要强行唤我来?” 唐景铭背靠在长椅上,声音带了些威严:“平时也就罢了,可今日是唐家的特殊日子,也是我的特殊日子,魏姨娘……你可是唐家唯一的长辈,怎能不来?” “老身……咳咳咳,”魏姨娘俯下身体,急促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老妇一身的病气,腿脚也不好,怕过给了家主。” 唐景铭上上下下打量她:“魏姨娘,你在说笑吗?有病气怕过给我,你穿成这样在我生辰之日前来,就不怕怵我霉头?” 魏姨娘呆愣一瞬后,在宋姑娘的搀扶下站起来,颤颤巍巍:“老妇不敢。” “这么多年来,我是对你这老妇太纵容了!”唐景铭冷冷看过去,“来人,把这老妇的斗篷摘掉!实在晦气!” 话音刚落,几个早就候在门口的婆子就冲了进来,控制住魏姨娘后,就去扯那斗篷。 宋姑娘冲上去死死护住,对着那些婆子又抓又踢:“你们住手!放开姨娘,都滚开,滚开啊!” 唐景铭脸色沉得像锅底一样:“把她给我拖下去。” 于是又冲进来两个婆子,一片尖叫声混乱声后, 宋姑娘被拖到了门外,魏姨娘的斗篷也被扯开了去。 她被死死按在地上,佝偻着后背一动不动。 唐景铭缓缓走到她的身前,冷笑一声:“抬起头来。” 老妇倔强地垂着头,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要我说几次……抬起头来。”唐景铭呵斥道。 一个婆子看不下去,一把拽住魏姨娘的头发,将她生拽了起来:“给你脸不要脸!要让家主说几遍?” 这一拽,她那张脸瞬间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她老得一脸褶子,皮肤极度松弛,偏偏沟壑交错的数道疤痕遍布开来,扯得眼睛和嘴全变形了。细细看去,下唇缺了一块,右侧耳朵也损坏了一部分,露出一个瘆人的黑洞来。 至于她的头发……后面看着勉强完整,可是前额部位几乎没了头发,头皮上满是斑驳的疤痕。 可是,她仍然是个人,并不是册子里描述的那种浑身毛发的怪物。 她也并没有飞檐走壁,四处窜逃的能耐,她的手指更是光秃秃的……光是此刻,她被四个婆子死死按住,连半点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唐景铭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陆砚…… 他正盯着这老妇的脸发呆,许久之后,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茫然摇了摇头。 唐景铭呼了一口气:“你……是魏姨娘?” 第61章 狐仙现身 “你这小儿……”魏姨娘怪异的笑,“你是认不出我,这唐家……还有几人认得我?” 唐景铭扬声喊了起来:“让范老婆子进来,让她好好辨辨。” 为了今日,他们早做了万全的准备。 今日来赴宴的人中,有一位是多年前给了身契放出去的婆子。那婆子从前作为粗使婢女伺候过魏姨娘两年。 虽多年过去了,但应该是能认出的。 范老婆子迈进门槛时,颤颤巍巍朝这边走来,先是跪下来,给唐景铭磕了头,再缓缓转向魏姨娘。 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她惊恐尖叫起来:“这、这是人是鬼!” “范嬷嬷,你细细分辨一下……她是不是魏姨娘。”唐景铭缓声道。 范老婆子微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又看了回:“是……好像是。” “究竟是不是?” “像,像……这眉眼像她,就是这脸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像被什么东西划烂了似的,造孽哟。”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魏姨娘一动一动,眼神定定看向唐景铭。 唐景铭呵呵一声站起,徐徐走近:“划伤了……是被浑身发毛,能飞檐走壁的狐仙划伤的吗?” 这话一说,魏姨娘身子一颤,嘶哑道:“你、你说什么?” “什么狐仙诅咒、什么三十五岁必死,这些都是你偏出来唬人的鬼话吧,说说吧,那浑身是毛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哪是什么,你在说什么!”魏姨娘满脸惊恐,下意识地往后缩。 偏偏唐景铭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那怪物是你什么人?” “没有怪物,那是狐仙,是狐仙!”魏姨娘呈疯癫状,双眼瞪得老大喊了起来,“唐家得罪了狐仙,到了三十五岁就会死,他们不例外,你也不例外!” 在她吼完这句话后,院外的宋姑娘也跟着喊了起来:“狐仙会来、狐仙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说来也奇了,这几声之后屋里某处的确是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唐景铭身体顿住,循着声音仰起头来:“那声音,是不是瓦片在响……可是屋顶不是有……” 是啊,屋顶有人,有足足好几个武师潜伏在上面,他们的动静不会这么大。 没多久,木梁断裂的声响陡然响起,瞬间撕裂了沉寂的尘埃与死寂。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猛地坠落在地,伴随破碎的瓦片、朽烂的木屑簌簌而落,它们在灰蒙蒙的光柱里翻滚升腾,令人咂舌。 那黑影重重砸到地上,原来是名武师。 同时头顶传来了凄厉惨叫:“家、家主,狐仙来、来了……” 院外,另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家主,不好了!大公了没了、大公子被狐仙杀死了!” 唐景铭站在扑天盖地的灰尘中,早已不知道旁侧的一众武师还在何处了。 他只感觉身后一阵发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他。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转过头来,发现陆砚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 唐景铭微微怔住,再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多了一个浑身毛发的怪物!它宛如一只怪异的猿猴,可是凌乱毛发下露出的半张脸,又似人的模样。 它爪子十分尖锐,猩红的舌头,舌头吐出来时,一股奇异的恶臭传来,距离他不过半人的距离! 这东西眼神里凶光毕现,毫无疑问,只一眨眼的功夫,它就会飞扑过来,用利爪生生割断他的喉咙! 原来这就是册子里的怪物,原来也就是沈青梧描述的那个东西! 不待那东西行动,唐景铭足尖一点已飞离数米远,那东西紧随而上,速度快得像两道残影。 众人惊愕不已,纷纷探头观望,小声议论。 “家主何时武功这么强了?” “是啊,他竟然轻功如此强!他还需要我们保护?” “是啊,看那个陆亦安,亏得家主信任,结果呢,竟然生生给吓晕了,真是废物!” “只可惜了大公子,唉,唐家唯一的独苗啊!” “那怪物究竟是什么?是狐仙吗?” “狗屁狐仙,狐仙能这么丑?画本里的狐仙都好看得很!” 此时,唐景铭已经一路飞奔,绕了一圈到了院子中间,那里空空荡荡,周围没有东西遮挡。 可是他显然是跑不动了,速度快了下来,后面那怪物倒是一身蛮劲,一个猛扑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口哨声陡然响起,一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将那个怪物死死地缠在了里面! 它奋力挣扎着,厉声嘶吼着,甚至用牙咬,用爪子撕,想要弄开那网子。 但谈何容易,这网子看起来不起眼,但十分细密而牢得跟铁桶一样,任凭它怎么撞也撞不破。再然后,无数侍卫从院中各个角落冲出来,拿了铁锁将这东西捆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系列的动作快得惊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浑身毛发的怪物就变成了网中匍匐嘶吼的手下败将。 见此情形后,宋姑娘惊愕瞪大眼睛,随即要扑上前,却被几个婆子死死拽住了。 腿脚不好的魏姨娘匍匐在门口,凄厉惨叫:“不要伤害它,不要伤害它!” 而此时的唐景铭,才缓缓从旁侧走出,他的面孔看起来十分古怪,像是皮肤皱在了一起,又像是五官扯变了形。 “家主,你……你的脸怎么了?” “是啊家主,你这是怎么?” 大家惊呼起来,唐景铭却不以为是,哦了一声抚了抚脸:“刚刚速度太快,想来是被什么东西挂到了,无事……” 话音未落,他手一扯,竟生生扯下了自己的脸皮来! 众人吓了一跳再一看他的脸,好家伙,这哪里是家主唐景铭,分明是那个武师陆亦安啊,虽然他依然戴了面具,可是露出的半边脸却清晰得很! “陆、陆亦安……怎么是你?”管事急急跑上前来,“你冒充家主,可家主在哪里?” 陆砚神色淡淡指了指身后:“他在屋里,已经晕过去了。” 是的,他晕过去了,但应该不是被吓晕的……以陆砚这些天对唐景铭的了解,他虽担心恐慌,可并不是一个遇事瑟缩不敢面对之人。 想来是因为那声大公子没了,才悲伤过度气晕了过去。唐述白是他唯一的后代,可是他的命。 只不过……那有那么容易死的。 第62章 巨大铁笼 他既然来了这里,猜到缘由布下了局,就不可能让唐家父子白白死掉! 陆砚站在院门子,看了眼急促守在唐景铭身边的管事:“派人封锁住唐家各处,今日的消息,不能泄露半点出去。” “是,小的马上去办。” “另外……”陆砚又回看了院里的武师,“你们将这三人分别关押起来,等候审讯,其余的人随我来。” 前些天他们对于陆亦安被家主器重之事颇有微词,觉得他就靠着一张嘴来哄骗。谁又比谁差? 而此时,大家都被刚刚那一幕折服了,无人再质疑他半句。 他不仅身手凌于所有人之上,计谋也远远高于他们。要不是他,根本不可能抓住怪物! 大家高声应和:“是!” 此时的翠玉轩里空空荡荡,屋里被褥书画被扫了一地,乱得如同废墟。院门口一个小厮颤颤巍巍探进头看了看,榻上的鲜血已浸透了被褥。 可是完全看不见人,不见大公子,更不见他的贴身婢女,他们就像是被生吞活剥了一样,销声匿迹了。 小厮惊恐地四处打量,企图找到什么踪迹,可哪里还寻得到。 可谁想当前这两人,早就安安稳稳躲进了后院。 正所谓,躲万处不如躲进敌营,灯下黑这个说法青梧是赞同的。 当躲过来的过程是有些曲折的…… 当时前院派人来时,唐述白不以为然:“狐仙诅咒是针对唐家三十五岁的男子,危险的是我父亲,我没事,你们不必管我。” “不行大公子,家主交代了,你必须跟我们走。” “我说不去就不去!我不会留在翠玉轩也不去别处,今日我要守在父亲身边。” 青梧沉思一瞬后反应过来……只怕前院今天有场大行动,兴许会来个瓮中捉鳖。 通常凶手在气急败坏、被逼到无路可走时,会不择手段改道行之。所以,那东西定有可能向唐述白下手。 这一切陆砚只怕早就布好了局,他们身处后方,能做到的就是不要添乱听从指令。 所以在唐述白坚持不去时,她将其拉到内室,语气发了狠:“唐述白,你认为自己有能力救人吗?” “我……” “不错,你会些武,与一两个武师能有胜算。可对方是谁?那样的可怕东西,你拿什么去拼?命吗?” “书瑶,你!”唐述白满脸受伤,“你也不相信我,我用命又如何,我能护下父亲。” “命?”青梧摇头,“你能挡一时,挡得一世吗?那东西不除,家主早晚还会死。你白白送死的意义在哪里?” “可是,那些武师,你哥……他们真的有办法吗?” 青梧肯定道:“相信我,我哥做事周密,那些武师也都是实力不错的练家子,一定能成功。” “我父亲真的会活下来吗?”唐述白脸色发白。 青梧顿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与陆砚认识时间不长,可几次生死危机下来,两人也渐渐产生了信任与默契。他说能成便一定能成。 于是两人便在那人的带领下,悄悄循着小路到了后院。 那个人也按着陆砚的吩咐悄悄布置了一番,用猪尿包装上血,放在隆起的被子里。远远看过去,就像有人一样。 果不其然,还真如陆砚预料的那样,前头魏姨娘拖着,后头这怪物就杀了过来,一爪子下去发现上当后,又窜上屋顶往前院奔了。 在唐家管事派来赶来时,青梧和唐述白异口同声道。 “所以这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是狐仙吗?” 关于这个问题,管事也无从答起,只能谨慎描述:“那东西看起来更像是画册里的猿猴,但异常凶猛且有思维,又不像是一般的猿猴。” 这番话让青梧与唐述白骇然。 青梧更是脑袋麻麻的,这听着就很像山海经里的怪物啊……这是什么古代与神话的结合体,听起来就很难对付。 于是青梧问:“那它现在关押在何处?” “在一处荒僻的院子里,用网套着还用绳子绑着,没人敢靠近,一靠近就厉声嘶吼,吓人得要命。” 青梧又问:“那魏姨娘她们呢?陆亦安呢?” “那两人被关在前院的密室里。陆武师带人去魏姨娘的院子里。” 管家又朝唐述白拱一拱手:“只要大公子无碍,小的就放心了,小的去盯着他们给家人熬药了。” 唐述白嗯了一声,转向青梧:“书瑶,今日的你看起来很奇怪,想想从前,好像一直都奇怪,你真的……只是普通农户的女儿吗?你真的是来唐家做婢女的吗?” 青梧闻所未闻,她一直低着头在沉思着什么。 直到唐述白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为何不答?” 青梧缓缓抬起头来:“我得赶紧去东院,那边可能会出状况,你现在回翠玉轩,或者去你父亲那里。” 青梧说完后转身就跑,惊得后面的唐述白一脸茫然,好半天才对旁边的小厮说:“她不是我的婢女吗?她究竟是谁啊?” 只可惜,无人能回答他。 此时正主也正一路往东院狂奔,生怕再晚一点就赶不上了。 她是真急了,陆砚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毫无准备就带人去魏姨娘的屋。 那么多的邪物,一个不小心就会出大事的啊! 青梧快步奔去时,陆砚已经带人搜进去了……她正想冲进去,被门外的人拦住了。 武师们警惕异常,让她赶紧离开。 “麻烦让我进去,有些事情大概我能处理。”青梧努力解释,“我与陆亦安是一块儿的,我们……”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让她进来。” 青梧疾步往里走,可是越走越感觉不对,因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晦涩得发臭发苦。 直到她踏步进了东院的侧房,看到了里面的奇怪场景。 那是一个大铁笼……同时有五六个人在里面也足够的程度。 这个铁笼就这样摆在这侧房里,里面还挂了两串铁链,锈迹斑斑,血污混浊。 第63章 屋中旧物 青梧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愣愣地站在铁笼前,看了好久:“这……这是什么?” “那怪物住的地方。”陆砚也定定看向那里,“而且根据这笼中的痕迹,这怪物已在笼中居住了几十年。” 青梧目瞪口呆:“那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个,我也觉得疑惑……”陆砚皱起眉来,“我得好好审一审它。” “审?”青梧更惊讶了,“这东西还会说话?” 一武师说:“是啊沈姑娘,抓捕它它嘶吼时,嘴里还冒出几个零星的骂词来,想来是会说话的。” 另一武师:“而且,就算它不说,那两人的嘴也能撬开,沈姑娘不用担心。” 他们忽然喊她名字,青梧惊讶不已,看一看那两人的脸……竟然是陆砚的手下。 原来,陆砚布置的后手还不少。 青梧听后,马上对他们拱一拱手:“各位都经验老道,仰仗你们了!” 那两人嘻嘻一笑,也对她拱拱手:“沈姑娘比我们辛苦,我们也是前两日才进来的。” “是啊沈姑娘,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你们可还好?” “没事的,我们其实刚刚……” 这边的陆砚看着聒噪的手下,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都没事可做吗?还不快去干活?“ 两人后怕地应了声,逃也似地离开了。只剩下青梧与他站在铁笼前面面相觑。 刚刚还很热络的气氛也瞬间凝结成了冰…… 青梧挺直脊背:“陆少尹,你还有什么事要交待我吗?” “你匆匆跑来,是为了地窖的事?” “是……”青梧这才想起正事,“那些东西你们没有动吧?那东西阴邪得很,擅自动了会出大事的。” “我知道。” “那就好。”青梧拍了拍胸口,“那就等陆少尹去提审吧,我在这屋里四处逛逛,瞧瞧有没有关于那邪物的线索。” “你正好也感觉一番,看这屋中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 陆砚微不可闻地点头,转身走了。 陆砚走后,屋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青梧一人,她仰起头,望着这血迹斑斑的铁笼……她并未感觉到什么明显之物。 她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召唤起来……这一次十分奇怪,手指尖有微微的灼热感,但程度不深。 再度睁眼时,笼中竟多了若干隐隐约约的黑影在四处逃窜,模样十分诡异。 青梧睁大眼睛看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 那些竟然是些家禽动物,鸡鸭鹅,兔子鸽子,最大的也不过是只小羊。 比起上一次大杂院那摊血召出的猪,这些东西实在小得很。 难道只能召出虚影,难怪只有微微的灼热感,因为这些东西死了很久了,而且无甚脑子,更没有所谓的那么强大的怨气。 她走到门口,召了召手,一名武师走上前来:“姑娘可有事?” “麻烦去告诉陆……陆亦安,就说这笼子里有许多死去的家禽家畜的血,想来都是那怪物的食物。” 青梧回过头,再仔细看那铁笼,上面有许多尖锐的抓挠过的痕迹,凌乱而深刻。 这不禁让她毛骨悚然……这怪物的抓挠能力也太强了,铁笼都能抓出印子,那爪子不知道进化成了啥样啊。 难怪死去的二公子一背的挠痕,深可见骨啊! 还有宋姑娘手臂上那些,想来也是日常投喂时被伤到的。 看完铁笼,青梧又进了里屋,这一连通的几间房都被搜过了,抽屉拉了开来,物品散乱放着,应该没什么重大发现。 不过没事,陆砚检查活人之证,她则可检查死人之证。 于是青梧查看起来,从床榻用品和柜中衣物质地不难看出,与其说魏姨娘在唐家受到尊重,倒不如说是漠视。 她的衣物用品质地都很潦草将就,数量也很少。 想来这么多年在唐家跟个透明人一样,除了有个强悍的婢女,就没啥记忆点了。 再转至后院,竟然发现那里还辟了一块菜地,菜地不大但规划得很整齐,种了好几样蔬菜,角落的棚里还养了几只鸡。 想来他们一直是自给自足的。 看到这些,青梧心里不免有些怜悯与共情。不受待见的老姨娘、身边只有一个婢女、备受苛刻与漠视,这与当初在沈家的自己有何区别? 都是活在大宅院里的可怜人。 只是再转向屋里时,她目光又多了丝清明。 怜悯归怜悯,可是非黑白她拎得清。如此的滔天大罪涉及四代,已经挫骨扬灰的大罪了。 前世法律应守公正,这一世府衙也应是如此。 青梧再度进屋,进了最后一间内室……那里像是一个小的储藏室,里面有若干木箱,已经尽数打开。 她的视线落在上面顿住了。 里面竟是一些小娃的衣物、布老虎、拨浪鼓和陀螺等物。 年代很久了,这些东西早泛了黄,可都好好保存着,时常摩挲下有磨损的痕迹。青梧拿起来一一翻看,而后惊讶地发现,底层竟然有两张画像。 她取出来一看,画像上分别是一男孩一女孩。上面分别还有小字,细细辨来分别是孩子的乳名:安安、依依。 男孩戴着老虎帽穿着红肚兜,白白胖胖,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小牙。 女孩瞧着两三岁模样,秀气腼腆,小小的手儿遮住嘴唇,眉眼弯弯的。 青梧皱着眉将那两副画像拿了出来,心想这定是魏姨娘的一双儿女。之前听陆砚说过,她有一儿一女,均在年幼就死了。此后一直寡居在此。 想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才会时时摩挲这些老物件。 青梧盯着这些东西,忽然生起一个念头……要不然,强行召唤看看? 就算这两小孩早就投胎了,通过旧物也可以看到死人残存的意识,只是十分薄弱隐约,也未必成功罢了。 于是她抱着试一试的念头闭上了眼睛,手在旧物前晃悠几下后,召唤了起来。 令人惊喜的是,这一次手指仍有微微灼热的现象,像是真来了东西……她徐徐睁开眼睛,看到了一道虚影。 第64章 怪物身份 这虚影像薄雾一样,透得能看清后面的箱子。 看着是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面容十分狰狞,身体也呈诡异姿势扭曲着。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虚影就消失了。 青梧愣愣站在原地……看就模样,就死法就不简单啊。 唐家人只说魏姨娘的孩子死了,却没说如何死的。 而且,明明是两个人的物件,为何只能看到一个?按理说大女儿死的时候较大,怨念也更重才是。 一瞬间,她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了许多东西。 屋中的铁笼、投喂的若干家禽、魏姨娘与宋姑娘的异样举动……青梧越想,脸色越是苍白。 她抓起那两张画像,飞快跑了出去,院子里的武师惊讶问她:“书瑶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要去找陆亦安,我有急事跟他说。” 此时此刻,审讯进入了僵持……宋姑娘说事情都是自己干的,主意也是她出的,求放过魏姨娘和那怪物。 魏姨娘也同样如此,也说事情是自己干的。两人虽不在一处,话语却默契的相似。 可提及那怪物的身份,两人都三缄其口,不发一言。 陆砚的两名手下将这两人的话转述过来时,都问了一句:“少尹,要不要用点手段?” 审讯之时动用一些刑罚手段是常有之事,毕竟犯事之人大多穷凶极恶。 但此次事情特殊,魏姨娘的阴谋整整持续了四十余年,可谓坚韧到了极点。所以这种人,用这两种方法都无用。她们宁愿死也不会透露半句的。 陆砚摇了摇头:“你们回去只说,家主说她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是那怪物伤天害理当诛,明日就会烈火焚之。” 两人应声而去,而陆砚,他只身一人信步去了唐家那处偏僻的院落。 那处院落位于唐家边侧,早已荒废多年。那怪物五花八绑着就被关在那里。人还没走近,就听见凄厉的嘶吼声、刺耳的尖叫声,声音传了很远。 “它这样一直叫唤多久了?”陆砚问守门的武师。 武师回答道:“一直在嚎叫,没断过。” “家主来了吗?” “已经到了,正在偏厅等着你一块儿进去。” 唐景铭这会儿站在偏厅等着,人也是战战兢兢的,他不停地往关押的方向望,生怕那东西逃窜出来。 自然是害怕的,他晕倒是因为听闻儿子没了,并没看清这怪物。醒来之后听下人一描述,整个头皮发麻。 看见陆砚来了,他心中一喜迎上前:“大人,这次多亏你神机妙算,救下我,救下我儿,也救了整个唐家。” 陆砚转身往里:“这事还没完,进去看看吧。” 唐景铭不敢作声,更不敢拒绝,只能应了声。 迈入门槛后,嘶吼声更大,那怪物早就那张网锁了个严严实实,这可不是普通的网。 而是双股加捻丝线编织而成,之后浸入一种特殊植物的汁液,浸足七七四十九天后,再浸刷一层猪血。 这样的网刀砍不断,火烧不毁,常物奈何不得。 这东西可是皇宫里的一件宝物,是陆砚听闻怪物之事后,托人快马加鞭从宫里借出的。 光是这样还不够,陆砚又加用了数根铁线,将那被网住的东西再松松裹住一圈,所以此时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个被包裹起来的蝉蛹,动弹不得。 两人踏步进去时,那东西凄厉嘶吼,时不时冒出几个字眼:“死……滚……杀了……” 在陆砚身后亦步亦趋的唐景铭听得一头雾水:“我是不是听错了?这东西会说人话吗?” 陆砚侧过身去:“让你带的家谱你带了吗?” “带了,大人要做何用?” “你对着上面仔细看看,这东西究竟是谁?”陆砚眸色发暗,定定地说出这句话。 唐景铭吓了一跳:“什么?那个怪物是……是唐家的人吗?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长成那样!” “你仔细看看吧。”陆砚背着双手,已经转向了那怪物。 唐景铭心跳加速,但也只能小心翼翼上前两步,看向那个被缚住的怪物……此时它的身体被裹住了,只露了个毛发茂密的脖颈和头出来。 看脖颈和头的形状,确实像是人,看那张脸,更像……只是,太多毛发了,加上屋里暗,根本看不清楚。 于是唐景铭走近了两步,恰巧那怪物一动,一束光洒在她的脸上,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过来,眼球都快鼓出来一般。 这场景十分骇人,唐景铭只看了一眼就后背发凉:“看、看不出来,这哪里是个人。” “是么?为何我觉得她的鼻子和你十分相似呢?” 唐景铭听后一顿,迅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再去看那怪物,心里一惊。 唐家人有个特点,大部分人鼻梁中段微微拱起,都有一个弧度,唐述白例外……因为他长相神似他母亲,所以鼻梁相对挺直。 但是这怪物,却生了个微拱的鼻梁,实在是太奇怪了。 “是不是很像?”陆砚瞥一眼唐景铭捏在手里的家谱,“拿出来对照一番,看看它会是谁?” 唐景铭的手哆嗦起来,下意识地去翻家谱,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长得那种样子,绝对不可能……”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陆砚猛地按住,指向上面某个名字:“唐宛依……魏姨娘的女儿,生于昭元年三月,可是她?” “唐宛依?”唐景铭猛地摇头,“你此前问过我,我也询问过家中一些年长的亲戚,他们说魏姨娘的一儿一女死于急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啊。” “有没有可能,只死了一个呢?” 此时,院门口一个声音传来:“死的只是魏姨娘的儿子,这个女儿因为某处变故,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唐景铭回头一看,发现身后徐徐走进来的,是儿子身边那位大胆的贴身婢女,也是这位陆大人所谓的妹妹。 他此时猛地反应过来,何止陆大人身份特殊,连带着这姑娘也是。 要不然,人家怎么敢不卑不亢说出那番与他对峙的话来?只不过,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什么变故?” 第65章 邪术炼丹 青梧抿紧嘴唇走近:“具体是什么变故,只有你们唐家最清楚了。” “你手里的是什么?”唐景铭看着她手里发黄的两张纸。 青梧将画像递过来:“这就是魏姨娘那一双儿女的画像。虽说过了几十年,可总能大概看出个轮廓来。” 唐景铭接过拿在手里细细地看,看后又去瞧那怪物,越看越是慌张:“我说不上来,可是感觉有些相似之处。可是,怎么可能这样?” “按辈份说来,这唐宛依算是你的小姑姑,你去喊她一声试试。”陆砚缓缓开口。 唐景铭犹豫不决,可是身边这位陆大人的命令,他却不敢不听。只能上前一步,低唤了声:“小、小姑姑……” 这声之后,毫无反应。唐景铭又唤两声,也同样。 那怪物只是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时不时骂两个词,根本认不得人。 青梧沉默了一会儿,也走上前,低声唤了句:“依依……” 说来也怪,这声后,怪物顿住了,瞪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身体也忘了挣扎。 青梧心中一喜,再唤一声:“依依,你就是依依,是不是?你还有个弟弟么?” 这一次她激动了起来,又是点头又是狂乱地比划,哭喊,听不懂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个词……死了。 这一幕让唐景铭大为震惊,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外传来了陆砚手下的声音:“禀大人,禀告家主,魏姨娘招了。” “如何招的?” “她说那怪物其实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变得如此是有苦衷的,具体原因等家主和大人去了,她才肯说。” 陆砚又问:“宋姑娘呢?” “她听说要杀死怪物后发了狂,说自己先去一步企图咬舌自尽,被打晕了过去。” 青梧皱眉:“此女真是刚烈偏激,只是确是一名忠仆。” “走吧家主。真相就快大白于天下了。”陆砚回望着院外灰蒙蒙的天, 眼里却没有轻松之意。 青梧亦是如此,何来轻松……每每想到地窖下的那十几具锁魂棺,她都觉得头皮发麻,噩梦连连。 曾经那一个冤魂窜出去都祸害了不少人,这么多只怕要屠城啊。 三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前院,径直进了关押魏姨娘的暗房。 里面黑漆漆的,只剩头顶缝隙洒下的一线光,乍一进去,啥也看不清,直到适应光线了,青梧才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她有片刻的不适。 因为此时的场景让她想到了初穿来时,自己在府衙被审讯的情景。 也是同样的暗室,也是满心胆寒与忐忑的自己。如今身份换了,可心里的阴影仍在。 “来人,掌灯。”陆砚唤道。 一名手下应声而入,点亮了一盏油灯。光线乍起的那一瞬,魏姨娘像是不适应一般,猛地闭上了眼。 好一会儿后,她缓缓睁开,看着面前的三人,双眼浑浊整个人像被霜打了一样。 “听说你有些话要亲自对我们说。”陆砚缓缓说道,“我们来了,你说吧。” 魏姨娘身体极速颤抖,匍匐着跪下去:“求求家主,求求大人,不要杀我女儿,她是无辜的!” “无辜?”唐景铭忍不住,“她身为唐家人,化身为厉兽杀害了整整四代十几人,何来无辜!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魏姨娘仰起头来,双眼全是红血丝:“可是她变成这样,全败了你们唐家所赐!全是你们害的!” “唐家害的?”唐景铭皱起眉来,“你在胡说什么?关我们唐家什么事!” 一旁默不作声的陆砚缓声开口:“你说说是何缘故,若是情有可缘,我们会酌情考虑。” 魏姨娘颤抖了一下:“唐家第一个死了的男人是老爷……也是家主你的爷爷,但他该死!” 唐景铭皱眉要应,陆砚伸手挡住了他,问起:“为何?” “他面上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在灵州城声名赫赫。可是他不好好经营工坊,反而在歪门邪道上花空了心思!”魏姨娘凄厉道。 她用激烈的语气讲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四十年前的家主,也就是唐述白的祖爷爷唐启之,承了家里的金石工坊后,不钻研手艺,倒是结识了一些邪门术士,开始研究起了长生不老的邪术。 那些术士夸下海口,说只要在家修起丹炉,再辅以材料,就能炼出长生不老、益寿延年的仙丹。 唐启之听后满心雀跃。比起兢兢业业捣鼓那些工艺,做芝麻上绣花的麻烦活,他只想走捷径。 当今圣上患有肾疾,正在遍寻名医,用尽偏方。想着若是仙丹练成,献给圣上,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所以他投入了大量的银钱,修建练丹圣地,购入大量药材,供养这些所谓的术士。 他们花费了大量的银钱与药材,只练出了一些普通的黑乎乎的药丸,让下人试服后,极不满意,说这根本达不到书上所说的气血上涌,血脉贲张的效果。 术士解释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缺一些珍贵的药引,那就是两脚羊。” 他们说的两脚羊,就是生于阴年阴月阴时的童子童女。 可出生于这个时辰的孩童哪里好寻,寻了半天,只在某农户家里寻到了一名一岁的小姑娘。 唐启之谎称买来给女儿做婢女,花了银子买下这孩子。 然后继续寻时,愕然发现自己的孩子……魏姨娘产下的男孩安安竟是阴年阴月阴时的。 他犹豫起来,但这些邪门术士疯狂游说,说成大事者,怎能不付出一些东西?若用亲子献祭,上天定能感受到诚意,这仙丹定会炼成。 皇上也会感念他的无私,给他狠狠记一大功。 于是唐启之狠了狠心,想着反正也是庶子,自己也不缺这一个儿子。于是让人偷偷抱走了刚满一岁的安安。 很快,这个可怜的刚刚学会喊娘的男孩,就被这伙人活活扔进了炼丹炉里! 等到魏姨娘闻讯而去,孩子早就被烧成了一具焦尸,哪里还能救出来。 她崩溃大哭,要与这些人拼命,可很快被打晕了过去关了起来。被关起来的魏姨娘不肯罢休,嚷着要去官府告发他们。 第66章 一夜杀戮 嚷得厉害了,唐启之心生厌恶,命人把她的院子封锁,对外宣称她患了传染人的急症,终生不许出来。 并且将她的所有下人发卖掉,再将留下的女儿……不满三岁的唐宛依带走了。 唐宛依是魏姨娘带大的,极其黏人,失了生母日日啼哭,还数次想跑出去,说要找弟弟和姨娘,闹得不可开交。 此时的唐启之心情本就不好,献祭了一对童男童女后,炼出的丹药并非像书上那般鲜红发亮,还是那副黑糊糊的模样。 让下人服用后,仍然没有书上所形容的感觉。 偏偏这孩子还闹个不停,唐启之越看她越不顺眼,索取也生起了狠心……那本禁书上说, 成人试药远不及孩童,那就拿她来试药吧。 于是唐启之将她扔到炼丹的院子,交给了那群邪门术士,不足三岁的唐宛依,就这样成了药人。 她服尽了各种各样的丹药,时而上吐下泻、时而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偶尔也有亢奋气血上涌的时候,每每此时都让那群术士十分激动。 这孩子也的确体质特殊,虽历经磋磨,但每一次都顽强活下来了,可谓天生的药人体质。 激动之余,他们也加了许多邪门药引。 有巨毒的蝎子毒蛇,也有百年灵芝千年人参,更有许多致幻的茹类、药草,反正禁书上有的,通通试上一遍。 唐启之对之丝毫不在意,他子嗣众多,哪里会在意一个不听话的庶女?也随他们折腾。 于是这孩子在那些古怪丹药的侵害下,在日日夜夜的折磨下,逐渐变成了一个怪物。 她渐渐丧失了说话功能,只能蹦出几个字。 她也失了人应有的神情,终日瞪着血红的双眼,暴躁易怒,状若疯癫的怪兽。 她的听觉变得敏锐,动作也十分迅猛,稍不看好,就容易跳窜到高处,随意伤人。 她的手变成了爪子的模样,指甲越发尖锐,浑身长出了浓密的毛发,呈棕黄色的卷曲状,厚厚地覆盖了全身,就连脸上也都是,从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猩猩! 最可怕的是,她喜闻鲜血食生肉,有一次没看住,扑到一名术士身上一通撕咬,竟生生撕下了一条肉来。 这些术士看后惊骇莫名,只能用铁链锁住她,像狗一样拴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 期间唐启之来过几次,见到这个俨然变成怪物的女儿,他没有丝毫的怜悯,反而厌恶至极:“那魏氏生的孽种,不是废物就是怪物,能有何用?” 术士上前试探:“家主,她变成这副样子,试药已是不行了,万一伤了人可就不好,要不然……” 唐启之冷冷道:“要打就打,要杀就杀,人都给你们了,还问我做甚。” 于是这伙术士商量着,翌日要将她投了丹炉。 可偏偏在此时,事情发生了转机。有一名受过魏姨娘恩惠的老仆,心生不忍,悄悄去了关锁魏姨娘的窗外,将此消息传递给了她。 魏姨娘听后,惊骇异常、悲愤大哭! 她细心呵护疼爱长大的一双儿女,一个被活活烧死,一个被生生毒成了怪物,他们还要赶尽杀绝,他们丧尽天良天理难容! 她恨不得冲出这牢狱,亲手撕碎了那帮杂碎,要是她根本做不到! 院外有好多人看守,她也终日被锁着,根本出不去。于是她跪在地上,不停给那老仆磕头,求他想想办法,求他解开孩子的锁链,让她逃出去。 “求求你了,只要她能逃出去就好,只要脱了这炼狱就好,我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这老仆本就是孤身一人,从前在唐家的时候,所以人都嫌弃他,只有魏姨娘念在同乡的份上,对他诸多照顾,给衣给食,是他的大恩人。 所以他咬了咬牙,应下声。 当天晚上,守门的老仆溜进了炼丹房,趁着四下无人进了那间密室。 变成怪物的唐宛依张嘴就要咬,老仆颤抖地说:“孩子,我是来救你的,你娘亲让我来救你。” 说来也怪,张着血盆大口的唐宛依缓缓停止了举动,任由老仆用斧头砸开了那锁链。 可虽说砸开了,可声音太大,还是惊醒了那群术士,他们惊愕发现老仆在搞事,其中一个拔出剑来,一刀捅死了上前欲求饶的老仆。 此时的他们忽略了暗处的唐宛依。 直到那黑影嗖地一下窜了出来,扑在一个术士身上,几口就咬断了他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那人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死了。 往常这小怪物厉害,可也没有凶残到这种程度。 大家尖叫起来,转身要逃!可哪里来得及,很快一个个都被唐宛依用最残忍的方式咬死了。 站在一院尸体中的唐宛依,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似的,她看了看炼丹炉后,转身窜上了高墙,回去寻起了生母。 纵是变成了怪物,她仍记得自己的娘亲,记得自己的弟弟,这种记忆永远不曾忘记过。 她很快杀死了看守生母的小厮,徒手扳开了铁锁,打开了大门。 魏姨娘看着浑身鲜血,不知是人是兽的女儿,悲怆大哭!她冲过去抱着女儿嚎啕大哭! 唐宛依终究不是正常人了,她垂着头任由魏姨娘抱了一会儿后,忽然发起狂嘶吼起来,对着地上一名诈死欲跑的下人撕咬了起来。 在女儿拼命撕咬吞噬那下人的时候,魏姨娘浑身发抖,也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要救下女儿,她要复仇,她要眼睁睁看着唐家毁灭掉! 因为她住的院子以及那炼丹房都处于唐家最偏僻的角落,一时半会儿无人发现。 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关紧了房门,将院子里的四五具尸体全部拖到后院,扔进了井里,再盖上了板子。 然后,她又趁夜带着变成怪物的唐宛依回了炼丹房,将那些术士全部扔进了炼丹炉。 她本是一名弱质纤纤的普通女子,寻常连鸡都没杀过,更是没多大的力气。可是此刻,就像被附了体一般,竟在很快的时间里,将这些尸体全部处理干净了! 干完这些,天也快亮了,她虚弱无力地瘫坐在地,只等着唐启之上门了。 第67章 诅咒起源 她抱着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心,只可惜,这个罪大恶极的坏人迟迟未来。 一直等到第二日上午,一只硕鼠忽地窜进院子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唐宛依猛地从屋中窜出,一把抓起那东西,活生生塞进了嘴里。 她动作快得如同闪电一样,满嘴血污面目狰狞。 这一幕看得魏姨娘心都要碎了! 这孩子才三岁多啊,她本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仇不能这样简单地算了。 唐启之该死,但他死不足惜!他不是说自己有嫡子,哪里在意这些庶子庶女嘛,那就让他唐家永生永生不得男丁! 当下,她拉起满脸鲜血的唐宛依,远离了此地,回了自己院子。临时之前,放了一把火,将这罪恶之地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场大火火势极快,一会儿功夫就烧红了半边天,等到唐家派人来,除了那只漆黑的炼丹,其余早成了灰烬。 唐启之惊骇莫名,又看到炉中那几具焦尸,暗想是不是炼丹过度遭了天谴,也不敢多言语,让人将这里清理干净,再也不提炼丹的事了。 他觉得,那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女儿,也在这场大火里焚了个干净,所以根本就没让人仔细检查。 谁料大火两日后的夜半时分,报应上了门。 那天深夜,唐启之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起初他以为是什么风吹树叶的声响,谁料再一睁眼,那个原本应该葬身火海的怪物女儿,竟然出现在了榻前! “鬼啊……”他一声惊呼没喊完,唐宛依就扑了过来。 说来他也窝囊,唐宛依还没动手,他自己就活生生吓死了。 在唐家下人闻讯而来时,唐宛依早在夜色中嗖地一声窜了出去,与守在院外的魏姨娘一会儿回了院子。 在唐启之被发现惨死后,魏姨娘隔了门,惊慌对人说她昨夜看见了狐仙,说唐家男子三十五岁必死,又说了看守人死于井中的事。 最后传来传来,大家再结合着炼丹房大火一事。把这全都归咎于狐仙诅咒了。 没人怀疑她。毕竟,她就是个不擅言辞儿女早亡,生了病被关起来的可怜女人。她就这样安然逃脱了过去。 …… 魏姨娘说后,众人久久失语。 他们都没能从那些恐怖的旧事中回过神来。炼丹、残害亲生儿女,一个投进火炉,一个做成药人……这桩桩件件说起来,都骇人听闻。 这是人能干出的事?人能干出这种事? 唐景铭猛拍一下桌子:“大离谱,真是大离谱,你说的这些不可能是真的!我爷爷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怎么不是!”魏姨娘激动起来,“我用我的祖宗起誓、用我自己起誓,若是我撒谎半句,我现在就被雷劈死!被万箭穿心而死!不仅是我,我和依依、宋姑娘我们都死于葬身之地!甚至是我死去的可怜的安安,都永世不得安宁!” 她说一番发誓可谓十分狠毒,狠毒到唐景铭都沉默了,沉默到不再质疑的程度了。 青梧皱眉:“可是炼丹之事为什么后辈无人知晓?就连家谱日志上也并无记载。” “那些丢人阴邪的事,他们不敢说的!”魏姨娘呸了一口,“更何况,圣上半年后就驾崩了,新帝上任,新帝最忌讳鬼神邪术之说,大家谁又敢提。” 青梧呼了一口气。 “那之后呢?”陆砚问。 魏姨娘双眼通红,低垂着头:“之后我就把依依悄悄养在了屋里。她虽然变成那样,可她毕竟是我的女儿,她会听我的话。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后来,依依越长越大……她每日都要生食血肉,而且性子越发狂躁,发作起来根本不听我使唤。我就用绳子把她绑起来,哄着她。” “她如此折腾,那么长的时间竟也无人发现?” “那时唐启之死后,一众妾室全都被草草安置打发了,我住得又偏,他们也就更不在意我了。后来我又无意间收留了翠之……也就是宋姑娘。有她帮我做事,倒是方便许多。” “帮你做事?”陆砚冷冷道,“你是指的采买家禽供你女儿生食,还是指的铸造铁笼,用于关住她?” 魏姨娘两只手绞在一起,声音气若游丝:“都、都是。” 陆砚瞥一眼她那张沟壑交错,残缺不全的脸:“你为何用笼子将她关了起来?是越发控制不住了么?” 魏姨娘抬起头来,眼睛全是红血丝:“是,我只要她杀唐家该杀的人,可并不是要她残害外面的人,若是不关起来,我有时候制不住她。” “那么大的铁笼,由若干铁条以及铁线捆绑而成,你是如何做到不被人发现的?”陆砚又问。 魏姨娘低垂着头:“我让婢女从后院院墙将那些材料一根一根从洞里运进来,之后又让铁匠装作修屋顶的进了院子。” “唐家那十几条人命,全是死于她之手?” 魏姨娘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时,有没有人怀疑过?” 魏姨娘顿了一会儿:“有,但是我也用手段让他闭上了嘴。” 唐景铭拳头攥得很紧,紧到手指都发白了,额上的青筯也在鼓鼓地迸跳着。 魏姨娘接着说:“而且我都好生计划过特别小心,再让宋姑娘悄悄将狐仙之说传广些,所以久了大家都觉得……是真的诅咒。” 青梧满心只有两个字:离谱。 那么大的一桩惨案,结合后面死的那些人,流言蜚语在加油添醋发酵数倍,谣言的力量可谓强大。 “笑话!笑话!”唐景铭忽然爆发起来,他伸着手指向魏姨娘,“我唐家数四代人,整整十几余人,在你手中竟成了一个笑话!你们必须死,用最惨烈的方式去死!” 魏姨娘悲怆起来:“让我死!我去死,但只求放过我的孩子,她不是生来如此的,她是被你们唐家害的!” “你休想!”唐景铭猛地转向陆砚:“陆大人,你虽然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份,只说是从聿京来,但是无论如何,请将此事交给唐家,她们是唐家的罪人,我必须亲手治她们的罪!” 陆砚摇了摇头:“她现在还不能死。” 第68章 为何骗我 “为何?她和那个怪物害死了那么多人啊!” “因为现在,她还有桩大罪要赎。”陆砚转身对唐景铭说,“劳烦家主在外等待,我有话单独问她。” 唐景铭一脸不满,但也毫无办法,只能拂袖走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若是有办法,就不会活生生等死了。自己的命是陆大人救的,哪里又敢不从? 等到人走了,陆砚踱步走到魏姨娘面前,“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她低垂着头,语无轮次:“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罢了,来人!”陆砚唤道,“把那唐宛依带走。” 魏姨娘猛地抬起头来:“你们要把我女儿带去哪儿?” “带去东院,听说那里有处柴棚,关押她再好不过。”陆砚不动声色。 魏姨娘激动地扑过来,面孔急速抽搐起来:“不要!大人,不要啊!你……你知道什么了?” “那你就来说说,是不是和我已知的一致,若是坦白,尚有一丝机会。” 魏姨娘垂死挣扎:“大人,你在说什么?我哪里还有什么秘密。” “看来魏姨娘救女的决心不大啊。”陆砚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昏暗的光照在面具上,更显得他晦涩难明。 魏姨娘的心越来越恐慌,她知道瞒不住,一样也瞒不住。 此人手眼通天,定是什么都查到了!是说前些天有几次依依躁动得很,想必这些人当时就闯进来了。 要不然怎么知道地窖里的事?这可怎么办? 说……本就深重的罪再加一等,那孩子还有希望吗?可不说,只怕现在就会死。 犹豫之时,陆砚不耐地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不说就罢了,我们没有耐心再来等了!” 在他大步朝门口走去时,魏姨娘疾行两步,重重跪倒在地:“我说,大人莫走,我说!” “多年前的那晚,在我放火烧掉炼丹房之前,我发现了他们那本禁书册子……” 魏姨娘看着那本发黄的册子,满心只有恨意……当时她本想直接烧了,后来心思一动,心想上面或许有医治依依的法子。 所以她直接将那东西揣进了怀里。 可谁想,回去后一阵翻看,上面全是各种阴毒之术,却无一记录药人医治之法。 “之后,就是唐、唐启之死后,我夜夜做噩梦、依依也总是烦躁不安,乱抓乱咬,于是我就想到了书上那个法子。” 册子上除了阴邪的炼丹之术,还有一个邪性的锁魂之法。 那上面说眉心骨有开天眼与通灵之说,是仙缘穴的体现,更是灵体连接肉身的通道。 若是在人死后三天内,取下他的眉心骨,用朱砂符纸和锁链将其牢牢封锁,并辅以方位摆设,就能将此人的魂魄永远禁锢在内,永世无法投生。 所以,魏姨娘就趁了夜里,悄悄潜入停灵的院中,取下了那眉心骨。 “取骨?”陆砚眉心紧锁,“那他颜面受损,无人发现吗?” “没有。”魏姨娘面色灰败,“当时唐家沉浸在恐惧中,无人打开棺木。” “继续说。” “之后我……”魏姨娘抬起头来,满脸决绝,“之后每次杀了唐家一人,就用同样的办法取了骨,再封锁起来,藏进地窖里,果然,他们都安静得很。” “安静?”青梧微微皱眉。 只有她才知道那些冤魂的躁动大到了何种程度,她每次别说进去,只要经过那东院都有强烈的感觉。 她都不敢想若是放出那些东西,她们、唐家会变成何等的惨状。 毕竟怨气极重的冤魂在复仇时,也是不折手段毫无人性的……说人性这个词太不妥当,毕竟人有人道,鬼亦有鬼道。 总体来说,就是它们大部分脱离了人类正常有的思维与理智,就是一通乱杀。 “那册子现在何处?”陆砚步步紧逼。 魏姨娘抿紧嘴唇:“卧室房梁上,我让依依放上去的。可是大人,那上面并没有解除之法。” 陆砚回头对门外候着的手下说:“先去将册子取回来。” 过了一会儿,手下拿来册子,陆砚站在门外皱眉细看,半晌后失望合上。 青梧叹气:“上面什么也没写吗?” “嗯,你可有合适的法子?” 陆砚问出口后,暗自摇了摇头……她一个久居宅院的小女子,纵是有奇特能力,但哪里对那种东西有法子? 青梧缓缓摇头,压低了声音:“若是强行打开,无人镇得住那些东西。或者先派人看管起来,等到有法子时,再来解决。” “是,这确实是个两全之策。但是,此事不能告诉唐家,否则以唐景铭与唐述白的冲动性子,只怕会干出难以预测的事来。” 青梧用力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那此事,对皇上如何交待?” “终究是救下了唐家家主,怎么也能应付过去。无碍。”陆砚眸色渐暗,“我会写一封皇上能接受的信,禀告此事。” 青梧心里安定了不少,感觉有陆砚在,似乎烦恼都会迎刃而解一般。 “那魏姨娘她们……会立即会处死吗?” 方才审讯时,陆砚以唐宛依的性格威胁魏姨娘,终让她说了实话。此时,若是处死唐宛依,对她会不会不公平? 想到这里,青梧不免苦笑,世间何来公平? 那是罪犯啊,虽说有苦衷可也不能向无辜之人加害。 邪门术士该死,唐启之该死,可唐家那十几条人命却是无辜的。杀人性命者,当诛。用邪术作恶者,同样当诛。 所以,青梧在说出这话后,瞬间抿紧了嘴唇。 陆砚的态度明显也是如此。他望着院外的蓝天:“家有家规,国有国律,这件事已被上头知晓自然得由圣上定夺。只不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关押魏姨娘的屋子:“若是她能将功补过,还能有一线机会。” 青梧瞬间明白了,这是就算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的意思。 从前院出来后,青梧站在院门口陷入了沉思,只觉得又经历了一场离奇的梦境。 正发呆呢,旁侧传来了一个清亮急促的男声:“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骗我?” 第69章 她柔弱吗 青梧回过头,看着一脸怒气冲冲走来的少年,心生愧疚起来:“唐述白,对不起……” “你回答我。”唐述白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一般。 青梧犹豫了一下:“我是陆大人的人,我们是聿京人,是为了救唐家而来。所以,我虽骗了你,但并没有害你。” “我不听这些!”唐述白用力摇头,“你说过你会陪着我的,也说过会保护我。” 青梧哑口无言,她是说过。可说的是当下,并没有说永远啊。 “唐述白,你理智一点……”青梧走上前,企图安抚,“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你要守候唐家继承家业,我亦如此,我也有我的愿望。” “你……你想做什么?你如果留在唐家,我也能让你实现愿望。” 青梧调侃一笑:“想必不能。因为我是一名仵作,你难道还能给我找许多尸体来验么?” 唐述白吃了一惊,满脸不相信:“仵作?你怎么可能是仵作,你看起来柔柔弱弱,你连刀都拿不了的。” “我不柔弱。”青梧挺直脊背,提高了音量强调。 “你也就比我大两岁,你娇滴滴的……”说到这里时,唐述白犹豫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面前着一袭白衣的纤细女子……她一头如瀑般的黑发只用一根木簪束起,皮肤白晳得几近透明。 她不是娇艳绝美之人,但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仿佛勾魂摄魄般,仿佛世间所有事都瞒不过她。 当初自己也是因为这样的眼神,莫名地选择了信任,不是吗? 她弱吗?弱过吗? 纵是唐述白不愿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此女骨子里坚韧得很,强得很,她根本不需要靠自己。 回想她来唐家的这些日子,事事独立、处处警醒,特别是那危机时刻,要不是她的冷静理智,只怕自己早遭遇了不测。 她大概真的……靠自己就可以。 一想到这个事实,唐述白心里一阵发酸,许久后,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你真的是仵作吗?你是衙门的人?” 青梧再度挺直脊背,骄傲地点了点头。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骄傲。作为沈家庶女的她是祸害,作为唐家婢女的她是屈辱、但作为府衙仵作的她,才是真正的骄傲。 毕竟这一切,是她靠双手靠脑子靠胆量拼搏出来的。是独属于自己的。 堂堂正正的正规职业,有专业技能,能做别人不能做之事……这多棒! “那你……多久会离开?” 青梧抿着嘴唇在心里盘算一番:“大概就这几天。等到聿京回了信,等到处置了魏姨娘他们,就会离开了。” 唐述白听起来极度失望,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原本是有一件事要说的。 就是二弟的墓穴确实出了问题,去查看的人回话了,说是庄子上的人收了钱不办事,墓穴早就被塌了半边,棺木、骨骸都露出来了。 这大概就是二弟死后不能安生的原因。 他原本是要来说这事的,可不知为何,一见面就成了质问。 他沉默着,院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书瑶姑娘,家主请你过去一趟。” 青梧对唐述白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开了。 走到廊子拐角,余光瞥到他的身影。他仍然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青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也有些遗憾,因为唐述白看着霸道任性,其实就是一个孤独的青春期少年,大概在前段日子,他视自己为所有物,忽然发现不是,心里才会不适吧。 可又如何? 谁愿意为奴为婢,成为他人的所属之物?这种分离是必然的。 成长不就是要经历各种的离别吗? 青梧一边想着,一边在小厮的提引下进了前院。 守门的门房卑躬屈膝,极为尊敬地请她进。说来好笑,从前的她路过这里就会被驱赶,甚至会被白眼讽刺,可此刻却转了样。 “书瑶姑娘,家主在偏厅等你。”带路的小厮指了指方向。 青梧正色道:“他有没有说何事?” 小厮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家主大概是说大公子的事。” “哦?”青梧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进了偏厅时,一眼就看见唐景铭坐在主位上饮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每每见到他,青梧都会觉得奇怪……论长相唐景铭也算样貌堂堂,但和唐述白真的半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父子两人长得两模两样的,性情更是相反。一个看着威严但骨子里有些懦弱。另一个看着柔弱公子哥,但骨子里又透着执拗。 反正就挺反差的,完全不像父子。 青梧走上前来行了礼:“家主,你唤我来有何事?” “书、书瑶姑娘……”沉浸在心事中的唐景铭抬起头来,指着旁侧:“坐吧,确实有些事情,要跟你说说。” 青梧不喜饮茶……对于她来说,再好的茶也不过是牛嚼牡丹,她品不出滋味。 比如此时面对那黄澄澄的茶汤,以及唐景铭的一番介绍,她也只是略略点头,喝一口就作数。 “家主你今日唤我来,是为了大公子的事吗?”青梧开门见山道。 唐景铭点了点头:“书瑶姑娘聪慧过人,我也不拐着弯子了。吾儿性子甚倔,这么多年来,就与书瑶姑娘最投缘。唐家这件事看着快了了,我目前最担心的却是他。” “大公子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哦?怎么说清的?” 青梧将刚刚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大公子已经长大了,与其欺骗不如说实话,他会想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你绝无可能为了吾儿留下来?” 青梧摇了摇头,她不会为了任何人留下的,她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啊。 唐景铭叹了口气:“那就无法了,我原本还想着,若是你愿意,我斗胆去求陆大人,现在看来也不用了。” “多谢家主理解。如果没其他事我先走了,还有要事要办。” 前后应付了唐家父子后,青梧又遇到了难题……陆砚又派了手下来,让她抽验几具唐家故去者的棺木,确认是否缺了眉心骨。 这可不是什么好干的活。 唐家这些惨死之人死于各种年间,有些早成了白骨,有些还未腐烂完。而且还得开棺挖掘,查验起来颇为麻烦。 青梧马上申请多派几个人手来,陆砚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此后的几天,她天天带了人奔忙于各处墓穴间。她从名单上选了几个年份各异的,每天验上两具,时间过得非常匆忙。 三天后,她抽验的六具男尸全部结果一致。 第70章 他不来了 他们确实全都缺了眉心骨,与魏姨娘交代的一致。 同时,青梧也有明显的感觉……这些墓穴空空荡荡,毫无怨气存在,可见那些魂魄都被死死拘在了地窖,从未到达过此处。 她把结论告诉给陆砚时,他也正好收到了宫里的信。 因为当今圣上厌恶鬼神之说,极力推崇儒家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陆砚在禀告皇上的信里,只详细阐述了唐家先人炼丹的事和唐宛依病变伤人的事,对于地窖的阴邪之物只字不提。 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提了,圣上大怒之下,定要派人拆毁那地方。 陆砚对鬼神之说保持敬畏与观望,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只能隐瞒下去。 这桩事情圣上倒是在意,很快就传回了敕谕。 陆砚站在窗前,细细阅读完驿站快马加鞭送来的敕谕,面上神情不定。 青梧与那几名手下面面相觑,均不敢上前询问,生怕是什么坏消息。 好半天后,陆砚转过身来:“圣上说鬼神之事全是虚言,夸赞了办事之能,说等回了聿京定会嘉奖。” “然后呢?”青梧小心翼翼,“有没有说魏姨娘怎么处置?” “圣上说魏氏母女残害十余条人命,可恶至极,理应全部处死。但因魏氏女情况特殊,所以会派专人遣送至蛮荒之地,另做处置。” 青梧听得莫名:“是流放么?” 陆砚摇了摇头:“大概是送往边境之地,另做他用。” 青梧瞪大眼睛,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想到了前世科幻电影里的剧情,会刻意制造变异人,并将这样的人投入战争,这样就拥有了极大的杀伤力。 可这……这会不会引起更大的恐慌与灾难呢? 毕竟唐宛依是不可控的,看魏姨娘满身的伤就知道了。 但这个问题她没问出口,毕竟谁也没办法揣摩圣意,更无法改变。 “无论如何……”陆砚放下敕谕,“她们也算有了生的机会。” 青梧沉默了,不确定这样的生是否是魏姨娘所想的……若是让自己的女儿按那样的身份苛活,这能甘心吗? 当天下午,陆砚便让人叫来了唐家人,当众告之了圣上的意思。 此时此刻,唐家人才惊觉这位陆大人便是赫赫有名的玉面鬼手陆少尹,他是府衙的人更是皇上的人。 陆砚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面上神色淡淡:“那你们可有其他想法?” 唐景铭带着家人俯身跪下:“陆大人,既是圣上的意思,唐某不敢有半点不从,就按这意思办吧。” 纠结了这么多人的难事,就这样了结了。 只是对地窖知情的青梧心里却不轻松,她知道那玩意危险至极,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会爆炸。 好在陆砚也派了数人留在了唐家,美名其曰是害怕那东西再次回来祸害,所以保护一阵子。 蒙在鼓里的唐景铭高兴得很,没有丝毫怀疑,只有满心的感激。 第二天,聿京赶来的人就要带走魏氏母女。 临出发时,青梧奉命去见了魏姨娘,被关押起来的她全然没了初次见面的精气神,整个人又像老了十岁,蜷缩在屋角奄奄一息。 青梧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她才惊觉:“你、你来做什么?” “我是受了陆大人的命,来通知你们,你们就要被送走了。”青梧声音淡淡的,可带着不自觉的颤音。 魏姨娘激动不已,拖着残腿匍匐过来:“真的?可是,是送我们去哪里?” 青梧沉默了,送去边境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难道要、要处死我们?”魏姨娘瞪大眼睛,声音尖锐起来。 青梧摇了摇头:“不是。大概会将你们关押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无论如何,你们……有机会活下来。” 魏姨娘浑浊的双眼满是茫然,片刻后,她又释怀地笑了笑:“终归是能多活一日,是不是?” “是。”青梧看着这张脸,瞬间想起她们悲惨的遭遇,心里刺痛了一下。 许久后,她问起自己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你害死了唐家这么多无辜的人,你后悔过吗?” 魏姨娘毫不犹豫摇了摇头:“不悔。” “为何?” “因为他们该死,谁让他们是那个人的种!他们身上都流着孽障的血!” 青梧沉默了,她很想说,唐宛依也同样如此,可是她说不出口……或许,怀揣着恨意才能活下去。 或是某一天恨意没了,那这个人也毫无生念了。 半个时辰后,青梧与陆砚并排站在一块儿,看着他们上路。 魏姨娘戴着手链脚铐,坐于囚笼里,她表情麻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左侧,眼里似有光在闪动。 左侧是同样的囚车,只是上面的笼车是用铁焊成的,且怕路人恐慌,用黑布笼罩了起来。此时那笼布一动不动,像是里面的人昏迷了一般。 那里面就关押着最最危险的怪物唐宛依。 看着这两辆囚车远去,青梧呼了一口气:“这对母女也算是能在一起了。” 陆砚不发一言,眉心却是皱了起来。 青梧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宋姑娘呢?不知她如何处置?” “交予唐家了,想必已经死了。” 陆砚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后,青梧心里一紧。 魏氏母女侥幸有生的机会,可是那个忠心的仆人却是死了。可见这世道对下人视为草芥,没人会在意他们的命的。 他们都说……一个下人而已……下贱的东西而已……可以肆意处置,随时打发,甚至说死就死。 哪怕她并非真正参与杀人之事,但只是沾了边,也毫无活的机会。 赤裸裸的现实让青梧越发心寒,心里也坚定要变得更强大,争取有朝一日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能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事情全部处理完了,也到了回聿京的时候了。 离开那天,青梧左想右想,决定和唐述白告个别,于是她托人带了口信,约他在院门见面。 可是等来的,却是下人的一句话:“大公子说了,要走就走,他不来了。” 第71章 沈家来人 不来就不来吧,终究是要各奔东西的。青梧转身上了马车。 殊不知在院门的某一处,那个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少年已经红了眼眶。 一旁的小厮实在不懂……书瑶姑娘虽说好,可来了也没多少日子。大公子为何这么伤心? “大公子,你别难过了,家主说再给你寻个好的。” “你懂什么,闭嘴!”唐述白别过脸去,满眼都是失落。 “哦……”小厮没趣地耷拉下头,自家大公子真的不好哄啊,这书瑶姑娘一走,又没人拿他有办法了。 正当他惆怅时,唐述白忽然说话了:“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书瑶姑娘吗?” “嗯。” 小厮回忆了一下:“好像姓沈,他们叫她沈姑娘。” “沈……” 这边的青梧坐在马车里,心里有些不踏实,她撩开车帘看了看,门外仍是没人。 “你在等谁?”陆砚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青梧头也不回:“我在看唐述白来了没……他真是小性子,还真的生气了不成?” 陆砚好看的眉心微皱:“我们官府的人切莫与案中人扯上关系,这件事我记得和你说过。” “我知道。”青梧瞪他一眼,放下了车帘。 陆砚向来是严厉的公正的,不与谁有牵扯的。他如同冰山一样,无论怎么都融不化。 或者他说的是对的,无论做哪一行,最忌讳的就是爱上客人……这话糙但理真。 万一,你视某人为朋友,而后发现他是凶手,那将如何调整心态?势必会经历一番挣扎,这样的痛苦尽量避免吧。 而且还会涉及一个主观意识判断的差池,所以,案件当事人就是当事人,不要做朋友。 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她似乎就不知不觉间将唐述白视作朋友了…… 莫名会心疼这个少年,看他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也会心软…… 罢了,都过去了。 马车一路踢踏而行,在颠簸的路上行驶着。 累了多日的青梧靠着车厢疲而极睡,这一昏睡之下,竟然没了晕车的反应,顺顺利利地一路回了聿京。 回到聿京之后,陆砚第一时间进宫复命,于是青梧与其余人先行回了府衙。 刚一踏入吏舍监,水月就从屋里窜了出来,她激动地拉住青梧的手,摇晃好几下:“小姐,他们说你今日回来,我以为是唬我的。” 青梧拿出包袱里的东西:“喏,我在灵州给你买了糕饼。” 小丫头喜吃甜食,各种糕饼都是心头好。所以青梧回来时看见糕饼铺子,就去采买了一些。 水月眼睛亮亮的,捧着那几包糕饼:“小姐,你在灵州可还顺利?你去了这么久奴婢可担心了。” 说起来,青梧觉得灵州之行算是很曲折惊险的,可跟小丫头也说不清楚,索取一句话代过:“还行吧,苏离姑娘呢?” “哦,她被派出去办差了,应该过两天就能回。走,快进屋,把衣服脱下奴婢给你洗了,我还给你提前烧好了热水……” 在青梧泡澡的时候,水月才说起这几天的事来。 “小姐,沈家派人来询过几次,问你回来没有。” 青梧皱眉:“沈家?他们又想干啥?” “奴婢猜想是大小姐成亲的事,可能要找小姐你说道说道。”水月撇嘴,“今日才来过,说明天还来呢。” “这沈氏还真是阴魂不散。”青梧厌恶地拧了眉头。 说起来,沈氏应该是她在这个世道上最厌恶的人了吧。心思歹毒不说,还一副慈善嘴脸,令人作呕。 想想当年的生母与原身,只怕也恨极了她。 水月一边收拾包袱里的衣服一边附合:“对呀!咱们都算脱离了沈家,连休沐都不曾回去过。夫人还要如何?” 青梧也拿不准:“明日看看她要闹哪出。” “咦,小姐,”水月盯着包袱里的铜镜,“你此次出门,还带着这铜镜吗?” “唔……”青梧沉默了一下,她带铜镜的原因是觉得这东西诡异,指不定能有什么用途。 只是去灵州这么久,她每日也时不时观察一下,没觉得有啥异样。 或者,在等一个机缘……毕竟每每手抚过镜上那只眼时,心里总是毛毛的。身体的感受是最诚实的骗不了人。 当天晚上,青梧睡了个好觉。 府衙的床榻十分简陋,比不上唐家的贵气奢华,但胜在安心……想着院外便有若干衙役,身处府衙之间,就觉得安全感十足。 第二天早上,她睁开眼睛后,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而后听到了校场传来的官兵操练声,以及窗外不停叽叽喳喳的鸟儿,以及窗外水月与婆子的说话声,她才反应过来。 早膳是米粥加玉米饼子,另外就是一碟小咸菜,简单但足以饱腹。 当食物去除繁杂的烹饪工艺后,只需要简单的方式就能品出它的本味。这样的清淡与本真更容易让人满足。 刚用完早膳,水月去洗碗时,院门就传来了一个略微熟悉的男声:“四小姐在屋里么?听说你昨个儿回来了?” 青梧没由头的一阵反感,她听出来了,这人是沈氏身边的一个得力的小厮。 她披上外衫出了门,冷冷看着那名灰衣小厮:“你有何事?” 小厮行了个礼,脸上堆着笑,只是这笑过于虚浮,只过皮不及骨:“四小姐,夫人让小的来知会你一声……大小姐的婚事就在这月二十六,孙家极为重视,迎亲的不下百人。 “所以呢?”青梧表情冷漠。 百人?这与她有何干?哪怕上万人来迎,那也是个屁。 小厮嘻嘻一笑:“沈家也有许多亲戚要来,热闹得很。这种大事四小姐本应回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青梧有些不耐烦,“我还有好些事,你一顺溜地说完行吗?” “只是四小姐你如今做了仵作。”小厮眼里闪过一抹不屑,“夫人说终究是跟死人打交道,过于腌臜也实在晦气,怕会冲撞了喜事,所以四小姐你就不必回去了。” 青梧无语反笑:“我当什么事呢,不回就不回吧,反正那添妆我也送过了。你回去转告夫人,我祝他们百年好合。” 小厮行礼:“小的话带到了,也就先走了。” 他走了几步后,青梧唤住他:“等等。” 第72章 制作香囊 “四小姐还有何事?” 青梧面无表情瞥过来:“还有,回去转告夫人,仵作是为府衙做事的正经之职,何来腌臜晦气?谁人无死?若是夫人被冤死之时无人检验,请问如何申冤?” “四小姐你!”小厮面色一惊,“你怎地说如此不吉利的话?” 青梧双手合十:“众生平等,人皆有一死,她亦如此。我针对事而非人。” 小厮面色一暗,心想夫人说得没错,这四小姐自从落水之后,越发伶牙俐齿,根本讨不来口头便宜的! 好在话也带到了,算了走吧。 他挤出笑来,勉强行了个礼离开了。 青梧站在身后,看着那小厮的身影,只觉得像苍蝇一样招人眼烦。 过了一会儿,洗完碗的水月跑了回来,听闻了此事后用力呸了一口:“不回就不回,谁稀罕呢,就是有八抬大轿抬,咱们也不会回去的!” “对了,顾嬷嬷接回了么?