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相府抛弃后,她成了太子心尖宠》 第1章 和离吧 京中下了一场大雨。 雨珠砸在窗棂上,发出重重的声音,耳边亦响起丈夫赵彦之荒谬又可笑的声音。 “我要迎怜音入府,你听见了吗?” 李知安透过窗看着外面被大雨打得可怜巴巴彻底弯掉的小兰花,终于收回目光,神色平和。 “怜音姑娘虽是银楼清绾,这个身份,倒也勉可为妾。” 赵彦之一张温润俊秀的面庞立刻浮现不悦:“李知安,她已被我赎身,你说话怎能如此难听?” 难听? 更难听的话她还没说出口呢。 李知安规矩地坐在矮塌上,漆黑的深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表面平静,心中却早已汹涌澎湃。 她本是相府嫡女,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家闺秀,多少媒人踩破了她家的门槛,可她最终还是选择嫁给身为户部侍郎的赵彦之。 虽是下嫁,但赵彦之发誓此生只娶她一人,他们是真心相爱。 可没想到,大婚当日,丈夫就被派出赈灾。她虽一直独守空房,可也全力支持丈夫的仕途。 在外结交京中贵妇,为他搞好后院人际关系,给他铺路;在内打点中馈,孝顺婆婆,打雷下雨也日日去向婆婆请安,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侍郎府。 没想到两年后,他赈灾立功回来,却带回这么一个可笑的女子,说要迎她入府,做平妻!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整个上京城,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她一般可笑的女子了。 李知安悄然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将要流出的悲愤。 “况且,怜音不是什么孤女,你不知道吧,她才是相府真正的千金。”赵彦之冷冽的声音惊醒李知安的思绪。 她猝然抬头,近乎荒谬地嗤笑出声:“真假千金?赵彦之,为了迎这女子做平妻,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一直怯懦地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忽然站出来,怯怯看着她,道:“姐姐,我不会打扰你的幸福生活的,可怜音自幼被家中嬷嬷换掉,流落在外,十分想念爹娘。” 她凄然一笑,微微扯开肩头,道:“我被换时太小,唯一记得的便是这处蝴蝶胎记。” 蝴蝶胎记? 李知安眼睫微颤,皱眉沉思。 幼年时她身上也有一块“蝴蝶胎记”,可爹娘不知,那是身边的嬷嬷给她画上去的,随着年岁渐增便不再画了,她从未细究过其中深意,难不成…… 李知安脸色霎时惨白,难以置信地死死看着怜音,心头一时思绪纷杂,竟觉呼吸都急促起来。 赵彦之也冷声道:“我已派人查清楚了当年真相,你身边的嬷嬷亲口承认,你是她的孩子,怜音,才是真正的相府千金。” 赵彦之能说出此话定是有所凭据,也就是说,她真的不是爹娘的孩子! 她这么多年,都是占了别人的身份?! 多年的记忆在此刻狠狠冲击着她的内心,她一时没缓过神来,全靠撑在桌上,才堪堪挺直了脊梁。 怜音瞧着她这大受打击的模样,故作柔弱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她是重生回来的。 前世的自己虽被相府找回,可却处处比不上李知安。 那对父母也瞧不起她,只看重李知安那个假货,任由她被全府上下羞辱,受尽屈辱而死! 这辈子,从夫婿到爹娘的宠爱,她定要抢走李知安的一切东西,让她一无所有! “怜音,也是我此生挚爱。”赵彦之情深义重地看向怜音,长眸中深情又温柔,“见了她,我方知道爱为何物,迎她为平妻之事,我心意已决。” 怜音亦是看向赵彦之,眼底动容而又甜蜜,忍不住唤:“彦之哥哥……” 李知安看着二人情意缠绵的模样,刺眼至极,她迅速眨去眼底那滴可悲的泪水,攥紧了拳。 可话没张口,怜音便紧张地打断了她。 “知安姐姐。” 她一对小鹿般的眼眸红红地看着她,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不怪你占了我的身份多年,叫我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 赵彦之眼底顿时更为心疼。 李知安死死瞧着她小心模样下隐隐露出的挑衅,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讥笑:“你若要认亲,请先去相府,没人拦你。” 怜音眼底顿时闪过失落,怯生生地往赵彦之身后躲。 赵彦之心疼不已,爱怜地拍了拍怜音肩头,斩钉截铁对李知安开口。 “念在我们两年情意,我不动你的正妻之位,但是,我要娶怜音为平妻,此意已决,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念在两年情意的份上才不动她的正妻之位?原来当初的海誓山盟,到如今却比薄纸还不如。 她过往的情意,竟然比喂了狗吃还不如,为了这么个男人,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又有什么要顾虑的? 心底有如剜心,李知安却笑了,悲哀而又决绝,眼底有如冰雪,声音却格外温和,让人觉出凛冽寒意:“我不同意又如何。” 赵彦之俊郎的脸立刻板起来,毫不容情道:“知安,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也是按世家规矩培养出来千金小姐,竟也逃不脱血脉里的小家子气。” 血脉里的小家子气? 李知安听着他声音里暗藏着的不屑,没忍住“哈”地笑了两声。 她从前怎么不知,赵彦之是如此趋炎附势之徒? 明知真假千金之言能刺痛,却还是毫不留情将刺往她心里扎来。 明知她的性格与血脉无关,他还是毫不迟疑以血脉来抨击她。 眼前之人,如此陌生,仿佛从未认识。 李知安看着他不屑的脸,心底的伤口血似乎也流尽了,伤疤被他撒盐,却反而像是加速了愈合。 她神色寸寸冷却,如看生人般看着她,最后,她深吸口气,淡声道:“我说了,我不接受。” “赵彦之,我们和离吧。” 第2章 开始算账了 和离? 赵彦之不在乎,现在真正的相府千金是他身旁的怜音。 他毫不客气地点头:“你一介孤女,说起来也配不上我了,你现在准备准备,签了字便离开赵家。” 谁知李知安站起来,道:“春夏,去将我的嫁妆金银都收起来,我们即刻搬离侍郎府。” 侍女春夏早就忍耐不住,闻言立刻愤愤地应了一声,冲出去了。 很快,一箱、两箱……二十箱搬到小院中间,赵彦之额角冷汗直冒,终于坐不住了。 “李知安,你竟是一个如此贪得无厌之人,想将整个侍郎府搬空吗!” 李知安淡然看着那些箱笼,早便预料到他会发狂,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哦?你侍郎府能有几个银钱,这些本就是我的钱财。” “你的?”赵彦之嗤笑出声,“你是不是忘了,你是相府假千金,怜音才是真千金,你现在所得的一切,都本该是怜音的!” 李知安看着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再看着那女子假情假意为她说话。 “彦之哥哥,我最是知道无家可归的滋味,知安姐姐想多带些钱财走,到外面就不会吃苦了。” 看似为她说话,实则字句都在卖惨,说她爱财贪婪。 果然,赵彦之摸了摸怜音小脸儿,面上冷笑:“今日这些东西,你一件都带不走,你的嫁妆,本就通通都该给怜音。” 她的嫁妆?他以为这些是她的嫁妆? 李知安终于忍不住笑了,可笑又讥诮,她缓缓敛起笑容:“行啊,既然你想要那些垃圾,我给你。” 她转头看向春夏,春夏立刻命人抬了一个箱笼出来,取了嫁妆单子开始念。 “嫁妆单,石杯一只,青松木雕花桌一张,棉布三匹……” 拢共十几件嫁妆,念到第三个时,赵彦之便已经忍不住打断了。 “李知安,你为了私吞嫁妆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堂堂相府,怎可能送出如此寒酸的嫁妆!” 是啊,寒酸。 李知安心里也只觉嘲讽。 世人皆以为当朝丞相待女儿千好万好,实则那对父母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所谓的“十里红妆”,不过是装门面用的空箱子,尽数装的些破烂! 她一双清瞳冷冷地看着他:“不信么?那你大可再去翻一次府上的记录,看看当初我嫁进来时,嫁妆几何,分别是什么。” 赵彦之立刻道:“去,叫人把她嫁进来那年的账本拿来!” 很快,账本拿来,赵彦之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抓紧那份账本。 怜音亦是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拼尽全力想要夺取的东西,竟然根本就不存在,相府竟然根本没有给李知安嫁妆! 那对狗男女不是最疼爱她了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怜音深吸一口气,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道:“姐姐私藏些嫁妆是为了将来过得好,怜音不怪姐姐。” “你以为我那么好糊弄吗。”赵彦之看也冷笑道,“你把真正的嫁妆单子藏起来,就想从我府中把钱财搬走,做梦!” 说着,他立刻叫人来拦下那些箱笼。 李知安只觉荒谬,立刻往前踏了一步堵在他身前:“赵彦之,我没想到你整日装聋作哑也就罢了,还如此恬不知耻,妄图把我的体己钱占为己有。” 赵彦之脸色巨变:“李知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知安秋水明眸静静看着他,满是意味深长:“且不说我赚的那些银两,府中每月都有一大笔银钱支出,支到哪里去了,你心里没数么?” 在刚接手府中中馈后她便发现了这事,婆母将这口锅揽到自己身上,她心中不信,却没有深究,而是私下经商,想为府中填上这一漏洞。 她素来学什么都快,开始经商后,迅速在京城打开局面,从一家珠宝铺到十家,再开始经营成衣铺、书局等…… 短短两年,她在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已有了数十家铺子,无一不受人追捧,日入斗金,家里亏空的钱财也不再成问题。 唯一不满的是婆母。 婆母书香门第出身,最是看不起商人。 在开始经商后,日日请安她都要接手婆母的诘问责难,罚她大冬天站规矩,淋透白雪,磨墨、抄经书、沏茶等暗地里折磨人的东西,她吃过不少的亏。 偏偏那时她被猪油蒙了心,竟从未想过反抗! 而赵彦之在听她说起府中账本不对时,脸色便已变成白色。 他眼底闪过几缕极其复杂的情绪,可一样都还没来得及,外边便匆忙来人报。 “相爷和夫人说是收到大人的信件,现下已赶到了!” 赵彦之恍惚回神,立刻道:“快请。” 他一定要问问,当年相府给李知安的嫁妆到底有多少! 同时,怜音心中一跳,攥紧了掌心才压下心中激动。 来了,前世丞相夫妇那么宠爱这个女儿,今生是她得到了赵彦之的心,前世的宠爱、相府的嫁妆钱财,今后通通都归她了! 李知安看着他们期待的神情,只余一声冷笑。 这对夫妇的凉薄,没人比她更清楚。 不多时,李相国和小张氏赶到。 二人早已在赵彦之的信件中知道了一切,更知道了这些年来亲女儿受了多少苦。 小张氏一进屋,看见那张跟她三分相似的小脸,眼泪扑簌簌便落下来了。 “我的女儿啊,我的怜音,这些年你是受了多少苦啊?” 前世这对爹娘只顾维护李知安,可从未这样亲近过自己。 怜音眼底闪过不屑,面上却也高兴得眼泪涟涟扑上去前去:“娘、娘,音儿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您和爹爹了。” 小张氏一听这话,面上动容,眼底却闪过算计。 这种眼神没有人比李知安更明白。 这个上赶着回来的女儿,不过是跟她一样,都是相府的筹码罢了,小张氏和李相国,想必正在盘算着她价值几何吧。 “岳父、岳母。”赵彦之开口了。 他神色恭敬,又隐隐带了几分试探:“小婿有意娶怜音为平妻,奈何知安心中不快,定要与我和离,只是那些嫁妆本就该是怜音的,她走了也该还给怜音,知安却故意拿些破烂出来,说是岳父岳母给的。” 说着,他冷哼一声,佯装不屑地拿出刚刚李知安拿出来的那份嫁妆单子:“岳父岳母这般品行高洁的人,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怎会只出这点嫁妆,小婿今日就想向岳父岳母求一纸当年的嫁妆单子!” 他还真敢问,这一番话术倒是编得好。 李知安嗤笑一声,紧接着看向脸色难看的丞相夫妇,当年他们笃定自己为了面子也不会把嫁妆的事儿说出去,可现在没面子的人可不是自己。 她直接道:“爹、娘,既然他们想看,便让他们看吧。” “这、这。”小张氏一时间僵笑着不好作答,暗暗恨了李知安一眼。 这种心虚的姿态顿时让赵彦之心里“咯噔”一声。 该不会是真的吧? 怜音心中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这份嫁妆单子没错。” 怜音心中彻底破灭,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怎么可能!他们前世对李知安的疼宠她可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只给这么点破烂! “李家素来清廉,当年确是凑不出多余的嫁妆,本说好将来给知安补上,不成想一过就过这么久。” 李相国声音放软,颇为歉意地看着李知安,“此事确实是委屈了知安,余下的嫁妆,我们会在怜音嫁进府里时补上。” 说这话时,他牙关都咬紧了。 不必多说,李知安能想象出来他是有多么心痛才说出最后那句话。 怜音却仍不明真相,抱着美好的幻想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她就说,丞相夫妇如此宠爱她,怎么可能就给这么点嫁妆! 她声音又细又软,带着高兴与害羞:“谢谢爹爹娘亲。” 李知安懒怠看几人这虚假的温情,神色冷漠地打断,道:“既如此,我与赵彦之和离一事,今日便定下吧。” 本来就心痛到滴血的李相国脸色霎时更加难看。 “你胡闹什么!” 李知安抬起乌黑鸦长的睫羽,似笑非笑道:“我和赵彦之和离,你们的亲女儿怜音不就能当上将军夫人了?” 听到将军夫人一词,怜音霎时心生喜意。 谁知李相国大怒:“我精心养了你十六年,如今彦之立功回京前途无量,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婚事京城有多少人盯着的,现在和离,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搁!” 李知安笑了,瞥了笑容僵硬的怜音一眼,慢条斯理道:“面子?怜音才是相府真正的千金大小姐,难不成爹娘觉得,让怜音当正妻会让相府没面子?” 她声音带着讥笑。 怜音脸色微变,立刻看向李相国夫妇,含着试探,却咬唇啜泣道:“怜音、怜音自知资质不佳。” 却不知道这一语直接戳破了李相国夫妇的心事。 毕竟比起按照世家礼仪培养起来的李知安,怜音实在拿不出手。 眼下看着哭哭啼啼的怜音,李相国脸色铁青,却还是道。 “怜音自小在乡野长大,礼数还需调教,否则轮得到你?” 这话便算是承认了怜音礼仪不佳,还不够资格做正妻。 怜音脸色一白,心中越发难以置信。 没有嫁妆便算了,李相国夫妇的宠爱为什么也和她想像中不同! 小张氏眼神闪烁一下,声音软和下来,道:“怜音是我们的亲女儿,你也是在我膝下承欢长大的。” “怜音这些年受尽苦楚,依我看,彦之的想法便很好,迎怜音入府,抬为平妻与你平起平坐,你也可以与妹妹待在一处,互相照应。”, 那岂不是就要她成为京城人人可踩的笑话? 李知安心底只觉讥讽,她早知父母不爱她,只是想抓着手里的砝码不放。 不若刚好趁此机会,脱离相府,也远离赵家。 她讥诮地笑了声,直接道:“行啊,你们既然不同意,那我便进宫向太后请旨和离!” 李相国闻言冷笑:“你脱离相府和将军府,不过一介孤女,你以为仅凭你就见到太后?” 赵彦之亦忍不住嘲笑道:“太后诸事繁忙,哪有空见你?你可别被公公赶出来,白白丢了相府和将军府的脸!” 李知安看着所有人嘲讽的神情,只淡淡点头,拂袖而去。 她攥紧手心到了宫门,看着朱红宫门,十里宫墙,深吸一口气道:“带我去见太后。” 侍卫首领看到是她,立刻上前,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太后寝宫。 太后正坐在软榻上,装点得低奢华贵的屋子熏了香,她神色淡然,喜怒难辨。 “你非要见哀家,所为何事。” 第3章 龇牙咧嘴的太子殿下 李知安在太后难辨的目光下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跪,声音铿锵有力:“臣妇与赵彦之缘分已尽,臣妇想求太后做主,赐下一旨和离书。” “胡闹!”秦太后眉心紧蹙,神色严肃,“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李知安心头一颤,却仍然毫不犹豫地磕头,十分固执道:“太后,臣妇请太后下旨和离。” “砰砰”的磕头声响彻殿内,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后听得皱起眉头,重重搁下茶盏,发出咚的一声:“你个猢狲呆子,你可知和离的女子过得有多不易?平日里瞧你是个多聪明的,怎么偏偏这时候拎不清!” 李知安跪在大殿中,心知太后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觉鼻头酸涩,以头碰地道,“臣妇自然知晓,只是比起和离的苦,臣妇更加接受不了与旁人共侍一夫。” 太后却别开脸不再看她。 她咬住下唇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神色坚定:“当年救命之恩,太后允我一个承诺,不知如今可还算数!” 殿中寂静半晌,想到今日外头传来的消息,软榻上的人终究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哎……” “几年前哀家怪病举宫都束手无策,是十三岁时的你入宫救了哀家,但予你承诺,不是让你用在此处的!” 世人皆知,相府千金李知安是个按世家规格培养起来的千金,礼数周全,行为举止无一处能挑错。 可谁也不知晓,李知安最爱研究、也最擅长的乃是岐黄之术。 当年之事后来在太后的刻意掩盖下,直到如今也无人知晓李知安的这等本事。 而李知安看着她终于扔掉威严的面具,露出的无奈又痛心的目光,她鼻头有些酸涩,只道:“若心愿得偿,承诺花在何处不是一般。” 秦太后立刻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招手让她来到自己身前,没戴护甲的食指重重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呆子!” 可骂也骂了,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只道,“这玉佩你拿回去,哀家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到现在,也只有秦太后一个人说会助她一臂之力。 真正关心她的人,也就只有她这么一个。 李知安眼眶一酸,隐忍着动容抬头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心底调整半天,才终于调整好情绪,又照例给太后看了诊,调整过药方,方才退出寿康宫。 没成想刚刚退出去,前面便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的声音。 “呆子就是呆子,竟然连外面来的一个孤女也斗不过,你站在孤身边孤都嫌你丢脸。” 李知安脚下一顿,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去。 男人身着一件玄色滚金边的袍子,头发以玉冠束起,天庭开阔,眼眸狭长,面容俊郎,优美的轮廓线条共同构造了那张昳丽备至的脸。 是太子齐逾。 “旁人也就罢了,那孤女区区一个银楼小绾,最好拿捏的身份,你这都捏不住,笨得很,还眼瞎,孤早便与你说过,那赵彦之不是好人,你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吃苦了吧。” 同秦太后一样,二人也是因病结缘,齐逾的身体一直是她在调理。 可也同秦太后不一样,秦太后素来温和,齐逾却跟个炮仗似的,二人每每遇见,他不点也要着。 按民间小书里粗俗的话来讲,太子殿下就是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 不过她刚刚才见太后,他是怎么知道消息知道得这么快的? 李知安微微拧眉,嘴上毫不客气道:“太医不是说太子殿下的病已经治好了?依臣妇看,还有些毛病。” 齐逾微挑眉梢,他心知对方不会说什么好话,立刻道:“依孤看,孤没什么毛病,不需要李大夫来……” 李知安却已经飞快道:“这张嘴不知是何缘故,格外的臭,殿下可请太医正来看过了?” 大意了,还是让她给骂了。 过往的侍卫面色微变,心中暗暗哀嚎。 这赵家妇人竟敢如此对太子殿下说话,不要命了不成?太子殿下杀人可是不眨眼的! 不料,齐逾只是眯起凤眸,眼中却无愠色,反而透出股淡淡的笑意,索性顺着她道:“一直是李大夫为孤看诊,纵然嘴臭,不也是李大夫学艺不精么?” 那些侍卫一个个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李知安冷笑一声,就要说话,不料他忽然近前半步。 “不过说起来,孤近来身体确实欠佳,此处颇疼,不如李大夫为孤看看。” 说着,他大手毫不客气抓住了她的皓腕,让她的手心能够抵在自己心口。 他则低眸看着那只手,纤长的羽睫给他墨色深瞳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盖住里面温柔的情绪。 那纤长白皙的手指靠在玄色袍子上,显得越发冷白,李知安完全能透过这片薄薄的衣料,感受到齐逾结实的胸肌和有力的心跳声。 她立刻忘了那些不愉,指尖一颤,到底如他所愿立刻红了脸拔开手,羞红了脸忍怒道:“殿下这是有伤风化!” 谁知齐逾一挑眉:“李大夫看诊时可从不说此话。” 她看诊,总是脱光上衣为齐逾做针灸,此刻竟成了他要拿自己的把柄。 她承认,她没有齐逾嘴臭,也没有他厚脸皮! 李知安一时恼怒,转头就要走。 不料齐逾眼底含笑,反手就抓住了她的手:“孤顽疾未愈,李大夫怎能说走就走?不应随孤回去,好生为孤看看诊?” 李知安羞愤地瞪了他一眼,正要拒绝,却忽然想到什么,冷笑一声点了头。 “行啊,恰逢臣妇今日无事,便随殿下回去看看吧,再为殿下好好施一次针!” 说着,她隐忍着怒气拽着齐逾就大步往东宫走去。 这下变成齐逾的脸色僵住了。 施针? 他略有无奈:李大夫如今可真是神医了,不必诊脉便知孤要扎针。” 李知安冷笑着看了他一眼,直接对两侧道:“速速备下银针。” 宫人们却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齐逾。 齐逾目光冰冷地使了个眼色,宫女们才立刻退下去准备。 李知安没看见他这眼神,回头后看见他混不吝的脸苦瓜一样皱起来,笑容也终于开怀了些。 鲜有人知晓,当朝太子天纵奇才,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扎针。 李知安微微一笑,将齐逾按在床榻之上,笑容灿烂:“请殿下脱衣吧。” 齐逾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最后试图挣扎:“真的不再看看?” 李知安说了两句就直接上手,毫不客气往他的腰带拉去。 齐逾立刻抓住她的小手,眼含笑意:“李大夫便如此迫不及待?” “是啊,迫不及待为你扎针看你龇牙咧嘴的模样!” 李知安被这句话气得羞恼,再也不客气地上前去,不料,腰带拉开,五爪金龙的玄袍落地,齐逾结实有力的身材立刻呈现在她眼底。 他看着瘦弱,实则全身上下都是肌肉,脱了衣裳,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带着极强的力量感。 而就在这时,她被那玄袍一绊,整个人瞬间跌在齐逾怀中。 男性浑厚的气息瞬间缠绕在李知安鼻息间,那样强壮有力的身体,心跳也是同样强烈,她几乎瞪大了眼睛,闯进齐逾深海一般的眼眸。 他低眸看着她,眼底没有嘲讽,更没有发怒,甚至隐隐透着几分克制的温柔,伸出大手,帮她拨开挡住她视线的发。 李知安“蹭”一下就弹起来了,娇软白嫩的脸皮绯红,只觉整个人都烧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嘲笑。 “李知安,孤知你蠢,却不想你蠢到能被一片衣角绊倒!” 毫不客气的嘲讽再次点燃了李知安心中的怒火,她立刻转过头去,眼底喷火冷笑连连:“施针之后,希望殿下的声音还能如现在这般大!” 说着,她捻起一枚银针,毫不客气朝那漂亮的胸膛扎去…… 第4章 敢抢我的东西? 痛呼声如约而至,李知安终于满意地勾起唇角。 待施针完毕,已是一刻钟后,看着满面痛苦的齐逾,李知安心情大快地转身回府。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齐逾坐直身体注视着她,痛色渐渐消失,漆黑的眼眸眷恋,终于多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春日的阳光很是和煦,柔柔照着,云卷云舒,待到侍郎府,已是小半个时辰后。 李知安脚步轻快地迈进房间,看清里面的人,微微弯起的唇骤然落下。 “你在干什么。” 她声音极淡,眼眸冷若冰霜。 怜音吓了一跳,却没放下手中拿着的发簪,反而笑着簪到了自己发髻上,笑道:“知安姐姐,戴上这支发簪我美么?” 屋里的东西已经被她动过大半,此刻看着那只被她当着自己面簪上的发簪,李知安脸色“唰”一下更沉。 “谁给你的胆量私自动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怜音却瞪圆了眼睛十分惊讶,随后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这不应该是我的吗?” “你白白占了我这么多年的身份,害我在村里受苦,你倒好,戴得这么好的发钗。” 她声音幽幽,看着那道恨意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李知安却蓦地嗤笑出声。 没人比她更懂那对夫妻的凉薄,从小到大,她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商品,带到婆家的嫁妆都如此寒酸,更别提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仅有的一些好东西,也不过是那对夫妻为了在外人面前更好地称道自己罢了。 “你觉得这些是相府给我的?” “这些,屋里的一切,一点一滴,都是我李知安自己赚的,现在,把我的东西放下。” 李知安上前,毫不客气拔想她头顶发簪。 怜音不甘示弱:“什么你的东西?你如今得到的一切,嫁得了彦之哥哥,都是因为你占……” 谁知她话没说完,脸色忽然微变,诡异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李知安,你等着,你抢了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夺回来。” 李知安眼皮重重跳了两下。 怜音挑起眉梢,往后倒退两步,捂着肚子跌倒在地,挑衅的神色消失,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 “知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腹中已经有了彦之哥哥的骨肉,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与你争的,只求你让我留在彦之哥哥的身边。” 下一刻,身后传来一道暴怒的声音。 “李知安,你想做什么!” 赵彦之高大的身影从她旁边擦过,蹲下去扶起了怜音。 原来如此。 李知安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原来是知道赵彦之来了,故意在这儿装呢。 “彦之哥哥你别怪知安姐姐,也是我不小心,你放心,我们的孩子没事的。” 怜音眼里的薄薄雾气弥漫开来,眼泪如珠泪,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落下。 赵彦之却分外紧张:“还是得叫个大夫来瞧瞧才行,这可是我的长子。” 说着,他立刻高声对外面吩咐。 李知安的目光也终于落到了怜音肚子上,原来是有孕在身,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李知安,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自己生不了孩子便嫉妒怜音,若怜音腹中胎儿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你是问!” 沉怒的声音钻进耳里,结痂的心竟然还是忍不住地一疼,泛开密密麻麻的酸涩。 李知安压下那份苦涩,冷笑连连:“是啊,户部侍郎日日早出晚归,从不与我同房,如今却要我生孩子,我去与谁生?” 赵彦之语塞,但仍旧目光沉沉。 这时,旁边的怜音抱着他的手臂,忍着泪道:“彦之哥哥,你别怪知安姐姐了,日后我再也不踏进这间院子,惹知安姐姐生气便是了。” 她声音柔弱而委屈,赵彦之脸色登时更沉:“这整个侍郎府都是我的,你有什么地方去不得?今后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李知安,你搬到偏院去。” 搬到偏院? 纵是见多识广的李知安,听到这话也不由愕然一瞬,难以置信。 京城谁家主母会住到偏院,这怜音还没坐上平妻的位置,便开始那等宠妾灭妻的行径了? 看着那双愤怒的眼睛,维护怜音的姿态与从前维护她的姿态一般无二。 李知安终于忍不住“哈”地一声笑,脸色也寸寸冷了下来:“这么麻烦,何必呢,即日起,我就搬到别院。” 赵彦之却冷笑:“威胁我?” 此事若传扬出去,他们夫妻不和的消息便捂不住了。 李知安直接吩咐:“春夏,把府中的小厮都找来,我要把我的东西都带去别院。” 春夏立刻动了起来。 没想到她会直接忽视自己,赵彦之脸陡然一沉,怒喝:“李知安,你要是搬出去,府上的东西,纵是一张纸,你也别想带走!” 他态度强硬,为官的气势也显露出来,阴沉得叫人觉得可怕。 从前,他可不会这样待她,无非是觉得自己不是相府千金,便可以随意欺凌了。 悲哀与怒气同时涌上心头,李知安毫不客气地直视他,眼中透着极强的狠意。 “那些都是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置喙?倒是你,大笔支出府中公账也就罢了,怎么还私下贪污受贿呢?” 嘲讽的声音一出,赵彦之浑身气势如潮水般褪下,僵住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些事他向来做得极其隐晦,这李知安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除了公账,竟然连自己受贿的事都知道。 他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冷声道:“你知不知道栽赃官员是什么罪名!” “栽赃么?”李知安冷笑着反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就闹它一闹,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栽赃。” 第5章 夫妇贵和 赵彦之脸色铁青,李知安竟敢如此揭他的短,端的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你当真就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吗!离了我,离了相府千金名头,你算什么东西?”他压低声音威胁道,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李知安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想笑:“我算什么东西?一年前南阳盐政烂账,还有淮水铁税窟窿……” 说着她边靠近赵彦之:“若和你的好妹妹同住,哪天我一个不高兴,这些事情上达天听。”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凡赵彦之不是个蠢的,都知晓个中利害。 赵彦之脸上血色骤褪,喉结上下滚动。 一桩桩一件件,就算单拎一个出来,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李知安倒是有办法全身而退,他却是逃不掉。 “好,你先暂且搬到别院去住,财帛……也可以搬走。”赵彦之声音干涩如同砂纸。 他不信相府当真不管怜音,日后定然会帮衬着,思及此面色才缓和了些。 其实遑论赵彦之同不同意,李知安都一定要搬,刚刚一番话只是敲打敲打他。 她拿出中馈钥匙,吩咐春夏大开库房,把这些年赵家所有靠着她得来的全都搬走。 怜音知道赵彦之有把柄在李知安手上,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可心里还是不甘。 这些金银财帛都应该是她的,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姐姐,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带走赵家的根基吗?你这是要将彦之哥哥逼上绝路啊。” 说完又转头,双眸盈泪看向赵彦之:“彦之哥哥,都怪我害得你和姐姐离心,我马上就走,可孩子是无辜的。” 听到怜音的话,赵彦之脸色又是一变,他瞪了李知安一眼,赶忙将怜音放在软塌上,转身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看着他的背影,李知安心底却是一片悲凉,赵彦之何曾对自己如此上心过。 今天赵彦之和怜音这一出戏,无非就是想给自己一点颜色瞧瞧。 可两个人目的又有所不同,赵彦之是想让自己认下怜音,乖乖接受抬她做平妻。 而怜音则是想让她滚出侍郎府,最好是丞相府那边也不要认她。 但她李知安岂是任人摆布之辈?既然他们想玩,那她就陪到底! 不多时,大夫被请了进来,为怜音把脉诊断,赵彦之紧张地站在一旁,生怕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反观李知安则坐在一旁,悠闲地品着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大夫诊断完毕,起身对赵彦之道:“大人且宽心,这位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动了胎气,需得好生休养。” 赵彦之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怜音眼中含泪,堪堪斜倚在赵彦之的怀里,泫然欲泣的模样任谁不我见犹怜。 “彦之哥哥,我们的孩子没事就好,姐姐想必也不是故意的,莫要怪罪姐姐。”说着似作害怕地看了一眼李知安。 李知安懒得看他们演戏,转头吩咐春夏:“叫人把房中所有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一锱一铢都不要留下,不然容易叫老鼠啃了。” 怜音要被气死了,李知安居然拐着弯骂她老鼠。 明明她才是赵彦之的心头好,才是丞相府的真千金,李知安她有什么资格神气。 梳妆台上的金银朱钗一件件被收走,春夏更是直接走过来,哼的一声,把她头上的珠钗都一并拔了下来,头发都连带着拽掉几根,疼得怜音眼泪直流。 赵彦之怒不可遏:“李知安,你个贱妇,放纵你的狗奴才骑到主人头上!” “主人?春夏的主人只是我,你算哪门子主人?哦不对,你算哪门子人?” 向来被顺从惯了的赵彦之气极,站起来打算给李知安一点教训,却遇到门房来报。 “大人,福公公来了。” 福公公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公公,在外行事代表的都是太后。 还不等他思索此番福公公来是为何,一群人就已经进来了。 为首的人身穿青灰色宫袍,进门看向李知安时还带着笑意,微微福身。 李知安知道,是太后安排福公公来的,可不知为何,总感觉这福公公笑意不达眼底。 转眼,福公公敛了神色,声色冷硬:“传太后娘娘口谕。” 他的声音不算高,却盖过了堂前的慌乱。 李知安和赵彦之等一行人无不跪下参拜,唯有怜音还卧在软榻上,没有做何动作。 她方才被认回,就算多了上一世经验,对宫中礼数也不甚了解。 福公公眉梢微挑,淡淡开口:“榻上何人?娘娘口谕当前,竟如此衣冠不整,涕泪满面,成何体统!” 说完,给边上的小公公使了个眼色:“掌嘴。”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压得怜音喘不上气,也不知道作何反应。 小公公做事也是麻利,话都没让怜音说一句就把人从软榻上拽了下来,接连又掌嘴。 每一巴掌都伴随着怜音的痛呼,听得赵彦之心头狂跳,再这么打下去,只怕是胎儿也保不住了。 本想开口,却被福公公一记眼神给压了下去,他只能暗暗剜了一眼李知安。 定是这女人跑到太后面前去嚼舌根,太后才会如此针对怜音。 事实上李知安却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反而有种不安之感。 等到掌嘴完,怜音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脸上遍布着青紫的掌印。 小公公利落离开,回到福公公身边。 福公公见惯了这些场面,掸了掸袖袍:“太后娘娘口谕,李氏嫡女李知安,尔素来温良贤淑,治家有方,德行堪为典范,哀家甚慰。” 前面的都还好,听到治家有方四个字,李知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然,”福公公话音一转,温和的语调陡然变得沉涩凝重,“齐家之道,夫妇贵和,尔与赵卿结发多年,纵有微澜,亦当重家宅和睦,方不负哀家一片苦心与期许。” 宣读完太后口谕,福公公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李氏,你可听明白否?” 事到如今,李知安内心虽有疑惑,也只能把手举过头顶,领旨谢恩。 福公公满意地点头,转身欲走。 第6章 暗阁 他又倏的脚步一顿,侧身把李知安叫到一边的回廊上,对着她道。 “娘娘知您心里委屈,叫咱家出手教训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此番都是为了姑娘今后着想,和离一事还需让娘娘多思虑一番。” 事已至此,若是她再多说,恐要被说成是挟恩图报。 “臣妇感念太后娘娘厚爱,多谢公公提点。” 福公公说罢,转身上了宫车,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庭院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赵彦之抱着怜音,等到福公公走了,赵彦之才敢着人叫大夫。 短短不过一日光景,大夫便来了两次。 赵彦之安顿好怜音,出来看见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不禁发笑。 “李知安,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太后娘娘可说了,要你我重修旧好。” 对太后有救命之恩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乖乖听话,回到他身边。 李知安看着他那得意的嘴脸,恨不得上去抽两巴掌。 可理智告诉她,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赵彦之,就算不和离,我也不会和你这种人重修旧好。” 赵彦之闻言,脸色一沉:“李知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太后娘娘旨意,你以为我会留你在府上?” 李知安不屑地笑了笑:“留我在府上?你是怕我把你的那些丑事都抖搂出来吧?” 赵彦之屡次被她戳到痛处,扬起手就要打她。 李知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敢动我?是想罔顾太后娘娘懿旨吗?” 赵彦之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冷哼一声进了怜音的屋子。 李知安心下盘算着,太后现下没有允她的和离请求,但没说不许她搬走。 赵家她是绝对不会待了,和离只能从长计议。 福公公从赵家离开后,回了慈宁宫向太后复命。 “娘娘,口谕已宣,李氏那边也按娘娘的意思提点过了。” 太后正在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温润的佛珠,睁眼时没了白日里的怜惜,只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 “她是个聪明的,自然能懂哀家的意思,但也是个犟的,只怕和离的事情不会甘休。” 太后声音平淡,提起李知安时也只是冷漠。 福公公低声应和:“奴才瞧着那李氏对和离一事执念颇深,现下恐已搬去别院,只怕……” “由她去,”太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屏退大殿中的宫人,“只要她还是赵李氏,哀家就能掌控。” 福公公又想起来另一件太后吩咐的事情,也有了些眉目。 “娘娘,太子殿下近来和李氏交往甚密,恐会乱了娘娘谋划。” 太后眼神幽深,太子的那点心思她早就有所察觉。 所以李知安不能变成李知安,必须是也只能是赵李氏! “明日你便替哀家回了李知安书信,和离一事不可,你当知道怎么说?” “奴才明白!”福公公躬身领命。 夜色深沉,别院中,李知安身着素净常服,坐在窗沿边的案台前。 指尖反反复复摩挲着手中的一枚触手温润,雕镌精细的玉佩。 今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太过伤神,每每这种时候,这枚玉佩总让她觉得安心。 一只黑白玳瑁无声无息便从半开的窗棂跃进了屋子,落在李知安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裙角。 李知安回过神,眼神扫了一眼窗外,这才把窗户关上。 “春夏,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她不忘将房内给她整理床榻的春夏遣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那只玳瑁也乖乖伏在李知安脚边,一声也没有吭。 她嫁给赵彦之前就一手建立起来了名为“暗阁”的情报组织,现已经遍布五湖四海。 这只玳瑁也是暗阁教养过的,专用来传递情报。 一直以来她不受丞相府待见,偶去相安寺祈福之时,与镇国公府老夫人相识。 虽无血缘之情,老夫人却认她作外孙女,待她视如己出,悉心教导。 传闻年轻之时的镇国公老夫人铁血手腕,男子尚比之不及,子孙大才,她便隐于人后。 这样的一个人,却在船渡江南之时突遭沉船,落得个死不见尸的境地。 李知安自然是不愿相信,暗阁建立的很大一个原因也是调查老夫人的死因,现在看来是有了眉目。 李知安从玳瑁的脖颈上取下一个小竹筒,隐在玳瑁蓬松的毛中,不容易看得见。 等李知安解下竹筒,抽出里面卷的极细的纸条,在蜡烛上烤一烤。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显现出了几行字,仅有寥寥数语。 “查老夫人风寒前月……赵府管家曾密会回春堂大夫三次……疑点重重,恐乃人祸。” 纸条中写明了老夫人身故前后一个月与其有关联的人,最显眼的便是赵家。 “赵府管家?”李知安喃喃,指尖死死攥紧纸条,几乎要将它捏碎。 回春堂的大夫便是老夫人事发之前为她请脉调理身子的人,那段日子也只为老夫人一人看诊。 赵家的管家三番两次去找他,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细细想来,在外婆死后没多久也恰逢赵彦之求娶。 那段时日她本就因外婆之死而万念俱悲,赵彦之跳出来对她百般照料,便有了后面的事情。 如若赵彦之他们当真与外婆的死有关,她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知安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火苗舔舐着纸条一角,直直将其全部吞噬。 那只玳瑁也从窗户跳了出去,隐入夜色之中。 夜里又下了一场雨,清晨之时已是雨后初霁,寒意尚未完全散去。 春夏对着铜镜给李知安梳妆,脸上还挂着笑:“小姐今日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 她自小便跟着李知安,在赵家的时候也是她跟着伺候,一直叫着小姐。 如今虽然未能与赵彦之和离,但自家小姐总算是不用操心赵家的事,她也跟着舒心不少。 正说着,便有一个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捧着明黄凤纹锦缎盖着的的托盘,上面还放着信。 这种锦缎式样在宫中属于皇后或太后的礼制。 她与皇后并无交集,向来是太后来信。 第7章 不允和离 “小姐,方才宫中一个公公送来的信,说是要小姐亲自打开。” 李知安把信拿了下来,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雪笺,确是太后的信。 “见字如晤,思虑再三,汝所求和离,哀家终觉不妥,非是哀家不怜汝,实乃为汝终身计,为大局计。” 信笺上的字不多,但已经表明了太后的立场。 “小姐,如何了?可是太后允了你的和离?”春夏声音有些兴奋,小姐终脱离苦海了。 然而,李知安面无表情,把信笺放在箱格中,摇了摇头。 春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不解道:“为何?小姐为赵家付出那么多,如今他们这般对您,太后娘娘为何不许您和离?” 李知安目光深邃,望向窗外:“太后自然有她的考量,我们只需听从便是。” 更何况,她还要查清外婆的死因,少不了要在赵家进出。 既然和离不成,不妨再多忍耐一些时日,好好利用这个做掩护。 “春夏,吩咐备车,随我去一趟丞相府。” 她这边安宁祥和,赵家那边就没这么太平了。 赵彦之的母亲赵崔氏,歪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榻上,左右各一个丫鬟锤着腿。 旁边坐着赵彦之,端着个瓷碗递到赵崔氏眼前:“母亲,这是怜音天不亮就盯着小厨房给您炖的血燕,最是滋补。” 下首的怜音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青紫掌印,尽管很疼,她还是强撑着做出温婉恭顺的样子。 上辈子传闻这个赵崔氏对李知安极好,这一世都应该归她了。 可有些事情不是她亲眼见到的,哪能事事同传闻所说的一样。 “呸!这都是什么腌臜东西!这种下等货也配呈给我?”赵崔氏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李知安之前供给她的可都是上好的血燕,跟眼前的这一碗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怜音吓得一下就跪在地上,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赵崔氏淡淡瞥了一眼怜音发肿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赵彦之赶忙宽慰:“母亲,这是怜音的一片心意,且她腹中已经有了儿的骨肉,这么跪着怕是会伤了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赵崔氏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此话当真?她当真有了我赵家骨肉?” 李知安的确能赚钱,但是成婚这么久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是个不能生的。 思及此,她赶紧让人把怜音扶起来,可不能苦了她腹中的赵家长孙。 怜音唇角微弯,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李知安有钱又如何,她有孩子,还有相府千金身份。 赵彦之如今对她百依百顺,日后这赵家还不是要落在她手里。 “母亲,怜音如今有了身子,儿想先抬她做平妻,也好让她安心养胎。” 赵崔氏自然没有不应的,只是心下还是有些担心:“儿啊,那李知安怕是不会同意,她乃相府嫡女,此事怕是难成。” 她听说了怜音之前是个风尘女子,这身份确是配不上她儿子。 怜音听出来了她的画外音,赶忙解释:“老夫人有所不知,怜音和姐姐儿时被抱错,这才流落在外,如今已见过父亲母亲,此事已是万幸,不敢奢求太多。” 赵崔氏有些不可置信:“这么说,你才是相府嫡女?” 赵彦之点点头,给了赵崔氏一个确切的答案。 毕竟相府的势力不可小觑,有了怜音这一层关系,赵家在朝堂之上也能多几分助力。 “既是如此,那便依你所言,先抬怜音做平妻。”赵崔氏拍板决定。 本来想着李知安是相府嫡女,无子之事还能忍忍。 既然她什么都不是,她也不用担心旁的事。 赵彦之握着怜音的手,神色温和:“母亲,那儿这就去准备,稍后便和怜音一同前往丞相府,上次见面匆忙,怜音还没有和岳父岳母好好聊聊。” 毕竟怜音是丞相的亲生女儿,二老不会真的不管她。 这样一来,赵家还和过去一样,有丞相府作为依仗。 且他今晨就得到了消息,太后那边回绝了李知安和离一事。 就算她李知安搬出去又如何,不管是嫡女还是养女,还不照样是他赵彦之的人。 等见过赵崔氏之后,赵彦之便把怜音扶上了马车。 临走时,怜音让身边丫鬟给她找来了面纱,她用来戴在脸上。 赵彦之有些不解:“怜音你这是作何?” 怜音登时双眼含泪,手隔着面纱轻抚着自己的脸:“彦之哥哥,怜音面容丑陋,只怕会吓到相府的人。” 听了她这话,赵彦之别提有多心疼了:“都怪李知安那个毒妇,竟在太后面前嚼舌根害你至此。” 怜音柔弱无骨地倚在赵彦之怀里,抽噎着:“彦之哥哥,怜音没事的,姐姐她……她也只是心里不舒服。” 赵彦之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马车一路颠簸,很快便到了丞相府。 赵彦之扶着怜音下了马车,门口的小厮见是赵彦之,赶忙迎了上来。 “姑爷,您怎么也来了?相爷和夫人都在厅里。” 赵彦之没注意到小厮说的“也”,只是点点头,带着怜音进了府。 等进了厅才发现,李知安也在这里。 相爷和小张氏似是没想到他俩回来,等反应过来,小张氏赶忙迎了上去。 “怜音,你怎么也回来了。” 语气中没有高兴,更多的是惊讶还有一丝尴尬。 看见李知安的时候,怜音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不过有面纱遮着,看不出什么异样。 见小张氏过来,怜音往后躲了躲,有些不好意思:“母亲,怜音如今面容丑陋,只怕会吓到母亲。” 小张氏这才从翻飞的面纱下看到她脸上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的如此重?” 到底是亲生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有些心疼。 怜音见目的达到,佯装害怕地看了一眼李知安:“都怪我,怪我昨天不小心冲撞了姐姐,才惹得姐姐生气。” 李知安本在喝茶,听了这话不禁笑出了声。 第8章 抬为平妻 “这话倒还真是有意思,不若你说一说我为何会跟你生气。”李知安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着怜音。 怜音自是不敢直接说自己跑进李知安的房里,穿戴了她的东西。 “母亲,我就是去姐姐的房中想劝劝她,可姐姐还在气头上,可能这才把姐姐给惹恼了。” 小张氏闻言,眉头微皱,看向李知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责备。 “知安,怜音如今才刚刚被认回来,相府千金的名头你也用了这么久,何来如此大的气性?” 李知安这次什么也没说,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走到怜音身边。 后者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她要做什么,李知安就一把扯下了怜音脸上的面纱。 纵使怜音赶忙用宽大的袖袍把脸给遮住,可面纱之下,一张遍布青紫色掌印的脸还是露了出来。 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小张氏也被这可怖的脸吓得面露惧色,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李知安唇角抿着笑,淡淡开口道:“母亲您看,这伤可是不轻呢,但女儿实在不知,我何时动过手。” 小张氏也好好端详起了怜音脸上的伤,自己好歹也是相国夫人,自然认得出这是宫中之人的手笔。 她凑上前靠在怜音的身边,低声问:“怜音,你可是得罪了宫里的人?” 怜音也看到了小张氏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对李知安的恨意更甚,正欲开口。 “昨日福公公去赵家宣旨,她衣衫不整,有旨不拜,福公公便命人教训了她一番。” 李知安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相府正堂之中尤为响亮。 福公公那可是太后的人,就算相国夫妻俩都须得礼让三分。 怜音得罪了福公公,那便相当于得罪了太后,给相府捅了个篓子出来。 相爷的眸色深沉,默不作声在李知安和怜音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诚如李知安所说,怜音这么多年来都在烟花之地,对京城大家之中的礼数一窍不通。 反观李知安,琴棋书画亦或六艺,无不精通,堪称京城第一贵女。 最要紧的还是要把她们都稳住,既保全相府血脉,也拢住了相府颜面。 “事已至此,不必再争论了,怜音日后就好好跟着你姐姐学学规矩,后厨也已备下了菜,我们一家人借此聚一聚。” 怜音没有等来相国夫妻俩对李知安的责备,却等来了对自己的审判。 她倒是小瞧了李知安的一张嘴,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父亲说得对,以后怜音定当谨记规矩。” 小张氏望着怜音,神色复杂,目光又落在了李知安身上,不免有些责备:“知安,你……你也莫要与你妹妹太过计较了。” 李知安淡然一笑,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闹剧:“女儿自是明白,母亲放心便是。” 赵彦之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默默观察,相府的形势和他所想相差无几。 李知安那边相府不可能放手,怜音又是他们的亲骨肉。 当务之急他还是要尽快给怜音一个名分,才能够把两边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一时间,相府正堂的气氛有些微妙,众人各怀心思,却也无人再开口说话。 等到各式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红木圆桌,众人移步相府花厅用膳。 相国和小张氏坐在主位,赵彦之则带着怜音同坐,李知安坐在他们的对面。 席间,相国和小张氏话里话外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诸如此类的言语。 再多念几遍,李知安感觉自己都能够背下来了。 她一直静静用膳,偶尔想起回应他俩的话:“父亲母亲放心,女儿自是明白。” 想用“家和万事兴”来粉饰太平,的确是相府一贯的作风,她也不介意陪他们演这出戏。 用膳完毕,赵彦之主动开口:“岳父岳母,彦之此番前来,是想跟二老商量一件事。” 小张氏看了一眼李知安,见她没有反应,便放心问道:“何事?” 赵彦之握着怜音的手,柔声道:“怜音如今有了身孕,我想先抬她做平妻,也好让她安心养胎。” 这话一出,相爷和小张氏皆看了一眼李知安,后者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相爷沉声道:“知安,此事你如何看待?” 与其说是询问,倒更像是质问。 李知安面色如常,不起微澜:“女儿没有意见,但凭借父亲母亲做主便是。” 桌上的几人都没想到李知安会这么回答,等反应过来之后自是高兴。 估摸着李知安前些日子也就是闹脾气,现在脾气闹够了也就收敛了。 “好,不枉相府数年悉心教养你,那便依彦之所言,”小张氏也赶忙表态,“此外,怜音既是我相府骨血,那也合该恢复她相府千金的身份。” “当然知安也是我相府千金。”话说完,小张氏不忘找补一句。 李知安终究是顿了一下,就算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情分终究还是比不上亲生骨肉。 怜音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望向李知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得意,面上仍是不显。 “多谢父亲母亲成全,日后女儿定会和姐姐好好相处。” 最后“好好相处”四个字,只有李知安听出了一股子别的意味。 她们之间要想好好相处决计不可能,且看谁能斗得过谁。 赵彦之见目的达成,起身恭敬地对着相爷和小张氏行了一礼:“多谢岳父岳母成全,彦之日后定不负所托。” 等用完膳,他扶着怜音站起身来,两人告谢之后,相携着往花厅外走去。 小张氏在一旁看了一眼李知安,自从知道她不是亲生之后便越发瞧不进眼里。 李知安的目光一直落在外面的两人身上,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缓缓收回。 过了没多久,相爷也用完膳,叫住了欲走的李知安。 “知安,你随我一同去书房。”相爷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9章 清算 李知安微微颔首,跟在相爷身后,往书房而去。 书房内,相爷坐在书桌后,神色凝重地看着李知安。 “知安,你可知今日之事,关乎相府的颜面?” 李知安这么多年在相府之中早就习惯这个“父亲”说话的语调,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相爷叹了口气,继续道:“日后你凡事多让着怜音,也要多看着她,莫让她再犯错。” 李知安没有立马回应,心下觉得可笑,合着相府唱白脸,就她一个人唱红脸。 如若不是为了查探赵家,这相府千金的名头反正也是累赘,她不介意现在就甩掉。 “父亲放心,该让的地方女儿定会让着。” 言外之意就是,不该让的地方她怜音想都别想。 相爷闻言,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到李知安从相府出来,春夏已经在外等候了。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见她出来,春夏赶忙迎了上来,给搭上了件厚实的披风,扶着她上了马轿。 “小姐,可是发生了何事?”见李知安细眉微蹙,春夏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李知安轻叹口气,把相府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听完后,春夏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对狗男女,竟敢如此蹬鼻子上脸!” 早知道拆那女人头上的珠钗,就该多扯几根她的头发。 “小姐切莫为这种人伤神。”春夏不忘宽慰李知安。 李知安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是在忧心这件事,只是担心她入府后若是发现赵家境况,怕是少不了与我攀扯。” 马车平稳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以那怜音的性子,回去就会央着赵彦之尽早把日子定下来,我还得早做打算。” 李知安嫁到赵家的这几年,名下有不少的商铺田产,少不了与赵家有些关系。 如果怜音届时以此为由与她拉扯,事情会更加麻烦。 “小姐,那依你的意思是……”春夏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 李知安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声音压的很低:“三书六礼,开祠堂祭祖,宴请宾客,一套流程下来少说要月余。” 在这段时间里,她必须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与赵家彻彻底底剥离。 “我在京郊置办的三处田庄,庄头都是咱们自己的人,立刻传信给他们,今年的收成,一粒米、一匹布都不必送入赵家。” 春夏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平日也会帮她打理这些事情。 光是这两年光景,京郊这几处田庄往赵家送的东西已经够他们赵家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 就算是养条狗好歹也会朝她摇个尾巴,偏生喂了些狗都不如的玩意。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春夏点头应下。 李知安又吩咐道:“还有,把我名下那些商铺的账目都整理清楚,我要亲自过目。” 此前赵家有些所谓的旁支借着与赵彦之交好的由头,在她的手下讨活计。 这些人平日里没少中饱私囊,彼时因着赵彦之的缘故,她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也是该到了好好清算的时候。 马轿驶入别院角门时,天已经彻底黑透,檐下悬着的灯笼在深秋的寒风里摇晃。 春夏服侍李知安卸下钗环,换上寝衣之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李知安将将躺下,便听到紧闭的雕花窗外似有怪异的响动—— “笃笃笃” 李知安警觉地看向窗户,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 寒气裹挟着一小团灰影铺了进来,是一只信鸽。 可这并不是暗阁养出来的信鸽。 羽毛灰扑扑的,看起来毫不起眼,正歪着头,豆大的眼睛看着李知安,脚上系着信筒。 李知安伸手解下来,取出里面的纸条。 “孤体抱恙,疑是旧疾,明日巳时至东宫。”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逾”。 李知安捏着那方小小的纸条,一股无名火直从心底往上窜。 想到齐逾的那张脸,李知安的太阳穴跳的更凶了,睁眼时恶狠狠地盯着窗台上的信鸽。 东宫,文德殿偏殿。 殿内的地龙烧的极旺,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松柏香,压下了惯有的药味。 齐逾穿着玄色常服,领口袖口都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人面如冠玉。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光滑的案桌,发出沉闷的响声。 侍立在一旁的侍卫统领凌风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赵家最近可还安生?”上首的人终于发话,凌风松了口气。 “回禀殿下,赵家线人来报,赵彦之不日要抬那怜音为平妻。” 齐逾眉峰微挑,嘴角露出一抹嘲讽:“那厮没有什么反应?” 那厮说的自然是李知安。 “听闻李小姐有意在归拢名下商铺田产,清点商铺的账目。” 齐逾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声音都带上了愉悦:“还算她聪明,继续盯着赵家那边。” 说完便挥手,凌风得令退下,大殿中只剩下齐逾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大殿之中。 巳时初刻,分毫不差,李知安一袭月白衣裙进入了殿内。 齐逾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懒洋洋撇开,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李知安屈膝行礼:“臣妇李知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免了。”齐逾抬了抬手,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孤近来觉得身子骨不爽利,劳驾李大夫给孤瞧瞧。” “李大夫”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李知安也懒得管他称呼了,上前几步走到书案旁的软垫坐下,书案边缘放着个紫檀脉枕。 齐逾悠悠把手腕搭在脉枕上,李知安搭上她的脉,殿内安静得只听得到炭火的噼啪声。 片刻之后,李知安的指尖离开齐逾的手腕,转身从药箱里取出针包。 “殿下气虚,略有浮热扰神,不必用药,只行施针调理即可。” 施针已经快成她来东宫给齐逾诊病的一件期待之事了。 第10章 她不够资格 尽管李知安极力克制,齐逾还是看见了她脸上的笑意。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哦?又要扎针?” 嘴上这么说,手下还是一边在松解衣带。 上次扎针才刚过去不多久,想都不用想她就是故意的。 李知安已经从针包中取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动作不急不缓:“请殿下放松,勿动。” 当然会叫他和上次一样痛。 李知安的手法极快,认穴精准,但时不时会恶趣味地放慢进针速度。 这种方法疗效好不好她不知道,但一定痛! 等齐逾一如往常发出痛呼,李知安才缓缓收了针,面上的笑意却未曾淡去:“此番调理之后,殿下的身子应会大好。” 齐逾揉着被扎痛的地方,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深知,这女人报复心极强,今日若是不让她出了这口气,日后怕是有得烦。 大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凌风的声音响起:“殿下,昨夜……” 话没说完,就看见自己主子微敞的衣带,连忙低下头,心想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昨夜如何?”齐逾没好气道。 凌风低声道:“启禀殿下,昨夜派去李小姐别院的信鸽尚未归巢。” “没回来?”齐逾的目光转向李知安,没错过她脸上的心虚。 “李知安,孤的信鸽呢?” 李知安眼神游移,声音也不大:“味道尚可,肉质紧实,火候刚好。” 其实她倒没有如此丧心病狂,昨夜瞧着那信鸽机灵,便抓了养笼子里了。 凌风惊得目瞪口呆,这位李小姐烤了殿下的信鸽? 齐逾倒是盯着李知安足足看了好几息,哼笑一声:“烤了便烤了吧。” 连个谎都不会撒,还真是蠢笨,由她去吧。 没别的事情要禀报,凌风也退下了。 李知安也准备撒丫子告退,却被齐逾给叫住了。 “听说你和离一事不成,不是已经去求过太后了,为何不成?” 李知安脚步一顿,他的消息倒是灵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太后娘娘自是有她自己的考量,臣妇不敢妄自揣度。” 她尽量斟酌着用词,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太过敷衍,也不要触及敏感之事。 齐逾也不过多纠结,但有一事他也挺好奇:“赵家多了个与你平起平坐的女主人,你难道就不难过?” 问出这话时,齐逾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不放过李知安脸上丝毫的表情。 李知安轻笑:“殿下甚言,一来臣妇不在意赵家多了什么人,二来,她不够格与臣妇平起平坐。” 齐逾闻言,眼中的玩味更甚:“哦?你倒是挺自信。” 李知安不卑不亢:“臣妇不过是实话实说。” 齐逾也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道:“孤听闻你最近在归拢名下产业?” 李知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显:“不过是臣妇的一些私事,不值一提。” 齐逾也没指望她能说实话,漫不经心道:“你名下那些商铺田产可不少,归拢起来怕也要费上一番功夫。” 李知安垂眸:“臣妇自会尽力而为。” 怎么感觉两个人现下的对话似是打太极,打的还有来有回的。 齐逾却突然凑近她,低声道:“需不需要孤帮你一把?” 李知安猛地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多谢殿下好意,臣妇自己能行。” 齐逾也没强求,坐了回去,悠悠道:“既然如此,孤便等着看你的好戏了。” 李知安行了礼,告退离开。 她感觉得到身后的人一直注视着自己,走出大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这个齐逾当真是烦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恨不得老底都给她扒出来。 她难不成不要脸面的吗? 等她从宫里回到别院,一个鸟笼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里面关着昨天夜里的信鸽。 不过现在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在太子那边已经挂上了“被烤了”的名头,就是她的鸽子了。 等日后养熟了,一些不甚机密的信件也可以用这鸽子帮忙递送。 春夏的行动效率也是极快的,昨天刚交代完的事情,她就已经吩咐到了庄子上。 “小姐,一些铺子的账册我都拿过来了,只等小姐过目。” 李知安微微颔首,翻动着手下堆成一沓的账册。 账册上密密麻麻记载着每一笔收支,李知安一页页翻阅,不时拿笔勾画。 粮行、酒楼亦或是布庄,赵家的人倒是不少。 有的账面上做的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也只能骗骗那些看不懂的。 李知安稍微看的细一点,便瞧得出来里面的不少猫腻。 “粮行昨年进了一万石粮食,今年又进了一万石粮食,可今年风调雨顺,并未有哪里遭灾,哪里需要这么多的粮储?” 这还只是其中一笔,若真是细算下来,粮行酒楼的亏空就已经够他们喝上一壶。 看来她是时候要去这几家走上一走了,不然只怕是明日人家就把牌匾上的姓改成赵了。 李知安没有把账册看完,让春夏全部收到内房的书案上。 一个丫鬟从外院跑进来,神色有些焦急:“小姐,赵家有人来了。” “姐姐,我来看你了。”怜音没等丫鬟通报完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丫鬟婆子。 进来时,手还不忘扶着肚子,脸上还是戴着面纱,估摸着伤还没好全。 这前呼后拥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路皇亲国戚来了。 李知安懒得跟她装,院中只有一处凳子,她也没让人给怜音上座。 “你不在赵家好好呆着养胎,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怜音手扶着肚子,扭着腰肢朝李知安这边走过来,眉目间尽是挑衅之意。 “原来你就住在这种地方,,连赵家的十之二三都比不上。” 说话时,她还不忘做出嫌恶的样子,反正也不会让赵家和相府的人知道。 这别院是李知安的私产,比起赵家宅子绝对不算小,只是布置得比较清雅。 而赵家的装潢内饰都是按照赵崔氏和赵彦之的喜好来的。 第11章 骄而傲之 赵崔氏喜牡丹,赵彦之又好奢华,是以府内随处可见富贵逼人的牡丹图,各种摆件也极尽奢华之能事。 怜音又是个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自然觉得赵家千好万好。 “把俗气当成好,这倒是符合你一直以来的见闻。” 李知安逗弄着笼子里的小灰鸽,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看她一眼。 怜音最烦的便是有人拿她此前的身份来说事,时时刻刻提醒她是烟花柳巷待过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若你我没有那一场差错,这一切本该由你来受。” 只恨她上一世知道这个消息太晚了,好在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等李知安成了丧家犬,她也要让其尝一尝自己所受过的苦楚。 可在李知安眼里,怜音所有自以为可怜的诉说都好比疯狗狂吠。 她本可以体面地被认回相府千金,或许自己还会有所愧疚,但也是她自己选择了最不体面的方式。 “我的好姐姐,就算你再不愿意,我还是成了彦之哥哥的妻,日后也只会是我的孩子继承赵家的所有。” 她又补充说了一句:“而且父亲母亲说了,我入李姓,叫李怜音。” 李知安脸上始终没有旁的表情,多余的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听到她说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赵家的所有,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我就提前祝愿你得偿所愿了。” 李怜音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拿出一张朱红色的吉帖,上面写着赵彦之和怜音的八字。 下面还有一个日子:十月廿一,也就是下个月。 “彦之哥哥差人算过了,下月便是个好日子,倒时候我的好姐姐可一定要来。” 和李知安想的一样,李怜音必然会想办法尽快嫁进赵家,而且是以相府千金的身份。 中午才刚出了丞相府,下午就找人算了日子,还真是有够心急。 既然她都来了…… 李知安轻笑:“下月就行大礼,这日子未免太仓促了些。” 李怜音一愣,旋即嗤笑出声,脸上堆起得意:“彦之哥哥心疼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想早些给我名分。” 李知安缓缓转过头,用一种提醒的语气道:“平妻虽非正娶,但行的也是半礼,赵家乃侍郎门第,准备的日子连一月都没有,想来也没多重视。”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恰到好处地留白。 果不其然,李怜音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这一步,岂能让人看轻? 赵彦之现在官拜户部侍郎,她李怜音是相府嫡女,排场必须要大。 她要风风光光成为赵家的女主人。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李怜音色厉内荏,话间已经有了些许动摇,“彦之哥哥自然会给我最好的,用不着你操心。” 李知安见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再添油加醋。 一番话说完之后,李怜音再也待不下去,带着身后一群仆妇走出了别院的大门。 院门被春夏用力关上,转过身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崇拜。 “小姐这一手可真妙,可若是那女人回去告状把小姐说的话告诉了赵彦之该怎么办?” 因为李知安方才是故意说来刺激李怜音的,她的婚典也不过准备月余。 可不这么说,李怜音肯定不会上钩。 兵法有“卑而骄之”,便是从敌人之所好,使其傲慢,放松警惕。 她玩的这一手应该叫做“骄而骄之”,用自己的优胜之处反激敌人的胜心。 “放心吧,她在赵家和相府一直以柔弱温婉示人,不会明面表现她急于攀比的心。” 哪怕她用自己肚子里揣着的那个来提要求,都要比回去告状明智得多。 这一以来,她的时间就更充裕,足够把所有的东西都归拢好。 不过几日功夫之后,赵家那边又有个面生的老婆子来别院给李知安传话。 只道是赵崔氏请她过府一趟,商议些家事,但没具体说是什么。 本来李知安打算今日就去粮行看看,看来只能先去赵家走一趟。 顺道看看李怜音进展怎么样了,可千万不要叫自己失望才好。 再次踏入赵家,李知安便看见园中一片大红大绿,看多了都感觉刺眼睛。 正厅里,赵崔氏坐在主位上,和李怜音说话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等李知安踏进来就登时敛了笑意。 三人神色各异,目光齐刷刷向她投过去。 李知安向赵崔氏福身行礼,然后在赵彦之和李怜音的对面落座。 “哼。”赵崔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 她上下打量着李知安那身素淡的衣裳,越发觉得这个儿媳上不得台面,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拿不出来。 要是被李知安听到赵崔氏想的甚,怕是要笑掉大牙。 这赵崔氏和李怜音一样,有什么东西都死命往身上装点,看起来越华贵越好,殊不知京城名流大家最是厌恶这种烂俗风气。 李怜音放下手中的点心,拿起丝帕沾了沾嘴角,未语先蹙眉。 “姐姐可算来了,母亲和彦之哥哥已经等你许久了。” 这还没成婚呢,母亲就喊上了。 赵崔氏也接过话头:“现在端的是好大的架子,还要四邀六请才能把你请回赵家。” “婆母言重了,近日确有诸多琐事缠身,这才来迟,还望婆母勿怪。” 李知安声音温婉,态度也是不卑不亢。 本来觉得她最近有些出格,赵崔氏想敲打一下她,却一拳打在棉花上。 “行了,今日唤你过来有要事,怜音昨日回来肚子不舒服,请大夫瞧了说是胎气不稳,所以原定下月的婚期要往后挪一挪,等怜音把胎坐稳。” “毕竟,这可是我赵家的嫡长孙!”赵崔氏刻意加重了“嫡长孙”三个字。 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且不是丞相亲生骨血,枉费她儿几年光景。 延一个月。 李知安倒是对李怜音满意起来了,没让她那日白说那么一通。 多准备一个月的时间,李怜音也是铁了心要把这场虚妄的繁华梦做到极致。 第12章 裕丰粮行 不过能掏空赵家的底子,李知安也乐见其成。 李知安放下茶盏,抬眼看向上首的赵崔氏:“全凭婆母安排便是。” “母亲,儿与怜音成婚的仪仗一定要大,要给怜音最好的。” 赵彦之在一旁附和赵崔氏,言语间尽是对李怜音的宠溺。 见李知安没有异议,赵崔氏便又说道:“既然你无异议,那此事便这般定了,怜音身子金贵,你莫要与她起了争执。” 李知安微微颔首,身子金不金贵她不知道,人是挺下贱的。 李怜音在一旁听着,心中却是越发得意,觉得李知安已然被自己压了一头。 这场较量,她赢定了。 婚仪的事情敲定了,赵崔氏还有另外一件事,也是把李知安交过来的主要原因。 “往年这些时候,庄上的米粮、布匹、山货早该送到了,怎的今年还没有动静?” 庄子上的产出,可是赵家日常开销和维护体面的来源。 李知安早料到会被问起此事,心中早想好了说辞:“婆母息怒,此事是庄子上出了内鬼,监守自盗,等我清理干净了再送东西来,免得污了府里的地方。” “内鬼?查……查出来没有?”赵崔氏闻言,不禁攥紧了手上的丝帕。 其实庄子上全都是李知安的人,根本不存在内鬼一说,只是想试探试探赵家的人。 真正的内鬼还在那些铺子里,看赵崔氏这个反应,对此定也是知情的。 “尚且在查,损失还不明,不过……”李知安话锋一转,目光冷了下来,“此事是田庄管理疏漏,等会儿我便去裕丰粮行走一趟,对一下庄子补送粮行的明细。” “你去粮行做什么?查账自有账房先生,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账目!” 赵彦之听到她要去粮行查账,脸色瞬间就变了,几乎脱口而出。 他的反应太过于激烈,饶是李怜音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只怕那劳什子粮行不简单。 李知安把他们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来粮行有一条“大鱼”才会让他们如此紧张。 “此言差矣,粮行地契和主事权皆在我手,出了内鬼我自然要亲自查。” 最好查他个底朝天,拔出萝卜带出泥,好好清剿赵家的人。 赵彦之被她噎得脸色发青,却又无法反驳。 李知安也站了起来,不再给这几人纠缠的机会,微微福身:“府里既无旁的事,儿媳便先告退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给屋内的几人。 直到李知安的身影消失,赵彦之才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茶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这个贱人到底想干什么?” 赵崔氏也是心有余悸,低声斥道:“慌什么,她一个女人家懂什么账,赵德贵又不是吃素的,就算她去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李怜音也连忙依偎过去:“放心吧彦之哥哥,姐姐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哪里懂商贾之事,咱们还是好好准备大婚吧。” 她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风光大婚,生怕赵彦之被李知安分了神。 见自己母亲和李怜音有恃无恐的样子,赵彦之心头升起没来由的烦躁。 总感觉这次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就过去。 李知安从赵家出来,一刻都没有停留就登上了马轿。 “去裕丰粮行。” 马轿内的暖炉散发着温和的热气,李知安靠在轿壁上闭目养神。 春夏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了一张折叠齐整的纸笺,呈递到李知安面前。 “小姐,粮行里赵德贵的底细已经调查清楚了。” 李知安睁开眼,接过纸笺展开。 赵德贵是赵彦之的嫡亲堂兄,为人贪婪狡诈,明面上打理粮行,实则中饱私囊。 利用粮行的便利结交了不少粮商和漕帮管事,昧下来不少钱粮。 更有甚者,还对外宣称这粮行是他们赵家的产业,她竟不知自己的产业何时成了赵家的囊中之物。 马车在繁华的街市穿行,不多时便在一处颇为气派的铺面前停下。 黑底金字的牌匾高悬,进出的客商不少,怎的都不像是亏损的样子。 李知安带着春夏径直走进去,店里伙计一双鼠眼上下打量着两人,一边上前招呼。 “二位客官需要些什么?我们米面粮油,全是上等好货。” 李知安做出一副来买东西的样子:“我想看看新出的精米。” 伙计点头答应,转身的瞬间,脸上却带着奸笑,把李知安二人领到一处堆放粮袋的地方。 “二位客官,这都是我们店上好的精米。” 李知安并没理会伙计,缓步靠近一摞粮袋,捻起一小撮米粒细看。 初看米粒晶莹剔透,可细看才会发现有几粒米光泽晦暗,更有一股极淡的霉味。 她眸色一沉,直接拿随身带的匕首割开了粮袋,伙计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米倾斜在地上,这所谓的上等精米,分明是将存了至少一年的陈米掺入不足三成的新米,以次充好,卖着精米的价。 “叫赵德贵滚出来!”李知安呵斥领她们过来的伙计。 见对方认识自家掌柜,还来头不小的样子,伙计也麻溜地跑到后方去叫人。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紫缎长衫,油光满面的男人,带着一身酒气晃悠着从从门帘后钻了出来。 “是谁要找我?不知道我在……”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看到李知安站在店堂中央,立马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走到李知安面前。 “弟妹真是稀客啊!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地方来了?” 嘴上说着“弟妹”,语气里却带着轻蔑,更像是在问“你怎么来了”。 李知安没心思和他虚与委蛇:“赵德贵,把粮行近两年的总账,所有货契,库房账本全部拿给我。” 赵德贵脸上的笑容短暂地僵硬住,但也只是一瞬。 “何须弟妹亲自来查账,交给账房先生就行了,还有堂弟和婶娘照看着,弟妹只管放心。” 就是因为把铺子交给他们这群鼠辈,李知安才不放心。 第13章 赵德贵之死 “我们家小姐叫你拿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 春夏气呼呼地出生,想扇他两巴掌,又怕沾了自己一手的油。 好在店里的客人已经被李知安的人请出去了,店门也关上了。 不然闹这么大的动静,对粮行的名声也不好。 赵德贵转头吩咐伙计把柜台锁着的账本拿出来,放在李知安的桌前。 幸得他早有准备,就算这娘们怀疑,也决计查不出半点错漏。 李知安随手拿了一本,只扫了几眼,纤细的手指便点在几处。 “宁和二十一年,四月,进新米五百石,售三百石,库房却只剩一百石,其余的何在?” 她又翻过一页:“同年冬月,支漕帮运钱二百两,是哪一户的漕帮运钱超常例四五倍?” “宁和二十二年,二月,精米受潮报损二百石,受损的哪里去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本账上前两页的问题,若是全部盘算完,这些恐也是冰山一角。 “还有,”李知安猛地合上那本烂账,声音陡然拔高:“你卖的上等精米,就是这种货色!” 她一脚踹在了赵德贵的身上,后者站不稳,扑进了地上的那堆杂米。 赵德贵也没想到李知安的腿脚力气这么大,纵使他一身肉,也挨不住那一脚。 “弟妹息怒!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赵德贵彻底慌了神,再无半分刚刚的倨傲。 “账目可能是下面人记错了,这米定是伙计弄混了,我这就去查,一定严惩!” 等把李知安稳住了,到时候随便抓个替罪羊,这事也就过去了。 “误会?”李知安逼近一步,“赵德贵,你真当我是傻子?” 她也不再给赵德贵狡辩的机会:“来人,把这个腌臜货扭送到京兆府衙。” 出门时她特意带了几个侍卫,为的就是收拾这些狗东西。 “不!你不能抓我!我堂弟可是你男人!银子我都吐出来,求求你别抓我!” 赵德贵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声哭嚎。 李知安轻蔑一笑:“放心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把银子给我吐出来。” 说完,侍卫如同拖死狗一般把赵德贵拖出了粮行。 李知安给了春夏一袋银钱,吩咐道:“你去找衙役打点一下,不允许任何人看他,尤其是赵家人,也不准人把他保出去。” 想必过不了多久,赵家那边就会得到消息。 赵彦之怕赵德贵把他抖落出去,定会想办法把赵德贵保出来。 她是苦主,要多少钱还是她说了算。 且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她要把赵家人的牙一颗颗敲掉。 后续的事情李知安也早就安排妥当,裕丰粮行的所有人都换了个遍,有问题的米也全部换上了正常的。 但李知安没有注意到,门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等到裕丰的店门重新打开才离去。 赵彦之自从她离开赵府就派了人跟着,所以赵德贵被抓了不过几个时辰,赵家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这个贱人,赵德贵可是我的嫡亲堂兄,她让我赵家的脸往哪放!” 这还只是一个问题,裕丰粮行可是块肥肉,现在吃到嘴里的肉都飞了。 赵彦之急得在房里来回踱步,这些尚且事小,漕帮的事情他也有参与。 如果赵德贵受不住京兆府衙的苦,把他也一并供了出来,那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李怜音在一旁听着,又是李知安,总是一再跟自己作对。 “彦之哥哥,不如我们拿些银钱去打点一下京兆府衙,兴许能放堂兄出来。” 赵彦之摇了摇头,且不说赵家为了筹备婚礼仪仗已经没多少存用。 他派去的人也说了,京兆府衙那边就算是给钱也不放人。 “不行,我要去找那个贱妇。”赵彦之穿上外袍,让李怜音在房中等着自己。 因为出门匆忙,除了车夫他便没带旁的人。 天色已然不早,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 路上马车突然停住了,赵彦之皱眉,掀开车帘的一瞬间就被一股力量拽了出去。 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把他丢到了巷子里,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刚开始赵彦之还在哀嚎:“你们是何人?知不知道我是谁!” 后面就痛晕了过去,在昏死过去前,听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说了句“回宫复命”之类的话,便再没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也不是在巷子里,而是被丢到了大街上。 来来往往有不少的行人驻足围观,对他指指点点。 赵彦之只觉脸上无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无比。 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跄着回到赵府。 赵崔氏和李怜音见他这副模样,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赵崔氏连忙上前搀扶。 赵彦之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赵崔氏闻言,脸色铁青:“都怪这个贱人,不然我儿也不会夜里出去遭此毒打。” 赵彦之脑海里回想着那黑衣人说的回宫复命,可他并未得罪过宫中何人。 正想的入神,昨日派去京兆府衙的人神色慌张就跑了进来。 “大人,赵德贵死了!” 与此同时,李知安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听说那赵德贵是暴毙身亡的,小姐,你说会不会是赵家那几个动的手?” 春夏手撑在下巴上,向李知安汇报自己得到的消息。 李知安目光深沉,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们,赵德贵是暴毙而亡的,这个时候弃车保帅实在太过明显,反而引人怀疑。” 而且那赵家堂亲一家可不是吃素的。 自己的儿子死了,还是因为帮着赵家的人办事才死的的,不把赵彦之他几个搜刮一层定不会善罢甘休。 “奴婢还听说了一件事,那赵彦之晚上在街上被人打了!” 春夏捂嘴笑了起来,一脸神秘地看向李知安:“小姐,可是你安排的人呐?” 李知安再次摇头,她贸然动手会让赵家抓住把柄,不利于今后行事。 不过她也是挺好奇,是谁把赵彦之给打了,这件事和赵德贵的死有没有关系? 第14章 镇国公府二小姐 “不管是谁打的,都是替小姐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春夏愤愤不平的小脸写满了对赵家人的厌恶,谁叫他们不识好歹,对小姐好生磋磨。 李知安心下总觉着不安,一切仿佛进展得太过于顺利。 且这赵德贵的死对她来说也不完全是好事 李知安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小姐也别想那么多,说不定就是他赵彦之树敌太多,遭人报复了。” 春夏见李知安忧心,出声安慰道。 李知安微微颔首,但愿如此吧。 本来想用赵德贵这把刀在赵彦之身上狠狠剜块肉下来,给赵家放放血。 可这把刀偏偏被人抢先了一步,彻底折断了。 东宫之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凌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凝重:“赵德贵——死了。” 齐逾闻言,笔尖一顿,抬头看向凌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可查出谁动的手?” 凌风摇头:“回殿下,京兆府衙的仵作已经去查验过了,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说是暴毙。” 赵德贵是被狱卒发现时就已经死了,死状极其蹊跷。 七窍流血,面色青紫,浑身蜷缩,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之后瞬间毙命。 仵作查验之后,竟查不出明显外伤,亦非寻常急症或者中毒。 最后含糊其辞地报了个“心疾突发,暴毙而亡”。 好一个暴毙,齐逾冷笑,他早已经见惯了这种手段。 “昨日赵彦之的人还在京兆府衙打点,欲保赵德贵出来,只是京兆府衙那边没松口,应是李小姐提前交代过。” 凌风继续说道。 殿下一直让他派人盯着赵家和李知安的动静,所以李知安清理裕丰粮行的事殿下也知道。 收拾赵彦之的刺客是东宫派出去的人,也是故意在赵彦之面前那么说的。 为的就是让赵彦之少去打李知安的注意。 这一切,李知安都不知道。 凌风内心叹气,就自己这每次见了人家就要跟人家吵起来,谁能想得到是他帮的忙呢? 齐逾听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赵家,看来是真的不太平啊。” 京城风云诡谲,赵家也在其中,不太平的又何止这些。 诚如李知安所预想的那样,赵德贵死后,赵彦之堂亲一家子都跑到了赵家。 赵德贵的母亲赵沈氏听闻噩耗当场晕厥过去,醒后就带着人跑到赵家捶胸顿足,哭天抢地。 “你们这家子黑心肝的,还我儿子命来!” 任凭赵崔氏怎么劝,赵沈氏都不起来,哭喊着要赵彦之为她儿子的死负责。 “我的贵儿死得好惨啊,给他们赵家当牛做马,结果被人家往死里整啊!” 赵沈氏一屁股坐在赵家正厅前的青石台阶上,拍着大腿,哭嚎声震天。 赵彦之也是脸色铁青,再这么闹下去,谁都知道他赵彦之和赵德贵之间有勾连。 李怜音也有些怕了,紧紧抓着赵彦之的胳膊。 她不是怕赵德贵的死,而是在想是不是李知安动的手。 可上一世明明没有发生这件事,明明自己多了一世的经验,有些事情还是不受掌控。 “肯定是李知安派人动的手,就是不想让赵家好过,不想让我好过。” 李怜音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却劝慰赵彦之。 “彦之哥哥,如今之计,还是先把堂伯母安抚好,毕竟一切都是因为姐姐才……” 说着,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赵彦之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此刻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 可一想到那李知安,他就恨得牙痒痒。 他赵彦之何曾受过此等屈辱,先是粮行被夺,后是堂兄暴毙,自己还被人殴打。 但李怜音的话也提醒了他,赵德贵的死可不是因为他。 赵彦之走到赵沈氏面前扶起她,故作悲痛:“伯母,我实在是不知那毒妇竟会下如此重的手,害的堂兄丢了性命。” “李知安?”赵沈氏闻言,哭声稍止,泪眼婆娑地看着赵彦之,“对,要不是她把贵儿送官,我的贵儿怎会惨死在牢狱中。” 她从地上爬起来,如同被点燃的炮仗:“走,去找那个李知安,让她给我儿子偿命!” 一群人又气势汹汹冲出赵府,直扑李知安的别院。 赵彦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终于是把这群麻烦给送走了。 这泼妇撒起泼来,够李知安喝一壶了。 等赵沈氏一行人冲到紧闭的院门前,二话不说就让带来的几个本家兄弟踹门。 赵沈氏站在最前面,叉着腰,朝着门内破口大骂。 “大家都来看看,这院子里的女人都不是些好东西,尽是黑心肝烂肚肠的腌臜货!” 字字句句恶毒的谩骂,引得周围不少的人围了过来,对着别院的门指指点点。 赵沈氏正得意自己制造的声势,认为李知安不敢出门了的时候。 “吱呀——”沉重的院门缓缓从里面打开。 门外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里看。 走出来的哪里是什么腌臜货,李知安穿着白色云棉长袄,身姿清艳。 在李知安身侧,稍稍靠前半步还站着个女子。 身量比李知安略矮一些,看上去和李知安年岁相仿,眉宇间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矜傲。 围观的人有人认出来这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柳若薇。 镇国公老夫人次子膝下有二子,长子乃当朝镇国公柳慎元,次子即为柳慎行。 柳若薇则是镇国公府老夫人次子柳慎行之独女,自幼随父在边疆历练。 因为在军中长大,柳若薇看不惯京中女子矫揉做作之风,但李知安倒是不同。 加上镇国公老夫人的缘故,柳若薇与李知安时常来往,不久前才回京。 “你是……赵德贵的母亲?何故跑到我的门前来闹?”李知安直视着赵沈氏,淡淡开口。 赵沈氏被李知安的气势所摄,一时间竟忘了回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害死我儿子!我自然是来要你偿命的!” 第15章 揭不开锅 柳若薇转过头,挽唇戏谑地问:“你什么时候把人家儿子害死了?” 李知安微微挑眉,实话说自己也挺惊讶的,没去找她就不错了,她还送上门来了。 “赵德贵死在狱中,就连那仵作都没查出来死因,你竟比仵作还厉害?” 她往前一步,继续开口:“既然你说你是赵德贵母亲,母债子偿,那赵德贵昧下我裕丰粮行的钱,是不是也该由你还?” 赵沈氏闻言,脸色一白,她哪里会不知道赵德贵在裕丰粮行做的那些事。 赵德贵从粮行里捞了不少,也给她这个老娘拿了不少的银钱。 “你……你胡说!”赵沈氏强撑着不要露馅。 “赵德贵认罪文书都签了,怕是由不得你抵赖!”李知安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缓缓展开,正是赵德贵按过手印的认罪书。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赵沈氏的眼神中多了些鄙夷。 “好像是听说裕丰粮行的掌柜就叫赵德贵,背着东家卖黑心粮被丢到京兆府去了。” “可不是嘛,人家粮行还愿意给之前卖到孬米的人换米,收拾这个烂摊子。” “呸,估计这娘也没从儿子那里少拿。” 赵沈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李知安竟然把认罪书都准备好了。 “你早就设计好了!”赵沈氏指着李知安,手指都在发抖。 李知安轻笑一声,把认罪书收了起来:“你儿子做的事,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 赵沈氏见情形不对,想要悄悄走掉,却被柳若薇手下的人拦住。 “李知安,我可是你夫家的堂伯母,你还想打我不成!” 一直不作声的柳若薇淡淡一笑:“你方才在院子外面喊院子里的人都是腌臜货,本小姐彼时也在院子里。” 赵沈氏闻言,冷哼一声:“你是个什么东……”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若薇的侍女给甩了一巴掌:“大胆,我家小姐乃镇国公府二小姐,岂容你造次!” “我……我……”赵沈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是随口骂了那么一句,谁知道把镇国公府的二小姐给得罪了。 柳若薇继续说:“你是知安的堂伯母,跟本小姐可没关系,辱骂朝廷命官家眷,该打!” 说完,她也没了耐心,直接吩咐身后的侍卫:“把她给我架远点打。” 几个侍卫上前,架起赵沈氏就往外面拖。 赵沈氏一路挣扎着大骂,却还是被强行带离了李知安的别院。 围观的人群见状也都散了,别院门前终于恢复了平静。 李知安转身对柳若薇道谢:“今日多谢柳二小姐相助。” 柳若薇摆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我自小投缘,你又是奶奶认下的外孙女,和我就是表亲,帮你也是应该的。” 说来也怪,柳若薇不喜欢和京中贵女来往,却独独和李知安觉得亲近。 提到镇国公府老夫人,李知安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赵家那边的线索还没有什么进展,看来后面必须要尽快了。 柳若薇察觉李知安有些低落,神色认真地说:“我知你在查一些事情,恐怕牵扯不小,但镇国公府树大招风,我不便插手。” “今后你若是有需要的,尽管开口,不用同我客气。” 她的眼睛雪亮亮的,看向李知安的时候满是坦诚。 李知安感激地看向柳若薇:“柳二小姐能来陪我说说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柳若薇闻言,娇俏地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改日我再来寻你说话。” 两人又说了几句,柳若薇便带着人离开了。 李知安站在原地,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她也没想到赵家恬不知耻到这一步。 赵沈氏看样子定是被唆使过来的,想让人当挡箭牌,自己置身事外? 做梦。 现下收拾完裕丰粮行,她便给暗阁传信,调查其他铺子有哪些赵家的人。 务必要把这些毒瘤一个不留全部都挖出来。 暗阁的效率也很高,不过短短几日,那只玳瑁猫便又出现在了李知安的房里。 这次的信笺上写满了名字,有赵姓的,也有赵崔氏的母家崔姓的。 “原来竟有这么多蛀虫。”李知安的指尖划过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 思虑片刻,她提笔写信,让暗阁的人立刻清理,该换人的换人,该清账的清账。 “……若有作恶深重或意图通风报信者,不必留情。” 李知安神色如常,写完之后便把信笺卷好放心了玳瑁脖子上的信筒里。 她轻抚玳瑁毛茸茸的脑袋,柔声说:“去吧,当心一些。” 玳瑁似是听得懂她的话,蹭了蹭她的手心,便从窗口跳了出去,又三两下蹿上了檐墙。 后面一段日子里,赵沈氏在柳若薇侍卫手底下吃了好大一番苦头,再没来过别院。 连带着对赵彦之和赵崔氏也生出怨怼,害她遭此大罪。 但在赵家门前闹了几日毫无成效之后也懒得再闹了,赵彦之也难得清静。 李怜音心心念念的百日十里红妆筹备提上了日程,采买红绸,定制喜服,打头面…… 桩桩件件,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地淌出去,赵崔氏别提有多肉痛了。 赵彦之这些年的确升了官儿,但大部分银钱都用来打点上官,维护“清廉”的体面了。 李知安又把这些年她经营的所有都给带走,赵家库房本就空虚,现在更是捉襟见肘。 听到手下的人来报说庄子上的东西依旧没有送来,赵崔氏大发雷霆。 “反了天了!她李知安是存心要饿死我们赵家!” 正在她发火时,赵彦之带着李怜音来给她请安。 “母亲,何故发如此大的火?莫要吓到怜音了。”赵彦之皱着眉说道。 听到这话,赵崔氏心中火气更甚,怜音怜音,自己这儿子天天只知道怜音。 如果不是她非要排场的话,赵家何至花出去这么多的钱,还半点相国千金的好处没捞到。 “还不是那个李知安!庄子上的东西到现在都还没送过来,府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李怜音心头一跳,老太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6章 讨要嫁妆 赵彦之好歹是户部侍郎,不说俸禄,光说这油水都应该不少。 她之前在青楼的时候听一些达官贵人说过,户部可是个肥差。 赵彦之做到侍郎的位置,怎么可能没钱。 李怜音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却不显,温声劝慰:“许是姐姐那边忘记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赵崔氏就控制不住,恨不得一股脑吐露出来:“还不是因为你要做排场,不然……” “母亲!”赵彦之厉声打断,“怜音腹中可还怀着孩子。” 言外之意,就是提醒赵崔氏不要胡乱说话。 李怜音也红了眼眶,依偎向赵彦之:“彦之哥哥,我都不要紧的,就是怕委屈了孩子。” 愁云惨雾之际,门房来报:“老夫人,少爷,夫人来了。” 听到门房叫李知安夫人,李怜音变了脸色但又很快收敛,没有人发现。 倒是赵彦之愣住了,李知安居然主动来了。 门房刚说完,李知安步履从容走了进来,发髻简单,依旧没有过多装点。 与这赵家满府筹备婚礼的浮华喜庆格格不入。 “婆母,何故如此大的火气?”反正彼此不满,李知安这次都懒得见礼了。 赵崔氏憋了一肚子火气,当即便发难:“你来得正好,赵家最近用度大,你既为赵家儿媳也理应分担,马上把你手上的存用送过来。” 用儿媳妇的钱,给自己的儿子娶平妻,除了赵家也没谁能干出这种荒唐事了。 “婆母息怒。”李知安平静地打断她,说话间竟无比顺从。 “庄上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妥当,东西都会送来,但我手上存用不多,也给不出多少。” 此言一出,赵崔氏火气小了不少。 “这还差不多,你既无显贵身份,又不能传宗接代,我儿没休了你已是你的福气。” 李知安没有辩驳,旋即话锋一转:“不过,知安觉得有件事还是要提一提为好。” “何事?”赵彦之心情好转,对李知安的语气也缓和了些。 “怜音是以平妻之礼入门,更是相国的嫡千金,身份贵重。” 这番话说得李怜音心中畅快,看来这李知安也知道自己身份低贱。 “但是。”李知安似是有口难开,说话也变得犹犹豫豫。 “但是什么,你尽管说。”赵崔氏催促道,她可不想听李知安废话。 李知安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思绪:“但是相府那边的嫁妆也该筹备,若是规格太轻,只怕赵家和相府面上都无光。” 话落,赵崔氏果然被说动了:“你说的在理,相府那边的确该送来份嫁妆单子。” 她本就觉得李怜音此前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就算是相府,也该出嫁妆。 随后她转头看向李怜音:“怜音,你不若哪日回相府和相爷商量一番,毕竟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礼数上面定也会为你考虑周全。” “是,怜音明日便回相府与父亲母亲商议,姐姐可否同我一起回去?” 李怜音被赵崔氏逼得骑虎难下,但又觉得赵崔氏说的有道理。 