我昨日怎么没看见她?” “接回了接回了,忘了与小姐说,当天接回时就寻了大夫来看,顾嬷嬷腿脚恢复得极慢,想来是在沈家吃食受了苛刻。大夫说需要每日扎针热敷,所以奴婢听了苏离姑娘的建议,就让顾嬷嬷在医馆小住一阵。” “原来如此。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空了去瞧瞧她。” “嗯,只是这个费用有些高……”水月小心翼翼地说,“一个月要二两银子,而且最少得住上两个月,我们银子快没了,所以奴婢打算去找陆少尹说说,请求允奴婢做些杂活,多少有些补贴。” 是啊,仵作副手的月银一月才二两呢,两人还得花销,哪里够用啊。 青梧听后摇头:“像那两婆子一样么?那太辛苦了。她们要洗好多衣服,还得在厨房打杂,另外还得打扫庭院。” “奴婢不怕累!小姐都能当仵作,奴婢有什么不能干的?” 青梧摇头:“算了,你年纪还小呢。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水月咬牙说,“小姐,你必须让奴婢去,我不能当废物。” 青梧安抚了几句,想着缓一缓不能应她。谁料下午这丫头就跑去寻了陆少尹,获得了允许。而后被派在厨房里帮忙。 水月在沈家时偶尔也做点吃的,来了府衙后跟着后厨学了几手,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所以对此她还挺开心的。 而青梧,也开始认认真真想起了赚钱的事。 一开始她身处危险,如今来到了府衙,也通过了仵作考核,更通过唐家之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她确定自己是能安稳待下来了。 所以,赚钱迫在眉睫了!如今这点银钱,只能苛活无法长久发展。 可是她能做些什么? 投资做生意?没有本钱。绣花抄书这样的兼职,又无才艺。 所以她思来想去,还是想像前世一样,接一些灵煤师的活,挣点外快。反正这个世道不介意公职人员在外接活。 可是这里并非前世。前世她是机缘巧合进入那个行当的。 当时她替月月报仇后,被一些灵异博主加油添醋描述了一番,就有人来悄悄询问,是她是否真的开了天眼? 有些是好奇,可也有一些人是有需要的。而青梧是个孤儿,且经特殊体质和经历受尽排挤。所以没得选择的青梧就渐渐走上了灵煤之路。 而后又结识了师傅,学会了许多专业的技能,更是得到了那枚厉害的通灵镜。 回想前世的经历,真的也是步步辛酸。所以,她得好生筹划一番了! 她决定先找苏离聊聊…… 她心地善良,且熟知这个世道,并且身为仵作的她接触了大量的命案,若是她能介绍一些活计,想必完美。 可谁料,苏离一听就变了脸色:“不行!” “为何?” “你去了灵州,也知道当今圣上厌恶鬼神之说,陆少尹也交待过你体质特殊,得小心谨慎勿让他人得知,你若是再接些活计,怕是要惹祸上身!” 青梧皱眉:“不能小心一些吗?” “太难了。”苏离摇头,“普天之下皆为王土,你为府衙做事,陆少尹自会保你,可在外面若是有风吹草动传上去,谁为你撑腰?” 青梧沉默了,虽然听后心里不太痛快,可不得不承认,苏离说的在理。可是她又真的很想赚钱。 纠结之时,苏离说话了:“你若是缺银子,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苏离咳了一声:“我看寺庙外那些手制的香囊极为好卖,若是加入一些安神的或者是符咒的,只怕更好。这种我们在验尸之时也能帮着兜售一番。” “咦,你倒是提醒我了!”青梧眼睛一亮。 水月会一手好的针线活,自己又跟着师傅学过简单的画符,虽说无法像书里那般驱鬼,但也有避邪保平安的功效。 她回去跟水月一说,水月也激动起来:“这事好办,我们去布庄采买些料子,香囊好做的,速度快的话,一日能做十几个。” 两人说干就干,当日就去了集市。 从成衣铺采买了一些零碎的棉麻布料……所谓香囊,就得选透气的材质,这样其中的药草之味才能透出来。 另外又采买了五味子、小茴香、丁香、佩兰、合欢花、菊花等干花药草。 当天晚上,两人就着油灯干起活来。 先绘了样,青梧拿了剪刀剪裁,水月拿了针线缝制,最后再统一灌入配好的香料,青梧最后将精心画的各类符烧成符灰,加入香料中。 最后水月再缝合在一块儿,再精心配上提前打好的络子,香囊就完成了。 两人配合之下,当晚就做了六个。此后几天再继续,如同流水线一般做完了一匣子后,两人就决定拿去寺庙兜售了。 专门选了十五这日,因为初一十五去庙里烧香拜菩萨的女子很多。 两人在寺庙前的树下支起了摊子,起初都不敢吆喝,后来渐渐着壮着胆了招呼了起来。 上完香的一些女客瞧着好奇,也走过来瞧了瞧:“这香囊是什么做的啊?” 第73章 兜售香囊 水月侃侃而谈:“这里共有两种香囊,左边蓝色络子的叫平安囊,加了白芷、合欢、紫苏、木香、丁香等物。右边紫色络子的叫福运囊,加了檀香、艾叶、菖蒲、陈皮、桂花等物。” 青梧拿起旁侧的符纸,“喏,你们看,每一枚香囊都有亲手绘的符并点香焚之,你们拆开的话,还能看见里面的符灰呢。” “是啊,定能助你们得偿所愿。”水月大声道。 大家一听,倒是是怪新鲜……卖香囊的不少见,可有符纸加持的却没见过。 再一问价格,不过二十文一个,比世面价格略高一点点罢了。 大家你一个,我一个的挑选起来……来往的香客路过均会看看,不过半上午的功夫,三十枚香囊就尽数倾空。 水月晃了晃钱袋,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姐,足足六百文呢,咱们真的赚钱了。” 青梧掐指一算:“除去成本两百文,人工百文,还剩三百文,倒还合适。” 青梧对这个世界的钱币缺乏认知,也是逛了好多次集市才稍有了解的。 一两银子一千文,按市价来说约一千元,所以这三百文也等于赚了三百块。 不过制作只花了四五日的闲暇工夫,兜售也就小半日,怎么算也划得来,毕竟青梧累死累活的验尸,一月才赚二两银子呢。 而像水月在院中打杂,一月才一两呢。 水月听得笑嘻嘻:“小姐,人工算什么银子,反正咱们的时间也不值钱,我可以每晚都做的!” 两人相视一笑,决定小小地庆祝一番,于是去集市上买了寻常舍不得买的烧鸡。 这种类似于前世的叫花鸡,用荷叶包起来放进瓦罐,用碳火煨熟而致。 一打开瓦罐盖子,那清幽幽的荷香混合着肉香扑面而来,空气中都是那股子浓郁的香气。两人迫不及待地一人扯了一小块尝了尝。 肉质嫩滑入口即化,确实极好吃……青梧不禁感叹起这个世道来。 虽说阶级相差极大,虽说男权当道嫡庶差异巨大,但就食物、空气、环境来说,确实淳朴原生。 前世哪里吃过如此原生态的绿色食品?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喝过的每一滴水都带着各种各样的污染呢。 两人商量着去看看顾嬷嬷,走到医馆前,还特意买了些糕饼。 虽说医馆管一日三餐,可终究是粗糙简陋的。住的也是四人一间的大通铺,铺着干净的稻草与粗麻垫子,与宅院里的粗使嬷嬷小婢女住的地方差不多。 去的时候顾嬷嬷已扎完了银针,满头大汗疲极而睡。 旁侧的婆子绘声绘色:“这银针扎起来各人各异,有些人没啥反应,可有些经脉不通的就痛得要死,这顾嬷嬷就够费劲的,大夫说最少得连续扎上两月才能见效。” 青梧站在床榻前,看着顾嬷嬷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情极为复杂。 原本对顾嬷嬷的记忆实在少得可怜,几乎没怎么来往过。但想着她竭力呼救且受尽苦难,莫名的心酸又涌上来。 无论如何,只要她在世间一日,便会顾好水月与顾嬷嬷的。 “小姐,咱们要等她醒来吗?”水月小声地问。 青梧摇头:“不必了,刚刚那婆子说每次扎完针都得昏睡半日呢,咱们留下东西就走吧。” 水月大方地分出半只鸡来,把糕饼包好了,一起放在桌上。再与医馆的大夫交代了几句后,两人才离开了。 回去之后,水月小心翼翼将那些铜板装进匣子里:“小姐,等咱们凑多一点就换成银子,再多些就换成银票!” 说这话的时候,水月眼里泛着激动的光,满脸都是对银钱的渴望。 青梧也觉得心里欢喜……她虽然不是极其看重银钱的人,可也知道无钱事事难。有一定的赚钱途径,才能在这世道过得更踏实,才有余力保护身边人。 “那奴婢看看还剩多少材料,若是不够再去采买……还有啊,秋日可采菊、冬日可摘梅,还有草药啥的我们能自己准备原料,如此更省一些。”水月盘算起来。 青梧也说:“若是买的量大,店铺也能再优惠些,可以再谈谈。” “对。小姐你说得对!” 青梧思忖着得去谢谢苏离,若不是她指了一门赚钱的路子,只怕还在不停地兜圈子。 青梧去的时候,苏离正在擦拭她那些剖解工具……她的工具都是她父亲送给她的,那些器具刀片亮得发光,仔仔细细地摆在那里,如同艺术品一般。 苏离对它们也很爱惜,每隔十日必擦洗一次。 “咦,你来了?”听见青梧来,她头也不回,“香囊可都卖完了?” 青梧沉着脸故意道:“没呢,一个也卖不掉。” 苏离停顿了一下:“怎么会呢?哎没事,我正好要十个避邪祛毒的,我拿去给我爹和他的徒弟佩带。” 青梧听得愣了一下:“十个啊?那我和水月得做上两日。” “现成的就行。”苏离指一下角落的匣子,“里面有银子,你自己拿。” 青梧瞥了一眼那敞开的匣子,里面足足放了五六两银子,零零碎碎的,可见苏离平时也不大收拾。 青梧知道,她不是爱钱爱物之人,也不是真的需要那些香囊,纯粹是想帮她的忙呢。 青梧本是命苦之人,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时运不济被人陷害皆有,遇到的坏人多好人却少。 所以此时,她心里一股暖流涌动,合上那匣子:“苏姑娘,我哪能要你银子,方才我是逗你的,香囊我们都卖完了!” “真的?还好你是骗我的。”苏离松了一口气。 回了屋里后,青梧决定做十只驱邪祛毒的香囊送给苏离,她一分银子也不要,权当感谢她的。 水月一听也用力点头:“苏姑娘人多好啊,只是看着严厉一些。” “她严厉也是为了我好,要不是她,我都通不过仵作测试。” 青梧想着那每日几具的剖解任务,那数日的密集训练,虽然觉得头皮发麻,但仍是感恩。 “那奴婢现在就去选布料,仵作多为男子,得选些厚重的颜色才压得住。”水月性子急,马上忙碌起来。 此后好几天,府衙都不忙,只有些零零散散的小活干,青梧每日除去在府衙转上一圈,就是在屋里和水月做香囊。 就在她们又紧急赶工了几十枚,打算趁了休沐之日再去寺庙外兜售。 可是还没等两人拿了匣子出门,意外来了。 第74章 大闹沈家 府衙派了官差来唤,说是聿京沈家今日家里办喜事,可有位宾客忽然死在了茶桌前,家属闹个不休,让青梧马上拿上工具前去验看。 青梧一听人都懵了,聿京沈家办喜事?今天二十六号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可是工部侍郎沈崇志那个沈家?” “是啊,就是那个沈家,他家嫡大小姐今日成亲,现在连门都被堵了,出不得呢。沈姑娘你快些吧,马车在外等着呢。” “苏姑娘呢?” “苏姑娘一早就去了城西,只怕赶不回来,只能靠你了。” “沈家的话……我或者不太方便。” “哎呀我的沈大姑娘,可没什么不方便的!现在闹得不可开交,就等着你去救急呢!人家怕寻不到人,还给了十两银子作为谢礼的!” 青梧莫名觉得好笑,沈氏可嫌她腌臜晦气,专门派人来提醒让她别回去。 这下沈家死了人,自己作为府衙仵作而回,真不知道她见了会是哪副嘴脸。 罢了,十两银子呢,不要白不要,那就去一趟吧,正好瞧瞧沈家的热闹去! 青梧收拾了工具要去沈家,水月一听马上换了衣服要跟着去。 青梧阻止她:“你胆小就甭去了,我可是去验尸呢。” “不行!”水月挺直脊背,“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家,奴婢若是不去,他们欺负小姐你怎么办?” 好说歹说没用,青梧只能带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陪同的官差坐在车前,与她们吐槽起来:“那位沈家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派头!” 青梧好奇道:“她又怎么了?” “原本定好的时辰就该出门了,可是她非要让孙家三催四请,还各种刁难孙公子。好不容易要出门了,又有个亲戚吃完茶点砰地一下倒地死了。” “亲戚……你可知是哪位亲戚?” 官差摇头:“具体也不知晓,貌似沈夫人那边的远房亲戚。” 青梧摇了摇头,沈氏那边的亲戚……印象中没有省油的灯。 就她那尖酸刻薄又自私的德性,温良靠谱的人户都被吃得渣也不剩。时间久了,就只有别有用心的人家与她来往了。 官差还在吐槽:“原本人死了慢慢处理便是,但这死者家里人急了,说是沈家下了毒,堵了门闹腾了半天。吉时早过了,现在那沈大小姐还出不了门呢。” “还真是件件狗血事。”青梧冷笑一声,心里半点同情也无。 水月也小声嘀咕:“大小姐自是活该的,寻常她就刁蛮跋扈。” 因为事发突然,马车速度也极快,癫得两人像被筛在簸箕里的粮食,晃晃悠悠的。 青梧这具身体素有晕车的毛病,这一剧烈颠簸下,下车的时候,头也晕胃也泛恶心,整个人都不太好。 此时的沈家热闹非凡。 从门口到院里各处都挤满了的,有些窃窃私语有些叫嚷喧闹有些哭天喊地,比集市还热闹几分。 沈家人满场子转,一通安抚劝慰想稳定场面,可无济于事。 死者家属激动万分,堵住门又哭又嚎,激动起来甚至抡起椅子就要砸人。 脾气最好的沈大公子沈文博面也束手无策。 沈崇志气得在厅里大骂了一通……先是骂沈玉娇骄纵任性,又骂沈氏教女无方办事不利,说今日让他在聿京丢尽了颜面。 沈氏唯唯诺诺一声不吭。 到男人走后,坐在前厅一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那群贱人还要闹到何时!出门的吉时全给耽误了!” 明明已入深秋,可沈氏急起来额头上全是汗。 一旁的婆子见状,忙拿了扇子替她扇风:“夫人你可别急,府衙马上就派仵作来了,只要一验尸,自然就有定论,看他们还如何闹!” “快,你再去瞧瞧仵作来了没有,对了,我再去看看玉娇……得哄着点,免得这姑奶奶再添乱!” “好好好。”婆子一溜烟地去了。 这边的沈青梧被疾速赶路的马车颠得胃里难受,在水月的搀扶下,有气无力下了马车。 停车的时候马车出了点岔子,半边轮子陷入了泥里,官差帮那车夫的忙去了:“沈姑娘,你先进去着,我随后就到。” 青梧忍着恶心点了点头,与水月缓缓往前。 前面的沈家大门围满了人,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也休想出来。 青梧往里走的时候同样如此,好几个人跳了出来,死死拦住:“不能进去!” “我是……” “无论你是谁都不行!里面出事了,要等着仵作来!” 青梧无语道:“我就是仵……” 话未说完,一个尖锐的女声从院内传来:“哟,这不是四小姐么?夫人说了不要你来,你倒是脸厚得很,巴巴地跑来凑热闹了。” 青梧惊讶看去,发现一把推开人群的是沈氏身边得力的一个婆子。 姓什么来着?忘了…… 沈家下人多,加上原身极度自闭极少出院子,所以此时她只觉得眼熟,却叫不上名来。 水月气不打一处来,冲上来挡在青梧身前:“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稀罕回沈家,分明是你们求我们来的!” 婆子讽刺地笑:“笑死了,大家快来看看,谁会求她来呀!” 青梧晕车本就难受,听她说话更想吐:“罢了!既然沈家摆谱,这尸不验也罢。水月,我们走!” “验尸?”婆子大笑,“少唬人了!你能验什么尸,夫人说你是在府衙混日子的!竟然撒这种谎,笑死了!” 这边官差已经帮着拖出了马车,急急跑过来查看状况。 看见此场景后,大骂起来:“老刁妇发什么疯!这位是府衙的仵作沈姑娘!” 婆子目瞪口呆:“啊,她真的会验尸?” “少废话!再拦路者,格杀勿论!”官差呵斥起来。 婆子吓了一跳,想着夫人说要跟仵作套近乎,免得对沈家不利的话后。急急上前找补:“四小姐,老奴也不是故意的,你可得好生验啊,这人的死和我们沈家无关啊……” “呕……呕呕……” 青梧原本晕车就难受,再就近闻见这婆子的头油味,这一下子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第75章 潇儿之死 水月气得直骂婆子:“你这老刁妇,都把咱们四小姐恶心吐了,快滚开!” 旁侧死者的亲戚也冲过来骂婆子:“你这死奴才竟然拦着仵作,是何居心!真是欺人太甚!” 唯恐闹大,马上就有两个下人上前将婆子拖走了。 管家马上解释:“四小姐,抱歉啊,这老妇脑子出了毛病,拖下去教训了,你快些去瞧瞧那尸体吧,沈家可不能承这不白之冤!” 死者家属不满冲上前来:“既是府衙仵作就得为民做主,管你是不是这府的小姐,一切得讲真话,凭啥要偏袒你沈家人?” 周围的人也说:“既然你是这沈府的人,那肯定有失偏颇了,这府衙也真是,竟派个有关系的人来!” 官差急了:“沈姑娘很专业的,而且如今府衙另一个仵作出去办差事了……” “我是府衙的人,所以……”青梧缓过劲来,一脸严厉道:“我谁也不会偏袒,死者什么情况定会如实复述。若有不公,还请诸位上府衙告发我!” 这一说,众人分了开来,让出一条道。青梧缓步上前,水月替她提着工具箱走了进来。 很快,青梧就见到了那名死者,令她惊愕无比的是……此人她认识。 他身材高大肥胖面容痴傻。此时正仰面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舌头耷拉在外,俨然已死。 这个男人当初差点成了她的夫婿。 就是沈氏那远房表妹的亲儿子潇儿……那名痴痴傻傻的男青年。 当初沈氏极力撮合,被青梧识破后,潇儿的母亲狠骂沈氏后愤然离开,分明闹得那么僵,却不知怎么在沈玉娇成亲这日又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这个傻儿子还死在了茶桌上,这算什么奇葩事! 青梧瞥了一眼不远处已然哭昏过去的潇儿母亲,看回头看这死者,满心无语。 这也太狗血了……上次见面是相看,这次见面就成了验尸。 她侧过头,拿过水月手里的箱子:“你到后面去候着,这里我自己就行了。” 然后又招呼管家:“快把这里的人都隔离开去,且拉上帘子,切勿让人打扰了。” 很快这里便被临时隔出了一处验尸地,在那官差的陪同下,青梧摆开工具操作了起来。 她的技艺虽不如苏离,但是简单的死因却能瞧出来,更何况还有通灵之术在身,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先察看周遭情况,再查验了瞳孔、七窍、喉咙各处,然后观察脑部、身体各处。而后有了初步定论…… 青梧缓缓站起身来,放下手里的工具,用白布盖住死者后,让官差掀开了围帘。 “死者嘴角喉咙满是白沫,而手指有抓挠痕迹,想来是抽搐所致。” “且死者身下有排泄物,尸体也有轻微的扭曲僵直,表示生前肌肉强烈痉挛。” “而他的后脑有一凹陷的伤口,正好与地上一面尖锐的石头对上了。” 青梧缓缓看向众人:“ 所以,死者应该是死于癫疾发作导致的后脑撞伤。不如询询当时同桌的人,便可佐证死因。” 周围有人叽叽喳喳起来:“是呢,死之前这人的确是抽搐了好一阵子,嘴里一直在吐沫子,吓死人了。” “对,大家正惊慌呢,还没来得及叫大夫,他抖着抖着就没气了。” 沈氏心里一阵轻松,心想这沈青梧终究是不敢的,她哪里敢跟沈家过不去呢?一个小小的庶女罢了。 她得意道:“是啊!怎么可能与我沈家有关,分明就是他自个儿的老毛病!” 这一声后,刚刚还昏迷的潇儿母亲缓缓睁开了眼睛。 听见旁人复述后,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胡、胡说!我潇儿虽说有这毛病,可多时没犯过了!今日会这样,肯定有原因!” 戴着面罩的青梧呼了一口气,转身说:“确实有原因。” 众人大惊……包括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沈氏也愣了神,大家齐齐看向她。 青梧瞥了一眼干净如洗的桌面:“这桌子显然已被清理过了,桌下也除了一些残茶的痕迹外并无其它。但是……我却在死者喉中找到了一些食物残块和液体。” 她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经辨认,这是红糖糕饼和酒液。可见死者生前,吃喝了一些诱导发病的东西。” 这边官兵已搜查完了厨房,也拿了证物出来:“没错,这边在厨房找到了甜腻的糕饼和很烈的白酒,也询问了同桌宾客,当时桌上确有这两样。” 潇儿母亲一听大惊:“我儿不能吃这些的!潇儿吃不得这些。他们定是故意支开我们,给潇儿吃这样的食物才出事的!” 沈氏听后,瞪大了眼睛:“关我何事!我好心请你们过来,好心找你过来说话,竟是犯了错了?你自己那好吃的傻儿子乱吃东西,怪得了我沈家?” 两妇人对峙起来,每个人都像炸了毛的鸡。 众人一阵唏嘘……原本就说不清楚,这一验尸后,死因虽明了,可却更说不清楚了。 死者自己贪吃,可这沈家确实也给了致病的食物,很难说不是故意的呀。 青梧听见这些吵闹声,叽叽喳喳议论声只觉得讽刺,她却也懒得管,收拾了工具放进箱子里,然后拿了管家给的赏银后缓步离开。 走到门口时,还瞥见孙家的一溜排迎亲马车在那里候着呢。 以目前院子里的情形来看,迎亲只怕得等到傍晚了……只是这傍晚迎亲是很不吉利的,只有阴婚才会如此的。 水月呸了一口:“活该呢,都是沈家的报应。” 青梧也面无表情:“是的,一步错步步错,但凡其中谁厚道一些,这事就不会发生。” 是的,若是沈玉娇不无理取闹,若是沈氏小心避开潇儿的饮食忌讳,若是潇儿母亲不贪婪沈家再度联系,若是潇儿不贪食……这些事情便不会集中发生。 所以,终究是咎由自取。 而她……作为府衙的仵作,只需实话实说就好了,反正那银子此时稳稳在兜里揣着,这可比什么都踏实。 回了府衙后,又陆续听了些热闹。 第76章 两男对峙 水月兴致勃勃说着:“听说那些人闹到了傍晚才罢休……沈家赔了不少银子人家才愿意将尸体抬走,这苦熬了一日的大小姐才能出门。” 青梧哦了一声:“那孙家被折腾成这样,脸色还能好么?” “自是不能的,听说孙家大公子脸沉得跟锅底一样,看也没看大小姐一眼。” 青梧摇了摇头,原本在聘礼上沈家就要求过高,成亲这日沈玉娇又各种刁难,再加上这一出,孙家不懊恼不后悔才怪了。 只是后悔也已经晚了,如果这时退亲名声也坏了,只能不情不愿将沈玉娇娶回去了。 原来她可以安安稳稳进孙家做大少奶奶的,可现在开局不顺,只怕要受些磋磨了。 但是青梧没有丝毫的同情。同情一个蠢货、一个毒妇做什么,她巴不得看着这些人倒霉呢!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婆子的声音:“沈姑娘,你娘家来人了,在院门口等你呢!” 青梧一怔:“谁来了?” 婆子嘻嘻一笑,“一个瞧着很贵气的公子。” 沈文博?他为什么会来?青梧皱着眉站起身对水月说:“我出去瞧瞧去。” 水月也忐忑:“大公子该不会是来质问小姐你的吧?应该不会吧,大公子平日很讲道理的。” “不知道。”青梧垂下眸子,“他再怎么,也是沈氏的亲生儿子。” 院外,一袭月白长衫的沈文博站在树下,清瘦颀长又如松竹一般挺拔。 远远望去,他侧脸清俊如画,一头墨丝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束于脑后,显得闲适而风雅。 自己这个大哥,配得上温润如玉四个字。 听见脚步声,沈文博转过身来,嘴角带着点温和的弧度:“四妹妹,你来了?” “大哥,”青梧上前行了礼,“大哥今日来府衙有何事?” 沈文博不答只是浅笑看她,眼神里满是温柔。 青梧在那视线中,面色淡淡再度开口:“想必是为了昨日之事。我去沈家是因为仵作的工作,没有偏颇也是出于本分。” “四妹妹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你成长得太快了些,”沈文博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 青梧挺直了脊背,带了几分冷洌:“大哥,或者你一直就不认得我。” 是啊,别说沈文博了,就是整个沈家,谁又认得?他们认识的是一直被欺辱被虐待的原身,哪里是她? “沈家对你有失偏颇,我对你又忽视了许多,这段时日我也在懊恼。” “无事,都过去了,我也已经离开沈家了。” 沈文博眼含深意:“这是哪里话,无论做什么你始终是我沈家人,日后你若是出嫁……我也会像玉娇出嫁那般,亲自背你出府。” 青梧笑了笑:“大哥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出嫁?笑死了,嫁给大昭朝这些三妻四妾的男人,生一堆孩子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么? 好不容易逃出来,谁又会再想过那样的日子。 “为何?”偏偏沈文博问。 青梧淡淡一笑:“我身入府衙成为仵作那日,就已经不是沈家人了。” 沈文博皱眉:“不许你这么说,你永远是我沈家人。”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冷洌的男声:“做你们沈家的人,是有什么奖赏不成?” 只见身后多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马儿,戴着面具的男子翻身下马,迈开长腿而来,他似带着微光一般,矜贵俊美,浑身又闪着战神般的光辉。 两人一黑一白,对峙在此。眼里莫名闪着敌对的光。 沈文博迟疑一下,嘴角微弯:“倒不知陆少尹如此轻闲,对令妹的事关心至此。” “不过是恰好路过,听了两句。” “她来府衙只是机缘巧合,她早晚要回沈家的。”沈文博面露坚决。 陆砚嘴角轻扯:“回沈家?” “是,莫非陆少尹不允?” “若是她想,自然可以。但是……”陆砚侧头看青梧一眼,眼神似有满满的笃定:“她不会想回沈家的。” 沈文博面露不悦上前一步:“你……” 眼看着就是一场针锋相对,青梧出声打断:“大哥,陆少尹说得没错。” 沈文博如遭雷击一般顿在当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青梧,不明白这个一向懂事听话的四妹妹为什么会为了一个陌生男人拼命至此。 为了逃离沈家甘当最下等的仵作,宁可与肮脏的尸体打交道也不愿回来。 她如此的坚决如此的冷漠,和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不同了。 青梧呼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大哥,你能来看我我很感激,府衙需要我,而沈家视我为累赘,孰轻孰重我自有选择。” 大家说完这番话后,不欢而散。 几天,青梧在书吏处写验状时,又遇到了陆砚,当时陆砚正在与府衙的师爷说话。 晨光打在他冷白的侧脸上,瞧着比平日多了分柔软,这让青梧心里也多了些暖意……别人都道陆少尹凶残狠戾、冷酷无情,自己倒不觉得。 他重规矩讲道义,对自己有数次搭救之恩。 瞧着他们说完了话,青悟放下笔跟在他身后,小声地说:“多谢陆少尹那日出手解围。” 陆砚回过头,纤薄的唇微抿:“嗯。” 就嗯一下吗? 青梧又找补了句:“我也不知道大哥会寻到府衙来,我之前与他也没怎么接触过……” “嗯。”陆砚低头看她:“好生做好该做的事,旁的不用担心。” 他的话还让人怪有安全感的,而且隔这么近,青梧又有些胡思乱想……对面男人这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还有那充满绝情气息的薄唇。 这一幕,挺震撼。 此男还真是俊美冷酷到了极点。 青梧脑子一短路冒出一句:“那你可别像之前那样不管我死活了。” 话音刚落,青梧猛地反应过来……死嘴在说什么?人家可是赫赫有名的玉面鬼手,岂会在意寻常人的死活? 自己这样说,人家不尴尬吗? 她不等回头,转过身就要走,谁料身后传来一个沉沉的男声:“好。” 第77章 冤家路窄 此后几日,青梧与水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府衙里近日较为清闲,两人除了做事就是做香囊。 两人先是做了十个驱邪避的送给苏离,剩下的拿去寺庙外售卖。 论香囊的外观质地,她们的并不出挑,但凭借着符咒加持和喻意,香囊供不应求。两次拿出去都倾数而空。 如今水月的爱好又多了一个,就是每晚把钱袋里的银子铜板倒出来数一遍。 她盘算着何时凑够五十两。 她喜滋滋地说:“小姐,上次你说若是我们有方院子就好了。我打听过了,婆子说这周遭便宜的,五十两就够买。” 这一说,青梧也向往起来。 沈家虽大,却满是阴谋算计。吏舍监虽好,却无什么隐私。 所以,若是真能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感觉岂不是快哉?围一方小院,种菜养鸡,逍遥自在。 可是水月数了半天,两人的银子拢共也才十三两……这还包括了上次去沈家验尸得的打赏。 要凑够五十两,实在艰难。 但是,有了目标便有了希望,青梧也开始认真盘算起来,如何把这香囊生意做大做好了。 “上次我们去寺庙外摆摊 ,人家说这质地看起来普普通通……要不我们用好一些的布料呢?” 水月犹豫了一下:“可是好的绸缎也更贵哩。” “一分钱一分货嘛,自有那高端用户的需求。” 水月听不太懂小姐的话,但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当下就出了门,去成衣铺买了一些好的碎布料子和更好的丝线还打络子。 如此做出来的香囊质感好了不少,显得精致而贵气。两人一番商议,将其定价为五十文。 同时青梧又想了个促销的小妙招, 她让水月用零碎的布料做了些驱虫药包,里面加的是艾草藿香等研磨的粉末。又画了几张一次性的简易护身符。 这些都是赠品,可赠予那些买得多的客户。 画符之时,水月也问出了心中疑惑:“小姐,这些胡乱画的符真的作数吗?” 青梧哑然……怎么会是胡乱画的呢?她前世的时候,也是跟着师傅好生学的,虽说效用一般,但也聊胜于无的。 可这怎么跟水月解释? 她想了想,只能说:“管用的,我在灵州的时候,在一本古籍里学的。但咱们对外都说是祖传的就好了。” 水月点了点头。 准备好这些后,又到了十五这天,两人蒙了面纱提着篮子去寺庙外卖货。 一去就有上完香的女客围了过来,水月介绍完香囊后,补充道:“一枚五十文的香囊送一个驱虫药包,两枚五十文的香囊送一张护身符。” “护身符?真能护身么?”场中一个女子调侃开来。 青梧挺直脊背:“自然,此符与我家中秘法相通,虽有效力但仅一次,关键时刻打开,放在身上,能救急的!” 来求神拜佛的女子,均都怀揣着心事,或求姻缘或求子抑或求平安。 所以听闻这些,兜中宽裕的女客也都纷纷购买,没一会儿,大家采买完了,竹篮里的香囊就仅剩了一枚五十文的。 青梧看着日头老高了,应该是没人来了,正想叫水月收摊时,来了一位身着浅绿细布襦裙的女子。 她身段苗条模样秀气,看向眼神有些犹豫:“这、这个真能保平安吗?” “是呢,这种就叫平安囊。只剩一个了,只收你四十文吧。”水月招呼着。 女子吓了一跳:“四十文?这么贵么?” “这还贵啊。”水月低声道,“原本我们卖的五十呢,就因为最后一个了,才便宜的。” “能不能再便宜一些?” 水月想着小姐的吩咐,既然定了价,切莫左右摇晃,免得引起老客户的不满,所以马上摇头:“不行呢。” 女子捏着钱袋犹豫起来,瞧着也是经历了一番思想争斗……就在她再次要开口时,身后传来了一个讥笑的女声:“笑死了,买不起就别买,这个香囊我们少夫人要了!” 这声音好熟悉,水月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这竟然是大小姐沈玉娇身边的婢女思桃。 不过她们戴着面纱,思桃也没认出来,只是兀自推开绿衣女子,摸出钱袋里的铜板就要扔过来。 绿衣女子咬着下唇:“罢了,她要就给她吧,我不买了。” 青梧一把拉住她:“等等。” 青梧的声音明显变得沉了些,沉到水月都愣了一下。 “等什么?”思桃皱眉,“我们小姐等着呢。” “素来讲究先来后到,既然你们两人都要买,这倒难办了。你们少夫人要就让她自己来吧。” 思桃无语,在原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到了寺庙前的柳树下。 此时一身华贵的沈玉娇已是一脸不耐烦,看见思桃回来后,浮生怒意,两人说了几句后,沈玉娇甩了甩帕子,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好大的谱,不过是个香囊,哪来的胆子哪让本夫人亲自来?” 青梧隔着面纱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外强中干。 虽说一身华贵,可她眼圈有些泛青,眼神里也满是焦灼,估计是成亲后过得不太顺呢。 “说话啊!不就五十文么?我出一两,拿来!”沈玉娇嚷道。 青梧摇了摇头:“可是这位姑娘先来。” 沈玉娇面露不悦:“那你要如何?我可是出一两银子,不够那就二两!” “这样吧,在我这里买香囊有个规矩,就是要亲口说说诉求,这样方才助她实现。所以你们分头说说忧愁,我瞧瞧卖给谁合适。”青梧不紧不慢地说。 沈玉娇皱着眉转身要走,旁侧的思桃拉住了她:“少夫人,要不试试?奴婢听说这两个姑娘卖的香囊可灵验了,买回来定有效的。” 沈玉娇不满指着绿衣女子:“那你先说。” 绿衣女子犹豫了一下:“我们村……这些年不太平,村头的姐姐在出嫁前死了,我也害怕,所以趁着来聿京走亲戚时来庙里拜拜,然后就看见这香囊了。” “呵,胆小如鼠,哪里不死人啊!”沈玉娇无语。 思桃帮腔:“是啊,我们少夫人出嫁那日,家中一样死了人,算得了什么!” 面纱下的青梧轻笑一声,又问沈玉娇:“这位夫人,该你说了。” “我……”沈玉娇吞吞吐吐,犹豫起来,“我是因为一些私事……” 第78章 为他开解 思桃催促:“少夫人,你就快说吧,反正都是女子无碍的,说不定真有用呢。” 沈玉娇皱着眉,咬牙说了出来:“我成亲已有数日,但是我那夫婿不知怎的,脾气古怪得很。我们至今还未……还未圆房。” 青梧听得直想笑,这边的水月也是,但两人生生忍住了。 “哦这样啊,那这平安香囊这位夫人用不上。下次做了福运香囊你再来吧。” “你们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你们到底哪家的?”沈玉娇暴怒,“我现在就把你们告到官府去!” 青梧淡淡道:“那你去吧,只怕那时你那些闺房私事就得摆开来说了。” 沈玉娇心中不满,但也知道真告的话讨不上好,反倒让孙家看轻,只能把气撒向思桃:“就是你!让瞎买什么香囊!回去罚你半月银子!” 看着她气呼呼走了,青梧将平安囊递给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急急去摸钱袋,可里面稀稀落落的,也仅有三十几文。 “我……”绿衣女子面上羞赧,“我以为是够的,抱歉,那我不要了……” “不用银子。”青梧扬声道,“这香囊送你,另外再送你一枚平安符……遇到危险时再打开,定有效用的。” 绿衣女子激动不已,双手接过来后,又强行将那些铜板放在她们竹篮里,这才快步离开了。 水月不解:“小姐,你之前不是说,不要赌一时之气么?为何会弃大小姐的银子?足足二两呢。” 青梧沉默了一下:“因为我刚刚发现,绿衣女子很需要这个。” 原本,她只是想戏耍一下沈玉娇,将高额的香囊卖给她。再送绿衣女子一枚平安符的。 可刚刚绿衣女子说话间,青梧忽然发现她印堂发黑眼中发霾,像是真的遭遇到了什么……说不定她那村子里真有些不好的事。 所以青梧才将最后一枚香囊给了她,希望加持之下会有用吧。 两人收拾了东西往府衙赶,一回去就遇上了刚骑马回来的陆砚。 青梧刚想与他打招呼,他却没留意,沉着脸迈步进了院里。 “陆少尹今日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太好哩。”水月嘀咕起来。 青梧回望了一下:“他应该是从宫里回来,可能遇到些不愉快的事。” “能有啥不愉快呀,上次你们去灵州,回来后皇上不得给了封赏吗?还大肆夸赞了。”水月一脸不解。 青梧摇了摇头:“嗯,是赏赐了许多,可听说他转手将那些赏赐收进了库里,留做府衙库银……可见那些虚物不是陆少尹想要的。” “啊,都捐了?”水月咂舌,“陆少尹这人真的很不一般。” 没错,此人很清高视金钱为粪土,想必是从小生活优渥,所以志不在此吧……青梧心想。 她与水月缓缓进了吏舍监,也忽略了这个小插曲,结果当天傍晚,她饭后消食时,竟又在府衙的小花园里见到了陆砚。 他背着双手站在池塘边,似在看塘中的鱼,可是眼神深沉复杂,仿佛心事重重。 青梧犹豫了一下准备离开,可是却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嘎吱一声脆响。 “是你。”陆砚回身看见她,却没觉得意外。 冷眉俊目,就这么凝视着她,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好似一张挣不开的网,要将人困住。 青梧心生好奇,反倒停下来:“陆大人好像有心事,难道……是为了灵州唐家的事?” 陆砚微皱了一下眉。 这个动作让青梧笃定,想必是猜对了。 她呼了一口气:“可就那桩案子不是了了么?一切都是按圣上期望的那样。” “话虽如此,”陆砚瞳色渐暗,“可三皇子还被禁足中,想来圣上还在避讳此事。” “圣上他……”青梧压低了声音,“为何对鬼神之事避讳成这样?态度过于偏激,难道他从前因为这些事受过伤害?” 正常人总是处于观望与摇摆状态,远不会如此抗拒,所以青梧才这么猜测。 陆砚不答,神色更为阴沉。许久之后才说:“或许吧,现在这重压力下,想彻底解决唐家的事,实在艰难。” “我相信世间肯定有这方面的记载,不如派人去寻这方面的古籍,或者找懂这些的人问问呢。” “大昭厌恶此道,无论好坏全归于邪术,哪里好找。” 青梧沉默了许久,她此时才真正意识到陆砚当初对苏离、对她的叮嘱。 像她这样的特异体质,在这大昭朝无疑是不该有的存在,是会招来祸事的。 青梧压低声音,问出心里的疑惑:“你的意思是现在信我了?相信世间有阴魂的存在了?” 陆砚看了她许久:“世上阴魂确有表述,但这些无法被人正视,所以,我信又如何?” “没关系,你信就好。”青梧缓声道,“人哪能处处被人理解?改变别人的认知太难了。做当下觉得对的事就好,无愧于心就好。” “你是说……活在当下?” “对对!”青梧肯定道,“就是这四个字。” 从前的青梧,也经历了漫长的痛苦经历。 在月月死后,她像是被开了天眼一般,身边总出现诡异的事情,一开始不懂隐瞒,吓坏了周遭人。 一时间,她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说她邪门。 青梧一度也想努力解释,试图让人理解她,相信她。 可是时间久了,她才知道这个想法是错的。人们只相信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东西。改变人的认知太难了。 所以,无愧于心活在当下就好。 对于不理解的人,学会隐藏,慢慢的总会遇到同伴……比如前世的师傅,比如这世的陆砚。 所以,她竭力开导他,不愿他也陷入自己遭遇的困境。 陆砚听后,缓缓走过来,声音轻柔了许多:“沈青梧,想来你在沈家这些年……过得极不容易。” “唔……”青梧仰着头看他,只觉得他瞳孔幽深,内里暗潮涌动无法辨清。 就在她细细看时,陆砚伸出手,一下子拢住她的后脑。 他身上那股极淡的檀木香飘散过来,青梧心脏狂跳。 下一瞬,他已经掂起一片枯叶,随手扔了去:“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第79章 姨娘心事 第二日傍晚,青梧和水月去集市补货,又买了一些丝线和布料。 因为采买了好几次已经轻车熟路了,一去成衣店里,掌柜就拿了好多碎布料让她们选,价格优惠不说还送了她们好些针线。 水月嘴甜,连声赞掌柜大方爽快。 掌柜也开心,他说平时这些碎布也没人买,都是草草处理了的。 刚刚把东西装进包裹,青梧就听见街上有人在叫自己:“是四小姐吗?” 回头一望,看见门口停了一辆素色的马车,询问的车夫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你是……” 马车里另一女子探出头来:”四小姐,是我们姨娘恰巧路过看见你,问你可有时间一叙?” 青梧认得她,这的确是卢姨娘身边的婢女。于是跟水月说了一声,上了马车。 如今已入冬了,卢姨娘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还拢了一只暖炉,瞧着清瘦了许多。 一看她来,她笑意盈盈伸手去扶:“梧姐儿,你这些日子可好?你有许久没回沈家了。” 青梧上次见她还是刚刚入秋圣旨来沈家的时候,一晃都过了数月了。 青梧温和看她:“我还不错,前阵子忙着仵作考核,又去了趟灵州办差事。姨娘,你瞧着气色倒好了些呢。三姐她近日可有消息?” “嗯。”她点了点头,眼里浮起忧愁,“宫里派人传过一次话,还送了好些东西。但也没个信更见不着人。” “传话说些什么?” “就说让我顾好身子,旁的没说啥。这孩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青梧呼了一口气:“放心吧姨娘,若是日子真的难过,她连传话的机会都没有。三姐聪慧过人,定能闯出一条道的。” 卢姨娘点了点头,面上忧愁不减:“但愿吧,唉,一入皇宫深似海,这辈子只怕再难见面了。” 青梧垂下眸子:“身为官家庶女身不由已。能活下来最重要,是不是?” “是啊梧姐儿,你说得没错。”卢姨娘握住她的手。 “你在沈家近来可好?沈氏还为难你么?” 卢姨娘摇头:“她多少顾及着玉秋……虽说她位份不高,但也是皇上的人,她不敢动我的。” 玉秋进宫之后,沈氏虽然看不惯她也不敢过于苛刻。老爷倒是多了几分示好,偶尔还允她坐马车出门,连月例银子都涨了。 但这个能持续到何时很难说。此时她们娘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场面。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青梧下车要离开了,卢姨娘快速褪下自己手上的金镯子,强行替她戴上。 “你独个儿在外不容易,这东西留着傍身。” “不用不用……” “你别跟我客气,你生母早不在了,我家玉秋也不在身边,我能帮些就帮些。”卢姨娘眼睛微红。 青梧行了礼:“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姨娘慢些回去,我也先走了。” 卢姨娘点了点头,撩开帘子看着她离开。 从前在沈家时,卢姨娘与她不算亲近,因为她怕极了沈氏,生怕受到牵连波及到唯一的女儿。 可是现在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女儿已入宫沈氏干涉不了,所以她再看青梧越发有感同身受的亲切。 更何况这丫头自从溺水后,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窍了。 之前人阴阴郁郁默不作声,不和任何人来往。可现在为人处事颇为妥帖,进退得当言之有物,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卢姨娘甚至隐约有种感觉,沈青梧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虽说女儿家终将困于内宅之中,可也不乏手段了得心思聪慧之人,当朝的大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公主在皇上几个儿女中备受宠爱,众人皆叹她若为男子,定是早成了太子,哪像如今这样,太子之位空悬数年。 这几种想法加持下,她对青梧自然亲切了许多。 青梧并不知道她这番思绪,回去的路上,她晃着手腕上的镯子有些为难:“这东西太扎眼了,回去就收起来吧。” 水月仔细看看盘算起来:“四小姐,这镯子挺重的怕是能卖二十两银子!” “这么多啊?”青梧咂舌。 水月点了点头:“咱们可从没有这么好的镯子呢。” 也是,过去的十几年原身过的那叫啥日子,说是官家小姐,比奴婢都要不如。别说金镯子了,连饭都吃不饱。 青梧咳了一声:“那能否卖……” 不待青梧说完,水月就马上摆手:“不成不成!若是被卢姨娘知道了,可不得罪人了?而且这镯子指不定是宫里的,不能流传出去的!” 青梧失望不已,心想这玩意中看不中用,除了显摆虚荣一番也没其他用了。 两人回了府衙时,看见府衙外多了一辆灰色的马车,与之前仵作行人会的马车一样。 青梧第一个反应是,他们是不是又要弄什么考核了? 想到上次考试的事,她整个头皮发麻……苏离对她密集训练了十几日她才勉强过关,再来一次不得死啊。 所以往里走时她心惊肉跳,直到苏离的身影从屋里闪出:“青梧你回来了?我爹今日来了,他说想见见你。” 苏离的爹? 青梧挺直了脊背,回想起那些传闻来,满脸正色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苏离的爹苏道远人称蒸骨老九,是聿京赫赫有名的仵作,一手蒸骨之术十分了得。 这蒸骨之术可不得了,在仵作这一行来说这可是顶级手艺。寻常仵作验尸时,只能凭借骸骨外观判断死因,可蒸骨之术能更全面地显示这具骸骨细枝末节的伤处,这让任何阴谋也无处循形。 之前苏离曾说过,懂得这技艺的人整个大昭朝也寻不出几个。她自己也只是略学了些皮毛。 所以青梧虽没见过他,但对专业技能精湛的人满心钦佩与敬重。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一去就看见方桌的主位上坐了一位白发老者,身型清瘦中,神色严肃而威严。 青梧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此人她曾经见过。 而且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第80章 拿什么斗 当时她被沈氏诬陷入狱,为了自救要求去查看林万三的尸体时,这名老者就在。 幸而当时她与老者所说一致,陆砚才信了她。只是他看起来年龄颇大,少说也有六七十了,不像苏离的父亲倒像祖父。 想来是生子较晚,加上思虑过多过于辛劳吧。 “青梧,这是我爹。爹,这就是我说的天赋了得的沈姑娘。” “不敢不敢,苏离姐瞎说的,”青梧走上前行了礼。 苏道远温和道:“我这女儿性子执拗倔强,若是说了什么不中意的话,沈姑娘你多担待些,不要怪她。” “哪有,苏离姐人好得很。一直都是她照顾我。”青梧笑着说,“苏先生,我们从前见过你可还记得?” 苏道远站起来,仔仔细细看她,片刻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的义庄,你与陆少尹在一起。” 苏离惊讶道:“你们认识啊?” “嗯。”青梧缓声说了当年的事。 苏离听得直叹气:“没想到青梧你还有如此的经历。想想你一个官家小姐,竟然如此可怜。” “他们不会有好下场。”青梧皱起眉来,“这仇不可不记。” 苏离听得一愣,续而转向苏道远:“你说得对,这仇不可不记……爹,娘亲的事,咱们……” 话音未落,就被苏道远狠狠打断:“离儿!那桩事情你藏在肚子里!” “爹……” “若是再有个闪失,十条命也不够折的。”苏道远狠狠道,“我们这种低贱身份,与沈姑娘自是不同的,她可是官家小姐!” 苏离黯淡下去:“我知道了。” 青梧在一旁,心中已了然。她早就听闻过苏家的事。 苏母是当时颇有能耐的女仵作,可在九皇子夭折去宫里验作时,不小心露出了内衫的粉色花边,这让痛失爱子的高贵妃勃然大怒,治了她一个大不敬的罪,处死了。 因为此事苏道远与苏离也受了牵连,被宫里的人逐出了聿京。 直至去年陆砚上任府衙少尹,父女两人才被悄悄带了回来。 有如此一番惨痛的经历,心中的懊恼与痛恨怎么会少? 可是那毕竟是宫里的高贵妃!听闻她的哥哥是赫赫有名的高大将军,在聿京权倾朝野的人物。 所以,这仇如何报?非但不能报,还得隐忍活着,活着才能图其他。 想到这里,青梧上前搀住了她,伸手拍了拍以示安抚。 这边苏道远摇头看向苏离:“离儿,终究是年轻气盛,我们对于他们如同蚂蚁对大象,如何对抗?离儿,你如今留在府衙算得安全,爹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好好活着。” 苏离默默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青梧也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蚂蚁与大象相差太大无法对抗,可是受过的屈辱与伤害怎么能忘? 勾践当年忍着亡国之恨胯下之辱,卧薪尝胆数十年,终是报仇血恨。 所以,她们为何不能? 权势滔天又如何?相差极大又如何?只要隐忍着默默发展,总是会有机会的。 所以在苏道远走后,青梧叹了口气:“苏离姐,我听说过你家的事。你会听你爹的话吗?你会记着你娘的仇吗?” 苏离沉默片刻,摇头又点头:“这辈子我都忘不了,我要替娘报仇。” 苏离坐了下来,缓声说起:“我娘死的时候,我只有十岁。那天早上我嚷着吃荷叶粥,她急着去宫里,所以一个劲安抚,说等从宫里回来就给我做,还会给我带集市上新蒸出的玉米糕。” 可她在家里一直等一直等,可等到天黑,她娘也没回来。 再后来她爹回来了,急急去寻,可守宫门的人说她根本没出来过。 半夜的时候,宫里的侍卫来了,将他们家封了,人也押送着逐出了聿京。 “那些侍卫说,我娘在宫里犯了事,被关起来了。”苏离苦笑起来,“我和爹都以为过阵子娘就会被放出来,我们巴巴地等着,可等来的却是我娘死在宫里的消息。” 她蒙着面纱,青梧看不清她的脸,可却看见眼泪滴落下来,很快汇入衣摆处消失不见了。 “我妈心善,为人极好,谁有困难她都帮一把,谁料却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处死。”苏离抽泣起来,“她死得太冤了!” 青梧拿出手帕递过去:“其实刚刚你没有错,你爹也没错。” “没错?” “嗯,怀揣着仇恨徐徐图之才有机会报仇的,是不是?”青梧缓声道,“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呢,所以就得像你爹说的那样,好好活着。” 苏离点了点头,心情好了许多:“我爹现在仵作行人会专门处理疑难尸体,牵扯的是非更多,行人会的人关系也更复杂,我很担心他。” “没事的,沈先生手艺了得,行人会的人不敢动他的。”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一阵子话后才离开。回到屋里的青梧心情复杂了些。 关于报仇这件事,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可如今的她与苏离又有什么区别? 胳膊目前还扭不过大腿,也得徐徐图之。 当天夜里,她想着这些事,辗转反侧好半天都没睡着。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忽然感觉门开了。 青梧以为水月出去上茅厕,可很快发现不对劲……水月好好地躺在旁侧榻上睡着。 她惊愕地盯着洞开的房门,直接那里冉冉浮出了好多雾气,雾气中,有个黑影一步一顿进了屋子。 那显然是个女子,背对着房门,面庞在暗中,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只是她正直勾勾盯着自己,身上的怨气极浓极重,厚厚地将她整个人笼罩住,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压抑无比。 “你是……”青梧忍着身体的不适,“你是沈青梧?”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那衣襟被夜风吹得起起伏伏,整个像是飘在空中一般。 青梧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是你。你要来就来吧……现在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离不开,你也走不掉。” 黑影不动,起伏却更剧烈,像是蕴含着无数的怨念,急于发泄。 “仇我会替你报的,但是……你得稍等些时日。”青梧皱眉,“谁让你这初始状态太差了,拿什么跟人家斗?这也怪不得我啊。” 第81章 脸皮被剥 黑影沉寂下来,再往青梧走近两步。 就在青梧以为她要发出什么过激行为,下意识想避让时,黑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哭声在夜风中如鬼魅一般诡异。 青梧听得心里毛毛的……鬼魂很少会发出清晰的哭泣声,通常会这样的就是怨念极深极重的。只要它们稍微进化,就能有实质了。 那样的鬼魂就有杀伤力了,发展到那种程度通常是无差别攻击的,无论好人坏人都会一股脑地冲,那样就麻烦了。 所以她马上伸出手试图安抚:“好了,我答应你,我会努力的,我会让沈氏付出代价的好不好?” 这话一说,哭声渐止,片刻后,黑影缓缓转身,飘荡着出了房门。 再一瞧,房门已经关上了。 青梧松了口气,重重倒回床榻上,后怕地闭上了眼睛。 安抚住了,但是,如何报仇?原身憋屈了十几年都报不了的仇,她哪那么容易就报了?所以青梧决定按自己的节奏走。 她安心睡觉,这一次平平稳稳的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她刚刚洗漱完,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写验状时,水月急急冲了进来:“快,小姐,苏姑娘让你快点去义庄,马车已经等在院外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青梧飞快抓起旁侧的工具箱。 水月摇头:“她没时间说,我只隐约听别人说,是大案子。” 青梧心里一紧,距离上次从灵州回来,才一个月不到呢,竟然又出了大案子。 她拎了箱子快步往外走,苏离早等在了马车上……青梧屁股还没坐稳,车夫就甩了鞭子驾起车来。 “苏离姐,死了什么人?”青梧询问。 苏离呼了一口气:“听说是一名妙龄女子,整张脸皮被撕扯下来后扔在了室外,活生生流血流死的。” 青梧听得惊愕:“撕扯下脸皮?尸体可有缺损?” “没有,所以排除了野兽啃噬。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陆少尹的人已经去查了。” 小半个时辰后,青梧见到了那具尸体……单看身体完好无损,就是身穿鹅黄色的软棉衫、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 再把视线移到脸上……纵是阅尸无数的青梧,也控制不住心里发紧。 她的脸血红血红的一片,凸出的眼球和牙框格外明显,因为暴露时间已有一夜,血液已凝固成了暗黑色的痂。实在是瘆得慌! 青梧蒙上束布,低头去检查,发现死者裸露的手脚都有若干磨损,指甲处全是烂泥和血肉,很明显,她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挣扎蹬掉了鞋袜,但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呼救也行动不了。 所以活生生冷死痛死流血流死的。 很快,苏离的检查落实了她的想法。 苏离用小镊子在死者喉咙处提取到一些东西,放在鼻间嗅了嗅:“死者生前吸食过一些导致昏迷的粉末,像是曼陀罗的花粉。” “难怪了……”青梧倒吸一口冷气,“所以是有人有预谋的加害。” 苏离点头:“脸皮破损处割口齐整,可见此人工具锋利且动作娴熟,而且……而且手法十分细致……” 青梧总结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有高度的强迫症?” “强迫症……”苏离重复着这个词,“对,就像是经常在做这件事。” 青梧低头拿了炭笔在册子上记录下来……她一直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以寻了一些小截的木炭随身带着,又让水月裁了纸张用线缝起,就成了简易小册子。 每次验尸的时候,一边验看一边记录下来,这样过后也不会有什么遗漏了。 苏离继续检查:“死者躯干并无损伤,下身也较为洁净。所以凶手除了剥下她的脸皮,并未做过其他。” 两人验看完后,将结果告诉旁侧的官差后,就坐了车回府衙写验状了。 这东西往往要在一天之内弄出来,加上这案子府衙颇为重视,所以越快越好。 此时两人都不知道死者的其他情况,直到有两名官差回来,才从他们口中又得知了一些。 “这死者是阴山村一名农户家的女儿,名叫秋菊,上月刚满十七岁,与田屠户的二儿子说了亲,只等着入冬办喜事,谁料昨晚就死在了河沟边。” “阴山村?”青梧听着这村名,觉得有些诡异,像极了恐怖片里的村名。 “是呢。因为那村子后有座山叫阴山,所以这村子就叫阴山村了。”官差解释道。 苏离若有所思:“村里人是第二天才发现她的吗?” “是呢,早上猎户从山上下来,就瞧见她躺在了河沟边,尸体都凉透了。” 青梧咦了一声:“那她家里人呢?就没发现她不在家?” “没发现,她娘说她天一黑就入睡了,不知怎么出去的,定是被人掳走了。”官差啧啧出声,“可咱们也查了,那门窗都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要掳走咋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怕是熟人作案。” “熟人……所以凶手极有可能也是阴山村的村民。”青梧微微皱眉。 官差呼了一口气:“而且那村子诡异得很,咱们前去探查,一个个表情都极为古怪,我听陆少尹说,沈姑娘心细,想让沈姑娘去瞧瞧,让你就待在府衙哪里也别去。他会派人来接你。” “那我安心等着就是。”青梧一听,心中了然。 自己哪里是心细,明明是体质特殊……心细大概是陆砚搪塞身边人的法子。 不然,有什么理由解释他次次带着自己去卧底去查看异状? 青梧回了自己屋子,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前世的时候,一旦有危险的预兆时,总会如此。 就像是身体的一种特殊反应,所以她实在不安,走到桌前取于匣子里的铜镜,将其握在了手心里。 她心存幻想,希望罗氏留下的这东西能有用处。 毕竟它长得就很像前世的通灵镜,而且这玩意的确很奇怪,像是真能感应到什么一样,镜面数次闪出白光了。 穿来这具身子越久,青梧也越相信,罗氏的身世一定有什么古怪之处,与前世的自己说不定有同根同源的牵扯。 要不然这一切如何解释? 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就传来了婆子的声音:“沈姑娘,陆少尹回来了,让你去小花园那儿。” 第82章 傍晚成亲 婆子的声音带了些许调侃,表情也笑嘻嘻的。 对于年轻有为模样俊美还未说亲的陆少尹,她们是爱八卦的,但府衙没什么可说的,就莫名把话题转移到青梧身上。 说她柔柔弱弱又貌美的小姑娘,陆少尹却对她另眼相看总是带着,定是有什么念头。 青梧听过两次也没当回事,她才不在意这些谣传,两人有没有事她自己不知道? 她又不是那种保守胆怯的古代女子,对这些八卦丝毫不在意的。 她在婆子们别有深意的注视下离开,快步去了小花园,一看就望见了站在池塘边的陆砚。 他听见声音后,转过身来:“阴山村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青梧点头,“我看到了那具被剥去脸皮的女尸。” “尸体可能不止一具,只是这事被村里人捂得紧,无人透露罢了。” 青梧惊了一下:“可能?你们发现了什么是吗?” “他们还想探访时,受到了阻拦,这些人不说实话的。” “那这事又是怎么外传的?听说是那猎户发现的?” “是,那猎户不是阴山村的人,算是外来的。他发现后,去府衙报了官,这事才算捅出来……” 青梧沉默了一下:“可他们都如此,我又怎么进得去?” “如今有一个法子。”陆砚眸色渐暗,“后天是村长三儿子娶亲的日子,我们有意让你冒充新娘混进阴山村,你可愿意?” 青梧愣了一下:“我……” 陆砚低头看她,声音多了一丝柔软:“你不用着急回答,你好生想想。若是不愿另寻别人就是。” “我是想问危险吗?我会死在里面吗?” 陆砚皱眉,语气一缓:“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会让你死?我会在暗中安插人手,整日盯着。” 青梧挺直脊背:“既然这样,那我就去。” “你想好了?” 青梧缓声道,“这不就是我的价值吗?论仵作技能我差强人意,但是有之前的案子为例,我能发挥作用。” 陆砚沉默不语。 青梧行了个礼:“既然这样,我就回去准备了,我随时可以出发。” 青梧回到屋里对水月说了此事后,正做针线活的她手上的针莫名一抖,竟一下子扎进了手指。 青梧拿了布条给她止血:“怎么这么毛躁?” 水月摇头:“小姐,我总感觉这事很危险,也不知怎的,我心里慌得很,要不你别去了!” “没事。” “那个村子听着就吓人。什么阴山村啊,听得我后背都瘆得慌。你不要怕,我怕你出事。” 青梧转头望着窗外的树,神色淡淡的:“不会,我会照顾好自己,这样的事我也习惯了。” 这么多年来,总是与危险打交道,尽量心里也有忐忑,但真的也习惯了。 就好像高处蹦迪一般,站在边沿心惊肉跳,但知道跳下去才能活,所以不会让自己犹豫太久。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坐着马车去了阴山村外的一处小镇……原本新娘的家里。 这家人姓柳。 新娘闺名玉茹,是家中独女。母亲死得早,她与父亲相依为命。 但说起来也挺悲催的,柳玉茹的父亲是个赌棍,赌输银子后将其卖给阴山村村长家,给那村长三儿子当媳妇。 柳玉茹性子刚烈,坚决抗婚不从,被暴戾又好面子的柳父生生打折了腿。 她逃出去的时候被陆砚的人救下,送去某处养伤了,然后青梧就悄悄进了她的闺房,扮作她准备出嫁。 柳家没啥家当,东西都被柳父败光了,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就连阴山村村长送来的聘礼也被他拿去变卖输光了。更别提有什么嫁妆了。 所以青梧坐在简陋的床榻上,只觉得讽刺。这该死的赌鬼根本没想过她女儿这样寒酸嫁进去,该怎么活呢。 而且她来了几个时辰了,这赌鬼根本没回来过。 这天半夜,她听见院门响声,从门缝一看,这赌鬼柳父回来了,像是喝了几口黄汤,歪歪倒倒就进了屋里,没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 第二日是柳玉茹出嫁的日子,柳家自然也没什么准备的。青梧将柜子里村长家送来的嫁衣穿上,胡乱将盖头一戴,就等着对方来接人了。 可这一等,就等了许久,眼见着快正午了,迎亲的队伍都没来。 中午时分,柳父醒了,嘟嘟囔囔地拍着房门:“为啥不做饭,迎亲的人还没来呢,这会儿你想饿死你爹?” 青梧极度反感,加上也怕一说话露了馅,只能关紧房门,坐在屋里不吭声。 她自己的随身包裹里有一些干粮,自己反正饿不着,至于这柳父饿不饿死,关她什么事? 柳父拍了一阵后也不耐烦了,骂骂咧咧离开了。 就这样一直熬到了傍晚,天快要黑时,终于听到了迎亲的唢呐声。 青梧站在窗边窥望,发现来人倒是挺多,足有十余人,又是轿子又是吹拉弹唱的,格外热闹。 他们对着柳父解释,说是昨日暴雨,山路断了,所以才来晚了。 柳父才无所谓了,连声嚷着:“行,快把剩下的十两给我,然后就把人抬走吧。再晚些,场子都要关门了……” 青梧一听,更为厌恶了,原来柳父是商量的接到人拿银子,难怪积极成那样。 别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人一旦沾上了赌瘾,就跟疯了一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纪较大的婆子走了进来,嘻嘻笑:“这柳姑娘倒是身量苗条,极好,极好。” 青梧再度蒙上面纱,被她搀扶着出门。 她也如陆砚交代的那样,刻意放慢了步子,伪装左脚受伤,一步一顿前行。 “柳姑娘的脚是怎么了?该不会是个瘸子吧!”婆子惊了一下。 柳父马上说:“不会不会,她好得很,就是前日不小心摔了一下,个把月就好了。” “那就好。”婆子呼了一口气,搀着青梧缓缓出了门,直接扶进了轿子里。 没一会儿,一阵吹拉弹唱中,轿子被抬了起来,缓缓出发了。 第83章 送入洞房 蒙着盖头,青梧除了这些人的脚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一进轿子,她就迫不及待扯下红盖头,透着帘缝窥探起外面来。 轿子旁侧跟随着刚刚那名婆子,她长得高高胖胖的满脸堆着笑,正甩着手帕与旁边的女子说着什么。 青梧又仔细看了前后左右,很快发现了新郎……他身形消瘦,戴着红花骑在黑马上,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村长这三儿子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倒也正常,谁家好儿子用得着在外买媳妇啊? 青梧瞥了几眼后放下了轿帘,再度盖上了红盖头。 轿子似乎没有这集市过多逗留,没多久就走上了一条偏僻的小径,再至山路,想必就是通往阴山村的路了。 而此时,天也已经快黑了,青梧观察了几次,除了他们这纵婚嫁的队伍,山道上一个行人也无。 此时的景象可谓古怪。 昏昏暗暗的马灯照耀下,无论是迎亲人还是马匹都显得面容晦涩,再加上唢呐的呜咽声,拖沓的脚步声,不见喜气,反而阴森而诡异。 坐在轿中的青梧心脏砰砰作响,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了出来,她不愿多想,强行将它压了下去。 或许,只是凑巧。 他们不是说了么,只是因为昨日暴雨山路断了道才来晚了,而且,那新郎不好好的在马上坐着? 又行走了约半个时辰,轿子停了下来,方才那个婆子撩开帘子探进头来:“柳姑娘,在此歇息一刻,进村的路还有些远呢。” 盖着盖头的青梧头微动,正想出来,却被她按住了手:“不可不可,新娘中途可不能下地,这可是坏规矩的。” 呵呵,晚上都能出嫁,还谈什么规矩?青梧冷笑起来,却也没跟她计较。 罢了,倒是看看这些人搞哪一出吧。 他们只停留了片刻,估计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就重新出发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浓云如墨,死死压着天际。 月光隐匿在了云层中,余出的几缕光只漏下惨淡的清辉,勉强照亮荒野间这条歪斜的村道。 这行诡异的队伍无声前行着,唢呐也吹累了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只有细碎的脚步声与轿子偶尔的吱呀声。 这种轿子是由四个男人抬着的,比马车更癫一些,所以晃久了眩晕再度袭来,青梧胃里又隐隐不舒服了。 她只希望阴山村能早些到,免得晕得太厉害无法顾及危险。 她闭着眼睛,靠在轿壁上,思绪进入恍惚状态,如此一来,才好受了些。 就这样再度行走了半个时辰,轿子旁的婆子低声嘀咕起来:“可算到了,穆家可准备好了?” 一道年轻但虚弱的男声:“放心吧五婆,早就准备好了,都等着迎新娘子呢。” “那就好。” “到时事情办妥了,还得好好请五婆喝盏茶呢。” 婆子笑了起来:“好说好说。” 青梧默默听着,猜测那男人就是新郎,看来这村长家姓穆了。 她悄悄撩起盖头往前窥去,稀稀落落的山道那头,似乎有一块平坦之地。那里有好些房屋,都熄着灯,影影卓卓的看不真切。 再往前一阵,又拐了个弯,才发现那些房屋的旁侧还有一座较大的院落。 此时那里挂了红灯笼,屋中也全燃了灯,好些身影在房前屋里穿梭来往,想来就是穆家了。 青梧略略松了一口气,也理了理发皱的衣摆,坐直了些。 周遭的唢呐声再度响了起来,这一次他们使足了力气,吹得格外响亮,在这刺耳的声音中,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迎新娘下轿……”婆子拖着长声喊了起来。 话音刚落,一只削瘦如干柴的手伸了进来。 青梧微微皱眉,隔着衣袖轻握住穆家老三,缓身随他走出了轿子。 “迎新娘入穆家……”婆子再度喊起来。 青梧被盖头挡着,看不清面前的场景,只能瞥见旁侧人的脚,跟随走了几步后,面前出现了一只燃着木柴的火盆。 跨过去后,婆子高喊:“驱除晦气,永保平安。” 再走几步,青梧感觉到进入了一间很大的屋子,她闻着周遭的香烛气味,听着周遭人的走动声,只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这些人未免太安静了些,安静到一声不吭的程度,新郎不说话,穆家人也不说话,前来帮忙的村民也一声不吭。 如同一座死宅。 方才略略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不待反应,婆子又喊了起来:“吉时已到,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这三拜青梧都是在婆子的指引下完成,因为盖头又厚又重,她根本不能识物。 完成之后,那只手将她交给婆子,她被引进了洞房。 “柳姑娘你且先等着吧,一会儿你相公就来了。”婆子扬声说完就走了。 等到人都走后,青梧猛地拽下红盖头,环视了一下四周。 屋里布置得红红的很喜庆。桌上那对红烛也格外醒目。 这是青砖房,头顶是粗房梁和厚重的瓦片,对于农户而言,算得上是殷实人家。 桌上的桂圆红枣茶盏也丰富,再摸了摸床榻上的被褥,也是较好的材质。这屋子看起来很正常。 可是,刚刚外间是怎么回事? 那么多人为何一声不吭,肃穆得不像成亲反倒像寻死一般。 青梧心生疑惑,也生出一个念头,想要偷偷开了门,出去瞧瞧,可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 她几步退回榻上,再度蒙上盖头。 没一会儿,五婆的声音再度响起:“穆三公子来了,你们夫妻二人,喝了合卺酒,才能幸福美满……” 她说着说着就将酒杯递了过来,然后穆家老三那细瘦的胳膊挽了过来,这样的古怪姿势下,青梧被逼迫着强行喝下了那杯酒。 五婆检查了她的杯盏后,嘻笑一声:“如此礼就行了,柳姑娘稍待着等着圆房就是。”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青梧扯了扯濡湿的嫁衣裙摆松了一口气,刚刚她借着盖头假装喝酒,实则将酒全吐在了裙摆上。 这穆家古怪得很,谁敢喝他们的酒? 也确实古怪,虽说她不太懂古代婚俗,可也知道有掀盖头这些,可是为什么刚刚却没有? 她至始至终就没见过穆家老三的脸呢。 第84章 相公来了 还有,刚刚两人挨得很近,感觉得到穆老三……他胸前硬邦邦的,硬得像木头、砖块一般。 这实在古怪。 青梧站起身,走到门口听了一下……门外无人。 她随即去开门,但是怎么用力都不行,顿觉不妙……这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 她心生寒凉,会把新娘子锁在屋里的,能是什么心思磊落的正常人家?此刻她也确定了之前的念头,这穆家果然有古怪,这位穆家老三也是真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这问题会不会与那剥皮的凶手有关? 紧接着,青梧又细细检查了门窗,想看看这里是否还有缝隙,可也是失望,门窗都封得很死,这里如同一座严丝合缝的坟墓,生生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她重新走回床榻旁,缓缓坐下。 