李知安的嫁妆寒酸,不代表她就和李知安一样,她可以好好利用相国夫妻俩的愧疚。 如若不成,就让相国夫妻俩开口找李知安要钱,这样一来,李知安的钱就是她的了。 李知安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心中波澜不惊:“也好,左右我无事,便陪你走一趟。” 有的人总是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却不懂人之趋利避害。 尤其在这京城之中,纵使有血缘,也不例外。 “怜音身子重,胆子小,明日便让怜音坐你的马轿,你务必要护好我赵家的金孙!” 命令的口吻,仿佛李知安依旧是原来那个可以随意驱使的赵家儿媳。 李知安已经起身往外走,听了这话脚步也未停,连回应都懒得。 李怜音心中一喜,认为她这是妥协了。 此前她见过李知安的马轿,精致华丽。 这些都应该是她的,等回了相府,这些她都要拿回来。 翌日清晨,好几个丫鬟婆子跑来伺候李怜音梳洗,连早膳都要在卧房用。 她一直慢悠悠的,想着等李知安到了便让她在外面等着,让人都看看在赵家谁最金贵。 等了约莫有一炷香,太阳都支棱得老高了。 李怜音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她在外面等多久了?” 一个丫鬟跑进来回话,一直把头低着:“别院那位……已经走了。” “走了!?”李怜音把手上的朱钗狠狠往妆台上一扔。 丫鬟声音打着哆嗦:“那位路过赵府门口没有停下,直接就走了。” 李怜音私下教训过这些丫鬟婆子,不准在她面前叫李知安夫人。 之前有人不小心叫了,被李怜音派人拖下去好一顿毒打,此后便再没人犯错。 在李怜音面前称呼李知安,都叫的那位。 “好你个李知安,竟然敢耍我!”李怜音怒不可遏,打砸了些东西发气。 昨日她便找人去相府报信,说她今日会去相府,可现在都快午时了。 “备轿!备我们府里的轿子!”李怜音尖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很快,轿夫抬着架半新不旧的官轿等在了赵家门口。 这轿子是赵彦之平日里用来营造清廉形象的东西,内里狭窄,坐垫硬邦邦的,跟李知安的马轿简直是天差地别。 李怜音忍着怒火,在丫鬟的搀扶下钻了进去。 轿子本就动荡,一路上难免有些颠簸,每颠一次都让李怜音的胃里翻江倒海。 一路煎熬,好不容易熬到相府大门前。 轿子停稳,李怜音被人搀下来,扶着门口的石狮子便已忍不住,弯下腰就是一阵干呕。 酸水直往上涌,她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相府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相国和小张氏走了出来。 他们被礼部尚书夫人邀请去府上一聚,李知安在旁边相送。 刚出门,就撞见李怜音这幅狼狈的场面。 相国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相府门前,岂容你如此失仪!” 第17章 断绝关系 李怜音身子一僵,干呕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泪汪汪地看着相国和小张氏。 “父亲,母亲……”李怜音声音中带着哭腔,委屈至极。 小张氏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相国打断。 “都给我进来!”相国脸色铁青,说完便让管家带些礼去礼部尚书府走上一趟。 就说他今日去不了了。 李知安在旁默默看着这个曾经的“父亲”,有些不明白他是如何当上相国的。 当今圣上最忌讳官员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堂堂相国还总是去这人那人的府上拜会,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看来相府这边她也要尽早与其断绝关系,不然日后火烧过来,难免会波及到自己。 小张氏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李怜音一眼,但有相国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李怜音被两个相府中的婆子半扶着进了门,匆匆收拾了一番,才勉强恢复了些人样。 只是脸色依旧惨败,眼里时时刻刻带着惊惶。 等她被带到相府正厅的时候,相爷和小张氏已经在上手做定,前者脸色依旧阴沉。 李知安则坐在下方,姿态娴静优雅,与她截然不同。 李怜音一看到她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恨意和攀比心便开始来回撕扯自己。 朝着相国和小张氏盈盈一拜,声音带着哭腔:“见过父亲、母亲……” 说完便转过头问李知安:“姐姐昨个不是说好与我同乘轿辇吗?为何不等我?” 话里带了八成的委屈,又暗藏了两成的控诉。 要不是李知安不等她,她也不会只能坐府里临时准备的破轿子而在相府门前失仪。 李知安抬眼,不紧不慢地说:“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今日出门路过赵府就已经近午时,见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料想妹妹已经先行一步,难不成那会儿妹妹还未醒?” 她轻飘飘两句话,责任又被推到了李怜音的身上。 不就是装糊涂吗,信口胡说谁不会。 李怜音被她堵了回来,一口气郁结在胸口险些上不来,她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相国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此等小事,莫要过多纠缠!” 随即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李怜音,带着些许审视:“你们近日来,所为何事?” 方才李知安先进府门,正逢他们要出门,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他们送到了相府门口。 既然两个人约定一起回来,必定是有什么事情,相国也不想绕弯子。 李怜音心里一紧,知道正题来了:“女儿此番回来是想和父亲母亲商议,女儿与彦之哥哥婚期已定,这嫁妆一事还需和父亲母亲合计。” “嫁妆?”小张氏登时没了方才对李怜音的那点微薄关心,声音陡然拔高,眼神也变得精明。 来了!李知安心里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好戏。 到现在她倒是有点佩服李怜音了,居然还真的敢开这个口,看来还是太过蠢了。 相府的这对“好父母”,最是重利。 在他们眼里,李怜音这个流落在外,不懂礼数的亲生女儿,能认回来已经是他们仁慈。 现在还找他们讨要嫁妆,跟痴心妄想没什么区别。 果然,正厅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刻钟过后,仍旧是小张氏先开了口,开口便是推脱和不情愿。 “怜音啊,按理说你认祖归宗,府里也该给你备一份嫁妆,只是……” 她拉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李知安的身上。 “你姐姐当年嫁入赵家之时,嫁妆单子你也都看过了,如果你姐姐是正妻,你是平妻,如果你的规格高过你姐姐的话,只怕是于理不合。” 李怜音自是不愿,她是相府正儿八经的千金,李知安怎么能跟她比。 小张氏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接将矛头甩给了李知安。 “知安,你是姐姐,又在赵家多年执掌中馈,你也是相府的人,作为怜音的姐姐,不若也帮衬帮衬妹妹,全了相府和赵家的颜面。”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将他们老两口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反手把帽子扣在李知安头上。 李怜音闻言,也算是目的达成了,心中暗喜。 她记得上一世,李知安执掌赵家中馈,赵家也是钱粮不断。 如今相国和小张氏给她施压,就不信她不乖乖把钱给出来。 李知安面露为难,站起身对着小张氏和相国微微福身,眼眶微微泛红。 “父亲母亲明鉴,女儿并非不愿帮衬妹妹,只是彦之要求仪仗要大,花费甚巨,赵家库房也有些难捱,女儿也打算给妹妹一些体己钱……” “若是父亲母亲不信,可派人去查问赵家账目。” 装可怜这种把戏,李怜音用的太多了,现在她也学会了。 说话时李知安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把一个贤惠正妻的委屈无奈演的入木三分。 相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查账这种事情他相府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但李怜音才刚刚被认回就要大摆排场,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说他们相府苛待养女? 李怜音也傻眼了,没想到李知安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话没说出口,就被相国打断:“够了,赵家不过户部侍郎,家底浅薄,能撑起多大的排场?” 说着他看向李怜音:“你作为相府千金,应当知书达理,多加规劝未来的夫君,而不是回来讨要嫁妆给自己撑门面!” 他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看得出李怜音的那点心思。 李知安暗自嘲讽,虽说她不喜李怜音,但更不喜这对佛面蛇心的老两口。 小张氏连忙补了一句:“你放心,该有的仪仗我和你父亲不会亏待了你,你在外行事说话,也要多为赵彦之的仕途想想。” 夫妻俩一唱一和,任谁来都说不动半分,端的一副一毛不拔的模样。 “是女儿考虑不周,只是彦之哥哥官途无量,女儿此番经营也是想为今后铺路啊!” 第18章 赏梅宴 果然,相国和小张氏听到“官途无量”几个字,面上明显有了被打动的迹象。 两个人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相国的脸色稍霁:“罢了,相府不会短了你的嫁妆,在原来的规制上再添三成。” 李知安垂眼盘算着,原本的规制就没多少,再添三成也并没有很多。 反而李怜音是个算不清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恩赐,连忙向二人告谢。 “既然你们俩都回来了,那也正好同你们商量一件事,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按照往常的惯例,三日后在相府办一个赏梅宴。” 相府的确每年都会办一个赏梅宴,但李知安清楚,今年的决计不是单单赏梅这么简单。 相府俩人是想借着这次赏梅宴广布京城名流,李怜音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前一秒还在说不要铺张浪费,后一秒就说要办赏梅宴,变脸还真是快。 “全凭父亲母亲安排。”李怜音微微低头,掩饰脸上的笑意。 到时候她一定要盛装打扮,让京城的人都看看她才是相府的真千金。 没什么事相国便让两人回去了,送李怜音回去时用的相府的轿辇,免得她又丢人现眼。 即使是这样,看着两个轿辇停在相府门前,李怜音还是不悦。 相府的轿辇仅仅只是大一点,但远没有李知安的马轿精致气派。 “李知安,你给我等着,等赏梅宴一过,就算你有个千金的名头,京城所有人也都会知道,我才是相府千金,你只是一个霸占我身份的冒牌货。” 李怜音得意出声,赶在李知安上轿前说了这么一句,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她。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帮您教训她一顿?”春夏气的牙痒痒。 李知安摇头:“让她多高兴一会儿吧,赏梅宴的时候她便笑不出来了。” 相国名义上有至高的权柄,可京城之中官员互相掣肘,容不得半点差错。 李怜音当真以为这相府千金是那么好当的。 相府的帖子是第二天送到李知安的别院上的,不管知或不知道,相府都会送上门帖。 彼时李知安正对着案头,描绘一幅泛黄的江南山水图。 曾经镇国公府老夫人也时常跟她说起江南美景,烟雨朦胧,小桥流水,可人却在南渡的水途中出了事情。 等帖子被丫鬟送进来时,李知安的目光从画上移开,转而看着帖子上的三个字。 养女和亲生女儿共事一夫,还只是个户部侍郎,好似是什么光彩的事,相府的人未免吃相太过难看。 “小姐,您当真要去这赏梅宴吗?”春夏有些担心。 京城所谓名流最是趋炎附势,要是自家小姐去了,指不定会被怎么样编排。 “去,当然要去。”李知安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语中讥诮:“为何不去?这样一场好戏,错过岂不可惜?” 赵家那边也收了帖子,听闻相府多给三成的嫁妆,三天后还要办赏梅宴。 赵崔氏的脸都快要笑烂了,一改之前的态度,亲昵挽着李怜音的手。 “相国和相国夫人如此看重你,届时让彦之陪你同去,你才是我赵家认定的儿媳。” 赵彦之在一旁点头:“儿自是会和怜音同去。”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想必都回来,如果能借此机会多加结交,对日后定有裨益。 不仅赵彦之懂,赵崔氏也懂。 李怜音看着赵崔氏的嘴脸并没有揭穿,反而十分受用:“彦之哥哥是我的夫婿,也是父亲母亲的女婿,日后前途定是无可限量。”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赵彦之貌似就是在赏梅宴上结交了贵人,好像是个皇子。 为了自己今后的幸福,她无论如何都要帮助赵彦之登上高位。 等到了赏梅宴这日,相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因着相国的身份和每年一次的惯例,京中够得上级的勋贵和官员家眷几乎都到了。 赏梅宴的院子里特意引了温泉水,蒸腾的水汽衬得寒梅更加娇艳,与白雪皑皑的景致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味。 红梅似血,白梅如雪,暗香浮动,确是冬日盛景。 李知安来得不早不晚,本就不是为了出风头来的,她只穿了一件天青缠枝梅纹袄,外罩意见滚银狐毛边的比甲,发间一支羊脂白玉簪。 此外通身再无多余饰物,素衣映衬,更显肌肤胜雪,眉目出尘。 即便如此,在她踏进园子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一些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眼光。 “听说相爷和夫人认回了亲生女儿,还成了赵侍郎要抬的平妻。” “合着她不是相府千金,亏我之前还多讨好她来着。” “你们看那边那个是相府千金吗?”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众人看了过去。 李怜音被一群贵妇和年轻小姐簇拥着,今日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依旧一如既往的招摇。 察觉到李知安看向自己,李怜音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带着些许挑衅。 李知安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主,走到方才议论她的那几个小姐后面,轻笑开口。 “诸位也是世家名流,何苦在背后嚼人舌根。” 几位小姐闻言,纷纷变了脸色,自顾自走开了。 赵彦之今日特意换了身新衣,在男客那边与旁人攀谈,好不志得意满的样子。 此时无人打扰,李知安正好落得清闲。 她避开人群密集处,顺着一条僻静的小径往相府后院的梅林里面走。 越往里,人迹越少,只有清冽的梅香和积雪没踩踏的轻微声响。 “赵夫人?”一个带着几分刻意温和的男声自身侧响起。 李知安脚步微顿,侧头看过去,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老梅树下面,面容算得上英俊,眉目之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 齐遥居然会来这个宴会。 此前他作为三皇子,很少参加世家宴会,他们两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来往。 按理来说,他应该不认识自己才对。 “臣妇拜见三殿下。”李知安心中警铃微作,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微微屈膝行礼。 第19章 三皇子殿下 最近暗阁也有来信,朝堂上几位皇子之间暗流涌动,隐隐有相争之势。 她本就无意参与皇子争斗,离这位三皇子还是远些为好。 “赵夫人不必多礼。”齐遥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李知安清理绝伦的脸上,话语间毫不掩饰欣赏。 “早就听闻赵夫人才貌双绝,今日在此得见,防止传言非虚,满园梅色,不及苏小姐半分风采。” 说到后面的时候,齐遥的话语中带着点轻佻。 “殿下谬赞。”李知安后退半步,和他拉开距离,,“臣妇不过蒲柳之姿,不敢当殿下盛誉,殿下身份贵重想必还有要事,臣妇告退。” “哎,赵夫人何必急着走。”齐遥身形一晃,又挡在了李知安面前,脸上笑意依旧,眼神却阴沉了下来。 “本王想邀请夫人到林中亭品茗赏梅,清谈片刻,夫人如此拒人千里之外,可是嫌弃本王?” 齐遥的话中已经隐隐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李知安心下一沉,这齐遥当真是难缠。 她正思索着如何不撕破脸皮脱身,一道清越慵懒的声音冰珠般自身后响起。 “三弟好雅兴,竟在此处遇到你。” 李知安闻声,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却倏的又拉紧。 一尊大佛还没送走,又来了一尊大佛。 梅梢掩映的另一头,齐逾负手而立,深如寒潭的眼眸冷冷扫过挡在李知安身前的齐遥。 “皇兄……”齐遥显然没料到齐逾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孤方才在那边貌似听到赵夫人拒绝,三弟如此强留,孤竟不知你何时对赵家的人如此关切?” 齐逾的话里带了讽刺,正眼都不带看一眼齐遥的。 后者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若是再纠缠,便是坐实了这干涉朝臣家事,甚至觊觎臣妻的名声。 若是传到宫中那位耳朵里,自己只怕是够不上喝一壶的。 “皇兄说笑了。”齐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李知安。 “臣弟只是见赵夫人独行,怕她迷路,才上前问候一声,既然皇兄在此,那臣弟告退。” 好在李知安是低着头,不然她真怕自己忍不住翻白眼。 她自小在相府里长大,竟然有个外人会怕自己在从小长大的地方迷路,好拙劣的借口。 说罢,他不再看李知安一眼,拂袖转身,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齐逾的目光这才完全落到李知安的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本来这次宴会他不想来的,可听说李知安也会在便又改了主意。 方才远远就看到齐遥纠缠她,她却又一直低着头,自己一股无名火便莫名窜上来。 此刻却见人家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让人心头有些发紧。 “平日里对着孤胆子倒是挺大,刚刚怎么哑巴了?” 齐逾开口的话里带着几分责备,更多的还是气她不知道保护好自己。 李知安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谢太子殿下解围,臣妇无事。” 开的劳什子玩笑,一个心思捉摸不透的皇子,对上她这个明面上无权无势的人。 不小心谨慎些,还把他推开不成?除非她不要命了。 齐逾听着她左一个臣妇右一个臣妇,听得人头痛。 他索性移开目光,望向远处喧闹的人群和人群之中站着的李怜音,眼睛微眯。 “相府这赏梅宴办得倒是热闹,什么样的人都有。” 李知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听他这话不像是什么好言好语,就是不知道这李怜音怎么得罪这位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臣妇先行告退了。”她只想尽快离这些皇子远一点。 齐逾忽然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并非是想要阻拦她,正想要开口却觉触手冰凉。 李知安浑身都僵住了,愕然回头。 齐逾立刻松开手轻咳一声,动作有些仓促,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别扭:“梅林深处路滑,你自己当心些,还有……离齐遥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善类。” 说完,也不等李知安反应,玄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李知安还站在原地,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 望着齐逾消失的身影,她的眸子里露出些许茫然和不解。 他这是何意?警告还是……保护? 被众人簇拥着的李怜音,此刻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虚荣。 得意之余,她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眼四周,已经不见了李知安的身影。 想必是受不了被冷落的滋味,躲到那个角落里暗自神伤去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才想起来今日赏梅宴还有件重要的事情。 必须要找到上一世赵彦之遇到的那个“贵人”,她李怜音未来荣华富贵便有指望了。 李怜音心热起来,连带着周围这些奉承她的贵妇小姐,她都觉得有些看不进眼里了。 恰在此时,相国带着相府管家脚步匆忙往一个方向走过去:“今日三皇子殿下来了,你务必要好生伺候着。” 三皇子来了? 李怜音思索片刻后便笃定,想必上辈子赵彦之结识的就是这位三皇子殿下。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对身边的贵妇小姐们柔声道。 “各位夫人小姐且坐,怜音失陪片刻。” 说罢不等众人回应,便往相国方才的方向走过去,是以她也没听到对她阿谀奉承的那些人在她走后如何议论她的。 李怜音四处张望,终于在靠近主厅回廊的观景亭外看到了相国,还有对面坐着的齐遥。 没过多久,相国起身拘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带着管家离开了。 李怜音见人走了,心想机会来了。 她挽了一下鬓角,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去:“小女李怜音,参见三皇子殿下。” 齐遥闻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方才在梅林里连着被李知安和齐逾下了面子,心里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 此刻见一个穿着金玉晃眼的人凑上来,齐遥的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第20章 山鸡变凤凰 那李知安虽不是相府亲生骨血,但好歹也算是清落出尘,眼前的这个却是庸俗不堪。 “哦?你便是相府刚认回来的千金?” 明明已是很明显的不耐烦,李怜音偏生没听出来半点,还以为是三皇子对相府颇为关注。 这也让她更加确定了,前世助赵彦之攀上登云梯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三皇子。 李怜音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显,微微欠身行礼道:“正是小女,见过三皇子。” 齐遥斜睨了她一眼,满是不屑与轻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他摆了摆手,道:“跟着本王到此,有何事?” 此话一出,李怜音心中有些紧张,三皇子竟然知道她是跟过来的。 见眼前的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似是生气的样子,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小女知三皇子殿下身份高贵,但非嫡非长,若是能得殿下青睐,小女与赵家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齐遥捏着酒杯的手顿住,他最厌旁人说他非嫡非长。 明明他也是皇子,就因他齐逾是已故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皇帝就对他多加偏爱。 而眼前的这个蠢货,竟敢如此轻贱他的身份。 齐遥眸光一凛,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李怜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身子一颤,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位大人物。 就见齐遥冷冷地看着她,话语里尽是嘲讽之意:“助我一臂之力?赵家?区区一个户部侍郎抬上来的平妻也敢说自己能号令赵家。” 再说了,赵家算个什么东西,离了那李知安什么都不是。 李怜音身子微僵,心头涌上来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强撑着: “殿下有所不知,小女虽只是平妻,但深得宠爱,且殿下英明,赵家一定追随殿下。” “本王还没有落魄到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侍郎协助,一个窑子里爬出来仗着所谓血脉就妄想山鸡变凤凰的东西,也配在本王面前说追随?” 齐遥说完这话,欣赏着李怜音瞬间惨白的脸色,又继续说道。 “想让本王扶赵家一家子废物上青云,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话越说越直白,如一把火把李怜音身上的遮羞布烧的干干净净。 “殿……殿下。”她哆嗦着唇,半天再说不出来一句,恐惧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滚!”齐遥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嫌恶地挥了挥手。 他方才在李知安那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那里受得气,尽数发泄在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李怜音被这一声厉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赶忙逃离。 齐遥一个人待着,心中的怒火险些压制不住。 方才齐逾护着李知安那股子劲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居然比自己先搭上李知安这条线。 “在本王面前端着,原来是勾搭上了齐逾,都是群拜高踩低的东西。”他在心里如是想着。 一道黑影从亭外无人处翻了进来,在齐遥面前跪下。 “殿下,宫中那位要您立刻进宫。” 闻言,齐遥没有任何犹豫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悄无声息离开了相府。 李怜音从亭子那边慌忙跑出来,脑海不断闪回齐遥说的话,越想越是痛恨。 跟在她身边的春桃方才没找到她,吓得魂儿都要没了。 春桃也是赵家的丫鬟,李怜音来了之后就被安排去服侍李怜音,稍有差池便会挨打。 若是这祖宗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指不定又要怪她没有好好跟着,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李怜音没有回应,余光瞥见李知安从廊桥上匆匆走过,像是刚刚去见了什么人。 “李知安刚才可与谁见过?”她转头问旁边的春桃。 春桃被李怜音有些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道:“貌似是见过一个男的,听那些贵人都叫他三皇子。” 李怜音瞳孔骤缩,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难怪三皇子对她如此厌恶,定是李怜音赶在她之前在三皇子面前嚼舌根。 “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李怜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面容扭曲看不出半点模样。 她一把拽过春桃,在春桃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春桃听了她的话,脸色大变:“夫人,这太危险了,万一您腹中的小少爷……” “闭嘴!”李怜音一巴掌甩在春桃的脸上,眼底尽是疯狂,“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我要你好看!” 春桃捂着火辣辣的脸,哭都不敢哭,只能循着李知安离开的方向跟去。 另一边,李知安和齐逾分开之后便在相府后院转了转。 赵家现在只是其中的一条线索,除此之外相府还有镇国公老夫人留下来的东西。 但被相国李仲严扣了下来,还以此为要挟要她听相府的话,否则她早就脱离了李家。 若是能自己找到,那李家对她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李知安在相府后院没人的地方找寻,若是有人便立刻躲起来。 刚打开一处房门搜寻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李怜音和春夏立马闪身躲起来,春夏手里拿着家伙,预备要是遇着难缠的人就给他一闷棍。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上去是一个女子,李怜音示意春夏不要轻举妄动。 “夫人……夫人,你在这里吗?”春桃她探了个脑袋,轻声喊道。 春桃一路跟着李知安过来,明明看见人进了这个房间没有出去,却不见人影。 等她失落转过身的时候,李知安和春夏却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你找我有何事?”李知安的声音听上去不冷不热。 刚说完她就看见了春桃脸上红肿的掌印,想也不用想就是李怜音打的。 “夫人,另外一位邀您去花厅旁池畔一叙,有要事相商。” 另外一位自然是李怜音,她来邀请自己绝对没有好事,还偏生约在池畔。 这么多年高门大户间的手段她见多了,这种伎俩用脚趾都想得到:“知道了。” 春桃见她应下,明显松了口气,转身欲走,却又迟疑了一下。 第21章 落水 过了好半刻,才下定决定一般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您……当心一些。” 说完,春桃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知安眸光微动,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春桃定是李怜音安排来的人,可最后却还是冒着被打的风险提醒了她一句。 “小姐,这明显就是个陷阱!”春夏急得直跺脚,“那李怜音定是有什么坏心思。” “她既设下了局,我若不去,岂不辜负了这一番‘好戏’。” 今日相府宾客云集,看来又有人热闹可看了。 这个春桃也可以查探一番,自己目前身边也缺人,若是这春桃可信她也可以要过来。 花厅旁的池子,因冬日严寒,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先前在前庭赏花的宾客都被安排陆陆续续在花厅落座,男女客分隔开来。 水池这里靠近男客落座之处,但因位置偏僻,此处并无旁人。 李怜音早就在此等候,见李知安是独自来的,面上闪过喜色。 “姐姐终于来了,妹妹在这里等你许久了。”李怜音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假。 李知安神色淡漠,目光扫过一眼李怜音隆起的腹部,因为外袍遮挡倒不是很明显。 看来这人还真是狠心,为了算计自己愿意用孩子冒险。 “你找我所为何事?”说话间,李知安看到不远处隐约可见的男客身影,心下了然。 “妹妹有重要的事情和姐姐商量,姐姐不如靠近些。” 李知安轻笑道:“莫不是在三皇子那边碰了钉子,想让姐姐安慰你几句?” 李怜音被戳中痛处,再也维持不住假笑:“果然是你,你这个贱人竟然在三皇子面前诋毁我!定是你嫉妒我,嫉妒我有彦之哥哥的爱,嫉妒我是相府千金!” 事实上李知安看到了李怜音去找齐遥,也猜到了这个蠢货想做什么。 这也是她最看不起李怜音的地方,总是想做些歪门邪道,妄想一步登天。 “这怎么能说是诋毁呢?字字句句应该都是事实,哪一个字冤了你不成?” 反正李怜音认定是她做的了,李知安倒是不介意照单全收。 听了这话,李怜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远处已经有男客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朝这边张望。 眼见时机到了,李怜音尖叫一声,猛地扑上前。 “姐姐,求求你放过我!”她抓住李知安的手,想做出自己被推下水的假象。 然而李知安早有防备,她身形微侧,手腕一翻反扣住李怜音的手腕,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借力一推的同时还顺手一拉—— “噗通”“噗通” 两道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水面上的冰瞬间破碎,水花四溅。 李知安是故意落水的,镇国公府老夫人在世之时就已经让人教过她凫水,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 不过,她顺带也把李怜音带了下来。 既然人家这么喜欢装可怜,那她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池水冷得刺骨,李知安刻意离了两三丈远,看李怜音在水里拼命扑腾的样子。 “救命!救……咕嘟……救命啊!” 李怜音不会水,厚重的冬衣泡了水之后甚是沉重,拖着她不断下沉。 她疯狂挣扎,妆容化成一团,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叫喊声很快引来了男客的注意,最先冲过来的自然是赵彦之,二话不说跳进池子里把李怜音救了上来,丝毫不管旁边的李知安。 不过,也不需要他管,只是李知安觉得自己的几年光阴荒唐得可笑。 她爬上岸,春夏赶忙送来干的衣裳,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恶毒的女人每次耍心机,都要连累得自家小姐也不好过。 “怜音,怜音你怎么样了!”赵彦之抱着瑟瑟发抖的李怜音,一声声呼喊着。 其实她没有晕,只是故意等着周围的人都过来。 就算李知安反应过来又如何,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她说了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悠悠转“醒”,刚睁开眼就开始哭诉:“彦之哥哥!是姐姐!姐姐推我下的水!” 赵彦之闻言,正要对着李知安发作,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 “分明是你推的李知安下水,怎敢在此颠倒黑白!” 众人回头,几个女子缓步走来,为首的人睥睨着地上的李怜音。 “参见长公主!” 相府里来的都是京城之中的达官显贵,见过长公主的人不少,赶忙福身行礼。 长公主齐飞娴乃已故先后所诞,乃皇室嫡长女,也是当今太子的同胞妹妹。 柳若薇跟在齐飞娴的身侧,冷声道:“我与公主殿下路过,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你突然发难将李知安推下水!” 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镇国公府二小姐。 两个人身份地位尊贵,没有人敢怀疑她们说的话。 周围的宾客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天哪,还相府千金呢,生的如此恶毒。” “等等,你们看她这肚子……”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李怜音的肚子上,因为落水时外袍掉水里,只余下单薄的里衣,湿透了紧贴在李怜音身上,腹部明显隆起。 “这……这得有四五个月了吧。”在场有人惊呼出声。 “未出阁就有孕,当真是没教养。” “赵侍郎平日一副清高模样,背地里如此孟浪。” “可怜了知安小姐。” 李怜音预想之中众人对李知安发难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把自己推上风口。 连带着赵彦之也被旁人嗤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是这样的,是姐姐推的我。” 齐飞娴冷哼:“你的意思是,本宫诬陷你?” 李怜音刚要解释,想把水往李知安身上泼。 相国李仲严和小张氏得了消息,赶忙过来,便听见长公主说的话。 李仲严直接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李怜音的脸上。 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毁了他辛苦经营的体面。 李怜音双眼含泪,一只手捂着脸:“父亲,你不相信女儿吗?” 话刚说完,另一边脸挨了更重的一巴掌。 第22章 她向来如此 这一巴掌是李知安打的,力道之大,打的李怜音歪倒在地,半边脸肿起。 “你罔顾相府颜面,今日宾客云集你却在此胡闹,这一巴掌便是替相府和赵家打的。” 短短一句话,同时把偌大的相府和赵家都架到火上。 李怜音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赵彦之身上,企图他能帮自己说上两句话。 但赵彦之嘴只是翕动两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驳李知安相当于忤逆长公主,这一切也只能让李怜音先受着。 李知安心中冷笑,李怜音以为自己攀上了个高枝,高高兴兴进了赵家,殊不知这才是火坑。 李仲严用锦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拱手对着齐飞娴行礼道:“下官家教不严,失礼于长公主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齐飞娴给柳若薇使了个眼色,随即沉声道:“相府真是好家教,本宫今日也算开了眼!” 说完便拂袖而去,柳若薇也拉着李知安离开。 今日的梅花却是没有这一出戏好看,等宴席结束,这件事情便会在京城传开。 赵彦之想到自己汲汲营营才有的名声,就这么被毁于一旦,竟对李怜音也生出不满。 若不是她今日这么闹,他又怎么会得罪长公主和镇国公府的人? “快看,她流血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李怜音湿透的襦裙下透出血色,顺着水晕开。 赵彦之脸色骤变,立刻将李怜音抱起,急匆匆地向相府客房奔去,小张氏也慌忙地让丫鬟去叫府医。 一场赏梅宴让相府和赵家都沦为了京城的笑柄。 柳若薇拉着李知安跟上了齐飞娴,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齐飞娴的脚步才停下。 周围的下人被吩咐退了下去,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此。 “多谢长公主殿下相助。”李知安对着齐飞娴行礼。 结果后者只是冷笑一声:“还真是没用,居然沦落到和这种腌臜玩意儿平起平坐。” 虽说话语里是嘲笑,但齐飞娴并没有恶意,李知安也知道。 “女子不必总盼人恩宠,不如在外讲学教书,游历名山大川,也好过做深闺怨妇。” 齐飞娴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有人说的没错,你倒还真是个妙人。” 刚说完,转而脸色一沉:“但本宫也要提醒你,今日你能侥幸躲过一劫,不代表日后也能如此,在这京城之中,步步皆是陷阱,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李知安闻言,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知安明白,多谢公主殿下教诲。” “行吧,本宫还有要事。”说完,齐飞娴头也不回地走了,李知安和柳若薇行礼相送。 等到人走了,李知安却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按理来说她和这位长公主并不相识,就算是给太子诊治,也从未见过。 可她为什么总觉得,这位长公主殿下时不时在看她? “若薇,长公主殿下是你找来的吗?”李知安转过去问旁边的柳若薇。 柳若薇摇了摇头,她也挺奇怪的:“我在女客那边等你,见你迟迟不来,后又听闻你落水便想赶紧过来,在来时的路上碰到的长公主殿下。” 当时长公主也是行色匆匆,直直地就朝着池畔那个方向去了。 李知安越发不解,这听上去不像是路过,更像是奔着她去的。 而他们口中的长公主殿下离了相府回宫,便朝着东宫去了。 她一脚踹开殿门,齐逾早就从赏梅宴回来了,抬眼瞥了她一眼。 齐飞娴双手交叠在胸前,语气中颇为自豪:“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办好了,你也要记得答应我的事,不许跟父皇说我逃学!” 齐逾只是嗯了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哦对了,我还骂了她一句。” 听了这话,齐逾终于把手上的奏折放下,疑惑地看着她:“你骂她作何?” “我说他选夫婿的眼光不好啊。”她又没有说错。 此外,她还把李知安给她说的那些话说给了齐逾听。 齐逾只是淡淡弯唇一笑:“她向来如此。” 齐飞娴感觉自己兄长已经不正常了,提到这个李知安就笑,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突然凑近齐逾,小声问:“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眼神都不一样了。” 被戳穿心思,齐逾也不恼,只是道:“有何不同?” 齐飞娴想了想,道:“更加温柔,更加专注,就像曾经母后看御花园里的那株最名贵的牡丹一样。” 齐逾被这个比喻逗笑,伸手轻轻奏折敲了一下齐飞娴的额头:“胡说什么。” 揉了揉额头,齐飞娴小声嘟囔:“我才没胡说呢。” 齐逾摇了摇头:“她从来不是用来取悦人的牡丹,她只是李知安。” 在他这里,李知安永远都是李知安,不是谁的附属品。 相府的“热闹”终于平息,李怜音腹中的孩子最后保住了。 “彦之哥哥,真的不是我,是姐姐推我下去的。” 赵彦之还是不吭声,李仲严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女儿,眼神有些捉摸不透。 “今日的事情,以后不准再提起。”留下这么一句话,李仲严便拂袖出去了。 临出门之时,还让人把赵彦之和李怜音送回赵家,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多待的样子。 尽管心中有气,赵彦之也只能忍耐。 等他日后位极人臣,区区相国还是会被他踩在脚下。 赵崔氏一直等在正厅等了许久才等到人回来,但只有赵彦之一个人来正厅见他。 “李怜音怎的没和你一起来?” 虽然赵崔氏不喜她,但拗不过她是相府亲生嫡女的这一层身份。 赵彦之坐下就狠狠喝了口茶,把今日相府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赵崔氏用力把拐杖往地上戳,气都差点上不来:“又是李知安,每次碰见她都没有好事。” 还有这个李怜音也是,男人不懂,女人还不懂吗? 这种小把戏也只能骗到路边的孩童,也亏她想得出来。 说完她猛地想起李怜音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没事吧?” 看到赵彦之摇了摇头,赵崔氏的心才放下来。 第23章 群臣弹劾 可她心里仍旧是越想越不对劲,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得都太过针对他们。 忽的又想起一件事,便转头又拉着赵彦之抱怨:“儿啊,你可得上点心,这些日子琳琅阁、汇通那些铺子,交上来的流水越来越少了。” 甚至有时候都没有流水进他们赵家的账上。 “娘这心里头直打鼓,总觉得不对劲,你不若挑个日子去铺子上看看。” 赵彦之被今日发生的事折腾的头疼,一边还要应对赵家上下的事,不免有些燥郁。 “母亲,眼下最要紧的事应当是和怜音的婚仪,铺子上的事先搁置着。” 赵崔氏皱着眉,还想再劝劝:“可如此下去,府上迟迟未有进项,那该如何是好?” 赵彦之一手撑在茶案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李知安再如何也是我赵家的人,没有进项找她要不就行了。” 赵崔氏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不耐,心下也有些委屈:找她要,她也得给才行啊。 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赵彦之给堵了回去:“我乃户部侍郎,成日里去那些铺子上,我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赵崔氏为了赵彦之的仕途,也没再催着他。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李怜音迎进门,相府可是多出了三成的嫁妆,到时全都是赵家的。 次日早朝之时,相府赏梅宴的丑闻自然而然成了攻讦的靶子。 几个素来看不惯赵彦之升迁过快的御史,率先发难。 “皇上,臣有本启奏,赵侍郎治家无方,纵容未过门之平妻当众行凶,德行有亏,不堪侍郎之位。” 这还没完,一直与相国李仲严势如水火的尚书令徐岳,此刻也站了出来。 徐岳乃两朝元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手持玉笏,谈吐字字沉稳:“陛下,臣弹劾相国李仲严治家无方,厚此薄彼!” “认回亲女本是天伦,却纵其行止不端,未出阁而先孕,败坏门风!更纵其行凶伤人,颠倒黑白,相国身为人父,教女无方,身为一国之相,德行有亏!臣请陛下严惩!” 这一记重锤,不仅砸在赵彦之头上,更是狠狠砸在了李仲严的头上。 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要辩驳,却发现辩无可辩。 李怜音未出阁有孕是事实,推了李知安下水也是事实。 尚书令是何等人物,他都开口了,群臣百官更加没有禁忌。 朝堂上一时间个个言辞激烈,甚或引经据典,句句都往李仲严和赵彦之的心口上扎。 无非就是围绕赵彦之和李仲严两人区别对待亲女和养女。 站在文官前首的齐逾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等其他文官慷慨陈词完毕,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听闻赵侍郎和相国喜事临门?这喜事之前闹出此等丑闻,着实有伤风化。”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彦之:“不知赵侍郎打算如何平息非议,挽回朝廷颜面啊?” 轻飘飘几句话,直接将赵彦之和李仲严的家事上升到了有损朝廷颜面的高度。 俗话说,大事不落凡俗,小事不达天听。 在京城里闹一闹也就罢了,现下却是闹到了皇上面前,那便不是小事。 等所有人都参奏完了,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个侍郎,一个相国,闹出这等丢尽朝廷脸面的丑事。 他猛地一拍御案,厉声道:“赵彦之,看看你做的好事!一个侍郎府,闹得满城风雨,乌烟瘴气,若是这些事情处理不好,那你这顶乌纱帽也别要了。” 说的虽只是赵彦之,但李仲严也明白,此乃杀鸡儆猴。 不管是因为李知安还是李怜音,相府和侍郎府是捆绑在一起的,任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赵彦之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冷汗浸透了官袍,浑身抖如筛糠,只能连连叩首。 “臣知罪,请皇上息怒,臣定当竭尽全力,妥善处理此事,挽回朝廷颜面。” 皇帝冷哼一声,扫视着下方的群臣。 “此事关乎朝廷颜面,你们一个个推脱不得,赵彦之,若再有此事发生,朕绝不轻饶。” 赵彦之伏在地上,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臣遵旨。” 下朝后,李仲严在宫门口截住了失魂落魄的赵彦之。 堂堂相国大人也早已没了往日的儒雅从容,面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吓人。 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赵彦之,方才陛下的旨意你也听清楚了,十日之内,务必要把怜音抬进门,给本相平了这些人的嘴。” 不是劝告,而是威胁,若是赵彦之办不到,李仲严有千百种法子让他今后都当不了官。 反正他这官位也不是正途科举得来的。 赵彦之连连点头,官帽歪了都不敢去扶:“岳丈放心,小婿定会办好。” 李仲严冷哼一声,甩袖上了相府的马车,留下呆愣住的赵彦之在原地。 翠鲜楼,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 京中达官显贵宴请无不到此楼,却没人知道这大名鼎鼎的翠鲜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顶楼只有唯一一间名为“揽月阁”的雅间,临窗可俯瞰半座京城繁华。 此刻,雅间内茶香袅袅。 方才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徐岳褪去了威严,神色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慈蔼。 她看着对面斟茶的李知安,眼中尽是欣慰。 “徐爷爷。”李知安亲自为徐岳斟上一杯香茗,话语之中便带着熟稔,“今日朝堂之事,多谢您了。” 徐岳是镇国公老夫人生前的旧友,早在李知安儿时,徐岳便与李知安爷孙相称。 但这件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已经故去的镇国公府老夫人。 徐岳捋了捋雪白的胡须,闻言笑了笑。 “你这丫头,跟爷爷还客气什么?那李仲严和赵彦之,行事愈发不堪,老夫早就看不过眼,今日不过是顺水推舟,帮陛下看清某些人的嘴脸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知安沉静的脸上:“不过老夫却有一事不解。” 李知安毫无含糊之意:“您尽管说,晚辈一定知无不言。” 第24章 半礼仪式 “你让老夫在此时弹劾,推动婚期提前,是为了……” 闻言,李知安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水搅浑了,才好摸鱼。” 不管是相府还是赵家,都是深不见底的水潭。 “赵彦之母子贪婪无度,相府那对父母薄情寡义,用李怜音把他们绑在一起狗咬狗,我们才有更多的机会。” 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名下的产业,已尽数暗中收回,赵彦之母子如今不过是坐吃山空,尚不自知。” 婚期提前,陛下又催促得紧,仓促之间,赵家必然捉襟见肘,矛盾只会更深。 本想着多争取些时间,她从中操作才不容易露出马脚。 谁知那赵家的人蠢笨如猪,竟然都不曾想过派人去查探一番。 如今就算是他们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了,赵家安插进去的人已经被她驱逐出去。 但这些人进不了京城,也就没办法向赵彦之母子俩通风报信。 “至于相府那边,他们手上还有外祖母留给我的东西,不知道被他们放在哪里,等这水彻底混了,这东西估计就会‘自己出来’了。” 