既然目前没什么可做的,那就先养精蓄锐……她闭目养神,耳朵里却细细倾听着,生怕有人突然就来了。 可是,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鸟叫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细细想来,这些迎亲的人中,除了那五婆看似正常外,其余人均很诡异。 当然,他们并非死人,可是浑身那股木然颓败的气息却与死人无异。看来陆砚说得没错,这村子确有阴谋。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烛已经燃到了尽头。最后一丝火苗跳动了一下,熄灭了。 当屋子陷入黑暗之后,听觉反而格外敏锐。 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几道脚步声,这声音越走越近,在门外停了下来。 听起来,像是有两个人……青梧皱着眉,心想会不会又是五婆与穆家老三。 正想着,门外的人低声说话了,却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声音:“她可睡着了?” “应该是吧,那杯酒已经喝下了。”五婆回道。 “那就好,我马上让人把她背出来,趁着这个时辰赶紧与老三圆房。” “是,稳妥一些的话,让你家老大和老二一起吧,万一那药性不够,也控制得住。” 妇人应声:“好,我马上就去。” 青梧听得后背发凉…… 那妇人是穆氏无疑,可怎样的圆房需要穆家老大和老二一起押送她去?新房不是就在这里么? 难道…… 难道与她圆房的穆老三有什么问题? 她已经没时间再思索了,因为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黑暗中,几道身影走了进来。看到床榻上已然倒下的青梧,五婆笑了起来:“瞧我怎么说来着,喝了那酒分分钟就得倒,这一夜都醒不过来的。” 穆氏嗯了一声:“来财来顺,你们快去,把她给我带到堂屋。” 两个沉闷的男声同时应了声,随后两道身影走到榻前,其中一人将青梧背了起来。 此人强壮如牛,一身紧实的腱子肉,身上还散发浓烈的汗臭味。而旁侧的男人在过房门时,伸手按了一下她的后背。 那手干枯削瘦,如同柴块一般。 这一下,青梧瞬间明白了……这人便是自己一直以为的穆家老三! 很显然,真正的穆家老三无法行动,所以才被兄弟冒充着前来迎接!如今人就在堂屋处。 青梧心脏也砰砰乱跳起来,她一动不动俯在这壮汉身上,眼睛却微微睁开,观测起了四周。 他们此时正穿过一条回廊,拐了几道门后,忽然进了堂屋。 看到屋子那一刻,青梧整个头皮发麻。 这哪是什么正常的屋子,这分明是座灵堂! 四处挂着白幡,门口挂着醒目的白灯笼,案上摆着白烛与祭品,门外散落着纸钱……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示,这穆家老三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也明白过来喝合卺酒时,那男人为何怀中硬硬的了,那分明是抱着穆家老三的牌位! 好家伙这是阴婚啊…… 门口站着好几个人,男女老少均有,都是一身肃穆,看来这些也都是穆家人了。 而青梧也趁乱瞥到了穆家老大老二的脸。 背自己这个一脸横肉,看起来憨傻蛮横。旁侧代替穆家老三接亲那个骨瘦如柴一脸冷漠。 而跟在后面的穆氏矮胖严厉,嘴唇抿成了一条坚硬的弧线。 总而言之,当前看到的这一家人没一个温良的,全像是穷凶极恶之辈。 五婆低声道:“快,趁着好时辰,快些把人放进棺材里,如此才能圆房!” 壮汉应着声,快步进了旁侧另一间屋,那里烛光惨淡,地上赫然摆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那棺材的盖子早已被掀开来,不待青梧看清里面,她就被打横放了进去!再下一瞬,棺材盖子缓缓盖上了。 她心惊肉跳不敢出声。 旁侧那具冰冷的尸体虽黑漆漆的看不清,却能感觉得到……那尸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像是才死了没几天。 这分明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凶杀所致! 她因为体质特殊,身体已有强烈的不适,指尖更是微微灼热,看来这阴魂就在附近。 她正要伸手去探尸体状况,就听见了棺材外的人说话。 “已经关进去了,娘,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这是壮汉的声音。 “不急,五婆说人鬼圆房得待上整整一夜,你俩在此守着,等到鸡鸣之前,再将她带回房里。” 壮汉嘀咕起来:“可咋知道圆没圆上,死了的三弟还能动作不成?” “四日后,来安下葬那日便能知道了,若是她未怀上,那只能让她去陪葬了。”穆氏恶狠狠说道。 壮汉咳了一声:“那岂不是可惜了,瞧着娇滴滴的一女子,还不如与我……” “二弟你闭嘴!”干瘦男骂了起来,“三弟若是不得安息,咱们一家人都别想好过!”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他们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棺中的青梧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丑陋习俗。 死人便是死了,如何能娶亲圆房?真是荒谬至极! 穆氏说下葬那日就知道怀没怀上……想来有什么说道,等出去后一定要查清楚这事。免得真到了四日后被这家子人害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首先得研究身旁这具尸体…… 她缓缓将视线转向旁侧。 第85章 棺中惊魂 棺材里漆黑一片不能视物,只能用手试探。 恶是恶心了些,但没办法……还好这尸体死的时间不长,并未腐烂。 她屏住呼吸从上到下摸索了一番。 尸体全身并无外伤,身量中等,穿着质地不错的衣物。论肌肉骨骼来说,此人年纪不足二十,实在年轻。 论面部……摸到死尸脸部时,青梧的手微微一颤。 这尸体脸上戴了面具……自然,不是陆砚那种制作考究精美的金属面具,只是民间流行的木制面具,较为普通。 死人戴面具实在可疑,原因估计只有一个……青梧缓缓掀开来一摸,心底黯然。 这穆家老三的脸皮与之前那女子一样,用同样的手法被剥开了,只剩下了筯脉血肉。 看来这凶手作案时间十分密集,与秋菊被害的时间差不多。 只是秋菊的尸体被那名猎户发现了,才报了官,而穆家老三却悄然无息未让人知道。 所以这阴山村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青梧心里毛毛的,她重新为那死尸戴上面具,用他的衣摆擦拭了一下手,小心翼翼蜷缩在棺材角落的位置,尽量避免与死尸有身体上的接触。 虽说她时常接触尸体,恐惧的心理逐渐减轻,可是待久了仍然感觉不适,更何况是这种密闭空间。 更值得警惕的是,她身体的异样反应仍在,可见这阴魂就在附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棺材里。 青梧背靠着棺木,虽闭着眼,听觉却格外敏锐。 她甚至能透过棺材,听见门外的两兄弟说话……他们低声窃语,声音幽幽地飘进来。 他们像是在讨论穆家老三死得意外,穆氏极为伤心。 然后穆家老二那个壮汉吐槽起来:“不知道三弟有啥好的,娘就非得给他娶媳妇?我都还未说亲,他凭啥?” “呵呵,你倒是嫉妒上了?娘从小最疼的就是三弟,你如何比得?” "呸,他不就是念书好一些,长得娘们一些吗,还不是一样说死就死。" “死者为大,不要再说了……若是传到父亲和长老那里去,只怕引来更大的麻烦,毕竟三弟的死与那……有关。” “是……算了。” 青梧听得明白了几分。原来这阴婚是穆氏一手操办,想必她男人和长老是不太愿意或者不知情的。 而且,剥皮致死一事,与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有关,他们也是知情的。 看来陆砚说得没错,这阴山村的人藏得太深,若是不想办法安插进来,根本不可能探得究竟。 她正想着,又听那两人说话了。 老大干瘦男:“二弟,你有没有觉得冷得很?” “好像是有一些吧,夜里起风了,我鸡皮疙瘩都起了……” “不是,你看看外面的树……纹丝不动的,哪来的风?” 老二壮汉:“啊,不是风,那是什么?难不成三弟他……他……回来了?死人还真的可以圆房?” “嘘!”老大警告,“听说那五婆手段了得,她说能还真能……罢了,好生守着吧。” “大哥,要不我们……进去瞧瞧?我想看看死人是怎么圆房的……” “瞧个屁!找死不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啥。” “不看就不看吧……” 两人声音渐小,直至消失,确也消失了……而且,青梧明显感觉到了棺中温度的变化。 此时虽是初冬,棺木中却是憋闷不已,一丝风也无,加上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死人身上难闻的气味,她一直觉得闷热。 可是此时,却感觉浑身发冷,耳后却是不知道哪来的冷风, 棺木如同冰窑一样,令人控制不住地哆嗦。 所以……那个东西只怕是来了。 青梧并未回头。 其实玄学上的说法有几分道理,若是身后有东西,切记毫无准备的回头。 惊吓之中,难免耗损元气,也就是玄学中所说的被鬼吹熄了肩上的三把火。 你越是冷静淡定,这些阴魂越是拿你没办法,所以青梧默不作声,只默默观察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说来也是在黑暗处待久了,能看见一些轮廓。所以她感觉到黑暗中有一模糊的黑影缓缓由身后飘至棺材另一头,在死者头部的位置停了下来。 那东西一动一动,似乎也在窥探着她。青梧不动,那东西也不动,两相峙立着。 但这样的静默并未持续太长时间,那东西又抽搐飘动起来,像是要恐吓她一般。 短短一瞬,它嗖地一下前进了数步,一下子窜到了青梧眼前! 就在这时,青梧怀中一烫,一道白光一闪,猛地照亮了那东西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同样的沟壑交错,同样的筯脉横生,血红的眼球凸出来,惨白的牙齿牙框支棱可见! 它咧着嘴死死瞪着青梧,如同看见了仇人一般!但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它就像被白光灼伤了一样弹出去,还发出了刺耳的嘶吼声! 青梧目瞪口呆,低头看着白光的位置……这是自己的衣襟。 她此次来阴山村,只有简单的一个包裹,里面就几件换洗衣服。而身上只着一嫁衣,这嫁衣里只有一件东西……就是罗氏留下的那枚铜镜。 她伸出手去摸,铜镜通体滚烫,像是才被灼烧了一样。 她再抬起头来,盯着棺材另一方颤抖得厉害的阴魂,心跳快到了极点。 她的心情有兴奋有紧张更有后怕,刚刚那一刻若不是铜镜发挥了作用,她想必危险。铜镜还真的不是简单之物! 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它,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因为当前最紧急的是对付面前这东西。 青梧思忖了一下,决定与它沟通……其实像这种刚刚死了不久的阴魂,思绪中人的思维残存得比较多,大抵得听得懂人话的。 她缓缓开口:“穆家老三……我知道你死得冤。” 那阴魂抖动了一下,不动了。 “我来阴山村,是为了帮你们申冤的,所以你安静一些,不要误伤无辜人。” 那阴魂再度抽搐起来,这一次越来越扭曲,一瞬后,竟是生生从那棺材边缝出去了。 此时青梧才算真正松口气,她握着温度稍减的铜镜,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后一夜无事,不知道过了多久,棺材的盖子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第86章 棺前守灵 穆氏那张其貌不扬的脸探了进来,细细打量着她嘀咕:“五婆说得没错,这药效果然是好,只是不知道这房到底圆上没有……” 她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娘,到底啥情况,真圆房了吗?这弟妹的衣服可还穿着?” “说些什么浑话!快,把人背回新房,一会儿人醒了就麻烦了。” 没一会儿,昨日那五大三粗的穆老二就走了进来,将青梧再度背在背上,放回了新房里。 放下人后,他还杵在房中不愿意走,一双眼睛贪婪地张望,被穆氏骂了一通:“快,还不收拾昨天的东西,若是你爹回来发现了,可麻烦大了!” “怕啥?爹和村里的长老都去了山里拜山神,他们下葬那日才会回哩。” “喊你去就快去!不成器的家伙,何时你像你大哥和三弟一般稳重,我才算省心!”穆氏愤怒骂起来。 穆老二嘟嘟囔囔走了,穆氏也冷冷扫了床榻上的青梧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人一走,青梧缓缓张开了眼睛。 经历了诡异又恐怖的一夜,此时她浑身都很难受。 所以在她瞥见旁侧自己的包裹和架子上的水盆时,用最快的速度清洗了自己,然后脱下那恶心的嫁衣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随即,她去拉房门……毫无疑问,仍是被锁上了。看来穆家是要死死关住她了。 青梧冷笑一声,开始用力拍门大喊:“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啊?” 没一会儿,穆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三媳妇,你有啥事啊?” “是婆婆吗?”青梧柔声道,“我昨天太困睡过去了,并未见到相公,这门又怎么都打不开……” 没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了,穆氏定定看着她:“才醒来么?” “是啊,我是不是醒得太晚了?”青梧小心翼翼,“我应该早些起来去给你们敬茶的,都怪我……” “哦,无事。”穆氏似松了一口气,“我们穆家也没那么苛刻,你昨晚可有什么不适?” 青梧瞬间想到了她和五婆的交谈。 她马上垂下眸子:“我困得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是感觉有人在我身边,我也不确定。我还没见过相公。” “哦。”穆氏紧盯着她,“那看来是得让你见见了。” 青梧愣了一下……竟是瞒都不瞒了?是穆氏心大还是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也罢,她既然来这出,自己就直面好了。 “走吧,去看看你相公。” 穆氏是真没含糊,还真带着她左拐右拐到了棺材边:“喏,你相公就在里面。” 青梧瞪大眼睛畏惧后退:“他怎么会是死人呢?我昨晚可是感觉他在的啊。“ 穆氏面色沉沉:“老三昨夜他圆了床就不行了,你睡得死什么也不知道。罢了,说起来怪你也无用。” 青梧脸色灰暗,手死死撑着棺木才没有倒下去:“你、你说什么……” “你爹欠了一大笔赌债,把你卖到我家也是为了还债,你又害死我家老三,怎么,如今你还想跑吗?” 青梧声音发颤:“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穆氏冷哼一声:“现在摆你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是好好守在穆家,做好你的本分。二嘛,就是报官,让你为我老三陪葬!” “不要报官,不要报官!”青梧哀求起来,“我也不愿意再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他还会再卖我一次!我就留在穆家,求你了!” “倒算你识趣。”穆氏扫了一眼她的肚子,“你若本分,我穆家不会亏待你。” 青梧忙不迭点头。 穆氏临走前,又转过身来叮嘱:“几日后你相公下葬,你公公和阴山村的长老们也会来,你什么也不必说,一切听我的就是。” “是,我听、我听婆婆的。”青梧头低低垂着。 “如此,你就好好守在这灵堂吧!一会儿我会让你大嫂将丧服送来。” “是。” 穆氏冷哼一声走了,灵堂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青梧缓缓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是一片冷漠清明。 反抗有什么用,将鄙夷表露出来又有什么好,要潜伏在此,就得做一个好演员。 刚刚也不过是跟穆氏做的一出戏……顺水推舟罢了,穆氏想要的是阴婚怀胎,而她想要的,是停在穆家留在阴山村。 所以,顺势而为。 她环视四周……这灵堂里除了当中那具棺木别无其它,连把椅子也没有。 青梧寻了处干净的木板坐下来,安安心心等着所谓的大嫂来。 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子走了进来,此女面容还算清秀,只是满脸雀斑神色寡淡,看起来冷漠至极。 青梧不免心想,这穆家上下还真没一个温良的。 她将怀里的丧服随意放在了架子上:“喏,给你的。” "你是大嫂吧?"青梧有意与她套套近乎,“我早上听婆婆说,你聪明能干善解人意,让我这阵子多跟着你学学。” 女人愣住:“婆婆说的?” “嗯。” “怎么可能……”女人皱了皱眉,“她向来严厉,断不可能如此夸我。” 青梧抚着那件丧服:“可是大嫂你真的很好,瞧这衣服干干净净的。可比我在娘家时穿得要好……” “呵呵……”女人眼里的反感淡了一些,“我听我相公说过,你是被你爹卖进我家的。其实……”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的穆氏已经扬声喊了起来。 此女一走,屋子里再度陷入了寂静。 青梧套上那件丧服,继续坐在那木板上,目不转睛盯着那具棺木……她在思索那个剥皮的凶手究竟是谁?思索穆老三和秋菊这两桩事件的关系。 就目前已知的,这一定是乡村的某种陋俗有关系,拜山神……看来这山神有什么来头。 或许能想办法走出穆家,在这村子里转转?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揉了揉酸麻的小腿,打开了房门…… 这次房门倒是没锁,只是刚一打开,穆氏就从某处探出头来:“老三媳妇,你要做啥?” “婆婆,我有些饿了,想出来寻些吃的。” 穆氏皱着眉上下打量她:“你等着吧,我让你大嫂给你送来。” 没一会儿,穆大嫂又来了,手里的托盘里是一碗素面…… 第87章 拼凑碎片 青梧感激接过,也不嫌弃面里无油少盐。 她是真的饿了,昨天折腾了一天就吃了干粮和水,今天一上午又颗米未进。 所以这碗寡淡到了极点的素面吃起来也很香了。 只是,她纵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到穆大嫂在打量她。 果不其然,她说话了:“听说你在娘家过得惨,你不想嫁过来,还被你爹打折了腿?” “果然瞒不过你……”青梧红着眼睛,“我爹是个赌鬼,为了银子他什么都不顾及的。” “想过逃么?”穆大嫂忽然说,“我是说离开穆家、离开阴山村?” 青梧警惕起来,不确定此女的意图。 她只隐约觉得,比起暗藏深意来,此女更像是在考验自己,她总不至于这么快与自己这个外人交心。 所以她摇头:“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是呢,你残着腿,能到哪去?”穆大嫂笑了笑,“怕是连村子都走不出去。” “是啊,虽说相公人不在了,但是你们不是坏人,我也想通了。”青梧缓声:“嫂子,能不能帮我跟婆婆求求情。请她不要拘着我……我不会跑的。 ” 穆大嫂站了起来,把她吃剩的空碗放在托盘上:“这怕是不成,婆婆说了,这守灵要守满三日,等到三弟发丧那日,才算结束。” 走到门口时,她侧过身来:“我可以跟婆婆说说,让你偶尔在这院子里活动活动。” 青梧用力点头:“谢谢,大嫂你真好。” 很快穆氏同意了,但是一日只能放风两次,一次只有一炷香时间。 接近午时的时候,青梧可算走出了灵堂,她跛着脚先去了趟茅厕。再去厨房里看了看。 行走这一路,对穆家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穆家这院子四四方方,一共十几间屋子,青砖瓦房相对周围那些院子来说,算是大户人家。 青梧在院里溜达时,院外偶有村民路过,均是一脸探究的神情,并不敢上前主动搭话,可见穆家在村民眼中令人畏惧且有威信。 青梧也无意上前搭话,因为她能感觉到,穆大嫂一直盯着她,无论去哪里都逃不开。 眼看着这次放风时间已到,她心生失望往回走时,意外出现了。 穆老二从院外回来了,他看见青梧,眼里闪着猥琐的光:“弟妹?你咋出来了?娘放的?” 青梧胃中作呕。 她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视女人为商品,可以肆意羞辱欺辱的人。 看到这种猥琐之徒,身体的唯一反应就是战斗。但是,当前的她不是沈青梧,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柳玉茹。 柳玉茹的反应只能是怯弱,紧张。 她张了张嘴刚要回话,穆氏闪出来:“瞎搭什么话!让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好了,人都找好了,大后天一早就能上山。”穆老二嘻嘻一笑,“娘,我看着弟妹躺了一夜,气色倒是好。” “少说浑话!”穆氏警告起来,“跟我进屋,我还有事跟你说。” 走远一些,隐约传来穆氏的话:“你可得记住,这是你三弟的媳妇……再犯之前的事,纵是你大哥算了,我也饶不了你……” 青梧定定站在院子里,许久后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穆大嫂。 想必……这穆家老二也曾调戏过她? 对这种没什么脑子,纯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男,青梧看一眼都觉得厌恶,想必穆家大嫂也是一样。 “弟妹,你该回去了,时间到了。” 正想着,穆家大嫂走了出来。青梧见状也乖巧点头,一瘸一拐地朝灵堂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叹一口气:“大嫂,二哥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我有点怕。” “他不敢拿你怎样,”穆家大嫂开了房门,冷冷看着她,“你安分守已就行了。” “好。”青梧没再说什么,迈过门槛进了屋。 此后一下午,无事发生,青梧坐累了走一会儿,走累了再蜷缩在木板上躺一会儿,整个度日如年。 她不知道凑着窗口看了多少回。 可是整整一个下午,院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穆氏与穆家大嫂以及两个小娃偶有路过,就没其他人了。 那两个小娃均是女孩,瞧着一个五六岁,一个两三岁,都是穆家老大的孩子。 她们兀自在院子里玩,但每次瞧见穆氏出来,都害怕得躲到穆家大嫂身后,像是怕极了。 穆氏时不时也骂上两声丫头片子、吃白饭的。 看来这穆氏重男轻女很严重啊…… 青梧默默分析起来。 穆氏有三子,老大阴沉稳重,老二好色无脑,老三上进但命短。 穆氏偏爱老三,所以在老三枉死后一门心思要给他买个媳妇,让他阴婚圆房甚至怀上鬼胎。 对这一点,老大不认同但支持亲娘,对她唯命是从。老二则一门心思想占点便宜。 至于这穆家大嫂嘛,则有些意味不明。 最特别的是,这一家子对老三脸皮被扒至死的事,似乎并不特别悲伤,仿佛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从始至终,除了穆氏有些许的伤心外,这些人都面无表情。 这就很古怪,相当古怪! 这可是死人啊,而且是如此凄惨的死,他们就没想过报仇或者恐惧? 青梧偷偷观察,拼凑着这一点一点的碎片,企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阴山村凶案剧情,可得到的讯息仍是太少。 窗外,偶有簌簌冷风吹进,吹得梁上的白幡摇摇晃晃,案上的香也飘散起来。 青梧默默看着这一切,又想到了陆砚。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到这阴山村,如果到了,查得如何了…… 前世的她总是单打独斗,无人可以支撑,更是寻不到同类。可是如今,经历了几次案子后,竟莫名有了相互支撑的感觉。 这种感觉,挺微妙的。 连带着身处陌生的穆家,竟生起了孤单之意,竟然也会数次想起他。 傍晚时分,她获得了第二次放风机会。这一次她被允许在院子里吃饭。 饭食简单,一碗炒白菜加上一碗南瓜粥,也不见什么荤腥。吃着吃着,瘦削如柴一般的穆家老大回来了。 之前在奇怪的环境下见过数次,并没真正接触,今晚这一见却让青梧心底生寒。 他一进院子,眼神扫向木桌旁的青梧,眼神骤变。 “她怎么在这里?” 第88章 尸体活了 穆家大嫂走出来:“婆婆允的,说让她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穆老大没再说什么,走到厨房门口与她说发丧的细节琐碎…… 但他的眼神时不时扫向门外的青梧,十足的冰冷,像藏了万根尖刺一般。 青梧顶着这样的注视尽量无视可心里仍是畏惧的。 因为此人虽说病弱无力,脸色也惨白灰暗像个活死人一样,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很古怪。 比起穆家老二的猥琐直白和穆氏的凶狠严厉,他无疑是瞧着心机最深的一个。 他如同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面无表情且冷漠地执行穆氏所有的安排,举手投足也没什么起伏,还且说一不二。 半条命却一直不死还能熬到最后……何等可怕。 青梧不禁觉得,这是个危险人物。 在当前认识的人里面,此人的危险指数定是排第一的。 青梧甚至觉得,他真的很像悬疑剧凶杀案里的幕后大佬,是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 青梧甚至想,会不会这阴山村的阴谋,与他有所关联呢? 她正胡思乱想时,头顶传来了穆家老大的声音:“今夜你守灵?” “啊?我吗?”青梧吓了一跳。 凭心而论,她并不想再与尸体同处一室。昨晚的可怕经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铜镜挡得了一次,未必二次三次都可以。 再何况,那具尸体她已探明情况了,已经不想再看了。 她正打算拒绝,穆氏的声音从后传来,声如洪钟:“身为新婚过门的妻子,自然是要守灵的。” 这时穆家大嫂说话了:“既是这样,我给弟妹备床被褥,夜里寒凉得很。” 他们三人一唱一合,这事就算这样定下来了,青梧毫无办法,只能应了声。 当天晚上,她再次回到灵堂里,与那具尸体隔着棺木遥遥相对。 穆大嫂虽说冷漠,但倒算细致,她拿来了干净的被褥,稍加铺设便是一张还算舒适的床榻。 凑合睡吧……青梧和衣躺下,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阴山村的案子是场持久战,既然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索性先顾好眼前。 眼前她最需要的就是一场充足的睡眠。养好了精神才能战斗呢。 此时青梧的位置在灵堂角落靠窗的一角,那里本就是一条长桌,是之前用来摆放祭品的地方,勉强可睡。 而之前躺着的那块木板因为摇晃嘎吱响,被弃到了一旁。 今日天空有月亮,清清淡淡的月光照进屋中,影影绰绰又有几分清冷。在这月光的照拂下,青梧倒头就睡。 她将那铜镜摆在了胸前,若是尸体有异动,身体会告诉自己,这铜镜也是一大保障。 没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仿佛进入了深山里,四周全是苍翠的植物,脚下那些松软的泥土呈黑色,她跟着前面的身影急促地行走。 那身影像是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她看了许久才瞧出是陆砚。 可是这就要去哪里……正当她要上前询问时,可怕的事发生了。 刚刚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可是这会儿却变成了暗沉沉的一片,就连身前的陆砚也变了……他微微侧身,脸上的半张面具松开了,露出了被火焰灼伤的瘢痕模样。 “沈青梧,你来了吗?” 他缓缓开口,可是声音响起时,却混着一个刺耳的杂音:“我来了。” “你说什么?”青梧惊讶看向他。 陆砚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来了。” 那是个猥琐至极的男声,这分明是穆家老二的声音! 青梧后背一凉,再一看,陆砚已经不见了,面前仍是那口厚重的棺材! 她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有人来了。 细细一听,有个脚步正往里走来,一边走一边低声叫唤:“弟妹,我来了……” 这是穆老二的声音! 青梧将身子紧紧贴着墙壁,避免被那变态看到,可是此人没打算放弃,伸出手摸索着朝那木板走去。 是啊,白日时青梧一直坐在那里,他亲眼看到的。 “嘿嘿,让哥哥好好陪你玩玩。” “哥也是为你好,娘可说了,你若是没怀上,可是要进棺材给老三陪葬的……” “谁舍得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送死是不是?来吧美人,咱们好生快活快活。” 说话间他已经摸索到了木板处,他蹲了下来,手一阵晃悠后咦了一声:“弟妹,你躲哪里了,让哥哥一通好找……” “美人儿你在哪儿?别想躲了,这门我早锁上了,你跑不出去的。” “更别想着喊人,他们早睡了,没人听得见的。” “一会儿我要是抓到你了,得好好罚你,呵呵。” “你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等你尝到了,就离不开了,哥让你夜夜销魂……” 青梧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几欲作呕。 不过,她可根本没想躲,更没想喊呢。 能躲哪里?这屋里就这么大的地方,她总不能遁地。 至于喊?整个穆家谁会在意?他最多得场训斥,穆家人甚至会觉得是她在勾搭男人。那样一闹,就全完了。 所以,此时的青梧只有一个打算。 要按死这鳖孙,要往死里虐,要让这货再也没有骚扰发疯的可能。 所以在穆老二往旁侧摸索过去时,青梧悄悄地往棺材的方向走去。她趁着对方不备不动声色推开了盖板,整个人钻了进去。 推动盖板的声音虽不重,但瞬间惊到了穆老二。 他惊愕转身,望向棺材:“谁、谁在那里?” 无人回应,空气一片寂静,只有屋外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穆老二的呼吸有些沉重,他明显是紧张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嘿嘿一笑:“是弟妹吧?你不要以为躲在棺材旁,我就找不到你。哥来了……” “你别以为我怕老三,他早死了,脸皮都没了,咱们就当着他的面好好玩玩,让他也看看……” 穆老二一步一步走近了棺材,此时棺材的盖板已经推到了一边,露出了漆黑的半截来。 他嘻嘻一笑:“躲棺材里的是吧?弟妹你可真会玩!来,让哥哥好好亲亲你……” 说着说着,他朝着棺材一个猛扑过去! 可就在他距离棺材不到一拳之时,棺材里一个黑影直直地站了起来,立在了他面前! 第89章 全在强撑 穆老二原本以为这是老三媳妇,可看了一眼瞬间石化! 这东西比他高些许,身形也宽厚些,而且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尸臭味。 这是早死了的二弟啊! “鬼呀,鬼呀!” 穆老二尖叫起来,疯狂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 他声音尖锐,没一会儿就引来了穆家人,大家叫嚷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鬼、有鬼啊!”穆老二指着灵堂凄厉尖叫,“二弟他活了,他站起来了!” 穆老大骂了起来:“胡说八道!死就是死了,怎么可能站起来!你是不是又喝了黄汤发酒疯?” “不是啊!真的、真的站起来了,大哥、娘,你们快去、快去瞧瞧吧!” 一直没出声的穆氏愣了一阵,扒开人群就往灵堂冲:“三儿、我三儿啊!三儿你回答娘一声啊!” 无人回答他。 灵堂里一片漆黑,寂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穆氏惊愕盯着黑暗处,直到匆匆赶来的穆大嫂引燃了油灯,里面的一切暴露无疑。 哪有什么尸体站起来了,那棺材分明好好地摆在当中,盖板紧紧盖着。 青梧愣愣站在棺材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们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吼叫?” “他说三弟站起来了……”穆大嫂自己说完,都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是真的站起来啊!你们为啥不信我?”穆老二惊悚环顾四周,质问青梧,“你刚刚没瞧见吗?他真的站起来了啊!” 青梧摇头:“没有,我一直守在这里,并未看见如此所说。” “闭嘴!你撒谎,你就是撒谎!”穆老二发疯一样跑过去,去推棺材盖板。 穆氏、穆老大看见了都惊呼一声,要前去阻止,但穆老二力气大、速度快,哪里阻挡得了? 迟疑的这一瞬,他早就奋力推开了棺材盖板,探着身子往里瞧去。 这一瞧,他半截身子吊在棺材沿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为什么……这咋、咋还在……” 众人冲过来一看,全都无语凝噎。 穆老二的尸体纹丝不动,好好地躺在棺材里,哪里像穆老二说的那样…… 穆老大愤怒质问:“是不是去喝酒了,瞧你这一身酒气!给你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进这灵堂来,你是听不懂吗?” “大哥……大哥啊,”穆老大满脸惊恐,“我刚刚是真的看见了啊,你们为啥不信我?为……” 啪! 话音未落,穆氏重重的一巴掌打了上去! “逆子!你这样会触怒山神的!你在发什么疯!” 穆老二气得嗷嗷叫:“娘,你打我做甚,我是真的看见的啊,肯定是那个死娘们在撒谎,就是她在撒谎!” 青梧面露受伤神情:“你为什么这么说?这屋里是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这种事情谁还造得了假?” “好了!你眼睛瞎了吗?”穆氏一把扯住穆老二的衣领:“给我滚回去睡觉!再闹……明日就让你去跪祠堂!” 穆老二哀嚎了几声,只得老老实实跟着穆氏往外走,走几步还后怕地看一眼棺材,额头上全是汗。 留在灵堂里的青梧,默默地推回棺材板…… 看她动作吃力,穆家大嫂前来帮了一把手,两人合力才算重新把棺材板盖住了。 “多谢大嫂。”青梧低头敛目。 穆大嫂拍了一下手上的灰:“无事早些睡吧。” 旁侧的穆老大,视线一直扫在青梧身上,许久之后,才带着穆大嫂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并关上门后,青梧呼了一口气,重重地坐回了窗边。 她也不过强撑罢了。 穿来大昭朝后,她一直勤加锻炼好好吃饭,身体比刚开始结实了许多,但仍然很有限。 刚刚推起穆老大的尸体全凭应激之下的力量在支撑。 事实上,在穆老二尖叫转身的一瞬,她就支撑不住,那尸体也轰然倒了下来。 所以,幸亏穆老大跑得快,要不然就穿帮了! 青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度躺了下去,安然睡了过去。 此后一夜平静无梦。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日在棺中与穆老二的阴魂交流过,他也真的安分了,没再出现过。 第二天一大早,青梧在院中与穆大嫂聊起昨晚的事一脸后怕:“当时我听见二哥叫嚷,我也吓坏了。” “他就是好那口黄汤,婆婆怎么说也不听的。” 青梧叹气:“吓得我后半夜一直没敢睡觉……” “害怕也无用。”穆大嫂面无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院外某个方向,“有些时候就是命,若是遇上了,再怕也得熬下去,否则只能死路一条。” “大嫂,你、你在说什么?”青梧试探起来。 穆大嫂摇了摇头:“没什么,随口说说罢了。你只要安分守已,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此时青梧隐约感觉,面前这位似乎并没有那么厌恶自己。 但也只是感觉…… 人的事情怎么能说清呢,有可能这时好,下一时又不好了。‘ 也有可能一直在伪装……毕竟坏人脸上不会刻字,好人也未必长得善良。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穆大嫂就忙自己的事去了,青梧正想离开,她那两个女儿跑了过来,在院里的角落里玩了起来。 青梧本来不想靠近的,但是那两个孩子其中的一个忽然跑了过来:“小婶婶,你能帮我们一下吗?” 青梧微微皱眉,她并不喜欢孩子。 前世她在福利院生活了很多年,直到高中之后才逐渐离开那个地方。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天真无邪,作为福利院的孩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抢占资源。 毕竟资源真的有限,一本书、一份奖励的零食、一个出门的机会,只有表现好的孩子才会有。 所以各种诱惑的催生下,福利院的孩子格外早熟、明里暗里各种争斗。 青梧自己也不例外,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在思索在衡量在焦虑。 她很小就知道,没有人会保护自己,凡事只能靠自己,要不然,就会像月月一样横死异处。 她自己都从未得到过无条件的爱,又怎么可能施爱于他人? 特别是这些孩子,她不知道如何跟他们相处,更无法共情这些孩子的童心。 “小婶婶?”小姑娘仰着头,扯住她的衣摆。 第90章 送葬之日 青梧反应过来……穆大嫂就在身后,自己可不能露馅,她低下头,温言细语:“你们要做什么?” “小婶婶,我和妹妹在拼七巧板,怎么也拼不上,你可以帮我们吗?”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她。 青梧点了点头:“好。” 她任凭小姑娘拽着她的手,走到了墙角边,蹲下来看那几块木板子。 “小婶婶,你会吗?”小姑娘嘟囔着嘴,“我和妹妹拼了半天了。” 另外一个更小的姑娘也扁着嘴:“我对了……姐姐说不对。” 青梧瞥向两个小姑娘,觉得可笑。 七巧板……相对于前世的拼图来,算是最最简单的了。一共也没几块,拼凑成一个正方形。 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她低下头,默默摆弄了几下,拼了出来。 这么简单一个动作,竟引起她们疯狂拍手:“小婶婶你好厉害啊!” “小婶婶你什么都会啊!” 青梧再度皱眉……这两小孩是不是过于浮夸了?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吗?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被小孩沾上的灰:“我得先回去了,你们自个儿玩吧。” 小姑娘在后面可怜巴巴的:“小婶婶你一会儿还出来玩吗?” 更小的小姑娘:“小婶婶我有布老虎给你玩。” 青梧面无表情:“我不喜欢这些。” 她不喜欢这些……毕竟从小到大,她就没能拥有什么玩具。 在福利院的时候,玩具数量有限,他们需要抢夺,时常还会因为这些争吵打架,然后被关禁闭。 小小的青梧对此极为厌恶,索性不玩了。 她厌恶的或许不是玩具,而是这些会引起争斗的诱惑。如果需要争才有,那就不要好了。 孩童的童真很可贵,可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在她转身回去的时候,两个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她,满脸不舍。 回到灵堂的青梧隔着窗户看见了,也只是面无表情别过头去,她觉得与这些小孩不会有什么交集。 此后这两天相安无事…… 兴许是最大的祸害穆老二被吓到了,一直没敢出屋子,所以穆家维持了一种微秒的平稳与安静。 只是这种平稳很快被打破了。 穆老三下葬这天,天还没亮,一直未见的阴山村村长穆长河回来了。 他是一个样貌威严的中年人,体型较胖,穆老二就遗传了他的体型样貌。 一见他进了院子,穆家人纷纷围拢过去,焦急地说着什么……灵堂里的青梧听不清,只隐约听到了山神、成亲几个字眼。 他皱眉回了几句后,视线一下子移向了灵堂处,吓得青梧快速退到一旁。 尽管她知道从这个角度,外面是看不见自己的,可是条件反射的心理恐惧仍是在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大步朝灵堂走来,在门口站定:“人在这里?” 穆氏踏着碎步急急走来:“是,你莫要恼……我也是怕三儿在地下孤单,才央了五婆找的人……” 穆长河愤怒不已,一巴掌朝穆氏脸上打去:“你糊涂啊!三儿已是山神的人,怎能再定什么阴亲!你这样干,万一激怒了山神,咱们整个村都得完!” “不会不会的!”穆氏跪地抽泣,“那五婆说了,说山神大人不会计较的,我们也照常将三儿送去山里啊。” “那老刁妇就是骗钱的,她懂什么?”穆长河捏紧了拳头,“你这蠢妇!” 他转身看向穆老大:“你娘发疯,你也没说拦着?” 穆老大迟疑了一下:“爹,娘这样做也有她的原因,孩儿觉得此事无关……紧要。” 穆长河气得额上的青筯迸跳:“我只当你娘蠢没想到你也如此,气死我了!”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巴掌朝穆老三扇去。 他这一巴掌又重又快,穆老大那弱不经风的体格子哪经得住扇,身体一晃,一下子栽倒了下去。 急得穆大嫂快步上前搀扶他:“公公,求你不要动怒,今日是小叔下葬的日子,再过一会儿帮忙的人就要来了!” “是啊当家的,求你了!”穆氏哭着说,“我们稍后再说好不好?让老三好好地走。” 穆长河胸口剧烈地起伏,片刻后,也算是妥协了,“罢了,都给我起来,准备准备送葬吧。” 穆大嫂迟疑了一下:“那……公公,那还要三弟妹送葬么?” 穆长河厌恶扔下一句话:“不行,将她关在这里。” 此时屋里的青梧陷入了沉思。刚刚这番争吵,她感觉低估了穆家大嫂。 相对于一意孤行的穆氏和莽撞无脑的穆老二,她无疑是有担当且有脑子的一个,就连穆长河也会给她几分面子,穆氏也从来不曾为难过她呢。 此女有点意思。 至于那穆老大?青梧隔着窗再望一眼。 此时他正由穆大嫂搀着,脸上的巴掌印还犹为明显,整个人一副半口气吊着的丧气样子,可是细看之下,眼里却不那么混沌,似乎十分清明。 此人实在古怪。 这穆家人啊,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 很快,村里人陆续来了,穆老二的棺材也被八个壮汉从屋中抬出,一行人准备起了下葬事宜。 穆大嫂也把青梧叫进屋里,让她换上葬服,这个过程中两人一句话也未说。 末了,青梧开口:“大嫂,一会儿我……” 穆大嫂抬起眸子,眼里盛满了疲惫:“一会儿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等到队伍走了你就进灵堂。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呢?” 这番话说着很是无奈,青梧微微皱眉,心里有一种不好的念头。 她很想跟着去送葬,根据已知信息,这阴山村的后山藏着许多秘密,或许一上山,就能发现什么。 可是不能,这伙人是不会让她去的。 她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前几日穆氏与五婆说的,若是她没怀孕,就让她陪葬。 她低头看着自己平平坦坦的腹部,不明白她们是用什么来判断的。 想来是那个神神叨叨的五婆捣鼓的一些阴招?不过此人没什么道行,纯粹就是个骗钱的神棍,青梧早看出来了。 小半个时辰后,天正蒙蒙亮时,队伍就出发了。 第91章 奋起反抗 此时天是一片昏沉的铅灰,沉沉地压着大地。哀乐呜咽撕心裂肺,在高扬飞起的纸线中飘荡如同催命符一般。 初冬的阴山村已经下起了初雪,细碎如纸渣一般落下,纷纷扬扬洒了一路。 再看这群送葬人身后,那些细雪已经被践踏成了浑浊的烂泥。 穆老二的棺材由八个壮汉抬着,旁侧扶棺的是穆家两兄弟,一个面色沉默,一个宿醉一般脚步踉跄,后面跟着面露哀伤的穆氏与穆家大嫂。 青梧不被允许送葬,只能低头敛目地站在院子一角,直到这行人离开。 站在她旁侧的是穆家大嫂那两个年龄尚小的女儿,她们同样穿着丧服,小小的脸儿冻得通红,仍是一脸懵懂。 因为是女孩,加上年纪极小,同样也不被允许送葬。 想来她们这个年纪,对死亡这种事情一知半解吧。 青梧站在院门口,正要返身,目光忽然凝固了……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细细一看,道方前方竟然还有一支送葬队伍等着。 两具棺材汇合后,并驾齐驱朝着深山去了。 青梧正细细看着,身后传来了一个粗冽苍老的女声:“看什么看,那女子叫秋菊,她与穆老三才是被山神选中的一对,他们是要一同下葬的,至于你……” 她看向青梧:“你好生躲在屋里吧,免得被山神大人知道了,会怪罪咱们的。” 说话的人是个苍老到了极点的老太婆……对于古代人的年龄,青梧有些摸不准。 因为她那副苍老的模样若是在前世,少说也有九十。 可这是大昭朝,医学不发达,人均寿命不长且疏于保养。所以,就算她七八十吧。 这老太婆也是阴山村的村民,想来是穆氏让她留在这里帮忙的。 青梧点了点头:“知道了,婆婆。” 老太婆瞥了她一眼,让她进灵堂。 院外的两个小姑娘吱吱喳喳地阻止。 “婆婆,为啥要锁小婶婶?” “婆婆,不要关小婶婶吧,我们想和她玩七巧板。” “婆婆,求求你了……” 老太婆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就在这里带着两个小丫……”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女声传了出来:“不行!必须把她锁在灵堂里,这是穆氏交代了的!” 青梧抿紧嘴唇回身一看,发现快步走来的正是始作俑者五婆。 她一脸讽刺的笑,抓起青梧就往灵堂里拖,两个小孩纷纷上前去拉,但也无用。 青梧也没挣扎,毕竟把力气浪费在这里没啥意义。 她很快把青梧推进去,再一把锁锁住了:“你就好生在里面待着吧!等到山上的事了结了,就轮到你了!” 青梧微微皱眉:“五婆,你这是什么意思?” 五婆不答,只是一味的冷笑,站在门口拍了拍手就走了。 青梧扯下那身丧服,坐在木板上休息起来……穆老二的尸体虽然被抬走了,可是屋里还残存着尸体身上的血腥腐臭味。 青梧摸出防晦避邪的香囊,深深吸了一口。 这些天,她全靠着这东西提神醒脑,权当心理作用了。 院外的五婆与那老太婆都不在了,想来去了别处,只剩下两个小姑娘蹲在地上玩石头,时不时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她们还在商量怎么救出小婶婶来。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就是好啊……天真无邪不知惧怕为无物。青梧摇了摇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一个时辰之后吧,院门吱呀一声响。 小姑娘惊恐叫嚷了起来:“二叔回来了!” 青梧一个激灵站起身,一眼就看见穆老二摇摇晃晃进了院子。 他还是那副猥琐至极令人作呕的样子,只是他此时的目光停留在了两个小姑娘身上。 两个小姑娘明显是害怕他的,看见人来了,就要往屋里跑。 这个动作激怒了穆老二,他暴躁喊了起来:“跑什么?你们两个死丫头对我不满是吧?” 他越说,两个小姑娘跑得越快,没一会儿就没影了。 站在院门口的穆老二,打了个酒嗝后,摇摇晃晃追上前去:“死丫头,我今天不收拾你们,我就不姓穆!” 没一会儿,孩童的尖叫声哭喊声响了起来。 “救命!二叔放开我!“ “你走开走开!” “放开我妹妹!” 这些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格外清晰,竟半点也没有引来五婆和老太婆,青梧心想是不是这两人去了别处走远了。 她原本想着,这穆老二虽说变态,可怎么也是这两小姑娘的亲叔叔。而且她们年纪那么小,他能如何? 所以也没想过问,想着吵闹几声就算了,那两小姑娘最多不过被打几巴掌。 可谁想下一秒,一个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二叔你不要脱我裤子!你放开我啊!” 青梧愣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救命啊救命你不要过来!”小姑娘的尖叫声更大了。 青梧心里一股愤怒涌了上来,这个变态男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要欺辱? 人家才多大,才五六岁啊!他还是人吗? 她瞬间想到了前世被富豪领养后欺辱至死的月月,想到了那具凄惨至极满是伤痕的尸身。 没错,她是不喜欢小孩,她对穆家这两小丫头也没什么感情,可是……如此的变态如此的屈辱怎能坐视不理? 想到这些,她再也按捺不住,用脚猛踢房门。 偏偏这房门结实得很,连踹了几脚虽摇摇晃晃,仍一点踢开的痕迹也没有。 这会儿小姑娘的哭声更凄惨了,青梧心里着急,跑过去抓地上的木板,然后拼命砸向窗户。 好在这窗户不是很严实,狠砸了几下后,从外面挂上的木栓脱落了,应声而开。 青梧也从窗户爬了出去。 哭声是从这四合院的角落发出来的,像是穆老二的房间。 青梧阴沉着脸往那方向去,路过厨房门口时,摸起了菜板上的菜刀。 没错她很怕,她害怕这种猥琐蛮横的变态,因为她没办法与之对抗,所以遇到的时候,都再三避让。 可是退无可退,越是退,这种人偏是顺杆子上爬,像鬼一样死死缠着你。 可恶至极。 第92章 你快逃吧 忍无可忍,那就不忍。 青梧顺着声音往前,很快那哭声消失了,她在门口看到了哭着抓门的那个两岁多的小姑娘。 她看见青梧来了一脸激动,正要喊,青梧嘘了一声,示意她闭嘴。 然后她轻轻推开了门……只看了一眼,她就恨不得剜去双目。 穆老二脱去了裤子上衣披挂在身上,正按住那五六岁的小姑娘欺压上去。 小姑娘的脸上又红又肿的,俨然已经晕了过去! 青梧的头嗡地一下,月月的惨状再次浮现在脑海,甚至与这小姑娘融为了一体。 她会死的,会死的!这个声音一直在她脑中回荡。 她拼命摇头……不可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禽兽为所欲为。 随即她几步上前,一刀砍在了穆老二的后背上! 毫无防备的穆老二石化一样顿在了当场,片刻后,他吃痛起来,刚动作一下……青梧拔出了那菜刀,又是一刀砍上去! 这一刀砍得巧,正好砍在他的后脖颈上,大概劈到了某处神经,穆老二转到一半的身体晃荡了两下,像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 屋外的小小姑娘吓得目瞪口呆,但她一直紧捂着嘴,一声也不敢吭。 青梧抱起榻上的小姑娘看了一下……她身体上除了一些红印外,似乎没什么外伤。 幸好,幸好来得及时,要是晚一点就麻烦了。 青梧快速用外衣拢住她,将她抱了起来,然后招呼门外的小小姑娘走。 这个过程中,她没看穆老二一眼。她怕多看一秒会忍不住吐出来。 她们刚刚出了屋子,院门就冲进来一个女人……正是满头大汗提前回来的穆大嫂。 她惊愕看着这一幕:“你、你们,我孩子怎么了?” “娘,二叔欺负姐姐,他把姐姐拖进屋里,是小婶婶救的姐姐……”小小姑娘哭嚎起来。 穆大嫂惊愕不已,她盯着青梧怀里的女儿看了一会儿后,快步奔进了穆老二屋里。 再出来时,她满脸写着愤怒与惊慌。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颤抖着嘴唇,好半天也没说出来。 青梧将孩子塞给她:“去看看孩子吧……我不确定她的情况。” “他、我是说老三他……”穆大嫂嘴唇哆嗦,“他死了吗?” 青梧摇头:“虽然该死,但是应该还没死……” 穆大嫂抿紧嘴唇,迅速将孩子抱了回去,一瞬后她再出来时,脸色已松快了些:“谢谢你。” “无事,孩子是无辜的。”青梧说完后返身要走。 其实,她心里很乱,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谁都有第一次,她也是第一次用刀杀人啊。 她刚走了没几步,穆大嫂就跑上前来:“你等我一下。” “什么?” 穆大姐连跑了几个房间,将她的包袱递了过去,包袱重了一些,像是又加了东西…… “大嫂,这是什么意思?” “你快点走,若是等到下葬仪式完了他们回来,可能就走不了了。” “为什么?” “我刚刚偷听到五婆跟婆婆说话,她说她下葬前检查了老三的尸体,还说看了你的肚子没怀上。这些话被公公听见了。他勃然大怒说辱了山神,说等下葬完,要回来杀了你以平山神怒气……你快跑吧,离开穆家,离开阴山村!” “所以你回来……”青梧不可置信看着她,“是想报信让我跑的?” “我不知道,我犹豫了好久,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回来一见这状况,我又庆幸回来了。”穆大嫂声音有些发颤,“快走,离开阴山村,这不是你们外乡人该来的地方!” “阴山村的山神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剥人的皮?”青梧警惕问道。 “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什么了?”穆大嫂惊恐看着她。 青梧也不跟她卖关子:“我看到穆老三的脸了。” 穆大嫂张了张嘴,快速摇头:“你别问了,什么也别问!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快!快逃、快些!” 她一边说一边推着青梧出了院门,声音越发急切:“你什么都不用知道,也不要回家,五婆会找到你,你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忘掉阴山村的事!” 青梧看她浑身发抖的样子,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此时她已经很确定,穆大嫂是完完全全的知情者。 她正想要不顾一切,细细问个明白时,穆大嫂的脸色变了。 她惊恐盯着外面那条山路:“不好,他们回来了,快跑、快跑!这些事不要跟别人提及……” 山路上确实有一纵人影下山了,青梧看见这症状,也知道非同小可……她倒是不怕与这伙人正面碰上,她知道陆砚的人在暗处,自会保护她。 可是……若到那一步,她就没机会再探这阴山村的秘密了。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最后看了穆大嫂一眼,转身离开了。 她步伐又快又急,心里翻江倒海的。 这阴山村的山神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世间真的有山神吗? 她又忽然想到陆砚曾经问她,这世间是否真的有狐仙……其实她自己都迷惑,不知道这些是人为还是另有玄机。 但无论如何,也得将案子查清楚。 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场景……来时是深夜看不清晰,此时再看,只觉得格外陌生。 才下过初雪,这座倚着灰白山峦的小村更显枯槁萧瑟。 今日天阴,云层极得极低,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那沉甸甸的潮湿和冰冷。 青梧的前方是一条光秃秃的村道,再往前一些有几座土坯房屋。再旁侧是一大片田地,里面全是一人来高的干枯玉米杆。 青梧半点犹豫也没,扭头拐进了田地里。 这玩意虽说扎人,但又高又密,人一钻进去,根本寻不着,此时就是天然屏障。 她在玉米地里穿梭,身后远远地传来了吼叫声吆喝声,全是从穆家的方向传来的。 大概他们发现她跑了吧……青梧顾不得思考,一门心思想要逃离这些人。 她凭借着大概的方向走啊走,想走到玉米地的另一边,可却在里面迷了路。 第93章 原来是你 前后左右全是一模一样的玉米地,高得看不清路,怎么走也走不出来,跟鬼打墙似的。 青梧用手扒拉,没一会儿脸部、双手就被干枯的玉米叶割得全是血口。 那些碎碴粉末落在伤处,又痛又痒。纵是如此,她也不敢停下来,因为身后隐约传来了呼喊声。 而且这些喊声还越来越大,她甚至听到了穆氏的喊叫声。 十有八九,那些人已经在搜索村子了! 此时青梧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就是陆砚的人赶快出现,她快支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钻出了那片玉米地。 面前像是阴山村荒废的一处地方。 前面是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叶子早落尽了,枝桠像鬼爪一样支棱着,令人生惧。 槐树后面有几座荒废的房间,墙皮剥落、屋顶塌陷,仿佛多年无人居住。 而旁侧则是一条歪斜的土路,直奔村子后方。 青梧只沉默了数秒,就决定走这条土路先出村……虽然她怀揣着任务而来,还未探清阴山村的秘密,可是命也很重要啊。 穆老二不死也是重伤,穆家人肯定会找她报仇的。 所以……出去再说,之后的事再想办法吧。可是她刚刚踏上那条道,前方拐弯处就传来了呼喊声! 她吓了一跳,正要寻个地方躲时,一只手拽住了她:“快、跟我来!” 青梧惊恐回头,发现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她用纱遮着面,正往废弃的房屋走。 此人并不认识,但瞧着这感觉又有几分相熟。 潜意识告诉她此人是来帮忙的。所以青梧来不及思索,快步跟了上去。 苗条女子带着她七拐八绕,到了最角落一座院落里,走了进去。 里面昏昏暗暗的,房梁破损处有光线斜射进来,照亮了潮湿的地面。 青梧看着她:“你是谁?” 她正要说话,忽然嘘了一声:“别说话,有人来了。” 她的声音实在熟悉,像在哪里听过……青梧正思忖着,门外已传来了数道脚步声。 好在脚步声并未停留多久,只在门口转了转就离开了。 女子松了一口气,取下了面纱:“你还记得我吗?” “你……”青梧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女子,瞬间记起来,“你是那日在聿京寺庙外,找我买香囊的姑娘!” 她点了点头:“那日多亏姑娘送的香囊和平安符,让我免了一场灾祸。所以看见姑娘有难,我就急急过来了。” “看来你是阴山村的人了。” “是的,我身在炼狱本是不幸,没想姑娘你也会来……对了,我姓周,闺名玉竹。只知姑娘姓柳,却不知怎么称呼?” “我叫柳玉茹,我爹欠了赌债把我卖到了穆家,和穆老三结了阴亲。” 玉竹点了点头:“嗯,前两日我路过穆家,听见你和穆大嫂说话,我才知道结阴亲的是姑娘你。” 那日在寺庙外买香囊,青梧虽然用面纱遮面,但声音玉竹一直记得很清楚。 青梧心中一喜:“那我们也算有缘份,你能告诉我阴山村的事吗?” 玉竹犹豫了一下就转过身:“柳姑娘你最好不要问,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在这里躲一躲,等入了夜我送你走……” 青梧望着那个已至门口的身影,低声道:“你刚刚说的免了一场灾祸,是指秋菊死的事吗?” 玉竹顿住,身子微微颤抖:“你……你都知道了?” “算是吧,只是有些细节不太清楚,希望周姑娘可以补充一二。” “是啊,你怎么可能是普通人……”玉竹猛地转身,“你会画符,又似乎能预见什么,你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青梧点了点头:“你把你所知的一切告诉我。” 玉竹缓缓走了回来,满脸黯淡之色,又隐隐含着希望的光:“我们阴山村……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阴山村这百年来,流传着一个邪恶山神的传说。 这山神位于后山深处,无人得以窥见。窥见者非死即伤,不得善终。 这山神在冥冥之中掌控了阴山村所有村民,但凡发怒,就要献祭一对年轻男女。若不听命,全村要么干旱要么泥石流,总会迎来祸事。屡试不爽。 而且这对献祭男女须由山神来指定,村中长老听到山神的旨意会将此传达。而得到消息的人家也视此为荣耀。 毕竟献祭给山神的儿女会在另一个世界里迎来永生,这家人也会受到山神的庇佑。 “记我记事以来,每隔几年,就会献祭男女出去……他们都会被山神剥去脸皮,用最悲惨的方式流血至死,那次我来聿京前,村头的姐姐就是如此,我亲眼瞧见了她的尸体……”玉竹回忆起来,面色惨白。 她惊吓之后大病了一场,正巧她家在聿京的亲戚过六十大寿,她就跟着母亲去聿京散心,也是在那时遇到了青梧她们。 “虽然村里人、我爹娘说那是荣耀之事,可是……谁又想变成那样,我一直害怕得很。” “从聿京回来后我一直心神不宁,于是我将那香囊挂在床边,平安符也贴身揣着。后来它还真的救了我一命!” 说来也巧,秋菊与她是关系极好的闺中密友。她死的前夜,玉竹在她家里一块儿绣鞋垫,两人谈天说笑,聊起秋菊下月的亲事。 后来天黑尽了她才回家。 “那晚回去时特别古怪,我总感觉身后有东西跟着自己,我害怕极了,马上将那护身符打开,紧紧攥在了手心里,然后一鼓作气跑回了家。” “第二天秋菊就死了么?”青梧问。 “嗯,第二天我听我娘说秋菊和穆老三没了……我吓坏了,我不顾我娘的阻止就跑去河畔,那时官兵已经来了,我看到了秋菊的尸体,她的整张脸皮已经没了。” 玉竹说到这里,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知道,若不是那护身符,死的本该是我!” 青梧不置可否……那符有作用但不多,这一切或许就是巧合。 “后来秋菊的尸体被府衙带走了,他们还派了人来调查村子……长老让我们三缄其口,不能让这些官差坏了我们阴山村献祭的大事。” 青梧皱眉:“原来如此,所以秋菊尸体被送回后,你们就继续献祭了……” “是。”玉竹望着她,“柳姑娘,你明明身有长处,为何也会身陷如此?” 青梧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目光凝固住了。 第94章 山神秘密 她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飘荡在窗外。 这影子没有实体,虚无缥缈……很明显是个阴魂。 一开始青梧分辨不出它是谁,直到它微微侧头,露出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它通体的凄凉悲愤,凸露出的眼球里盛满了痛苦,数次张开嘴,却什么也表露不出来。 与青梧在穆家看到的穆老三阴魂一样,它们无法安息,至今还飘荡在阴山村里。 “秋菊……”青梧盯着那处,低低唤出了它的名字。 玉竹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柳姑娘,你在喊谁?” 此时黑影已经不见了,青梧摇了摇头看向玉竹:“没什么,刚刚你问我的话,我说凑巧你信不信?” “柳姑娘,我其实听说了些,他们说穆老二身中数刀受了重伤,穆家人发发誓要抓到你为他偿命。还有与穆老三结阴亲的事也触怒了山神。所以你……你还是逃吧。” 青梧低声说:“我会离开的,但是在离开前,请你告诉我,山神究竟是什么?” 玉竹听到这个问题,眼睛瞪得老大:“柳姑娘,你真是什么也不怕啊!问这种问题是犯了咱们阴山村的大忌讳!” “你亲眼目睹了那些村民的惨死,明明是害怕的,为什么还要视作荣耀呢?”青梧劝说,“你们的命运不应如此,你们应该有正常的生活。” “可我们哪里摆脱得了?”玉竹恐惧摇头,“那是山神,它能随意要了我们的命!柳姑娘,你不要再逼问了。我求你了!” 青梧还想说什么,她已经吓得转身就跑,生怕被撵上似的。 没一会儿,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面前。 青梧没有再追……她知道玉竹恐慌又惧怕,能来救她、能说这些已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她只怕是自己也矛盾呢,既怕又认命,能在这种情况下施以援手,已经很不错了。 青梧走出来站在院子里,四顾环视,她心里抱着奢望,或许那个阴魂会再次出现在眼前,会告诉她些什么。 但是这个希望终是落空,青梧站了一炷香时间,却什么也没遇到。 就在她失望地叹口气,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沈青梧。” 青梧怔了一下,随即转过身。 身后竟然是陆砚!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一侧,也莫名吸引了青梧的全部注意。 他迈开步子走来,身形挺拔颀长,带着一种沉淀过的气场,稳重凌厉又处处带着疏离。 他那张脸实在是俊美过人,所以青梧在他走近后,不由自主盯了他好几秒才移开视线。 “你……啥时候来的?你可算是来了。” 上半句礼貌,后半句带了些埋怨…… 这种情绪很快被陆砚捕捉到了,他语气放缓了些:“这段时间我派人盯着穆家,暗中一直有人保护你。只是那人回来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他说沈姑娘厉害得很,半点也没被欺负到,反而狠狠教训了登徒子。” 青梧听后挺直了脊背:“当然了!我确实不会武打不过他,可是他没脑子啊。” 陆砚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是啊,沈姑娘聪慧过人,我并不担心你。” “那现在……”青梧看了一眼他身后,“你带了其他人么?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有几个,都在暗处……我已经知道阴山村的传说了。” 青梧愣了一下:“啊,你知道了?” “是,先进屋吧。”陆砚转过身,迈步走进了那废弃的房屋里。 他做事向来小心,就算身手了得能轻易发现陌生人,也从来不冒进。 青梧怀揣着激动又忐忑的心,如同马上要打开潘多拉魔盒一般,快步跟着走了进去。 她找了一处干净的长凳坐下,搓了搓手:“陆大人你说。” 陆砚说的前半截与周玉竹说的几乎一致,就是这个村子里流传已久的献祭传说。 而后半段则是让青梧大跌眼镜……因为这山神的故事听起来,未免过于玄幻了。 相传山神是一个活埋多年,但仍在呼吸的人。 他有名字,但知晓的人也不能直呼,否则会被视为献舌,舌头会被生生剜去。 他有面容但不能直视,否则会被视为献颜,脸皮会被活活剥掉流血至死。 青梧听得目瞪口呆:“所以说,穆老三和秋菊并不是无故死在家里,而是被山神提前选中,送去献祭的人,只是他们直视了山神的脸,是吗?” “是,只是这桩事只有长老知晓,村里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陆砚赞许看了她一眼,觉得此女反应甚快。 青梧捂着胸口:“难怪,我也在想,玉竹的样子也不像撒谎。” 青梧想了想,又问了一个问题:“那长老是如何得知山神指示的呢?” 陆砚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尚未查出。不过,我在祠堂寻到了几十年来阴山村被献祭人的名单,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 “什么?”青梧耳朵都快竖了起来。 “这些人里,竟有一个至今还活着的人。”陆砚望着院外某个方向。 青梧惊了一下:“是谁?可是我们认识的人?” “是,你认识她,她也算救了你,她就是穆家大嫂。” 穆家大嫂……身为阴山村人,她父亲是与穆家有着世代交好的唐家,她闺名秀清,从小就与穆家定了娃娃亲。 可她却在十五岁那年被山神选中,与另一名男子连夜被送进了阴山深山处。 三日之后,她独自走了出来,浑身鲜血面若痴傻,问啥都不知道了。 但村民检查过了,她身体并无损伤。 这种被献祭后方能回来的,她还是独一个,所以大家害怕莫名,有人甚至提议,要马上处死她,不然山神会发怒。 此时长老说话了……他说能活着离开阴山村的人,是通过山神考验,能得到山神祝福的人。 此时,唐家才安然欣喜地将失而复得的女儿带回去。 养了些时日后,唐秀清才算恢复了正常,但别人问及献祭之事,她总是惊恐异常三缄其口,多年来从来没有提及。 青梧听得直摇头:“穆家大嫂是唯一的知情者。可是,她肯定不会说的。” “无事,”陆砚面无表情,“我自有其他的办法。” 第95章 亲身献祭 “什么办法?” 陆砚看向她:“那就是成为献祭者,亲自走一趟。” 青梧目瞪口呆:“陆大人,你在说什么呢!这可开不得玩笑,这真会死人的!” “可若是不去,阴山村会死更多的人。” 青梧是真的抗拒……她自持有特质体质傍身,哪种诡异的场面没见过。 可是这阴山村已经超出以往了。 感觉这山神并非人为,而是某种极度阴邪的东西。这种东西就跟灵州唐家的锁魂棺一样,轻易不能触碰的! 所以她想也没想就说:“真的不能去!反正……我不会去的。” 是啊,陆砚自己找死她管不着,那她还管不住自己么? 陆砚低声笑了笑:“原本也没想让你去,你能从穆家出来已属不易,我马上就派人送你回聿京。” “你……”青梧惊愕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怕吗?” 陆砚摇了摇头,许久才说:“自从挑起肩上重担,就没有怕的权利了。” “你就不考虑考虑自己吗?” “为朝廷和百姓做事,若瞻前顾后,只会一事无成。朗朗乾坤自在清明,这些暗处之物总会扫清的。” 陆砚说完后,挥了挥手,就有一个手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沈姑娘,走吧,马车已等在了村口。” 青梧本来以为,自己会扭捏一下,可是她心里是真的犯怵啊。 所以她二话没说就跟着那人走了,半点也不带犹豫的。 没错她是很敬佩陆大人,也觉得他这身才华胆识及样貌,死了很可惜。 但是她又能说什么?谁能控制住别人的脑子? 她上了马车后,回望着待了好几日的阴山村,如同做梦一般。 来这里好多天了,每天都是阴天,乌云漫布雾霾深重,就像山神诅咒一样笼罩在山村之上,见不到半点阳光。 再待下去,她都不敢想自己能有多憋屈。 赶车的车夫兀自扬着鞭子,车夫旁的那名手下也沉默不语。 前行一刻后,青梧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们知不知道陆大人留在阴山村,会做些什么?” 那手下摇头:“不知道,陆大人行事,不会全然告之。” “那村里还有人在他身侧保护吗?” 手下又摇头:“他方才已下令,让人全撤了。” 青梧愣了一下:“全撤了?” “是的。” 青梧再问村外,他们也摇头:“陆大人留了两人在村外守着,说若是五日之后无消息,不要去寻,直接回聿京。” 青梧听得头皮发麻。 敢情这人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就这么不惜命吗?他的命也是命,远比那些愚蠢的阴山村民更有价值。 青梧别过头看着窗外,那些一掠而过的农田与树木如同假影一般,模糊得不像真实的。 她控制不住地想,陆砚会用何用方式进山……以他的性格定是单刀直入,毕竟他的传闻里,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 越想心越是乱。 她放下车帘,又莫名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她在狱中,正被一名严厉的狱卒强施罪名,在她横了心要生死抗争时陆砚出现了。 那时的他状若修罗一般,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让人不寒而栗。可就是这样的他,却给青梧带来了生的希望。 后面桩桩件件的事,他屡次搭救。 两人虽为合作,可早已不知不觉成了同生共死的伙伴。 伙伴有难,伙伴身陷泥潭,伙伴一往无前,可是她却兀自逃离……这大概有些不合适? 青梧越想心情越乱,其实说起来,若是真的深入阴山,她是能够帮上忙的。 阴魂邪术这些怪异之象,她远比陆砚要了解得多,更何况……她抚了抚胸口,她还有铜镜傍身,更有一手绘符之术呢。 所以她轻咳一声,唤住了车夫:“等一下。” “怎么了沈姑娘?” “前面路口绕回去。” 车夫愣住,那名手下也愣住:“为何?沈姑娘你有东西掉半道上了?” “没有。”青梧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决,“陆少尹一个人在阴山村很危险,既然他执意,那就一起面对吧。” “啊?沈姑娘,你还是别回,跟咱们一块儿回聿京吧。” 青梧摇头:“听我的,把我送到村口,你们再离开。” 是啊,最不济就是死。 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反正也魂穿异世,说不定死了,反而能回去呢? 想到这里,青梧骨子里惧怕的本能减轻了许多,甚至在回去的路上,她还很想哼歌。 她在心中默唱了许多前世的歌,那种即将奔赴战场的令人热血沸腾的。 越唱,心里那星星点点的勇猛之火越是旺盛,贪生怕死之念也越发稀薄,直到消失。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人要做就做重情重义之人,而非贪图享乐之辈。 这种情感充斥在胸间,直至马车踢踢踏踏地重回了村口,然后停了下来。 “沈姑娘,我知道我说啥你不听……但还是想劝你三思,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你还是……” 手下说到一半,卡顿住了。 她娇弱吗?倒也不是……验尸有她,以身涉险有她,前几日她还埋伏在阴山村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谓勇敢至极。 青梧莞尔一笑,朝他们拱手:“多谢送我回来,你们快走吧,趁道上无人,快点离开阴山村。” 手下皱了皱眉:“沈姑娘,那你……多加小心。” 车夫也叹口气:“那你一定要寻到陆大人,一起平安归来。” 青梧点了点头,转过身望向这座阴云迷雾萦绕不知所谓的阴山村,没有半点犹豫就再度走了进去。 令人奇怪的是,她走了许久,路过了好多房屋农田,均没看见阴山村村民。 他们显然走得匆忙,农具就那样横在田梗间。洗了一半的衣服就搭在石头上。有户人家的院门都没关上,已有几只鸡跑了出来,跳进田地四处啄咬。 青梧心里惊愕,不明白这是否与陆砚有关。 她顺着路一直往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穆家门外…… 第96章 全当诛之 青梧隔着院门往里瞧,里面也无人,唯见院中麻绳上搭晾着几件还在淌水的衣物。 再一看,墙角的小炉子上还煨着药呢。 青梧皱了皱眉,心想这穆老二竟然还有命吃药,肯定是没死呢。 她决定再往前去看看,刚走了几步,一个惊讶的女声唤住她:“你……柳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青梧转身,瞧见了唐玉竹,她额上全是汗明显是奔跑所致。 “阴山村的人呢?都去了哪里?” 她不答,反而急促地说:“柳姑娘,听我一句劝,你快走,快点离开,再晚一点就会像那个人一样被剥皮了!” “哪个人?你说清楚!”青梧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那个猎户!他无故闯进我们村来,搬动了秋菊的尸体,还惊动了府衙!现在山神大人发怒了!全村都在祭祀场集合了,要把这人送进深山里!” 青梧愣了一下:“猎户?” “是啊柳姑娘,我没空跟你说了,我要快些赶过去了,你快走吧,那些人还会找你的!” 青梧没说话,但却默默跟在了玉竹身后,朝着那个所谓的祭祀场缓步而去。 她倒要看看,这所谓的献祭是怎样的场景。 玉竹七拐八绕的,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阴山村的最里处……山脚一处圆形的平坦之地。 当中的柱子上绑了一个黑衣男人,一身粗布衣服,典型的猎户打扮,他的头低低垂着一动不动。 柱子旁站了几个年迈的老者,低头敛目像是正在进行什么仪式。 此时那里黑压压地围了许多村民,少说也有百来个,男女老少均在其列,就连年纪尚小的婴孩也被这些人抱在了怀中。 青梧很快在人群中发现穆家人的身影。 穆长河、穆氏,穆老大和穆大嫂以及两个女儿全来了。 令人讽刺的是,被自己连砍两刀的的穆老二也被抬来了,此时正奄奄一息躺在门板上,瞧着面色灰败惨淡。 但躲在树后窥探的青梧看了许久,却没在人群中发现陆砚的身影。 她正觉得奇怪时,其中一位老者忽然仰头嘶吼起来,吐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异人闯入,对献祭者辱之,致献祭败,当诛!” 这几声后,围拢的村民齐刷刷跪了下去:“谨听山神大人神谕!” 青梧定定地看着这场景,忽然意识到,刚刚那老者像是被慑了魂魄一般,想来那邪物是通过这种方式控制村民的。 她刚要寻个更安全的地方窥探,眼神却忽然凝固住了。 因为柱子上那名猎户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那眼神…… 猎户看起来面容普通,宽大的一张脸、厚唇塌鼻,肤色黯淡……属于那种扔在人群中无人分辨的模样。 可是这张脸却越看越奇怪,特别是他那线条分明的下巴和紧实有力的脖颈,与那张平凡的面孔略微有些不匹配。 青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很明显,他发现自己了! 那冷洌且充满警告的眼神只掠过一秒,青梧就忽然意识到,这人不是原本的猎户,而是陆砚! 陆砚原本生得极其俊美,而此时定然是戴了人皮面具。 而那警告之意她也看出来了……他是在让自己离开呢。 可是,既然回来了,又怎么可能离开? 青梧一动不动隐于树后,正思索着对策,那名老者身子猛晃几下,清醒过来。 “山神已给出神谕,择一吉时将这异乡人诛之。”他扬声喊道。 底下一大堆跪着的村民用力磕着头:“谨听山神大人神谕!” 青梧此时心底了然……陆砚是在用这种办法重复之前的仪式。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从树后走出:“对献祭者辱之的,可不止他一个呢!” 她这一声后,那些人齐刷刷地转了过来,如同见了鬼一样盯着她。 人群中,穆长河暴跳而起:“长老,就是她!就是她辱了我家老三的尸体,还伤了我家老二!快将此女一同献祭!” 穆氏也哭喊着冲上前来,扯住她挥起了巴掌:“你这恶毒的女人!你为何砍我儿?我要你偿命,偿命!” 青梧厌恶地用胳膊挡开她,眼神却不自觉地瞥见人群中。 穆家大嫂站在人群后紧紧牵着两个女儿,她满脸都是哀伤望着自己,像是有许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 面前的穆氏还在纠扯,青梧很快将视线移了回来,压低了声音:“没错,是我砍的你儿,因为他该死!若有下次我会直接捅死他,哪还会让他活着。” 穆氏一听这话发了狂,尖叫着扑上去。 “蠢货,有你这样的母亲,才会导致你儿子的噩运。”青梧讽刺加码。 穆氏发了狂,又要扇巴掌又要扯头发。但她年纪大了反应较慢,全被青梧挡了回去。 “长河……”长老嘶吼起来,“管好你的女人,山神在此,谁敢喧闹!” 穆长河快步上前,飞快扯过穆氏。 这边几个村民上前,也死死将青梧的胳膊拽住,不让她再动弹。 穆氏身体剧烈起伏,对着人群中的长老哭喊起来:“求求长老,让山神惩治了这女人!” 几个长老嘀咕几句后,当中那个嘴唇哆嗦几下后,猛地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他就全身僵直,表情也扭曲抽搐起来,时不时张开嘴,垂着的手抖动几下,显然是那所谓的山神上了身。 没一会儿,他猛地仰起头来,嘶吼起来:“献祭之人不可辱。若辱之,则替其位,皮肉瞬干!男辱秋菊、女辱穆老三,全当诛之!将此女绑起来!” 这一声令下后,村民高声吼叫附合起来:“谨听山神大人神谕!谨听山神大人神谕!” 他们很快便将青梧推攘着也绑在了那柱子上,与陆砚隔着柱子背对着。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青梧能听见他的呼吸,手能触到他的衣服,这莫名的让青梧很安心,方才有的一些些恐慌也消失殆尽了。 此后的一炷香时间,这些村民在长老们的带领下,一会儿跪一会儿喊像是进行了某种仪式,之后大家静默着后退,约十几米后纷纷离开。 第97章 十年之前 刚刚还喧闹非常的祭祀场陷入了寂静,空气中除了二人的呼吸外,别无其他。 空气也仿佛陷入了低气压,这让青梧莫名的有一丢丢忐忑。 “你……” “你……” 好一会儿后,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你先。”陆砚的声音像是被闷进了罐子里。 青梧咳了一声:“陆大人,你真是让人一通好找,你是怎么想起替了那猎户的?” 陆砚不答反问:“你回来做什么?不怕死?” 青梧呼了一口气:“不怕,就算天塌了也有你这高个子顶着。” “你……” “而且陆大人胆识过人,既然要闯定有你的理由,你都不怕我有何怕的?” 陆砚久久无语:“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一意孤行地闯入阴山?” 青梧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陆大人定是有为国为民的考量。” “我翻看了村中记载,山神在近日降下过所谓的神谕。若是不能让它如愿,它就会屠尽整个阴山村。所以这山神,并非保护神而是邪神。” 青梧听得一阵后怕:“当真?山神的杀戮之气为什么这么强?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答案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 “那我们……”青梧忐忑地望了一眼前方,“我们多久会被送进阴山?” 陆砚低声说:“大约几个时辰后,等到入夜他们就会行动了。沈青梧,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还有办法让你离开。” 青梧嗯了一声:“既来之则安之吧,陆大人你放心,我自有我的本事,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她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贸然改变。说一起去就是一起去。 陆砚劝说无果:“非要如此,我尽力护着你,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嗯。”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但却有一股奇怪的气流涌动。 那是一种被逼上绝路的决绝和并肩作战的欣慰,以及还有遇到同类的惺惺相惜。 青梧抬起头望着前方那条荒芜枯黄的小径,没有多少惧怕之意,反倒有一股温暖的情绪漾在心头。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被绑了许久。 直到天慢慢黑了下来……今天的云层同样厚重,看不到一点月光与星星。 青梧的眼睛死死盯着阴山村,远远的,能瞧着那些隐约燃起的灯火,她一直想着,这些村民何时会再来。 正想着呢,陆砚低声提醒:“好像来了人。” 青梧一听,小径上确有一个细碎的脚步声,脚步很轻,听着像是只有一个人。 她盯着那处,没多久,黑暗中就走出了一个人影,看轮廓像是个女人。 她还没看清,这人就开口了:“你疯了吗非要进那阴山,你究竟是谁?” 这声音是穆大嫂。 青梧心里一喜:“你来了?” “你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柳家姑娘!这猎户被罚与你何干?” 青梧沉默了一下:“你之前说过,让我别问阴山村山神的事,说我知道得越少越好,对你,我也是如此。” “罢了!”穆大嫂冷冷地说,“我看你们就很不对劲,既然要送死,那就去吧!” 在她转身要走时,青梧唤住她:“我确实不是什么柳姑娘……我从聿京来。” 穆大嫂猛地转身:“当真?你想要做什么?” “我这次来阴山村就是为了这山神来,我希望可以终止阴山村的惨案,也想要找到山神的破绽。” 穆大嫂猛地转身:“你疯了吗?你真以为自己能安然地出来吗?”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能帮我,或许可以。”青梧坦言,“我知道你在若干年前进入了阴山,你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全身而退的献祭者。” 穆大嫂的身体微微起伏……这瞬间,她几乎忘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她明明是怀揣着那份感激想要劝说的,她本想冒着风险放人离开。 可是现在,为什么演变成了这样?难道她要将那怀揣多年的心事托盘而出? 可是,那个秘密只要一说出,她可能……可能自己也会死。 青梧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有些为难你,若是不愿你就离开吧。我不会跟人提及这件事。” 穆大嫂抿紧嘴唇,转过身就走。 走了几步后,她忽然站定:“你说的终止惨案,是真的能够吗?你能让阴山村的人不再送死吗?能让花花月月她们……活着吗?” 说到两个孩子的名字时,她声音哽咽。 她当年从阴山出来后,被视为整个山村的荣耀,很快就被村长家娶进家门,成为了别人为之艳羡的穆家大儿媳。 可是……她心里的伤痛却不知有多少,那些伤痛深埋心底,无法对人提及。 她每日都在害怕,害怕再次看见村民的死亡,也害怕女儿们一天天长大,也会面临这样的惨案。 所以,真的能有人终止这一切吗? 她问完后,紧张地等待着,她期盼着能得到肯定的答案。 最终,她等到了。 青梧脆生生答道:“我……我们会努力!会拼尽一切去努力。” 穆大嫂猛地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也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砚。 这一瞬,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你、你们是一起的?” 陆砚点了点头:“是的。” 她三步并两步走来,脸上写满了释怀:“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村里人没见过猎户,我却见过一次,今日看着像,又不太像。原来真的……你们是府衙的人吗?” 青梧点头。 她眼里盛满了欣喜,细细盯着陆砚看:“你是不是就是上次来过阴山村的大人,就是别人口中传言的玉面鬼手陆少尹?” “是。” 她激动起来:“我听说过你,集市上茶楼上的说书先生说你英勇无双。若是有你在,你们定能成功的!” “那你就详细说说从前被献祭的事吧。” “好,我说……”穆大嫂深吸一口气,“我全都告诉你们。” 十年前的某天夜里,当时十五岁的她刚入睡,就听见隔壁传来隐忍的哭声,像是娘的声音。 她本以为是爹娘吵架了,于是蹑手蹑脚爬起来。刚推开房门,她就呆愣当场。 第98章 不要回头 村中几名长老齐刷刷站在屋中,见到她后,满脸肃穆之色。 还不待发问,唐氏走上前抱住了她,眼睛通红一片:“女儿,你今晚就要进山了,但这是好事,这是咱们唐家的荣耀,也是你的荣耀。” 唐秀清瞪大双眼,她瞬间明白了……她也会像村里消失的年轻人那样,会被献祭给山神。 她莫名害怕,因为那些人都被剥去了脸皮,死状凄惨。 可是害怕也无用了,她挣扎着想逃跑的时候,已被她爹一棒子打晕,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山。 “寻常人在里待不过半天一日就能出来……尽管只是尸体,可是我,足足待了三日。”她低声道。 青梧咦了一声:“意思是活得越久,越有希望是不是?” 穆大嫂点了点头:“对。但是在那里,不仅需要胆识更要运气。这么多年,我时刻回想那三天的事,也悄悄将记得的记了下来,都在这本子上。” 说话间,她已经迅速塞了一本册子过来。 两人的双手都被捆绑着,青梧只能任凭那东西被塞进了衣襟里。 “这东西得藏好,等进了山才能好。现在你们唯一记住的只有一点……”穆大姐深吸一口气,“鸡鸣之前,无论发生什么,身后有什么动静,均不能回头。回头者,所见之景非已影,影会拽人入山中,瞬死。” 青梧点头:“还有什么吗?” “其余的……都在这册子里,这册子等鸡鸣之后再打开……”她退了两步,定定看向他们,“我会日夜向菩萨祈祷,愿你们能平安回来,愿你们能成功救了阴山村。” 说完后,她弯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两人看着她的身影缓缓离开,直到消失在了那片漆黑的山道上。 青梧低下头,很好奇册子上所写的东西。只是被捆绑着,加上伸手不见五指,实在很难查看。 两人默默背对着,直到一个时辰后,山道那头亮起了晃晃悠悠着光。 那是两只纸糊的白灯笼,由当头两人提着,缓步朝这里走过来。 走近一看有七人,是阴山村的长老以及村长等人。 他们一身丧服头戴白帽,末尾两人还缓缓洒着纸钱……肃穆严厉一副出殡的模样。 七人走到柱子旁,将两人团团围住后,当中的长老闭着眼睛嘀嘀咕咕起来,像是念咒语一样。 末了,他挥了挥手,其余的人同时上前,对着他们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他们先是直直站立着,然后上半截身子猛地往前,像是被折掉一半似的,瞬间成了九十度! 紧接着越压越低,低到人类不可承受的极限时,这些人缓缓站直,脸色在白灯笼的映照下,灰败颓败一片,像极了死人。 青梧死死盯着这些人的脸,暗想他们是不是也中邪了。 正想着,当头的长老忽地伸出手一挥,就有两人上前解了他们的绳索,再将灯笼塞过来,指着进阴山的山道:“去吧……去吧……去吧……” 此时的青梧浑浑噩噩,在那鬼魅一般的催促声中一步一步往前走。 刚刚被捆着的时候,她和陆砚还在闲谈,说之前那些被献祭送进阴山的人,有没有不甘愿后悔想逃出来过。 如果真的想逃,怎能没有机会? 可是此时,随着脚步的挪动,她忽然明白了。 他们哪里是不想逃,而是根本逃不了!全身像被操控住的一样,除了机械化地往前挪动,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也就是说此时的自己除了脑子是自己的,其余均不受控。 就像是中了什么邪术什么迷魂药! 她想跟陆砚说说话,可是努力了几下,都无法张开嘴。 “别怕。”旁侧的陆砚像是看出了她所想的,低低开口,“那人挥手之时,洒下了一些细细的粉末,想来是迷魂药。但药效不重,最多一炷香后就能行动自如了。” “唔……”青梧很努力地动作,挤出了一个声。 她心里踏实了许多,好歹不是独自一个人,好歹陆砚早有警觉,不然该多恐慌。 前方是一条漫长曲折的山道,呈徐徐往上之势,两旁长了许多茂密的大树,越往里走,越是幽静,沉寂得跟坟墓一样。 行如朽木一样走了许久后,身体忽然感觉到了酸麻之气,慢慢地她恢复了知觉。 力气重新回来后,感观也与之前不同了,青梧莫名感觉身后有什么怪声……就像是有个拖沓的脚步声,不远不近跟着他们。 她压低声音,小声问起前面的陆砚:“你听见什么没有?” “脚步声?”他压低了声音,“但身后无人。所以这个声音并不是真实的。” 青梧不解:“你如何判断身后无人?” “正常人走路,迈步约为半臂到一臂长短,可这脚步一直不远不近跟着我们,我们迈步五次,它才迈步一次,这远非人类可以达到。” “所以,后面的要么是阴魂要么是幻觉。”青梧叹道。 “是,穆家那位说得没错,这阴山确有诡异。” 陆砚这一解释,青梧也觉得毛骨悚然,回忆着穆大嫂的话:“她说鸡鸣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身后有什么动静,均不能回头……回头者,所见之景非已影,影会拽人入山中,瞬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此事不明之前不宜冒险。” 青梧点头:“我也如此想,说实话,阴山村如此诡异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 她的话戛然而止,她不能提及前世,否则过于荒诞,只能守着原身的经历而来。 此时山路变得陡峭起来,各种怪石嶙峋挡在了路上,若不是有手上的白灯笼照亮,真得狠狠摔上几跤。 但周遭还是同样的场景,全是茂密的大树,影影绰绰不见其他。 再走一会儿,身后脚步声消失了。青梧刚松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救……” 这声音凄惨至极,就从身后不足百米处传来。 青梧站定脚步:“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真的。可是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人呢?” 第99章 阴魂贴背 陆砚微皱着眉细细倾听,没一会儿他摇头:“此声也是幻境……你细细分辨,她确是一直在呼救,可是却极有规律,每次中间停顿六下,正常人哪会如此。” 青梧惊讶地一数,果然如此。 她此时才意识到,身边有个干刑侦的人真有大大的裨益。 这些阴魂之所以怪异,就是与正常的人有区别,只要分辨出来心里自然明了。 两人安稳了心思继续往前,可这次走了没多久,两人手中的白灯笼竟是晃动了几下,熄了。 古代的灯笼都是用麻绳穿成的灯芯浸入油脂,这些油脂十分耐烧,少说也能持续几夜。这也就一两个时辰,竟然说没就没了。 想来只要一进入阴山中,身边所发生的事都受到了这位山神的控制。 没了光亮,两人瞬间陷入了黑暗。 这种黑暗死寂而阴森,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偏偏还要提防身后有可能出现的东西。 “继续走,不能停下来。”陆砚声音低沉,“要不然可能不会等到鸡鸣……” 青梧也赞同,可是不能视物很难前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很容易摔死。 她正想着,衣袖扯动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搭在了身边男人的衣袖上。 “跟我走。” 青梧嗯了一声:“好。” 于是两人就以这种略显别扭的姿势再度往前。 习武之人果然不一样,这样的环境里仍能视物,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竟然平平顺顺没有任何磕绊。 身后那些奇怪的脚步声、呼救声也消失了。 正当青梧以为此后一切顺当时,诡异的事再度发生,而且这一次,竟比她想象的更加吓人。 她身后,竟然传来了一个粗重的喘息声,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脑后。 大抵是因为距离近,这喘气息响起来时,青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之前那两次异常,因为距离远她身体并无感觉,而这一次她感觉到了极度的不适,像被置于火上炙烤一样。 她本想撑过去,可是那东西却越来越近,简直可以说整个贴在了她身上! 没有重量,但阴魂身上的气味冲击力极大……腐臭陈旧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人吞噬。 这东西距离如此近,对人的危害极大,特别是陆砚这种普通人,更容易耗损阳气。 “你……” 青梧听见陆砚开口后,一把反拽住他的手,往前疾走了几步。 可越是想摆脱那东西,那东西越是如影随行。急得青梧脚步踉跄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主要是她根本不敢回头,不知道后面跟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情急之下,她迅速摸出张符纸,凭空往后掷去。说来也怪,这东西刚刚抛出去,嗖地一声就燃起了火光,竟一下子燃成了灰烬! 两人都没回头,可是余光却扫到了这一怪异之象。 “怎么回事?” 青梧顾不上回答,她的脸色变得惨白……通常来说,她画的符纸或多或少能避凶化吉,可从来没有一触即燃过。 这就表示,这阴魂十分凶险,能轻易要了他们的命,无法符纸可以抵抗。 她无法回头查看,通灵之术无效,当即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越快越好! 她握住陆砚的手颤抖起来:“快,快走,越快越好。” 陆砚瞬间懂了,下一瞬,他施展轻功,身子轻轻一纵,嗖地窜起几十米之高,转眼间,已经到了高高的树顶了! 青梧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她就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天旋地转地已经上了半空。 她胳膊拽住陆砚,紧闭着眼吓得要死,树顶风大,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除了两侧的树叶,根本找不着着力点。 接下来也不知怎么了,她人已经贴紧了陆砚,双手还死死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跟八爪鱼一样。 陆砚低下头,微微皱眉。 怀中这女子脸紧紧贴在他胸口,身体亦是。 贴就贴吧,偏偏还在微微地颤抖,整个人恨不得镶嵌进来一般,这种震憾实在是……要命。 “沈青梧,松开……”陆砚声音暗哑。 青梧哪里敢松,恐高的她吓都要吓死了,刚刚睁眼那一瞬,恨不得原地去世。 所以她非但不答,反而抱得更紧了。 陆砚嘴唇颤了颤,瞬间反应过来,拦腰一抱,就把她放在了树杈间。 青梧来不及喊叫,就发现身体靠住了粗壮的树枝,她瞬间踏实了一点。 但手仍然没敢松,还是死死环着陆砚的腰,她声音发颤着抱怨:“你也没说你能飞这么高啊。” “后面那东西……是什么?”陆砚极不习惯当前的姿势,竭力往后避开。 青梧猛地回过神来,腾出一只手推了推他的下巴,让他不要低头:“不要看!那东西一定还在。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这东西是我们当前对付不了的。” 这动作下,两个人贴得更紧了,远远看去,就像在拥抱一样亲密。 “我不看,你手……松开。”陆砚去挡她的手。 一来二去的,两人的身体再度摇晃了起来,又吓得青梧惊呼了一声。 这样一来,刚才受到惊吓的心倒是被高空的恐惧驱逐了大半。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再度安静了下来,青梧细细地观察,周遭的异象像是停止了。 “走吧,咱们下去吧……”青梧压低了声音,“不过你稍微……” 慢一点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又是一股猛烈的天旋地转,再一回神,她已经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了。 她观察了一下,又闭上眼感受了一番,那东西是真的不在了。 于是两人按着之前的路径继续往前,可能是气氛有些奇怪,两人都没再说话。 就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后,树林里的景象又发生了些变化。原本漆黑一片的,这会儿瞧着却有了些轮廓,像是太阳初起时的征兆。 再过一会儿,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鸡鸣声,一开始声音很低,后来越发高亢。 随着这声音传来后,天也越发亮了。 他们此时才发现,已经莫名其妙走出了这片密林,来到了一处幽深的湖泊旁。 青梧心里一喜,第一个反应就是过了第一关了,她马上摸出那本册子,翻看起来。 可是翻看第一页后,她的表情凝重起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第100章 湖底竖尸 册子上赫然一行字:水中无树,树中无人。水中若见石屋,可入。过石屋后,见正道。 她看得云里雾里,旁侧的陆砚同样,两人的视线同时从册子移到了绿幽幽的湖面上,相对无言。 “水中哪来的树?除了这些倒影。若是有树,树里也不可能有人。水里也不可能有什么石屋……”青梧嘀咕起来。 而此时的陆砚,目光从湖面移开,再度扫向身后的树林。 说来也奇怪,自从鸡鸣之后,树林里的一切怪象都消失了。身后安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他检查一番,再度看向湖面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方才平静如镜的湖面上,竟然波动起来……水波纹一圈一圈往外圈扩散,如同中间有什么东西在推动一样。 陆砚正盯着那处,忽然听见青梧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会游泳吧?” “什么?”陆砚刚问出时就反应过来了。 身后树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几双黄褐色的眼睛在林间闪现。 那硕大的头部,遍布花纹的巨大身躯,这分别是十几头老虎! 它们纷纷走出密林,呈包围状从多个地方围拢而来,且眼里闪着嗜血的光! 陆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怔了神。 若是几只,尚有可能敌过,可这是十几只。而且这玩意明显不是真正的怪兽,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包围而来? 所以这些东西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要把他们逼进这湖泊里! “看来我们必须跳下去,进了这湖,再寻石屋,才是必经之道!”青梧声音发颤。 说话的时候,那群老虎已经走得更近了。 它们仰天嘶吼,锋利的尖牙毕现,口中带血的涎水也尽数淌下来。 陆砚安慰道:“别怕,我会游泳。” “可我不会。”青梧嘴唇发白。 是啊,她不会游泳。不仅不会,这具身体反而有些怕水。 大抵是因为原身就是溺死在水中的,所以一想到要跳下去,身体就莫名起了应激反应,小腿肚子控制不住地抽搐。 “你屏住呼吸,不要用劲,相信我,我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青梧紧张地点了点头,看着越走越近的猛兽,后退了两步:“啥时候跳?” “你深吸一口气,到了水里慢慢吐,然后我喊三个数,一起跳……” 青梧慌乱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那老虎已经张开血盆大口逼近了,哪来的时间去准备?一时间,她根本忘了自己有没有吸气。 “一……” “二……” “三……” 尾音刚落,陆砚已经拉着她跳进了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而且弥漫着浓浓的腥气,加上内里水波纹如同漩涡一样,极为猛烈,两人很快就被冲散开来。 好在青梧一直谨记着陆砚的话,吸着气,憋不住的时候慢慢吐出来。 并且身体保持放松状态,不要用劲。 所以她像一片树叶一样,虽在浪中飘动,但是,并未出现挣扎呛水的现象。 只是,她的脑袋炸裂般疼痛,肺部更是隐隐作痛。 原身临死前的痛苦疯涌而至,狠狠摧残着她本就强撑的意志。 就在漩涡再次涌来,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手臂稳稳托住了她的脖颈。 这只手托着她往前游,而且速度极快…… 青梧强撑地在水中睁开眼,却只能看见飘动的衣服和无数晃荡的水草……再一看,那些哪里是水草,分明是一具具竖直站在湖底的尸体! 细细辨认,那些人穿着白色的丧服,戴着同色的丧帽,灰败的肤色与眼睛。全是死了很久的人。 此时,青梧忽然明白了什么。 之前树林里遇到的响动,是在那里因回头而丧命的献祭者。 而这里也同样如此,他们分明就是献祭时死在了湖里的人!看数量这么多,想来这湖里危险至极了! 她来不及思考太多,肺已越发疼痛,在水里熬了这么久对她来说已到了极限。 她急急拽动着陆砚的手,指着自己拼命摇头。 意思是她快不行了,快要憋炸了,再不呼吸,真得死。 动作间她嘴角已经逸出若干气泡,慌乱间已经有水呛进了喉咙里。 她开始控制不住想要咳嗽时,陆砚一个疾步,带着她在水里猛冲了十几米后,那股重压奇迹般的消失了。 青梧猛咳了好多声,直到喉咙里的水全部咳出来后,她才回过神来。 她活过来了。 可是这里……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觉得目瞪口呆。 刚刚还在湖水里,怎么这会儿,竟到了一处巨大的深坑!这地方大约上百平米,四处都是荒地杂草,其中还有不少石头。 看过去的洞壁垂直如刀削一般,仰起头都看不到顶,少说也有百米以上! “这、这是什么地方?”青梧环视一圈。 陆砚摇头:“刚刚我观察了一下,水波纹在此处消失,就感觉是路。” “你刚刚……”青梧后怕地问,“看到湖底的竖尸了吗?” 陆砚嗯了一声:“是,我大致数了数,共有十七具。” “十七……”青梧皱了皱眉,“我不确定这个数字的意义,但是七喻示着循环与纠缠。而竖尸极为凶险,表示形成了尸煞。自古以来捞尸人看到这种尸体都必须躲开的。” “其中一个面目奇特……”陆砚回忆起来,“鹰钩鼻、吊梢眼,脸颊处有道极深的伤疤,很像阴山村族谱里关于某一位献祭者的记载。” 青梧惊讶道:“刚刚那么一点点时间,那么浑浊的水里,你还得顾着找路、救我……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能数清竖尸以及看清他们的脸?” “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算是平日习惯。”陆砚垂眸。 青梧肯定地点头:“好习惯啊!我猜测这些尸体和树林里的阴魂一样,都是献祭而亡的人。因为我在村子里除了穆老三和秋菊外,没见过其它阴魂。那两人定是因为我们的破坏献祭失败,所以阴魂不能纳入阴山,只能游离在村子里。” “原来如此,想来是想用我们的魂来补上了。”陆砚听后微微皱眉,并不见几分惧怕。 “嗯,我们得活下来,不能像这些一样……”青梧叹气:“只是这些阴魂融入了阴山,已经不寻常了,我无法与他们沟通。” “没事,能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吧。” 两人在原地歇了一会儿后,开始细细观察这里。 陆砚顺着山壁搜索一周后,果然发现了东西,他唤道:“你来看这山壁里,是不是有条缝隙?” 第101章 他可以娶 青梧前去一看,果然隐秘处有一条可及一人通过的缝隙。 只是,里面漆黑一片,看着又深又曲折,不知道通向何处。 “但这里也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了。”陆砚顿了一下,“但也可能是所谓的异常。” 青梧伸出手感觉了一下,除了幽凉刺骨的些许寒风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不管了,我们进去探探吧。”她试探地扒拉开缝隙处的枯草。 陆砚伸手阻止:“我去,你在外面等着,若是安全你再进来。” 青梧点了点头。 她目送着陆砚穿过那道缝隙,缓缓往里……他个子高大,在里面挪动相对困难,所以前行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就在他的身影快要消失时,青梧忽然听见了异样的响动。 她一回头,惊愕异常,周围的山壁上竟莫名垂下了许多藤蔓…… 普通藤蔓倒也罢,偏偏这东西长得跟血管一模一样,腥红无比,里面淌着古怪的红色液体,表皮还长着触手一样的长须。 这是什么鬼玩意?青梧目瞪口呆。 她好奇地捡起一些枯枝,试探地触碰了一下,结果嗖地一声,一股白烟窜出,手里的树枝就生生燃了起来。 她匆忙扔掉,往后退了两步。 再一看,那截树枝已经化成了灰烬。 她虽体质特殊,有通灵之能,可并没有对付这些怪异生物的本事。 这些东西也就在奇志怪异小说中看见过!这是真实的还是幻境中的也是未知。 身体唯一的本能就是躲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是她想远离,这些东西可不这么想。 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些血色的藤蔓又伸长了许多,上面触手般的长须也疯狂摇动,触及的枯枝树叶通通被点燃焚烧,瞬间化成了灰烬。 而且不止一根,这洞壁周围少说也有几十根之多,它们通通如此! 远远看去,如同一盆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能将人吞噬! 青梧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她试图呼唤陆砚,可是刚发出一个音,那些舞动的藤蔓忽地停止静默住,像是在倾听一般。 这场面惊得青梧马上闭嘴。 可下一秒,那些藤蔓暴动起来,发狂一般朝这个方向蠕动,前扑后继不顾一切!看这个趋势,不足三秒,她就会瞬间被这些东西焚燃! 青梧面色灰败,此时也来不及躲了。 就在她最最崩溃之时,腰际忽然一紧,嗖的一下,她就被一股力量生生拖进了缝隙里! 再一恍惚,她人已经稳稳进了缝隙深处,她低下头茫然看着腰上的青色素锦带子,又抬头看着面前的陆砚:“这是……” “情急之下,只能用这个。勿怪。”他望向洞外,“那些东西已经将缝隙口封死了。” 青梧手忙脚乱取下腰带还给他,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觉得骇然。 刚刚那些藤蔓七缠八绕地堵在入口,已经缠得分不出彼此了,那些长须拼命地往里试探,卷住能卷的一切东西焚烧! “我们……往前走?”青梧询问。 陆砚摇头:“这里面缝隙很多,但全是死路,根本找不到出口。” “啊……”青梧失望不已,“那岂不是把我们封在了山里?可是刚刚我们细细查看过一遍,这缝隙是唯一的突破口。” “不急,我再仔细看看。” 缝隙里昏暗一片,尚可视物缘于洞口藤蔓交缠处偶尔透过几缕光线。 这里相对宽敞……也就是比缝隙口好些,两个人挤挨着尚可转身的程度。 陆砚示意她在原地,他缓缓移向了缝隙深处继续查看起来。 青梧刚刚受了惊吓,这会儿靠着石壁坐下来,连喘了十几口气才匀过劲来。 她深吸一口气,也开始仔细观察起来。 这些山石干燥得很,摸不到一点点植物与苔藓,山石与山石之间也极为紧密,附着的泥土也硬得跟水泥块一样。 她有些迷惑,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森林里还是湖底还是山谷抑或是山洞。 她脑子里常规的地理知识已经被这诡异的阴山打击得七零八碎了! 此时,大概就处于一个迷幻的世界,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她低头思忖着,浑身发冷。 这洞里阴寒至极,待的时间越长,这股刺骨的寒气如针一样嗖嗖往后背扎。 没一会儿,陆砚的身影从缝隙另一头走过来,他语气隐隐的失望:“没有其他发现。” “你有没有觉得……”青梧环着胳膊,牙齿控制不住格格作响,“这里越来越、冷了。” 陆砚瞥了她一眼,脱下了身上的外衫,替她罩了上去。 “不、不用……” “穿上吧,我从小习武,这寒气受得住。”陆砚言语动容,“这阴山如此诡异,本不是你该来的,此事也怨我。” “没事,这、这是我自己选的。”青梧裹紧那宽大的衣服,还是哆嗦,“自从离开……离开沈家,我就做好了面对一切危险的准备。” 陆砚沉默片刻:“若是当时,我如你所愿为你择一佳偶,你也不用如此。” 青梧摇头:“那我也会考、考虑虑摆脱内宅之事,哪会像现在这样自由。但我好奇,你……你真的考虑过?” “是的……”陆砚犹豫了一下,“但是最终没有让你陷入更难的境地。” 青梧持续哆哆嗦嗦:“你本想给我选哪一家的?好打发吗?” “你不必知道了,都过去了。” 陆砚侧过脸,寻常冷峻的面颊微微泛红…… 他不自然地想清清咳子,压下心头的旧绪。 他该怎么对沈青梧说,当初他考虑的是自己呢? 他不讨厌她,并且完全可以娶了她,既可解了她的难,更能堵了家族的嘴。只是那样一来,他的身世会提前暴露,她更会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更何况还有落井下石之嫌。 所以再三考虑,他才会选更稳妥并对她更有利的一条路。 这也能让本领特殊的她光明正大留在府衙,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这番权衡利弊中掺杂了若干算计和私心。所以,不谈也罢。 青梧也没纠结,持续在原地跺脚:“这鬼地方怎么出去……穆大嫂说的什么树啊人啊通通没见着,更别提石屋了。” “是啊,这阴山诡异如斯,已非常人所想。” “可是真的好冷……若是再拖上一两个时辰,我们只怕都熬不下去。我以前也……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第102章 冻库往事 陆砚疑惑,“在沈家么?” 青梧陷入了沉思……不是沈家,其实那是前世的事了。 她在福利院的时候,有一次院长来找她,告诉她被条件很好的领养人相中了,让她出去见见。 结果被另一个落选的小姑娘听见了,陷害她,把她关进了冻库里。 她拼命呼救但无人回应。 那冻库的门又厚又重,且这里是用于储存肉类的地方,不是时时会有人来。 当时她身体就是这种感觉,浑身发颤如同被针扎,时间长了脑袋发懵人也晕晕的。 唯一的本能反应就是拼命扒拉冻库的东西,寻了布料纸箱就往身上围 ,寻了黄油猪油等物,拼命往嘴里塞。 这些东西生嚼吞咽又冰又硬又难吃,可它们产生的热量却能让她撑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就这样一直熬到两个小时后,被冻得浑身发紫的她才被月月寻来的人,救了出来。 后来才知道领养人来的时候,没等到她格外失望,这小姑娘上前去毛遂自荐,但却被拒绝了,后来这对教授夫妻选了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子。 青梧出去后被紧急送去了医院。 再回来时,那女孩战战兢兢,眼神都不敢与她直视。 往常遇到同伴挑衅,青梧通常不理会,可这次……这人狠毒异常,这是完完全全想要了她的命。 当时要不是月月发现她不见了,四处寻人来找,她肯定早就冻死了。 所以这个仇,怎么可以不报? 这女孩是个坏种,并隐藏着一个特殊癖好……她长期偷盗并以此为乐。 小到衣服日用品,大到钱财首饰,只要她兴致来了她看上了,她都会想方设法搞到手。并藏在她的秘密基地里。 那地方是顶楼一处荒废的小库房,多年无人去过。 所以青梧想方设法的让室友小姑娘戴了一条好看的玩具项链,想方设法让她瞧见偷了,想方设想在福利院迎来上面的人检查时,让小姑娘打开了小库房的门。 小姑娘的尖叫引来了大家的注意,大家一去看,叫得更大声了。 多年来丢失的东西全在这里。 若是一些小打小闹的玩具衣服就算了,偏偏里面还有院长那只价值上万的金镯子和若干爱心人士名贵的耳环、项链以及好几个手机。 这样一来,原本的几个心善的想着算了的老师也气愤莫名,大家迅速报了警。 这女孩也很快被送进了特殊教育学校。 她被送走那天,青梧冷冷地站在门口瞧,与她目光对视时,轻蔑一笑。 女孩发觉了什么,张了张嘴一脸惊愕。 再后来……青梧便没有了她的消息,十年后的某一天,却从法制新闻上看到了那女孩的身影。 那女孩已经不偷盗了,在信息化飞速的现代社会,已经没什么东西好偷了。 所以她开始搞上了诈骗,利用网络电话骗了十几个无辜老人。 新闻上她戴着手铐低垂着头,与当初那个被塞进面包车的身影重合起来,此时的青梧才觉得,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报仇。 她正陷入沉思,旁边的陆砚已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很冷?” “没有,你刚刚问我什么?问挨冻是不是在沈家?” 看见对方点头,青梧也点头:“是啊,在沈家的时候,冬日没有炭火和衣物,只能寻些干柴烧水,灌了汤婆子取暖。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 她说得轻描淡写,不见悲意,像是极其寻常的一件事。 陆砚心底泛起一丝心疼,他不敢想象那段时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事实上几乎快要熬不过来,他遇到沈青梧的时候,她已经被冤入狱,临近处死了。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心软之人。 经历了诸多恶事,加上长期游走于案险之中,他的性子早就磨砺得坚硬冷漠。他只看案子只寻真相。 当时出手只是因为此女过于冷静强硬,让他觉得有异样。 可是此刻,心口某个地方被刺痛了一下。他闭了闭眼,转过身去:“不如再看看这地方,看看如何能出去。” 他在压制这种奇怪的情绪,可在青梧听来却有些冷漠。 她语气重了些:“好,我也看看。” 此后两人再度搜索起来,而这一次却有了新的发现。 西侧的缝隙较其它的更湿润,用手抠着石块中的泥土,这种感觉尤为明显。就好像是哪里有水渗进来一样。 青梧用指甲抠了一会儿,手指都抠痛了,也不见掉落多少泥土。 陆砚拔出剑挑了几下,两块石头间就出现了一条微小的缝隙!之后再慢慢将这处小缝隙扩大,没一会儿,周遭松动了些,轻易就移出了几块石头。 说来也怪,这一动作,就有无数条汩汩的水流淌进了缝隙里。 随着加宽,这些水流还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估计再久一点就能淹了这里! 绝望之时往往会燃起新的希望,陆砚再移出一块石头后,两人看见了缝隙里的光! 有水意味着高处或平处有水源,有光意味着距离外面不远。 组合在一起是什么状况很难说,毕竟这个诡异的阴山完全脱离了常识。 在水流越来越大,再一次浸湿他们全身时,终于拓开了洞口! 洞外明晃晃的亮眼,俨然是白天,洞外是一条哗哗急流的瀑布,他们……就在瀑布后的石壁里面!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钻出瀑布,惊讶的事出现了。 面前竟然又是一片绿幽幽的湖水!除了身后的瀑布溅起了水花与波纹,湖水大部分区域都跟镜子一样平整。 而且湖水旁侧同样有一片树林!一模一样的树林。 “陆、陆砚,我是不是眼花了?”青梧揉揉眼睛。 他摇头:“没有,之前的场景又出现了,只是多了瀑布。” 此时两人的身体陷在了水中。好歹这里属于边缘区域,水不算深,并不致命,不致命。 全身湿透了,再被风一吹,冷得直发抖。 两人缓缓朝岸边走去,刚走了几步,陆砚顿下了脚步:“不对,你看湖中心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第103章 水中之树 一开始青梧啥也没看到,因为平静如镜的湖面上只有微风吹过时刮出的几条褶皱。 可盯久了,才发现这褶皱的纹路很古怪,正缓缓呈放射性移动,就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要钻出来一样。 会是什么水中的奇怪生物?还是环境的再度变化? 青梧死盯着那处,直到一抹绿色露出了水面! 那竟然是……树叶。 树叶? 水里怎么可能会有树叶? 而且这些树叶还越来越多,挤挤攘攘地钻出了湖面。看起来就像一株植物。 她正惊讶时,穆大嫂那句话再度涌入脑海。 “水中无树,树中无人。”陆砚的声音缓缓传入青梧耳中。 青梧猛地振奋起来:“这是树,这其实是一棵树是不是……” “是,它是树,本来虚无的树。” 说话间,那东西已经越升越高,面积也越来越大,还真的是一棵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绿树! 此时此刻,它与绿幽幽的湖水、畅流而下的瀑布以及晴朗的天、茂密的森林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副绝美的山野画卷。 此地极美,美得很不真实。 青梧喃喃低语:“我们还在阴山村吗?” 陆砚沉默地站在旁侧,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若回答不是,那这是哪里?若是,这奇怪的一切如何解释。 “还有,我们是半夜进的山。现在……过了多久了?”青梧微微皱眉,用手遮挡着阳光。 “大概不足一日。”他回答得实在敷衍,这也精确不起来。 两人浑身湿淋淋地站在湖畔,但阳光洒在身上,阴冷寒彻骨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如果再来点吃食酒水,惬意地坐在湖畔的草地上,就如同一场真正的郊游。 此时,湖中那棵树已经越升越高,已有半数落在了水面上。 那些浸过水的树叶绿得苍翠、也多得浓密,挤挤攘攘地长满了整个枝头。只是隔得远,看不清楚叶片的形状,不知道是何种树。 青梧静静地看着,权当欣赏。 谁料数秒之后,她刚刚舒展的表情凝固住了。 巨大的树冠出水后,无数嶙峋的枝桠也逐渐露出了水面。而那些粗壮的树干上,竟都绑着粗大的麻绳! 这些麻绳打着结,还缠了好几圈,看着结实无比。 青梧觉得奇怪:“我之前坐马车去灵州的时候,看到过农户栓牛的绳子,还没这个结实。” “是啊,究竟是什么东西,要用这个拴上?”陆砚说话间,已经拉扯着她后退了两步。 两人生起不好的预感,方才有的一点轻松之意也消散了。 他们死死盯着那棵树,直到那绳结下的绳子一点点露出来,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 青梧惊讶道:“头发,是头发……” “吊着的东西是人。”陆砚的声音也轻飘飘传来。 此时大树上升的速度很快了,快到树叶一直摇晃着沙沙作响,头发之后,他们看到了若干灰败腐烂的脸以及庞大的身躯! 这些尸体低垂着头,静默着一动不动,像是被吊在这里很久一样! 而他们,通通穿着阴山村村民被献祭时的丧服! 青梧被这一切惊呆了,惊愕地盯着忘记了说话。 而陆砚而微眯着眼睛,眼神从那些尸体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停留在了一具上。 “虽说腐烂了,可大抵能辨出五官,瞧这鹰钩鼻……这些是之前湖底那些竖尸。” “我天,这些东西对我们穷追不舍了吗?”青梧警惕地伸出手试探一番,但隔得远,手指并无感觉。 她此时已经完全理解了穆大嫂。 她当年是唯一一个侥幸活下来逃出阴山的人。她经历了全部的诡异事件。 这一幕幕离奇又恐惧的场景,对一个普通的乡村女子而言,是多大的震撼。她不能描述具体,也因为某些诅咒,不能细细说出关于山神的事。 所以,她虽记得但绝口不敢提,只能隐晦地在册子上记下重点。 思索这些时,青梧的眼睛并未离开这些竖尸,她生怕这些玩意一个暴起,又朝他们追来。 陆砚压低了声音:“如果根据册子所说,这树是假的,树上的尸体也是假的。” “可是,如果是假的,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青梧不解,“只是想吓唬我们吗?” 陆砚摇了摇头:“先避让着吧,反正那东西在湖中心,距离还算远……”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刮来,吹得那些树叶、竖尸剧烈摇晃起来。 再一抬头,黑压压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而来,很快挡住了太阳。 天彻底阴了下来,伴随而至的是一连串响破天际的炸雷和闪电。 面对如此迅速的变化,面色如土的他们显然已经麻了……想来也是经历了太多次了,什么怪事都能接受了。 所以他们除了默默离得远了些,更警惕了些,也没太大的反应。 可是这诡异的山神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 很快,暴雨冰雹披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无处可躲。 森林肯定不行,狂风暴雨加闪电下,在里面死路一条,而且之前那里可出了若干条斑斓猛虎! 青梧用手遮挡着,裸露出的手掌手臂被那些冰雹打得通红一片。 “进缝隙里……” 陆砚刚说完,语气顿住。 雨幕后的湖水清晰可见,可哪里还有瀑布?那东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此时的青梧,正紧张盯着身后的树林……因为那些树枝一通乱摇乱晃,再然后,湖水也拼命翻滚汹涌起来。 青梧觉得,此时的他们就像站在滚桶洗衣机里一样。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陆砚挥舞着剑遮挡了一多半的冰雹,但也控制不住它从四面八方而来。 青梧晕头转向,透过那些雨水冰雹和剑影,忽然发现那些竖尸动了起来。 “陆大人,它们……在动……” 陆砚其实也发现了,那些尸体正随着狂风剧烈地摇晃,而且显然没有规律。或抓挠或扭曲,什么姿势的都有。 换句话说,它们活过来了! 而且他视力极佳,一眼就看见竖尸的眼睛从死灰变成了血红,这些东西尸变了。 第104章 追杀而来 “沈青梧,你的那些符纸还在吗?” 青梧点头,手忙脚乱去摸,可摸出来的全是一些碎纸渣…… 之前情急下,只拿了宽树叶包裹了册子,忘了这东西。浸了两次水,符纸早泡烂了。 “不能用了……”青梧懊恼,又迅速摸了摸胸口。 摸到铜镜的轮廓后她松了口气,还好这东西在,虽说这玩意进山以后一直没反应,可指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 再一抬头时,她肝胆俱裂,刚刚还在绳子上摇晃的竖尸,有两个挣断了绳索,正拖着踉跄的步伐从湖里走来! 这湖水也怪,看着绿幽幽的明明很深,可是它们走在其中,水却只没了脚背! 冰雹暴雨中的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在水面上飘着一样,十分诡异! 青梧有片刻的恍惚……因为这玩意太像前世的丧尸了。 她宁愿直面阴魂的精神攻击,也不愿意面对这腐臭诡异的玩意。 只是略略一分神,还又掉下来两个。她缓缓后退两步:“我们还能往哪儿躲?” 陆砚手上的剑不停:“你看看册子上还有其他提示吗?” 青梧低下头,小心拿出衣服里用宽大树叶包着的册子,往后翻了几页,发现均是手绘的图,与这些竖尸没有一点关系。 失望之余,她的视线再度落在那行字上面。 水中无树,树中无人。水中若见石屋,可入。过石屋后,见正道。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要让我们找水中的石屋啊?可是水里哪来的石屋?” 她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找寻,可除了雨幕中那诡异的一个个越来越近的竖尸外,什么也看不见! “十七具。”陆砚紧紧捏着手里的剑,“七具前,十具后,东有四,西有四。沈青梧,你跟紧我,我们先去湖中心。” “中心?”青梧疑惑。 陆砚用剑指了指树中心:“我猜测这树有问题,要不然不会凭空出现,这些竖尸也不会吊在那儿。” 说话间,那些竖尸已经靠近了! 它们张着血盆大口,拼命朝两人吠咬着,腐臭的涎水滴下来,恶臭无比。 陆砚护着青梧,可说来也怪,这些东西一旦靠近青梧,就会下意识地后退。 所以到了最后,它们全部围攻起了陆砚来。 这些鬼玩意极为凶残,发狂地撕咬与抓挠,它们毫无章法但数量多,密集的围攻极为致命,纵是陆砚武功再强,也被缠住了。 看着这一大堆东西围拢过去,青梧目瞪口呆,想上前帮忙,可又不知道从何帮起。 “你去湖里,快去,”陆砚的声音飘过来,“去看看那棵树。” 青梧看见那幽深的湖水,犹豫了一下。 她不会水……万一水很深,那就是送死。 可是陆砚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这水只是看起来很深? 想到这里,她转过身,顶着冰雹和暴雨朝湖里走去。 说来也怪,这个动作下,那些竖尸发了狂,它们拼命地想朝青梧奔来,却又在靠近她一米之后不敢动弹。 “这些东西在守着那棵树!”陆砚轻笑起来,“可是却不知道,你却是它们的克星。” 青梧也惊讶,“为什么呢?以前那些阴魂也没那么怕我啊?” 她好奇地往前一步,那些玩意就往后退一步,甚至脸上还露出了又茫然又惊恐的神情,像是怕极了她。 青梧百思不得其解,索取伸手去拉陆砚。 这一拉拽,这群竖尸也不敢攻击他了,尽管一直狂吠流着血红的涎水,也不敢靠近。 青梧抬起下巴,颇有些骄傲:“咱们一块儿走,这湖水深,我自个儿去会淹死。” “好。”陆砚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在某一天被一个女子保护着。 可是感觉又奇妙得很,他非但不反感,还觉得也莫名生起一丝骄傲? 大抵是因为青梧是自己人,她强他自然是心中愉悦的。 青梧盯着那些虎视眈眈的竖尸,不敢松开他的手,湖水里又难行,于是死死挽着他的胳膊。 这湖水看着绿幽幽的,还真不是很深,两人走了十几步,水才及到大腿。 青梧瞥了一眼飘在湖水中,皱紧了眉:“我感觉到了它们身上浓重的怨气,他们应该是被邪术束缚在这里无法脱身的。而且他们对我格外恐惧,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恐惧就像自己是杀死他们的凶手一样。 后来,水越来越深了,水逐渐漫到了青梧的胸口和脖颈,快要淹没她了。 但这些鬼玩意还是轻飘飘的站在水面。 她开始喘不上气时,陆砚示意道:“到我后背上来。” 青梧也不跟他客气了,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搂住脖颈, 陆砚的后背宽阔紧实,所能感觉的每一处肌肉都蓬勃有力。 虽在危险的时刻,青梧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两下后又缩了回来。 “抓紧了。”陆砚声音暗沉,随即一用力,两人的身体就朝前窜动了好几米,距离那棵树很近了。 青梧细细盯着那棵树猛瞧,还真发现了端倪:“陆砚,你看树下是不是有东西。” 陆砚游近了一些,也发现了:“这树像是长在什么东西上。” 他从袖笼里摸出一块石头,弹了过去,石头在水下砰地一声闷响,缓缓落下了。 “我们游下去吧。” 两人屏住呼吸往水里游动,透过绿幽幽的浑浊湖水,还真的看见了一个土地庙大小的石头房子! 原来那棵树就长在石头房子的屋顶上,树根全穿插了下去。 这实在有点邪门。 但又不免让人欣喜,这不就是册子上所说的水中的石屋吗? 那进了石屋就是正道了啊! 陆砚伸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他先进去看看。 青梧摇头,指了指头顶,意思是那群鬼玩意还在呢,一起去。 很快两人一块儿游进了当中那道黑漆漆的空洞房门,进去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当中的一具石棺。 石棺上,遍布那棵树垂下的根须,像头发一样遮挡了大半。 两人正要细细查看时,周遭一下子黑了下来! 第105章 见鬼一样 本来就屏着呼吸,再骤然陷入黑暗,恐惧加倍。 慌乱之下也控制不住气息,她连呛了几口水……可令她奇怪的是,正觉得窒息之时,周遭那些湖水一瞬间消失了。 消失得十分迅速,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青梧目瞪口呆,咳出来的水赫然在目,身上的衣物也是湿漉漉的,可见刚刚的湖水不是幻觉。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陆砚、陆砚……”青梧在黑暗中摸索起来。 可是,根本没人回应她,她触碰之处也空空如也。 她心里更慌了:“你不在这里吗?陆砚……陆大人?” 空气里寂静如此,除了她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青梧俯下身,再去摸那具棺材,同样空空荡荡! 棺材消失了,上方的树根须消失了,陆砚也消失了。 这所谓的正道究竟是什么正道? 青梧心情复杂,伸出手好好探了一下这间屋子……这还是那间石屋,只是极为干燥 ,这表示这里已经不是湖底了。 石屋里没有什么东西,除了底落里那张石板。 她伸出手摸了摸,那石板冰冷刺骨,上面有许多粗糙的刮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刮出来的。 这石屋像是有门的,只是这门同样是用石头做成的,又厚又重,根本就推不开。 无力之下,她坐在石板上沉思起来。 当前的处境代表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有什么异象要来呢?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东西……那枚铜镜一直在胸口,贴得紧紧实实的很安全。用树叶包起来的册子也相对干燥。 只是这里太黑了,根本看不见。 不过这册子之后的内容她在暴雨时翻看过,好几页都是绘的图。 当时情况紧急,也没细看,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青梧此时有些懊恼,早知道就把这册子强行给陆砚了,他武功好体力好,自救能力强,定能找到出路。 她正沉思着,石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缓缓走到门口,那脚步也停了。随即,石门被一股力量推动起来,很快露出条缝隙…… 一开始青梧本以为是陆砚,可透过缝隙却闪过一个灰色的身影。 那分明是个年迈古稀的老太婆!她拿起手里黑糊糊的东西往缝隙里塞。 她穿着怪异的类似于麻布的衣服,头上还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 虽说古怪,那这终究是个人,而且还是青梧来到阴山后遇到的第一个活着的人。 所以她忍不住开口:“你……你是谁?” 这一开口,老太婆吓了一跳! 她急急缩回手,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把石门关紧,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的脚步急促而慌乱,走了几步似乎还摔了一跤,但爬起来也很迅速,像逃命似的。 显然,老太婆惧怕自己,恐惧如斯。 而此时的青梧,正透过缝隙观察着这一切……是的,刚刚在老太婆开门时,她就悄悄摸了块石片挡住了门。 这会儿等到人走远了,她悄悄地打开了门,光线泄了进来。 屋外是白天,屋里却如坟墓一样,密不透风。 门槛内是一只粗糙的陶碗,里面装了些黑糊糊的粥状物,闻起来酸酸涩涩的让人实在没有胃口。 在这个诡异的阴山,青梧实在不敢吃这里的任何一点点食物,宁愿饿着。 她将那东西推到一旁,细细观察着屋外……外面像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树林下是废弃的坟场。 好多坟冢挖掘开来,只剩了一些腐烂的木板和断裂的墓碑,杂草横生、碎石满地。唯独看不到人,除了那个早已跑远的老太婆。 青梧缓缓走出去,在林子里转了转。 除了那几座荒坟别无其他……这些坟像是匆匆被人掘开迁走的,再一看墓碑,这些死者的死亡时间均是几百年前。 再走到林子边缘看去,山下像是一座村落。 这村落的形状却是越看越熟悉,山脚有一平坦之地,再往外是若干院落。 青梧越看越熟悉。 她揉了揉眼睛,再细看……这里怎么和阴山村一模一样? 她再看,发现了区别,这是阴山村,可却是古早的阴山村。 这里的房屋格外破旧,田间农具也更落后,瞥到的村民穿着也跟刚刚那个老太婆一样奇怪。 再依照墓碑来判断,大概是几百年之前。 青梧觉得奇怪,随即翻开了那册子……她觉得这一切只能从册子上寻到答案了。 翻开之前那几页,那几张绘图出现在了眼前。 说实在的,穆大嫂的绘图技术明显不佳,所以这图实在抽象,看了半天青梧才看出这一张画的就是这石屋处。 石外标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线,通往山下,而另几张,也用虚线标着记号。 几页之后的末尾处,是一处民房,民房中间画了个方形的东西,标注了两个小字:归属。 青梧恍惚明白了,意思是让自己顺着标注下山,最后目的地就是正道。说不定陆砚就在那里。 她呼了一口气,脱下外衫来,用力拧干了水。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衣服,她才寻了根结实的木棍防身,然后缓缓下山。 因为这周遭诡异,加上体力消耗太大,所以她走得慢幽幽的,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 山路无人,除了偶尔一掠而过的飞禽走兽,树上还有红彤彤的山苹果,看着极为诱人。 看到这些,青梧胃里咕咕叫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上一顿还是在穆家。 但她不敢吃这里的任何食物。 这些东西在她眼中,如同聊斋里的女鬼做的食物,看似珍馐,其实全是蛇鼠蚊虫。 她一边走一边查看册子,终于,接着上面的标识下了山,站到了一处河流旁。 第二张图,是让她淌过河,去对面的村子。 青梧目测了一下,这河水最深处可能到腰部,可行。 她刚下水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了一声惊呼声,一看,上流大约百米之处,有个女子正拿着木棒望着漂流而下的衣服着急。 她的打扮与那老太婆相似。 原来是她正要洗的衣服被河水冲走了。 说来也巧,这衣服恰巧就冲到了青梧面前,她急走两步捞起它来,举起来扬了扬:“喏,你的衣服,我给你送过去……” 听见她声音,女子吓了一跳,眼神瞬间变得惊恐起来。 第106章 你这毒妇 随即,她扔了手里的东西,逃也似地跑了,速度快到像见了鬼一样。 青梧盯着她的背影发呆,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人有那么害怕自己吗? 她摸了摸脸颊,忽然感觉不太对劲。脸上为什么有许多斑驳的疤痕? 她低下头,俯身看着河水中倒映出来的脸。河水湍急看不清楚,于是她涉水过去,到了岸边再俯身观察。 这一看,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本光洁的脸上全是一道道疤痕,像是被刀砍过的,横七竖八骇人至极。 而且这张脸也不是自己的……这张脸眉目寡淡而凄楚,而且横生了许多皱纹,瞧着像是一个三十来岁但命运不济的女子。 青梧惊恐半天后冷静了下来……是幻境是幻境,和之前一样,全是那个山神的幻境。 她缓了缓心神继续往村子走去。 这一路稀稀拉拉又遇到了好几个人。 可无论是田间种地的农人还是路上的孩童,抑或是提着篮子的农妇。看见她的反应无不是尖叫逃跑,生怕晚一秒就要被她吃掉一样。 青梧的心情已从茫然变成了无所谓了。 跑吧,都跑吧,跑得越快越好,反正自己也畏惧这些幻境中的古代人。 可是最终,她没能如愿。 走到村子最中央……也就是之前穆家那块区域时,前面黑压压出现了七八个人。 他们拿了刀、斧头、锄头等物,一脸警惕看着她,前头一个警告起来:“梅珍,你怎么下山的?快滚回去!你这个毒妇!” 青梧定定看着他,越看越眼熟。 这男人的脸像极了村长穆长河,应该就是他的某位祖先。 而且,当前的自己,叫梅珍? 在她凝视时,一个妇人尖叫起来:“快避开她的眼睛,她所见之人,均会遭到噩运。她所碰之物,均会毁之一旦。” 男人急急别过了脸,往后退了一步:“你快滚,别逼我们动手!” “是啊!快滚回去!” “滚回去吧!” 大家七嘴八舌起来,这让青梧更加好奇,她上前一步想细细询问。 谁料刚走了一步,这群人吓得同时后退,手里的东西举得更高了些。 “你们……在怕什么?”青梧不怒反笑,再往前几步。 这个举动吓疯了他们,他们纷纷后退,随后逃窜开来,只剩下了角落一个跑摔了的孩童在原地嚎哭。 那孩童大约七八岁,像是刚刚被人群推攘摔跤的,此时膝盖手臂都在流血,他像站不起来似的哭嚎。 虽说是幻境中的人,可这毕竟是个孩子。 青梧皱着眉走过去,伸出手:“我扶你……” 不待她扶住,这孩童就吓得尖叫:“怪物你别来,你别来!” 青梧无语,她这张脸的确有些瘆人,可又怎么会是怪物,于是她蹲下去平视于他:“我为什么是怪物?” 男孩吓得捂住脸:“你害死了村里好多人,你说谁死谁就会死。