徐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深深的疼惜。 京城别家名门姑娘个个都是养尊处优,可怜这丫头却要为自己多番筹谋。 他长叹一声:“镇国公老夫人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当年那场风寒,确实来得蹊跷。若真与赵家有关,或是与相府有关……” 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徐岳的眼神已表明一切:“知安丫头,放手去做,徐爷爷这把老骨头在朝堂上,还能为你挡一挡风雨。” 其实有件事情他未曾告诉过李知安,在镇国公老夫人身死的半月之前便给他写过信。 信上她一遍遍拜托自己代她照顾李知安。 现在想来怕是早知自己恐遭不测,提前给知安这丫头安排好后路。 后来他也未曾告诉过李知安此事,斯人已逝,如此只是徒增伤悲。 而另一边,赵彦之受着皇帝震怒、相国威逼、朝野物议的多方重压,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李怜音心心念念的“百日十里红妆”的平妻大礼,被缩减得如同儿戏。 纳名帖、问吉期、告宗庙这些繁文缛节,就只是走了个潦草过场。 不过短短数日便把前面的流程仓促完成。 迎亲礼那日,侍郎府门前倒是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勉强撑起了几分喜气。 宾客也来了不少,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碍于相府颜面不得不来,又有多少是纯粹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李怜音穿着正红色的嫁衣,顶着沉重的凤冠,坐在花轿里。 前几日她一直在榻上养胎,自己好一番精细谋划,却没把那李知安给扳倒。 等她醒过来时,却听闻京城上下都在传她行凶意图弑姊,差点又昏过去。 好在腹中孩儿还在,这可是她在赵家站稳脚跟的东西。 平妻名义上和正妻平起平坐,但迎亲仪式上平妻为大礼,平妻只能是半礼。 听着外面明显降了半音的唢呐声,李怜音咬着牙忍耐。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当花轿在侍郎府门前停下时,门口却多了个檀木门槛。 婚婆舞着喜帕,出声高喊道:“门第有别尊卑处,和和美美齐家兴!” 平妻入门必须要过门槛,虽入了主家,但论起身份尊卑始终低于正妻。 李怜音想发作却又不敢,心想这婚婆子定是李知安找来的。 实际上李知安压根懒得管她如何,更不会费时费心去给她找婚婆子。 周围有些宾客听了婚婆子的话也在笑,尽管压低了声音,但李怜音还是听到了。 “千方百计嫁进去,结果还要矮人家一头。” “是啊,只怕是气都要气死了。” “低声些,别被她听见了。” 字字针刺般钻进李怜音的耳朵里,她便把这一切都归咎到李知安身上。 她的手抚上肚子,在婆子的搀扶下过了这门槛。 等她生下了儿子便是赵家嫡长子,李知安就算是正妻又如何,赵家的一切都是她儿子的。 到时候李知安就是个下堂妇,她有千百种法子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么想着,李怜音的心里也要好受些了。 拜完堂,赵崔氏吩咐着管家招呼宾客入座,李怜音在婆子的搀扶下先进了布置好的新房。 走时虽用珠扇颜面,但她还是斜睨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知安。 李知安也感受到了那一道视线,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猜想李怜音定是在幻想进了赵府之后的大好日子,等今晚过了她便知道什么是噩梦。 “太子殿下到!” 李怜音刚被送入新房,前院正门便传来了门房通报的叫喊声。 齐逾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众人屈身参拜,他也只是淡淡说了句平身。 太子到此,最紧张的莫过于是赵家和李家的人。 旁人也感到疑惑,一个小小侍郎抬个平妻而已,怎的太子殿下还亲自来了? 莫不是这赵家还攀上了太子的关系? 齐逾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庭前,目光淡漠地扫过跟前的人,最终落在主位上的李知安身上。 但也仅仅只是停留了一瞬。随即便挪开了,好似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自从察觉到齐逾的目光,李知安就赶忙把头低了下去。 跟这厮对上一眼,指定没有什么好事。 “不知太子殿下亲临,下官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李仲严赶忙上前参拜,生怕哪里又得罪了这尊大佛。 赵彦之作为新郎官,来了贵客定是要去招待的。 纵使那日朝堂之上这太子还参了他和相府,但太子终究是太子,不敢不尊。 “赵侍郎今日大婚,本该登门道贺,不过……孤今日来,并非贺喜。” 齐逾说话时顿了顿,视线如同实质的冰凌,刮过赵彦之和李仲严瞬间僵住的脸。 “孤只是奉陛下之命,特来提醒赵侍郎一句,娶妻纳妾,皆是家事,但身为朝廷命官,当谨记身份,约束内闱。” 第25章 穷清高 齐逾看着赵彦之已经有些微微发抖的身体,笑道:“若再闹出些有辱朝廷体统、令陛下震怒的荒唐事……”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赵侍郎当知道如何?” 等齐逾的话说完,赵彦之的脸上惨白如纸,没有半分大婚的喜气。 当今太子不是个招摇的人,若无圣上的旨意是不会当众拂了官员的面子的。 看来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宾客们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看向赵彦之和李仲严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或鄙夷。 原以为这赵家得了天家青睐马上要平步青云了,却是被扔进了烂泥里。 还是在众多京城贵胄都在的时候,可想而知当今圣上的态度。 在一片死寂中,齐逾不再看赵彦之和李仲严的样子,径直走向宾客席。 见齐逾动了,其他人才敢动。 在经过李知安身边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戏谑道:“如何?看着你的夫君娶新妇,可还伤心?” 李知安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无语。 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她才微微偏头,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回道:“殿下说笑了,臣妇怎会伤心?” 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赵家和李家烈火烹油的日子还没到。 齐逾闻言,眼底深处掠过极淡的笑意,不便再过多停留,走向为他临时留出来的主位。 李知安看到了齐逾的笑,不知这赵彦之抬平妻,他一个太子这么高兴干嘛? 宴席结束,宾客离散。 李仲严在临上轿前,转过头来“叮嘱”了赵彦之一句:“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务必要管好她们两个,否则那日早朝的事情还会发生!” 说完,他压低声音补充道:“尤其是李知安。” 他李仲严能坐上想过这个位置,有些东西自然能看出来,李知安已经不受他掌控了。 话是听了,但赵彦之并没有太当回事。 李知安不过是一介妇人,绝无可能干涉得了朝堂上的事情。 而怜音本就娇柔,现还有了身孕,没有必要防着。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想想,嘴上仍旧是说着:“小婿谨遵岳丈大人教诲。” 而齐逾在中途便走了,只说了句有要事在身。 至于是何要事,谁也不得而知。 婚仪次日,按照规矩李怜音要给李知安奉茶。 “姐姐,请喝茶。” 李怜音端着茶盏的手有些轻微的抖,直勾勾盯着李知安伸过来的手。 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心里估计又在憋着什么坏。 李知安把手伸过去,但还隔着好一段距离的时候,手突然又往上理了理发簪。 “妹妹等等,姐姐的发髻似是有些乱了,如此见你实是不得体。” 但李怜音哪里反应得过来,手已经刻意松开了茶盏。 “啪”的一声! 李怜音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明明伸出手了却没有接她的茶盏。 “妹妹,为何你要故意把这茶盏摔地上?莫不是想说我不喜你刻意刁难你不成?”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烂把戏,连话本子里都不写了。 “不是的,我没想冤枉姐姐,实在是这茶盏太烫了,妹妹方才没拿稳。” 赵崔氏看着地上碎掉的茶盏,这可是府里用来招待宾客的一套白玉盏,价值不菲。 府上现下也就这么一套,她刚刚看的真切,李怜音是故意松手的。 她早知这李怜音心思不简单,在她眼皮子底下也耍起了把戏。 但想着她带来的嫁妆,赵崔氏这才堪堪压下去火气,在身旁的管家耳边吩咐了几句。 管家得令,点点头便出了堂屋。 赵彦之见不得李怜音泣泪的模样,怒视李知安道:“你让下人准备这么烫的茶水,是刻意想为难怜音吗?” 李知安:…… 这人莫不是在朝堂上被圣上训斥一通之后,脑子坏掉了吧? “赵侍郎,这茶水是婆母让人准备的,且同一盏茶,婆母不觉得烫,妹妹却端都端不稳?” 李怜音咬唇,轻声道:“彦之哥哥,没事,你莫要为了我与姐姐争吵。” 赵彦之也只能冷嗤一声,扶着怜音坐在侧边。 “行了,既然入了我赵家的门,就要守我赵家的规矩,今后……” “老夫人!不好了!” 赵崔氏的话还没说完,刚才出去的管家又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等他进来之后,给上首的赵崔氏使了个眼色。 赵崔氏也立马反应过来,马上让身边的丫鬟搀着自己去了正堂外面。 下人正在将李怜音带来的嫁妆抬进库房清点,箱子倒是一摞一摞的,里面的东西却是横看竖看都对不上。 赵府管家的额角冒汗,声音还有些发颤。 “老夫人这单子上的东西对不上啊,嫁妆单子上写的赤金头面三套、各色锦缎二十匹、上等玉器摆件六件,还有压箱的银票五千两,可这箱子里……” 他指着打开的箱子,里面塞满了颜色暗淡、质地粗糙的普通绸缎,几件成色极差的鎏金首饰,一些不值钱的瓷瓶瓦罐。 更有甚者,有几个箱子里甚至填塞了些石头。 “就……就这些?”赵崔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她不敢置信地抢过单子,又冲到箱子前翻看,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 “赤金呢?锦缎呢?玉器呢?银票呢?李怜音,你不是说相府多塞了三成嫁妆吗!” 李怜音此刻也傻眼了:“不可能,那天在相府姐姐也在,父亲亲口说的多给了三成嫁妆,是不是你,你们这些狗奴才偷拿了我的嫁妆!” 话才刚说完,李怜音就被赵崔氏扇了一巴掌。 李知安只在一旁看着,新妇进门第一天就被打了一巴掌,放在别家也是少见的。 李怜音被打得头都偏了过去,这个老太婆竟然敢打她。 她愣神一会儿,又转头去看赵彦之:“彦之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原本想的是赵彦之会来安慰自己,并且帮着她训斥这个死老太婆。 然而,并没有。 赵彦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几个装着破烂的嫁妆箱子上,见她被打了也一言不发。 “儿啊,这可如何是好?我赵家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 李怜音这才反应过来,赵家哪里是什么金银窝,不过是等着她嫁妆的“穷清高”。 第26章 无药可救 “枉你还是相府嫡千金,我看你就是个丧门星,搅得我赵家不得安宁!” 赵崔氏捂着发闷的胸口,说话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李怜音的指甲紧紧抠地,这个死老太婆这么当众羞辱她,尤其是还当着李知安的面,她心里巴不得这老太婆最好就气死。 赵彦之把跪趴在地上的李怜音扶起来,压制住心里的火气说。 “怜音腹中还有孩子,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他转头看向一旁看戏的李知安,咬牙切齿道:“你身为赵家主母,难不成还想事不关己?” 几人的目光望向院子角落的阴影处—— 李知安正端坐于一张酸枝木椅上,纤纤玉指捏着白瓷茶盏,那眼神深处是一丝几不可察的的嘲弄。 她知晓!她早已知晓!故意看着她往赵家这个火坑里面跳! 不对,自己是多活了一世的人,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赵彦之将来必定会位极人臣,她还不能离开赵家。 李怜音不敢回相府质问嫁妆之事,李仲严估计也吃定了这一点,她也更无力承受赵彦之母子的怒火。 “姐姐。”李怜音哭得肝肠寸断,泪水冲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你救救赵家,从前是妹妹年幼无知得罪了姐姐……可如今我们共侍一夫,赵家也是姐姐的家啊!” 这是又要自己做好人,逼着她把那些产业都交出来。 李知安手腕微抬,轻易避开了她的触碰,说话的声音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的家?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李怜音,你跟你的彦之哥哥一样蠢的无可救药。” 李怜音闻言伪装顷刻崩塌,声音变得有些尖利:“那些产业是你嫁入赵家时带来的,便是赵家的,你凭什么收走?你这是背夫弃家,忤逆不孝!” 李知安似笑非笑,对着身边的春夏使了个眼色。 春夏立刻心领神会,走到李怜音面前,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你吵到我们小姐耳朵了。” 一个早上连着被打了两个巴掌,李怜音的心里又惊又惧,连一个丫鬟都敢骑到她头上。 可偏生她还不敢还回去,不然只怕会遭得更惨。 正在此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给赵彦之的信。 赵彦之拆开,看着里面一行又一行的字,眼睛登时瞪大, “李知安!”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地指向她。 “你究竟意欲何为?断我府中用度,是要将我赵家逼上绝路吗?” 那日他虽没有答应赵崔氏去铺子上看,却还是送去了一封书信,方才便是赵家人的回信。 李知安竟然背着他清理了各个铺子上赵家的人,还设防不让他们来京报信。 见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李知安所幸也不跟他们虚与委蛇了。 “那又如何呢?”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珠玉落盘,“原以为赵家的人只是薄情寡义,未料竟是蠢钝至此,无药可救。” 她都已经动手这么久了,才反应过来。 李知安缓缓起身,素衣无华,却仍压过了赵彦之的虚张声势:“从地契房契,到掌柜伙计的身契,白纸黑字,皆落我李知安之名,与你赵家无半点干系。” 她向前一步,继续道:“你赵家插进去的蠹虫硕鼠,贪墨成性,证据确凿,早已被我该入狱的入狱,该发配的发配,如今你更别指望用我的银钱去养你赵府一群废物。” 赵彦之气急:“放肆!莫忘了,太后懿旨尚在,‘以和为贵’四字,你这是违逆太后旨意!” 李知安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之事,一声轻嗤,带着无尽的嘲弄。 “你大可去那金銮殿上,当着衮衮诸公与九五至尊的面,告我李知安不供养夫家,堂堂户部侍郎,靠吸食发妻骨血才挣得这身官袍,皇上会作何感想?百官会如何耻笑?” 赵彦之如遭重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内衫。 皇上已对他极为不满,若是因为家事再闹到殿前,那群百官定会借机摘了他的乌纱帽。 看着赵彦之那副狼狈窘态,李知安眸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寂灭了,唯余下厌弃。 “没有这个胆子就把嘴巴闭上,莫要再说出这种引火烧身的言语。” 她嗤笑一声,不再看这一家子一眼,转身便朝府门外走去。 入夜后,铜镜昏黄,映出李怜音红肿的脸。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赵彦之坐上高位,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李怜音心里如是想着,甚至连自己得势之后要如何处理李知安都想好了。 她对着镜子,努力牵动僵硬的嘴角,挤出一个我见犹怜的的笑容。 把头上的华簪换成了素簪,将散乱的发丝勉强绾起,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浅碧衣裙。 李怜音还吩咐小厨房的丫鬟熬了甜粥,她端去了赵彦之的书房。 “彦之哥哥……”她声音放得又软又柔,“莫要气坏了身子,这是我熬的甜粥你喝一口吧,家里眼下是艰难些,但怜音会想法子的。” 不就是赚钱吗?她李知安会的,自己也一定会,且定做的比李知安还要好。 她要把李知安的一切全部都抢过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安抚好赵彦之,熬过这段日子,一切便都好了。 闻言,赵彦之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相府估计是难以指望得上了,就连嫁妆都是填塞些破烂货,料定了他赵家不敢多说。 不过若是李怜音和李知安一样能赚钱,那也是一样的。 “怜音,”他放下手上的毛笔,伸手想抚她的脸颊,又怕碰疼了似的缩回,最终只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 “脸上还疼吗?娘今日是气糊涂了,做事失了分寸,我已说过她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李怜音抬起婆娑泪眼,看得赵彦之更加心疼,她扑入他怀中,嘤嘤啜泣。 “彦之哥哥,我真的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还有姐姐为何会这样待我?我腹中还有赵家的骨肉啊。” 她下意识地抚上已经显怀的小腹,这是她此刻最大的依仗。 第27章 开绣房 赵彦之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更紧地拥住她,温声安抚:“我知道,委屈你了,眼下府中虽有些艰难,但我总定会想法子,不让你们母子受苦。” 他语气真挚,眼神温柔似水,李怜音沉浸在这“深情”里。 “彦之哥哥,咱们府上在京中可还有什么铺子?” 李怜音问道,因她已经打听过了,李知安在京中除了裕丰粮行,还有一家云裳阁。 这云裳阁做的是绣房生意,专给京城贵妇小姐做缝绣,也是颇具盛名。 她李知安能做,自己照样也能做。 李怜音抬起脸,认真道:“彦之哥哥,我们为何不能自己开源?总指着旁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赵彦之目光微动:“开源?谈何容易,如今京中生意,哪一行不是被几家豪商把持?” 本来赵家有李知安这个摇钱树,从前也是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今日那李知安竟然当着下人的面羞辱他,也着实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我早就打听过了,姐姐名下还有一家云裳阁,专做京中贵妇小姐的生意,一件绣品动辄百两,日进斗金。” 话说到这里,赵彦之也有些心动了。 京中那些贵妇小姐追求时兴的样式,在这上面的花费也是不计其数,凭什么她李知安一家独大? 李怜音趁机添火:“若是在京中做起来,说不定还可以帮彦之哥哥拉拢一些朝臣家眷。” 此话一出,赵彦之心里仅存的担忧也消失了。 “府中在京城的确在西市口有两家铺面,位置尚可,租得也贱,收回也容易,如此我明日便去与母亲商议,把那铺面给你做生意。” 其实这两家铺面也是李知安的,不过铺面有些问题,李知安也没有管这点蚊子肉。 她之前也劝过赵崔氏那铺子有问题,不适合租出去,但赵崔氏不听觉得是李知安胡扯。 包括赵彦之在内的赵家人,也早早就把这铺面认作是赵家的私产。 李怜音见事成,连店面的名字都想好了。 “彦之哥哥放心,我定会让锦衣轩成为京城第一绣房。” 不就是做生意嘛,坐在柜台数银子定是没什么难度,李知安能做她也能做。 次日,赵彦之便把事情告诉了赵崔氏。 不出所料,赵崔氏坚决反对把铺子给李怜音做生意。 “你说什么,你要把铺子给那个丧门星开绣房?” 赵崔氏猛地一拍桌子,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儿啊,你怎的如此糊涂,那铺子虽租得贱,好歹每月还有几十两银子的进项,旱涝保收。” 再说了,现在那铺子可还有人租着,此时要收回来那是要赔银子出去的。 “她既有孕就合该老老实实在府上养胎,绣房那是要真金白银砸进去的,请绣娘、买丝线、打点关系哪一样不要钱?” 说到底赵崔氏还是心疼钱,也不相信李怜音大字不识几个能把这铺子经营好。 若是亏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崔氏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总的就是一句话,坚决不把铺子给李怜音。 赵彦之被赵崔氏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他心意已决。 他耐着性子,扶着赵崔氏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娘,您消消气,儿子岂能不知其中风险?可眼下,这也是赵家的一条出路。” 他把李怜音昨夜给他说的都说给了赵崔氏听,尤其是那一句结交朝臣家眷。 李知安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库房眼看就要见底,且他仕途也不顺。 如果李怜音真能做成,这诸多问题都能化解, “况且她腹中毕竟还怀着赵家的骨肉,定不会胡来的。” 最后一句“赵家骨肉”戳中了赵崔氏的软肋。 她喘着粗气,一双睛死死盯着儿子,半晌,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嘟囔道。 “罢了,但愿她能有点用处,别把最后这点家底都赔光,若真赔了,看我不扒了她的皮!”语气虽狠,终究是松了口。 赵彦之松了口气,安抚了赵崔氏几句,转身便去安排收回铺面的事宜。 走了一个李知安,好在他还有李怜音,照样能助他一臂之力。 过了几日,李知安在别院清点各铺面送上来的账册。 “小姐,太后传唤您进宫一趟。” 太后?自从和离未成一事之后,她也许久未同太后见过面了,不知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李知安放下账册,略作思索,便起身前往皇宫。 慈宁宫内。 檀香袅袅,太后端坐榻上,面容慈和,手撑着在榻椅上闭眼小憩。 李知安垂首侍立在下,姿态恭谨:“臣妇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太后睁眼时,眼底的阴鸷散去,声音温和:“知安啊,你都好长一段时间未来和哀家说说话了,心里可是还在怨哀家?” 李知安微微躬身:“臣妇不敢,太后所谓皆为臣民安稳,臣妇并无怨意。” 不知道为何,太后给她的感觉越发奇怪,可又让她说不上来奇怪在何处。 “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赵侍郎这事办得是糊涂,皇帝也已经训斥过他了。” 话音刚落,太后又道:“只是,这夫妻之道,贵在一个和字,你素来识大体,顾大局,如今更要体谅朝廷体面,莫要因一时意气,让外人看了笑话,也让皇上忧心。” 李知安指尖微蜷,终是忍住了方才的冲动:“臣妇明白。谢太后娘娘垂怜。” 太后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状似无意地继续道:“哀家是一国之太后,自然盼着群臣和睦,家国安稳,你是个明白孩子,当知哀家苦心。” 李知安依旧恭顺:“太后娘娘教诲,臣妇谨记于心。”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也拔除不了,待有一日生根发芽。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温言安抚了几句,才让李知安告退。 李知安的身影刚消失在殿门外,一道年轻身影便从侧面的屏风后转出,正是三皇子齐遥。 “皇祖母。”齐遥行礼,目光却追随着李知安离去的方向。 第28章 引蛇出洞 “都听见了?”太后放下茶盏,眼中慈和褪去,只剩一片冰冷算计,“此女心性坚韧,手段不凡,绝非池中之物,哀家观她与太子近来走动颇多,绝非好事。” 上次福公公回来禀报过之后,她让人继续盯着,发现太子总是有意靠近李知安。 齐遥闻言,想起上次赏梅宴之上齐逾护着李知安的样子,拳头攥得死紧。 “齐逾三番两次接近这李知安,你可知是为何?” 太后言语冷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齐遥眼神微闪:“李知安名下商铺田产众多,算的上是京城第一豪商,且她名义上仍是丞相之女,许是想拉拢丞相?”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丞相算何?他这丞相还是借了李知安的力。” 此言一出,齐遥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却只感惊惧。 能让太后都如此提防的人,背后定不会只是商铺田产这么简单,看来还有别的势力。 “平日里定要盯紧她。”太后指尖轻轻敲击着凤榻扶手。 “哀家今日这番话,暂时能稳住她与赵彦之的关系,但以她的性子,和离是迟早的事。若她真离了赵家,你须得想办法让她成为你的人,至少,不能让她站到太子那边去。” 李知安这个丫头不简单,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她手中那些个产业,她那个脑子,还有她与镇国公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旧部联系都可能是变数。 说着她想起什么,看向齐遥的眼神中带着警告:“但上次赏梅宴上的事,莫要再发生!” 赏梅宴上这个蠢货竟与那齐逾当面有了冲撞,险些坏了她的大计。 她便派人把齐遥给传唤进了宫。 齐遥心领神会,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皇祖母宽心,孙儿定不负皇祖母重望。” 李知安刚走出慈宁宫不远,宫道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入一旁的梅林里。 清冽的梅香扑鼻而来,夹杂着来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齐逾!你做什么!”李知安稳住身形,恼怒地甩开太子齐逾的手。 许是被气急了,连敬语都懒得用了。 齐逾双手环胸,斜倚在一株老梅树下,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李知安,语气是惯常的刻薄。 “啧,看你这脸都快掉到地上去了,怎么?在慈宁殿里挨训了?” 李知安冷冷瞪他一眼:“太子殿下慎言,太后娘娘是关心臣妇。” “关心?”齐逾嗤笑,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那玩世不恭的眼底难得地掠过一丝认真。 “李知安,你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吗?怎么到了某些人面前就转不过弯了?这深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关心。” 他这话说得极尽挖苦,却又极其隐晦。 没有指名道姓,但指向性再明显不过,似是在提醒她太后有何问题。 李知安心头一震,对上齐逾那双深沉的眸子,没了方才的戏谑,只剩下认真。 可她与太后无冤无仇,甚至还救过太后一命,太后为何会如此?这也有些说不通。 她压下翻涌的思绪,面上依旧平静:“太子殿下多虑了,臣妇自有分寸,若无他事,臣妇告退。” 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方,包括眼前这位太子。 齐逾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哼。 “你最好是有分寸,不要等为时已晚的时候再来后悔。” 他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留下李知安独自站在梅树下,任冷香拂面,心绪翻腾。 一直到出宫,李知安的脑子里还是在想宫里的事情,连春夏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到。 等她反应过来便对上春夏有些担忧的眼神。 “小姐,前面便是翠鲜楼了,听说有新出的果子,小姐可要用膳?” 说这话的时候,春夏与她眼神交汇,李知安会意点点头。 暗阁遍布四海,在京城也有据点,便是这翠鲜楼。 官员往来,商客云集,想要调查什么事情算不上很难。 “新出了果子”那便是调查的事情有了新的消息,她便会到此。 上次与徐岳相聚的雅间独她一人能去,旁人也不知道顶楼还有厢房。 她刚在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坐定,一个机灵的小二模样的人便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主上,赵府管家赵二,半个时辰前又去了回春堂。” 李知安眸光骤然一凝,又是这回春堂。 赵府管家是赵崔氏带来的人,在她嫁入赵家之后,赵二便被赵崔氏安排成了管家。 查了这么久,蛇终于又出洞了。 “春夏,立刻去回春堂!” 李知安霍然起身,眼底寒光凛冽,任何有关的线索她都不会放过。 暮色四合,街市灯火初上,李知安带着青霜赶到回春堂时,药铺已准备打烊,学徒正在上门板。 “孙大夫在吗?”春夏上前询问。 孙大夫便是给镇国公老夫人诊治的大夫,此前在京中颇有名声。 镇国公府的府医和太医院的御医都对老夫人的病束手无策,偏生被这孙大夫给治好了。 此后便转成为镇国公老夫人请脉诊病。 李知安坐在停在不远处的马轿里,掀起车帘的一角看着回春堂那边。 学徒闻言摇了摇头:“孙大夫?他老人家两年前就告老还乡了,掌柜的都换了两茬了。” “那方才可有一位男子来过?”春夏给学徒说了一下赵二的长相。 学徒记不太清楚了,每日进进出出回春堂的人许多,他也记不完全。 正在他们交谈之际,一个富态的男人走了出来,看样貌穿着,估计就是这回春堂新掌柜。 听了他们说的话,掌柜想了想:“方才确有这样一个人来过,也是问的孙大夫,问完就走了。” 走了?看来又来晚了一步,李知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赵家的府上有府医,平日里也都叫那个府医瞧病,赵二一再来这回春堂定是有什么问题! 冰冷的晚风灌入衣领,她望着回春堂紧闭的大门和暮色中匆匆的行人。 只觉得她刚刚抓住的线头,又悄然滑脱。 第29章 针灸! 金诗韵织缝合技术比那主任还要老道,动作格外利落,仿佛有十成十的把握! 旁边的王医生抬头一瞥,也惊得差点掉了手里的钳子。 这,这小孕妇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医科高手? 缝合的速度与力道,他只在省城大医院的老专家身上见过。 可那老专家上了年纪,手还没金诗韵稳呢! 她…她到底是谁? 王医生心头的质疑和不信任瞬间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还略有一丝羞愧! 他不再用余光瞥金诗韵的举动,放心地转过头,和其他医生一起全力处理下肢的渗血。 五分钟后,金诗韵动作终于停下,子宫的出血也已止住,缝合的伤口又细又短,恢复起来也更加容易。 与此同时,王医生也完成了下肢的紧急处理,扭头看向金诗韵:“她这腿断了,我们是不是得做个固定?” 金诗韵点点头,“当然,去拿条干净的木板过来!” 她紧张地抬头,看向旁边的血压器。 好在血压稳住了,孕妇的生命体征也趋于正常。 金诗韵脸色缓和了些,让他们动作再快些,把骨头断的地方做个固定,等着血肉慢慢长出来。 终于,随着孕妇腿上的纱布被人剪断,这场手术终于结束了。 旁边的小护士贴心地跑过来,给金诗韵擦拭脸上的汗珠。 “孕妇的各项体征正常吗?” “正常,孩子也正常,就是呼吸微弱了点,但总体没大问题!”王医生的声音带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微微发颤。 手术室内的医生全舒了口气,太好了,这场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手术,竟然被他们完成了,还仅用了一个小时!挽救了两条人命! 妇产科医生摘下带血的手套,走到金诗韵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金诗韵同志,今天多亏了你!这手术能顺利完成,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刚,刚才在门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说了些难听的话,我给你道歉,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医生也连忙走过来,脸上满是愧疚,“害,女同志你别见怪,主要我们几个也没接触过这么难的手术,不敢下手,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但您简直是华佗在世,指挥着指挥着,这人竟然救活了!” “哎呀,还有您那个缝合手法,一看就知道不是新手,咱这华国还没你这么有实力的年轻医生呢,您是刚从国外回来的?” 金诗韵轻轻摇头,谦虚地道:“不是,只是在家自学过,今天也是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了。” 此话一出,王医生更加震惊,“自,自学的?那您简直是天才啊,天生就该吃医生这这碗饭!” 其他参与抢救的医生和护士纷纷围拢过来,看向金诗韵的眼中满是崇拜和感激,七嘴八舌地朝他道谢。 金诗韵笑了笑,神情多了一丝疲惫,“能帮上忙就好,这手术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都辛苦了,送产妇去病房吧,一定得多注意后续的治疗。” 王医生哎了一声,挥挥手,叫旁边的护士把产妇小心推回去。 可就在这平车即将抵达手术室门口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人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喉咙里还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一股暗红色的血液毫无征兆地从她下身涌出,浸湿了身下的床单,顺着平车的边缘淌到了地面上。 推车护士的外衣被血染,失声尖叫:“啊,血!好多血!” 几位医生脸色骤变,立马上前看情况。 金诗韵神情严肃,立刻弯下腰去看出血的部位,又扒开产妇的眼睛看了看,不好,是产后大出血! “快,快推进去,病人产后大出血,需要抢救!” 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卯足了劲,把平车推进了手术室内。 可短短半分钟的功夫,产妇血压就测不到了,心跳也快没了! 护士声音带着哭腔,急忙对着金诗韵汇报。 王医生目眦欲裂,两手紧紧抓着平车的把手:“没时间了,根本来不及二次开腹!” 旁边的妇产科主任也急得焦头烂额,手术室内乱作一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两个护士还在汇报着产妇的情况。 她的生命体征越来越低,几乎快要看不见! 金诗韵一咬牙,直接掀开盖在她下身的染血床单。 “都让开,我来看看!” 众人立马为她让出一条道,个个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金诗韵眼神坚定,手指迅速按压在她的小腹和气海、关元几个穴位上,几秒后便知道了大出血的原因。 “宫缩乏力,凝血功能失效了!现在立刻去给我取一套针灸针,还有大量干净纱布,记得消毒,快!” 可听见这话,妇产科医生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不行,你知道针灸的用处是什么吗?现在这种紧要的时候,要它有什么用?” 金诗韵转头看她,厉声呵道:“你有办法?没办法就少耽误时间,我能用针灸治好她!” 她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妇产科主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很快,护士拿到了个捡漏的针盒,里头躺着几根粗细不一的银针,“金诗韵同志,东西来了!” 金诗韵拿起针,眼神锁定在那几处重要穴位上,迅速出手。 第一针刺入头顶的百会穴,轻柔捻转,随即落下第二针,刺入小腹的气海穴…… 金诗韵动作行云流水,每一针的落点都十分精准,她面容专注,仿佛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了,只是动作麻利地下针。 “呼,好了。” 金诗韵轻轻拭去头上的汗,把针盒递给护士。 旁边的众人目瞪口呆,已然被金诗韵的手法所折服! 果然,不出半分钟,那暗红色的血液渐渐止住,伤口处只有轻微渗血! 王医生满脸不可思议,缓缓走过去,伸手按压出血点。 这里的肿块果然消失,血止住了! 旁边的小护士惊喜地叫出声:“哎,血压,血压有回升了!” 第30章 打草惊蛇 后面春夏还和那掌柜交谈了一番,但李知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能听清。 过了好半晌,春夏进了马轿低声禀报:“赵府管家问完孙大夫后,卯时三刻进去,半盏茶功夫又出来了。” 李知安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寒意:“可问出孙大夫下落?” “掌柜说孙大夫早已回了沧州老家。”春夏递过一张泛黄的药方,“只找到这个,是老夫人最后半月的用药手札。” 纸页上的墨迹已然晕开,但也能看得出上面写的什么。 李知安也懂医术,看药方对她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这手札上记载的遣方用药皆是正常,并没有不妥之处。 李知安将药方收入袖中时,吩咐道:“走吧,迟了。” 现下看来,她想调查赵家这条线和镇国公府老夫人,怕是要耗费上一段日子,那也就只能先走走另一条线了。 是夜,更深露重,李知安立于相府外墙的阴影处。 夜风掠过她束起的青丝,带着刺骨的凉意。 李知安抬手将面巾系紧,鸦羽般的睫毛下,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府中巡逻的府兵。 “戌时三刻换岗,有半刻钟的空隙。”她在心中默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银针。 那是镇国公老夫人当年亲手教她使用的暗器,针尾还刻着细小的云纹。 当最后一队府兵转过回廊,她足尖轻点,如一片落叶般飘上屋檐。 青瓦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动,很快被夜风吹散。 借着夜色,李知安看见书房窗棂透出的微弱烛光,看来李仲严此刻还在书房。 这倒是提醒了她,上次在后面的庭院搜寻半天也没找到,却没有想过书房。 “灯下黑”不是没有道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姑且找了个房檐上的隐秘之处,一席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过了不知道多久,书房的烛光熄灭,李仲严才从里面出来,关门后不忘朝四周看一眼。 等李仲严走了,李知安才贴着檐角滑下,指尖凝力,轻轻拨开窗栓。 沉香木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墨汁的苦涩。 她屏息凝神,落地时连一粒尘埃都未曾惊动。 书房内陈设如常,紫檀木的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干透,一支狼毫斜搁在笔山上。 李知安一刻都不耽误,轻手轻脚在书房里搜寻,却什么都没有。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四壁书架,装帧考究的典籍整齐排列,却在某个角落显出异样。 一尊白玉观音像被单独供奉,通体莹润,底座处却隐约可见磨损的痕迹。 “原来在这里……”她无声呢喃,指尖刚要触及观音像,忽觉颈后寒毛倒竖。 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 李知安旋身避开,衣袂翻飞间,袖中银针已夹在指间。 黑暗中,她看见一个修长的黑影立在窗前,月光勾勒出对方利落的下颌线。 两人都戴着面巾,唯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交锋。 对方率先出手,招式狠辣却不致命,显然也是为寻物而来。 李知安格挡间闻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却来不及细想,彼此的划破空气,在对方身上都留下了伤。 两人吃痛,行动也放缓下来,但他们方才的动作实在太大,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书房有动静!” “快禀报相爷!” 李知安瞥见观音像底座已经偏移,却不得不抽身而退。 黑衣人纵身跃上房梁,临去时回头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如寒潭映月,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李仲严赶到时,只看见洞开的轩窗和被夜风吹乱的案卷。 他阴沉着脸走到书架前,手指抚过观音像底座的划痕,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檀木盒。 “原来是为这个。”他冷笑一声,将盒子收入袖中,“来人,把书房收整好。” 别院里,烛火摇曳。 李知安解开染血的面巾,铜镜中映出苍白的脸色。 右手小臂一道寸余长的伤口还在渗血,是格挡时被对方的暗器所伤。 药粉洒在伤口上,刺痛让李知安微微蹙眉。 不知道今夜那个黑衣人是什么来路,难不成也是为了外婆留下的东西?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李知安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火盆,看它化作一缕青烟。 今夜过后,必定已经打草惊蛇,再想要找到那件东西可就更难了。 都怪那该死的家伙,不然此刻自己已经得手了。 她口中那“该死的家伙”,从东宫翻窗而入时,袖口的裂痕已被夜风吹得微凉。 他扯下面巾,露出苍白的面容,唇色因气力消耗而略显暗淡。 “殿下!”凌风从暗处闪出,手中早已备好金疮药与干净的白布。 他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责备之意:“太医说过,您这身子经不起折腾,为了那李姑娘你……” “无妨。”齐逾抬手打断,任由凌风替他解开染血的袖口。 伤口不深,却因他常年的病体,血渗得比常人更多些,药粉洒上去时,他眉心微蹙,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齐逾把今晚在相府书房遇到黑衣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凌风犹豫片刻道:“可知道这东西的人本就不多,会不会是李姑娘?” 齐逾指尖一顿,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眸色忽明忽暗。 他想起那双在黑暗中与他交锋的眼睛,隐隐藏着某种执念,确实像她。 “那黑衣人,”齐逾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身手极好。” 凌风点头,李知安在京城出了名的温婉贤淑,以才气冠绝京城,却没听说过会武。 齐逾倒是觉得凌风说得对,是与不是,日后有机会看看便知道了。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他望着掌心包扎好的伤口,忽然想起那黑衣人格挡时,腕间闪过的一抹银光——像极了当年镇国公府暗卫独有的袖箭。 三日后,云裳阁内光影浮动。 新到的苏绣屏风前,几位贵女正低声赞叹。 那幅《海棠眠》用了独创的“雾叠针”,远看如烟霞朦胧,近观则花瓣层叠鲜活,连晨露都似要滚落下来。 第31章 雾叠针 李知安立在回廊,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宾客。 “李老板。” 一道清朗声音自身后响起,李知安回身便见一位雪肤杏眼的少年郎正冲她眨眼。 那人一袭粉青锦袍,腰间悬着羊脂玉佩,折扇轻摇间,耳垂上的明月珰若隐若现。 李知安唇角微弯,刚要行礼,便被齐飞娴一把扶住手腕:“别声张,我是偷跑出来的。” “少年”齐飞娴压低嗓音,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她今日扮作富家公子,连喉结都用脂粉细细勾勒过。 齐飞娴凑近绣架,指尖虚点着那幅海棠图:“这针法好生奇特。” 李知安执起绣绷,对着光轻轻转动,丝线随着角度变换,竟显出深浅不一的光泽。 “要先将丝线染成七种相近的色调,再以……” 话未说完,楼梯处传来细碎脚步声,绣娘阿芜捧着新制的香囊疾步而来,腕间金丝镯随着动作轻晃,隐约可见底下淡白的疤痕。 “东家,”她福了福身,“您要的安神香囊做好了。” 齐飞娴先一步好奇地接过,缎面上用银线绣着连绵山峦,内衬暗纹竟是微缩的北疆舆图。 “为何要绣上这个纹样?”齐飞娴有些疑惑,可从未见过有人不绣金玉,但绣舆图。 李知安接过香囊,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淡淡道。 “阿芜原是北疆守将之女,家破人亡后流落京城,如今已是云裳阁最好的绣娘之一。” 齐飞娴闻言,怔怔望着阁中忙碌的绣娘们。 她们或低头穿针,或轻声交谈,腕间多少都戴着类似的镯子——底下藏着的,都是不愿示人的旧伤。 “初流亡到京城,多亏了东家收留我们,老绣娘教我们手艺,让我们也有了容身之所。” 阿芜想起那段流亡的日子,对李知安颇为感激。 齐飞娴喉头微动,自己是一国长公主,就算母后亡故,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却不似这些绣娘,也不似李知安。 李知安走到窗前,西街口新挂起的“锦衣轩”匾额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齐飞娴跟过来,小声道:“李怜音的锦衣轩不日就要开张,听说要压过云裳阁的风头呢。” 闻言,李知安望着那栋漆色崭新的二层楼阁,目光落在微微倾斜的檐角上。 “那屋子,”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白蚁蛀了主梁,我早已提醒过赵彦之。” 那锦衣轩的瓦当已有几处细微的裂纹,在阳光下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李知安转身将香囊系在齐飞娴腰间,丝绦垂落的弧度恰到好处:“这香囊便赠与公主,愿公主康泰。” 齐飞娴怔愣片刻,随即拍了拍胸脯:“以后你便是本公主……本公子的好友了,有事尽管来找我。” “多谢公子。”李知安真切道,这公主倒是颇性情。 窗外忽有云遮了日头,锦衣轩的匾额顿时黯淡下来。 李怜音这几日都在往锦衣轩跑,一来是来盯着工匠干活,二来在赵家也是受那个死老太婆白眼,还不如出来。 “动作都麻利着点,别想偷懒。”离了赵家,李怜音没了那股做作劲,声音尖利地吼道。 李怜音站在房前的青石台阶上,转过望向远处的云裳阁。 高楼琼宇耸立在京街最繁华之处,让她心里嫉妒得发狂。 “夫人来了。”工匠头的忙不迭迎上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工匠们卯时就干活了。” 李怜音有些嫌恶地后退,团扇掩面道:“这些个装潢何时能够弄好?” “回夫人,还需要些时日。” “太慢了。”她打断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慢一天开门就慢一天营收,你是想耽误我赚钱不成?” 工匠头忙应和,却暗自腹诽:“谁家夫人像这样紧催慢催,天天就说别人耽误她赚钱。” 一个满身木屑的老匠人匆匆从里间跑出来,粗糙的手掌里捧着一截朽木。 “夫人,东边的主梁出问题了,您看这木芯。” 李怜音有些不耐烦道:“怎么回事?” “白蚁蛀空了梁芯,得把整根梁换掉才行。”老匠人指着断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若是勉强用下去,恐怕不太稳妥。” 听到要拆了主梁,李怜音的声音陡然拔高:“前日不是才刷过防虫的桐油?你们这些穷酸,是不是见我是女流之辈,就想方设法地讹钱?” 老匠人急得直搓手:“夫人明鉴,这梁确实是有问题。” “够了!”她猛地一甩袖子,步摇上的红宝石晃出一道红光,“用木料把窟窿填上,再刷层新漆。” “开张吉时误不得,若再让我听见这些晦气话,你们这月的工钱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走出锦衣轩时,已近午时。 李怜音的轿子经过云裳阁侧门,恰好听见两个丫头在巷口闲聊。 “你看这就是雾叠针绣的帕子。”一个穿绿比甲的小丫头正献宝似的展示手中的绣品。 “远看是朵牡丹,近看能分出三层花瓣来,听说光这一方帕子,就要二十两银子呢。” “这么贵?”另一个圆脸丫头惊呼。 绿衣丫头压低声音:“有贵人订的那件雾叠针嫁衣,听说光工钱就要三千两。” 轿帘唰地落下,李怜音死死攥着手中的珐琅手炉。 三千两!这个数目让她呼吸都急促起来,赵府如今账面上能动用的银子,统共也不过五千两。 “去查查,”她对贴身丫鬟吩咐,“云裳阁的绣娘里,可有家境困难的?或者能拿捏的。” 当夜,李怜音趁着赵彦之熟睡,在偏厅接见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妇人。 那妇人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衫子,手指上还带着常年刺绣留下的茧子。 “听说你在云裳阁做了三年?”林婉柔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沫。 妇人低着头:“回夫人,是,那东家无缘无故便把我打发了。” 实则是因她手脚不老实,悄悄藏云裳阁的东西拿出去卖,所以才被逐出来。 李怜音眼睛一亮:“你做的出来雾叠针吗?” 妇人眼珠子一转,管他会不会先应下再说,会一半也是会。 第32章 旧疾复发 李怜音从腕上褪下一只金镯子,推到妇人面前,“你尽管把知道的都教给我的绣娘,同样的绣品,我们锦衣轩只卖十五两。” 待妇人千恩万谢地退下后,李怜音走到窗前。 “李知安,”她轻声自语,“且看是你的雾叠针金贵,还是我的价诱人。” 另一边,李知安未宽衣带正坐在窗前。 烛火将尽时,她正拆下发间最后一支玉簪。 窗外竹影婆娑,在茜纱窗上投下斑驳的暗纹,却有一片竹影停滞不动。 李知安的手指顿在簪尾,余光瞥见窗纸上那道突兀的剪影,不动声色地将银针拢入袖中,另一只手摸向了枕下的短刃。 “笃笃”——窗棂被轻轻叩响。 “李姑娘。”来人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焦急,“凌风冒昧。” 李知安眉心微动,这个时辰,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出现在她窗外,绝非寻常。 她推开半扇窗,夜风裹着淡淡的寒气扑面而来。 “殿下旧疾复发,不便惊动太医。”凌风喉结滚动,“只能劳烦姑娘。” 李知安合上窗,转身从药柜取出一只青瓷瓶和银针包,动作利落得仿佛早有准备,连问都不曾多问一句。 凌风眼中闪过诧异,却见李知安已经换好外衫:“走暗道?” 凌风瞳孔微缩,这条暗道是殿下亲自布置,连东宫近侍都知之甚少。 月色被云层吞没,两人沿着御花园偏径疾行。 东宫寝殿的灯火比往常暗了许多,李知安绕过屏风时,看见齐逾斜倚在榻上,素日里总是含讥带讽的眸子半阖着,唇色苍白如纸。 