你还能看见鬼,你能跟他们说话!” 这句话让青梧心惊肉跳。 这是这具身子的经历,可也是自己的经历…… 前世的她就是如此。 因为可以看见阴魂,因为通灵,所以在别人眼中也成了阴邪之人,人人畏惧她厌恶她。最终沦落到被人排挤的地步。 一时间,她胸口酸涩悲痛,不由得低声说:“别听他们胡说,我不是怪物。你瞧……我没有伤害你……” 话音未落,身后一个妇人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她飞奔地掠过青梧冲到男孩面前,抱起他就逃:“不要害我孩子,不要害我孩子。” 青梧崩溃至极,也无语至极。 此时她是几百年前的陌生女子,可更是自己。相同的经历轮回反复,何尝不是噩梦? 她平缓了一下心神,继续朝前走去,这一次,她顺利地走到了图中标注的那座民房。 那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小小的荒芜一片,不像有人的样子。 青梧缓缓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屋子当中的棺材。 她有片刻的失神,因为这棺材的样子和湖水石屋中那具一模一样。 令人奇怪的是,看到这棺材的一瞬间,她胸口的悲悸痛苦汹涌而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如同死去了最最亲近之人,如同整颗心脏被剜了去! 绝望席卷而来。 她好想去死,她好想随这棺木中的人一同死去! 可又好恨!恨害死他的人,恨世间一切的罪恶。 悲痛中,青梧残存的理智驱策着她推开了那棺板盖板,往里望去…… 里面躺着的……竟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他皮肤灰败身体膨胀,俨然死了好久了,这一开棺,浓烈的腐臭之气汹涌而出,极为难闻。 可这具身体像是意识不到一样,兀自痛哭,只是痛哭。 甚至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语:“平儿、平儿……” 此时青梧才猛地意识到,这具腐烂的童尸是这具身体的孩子。 在这个念头晃过脑海时,空气变得稀薄起来,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失去了知觉。 这一次,黑暗持续了很久。 仿佛走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没有方向,只能摸索着前行。 只是,身边有个平缓的呼吸声持续响起,这个呼吸声让青梧莫名心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有了力气,她缓缓伸出手,想去摸那个人,这一摸,双手却碰到了坚硬的木板。 “这……是什么?” 她喃喃低语时,一个男声在耳畔响起:“你终于醒了?” 青梧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面前还是一片漆黑,而身边却有一具热乎乎的身体,她激动地摸了摸:“陆砚,是你吗?” 这一摸,像是摸到了某个部位,男人闷哼一声:“是,你别动了。” 青梧激动地想坐起来,头顶却被撞得砰地一声。再摸自己的脸,又恢复了原状。 男人声音暗沉:“咱们被锁在了棺材里,出不去的。” 这情形跟青梧嫁进阴山村的那晚一样。只不过被关在棺材里的变成了她与陆砚。 这棺材还挺小,两个人只能保持平躺紧挨的姿势。 所以此时,青梧能清晰地感觉到陆砚那紧绷且炽热的手臂和紧实流畅的大腿。 她放弃抵抗,暗中调整了一下姿势:“你……刚刚跑哪里去了?” 第107章 亲密之事 “在石屋时,忽然间一片漆黑,湖水消失了,但是你也不见了。于是我开了棺材去找,发现你昏迷在了里面。” “啊,我当时就在里面了?” “是的,怎么喊你都不醒,我就打算把你带出来。结果……” 青梧好奇道:“结果怎么样?” “结果我莫名其妙也被拖了进来,这棺材也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关闭了起来。之后怎么都打不开。” 青梧越听越觉得古怪,她马上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番。 “我从离开石屋再到这里,少说也有一个时辰,怎么对你而言,就像转瞬而为?” “这大概又是这位山神所为了。” 陆砚发现自己可以坦言说出山神的存在了,可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个不相信世间有狐仙之物的人。 正所谓……不经历,哪里懂得当下的心境? “陆大人,你说我变成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青梧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她的名字。 她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山神的原身,可也害怕不能喊出名字的传闻,所以隐瞒。 陆砚很快回答了:“要么就是他,要么就是他最亲近的人。陌生人对这山神来说,有何意义?” 这点与青梧所想不谋而合,她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静静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彼此都觉得气氛怪怪的。 毕竟距离太近了,近到身体有一部分贴合在一起,显得亲密无间。 “你……”青梧想了想,主动打破宁静,“你不用在意,我们现在就是形势所迫……” 话音未落,陆砚忽然开口:“我一介男子倒没什么。可你是个姑娘家,凭白毁你清誉,我于心难安。理应对你负责。” 青梧马上表明态度:“没有毁我清誉!咱们穿着衣服的,又没怎样!” 陆砚皱了皱眉,觉得这不是想要的答案:“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了!”青梧再度表示,“什么见过身体就得嫁啊,被迫接触就得嫁啊,那是其他女子,并非我!在我们那里……根本没有这个道理。” “你们那里?” “哦,就是我生母家乡……虽说我出生在聿京,可我骨子里流着母族的血。听说我们那里男女平等,没得那些负责之说。” “当真?” 青梧见他不太相信,语气加重了些,描述得夸张了一些:“当然了!我们那里就是互相睡了觉,也可以各自离开的!” 这些女子本应害羞的字眼,她说得坦坦荡荡,倒是听得陆砚微微一怔。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闺阁女子该说的话? 他收敛神色,语气冰冷道:“知道了。” 两人默默躺着,气氛更诡异了……此时棺材里发生了一点变化。 像是阳光发生了变化,从棺材顶部一角泄出了一线光来。 原本漆黑的棺材里,莫名能看清一些了。 陆砚催促:“快拿册子,看看上面记着什么。” 青梧嗯了一声,快速伸手去摸,然后小心翼翼把叶子解开,将册子递过去:“你来看。” 谁料陆砚翻开后,眼神凝滞住了。 他盯着册子半天不说话,看得青梧一脸懵,也凑了过来:“上面写的什么?” 看清字后,她也沉默了。 绘图后的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你们是否是对方在人间最牵挂之人?若不是,可愿与之携手,走完这一生? “这……不知何意。” 青梧也咳了一声:“穆大嫂也真是奇怪,好好指路就行,当什么媒婆灌什么鸡汤?” “鸡汤?” “哦,就是一种莫名其妙激励人的话。”青梧大着胆子胡说八道,“我猜测,后面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选项。要不,咱们提前打开看看?” 虽说当时穆大嫂说,时到时翻。可是又没说提前看会有什么惩罚。 反正他们在暴雨时也提前看过,屁事也没发生。 两人的想法明显一致,陆砚也正有此意,当即翻开了后面。 而后面同样绘着一副图。 画上是一对男女身体交织缠绕在一起,且在互相亲吻,仿佛春宫图一般。再下面,是两人一起手牵手从山间走去,喻意着一起离开阴山。 结合之前那句话,穆大嫂的意思难道是两人必须被迫在一起? “后面还有什么?”青梧问。 陆砚再往后翻了翻,摇了摇头:“没有了。” “啊,就没有了?”青梧感觉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而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是非要让我们在一起才能离开阴山,那穆大嫂为何是独自出来的?” “是啊,可如果她不是因为这原因离开,这几页又是怎么知道的?”陆砚也提出质疑。 青梧将册子合起来,重新收进了衣襟里:“陆大人,那你怎么想?” “我……”陆砚俊脸微红,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如此尴尬的问题。 他虽为七尺男儿,年纪也近二十一,可没有过女人,能怎么想? “你快说话。” “我自然是……愿意。沈姑娘的意思呢?” 青梧一脸严肃:“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这是正确答案,那我们就与山神演上一出戏。” “演戏?” “嗯,凭啥他让我们做啥就得做啥?应付应付就得了。”青梧提及山神,一脸厌恶,“还自以为可以操控人心,那他就大错特错!” 这番言论倒是让陆砚刮目相看了。 他侧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她:“是啊,你说得没错。” 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他见得多了,可是沈青梧这样的,倒真第一次见。 表面看来不动声色不露锋芒,可是一旦被逼急了,她骨子里狠得很,很有一股决绝的不顾一切的劲儿,偏偏还带了脑子,思维细得密不透风。 所以也在这一次次的接触间,陆砚并没有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下属,而是与之并肩,共面敌人的战友。 她确是值得的。 只不过,自己在她心里的价值有多少? 她看起来实在冷漠。刚刚讨论那些,竟一丝犹豫也无。 嫁给自己就有那么不甘愿? 想到这里,陆砚嘴角的笑意收敛了下去,声音重新变得冷静:“还是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吧。” “在想了在想了。”青梧在黑暗中嘀咕,“不过我觉得想也没用,按剧情来说,肯定会有人打开棺材的。” 第108章 信奉邪神 “剧情……是什么?” 青梧暗中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瞧嘴快得,竟冒出现代的词了。 只能闷着头解释:“是我瞎编的词儿,意思就是按着这个路数走……毕竟我之前在阴山村的时候,也与那个穆老三同棺过,穆家说这叫圆房。” 陆砚沉闷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棺中的空气重新变得静默起来,可是这静默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就传来了动静。 听起来像是有若干物品的拖动,伴随着数道脚步声,最后,有道脚步声停留在了棺外。 青梧死死盯着棺材,直到它被缓缓推动起来,露出了一条缝隙。 一个头发凌乱模样怪异的老太婆出现在了棺外。 她居高临下打量了他们,嘴里念念有词。 说的什么听不太清,但是眼中的审视与警告却让那双浑浊的眼变得清明了许多。 青梧正想坐起来,旁侧的陆砚悄悄拽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青梧心领神会,重新躺下来,默默地看着这老太婆想做什么。 她对着他们两人嘀咕了一番,又拿了桌上一只碗,用皱纹横生的手沾了点水,往他们身上洒去。 片刻后嘶哑开口,叽里咕噜说起话来。 可是说的啥两人一句也听不懂,就像是某个部落的语言。 但是她的比划两人却是看明白了,意思是让他们出来。于是两人老老实实循着她的意思,走出了棺材。 因为被约束了一夜,青梧的手脚都有些僵硬,下地的那几步感觉都踩不实。 她却顾不得,只飞快地打量着四周。 这还是那间简陋的石屋,除了棺材空无一物。只是除了这些,屋里还多了一张木桌,上面摆放了香烛水碗等物,另外还放了一把小刀。 瞧着实在古怪。 两人按着她的示意走到木桌旁,坐在了蒲团上。然后被示意着闭上眼睛。 青梧闭上了,但也没敢全闭上,眼睛微眯着看着老太婆上香点烛,忙得不亦乐乎。 她做完这些,又递给他们一人四柱香,示意他们点上。 看着这香,青梧陷入了疑惑……神三鬼四。寻常点香均是三枝,四枝就有说法了,这代表着信奉的是阴邪之物,若是点了,麻烦就大了。 在这诡异的世界里,说不定等同信奉这邪恶的山神。 所以她悄悄扯了一下陆砚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看着两人都不接香,老太婆怒了。 她提高了音量一通指责,随即愤怒泼了水碗,打开石屋的门示意他们出去。 青梧正犹豫,陆砚已经拉拽着她的手,带她带出了石屋。 老太婆砰地一声,重新关上了门,满脸一副他们不知好歹的样子。 青梧正皱眉看着,陆砚说话了:“刚刚你猜的没错,她供奉的正是山神。” “怎么看出的?” “她胸口挂了条链子,和阴山村高个子那个长老的链子一致。”陆砚皱眉,“我猜测是他们同根同源,是山神的仆人之意。” 青梧此时也惊讶陆砚的观察能力。 阴山村有好几个长老,所以她当时没有细细观察每一个的装扮。还是搞刑侦的细致啊。 此时的两人,站在一片树林里……又是一片陌生的森林,与之前不一样。 两人漫无目的走了几十米外,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 一左一右,各自延展开来,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走哪里?”青梧疑惑地问。 陆砚也摇头:“感觉有什么蹊跷,若是随意选一条,很有可能选到了死路。” “册子里真的没有说明吗?” 青梧再度摸出册子一翻,叹了口气,还真没有。 陆砚低声说:“册子对我们的忠告与提醒是让我们遵循山神的意思,刚刚我们并未遵守。” “所以这是一条未知的路。”青梧低声说,“或许也是通向死亡之路。陆大人,你后悔吗?” 陆砚摇头:“不后悔,总不能为了活下来出卖自己。” “是啊,永远不要把灵魂卖给魔鬼……”青梧认认真真地说,“让我们假装在一起可以演,可是让我们供奉那种邪物,这绝无可能。” “好吧,那现在说说,我们该选哪一条路。”陆砚笑了笑。 青梧冥思苦想起来,她甚至用了通灵术来判断。 可是这路跟阴魂没什么联系,通灵术也发挥不了作用。她思来想去时,随意指了一条:“走右边吧。” 陆砚点了点头。 两人缓缓朝右走去,这条道上幽静清新郁郁葱葱,两侧还长了许多野花。 走了几步后,陆砚忽然顿住脚步:“真的是这边吗?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青梧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走在这条道上,她莫名也觉得后背发凉,汗毛直竖。 末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忽然窜入她的脑中…… “山中无方向,凡见岔路。左为生,右为死,若同时出现三条,则皆为险路,皆死。” 陆砚皱眉:“你在说什么?这话何处听来的?” 青梧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句话就突然迸出来,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但我觉得这是对的。” “好,那就走左。” “若是错了怎么办?” 陆砚看向她,眼里透着坚定:“错了就一块儿面对。” 青梧用力点了点头,心里的忐忑也消失了大半。是啊,无论遇到什么,一块儿面对好了。 于是两人退回到岔路口,走了左边这条路。 这条路比起右侧那条,枯枝败叶更多,像是荒芜了很久,甚至还看见了一只死了很久的兔子。 走着走着,路还没了,只能踏着枯叶穿行。 两人静默地往前走,大约一炷香后,面前豁然开朗,竟然又出现了同样的岔路。 说是一样的,其实又有区别,树木的方向位置发生了变化,俨然不是鬼打墙而是第二次选择。 两人还是选择了左。 这一次,更为诡异。刚走了十几步,前面的路忽然断裂开来,出现了一条宽度约二十几米的裂缝! 那裂缝深不见底,更是透着森森的寒气,大着胆子往下一张望,里面黑黝黝的一股冷气涌了上来。 陆砚拿了石头一扔,想试试深浅,谁知石头扔下去,一直没有掉落的声响。 这是无底洞。 第109章 红衣女鬼 “咋过啊?”青梧整个人慌慌的,她体能并不太好。 陆砚没作声,对于他来说,这个距离问题不太大,但带着青梧未必能过去。 他一直在细细观察,这山崖看着光秃秃的,可是每隔一处都有细长的藤蔓,他试了一下,还算结实。 于是用剑砍下几根,绑成结实的绳,延长到足够长度后,再系上死结甩至对面。 再示意青梧抓紧,他足下轻点,一下子跃了起来,借助着绳子的力量,很快到了对面。 这一次青梧也长了记性,除了死死抓紧他,闭上眼睛,其余啥也不想。 眩晕还刚起,人就已经站在了结实的地面上了。 一场虚惊就这么轻易过了。但是很快,他们又迎来了第三次选择。 还是两条同样的岔路,两人不假思索,还是选左。 这一次倒没什么悬崖,可却出现了二十几只双眼冒着绿光,瘦到皮包骨头但又凶狠异常的狼。 在猛兽之中,狼是最为恐怖的存在,因为他们智商较高,有组织有纪律且异常骁勇百折不挠。 若是想要你死,就会整个家族死死追杀,不死不休。 前世许多公司信奉的,就是如此的狼性文化,喻意可谓深远。 青梧感触了一下,这些东西也并不是阴魂,而是幻境中真实的存在。 这句话听起来很矛盾,可现实就是这样。 就仿佛进行了另一个平行时空吧,平行时空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次青梧帮不了一点忙,只能谨慎地站在一旁,看着陆砚与冲上来的狼群打斗起来。 这些狼很快发现此人武功太强打不过,马上调转方向往青梧这边冲来,陆砚一道闪影又将她护在身后。 整个过程中,青梧不敢乱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会武,也不能给陆砚添乱,只能眼疾手快听从指示,让他少些后顾之忧。 于是就这么厮杀了小半个时辰,这二十头狼才死在了当场。 一地鲜血遍地狼尸,以及站在当中气息不平的陆砚。 他扔下一直淌血的剑,缓缓移开手掌,看着指间斑驳的血迹,神色一滞。此时腰际殷红的鲜血已经洇了出来,缓缓往外扩散。 “你受伤了?”青梧心里一慌,上前去查看。 陆砚摇了摇头,伸手捂住腰际:“没什么,只是被爪子抓挠了一下。” 他说得轻轻松松,但青梧知道没这么简单。 刚刚可是二十几头狼!那些玩意凶猛异常,冲上去的时候如同一团虚影,打斗起来看都看不清的程度! 怎么可能只是简单抓挠了一下? 所以青梧不由分说要去扯他的衣服,此时她一慌乱,也忘了他穿的是束身素锦长袍。 她皱着眉只能先扯了腰带,露出他带血的里衣,再撩开来,看到了那处狰狞的伤口。 那抓挠又深又长,此时鲜血正汩汩往外涌,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她正手足无措,陆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无、无碍,伤口不深。我有金创药粉,敷一下即可。” 青梧不由分说抢过,抖了一些出来洒在伤口上,再脱下自己的外衫,扯了条袖子撕扯成布条将伤口包裹起来。 看着没再流血了,她才放心一点。 再一看面前的男人,她眼神一怔……此时的他衣襟被扯了开来,露出了大半纹理紧实、线条流畅的肌肤。 他的身体上似有好几处陈年伤痕,特别以腹部居多,交错覆上,几乎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青梧咬着下唇,呆呆看着那些伤。 “你……”陆砚喘息数下,挤出几个字,“无事,都是旧伤。” 此时的他气息不稳,脸色苍白,偏偏眼里泛着红,看上去实在是让人很想…… 青梧摇了摇头,把不该有的念头放下,小心放下他的里衣,再重新拢过外衫,替他系上了腰带。 “还能走吗?不行我搀着你。”青梧小心翼翼地。 刚刚要不是人家,自己早被恶狼啃成了骨架,哪里还能活蹦乱跳地走路啊。 陆砚摇了摇头:“没事,这点小伤奈何不了我,倒是你多止一举了。” 青梧可不承认:“要是不处理会一直流血的。咱们快些走吧,等到离开了,得找医馆的大夫瞧瞧。” 两人又走了许久,眼前……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岔路口。 仍是左。 两人横下心来,无论左是什么,都一如既往地走下去,不做其他选择。 这一次,没有出现悬崖,没有出现狼群,可却出现了比它们更可怕的东西…… 走着走着,天色暗下来,面前出现了一个双腿悬空的红衣女子。 她低垂着头,赤着双脚,披散着长发,红衣上有无数断裂的符纸。 一看这些符纸,青梧就知大事不妙,这一看就是道行极深,早就形成了实质且无差别杀人的恶鬼。 符纸都一点困不住她了,她还能有什么怕的? “陆、陆砚……”她压低了声音,“一会儿若有不对,分头跑吧。这东西我也拿她没办法。” “这是……阴魂?” 青梧声音微微发颤:“是啊,而且是厉鬼,级别最高的那一类,我也没遇见过。” 前世她虽为专业的灵媒师,可处理的大多是身有冤屈,游离人间的冤魂。 她们本身是有夙愿想离开的。 可这个……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身为人的意识,已彻底化身成厉鬼了。 正想着,那红衣女鬼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张浮肿惨白的脸。 她咧着嘴,似乎在笑,可是伸出的舌头吊得老长,灰败的眼睛里却闪着诡异的光。 一时间,青梧也看不懂此鬼是溺死的还是上吊死的。 反正,死相很迷惑。 随着女鬼距离变近,她身体也越来越难受,双手烫得如此被火炙烤,身体仿佛被放进了蒸笼里。 青梧伸出手,尝试与之沟通,可这女鬼暴躁异常,尖锐嘶吼起来。 这一下,青梧胸口一闷,一口血吐了出来。 陆砚伸手将她挡在身后:“沈青梧,你还好吧?” “我没事,就是气匀不上来,我们看看……可不可以逃吧。”青梧喘了口气。 第110章 皆为死路 “好。”陆砚应声。 可是很快,青梧发现根本逃不开。 陆砚轻功极快,可在这种道行情深的阴魂面前,却毫无胜算。 无论两人往何处,这女鬼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眼前,速度极快,仿佛是从地上钻出的一样。 更近似于一种人类不能理解和互通的精神力量。 十几次尝试后,本就受伤了的陆砚气息越发不稳。跟在他身旁的青梧更是面色惨白。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咱们试试……分开呢?我不信这东西还能分身。” “好。” 他们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奇怪了,这女鬼誓死跟着沈青梧,看也不看陆砚一眼。 “我明白了,这东西是针对我来的。”青梧冷笑起来。 她看了一眼旁侧站定的陆砚,低声说:“你先走吧,它要和我周旋,我们一起的话,一个也走不了。” “我走,你怎么办?” 青梧摇了摇头:“没事,你先出去,然后再想办法救我,无论如何,往前就有希望。” 她并不是很怕,她体质特殊,还有这枚铜镜,被困住被消耗有可能,被弄死可能性不大。 所以,能走一个算一个。 陆砚沉默了一下,转过身去:“好,我先探探前路。” 他知道不能两人一起卡在这里,目前那女鬼看起来,像是与青梧周旋而非伤害。所以,真如她说的,往前才有转机。 他施展轻功,疾行数步,再回头,远远看着青梧站在暗沉沉的路口。 她的身影单薄、瘦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可她的背挺得笔直,又坚韧得像棵青松,她与那女鬼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莫名的,她的身影与陆砚记忆中的一个女人重合了起来。 当年的她也是那样,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直到死,她都没有服软。 所以,沈青梧她会死吗? 想到这个,陆砚眉心微皱……偏偏此时,那女鬼动了起来。 她嘶吼尖叫着朝青梧一个暴冲,尖锐的指甲朝着她的命门招呼上去。青梧惊呼一声闪避来。 可是再下一瞬,女鬼又从她身后出现了。 并且这一次,它死死贴在了后背上。 腥红的血水顺着嘴角淌下,再流到青梧的肩头。它灰色的指甲划过其脖颈,只要稍微用力,青梧小命难保。 青梧仰着头,忍着恐惧与恶心低声说:“走了这么远了,如果在这里丧命,那我也认了。” 女鬼再度嘶吼起来,这声音尖锐得能刺痛人的耳膜。 嘶吼时,她的嘴角扯到了耳后根,看起来极为恐怖。青梧此时人也麻了,铜镜也没啥反应,想来又卡顿了。 她闭上眼睛:“算了,动手吧,别叫嚷了。” 这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她距离死亡很近很近了,近到只需要一秒就能达成。 可是心里没多少害怕。 她其实没有亲人,前世没有,这世也没有。 前世的月月早就死了,这世的水月虽好,可是没了自己,她也能活下去。 她是没多少牵挂的。 来大昭这么久,她已经努力想活下去了,从沈家到府衙,直至经历种种劫难。 如今……上天不想让她活,那能怎么办?那就不活了吧。 她闭上眼睛,坦然面对死亡。 可是过了很久,想象中的喉咙割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只手横空而起,将她整个人拉拽了过去。 她撞到了一个硬硬的胸膛,睁开一眼,竟然是原本离开了的陆砚。 “你还回来做什么?非要一起死在这里?” 陆砚第一次丝毫不避嫌,他伸出手紧紧揽住青梧的肩膀:"沈青梧,我后悔了,要死一起死吧。" 青梧愣住了,傻傻看着他像不认识了一样。 “沈青梧,之前说那些话,我是真心的。就是册子上说的那些话……我其实……” “嘘!”青梧忽然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什么?”陆砚回头后,也怔住了。 刚刚那红衣女鬼竟然不见了…… 分明一瞬之前,她还在距离这里不足十米的地方跃跃欲试,这么会功夫,竟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青梧压低了声音:“那女鬼奇怪得很,在你回来以后居然瞬间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杀人?”陆砚皱眉,“她的目的……是什么?” 青梧摇了摇头:“对了,刚刚你说什么?什么真心的?” 陆砚侧过脸去,脸颊泛着一丝不可名状的绯红:“没什么。” 好在青梧也没深究:“好了,我们快走吧,早点离开这里。” 两人在昏暗中缓缓往前,此时他们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了,更分不清距离进阴山有多长的时间。 只有凭借着腹中的饥饿感来判断,大概过了两天? 这一次走了没多久,又看到了岔路口。可是看到的时候,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次的路,足足有三条。 山中无方向,凡见岔路。左为生,右为死,若同时出现三条,则皆为险路,皆死。 根据青梧脑中迸出的那句话,同时出现三条,就全是死路。 所以两人站在路口,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青梧笑了笑:“没事,随便走吧,怎样的结果都无所谓了。就算出不了这阴山也罢。咱们死在一起,阴间也有个伴。” “好。”陆砚朝她伸出了手。 青梧也大大方方伸出去握住。 “你说走哪一条?” “随便吧,你选?” “要不点兵点将好了……”青梧嘀嘀咕咕一阵后,伸向中间:“这里。” 昏暗中,两人手牵着手大步朝中间走去。 这一次,不纠结不忐忑不惧怕,也是什么结果都能接受的了。 他们想象中的死路,无疑是比刚刚经历过的更恐怖的存在。堪比刀山火海。 可是两人走了很久,却啥也没遇到。而天也渐渐亮了……恍然间,前面出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场景。 那是阴山村的祭祀场。 山脚下的一处平坦之地,场中有一石柱,四周散落着斑驳的血迹。 这是阴山村可又不是阴山村,因为只此一处可见,四周全是雾蒙蒙的一片。 而这祭祀场还有一物,那是一只黑色的粗陶罐子。 第111章 时光之幕 罐子约为半人高,中间鼓胀,碗口大的罐口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少说也有几十斤。 “这是……”青梧面色一沉,看向陆砚的神色多了些复杂。 “想来就是那东西了。” 传中说的山神,是一个活埋多年,但仍在呼吸的人。他有名字,但知晓的人不能直呼。他有面容但是不能直视。 所以,他会不会就被封在这罐子子呢? 青梧听闻过人彘,就是当年受宠的戚夫人被吕后砍断四肢,剃头、挖眼、割舌、铅水灌耳,将其做成人彘。 但根据当时的记载,吕后并不是一次性地砍断所有四肢,也并非从大腿根部砍断,而是保留部分,而一只只进行。 然后为其止血上药,尽力治疗中,甚至将她泡在药缸中,避免她死掉。 这样的惨痛折磨历经许久,最后将其扔进了粪坑中,任人观赏嘲弄。 不生,不死,不人,不鬼,就这样折磨了好多天才死去。 而这个罐子,会不会也是……青梧盯着这东西,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两人心中存在疑惑,同时下了决心,决定打开罐子瞧个仔细。 反正都走到现在了,无论什么结局都能接受,无论什么真相也都得辨清。 陆砚走上前来,缓缓搬去了那块巨大的石头,露出了罐口。 可是罐子并不是敞开着,而是被一只黑色的塞子封存着,那东西塞得极紧,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青梧上前,抠了一点边缘的黑色物质看了看:“这好像是某种泥……” 而且很像前世的沥青,看似硬硬的,可是捏在手里时间久了会稍微变软,也会变得有些弹性。 两人对着这罐子想了很久的办法,也没弄开。 它结实坚硬并且水火不入,无论是砸是倾倒还是用水灌用火烧都不行。 他们也出不了这地方,因为一旦往迷雾里走,都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挡回来。 他们疲惫不堪原地坐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青梧坐着坐着,睡意袭来。 是真的很累了,原身这小身板这么折腾下去,没病没倒也算运气很好了。 她刚闭上眼睛想要睡会儿,忽然身后传来了呼唤声。 听起来就像一个女子在呼唤自己,声音诡异而飘忽,像是真实的,可又像梦里的。 青梧一开始没理会,直到陆砚低声问:“听见了吗?” 青梧猛地警觉起来:“你也听见了?我以为是我幻觉……” “你现在听呢,那声音还在。” 是的还在,且就在雾里,感觉相隔了百米远。两人站起身来,缓缓随着声音往里走去。 雾里什么也看不清,两人摸索着走了一阵后,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像是一个女人朝这边招手。 可他们走近以后,那身影却又在前面招手。 反正无论他们怎么走,这女人的身影都距离他们数米之远,诡异得很。 “想来是那东西在召唤我们,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吧。”青梧冷笑起来,“这山神弯弯绕绕还挺多的,跟那沈氏一样。” “你离开后,她还找你麻烦么?” “没有,只是偶尔添添堵吧。离开那个恶臭的宅院,我都快忘了她了。” 两人闲聊起来,聊着聊着,雾里那黑影突然不见了。再一回头,那东西竟然出现在了身后! 那竟是一个头裹着黑布,身体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 和之前青梧在石屋遇到的老太婆一样,他们像是平行时空的人而非阴魂。 她的脖子上也戴着一条长长的链子也是山神的奴仆,此时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可很快,她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她开始动手剥去身上的衣服,先是黑色的长袍,又是黑色的长衣,最后是里衣,层层叠叠的脱了许多层。 就跟剥笋一样的麻溜,这不免让青梧心里咯噔:“不用脱了吧,你好歹是个女的,你一点不顾忌吗?” 陆砚此时已经皱眉转向了别处。 可是很快,青梧就拽了拽他的手:“你看……” “什么?”陆砚没回头。 “你快看!”青梧声音急切起来,“你看她究竟是个什么?” 陆砚这才再度看向那个女人……面前的分明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她的身体平整如镜,不仅没有女性特怔,也无男性特征。而且黝黑坚硬,仿佛裹了一层厚厚的壳。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青梧惊讶地问。 这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跟着走。 此时青梧的好奇心已被提到了顶端,她知道这阴山村的秘密马上就会浮出水面了。 他们很快走出了迷雾,来到了一座山坡上。但那个怪物却不见了。 正觉得奇怪时,下方的山道上出现了几个摇摇晃晃身着褴褛的人,看起来就像是逃荒的。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走着走着,他们陆续倒下,怎么呼唤也起不来,俨然是死了。 最后只剩下了当中的两个女孩。 一个十几岁模样,另一个瞧着只有几岁。两人守着那些死去的难民哭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赶着牛车的中年人驶了过来,停下来关切地问了几句,还给了她们一个饼子。 最后这人要走,大女孩追了上去,把小女孩把他那边推……意思是求他收留着。 这个人叹了口气思忖许久,招呼她们上了牛车。 顺着牛车驶去的地方看去,青梧觉得十分眼熟:“咦,你看这地形,像不像是通往阴山村的?” “嗯。”陆砚应了一声。 青梧正想说追上去瞧瞧,忽然眼前又一团迷雾笼罩过来,迷雾一散去,面前出现了阴山村。 可见此时的他们只是虚影,被强行带来看这场过去的时光。 这个阴山村与青梧从石屋出现看到那个一致,想来是同一年代。 面前是一座还算敞亮的房屋,两个女孩正笑嘻嘻地在院子里晾晒衣服,此时她们的脸白白净净的,已经大不同了。 这就是方才逃难活下来的两个女孩,被人带回来的。 青梧盯着大女孩的脸看了又看,惊讶起来:“她、她的脸……我认得。” 第112章 罐中之人 “认得?” “嗯,就是我离开石屋后,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就是长大后的她!” 是梅珍,也就是那个所谓的山神,这是她的生前经历。 没一会儿赶牛车的中年人回来,身边还跟着老婆孩子,他们对这两女孩都非常好,又是拿衣服又是拿吃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中年人的儿子年纪与梅珍差不多大,两人的互动莫名有些羞涩,眼神也总是不敢对视。 紧接着,画风又一转,又出现了成亲的场景。 梅珍和这少年成亲了,梅珍穿得红彤彤的十分喜庆,顶着红盖头与少年拜堂,那个小一点的姑娘……应该是梅珍的妹妹忙前忙后笑得很开心。 此时的妹妹已经出落得水灵灵的了。瞧着有十三四岁,模样十分娇美。 下一幕,梅珍生了个孩子,包在襁褓里粉嘟嘟的十分可爱。她坐在院子里抱着孩子晒太阳,旁边的妹妹忙着洗尿布,十分温馨。 可是却有媒人上门,满脸笑意给梅珍的妹妹说亲,吓得妹妹惊慌失措躲了起来。 梅珍也连连摇头,气得那媒人甩门而去。 妹妹紧张拉住梅珍的手,两人进了屋里后,姐妹俩抱头痛哭起来。 这边的青梧看着一头雾水……说亲不愿意就算了,为啥哭成这样?不想嫁就不嫁啊。 画风再转,梅珍的妹妹提了许多水进了一间屋子,然后关上了门,缝隙里透出了水流的声响,很显然在洗澡。 偏偏这时,村头来了几个黄毛小子,一个个不怀好意地凑到了门缝,偷窥着里面的妹妹。 可看了没几下,他们纷纷尖叫起来,然后掉头逃窜,没一会儿,梅珍的妹妹面无人色地打开了门,衣衫凌乱头发耷拉在身前,一直在湿着水。 “他们……在怕什么?”陆砚皱眉。 青梧低声道:“我猜这个妹妹的身体有什么异样。” 果不其然,再下一幕,梅珍的妹妹被绑在了祭祀场的柱子上,被村民团团围住! 愤怒的村民围着她大吼大叫,并剥去了她的衣服……她的身体十分白嫩,可是,却同时有着男性和女性的双重特征! 看到这一切的村民发了狂,丝毫不顾妹妹的尖叫,拼命拿了刀去切割她的身体,又是拿了火把引燃了围拢在她身边的干柴。 人群中的梅珍尖叫哭喊,但被几个人死死拽住,根本不能上前分毫。 熊熊大火燃烧起来,妹妹的尖叫声也越来越大。这边梅珍也嘶吼起来,推开了众人冲上前去。 她双手张开,对着天空嘶吼起来,此时,令人奇怪的事发生了。 刚刚还是晴天,可忽然阴云密布,狂风暴雨纷纷而至,雨水浇下来,将刚刚的熊熊大火全部浇熄。 众人见状大惊,纷纷叫嚷着逃跑,如同见了鬼一样。 而此时的梅珍,踉踉跄跄跑到石柱旁,去救妹妹……此时的妹妹早已烧成了黑糊糊的样子,歪着头不知死活了。 梅珍抱着妹妹,高仰着头尖叫嘶吼起来,眼里淌出的血泪瞬间汇入了雨水中。 最后她背起妹妹,朝着后山一步一步走去。 这一幕看得青梧万分难受,此时她终于明白了! 她双眼通红看着陆砚:“原来,原来刚刚那个黑衣的奇怪人就是她的妹妹,难怪她要脱下衣物,难怪她一身的黑色硬痂……” 陆砚的神色也很难看:“她只是身体奇特了一些,却被这群无知村民迫害,实在可恶之至!” 青梧攥紧拳头,盯着远处那个崩溃的身影:“是啊,不过是双性人罢了,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却被刀割火烧,这些人实在可恶!” “想来此女最后活了下来,要不然不可能以那种形象出现在异时空里。” 青梧点了点头,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如果这是梅珍彻底激怒发狂进化成恶魔的原因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她还有儿子呢…… 说起儿子,她忽然想到记忆里那个躺在棺材中的小男孩尸体。 后面孩子死了,可是是怎么死的? 她呆呆地看着场中,直到白雾再次袭来,场景又变了。 村中有一列人穿着白衣送丧,当头的棺材旁,一众人哭得稀里哗啦。此时,变得憔悴黑瘦的梅珍背着柴缓缓出现在了路侧。 一看见她,他们嘶吼起来朝她扑去,又抓又打,大骂起来。 柴散落一地,梅珍也很快被打倒在地,她满脸淌着血,还被打断了腿。站都站不起来的程度。 她望着人群中的家人伸出了手求助,可是他们只是别过头去,看也不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散去后,梅珍颤颤巍巍站起身,要往家走,走了几步又摔了下去。 等到她凄惨地爬回了家里,发现家中无人,她呼喊了半天,忽然顿住…… 屋中满地血污,顺着视线看去,五六岁的小男孩平儿俯趴在地上。 他身上若干刀伤一动不动。 梅珍痛苦嘶吼,手忙脚乱去跑孩子,可除了浑身沾满了鲜血外,什么作用也没有,那小孩早死得透透的了。 偏偏这时,家人回来了……他们以为是她杀了孩子,吼叫着纷纷拿起了刀。 救她和妹妹回来的公公,以及待她如亲女的婆婆,还有同床共枕的丈夫,眼神变得恐惧而凶狠。 很快,村民陆续赶到,将刺成重伤的她关进了废弃坟山的石屋内。 …… 本以为这就是最狠的,可是很快,最最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孩子头七这天,梅珍从石屋逃了出来,她大概想最后见一眼孩子,挣扎地跑到了村里,可却被团团围住,一通羞辱。 这些看得青梧心胆惧裂,她也控制不住地悲愤交加,欲哭无泪。 她被迫变成过梅珍,经历过被全村民驱逐、咒骂、厌恶和恐惧。所以此时梅珍的感觉,她全能体会。 很快,梅珍再度被抓起来,这次,她被带去了祭祀台,像妹妹一样被绑在了石柱上。 她被狠狠砍去了手脚,削掉了头发,然后塞进了罐子里。 村民再用黏腻的滚烫的黑泥倒灌进去,灌的过程中,梅珍一直在尖叫,声音凄惨到刺破耳膜的程度。 青梧也控制不住浑身发颤,跟着大叫起来。 第113章 最后抉择 仿佛那些黏腻滚烫的黑泥浇在了自己身上。她惊恐地浑身发抖,直到陆砚揽紧了她的肩膀。 最后幻境消失了,面前出现的还是那个祭祀场以及那只黑乎乎的罐子。这一次,那罐子的盖子开了。 两人相携着,一步一步走过去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声音。 “来了?” 青梧陆砚顿住,对视了一眼,确定是听见了声音。 只是,这声音从哪里来?四周并无他人,除了那只罐子。 两人的视线同时看向那只半人高的黑乎乎的罐子,此时的罐子盖子已开,略略可看见内里的东西。 如幻境中的一样,它被黏腻的黑泥封堵了起来,隐约可见内有阴影,却不能看个分明。 偏这时,声音再次冒了出来:“你们来了?” 青梧后背一凉,没错!这声音确实是从罐子里传出来的。 像是一个嘶哑沧桑的女声,因为声音被闷在了罐子里,听起来略显沉闷且带着嗡嗡的回响。 陆砚沉声回答道:“来了,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罐子里的东西忽然发出了怪异的笑声,“刚刚看到的那些……你们不是,全都知道了吗?” “你是……” 青梧刚想喊出她的名字时,忽然反应过来……不行!若是喊了,就上了她的当了。 他的名字但不能直呼,否则会被献舌。有面容但不能直视,否则会被献颜。 所以,一定要死死记住这两点。 见她沉默,罐子那东西又呵呵笑了起来:“你这女的怎么不说了?你明明知道,而且,你就是我,我的痛苦你全知道。” 青梧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他们该死……该死……该死……”她开始语无伦次地重复起了这句话,一次比一次激烈。 最后一次,罐子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甚至有向他们倾倒的架势。 两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罐子很快静止了,那东西又说话了:“你们觉得……还能活着出阴山村吗? ” “为什么不能?”陆砚冷漠质问,“通过者可出阴山,这不是你这位山神定下的规矩吗?” “通过者……哈哈……通过者……”她忽然咆哮大吼,“你们哪里算是通过者?仇恨未消,一个也别想走,全都得死!都得死!” 因为过于激动,内力太大,罐子表面发出了嘎嘎的脆响,像是马上要崩烂一样。 青梧默默地看着,不见惧意,只是悄然握住了陆砚的手。 她的意思很明确了,无论如何一起面对就好了。这梅珍怨气太重了,消也难消。 “死就死吧,那你说说,你把我们弄来这里,想做什么?”青梧扬声问道,“是想当着我们的面,再诉说诉说你的怨恨与冤屈吗?” “你……”罐子里的声音拖了长长的尾音,忽然尖锐起来,“你有何资格问我?你看不见吗?你都看不见吗……” 此时这个梅珍,整个状若疯妇。 青梧不语,只是默默伸出手,在虚空中晃了晃,对准了罐子。 她积蓄了许久的通灵之力,或许能对这东西用上一用。她倒要看看这东西的真面目。 她的尸体被封在了罐子里,不看就是,死了那么久也没什么可看的。 可不能直视她的面容也没说不能直面她的阴魂啊! 于是青梧一个屏心静气,闭上了眼睛,一个凝神聚气再度睁开后,罐子旁多了两个黑影。 那是个佝偻着身体,满脸刀疤红印,模样诡异的就是梅珍。 看她这副样子,青梧有些感慨,想想她嫁人之时是何等的温柔娇美,与她妹妹站一块儿如同一对姐妹花。。 可是现在……她看了看梅珍,再看了看站在罐子旁的妹妹。 她一身漆黑裹了一层厚厚的硬痂,早已看不出任何的性格特征。 她低垂着头,像是在沉思什么,手指在微微发颤,像是死前最后的痛苦挣扎。 青梧叹了口气,心底那感同身受的悲愤又涌了上来,终究是两个悲惨到了极致的女人。 在她凝视看着她们时,梅珍也发现了,她惊愕地盯着青梧:“你……能看见么?” 青梧胸口酸涩,语气保持镇静,“是,你们的冤屈,我与陆大人已经知晓。” “虽过多年,但我们会竭尽所能寻找真相,关于你儿子死……”陆砚望着虚空的地方,低声说,“也会让它水落石出。” 梅珍呵呵地笑,那张脸更显诡异:“我恨阴山村每一个人,他们全都该死,而且还会死在无尽的折磨里,什么真相……不会有真相!” 她转向陆砚与青梧两人:“你们……也一样,也是死,也是死!” 青梧无语,此鬼还真是油盐不进! 此时,妹妹跑了过来,站在姐姐身边,比划起了什么。 她的嗓子在焚烧中烧坏了,所以阴魂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嘎嘎嘶哑的。 青梧隐约听见几个字:选、说好了、他们……完全不知道组合在一起啥意思。 但是依照妹妹之前在雾里的举动,她看起来还保留着天真纯善的一面,要不然不可能脱衣给他们看,给他们提示。 妹妹嘎嘎说了一阵后,梅珍微直了身体 :“选吧,一个生,一个死。” 在她面前的地上,赫然出现了两只圆盘。 这两只圆盘斑驳不堪,上面残留了若干陈旧的血迹,但没有任何物品。 没有任何一物的盘子,怎么选?而且,为何又要选? 两人经历了这么多次选择,还要一次一次地离间、被迫选择? 可就在青梧露出反感之意,想要拒绝时,梅珍身后的妹妹双手合十哀求起来,意思是……让他们快选。 “选吗?”青梧望向陆砚,眼里都是茫然。 陆砚一番思索后,低声对她说:“先看看她想怎么样……” 所以两人很随机的,一个拿了一只圆盘。 梅珍看着这两只盘子,仰头狂笑了起来,声音变得诡异飘忽。 “你们中只有一人能离开阴山,就是此男。代价就是忘却人间最牵挂之人,而此女,会用最凄惨的方式死去,她的灵魂将会永远留在阴山,被禁锢着无法解脱。” 第114章 劈碎罐子 陆砚快速将手中圆盘塞给了青梧,可还没碰到,身体就被一股力量拖进了雾里,消失不见了。 青梧面色惨白看着这一切,死意横生:“那就随便你吧。只是,我有句话要提醒你……” 梅珍飘到她身前,用看猎味的眼神,诡异地盯着她。 她挺直了脊背,声音决绝:“我瞧出了这阴山的幻境来缘何处……是你因怨气太重激发了诅咒,所以才成了这莫名其妙的山神!” “可是,阴山村的后代认,我沈青梧可不认。冤有头债有主,你向罪恶者复仇就罢,为何要施暴于无辜者?那些伤害你们的村民,早就死了,死了几百年了!” “你要杀就杀,杀不死我就捣了这阴山,让你们永无再害人的可能。若是杀死了,我化身为厉鬼,也会死死纠缠你。” 青梧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说。说完后,她闭上了眼睛:“来吧。” 是的,她没那能力对抗梅珍,但是,死之前也得放狠话。 要不然这一趟就算白来了。 梅珍嘶吼起来,猛地冲到了她身边,可是此时,另一道黑影也飘了过来……那是梅珍的妹妹。 她伸手阻拦,急切挤出一句:“说好……过关……他们没有背弃……” 梅珍怒而看向妹妹:“你为何还要信人?指引你给的?阴山村人,都该死……” “她……不是……” 青梧目瞪口呆,看着两个阴魂争执……这场景闻所未闻。 从这些只字片语中,她大概懂了。这冤死的两姐妹约定好了,只要这对男女能通过这些险阻,彼此不背弃……如穆大姐说的携手前行,才能通过险关,离开阴山。 穆大嫂通过了,但她的同伴却不知怎么死了。 他们通过了,但是梅珍反悔了,梅珍至始至终,都不相信人间有不会背弃的人。 所以,她执意要杀,而且,估计还是全杀……按照她的疯狂逻辑,也不太可能让陆砚活着走出阴山! 她心中警觉,但也没办法,只能祈祷陆砚有办法离开。 管他呢,能活一个算一个。 她正想着,忽然瞥见梅珍朝她走了过来。 她浑身被笼罩在了黑气里……而她身后的妹妹,一动不动僵直站在那里,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 青梧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捂在了铜镜上。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就在那道腥风飘至眼前时,前方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喘息声,这声音…… 青梧猛地睁开眼,却一下子看见陆砚提了剑,从白雾里走了出来,已经站在了罐子旁。 他是怎么回来的?他是想……他是不是发现了梅珍的命门?是这罐子吗? 青梧还来不及想,他已经举起了剑。 “啊!”梅珍尖叫起来,化身为一道黑影闪现过去要阻止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陆砚一剑就劈开了那只罐子。 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罐子已经裂成了几块,里面的那个漆黑的圆状东西也滚了出来。 “啊……啊!”梅珍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这声音连鬼听了都要抖三抖的程度。 紧接着,她的阴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了……就像干涸的泥地那样。 但是她的恐怖能力还在,她拖着那样的龟裂身体,朝着陆砚扑了过去。 它还没有到,陆砚就被阴魂冲出了十几米,还喷出好大一口血来。 吓得青梧手忙脚乱,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救下他,他是个普通人,没有东西傍身,道行这么深的阴魂冲过去,他肯定得死了。 她来不及思索,取出铜镜,朝着阴魂的方向砸了过去。 “梅珍,你住手!”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就是一股脑这样干了。 铜镜砸过去的时候,竟一下子冒出了一股白烟,梅珍像被烫伤一样,再度惨叫了起来,最后倒了下去。 这边梅珍的妹妹也急了,她张着嘴嘎嘎地叫,眼里闪着惊愕。 末了,她的手直直指向了青梧,像是见到了最难以置信的东西。 青梧哪顾得了什么,她飞快冲到陆砚面前,低头查看。 陆砚像是受了重伤一样,身体绵软得完全动弹不得。闭上眼睛昏迷了过去。 青梧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也是极其微弱的。 她一下子慌了,又是掐人中,又是用手去拍他的脸。 殊不知身后已经不知不觉多了一个黑影。等到青梧发现不对的时候,那东西已经逼近脑后了。 青梧猛地回头,正对上那张黑漆漆的鬼脸。 那是梅珍的妹妹。 她正疑惑地看着青梧,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青梧只觉得毛骨悚然,可是又下意识地感觉,这只阴魂没有恶意。 末了,梅珍的妹妹忽然着急起来,伸手指着那铜镜,呜呜地想表达什么。 可是她整个喉咙是烧成了炭状的,说半天青梧也没听懂,只是有个字眼,却很清晰:谁。 她在问自己是谁?想来这铜镜的来历与她们有某种联系。 青梧皱着眉,走过去把铜镜捡了起来。 这东西还滚烫滚烫的,表面那层雾蒙蒙似乎消散了一些。青梧拿起来示意了一下:“你是说这个?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梅珍的妹妹怔在了原地。 末了,她看了一眼身后倒在地上的梅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指着白雾的一处,嘎嘎地说了起来:“走……走……” “你……要让我们离开吗?”青梧激动起来,“真的么?” 那个阴魂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青梧用力想要搀扶起陆砚,可是却很困难……她不是不想走,可是根本也走不了啊。 而此时,面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起来,面前的两个阴魂,那只碎掉的罐子,还有四周都变得越来越透明。 直到完全消失。 再一眨眼,青梧愕然发现,她和陆砚竟然出现在了阴山村的山脚! 她再回头看,诡异的一切已经消失了。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除了浑身是伤,一身狼狈的他们。 而此时漆黑一片,头顶一颗星星也没有,青梧分不清这是过了多久。 她满心惶恐又后怕地再往四周看了看,此时才终于相信,他们是真的走出来了! 第115章 走出阴山 她们终于活着出了阴山。 “陆砚,你醒醒……”青梧摇了摇昏迷的男人,“我们出来了……” 陆砚一动不动,这让她格外害怕,心底那个恐惧的念头升腾而起。 他不会死了吧? 刚刚那一下,整个人内脏都要被击碎的程度,青梧感觉他当时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像内脏被击碎一样。 此时,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可是会不会真的人已经…… 青梧越想越害怕,俯下身去试探他的鼻息……好像还有,可是又好像有些微弱。 她尝试着搬动他,可是成年男子真的很沉。她费劲力气也只能挪动一点点距离。 而且这样拖拽,对他的伤势也不利。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半个时辰后,青梧准备跑去村里找人时,忽然瞥见了远处的一点亮光。 那亮光越来越近,却是一个提着马灯的男人,他隔了老远照过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青梧正要喊住他,他吓得转过身拼命逃窜:“鬼呀!” 青梧茫然低头,才发现自己浑身血污,大概他们此时看起来真的很像鬼吧。 青梧站在原地,正要开口唤他,身后传来了陆砚微弱的声音:“沈……沈青梧……” 青梧急急跑回去,蹲下去查看。 “你醒了吗?我们出了阴山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陆砚看起来极为虚弱,眼睛仍然睁不开:“真的……吗?” 青梧点了点头:“我带的铜镜伤了梅珍,然后梅珍的妹妹放了我们。” 陆砚应了一声,但没力气再说话了。 他中过毒,被刀箭伤过,短短二十年来,受伤无数。可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像是全身上下被冲击震碎了,粘都粘不起来。 他急于站起来与青梧走出阴山村,可是无能为力。 “你不要着急……”青梧像是看出了他所想,“你受了很重的伤,没力气是正常的,我们先缓一缓……” 此时,青梧忽然想到一件事。 陆砚之前带了些伤药,青梧好奇地问过,他说都是些活血化瘀,提神聚气的紧急救命药。 她顾不得什么,急急在他身上寻找,可是什么也没找到。 想来在数次的折腾中,东西早没了。 正着急的时候,远处又有马灯亮起,青梧抬头一看,发现刚刚那个男人竟然又回来了。 他探着头站得远远地看了半天:“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青梧无语:“废话,当然是人。” “地上那人难道……难道是府衙的大人?” 青梧咦了一声,细细看着他的脸,借着马灯的光,才发现有些熟悉:“你是那个猎户?” “是,是我!”他这才走了过来,低头去看陆砚:“大人怎么了?好像受伤了?” “是的,”青梧拜托起来,“你那里有什么药么?他像是伤到了内腑。” 猎户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拿出水囊,喂陆砚喝了两口,又摸了几粒不知名的药丸出来,给他喂了进去。 “多亏了大人,要不是他,被送进阴山的就是我了!我这几日暗中守着这附近,就盼着你们能出来。” 青梧无语:“那你刚刚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主要是姑娘你满脸都是血污,而且一身白衣实在吓人。我也没想到,你们真能出来……”猎户挠挠头皮,“亏得你们福大命大!” “都是狼血而已,我们进山到现在,过了多久了?”青梧又问。 猎户掐指一算:“足有三日了,阴山村的人应该也认定你们不可能再出来了。日日都在河畔等着尸体呢。” 青梧厌恶道:“这些刁民实在可恶。” 她想了想:“那你能帮忙去村口报个信吗?大人有两名手下在那附近,请让他们过来接应一下。” “好,好,我马上就去。” 猎户留下一些吃的就离开了,那是两块干硬的黑灰色馍馍,像是他平常打猎携带的干粮。 这东西分明有些苦涩,但三日没吃东西的青梧却觉得这是人间美味。 她小心翼翼掰下一块喂到陆砚口中,又喂了一点水看他咽下了,自己才吃了一口。 也多亏了这两块干粮,慢慢吃了这东西之后,青梧觉得恢复了不少力气。 猎户去了许久未回,好在陆砚再次清醒过来,这一次他感觉自己有了些许力气。 于是青梧搀扶着他,两人缓缓地走出了阴山。 而此时,阴山村的所有村民,都闻讯而来,默默守在了那块圆形的祭祀台前。 当浑身血污的陆砚与青梧缓缓从山间走出时,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了二人身上。 听人说山里有动静时他们还怀揣质疑,可是亲眼所见,全都骇然震惊。 这么多年来,除了穆家大嫂,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活着走出阴山,而且还是齐齐整整的两个人。 而且当年穆家大嫂出来时,浑身鲜血面若痴傻,像是失了神智一样,问什么都不知道。 大约养了数月,她才缓慢恢复正常,但对那段过往全然忘了。 可是此时的两人,看起来虽然也憔悴不堪,但却神清目明,山神并未收走两人的神智。 最令人惊愕的是,猎户的那张脸还变了,本是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可怎么从阴山出来就换了张脸? 这张脸俊逸矜贵,还越看越像之前府衙来的那位戴着面具的大人! 村民愕然失神,除了人群中的穆大嫂。 她呆呆凝视着他们的脸,心里激动万分!这几天,她备受煎熬,日夜担忧二人情况,也生怕山神会迁怒于她降下大祸,每天都胆战心惊。 直到此刻,她才确认,这步棋是对了! 他们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山神又会有怎样的授意?阴山村的人真的不用再死了吗? 她怀揣着诸多疑惑,往前挤了几步。 正要大着胆子去搀扶他们时,人群中喧闹起来,大家纷纷看向村道一侧,大惊失色! 原本的猎户竟然好好地在村道上,与两个官差模样的男人站在一处。 那么从阴山出来的这个……还真是之前那个陆大人? 长老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通过阴山考验者,便是被山神祝福之人!跪拜福者!” 第116章 真正原因 村民听闻后,也纷纷跪了下来:“跪拜福者!” 望着这跪成一片的村民,青梧也觉得满心讽刺。 这些年间,这些愚昧之人受尽梅珍的蛊惑,施刀向亲人,而如今,却纷纷跪拜她的赐福。 但如果此时梅珍看着,应该会觉得很舒爽吧。 只是,她还能看着吗?青梧转头望着阴山深处的方向,略有所思。 此时,陆砚身边两人也急急跑了过来,一左一右搀住了他:“陆大人,你可安好?” “无事,一切等回去……再说。” 陆砚转望向这些村民:“不必跪了,以后,也不必拜那邪神了!” 村民大惊,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他,因为这种话是可是大不敬的,会让山神发怒的。 长老双手颤抖但又害怕发生了什么:“你……你是福者,何故这么说?” “所谓的山神,全是阴山村早年的罪孽祸害造就的邪物,正所谓因果轮回前世报应,恰巧降祸在你们身上而已。” “老身实在不懂,实在惶恐……”长老更害怕了。 青梧瞥了他一眼,这长老这张脸,与多年前施暴于梅珍者极为相似。她讽刺道:“若是不懂,就回去好好翻翻家谱,看看自己祖先的所作所为。阴山没有什么山神,你们记清楚吧。” 穆大嫂按捺不住,激动地走上前来:“你、你们……真的让它停止了吗?” 青梧看着她,露出复杂的神情。 好多话当着这些愚蠢村民,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她伸出手拍了拍穆大嫂的手背,意思是稍安勿躁。 穆大嫂瞬间明白了,她收敛神色行了个礼,退回了人群中。 人群中的穆氏,不满地瞪了儿媳一眼,她实在不明白,自己这大儿媳何时与这害人精搭上线了。 她再看向青梧的眼神,充满了憎恨。 自家老二半残在床上,全败她所赐!偏她被视作福者,还得被迫跪拜,实在可恶。 穆氏越想越不对劲,提高音量问起长老:“我不信他们真的能安然出来!长老,山神究竟有何授意?” 长老沉默了。 从前以往,他能在失魂状态中获取山神的授意,可是最近却什么也没有。就像活生生消失了一样。 他抚着胸前的长链,摇了摇头:“山神并未授意。” “那能让他们走吗?”穆氏激动起来,“是她害了我儿啊!” 长老皱眉,狠狠看村长穆长河,意思是管管你女人。 穆长河心领神会,走上前一个巴掌朝她打去:“此事休要再提!他们已入阴山,能平安归来乃是山神祝福!老二是他咎由自取!” 穆氏红着眼睛捂着脸,只能不情不愿退了下去。 陆砚经历这些,身子早就支撑不住,他冷冷瞥向长老:“既然这样,就莫要挡路……” 长老一个激灵,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 村民也有样学样,于是他们一行人就这样在村民的恭敬中安然出了阴山村。 一上马车,陆砚就失了力气,靠在车厢上沉沉地闭上了眼。 青梧小心唤过官差:“你们先将陆大人送出去,请个大夫瞧瞧。我等在村口,你一会儿悄悄把穆大嫂带过来,我还有话要问她。” 青梧心里诸多疑惑……关于册子,关于穆大嫂出阴山的真相,关于山神梅珍。 她猜想,能从穆大嫂那里知道一部分真相。而其他的,就靠缘份了。 送陆砚离开后,青梧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着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那声音停在了外面:“柳姑娘,我来了……不,你不是柳姑娘,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青梧撩开车帘,看着一脸忐忑的穆大嫂:“我叫沈青梧,是来自聿京府衙的一名仵作。” “仵作?”穆大嫂惊愕万分,“可是你又有些知晓阴阳的本事。” 青梧笑了笑:“略知皮毛而已,穆大嫂,这么多天来多谢你的关照,也谢谢你的册子才让我们顺利出了阴山。” “你们……见到了山神是不是?那个被封在罐子里的人……” 青梧点了点头:“见到了。她叫梅珍。” “你知道她的名字了!”穆大嫂紧张起来,“可是你怎么能喊出来?” “她应该……”青梧想了想,“应该是无力折腾了,但也不排除之后。” “你们果然有通天之能,果然有!”穆大嫂又哭又笑。 青梧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你瞒了我们许多事情,你当年究竟是怎么出的阴山。” 这话一问,穆大嫂浑身发颤。 末了,她缓缓抬起头来:“我……我父亲与穆家世代交好,我也与穆家老大从小定了娃娃亲,可是他性情阴沉身体瘦弱,我一直不喜欢他。和同村一位姓朱的少年相互爱慕。” “后来我十五岁那年,忽然得知我被山神选中,要连夜被送往祭祀场。当时我满心灰败,可看到同伴是朱公子时,我又激动万分。我就想,就算是死,只要能与心爱之人死在一起,也是幸运。” “心爱之人……”青梧忽然想到册子末尾的那些内容,“所以你们层层通过考验了,是吗?” 她仰头看着阴山的方向,苦笑起来:“一开始是的,那么多危险我们没有抛下对方,所以侥幸过来了。直到看到了那只罐子。” 穆大嫂眼睛红了起来:“我们明明说好要一起携手离开阴山的,可是他看见我选中了碟子中的生路时,生生要抢……我当时整个人都疯了。” “我早就想好,若是我选中了生路,我会让给他的,我会的!” “我以为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是可以为对方献出一切的,是我错了。” “所以……”青梧猜测起来,“山神惩罚这种违背誓言之人,让他横死当场,而你全程通过测试,安全地出了阴山。” “是。”穆大嫂低下头,“可是我的心也死了。” “那在阴山时,你有没有见到梅珍的妹妹?” 穆大嫂茫然摇头:“除了那些幻境,我没见到过别的。” 第117章 耳根发热 青梧放心下心中的疑惑:“我们的谈话不要对外人提起。” “好。”穆大嫂垂下眸子,“沈姑娘,山神它还会伤人吗?” “不知道。”青梧叹气,“它受了重创,可却还存在着。” 说活着这个词不准确,但是拥有那样强大精神的阴魂,没那么容易消失。 眼看着穆大嫂失望,青梧又说:“但是,我们已知她当年发狂的真正原因。陆大人会着手调查当年往事,虽说很难,但无论如何,还她一个真相。” 穆大嫂点了点头,行了个礼离开了。 马车缓缓离开了,青梧也望着远去的阴山村,陷入了沉思。 解了一处疑惑,可还有多处。 她其实很想知道铜镜能伤到梅珍的缘由,他们的忌讳和害怕是因为什么?可是这个答案想来是得不到了。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阴山村外的小镇上安顿下来……就是柳玉茹家后的那条巷子。 他们在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里包了几间上房,便于陆砚养伤。 他伤得极重,多处骨头有裂开的痕迹,五脏六俯都受了挤压,身体也有多处淤血。大夫看了都懵了,问是不是被千斤重物挤压打砸过。 大夫还说多亏他身体底子好,要不然根本拖不到现在就得死。 青梧也越想越后怕,当时他强拖着身体走了很长一段路呢。所以大夫说的时候,她一脸的懊恼,神色越发忧郁。 大夫出去开药后,她嘀咕起来:“都怪我,当时我不应该让你走。” 陆砚把她喊过来:“我没事,我从小习武身体强健,哪那么容易死?” “总之,下次不要逞强了。以后我也会多加注意……” 陆砚带着清浅的笑:“好,以后就靠你了。” “那我先出去,叫他们进来给你换药……” “嗯。” 青梧快步出了屋子,恍然觉得心跳加快了许多。这也不怪她,刚刚陆砚的语气神情与寻常全不一样,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山的那些经历。 但更不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阴山只是一场意外,过了就过了。 目前的她尚没能力自保,所以更没心情却想那些事。 她回到自己屋里,坐在窗前,反反复复看着那枚铜镜。 经过上次一事,铜镜上面的模糊雾霾淡去了一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激发了。 她正想着阴山村的事,眼神忽然瞥到了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歪歪倒倒的中年男人是柳玉茹的父亲。 他拎了一壶酒边走边往嘴里灌,嘴里似在骂骂咧咧,惹得路人纷纷避让。 可他头重脚轻的也看不轻路,走到桥头的时候腿一闪,竟猛地一下跌进了河里。 旁人尖叫起来,好多人围拢过去,可看的人多,却没人出来搭救。 过了好久,他在河里扑腾半天后,才有个脚夫模样的人经过,拿了棍扒拉他,把他拖拽了上来。 柳父像条死狗瘫在河边,要不是微微起伏的肚皮,真就像个死人。 青梧看得一脸厌恶,忽然想着去问问,看看真正的柳玉茹去了何处。 结果她一推开隔壁的门,就瞧见了令人脸红的画面。 此时陆砚赤着上身,正由着手下清洗上药。 他宽肩窄腰,肌肉线条分明,偏脸色苍白,胸口随着疼痛微微起伏。 这时的他比平时多了几分病态和禁欲的气息。 这一幕看得青梧耳根子发热,马上低声道歉,然后关紧了门。 可恶啊,怎么忘了这一出,想当然就来推门了呢?她埋怨着自己,快步进了屋里。 一炷香后,房门被敲响了:“沈姑娘,大人让你过去。” 青梧没由头地脸一红,应了一声。 她慢吞吞地走到门口,这次敲了几下门,得了允许才推开门。 此时陆砚已经穿好了衣服,正靠在床榻旁看着手里的册子。见她进屋抬起头来:“刚刚跑什么?” “我……”青梧避而不答,“我只是想问问,真正的柳玉茹去了何处?刚刚我瞧见她那个赌鬼爹摔进河里了。” 陆砚合上册子:“我派人把她送去聿京了,目前安置在医馆中养伤,等过几日回去了,再派人去问问她的打算吧。” “那就好。”青梧低声说,“只要能彻底摆脱那赌鬼就好。” 青梧说完后想走,陆砚又唤住她:“等等,有些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啥事?”青梧没由头的又有些紧张,生怕他说些有的没的。 好在陆砚只是扬了扬手里原册子:“我细细翻看了阴山村的族谱,上面关于梅珍的记录只有寥寥几句。” “上面说什么了?” “说她来历古怪,体质诡异,她要是多看谁一眼,那人就会遭到噩运,她要是碰什么一下,那东西就会毁之一旦……说她是世间最阴邪的怪物。” 青梧皱眉:“听起来有些耳熟……” 就好像是沈家人在身后诋毁青梧生母的那些话,也是把她说成了人间邪物。 “关于梅珍妹妹,也有一条记载,说她不阴不阳,乃是上天的惩罚。” “家谱、族谱……终究是上位者操纵的。”青梧不以为然,“真相始终掌握在当权人手中,这只是他们想让后人看到的历史。” 陆砚点头:“是,所以我打算设个局,让知情人自己跳出来。” 青梧来了兴趣:“如何设局?” 陆砚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一些:“既然他们敬畏山神,那就利用山神,那长老不是总在浑浑噩噩间得到山神的授意吗?那就下点迷药。” 陆砚的气息拂在青梧耳畔,害得她又莫名想到刚刚的场景,没由头的又耳根子发热。 她马上退后一步,拍了拍手:“好主意!” 青梧逃也似地离开陆砚的房间,却不知道此时的他嘴角微弯,露出了玩味的笑。 第二天,陆砚派去的人就行动了。 他们用的是曼陀罗花粉,悄悄掺进长老的酒盏中,一杯下去,他就晕晕乎乎了。 然后趁他昏睡时,在他耳畔念起那个名字。 几声之后,长老猛地从昏睡中惊醒,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喘息,表情极度惊恐。