听到脚步声,他勉强抬眼,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撑起身子。 “谁让你……”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呛咳,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 李知安径直上前,银针已经捏在指尖:“起身作何?躺下。” “李大夫好大的架势。”齐逾哑着嗓子笑,却乖乖躺了回去,“怎么,不先问问诊金?” “闭嘴。”李知安两指搭上他腕间,眉头越蹙越紧,“你跟人打架了?” 凌风在屏风外轻咳一声。 不仅打架了,还被人给来了一刀。 齐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玩味:“李大夫这般关心孤,意欲何为?” “再废话就把针扎你哑穴上。”李知安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针的威力,齐逾早就已经见识过了,登时便不再多言。 烛火摇曳,寝殿内一时只剩衣料摩挲的细响。 李知安下针又快又准,齐逾额间渐渐渗出冷汗,却始终没哼一声。 直到第七针落下,他才突然开口:“赵彦之今日在朝堂上又被参了一本。” “说他无才无能,不堪户部侍郎之位。” 李知安手下力道微重,满意地听见某人倒抽冷气:“殿下病中还要操心这些?” “这不是看李大夫听得高兴么。”齐逾忽然抬手,指尖掠过她右臂衣袖。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李知安一时竟忘了躲闪。 “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你的袖口沾了药渍。”齐逾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李大夫这双手,倒是比赵侍郎的折子干净得多。” 李知安假装没听出话里有话,专心收针。 最后一根银针离体时,齐逾整理好里衣,忽然扣住她手腕:“你有没有去过……” “殿下。”凌风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三更天了。” 等下宫人多起来,李知安就不好走了,齐逾也只能做罢。 返程时月色更暗,凌风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走动间注意着道两旁的动静。 “太子殿下为何突然病重?”李知安突然问。 凌风脚步微滞:“许是北边雪灾,殿下这两日帮着圣上处理政务太过操劳。” 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找东西跟人打了一架。 “是么。”李知安失笑道,主仆两个都不对一下口径,她也不便再追问。 凌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姑娘今日施以援手,东宫铭记。” 李知安微微颔首,凌风把她送进别院之后也回宫复命去了。 他再踏进东宫寝殿时,齐逾已披衣坐起,苍白的面色在烛火映照下仍显病态,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殿下。”凌风单膝跪地,低头复命,“李姑娘已平安送回。” 齐逾声音冷沉:“谁准你擅作主张,去请她的?” 凌风垂首不语,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方才李姑娘在时分明还挺高兴的。 连咳血都忍着不吭声,这会儿倒来怪他多事? “属下知错。”凌风嘴上认错,却仍忍不住补了一句,“只是殿下此次伤势不轻,若不及时医治,恐怕……” “孤的事,无需你多置喙。”齐逾冷冷打断,眸光微寒。 凌风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殿内一时沉寂,齐逾抬手揉了揉眉心,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开口:“孤方才看过了,她右手小臂上,并无伤痕。” 凌风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殿下这是在确认那夜相府的黑衣人是否真是沈清辞。 “那夜交手时,孤确在那人右手小臂划了一刀,看身量确实是个女子。”齐逾回忆道。 这里才多久,伤口绝不可能那么快就愈合。 可若不是李知安,又有谁会对镇国公老夫人留下来的东西如此挂怀? “殿下,近日太后那边的人盯得紧。”凌风低声提醒,“尤其是三殿下的人,有意在看着东宫这边。” 齐逾冷笑一声:“看来皇祖母是等不及了,近日朝中必有动作,你派人盯紧三弟那边。” “是。”凌风神色严肃,领命便下去安排。 几日之后,锦衣轩的装潢终于做好,赵彦之听了李怜音的话派人让李知安回了赵府。 毕竟和离未成,虽说已经撕破脸皮,可她明面上还是赵家的主母。 李知安临走前,从箱底拿了几纸文书。 “小姐,你这是作何?”春夏看着李知安手上拿出来的东西,眼睛都快瞪掉了。 李知安勾唇浅笑:“去人家家里贺喜,总要给别人添点彩头。” 第33章 烫手山芋 春夏有些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想法:“可为何要把这地契和房契给那对狗男女?” 京城这地界那可是真正的寸土寸金,一处地一处铺子要花费不少金银。 “这可是小姐你辛辛苦苦赚来的身家,怎能便宜了他们?” 李知安轻笑,把两张文书都放进了袖袍之中,说道:“左右不过是个烫手山芋,既然他们心心念念想要,那便给他们。” 那处铺子的主梁损毁不算轻,可李怜音却只是刷了点防蛀的桐油。 且这铺子本就搁置了许久,于李知安而言可有可无。 李知安走出里屋到院子里,抬手拂开垂落的花枝,声音平静无波:“送礼,总要送到人心坎上。” 等他们到了赵家,府上里里外外都是张灯结彩,阵仗不小。 正厅里灯火通明,李怜音一身石榴红花缎裙,发间赤金点翠嵌红宝的朱钗,一脸喜气。 见李知安进来,她立刻扶着已经显怀的腰身站起,唇边堆起虚假的笑意。 “姐姐可算来了。”她上前欲挽李知安的手臂,指尖染着鲜红的蔻丹。 “知道姐姐贵人事忙,妹妹特意吩咐厨房备了姐姐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李知安不着痕迹地侧身避过,目光掠过席面。 八仙桌上珍馐罗列,蟹粉狮子头旁却搁着一碟油腻的炙鹿肉,都是赵彦之的爱好,她从不偏嗜油腻荤腥之物。 “看来妹妹是肚子大了,脑子也不甚好了,我从不爱吃这些。” 李怜音方才脸上的假笑僵住,没想到李知安会当着赵彦之的面就下她面子。 不过也好,如是赵彦之只会更加厌恶她。 赵崔氏端坐上首,眼皮微抬,手中捻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既已来了那便坐吧,怜音怀着身子,操持这顿家宴也是辛苦。” 话里话外,已将李怜音抬作主母。 李知安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明明赵家这几个对她的不满都快遮掩不住了,可还是邀了她来。 看来这所谓的家宴是假,鸿门宴才是真。 席间,银箸碰着细瓷,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 李怜音舀起一勺晶莹的燕窝羹,汤匙轻轻磕在碗沿:“锦衣轩明日开张,妹妹知道姐姐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看向赵彦之,得到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继续道:“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营生总得撑起府中的体面,姐姐素来大度,想必不会同妹妹计较这点小事?” 赵崔氏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怜音你毕竟是相府嫡出的千金,你的铺子,代表的也是相府和赵家的脸面,旁人没资格置喙。” 她浑浊的目光落在李知安不起微澜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李知安搁下银箸,抬眼看向李怜音,目光如古井无波。 “开张是喜事,何来计较。”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是有桩旧事,需得提醒侍郎大人。” 李知安的视线转向赵彦之,一边说道:““西街口那铺面的主梁,白蚁蛀蚀已有大半年光景,梁芯早被蛀空了大半,前几日工匠查验,可曾提过?” 赵彦之脸上的血色倏地褪去,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此前李知安确实来信说过那铺子有问题,被他嗤笑着揉作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哪里出现过一点问题。 李怜音眼底的心虚只停留了片刻,随即捏着绣帕掩唇,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姐姐真会说笑,那些个木匠里里外外都查验过,只道那梁柱结实得很,再撑十年也无妨,姐姐莫不是……见不得妹妹这铺子顺顺当当地开起来?” 她尾音拖长,带着刻意的委屈。 李知安的目光掠过她发间沉甸甸的朱钗,一边肆意奢华一边装的楚楚可怜,当真是令人作呕。 偏生有些眼盲心瞎的就是看不出来。 她怕的不是对赵家这几个腌臜货有何不妥之处,只是怕那一天这主梁垮了。 届时房子塌下来,砸到无辜的百姓。 说着她从袖袍里取出了那两张文书,一张房契,一张地契,摆到了餐桌上。 “西街甲字陆号铺”几个字格外显眼。 李怜音和她离得近,虽然不认识字,但看这文书规制还有手印,应当就是书契不假。 “锦衣轩开门,我也送点礼给你们做彩头。” 李怜音伸手就想拿,却被李知安给挡住了:“妹妹,你如此着急作何?”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朝李怜音看过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妹妹也是怕姐姐没拿稳,平白被风给吹走了。” 李知安懒得跟她废话:“我可以把这处铺面送给赵家,但是你们也要给我立字据。” 能经营起来这么多的产业,没有点手段是万万不可能的。 赵家的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光是口头说的还不能作数,必须要让他们立字据。 “知安,你这是何意?你也是赵家的人,你的一切都是赵家的,何须字据?” 赵崔氏眉头紧锁,一副拿腔捏调的样子。 李知安可不会惯着她:“婆母不想要那便算了,明儿我就让人把锦衣轩拆了。” “你敢!”赵彦之闻言,直接站了起来。 李知安转头便把房契和地契都给了身后的春夏,不跟他们多废话一句。 “拿着房契地契去找几个力工,将那锦衣轩给我拆了。” 春夏得令正准备离去,就被赵彦之呵住:“好!我们立字据!” 李知安挽唇一笑:“那便劳烦赵大人执笔,我说你写。” 尽管心中火起,但那可是一处铺子。 且不说那铺子租出去能收多少租子,就说李怜音为了做起锦衣轩,装潢就已经用了赵府上下不少银子。 赵彦之也只能顺着李知安的意,写了一纸字据,道明了铺子此后与李知安无任何干系。 怜音也说了工匠查了没问题,他就不信,真就有李知安说的那么严重。 写完之后,李怜音和赵彦之都签了字画了押。 李知安看过没问题,让春夏把字据给收了起来,两张契书也给了出去。 第34章 鱼目永远是鱼目 李怜音的呼吸陡然急促,她几乎是抢步上前,一把抓过契书,冰凉的纸张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但有的人得到之后,便会想要更多。 契书拿在手里,李怜音见赵彦之和赵崔氏都在,心里也有了底气。 凭什么她只能要一处偏僻地的铺子,不如干脆把云裳阁也要过来。 “姐姐,不若你把云裳阁也给妹妹,反正姐姐有那么多的铺子田庄,妹妹也想替姐姐分担。” 赵崔氏闻言,心下也有了主意,她干咳一声,龙头拐杖重重顿地。 “知安啊,你早该如此懂事,怜音有我赵家骨肉,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妹妹,”李知安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薄刃,瞬间切断她的话,“贪心太过,小心噎着。” 有的人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一而再再而三蹬鼻子上脸。 “哎哟!”李怜音见事不成,忽的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 她双手紧紧捂住小腹,身子一软就往赵彦之身上倒去,脸色煞白。 “彦之哥哥,我的肚子突然好疼,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赵崔氏平日里最是宝贝李怜音肚里的她的金孙,见此情形赶紧招呼人去找大夫。 “李知安,你这个毒妇,你方才是不是对怜音做了什么才会让她动了胎气。” 在赵家,李知安也不是第一次平白被人诬陷。 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哪一次不发生些事情,尤其是李怜音在的时候。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掌掴声,如同玉器碎裂般骤然响起,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彦之捂着自己瞬间红肿的左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李知安,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曾被他弃若敝履的女子。 李知安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微麻感。 她取出一方素白棉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仿佛触碰了什么极肮脏的东西。 “这一巴掌姑且由你帮你的怜音妹妹受着。”李知安抬眸,眼神平静得可怕。 她的目光转向蜷缩在赵彦之怀中、正簌簌发抖的李怜音,声音冷得像深冬的寒泉。 “至于你,李怜音,腹中骨肉若知生身之母是这等心术不正、搬弄是非的妇人,怕也羞于托生于此浊世。” 李怜音闻言,也忘了喊腹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将那两张好不容易得手的契书戳破。 一直等到李知安走出正厅,赵彦之才回过神来。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他被李知安给扇了一耳光,对一个男子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这个贱妇,搅得我赵家上下不得安宁,总有一日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还有她手中的那些铺子田产,他们尚且未和离,那也合该有他的一份。 日后他仕途得势,他要全部都拿回来。 丫鬟春桃急吼吼地把大夫给拉来,生怕李怜音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只怕是府上的丫鬟婆子一个都跑不了。 好在大夫检查过后没什么大碍,李怜音把赵彦之支了出去。 “你去把田绣娘给我找来。”李怜音吩咐身边的春桃道。 春桃自然是知道田绣娘的,也知道李怜音做的那些事情,但她不敢去找李知安说。 上次赏梅宴让李怜音丢了好大的脸,李怜音回来暗地里发了好大的火。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怀疑上自己,稳妥起见只能找机会再告诉李知安。 “是,奴婢这就去。” 果不其然,等春桃走后,李怜音喊另外一个丫鬟跟着春桃。 上次赏梅宴落水那件事,李知安明显早有防备,很有可能便是有人通风报信。 “若是她真去找了李知安,便让人把她打死,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一个丫鬟而已,她可是相府嫡千金! 春桃去田绣娘的住处找她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一直到和田绣娘一起去了李怜音那里,跟着的丫鬟才赶在前面回去复命。 田绣娘进了屋子,看见李怜音正斜倚在软榻上,脸色看上去不甚好看。 “我让你加紧做的雾叠针的绣品可都准备好了?”李怜音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田绣娘点头:“都按夫人的吩咐准备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花的银子可就高了不少。” 李怜音冷笑一声:“花的银子多怕什么,只要能让李知安栽个大跟头,我什么都不在乎。等明儿个锦衣轩一开张,那些夫人小姐们穿上了咱们制的衣裳,我看她还怎么得意。” 田绣娘闻言,心中还是有些害怕:“夫人,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万一被发现了……” “怕什么?”李怜音打断她的话,“等事情成了,我自会保你周全,你且跟着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田绣娘本来也因为李知安把她赶出云裳阁的事情怀恨在心,如此一来也算是解气。 次日寅时刚过,西街口已人声鼎沸。 十丈长红绸从锦衣轩崭新的二层飞檐上垂落,金粉写就的“锦衣轩”三个大字很是显眼。 数十个扎着红腰带的伙计捧着漆盘,将浸了香油的铜钱一把把抛向人群,引得一片哄抢喧嚷。 李怜音一身锦缎新绸立在铺子门前,笑靥如花地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相府千金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 “瞧瞧这排场,云裳阁开张时可没这般热闹。” 议论声钻进李怜音的耳朵,也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银子做出来的排场。 彼时李知安立在云裳阁三楼,推开半扇雕花木窗,目光平静地投向对面。 锦衣轩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连几位平日里只在云裳阁定制衣物的贵妇的身影也夹杂其中,好不热闹。 “东家,”阿芜捧着账本进来,眉间带着忧色,“今日来客少了三成,听说是对面也挂着雾叠针的绣品,价格只有我们的五成不到。” 锦衣轩还抬了一展雾叠针的屏风在外面,也是吸引了不少宾客。 李知安的目光落在那展屏风上,一方尺幅不大的牡丹屏风,远看也似有几分烟霞朦胧之意,确实有几分雾叠针的样子。 不过只是像,而不完全是,鱼目永远是鱼目。 第35章 执掌中馈 她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浅啜一口:“不急,什么样的东西,值得什么样的价,他们愿意自降身价,我们不必理会。” 一件真正的雾叠针做的衣裳,从选丝、染线到分丝、刺绣,没有一两月功夫出不来。 锦衣轩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就备上那么多的绣品,还件件都是“雾叠针”。 其中有没有问题,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赵府正厅,晚膳的菜肴比往日丰盛许多。 赵彦之满面红光,亲自给李怜音布菜:“怜音今日辛苦了,那吏部尚书夫人当真来了咱们锦衣轩?” 李怜音矜持地抿唇一笑,腕上新得的翡翠镯子翠色欲滴:“夫人说锦衣轩的雾叠针别有意趣,还说明日要带几位手帕交再来捧场呢。” 她眼波流转,看这赵彦之继续道:“彦之哥哥,我想着若是能常与吏部尚书夫人走动,或许也能助你与吏部尚书交好。” “好!好!”赵崔氏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称赞。 “这才是正经的相府嫡女该做的事,比那只会拨算盘珠子甩脸子的强百倍。” 想不到这李怜音还真有点本事,只要能给她赵家带来好处,便算她有点用处。 李怜音心中狂喜,面上却只作羞涩:“母亲过誉了,儿媳不过是尽本分。” 赵崔氏也趁机说道:“你虽是抬上来的平妻,但却尽了主母的责,改日我找机会让那李知安交出中馈的钥匙,交由你保管。” 李怜音心下一喜,有了中馈钥匙,她也就相当于是赵家真正的主母了。 而那李知安什么都不是,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锦衣轩的盛况持续了四五日,这几日一直门庭若市,每日流水惊人。 李怜音在赵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连赵彦之也对她更加多了几分殷勤。 云裳阁内,几个年轻绣娘看着对面熙攘的人群,终究按捺不住。 “东家,”一个圆脸的绣娘鼓起勇气,“咱们的雾叠针不若也稍微降一点?对面都卖五十两,咱们的屏风要三百两,客人难免……” 她们都是李知安救下来的,心里也担心她会吃亏。 李知安正俯身查看一幅新上绷的《春江月夜图》绣面,闻言头也未抬,只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绣面上渔翁蓑衣的细微纹路。 那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远看蓑衣仿佛被江上春雾浸润,近观却能看清每一根草茎的脉络。 “阿婧,”李知安出声,叫了那圆脸绣娘的名字,“你过来摸一摸。” 阿婧迟疑地伸手,指尖触到那蓑衣的瞬间,忍不住“咦”了一声。 那触感竟带着真实的粗粝触感,仿佛真能摸到江边老翁的蓑衣一般。 “这是如何做得到的?”阿婧来的时日短,还没开始上手学雾叠针。 “真正的雾叠针,染线要用七八种相近的染料,分丝细如蛛毫,每一针的走向都要依循丝线天然的纹理光泽,错一丝,整幅意境便毁了。” 说完后,李知安直起身,看着眼前的几个丫头:“若是因为别人自降身价而跟着降,那京城之中便没有好东西了。” 阿婧与其他绣娘面面相觑,也没有多说话。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李知安未眠,别院角门处传来极轻微的、带着颤音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春夏得了吩咐,手里拿了根棍子,悄无声息地走到别院门边,一下子便把门打开。 似是没想到门会开得如此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是跌撞进来,扑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小姐,这好像是春桃?”春夏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地上的人。 等春桃抬起头来,李知安这才注意到她发髻散乱,脸颊上赫然印着几道新鲜的指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吧。”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李知安让春夏把人带进屋子里,外面天冷,说话也不方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烛台,光线昏黄,春桃被按在椅子上,捧着一杯热茶,手指依旧抖得厉害,茶水泼洒了大半。 “别怕,慢慢说。”李知安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带着一股子安抚。 春桃猛地抬头,眼中是惊魂未定的恐惧:“夫人,锦衣轩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是田绣娘,被夫人的云裳阁赶出去的那个,因为手脚不干净,还偷了云裳阁雾叠针的花样子。” 李知安眸色微凝,示意她继续说。 春桃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李知安,一边说还一遍忍不住哭。 她一口气说完,仿佛虚脱般瘫软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她今日又寻我的错处,说我没看好茶水烫了她的新裙子,拿簪子扎我的手,我实在熬不住了,求夫人救救我。” 春桃伸出布满新旧伤痕的手臂,烛光下,几处新鲜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珠。 李知安的目光扫过春夏,春夏也微微颔首,低声道:“查过了,春桃父母早亡,卖身契在赵府,平日老实本分,身世清白,并无不妥。” “我知道了。”李知安起身,走到春桃面前,说话的声音温和。 “从今日起,你留在我这别院里伺候,李怜音的手还伸不到这里。” 左右她的身边也缺人,只要春桃没什么问题,且还帮过自己,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春桃抬头,泪水汹涌而出,她又要跪下磕头,被李知安稳稳扶住。 “春夏,带她下去,找些伤药,安顿在西厢房。”李知安吩咐道。 春桃闻言自然是千恩万谢,随即又想起来一件事:“夫人……哦不小姐,前些日子赵家老夫人说的要想办法让你把中馈交出去。” 李知安冷笑一声:“李怜音既然算计我到了这个份上,她那么想要,便拿去吧。” 到现在李怜音都还以为赵家是个金银窝,以为这赵家的主母那么好当。 三天一错漏,五天一窟窿,一桩桩一件件,日后有她要补的。 “但是该清理的账,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36章 北狄细作 他身后跟着个身材魁梧、腰挎长刀的青年,一身劲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正是不常在京中露面的皇城司指挥使肖楚。 李怜音的讥笑僵在脸上。她从未见过太子齐逾真容,只觉这男子通身气度慑人,绝非寻常。 她的目光下意识瞟向他身边的魁梧青年,一副凶相更让她觉得心慌。 “孤竟不知,相府千金是此般德行。” 齐逾的声音不高,却如大珠落玉盘,掷地有声。 他目光淡淡扫过李怜音,如同看一件死物:“你方才说,吏部尚书夫人常去你铺子?还替你夫君牵线搭桥?” 李怜音被他目光所慑,下意识后退半步,强自镇定道:“你是什么人?我可是相府千金,你竟敢偷听……” “放肆!”一声厉斥传来,一直在暗中跟着齐逾的凌风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出现在李怜音身侧。 他腰间长剑出鞘半尺,冰冷的剑锋毫无预兆地贴上了李怜音细嫩的脖颈。 寒气瞬间刺透肌肤,仿佛下一秒就能轻轻割破她的喉咙。 李怜音浑身血液都冻僵了,骇然僵立,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她清晰地感受到剑锋的森冷和杀意。 不过也让她冷静下来,想起这个男人一直自称孤,难道他是东宫太子?! 完了,这下完了。 “当朝官员内眷,公然结交部堂重臣之妻,为其夫婿仕途奔走牵线。” 齐逾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刀:“更在此妄议东宫,窥探孤之行踪,难不成你是觉得赵彦之的乌纱帽戴得太稳了,还是嫌李相国在朝堂上太过清闲?” 他微微侧首,对肖楚道:“肖指挥使,此等结党营私、窥探宫闱之行,按律当如何?” “太子殿下饶命!”李怜音脑中轰然巨响,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她的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脖颈上的剑锋又迫近一分,激得她浑身剧颤。 可是当朝太子太子怎么会在这里,还和李知安在一处? 方才她说的李知安那些,怕不是全都被听进去了。 肖楚对着齐逾抱拳,声如洪钟:“回殿下,依律当拿入诏狱,详查其夫及其关联人等有无结党营私、窥探圣听之实,若有……” 说着,肖楚声音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杀无赦。” “不…不是的!殿下恕罪!臣妇…臣妇胡言乱语!求殿下开恩!” 李怜音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得意,只想立刻逃离这修罗场。 她才刚刚在赵家站稳脚跟,相府那边也开始更加看重她。 若是这个时候出事,李知安这个贱人岂不是又要爬到她头上? 齐逾却不再看她,只对李知安微微颔首,语气竟缓和些许:“惊扰了。” 李知安神色如常:“殿下言重。” 一开始齐逾突然跑云裳阁来属实也把她吓了一跳,身边还跟着皇城司指挥使。 不过两人像是来查事情的,刚到没多久,李怜音就进来了才有了后面这些事。 凌风得到齐逾的令才收剑入鞘,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李怜音如蒙大赦,被丫鬟连搀带拖地拽了出去,钗环散落一地也浑然不觉。 待那狼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肖楚才转向李知安,抱拳一礼,神情严肃。 “赵夫人,本将与殿下奉旨查办潜入京畿的北狄细作。近日风声紧,夫人出入还需多加谨慎。” 他目光扫过阁内精美的绣品,又瞥了一眼身侧面无表情的太子,心中疑惑更甚。 圣上下旨让他与太子殿下抓北狄习作,可抓细作抓到绣坊来了? 也不知道殿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肖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刚刚他叫出“赵夫人”的时候齐逾有些难看的脸色。 李知安回礼:“多谢肖大人提醒。” 齐逾看了一眼李知安,未再多言,转身便走。 肖楚只得跟上,出了云裳阁大门,行至僻静处,肖楚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您今日拉臣来这云裳阁,难道那北狄细作就在这云裳阁之中?” 齐逾脚步未停,玄色衣袂在风中微扬,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听不出头绪的话:“肖指挥使,有些线头,未必在明处。” 云裳阁外的柳荫筛下细碎光斑,肖楚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粗糙的鲨鱼皮。 他眉头拧得死紧:“殿下,您这心思绕得比九曲回廊还多,北狄探子还能钻进绣花针眼儿里不成?” 肖楚抠破了脑袋也没想到是因为啥,干脆说道。 “要查,就该去那烈火烹油的地界翻个底朝天,在这清汤寡水的铺子能捞出什么?” 齐逾的目光掠过云裳阁二楼那扇半开的雕花木窗,窗后素影一闪,如惊鸿掠水。 他指腹缓缓捻过袖中一枚冰凉的墨玉纽扣,声音沉静,似深潭不起微澜。 “蛇惊则遁。那细作是条油滑的泥鳅,唯有浑水才好藏身。” 齐逾收回视线,落在肖楚仍旧充满困惑的脸上才缓缓开口:“线报确凿,此獠是女子,且已攀附上朝中某位显贵。” “锦衣轩风头正盛,是绝佳的掩护,但烈火烹油的地界可不好查,而对头这里,” 他目光再次投向那块古朴的“云裳阁”匾额:“冷眼旁观,蛛丝马迹反倒清晰。” 肖楚顺着望去,想起方才李知安那副置身事外的淡漠神情,不由得咧咧嘴。 “那位赵夫人?瞧着倒像是个面团捏的,买卖被人挤兑到墙角了,连个响屁都不放。” “面团?”齐逾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肖指挥使,你看岔了。有些人,看着温软,内里藏的却是淬火的烙铁。” 他不再多言,玄色衣袍拂过柳枝,身影没入市井人潮,留下肖楚对着那清静的绣阁大门,兀自琢磨着这烙铁二字的分量。 等他回过神来,齐逾已经走出好远了。 数日后,紫宸殿内龙涎香幽沉。 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嗒”地轻叩在楸木棋盘上。 皇帝眼皮未抬,仿佛闲话家常:“吏部周文礼的事,太子以为如何?” 第37章 背后推手 齐逾端坐于棋枰对面,指尖拈着的白玉棋子悬停片刻,稳稳落在天元之位。 “证据凿凿,贪墨军饷,私贩盐引,桩桩动摇国本,触犯我朝律法。” 他声音平稳,无波无澜,如同诵读刑部卷宗:“儿臣以为自当交三司会审,依律严惩。如何定夺,悉听父皇圣裁。” 落子干脆,无半分犹疑,亦无一丝多余情绪。 皇帝捻须的手略顿,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太子沉静的侧脸,最终落回棋局,缓缓颔首。 “嗯,公事公办,甚好,不过万事当行得小心,不要被人抓了错漏,不然……” 一枚黑子落下,无声截断白龙气脉。 齐逾抬眼看向对面的皇帝,淡淡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待太子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皇帝身边侍立多年的老太监李德全才躬身上前,轻手轻脚收拾棋具。 收拾的时候,他一边低笑道:“陛下,太子殿下愈发沉稳了,懂得为君父分忧了。” 皇帝凝视着棋盘上那条被屠戮的白龙,沉默良久。 殿内唯有更漏滴答,声声叩击寂静,枯瘦的指节最终落在冰冷的黑玉棋子上,轻轻一叩,发出沉闷回响。 “只怕不是分忧,是为私欲。”皇帝的声音低沉,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洞悉。 “德全啊德全,你伺候朕大半辈子,看人终究还是浮了。” 他目光投向太子离去的方向,深沉的眼底映着窗外渐沉的暮霭:“朕这个儿子,若真如面上这般公事公办,倒真是简单了。” 李德全收拾棋子的手猛地一颤,背上瞬间沁出冷汗,再不敢多言一字。 殿内重归死寂,唯余那枚被敲击过的黑玉棋子,在烛光下幽幽泛着冷硬的光泽,似一颗深埋不安的种子。 棋枰之上,黑白分明,杀机已现,皇室之争亦如此。 又过几日,一道圣旨震惊朝野。 吏部尚书周文礼贪墨军饷、私贩盐引、收受巨贿,桩桩铁证如山。 圣旨如刀,周文礼判斩立决,三族之内男丁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三族之外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归京。 与之有牵连的一干官员,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朝堂为之一肃。 更致命的是,风闻奏事的几个御史并未放过蛛丝马迹。 一封密奏悄然递至御前,提及周夫人曾与赵侍郎新娶的夫人李怜音过从甚密,李怜音更在自家铺子中多次以周夫人之名炫耀。 虽未明指赵彦之参与贪墨,但“攀附权贵”、“内眷妄议朝臣”的帽子已结结实实扣下。 朝会上,便有与赵彦之不睦的官员出列,语带讥讽。 “赵侍郎新夫人好手段,结交往日周夫人,想必是为侍郎大人铺就青云之路?可惜啊,这青云梯还没搭稳,地基先塌了。” 哄笑声中,赵彦之立于阶下,如芒在背。 官袍下的里衣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脊背上。 原本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怎的周文礼突然就被查抄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尽管心中有气,在这些朝臣面前他也不敢多言,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下朝回府,怒涛在赵彦之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直想冲进赵府内院问问李怜音。 本以为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与周文礼交好,现在倒成了甩都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等出了宫门,赵彦之正要登上赵府的马车,就被相府的小厮给叫住了。 “姑爷,相国大人请您同乘轿辇。” 相府和赵府并不顺路,李仲严这个时候找他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与他同乘。 思及此,赵彦之额头上的汗又开始往下流。 上了相府的马车,李仲严正在主座上闭目养神,赵彦之战战兢兢行礼。 李仲严缓缓睁眼,问道:“吏部尚书被查抄一事,你如何看?” 赵彦之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珠子,说道:“小婿愚钝,还请岳丈大人赐教。” 尽管再怎么冷静,也掩饰不了说话时的颤抖。 “没用的东西!”相国李仲严低沉含怒的声音如冷水兜头浇下,将他满心邪火瞬间浇熄。 马轿走的另一条道,轿内李仲严面色阴沉,指关节重重敲在中间的紫檀桌案上。 “区区口舌之辱就让你方寸大乱?赵彦之,想想这几日桩桩件件!” 吏部尚书倒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赵家和李家攀附的青云路刚露头便被斩断,李怜音开的铺子风头正劲却突然之间隐患重重…… 每一件事情看起来毫无干系,但最后都牵住了赵家和李家。 这背后若无推手,岂非太过巧合? 李仲严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赵彦之脸上,一字一顿道:“收起你的短视!好好想想谁会和你我作对!” 赵彦之本就只是一个小小侍郎,朝中说不上什么话。 除了此前有李知安的帮扶升迁太快惹人眼红外,并未曾有什么树敌。 而他李仲严更是维持着良相的美名,更不至于明面上与谁有过隔阂。 “此前本相就叮嘱过你让你务必提防李知安,你却当做耳旁风。” 李仲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与赵家扯上关系,一家子都是蠢货。 赵彦之眉头紧锁,对李仲严的话显然有些怀疑:“岳丈大人,她只是一个女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女子的一切都该是夫家的,就合该在家相夫教子。 李知安在她身边时也一直娴淑,再说了不过一介女子,能在朝中掀起多大动静。 李仲严被气的捂住胸口:“愚昧!反正我话已至此,回了赵家你自己好生管好那个蠢货,莫要再惹来祸端!” 枉他还以为李怜音是个可用的,不曾想竟然什么话都敢在外说。 赵彦之哪敢多说一句话,只怕是再说下去李仲严就要把他一脚踹下去。 李仲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眉眼一沉:“你赵家的掌家权也该收回来,放在李知安那里唯恐生变。” 赵彦之拱手答应:“小婿明日便去找李知安,让她叫出中馈钥匙。” 回赵府之后,李怜音和赵崔氏在膳桌旁等着赵彦之回来,两人此时还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第38章 因祸得福 李怜音正端坐在赵崔氏身边,手上捻着一块精巧的芙蓉糕。 赵崔氏脸上堆着少见的慈和笑意,轻轻拍着李怜音的手背:“怜音近些日子里外忙碌,实在是辛苦了。” 那笑意一半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一半落在她相府嫡女的身份和那日进斗金的锦衣轩上。 李怜音心中冷笑道,这个老不死的当初怎么对她的,总有一天她要还回去。 “母亲说笑了,这些都是儿媳该做的,能为彦之哥哥分忧实乃儿媳福气。” 话音刚落,她便瞥见了府门进来的赵彦之的身影。 “彦之哥哥回来了。”李怜音见他,扬起明媚的笑脸,起身相迎,手上端了茶盏给他。 赵彦之胸腔里憋了一路的怒火与憋闷,回到府上看着两人如此安逸之时,憋闷的火气轰然炸开。 他脸色铁青,猛地一挥袖,将李怜音递过来的茶盏扫落在地。 “哐当!”的脆响惊得满堂皆静。 “儿啊,你这是做什么!”饶是赵崔氏也被这番动静吓了一跳。 赵彦之胸口剧烈起伏,但还是强压着没有直接对李怜音发作,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 “做什么?你今日没有去锦衣轩?” 听到赵彦之问起,李怜音还是一脸茫然:“我今日一直在府上,并未出去,彦之哥哥可是发生何事了?” 按理来说锦衣轩这些日子都挺好的,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才对。 “你心心念念想去攀的吏部尚书贪墨甚巨,三族尽灭,为何你早没有得到风声?” 就算他没有直接对着李怜音发作,但是说出的一番话里责备的意思很明显。 他将朝堂上吏部尚书周文彬伏诛、牵连官员贬谪流放之事,连同御史弹劾李怜音借周夫人攀附、妄议朝臣的折子内容,一股脑倒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一次又一次地重击李怜音的心底,她脸上的血色也骤然褪尽。 “什么……周家……完了?”李怜音如遭雷击,浑身筛糠般发抖,手中的帕子飘然落地。 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她还给那周夫人送了好些礼信,周夫人亲口说的把她引荐给周文彬的。 这才不过几日光景,怎的就被查抄了。 她自然不是为了周家惋惜,方才赵彦之说朝堂上有人借此弹劾自己,那岂不是…… “那些大臣为何会弹劾我?我只不过是与那周夫人有些来往,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怎的就被弹劾了?” 李怜音绝口不提自己给周夫人送了礼的事情,要是说了只怕是赵彦之会更气。 “什么都没做?”赵崔氏猛地站起身,龙头拐杖重重顿地。 方才脸上那点慈和荡然无存,只剩下愤怒与怀疑。 “御史的折子难道是凭空捏造?你与那周夫人过从甚密,还打着她的名头在外招摇,如今带累我儿官声,带累我赵家门楣,你这丧门星!” 赵崔氏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的时候指着李怜音的手指都在发抖。 “可怜我儿在朝堂上多番艰难,全都是拜你所赐!” 本以为这是个有用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拖累赵彦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李怜音,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到赵彦之脚边。 泪水瞬间决堤,哭得梨花带雨,声音还颤抖着:“彦之哥哥,母亲,怜音冤枉啊。” 她脑子转动,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李知安,一定是她,定是她动了什么手脚才会让吏部尚书如此快就倒台。 还让她和赵彦之在朝堂之上被人弹劾! “那日我只是去云裳阁看望姐姐,是姐姐问起铺子里的客人,我才顺口提了提周夫人常来关照的事……”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一副双眸盈泪的样子,显得格外可怜。 “我本是想让姐姐知道,妹妹也在尽力为彦之哥哥、为赵家分忧,盼着姐姐能念着旧情,回来帮衬彦之哥哥,哪曾想……哪曾想姐姐她……她竟如此狠心,在背后这般构陷于我。” 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赵家人怨上自己! 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我的孩儿……母亲,您要为儿媳和您未出世的孙儿做主啊!” 提到自己未出世的宝贝孙子,赵崔氏满腔的怒火像被戳了个洞,泄了大半。 她重重喘了几口气,终究是狠狠一跺拐杖,将矛头转向了不在场的人。 “定是那李知安,她好毒的心肠,自己没本事笼络住我儿的心,就见不得我赵家好!彦之,这管家钥匙,必须立刻拿回来,绝不能让她再掌着半分权柄。” 这一番话说的好似是赵家有千金万银,人人都觊觎赵家财帛的样子。 赵彦之看着脚下哭得凄惨、又口口声声提及孩儿的李怜音,心中隐隐有了一丝厌烦。 但现下只能强忍着,顺着母亲的话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明日一早便去,定将那钥匙收回,交给怜音打理。”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李怜音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怜音,你这几日,就在府中好生安胎,锦衣轩那边暂且不要去了,免得再惹口舌是非。” 李怜音哭声一顿,抬起泪眼看向赵彦之。 见他神色虽冷,话语却似有关切之意,心中不由一喜,以为终究是心疼她和孩子。 她哪里知道,赵彦之此刻只想将她这惹祸的根苗牢牢关在府里,生怕她再出去招摇,又惹出什么塌天大祸来。 “彦之哥哥放心,怜音定会照顾好自己和腹中孩儿的。” 上辈子赵家分明没有经历这么多波折,甚至说得上是顺风顺水就登上高位。 可这一世却出现了这么多变数,定是那李知安从中作梗。 不过好在这一次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中馈钥匙从李知安那里收回来也就意味着李知安只有个主母名头,其余的什么都不是。 只需要等到明日,赵家就是她执掌中馈,思及此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李知安被收走钥匙的落魄模样。 第39章 丢破烂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赵府正厅内,因为昨夜一闹,倒是比往日气氛紧张许多。 桌上摆着精致的早膳,莲子羹的热气袅袅升腾。 李怜音破天荒地早早坐在桌旁,她今日特意穿了身崭新的桃红织金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那支赤金翠簪,眼底压着兴奋与得意。 她只等着赵彦之用完早膳便去别院讨要钥匙,好看李知安灰头土脸的模样。 赵彦之沉默地用着粥,眉头微锁,李仲严的话犹如巨石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李知安那边怕是不会为他所用了,而李怜音偏偏又是个不堪用的。 “老夫人!不好了!”管家赵二连滚带爬地冲进厅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赵彦之面色不悦:“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赵二缓过一口气才吞吞吐吐道:“那个春……春夏姑娘,她把二门给踹开了!拦……拦不住啊!” 话音未落,一道利落的身影已带着清晨的寒气踏入厅中。 春夏看也不看惊愕的众人,目光直接落在主位的赵彦之脸上,手腕一翻。 “叮铃哐啷”的一阵钥匙串子的声音。 赵家的中馈钥匙,被她毫不客气地摔在了红木八仙桌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钥匙在光滑的桌面上跳了几跳,才归于沉寂。 “我家小姐说了,”春夏的声音清脆,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你们赵家这堆破烂,她没兴趣替你们保管,原物奉还,不必劳烦侍郎大人亲自跑一趟了。” 春夏说完,目光扫过一旁目眦欲裂的李怜音,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转身便走,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把她给我抓住?!”李怜音有些失态地命令一旁的赵二。 赵二搓了搓手,有些难为情道:“春夏一直跟在夫人身边的,有些身手。” 言外之意就是赵家的人还打不过春夏。 听到赵二叫李知安夫人,李怜音恨不得去撕了他的嘴。 厅内死寂一片。 赵彦之死死盯着桌上那串冰冷的钥匙,仿佛那不是赵家的东西,而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李怜音原本精心打扮,满心期待要看李知安的狼狈,结果对方却像丢弃垃圾一样,将这“破烂”主动砸了回来。 所有人的脸色也难看至极,四周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动静都能听得见。 这哪里是归还钥匙?分明是李知安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赵彦之脸上。 李仲严的话在赵彦之耳边回响——“提防李知安”。 这女人,看来是早有预料,他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吏部尚书的血还没干透,他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他目光阴沉地转向气得浑身发抖的李怜音,冷声道:“钥匙既已收回,你便好生收着,以后你便好好打理赵家。” 李怜音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只剩下点头答应。 然而,当赵彦之的马车的影子消失在街的尽头,李怜音心里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 “来人!备轿!去云裳阁!”她说话的声音尖利。 她李知安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道谁生的野种,竟然敢如此羞辱自己,这次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原本李怜音身边有个新来的丫鬟想提醒李怜音赵彦之不让她出去。 刚要开口就被一旁另一个丫鬟给拉住了,示意她不要开口。 但凡她敢开这个口,就会被李怜音下令被拖出去毒打一次。 轿子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云裳阁门口,仍旧是稀稀拉拉几个人。 柜台后的阿芜本以为是有客人来赶忙迎了上来,见是李怜音,表情又冷了下去。 “你若是来找我家东家,便去你的锦衣轩吧。”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知安在锦衣轩? 李怜音心里瞬间涌上了不好的预感,李知安好端端跑去她的锦衣轩只怕是没什么好事。 她赶忙让下人搀扶着上轿,往锦衣轩那边走去。 锦衣轩门前依旧人来人往,新漆的招牌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李怜音着急忙慌地赶来时,李知安的确是站在锦衣轩里,面前还是一副雾叠针屏风。 “姐姐这是自家生意不好,来妹妹这里讨教么?” 李怜音颇有些得意地开口,反正这锦衣轩是她的地盘,李知安只是个外人。 听到声音,李知安转过头来,淡淡道:“妹妹说笑了,我只是来寻人的,妹妹可见过田绣娘?” 听到田绣娘三个字,李怜音的神色顿时有些不淡定了,一切都被李知安看在眼里。 “姐姐怕是找错地方了,什么田绣娘,我们锦衣轩可没有这号人。” “是么?”李知安说完便往旁边挪了一步。 却见她身后转出几名皂衣官差,府衙的腰牌悬在玄色束带上,铁尺的寒光刺得人眼疼。 为首的差役抱拳,声音沉肃:“赵夫人,人我们已经抓到了。” 说完,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出来,两名差役反剪了双手田绣娘的双手,把她带了出来。 此事的田绣娘发髻歪斜,腕上还套着做活的顶针,一张脸惨白如纸。 本来她趁着李怜音不在,想在布料房里偷点缎子出去,谁知道就被两个官差给抓了。 “官爷,你们抓我作何?”田绣娘心里那叫一个怕啊,嘴上却还硬着。 “李知安!”李怜音声音陡然拔尖,引得周围挑选绣品的几位贵妇侧目,“光天化日,你这是要仗势欺人不成?” 田绣娘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知道这锦衣轩很多事情,她决不能让李知安把田绣娘带走。 李知安往前踱了半步,目光掠过锦衣轩门前悬挂的、标着“雾叠针”的花鸟屏风。 “妹妹可要当心着身子,莫要激动,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莫要怪到他人头上。”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田绣娘本是我云裳阁的绣娘,半年前因手脚不净,窃取绣坊秘样私售,被逐出门墙,我本想报官,倒叫她躲了。” 她唇角微弯,目光落在李怜音脸上:“没承想,是躲在妹妹这锦绣堆里了。” 之前她一直按兵不动,为的就是等待一个时机,眼下时机便到了。 第40章 既要又要 四周渐渐响起议论声。 一位着孔雀蓝妆花缎的夫人以扇掩面,对同伴低语:“听说前日被抄家的吏部尚书夫人,与这锦衣轩来往很是密切。” 她身旁的绛紫衣裙妇人立刻接口:“可不是,锦衣轩开张那日,周夫人可是第一个来捧场的。” “这么看来倒是今后要离这锦衣轩远点了,莫连累我家那口子。” 听到周围人议论的声音,李怜音对李知安恨得牙痒痒。 后者倒是把目光转向被控制住的田绣娘,缓缓道:“官差大人,此人之前便多次偷盗过我云裳阁之物,还请官差大人从重发落。” 李知安的名声在京城名气可是不小,官差自然是毕恭毕敬的。 “夫人放心,不怕她现在不说,府衙有一百种办法能让她张嘴。” 李知安自然放心,京城乃天子脚下,府衙审案更是有如雷霆,保真不保活。 田绣娘闻言,眼中满是惊恐扑通跪倒在李知安面前。 “东家,看在我在云裳阁做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饶过我,夫人开恩!” 说着田绣娘就要往地上磕,结果又被官差一把拉了一起来。 李知安没心思听她如何卖惨,此前念着她年长,每月银钱都会多给一些。 初次发现田绣娘偷窃,她也没有计较,后来便是一而再再而三。 见求告李知安无法,田绣娘便转过来看着李怜音,声音凄厉:“东家,你可要救我!” 李怜音觉得心烦,想让她把嘴闭上,可越是如此,田绣娘越是大声。 “既然姐姐抓到人了,就快把她带走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搅缠着丝帕,生怕李知安他们慢了一步。 田绣娘知道许多的事情,要是能借李知安的手解决掉这个麻烦,那也算是好的。 听见李怜音不仅不救自己,还想撇清关系,田绣娘的眼里也涌上怨毒。 “好你个李怜音,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她挣开官差的手,对着李知安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夫人饶命!是她许了重金,逼着我仿制雾叠针,我……我实在没法子啊!” 要说这田绣娘也是蠢的,人家还没有问雾叠针的事情,她便自己交代了。 “你血口喷人!”李怜音指尖发颤,精心描画的远山眉几乎倒竖,“这里这么多人,你休要污蔑我清白。” 这个时候,她定要咬死不能认这件事情。 李知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幅光景,她不疾不徐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契纸。 纸页展开,墨字历历:“此乃田氏当年入云裳阁所立契书,第十三条明载:‘凡阁中绣样,皆属秘传,离阁不得复作,违者究讼’。” 她将契纸递给官差:“人证物证俱在,劳烦大人依律处置。” 眼见差役铁链就要套上脖颈,田绣娘猛地扑向李怜音,涕泪横流。 “是你亲口说的!只要远看像那么回事就行,染料也是你吩咐买最便宜的陈年旧货!库房里那几桶发霉的靛蓝渣子,还是你亲自去南城破巷子里淘换来的。” 人群顿时炸开,一位着丁香色云锦褙子的少妇惊怒交加,指着刚买的绣帕道。 “怪不得这劳什子雾叠针,回去才洗了一水,满盆都是蓝汤子!”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更是气得发抖:“老身那幅八仙贺寿图,花了八十两,挂了三日,边角就脱线起毛!还道是家中仆妇不小心,原来是这等黑心烂肺的勾当!”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图便宜,白白浪费那些银子。 李怜音脸上早已经没了血色,精心敷的珍珠粉也盖不住灰败。 她踉跄一步,金镶玉的耳坠子打在颈侧,冰凉一片。 好在她是相府嫡女,这些官差还不敢拿她,不然只怕今日自己也要一起下狱。 官差再不迟疑,拖着哭嚎的田绣娘便走。 待那凄厉的哭喊声远去,李知安才转向面无人色的李怜音,随即转身准备走。 “李知安!”李怜音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竟如此见不得我好!” 和她比起来,李知安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云裳阁于我,不过闲时消遣,锦衣轩于你,”她目光扫过那金漆剥落一角的匾额,“怕是身家性命都系于此了罢。” 闻言,李怜音胸脯剧烈起伏,精心维持的仪态寸寸碎裂,尖声道:“如此精于算计,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李知安忽而微微倾身,靠得极近。 李怜音甚至能看清她眼底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弄。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好人?”气息拂过耳畔,带着一股的梅香。 “只不过,我要害人时,向来明火执仗,不似你这般,既要偷人家的东西,又嫌偷来的东西不够光鲜。” 简单的说就是既要又要。 言罢,她直起身,再不看她一眼。 素白衣袂拂过街边沾了露水的青草,径自没入长街尽头。 锦衣轩里的人看完了戏也纷纷散去,但还有一些等着找李怜音要说法。 “若是你们锦衣轩今日不退给我银子,我便到你们府上去要。” “对,堂堂一国丞相之女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卖这种腌臜货。” 李怜音怕他们真的跑到赵家取闹,只怕是那个老不死的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稳住赵家那边,不然她就更加等不到赵彦之平步青云的时候了。 届时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李知安回到云裳阁之后,阿芜迎上来说:“东家,有位公子找您,已经等候多时了。” 公子?李知安记得自己在京城中并不认识什么公子。 她心里虽有疑惑,但又想着或许是哪位故交,便对阿芜道:“带我去见见他。” 穿过雕花长廊,李知安来到了待客的花厅,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公子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正细细观赏着瓶中插着的一枝梅花。 听见脚步声,窗前那所谓的“公子”便转了过来。 第41章 口是心非 一张雪肤杏眼的脸庞在玉冠束发下更显灵动,哪里是什么公子,公主还差不多。 齐飞娴见李知安回来,眼睛一亮,几步走过来,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是“公子”装扮。 “你方才去哪里了?本公主……公子在此等候你许久?” 说话间,齐飞娴又差点说漏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知安,随即眼神示意李知安身边的人。 李知安也知晓其中何意,便让身边的人都退出去,房门也被关上。 等人走了,齐飞娴才放松下来。 李知安解下披风放在一旁,给齐飞娴斟茶,一边开口说道。 “回禀公主殿下,臣妇方才去了一趟锦衣轩。” 听着她一口一个公主殿下,一口一个臣妇,齐飞娴感觉怪异的慌。 “我既已经说你是朋友,今后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自称臣妇,互道姓名便好。” 李知安唇角微弯,长公主的名号她此前就听说过,可人道那长公主性格顽劣,最擅欺人。 现下看来只能说流言可畏,这位长公主分明有趣得紧。 “对了,你方才说你去了锦衣轩?”齐飞娴一下子反应过来,秀气的眉毛立刻拧起。 她满脸写着嫌弃,一边道:“你不是厌恶这李怜音么?为何还要去她那处破地方?” “正是因为厌恶,所以才更加要去。” 李知安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补充道:“顺便,给她添点堵。” 待李知安将田绣娘被官差带走、锦衣轩门前那场混乱三言两语道来,齐飞娴听得杏眼圆睁。 可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拍手道:“好!好!真是大快人心!我早看她不顺眼了!” 上次相府赏梅宴,李怜音故意在众人面前落水的戏,矫揉造作得令人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上次相府一事,还是多谢公主相助。”李知安微微颔首,言辞恳切。 齐飞娴摆摆手:“无事,其实是皇……” 话到嘴边,她却想起齐逾那日叮嘱——“你身份合适,由你出面,比孤方便,莫要提孤。” 皇室中人本就身份特殊,又是男子,若他公然为李知安撑腰,非但会给她招来非议。 更有甚者可能搅动朝堂本就微妙的水波。 思及此,她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只含糊道:“都是应该的。” 可如若她和柳若薇没有及时到那处,还不知道李知安会被那对狗男女如何刁难。 这李怜音既是满肚子坏水,也活该有此报应。 李知安目光在她脸上一顿,并未深究,转而问道:“殿下今日乔装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听故事?” 齐飞娴被提醒,终于想起什么,语气微扬道:“对了,我这次来找你实在是有事需你相助。” 其实这次她仍旧是偷偷溜出宫来的,所以才会做出公子扮相。 说到正事,齐飞娴立刻来了精神,凑近几分,还压低声音说道。 “眼看年关将近,父皇要办家宴,你是不知道,柔妃生的那个齐如玉,仗着父皇宠爱,每次宫宴都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压人一头。” “既是姐妹,你得帮我做身顶顶好看的衣裳,把她的风头全压下去,银子不是问题。” 说着齐飞娴不忘叮嘱道:“记住,要最好的料子,最好的绣工。” 李知安刚开始有些惊讶,皇室秘辛原本不该为他们这些臣子家眷所知晓。 等她反应过来却是心中微暖,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心思赤诚,待她一片真心。 “公主尚且宽心,不过我还有更好的法子……” 李知安附在齐飞娴的耳边说了好一通话,齐飞娴听完确实敲了一下脑袋,满脸懊恼。 “你看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子,还好有你提醒我,行,就按你说的做。” 接下这桩差事,李知安立刻调集了阁中最顶尖的几位绣娘。 雾叠针本就繁复耗时,要在短短数日内赶制出一件华服,更是对技艺和心力的极致考验。 李知安亲自选定了一匹布料,七种深浅不一的月白云线,由阿芜带着绣娘们赶制,指尖翻飞,将一幅《月下寒梅图》以雾叠针的精髓细细绣于裙裾之上。 远观如月色朦胧,寒梅点点,清冷出尘。 近看则梅蕊分明,枝干遒劲,连雪落梅梢的晶莹感都纤毫毕现。 不日之后,大功告成,李知安便派了信得过的人把衣服给送去了齐飞娴的居所 除夕宫宴,麟德殿内灯火辉煌,暖香馥郁。 后宫四妃还有几个皇子公主依序而坐,环佩叮当,衣香鬓影。 因着太后身子抱恙,今日便没有出现在宴上。 自从皇后薨世,四妃之中最受宠的莫过于柔妃,更因其诞下三皇子和二公主,加之母族鼎盛,在后宫也可以说是盛宠不衰。 齐逾与齐飞娴联袂而至时,殿内仿佛静了一瞬,齐逾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气度沉凝。 而他身侧的齐飞娴,却如同一轮明月落入凡尘。 那身冬裙在无数宫灯映照下流转着如梦似幻的光泽,裙摆间雾叠针绣制的寒梅疏影横斜,随着她的步伐若隐若现,端的是一副贵气天成的样子。 齐逾目光落在齐飞娴的衣裙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促狭的笑意。 他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身衣裳甚是不错,看来某人近日逃学的功夫又精进了,才有空去云裳阁量身?” 齐飞娴毫不示弱,下巴微扬,同样压低声音冷哼道。 “太子殿下若敢去父皇面前告状,我便立刻去找那李知安,把你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掉门牙、还有此前中秋偷喝父皇珍藏的玉泉醉结果抱着柱子喊母后的事全说给她听。” 看着齐逾渐黑下来的脸,她这才满意笑道:“反正本公主现在和李知安可是能姐妹相称的交情了。” 齐逾被她噎得一滞,面对如此挑衅,竟真有些投鼠忌器,无奈轻斥一句“滑头”。 见他吃瘪,齐飞娴抿唇偷笑。 那些话本子里写的,堂堂太子殿下跟那些个话本子里写的男子一样,口是心非,明明能说清楚非要绕弯子。 第42章 没娘的东西 他们一母同胞,她岂会看不出齐逾那点心思? 两人刚入席落座,坐在齐飞娴左侧的二公主齐如玉,目光便如钩子般死死钉在她那身飘逸出尘的冬装上。 齐如玉今日亦是盛装,一身茜红金线牡丹宫裙,华贵非常。 可在齐飞娴那身清雅如月下仙的雾叠针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俗艳。 她捏着银箸的手指微微发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高踞上首的皇帝,目光扫过殿内,最终也落在了齐飞娴身上,眼中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娴儿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别致,颇有几分月宫仙娥的韵致,可是尚服局新制的?” 齐飞娴正因将齐如玉比下去而暗自得意,被父皇当众点名,心头一慌,下意识想低头。 可随即又挺直了腰背,坦然回道:“回父皇,不是尚服局,是儿臣请云裳阁的东家定制的。” “云裳阁?”皇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还是身边负责布菜的公公轻声提醒:“云裳阁便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绣房。” 皇帝这才了然,不住夸赞道:“倒还真是心灵手巧。” 话音未落,坐在皇帝身侧的柔妃瞥了一眼齐飞娴身上的衣服,眸光意味不明。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绣裙,发间只簪着几支玉簪,显得格外温婉贤淑。 片刻之后她便柔柔地开了口:“长公主殿下这身衣裳,确实清雅脱俗,衬得殿下如同九天玄女一般。” 说完便顿了顿,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语气带上几分忧愁。 “只是……臣妾听闻,北境狄人又生事端,狼烟隐隐,数州更是连月大雪,灾民流离……想到这些,臣妾这心里,便如同压着块大石。” 她抬起盈盈泪眼望向皇帝,姿态楚楚可怜。 “陛下,臣妾斗胆进言,值此多事之秋,宫中用度,皇子公主们的份例,是否该更奉行节俭之道,以为天下表率?也好省下些银钱,赈济灾民,犒劳边军。”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忧国忧民。 还不忘看一眼齐飞娴的脸色,假意道:“臣妾失言,长公主殿下莫要怨怪臣妾。” 再配上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殿内不少不明就里的妃嫔和重臣都露出动容之色。 “柔妃娘娘为国为民,实乃表率。” “娘娘所言甚是,臣等附议。” “身为皇室中人确应奉行节俭,以安民心。” 柔妃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齐飞娴身上那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雾叠针衣裙。 一个没娘的东西,也配把她的玉儿比下去? 不只是齐飞娴,齐逾也早晚要把他的太子之位让出来,她的遥儿才配坐上那个位置。 殿内的气氛微微凝滞,原本被齐飞娴压了一头的齐如玉心里头倒是畅快了。 她的母妃可是当今最受宠的皇妃,齐飞娴一个死了娘的东西拿什么和她争。 等皇兄把齐逾拽下来,登上高位,便是这齐飞娴的死期。 齐逾执起青玉酒樽,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冰凉的纹路,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冷嘲。 “柔妃娘娘忧国忧民,所言甚是,只是,” 他目光转向下首的三皇子齐遥,齐遥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心下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儿臣前日路过三弟府邸,见门庭若市,似有数十新进舞姬鱼贯而入,不知这些份例,是否也在娘娘所言的节俭之列?” 闻言,齐遥心头猛跳,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他慌忙起身离席:“父皇明鉴,那……那是母妃体恤儿臣府中清冷,赐下的几名粗使宫人,绝非舞姬,儿臣岂敢在国事艰难之时行此奢靡之事?” 他垂首解释,袖中的拳头却已捏得死紧,眼底翻涌着对太子的刻骨恨意。 齐逾竟然敢当众让他如此难堪,可偏偏他毫无还手的机会。 皇帝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齐遥,带着审视与不悦。 柔妃心头一紧,面上却迅速堆起更深的惶恐与委屈,眼中堪堪盈蓄了几滴泪水。 “太子殿下息怒,是臣妾失言了……臣妾只是见长公主殿下这身衣裳实在光彩照人,一时有感而发,绝无他意,更不敢惹恼殿下与长公主。” 一番不关痛痒的话又巧妙地将话题焦点再次引回齐飞娴身上。 该说不说,那身月白宫装在辉煌灯火下愈发显得清辉流转。 齐逾眸色转冷,正要开口,齐飞娴已盈盈起身。 好在那日李知安提醒了她,不然只怕今日她真的要犯下大错不好收场,还会连累了太子。 她今日特地选了个素雅的妆,通身并无耀目珠翠,只那身衣裳的气韵衬得她光华内敛。 “柔妃娘娘言重了。”她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明朗。 “飞娴这身衣裳,并非什么名贵华服,料子不过是寻常的蜀纱,市井铺子皆可购得,价值不过百两。”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迎向皇帝:“只是云裳阁的绣技独到,以雾叠针法化寻常为神奇,方有几分可观之处罢了。” 席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眯眼细看片刻,捋须颔首。 “长公主所言不虚,确是寻常的蜀纱,此等料子能做出如此意境,实乃巧夺天工。” 齐飞娴顺势侧身,目光落在一旁脸色铁青的齐如玉身上,带着几分天真好奇。 “倒是如玉妹妹身上这袭茜红宫装,流光溢彩,隐隐生香,若没看错,莫不是前些日子南疆小国进贡的珍品含香纱?” 含香纱是南疆珍宝,听闻此纱织造时便混入特殊香料,经久不散,一年所得不过数匹。 她掩口轻呼,目光又转向柔妃:“柔妃娘娘身上这藕荷色绣裙的料子,虽颜色不同,但纹理光泽,与含香纱倒是如出一辙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含香纱何等稀罕,竟被柔妃母女私下裁制了新衣。 柔妃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金镶玉箸啪嗒一声落在碟边,溅起几点油星。 她万没料到,往日里看着直率甚至有些莽撞的齐飞娴,今日竟如此伶牙俐齿,也能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第43章 高人指点 别说她没料到,齐逾这个亲哥哥都没料到。 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人,唇角微弯,只怕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皇帝闻言大怒,柔妃坐他身边时他便感觉有一股隐香。 原以为只是些女子用的脂粉,经此一提醒倒确实是含香纱的香气。 “混账东西,朕予你暂代六宫之权,让你将含香纱分下去,你竟用来给自己做了衣裳!” 含香纱本来就不多,用来做了两身衣裳可以说是剩不了什么。 “陛……陛下!”柔妃慌忙离席跪倒,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这次倒是真挤出几滴眼泪。 “臣妾糊涂,内库司将此纱送来时,只说料子难得,臣妾想着年节宫宴,想给如玉添件体面衣裳,才……才斗胆用了一些…绝无私心啊陛下。” 她哭得哀切,精心维持的温婉贤淑荡然无存。 齐遥也立刻上前跪在母亲身侧,连连叩首:“父皇息怒,母妃只是一时糊涂,爱女心切,儿臣愿替母妃领罚。” 皇帝面沉如水,看着跪在阶下的母子二人,又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宗室朝臣,胸中怒火翻腾。 如此僭越,本该实属大不敬。 但柔妃母家在前朝尚有些根基,齐遥又是皇子,值此年节,且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强压下怒火,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柔妃禁足一月,闭门思过!含香纱…余下的,即刻分送各宫,此事休得再提!” 一场风波,在皇帝强硬的压制下暂时平息,但殿内气氛已降至冰点。 皇帝揉着眉心,目光再次落回齐飞娴身上那身月白衣裙,语气缓和了些许。 “云裳阁的绣娘能将寻常布料点石成金,此等技艺,堪称国手。” 他沉吟片刻,似在回忆:“这东家可是赵侍郎夫人?” 侍立一旁的李德全忙躬身低语:“回陛下,正是户部侍郎赵彦之之妻,李知安。” 皇帝目光转向席下的相国李仲严,带着几分审视:“李相国,你这女儿,倒是蕙质兰心,教女有方。” 李仲严心头一凛,忙起身上前行拜,额角渗出细汗。 “陛下谬赞,小女……小女不过是略通些针线小道,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哦?小道?”坐在他对面的尚徐岳也在重臣之列,他忽然冷笑一声道。 “李相国此言差矣,令嫒有此巧思,经营得法,实属难得。只是听闻相国府上,对这位养女,似乎远不及对刚寻回的亲生嫡女上心啊?” 他特意加重了“亲生”二字,语带讥诮。 李仲严脸上红白交加,尴尬万分,强笑道:“徐公说笑了,知安自小在相府长大,本相从来视若己出,绝无厚此薄彼。” 皇帝摆摆手,显然无意听这些家长里短。 “罢了,宫宴之上,不谈家事。” 李仲严如蒙大赦,讪讪退回座位,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一片。 宫宴在一种微妙的沉寂中结束。 李仲严随着人流步出麟德殿,夜风一吹,更觉遍体生寒。 他疾步追上正要登轿的徐岳,声音压抑着怒火:“徐公,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何以今日在御前如此折辱本相?” 徐岳停下脚步,转过身,苍老的脸上毫无惧色,只有深沉的鄙夷。 “李仲严,老夫折辱的不是你,是你这身官袍,德不配位,才不堪任。” 为相者,首重德行,次重才具。 可偏偏李仲严如果扪心自问,这两样,他只怕是占不了几分。 徐岳看不上他,一部分是因为李知安的缘故,但另一部分实因李仲严不配。 说完,他不再看李仲严青紫的脸色,拂袖登轿而去。 余下李仲严僵立原地,羞愤交加,却无可奈何。 徐岳是两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连皇帝都敬他三分。 他除了咽下这口恶气,别无他法。 正欲愤然离去,一名面白无须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 “相国留步,三殿下有请。” 李仲严心头猛地一跳,刚退去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上。 他忐忑不安地跟着太监,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宫苑。 殿内灯火通明,三皇子齐遥端坐主位,而本该在禁足的柔妃,也赫然坐在上位。 柔妃已换下宫装,一身素净常服,眼底没了殿上的楚楚可怜,取而代之的是算计。 “相国受惊了。”她声音柔婉,让身边的掌事宫女为李仲严斟了杯茶。 “今日殿上徐岳那老匹夫实在可恶,陛下也是太过严苛。” 她话锋一转:“本宫与遥儿深知相国不易,如今朝堂波谲云诡,太子势大,处处打压异己,相国难道甘心永远仰人鼻息?” 李仲严也明白了二人叫自己来此的用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茶水几乎泼洒出来。 可他更清楚,这是趟浑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承蒙娘娘与殿下厚爱,老臣惶恐。” 他斟酌着词句,额头冷汗涔涔:“只是老臣才疏学浅,恐……恐难当大任。” “相国过谦了。”齐遥接过话,语气隐隐带着压迫,“相国在朝多年,门生故吏亦有不少,本王所求不多,只望相国在关键之时,能站在本王这一边,荣华富贵,自不会亏待相国。” 李仲严心跳如鼓,只觉得这杯茶滚烫得几乎拿不住,他也是没想到这齐遥竟敢如此直接。 可他不敢答应,更不敢断然拒绝,只得含糊道:“老臣明白,只是兹事体大,容老臣回去细细思量。” 柔妃与齐遥对视一眼,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不好,便也顺着台阶下。 “也好,相国回去好好想想,本宫与遥儿,静候相国佳音。” 最后,李仲严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宫苑。 待他身影消失,齐遥皱眉看向柔妃:“母妃,李仲严此人胆小如鼠,摇摆不定,拉拢他有何用?” 柔妃眼中带着冷厉:“有用无用,总是一份助力,太子那边有一众老臣,有先皇后旧部,甚至可能还搭上了镇国公府那条线。” 她缓缓喝了口茶水:“我们手中筹码太少,李仲严再无能,终究是当朝相国。” “即便他不敢明着帮我们,只要他不倒向太子,便是好的。” 第44章 拉拢 “母妃,可皇祖母说这李仲严不堪为用,让我要多拉拢……” 柔妃拍案而起:“我才是你的母妃,太后那个老东西知道些什么!” 她心想,说不定这个太后就是想帮齐逾那个贱种,故意拖累我儿。 “至于那李知安,的确有些本事,可终归只是相府的弃子。” 柔妃看了眼自己精心养护的手,一边说道:“她今日可是帮齐飞娴出尽了风头,想来也不用留着了。” 话落,她吩咐一旁的嬷嬷安排了下去。 齐遥还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没能开口,母妃说的也对,那李知安不帮他,杀了也便杀了。 深宫重重,慈宁宫暖炉吐着安息香的柔白气息,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阴寒。 檀木长案上一封密信静静摊开,墨迹如凝固的血点。 太后端坐于紫檀凤椅之上,眼底映着一片冰冷的深潭。 “蠢货。”她终于开口,刺破了殿内的死寂。 “哀家前脚刚敲打过,后脚便又被那柔妃迷了心窍。” 她的目光落在密信上“三皇子”三个字上,唇角抿成一道刻薄的直线,满是毫不掩饰的厌弃。 若不是因为除去太子,就这个齐遥算是有点用,她也不会如此费尽心力。 “李仲严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目光短浅的墙头草罢了,拉拢他?呵,”她微微倾身,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这分明是亲手把那把好刀,推得更远。” 侍立一旁的赵嬷嬷背脊微僵,声音也不自觉带着紧绷:“那娘娘之意,后面该当如何?柔妃那边……” 太后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殿门,似乎落向更幽暗的所在:“自然是留不得了。” 赵嬷嬷闻言心头一凛,垂得更低的眼皮下掠过忧色。 “娘娘明鉴,柔妃身后,终究站着威远大将军府,那威远将军坐镇北疆,手握重兵,只怕是不好动摇。” 太后抬手截断她的话,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 “你说,北狄狼烟若起,边关告急,在这等关头,手握重兵的威远将军叛国当如何?” 赵嬷嬷猛地吸了口冷气,殿内安息香的暖意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砭骨的寒。 她深深垂首,不敢再多言。 相府。 卧房的门被李仲严猛地撞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书案上的笔架都跟着晃了晃。 他踉跄着进来,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哆嗦着,仿佛刚从森罗殿里逃出来。 “相爷?”相国夫人小张氏正坐在灯下卸掉钗环,闻声惊起。 她快步上前扶住李仲严几乎瘫软的身子,触手一片冰凉:“这是怎么了?宫里出事了?” 李仲严胸膛剧烈起伏,半晌说不出话,只用手指了指案上的冷茶。 小张氏赶紧倒了递过去,他灌了几口,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才似乎找回一点神智。 他随即猛地抓住小张氏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我们得把知安,把知安拉回来!必须把她拉回我们这边!” 小张氏一愣,心头涌起巨大的不安:“拉回知安?相爷,那……那我们的亲生女儿怜音怎么办?她才是我们的骨血啊!” 李仲严像是被这名字狠狠刺了一下,猛地甩开小张氏的手,脸上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暴怒的赤红取代。 “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成日里除了惹祸,她还会什么?当初就不该心软把她认回来,平白招来无穷祸患!” 小张氏被他骤然爆发的怒火吓得倒退一步,脸色也白了。 “相爷息怒,怜音她只是年轻不懂事,可那知安那边,我们先前那般待她,她心里只怕早已恨毒了我们,如何还能拉拢?” 李仲严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惊惧未退,却又浮起一层阴鸷的算计。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栗:“今日宫宴长公主穿的那云裳阁做出来的衣裳,圣上都亲口赞了!还有……”他凑近小张氏,声音压得更低,“三皇子私下召见了我。” 小张氏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喃喃道:“相爷说的对,可那李知安想来心气高,如何有法子?” 小张氏不是个傻子,相府能走到今天李知安的确功不可没,反观那李怜音自从被认回,坏事就一件接着一件。 李仲严慢慢直起身,脸上的笑由惊惧变成笃定。 “她会的,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在我手里。” 那个短命的镇国公府老夫人给她留下的那点念想,幸好当初将那物什截下,才有此用场。 夜色深沉如墨,将白日里喧嚣的京城尽数吞没。 等小张氏睡下后,李仲严一个人来到相府的书房内。 上次贼人偷窃之后,他没有把东西挪出书房,只不过在书房里换了一个地儿。 “镇国公老夫人,”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念出这个早已作古的名字,“你的这点念想,终归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宫宴的余韵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涟漪扩散至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长公主齐飞娴那身衣裳,成了整个京城最热的话题。 云裳阁这个名字也仿佛一夜之间被赋予了魔力,刻在了所有世家贵女的心尖上。 原本冷冷清清,可自从宫宴之后,云裳阁的门槛几乎要被蜂拥而至的贵客踏平。 店内原本宽敞的空间此刻显得逼仄,光滑的水磨青石地面映照着穿梭的人影。 李知安名下产业众多,也不会成日就待在云裳阁里,平日便由阿芜打理。 阿芜的声音已然带上了沙哑,却依旧精神奕奕,指挥着伶俐的绣娘和伙计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而一街之隔的锦衣轩,却是另一番萧索景象。 门庭冷落得连风卷起的落叶都显得格外孤寂,店堂里光线昏暗,几个无精打采的伙计倚在柜台边,打着呵欠。 零星几个客人进来,随意翻看几件挂在架子上的成衣,最终都摇着头离去。 货架上积压的绸缎甚至有些边角已经沾染了灰尘。 第45章 孙家庄 李怜音也已经好几日没有来,往日锦衣轩人多的时候,她恨不得天天来。 赵家书房里,赵彦之疲惫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面前的书案上,账册堆叠如山,翻开的那一页,墨色的赤字红的刺眼。 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李怜音,她正不安地绞着手中的丝帕,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甘,精心描画的眉眼也掩不住那份焦躁。 “怜音,”赵彦之的声音里浸透了心力交瘁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来,“这锦衣轩往后,你便不必再沾手了。” 李怜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彦之哥哥,你这是何意?我……” “何意?”赵彦之打断她,指尖重重戳在账册那刺眼的赤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看看这些!粗制滥造,以次充好,光是赔出去的银子,就足够再开一家铺子。” 说着,赵彦之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怨怼与怒火,一股脑全吐露出来。 “还有那些弹劾我的折子,有多少是冲着你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你只管把府里中馈打理好便是,也好安心养胎。” 李怜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嘴唇哆嗦着。 本来想辩驳,却在对上赵彦之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这一切都怪那李知安,定是那李知安故意使绊子才会让锦衣轩落得如此地步。 可眼下她不能再惹恼赵彦之了,不然只怕是自己真的会被休弃。 她还没有坐上高位,不能在这里就被李知安给一脚踩死,她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李怜音记得上一世的李知安就是因为治家有方,赵彦之受了圣上青眼,李知安也被宫里的贵人接见。 反正她现在是赵家的正儿八经的主母,管一个赵家有何难处,她不信事事都比不过李知安。 李知安在马车上平白无故打了个喷嚏,一旁的春夏赶忙拿了件袄子给她披上。 “小姐?”春夏立刻警醒,声音压得极低。 她迅速从包袱里抽出一件厚实的青缎面夹袄,轻柔地披在李知安肩上:“更深露重,寒气侵人,仔细着凉。” 马车碾过官道,单调的辘辘声在深沉的夜色里回荡,如同永无止境的更漏。 车厢内,只悬着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李知安沉静的侧影。 李知安抬手拢了拢领口,指尖触到夹袄里层细密温暖的絮棉。 她微微侧身,撩开车厢侧壁厚重的棉帘一角。 帘外是连绵起伏的山影,在黯淡的星月下只余下庞大的轮廓,官道蜿蜒其间望不到头。 “还有多久才到孙家庄?”李知安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响起,平淡无波。 春夏也探头望了一眼外面浓墨般的夜色,低声道:“回小姐,照这脚程,到孙家庄,约莫还得几个时辰。” 还要几个时辰。 李知安放下棉帘,心下不免有些焦急。 暗阁送来的消息,孙大夫终于有了下落。 这些年,他竟一直藏匿在距离京城不算太远的孙家庄。 消息来得突兀,为了不引人怀疑,只能趁夜色避开京城的眼线,轻车简从。 暗阁的心腹,早已如同水滴渗入沙土潜入了孙家庄,只等李知安到那里。 车辕上赶车的杨文并非普通的车夫,他是当年江南大水后,被镇国公老夫人从尸骸堆里救回的一条命。 老夫人故去,他便成了李知安手中锋利的一把刀,在暗阁不见天日的训练里脱胎换骨。 此时他也是一身粗布短打,面容被风霜刻得粗糙,与任何奔波生计的寻常车夫毫无二致。 杨文那一双眼睛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丝毫不肯懈怠。 马车正行至一处陡峭的山坡下,道路变得狭窄崎岖,一侧是嶙峋的山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主子,马儿有些不太对劲。” 杨文眉头紧锁,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紧张。 他对马匹万分熟悉,从下了官道之后马儿就开始有些焦躁。 话音刚落,拉车的健马突然发出一声极其不安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整个车厢随之剧烈地向上颠簸。 “吁——”杨文反应很快,双臂肌肉虬结,死死勒紧缰绳,试图控制住受惊的马匹。 然而那马像是蹄下踩中了什么东西,竟完全不听杨文的使唤,狂躁地甩着头。 甚至想带着沉重的车厢向断崖一侧猛力偏斜,车轴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主子!”杨文的声音穿透车壁,带着一种极力绷紧的急迫,“马惊了!怕是中了绊!这坡太陡,再这样下去只怕会车毁人亡!” 车厢内,剧烈的摇晃几乎要将人甩离座位。 李知安在第一次颠簸时便已霍然睁眼,她没有一丝犹豫,一把抓住身边春夏的手腕。 “跳下马车!”两个字,斩钉截铁。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知安已一脚踹向紧闭的车厢门。 几乎同时,杨文也猛地松开缰绳,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山壁一侧滚去。 “砰!”的一声过后,车门洞开,凛冽的山风狂灌而入。 三道身影,借着车厢最后一次猛烈倾斜的势头扑出车外,就地翻滚卸力。 就在他们三人扑出车门的下一刻,那匹失控的骏马带着车厢轰然冲出了狭窄的路面,直直坠向那无底的断崖。 没一会儿,撞击声和木头碎裂声从崖底隐隐传来,不过很快又被呼啸的山风吞噬。 李知安伏在冰冷粗粝的地面上,身体紧贴着嶙峋的山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春夏和杨文亦停在她身侧不远处,如同融入了岩石的阴影。 “小姐,我提前检查过马匹,并没有什么问题。”春夏神色紧张,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杨文迅速站起身,说道:“方才马儿是突然发了狂,恐怕不是意外。” 闻言,李知安正要说话,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快速逼近,听声音应该有十来号人。 第46章 她没死 李知安示意杨文和春夏躲藏起来,三个人动作异常灵敏地钻入一旁的枯丛。 月光洒下一点微光,勉强映出几个模糊的黑影。 十几号黑衣人窜到断崖边缘,探头向下张望,崖底深黑一片,只有风过深谷的呜咽。 “摔下去了,连车带马,粉身碎骨。”一个刻意压低的粗嘎声音响起。 为首的人刀刃入鞘,挥手道:“回去给娘娘复命吧。” 十几个黑影不再停留,迅速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来路的黑暗之中,脚步声很快远去。 崖边的三人,依旧伏在冰冷的阴影中一动不动,直到确认那些脚步声彻底消失。 李知安缓缓站起身,拂去衣袍上沾染的尘土和草屑。 “娘娘?”看来她不仅是得罪了人,还得罪了宫里的人。 马车被人动了手脚,对方的目的也是奔着取她性命。 可她这些时日并未去过宫中,也并未开罪过什么宫里的贵人。 杨文也围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并不是怕自己死在这里,而是没保护好李知安,自己怎么跟死去的镇国公府老夫人交代?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前面不远应有个驿站,属下去安排歇脚,再给孙家庄那边传信。” 杨文拱手说道,今夜的情况不适合赶路,保不齐还有什么事情等着他们。 李知安颔首,杨文也立刻转身去安排前面的事情。 驿站简陋的房间里,油灯如豆,跳动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李知安坐在唯一的方凳上,手中捧着一杯热水,春夏警惕地守在门边。 杨文很快返回,低声道:“信已用暗阁的法子送出去了,让孙家庄的人务必盯紧,不得有失,也告知了我们遇袭之事。”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看向李知安:“主子,动手的人您可有头绪?” 李知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陶杯边缘划过。 她的脑海里掠过一张张面孔,相府,赵家,宫里的娘娘…… 这些人,恨她入骨者有之,忌惮她者有之,欲除之而后快者亦有之。 但在京畿重地之外直接下此毒手,制造车毁人亡的假,这般狠辣,这般肆无忌惮…… 她缓缓摇头,声音沉静:“想杀我的人不算少,但敢如此行事,且有这等手段的恐怕不止眼前这些人。” 究竟是谁的手,能伸得这么长,这么急?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肖远急急忙忙丛皇城司出来便步履带风,径直踏入东宫书房。 齐逾正立于窗边,晨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冷的侧影,手里还拿着一份北境军报。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看,”肖远跟齐逾自幼便相识,说话也没了那些拘谨。 “北狄细作的尾巴,露出来了,藏匿点,就在京郊的孙家庄,不过……” 说着他眉头微蹙,补充道:“探子回报,似乎另有一股力量也在暗中盯着那个庄子,行踪诡秘,意图不明。” 齐逾的目光从军报上抬起,落在肖远脸上:“那便去孙家庄。” “就等你这句话,人手已经点齐了,就等着把他们一网打尽。”肖远答道。 “孤与你们同去。”齐逾将手中军报随手置于案上,有些线头,他需要亲自去捋一捋。 快马如离弦之箭,疾驰在通往孙家庄的官道上。 寒风刮过脸颊,带着初冬的凛冽,齐逾策马在前,玄色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行至一处陡峭的山坡下,前方引路的皇城司缇骑忽然勒马,指着路旁一处明显的狼藉。 “殿下!大人!这里有情况!” 齐逾勒住坐骑,目光扫过缇骑手指的地方。 山壁旁散落着断裂的车辕碎片和零星的木屑,新鲜的刮痕在裸露的岩石上清晰可见。 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靠近断崖边缘的几道深深的车辙印,直直地指向那深不见底的断崖。 “看样子昨夜有车马坠崖。”肖远嘶了一声,让人前去探查。 一名缇骑下马仔细搜寻,很快在散乱的碎石和枯草间,发现了一角被泥土半掩的织物。 他小心地拾起,抖落尘土,是一方女子用的锦帕。 素白的底子,边缘绣着几竿极其清雅的墨竹,针脚细密流畅。 那方锦帕被呈到齐逾马前,只一眼,齐逾握着缰绳的手便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墨竹他认得,曾几何时,在镇国公府老夫人还在世的花厅里。 他曾无意间瞥见,一方同样绣着墨竹的帕子,被它的主人用来擦拭溅落在指尖的茶渍。 这是李知安的绣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攫住了心脏。 他猛地抬眼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断崖,眼底有些控制不住泛起血丝。 “下去!给孤搜!活要见人,死……” 那个字在舌尖滚过,终究未能出口:“务必要把人找到。” 那人怎么可能就死在这里了?绝对不可能! 肖远有些摸不着头脑,跟齐逾这么多年兄弟,战场上杀伐生死也见得多了,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 皇城司的精锐缇骑迅速行动,绳索垂下断崖,崖底传来搜寻的呼喝声。 许久,下方传来回报:“回禀殿下!只发现坠毁的马车残骸和一匹马的尸身,并无人的踪迹。” 并无人的踪迹。 齐逾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窒息感稍稍退去。 他再次低头,看向手中那方沾染了泥土的锦帕。 昨夜她必然也在这条路上,看样子还遭遇了事情,不过应该是活着。 “殿下?殿下?齐逾!” 肖远喊他半天不应,缓缓策马靠近,看着齐逾的脸色并不好看,心下更加好奇。 齐逾没有解释,只是猛地一抖缰绳,烈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走。”开口也只是一个字,一行人骏马扬蹄,没过多久也到了那处有些破旧的驿站。 肖远得到齐逾的同意之后,下令在驿站休整。 为避免太过引人注意,马儿饮水吃草都去了别处,齐逾和肖远两个人也只要了一个厢房。 肖远从厢房外回来就说:“你猜我方才在外边碰见谁了?” 第47章 夜遇 齐逾的目光依旧凝在舆图上,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没兴趣猜。 肖远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自顾自地又灌了口茶,嗓门压得更低,带着点探寻的意味。 “是相府那养千金,云裳阁那位东家,一个人戴着面纱,身边就跟着她那贴身丫头。” 他放下茶碗,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还真是怪得很,这里可是离京几十里地的驿站,她一个深宅妇人跑这儿来作甚?” 肖远成日里都在皇城司练兵,与李知安也不相熟,便也只觉她是深宅妇人。 舆图上的墨线似乎模糊了一瞬,齐逾的指尖在孙家庄的位置顿住,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并未抬头,只是那凝神于图的目光,似乎比方才更沉了几分。 烛火在他深潭般的眸底跳跃,辨不清情绪。 等到第二日夜渐深沉,驿站的嘈杂声彻底沉寂下去,只余下远处马厩里牲口偶尔的响鼻。 齐逾忽然起身,理了理袖口,语气平淡:“去楼下看看,有无充饥之物。” 肖远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和齐逾自幼私交甚好,后来齐逾身子突然变弱,在饮食起居上更是尤为注意。 “不对啊,你平日里可从来都不进夜食,要不我陪你同去?” 话未说完,人家已径直走出门口,又把门关上,隔绝了他想说的话。 “不必。”齐逾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守好此处。” 肖远撇了撇嘴,又回了床榻上坐着小憩。 驿站楼下大堂空旷,只点着两盏油灯,光线昏蒙,值夜的驿卒靠在柜台后打盹。 齐逾刚步下最后一级木梯,一个身影正巧从门外小心掀帘而入,带着一身清冷的夜气。 春夏刚进来便骤然撞见立在昏暗光影中的齐逾,惊得浑身一僵,险些失声叫出来。 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太”字已到了唇边。 齐逾目光如电扫来,那眼神里的警示意味甚是明显,硬生生将她的话头堵了回去。 春夏猛地低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是了,这是在外头,隔墙有耳,小姐才遭了暗算,她可得小心着点。 “你家主子呢?”齐逾的声音不高,却沉沉地压过来,带着无形的威压。 春夏头皮发麻,强自镇定地福了福身,声音有些发紧。 “回……回公子话,我家小姐她身子不适,已早早歇下了。” 这敷衍的托词太过拙劣,齐逾当然看得出来。 缓缓朝她走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下来。 春夏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压力当头罩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想退,脚下却像生了根。 她纵有身手也不敢动手,怕给小姐招来滔天祸事,只得僵在原地祈求这尊大佛别再追究。 “公子所为何事?”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楼梯上传来,打破了这凝滞的僵局。 李知安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转角,一身素色衣裙,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她的目光越过春夏,落在齐逾身上,细看还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深更半夜劳烦公子挂心,小女惶恐。” 李知安缓步下楼,裙裾无声拂过木质阶梯:“公子若无事,还请早些安歇。” 齐逾倒觉得“小女”二字要比“臣妇”中听许多,心情也有些愉悦。 他上了楼梯,走到李知安身边,目光锁在她身上:“谈谈。” 李知安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自己那间位于角落的厢房,推开门侧身示意齐逾。 毕竟是女子厢房,齐逾轻咳一声,但还是迈步入内。 他刚在桌旁站定,忽地掩唇,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肩膀微微耸动,原本冷峻的脸色在灯火下透出几分异样的苍白。 李知安的目光在他面上停顿片刻,转身从随身的青布包袱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针囊。 她走到桌边,示意齐逾坐下,指尖已拈起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动作流畅自然,不见半分迟疑。 “手。”李知安只说了短短一个字,言简意赅。 齐逾依言伸出左手,李知安微凉的指尖搭上他腕间寸关尺。 凝神片刻,随即银针快如闪电,精准刺入他虎口处的合谷,又在他颈后风池穴轻轻一捻。 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几针下去,那撕心裂肺的咳意竟真的被强行压下,齐逾觉得胸口的窒闷感也消散不少。 “你昨夜在路上可是遇到什么事情?” 齐逾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目光却直直看向李知安。 李知安垂眸,用一块干净的细布擦拭银针,闻言动作未停,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马儿被人动了手脚,我们便跳了车。” 她还把后面有几个黑衣人想来斩草除根的事也说了出来,却没注意到齐逾紧攥的拳。 “那几个人说去宫里找娘娘复命。” 她抬眼,对上齐逾深沉的视线:“我亦不知,何时得罪了宫中哪位娘娘,竟要如此赶尽杀绝。”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在齐逾胸腔里炸开,几乎要灼穿他的冷静。 可他面上却依旧沉凝如水,唯有一双置于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柔妃……苏月柔…… 他的人前些日子也探听到说苏月柔可能会动手,却没想到是朝着李知安来的。 苏月柔那边他自会收拾,不若也借此机会提醒一下李知安那些旁的人。 “娘娘?”齐逾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 “既在宫中,称一声娘娘自然无错,只是此娘娘,可指当今天子妃嫔,”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幽潭,深不见底,“亦可指先皇遗孀。” 李知安擦拭银针的手猛地顿住。 先皇遗孀?先帝驾崩,除却当今太后,其余妃嫔皆已殉葬。 此前齐逾也提醒过她,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那念头太过惊悚,太过不合常理。 深宫那位至高无上的太后与她,有何仇怨?值得用如此手段,在京畿官道不远处截杀? 第48章 漏洞百出 寒意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身子往上不断蔓延。 李知安抬眸便撞进齐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片沉沉的凝重。 看上去他不是在玩笑,亦不是无的放矢。 “多谢公子提点,”李知安缓缓收起银针,指尖却微微发凉,“小女记下了。” 她复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铜制灸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段细长的艾绒。 她点燃一根,那艾草特有的苦香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公子方才咳嗽多是因寒气侵袭,用艾灸的法子可以祛除寒气。” 她示意齐逾解开外袍,露出后颈至肩胛一片肌肤。 温热的艾柱隔着薄薄的姜片,悬停在他大椎穴上方寸许,缓缓灸烤。 灼热的气息丝丝缕缕透入肌理,驱散着深藏的寒湿。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艾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更深的夜色。 在这奇异的静谧中,齐逾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此行,也是为了孙家庄而去。” 是陈述,而非疑问。 李知安操控艾柱的手稳如磐石,眼睫低垂,掩去所有情绪:“公子亦是。” 这条道本来就偏僻,最直接的去向就是孙家庄,所以齐逾定也是为此而来。 “你我同行不便。”齐逾感受着后颈的温热,那热度似乎也熨帖了几分他心头的焦灼。 北狄细作最是狡诈,几次三番都被他跑掉了。 若是和李知安一干人同行,只怕是容易招风。 “公子宽心,明日一早我等便动身,不会耽误公子要事。” 李知安收回艾柱,动作利落地收拾灸具。 齐逾微微颔首,整理好衣袍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厢房里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走到门边,手已搭上门栓,又停住,并未回头:“万事小心。” 李知安站在桌边,灯火勾勒着她覆着轻纱的侧影,淡淡点头以示回应。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知安站在原地,油灯的光晕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她需要好好想想,好好查查,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浊。 齐逾回到自己的上房,肖远正靠着门框抱臂养神,见他回来,抬了抬眼皮。 “吃什么东西吃了这么久?也不说给我也带些回来。” 齐逾没理会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窗边。 他静立片刻,伸手探入怀中,缓缓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锦帕。 他低头凝视片刻,指腹在那细密的针脚上轻轻摩挲而过,带着一股子珍重。 然后他将这方沾染过尘土而有些脏污的帕子,再次妥帖地放回心口最贴近的位置。 天色将明未明,灰蒙蒙的雾气贴着地面游移。 李知安拢紧身上的青缎披袄,面纱遮去了大半面容,只余一双眼露在外面。 她最后看了一眼驿站二楼那扇紧闭的窗,转身没入薄雾之中。 身后,那扇窗的缝隙里,一道深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被浓雾彻底吞没。 春夏与杨文早已在前路探明,此刻正隐在官道旁一丛半枯的荆棘后。 见李知安走来,春夏立刻上前,低声道:“小姐,这片路清了。” 刚走出驿站不过二里,前方泥路尽头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卷起一路烟尘。 当先一骑快如流星,马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身利落劲装,眉眼间带着少年锐气。 正是江陌白,几年前江家落难,他被李知安救下之后安顿在民学监里读书识字。 和杨文不同,江陌白能文能武,暗阁训练之后更是组了一大批死士为李知安效力。 江陌白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 马未停稳,江陌白已翻身跃下,几步抢到李知安面前。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扫过,从头到脚,确认无虞,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略微松弛,长长呼出一口气。 “姐姐!接到信说你们路上出事,可吓死我了!” 他随即目光一转,狠狠剜了旁边的杨文一眼,语气不善。 “杨木头!你是怎么护着姐姐的?竟让姐姐遭此大险,还当真是无用!” 杨文本就因昨夜之事自责,也憋着一股郁气,此刻被江陌白当众呵斥,黝黑的脸膛顿时涨红,梗着脖子粗声道。 “江小白脸,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断崖边上,马被人做了手脚,换你你能飞不成?” “哼,若是我在,至少能揪出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哪像你连根毛都没摸着!” 江陌白毫不示弱,双手交叉着,下巴抬得老高。 “好了。”李知安终于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两个剑拔弩张的人瞬间噤声。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看向江陌白:“孙家庄那边什么境地,人可还在?” 江陌白这才想起正事,神色一肃,语速也快了几分。 “姐姐放心,人一直盯得死死的,原本倒也安分,就在他那个破院子里待着,可不知怎的,天快亮那会儿,这老小子突然收拾起细软包袱,鬼鬼祟祟想从后山溜。” “幸好我们的人当场给他按住了,现下捆得结实,关在庄里一处僻静的柴房,有人看着。” 李知安眼底寒光一闪:“走。” 马车在薄雾弥漫的道上疾驰,李知安在车内闭目养神,心思却飞快转动。 所谓的孙大夫名为孙有生,当初查到的信息,此人自称家中上有老母需奉养,下有儿女待哺,这才在京城药铺辛苦坐诊。 可如今看来,漏洞百出。 因为是白天,行进速度快,没过多时便到了孙家庄。 孙家庄不大,几十户人家依着一条浅浅的溪流散落而居。 天色已大亮,炊烟袅袅升起,李知安也并未直接去见那孙有生。 她让江陌白引着在庄子里看似随意地走了走,向几个早起在溪边浣衣或在院中拾掇的老妪、汉子打听了几句。 “孙有生?俺在这里几十年了,没听过这号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捶打着湿衣,茫然地摇头,说着不忘补充道。 第49章 疑云四起 “咱们庄子都是孙姓不假,可排辈分这个‘有’字辈的,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没听说谁家叫这名儿。”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壮实汉子也附和,“没这户人家,回春堂的大夫?那更是没影的事,咱们庄上的人病了,要么扛着,要么就去邻村请王婆子瞧瞧。” 答案和她想的也差不了太多。 孙有生,连同他口中所谓的老母儿女,皆是子虚乌有,他连这个姓氏,恐怕都是假的。 李知安不再耽搁,和江陌白一起来到庄子最西头一间废弃的柴房前。 门口守着两个面容普通的庄稼汉打扮的壮汉,但那眼神看上去便不是普通人。 两人见到李知安,立刻无声地躬身行礼:“主子,人就在里面。” 柴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木柴和灰尘的气息。 一个身形干瘦还穿着普通布衣的中年男子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一张破旧的条凳上,嘴里塞着布团。 孙有生现下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沾着尘土,形容狼狈,但一双眼睛却并无太多慌乱,反而带着一股奇异的镇定。 看到李知安走进来,目光在她覆面的轻纱上停留一瞬,竟像是早有预料。 看守上前扯掉他口中的布团,孙有生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不等李知安发问,他竟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嘶哑,却异常平稳:“夫人是为镇国公老夫人之事而来吧。” 李知安在他面前几步远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纱后的眼神冰冷如刀:“看来你很清楚。” “清楚,自然清楚。”孙有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怪异的苦笑。 “当年老夫人缠绵病榻,最后那段时间,是我在回春堂坐诊,也奉相府之命,隔三差五去府上请脉问安。” “可老夫人是积年的沉疴,药石罔效,回天乏术,她的死,与我开的方子用的药绝无半点干系!这一点夫人尽可去查,若有半分掺假,天打雷劈!” 他语气笃定,神情坦然,倒不像是在撒谎。 李知安沉默地盯着他,柴房里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片刻,她缓缓问道:“那相府管事赵二,数次私下寻你,所为何事?” 孙有生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又恢复那副平静的样子。 “赵二管事确实找过我几次,不过只是打听老夫人身子骨如何。” 问话至此,李知安心中疑窦更深。 孙有生这番说辞,尤其关于赵二的部分,语气平和,不似临时编造。 可问题就出在他太淡定了,要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面对这种境况多多少少都是会怕的。 看来这所谓的孙大夫,绝非一个普通坐堂大夫那么简单。 “夫人不必再问,我的确不是孙有生,但是也只能告诉夫人我与老夫人之死没有关系,其余的无可奉告。” 李知安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被捆缚着的孙有生,对看守吩咐道:“把他看好了。” 随即便转身步出这间弥漫着腐朽气息的柴房,这孙有生这里只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江陌白早早就安排好了客栈的上等厢房,把李知安安顿进去。 孙家庄客栈也是临溪而建,推开木窗便能见溪水潺潺。 江陌白还不放心,亲自带人里外看护,连夜间值哨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至于那柴房里的孙有生,如同被遗忘的石子沉入潭底,庄上无人问津,更无人寻访,倒省了许多麻烦。 两日后,几匹快马踏碎了庄口的宁静。 齐逾与肖远一行人风尘仆仆,径直寻了庄里最年长的里正打听。 里正被肖远那身皇城司的气势慑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所知,末了还嘀咕一句。 “怪了,前两日也有位戴面纱的夫人打听过这人……” 肖远咧嘴一笑,转过去对齐逾说:“看来那位养千金跟咱们找的是同一个人。” 齐逾眼神微凝,不再多言,命人分头搜寻,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陆续空手而回。 肖远脸色铁青,一拳砸在客栈院墙斑驳的土坯上,震落簌簌尘土:“跑了?竟让他跑了!这如何向上头交代!” 齐逾的目光越过肖远焦躁的肩膀,投向客栈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棂。 他抬步便往里去,却在楼梯口被一道劲风拦住。 江陌白横臂挡在楼梯前,少年身量已长成,挺拔如青松,毫不避讳地迎上齐逾深不见底的视线,是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姿态。 他不似春夏,极少去京城,更别说见过当朝太子了。 “公子还请留步。”少年声音清朗,嘴上客气,但手上动作一点没少。 肖远见来人敢对齐逾动手,二话不说抽出腰间长刀:“放肆!” 剑拔弩张之际,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 李知安缓步而下,面纱遮掩了神情,视线最后落在齐逾身上:“公子可是寻人?” “孙有生。”齐逾言简意赅,目光如锁链般定在她脸上。 李知安并未直接作答,反问道:“小女也好奇,此人与公子,是何干系?竟劳烦公子亲自追索至此。” 孙有生就算已经没用了,但她也需要知道,这潭水究竟有多深,牵扯到了哪一层。 齐逾沉默一瞬,吐出四个字,字字如冰珠砸落:“北狄奸细。” 李知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原来如此。 难怪那孙有生面对捆缚审问,不见寻常大夫的惶恐,原来是刀口舔血的细作。 李知安给江陌白使了个眼神,让他带着齐逾的人去柴房那里。 江陌白和肖远这才收势,但走时江陌白还是瞪了一眼肖远。 “嘿你这小兔崽子。”肖远感觉自己被挑衅了,捏着拳头又要上前,被齐逾给拦下了。 孙有生很快被皇城司的人从柴房带走,至于去了何处,李知安也不知道。 江陌白有些摸不着头脑:“姐姐,那人我们就这么给他们了吗?” 李知安点点头:“该问的已经问完了,那人是细作,不给出去的话会牵连我们。” 孙有生其人是头天晌午之后被齐逾的人带走的,尸体是第二日晨间抬出来的。 第50章 乌烟瘴气 看着那毫无生气的躯体被抬上简陋的板车,用草席草草覆盖。 李知安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这深宫出来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最是不留情。 想求齐逾帮助,也得小心为上。 齐逾的车马押着那具无声的“口供”离开了孙家庄,卷起一路烟尘。 李知安直等到那烟尘彻底消散在官道尽头,才吩咐江陌白备车返京。 东宫书房,烛火通明。 齐逾将一份墨迹未干的述职文书置于案头,上面禀明了孙有生的身份和一系列行径。 片刻后,他转向侍立一旁的凌风,声音低沉。 “孤让你查的苏江私设的那几处工坊,该让它们见见光了,东西想办法递到陛下案前,要快,要不经意。” 凌风领命,又想起来调查中途遇到的事情。 “殿下,你来信让我去调查苏江罪证的时候,好像有另一股势力也在查,甚至像是在帮我们。” 这件事情说不上是好事,也说不上是坏事,毕竟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 齐逾手上动作一顿,随即轻笑道:“看来苏家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凌风禀报完之后便出了大殿,身影无声融入殿外的夜色。 几日后,朝堂震动。 一份详实的密报,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炸开了锅。 威远大将军苏江,竟在远离京畿的几处隐蔽山庄私造兵器,囤积甲胄。 人证物证虽被苏江闻风后紧急处理了大半,但残留的蛛丝马迹和几个被抓的匠人的供词,足够把苏江钉死。 自古帝王疑心一起,便是万劫不复。 苏江被连番申饬,虽未立刻下狱,但兵权被暗中削夺,圣眷急转直下。 连带着宫中的苏月柔,也因苏家的事情而备受冷落,昔日恩宠,恍如隔世。 齐遥这段时日也不敢去看望,怕触怒当今圣上,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到底是谁!谁要害我苏家!” 苏月柔把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尖声大喊,吓得那些个宫女都不敢近前去。 最后还是掌事宫女屏退其他宫人,暗悄悄在苏月柔耳边说了几句话,苏月柔才稳定下来。 等人都退出去之后,苏月柔的手上被塞了一封信,是苏江写的。 总的意思就是让她近些日子安分些,不要再惹是生非。 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是她苏月柔得罪了什么人,才会给苏家招来祸端。 苏月柔面容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更多的还是愤怒。 不管是什么人要害苏家,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与宫里相比,李知安的别院就显得清寂许多。 春桃从赵家离开后便一直待在李知安的别院里,手脚也勤快,和春夏两个人处得同姐妹一样。 “小姐,你和春夏姐姐走的这些时日,京城里沸反盈天的。” 春桃语气带着一丝市井小民看热闹的快意,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还有赵家那边,听说也热闹得很呢。” 李知安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手巾敷在额角,闻言也有些好奇地看着春桃。 “就是那位新夫人呀,”春桃撇撇嘴,“管家才几天,府里就闹翻了天。” 后面春桃便绘声绘色把赵家这几日的境遇都讲了出来。 诸如那李怜音前儿克扣下人的月钱,惹得厨房的婆子们差点撂挑子,闹到赵彦之跟前。 昨儿又不知怎么惹了库房的老管事,气得老管事要告老,说账目都被搅成一团乱麻,对不上数了。 “听说赵侍郎大人这几日脸色就没好看过。”春桃模仿着外面听来的腔调,“这管家钥匙,怕是要烫手咯!” 春夏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还一边大声叫好。 事实也确实如同春桃所说,李怜音掌家几日的功夫便闹得赵家上下鸡飞狗跳的。 还不仅是如此,前些日子她心里不顺意,因为一个仆从备车马慢了一些就被李怜音叫人给狠狠打了一顿。 听说到现在都还下不了床,只吊着一口气在那里。 就连赵崔氏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走了好几个,把赵崔氏也给气病了。 等赵彦之一回来,赵崔氏就可劲闹腾:“儿啊,你可得好好管管李怜音那个蠢妇,不然娘可不活成了。” 赵崔氏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赵彦之听着母亲连珠炮似的哭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沉重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这些日子盐铁专营的条陈压得他喘不过气,圣上这几日盯着各处账目,本来就诸多疲累。 回到家,竟还是这般的乌烟瘴气。 他强压着心头的烦躁,安抚了母亲几句,脚步沉重地走向李怜音住的院子。 李怜音正对镜理妆,铜镜里映出一张精心描画的脸。 听到脚步声,她立刻放下螺黛,转身迎上,脸上瞬间堆满了委屈和无措,眼中迅速盈起一层水光。 “彦之哥哥,你回来了。” 赵彦之看着她这副模样,质问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带着压抑的火气吐了出来。 “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哭得不成样子,下人们怨声载道,账目混乱不堪,怜音,你既掌了中馈,就该担起这份责任!” 李怜音的眼泪说落就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下脸颊。 她上前一步,抓住赵彦之的衣袖,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凄楚。 “彦之哥哥,我……我也不想的……可我真的不懂,以前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呀,饥一顿饱一顿,哪里懂得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这些管账理家的门道。”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仿佛鼓足了勇气般,怯生生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前几日姐姐来看我时,倒是教过我一些说管家之道,无非就是该省则省,该严则严,我……我是照着姐姐的意思做的呀,谁知会弄成这样。” 她把“姐姐”两个字咬得极轻,却又让人都听得清楚。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写满了无辜和被教导后的茫然。 第51章 贤妃娘娘 仿佛所有的错处,都源于那个早已离府的姐姐的误导。 赵彦之看着她这副情态,听着她口中吐出的姐姐二字,心头的厌恶如同毒藤般瞬间疯长,狠狠缠住了心脏。 又是李知安这女人,人走了,竟还要留下这等阴毒的手段来搅乱他的家宅。 他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 去找李知安质问?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被更深的忌惮压了下去。 那个女人的手段,他早已领教过。 如今朝中风声鹤唳,苏江私铸兵器之事牵扯甚广。 他好不容易才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站稳,李知安手中捏着他的把柄。 若是去找她,无异于自投罗网,引火烧身。 李怜音敢这么信口胡诌,也是吃定了赵彦之不会去问李知安这一点。 只不过她以为是赵彦之太爱自己,定会相信自己,而没想过是赵彦之不敢去。 赵彦之只能将这口恶气,连同对李知安的恨意,生生咽回肚子里。 所有的烦躁和无力感,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看着眼前哭得肩膀耸动的李怜音,伸手放缓的力道,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别哭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疲惫的沙哑。 “你以前日子苦,不懂这些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哭红的眼睛。 尽管一再忍耐,语气还是带了些不耐烦:“只是府里如今乱成这样,你暂且先别去寻你姐姐了,她那边怕是也忙得很,未必得空。” 赵彦之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唯恐李怜音真的跑去招惹李知安,再捅出什么大篓子。 为了安抚她,赵彦之从腰间解下一枚随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温润剔透,雕着祥云纹,是他颇为心爱之物。 他拉起李怜音的手,将玉佩轻轻放入她掌心。 “这个给你。”他勉强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有些飘忽,“拿着玩吧。府里的事,慢慢学,不必心急。” 李怜音的哭声戛然而止,转而有些娇羞地扑进赵彦之的怀里。 “彦之哥哥,你待我真好,我一定好好学,再不让你和母亲操心!” 赵彦之敷衍地点点头,李怜音这才肯好好睡下。 等到了第二日,李怜音又没起来,赵崔氏不免念叨两句。 “谁家儿媳如她这般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生意做不成也就罢了,管家也不会。” 她越说越怒,甚至开始把李知安也拖了进来:“当初那李知安在时,我赵家过得何等舒坦?要我说这李怜音就是个扫把星!” 赵彦之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免开始有了比较。 论起风情解意,李知安的确比不上怜音,何况怜音还有了赵家的骨肉。 可论起能力德行,怜音的确是样样不行。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如常,偏偏她李知安受不了,还想与我和离,做梦!” 赵彦之喝下最后一口粥,恶狠狠说道。 相府也听闻了赵家的乌糟事,李仲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小张氏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害怕李仲严把火撒到她身上。 李仲严的指节重重敲在桌面上,震得笔架上的玉管狼毫都颤了颤。 “看看,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他声音压得极低,可说话时用了很大气力。 “不过才掌家几日,就把侍郎府搅得天翻地覆,克扣用度,逼走老仆,账目不清,连带着我在百官面前都抬不起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此前本以为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谁承想用的那等腌臜手段。 用也就用了,偏偏还用的拖泥带水,留下田绣娘那么大祸患。 小张氏被斥得面皮发烫,心中对李怜音的恼恨又添一层。 可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生的女儿,但也只敢在心里如是想想。 小张氏嘴上只得低声辩解:“相爷息怒,怜音她……她毕竟流落在外多年,那些市井里的粗鄙见识一时难改,规矩礼仪都不会……” “礼仪不会?那就让她学!”李仲严不耐地打断。 “你明日便把她叫回来,宫中的贤妃娘娘前几日还问起家中新认的侄女,你正好带她进宫给娘娘请安。” 贤妃李清芷是李仲严的胞妹,京城上下出了名的温婉贤淑。 入宫两年后,诞下二皇子齐迎之后也被封为四妃之一,赐号贤。 说着,李仲严站起身,面色不善地看着小张氏:“务必让她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家气度,贵女风范,跟着娘娘身边的嬷嬷学上几日,也好过她在侍郎府里丢人现眼。” 小张氏不敢怠慢,第二日便派人将李怜音从赵府接回了相府。 赵彦之那边也得到了李仲严的消息,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甚至还有些求之不得。 不然等他每每下朝,就会被赵崔氏一干人等吵的头昏脑涨。 李怜音不明就里,只当是相国夫妇俩想念,或是提点她管家之道,心中还存了几分得意。 果然相国夫妇俩更在意她这个亲生女儿,而不是李知安那个野种。 小张氏却懒得与她多言,只冷着脸命人给她换上簇新的宫装。 “一会儿随我入宫拜见贤妃娘娘,让娘娘身边的嬷嬷教教你礼仪规矩。” 李怜音注意力完全不在后面半句,只听见了“拜见贤妃娘娘”。 依着上一世的记忆,这贤妃娘娘就是相国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姑母。 “母亲,咱们进宫去见姑母吗?” 说话时,她几乎抑制不住脸上贪婪的表情,有此等后台在,她何须怕一个李知安? 谁知话刚说出口,就被小张氏狠狠剜了一眼。 “住口!你怎生的这般没规矩!娘娘贵为后妃,不可随意攀关系!” 李清芷已经是入了天家的人,不管在内在外,哪怕李仲严都要尊称贤妃娘娘。 若是李清芷因此被人抓了辫子说是与朝臣勾结,十个脑袋都不够这个蠢货砍的! 李怜音也不再说话,心里的小心思却依旧没停。 小张氏带着她乘上相府的朱轮车,一路驶向那巍峨森严的宫墙。 第52章 心术不正 李清芷所居的芷萝宫是皇帝取了她的字而建的,足以见得帝王盛宠。 上一世,这李清芷后来竟有意避宠,这才让柔妃抓了机会。 李怜音心想:还真是个蠢货,放着帝王盛宠都不要。 花木扶疏,殿宇清雅,李清芷端坐于上首的紫檀嵌螺钿宝座上,面容温婉,眉宇间却沉淀着久居深宫的沉静与洞察。 见到小张氏领着李怜音进来,她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落在李怜音身上,带着几分温和。 “臣妇携小女怜音,叩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小张氏拉着李怜音依礼下拜。 李怜音连忙跟着跪倒,心中默念着小张氏临时教她的礼数,口中也鹦鹉学舌般跟着念。 只是那叩拜的动作,僵硬而生疏,起身时裙角被自己踩了一下,踉跄半步才站稳,发髻上的步摇也跟着一阵乱晃。 李清芷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面上依旧温和:“起来吧,在这个宫里,不必拘礼。” 她示意赐座,“这便是怜音?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李怜音抬头,脸上已经换上了温顺乖巧的笑容,眼中却带着几分刻意流露的怯懦和讨好。 她时时刻刻都牢记着要在贵人面前示弱博怜的“心得”。 “姑母。”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委屈的颤音,“怜音今日能见到姑母,心里真是真是欢喜极了,只是怜音笨拙,礼数不周,让姑母见笑了。” 小张氏心下一喜,还以为是她终于开窍了。 李清芷点点头,放轻了声音:“你在外多年也是受苦了,日后可多进宫来同本宫说说话。” 李怜音眼圈微红,仿佛鼓起极大勇气般,怯生生地看了李清芷一眼,又飞快垂下。 “多谢姑母,还望姑母别嫌弃怜音愚笨。” 一旁侍立的管嬷嬷得了李清芷的令,将一个锦盒呈到了李怜音面前。 “这是娘娘所赠的见面礼,还望姑娘收下。” 李怜音福了福身,把锦盒接了过来,心中思量着这贤妃对她应是印象不错。 “谢娘娘赠礼,怜音感激不尽。” 说着说着,李怜音小声啜泣,一边说道。 “怜音知道自己百般不周,不比姐姐那样懂事,姑母必定更喜欢姐姐。不像怜音,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什么都不会,连姐姐都不喜欢怜音,处处觉得怜音碍眼……” 她越说声音越低,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末了又强颜欢笑地奉承道。 “怜音以后一定好好学,好好孝顺姑母,只盼姑母别像姐姐那样嫌弃怜音就好。” 殿内一时寂静,小张氏坐在下首,方才还松下去的神色又紧绷起来。 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怜音这点心思她都看得出来,遑论是在后宫为妃的李清芷。 管嬷嬷也沉了脸色,肃声道:“姑娘,莫要肆意揣度娘娘心意。” 李清芷脸上方才还温和笑意彻底消失了。 她端起手边的青玉缠枝莲纹茶盏,用碗盖轻轻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动作优雅,眼神却冷了下来。 看着李怜音那张刻意扮作无辜,眼底却掩不住算计和贪婪的脸,李清芷心中一片了然。 这拙劣的表演,这刻意挑拨离间的话语,这急不可耐的奉承…… 哪里是流落民间养成的怯懦?分明是市井里摸爬滚打沾染的油滑心术。 “呵,”李清芷轻轻放下茶盏,碗盖与杯沿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她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疏离与压力,直直看向李怜音, “本宫看你,倒不像是什么都不懂。” 李怜音脸上的笑容一僵,隐隐感觉到了上位者的怒意。 “知安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品性,本宫清楚。”李清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人心上,“至于你……” 她顿了顿,目光在李怜音瞬间煞白的脸上扫过:“流落在外多年,规矩礼仪生疏,情有可原,但心思若是不正,学再多规矩,也是枉然。” 李知安是她看着长大的,多年相处也是有了感情。 而眼前这刚认回来的侄女怜音,在外多年飘零,她也甚是怜惜。 本想着以同礼相待,可这李怜音似乎不是这么个心思,非要将李知安拉出来踩上一脚。 李清芷的话如同一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李怜音脸上。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微微发抖,那副楚楚可怜的面具几乎要挂不住。 小张氏也意识到李怜音失言,赶忙俯身跪拜道:“小女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李清芷不再看李怜音,转向脸色难看的小张氏,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有送客之意。 “嫂子,带她回去吧,日后无事,不必带她来芷萝宫了,本宫这里容不下这些心思。” “是,娘娘。”小张氏如蒙大赦,又羞又恼,慌忙起身行礼告退。 等人走后,李清芷以手扶额摇了摇头,对着一旁的管嬷嬷道。 “若是她是个纯善的,本宫也会想法子好好补偿她,可偏偏有了旁的心思。” 管嬷嬷将李清芷轻轻扶起,温声道:“娘娘疼惜小辈,知安小姐也是娘娘看着长大的,定也不想看娘娘忧心。” 李清芷闻言,神色这才缓和:“那孩子也好些日子没来看过本宫了。” 提到李知安,管嬷嬷脸上也带着笑意:“许是太忙,等得了空知安小姐也就来了。” 殿门外,小张氏一把扯住还在发懵的李怜音,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走。 那力道之大,掐得李怜音胳膊生疼。 “母亲,可是女儿说错了什么?” 她方才明明表现得很好,那贤妃看着也挺喜欢她的,怎的突然就变了脸色。 小张氏狠狠甩开李怜音的手,压低了声音怒斥。 “丢人现眼的东西!相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她气得胸口起伏,再不愿多看李怜音一眼,径自快步向宫外走去。 李怜音被甩在身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脸上莫名有些疼,不知是羞是怒。 第53章 勾引 凭什么所有的人都向着李知安那个贱人,那个李知安有什么好。 她心里暗恨道:“一个贤妃而已,日后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上一世没多久,这贤妃不知为何惹得帝王大怒,被打入了冷宫。 连带着二皇子齐迎也被帝王厌弃,表面上封了王,但也是到了个边陲之地蹉跎一生。 小张氏在前面走得快,李怜音自己一个人行至一处僻静的角门附近,前方连接另一条宫道的拐角处。 突然便看见一个穿着素净青缎衣裙的窈窕身影倏然一闪。 那熟悉的侧影和步态,看上去倒像是李知安。 李怜音的脚步顿住,本想多看一眼那个人的身影,可没一会儿那人便消失在她视线中。 李知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宫禁苑? 她微微低着头,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宫墙行走,借助廊柱和庭院里茂密花木的阴影,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不敢靠得太近,李怜音也只能隔着一段距离,所以看不太真切。 那身影对宫中的路径似乎极为熟稔,绕过几重飞檐斗拱的殿宇,穿过几道垂花门廊,最终停在了一处宫苑之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日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李知安走了进去。 宫门前,两个穿着青色宫装、手持长柄扫帚的宫女正在洒扫落叶。 当那青衫女子走近时,两人立刻停下了动作,微微躬身,姿态恭敬。 守门的侍卫显然认得她,并未过多盘问,只验看了她递出的腰牌,便恭敬地侧身让开。 沉重的宫门无声地开启一道缝隙,李知安的身影一闪而入,随即宫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内外。 等到李知安走了,一个看起来年岁小一些的宫女小声地跟一旁的另一个宫女说话。 “听说这位姑娘医术好生厉害,殿下他今早咳嗽似乎又重了些,殿内公公正着急呢。” 话未说完,旁边那个年长些的宫女猛地拽了她衣袖一下,厉声低斥。 “低声些,东宫的事也是你能妄加议论的?管好你的舌头,仔细祸从口出。” 小宫女登时被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垂下头,噤若寒蝉。 藤架后的李怜音,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 “竟真的是你,李知安,你居然攀上了太子。” 她咬牙切齿道,一个冒牌货居然处处过得比她要好。 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她和赵彦之婚宴之上,太子殿下也来过。 表面上是去警告赵彦之,实际上更像是去维护李知安的。 是了,上一世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最终似乎并未登上那至尊之位。 一生孤寂,未曾婚娶,膝下更是空空如也……这一切的根源,莫非是为了李知安? 这个念头刚一露头,李怜音先是抑制不住的嫉恨,而后却又生出了些欢喜。 李知安现在还没有和赵彦之和离,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么她就是勾引储君、秽乱宫闱的荡妇。 只要她能抓住确凿的把柄,不仅能将这贱人彻底碾碎,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能把这足以震动朝野的秘闻,献给那位正与太子明争暗斗的三皇子殿下作为投名状,日后三皇子称帝,她就是功臣。 李怜音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李知安被万人唾弃的场景。 “李怜音!”一声压抑着巨大惊怒的厉喝自身后响起,李怜音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剧颤。 她猛地回头,只见小张氏去而复返,脸色铁青。 “你竟敢躲在这里窥伺东宫,你是想死吗?” 小张氏几步冲上前,不由分说将她从藏身的藤架后拖拽出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宫闱秘事也是你能窥探的?你想死别拖累了我们相府!” 她悔透了今日把李怜音带进宫,刚才她若是让东宫的人抓了,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东宫偏殿,沉水香的清冽气息也压不住浓重的药味。 齐逾只着一件素白中衣,半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墨发未束,几缕散落在苍白的颊边,更显眉目深邃。 他闭着眼,眉心微蹙,呼吸略显急促,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腔,带出压抑的低咳。 李知安净了手,坐在榻边的绣墩上,而后便打开随身携带的紫檀木针匣。 她从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指尖稳如磐石,精准地刺入他脊背的风门穴。 针尖入体,齐逾的脊背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孙有生可同你说了什么?”齐逾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李知安捻动银针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垂眸,看着银针在他肌肤上细微的颤动,心中权衡。 外婆之死的疑云如同沉重的枷锁,线索却如坠迷雾。 眼前之人,手握皇权,有地位有手段,虽说危险,但也不失为用。 短暂的沉默后,她终是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他坚称老夫人是沉疴痼疾,油尽灯枯,他所开方剂与诊治绝无半分差池。” 她顿了顿,指尖换了一处肺俞穴。 “他还说赵府管家赵二前后寻过他数次,每次都只问老夫人身子状况,未给过他任何东西,亦未要求他做任何事,问完便走。” 齐逾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才缓缓道:“孤这边撬开他嘴得到的,与你所述相差无几。” “此人确是北狄暗桩,意在窃取边防重地的舆图,镇国公府于他,不过是一块便于藏身、又能接触到些许权贵消息的踏脚石。” 言外之意,这样的人既为长期潜伏,首要便是低调自保。 而镇国公老夫人的情况有太多双眼睛看着,他应无可能在镇国公府老夫人身上生事。 这种引人注目之举无疑是自毁根基。 李知安捻针的手指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眉心锁得更紧。 可若他所言非虚,那赵二此举的目的何在?他一个赵家的管事,为何要如此事无巨细地打探一个外姓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第54章 寿辰 “啧,”齐逾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嗤,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张侧脸:“李知安,你有时真是愚钝得可以,赵二他是谁的人,那自然是为了谁办事。” 李知安的注意力倒不在后半句,全在齐逾说她愚钝上面了。 “愚钝?”反正都说她愚钝了,那她就“愚钝地”用点劲。 捻针的指尖猛地一沉,力道骤然加重三分,精准地刺入穴位深处。 “呃!——”齐逾猝不及防,一声压抑的痛哼脱口而出,后背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他猛地睁开眼,狠狠瞪向身后一脸平静的女子。 李知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慢条斯理地从针匣中又拈起一根更细的银针,语气平淡无波。 “殿下恕罪,一时手滑,力道失了分寸。” 她避开他恼怒的视线,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仿佛在回忆什么事情。 想来这赵二是她刚嫁进赵家不久之后,赵崔氏突然插进府里的,说是她娘家那来投奔的。 后来还被她撺掇着赵彦之提拔为赵家管家,身契这些都在赵崔氏手上。 看来,她还是要好好拜会一下这个许久不见的“婆母”了。 前些日子齐逾一纸述职加上苏江私铸铁器的罪证,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赵彦之近些日子在官场上也是如履薄冰。 与同僚往来皆是滴水不漏的谨慎,办差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不出半分纰漏。 户部尚书年迈,告老还乡的风声悄然传开。 有心人观望之下,都觉着这位有相国岳丈撑腰的户部侍郎,是最有希望接替尚书之位的人选。 “赵侍郎,听闻不日便是令堂寿辰,下官备了薄礼,届时定登门拜访,为老夫人贺寿。” 说话的人是户部尚书的一个门生,对赵彦之说话时都是毕恭毕敬的样子。 趋炎附势者向来嗅觉灵敏,距离赵崔氏寿辰还有些日子,赵府的库房便已开始陆陆续续地堆起了各色贺礼。 绫罗绸缎、古玩珍器、名贵药材……一方面也在避着风声,但仍用各种各样名义送来。 李怜音面上欣喜地瞧着这份热闹,心中却另有盘算。 赵府那摊烂泥般的家务事虽让她摸不着头脑,却也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旁的事情。 赵彦之若不能更进一步,她这侍郎夫人的体面终究有限。 正好可以借着赵崔氏的寿辰,把李知安和太子齐逾的事情公之于众。 不仅能借三皇子的手彻底除掉李知安这个眼中钉,更能为赵彦之换来一份从龙之功的泼天富贵。 她心下打定了主意,寻了个由头,避开旁人耳目,将一封密信通过隐秘渠道递进了三皇子府。 齐遥此刻正因为柔妃失势、苏家被查之事焦头烂额,如同困兽。 “都是些废物,往日借着苏家和本王的势谋了多少好处,现下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看着此前给各家寄出去的帖子,无一遗漏都被回绝,偏偏还拿他们一点法子没有。 “殿下,有人送了封信进来,是给殿下您的。” 侍从无影拿着信来报的时候,齐遥正在案前发火。 原本他无心思看,但现下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这个时候敢同他往来的也不多了。 等拆开之后,一行字一行字全部看完,齐遥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齐逾啊齐逾,你也被本王抓住了把柄,看本王如何弄死你。” 他恶狠狠地说道,苏月柔给他去的最后一封书信就说了苏家这件事情跟太子脱不了干系。 再联想到赏梅宴上,太子齐逾对李知安那超乎寻常的维护。 而那李知安名义上还是赵彦之的妻子。 李怜音虽然不堪大用,但要是这次能给李知安使点绊子,那也未尝不可。 若坐实太子与李知安有私情,而帝王最终礼法规矩,届时必会震怒厌弃太子。 而齐逾为了自保而舍弃李知安,那他齐遥便可适时出现,以“宽厚”之姿救下李知安。 不仅得了美人,更能将她背后那暗藏的力量尽数收归己用。 若齐逾情深难舍,硬要保她,那便是自绝于储位。 无论哪种结果,对他齐遥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他眼中闪过阴鸷算计的光芒,命令无影道。 “赵府不日要办寿辰,本王也要去拜会一番。” 赵府一时之间也成了多方势力都盯着的地方。 李知安的目的则清晰得多,她要撬开赵崔氏的嘴,探明她与镇国公老夫人之间究竟有何隐秘纠葛。 恰在此时,赵崔氏派人递来口信,言辞恳切地邀请李知安陪同她前往京郊香火鼎盛的福泽寺上香祈福。 机会这不就送上门了。 “让我们的人去福泽寺打点一下。”春夏领命便出去了。 福泽寺依山而建,古木参天,钟磬悠扬。 寺中方丈得了重金打点,自然心领神会。 赴寺的马车上,赵崔氏一改往日的疏离冷淡,显得格外热络亲昵。 “从前都是误会,母亲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这个儿媳。” 赵崔氏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李怜音这些日子管家管得一团乱麻。 两相比较之下,她也是反应过来还是要多讨好眼前的这个儿媳。 李知安始终是浅笑着,一边道:“婆母与儿媳何曾有隙,从前也是儿媳不懂事。” 既然对方都已经搭好了戏台子,她也不介意帮着唱两句。 赵崔氏见她识相,还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想来也是这女人看到了赵家这些日子的光景,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所以变得识相了。 她一直都拉着李知安的手,絮絮叨叨说着体己话,言语间满是夸赞与叹惋。 那副慈爱长辈的模样,几乎能以假乱真,李知安心中冷笑,言语间亦是滴水不漏的奉承。 马车辘辘驶过繁华街市,途径镇国公府那巍峨肃穆的朱漆大门时,李知安状似无意地抬手,轻轻掀开了靠近自己一侧的车帘一角。 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街景,眼角的余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了对面赵崔氏的脸。 第55章 闹鬼 就在车帘掀开,镇国公府那熟悉的门楣映入眼帘的刹那,赵崔氏脸上那刻意堆砌的和蔼笑容骤然僵住,如同被冻住的面具。 一丝难以掩饰的的阴霾,如同水底泛起的沉渣,迅速掠过她松弛的眼角。 虽然只是一瞬,快到几乎难以捕捉,但李知安却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这赵崔氏和外婆有可能就是旧相识,而且她好像还有些……惧怕。 “婆母,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李知安故作惊讶的问,面上还带上一些担忧,窗帘也被放了下来。 赵崔氏这才恢复如常,摇了摇头说:“无事,只是方才被风冷了身子。”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福泽寺门前,李知安扶着赵崔氏进了大殿。 福泽寺大雄宝殿,香烟缭绕。 赵崔氏在金身佛像前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赵彦之仕途顺遂、家宅平安。 听闻这福泽寺求仕途最是灵验,求签解文也是远近闻名的。 拜毕,赵崔氏走到签筒前,双手合十默祷片刻,才郑重地捧起签筒,用力摇动。 她不知道的是,那置于佛前、供香客求问吉凶的签筒,已是被巧手匠人做了手脚。 无论赵崔氏如何摇动,最终落入她手中的,只会是那支预示大凶的下下签。 “啪嗒。” 竹签落地,赵崔氏弯腰拾起,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微微发白——下下签! “不,定是心不够诚。”她强自镇定,喃喃自语,将签放回,再次用力摇动。 “啪嗒。”又是一支下下签! 冷汗悄然从赵崔氏的额角渗出,她不信邪,但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第三次捧起签筒,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摇晃。 第三支签落在地上,那刺眼的“下下”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前发黑。 早有准备的小沙弥恭敬地拾起三支签,呈到一旁静候的方丈面前。 老方丈须眉皆白,他接过签,目光沉静地扫过,又抬眼深深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赵崔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所摇之签,三签皆同,皆是业障缠身,冤孽未消之兆。” 赵崔氏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声音发颤:“大……大师,求大师指点迷津。” 方丈声音低沉而悲悯,口中喃喃有词道。 “签文所示,施主心中,藏有旧年亏欠,或损人利己,或见死不救,或心存恶念,种下孽因。” “此业障如影随形,非但自身难安,日夜恐有惊扰,更恐祸延子孙,折损其福禄寿元,致使其所求之事,终成镜花水月,所求之位,化作泡影虚无。” 祸延子孙,所求成空。 赵崔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仿佛看到了赵彦之那即将到手的尚书之位又飞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整个人如同失了魂般。 回程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崔氏双目失神,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三次下下签,口中无意识地念念有词,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李知安坐在一旁,假意关切地询问:“婆母,您脸色如此难看,可是在寺中受了风寒?还是觉得那签文解得不好?”她刻意将话题引向签文。 “没……没什么。”赵崔氏猛地惊醒,慌乱地摆手,眼神躲闪,“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然而,当马车再次经过镇国公府的大门时,她的反应比来时更加剧烈。 赵崔氏几乎是立刻闭上了眼睛,身体猛地向后缩去,仿佛那府门是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脸上交织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心虚。 李知安冷眼旁观,看来还真的被她猜对了,赵崔氏心里果然有鬼。 夜深人静,赵府东院上房。 烛火早已熄灭,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扭曲斑驳的影子。赵崔氏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稳。 白日方丈那一段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搅得她心神不宁。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一阵阴冷的穿堂风毫无预兆地拂过她的面颊。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床前不远处的梳妆镜前,月光映照下,赫然立着一个模糊的白影! 那白影身形佝偻,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却有一股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 “谁?!”赵崔氏骇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猛地坐起,想把烛火点起来又不敢下榻去找火折子。 