一瞬后,他跌跌撞撞打开房门:“快,快去把人叫来。山神授意了!山神授意了!” 第118章 当年真相 阴山村的话语权主要集中在几位长老身上,村长穆长河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后生,只能听命行事,并无多少实权。 所以几位长老一聚头,分析起了山神的授意。 “山神为何反复提及梅珍?我听说那东西就是个怪物啊,几百年前就被封进了罐子了。” “如今那罐子在何处?可有人知道?” 大家均摇头,梅珍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个吓人的传闻。 “那就去问问村里的老人……万一有人知道的?” 这一问,还真问出点名堂。 有一位村里年龄最大的老者,神秘兮兮地说梅珍当年是受了冤枉。 “我听我爷爷说,她和她妹妹一向温和,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她们没在村里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妹妹因为生得美,被村里几个痞子偷看了……” “她看着是个年轻姑娘,可是下身又有男人那物件。村里人吓疯了,才说她是妖怪。” “她妹妹被火焚时,是梅珍冲上去救下的。当时没死……我爷爷长期采药为生,当时心软,悄悄送了好些伤药给她。” “那时梅珍性情变得阴暗沉默,与家里人也不说话。每天除了做家务带孩子,就是悄悄进山照顾妹妹。” “可村子里不知咋的就闲话四起,哪里死了人,谁家生了病,全赖在她头上。” “后来她儿子不知怎么就死了,村里人说是她杀的,把她封进了罐子里……我爷爷是不信,他说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可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长老询问:“那究竟是谁杀的?” 老者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我爷爷说,凶手十有八九是梅珍的男人。” “那也是他儿子!” “是他儿子不假,但她男人胆小怯懦,听了村里那些传闻,心里全是惧怕。 又听了谣言说这孩子也是妖怪,所以就……” 长老听得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往回走:“这事得让山神知道,得让山神知道……” 长老当天晚上沐浴焚香,半夜三更跪在屋中,对着窗外拜了三拜,将当年的事念叨了好几遍。 他也不知道山神打听这些何用,但也不敢多想。 听命就完事了。 一个时辰后,消息已从阴山村传到了陆砚那里。 他放下药碗:“当真说的这些?” “他反复说了好多遍,属下听得一清二楚。” “去把梅珍家的情况查明,包括后人的去向。”陆砚想了想,补充道,“越仔细越好。” 手下离开后,青梧才缓缓开口:“如果长老查的是真的,那梅珍也死得太冤了,只怕这股冤屈更难平息。” 是啊,被村民杀害本就够屈辱了,再加上丈夫杀害儿子再陷害她这一条,她岂不是要疯上加疯? 青梧真的很怕她会屠了全村。 虽说她不喜欢那个封建又迂腐的阴山村,可村子里也有许多无辜的人。比如说救过她的那位姑娘,比如说穆大嫂母女…… 陆砚看出了她的疑惑:“我也有这种担忧,但是那终究是真相。我们总得先查明再说后话。” 此时两人的心情都非常忐忑。 傍晚时分,手下查出了消息。 梅珍死后,她夫家一家人便离开了阴山村,明面上说是在外面与人合伙做生意,实则却像是躲难。 一家人辗转去了数个地方,最后在梧州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留了下来。 “半年后,梅珍的丈夫再度娶了妻,还生了两个儿子,可惜的是,这两个儿子都没成人,一个三岁死于天花,一个五岁溺死在了河里。这男人四十几岁时也忽然暴毙了。那对老两口子……就是梅珍的公婆也一个疯,一个病。” “说起来,这家人最后不得善终?”青梧询问。 手下点头:“是,我原本还想找找他们的安葬处,可连墓碑都被削了半截去。” 陆砚与青梧对视了一眼,莫名觉得心安了些。 他们命运凄惨且死于葬身之地,多少也算是好消息。 手下离开后,陆砚询问:“青梧,你可有探知它们的法子?” 青梧犹豫了,按理说是可以,但是她们出了阴山,如今隔得太远……而且其中不乏风险。 那个梅珍看似受了重创,但毕竟还存在着,若是还击,他们必死。 “有,但是我们还得再去阴山。” 陆砚瞬间明白了:“那这次你守在山下,我去。” “非要去吗?我们上次差点就……” “如果不去,阴山村还会重蹈覆辙,村民还会一个接一个惨死。” 青梧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你决心已定,那我陪你一块儿去。” 陆砚这性子若是放在前世,就是那种危难当前迎头而上的勇士。他心中仿佛没有自己,只一心为国为民。 若是能自私一些,他身体上的伤痕也不会那么多。 青梧敬佩这样有信念的人,和他在一起久了,也变得感同身受起来。 “那等你恢复得稍好一些,最起码能行动自如了再说。”青梧补充道。 “好。” 当天晚上,青梧临睡前,将那铜镜捧在了怀里,她紧闭着眼喃喃低语:“不管你是出自哪里的神器,希望你好好发挥作用……最好能再保了我们的命……” 她低低诉说着,不知不觉抱着铜镜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自己再度回到了阴山村,这一次,梅珍的妹妹就站在路口等着她。 梦里的青梧踌躇不前,对方也极有耐心,就一直站在那里,静默着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立着守着整整一夜。 等到天亮之后,青梧清醒过来,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梅珍的妹妹还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吗? 莫名的,她心里的惧怕少了很多。 趁着用早膳的时候,她问陆砚:“话说梅珍的妹妹叫什么啊?咱们好像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陆砚摇头:“还真没人提起,无论是族谱还是村里人,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青梧咦了一声,越发觉得奇怪了。 三天之后,陆砚的身体好了许多,两人便趁了夜里出发,再次去了阴山村。 第119章 再入阴山 此时天色已晚,村民们已然沉睡,再度踏上这诡异的村庄,青梧的心却很平静。 也许是因为陆砚在身边,也许是因为那个梦。 她觉得今晚会有一个好的结束,关于这阴山村的诅咒也会随之消失。 两人骑着马,缓步来到了阴山脚下,马儿此时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纷纷停滞不前,任凭什么拖拽缰绳也无用。 两人下马后,青梧伸出手试探了一下,脸上表情微变:“附近有东西。” 而且是力量极其强大的东西,刚一伸手,青梧的指尖就像是被焚烧了一样,巨痛无比。 这股力量胜过了以往所有……包括梅珍。 青梧觉得奇怪,她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阴山:“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两人缓步往前,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很快两人就觉得路径发生了变化。 这不是两人之前走过的阴山,这条路荒芜得很,稀稀拉拉的没几根草,山上还有许多孤坟。 “这才是真正的阴山。看来你说的这东西……打算用真面目见我们了。”陆砚低声说。 青梧嗯了一声,也赞同他的说法。 青梧缓缓爬上这荒山,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梦里来过的那个地方……石屋之外那片树林。 她循着记忆,寻到了那个石屋:“陆大人你看,这里是他们关押梅珍的地方。” 陆砚擦亮火折子,看了看石屋,青梧也摸了摸石板上抓挠的痕迹,只觉得心中悲凉。 出了石屋两人继续往前,这一次没多久,就爬到了另一座山峰,这也到顶了。 从那里可以清晰看见整个阴山村。 青梧呼了一口气:“原本我以为这阴山很高很大,谁知道就这么一点呢。” “一叶障目,云雾哪知深浅。”陆砚低声说完后,神色凝固住。 “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静得可怕,而且越来越冷了。” 青梧点头:“嗯。” 准确地来说,是她体质特殊身体敏感,从入了这阴山后,一直感觉不适。 她知道那东西一直在附近。 但又分析不出究竟是谁,像是梅珍也像是她妹妹,力量又远在她们之上。可莫名的,她好像没多少惧怕,更多的是一种归属一种心安。 这感觉就很奇怪,奇怪到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两人站在山顶上,默默环视四周,忽然两人的视线凝固住了。 前方的树林里,站着一个黑漆漆的几乎要融入黑夜的女人。 她削瘦单薄,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低垂着头看不清脸。像是梅珍的妹妹……可又不是。 青梧心脏狂跳,她知道,真正要见的东西出现了! “你们……来了……” 她没张嘴,可是却有幽幽的声音飘散过来,如同鬼魅一般。 青梧激动得控制不住地手指发颤,为免露怯,她伸手抓住了陆砚的手臂。 陆砚比她淡定许多,他回应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们真正想见的人……” “人?”陆砚似笑非笑,“哪里是人?” “用你们的说法……我是山神……”它拖拽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往前而来,如同被铁链拴住了脚踝。 青梧惊了一下。 阴魂没有身体,虚无的他们凝不了形。就算怨气过重有了实质,也是轻飘飘的。 而这种类型的,她真是第一次见。 现实中遇到上这种,肯定是拔腿就跑,晚一秒就死了。可是这东西一点也不像要伤害他们的样子。 反而像是一直在指引着他们,等着他们。 “是你引我们来阴山村的?”青梧缓声道,“这一步一步,全是你操控的?你究竟是谁?” 面对再次疑问,她嘎嘎笑了起来:“我是妹妹啊……” “我是梅珍啊……” 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吓了两人一跳。 再看这东西的脸,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只是黑漆漆的模糊一片,可这会儿,却幻化成了两个人! 一会儿是面容狰狞满是伤疤的梅珍,一会儿是面目漆黑厚如硬痂的妹妹。 这两张面容轮番出现! 他们猛地反应过来,她们融合到了一起! 原来的两个阴魂是独立的,可是这会儿全变了。陆砚拉着青梧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青梧却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传说。 山神是一个活埋着,但仍在呼吸的人。 他有名字,但不能直呼,直呼被视为献舌,会被割去舌头。他有面容但不能直视,直视会被视为献颜,会被剥去脸皮。 根据活埋着仍在呼吸的人,大家都认为是梅珍。可真的是梅珍吗? 怎么可能是梅珍呢,那些真实场景在幻境中出现过。梅珍格外善良。被人欺辱被人伤害,仍然心存善意,从未想过杀人。 而关于她的妹妹,倒是极少展现过啊。 青梧心跳迅速,快到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定定看着面前那张脸,忽然开口:“妹妹才是山神……一直鼓动阴山村民的人是妹妹。并非姐姐梅珍。” 那黑漆漆的阴魂仰头笑了起来。 它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们终于……知道了啊……” “那个蠢货……她至死也没想过复仇……可我在这山林熬了几百年……” 陆砚和青梧对视一眼,确定后均是惊愕异常。 一个更完整的故事浮现出来。 几百年前,梅珍的妹妹被村民焚烧后,又见到了梅珍和外甥的惨死,怀揣巨大怨恨的她化身成了恐怖的厉鬼,幻化了梅珍的鬼魂施以报复。 而真正的梅珍一直被封锁在了罐子里!魂魄逃离不了,根本出不来。 自己幻化出的那个东西因为铜镜遭到重创,而陆砚歪打正着的一劈,恰巧放出了梅珍的魂魄! 双重压力下,她才如此着急和慌乱,为自保急急让他们先离开。 而如此,两个阴魂同时出现在这里,而附在一处不停地变幻,明显是妹妹更强一些。 所以它才会说,它是梅珍,也是妹妹! 这……才是全部的真相! 随着真相清晰,他们瞬间感觉周遭发生了变化! 第120章 邪神真名 原来这里平静无害就是普通的荒山,可是现在,一股强烈的冷飕飕的阴风席卷而来。 再忽然,身后传来野兽的嘶吼,回过头,几十对绿幽幽的眼睛在树林中闪现,又是那些狼群! 两人大惊之色,而此时,面前的阴魂也发生了变化。 它的身形飘忽起来,双眼变得血红,一双手伸了出来,尖锐的指甲如同野兽一样。 “不好,这东西是用了法子骗我们来杀的……”青梧心里发慌。 是啊,上次没杀,可能是梅珍受了重创,这东西也慌了,才放他们暂时离开。 陆砚也心底寒凉。 原本以为是梅珍,想着她若是知道了真相,有可能会放下怨恨。 谁料,根本不是如此。那些真相也根本没用! 大概这次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陆砚伸出手,悄然握住了青梧。 两人都想着,一起死了算了。 但久久的,那东西并未上前,却是一直停滞在原地。 青梧最恐慌时,也忽然生心念头,难道自己有她害怕的东西? 她伸出手,摸到胸口上的铜镜,将它拿了出来放在手心上:“你在害怕它吗?” 阴魂笑声戛然而止,盯着那东西一动不动。 陆砚压低了声音:“如果知道妹妹的名字,是不是可以……” 青梧心脏狂跳:“是,可是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可能知道。”陆砚忽然开口。 青梧惊讶看着他:“真的?你怎么会……” 来不及多问了,那阴魂暴躁起来,面孔闪现得更快了,梅珍出现的次数少,妹妹次数更多。 看来妹妹很快要彻底吞噬掉梅珍了。 青梧手里的铜镜忽然发烫起来,而且还越来越烫!她感觉妹妹在慢慢地往前了,一步一步,似乎也在拼命抵抗着这股力量。 风越来越大了,大到衣衫被吹到鼓了起来,两人快要站不住的程度! 青梧急了:“到底叫什么?你说啊……” “烟……她叫梅烟。” “梅烟?”青梧死死盯着她的脸,扬起了铜镜,“梅烟,你是梅烟!” 随着这个名字一字一句被他们喊出口来,那个阴魂尖锐地嘶吼起来,身体发出了阵阵浓烟,像是整个被烧灼了一样。 猜对了,就是梅烟! 两人连声喊了数次,一声比一次大声! 铜镜也猛地亮了起来,燃起一股剧烈的强光,在这样的强光下,阴魂嘶吼得更厉害,没一会儿,整个身体都被吸入到了铜镜里! 她就这样……消失了。 世人说他有名字,但不能直呼,直呼被视为献舌,会被割去舌头。他有面容但不能直视,直视会被视为献颜,会被剥去脸皮。 全是一派胡言,全是它迷惑人的把戏! 想要对付这东西,就得知道它的名字。可是陆砚是如何知道的? 青梧疑惑地看向他,他低低说道:“幻境中虽无声音,但梅珍数次喊过她,凭口型,大概是烟……” 青梧更更更惊讶且敬佩了,此人好细致的观察力洞察力,真乃天生探案圣体。 “这铜镜……为什么能吸入阴魂?”陆砚全然没注意到她的凝视,只一味看着铜镜。 青梧低下头,手心的铜镜犹在发烫,此时仍有隐约的烟雾萦绕而出。 又过了一会儿,烟雾消失,铜镜再度恢复了冰冷。伸手抚去,手指仍然灼热万分,并能感觉到里面暗流涌动,有两股极强的力量在晃荡。 但是从镜面上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除了镜面更清明了些。 她不禁也心生惊讶。 生母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么神奇诡异的神器? “我也不知道。”青梧低声回答,“它的来历可能只有我生母知道。” “既然是她留给你的,肯定是与你家族有关的东西,等得了空,我带你回一趟岭南。”陆砚声音沉沉。 青梧嗯了一声,将铜镜收了起来。 此时四周再度恢复一片死寂,而这次是真正的死寂。 此时夜风乍起,残雾消失,一轮清冷的月亮总算是钻出了云层。 这山坡在这月光的照耀下,满目荒芜,隐约可见的坟冢残碑清晰可辨,毫无生气。 这阴山在几百年的压制下,早已不是正常的模样。如今去除了那股邪恶的力量,想来会好起来? 两人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缓步下山。 “陆大人,”青梧忽然想起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阴魂发狂,我们没有退路会怎么样?” 陆砚轻笑起来:“这话我好像问过你,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那时陆砚问她,如果林万三的案子过了三天仍无线索,她只能上断头台,会如何。 青梧想也没想就说,她不会坐以待毙,就是死也会拖他下水,管他贪赃舞弊还是欺压牢狱女子,都要闹上一通,反正到了地上两人也算有个伴。 这场景青梧印象深刻,怎么会不记得? 瞬间想起后,她脸发烫。 “我那时是因为不了解你,以后就不会这样想了……” “那会怎么?” “陆大人是好人啊,再陷入困境我也不能拖你下水。“ 她正絮絮解释,陆砚忽然说:”我也一样,再是困境,也会护着你。” 青梧动了动唇,刚想开口,抬头就对上一双墨色眼眸,深邃间又隐晦不明,莫名又透了几分深意。 青梧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两人下山之时,近乎五更天了,整个阴山仍是一片漆黑。 青梧望着远处待过数日的穆家,叮嘱起了守在村外的官差。 “等到天亮了,你寻个机会告诉穆大嫂。就说以后不用担心了,让她安心过日子。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 随后两人骑了马,缓缓回还。 青梧骑马是初学,速度不敢快了,但这个可比坐马车好多了,最起码不晕眩。 陆砚也不催促,也慢慢陪着她溜达。两人偶尔说上几句,气氛很悠哉。 青梧嘀咕:“等到回去后,我再仔细看看这铜镜,万一这东西还会跑出来?” “有没有熟悉它的人?比如你生母生前的嬷嬷婢女?” 第121章 回到聿京 青梧摇头:“有个顾嬷嬷,但她啥也不知道,所以全是谜团。” “你回去后小心看着吧……若有什么事,速速来寻我,无论我在做什么。” 青梧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那我们一会儿就会回聿京,是不是?” “回去休息一个时辰就走,明日还得去趟大公主府。” 青梧忽然想起府衙婆子的八卦,开起玩笑来:“陆大人这么着急,是不是大公主要给你说亲?” “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听那些婆子说的。”青梧咳了一声,“她们说你挑剔得很,谁也看不上,还说你可能是断了情丝。” 青梧心想,两人也是熟了,她也敢说这些了。 “尽是些胡说八道,以后别去听这些。” “哦,好吧。” “若是想知道什么,自己来问我。”他瞥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 青梧又嗯了一声,她其实暂时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想想两人前些日子在阴山的时候,同生共死的关系极为密切,下山后反倒有点小尴尬。 目前两人算是共经风雨且有一丢丢小暧昧的战友。 那点点又算个啥? 回到街上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青梧进屋后就让店小二送来两桶热水,整个人浸泡了进去。 整个人被冉冉升起的热气笼罩着,才觉得疲惫的身体舒服了些,青梧侧头望着放在桌上的铜镜,若有所思。 之后她擦干头发就收拾东西。 很快,队伍就出发了,好在这次回去路途平缓,不算晕眩反而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聿京城门口。 青梧撩开车帘往外望去……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铺前的空地上也挨挨挤挤摆满了摊铺,令人眼花缭乱,不愧是大昭朝最繁华的聿京。 青梧托着腮观望,真有一种乱花渐入迷人眼的错觉。 如此的繁华之都,自己却与之格格不入。她来自异世,与那些孤魂野鬼又有啥区别? 马车很快地府衙侧门停下,得到消息的水月早等在了那里。 看见马车停下,水月提着裙摆小跑上前:“是小姐吗?是我家小姐吗?” 青梧撩开车帘,小声责备她:“说了多少次,在外面不要再叫我小姐,若是被人听见,又该背后嘀咕了。” 水月急急去搀扶她:“我一着急就忘了……小姐你这些天怎么样啊?你去了好久,奴婢担心得要命。” “算是有惊无险,咱们回去再说。”青梧想起了什么,“顾嬷嬷呢?这些日子恢复得如何?” “挺好的,奴婢隔几日就去医馆看看,已经能缓缓走动了。” “那香囊你做得可好?”青梧调侃她,“我没在的时候,你可有闲着?” “当然没有!”水月挺直了脊背,“我做得可好了,已经拿去寺庙兜售三回了,赚了不少银子呢!” 说起此事,水月一头雾水。 她现在只要一去,人还没站稳呢,东西就被一抢而空,生意好得很。 “也不知道哪来的传言,说咱们的平安符救了一个乡下姑娘的命。”水月撇撇嘴,“大概就是谣传,但我也不好辩驳,人家要买货我还能拦着不让?” “不是谣传。”青梧正色道,“是真的。恰巧是阴山村的一个姑娘。” 青梧说起此事,水月目瞪口呆:“啊,这么巧吗?不过还有件好笑的事。” “啥事?” “就是大小姐……”水月神秘兮兮地说,“我那日在集市遇到了沈家的一个嬷嬷,和她闲聊了几句,她说大小姐三天两头回娘家来哭,说是大姑爷还未与她圆房。” 青梧无语:“真没出息,这种事还好意思回去哭?” “也不知道大姑爷怎么回事……嬷嬷说他是不是那方面有点问题……” 青梧摇头:“孙家世代经商,是家风清明磊落的人家,孙家大公子也并非肤浅之人,聘礼就被折腾多次,娶亲之日又被摆弄一番,哪里能对沈玉娇有好感?” 水月咳了一声:“那该不会休了大小姐吧?” “不会。孙家也丢不起那人,也得给沈家脸面。只是磋磨她一番。”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吏舍监,却不见苏离的身影,水月说她出了趟差事,已经出门两三天了。 青梧也疲倦得很,放下东西就回屋里睡觉,一躺下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了。 正想唤水月,忽然看见桌上幽幽泛起一片光来,却是从镜子发出的。 青梧盯着那东西,缓缓起身去查看,手刚一触到,就被那股灼热的力量弹开来。 她低头一看,镜子里忽然有了东西! 那是两个游动不停的光点,带着长长的尾翼,像天上的星星又像水里的鱼,青梧用手试探了一下,那两个东西竟然随着手的移动晃悠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吸纳的那两个阴魂吗? 观察得久些,她发现了端倪,这两个东西不是无端地游荡,而是一边躲避一边攻击。 “梅珍梅烟,”她叹了口气:“你们本是同根同源的姐妹,无论是生还是死都应该互相扶持,哪有互相斗争的道理?一块儿去投胎吧。” 正嘀咕着,门外传来了水月的声音:“小姐,你醒了么?饭菜热在锅里,我给你端来可好?” 青梧答了一声,再看这镜子里……光点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她刚刚把镜子收起来,水月就进来了。 托盘里摆着一荤一素,均是简单的菜色。素炒白菜加一个冬瓜丸子汤。 饭菜清淡可口,比沈家的猪食强多了,青梧瞥了一眼水月,总觉得这丫头来了府衙长高也长胖了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仍然清瘦……于是默默地往嘴里扒拉米饭。 “对了小姐,大公主府的人在府衙外守了几日了,刚刚得了陆大人的准信,他们才回呢。” 青梧哦了一声:“大公主这么着急找陆大人是为啥?” “好像是给陆大人说亲。我听婆子说的。” “啊,还真是说亲啊?”青梧自己都惊讶了,原本她是开玩笑一说的,倒巧了。 第122章 当面拒婚 水月一脸八卦:“据说大公主最爱做媒了,这朝堂上的年轻官员都被说了个遍,唯独陆大人总是找借口敷衍,她这次急了,就派人守在府衙,不逼到他点头就不罢休呢。” “噗……”青梧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这是什么媒婆体质?” “小姐,那可是咱们大昭最最尊贵的大公主,咱们只能小声地说。” 青梧点了点头,越发想笑。 她穿来这里好几个月了,无数次听人提起过这位大公主,听了很多逸事传闻。 大公主全称平阳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今年四十有余。 先皇子嗣稀薄,只有两子一女,作为唯一的公主,她在大昭的地位自是非凡。 她生得美艳非凡,虽然上了年纪,可是风韵气度仍是大昭朝一等一的贵气。 只是婚姻却不太好,两任驸马都在婚后不久因病去世。一个子女也没留下。 圣上登基那年,她三十出头,已是第二次守寡了,圣上也循了她的意,从今不谈她的婚事。 然后圣上大兴土木为她建造了大公主府,内里精致奢华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 听说那里面各种珍稀植物、动物应有尽有,还养了许多貌美的侍从乐师。 平阳公主身份尊贵且性子霸道,而且喜欢给人做媒,这么多年里,在她的撮合下,成了不少对。 如今陆砚又成了她的当前目标。 “不知道大公主为他说的人是谁呢?” 水月沉吟了一下:“能配得上陆大人的,定是大昭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但也难说,嫁给陆大人岂不是跟刀口舔血一样。实在不好猜。 ” 陆砚声名赫赫,可毕竟做的是刑狱缉凶的活,手里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世人敬之也惧之。 与他般配的名门贵女多,可甘愿嫁他的却少。 “也是。”青梧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次去了阴山村之后,她对陆砚生起了几分亲近,所以听说他说亲,心里有点奇怪的情绪。 可是他又是自己什么人?他自有他的自由。 所以青梧又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公主府的马车又来了。马车奢华无比,丝绒的缎料泛着幽幽的光泽,四周还镶嵌了不少金线,看起来就非凡品。 公主府的管事亲自为陆砚掀开车帘,他看也不看,翻身上了马。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敢招惹这位,只能亦步亦趋跟着,一行人疾步往公主府而去。 公主府外,已经下人提前等着了。 这里是陆砚第一次来,但他神色淡淡,眉目间有些不耐。 他离开聿京数日,府衙堪用之人不多,所以疑难杂案堆积了许多,尚无时间理清头绪,就要来应对这霸道蛮横的长公主,着实难缠。 比起聿京大部分的官邸宅府来说,公主府格外奢华。青松拂檐玉栏绕砌,精巧华丽集于一身,彰显皇室尊贵。 引路的小厮将他带至暖阁,弯腰指引:“大公主在里面等着大人了。” 一入暖阁,就见鎏金兽炉吐着袅袅甜腻的暖香,明明已经入冬,这里却暖得如同春日。 平阳公主身着繁复的金丝牡丹宫装,斜倚在锦绣软榻上。 她珠翠生辉,凤眼流转,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枚玉如意。 陆砚行礼:“臣见过大公主殿下。” 他垂首立于榻外,身姿挺拔如松,玄色的官袍在这极尽奢华的暖阁里,冷硬得有些格格不入。 平阳公主看向陆砚的凤眼带了一丝玩味:“陆大人可真难请啊,本宫可派了人连守了数日呢。” “并非臣拿乔抗旨,实被案情所跘,昨夜才匆匆回返。” 平阳公主坐直了些,上下打量着这位大昭赫赫有名的玉面鬼手,越发惊讶。 听闻他声名许久,人却是第一次见。此人看起来样貌着实出众,倒比自己殿里的那些人要强些…… 她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陆大人可知本宫叫你来,所谓何事?” “臣不知。” 平阳轻笑一声:“素来听闻陆大人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俊朗过人。只是你年纪不轻了,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终究不妥。” “这……”陆砚沉声道,“臣不太习惯有人在侧,这样反而好些,无牵无挂倒是自在。” “可是民间常说成家立业,你若无家如何立业? ” 陆砚正要开口,平阳公主开口打断。 “本宫瞧着安远候家的嫡女就不错,那孩子年方二八,品貌出众,蕙质兰心,与你颇为般配。本宫也与侯爷通过气,他也满意得很,所以今日本宫就来做个媒,成全这一桩美事,如何?” 这一番话后,空气仿佛停滞了,阁中虽然暖香馥郁,却让人莫名喘不上气来。 这已经是明显的咄咄逼人了。 陆砚虽没抬头,也能感觉到平阳公主的视线,如同绵密的针,细细扎来,尖锐如此。 她在等着自己感恩戴德的回应。可是她未免要失望了。 他此生从未屈服过任何一人,此时也必然不会。 所以他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平衡:“臣谢过大公主殿下厚爱。” “哦?”平阳公主瞥向他。 陆砚不避不让,迎上她的视线:“殿下美意臣感激不尽,只是臣身负刑狱之责,所行之事常涉阴私诡谲且暗敌众多,自家尚且如履薄冰、朝夕祸福难料,实不敢耽误名门淑媛,令其担忧,徒累终身。”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全然为了女方考虑,听得平阳公主皱了皱眉头。 她笑容淡去几分,语气微沉:“安远侯并不在意这些,只看重陆大人的人品性情,这番顾虑就不必有了。” 暖阁内压力骤增,一旁伺候的宫女头低低地埋着。 陆砚言辞却寸土不让:“安远侯与公主厚爱臣心生感动,但如今臣志在肃清奸宄以报皇恩,于家之事尚无暇顾及,此心天地可鉴,还望殿下体谅。” 此时,平阳公主的手指已是紧紧攥住了杯沿,隐隐有些发白。 她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的愠怒,但很快掩饰了去。 她做媒多次,人人均是感恩戴德,就连大皇子也要给几分面子,这陆砚好不知好歹! 第123章 名声被毁 “好一个志在肃清奸宄!”平阳公主轻笑一声,“陆大人不愧是我大昭的栋梁之才,罢了,本宫岂是强人所难之人,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宫也不必多言了,退下吧。” “臣,告退。” 陆砚行礼后,转身出了暖阁。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平阳猛地将玉如意摔掷出去。 一声脆响后,她怒不可遏:“好你个陆砚,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块硬骨头能撑到何时!” 嬷嬷走上前来:“公主,此事就这么算了?那安远侯这边……” “哼,哪能这么算了,让人放出话来,将早年他与安远侯嫡女的事传一传。” “可是这岂不是让那女子名声受损……”嬷嬷声音渐小。 平阳公主皱起眉来:“成事何拘小节,等到事成,她自会来谢我。” “是,老奴这就去办。” 陆砚出了大公主府,神色黯淡下来,手下见状,小声询问:“大人可遇难事了?” “没有,只是今后会遇些阻碍了。” 这平阳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鼎力支持大皇子一派,与高相爷交好,安远侯以及朝中诸臣均是他们的人,之间常有来往,这是借着说媒拉拢他。 对于朝堂之人,各方争斗,陆砚并不关心。 府衙本不应该牵扯其中,他也只忠于圣上做份内之事。此番得罪也在所难免。 回了府衙后,陆砚就着手处理起了堆积的事务,一连好几日都忙碌不停。 他却不知,民间却有流言蜚语传出,全是关于他与安远侯家嫡女的陈年旧事。 这些传闻就连府衙的人也都听闻了。 这天一大早,青梧帮着办差回来的苏离清理仵作工具,两人小声闲聊。 青梧简单说了阴山村的事,听得苏离后怕不已:“我知道你们此行危险,却不知道差点送了命。” “都过去了,你呢?这些天可好?” “嗯,都是些繁杂琐事,遇到了一些疑症之尸,我整理成了小册子,你要看吗?” 青梧点头:“好,我也学习学习。” 要论仵作之术,青梧确实浅薄,所以有机会精进一下自然是好的。 两人正忙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水月神秘兮兮探进头来:“苏姑娘、小姐,你们在忙呢?” “怎么了?”青梧扫她一眼,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有事。 水月咳了一声,走进来关上门。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各种小刀子,没敢上前:“我刚刚跟婆子去集市采买,听说了一桩大传闻,是关于咱们陆大人的。” “咋了?”青梧头也没抬。 水月眼睛亮亮的:“说是安远侯家的嫡长女林小姐品貌不凡、性子也好,说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可她谁也不愿,就看上咱们陆大人了!” 青梧一脸茫然。 苏离抬起头来:“我见过那位林小姐,确实温婉端庄。可是闺阁千金哪有多少机会见外男?” “说是两年前,也就是我们陆大人刚刚调任府衙少尹时,在郊外恰遇林小姐的马车被山贼劫持,他出手相救,连自己的衣物都脱下给了林小姐。”水月啧啧出声,“听上去,是咱们大人英雄救美。” 苏离认真道:“这些传闻哪里听来的?于大人倒没什么,可于那位林小姐却有损名声呢。” “我们是听集市开店的人说的,那人说到处都传遍了。” “传遍了?”青梧皱起眉来,“怎么越听越像有意而为之?对了,上次大公主为陆大人说亲,说的可是这位林小姐?” “奴婢也不知道。” “如果是,那就是陆大人拒了,而大公主在利用流言逼迫他了。”苏离瞬间明白了,“这是在给咱们大人下套呢。” “啊,大公主为何如此啊?强扭的瓜也不甜。”水月嘀咕起来。 苏离正色道:“可大公主这等尊贵之人,断然受不了拒绝的。” 青梧神色暗下去,从前听人说过大公主她并无感觉。今天这一说,倒觉得此女是真的跋扈霸道了。 人家既然不愿意,还使劲用歪门邪道逼,太阴险了。 “不过这些均是猜测,我们聊聊就算了,可不能跟外人说。”青梧想了想说道。 水月与苏离均点了点头。 而此时此刻,安远侯府的宅院中,侯府嫡长女林见薇的奶娘气愤异常:“哪个嘴上放炮的东西胡说八道,想坏我们小姐名声,等老奴寻到出处定要撕烂她的嘴!” 林见薇面色苍白坐在桌边,持着绣针的手微微发颤:“奶娘,别管了。” “这可不成,小姐你还没说人家呢?这样一传,别人定会乱说。” 是啊,什么叫陆大人脱下衣物给林小姐,听得活脱脱像她被山贼欺辱过一样。 事实上,当时小姐只是在慌乱中被刀剑划破了外衫,所以陆大人才将衣服扔过来。 两人始终保持几米开外的距离,压根就没有接触过。 奶娘气愤莫名,林见薇却面色惨白:“大概那人想见的,就是别人乱说,这样陆大人就会迫不得已地娶我。” “啊,老奴不知,谁会这样做?” 林见薇抿紧嘴唇,放下了绣花的绷子:“应该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奶娘,你听我的便是,此事我们就当不知。” 奶娘心疼不已:“可这样,小姐可受委屈了,可是夫人还在,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林见薇摇了摇头:“不算什么……我只是怕陆大人听后会胡思乱想,认为是我林家从中挑事。” 她垂下头,捡起绣针想再做,慌乱中针尖扎到了手指,殷红的血一下子淌了出来。 傍晚时分,安远侯林世锦刚刚回来,就见女儿双眼红红地候在厅前,显然等了许久了。 “薇儿,这是怎么了?”林世锦皱眉,“好端端的为何?” “父亲,你可听见外面的传闻?” “哦,那些啊……”林世锦面色一沉,“也不知这些从哪传来的,明日我就派人去问个仔细。” 林见薇定定看向父亲:“父亲,你真不知道吗?” 林世锦沉默了一下:“薇儿,你难道觉得为父会视你的名声于不顾?” 林见薇心底寒凉,她看出了父亲的敷衍与搪塞。 第124章 撞个正着 她其实不在意外面怎么说,她只想知道父亲从中扮演什么角色。 很明显,他是知情的并与公主狼狈为奸,不惜败坏自己名声,也要结成这门亲事。 是啊,自己是他的女儿,但更是安远侯府嫡长女,对他而言也是可用的工具罢了。 想到此,林见薇转过身去:“女儿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林见薇神色恍惚,她一直想着两年前与陆大人相遇的那件事。 回到自己院子后,她反倒下了决心,铺纸研磨写了封信交给奶娘:“你将这东西悄悄送到陆大人那里,别让别人瞧见。” 天色渐黑,陆砚刚刚从府衙出来,就见手下捧了一封书信:“大人,这是安远侯府林小姐送来的。” 陆砚展开了信。 信上的字迹绢秀中带了丝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下,约他明日午后茶楼包厢相见。 “大人,可要回信?”手下见他不语,低声问道。 “回,就说知道了。” 陆砚将信揉成了一团,扔进水沟里,等到浸进去融化了才离开。 他这样做并非轻视林小姐,而是男女有别不能落下话柄,特别是在这样的关键时期。 女子的名节极其重要,所以他才细心处理了这东西。 第二天午后,他按照约定时间去了茶楼,林见薇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的缎面冬装,脸上妆容精致。瞧见陆砚来,她站在原处微微行礼,姿态优雅端庄。 她是聿京数得上名号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均是从容不迫。 只是……林见薇袖笼里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她是紧张的,陆大人是她藏在心里倾慕许久的人,她今日来,就是要来寻一个答案的。 她想开口,可是声音凝噎在了喉中,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听说大人才回聿京,近日办差可有受伤?” “还好。”陆砚答了句后拱手还礼:“林小姐此番叫陆某来,可是为了大公主赐婚一事?” 林见薇脸微微发红,点了点头:“是。” “此事我已向大公主说明,希望不会累及林小姐。” 林见薇只觉得心里难受……聪明如陆砚,哪里会不知道大公主和父亲的算计呢。 对自己是难堪,对他又何尝不是屈辱? “外面流传的那些我不知情,希望陆大人别误会。”林见薇低声说,“我对大人唯有感激与敬仰,断不会口出狂言,将大人逼到无路可退之地。” “我知道。” 林见薇垂下头:“我今日请大人过来,是想亲口问一句……你拒了只是因为大公主,还是因为无意婚事。” “两者皆是。” 很明显,这个回答并不能让林见薇心中安然。 她横了横心,还是问了出来:“陆大人是否有了心上人?” 陆砚沉默不语,心里闪过一个身影……经历了阴山村的事,他的确老记挂着那个聪慧过人又肆意大胆的女子。 可这些,怎么对外人提及? 他沉默时,茶馆外忽然传来了水月的声音:“小姐,陆大人的马在这儿。” “兴许是办什么事,咱们走吧。”青梧的声音低低的。 话音未落,守在门外的手下就扬声道:“沈姑娘和水月姑娘有事就快去办,别在这里闲聊,免得误了大人的事。” “好,我们马上就走。” 这边的陆砚眉心微皱,然后对林见薇拱了拱手:“陆某定会想个万全之策,给林小姐一个交代。” 他转过身大步离开,林见薇的神色也黯淡了下去。 门外候着的奶娘见状,进门扶住她:“小姐,怎么了?” “陆大人他……”林见薇低低地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我有纠葛的。” “刚刚我看陆大人下楼后,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那两个姑娘离开的方向。”奶娘嘀咕起来,“她们应该也是府衙的人吧。” 林见薇惊讶起来,“怎样的两个姑娘?” “看穿着打扮十分朴素。模样嘛,其中一个生得倒是清丽秀美,另一个年纪小些寻常了些。” “十有八九,那是他在意的人。” “小姐,你说什么呢?那姑娘看起来并不是官家小姐啊。” 林见薇摇了摇头:“陆大人何时会在意这些门第之见?罢了,我们回去吧。” “那这桩事情,咱们该怎么办啊?”奶娘有些焦虑。 林见薇低下头:“他说有法子,那定然是有的。” 原来林见薇还想着,若是陆砚只对大公主有意见,对她尚有好感,她不顾一切也要与父亲说清楚,哪怕与林家决裂,也要毫无纠葛地嫁过去。 如今,却是不用了。 强扭的瓜不甜,不甜的,她也不想再去吃了。 这边的青梧与水月挎着空竹篮快步往府衙的方向走去。 路上,水月回忆起来:“小姐,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陆大人不喜饮茶,跑去茶楼做什么?而且还专门派人守着?” 青梧定定地说:“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瞧见侧面巷子口停了一辆马车,上面挂着安远侯的符牌。” “啊,咱们大人与那位林小姐私会啊?” 青梧嘘了一声:“或许是有事相商,咱们可不能非议。”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跟小姐嘀咕嘀咕,在外面我嘴可严了!” 青梧嗯了一声,自家这丫头她了解,虽说性子活泼了些,可并不是那种到处传是非的人。 她催促起来:“咱们快些回去吧,下午我还得跟苏姑娘去写验状呢。” 水月点了点头:“奴婢回去也好生把银子数数,凑个整数存进钱庄去。” 水月是个小财迷,每次赚了银子回来就会记账,然后规划着存多少用多少,在她的捣鼓下,两人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了。 买宅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回了府衙后,青梧用了午膳后休息了一会儿就去了前堂,谁料却在那里遇到了陆砚。 他正拿了册子与师爷说话,青梧路过屈膝行了个礼,刚想进屋,陆砚唤住了她。 “你今日路过了茶楼?” 青梧心里一咯噔,马上解释起来:“我和水月从寺庙回来,瞧见了大人的人,并非有意的。” 陆砚皱了皱眉,对旁侧的师爷说:“这案子你先拿回去细看,晚些我再跟你说。” 师爷走后,陆砚看向一旁茫茫然的青梧:“今日我确实与安远侯府的林小姐见了面。” 第125章 鱼死网破 “哦。”青梧压低了声音,“我猜出来了,不过正是午后,应该没什么人瞧见,我们也不会胡说八道。” “你在说些什么?”陆砚无语。 “你们也是不得已的,被大公主这样逼迫,总也不能白白让人如愿。”青梧又解释。 陆砚哭笑不得,忽然生起逗弄之心:“那若是时势所逼,我必须娶了林小姐,你会如何?” 青梧挺直脊背正色道:“大人成亲也是府衙的大喜事,我们做属下的自会祝福。” “祝福?” “是,林小姐若是嫁进府衙,我们也会尊称她一声少尹夫人。” 原来陆砚只是逗她,谁知这一回答,他瞬间变了脸色。 此女还真是胡说八道,自己早在阴山与她关系甚密了,她就一点儿在意之心都没有? 难道真如她当前所说,就是演戏,就是利用? 所谓的牵手、揽肩都是逢场作戏? 在他脸色越发阴沉时,青梧伸出在他面前晃了晃:“大人、陆大人你怎么了?我刚刚所说的百分之百是真心话,我与水月绝对不会瞎说的,你放心好了!” “算了!”陆砚沉下脸,看也不看她,“对你无话可说。” 他迈开步子扬长而去,青梧在后面无语至极,只觉得此人脾气古怪,抱了册子进了屋里忙去了。 而此时的林见薇,坐在窗边黯然神伤。 方才与陆砚的那番会面,让她本就忐忑的心彻底寒了下去。 旁边的奶娘也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只叹夫人走得早,也未必给小姐留下兄长姐妹,这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林见薇抿紧嘴唇,好一会儿后问道:“梧桐院那位怎么说?” “夫人约了几位客人在偏院喝茶听曲,老奴前去寻过,可夫人身边的人说她没空。要忙着给二小姐寻女红师傅,还得给大公子寻个合适的书院。” 林见薇皱了皱眉。 自己这位继母还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她这一儿一女不过十岁出头,哪有如此紧迫?分明就是摆明了看热闹的态度。 如今她陷入了两难,一边是强势的大公主与父亲,另一边是冷漠无意的陆大人,她如同在炭火上炙烤,无法解脱。 “小姐,那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可还有别的法子?” 林见薇横了横心:“有,就是离了这聿京去灵州寻外祖,他老人家虽说远离朝堂已久,可总有些人脉法子。” 奶娘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做两头准备。” “是,大不了编造一门儿时定下的婚事,左右将这事揭过去。” 林见薇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她虽是一介女子,但也绝不任人摆布。 可谁知道第二日,她刚起床,奶娘就急急跑了进来:“小姐,陆大人一早就进了宫,递了公文面见皇上去了!” “啊?嬷嬷你听谁说的?” “是大人从前身边那位姓周的门生,如今在通政司做事,他派来悄悄来知会小姐的。” 这位姓周的门生家境贫寒,林见薇的生母去世前,屡屡资助,所以才得了他这善念相助。 林见薇皱起眉来,心情更为忐忑。 这边陆砚极为坚决,一大早,他便向皇上递了市井流言的公文,要求彻查此事。 “皇上圣明,两年前,臣确是在城郊救下一名路遇山贼的官家小姐,后来才知那位便是安远侯的嫡长女,此举是路见不平,亦是臣子本分。” “我与林家小姐清清白白,并无私相授受,此事天地可鉴。” “此等陈年旧事被恶意翻出并扭曲传播,定会玷污安远侯府的清誉,这已非私德小事,而是动摇纲常、破坏朝廷稳定的谣言。” “臣与安远侯府皆为受害者,恳请皇上还我等清白,严惩幕后构陷之人。” 陆砚义正严辞,字字坚决,将这桩事字字句句坦言于前,听得皇上惊讶无比。 “竟有这等事?谁敢编造这等谣言?若朝堂官员个个被抹黑,若大昭儿女个个被污蔑,这还哪来的王法,哪来的天理? ” 陆砚面色沉沉:“求皇上做主!” 皇上缓声开口:“你身涉其中理应避嫌,这事就交予刑部去查吧。” 陆砚跪拜下去:“臣叩谢天恩!” 出了御书房后,陆砚长舒了一口气。 交给刑部的罗大人,这事就算是妥了。 刑部尚书罗中平,为官清廉,虽年近五十但正义凛然,因为性子轴,在堂中得罪过不少人,算是大昭朝堂的一股清流。 朝中并无秘密,这一调查,这桩事情也传遍了聿京。 府衙里的众人听说了,也议论纷纷。 “我听婆子说,外面的人都在说咱们大人不识抬举,说他放着侯府的女婿不做,非要跟人杠上。” 苏离低声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陆大人自有他的想法。” 这句话听得青梧一愣,依稀记得自己说过……好像是在唐家,与唐述白的那番对话。 “不过大人真是极聪明了。”水月嘀咕起来,“陆大人为了不娶,愣是死守底线寸土不让,而且还解了林小姐的围,如今大家都在说造谣之人可恶呢。” 苏离点头:“是呢,大人这招实在是妙,而且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 青梧回过神来:“嗯,是的,陆大人他实在是有手段。” 一切摆上台面,便是最好的办法。 这样一来,那些算不得光的阴谋算术,都得暴露在众人前。那些流言也就不攻破了。 只是青梧没想过陆砚会坚决成这样。 …… 几天后,罗中平顺藤摸瓜,查到了一批市井造谣之人。 这些人指向的源头,竟是聿京的几家茶楼,他们说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的。 说书先生们战战兢兢,说这些是茶楼掌柜吩咐的,他们也是听命而为。 “禀皇上,臣一番调查,发现这几家茶楼,均是田家的产业。” 罗中平一五一十说完后,皇上拍起桌子:“哪个田家?哪大的胆敢乱造此谣?” “就是……”罗中平迟疑了一下,“就是聿京与孙家比肩的商户,除了茶楼之外,他们还做布匹茶叶生意,另外还开了酒楼客栈。” 皇上眼神微眯。这么一说他记起来了。 第126章 皇后赐婚 这是大公主第一任婆家的旁支,他曾在大公主府的宴中见过。 若是寻常人,问也不问,直接办了就是。 可这怎么也是亲妹妹的婆家人,万不能如此草率就定了罪。 “那陆砚所说的两年之事,可有确凿证据?有什么证明他与安远侯府的小姐清白守礼?”皇上沉默片刻后,又问。 “有。”罗中平从袖笼中摸出一样东西:“这是臣寻访当年守城之人时,偶然发现的。当时陆砚救人之后,曾向当时的五城兵马司递过字条,说城外有官府家眷受惊,请他派人护送回府。” 皇上身边的公公接了过来,毕恭毕敬呈了上去。 皇上一看,疑惑起来:“这东西竟然还能寻到?” “是,因为涉及公务,所以当成了旧公文存档,所以这一找才发现了。“罗中平低声说,“臣已寻了人细细比对笔迹,确是陆砚所为。” “所以……他当真是行事光明磊落并无私心?” 罗中平垂首,沉默不语。 他只实话实说事实真相,并不愿轻易评判谁是谁非,如何判定这是皇上的事。 皇上看向他,面色变得严峻起来:“既已查明,那么朕自会严惩造谣生事之人,至于陆砚与安远侯的小姐,也得还他们个清白了。” “皇上圣明。” “罗爱卿这些天也辛苦了,若无其他事可先退下了。” 罗中平离开后,皇上招了招手,贴身侍候的公公走上前来。 “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平阳给朕叫来,就说……就说朕新得了些西域的物件,约她前来选两件。” 公公俯首听命:“是,奴才这就去。” 平阳公主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妹妹。 因为她婚姻不顺命运坎坷,且无一子半女,皇上最是心疼她,不仅斥巨资为她修建了大公主府,月俸也是极为丰厚的,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心里虽然不满,也不忍心太过严厉伤害了她。 可没说了几句,平阳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哭:“我也只是想给他二人说个媒,见那陆砚执拗,我一直气急了,才……” 皇上一听,无语至极,连连几声质问。 “纵是你要给人做媒,也不能胡乱行事,这下看你如何收场!” “朕这位少尹性情刚直,哪受得了被污蔑的气? ” “你这性子啊,终究是要改改!” 平阳委屈巴巴低下头:“皇兄,妹妹知错了,可这事……这田家……”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该罚的必罚!否则,朕如何以理服人,如何在这天下立足?”皇上拂了拂衣袖,“你们就此撇清了关系吧!” 平阳脸色惨白,心里的气郁更是积蓄到了极致,恨不得将那陆砚碎尸万段。 她这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气! 皇兄明面上提点她,要她与田家断了关系,实则会不会是在说她支持大皇子一事…… 思及此,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默默地点头。 当天下午,皇上身边的刘公公便去了府衙:“陆大人,此事已经了了,你心可放进肚子里了。” “公公请明示。” “皇上啊,已派人封了田家几处茶楼,还狠狠斥责了他们,罚了他们万两以充国库。” “皇上圣明。” “另外,还派了人去安远侯府,安抚那位林小姐。” 陆砚神色渐暗:“因我之故连累林小姐清誉,我心中难安。” 刘公公意味深长:“陆大人年少有为,还真不考虑自身之事?” “我志在刑狱,刀光剑影实非良配,所以并无安定之心,请公公禀报皇上,日后别再为臣婚事劳神,臣感激不尽!” 刘公公心想,这在外威名赫赫的陆少尹,竟然会被说亲之事逼到如此,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咱家这就回去与皇上说说。” 而此时,待在家中的林见薇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陆大人进宫后迟迟没有消息,让人心中难安。 奶娘已将行李备好,她正想着要不要早些走,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大小姐,宫里来人了。” 林见薇心里一凉……糟糕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是宫中何人?”她紧张询问。 “是皇后身边的曾嬷嬷。” 林见薇疑惑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后,缓缓走出屋子。 厅中那位嬷嬷面容慈善,一见她就浅笑行礼,林见薇忙上前还礼。 曾嬷嬷上下打量她:“娘娘说得没错,这喻家的外孙女哪有差的?林小姐这模样仪态,放在整个聿京来说也是出挑的。” 喻家,乃是外祖家。 林见薇面色微红,“娘娘谬赞了。” “你别慌,老奴这次来,便是得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旨意,”曾嬷嬷正色起来,“流言一事……造谣之人已找出重重的罚了。你与陆大人受委屈了!” 林见薇心中微热,上前就跪拜感谢。 曾嬷嬷扶起她,又说:“另外关于你的婚事……娘娘念及早去的喻小姐,心有凄然,会另外为你指一可靠夫婿。” 林见薇心中惊讶,片刻后又转为了释然。 “臣女感激不尽,谢娘娘美意。” 这样已是最好的安排了。有皇后指婚,远比被继母安排强上万分。 至于陆大人……本来就是无缘无份的,以后不必再想了。 …… 几日之后,皇后的懿旨到了。 特赐安远侯府嫡长女林见薇与宁王世子陆扶光为侧妃,赠丰厚嫁妆择吉日出嫁。 这道懿旨一传,聿京的人议论纷纷。 “前几日不是说这安远侯府的嫡长女爱慕陆少尹吗?怎么又赐给了宁王世子? 这不对劲吗?” “都说了那些是谣言,那几家造谣的茶楼都封了,还抓了好多人!” “啊,那这事可不能再传了,凭白惹来祸事就不好了。” “是啊,两人清清白白的,哪有什么陈年旧事。” 府衙的嬷嬷听说了,又回去原封不动说给青梧她们听,都说自己家这陆大人啊,也太坚决了。 青梧听得若有所思:“宁王世子?他已有正妻了么?” 苏离回答道:“早些年就娶了太傅的孙女为正妻,听说还有几名妾室。” 第127章 沈家来人 “听起来也并非良配。” 苏离摇头:“已是极好的婚事了,宁王世子不过二十五六,后院也算干净。配安远侯府嫡女是极好的。” 可终究是侧妃……这句话青梧想说但说不出口。 她的想法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 她那番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想法在大昭女子中极为突兀。毕竟这个时代,三妻四妾男人为尊。 不过也不是没有异类,比如说戴上帷帽多年不与人多来往,更不谈婚事的苏离。 她也说过,说自己要当一辈子的仵作,等到老了动不了,就去姑子庙。 这一点,与前世许多不婚不育的单身女子十分相似。但也有不同之处,就是苏离说这些的时候,不见得开心只有决绝,她更像是一种自我惩罚把自己死死封锁住了。 亲人之惨死,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除非某一天大仇得报,可那谈何容易,那可是皇上最为宠爱的高贵妃。 别说报仇了,就是靠近都难。 想到这里,青梧上前牵住了她的手:“苏离姐,上次我在书局寻了本仵作的书,上面有些说法挺奇怪的,我拿给你看看可好?” “好。”一说到仵作的事,苏离一下子来了精神。 青梧一直觉得,她继承了她爹娘的钻研精神,他们不像是普通的技术工作,更是匠人。毕竟这世道上,认真的人已是稀缺。 青梧与苏离聊了一阵后,请来的道长师傅就来了。 这师傅是青梧专门从附近有名的道观请来的。他熟知符文风水,所以青梧想精进一二。 前世她学过简单的符文,这远远不够,经历了阴山村一事,她觉得不能只会通灵术,在阴魂失控的时候,还是得多学一些应对的法子。 这位道长法号普弦,人看起来老实敦厚不擅言辞,他说自己只懂理论并未实际施展过,再三劝青梧考虑。 青梧却说:“没关系,懂得理论也好过我,请道长不吝赐教。” 他又问青梧为何想学这个。 青梧坦言:“我体质特殊,阴气深重,从小到大总是能看见些异样的东西,如今又做仵作一职,想学些符文风水,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人。” “好,那贫道就看在与姑娘有缘的份上,教了你这技艺。” 确是有缘,前几天青梧验尸归来时,路过了郊外的道观,正好遇到观中一名老道长羽化…… 羽化是他们道家的说法,实际上,那名老道长失踪了几日,被发现时已经暴毙于荒野。 算算时日,是他下山归来途中死亡的。 精神虽是羽化了,可是尸体还需收敛。当时这普弦道长束手无策,路过的青梧就主动下车帮忙。 她看起来体质纤弱,可是处理的尸体多,早就熟门熟路了。 一番简单的检验,又熏了些避疫的香,然后用尸布裹了,又陪着他将尸体抬至牛车上,拉回道观安葬。 普弦对她万分感激,主动问她需要什么回报。 青梧也大大方方地询问起了符文风水这些事,这才得了位便宜的道观师傅。 普弦做事认真仔细,当真拿来了自己珍藏的符文册子和风水集,一点一点教给她。 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入神,每隔几日都会在府衙或者道观学习一两个时辰,雷打不动。 普弦说自己四五岁的时候就被爹娘送进道观了,从小学习这些,但并没有施展的机会,他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有用没有。 青梧急忙说:“没事,定是有用的。” 她不慌,总是有办法鉴别的。 毕竟像她这样的工作环境,遇到阴魂那是太容易的事了。 忙碌之下,青梧有许久没见过陆砚了,听闻他在处理堆积许久的案子,每日不是在审讯犯人就是在搜查罪证。 有一天早上天刚刚亮,青梧出门取炭时瞧见了他,他披了件黑色的斗篷翻身上马,一路驶过了门口,快如闪电一般。 青梧没敢多看,取了炭就急急回了屋里。 此时的聿京,已经进入了深冬,雪都下了几场了,眼看着也一天一天冷起来了。 从前在沈家的时候,青梧所住的冷院是分不到什么好炭火的。 每次就是得一篓子呛人的灰炭,但凡一点燃,整个屋子里都烟,脸都能熏得黝黑。 所以只能不停地捡柴火,烧了水灌汤婆子。有时就烧了火盆放在门口烤一阵,怕引燃了屋子丝毫不敢带进来。 被褥也很薄,然后顾嬷嬷就寻了晒干的芦花柳絮来,填充进被子里。 所以一到冬天,大家都格外忙碌。稍微一停,就会冷死的程度。 冷到恨不得把所有衣服穿在身上。而来了府衙,再也不会遭那些罪了。 他们所住的舍吏监虽说简单,但院墙高屋子牢结,没有漏风漏雨的现象。每间屋里每月还有一桶白炭,也有些烟但不多。 棉被、絮衣的棉花也会定量分配,不充裕但也够用了。 加上每日有菜有肉能吃饱饭,对于青梧和水月来说,已经极好的日子了。 可是此时,却偏偏有人来添堵,生怕她们的日子太好过。 这一日,青梧刚刚从道观回来,刚下马车,就看见沈家的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外。 马车前站着位衣着讲究的老妇,定晴一看,却是沈氏身边亲信的嬷嬷。 她身着一件绿油油的亮缎袄子,耳垂上、手腕上的首饰闪着金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当家女主人呢。 青梧极为朴素,一身杏色的浅色对襟棉布小袄,脖颈手腕均是空空的。 相比之下,这嬷嬷才像是主子一样。 她有些不耐烦了,看见青梧回来,面色不悦走上前:“四小姐真是贵人事多,老奴顶着寒风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我这老寒腿都要犯了!” 青梧咦了一声,侧头问水月:“咦,我有请这位嬷嬷来么?” 水月大声回答:“没有呢,小姐你没请任何人来。” 青梧转向嬷嬷:“那么嬷嬷你这巴巴地突然跑来,是啥意思?” “该不会是让小姐给她治老寒腿吧,哈哈!”水月讽刺起来。 第128章 沈氏关心 嬷嬷听得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洗刷了一通。 看来夫人说得没错,这沈青梧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势必得小心再小心! 于是嬷嬷调整了一番,咳了一声:“四小姐,水月姑娘又在说笑了……若是在夫人院中,这等没规矩的丫头定是要好好罚一番的。” 青梧哦了一声:“是,水月嘴快是该罚,不过么……嬷嬷,你是不是忘了行礼了?” 水月委屈巴巴:“是啊,嬷嬷无礼为何不罚,只光罚我?” 主仆一唱一合,气得嬷嬷脸色铁青。她咬牙走上前,行了个礼:“四小姐,是老奴错了。” “那你今日来有何事?” 嬷嬷挺直脊背:“老奴奉夫人之命,来给四小姐送些过冬的物品。” 她回头对车夫说:“都抬下来吧。” 很快,一只木箱子和一个盖了粗布的大竹筐被两名车夫抬了下来。 嬷嬷看似在笑,眼里却盛满了讽刺:“这些东西呀,都是夫人精心为四小姐准备的,念及四小姐在府衙过得不易,特意叮嘱老奴送来的。” 水月上前想看,嬷嬷伸手拦住:“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怎么能在大街上打开?” 水月目瞪口呆,瞥了一眼自家小姐。 青梧也无语……沈氏能送什么好东西,不来添堵就是好的了。 “罢了,那就先放着吧,嬷嬷你还有何事?” “其它也没啥了,就是夫人叮嘱四小姐,有空多回沈家,冷院可一直为小姐备着,若是在府衙混不下去也能有个安身之所,左右也不会去做了姑子。” 水月正要发火,嬷嬷又开口了:“另外啊,夫人说四小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拖就成了大姑娘了,这会让别人看沈家笑话。实在不行,就在府衙找个衙役嫁了,这样也了却了夫人的心事。” 水月一听来了火:“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纯粹是……” 青梧拉住水月,生怕这丫头犯了浑。 水月只是下人,怼一下这老太婆没什么紧要,若是直接骂上了沈氏,就是以下犯上了。 身后这两车夫虎视眈眈盯着呢,若是闹大,到时她就不好护了。 水月反应过来,马上闭了嘴。 嬷嬷更得意了:“夫人还说,如今你在外面,可要安守本分,别惹得大公子为你劳心挂肠,大公子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青梧更无语……沈文博么?自打出了沈家,她就没见过此人了好吧。 “四小姐可听明白了?”嬷嬷皮笑肉不笑,“若是听明白了,老奴就先走了。” “等等!”青梧唤住她,“我也有几句话,劳烦带给母亲。” 嬷嬷惊讶回望:“哦?” “母亲年纪大了,皱纹都起了,我的事就不用她操心了。” “听闻大姐日子过得不痛快,街上的人都说她与孙公子现在都没圆房,母亲若得空,多去看看。” “还有,听闻父亲又娶了一位美妾,等我得了空,定要回沈家恭贺一番。” 青梧一口气说完,摆了摆手:“就是这样,水月咱们走吧。” 水月点头,往回走的时候捏住鼻子:“这路上也不知道哪来的野狗尿过,气味臊得慌。” 这番话气得嬷嬷在原地直跺脚,与那箱子竹筐面面相觑。 片刻后,她咬了咬牙呵斥车夫:“还不快把东西也搬进去,长点眼啊!” 于是那个木箱子和那只大竹筐就摆在了吏舍监院子里,整整一个下午,无人去看一眼。 青梧和水月都觉得晦气,感觉听见看见关于沈家的一切,心里都犯恶心。 直到傍晚,临近天黑时,院外传来了婆子的声音:“沈姑娘,你娘家哥哥又来了!” 正在窗边练习画符的青梧猛地一激灵:“谁来了?” “说是娘家哥哥……”水月捂住嘴,“该不会又是大公子吧!” 青梧面色一暗,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吧。” 沈文博这个人,该咋说呢?分明对她关切有加。可因为他是沈氏的儿子,总生不起任何好感来。 青梧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打开了房门……果不其然,她又看到了树下那抹身影。 沈文博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缀,外面披了件银丝素锦的披风,端端的贵气无比又清新儒雅。 此时天空正下着细碎的小雪,那些雪花落在他身上,莫名还增添了几分意致。 单是站在那儿,就引来了一众视线,不仅是打杂那两个婆子,还有远处端茶水的小丫头也探出头去看。 青梧用手挡着额前,疾步走了过去。 她只是浅浅行了个礼:“大哥你怎么来了?” 是啊,这人不是应该在书院苦读吗?毕竟还有大半年就要秋试了,这可是光耀沈家门楣的大事。 “前几日大雪,书院榻了几处。正忙着修缮,正好回来歇几日。” 青梧敷衍道:“哦,这书院还真是跟豆腐渣一样呢。” “豆腐渣?”沈文博一听,瞬间笑了,“四妹妹,你这形容可谓精妙。” 青梧面色淡淡:“大哥来,你来有何事?” “上午父亲说知府夸赞你,叹你如今能独挡一面。父亲让母亲多来瞧瞧你,平日多送些东西……我想想我们也有多日没见,所以也就突兀的来了。” 青梧一听,哑然。是说沈氏怎么突然派人送东西呢,原来是这出。 她瞥了一眼院角的两样东西,不由得心里冷笑,送是送了,可是夹枪带棒的摆明了是教训。 “是那些吗?”沈文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青梧点了点头:“我好得很,大哥早些回书院念书才是。” 沈文博满腹的话被堵住了。 “四妹妹,其实父亲母亲都很挂念你,他们还是希望你回沈家。” 青梧不由得笑了:“挂念?” “是。” 青梧缓步走到那堆东西前:“这些我还没打开过,那就当着大哥的面,看看母亲是怎么挂念我的吧。” 说完后,她俯身打开了箱子,撩开了盖竹筐的粗布。 里面的东西坦露出来的一瞬,周围围观的人唏嘘声一片。 第129章 陆砚愧疚 箱子里是几件冷院穿过的粗布夹袄,因为穿的时间长,好几处都破裂开来,里面絮的芦花都钻了出来。 箱子还摆了几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这也是她们在冷院时用过的餐具。 另外还有几个锈迹斑斑的汤婆子,也像垃圾一样扔在了箱子里。 而那竹筐里,赫然摆了半篓子浸湿的柴和半篓子粗硬的灰炭。 “大哥,这就是沈家对我的挂念。”青梧瞥了一眼,冷声一笑。 这两样东西她没看,因为不需要看就知道是添堵的东西。沈文博非要说,那不妨让他亲自瞧瞧。 沈文博身子微晃:“怎么会……” “怎么不会?”青梧一字一字,“你面前的这些,都是过去十几年里,我每个冬天穿的用的。” “可母亲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她……” “大哥,”青梧扬声道,“你是书读得太多了,才会认为世间皆是善人。你要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就是,”水月也从柱子后探出头来,“大公子,小姐在这里好歹能吃饱穿暖,我们可不想回去饿死冷死。” 沈文博不答,他死死盯着那些东西,面色已变得暗沉。 就在青梧要开口送客时,身后传来了低沉中带着愠怒的男声:“想不到堂堂四品官府人家,竟如此苛刻子女,这传出去,整个聿京谁敢信?” 水月惊讶道:“陆大人?” 青梧回转过身,愣了一下。 身后的男人一袭黑袍,眉眼疏朗矜贵非常,但浑身都散发着冷洌如冰的浓浓杀气。 他的视线扫向沈文博,已是极不耐烦。 沈文博本是个清新儒雅的翩翩公子,可相比于身高优越气质斐然的陆砚,却清淡了些。 他面色微沉:“陆大人,好巧啊,次次都遇见你。” “若不遇见,我还不知道我的人会被欺负成这样。”陆砚眸若寒冰。 沈文博面上极为难看:“这事我会回去问个清楚,待一切妥了,我再来接四妹妹。” “就你沈家这种作为,还有脸说接?” 陆砚冷冷说道,“此后也不必再来了。” 沈文博袖笼下的拳默默攥起,他强忍着情绪,行了个礼后转身离开。 青梧抿紧嘴唇,片刻后才说:“陆大人,多谢解围。” 陆砚丝毫不避讳周围数人,深深瞥她一眼:“跟我来。” 青梧一路疾步,跟着他到了回廊里:“陆大人你怎么了?” 陆砚低头看着她,墨色的眸子中闪过怜惜与不忍:“我会吩咐下去,不允许沈家的人再出现在你眼前。” “大人,我没事。”青梧心里一软,“这些事其实我应付得来。” 陆砚微皱着眉,“是我对你疏忽了。以后我会……” “没事没事的!”青梧马上说,“府衙挺好的,大人若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青梧说完后,逃也似的跑了。 她吓死……好端端的谈工作就好,非要谈什么疏忽过失的,真是让人魂飞魄散。 她快速跑回屋子,却正好对上水月好奇的目光。 “小姐,陆大人对你……” “没有!”青梧马上打断,“陆大人清风雯月,对待我们均像春天一般温暖,可不许胡乱非议。” 水月咳了一声:“好,好的。” 水月嘀咕着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小姐的样子看起来却很心虚。 青梧快步进了屋子,坐在桌前点燃了油灯,对照着普弦道长的小册子继续学画符。 普弦道长目前只教了她几种基础的。 一为净心符,二为明目符,三为驱邪避疫符。 净心符的作用是摒除杂念,守一存神。如若遇到冤魂或大事波及时,能保持内心清明,不至于被干扰被迷失。 明目符适用于暗处,有短暂增加视力的功效,通过这个,可以清晰地看到阴魂残留轨迹。 至于辟邪符,则与青梧前世学的有些类似,只是普弦毕竟为门系古老的资深道长,所以他所教的这种画符法,作用更加显著。 所以整体说起来,这符画起来,真比前世那些难上许多。 七拐八绕的,还讲究一个自我理解,道长说符的本质是精气神的载体,所以还得熟悉自身的能量流转。 所以,就很难,身体里的能量是一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目前青梧先熟悉了形尽量做到触手可绘,之后才能将神凝进去,这样才堪堪可用。 普弦道长说,他自己学了二十余年,也只是熟知了形,凝神这一点,也在基础符中用过。 今日上午学习时,他也坦言说自己天赋确实差点,比不上青梧蕙质兰心。 青梧听得汗流浃背,连声说:“道长谬赞了,我也没什么天赋,纯粹是勤加练习。” “我瞅着姑娘慧根颇深,但身上总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气息,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 听完普弦道长这番话,青梧心惊了一下……可不就是与世隔绝格格不入吗,自己本就是来自异世的孤魂啊。 于是她问:“那你可看出,真正的我……来自哪里?” 普弦凝视了她许久,摇了摇头:“贫道看不出。” 这番谈话本就让青梧心惊了许久,再加上回来之后,陆砚说的那些话……青梧提笔的手有些凌乱,以致晚上画的符几乎都是残次品,一张也用不得。 既然心不稳神不凝,索性放下。 于是青梧收了纸笔,洗漱一番睡觉了。 半夜时分,她翻身之时,忽然又感觉到了一道亮光。 她伸出手,摸索着枕下的铜镜,触手滚烫……青梧惊醒过来,拿起它仔细观察。 这一看,又是一通无语。 镜中那两个光点,又在誓死追杀撕咬对方,速度快到犹如慧星的尾巴,留下数道残影。 青梧皱了皱眉,之前在阴山村里,因为梅珍的肉身被封印,阴魂也长期受到压抑,梅烟的实力远大于她。 自从陆砚砍了罐子,她又用铜镜收了阴魂,这两鬼的实力就很相当了。 反正就是,分不出胜负。 青梧有些担心它们的力量会震破铜镜,到时跑出来就完蛋了。于是想了想,她拿出床头柜里的小匣子,摸出一张驱邪符,念了几句符咒后往镜上甩。 第130章 租下铺子 说来也怪了,这符嗖地一下钻进了镜子里,瞬间后,在里面爆燃出火花来! 只是这火花极小,就跟仙女棒差不多,引得那两阴魂一动不动像是定住了。 这种感觉就很像,一片混沌的荒野中,忽然天上响起了炸雷。 青梧越看越觉得惊奇,又甩了一张符进去,这一次,那两抹阴魂竟猛地一下,消失了。镜子也再度恢复了平静。 青梧放下心来……这下看你们还怎么闹。她安安心心收好镜子和符纸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刚睁眼就瞧见水月在桌前数钱。 几张银票、几锭银子和一些铜板被她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最后幽幽对青梧说:“小姐,我们省吃俭用的,现在也只有四十七两银子,还不够买宅子呢。” “买不起租也行……”青梧忽然想起了什么,“前两天我们卖香囊时,有位小姐说集市背面有间铺子在出租呢,要不咱们去看看?” “租铺子?”水月吓了一跳,“这是不是花销很大啊?” 两人均不太懂,水月是一直生活在大宅院的丫头,青梧又来自于异世,关于做生意租铺子啥的,两人都很茫然。 但她们说干就干,于是趁着上午府衙没啥事,悄悄溜出去看了看。 结果一去,青梧就被这铺子吸引住了全部的视线。 它位于聿京集市最偏远的角落里,算是闹中取静的位置。周遭都是卖香烛纸钱、杂货书籍等店铺。 这间铺子原本也是扎纸人的,后来店主年纪大了,又没个后辈徒弟继承,于是就想将它转出去。 看着满屋子满满当当的纸人,又瞥了一眼曲折往上的黝黑小楼梯,水月紧张不已,整个人缩在了青梧身后。 青梧非但不怕,反而觉得这铺子有点意思。 她仔仔细细上下看了看。这地方不大,上上下下最多百平。 楼下除了门面,还有两间小屋子以及一个十几平的院子。楼上一大一小两间,另外还有个小小的露台。 站在露台望出去,可以看见大半个集市以及远处的湖面,风景甚好。 屋里的格局也挺好,只是家具陈旧,且疏于打扫,看起来暗沉沉的。 青梧越看越觉得不错,问起水月:“你瞧这里如何?” 水月警惕看着四周:“奴婢有些害怕……这里毕竟是做死人生意的,楼下好多纸人跟活的一样……” “无事,这里我上上下下看过了,干净着呢。” 这里看起来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气,但是飘飘散散的,大概跟那堆纸人有关,青梧不以为意。 她自己还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呢,从前冷院也不干净,何俱这些东西? 水月咽了一下口水:“小姐,你真想租啊,这铺子肯定不便宜,这可是在聿京。” “嗯,你看,”青梧手一指:“这楼上两间,你我二人住,露台上还可以种点花甚至养只猫。这楼下么……门面卖香囊杂物,另两间一间放杂物,一间让顾嬷嬷住,院里还可以种点小菜,可不美滋滋的么?” 真是古代的田园生活具象化,青梧想着都觉得兴奋。 被她这么一形容,水月也点了点头:“说起来好像真不错,只要把那些纸人清出去……” “那咱们去询价。”青梧笑着说。 这一问,价格方面遇到些阻碍,店主说一月最少要三两银子,听得青梧愁肠百结。 她心里悄悄盘算着,自己自考核结束后升了正式仵作,可一月才四两银子,加上水月的也不过六两。 卖香囊的收入时断时续,也并不稳定。 店主说:“我这个价并不贵,你们去打听一番,这集市上这样的铺子一个月都要五两以上,也纯粹是因为我这铺子做白事的,好些人忌讳罢了。” 青梧与他讨价还价好一会儿,他才说:“若是一次交上一年,那就三十两。” 人家确实也让步了,这个价确实也算便宜了。 青梧横了横心与水月商量了一番,咬牙签了契约租了下来。 于是上一刻还是两手空空的二人,瞬间多了一栋铺子…… 水月感觉极不真实:“小姐,那我们就可以住这里了?” “还不急,这里还得收拾一番。”青梧安排起来,“这些纸人店主这两日就会让人拉走,剩下的家俱物件该修的修,该换的换,咱们年底之前应该能住的。” 水月捧着钥匙的手微微发颤:“好,好好好。” 此时她越发觉得,离开沈家是最正确的选择,这可不,两人的日子越发好起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讨论着要置办哪些生活用品,屋子又该怎么布置,除了香囊外她们还能卖点啥。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就回了府衙,说起来两者并不远,也就是十几分钟路程。 刚进吏舍监,忽然看见门外摆满了东西,一问院里的婆子,说是集市上的店铺送来的。 细细一看,好几床崭新的褥子,另外还有成衣若干,生活用品若干,均是上等的质地。掐指一算,这些最少要值几十两。 两人猛地顿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青梧:“你买的?” 水月急速摇头:“奴婢哪舍得。我还当是小姐买的。” 青梧皱眉:“我们明明有用的,我才不花那冤枉钱。” 是啊,两个抠抠搜搜勤俭节约的人,绝不可能如此浪费,所以这些东西究竟从哪儿来的? 青梧越看越觉得诡异,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升起:“不会是我那位……大哥吧?” 水月也瞪大了眼睛:“反正集市不远,奴婢去这几家铺子问问去。” 也就一炷香后,水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姐,我问清楚了,还真是大公子!” “啊?” “嗯,他们说是沈家管家让按着最好的置办,然后早些送过来。小姐这下怎么办?” 青梧沉默了。 沈文博心存愧疚想要补救,只是,来不及了。自己是绝无可能原谅沈家。 她咳了一声:“这些东西我看就……” 送到救济堂几个字还没说出口,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全扔了吧。” 第131章 胡说八道 陆砚出现在身后,他的面孔隐匿在阴暗里,分不清喜怒。 走到青梧身边,他瞥了一眼那些:“从明天起,你搬去我聿京的宅子。” “啥?” “之前是我顾虑不周,让你一个弱女子住在吏舍监。” 青梧声音发颤:“没事没事,我住这里挺好的。我住你那里算怎么回事?” “那宅子我置办了许久,一直没住过,你放心住就是。” “不用了……” “是怕人说嫌话?没事的,我会派人去知会沈家,给你光明正大的名份。”陆砚半点犹豫也没有。 青梧心塞,此人还真是一秒钟一个馊主意。 若是别人,肯定要问清楚……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让我住你家,你要给我什么名份。 可她不是别人,她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古代女人,她觉得疑惑心塞的东西,她可以不要可以抗拒。 所以青梧行了个礼:“多谢,我和水月租了院子,就不劳烦大人了。” 说完后,她拉了水月急急进屋,马上关紧了门。 门外的人沉默了许久,才转身离开,青梧这才松了一口气。 旁侧的小丫头一脸的八卦:“小姐,上次我就感觉陆大人对你不太对劲,今日看,是真不对劲啊。” “没有。” “小姐,他是不是喜……” 话还没说完,青梧就一巴掌捂住她的嘴:“不要胡说八道。” 水月呜呜地说:“可是陆大人挺……” “好不好跟咱们没关系!”青梧狠狠警告。 “呜呜……好吧,小姐你放开我……”水月可怜巴巴地揉了揉嘴,“那奴婢不说就是。” 刚沉默了一会儿,水月又说:“那门口那些东西?” 青梧不耐烦摆了摆手:“送去救济堂吧,然后去沈家让门房给大公子带个话,说清楚东西的去向。” “好,奴婢马上就去办。”水月领命就走,丝毫不敢耽误。 青梧坐在桌上,展开租房的契约看了一遍,然后认认真真收进了匣子里。 她寻思着,这搬出去的事要尽快了。 前几天陆砚说委屈了她不会再对她疏忽时,她就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她一直不敢往这方面想,谁知道此人真的会做出行动。 她默默地想,此人万万不要说什么纳妾娶她之类的莫名其妙话,那样同事就不好做了。 可谁想,她的计划却被一桩突如其来的案子耽搁了。 这天她刚刚提了仵作工具要和苏离一起出去,忽然就来了名官差叫住了她:“沈姑娘,陆大人让你去趟前堂,他有事要寻你。” 青梧心里咯噔,她这几日避免跟陆砚接触,随时都与苏离在一块儿的。 所以此时的心情就是有点心虚有点慌。 但是官差说:“沈姑娘你快去吧,是岭南的事,大人说必须让你去一趟呢。” “岭南?”青梧瞬间想到了这具身体的身世,她马上说,“好,我马上去。” 青梧回去放了工具,又专门把铜镜携在身上,这才急匆匆往前院去了。 堂间只有陆砚一人。 他正垂首坐在案前,听见青梧来了,指了指旁侧的椅子:“那边坐。” 青梧静默不语,坐椅子上等着,眼神时不时瞥上一眼,对他手中的信件实在好奇。 陆砚低头细看着那封信,修长的手指上有练武留下的薄茧,瞧着并不粗粝。 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那专注的眼神更添几分深邃。纵是青梧一直躲避,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专注工作时极具魅力。 没多久,陆砚递过信来:“青梧,你也看看。” 青梧忽略了他称呼上的改变,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信纸上。 她接过来,看了前两行后愣住:“闹鬼?” 这并非自己想象的查出了身世,而只是岭南附近的奇怪案件。 信是一位姓周的官员写的,他说自家三岁的幼子近日古怪得很,总是冲着虚空处说话,家中已死了两人了,央求陆砚前去破解。 “陆大人,这位周大人你认识吗?” “是,他三年前才调过去任盐铁司一职,与我也算熟悉。这事让他百愁莫展,才写下这信送来。” “信里写得模糊,就敷衍的几句,看起来像是在隐瞒什么。” “嗯,想来有什么隐情不便在信上说。我们得抓紧时间早些过去。” 青梧沉默了一下,她理应避嫌,但是这案子比较特殊算是专业对口,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纠缠了短短数秒,她就决定了。 “好,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明日一早。” 这次出行青梧轻车熟路,就让水月准备了几身换洗衣物。 “这次是去周大人家,宅院里生活便利,不会缺什么。” 水月嘀咕着:“奴婢想着万一路上不方便,还是备些干粮。” “一路都有客栈呢……对了,我走了以后,你隔三岔五去瞧瞧顾嬷嬷,那院子先别管,等我回来再一起弄。” “那小姐你可得小心些啊。” 主仆两人说了一阵话后,青梧就早早休息了。 可是这天天快亮时,她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走在潮湿泥泞的山道里,两旁都是昆虫怪异的叫声。而前方,上百道黑影整整齐齐分列两旁,默默等待着她。 耳畔还传来了他们此起彼伏的幽幽喊声:“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青梧猛地从梦中惊醒,那些声音犹在耳边,鼻间也似乎残留着梦里苦涩的青草气味。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头顶房梁的轮廓出神。 梦里那些黑影,像是在召唤着自己……难道,岭南那儿真的有关于她身世的未解之谜吗? 天亮之后,吃了简单的早膳后,青梧就随着队伍出发了。 这次前往岭南的共有五人,除陆砚青梧外,还有三名武艺高强的官差,均是长期跟随陆砚的人。 瘦一点的姓郑,壮一点的姓周,另一位年纪稍大的姓武。 寻常青梧与他们常有接触,这会儿与他们打了声招呼后就上了马车。 府衙的马车十分简陋,别说靠垫了,连布帘都是粗糙的麻布。 可是青梧一进去,却顿了一下…… 第132章 夜宿唐家 马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布帘也加了一层。 角落更是放了一只红木小柜子,里面放了茶水与果干糕点,另外还有张软软厚厚的毯子。 除了这些,地上还放了一只小暖炉,里面提早放了炭,并且用绳子固定住了,这样即使颠簸也不至于晃出来。 “武大哥,这马车里的东西哪来的?”青梧撩开帘子询问。 “是陆大人安排的。” 青梧放下车帘,四顾两茫茫。 她满心满脑都是小话本上女主的说辞:君好意吾心领,然此事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因为赶着路程,马车驶得很快,好在垫了东西并不算颠簸,到了傍晚时,几人在驿站歇脚。 晚上青梧又拿出铜镜细细检查,里面一派平静。 第二天又赶了一天的马车,下午时分,路过了灵州……本来不打算在灵州停留,可是在饭店吃饭时,却偶遇了唐家的管家。 他惊愕地看过来,满腔惊喜:“陆大人、沈姑娘,你们可算来了!” “可算?”陆砚放下碗筷,“唐家在等我们来?” 管家愣了一下:“陆大人,我们家人前日写给你的信,你没收到吗?” “前日的信……那估计还没到聿京呢。”一名官差调侃起来。 管家挠了挠头皮:“是啊,算算日子确是,那你们来得可算巧,可快些跟老奴回唐家吧,家主急得不行呢。” 青梧心里一紧:“唐家出什么事了?” “这……也不算是,就是后院封锁的那块区域不太平……”后面几个字管家压得极低。 “那我们快去看看。”青梧催促起陆砚来。 她其实也时常担忧那些锁魂棺。 虽说封印了起来,可这玩意能管多久都是未知。既然正好来了,那索性瞧瞧去。 于是一行人草草吃了晚饭,随着那管家一路回了唐家。 离开唐家许久,青梧觉得这里还和往日一样,看似平静的庭院中,蕴含了浓浓的死意。特别是靠近魏姨娘院子的方向,更是如此。 陆砚询问管家:“后院还住了家眷吗?” 管家摇头:“自从大人说后院风水有问题,家主就下令将其全部封锁了起来,重新建了新的院子,后院除了大人安排的几人守着,旁人都不许靠近。 ” “那你刚刚说的事情是指……” 管家脸色微变:“这事等家主来了,亲自与大人说吧。” 管家引他们去前院,一路上,青梧都缓缓伸出手,试探起周遭。真的是越往后院的方向,阴气越浓。 她不免有些心惊,这短短几个月,唐家经历了什么? 很快一行人到了前院。家主唐景铭早候在了那里,见到人来,激动得疾步迎接:“陆大人,沈姑娘,你们可算是来了!” “我们办差事路过待不了多久,到底何事?”陆砚没心思与他多寒暄。 唐景铭擦了擦额上的汗,吩咐下人关紧了门,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就是魏姨娘院里……最近不太平,我近日总做噩梦……梦见我父亲让我打开院门。” “噩梦?” “是,梦里我父亲就一直引着路,他一路把我带进了院子里,又打开了一处地窖。”唐景铭皱着眉,“我有好几次浑浑噩噩中了邪一样,神游了出去。” “是啊。”管家也一脸后怕,“那几次真的吓死,要不是院里的下人发现了拦住,只怕大人就真进去了。” “陆大人,我思及此,再想着你当时派人看守后院,越想越不对,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陆砚看向青梧,只见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青梧怔一怔神,按理说,用锁魂棺锁住的阴魂是不可能出来的,毕竟又是阵形又是符纸各种封印着。为什么还会有阴魂施以暗示? 青梧猜测,要么是锁魂棺有所松动,要么就是第三方力量在作祟。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说,但如果是后者,那麻烦就大了。 她抬起头来:“陆大人,魏姨娘和唐宛依近日有何消息?” “一直在蛮荒之地看管着,情况不明但生命无忧。” 青梧沉默了一下:“那应该与她们无关,唯一的问题应该在后院……我想过去看看。” “好,我陪你去。” 唐景铭战战兢兢想跟上,但犹豫了一下,让管家远远跟着。 他也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如今唐家的状况他须得惜命,比起贸然闯入,倒不如安心等待。 他也打心眼里信任陆大人与那位沈姑娘,觉得他们会处理好此事。 一路上青梧袖笼下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越靠近后院灼热的感觉越强烈,她隐隐有种感觉,肯定要再下一次地窖了。 “陆大人……”青梧仰起头来,低声说出了缘由,“那些锁魂棺可能是松动了。” 陆砚眸子暗沉,“难道有东西跑了出来?” “应该还没有,否则唐家早出大事了,但一会儿我们得进去重新封住它。”青梧面色凝重,“但我不太有把握,需要你帮忙。” “你在洞口指挥,我去。” “我也得进去,隔得太远我操作不了符纸。”青梧嘀咕起来。 两人低声交谈着,快步走向后院走去…… 走到门口时,青梧停住,她抬头看着这宛如坟茔一样的宅院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去推那扇暗红色的拱门。 只是那拱门上了好几把锁,一推哐哐作响。 就在此时,旁侧就窜出一个黝黑的壮汉:“不能靠近这里!你……” 壮汉话没说完,忽然卡住:“啊,陆大人和沈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青梧认出这是留下的几名官差之一,好像名叫吴三还是什么…… “吴三,这里其他人呢?”陆砚询问。 吴三咳了一声:“我们每次两人轮守,但不知道为啥,最近他们连连生病发起高烧,所以这两日都是小的守。” 青梧心里更加笃定那些阴气在作祟:“打开门吧。” 吴三犹豫地看向陆砚:“大人?真的开吗?” “听沈姑娘的,开。” 吴三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好几把钥匙,一把一把地打开了铁锁。 最后院门嘎吱一声开了。 第133章 再度封印 踏入院中,青梧浑身顿感不适,之前只是灼热心慌之感,而此时,心脏也开始砰砰狂跳,后背也一阵一阵发寒起来。 每次近距离接触阴魂之时,都会如此。 所以她屏心静气观望一番后,小声对陆砚说:“咱们……关上门吧。” 这院子修得古怪,无论是院墙还是门坎院门,均像坟茔一样,是锁宅气的阴宅格局。所以关上门反而是一重屏障,万一那东西真的跑出来,好歹也能挡一挡。 两人缓缓进入后,一眼就看到了那院中的池塘,那里早被填平,其中铺了密密麻麻的尖锐石子。 与之前不同的是,石子上面散落了好些暗红色的斑驳血污,而且越靠近,越能闻见幽幽飘来的恶臭。 青梧心惊肉跳时,陆砚发现了血污的来源:“是几只死老鼠。” 青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在院角发现了几只黑糊糊的老鼠尸体,上面飞舞了若干苍蝇,看样子已经开始腐烂了。 “还好……”青梧皱眉再去看其它区域。 院里一溜房屋全都锁了起来,荒凉死寂无声无息,院中那七棵槐树也死气沉沉。这些并无生机,隐约笼罩在那些阴气之中。 青梧伸出手试探往前,阴气强烈且集中的区域只有一处,就是地窖的方向。 两人很快来到柴房中,陆砚用脚踢开表面的干柴稻草,伸手掀开了木板,露出了那个黑黝黝的洞口。 随着洞口露出,一股森森的寒气随着阴风涌出,比青梧上次看到的更为浓烈! 情急之下,她猛地拽住陆砚的手,往后急退了几步。 这一退,两人重重地撞到了柴棚门上,震得棚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别靠近那洞口……万一那东西在洞里,万一已经出来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见那股浓烈的黑色散了一些后,青梧才试探了取出一张驱邪符,念了符咒后往洞里扔去。 刚扔进去,火花顿起,瞬间那张符便化成了灰烬。 青梧皱眉,按理说这种驱邪符持续的时间越长,越有效。 这种瞬间秒没的,只能证明一点……符纸功效过于渺小,如同击向猛虎身上的一颗小石子,瞬间自焚。 如此一来,她又使了好几张,也同样如此。最后一次,她使出了一张明目符。 她自己无所谓,本就有通灵体质,能清晰辨出阴魂所在。 可陆砚就不一样了,他武功虽强,但就是常人体质,这明目符有增加视力之效,想来对他有所帮助。 “走吧,冒险下去吧。”青梧压低了声音。 于是陆砚在前,青梧在后,两人再度进了这诡异的地窑。 点亮油灯后,可清晰看见地窖中的状况……与上次一样,同样是十几个长条小棺材横七竖八排列着。 青梧眼神迅速扫过,很快发现了端倪,最角落的一具小棺材盖板微松,裂开了一条微不可见的小缝! 那些汩汩而出的黑气全都是从那缝隙中出来的。 想来这具锁着的就是唐景铭父亲的阴魂,这些涌出的些许阴气,就是阴魂的些许意识,这些意识入了他的梦,迫使诱导他开棺。 陆砚因了那明目符的影响,也隐约看到了那些黑色,他低声询问:“朱砂仍在,锁链也在,这缝隙如何封住?” 青梧皱眉沉思。 世间能封住楸木之物有不少,可此时却寻不到。自己浑身上下除了那些符纸,唯有铜镜了。 她只恨自己符咒学得不多,如今只会三种。 尽量一试吧……她再度取出驱邪符,先是一张张贴在那缝隙上,再来施咒。 但是无效,那些火花同样只闪了一瞬就消失了,那些黑色还在不停往外涌。 青梧一咬牙,再取出几张符,这一次,她将怀中的铜镜摸了出来,施咒的时候也对准了锁魂棺。 这一次念咒语时,铜镜明显发生了变化。 镜面闪出幽幽的光来,这些光如同手电筒一般,射出的光线全集中在了那具锁魂棺上。 如此一来,那几张符纸剧烈燃烧起来,这一次持续了许久,地窖里瞬间亮如白昼一般! 大约几十秒后,这些光才消息,再一看,那几张符纸仍好好地贴在缝隙上。 而棺中那些涌出的黑气却不见了。 这场景青梧也是第一次见。 普弦道长说过,符咒的运用随心而行,只讲究一个符与咒结合,用内心的精气神来驱动。展现出的形态、过程不尽相同。 所以符纸燃烧了很久,形态却没发生变化,黑气也没了,是不是表示成功了? 青梧集中精神观察了许久,确保没有一丝遗漏后才说:“应该是封住了。” “那我们出去吧。” 此时两人才小心翼翼绕开其它棺材,慢慢出了地窖。 重新将洞口木板封住后,青梧不太放心,又用同样的办法再贴了几张符。 此时她才完全松了一口气:“应该能管上一阵了。” 往回走的路上,陆砚有些疑惑:“刚刚实在奇怪,我进了地窖后,竟然看见了那些黑气。” 青梧浅笑一声:“因为在进洞之前,我施了一张明目符。” 陆砚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你何时学会了这么多的镇魂法子?是那道长传授的?” “是,”青梧呼了一口气,既然我有这体质,何不增强一些?” “是。”陆砚眼中渐热,带了欣赏之意。 青梧却没注意,其实,从阴山回来后她一直在后怕,那次若不是运气好,他们可能早死了千百次了。 这里不比前世……前世自己只是机缘巧合接了一些诡异的单子。 而现在身在府衙面对的是整个大昭朝,接触的阴魂远盛以往,并且,毫无选择的余地。 所以,为了活久一点,势必加强自身。 从院子出来后,一眼就看见等待的几名官差以及唐家管家。 他们都紧张不已,直到两人说事情解决了,他们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那老奴就赶紧去禀报家主,让他放下心来。另外,陆大人沈姑娘,你们就别走了,天色已晚,就留在唐家住上一晚吧。” 第134章 少年哀求 陆砚正想拒绝,管家又说:“这可是家主早早就叮嘱的,院子都给你们备好了,所有物品都备的最好的。” 盛情难却,天色也确实晚了,他们也就答应了。 唐家安排的院子位于前院旁侧,是来了贵客才开放的一处雅致院落。 虽已冬天,院中仍有数株寒梅绽放,散发着阵阵幽香,这味道让心情紧绷的青梧放松了不少。 管家请他们去前院用餐,青梧无意与他们觥筹交错,这种古代男人喝酒的场合她去算怎么回事? 她索性留在院子里休息。 可刚刚换下衣服,正要清洗头发时,院外就传来了一个凶巴巴的少年声音。 “沈……书瑶,你出来。” 青梧拢好衣服上前推开门,一眼就瞧见了院中的少年。 他披散着深栗色的头发,衣襟也斜斜扣着,额头上渗了好些汗珠,像是匆匆赶来的。 可他明显在生气,好看的眉心拧着,眼里也闪着气愤的光,像是下一秒就要冲过来发火一样。 “唐述白,”青梧无奈地看向他,“我不叫沈书瑶,我叫沈青梧,你叫我一声姐姐也可以……” “我才不要叫你姐姐!”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青梧拿他也没办法:“不叫就不叫吧,你怎么突然来了?” 唐述白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你还好意思说?你既然来了唐家,为何不知会一声?要不是我感觉不对劲问了管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来是随着我们大人去岭南办差事,途中经过灵州,才匆匆过来的。” “可是你来了好一会儿,为什么不来找我?” 面对这个仿佛哄不好了的少年,青梧有些无奈:“因为我刚刚去了趟魏姨娘的院子,你非要一直跟我闹吗?” 唐述白不语,眼里的委屈却浓郁得很。 青梧看他这样,瞬间想起离别时他那微红的眼角,于是心里一软:“好了,别生气了。” 唐述白虽然很生气,但也很好哄。 只短短一句,他就垂下了眸子:“那你……这次能住几天啊?” “明早就得走。” 一听这话,他不由地攥紧了拳头:“明早?你就待一晚上?” “是啊,岭南的差事有些急迫,我们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得早些过去呢。” “你上次也是这样。”唐述白一股委屈劲又上来了,“之前说要陪着我,结果走了,现在又要急着走,你就是一味的骗我。” 青梧哭笑不得:“你好好念书啊,跟你父亲学着打理唐家的生意。以后若是来聿京,有机会我们再见。” 青梧说完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像哄小狗一样。 虽说唐述白比她高了一个头,可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呢。 唐述白想了想:“那你去我院里,我有些东西给你看。” 青梧无奈:“那你先回去,我晚点再来。” 对于这个少年,青梧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小愧疚,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唐述白对她的依恋。 可也知道,这种依恋有些病态且不真实。 一个想死死留住,一个却向往自由,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清洗了头发后只简单擦了擦,就去了翠玉轩。 唐述白已换了身干净的月白色锦衣,装模作样地在桌前看书,可一看她进来,眼神早瞥了几回。 从前在这翠玉轩里,青梧是他的贴身婢女,端茶送水自不用提,还得陪着更衣读书。 可是现在,角色却忽然换了过来。 唐述白见她头发滴着水,抿着嘴扯过一张软布过来:“沈青梧你真是笨死了,你不知道让婢女给你擦干吗?” “唔,我不想麻烦她们。” 唐述白恨恨将软布往她头发上一裹,用力揉了几下:“那你就知道欺负我。” “好了,已经不湿了……” “不行,发尾还在滴水。” 青梧想要扯过来自己擦,可少年人不大力气却不小,愣是拿着软布胡乱将她头发擦干净了才罢休。 唐述白凑得很近,双手一直拢在青梧身体两侧,这让她多少有些面红耳赤。 虽说当他是弟弟,可他毕竟不是亲弟弟。 所以她咳了一声,站了起来:“你近日功课如何?让我瞧瞧?” “哼,”唐述白走到桌前,搬出厚厚的一撂本子,“我功课好得很,先生都夸我天赋异禀。” 青梧本当他是吹牛,可连翻了好几本,却觉得有些惊讶。 因为无论是习字还是作诗论述,均是洋洋洒洒,可见唐述白之前的敷衍只是不愿意学。 而先生的批注也尽是夸赞与鼓励,与之前的无奈提点不同。 “你还真的进步了许多。”青梧夸赞起来,“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谁稀罕?”唐述白不以为意,“我只是想尽快接手唐家生意。” “做生意讲究厚积薄发,你家的生意并非投机取巧的门当,对专业的知识极为看重,可急不来。” 青梧看了一会儿他的功课后,瞥了一眼窗外。 此时确实很晚了,夜色如墨,唯有屋中烛光暖暖而起。 青梧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后院的方向,叮嘱起来:“你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要去后院,特别是魏姨娘的院子,知道吗?” “为啥?” “因为……”青梧想了一下措辞,“虽然魏姨娘的事解除了,可那院中风水极差,暂时不能解决,所以不要靠近就对了。” 唐述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青梧转过身去。 她刚走了两步,衣袖就被少年拽住:“你……不走好不好……” 青梧转身看过去,只见他抬起眸子,水雾的眼睛可怜巴巴的:“姐姐,你就留在这里嘛,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了姐姐。” 青梧头微微地疼,她前世也没遇到过唐述白这样的人啊。 好的时候像只软呼呼的小奶狗,可劲地撒娇,可是凶起来时,惩治犯错的下人也是丝毫不眨眼的。 实在很反差,可实在也让她心疼。 她伸出手撑起唐述白的肩膀:“别闹了,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说完,她丝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大步朝门外走去了。留下那少年独个儿站在屋中。 他眼尾泛着红,身影黯淡又落寞,眼神中又蕴含着怒气与委屈。 第135章 底舱闹鬼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几人就出发了。 唐景铭让人准备了满满一车的礼品,强行让他们带上。说都是一些灵州的特产。 陆砚本来不愿意收,但管家各种死缠烂打,甚至带了哭腔,说若是不收,家主饶不了他。 无奈之下,只能让那马车跟随在后,想着到了岭南后将东西分给同僚。 估算起行程,今日再行一天马车,到了晚上就得改行水路,行船三天后,方可到岭南。 想想未来四天的行程,青梧都觉得一阵气滞,手又不自觉摸到包裹里的酸杏干,只希望这玩意能撑过去。 坐进马车后,青梧撩开车帘下意识望向门外。 那儿除了家主唐景铭以及几位下人外,并没有唐述白的身影。 她想了想,扬声想问唐景铭,正好两人的视线对上。 唐景铭快步走过来:“沈姑娘,可还有叮嘱?” “家主……”青梧瞥向院里,“大公子这些日子可还好?” “小犬这个不成器的,在沈姑娘来了之后有了些长进,如今也肯念书了,还数次想跟着我学做生意。” “自然是好的。不过,大公子性情执拗。家主你还是得多关心他,再给他找一些同龄的伙伴。” “伙伴?”唐景铭莫名点了点头,“是啊,这孩子十六了,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 青梧惊讶得很,才十六就要议亲?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并非此意……” 还没说完,旁侧就传来了陆砚清冷的声音:“青梧,这是唐家的家事,我们就别过问了。” “嗯,好……” “那走吧。” 唐景铭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那我就携唐家祝诸位一帆风顺了!” 管家疾步上前来,小声请求:“礼品还请好好带至岭南,可千万别扔了,都是咱们家主的一番心意啊!” 陆砚骑于马上微微点头,片刻后扯起缰绳,大步而去。 此后一路无话。 好几次青梧撩开车帘往外瞧,远远瞧见了陆砚那身姿卓然,腰背笔直的身影,越看越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冷漠。 后来趁着休息时,青梧下了马车,主动询问他:“陆大人,是不是岭南那边出新状况了?” “没有。” “那是唐家出了问题?” “也没有。” 青梧嘀咕起来:“既然都没有,那陆大人你为何不笑?” 陆砚看向她,好看的眉心微皱:“我平日里……爱笑?” “倒也不是,但时常是放松的,而不是今天这样紧绷。”青梧咳了一声,“既然没啥,那就好。” 她转身要走,陆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青梧点了点头,兀自上了马车,又是接连两个时辰的行程后,终于到了沿江码头。 此地已入聿京中段区域,比起繁华的聿京来,这里的集市街道显得有些朴实。 少了那些花儿胡哨的商品,多是一些实用的物品,倒让青梧觉得亲切起来。 想着马上要坐桥了,她买了本打发时间的小画本。 又买了当地盛产的一种小小的硬硬果子,口感似类于前世的橄榄果,酸酸涩涩的余味回甜,有提神醒脑之效。 一行人只在码头边等了小半个时辰,客船就来了。 这是青梧第一次看见古代的客船,瞧着足有三层之高。 高高的弦梯落下后,贩夫走卒寻常百姓陆续而下,其中捎鸡带鹅、带着箱笼的不是少数。 最后下船的是一些达官贵人、富贵人家,他们奴仆随从极多,另有马车轿子由脚夫从底舱送出来。 这一幕看得青梧有些恍惚,想到了前世乘坐客轮的情景。 等到人都下尽了,就轮到他们上船了。 搬运车辆时,遇到了一些意外……唐家送来的那辆车放了一只巨大的木箱,搬运的时候脚夫一个闪失,差点就摔下去了。 “这玩意也太重了!”他们小声抱怨起来。 一旁的青梧恰巧听见了,好奇地打量这箱子。 木箱通体刷着清漆,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箱体左右两侧各有一处透气圆孔,瞧着有些奇怪。 他们搬动时,圆孔处竟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青梧惊讶上前,正要查看,身后传来了催促声:“沈姑娘,可以上船了。” “好。”青梧再瞥一眼那木箱,又没看见什么了。 想来是光线所致,青梧没去在意转过身登了船。 这艘客船共有三层,一层是储货仓和数排木条凳,挤挤攘攘坐着许多衣裳破旧的百姓。 二层是普通客舱,票价稍贵,客人均有狭窄的长椅可休息,这一层也有些简单的食物可买。 而三层则全是包厢,且有一个较大的甲板可供人观赏江景,另外还有专门的小厨房,供与贵客一日三餐。 他们一行人订了三间包厢。青梧独个儿一间,她进去之后,觉得还算舒适。 这包厢中有床有桌,干净整齐,床上的褥子被子均是新换的。还能通过弦窗看着江中美景。 青梧刚放好东西就传来了敲门声,就见客舱小厮端了托盘,送了茶水糕点来。 随着客船缓缓驶离码头,这宽阔的江面泛起层层涟漪。 青梧坐在窗前喝着茶看风景,竟生起一股滚滚长江东逝水的苍凉决绝之感。 虽然大昭朝并不存在已知历史中,这也并非是长江。 没一会儿,天渐渐黑了,江畔两岸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可却越来越远,直到变成隐约的小点。 厢门轻敲几下,传来了官差的声音:“沈姑娘,陆大人让你出来用膳。” 此时甲板上的小饭桌已经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有荤有素,飘着诱人的香气。 陆砚端坐于侧,面色凛然:“出门在外,大家随意就好。” 那几人这才依次坐下,青梧也饿了,捧了碗就吃,江水鱼、炸小虾,各种爽口小菜一口口往嘴里炫。 她是真饿了,这会儿一边吃一边听他们说起岭南的事。 “这边虽然气候较暖,但是极为潮湿,这次过去,小的将护膝都带上了。” “我也是,之前受过伤的地方隐隐酸痛。” “陆大人,这次咱们在周家待上几日啊?” 陆砚正要回答,船梯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一道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底舱闹鬼!快,快去看看!” 第136章 怎么是你 郑官差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尖叫的客船小厮:“瞎吼什么!” 那小厮面无人色指着楼下:“底舱闹鬼呀!那些箱子在动!里面还有呼呼的声音!” “什么箱子?” “就是一只刷了清漆的木箱子。”小厮颤抖比划起来,“那么大一个!” 周围几人也附合起来:“是啊,我也听见那箱子里有怪声,吓死人了。” “我还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黑影,姿态十分诡异。” 青梧心里一凛……他们说的是唐家送来的那只箱子,她下午也感觉不对劲,但当时没细看。 陆砚带人下去查看,青梧本也想去,但楼梯处挤攘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等她紧赶慢赶冲到底舱时,他们已经进去了。 里面漆黑一片,因地势较低,十分潮湿散发着浓烈的霉味。 门口有数人探头探脑,但无人敢跟进。青梧往里时,两侧传来了阵阵提醒声,均是让她不要进。 她再往前两步,听见了陆砚的声音:“怎么是你?” “唔……”一声低沉的声音闷闷发出。 旁侧传来了官差的声音:“大人,他好像晕过去了……” “是不是先救人,大人?” 青梧面露疑色,再走两步,前面舱里亮了起来,借着微弱的油灯,她看清了箱里。 那里面竟侧身蜷缩着一个脸色苍白的貌美少年! 他额上脖颈全是汗,头发黏黏地附在两侧,往日倔强的双眼紧闭着,如同花瓣一般的唇一点血色也无。 青梧目瞪口呆:“唐述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述白隐约听见了声音,他有气无力伸出一只手,但只抬了些许又重重落下了。 “不好,他肯定是缺氧晕倒了,快,把他去客舱,他需要新鲜空气。”青梧俯下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冰凉冰凉的。 几名官差见状,也纷纷施救起来,除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陆砚。 他们很快将人抬上三层舱底,安置在了一间包厢中。 青梧又找船舱的小厮要来了清水,拿了棉帕正要擦拭,一名官差抢了过来。 “我来就是,沈姑娘,你姑娘家在这里不方便,还是出去吧。” “也行。我去小厨房看看,让他们端些糖水去。” 出去之后,她一眼就看见站在船弦旁的陆砚,他侧身而立,浑身笼罩于黑暗中,一副生人勿近之态。 青梧快步去了小厨房,吩咐完后走到陆砚身边:“陆大人……唐公子该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得给他寻个大夫?” “船上哪来的大夫?”陆砚语气中蕴着不耐烦,“唐家安的什么心,竟把他送来?” “应该是他自己买通了管家进的木箱。”青梧皱眉分析起来,“他一向任性不按理出牌。” “罢了,等他醒了,在最近的码头将他送走,一刻也不能多留。” 青梧忙不迭点头:“好,送走送走。” 这点她完全赞成,他们这样是出公差,怎么能带个拖油瓶? 此时,舱内传来了官差的声音:“大人,唐公子醒了!” 青梧缓步进去,只见唐述白披散着头发倚在床板上,有气无力就着官差手里的勺子喝着糖水。 看见青梧进来,他一脸委屈,眼里泛起了泪光:“你……你为啥不早些救我?” 青梧也抱怨:“你怎么跑来了,谁让你来的?” “你还怨我,我差点就死了!”唐述白委屈得手指颤抖,“你知道那马车有多颠簸吗?你知道那船里有多闷吗?” 他看起来可怜死了,又是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青梧莫名有点心软,正要安慰几句时,陆砚开口了。 “那不是你自找的吗?到了码头就走,别误了我们的事。” 唐述白眼里闪过一抹埋怨:“陆大人,我只是来找青梧的,并非找你。你为啥要送我走?” “你别胡搅蛮缠,此时唐家定在四处找你,你是唐家唯一的后嗣,想来也知道有多严重。” “可是我也想去岭南看看……” “你实在想去,就得了你父亲的同意,在府上下人的陪同下去,我们带着你可是要担干系的!”青梧提醒他。 他侧过头,眼神倔强:“不用你们担干系,我早留了信,是死是活是我自己所为。” “我们是办差事,也无意带你。”陆砚语气更加不耐。 青梧也低头劝说:“是的,唐述白你不能跟我们去岭南,那里太危险了,等到天亮船靠了岸你就走。” 他们一唱一合,听得唐述白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片刻后背转身,装作睡去。 青梧无奈:“咱们先出去吧,他今天着实受了折腾。” 确实很折腾,那木箱虽然大,里面还放置了被褥和吃食,并有通气的孔。可一向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蜷在里面关一天,他哪够得了。 更何况他还有洁癖,不愿在里解决三急,于是偷偷趁人不备溜出,头重脚轻险些出事。 所以,青梧多少是有些心疼他的。 毕竟是自己照顾过一阵子的少年,毕竟他生活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里。而且他也是真心依恋自己。 不接受,但也不愿意伤害他。 所以出了包厢后,青梧恳求起了陆砚:“大人,我知道他实在大胆妄为,但还请为他寻个大夫,护他周全。” 陆砚面色微沉,眼中阴云重重,明显已是不悦。 但他沉默许久,仍是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他们寻到位大夫,那老者替唐述白把脉查看一番后,说他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此后一夜,各自安睡。 只是青梧一夜难受,因为一入了夜,江水汹涌船颠簸得厉害,晕船的滋味实在难受。 半夜时她吐了一回,天亮时又吐了一回。 等到天亮时,整个人已经恹恹无力了。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恰遇本该停靠的码头塌陷,船无法停留,只有继续往前开。 这样一来,陆砚的脸阴沉得更厉害,唐述白倒是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来。 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倒霉,总有法子蒙混过关。 陆砚无语至极,但也担忧青梧的情况。他开始后悔此次带她了。 等到小厨房送来米粥后,他端了拿进包厢,可是青梧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低低说了句:“不吃。” 于是陆砚拿了勺子:“要我喂你?” 第137章 非奶非狼 “不要。”青梧挣扎地要坐起来。 陆砚不动声色扶住,将手里的粥碗递过去。 青梧虚弱无力,用最后一点力气舀了粥往嘴里塞,间隙嘟囔:“吃了有何用,还不是又要吐?” “你吐了好几次,腹中空荡,再不吃些一会儿就得吐酸水。” 青梧低头不吱声,心里倒也承认他说得对。 而且这碗粥并不是清淡的白粥,里面加了些许酸萝卜丁。这酸溜溜的粥含进嘴里,那股子恶心反胃之感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于是青梧默不作声地将那半碗粥吃了个干净。 陆砚纤长有力的手指拿起碗,突兀得有些格格不入。这只手原本只是拿剑的。 于是青梧垂下眸子,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你不应该跟我如此客气。”他侧身站于床榻旁,低头看着她。 青梧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比如阴山村的事,比如他聿京的那套宅子,可是最终,只变成了几个字:“属下定为大人效尽全力。” 陆砚原本柔和的眼神怔了怔,片刻后,他转过身去:“早些恢复再说。” 说来也奇怪,自从喝了这碗酸萝卜粥后,青梧晕船的状况莫名好了许多。她能下床,也能扶着栏杆在船弦边吹吹江风了。 而因为码头塌陷幸而逃过一劫的唐述白也早就恢复了,他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可身体素质却不错。 他不敢在陆砚面前晃,生怕被这个冷面无情的男人扔进沧江里。 只能趁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溜去看青梧,一边说说自己的委屈,一边问她好些没有。 “我没事,倒是你,明天等船靠了岸,你就坐了返回的船回灵州吧。” “不要嘛……”唐述白委屈巴巴,“我爹管得太严,唐家规矩太多,十几年了我都未出过远门。” 青梧皱眉:“可是……” “不会担干系,我也不会麻烦你的,我跟着你老老实实就好。”唐述白举手发誓。 青梧正色道:“可我说了不算。这事得交给陆大人守夺。” 这下少年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为啥要他答应?” “他是我的头……上级啊。” “那就离开府衙,不做仵作了。你跟我回唐家,我自会照顾你一生。” “又来了。”青梧没好气地说,“我当不了后宅女人,管事也罢婢女也罢,我都嫌烦闷。” “那若是……”唐述白想了想,“我娶你呢?虽然你比我大一些。” 青梧想也没想:“我宁可剖尸。” 唐述白眼里迸出火星子:“你!你不可理喻!我对你这么好,我都放下身段了,你还欺负我。” “好了别闹了,下了船你就回去。我与陆大人还有差事得办。” 唐述白抿紧嘴唇,脸色变了又变,似乎眉心间都蕴着怒火:“又提他又提他,跟着他一辈子有什么好的!” 说完他气呼呼转身而走,连气势汹汹的影子都透着不满。 唐述白之所以阴阳不定,是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个扭曲长大的小孩。 他一方面会通过撒娇卖萌达到目的,一方面家族中的死亡又给他带来了强烈的阴影,让他有着病态扭曲的一面。 所以展现哪一面,取决于他此时的心情。 但唯一可说的是,他绝非纯善之辈,他那股骨子里的狠意释放之时,也很吓人。 青梧忘不掉他当时惩治下人的情形,说打就打,说杀就杀,这种决绝远超于她。 所以,他既非奶狗也非狼狗,非要说,算得上是不奶不狼的疯狗。 而且他年纪还小呢,若是更大一些,还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这小子就得他爹多管教拘束才行。 而不似陆砚……陆大人虽说是威名赫赫的玉面鬼手,但他胸有沟壑文武双全,内核极其强大稳定。 和他做事,不用担心后背,更无须担心周遭,自是安全感满满。 所以,如何选择无需多言。 青梧吹了一阵子风,感觉有些冷了,才拢了拢外衣,缓缓走回去。 她本想躺下再睡一会儿的,但刚刚闭了眼睛,怪事就发生了…… 明明还在船舱里,可是眼前又出现那条潮湿泥泞的山路。 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稀泥,两旁都是姿态诡异的树木。 空气弥漫着腐烂混合着草腥的气味,而前方不远处,赫然站着上百道漆黑的人影。 它们隐匿在黑暗中,伸出手一上一下似在召唤,嘴里发出了飘忽忽的喊声:“回来了……回来了……” 她惊愕失神,明知诡异,可是脚仍是控制不住地往前挪动。 可是奇怪得很,无论走几步,那些黑影始终在不远不近之地,像是保持着数米之远在飘荡。 这场面惊得青梧起了一身冷汗,甚至瞬间从梦里惊醒过来。 她瞪大眼睛盯着头顶晃荡的光斑,实在分不清那是梦还是幻觉。 明明还醒着,可又似乎进入了梦里。而且,这种场景她已经见过两次了!而这一次格外强烈。 它们就像是在召唤在指引着什么。 是不是靠近岭南之故?这岭南到底有什么? 她隐约有种感觉,岭南这一行,应该能揭开她的身世之谜了。 青梧拿出铜镜,拿了软布小心地擦拭着表面,她摩挲着铜镜每一处区域,只是除了些许温热外,并没有什么提示。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船就缓缓靠了岸。 此时,已是岭南境地了。 触目皆是连绵起伏的高山,绿油油的遍布植被。原本干燥清冷的空气随着一路南下,也变得潮湿发润了。 也正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再看码头边等候登船的客人小贩,身量均娇小许多,皮肤也明显黝黑了些,面貌也不似聿京那种高鼻阔脸。 他们口中的方言听起来也极为拗口,说得快完全听不懂。慢时也只能听清几个字眼。 而且他们的衣着打扮均是粗布织成再染色的服饰,靛蓝、白色为主,其余颜色为辅。并且喜欢戴上各类银饰,且包着头巾。 真的很像前世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 那几名官差站在船弦边往外眺望,时不时议论几句。 而旁则的唐述白则神色复杂, 他的眼神时不时瞥到沧江旁的行人,像是在思忖什么。 第138章 中了瘴毒 等到底舱和中舱的人陆续下船后,才轮到他们。 陆砚带了名官差前去验看底舱的东西,剩下的人则留在顶舱缓缓而行。 可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眼看着快到他们时,青梧还没来得及招呼唐述白,就见他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他指着弦梯下的人群喊了起来:“站住,你站住!” 他急速往前,在人群中快速穿梭,没几下就看不见人影了,惊得青梧急忙喊他,那两名官差也懵了。 “快去追他啊。” 那两官差一动不动:“沈姑娘,大人让我们保护好你,可没说这小子。” “可他要是出事,我们也麻烦!”青梧催促,“快去找找。” 这一说,一名官差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提了剑跳下弦梯。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在远处招了招手。 意思是,人找到了没事。 等青梧下船时,却感觉不太对劲。 之前还生龙活虎的小少爷唐述白,这会儿嘴唇却有些发紫,且胸腹起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青梧上前询问,他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手里微晃了一只锦袋,有气无力。 “他怎么了?”青梧惊讶地问官差。 官差摇了摇头:“没怎么啊,我去的时候他说他的钱袋被偷了,我让他回去,他就这副样子了。” “该不会是癫痫吧……”青梧嘀咕起来。 思忖之时,唐述白更剧烈地咳嗽起来,嘴唇更紫,更喘不上气了,没一会儿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不好,肯定是犯了什么病!”青梧急了,“快,快去寻大夫!” 官差听后一凛,转身跑去寻人了。 这可是唐家独子,万一折在岭南,她和陆大人都说不清楚。 而且这像是真病,感觉再晚一秒就要猝死了,可不像装的! 青梧蹲下去,用手托住他的后脑,用力掐他人中。刚掐了一会儿,陆砚就来了。 “他又怎么了?”陆砚一见唐述白,眉心就不自觉地发紧。 青梧急得直摇头:“不知道,像是忽然犯了什么急症,大人怎么办?他不会出事吧?” “死不了。”陆砚拉起她来,招了招手,另两名官差上前,一个背一个扶,将他安放在了旁侧的空地上。 此时,寻大夫的那官差也跑了回来,带了一个气喘吁吁提着箱子跟着跑的老者。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这还是之前船上那位大夫……人家刚刚下船还未走出几百米,就再度被他们揪了回来。 他大气大口喘着粗气:“莫跑莫跑,老夫这心脏实在受不住,都快蹦出来了!” “快看看,”青梧招呼起来,“大夫,你看他怎么回事?” 老者急急放下箱子去查看,又是抚额又是扒拉眼皮,然后又查看了一下他的舌苔后,取了几根银针嗖嗖扎上去。 说来也奇怪,这几根银针一扎进去,原本一直抽搐的唐述白平缓了不少。 之后才是把脉,老者紧紧皱着眉询问起来:“这位小公子刚刚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官差摇头:“他就说钱袋被偷跑去追了,其他不知。” “这位公子是中了岭南特有的瘴疠寒毒啊。” 青梧疑惑:“瘴疠寒毒?这是什么毒?” 老者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岭南多雨潮湿,且又是山地,有许多蝎虫毒物,一旦排出瘴气被触到,人……特别是外地人瞬间就有反应。想来这小公子刚刚就碰了毒物。” “啊?那用什么药,几时可好?” 老者低声道:“老夫刚刚用银针护住了小公子的心脉,生死无虞,但是想治好……那得煎服汤药。” “那就服。”青梧马上说。 “好,这药得用当地的三阳草,然后用岭南山林的热泉之水煎服,服用七日便能好转。” 陆砚冷声一笑:“无碍,我马上派人去取三阳草和热泉之水,然后在送他回去的客船上煎服。” 老者急急摆手:“这可不行!此毒诡奇,若离了岭南水土,北归途中必定寒气攻心,药石无灵啊!” “哦?有这么古怪?”陆砚面色稍凝。 老者急切点头:“老夫虽不是岭南人,可长期往返灵州岭南两地,熟知此地的状况,不敢胡说的!” “胡不胡说,寻人问问就知道了……来人。”他扫了一眼众人:“把唐公子带上马车,连同这位大夫,一起带去周家。” 青梧一味不语,只默默跟上。 她其实心里也疑惑呢,怎么就那么巧染上了瘴毒,怎么就偏偏只能用岭南的药材和水,怎么就只能留在此地医治。 这是不是太巧了点? 所以,她不作多言只默默观察。反正她相信陆砚不会让唐述白死。 于是一行人陆续上了马车,直奔岭南县城的周家。 盐铁司不是什么高官重职,只为六品,但司管盐铁,却如同掌握了西南之处的经济命脉,仍是重要至级的。 所以这是除了岭南县令和驻扎将军外,最为重要的一个官职了。 周大人日夜盼着陆砚前来,派了下人随时在码头候着,见到客船都会上前询问。盼了这几天,终于等来了他们。 所以这一路上,除了两匹马指路外,更有专人早早提前开了道。 那名老大夫与唐述白同一马车,由一名官差盯着。其余几人或骑马或坐车。 过了码头后便是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两侧有些做生意的小贩,篮子里装着农产品。 再往前一些,两侧均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马车一路晃荡,绕过农田后看到了许多错落有致的房屋和商铺。 比起聿京来,这些房屋低矮许多更为古朴,且全为木制结构。宛如前世青梧去过的那些古镇。 周家……就是镇子的最里侧,一处地势较高可俯视全镇之处。 倘大的两进院子,前院是周大人办公待客之地,后院则是家眷住的地方。 听闻周大人家乡在淮南,那里是水乡。所以周大人便在庭院中布置了亭台楼阁,瞧着有几分园林景致。 只是,院子虽好,可院子里的人却个个神色复杂,眼神里充满了惧怕与惊恐。 第139章 小姐闺房 前来接待的周氏三十来岁,生得白晳端庄,只是一张脸却有些疲态。 她眼里全是红血丝,说上几句话声音就发颤:“沈姑娘,我家这事,你们真的有法子?” 青梧安抚她:“夫人,我们才来,还未知全貌,一会儿细说可好?” 周氏将她带到二楼一处干净宽敞的厢房:“这间屋子视野最好,可以观望花园,也能看见整座镇子,正下方还有戏台子。希望沈姑娘能喜欢。” 青梧视线瞥过雕工精巧的黄花梨木床,以及古朴厚重的梳台桌椅,轻声发问:“这屋子从前是谁住的?” “没人住。”周氏叹了口气,“原本是为我家月儿准备的闺房,可这丫头命不好,十三岁那年没了,这闺房压根没住上。” “没了?” “嗯,她生了病,没熬几天就走了。”周氏眼睛红红的,“沈姑娘,你是不是介意这事?若是介意,那我为你换一间屋子。” “不用,这里就很好。”青梧摆了摆手。 她看似平静舒展,实则袖笼下的手却悄然攥得发白。 这屋子未住过人,可是为什么一进入这里,却能感觉到弥漫在空中的诡异气息?此地分明是有阴魂的。 只不过那东西暂时隐匿在暗处,加上周氏在此,大家都不动声色好了。 “沈姑娘,你要歇息吗?要不我让下人打些热水来?” “不用,我先去瞧瞧唐公子,他现在何处?” “哦,大人将他们安置在前院,我这就带你去。”周氏打开门,引起路来。 这闺房在后院二楼,与周遭几处厢房不互通,要下楼只能通过一处楼梯。 这些地处南方的女子已经习惯了,身姿轻盈地下楼,连扶手都不碰一下。 可青梧却有些小心翼翼。 因为这楼梯实在狭窄陡峭,稍不注意就会撞到头,脚下稍不留神又会踩滑。 且望下去漆黑一片,很是阴森。 黑暗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忽然出现阴魂的幻觉……或许在头顶,或许在拐弯处。 好在一切平静。 两人前后下了楼梯后,有一个小姑娘踉跄奔来,一下子扑进了周氏怀中。 这姑娘最多只有两三岁,头顶扎了两只羊角小辫儿,瞧着白嫩可爱。 她一见周氏,就仰着头嘻嘻地笑,嘴里口齿不清嚷着:“母、母亲……” 周氏一下子搂住她,眼神嗔怪起来:“怎么胡乱跑,奶娘呢?” 说话间,一个年轻妇人急急跑来,手忙脚乱地行礼:“夫人,小小姐非要往这边跑,奴婢一没留神,差点没看住……” “你小心些吧!”周氏沉着脸,“若是摔着小小姐,你脱不了干系!” “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小心。”奶娘面色苍白,搂紧了小姑娘。 周氏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好了,母亲还要带这位姐姐去前院,你自己跟奶娘去玩。” 小姑娘咧着嘴笑,可转向青梧时,那笑却忽然凝住。 她猛地把头扎进奶娘怀里,浑身颤抖像是怕极了。 青梧微微皱眉,心里疑惑渐生。 别人都说孩童稚言十有八九,他们往往能看见成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难道这小娃看到什么了? 她瞥了一眼身后,却没什么…… “周夫人,刚刚那小姑娘……” “哦,那是罗姨娘的女儿,名唤樱儿,只得两三岁。” 青梧往前走了好几步,再回头看,那孩子还把头死死埋着,不肯抬起一下。 就好像自己长得很吓人一样……青梧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茫然。 但她没有时间去细问,因为前院已经传来了唐述白虚弱但愤恨的声音,他像是正与人争吵着什么。 青梧走近后,果然如此。 他靠在床榻上,有气无力但声声指责:“你这人实在可恶,我患了病你还……还要撵我走,你还是人吗?” 陆砚冷笑一声:“你不觉得可笑吗?” “笑什么笑……”唐述白一下子瞥到门外的青梧,瞬间带了哭腔,“姐姐不要撵我走,我保证听话,让我吃药我就吃,让我泡泉水我就泡,姐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这……”青梧咦了一声。 还没说话,唐述白又委屈开来:“陆大人现在就要撵我走,我一定会死在路上的!” “少装了。”陆砚眼中明显带了厌恶,他挥了挥手,两个官差应声而上就要拉人。 唐述白挣扎起来,手胡乱摸到旁侧桌上的茶碗,他猛地一掷。 啪!茶碗碎成了无数块。 “滚,都滚!谁敢逼我上路,我现在就跳井!我要让你们都脱不了干系,你们没听大夫说吗?我……我会死在路、路上!” 他说话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嘴唇又紫了些。 这让青梧心里一咯噔。 虽知他在装,可是,却不敢拿一条命去赌。因为以唐述白的性子,为了留下来他会不顾一切。 所以她几步上前,低声劝住陆砚:“罢了,就多留他七日,正好赶紧写信让唐家来人接他。” “你可知他……”陆砚眼里已不耐烦。 青梧微不可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知道。 “那随便你吧。”陆砚皱了皱眉,拂了拂衣袖带人转身离开了厢房。 青梧见状正要跟上,唐述白一下子扯住她的衣袖。 “青梧……你看他好可恶!呜呜,为什么这些人都欺负我……” 少年的手一直颤抖,声音也呜呜咽咽。 白晳的脖颈上更是残留着刚刚拉扯时留下的红印,看起来就像是被蹂躏过一般可怜。 青梧一边抱怨他,一边又生起怜悯:“你也是,非要死死留着做啥?” “人家就要跟着你嘛……”唐述白将头顺势倚到她的小臂上,“没人对我好,只有你对我好。” 青梧伸出手,险些去揉他那软软的头发,如同刚刚周氏对那小姑娘一样。 可是手伸到一半顿住。 这死小子可是在演戏骗她呢,可不能上他的当! 青梧抽回手,正色道:“陆大人哪有欺负你,他只是怕你出事!” “他哪有这么好心……”唐述白咬着下唇,“他非说大夫说的是假话,刚刚又让人寻了两个大夫来问,还不是那么回事……” 第140章 全是演的 “哦?”青梧不免觉得好笑,“你刚刚明明晕过去了,你咋知道大夫说啥?” “沈青梧你不信我!你、你也可恶……我虽是晕了,可我能听见的!”唐述白急急争辩。 见他愤怒之下又有些喘不上气,青梧马上说:“好了好了,我会尽力劝说,让你多留些天。” 听了准话后,唐述白才终于不闹了。 他乖乖把手缩进被褥里:“那我就好好喝药,好好躺着。” 青梧真心觉得,她拿这个胡搅蛮缠又撒娇卖萌,刁钻算计样样来的唐述白没办法。 吼他他哭,好好说他又不听,偏偏他身世确实可怜,偏偏他又是真心依恋自己。 青梧无语走出厢房,打听着去找陆砚。 此时的陆砚正与周大人商谈事情,青梧不便打扰,于是等在了门外。 悄悄打量,那位周大人也生了副端正正派的好相貌,与周氏极为般配。只是他也面露焦灼,与陆砚说话的时候,还拱手求了好几次。 终于等到陆砚走出来,青梧才迎上前:“陆大人,可谈好了?” 陆砚点了点头,面色沉沉:“你是想留下他?” 青梧无法撒谎,只能承认:“我知道他在撒谎,但也惊愕他为了跟随做到这种程度,我害怕出事。” “呵呵……”陆砚冷笑,“装柔弱罢了。其实早在船上就买通了大夫,才编出这一套以假乱真的说辞。” “什么?那他中的毒是假的?” 陆砚摇头:“也不算假的,只是那瘴气是刻意吸的,半真半假。” 实在可恶! 青梧听了更无语,死小子旁的不学好,这些绿茶招术倒是一套一套的,这跟宫斗里自残搏同情的戏码有什么区别? 前一秒她还在怜惜唐述白,这会儿只想揍他。 但此时,这人暂放一边,她记起了更重要的事:“大人,你知道周家的具体情况吗?” 陆砚低声诉说。 从他口中,青梧得知了周家的过往全貌。 周大人与周氏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被两家定了娃娃亲,感情甚笃。 两人十七岁那年成了亲,婚后育有一个聪慧可爱的女儿,名叫月儿。 周大人没有纳妾,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是聿京的一段佳话。 可看似美满的一家,却在三年前调任岭南时,被一场疾病无情地打破了。 临近岭南时,月儿染上了天花。 病情来得又急又重,纵是周氏衣不解带地照料,纵是周大夫请了无数大夫来诊治,月儿仍是死了。 周氏盯着才落成的周家大宅,再看看那间精美别致的闺房,泣不成声。 周氏思念逝去的女儿,恨不得跟着她一块儿走了。 偏巧在那一阵,大夫把脉时意外地发现她怀孕了。并且已有三个月了。 这事多少缓解了两人丧女的悲痛。 之后,时任岭南县令的朱大人又强行送来了本地姑娘罗氏,因无法拒绝,周大人将其纳为了妾室。 很快,罗姨娘也有了身孕。 于是周氏与罗氏隔了半年前后脚的生下了孩子。 周氏生的是男孩,名唤宝儿,而罗氏生的是女孩,名唤樱儿。 青梧咦了一声:“我见过樱儿,梳着两小辫可爱得很。宝儿却没见过。” 陆砚沉默了一下:“那孩子……已经失了智,浑浑噩噩几近痴傻,只能日日躺在床上,让人照料着。” “啊?之前信上只是说幼子古怪,总对着虚空说话。没想到已经这么严重了。” “是,岭南天高地远,那封信从岭南到聿京,已近一月。” “原来如此。那周大人的意思是什么?寻出那暗处的东西,救回宝儿么?” 陆砚侧头看向后院某个方向:“周大人说,他知道宝儿中邪的原因。” “哦?他知道?”青梧来了兴致,“具体说说?” 陆砚正要开口,一名婢女快步上前:“陆大人,沈姑娘,我们夫人请你们移步去小公子的房间。” “好,劳烦带路。”陆砚应道。 宝儿跟随周氏住在后院一楼正房,一踏进院里,两人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苦涩药味和烟味。 院里有个小丫头在煎药,升腾起的烟雾滚滚,都快将她吞没了。 “陆大人沈姑娘勿怪,近日阴雨绵绵潮湿得很,木柴润润的烟也大得很。”婢女口齿伶俐地解释。 青梧询问起来:“你叫什么?你瞧着不太像本地人。” 婢女屈身道:“回沈姑娘,奴婢叫巧音,是夫人的贴身婢女,从小就跟着她了。” “原来如此。” “嗯,你们稍待片刻,奴婢去请夫人出来。” 没一会儿,周氏就笑着迎着出来……只是这个笑像是挤出来的,因为她眼里湿湿的,明显刚刚才哭过。 “陆大人沈姑娘,里面请。” 周氏的正屋与前院相似,有个方方正正的小厅,摆了几副桌椅,还供了菩萨香烛。 往左是周氏的房间,往后则是宝儿的房间。 屋子宽宽敞敞的,家具物件与二楼的闺房一样,用了许多巧思。 软榻上更是摆了好些玩具……七巧板布老虎鲁班锁小宝剑等物。 只可惜,玩具的主人宝儿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虽双眼睁着,但一动不动盯着房梁,纯然痴傻了。 青梧惊讶地看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他也并不眨眼。 青梧悄然伸手拭探后,心中骇然……她丝毫感觉不到这孩子内里的魂魄波动。 真的就像魂魄离开了身体一样,所谓的植物人也不过如此。 周氏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眼泪落下来:“宝儿每日都是这样,有时睁着眼,有时闭着,但无论你怎么喊他,他都没反应。” “他这样多久了?”陆砚问。 周氏用手帕抹了抹眼睛:“大人给你们写信的时候,他只是中了邪,彻底失智是十天前的事。” “可遇到了什么事?”陆砚又问。 周氏垂着眸子:“那日宝儿嚷着要去找妹妹玩,我就让奶娘带去罗姨娘那边了。回来的时候奶娘抱着睡着了,然后就再也没醒来。” “哦?”陆砚更觉奇怪,“那罗姨娘怎么说?” “她说宝儿在那边很正常。” 青梧若有所思,这事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很像大宅院里的妻妾争斗迫害子女的戏码。 可真的是这样吗? 第141章 藏在镜中 她转头,正与陆砚的视线对上。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与周氏说了一声,缓步出了屋子。 青梧与他走到院角,压低了声音:“陆大人,那孩子的魂魄没在身上,想来是受了极度的惊吓,或者被什么东西引了出来。” “方才周大人说,宝儿会如此,十有八九是因为月儿。” “月儿?” “周大人说,宝儿从前总是对着虚空说话,他悄悄跟过一次,听见他喊姐姐。” 这话一说,青梧鸡皮疙瘩都起了:“月儿又不是冤死的,怎么会无法投生?” “是啊,此事疑点甚多。” 青梧暗想月儿的阴魂是不是闺房里的那个…… 她马上挺直了脊背:“大人,此事我会查个清楚。” “好,我也会派人盯着院中各处,若是谁暗中使坏,一个也跑不了。” 青梧点了点头,转过身正要走时,忽然说:“还有晚上……特别是后院,也得派人盯着。我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 两人小声交谈着,却没留意一道绿色的身影站在了拱门外。 直到陆砚先行离开青梧走出来,才发现,旁侧站了位当地女子。 她身姿婀娜穿着一身普通的绿色棉袍,但身上却戴了不少银饰,脚上又是一双当地人喜欢的藤鞋。 总体来说,打扮有些不伦不类有些怪异。 但那张姣好的面容又很突出。莹润雪白的皮肤,深褐色的眼睛,确是个美人。 她躲在暗处,看见青梧后,往后缩了一下,似乎十分害怕。 青梧缓步走近:“你是……樱儿的生母罗姨娘吗?” 她紧张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说了句什么,青梧只依稀听见宝儿两个字。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听清了,她是在问:“宝儿好些了吗?” 青梧摇了摇头:“你很关心他?” 她点了点头。 青梧还想说什么,花园里传来了呼唤声,罗姨娘行了个礼快步离开了。 青梧远远望见她与婢女站在一块儿,旁侧就是盛开的月季,看起来人比花娇。 她呼了一口气,心想难道周大人会收了罗姨娘呢,她生得这么美,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动心? 更何况,这还是个男权当先的社会。 忙碌了一天的青梧早也就精疲力尽了,她缓缓回了自己屋里……就是那间原本为周月准备的闺房。 进了屋后,她环视一圈,习惯性地用手试探起来。 那股若隐若现的阴气仍在,可见那东西一直在这里。青梧侧过头,对跟随的婢女说:“我暂时没什么需要,你先下去吧。” 婢女行了个礼退下去。 屋里安静下来,青梧这才关紧门窗,伸出手开始召唤。 一阵平心静气后,感觉身边的阴气凝聚了不少。可当她睁开眼后,却大失所望。 面前什么也没有。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东西不愿意出来现身,二是她此时不在这里。 分析下来,应该是前者。 青梧想了想,捻出一张明目符,施以符咒后抛出。 这一来,果然能看出那些阴气凝聚的方向了……竟然是从那古色古香的妆台镜中飘出来! “看来这东西依附在了镜子里啊。”青梧嘀咕起来。 这玩意就似乌龟的壳、装水的囊,阴魂只要有了附身之地,就不是轻易可以捕捉到的了。 既然这样……只能等它自己出来了。 此时已经黑尽了,婢女又上楼来唤了一次,见她不愿意下楼吃饭,就用托盘送上来。 岭南是产盐大地,看似穷乡僻壤实际透着富饶。托盘里琳琅满目,各种山珍野味应有尽有。 此时是冬季了,但仍有鲜炒的菌子,应该是夏日时晒干储存的。 青梧询问那婢女,她连连点头:“是呢,而且这菌子颇有来头。全都是罗姨娘亲自去拾的,也是她拾掇了晾晒干的,你快尝尝。” 青梧挟起一筷子,心里毛毛的。 因为这菌子的样子红红的十分艳丽,看起来毒性就很强的样子。 “这个……吃了没事吧?” 婢女都听笑了:“沈姑娘你放心吃吧,这可没毒,这稀少得很,只有贵客才能吃到呢。” 她前世的时候曾去过西南交界处,那里的雨季盛产各类菌子。雨过天晴后,当地的农户都会挎了篮子上山去寻。 他们自持是具有丰富经验,能辨认上百种菌子的人。 可仍免不了有漏网之鱼,青梧那次半夜肠炎去了,前去镇上医院,竟意外撞上了两个吃菌子中毒的人。 一个又唱又跳,说面前全是小人。一个高呼万岁,跪在地上一通叩拜。 他们癫狂得就像演的似的,看得青梧目瞪口呆。 后来这两人被送去一通洗胃,各种化验各种输液。大半夜的时候,他们终于才停止了折腾。 医生护士却习以为常,仿佛司空见惯一般聊天。 “今晚还算好的,只来了两个。” “是啊,那天还有个发狂的,脱光了衣服在桥上蹦哒的呢。” 青梧都听懵了,懵到液输光了血管回血了都没发现。 当时这一幕给挂急诊的青梧留下了可怕的印象,从此以后,她就害怕这种莫名其妙的菌子。 所以她挟起了看了半天,也没敢往嘴里塞。 婢女见状也没多劝:“沈姑娘,那你多尝尝旁边的肉,这全是野味。” 野生动物……青梧瞬间又想到了果子狸黄鼠狼一类,她咽了一下口水,再度默默地转了方向。 于是青梧就默默挑了些常规蔬菜肉食吃,就着这些扒拉了一大碗米饭。 婢女收拾着碗筷:“沈姑娘,你要泡澡吗?水已经烧好了。” “好。”青梧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 天已经黑尽了,镇子四处亮起了昏暗的灯火,影影卓卓如同散落各处的萤火虫。 窗外隐约传来喝酒碰杯的声响,想来是前院的饭席。 婢女端了托盘离开后,很快又领了两个小厮来。 他们提着桶,足足跑了两趟,才将浴间的木桶灌满。 婢女试了下水温:“沈姑娘,正合适呢,奴婢在这里守着吧。” “不用,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晚上我不需要人了。” 是时候了…… 越是夜深人静,越是放松警惕,那东西反而才会出来呢。 第142章 阴魂出现 浴桶旁摆了两只罐子,里面装了绿绿的皂角粉末和加了花露的香胰子。 她抹了一些在头发上,细细揉搓一番,又取了木勺取水冲洗。 这个过程中,浴间只有水流的哗哗声。她洗净后用软布包裹着头发,只觉得整个人都笼旧在了这朦胧的烛光里。 青梧坐于木桶中,将整个身体浸了进去。 水里加了花瓣与香露,温热中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热气蒸腾之下,疲惫一瞬间消散了去。 青梧闭上眼睛靠在木桶边上,似睡非睡。 因为关着窗,前院那些隐约可见的喝酒声消失了,除了撩起的水声与蜡烛偶尔的噼啪声外,别无其它。 实在安静,安静得仿佛沉寂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可并不是无声无息,因为暗处的那些浮在空气中的阴气,也莫名地开始涌动。 而且,它们都集中在妆台方向…… 就像是沉封许久的门,忽然被门里的人打开,气流也一瞬间涌动起来。 渐渐的,阴气越来越浓稠,浓稠到青梧放在水中的手指一直在微微发颤,她整个人紧绷起来。 她知道,那个东西出来了! 青梧没有动,但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正在缓缓移动。 从妆台到床榻,再到浴间……门口处,它停顿了下来。青梧的心脏狂跳,她知道此时若是转身,一定能看见那东西的真面目! 可是,这样风险极大。 因为这不是白天,这也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 所以目前来说,偷偷观察是最好的。所以,她一动不动宛若无事……许久后,身后发出了一声轻飘飘的女子叹息声。 这声音近在咫尺,就在脑后不足一肘的距离! 青梧心惊,她是何时飘过来的?这东西已经快到了这种地步吗? 若是这女鬼动手,只需要一瞬就能结果她,只是她好像不想这么做,她似乎也在暗中观察什么…… 青梧状若无事,闭着眼撩起水来擦洗着手臂,安然地享受于热水浸泡中。 身后久久凝滞,片刻后,一声咯咯的娇笑声忽然在她耳畔响起! 这一次,那东西已经到了青梧的左侧!而且已经紧紧贴在她耳边了! 只要青梧睁眼,就能看到,但此时的正面冲突对她并无任何好处。所以她伴装不知,仍在慢慢浇着水。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好一阵子,木桶中的水已经渐凉了,可那东西还没走。 青梧的身体已经极度不适……人与阴魂长时间近距离接触神智会受到重创,更别提她这样的敏感体质。 所以此时,后背发寒,体里又蕴着火,两种气息双重夹击。 她悄悄地活动手指,想着下一步的举动时,窗框忽然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敲击声。 砰!砰砰! 这两声之后,那阴魂猛地往后退去,青梧迅速睁开眼,却只看见一抹闪过的衣角……是鲜艳的红色,宛如鲜血一般。 红衣……这表示那女鬼积怨已久,并且不死不休。 而此时,那股浓烈的阴魂气息已经感觉不到了!想来她又已经隐匿了起来。 青梧缓缓从凉掉的木桶中站起,扯了一块布巾裹住自己。 砰!又是一声敲击声响起。 青梧走到窗边,打开了木窗,竟发现那名姓郑的官差在楼下。 他看见青梧后,关切道:“沈姑娘,你没事吧,见你浴间的烛光亮了许久……” “没事……他们还在喝酒吗?” “已经散了,大人说他不胜酒力先歇息了。”郑官差低声说,“你安心睡就是,今夜我值守。” 她应了一声:“好,夜深露重,你也多穿件衣服。” 青梧心里一暖,知道这是陆砚安排的,刚刚歪打正着,正好解了她的围。 她有些后怕,刚刚那番引蛇出洞实在太冒险了,此事以后不宜干了。 她换了寝衣后,坐在窗边换了张软布再擦拭一遍头发,目光却不由得飘向那妆台。 这妆台与床铺明显是同套的黄花梨木材,古朴厚重且散发着幽幽的木材香气。这东西价值不菲也诡异非常。 看来明天得询询这东西的来历了。 等到头发半干时,她走回桌前,忽然顿住,桌上的铜镜表面更清明了一些,伸手去摸,还烫烫的。 看来这东西在阴魂出来时发生了变化。 她隐约觉得,今夜可能无法安睡了……为求自保,她把符纸和铜镜都放在了枕下,然后才躺上去。 她明明只是想闭目养神,可是奇怪得很,一闭上眼睛,浓浓的倦意就席卷而来。 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可是却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她又出现在了那条偏僻荒凉的山道上,漆黑的前方又有上百道身影向她招手。 他们的手机械地上下晃动,嘴里发出诡异飘忽的声调:“回来了……你回来了……” 没多久,面前的山道忽然不见了,却突兀地变成了一方戏台! 那戏台两侧拉着长长的白色条幔,上面也挂着白绸,台上赫然站着一个描着戏装红衣女子……她兀自甩着水袖转着圈,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调。 青梧朝着戏台一步步走近,可那戏台跟山道上的身影一样,无论怎么走,都遥不可及。 就这样,她如同鬼打墙一样行走,直到被一声鸡鸣声惊醒! 青梧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一背冷汗,她缓缓转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有惊无险的第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她伸手摸了摸枕下的东西……符俱在,铜镜也微微发热,看来昨晚这东西护了她一晚。 她实在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屋里还有一盆昨天婢女打来的水,她将就着清洗一番后,下意识对着妆台梳头发。 可是越梳,越觉得诡异……因为这方大铜镜像是年代久了模糊不清一样,身影是虚的。 就好像有两道身影重合在一起,过一会儿又清晰一点……以此往复。 她放下梳子,想走近看看,可刚一凑近,门外就传来了婢女的声音:“沈姑娘,你醒了吗?夫人唤你下楼去用早膳。” “我还不饿,就不……” 婢女停顿了一下:“沈姑娘,麻烦你还是去一趟,昨晚小公子他……出了点状况。” 第143章 小孩见鬼 青梧猛地开了门:“什么状况?” 婢女眼里闪过一抹惊恐:“小公子昨晚忽然闹了……沈姑娘,还是让夫人跟你细说吧。” “好。”青梧说罢就出了屋子。 她沿着陡峭的木梯蹭蹭下了楼,一路朝夫人住的主院走,路上,又遇到了罗姨娘。 她一头薄汗像是才从外面回来,手里的竹篮里装了些野草一样的东西。 青梧瞥了她一眼,她怯怯行礼,解释说这是药草。 青梧也没细看,快步进了主院。 此时周氏已经等了许久,她急急走出抓住青梧的手:“我熬了一宿没睡,又怕惊动你们。” “下次有什么,迅速派人来。”青梧叮嘱起来,“陆大人呢?” “我派人去询了,陆大人天还没亮就去镇上了,不知何事……” 说话间青梧已经进了宝儿的屋子。 宝儿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看着平静如常,只是脸色却似乎更差了一点。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周氏带着哭腔:“宝儿半夜之时忽然尖叫,伸着双臂对着头顶一直叫唤,吓死人了。” “叫唤?”青梧皱眉,“他喊什么?” “喊……”周氏犹豫了一下,“喊姐姐。” “姐姐,是指的你死去的大女儿周月吗?”青梧询问。 周氏摇头:“肯定不是,因为月儿死的时候,宝儿还未出生,怎么可能来寻他?而且月儿性格温柔一向贴心,她绝不可能害宝儿!” “不是周月……”青梧转向她,“那你觉得是罗姨娘搞的鬼?” 周氏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问,一下子怔在了原地,面上神色有几分尴尬。 青梧缓声:“夫人,你尽可直接说。你夫妻二人与我们大人是故交,所以无需隐瞒任何,我们定会排忧解难,拼尽全力。” 周氏攥紧了手帕,许久后低下了头:“是,定是她!宝儿就是去了她院里,才变成这样的。” “可有证据?” “她天天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草,总得往山里钻,能有什么好心思?” “可是……”青梧分析起来,“她害宝儿的动机是什么?想要取而代之?” 周氏抿紧嘴唇:“不无可能!此女古怪得很,说是不情不愿来的周家,可却颇得大人的心,我看她存心就是要害宝儿。” 青梧若有所思。 周氏忽然想到了什么:“沈姑娘,我全说了实话,可这些你不能告诉大人,否则我……” “我知道。”青梧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分寸,也会与陆大人竭力查清真相。” 大宅院的女人本就不易,只要没有邪恶的坏心思,青梧不会做这种恶人。 更何况,经历了这些事,她能起怀疑的心思,这也是人之常情。 发现、怀疑、搜证、确定……这本来也是他们要做的工作。 青梧走到床榻边,又细细看了宝儿一会儿,叮嘱起来:“这几天千万要小心守着,一有动静赶紧叫我,闪失不得。” 周氏用力点头。 青梧回过头,瞥到闺房的方向:“对了,闺房里的妆台是从哪来的?” 周氏愣了一下:“妆台吗?这家中的一切家俱都是我们还未来岭南前,管家张罗着做的。包括这宅子也是管家置办修缮的。” “不是新修的院子?” “不是,这里原本住着另一户姓武的人家,他们搬走了许久宅子一直空着,我们就买了下来。” “还找得到那家人吗?” “寻不到了,早搬去了他处。” “那管家现在何处?” “他年纪大了,来岭南后又生了一场大病,已经回聿京老家养老了。” “这样啊……可有聿京的地址?” 周氏点头应声:“我这就派人去打听,会尽快告知沈姑娘。沈姑娘你饿了吧……早膳重新热过了,一块儿用些吧。” 周家的早膳与晚膳一样,精致中透着贵气。 好几样糕点,还有各色小菜与米粥,兼具聿京与岭南的特点。 周氏低声介绍,说自家的厨子都是从聿京带来的,来这里后,大人迷恋上了野味山珍,又聘了位当地厨子。 青梧随意吃喝了一些后,就与她告辞。 她打算去看看罗姨娘……周家疑点甚多,罗姨娘也是其中一个,得细细查一番。 罗姨娘的院子在西侧,也是单独独立开的,小小的一共也没几间。 不大的院落里却铺了许多青石板,上面晾晒着各种药草,一走进去,就有浓烈的草腥气飘出来。 很明显她做这些不假于他人手,这会儿正拿了树枝翻动药草,专注得很。 青梧走近时,她忽然惊觉,马上站了起来,行了个礼。 青梧笑了笑,挨个儿查看这些东西……但她一样也不认识, 好在罗姨娘走近了些,小声介绍起来,她的口音混合了当地话和聿京话,所以说得慢时,青梧能听懂一些。 “这个是止血的,这个是补气的,这个是提神的……” “罗姨娘,你为何会这些?难道家中祖传是大夫么?”青梧好奇地问。 罗姨娘摇了摇头:“我们山寨没有这个说法,我爷爷会采药……我从小跟着……” “那你爷爷现在何处?” 青梧随口一问让她变了脸色,她垂下眸子:“他死……死了。” 气氛瞬间陷入了沉默,罗姨娘虽低着头,可是长长的眼睫毛一直在微微发颤,手指也是。 青梧反应过来……听说罗姨娘是被县令强行送来给周大人的,估计那时爷爷就出了事。 这大概是罗姨娘的伤心事。 青梧正想说什么,门口传来了奶娘的声音:“小小姐你慢些,别往那边去……姨娘院里有客人……” 她话音未落,那小丫头已经跑进了院里。 她站在院门口,怯生生地往里瞧。 看见青梧后,她瞪大了眼睛往后退,然后惊恐地躲在了奶娘身后。 活像见了鬼一样。 为啥会这样?青梧无语,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好奇地走近一些,那小丫头扯了奶娘急速往后,甚至哭出声来:“怕怕、奶娘怕怕……” “樱儿,你为什么怕我?” 樱儿伸手指着她:“窗口爬、爬出来……” 第144章 各有疑点 这都什么呀……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静默住了。 青梧更是不由得摸了摸自侧,瞬间想到了 前世那个抽象的笑话。 一个小孩总指着厨房一侧说那里有两个人,把家里人吓得惊恐失色。 后来才发现,他说的是冰箱上的海尔兄弟…… 青梧皱眉,难道小丫头也误会了类似的东西? 她往前一步,想细细询问,可小丫头尖叫着往后跑,扑通一声摔到了楼梯下。 小丫头凄惨的哭声响起来,奶娘和罗姨娘急急上前去查看。 好在只有两级楼梯,孩子只是膝盖破了皮。 青梧见状,已经不敢上前了……她心中骇然,为何这小丫头会这么怕她? 她内心惶然,回到房间后,对着那片大铜镜细细地打量着自己。 此时正是上午,阳光从外照射进来,将梳台铜镜照得亮亮的。 她从头发到面部再到身体,都瞧了个遍。 也没什么异状啊?非要说,就是最近休息不太好,眼底有黑眼圈,瞧着精神不太好。 青梧咦了一声,心里茫茫然,只觉得这周家的谜题越来越多了。 之后青梧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开门一看,却是一直照顾自己的婢女……她叫宝娟,也是打小就跟着周氏的人。 此时宝娟正端了个托盘,里面放了茶壶茶碗:“沈姑娘,奴婢给你沏了茶。” “放下吧。” “沈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尽可让奴婢去干。” “那你去前院看看吧,看看唐公子身边的大夫在不在,若是在,让他过来一趟。” 宝娟得令去了,没一会儿还真的领回了那位白发大夫。 他有些手足无措:“沈姑娘,你叫老夫来有何事?” 青梧不语,他略有些慌了:“不会还是问唐公子的瘴毒吧,这事不是陆大人请人确认了吗?我当真没有骗人!” “紧张什么?”青梧无语,“那事我不想深究了。今日叫你来,是让你确认几样东西。” 说话间,青梧从兜里取出来一把药材…… 方才在罗姨娘院里时,青梧看以闲逛,其实悄悄一样捻了一两根,全揣进了兜里。 她倒要看看罗姨娘晒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老大夫正色起来,将桌上那些摊开来详看:“沈姑娘,这些都是岭南当地的一些药材,各类功效都有,倒是不稀奇。” “都是治病的药么?”青梧皱眉,“有没有害人的东西?” 老大夫摇头:“那没有。” “你确定?” 老大夫肯定道:“当然,老夫十几岁便跟着家父学医,药材就没有不认识的,哪能胡说八道?” 青梧收敛了神色,将那些药材收了起来:“那就信你一回吧,那你先走吧,记得好生照料唐公子,将他的病治好。” 老大夫汗流浃背:“老夫知道了。” 他不知道为啥,看见陆大人害怕就算了,看见这沈姑娘心里也犯怵。 因为这姑娘看似清清冷冷,可是举手投足皆有气势,就有一种什么事情她都尽收眼底的从容。 他也确实心虚……在船上收了唐公子的银子,只能听命办事。 走到门口时,青梧又喊住了他:“对了,昨日的宴席,你可吃了?” “吃了,沈姑娘这是……” “那道炒杂菌吃了吗?里面的蘑菇有没有什么问题?” 老大夫摇头:“没有,都是寻常岭南人会吃的几种,沈姑娘你就放心吧。” 老大夫离开后,青梧若有所思……药材没问题、蘑菇没问题,那问题出在哪里? 青梧心想陆砚一定发现了什么……他心细如发又雷厉风行,只怕一大早就去镇上调查什么了。 这么一想也没那么心慌了,于是坐在桌前又画了几张符纸。 普弦道长说过,这画符须得时时练习,这样才能熟记于心。青梧也想尽快学会其他的符,这样以后也多些胜算。 临近午时,婢女敲了敲门:“沈姑娘,陆大人让奴婢来叫你,他说他在小花园等你。” 青梧放了笔,将符纸收起来,赶紧去了小花园。 此时的聿京是冰天雪地,可是远在南方的岭南却艳阳高照,空气中虽有冷风,在太阳的照射下也并不刺骨。 花园里长了一些青梧说不上名字的花,引来了不少蜜蜂。 轻微的嗡嗡声从耳畔传来,像极了青梧此刻紧张的心情。 远远地看着陆砚的身影后,青梧慌乱的心缓解了些……他定是有法子的,他肯定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陆大人,有什么新消息?” “昨晚可听见了后院的响动?”陆砚问。 “没有,但我早上才听周夫人说了,她认为这是罗姨娘所为。” “那你觉得呢?” 青梧缓缓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是跟这宅子应该有点关联,因为我屋里妆台……有点不对劲。” 青梧压低声音,将昨晚发生的事小声说了一遍。 陆砚听得神色一变:“昨晚我听周大人说起这宅子的事,也颇觉奇怪。然后连夜查看了一下院落各处,发现这些是基于旧院修缮,部分重建而成的。” “我也听周夫人说了,还说那管家生了场病告老还乡了。” “是,很多细节,管家并没有详细告之给周家。所以我一早去镇上查了。” 青梧来了精神:“查到了什么消息吗?” 陆砚缓缓说来。 “原本住这里的人家姓武,是岭南赫赫有名的盐商。可惜在几十年前,武家落败了,武家人死的死,散的散,这院子也就交给了武家一个远房孙辈看守着。” “这孙辈嗜赌,在外面欠了不少银子,又正巧遇到了前来置办院子的周家管事,将这院子便宜卖给了他。” “因为时间的缘故,没办法拆了重修,所以管家就寻了工匠,将破损的地方修缮了,重新置办了些家俱,院子重新修了修。” “镇上的人说,武家这闺房却没动,因为之前用的全是上好的黄花梨,这种木材极其珍贵,越陈越有韵味,所以就留着了。” 青梧无语:“韵味?我只觉得鬼里鬼气的。” “我已经飞鸽传书回聿京,全力搜寻这管家,还有也派人四处寻那位武家下人,希望能有新的线索。” 青梧又想到了什么:“还有罗姨娘,我觉得她也颇有疑点。” 第145章 饿死算了 很快,青梧从陆砚口中,听到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罗姨娘老家是岭南县往南一个叫云雾山的地方。那地方地处深山,常年云雾萦绕,几乎是与世隔绝。 他们那里物产丰饶,山脚有盐井,山上还有丰富的植被。所以或采卤制盐或打猎采药,自给自足好不快哉。 村里人久居深山,极少出来。而他们唯一面世的时候,就是每年六月举办的百草节。 每年的百草节热闹非凡,且持续半个月。 附近山寨的人都会拿出新采得的草药山珍或者制作的私盐,拿到县城里售卖。 而罗姨娘就是那时跟着爷爷售卖草药时被岭南县令瞧见的。 当地人黝黑清瘦,而罗姨娘生得白晳貌美,在人群里十分出挑。 县令为了讨好即将上任的罗大人,生起了歹意。寻了山寨的寨主去说和。 罗姨娘的爷爷不同意,与官府的人争执起来,但没用,胳膊拐不过大腿,罗姨娘还是被带走了。 她被强行送到周家后,爷爷大病一场,没多久就病死了。 “难怪呢,她提及爷爷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原来有这样的往事。” 陆砚微叹口气:“如今周家事情还没查清,但周大人的意思是,不敢再拖下去,想看看能不能尽快让周月投胎往生。” 青梧沉默了一下:“想要见到周月的阴魂并不是难事,她应该就在镜台里。只是……我担心那东西怨气过重,会招架不住。” 周月的怨气从何而来的并不知晓,但青梧与其打过一次交道,确实能力超常。 两人正说着,一个婢女匆匆从前院走来:“陆大人沈姑娘,唐公子又砸了碗盘,这怎么办?” “又?”青梧疑惑。 “是啊,昨晚今早均是如此。”婢女低下头,“周大人让奴婢不要惊动你们,可是奴婢怕他这样会饿死,所以……” 陆砚听得厌恶:“那就饿死吧。” “啊?他还嚷着让沈姑娘去。他说若是再见不着沈姑娘,他连药也不喝了……” 青梧听得惊愕,饿两天没事,可是不喝药,那是真的会死。 瘴毒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不喝就灌进去。”陆砚是一丁点儿也不惯着。 婢女一脸为难:“唐公子看起来格外倔强,沈姑娘,要不你就去一趟吧……” 青梧转向陆砚:“那我去看一眼吧,唐述白性子别扭又敏感,万一真闹起来,会让局面更乱。” 青梧说罢行了礼就跟着婢女走了。 陆砚站在身后,眼里难掩的暗意翻滚……虽知沈青梧说得对,只是,实在不愿她接触那人。 而青梧走得极快,压根没发觉陆大人的情绪。 她心里也压着怒火,想着好好教训唐述白一番……凭白跟来就算了,还用尽手段自虐、绝食。 他发的哪门子疯! 青梧怒气冲冲地走到前院,走到唐述白住的厢房门口时,还听见他在闹:“快去,你们要是不把沈青梧叫来,我就砸了这药!” 老大夫声音急切:“这可砸不得呀!虽说三阳草和热泉水并非稀罕物件,可往返取一次也需一日,现在的才新去取,宅子里又没存货,你这瘴毒得连服七日,若是中途断了药,那神仙也救不回了!” 唐述白倒是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我这命就是我的,谁也管不了!” “唐公子……”老大夫急得声音发颤,“你若好不了,陆大人沈姑娘也会拿我是问!老夫可不愿陪着你一起死!” “呵呵,拿我银子的时候,可没说半句不乐意呢。” 老大夫气得语无伦次:“你……你……” 啪一声,房门被推了开来,青梧阴沉着脸站在了门外。 屋中两人同时回过头去。 一脸菜色的老大夫如见救兵,激动不已:“沈姑娘你来了?” 端着碗欲砸的唐述白双目一怔,瞬间又撇了嘴角:“沈青梧,你还知道来啊!” 沈青梧一改往日的耐性,沉着一张脸:“又在闹什么?又要砸碗?” “沈姑娘,你快管管唐公子啊,他一天没吃饭了,连药也不……” 老大夫话没说完,就被唐述白恨恨瞪过去。 老大夫瞬间闭紧了嘴……都是活爹啊,个个脾气古怪态度强硬,一个也不敢得罪。 青梧看向老大夫:“以后唐公子若是不吃不喝不服药,不用劝。人各有命,该死的早晚会死。我们不会归咎于你。” “啊?” “沈青梧!” 青梧又看向唐述白:“你是自己跑出来的,又是自己染上的瘴毒,所以就算出了事,你父亲也赖不到我们身上。” “胡说!根本就不是!” 唐述白气得脸都红了,手里的碗正是晃晃悠悠。 一旁的老大夫害怕得要伸手去接。 他死死往后一拉,碗里的药汁溅了出来:“你再过来试试!” 青梧见状,脸色更阴沉了不少,她对老大夫说:“好了,你先下去吧。” 老大夫如蒙大赦,拱了拱手往后退去,到了门口忙不迭地跑了……爱闹闹吧,只要不牵扯到他就行。 这会儿屋子里少了外人,唐述白嚣张又紧绷的气馅一下子消散了。 刚刚看见青梧来了,他的气也消了。只是碍于脸面才收不了手。 他委屈地把碗往桌上一放,甩了甩酸涨的手臂:“他们欺负我就算了,你还欺负我!” 唐述白诉说着他这两日的辛酸:”前院周家的人死守着我,不许我出门,也不许我派人去寻你。” “你那个陆大人更是没给我一点好脸,总说要撵我走。” “我只是想跟你来岭南转转我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越说越委屈,眼尾又红了去。 青梧这一次实在生气,把那些莫虚有的怜惜都抛开了。 她严厉地看过去:“唐述白,你一直以为我们说的危险是开玩笑。你以为这周家是什么好玩的可以肆意走动的地方吗?” “有何危险的?”他不以为意。 青梧看着他,一字一句:“你想想你家曾出现过的狐仙,再想想那日你父亲遇见的……就知道我们来做什么了。” 第146章 周氏心声 唐述白听得脸色一白,闷声不语。 “你要自由?可以,我现在就让人带你出府,你在岭南县城玩也好,坐船回灵州也罢,都随便你。吃不吃药也是你的自由,反正命是你的。” 唐述白听得一愣:“不要,我不走!我还得留在这里服药。” “无碍,反正明日那些东西就取回来了,你明日再走。” 唐述白好看的眉心微皱,好半天后才嘀咕起来:“不要嘛,我只是想和你在一块儿……” 青梧正色起来:“你若是懂事一些,好生吃饭喝药,我尽量每天过来看看你。若是不……” 话还没说完,唐述白马上拍起了胸口:“我保证!我现在就喝!” 他说完端起桌上早就凉了的汤药,一口气灌了进去。 灌得急,药液淌了些出来,唐述白胡乱用手抹去…… 往日那个贵气十足的小公子,这会儿瞧着一身凌乱,嚣张气焰全无。 青梧见他乖巧了许多,心里也松了口气。 “不让你出前院是有原因的,外面情况复杂,你老老实实待着。” “知道了知道了。”唐述白认真回答。 这次看起来倒像是真的,青梧这才满意地点头,替他收了药碗出去了。 这一整天,平静无波,什么事也没发生。 青梧哪也没去,一直留在那间闺房里。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走进这里,就感觉四处都透着诡异的眼睛。 越是不寻常,越容易发现端倪。 值得一提的是,这东西虽然隐匿在了妆镜中,但也在畏惧着什么,两者呈对峙之态,久久静默。 下午时分,日头斜斜地照进来,映得窗棂明晃晃的,坐在桌前的青梧莫名困乏,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这一闭上眼睛就不太行,脑子里嗡嗡的,总感觉哪哪都有人,哪哪都有声。 她猛地坐直,四处观望,一下子瞥到了右侧的妆台镜。 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稍有几丝凌乱,眼里闪着迷茫的光。 可盯着久了些,青梧忽然发现……镜里的自己在笑,嘴角微微弯着,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可是分明没有……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心里一慌,自己真的毫无表情! 再一看镜子,更为骇然,镜中的自己手放在两侧,与当前完全不同! 就好像镜里的自己活过来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青梧吓了一跳,猛地站直身子,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可镜里的影子也站直了,也往前走来。 青梧摸了摸脸,又拍了拍手臂,镜里的影子也同样如此。 又变回来了…… 青梧确实,刚刚的一切并非幻觉,而是镜中的阴魂在作祟。 就像是一个恶作剧,或者逗弄,或者威胁。若是胆小之人,早就被三番五次的场景吓跑了。 可是青梧只在当时慌了一下便冷静了下来。 莫名地,她嘴角轻撇,对着镜子讽刺地笑了笑:“死赖在阳间,就这么有意思吗?” 晚上,周氏派人叫她下楼吃饭,青梧不便再推辞就答应了。 饭席设成了前院,分成了男女两桌,中间还拉了若隐若现的帘子。 所以虽隔了数米,对面喝酒、说话的声音却一清二楚。 听着周大人正在与陆砚聊起过往,聊他们在聿京的那些经历。听起来,当时的周大人已然为官,而陆砚还只是名十来岁的少年,正值科考。 正听得起劲,周氏忽然询问起来:“沈姑娘,为何不动筷,是不是岭南的饭菜吃不习惯?” 青梧望着一桌子的山珍野味,笑着说:“均是上等佳肴,只是我肠胃不适,只能吃些清淡的。” 周氏遗憾不已,又让人把几道清淡的菜换到她面前。 “你们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陆大人说你一路晕车晕船,难受得紧。” “没关系的,这不赖你们,是我自己身体底子差。” 一旁默默吃饭不作声的罗姨娘听见了,小声地说:“我那……有种草药,专治眩晕……” 周氏呵斥起来:“罗姨娘,人家沈姑娘可是聿京来的贵客,哪能吃你那些东西?万一吃坏了人,如何是好?” 罗姨娘神色黯淡下去,低垂着头不吱声了。 她像是受惯了周氏的打击,早就习以为常了。 之后一直闷头吃饭,不再说一个字。 饭后,周氏留下青梧,说起了贴己话来。 “其实罗姨娘刚来的时候,我对她还算亲厚。因为看她不是那种持宠而娇,无理取闹之人。也就是每天采采药草,夏季时捡捡菌子。” “嗯,我也瞧见她在晾晒药草。” “唉,后来发生了宝儿那桩事,我心里毛毛的。不瞒你说,我早就悄悄将她弄的那些东西全拿去检查过了,又没发现什么。” 青梧哦了一声:“全检查过了?” “嗯,不单是她院里这些,她捡回的所有东西,我都会让人过一遍。”周氏皱眉,“我总不能由得她祸害家人。” “可是,如果和草药菌子没关系,那会是什么?”青梧问。 周氏摇头:“我悄悄猜想,会不会是她们那个寨子的某种邪术?比如某种收魂的法子?” 青梧不置可否。 毕竟,所谓的邪术是真的存在,唐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罗姨娘是否如此,却没有实在的证据,不能妄言。 周氏着急地拉住她的手:“沈姑娘,陆大人说你能耐非常,远超常人,我求求你了,救救宝儿好不好,只要能救他,我愿意豁出我这条命!” 青梧安慰道:“周夫人你别急,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她陪着周夫人说了好一会儿后,眼看着夜深了,她才在婢女的陪同下回到闺房。 婢女送来了热水后,又取走了换洗的脏衣服,退了下去。 青梧环视着这昏昏暗暗的闺房,心里越发忐忑。 她隐约感觉,这东西又要出来了。 只不过,她不敢毫无防备见那东西。所以特意将铜镜符纸带进浴间。 她动作极快,用最快的速度清洗了一番,过程中风平浪静,确实什么声响也没有。 回到屋里后,她习惯性地看向妆镜,一瞬后,目光凝住。 第147章 戏台惊魂 微弱的烛光下,镜中竟然出现了一位女子的身影…… 她一身红衣,侧着身子,惨白嶙峋手正拿起一柄木梳,缓缓梳着头发。 漆黑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依稀可见惨白的侧脸。 青梧的心一直子提到了嗓子眼里。这东西果然出现了,今天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谁。 可隔得远,那阴魂又在暗处,看不清晰。可当青梧想要冒险上前时…… 啧啧…… 一声轻笑忽然响起! 随后,那女鬼的脖颈动了!她一点一点侧过头来,缓慢得像只提线木偶。 并且,扭动时脖子还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如同生了锈的腐朽木门一般! 青梧整个人僵在原处,完全无法动弹,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一定要看清这女鬼的脸,因为,这是周家整桩事情的关键。这女鬼是周月,可又分明不应该是周月! 此时,她已经缓缓扭转了大半,整张面部暴露在了青梧的视线里。 可是……脸呢?后面是发丝,可前面竟然也是发丝。 如同整颗头被扭转过来,突兀地组合在了一起!青梧目瞪口呆,那些符纸也被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 再一瞬,啧啧…… 笑声再度响起。 那女鬼竟是猛猛直冲了过来,正对上青梧的面门! 这一下来得又快又猛,青梧完全没有念出符咒、甚至没办法掷出的时间!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以期抵挡那股即将正面而来的巨大震荡。 可就在女鬼凑到她面前时,青梧胸前忽然闪出一道雪亮的光来,那光拂过来去,女鬼像被灼伤一般,凄厉惨叫一声,消失了。 青梧惊愕出神,下意识伸出手抚摸着胸口发烫的铜镜。 可她的手还未靠近,整个人就脱了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当青梧幽幽转醒过来时,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 她只觉得浑身虚脱,如同大病初愈后的无力感。 前世也是如此,她虽说是通灵师,可毕竟是人类,鬼魂近距离的猛突,她受不起震荡。 而何况,还是这具本就底子薄弱的身体呢? 青梧挣扎地爬起来,发现自己还趴在窗前的木桌上。 她缓缓侧过头,去看旁边的妆镜,瞧着雾蒙蒙的一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东西……还在里面吗? 青梧有些拿不准,毕竟这一次的正面冲突,大家也算两败俱伤。 她低下头,掏出胸前的铜镜,轻轻抚摸了起来……多亏了这个保命的东西,否则今日也难说。 此时,桌上的蜡烛亮动了一下,熄灭了。经历了诡异的半晚上,它们也燃到了尽头。 房间陷入黑暗的一瞬,窗外忽然传来了暗沉的男声:“沈青梧,你没事吧?” 青梧惊了一下,推开窗,发现是陆砚。 如此的寒冬,他竟然在。 “你还没睡吗?”青梧哑声道,“天色不早了。” 陆砚压低了声音:“我才从镇上回来,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我没事,不是有值夜的官差吗?他们每夜要来回巡逻几趟呢。”青梧低声说,“你快回去睡吧。” 陆砚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青梧松了一口气,缓缓关上了窗。出于谨慎,她不愿意告诉陆砚刚才的状况。 毕竟那东西不知道去了哪里,万一就在附近,总之小心为妙。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走到床榻边,侧身躺下…… 无论如何,她得缓一阵了,好让这具身体恢复一下,否则只怕明日都起不了床。 她躺了一会儿,睡意就浓浓的袭来。 她本以为冲突已经过去了,本以为会像昨夜那样,会安稳过去。 可谁想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这声音就在屋里。准确地来说,就在梳妆台前!而且,她还在缓缓地走动。 青梧瞬间清醒,睁开了眼睛…… 与之同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脚步声轻飘飘地走了过去,青梧只瞥见了漆黑的门洞里,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角、 那女鬼俨然已经下了楼。 此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头闪过……这东西怕是又要去害人了!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虚弱,青梧撑起身体,抓起枕下的东西,移步跟了上去。 冬夜的周家大宅格外安静,一声声音也无,只有呼呼的风声回荡在楼梯间、回廊里。 从那漆黑的陡峭的木梯走下时,仿佛有一千双眼睛从暗处窥探,似乎下一秒,就有东西从暗处飘出来。 青梧轻手轻脚踩着颤颤巍巍的楼梯往下,木材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走到楼梯尽头时,她忽然听见了莫名的声响。 那竟是咦咦呀呀的戏曲声,伴随着二胡的凄楚伴奏,遥远却又清晰。 她听了听,听清了那段唱词,仿佛是西厢记里崔莺莺的唱腔……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问晓来谁染得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千行。” “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 “驱香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好叫我与张郎把知心话讲。” “远望那十里亭,痛断人肠……” 那凄楚的唱词带着哭腔,分明就是女子泣血的哭诉,听得青梧满心哀伤。 她沉浸在了难言的痛苦中,只是短短一瞬便反应过来。 这可是深更半夜的周家,哪来的戏曲声!她侧耳再听,发现声音竟是从戏台子的方向传来的。 戏台子位于周家后院一侧,也就是闺房正对着的下方。 初衷是方便大小姐看戏,只可惜,早亡的周月却是一场都未能听到。 青梧深吸一口气,打算前去一探究竟。 她绕过回廊走到院子里,瞥向四周。 此时的月亮几乎隐进了云层里,只露出一圈余晖。虽暗,但也有微微的一点光亮。 不知道哪来的穿堂风吹过,让只着寝衣的青梧浑身发寒。 她仰头望着戏台……上面空空荡荡的,哪来的人? 可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分明还在耳畔。 “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好叫我与张郎把知心话讲…… 突然间,就一眨眼的功夫,空荡荡的戏台上多了一个人。 第148章 另有其人 她穿着一袭红色的嫁衣,背对着青梧,正挥舞着水袖踩着小碎步朝前兜圈子。 那些唱戏声分明是她发出的,且随着动作娓娓道来,极其流畅! 分明是极美的场景,可却在这惨淡的月光下诡异至极。 还是她,她哪里是消失了,她根本就没有走…… 青梧后背发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根本挪动不了。 并且她心跳骤快,看到阴魂的生理反应一起涌来,让她瞬间卡顿了。 她死死盯着台上的身影,女鬼虽然背对着,可是那身鲜红色的嫁衣却在月光下清晰得很。 嫁衣上绣着鸳鸯戏水和并蒂莲的花样,这些刺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新做的一般精美。 可是,这分明是个死了许久的女鬼! 青梧深吸一口气,感觉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了。 她缓缓地挪动着双腿,朝着那戏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女鬼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伴随着二胡拉奏的戏腔止住了,动作也停了下来。 此时的青梧已站在了台边,她望着那个背转身一动不动的嫁衣女鬼,缓缓开口:“你……究竟是谁?” 女鬼不答,青梧往前走了几步,再问,仍不答。 最终,她竟然抬步走到了女鬼身后,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可谓大胆,自古以来,只有阴魂在人身后拍肩以示震慑。却少有人敢这么干。 可是青梧什么也顾不得了,她知道宝儿时日无多,再拖下去,就真的完了。 就在手拍下去的那一刻,女鬼竟猛地转过了身子! 看到她脸的一瞬,青梧浑身一个颤栗,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两只眼球只有惨淡的灰白,嘴唇却鲜红似血,嘴角咧到耳后根,呈诡异的弧度! 嘴唇大张后,露出了漆黑的空洞,它浑身透着满满的刺耳的恨意。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周月吗?这一定不是周月! 青梧惊愕时,女鬼蠕动着嘴唇,嗓子里发出了锯木一般的嘶哑声:“我……我才是主子……我才是这里的主子……” 她说话时,脸上的纹路深刻得快要裂开了。 青梧惊得后退两步,可那吡吡的挪动声响也持续响起:“我才是……我才是……” 青梧摸出袖笼里的符纸,一边后退一边掷出去,可咒语只念出一半,脚下忽然踩空! 她重重地坠了下去。 这一摔,巨大的疼痛扑天盖地袭来,她整个人摔晕了过去! 直到几声急切的喊声响起:“青梧、沈青梧!” “沈姑娘,沈姑娘你醒醒!” “沈姑娘,你没事吧?” 在若干个声音中,青梧幽幽转醒,她茫然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几人。 陆砚、那名婢女以及周氏,三人均在。 她有一瞬间的恍然不知何处的感觉,下意识询问:“我……在哪?” 那名婢女带着哭腔:“沈姑娘,你刚刚从戏台上摔了下来,可吓死奴婢了!” “摔下来?”青梧瞬间回忆起来,“是,我摔下来了。” 她才发现自己此时枕在陆砚的胳膊上,瞬间坐了起来:“我方才看见那东西了……她就在戏台上!” 说完她指向戏台,大家也顺着视线望去。 可戏台上空荡荡的,除了那些陈旧的绸布外空无一人。 “青梧,这里没有旁人,我派人四处搜查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陆砚说他半夜返回后,来了闺房楼下,与青梧说了几句话后就回前院了。 可刚走到前院入口,就听见了身后的细微脚步声。 习武之人听觉最为敏感。他觉得不对劲,瞬间返回。 可是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青梧已经行如朽木一样,缓缓朝戏台走去,然后就发生了刚刚的场景。 等到他几步冲来时,青梧已经摔到了台下。 因为动静大,惊动了后院的人,值夜的官差、婢女和周氏也都急急赶来了。 青梧听得一头雾水:“没有可疑的东西吗?不可能,刚刚她还在,她还在唱戏呢!” 青梧说着便把那首曲子原模原样哼唱了一遍。 可周氏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戏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青梧急了:“就是西厢记里的崔莺莺的唱词啊!” “西厢记……崔莺莺……”周氏更茫然了,“沈姑娘你在说什么?” 青梧惊愕地看着众人,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那个时代,这是一个架空的,历史上从未听闻过的大昭朝。 这个时代没有西厢记,更没有崔莺莺。 她忽然反应过来:“我明白了。刚刚是我的幻觉,可也不全是幻觉。” “什么意思?” “意思是……”青梧缓缓望向四周,“那东西出来了,可是,她也给了我许多暗示和诱导。” 周氏茫然时,青梧忽然发问:“周夫人,你女儿周月生前可有一件红色的嫁衣?” 她细细将嫁衣的样子描述了一番,连上面的花样也说了出来。 可周氏摇了摇头:“没有,月儿还未及笄呢,也没说人家,哪里会有嫁衣?” 婢女也说:“是啊,大小姐生前穿得很素净。” “没有?”青梧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东西根本不是周月!” 周氏听得害怕不已:“啥意思沈姑娘,你说我这宅院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成?” 青梧还没答,周氏就慌了:“不可能是什么红衣女鬼的,月儿向来温柔乖巧,不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 青梧定了定神:“周夫人,你别急。你有没有周月生前的物品?衣服也罢用过的东西也罢,如果有,都给我拿来!” 周氏茫然盯着她,动也不动。 青梧急急地说:“你还想不想救宝儿的命?” 周氏猛地回过神来,对婢女说:“去吧,去我库房里,取了大小姐的东西来。” 婢女应声而去。 周氏又忐忑了望了望戏台:“可是沈姑娘,这不会伤到月儿吧……我是说月儿虽然死了,可是万一……” “不会。”青梧保证道。 青梧缓缓就着陆砚的手站了起来。 她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身体也疼痛不已,但是神智却格外清醒,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了。 “青梧,你发现了什么吗?” 青梧侧过身,压低声音:“我得招来周月的阴魂,仔细问问了。” 第149章 招来周月 “我们一起。” 青梧想了想:“那你就远远地守在楼下,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再上来。” “你自己真的没事吗?” 青梧摇头,笑了笑:“放心,我有自保的能力。你在反而不行,你阳气盛,有些阴魂会不敢出来。” 没一会儿,婢女重新返回,拿回了两件衣服。 均是浅色的绸布料子,且散发着幽幽的兰花香气。 周氏伸出手,眷恋地摸了摸:“月儿喜兰花,就连衣服也总是让人熏了兰香,我一直把它们好好地放在箱子里保存着。” 青梧双手接过这两件衣服,缓步上了楼。 走到楼梯上时,她侧过身来:“若是可以,准备一些香烛纸钱。” 周氏苍白着一张脸,点头应了。 而青梧抬步上了楼,进了屋后,兀自将衣物放在了桌上,然后缓缓点亮了油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后,屋里仿佛被洗去了方才的死寂。青梧伸手一探,只感觉到残留的阴气,却无阴魂。 看来她此时也消失了。 没一会儿,婢女再次拿上来白色的香烛和纸钱,以及一只精致的铜盆。 她战战兢兢地放下东西:“沈姑娘,奴婢就在这里守着吧。” 青梧摇头:“你出去吧,将门带上。” 婢女如蒙大赦,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青梧缓缓地将那些白烛一一点燃,又燃起香。最后将纸钱点燃扔进了铜盆里。 她缓慢做着这一切,呼吸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随后,她捧起了周月的衣物,闭上眼睛缓缓召唤起来。 因为被阴魂冲撞了好几次,她身体十分虚弱,连连召唤了几次,才感觉周遭空气有了变化。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那股子若隐若现的阴气变得浓厚起来。 青梧缓缓睁开眼,看到了烟雾中对面的女子。 那是一个身着青绿色的纤细身影。 她屈身侧坐在床榻上,一张脸儿隐匿在黑暗中。 这……才是真正的周月啊。 她身上并没有那种强烈的怨念,反而散发着浓浓的惆怅与无奈。 青梧呼了一口气,唤起她来:“周月,你是周月吗?” 周月的身影动了,她的脸缓缓转过来了些,惨白面孔上的瘢痕十分明显。分明是患过天花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青梧看出来了,她死后时间不长,能力也极弱。只是明显保留着生前的神智。 “你为何留在人间?”青梧又问。 周月的阴魂茫然地盯过来,灰白的眼睛像是听不懂一样,末了她缓缓摇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青梧故意再问:“你为何要害宝儿?那可是你弟弟。” 这次,周月的身影急速扭动起来,她挣扎地想往前,头也摇得更剧烈,眼角更是淌下了血泪。 可是她的阴魂实在太稀薄了,很快就越来越淡,然后就消失看不见了。 青梧伸手再探,她已经不见了。 她在房间中静默了一会儿,疲惫地打开了房门,对着楼下说:“你们……上来吧。” “害宝儿的,不是周月。” “肯定不是!我月儿就算是死,也不会如此!”周氏急急说。 陆砚抓住重点:“那是谁?” 青梧呼了一口气,望着那已然无物的铜镜:“目前还不能确定,只是,此女生前是穿着这嫁衣死去的。” 周氏摇头:“怎么会呢?这宅子怎么可能……分明就是那罗姨娘,真的,肯定是她!” 青梧谨慎回答:“和她有没有关联倒是说不清楚。” 周氏咬牙:“定是她从中搞鬼的。那现在怎么办?我带宝儿回聿京,是不是就可以好了?” 青梧摇了摇头:“阴魂一旦认定了某人,就会一直纠缠,不死不休。” “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宝儿?有什么让它冲我来啊!它要命就拿我的命,不要伤我宝儿的命。”周氏忍不住哭泣起来。 青梧抿紧嘴唇,随后又问:“周夫人,我记得在我们来之前,周家就死了两人。这两人究竟是什么状况?” 周氏的脸色就变了又变:“这不……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 青梧觉得无语:“不要紧?任何异常中都会有蛛丝马迹,你们周家为啥瞒着不说。” 周氏一脸为难:“沈姑娘,这真的没啥……” “那两个人……”陆砚忽然说,“一个是给周家送菜的女人,另一个是周家管事的小儿子。” 这两人乍一看,跟周家关系不大。 送菜的女人是晚上返还途中死在周家后巷里的,被发现的时候腹部被撕扯开来,三个月大的胎儿不翼而发。 当时鲜血淌了一路,场景极其凄惨。 悄悄寻了岭南府衙的人来,也没找到他人作案的证据。 因为这妇人双手鲜血淋漓,而指甲中有诸多皮肉血污,旁侧还有尖锐的石头。 从这些东西分析来看,她分明是发了狂用石头戳烂肚子,再用手生生撕扯开的。 而腹中的胎儿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被附近的野兽叨走了。 毕竟周家大院倚山而建,后山虽无猛兽,小型的黄鼠狼倒是有的。 这桩案子过于瘆人,周家人觉得晦气,息事宁人处理了尸体,赔了那家人一笔银子就算了。 因为出事的时候天黑了,没多少人知道。 而那周家管事的小儿子年仅五岁,被发现时,瞪着双眼溺在了茅坑中,像是被吓死的。 可是,谁又会去惊吓他? 所以管事哭了一通,安葬了小孩后,也不了了之了。 周家人因着两桩事,心里毛毛的觉得晦气,所以并未对外人提及。 这两桩事情发生时,宝儿只是有些恍惚,总是对着虚空说话。 很快,他的状况就越来越严重,等到青梧陆砚他们来之前,忽然就昏迷不醒了。 陆砚来了岭南后,早就在第一时间追查这两名死者的事,可周家人再三缄默避而不答。 于是他暗中走访多处,也逼问了周大人,才在傍晚时分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听他这么一说,周氏的脸色变得惨白:“可他们……他们和我宝儿哪有什么关系?” 第150章 女鬼寻子 青梧有些无语,觉得周氏虽算善良温和,但脑子实在不清楚。 那么几桩惨案重叠在一起,她竟然还觉得是罗姨娘所为,这罗姨娘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至于那周大人,应该是觉得是死了的大女儿周月在作祟,所以只想赶紧超度了。 这对夫妻,各揣各的心事,从未互相倾诉。 青梧与陆砚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心里都生起一个想法。 看来这红衣女鬼是冲着孩子去了,无论是妇人腹中的胎儿还是牵扯的两个孩子,都是她攻击的对象。 “对了,妇人腹中的胎儿,是男胎吗?”青梧试探询问。 她没抱希望,因为那胎儿才三月,估计不知道男女。 可陆砚很快回答了:“我找到了为其把脉的大夫,他说诊脉时探了探,像是男胎。” “所以这三个都是男孩。”青梧恍然大悟,“敢情这女鬼在找儿子呢!” “啊!”周氏脸色大变,“哪来的她的孩子!” 陆砚眉心微皱:“那宝儿这几天岂不是……很危险?” 周氏急得慌了神:“那怎么办?求求你们想想法子,我求求你们了。” 她做势就要跪下去,被青梧拉了起来:“我们会守着他,只要那东西再来……” 青梧望了一眼窗外:“我拼尽全力,也会收了她。” 收这个字说出来,青梧都觉得陌生。这远非通灵师的职责。 通灵师作为人间与阴间的桥梁,并不会下蛊、捉鬼,而是站在鬼的角度解决问题,达到互通互帮之责。 可是……这世间的阴魂千千万万,像梅烟这样的,像红衣女鬼这样凶狠的不在少数。 她们极难沟通,并且进入了极端。 前世这种阴魂,青梧选择不接触,不接单子就是。可如今却不太行。 身为府衙之人,应了陆砚之托,她就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只能被迫成长起来,将两者贯通起来。 周氏离开后,陆砚才问:“你有几分把握?” “大概……三五分。” “若无十全把握……”陆砚缓声道,“那就不要冒危险而行事。” “为什么?”青梧有些惊讶,“可是不冒险的话,宝儿会死!这桩案子也办不下来。” 陆砚看着她:“案子虽重要,可若是让你用命去拼,并非我本意。” 青梧愣愣看着他:“那摆在你面前的,一是我的命,二是马上结果了这阴魂,从此周家万事大吉,你选什么?” “当然是你。”陆砚丝毫也没犹豫。 “为什么?” “我一直无惧生死,但我是我。将你卷进来已够残忍,哪能让你再陷危险?青梧,非要接触阴魂的话,你告诉我如何做,让我来。” 陆砚明显为这个问题担忧了许久,此时一股脑说了出来。 青梧心里踏实不已,她笑着摇头:“陆大人,你忘了吗?我生母就从岭南来,我从小体质特殊,所以接触阴魂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没事的!” “哦?” “所以啊,不会送命的,你放心好了。”青梧想了想又说,“我有保命的东西呢。” 陆砚点了点头:“那这几日,我们一起。” “好。”青梧心里暖暖的。 她再看向陆砚的眼神,也与往日的疏离带着距离感不太相同。 两人是共同进退的伙伴,更是一起经历了数次生死之战。算得上是来到大昭朝后,最最信任的人了。 此后,两人便日夜盯守着小宝的房间,就等着那东西行动了。 岭南的冬天虽说气温比聿京高了不少,但只要遇到下雨,就骤然潮湿阴冷起来。 这种冷仿佛瞬间浸到了骨子里,感觉骨缝里都寒得隐隐作痛。 周家上上下下也全都用上了碳火。 虽说这里是岭南,是大昭朝的偏远之处,但岭南盛产铁,更有数个盐井,经济自是富饶的。 周家人用的碳均是上等的银丝碳,无烟无味,烧得还持久。 只是燃烧之后,空气多少会有些窒息,所以总是会开着一侧小窗。 青梧坐在桌边对照着符书绘符,那股子隐约的烟炭味隐约传来。 她时不时抬起头,瞥向旁侧的妆台镜,好几天里,那里毫无动静。 自从那一夜她摔下了戏台后,这东西就隐匿了起来,一直未见踪迹。 青梧悄悄在周家试探了一圈,只隐隐感觉到若干阴气,却察觉不到这女鬼的行踪。 随便吧,她终究会来的,毕竟……青梧再瞥一眼前侧下方周氏的院子,毕竟小宝还活着。 她抄了一会儿符,就收了起来,下楼去周氏院里。 她并未见到陆砚,但知道他一直在暗处,但凡这里有点动静,他瞬间就能知道。 她与守在门外的婢女打了声招呼,就进去看小宝。 这孩子面无人色,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虽然还有呼吸和心跳,可神智全无的他,撑不了多久了。 桌上还摆放着还未来得及收走的汤药。 周大人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心急如焚,除了找他们,另外还寻了许多秘方,每日进补的汤药、奇怪的偏方呼呼往房中送。 只是小宝如同一个空洞的人一样,什么都对他不起效。 青梧看到他,心里也是一阵悲凉。 这么小的孩子,却要无端遭受这罪……还有那两位…… 青梧为了确定前两位死者的死亡真相,也寻到了他们的生前物品招回亡魂。 那名送菜的妇人出现的时候,仍是那副腹中空洞、浑身血腥的瘆人模样。 而那溺死在粪坑中的小男孩也是如此。 当青梧问及凶手时,他们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手都不由自主指向了二房闺房的方向。 所以青梧已然肯定,凶手就是红衣女鬼,与周月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在小宝房中待了许久,出来时,周氏急急询问:“沈姑娘,可有什么法子了?” 青梧缓缓摇头,她知道当前,这这夫妻二人已将所有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可是,除了等待,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见周氏失望,青梧安慰了几句,可明显是徒劳的,因为周氏已经难掩痛苦之色,眼里泪水已汹涌而下。 “月儿没了,若是宝儿再出事,我就不活了!” 青梧盯着她,忽然问:“你女儿周月是病死的,没什么冤屈,可是,她的亡魂为何还在周家?” 第151章 两鬼相争 周氏呆愣住。 青梧又问:“那天你知道我召唤了周月阴魂后,为啥不惊讶?” 周氏:“沈、沈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你放不下女儿的死,强行用法子留下她的阴魂是不是?”青梧说出心中推测。 周氏整张脸变得煞白,她张了张嘴,但一个字也说不出。 但这样的反应,明显也是默认了。 青梧看着她,缓缓摇头:“你知道人死后,魂魄留在人间有怎样的代价吗?” “怎、怎么?”周氏声音发颤。 “投不了胎,做不了人,就是传说中的孤魂野鬼。若有怨气,会变成厉鬼祸害无数。若是无,只会日渐稀薄,直到消失。” “消、消失……”周氏重复着这个词,脸色越发苍白。 青梧点头:“是,这对于死人来说,是最残酷的惩罚。因为她永远都在重复死前的痛苦,却无法寻个解脱。” “不,不是这样。”周氏急速摇头,“她若是在,可以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还能在一起啊。” 青梧不怒反笑:“那这么久了,她有出来见过你吗?就是出来,你能看见吗?” 周氏强行解释:“可我能感觉到,我能……” “死了就是死了,人鬼殊途,不可能在一起的!”青梧冷声道。 “不会,不是这样的!”周氏死死攥着手帕。 青梧叹了口气:“周夫人,你真是位残忍的母亲。” “我不是……我不是!”周氏急得双眼通红,大喊了起来,“我不是!我只是想留下我的孩子,他们是我的孩子啊!” 她崩溃失控,引来了好多院里的下人。 青梧站在一旁,静默看了她许久:“你不听就罢了,等你冷静之后,我们再来谈这事。” 她转过身去,对那些下人说:“把你们夫人扶进屋里休息吧。” 周氏在女儿死后那些天,确实经历了一段极其痛苦的时光。这一点青梧也曾听她的贴身婢女说起过。 她说当时周夫人已怀有几个月的身孕,却茶饭不思,昏厥多次。 无论是周大人怎么劝慰,下人怎么服侍照顾,她都无法释怀。有两次甚至想跟着女儿一同去死。 后来在周月下葬时她大概是想通了,慢慢振作了起来。 她能吃下东西,也能睡着觉了,眼里的愁绪也缓解了不少。 这么说起来,周氏发生转变这么突兀,一定是周月下葬前发生了什么。 她自己不说,终究是个谜了。 青梧有心探查一番,可是当前最最重要的是宝儿的事,她有预感,那东西已经按捺不住了。 …… 第二天晚上,青梧如常睡在宝儿房中。 半夜三更时,她忽然被强烈的灼热感惊醒,抬眼一看,有东西来了。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竟是从半开的窗户里钻了进来。然后轻飘飘落在了宝儿的床榻旁。 微弱的月光下,能隐约看见那身刺眼的红嫁衣以及那张诡异骇人的脸。 青梧心里一咯噔,这女鬼终究是来了。 她在床榻边停留片刻后,猛地伸出手来,一点一点朝宝儿探去。 嘴里还发出了嘶哑干涩的怪声,具体也听不清晰。 宝儿本就只残存着些微的阳气,再被冲撞一下,估计当场人就没了。所以青梧警惕起来,手里的符纸捏得紧紧的。 只要这东西再靠近一点,青梧就会全掷出去! 可就在女鬼一步步逼近,距离宝儿一人距离时,意外忽然发生! 一道绿色的身影再度飘忽进来,忽地挡住了红衣女鬼,嘴里也发出了怪异的嘶吼声。 红衣女鬼暴怒不已,伸出手一挥,绿衣就被嗖一下甩到了地上。 但她又嘶吼地爬起,再度扑了过去。两个阴魂瞬间纠缠在了一起。 是周月,竟然是周月!是她冲了出来,在最危险的时刻护住了宝儿。 想来,她这样保护弟弟已经不止一次了,要不然宝儿早就像那两人一样死了。也就是她的阴魂稀薄成了那样的原因。 这一幕看得青梧目瞪口呆,有心驱逐,却不知道掷向哪里。 这两人打得太乱了,根本就扔不准。 她又不愿意伤了周月。 虽说是阴魂,可周月纯善,她有心护着。 她捏着符纸,心急如焚,恰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给我。” 是陆砚! 青梧心中一喜,她先扔了一张明目符,然后迅速将手里的符递过去。 陆砚瞬间看清了那两女鬼的位置……一左一右,但在迅速转换位置。 “左。” 在青梧喊出的一瞬,她们位置又换了! 但陆砚死死锁住了那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去,青梧也在他动作的一瞬念出了符咒。 那几张符咒在触到红衣女鬼时瞬间点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且足足持续了十几秒! 红衣女鬼像被灼烧了一样,抽搐怪叫一声后,骤然消失了。 青梧急急道:“那东西跑了。只是……只是周月她……还在。” 陆砚惊愕再看,可那张明目符的效用期已到,只是些微的残气,什么也看不到了。 绿衣的周月阴魂明明受到了波及,身影更稀薄了不少。 但她死死地匍匐在宝儿床榻旁,一动不动。 青梧上前,缓缓对她说:“我们会保护你弟弟,你放心。” 那稀薄的身体微晃了晃,那张惨红的脸盯了青梧许久,才渐渐消失了。 陆砚上前查看小宝的状况。 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得更差,仍然是那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没一会儿,听到动静的周氏匆匆来了,她急急扑到床榻边去查看:“宝儿怎么样了?我听下人说刚刚屋里有声音!” 青梧站起身,声音有些虚弱:“是,那东西又来了。” “不是说收了她,为什么没有?” 青梧苦笑:“若是我下了狠手,你女儿只怕也不在了。” 那铜镜一出,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么狠狠伤了红衣女鬼,要么将她收进去。 所以刚刚周月在,她压根不敢拿出来。 周氏听傻了眼:“月儿?” 她急速环视四周:“月儿在这里?月儿来了?” “她走了。”青梧低声道,“但是,她一直在保护你儿子。只是,她撑不了多久了。” 第152章 发现密室 “啊?”周氏瞪大眼睛,“撑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就是马上就要魂飞魄散的意思。”青梧正色道。 周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了看青梧,又看了看陆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求陆大人,求求沈姑娘,你们救救我月儿,当初……是我糊涂啊!” “那就说清楚,你当时……做了什么?”黑暗中,陆砚凝视着她。 周氏在这样审视的目光中,再也坚持不住。她颓然瘫倒在地,哭诉着诉说了两年前的事。 “月儿死了之后,我痛苦难当……她是我嫡亲的女儿啊,我宁愿我死,也不愿她死。” “她死的时候,尸体就停在我那房里……我死死护着,不让别人搬动她,我总觉得,她能活过来。” 周氏崩溃了无数次,不吃不喝痛苦至极。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人说起一个法子…… “那个来为月儿洁身的老妇说,只要能将孩子身上的东西、生前的物品留在身边,女儿就能一直留在身边了。” 青梧听得惊讶:“什么东西?” “月儿的乳牙、指甲、指甲、头发以及她从小戴着的玉佩和最喜欢的娃娃。”周氏红着眼睛说,“还有衣物,写过的本子,用过的物品……” “啊?这么多?” “那老妇说这些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月儿的血。于是我将她吐过血的帕子也留了下来……” 青梧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陆砚,他也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周氏哭泣道:“这样做了之后,就将月儿下葬了……说起来真是有用,我莫名地感觉月儿一直在家中,她就在我们身边。” 青梧叹气,确实也在呢。只是,也在不了多久了。 “这件事,陆大人知道吗?”陆砚问。 周氏急急摇头:“他不信这些的,我不敢告诉他……更何况,大人公事繁忙,他并不在意后宅这些事。” 陆砚和青梧对视了一眼,心里如明镜一般。 哪是不信,周大人不仅信,还认定月儿就是导致周家悲剧的问题所在。 这边的周氏说完这些,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她哽咽道:“陆大人、沈姑娘,你们能不能帮帮忙,将我月儿好好地送走,她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她还能不能投胎?” 青梧肯定地点了点头:“在她阴魂彻底消失前,应该可以。只是……现在还不行。” “为何?” 陆砚回答她:“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红衣女鬼的身份。” 青梧肯定地点了点头:“而且得快,否则,就真来不及了。” “我现在就让人细细搜索这栋宅子,再让我去驿站看看,看有没聿京来的消息。青梧,你也看看别的地方。” 青梧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走了出来。 此时不知不觉间,天已经蒙蒙亮了。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这座山脚的宅院,模糊得不似真实的。 青梧站在花园的一角,望着池塘里的锦鲤发呆,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薄雾中,缓缓走出一位妙龄少女。 她站在池塘边,手里捏着鱼食,漫无目的地撒着。 不见轻松,却满腹惆怅眉目悲苦。 她的嘴里,时不时哼唱着什么…… 青梧想听清,不知不觉走近了些,几句词儿飘进耳中,却让人一愣。 竟是那几句戏词。 “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好叫我与张郎把知心话讲……" 青梧一个激灵,再抬头,面前的少女早变成了一副骇人的模样! 皮肤死气沉沉的惨白,血红的眼,咧开的嘴,正死死盯着自己。 青梧一声惊呼,往后一退,脚却猛地踩了个空! 就在她惊醒过来,险些要掉进池塘的时候,一双手猛地从后拽住了她。 “沈、沈青梧!你在做什么!”那人扬声叫嚷,“你为啥寻死觅活!” 是唐述白的声音。 此时的青梧半截身子快要掉下去,全靠着唐述白的手臂和一侧的砖石支撑。她急得没处说话,用了些力气,才在他的帮助下,爬了上来。 她后怕地捂住胸口,环视了一圈。 哪里有妙龄少女,哪有里红衣女鬼,面前只是那空荡荡的小花园。 幸好遇到了人,否则今天还得溺次水…… 她看向唐述白:“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淹死了!”唐述白气呼呼的,“你还没说呢,你为何寻死?” 青梧摇头:“我没有,就是一不小心滑了一跤。” “怎么可能不小心?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你说啊!” 青梧又摇头:“真没有……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说罢要走,唐述白却不依不饶,死死抓着她的手:“沈青梧,你给我说清楚。” 偏偏这次,陆砚身边的官差过来,站在院侧低声说:“沈姑娘,大人让你上楼,有发现了。” 青梧心里一紧,马上扯开了唐述白的手:“我没事了,我得去做事了,你快回去吧,别到处跑。” 她说完就急匆匆跟着官差走了。 气得唐述白在原地冷哼。 “可恶!那人这么压榨你,你还跟着他做事,你是疯了吗?” 可惜的是,他的嘀咕也没人听见,青梧早就从楼梯上了二楼,在二楼的厅里找到了陆砚。 “找到什么了吗?”青梧急急上前。 陆砚点头:“你还记得这栋宅子有几层吗?” “不是依山而建的两层吗?” “非也,在最高处,还有两处仓房,勉强算作三层。” 青梧不解:“可那两间就是存放木炭木柴的地方,通往后山的小门也早就堵封住了,之前我还来看过。” 陆砚摇了摇头:“仓房里面还有一处密室。走吧,带你去看看。” 青梧来了精神,马上跟上前去。 两人顺着狭窄陡峭的楼梯往上,在左侧陈旧的门前站定, 随即,那扇仓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股呛人的灰尘味也瞬间扑面而来。 青梧掩住口鼻,等到那股灰尘散去后打量里面。 此时天刚亮不久,天色还不够亮,只能依稀看见里面堆得凌乱的杂物,显然许久没有打理过了。 陆砚驾轻就熟走进去,在仓库里侧的墙壁上推了推。 瞬间,那里赫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