那白影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声。 “啊——!别过来!别过来!”赵崔氏崩溃地哭喊起来,涕泪横流。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害死你啊!老夫人!镇国公老夫人!” 门外守夜的赵二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慌忙撞开门冲了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鬼,有鬼,是镇国公老夫人!她……她回来找我了,她索命来了!” 赵崔氏指着那空无一人的梳妆镜方向,语无伦次,说话时眼神一片涣散。 赵二迅速点亮烛火,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房内的黑暗和诡异的影子。 他环顾四周,除了惊魂未定的老夫人,哪里有什么鬼影? 他强自镇定,上前扶住瑟瑟发抖的赵崔氏,低声安抚。 “老夫人,您定是被梦给魇住了,这才看花了眼,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您没做过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赵二是赵崔氏的侄亲,也是她在赵家除了赵彦之以外最相信的人。 “不是梦,我方才分明看得真切。”赵崔氏死死抓住赵二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 “是她……一定是她,她怪我当年……” 巨大的恐惧之下,积压多年的秘密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倾泻而出。 赵崔氏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年我从南淮流落京城,差点饿死在街头,那时她还年轻,在城外设粥棚施粥,救了我的命。” 第56章 猪狗不如 “她穿着粗布衣裳和那些仆妇一起忙活,我哪知道她是永昌侯府的嫡小姐啊,她还对我笑,给我馒头,那么温柔和气……” 赵崔氏眼神空洞,陷入回忆,脸上却又扭曲着嫉妒。 “可到后来我才知道,还和当时的镇国公府世子定了亲,凭什么她生来就高高在上,而我却要在泥里挣扎?” “我是嫉妒她,我恨老天不公,可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赵崔氏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布满了泪水,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后怕。 “后来我听说她病了,病得很重,我就让赵二你……去打听她的消息,听到她一天天病重,缠绵病榻,我心里是觉得痛快!” 看着原本光鲜亮丽的人从云端跌落泥潭,她心里就舒坦。 “可我发誓,我只是让你打听她的病情,我从未指使任何人害过她,她的死跟我无关!无关啊!”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阴暗心思和此刻的恐惧一同宣泄出来。 房梁之上,一道紧贴着梁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将下方赵崔氏崩溃的哭诉听得一清二楚。 春夏身手不错,又在赵家跟着侍奉李知安几年,对赵家各处都熟悉。 她便奉李知安之命,潜入赵崔氏卧房,以特制的素绢、磷粉和巧妙的身法制造了那骇人的“鬼影”。 听完赵崔氏的吐露,春夏朝着她的方向无声啐了一口,随后便悄无声息地如同狸猫般滑下房梁,避开巡夜家丁,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直奔李知安的别院而去。 直到她从赵府出来,都没人听到有一点动静。 随后春夏看了眼四下无人再掠进别院,脸上犹带着未散的怒意与激动。 李知安房中的灯还亮着,应是专程在等春夏。 春夏进了房中便把门关上,说话时压低的声音又快又急。 “小姐,那老虔婆真是太可恨了。”她将自己在赵府房梁上亲耳所闻一字不落地复述给李知安。 末了,她气得胸口起伏:“老夫人当年好心救她性命,给她吃食,她却因嫉妒记恨了一辈子,还说什么痛快,当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要她说,这种人才是真的该去浸猪笼。 李知安静静地听着,烛火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映不出半分波澜。 待春夏说完,她只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划过。 失望,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心头。 赵崔氏的供述,虽暴露了其内心的阴暗与卑劣,却也将她与外婆的死因彻底撇清。 毕竟她确实没有动手,仅仅是怀着恶毒的心思在旁观。 如此一来,指向赵家的线索,便彻底断了。 “暗阁查了这么久,也只查到赵二这一条线。”李知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如今看来,这线也断了。” 暗阁在整个大安朝的情报组织那都是屈指可数的存在,连暗阁都查不出来。 外婆的死只怕牵扯的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深到连暗阁的耳目都难以触及,深到足以只手遮天。 “小姐,那既然赵家可能无关,于我们而言也是无用了,你还要继续留在赵家吗?” 李知安摇了摇头,冷声道:“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便跟赵家彻底划清界限。” 赵家有李怜音搅风搅雨,迟早要出问题,最好还是早点和赵彦之和离。 几日过去,赵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今日是赵崔氏寿辰,虽因前几日福泽寺的惊吓和夜里的撞鬼而脸色青白,精神头也不好。 但眼见着满堂高官显贵带着厚礼前来贺寿,听着不绝于耳的恭维奉承。 尤其是那些关于她儿子赵彦之即将接任户部尚书的“吉言”,巨大的虚荣心还是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脸上仍旧带着得意而满足的笑容。 李怜音更是容光焕发,穿梭于宾客之间,俨然一副未来尚书夫人的派头。 她看着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官员此刻对赵彦之和自己笑脸相迎,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只要三皇子那边计划成功,扳倒了太子和李知安,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当看到李知安依礼出现在寿宴上时,李怜音倒是涨了记性没有去为难她,甚至还上前亲热地挽住李知安的胳膊。 “姐姐来了!快里面请!” 偏偏那过分的亲昵和刻意,让李知安心中警铃大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这寿宴,注定不会太平。 果然,没过多久,三皇子齐遥在众人簇拥下驾临赵府。 赵彦之和赵崔氏受宠若惊,慌忙上前大礼参拜。 满堂宾客更是哗然,看向赵彦之的目光充满了艳羡——连皇子都亲临贺寿,这赵侍郎的前程,当真不可限量。 齐遥面带矜持的笑意,目光状似无意地在人群中扫过,尤其在李知安身上停留了一瞬。 为了引齐逾入局,他早已命人将赵崔氏寿辰、尤其点明李知安也在场的消息透给了东宫。 可左等右等,眼看宴席过半,齐逾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步棋,竟落了空。 不能再等了,齐遥眼中寒光一闪,对隐在人群中的婢子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一个端着酒壶的侍女“不慎”撞到了李知安身上,酒水洒了李知安裙角少许。 “夫人赎罪,奴婢不是故意冲撞夫人!” 侍女慌忙跪下请罪,手忙脚乱地替李知安擦拭。 李知安察觉对方来着不善,原本想后退一步,却不想对方早就做好了打算。 就在这混乱的推搡间,一个小小的、温润的物件从李知安袖袋中滑落,“叮”一声轻响,掉在光洁的青石地上。 方才那婢女的声音吸引了不少宾客往这边看,自然也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一个眼尖的官员立刻上前捡起,仔细一看,脸色骤变,失声惊呼。 “这……这似乎是太子殿下的私印闲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惊到了,一道又一道目光如同利箭般聚焦在李知安身上,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 第57章 鸿门宴 “太子的闲章?怎么会在这妇人身上?” “天哪!这可是皇家私物!” “她一个有夫之妇,怎会有别的男子的物件?莫非……” 李怜音心中狂喜,面上却强压着,只作出一副震惊茫然的样子,悄然退后一步。 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出头,将戏台让给旁人,目光却如同毒蛇般锁定了李知安。 赵彦之闻讯拨开人群赶来,看到那枚熟悉的羊脂白玉闲章,又听到周遭的议论,一股被戴了绿帽的屈辱和长久以来被李知安压制的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 “李知安,你这个荡妇,竟敢私藏太子殿下之物!此乃亵渎皇室威严的大不敬!更是对我赵家的奇耻大辱!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不敢直接攀诬太子,只指着李知安,脸涨得通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此前被李知安算计了那么多次,此番终于让他抓住了机会,把之前所受屈辱统统还给她。 赵崔氏一看儿子出头,又见那闲章坐实了罪名,立刻跳出来指着李知安尖声骂道。 “好你个不知廉耻的贱妇,嫁给我儿还不安分,竟敢偷盗太子殿下的东西!定是你存了那下作心思,想攀龙附凤,我赵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么个祸害!” 恰在此时,人群中又有人恍然道。 “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宫里是有个管库的小太监,吃醉了酒跟人哭诉,说是不小心弄丢了太子殿下的一样要紧东西,好像就是个闲章,当时还挨了板子呢,莫非就是此物?竟是被这妇人给偷了去?” 一时之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李知安偷了太子的私物。 三皇子齐遥眼见火候已到,这才适时地站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所谓的公正和惋惜 “诸位稍安勿躁。此事或许另有隐情?李知安,你可有何话说?” 他看向李知安,眼神带着诱导:“这物件是你偷拿的,亦或是他人送与你,只要你从事说出,本王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要是李知安为了脱罪把这件事情转到太子身上,那她和太子之间也绝无可能,结果与他而已也是一样。 “若真如陈侍郎所言,私藏御用之物,亵渎皇室,这罪名非同小可,依本王看,不如请陈侍郎禀明圣上,由圣上明察?” 他看似为李知安说话,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赵彦之告御状,将事情彻底闹大。 李知安算是明白了,这哪里是寿宴,这分明就是鸿门宴,一个个要把她彻底按死。 她眼神只是略微一扫,便看到了隐在人群之后的李怜音,看来有的人已经和三皇子同乘一条船了。 “臣妇百口莫辩,但求面圣以证臣妇清白。” 赵彦之正愁没有台阶下,立刻顺杆爬,对着齐遥深深一揖,声音悲愤。 “殿下明鉴,此妇行径,不仅辱我陈家,更是藐视天家!臣恳请殿下作主,容臣即刻上表,奏明圣上,请圣上裁断!” 他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誓要借此机会,将李知安彻底踩入泥潭,一雪前耻。 齐遥也算是看出李知安不领情,这等境况之下还敢要求面圣,也不肯受了他的好意。 “既如此,那便禀明父皇。” 可惜了今天齐逾不在,不然的话定是一出好戏。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李知安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身姿依旧挺直,不卑不亢。 皇帝面沉如水,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她:“赵李氏,私藏太子闲章,亵渎皇室,你可认罪?” “回禀陛下,”李知安的声音清晰平稳,“此物出现在臣妇身上,确属蹊跷,但臣妇从未见过此物,更遑论私藏,此事分明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欲置臣妇于死地。” “栽赃陷害?”皇帝冷笑,“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狡辩?” “臣妇无需狡辩,只求陛下给臣妇三天时间。”李知安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三天之内,臣妇定当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将此案原原本本呈于陛下御前。” 皇帝沉声道:“若未查明,你又当如何?” “若三日之后,臣妇无法自证清白,甘领秽乱宫闱、亵渎皇室之罪,任凭陛下处置!” 李知安说完,跪伏下去行了个大礼。 “荒谬!”立刻有依附三皇子的人跳出来呵斥,“罪证确凿,岂容你拖延时间!” 殿上议论纷纷,而李仲严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生怕被这滔天漩涡卷进去半分。 就在皇帝面露不耐,即将驳回之际。 一直沉默的尚书令徐岳,颤巍巍地出列,对着皇帝深深一揖。 “陛下,”徐岳的声音苍老却沉稳,“老臣斗胆,愿为此女作保。此女虽身陷囹圄,老臣观其神色坦荡,不似作伪,既敢以三日为期请命,或真有冤情。” 说着他不忘吹捧一下龙椅上的那位,俯身说道。 “陛下圣明烛照,若三日后查无实据,再行重处,亦不为迟,若真能揪出幕后构陷之人,亦是肃清朝纲之举。望陛下三思!” 徐岳德高望重,此言一出,殿上反对之声顿时小了许多。 主要是不敢反驳当朝尚书令的话,只能乖乖把嘴巴闭上,等着圣上发话。 皇帝目光在徐岳和李知安身上逡巡片刻,最终沉声道。 “好!朕就给你三天!三日之后,若无铁证自证清白,休怪朕无情!” 东宫。 “那传谣的小太监已扣下。”凌风躬身回禀。 齐逾面色冷峻:“可有撬开他的嘴?” 凌风犹豫了片刻,好半晌才出声:“殿下,属下斗胆,此人不该由殿下处置。” 以往他是绝对不敢做太子齐逾的主的,只是眼下情况特殊。 这小太监摆明了是被人安排好了的,如果殿下审问,指不定明日就有奏折弹劾。 届时别说帮不了李知安小姐,怕是殿下自己也要陷进去。 以往殿下最是清醒,怎么现在犯了糊涂,只怕是关心则乱。 “那便把他交给李知安。记住,务必要让人护好她的安全。” 说出最后半句话的时候,齐逾的语气冷了许多。 第58章 中毒而亡 此前有人刻意在东宫散布消息说李知安在赵家寿宴上,摆明了是想让他过去。 齐逾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靠的可不是皇帝对先皇后的那点旧情。 他便只派了暗卫去保护李知安,可还是出了事情。 “若是再发生寿宴上的事情,他们也不用留了。” 阴暗的密室,小太监被绑在柱子上,面无人色。 自从齐逾暗中把人送过来,小太监就什么也不说,似是存了死志。 李知安端坐于前,江陌白侍立一旁。 “谁指使你的?”李知安问。 小太监抖如筛糠,却紧咬牙关:“没人指使,不过是奴才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殿下的东西,奴才该死……” 李知安淡淡道:“你想死我不会拦着你,想必不管此次成与不成,你都是要死的。” 三皇子和李怜音定是早就安排好了,不会给这个太监留活路,但应是给了他承诺,才会让他死都不怕。 “夫人说笑了,奴才只是个阉人,不懂夫人说的话。” 李知安不再多言,只对江陌白使了个眼色。 江陌白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虽说是个少年,但说话时字字如锤。 “王顺,河间府清源县王家村人,父王老实,母刘氏,有一姐名唤春妮,两年前嫁与邻村李木匠为妻。” “哦,对了,你还有个弟弟叫王福根,今年满十岁,在村头刘秀才的私塾里念书,对吧?” 小太监王顺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这些事情他从未同任何人讲过,就算是三皇子威胁他,说的也不似这人所说全面。 “你……你们……”他嘴唇哆嗦着。 江陌白冷哼一声,逼近一步,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人:“我们既能找到你,自然也能找到你的家人。” “想想看,若他们因为你不小心弄丢了东西而惹上杀身之祸……”他刻意拖长了尾音。 祸不及家人也要分情况,这种嘴硬的就是要上点猛药。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爹娘!放过我弟弟!” 王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我说!是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偷了太子殿下的闲章给他,再在宫里放出消息说殿下闲章弄丢了,后面的事情我都不知情啊!” “什么人让你这么做的?”李知安平静地看着他。 可王顺心中仍旧设防,怕自己说了之后,李知安还是会动他的家人。 “我想见圣上,届时我一定知无不言。” 江陌白“嘿哟”一声,从腰间抽刀就打算给这个小太监一点教训,被李知安给叫住了。 后者缓缓站起身:“带他去见陛下,若是你在殿前耍什么花样,可要清楚后果。” 御书房内,气氛比两日前金銮殿上更加压抑。 皇帝没想到李知安这么快就找到凶手了,看来他的确有些小瞧眼前这个人。 王顺跪伏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将如何受人指使、偷盗闲章、栽赃李知安的过程,一五一十地供述出来。 “……奴才贪财糊涂!求陛下饶命!指使奴才的人是……” 就在他即将吐出最关键的名字时,异变陡生。 王顺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双眼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一缕诡异的黑血瞬间从他口鼻中涌出,随着身体剧烈抽搐了两下,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气息全无。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皇帝脸色铁青,猛地一拍御案:“放肆!竟敢在朕面前灭口!” 刑部仵作受了传召匆忙赶来,拿出银针一番查验之后回禀道:“陛下,此人乃中毒而亡,且这毒应是早早就下了。” 李知安看着地上王顺迅速变得青黑的尸体,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对方果然心狠手辣,不留后患。 她对着脸色铁青的皇帝,缓缓跪下:“陛下明鉴,王顺虽死,但其临死前供述,已足以证明臣妇是被栽赃陷害,请陛下圣裁。” 虽说王顺突然暴毙,但死前也算是说明了李知安是被诬陷的。 临到要说出幕后真凶之时又被灭口,更足以见得其中有鬼。 皇帝看着伏地的李知安,又看看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眼中怒意翻腾,却也无可奈何。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疲惫与震怒:“既已查明,那便布告下去,赵李氏,你退下吧。” 一场滔天风波,以一个小太监的暴毙暂时告终。 明面上未查明,但有心之人皆看得出李知安只是个引子,背后设计的乃是皇权斗争。 御书房内王顺暴毙的毒血尚未干涸,朝堂上的暗流却已汹涌转向。 齐逾静坐东宫,指尖摩挲着一枚冰冷的墨玉扳指。 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构陷李知安,甚至将脏水泼到了东宫头上。 这已非简单的针对林氏,而是齐遥对于他赤裸裸的挑衅。 他也不容,亦不能姑息有人对李知安动手。 “凌风,”齐逾的声音低沉,“去查。王顺生前所有接触过的人,他屋里每一寸地方,都给孤翻个底朝天。” “孤倒要看看,除了齐遥还有哪些个魑魅魍魉,谁敢把手伸得这么长。” 凌风领命而去。东宫的势力如同精密的机括,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不过半日,凌风便带着一个用素帕包裹的物件回到齐逾面前。 他打开素帕,露出一支打造得异常精巧的金钗。 钗头以累丝工艺盘绕成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眼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金丝缠绕,工艺繁复精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绝非寻常宫婢或太监所能拥有。 “殿下,是在王顺所居值房角落一块松动的地砖下发现的。” 凌风回禀道:“此物藏得极为隐秘,若非掘地三尺,难以察觉。” 齐逾拿起金钗,淡淡问道:“此金钗除了京城之中的珠翠阁,他处怕是难出此等物件。” 东宫的人马立刻便装前往珠翠阁。 珠翠阁掌柜的见到那枚金钗,眼神闪躲,待东宫侍卫亮出腰牌,他更是吓得腿软,慌忙捧出厚厚的账册。 第59章 贪污 一番仔细比对,账册上清晰记录着:户部侍郎赵彦之府上,由其夫人李怜音经手,购得累丝嵌宝赤金凤钗一支,作价纹银一千二百两。 买金钗的日子,恰在王顺“丢失”太子闲章前数日。 “一千二百两……”齐逾看着凌风呈上的抄录账目,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户部侍郎年俸几何,禄米几何,纵有冰炭敬、年节孝敬,也绝无可能让一个侍郎夫人随手便掷出千两白银购买一支金钗,这钱从何而来都不用细想。 无需东宫刻意引导,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瞬间蜇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赵侍郎那个夫人,为了构陷前头那位,竟花了一千多两买金钗去贿赂宫里太监!” “一千多两?我的老天爷!赵侍郎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他哪来这么多钱?” “这还用问?户部管天下钱粮,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咱吃几辈子了,明摆着是贪墨嘛!” “那李怜音,抢了人家夫君不算,还要赶尽杀绝,心肠忒也歹毒!” “那赵侍郎也不是好东西,纵新妇行此卑劣之事,他自己屁股底下能干净?我看他那侍郎的位子悬了。” 贪污的疑云,如同浓重的阴霾,死死罩在了赵彦之头上。 齐遥在府中听闻此讯,气得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原本以为这次计划天衣无缝,可却又被李知安给轻而易举就破了,还险些把自己扯出来。 好在他早就给王顺那厮下了慢毒,这件事情明面上怪不到自己身上。 他精心设计的局,竟被对方如此轻易地反将一军,还折进去一个李怜音这个蠢货。 “这蠢妇行事竟如此不密,留下如此大的把柄。” 齐遥气极,立刻吩咐下去:“告诉门房,日后若那李怜音上门,一律挡驾,就说本王身子不适,不见外客!” 李怜音这颗棋子,已然成了烫手山芋,他唯恐避之不及。 相府内,李仲严的脸色黑如锅底。 李怜音的愚蠢行径不仅牵连了赵彦之,还让整个相府蒙羞。 那赵彦之的户部尚书的位置眼看就要到手,如今却被这盆贪污的脏水当头浇下。 他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终还是强压怒火将李怜音保了下来。 李怜音若是下狱,对相府那才叫莫大的耻辱。 赵彦之的境遇则凄惨得多,晋升户部尚书的美梦彻底化为泡影,贪污的指控如同跗骨之蛆,御史台的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 赵彦之思来想去,桩桩件件都跟李知安有关,定是那李知安刻意报复。 他一早便等在李知安别院外面,看到李知安带着面纱出来便冲了上去。 “李知安,你这个毒妇,次次算计我赵家!” 李知安被眼前赵彦之的样子吓了一跳,以往他最重自己的外在,可现在却不修边幅。 “赵侍郎此言差矣,我不过是还自己一个清白,何谈算计赵家?” 赵彦之才不听这些,似是认定了就是李知安搞的鬼。 “定是你在御前胡言乱语,才会让圣上疑心,让我失了大好机会!” 李知安上了马轿,赵彦之还想跟上去,结果就被春夏给踹出了两丈远。 车上窗纱掀开,露出李知安姣好的面容,她嗤笑道:“此番事情不如好好问问你的怜音妹妹,若是你再敢来,我便把你旁的事都呈给圣上。” 届时别说是加官升爵,就怕赵彦之的小命都保不住。 赵彦之也听懂了她说的什么事,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得赶紧离开。 回赵府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刚在书房坐下,赵彦之惊魂未定,一杯冷茶尚未入口—— “嗖——!” 一支漆黑的弩箭裹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瞬间洞穿了书房的雕花木窗! “笃!”一声闷响,冰冷的箭镞深深钉入赵彦之耳侧寸许的红木房柱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赵彦之骇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他颤抖着手,拔下那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弩箭,这才看见箭杆上,绑着一小卷素帛。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凌厉如刀锋、饱蘸杀气的墨字。 “管好尔之枕边人,再敢妄动,以尔等狗命偿还!” 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彦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 怒意终究是冲垮了理智,连着之前李怜音所做出来的桩桩件件烂事浮上心头。 赵彦之双眼赤红,冲出书房,直奔李怜音被软禁的厢房,一脚踹开房门,在丫鬟的尖叫声中,他一把掐住了惊慌失措的李怜音的脖子。 “蠢货!贱人!”赵彦之的声音嘶哑扭曲,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指节因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赵彦之的前程,全毁在你这个丧门星手里,你怎么不去死!” 窒息感瞬间袭来,李怜音的脸涨得发紫,双脚徒劳地蹬踹着。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她从未见过赵彦之如此狰狞可怖的模样。 “彦之哥哥……放……放开我。”李怜音从未觉得死离自己那么近。 她眼中的惊惧和卑微的哀求,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赵彦之失控的暴怒。 他猛地松开手,李怜音如同破布般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喘息,涕泪横流。 赵彦之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眼中只有深深的厌恶和疲惫。 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但是别带着我!” 说罢,他看也不看地上的人,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李怜音瘫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刻骨铭心的恐惧。 赵彦之之前分明连重话都舍不得和她说一句,可成婚之后一切都变了。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变,他从来爱的都只有权势和地位。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已经成了大安朝人人喊打的老鼠,不能再被赵彦之休弃。 要是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没了,相府也定会不要她,她便彻底比不过李知安了。 第60章 京城动乱 前些日子“闹鬼”赵崔氏还没缓过来,府上又出了诸多丑事,赵崔氏夜里也没睡着。 听到赵彦之和李怜音院子里的动静,赶忙披了衣服让人搀着过来。 刚好就撞见赵彦之满脸怒色地从屋子里出来,隐隐还有李怜音的哭声。 “儿啊,如若不然等她生下孩子,把那李知安找回来算了,总好过这个一无是处的东西。” 赵崔氏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话刻薄,只要她和她儿子好过,旁的人都无所谓。 看着眼前的母亲,赵彦之说不上的疲惫,之前赶走李知安的是她,现在让他把李知安接回来的也是她。 想起白日里李知安威胁他的样子,赵彦之脸色更黑了:“母亲,此事日后不要再提。” 说完之后,赵彦之头也不回就走了,也不管赵崔氏在那里哭嚎。 “哎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为了你着想,还有错了不成!” 李知安倒是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但平静也只是浮于水面。 杨文和江陌白都扮作车夫,李知安若是要出门,他们也好随行。 “小姐,外面有小厮来报信,说是请小姐到翠鲜楼天字号二号厢一叙。” 春桃刚在院子里撒扫完,便赶忙过来给李知安禀报。 天字号二号厢? 暗阁递消息自有其隐秘渠道,绝不会用这般张扬的方式。 李知安心中疑虑微生,沉吟片刻后终究还是决定赴约,是福是祸,总要见了才知。 翠鲜楼雕梁画栋,宾客盈门,天字号厢房位于三楼视野最佳处。 李知安由伙计引着,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宝蓝团花袍,作寻常富贵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 其人正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戏台上戏倌咿咿呀呀地唱着水磨腔。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朗带笑的脸,正是二皇子齐迎。 “表妹!你可算来了!”齐迎立刻坐直身体,笑容灿烂地招呼,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快坐快坐,这出《牡丹亭》正唱到妙处。” 李知安心中了然,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她依言坐下,看向这位名义上的表哥,贤妃李清芷的独子。 齐迎生性跳脱不羁,向来无心皇位倾轧,只醉心诗酒玩乐,贤妃也乐得他做个富贵闲人,对他管束甚少。 “表哥倒是好兴致。”李知安语气平淡,目光扫过楼下热闹的戏台,“贤妃娘娘可知殿下又‘微服出巡’了?” “哎哟,好表妹,你可别告状。”齐迎立刻做告饶状,挤眉弄眼。 “母妃这几日被宫里那些烦心事闹得头疼,我这不是溜出来给她老人家省省心嘛。” 他凑近些,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切,话语里也带上了些担忧。 “倒是你,前些日子闹出那么大的风波,可把我担心坏了,那李怜音,”他撇撇嘴,毫不掩饰厌恶,“本以为相府认回亲生女儿是桩喜事,多一个妹妹也是好的,谁曾想竟是这般心肠歹毒之辈,害你受了好大的委屈。” 李知安看着齐迎那副义愤填膺又带点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不免莞尔。 她这位表哥,倒和那位同样爱偷溜出宫的长公主齐飞娴有几分相似,都是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 若他二人真是亲兄妹,只怕这京城都要被他们翻过来。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多谢表哥挂心,些许风波,都已经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齐迎松了口气,随即又得意起来,指着窗外绝佳的观戏位置。 “表妹你看,这翠鲜楼的天字号厢房,平日可是一位难求,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托了老交情才弄到的,这东家啊,跟我熟得很。” 他一脸“我很厉害快夸我”的表情。 李知安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翠鲜楼真正的东家就坐在他面前,他口中的“老交情”恐怕是掌柜看在他皇子身份的份上特意安排的。 她也不点破,只顺着他的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敷衍:“表哥果然交游广阔,厉害。” 齐迎被这轻飘飘的夸奖搔到痒处,很是受用。 又看了一会儿戏,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神色稍微正经了些,压低声音道。 “对了表妹,有件事你得当心些,我听说最近京城里混进来不少从南边逃难过来的流民,虽说京兆尹那边已经派人弹压收容了,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这些人饿极了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个女子出门定要多带人手,小心为上。” 难民?李知安眸光微凝,点了点头。 “多谢表哥提醒,我记下了。”她心中有事,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齐迎正看到精彩处,挥挥手让她自便。 李知安离开厢房并未直接下楼,而是转到后堂,寻到翠鲜楼的大掌柜,低声吩咐了几句。 掌柜的连连点头,恭敬应下。 “东家放心,日后若二殿下来,务必让人安排最好的天字号厢房。” 走出翠鲜楼大门,江陌白和杨文早已候在马车旁。 见李知安出来,两人立刻上前,将她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中间。 “如何?”李知安一边登上马车,一边问道。 江陌白随她上车,放下车帘,脸上的轻松神色褪去,眉头微锁:“姐姐,我前些日子带人入京时,发现城门盘查比往日严了许多,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在各处设卡,驱赶聚集的流民,且这城里也多了不少生面孔,衣衫褴褛,看着是难民模样。” “不止如此,”坐在车辕上的杨文隔着帘子补充,声音低沉。 “属下这几日留心观察,发现有些难民,不太对劲。” 杨文留意到他们虽也破衣烂衫,但眼神飘忽,不像寻常流民那般。 “有的整日就蹲在街角,看似乞讨,目光却总是不离某些府邸的大门,还有几个明明隔得老远,却时常交换眼色,倒像是在盯梢。” 李知安靠在车壁上,指尖在膝上轻点。 这些所谓的难民,绝非仅仅为了乞食那么简单,盯梢官员的府邸,只怕是另有图谋。 第61章 戴罪立功 “陌白,”李知安的声音沉静而清晰,“你带来的人,分散下去,盯紧这些人的动向,杨文,你的人负责外围策应,留意京中各处的异常调动,特别是皇城司和京兆府。” “是!”江陌白和杨文齐声应道,眼中俱是凝重。 李知安说完又想起什么:“尚书令的府邸多派些人手。”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只怕不是大安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些朝臣家眷恐危。 徐岳于她有恩,且年岁已高,她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宫中和镇国公府那边倒是不用担心,柳家包括柳若薇在内个个都有身手,只需给柳若薇传个信让她提前防备好就行。 至于相府,他们于李知安而言早已是怨大过恩,就算有恩也已经还完了。 李知安的预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散去,惊雷已至。 一日清晨,京城的天色灰蒙蒙的,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街道上,官员上朝的轿子、送子弟入学的马车、采买的车队如同往常流动。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沉闷的宁静。 紧接着便如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数条街巷同时爆发出惊恐的哭喊和兵刃交击的锐响。 那些蜷缩在街角巷尾、看似麻木饥饿的“难民”,瞬间褪去了伪装。 他们眼中凶光毕露,手中亮出短刀甚至藏匿的短弩对着官员府邸里出来的人展开杀戮。 “保护老爷!” “拦住他们!” “啊——!” 场面瞬间失控,护卫与家丁仓促应战,却难敌这些训练有素,下手狠辣的凶徒。 徐岳的轿子刚行至朱雀街中段,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波及。 轿身剧烈颠簸,外面传来随从的怒喝和濒死的惨叫。 徐岳心中一沉,刚想掀帘查看,一只沾满血污的大手猛地撕裂了厚重的轿帘。 紧接着便是张狰狞的面孔出现在徐岳眼前,手中的短刃带着腥风,直刺他的咽喉。 “噗嗤!” 一柄精钢短匕,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从后面狠狠捅进了凶徒的后心。 力道之大,透胸而出。 凶徒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凶戾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随即光芒迅速黯淡。 他缓缓倒下,露出身后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短打、面容沉静的少年——正是江陌白! “你…你是何人?”徐岳强自镇定,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少年郎. 江陌白迅速拔出匕首,警惕地扫视周围,声音压得极低。 “徐老受惊了,在下奉知安姐姐之命,特来护卫大人周全。” “知安丫头?!”徐岳眼中闪过惊诧,随即是浓浓的担忧,“她……她可安好?” “姐姐早有防范,大人放心。”江陌白语速飞快,同时架住徐岳的胳膊,将他从倾倒的轿子中搀扶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请大人随我走,先回府暂避。” 徐岳看着眼前混乱血腥的街道,心知此刻不是细问之时,立刻点头。 在江陌白和几名随后赶到的好手拼死护卫下,他们向徐府方向退去。 临进府门前,徐岳紧紧抓住江陌白的胳膊,苍老的眼中满是恳切与凝重。 “烦请你务必……务必护好她!” 江陌白重重点头,身影随即没入混乱的街巷。 这场蓄谋已久的暴乱席卷了大半个京城,相府和赵府同样未能幸免。 相府大门被数名凶徒冲击,护卫拼死抵抗,门廊下血溅五步。 相国李仲严的车驾被堵在半路,虽护卫众多未受重伤,却也惊得面无人色。 赵彦之上朝的轿子被掀翻,几个凶徒将他拖出来,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口中还骂骂咧咧。 赵彦被打得鼻青脸肿,官帽滚落,幸而他拼着挨了几记狠的,瞅准一个空档,连滚带爬地钻进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才侥幸逃脱。 随后又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了赵府,紧闭大门,再不敢露头。 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悄然落在了李知安别院的窗棂上。 李知安解下脚上的细小竹管,里面是柳若薇的字迹。 “知安,见字如晤。父亲今日车驾遇袭,幸得你前日提醒,临时增调了府中精锐护卫随行,虽护卫折损数人,但父亲性命无碍,盼安。” 镇国公府的护卫都是练家子,竟都折损惨重,这次的凶徒定是来势汹汹。 皇城司指挥使肖远脸色铁青,率领着麾下精锐缇骑,与紧急调动的羽林军一起,如同两股钢铁洪流,终于冲入了混乱的街道。 刀光剑影,弓弩齐发。 街道被鲜血染红,尸体横陈,混乱持续了大半日,才被强行镇压下去。 清理战场时,羽林军从几具凶徒尸体上,搜出了带有明显南蛮图腾纹饰的骨牌。 “启禀陛下,作乱凶徒身上搜出南蛮信物,此乃南蛮贼子蓄意策划,扰乱我京城安宁!” 肖远捧着证物,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在金銮殿上高声禀报。 如果不是齐逾让他早做防范,今日伤亡会更加惨重。 “南蛮!”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须发皆张,“区区蛮夷,竟敢犯我天威,祸乱京师!此仇不报,朕何以面对天下臣民!即刻发兵,踏平南蛮!” 然而,皇帝震怒之下点将,朝堂之上却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南蛮之地瘴疠横行,山高林密,易守难攻,历来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谁愿去冒这风险,趟这浑水。 一时间,武将们或垂首,或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应声。 肖远本打算出声,却见齐遥眼中精光一闪,抢在他之前出列,朗声道。 “父皇,儿臣愿往,南蛮不过跳梁之徒,苏将军熟知兵事,此番虽有过,然正值国难用人之际,何不让苏将军戴罪立功?儿臣愿为监军,与苏将军同往,必为父皇荡平南蛮。” 皇帝的目光在齐遥身上扫过,眼中有些意味不明。 苏江因私造兵器之事被申饬削权,但也确实是行军作战的一把好手。 “准!”皇帝略一沉吟,断然挥手。 第62章 人命皆草芥 “传旨,命苏江为征南大将军,齐遥为监军,即日点兵,讨伐南蛮。” 皇帝略一沉吟,复加提醒道:“若胜,前罪可免,论功行赏,若败……二罪并罚。” 戴罪立功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句空话,总是要有点代价。 “儿臣领旨,谢陛下隆恩!”齐遥叩首,没人瞥见他嘴角的笑意。 威远大将军府深处,密室灯火通明。 “外祖父英明,父皇果将兵符给了我们苏家。”齐遥拱手作揖,对上首的苏江贺道。 得了圣旨的苏江摩挲着冰冷的兵符,声音沉冷地对面前的齐遥说道。 “京畿九门的守将,半数受过我苏家恩惠或落有把柄,放些难民入城,易如反掌。”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长者该有的祥和,取而代之的只有冷血。 至于那些所谓的难民,的确大多是南蛮暴徒不假,但也有的是苏家豢养的死士,有的是用重金收买的亡命徒。 还有些,是故意放进来的真难民。 京城乱起来,才好浑水摸鱼。 “遥儿你记住,那些官员的命,那些百姓的命,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棋盘上的弃子,是铺就你通往至尊之位的垫脚石。” 齐遥垂手侍立,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听着苏江冰冷的话语,心中并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算计。 表面上他还是恭敬应道:“外祖父深谋远虑,孙儿受教,非常之时则行非常之事,孙儿日后定不负外祖父教诲。” 用京城一些不相干的人的命,来换苏家这把他日后登上那把龙椅的路上最锋利的刀。 这笔买卖,可是划算得很。 他对苏江的顺从也并非源于孺慕之情,而是基于最冰冷的利益权衡。 苏江这头盘踞北疆多年的猛虎,是他齐遥手中最锋利、也最有可能反噬的刀。 在登上那把龙椅之前,他需要这把刀替他扫清障碍,劈开血路。 至于这把刀本身,以及握刀的手——包括他那位在深宫中倚仗苏家恩宠的母妃苏月柔,在必要之时,皆可舍弃。 南疆连绵的雨雾笼罩着十万大山,潮闷得令人窒息。 帅帐内,苏江看着沙盘上代表受阻的红色小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上:“不能再拖了,陛下给的期限不多,朝中那些狗东西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向肃立一旁的齐遥,“监军,拿兵符来。” 齐遥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可调集附近诸州府兵力的鎏金虎符双手奉上。 不管苏江做出什么决定,于他皆无害,成了他亦有功在身,败了便都甩到苏江身上。 苏江一把抓过兵符:“传令,征调毗邻南疆的湘、黔、桂三府所有驻军,另命督粮官不惜一切代价,十日内征调民夫五万,粮草三十万石,违令者,斩!” 一个副将仅仅是有些迟疑:“可此等太过劳民伤财,只怕圣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江一个抬手以剑刃抹了脖子,剩下的都是苏江的心腹。 这道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毗邻三州的精兵被源源不断抽调到前线,后方则开始了近乎掠夺式的征发。 青壮被强征为夫,田里的庄稼未熟便被强行收割充作军粮。 苏江的战术简单、粗暴,却也极其有效。 人海填壑,火攻蛮寨,断水绝粮……纵使南蛮易守难攻,也终究抵挡不住。 捷报,开始一封接一封地飞向京城。 一直到最后,大军兵临南蛮王门下,年迈的南蛮王在绝望中彻底崩溃。 最终赤着上身,背负荆棘,捧着一卷用兽皮写就的降书,在泥泞中朝着苏江和齐遥的中军大纛,缓缓跪伏下去,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泥水里。 “我族愿降,永世臣服大安朝,以岁纳贡,恳请将军开恩,饶恕我族妇孺性命。” 老南蛮王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无尽的屈辱。 苏江高坐于马上,十分享受这种他人跪拜的感觉:“准降。” 可话音刚落,他便示意心腹杀光了包括南蛮王在内所有南蛮族人。 对于京城中的官员而言,南蛮的战事居然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但他们只是以为是苏江急于戴罪立功,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咬下这块硬骨头。 捷报如同雪片般飞传京城,不过月余,大军便连克数寨,斩首数千,迫降南蛮大部。 最后一份捷报上,赫然写着“南蛮王俯首称臣,献降表,永不再叛。” 金銮殿上,帝王龙颜大悦,当殿宣旨。 “苏江平定南蛮有功,官复原职,加封一等威远侯,柔妃苏月柔,复位妃位,三皇子齐遥监军有功,赏!” 一时间,苏家从摇摇欲坠的罪臣,一跃成为整个大安朝的功臣,风头无两。 东宫书房,气氛沉静。 肖远看着捷报抄本,眉头紧锁:“我的太子殿下,苏江复起,苏月柔重获圣宠,齐遥那厮更是借势水涨船高,你就不着急?” 齐逾端坐于书案后,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捷报上的滔天功劳与他毫无干系。 他缓缓将棋子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急什么。”他声音淡漠,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飞得越高,影子才越清晰,摔下来才会越痛。”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寒潭,望向窗外宫墙之上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苏江此人,心比天高,之前私造兵器,已是狼子野心初露,此番南疆大胜,实则助长了其骄狂之气,他只会觉得是陛下离不开他苏家,是这江山离不开他苏江的刀兵。” 南蛮本就有意要降,此番京城动乱不过是垂死挣扎,还有奸人从中作梗,若是肖远去了南蛮也能胜。 可让齐逾出乎意料的是这苏江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等他的人赶到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派人早早去了也无用,南蛮伤了京城中人是事实,苏江这一步走得“合情合理”。 “一个本就心存不轨的猛虎,被强行套上枷锁,或许还能安分几日。” 第63章 不敬太后 齐逾手中再下一子,一边道:“可若是有人亲手将这枷锁解开,将他捧上云端,让他以为自己可睥睨天下,你说,这猛虎会如何?” 肖远顿时恍然大悟:“定是会野火复燃。” 之前那一次没能把苏家彻底按死,因为证据太少。 可若是牵扯到谋逆的话,历代帝王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齐逾唇角勾起一抹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对眼前棋局的掌控。 “他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重新燃起来,烧得更旺些,等到那野火燎原,烧得人尽皆知,再也无法遮掩之时……” 他拿起另一枚棋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中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如同铡刀落下。 “便是他苏家,满门倾覆,万劫不复之期。” 肖远听完太子齐逾那番论断,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紧绷的肩背也松弛下来。 他端起温热的茶盏啜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近乎促狭的笑意,看向书案后气定神闲的齐逾道。 “太子殿下,你这心思……当真是九曲玲珑,比那深宫里的老狐狸还精上三分。” 因着先皇后与他的母亲交情颇深,他和太子自小便认识。 那齐遥到处找人拉拢之时,也是颇为识趣地没有找上肖家。 就算是找了,肖家也必然不可能与其合谋。 他放下茶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也好,让三殿下和他那位好外祖父,先尝尝这站在云端的滋味。” “他们跳得越欢,露出的马脚才越多,咱们只管稳坐钓鱼台,静待收网便是。” 齐逾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一卷边防舆图上,只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棋局已布,只待对手入彀。 自南蛮捷报传回、苏家重获圣眷后,京城的氛围并未随之轻松,反而如同绷紧的弓弦,一日紧过一日。 皇帝显然被之前的暴乱惊得不轻,对京畿防卫下了死命令。 进出城门,不再是以往简单的盘查,而是必须持有由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联合签发的特制“通行令”。 这通行令制作繁复,需层层核验户籍、来由,非紧要公务或显赫门第,极难获得。 一时间,京城的城门内外排起了长龙。 运送新鲜果蔬的农户、走街串巷的小贩、进城寻活计的匠人…… 这些往日里皆是京城烟火气的底层身影,被这道无形的铁闸死死挡在了城外。 朱雀大街、西市东市,那些熟悉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稀疏了大半,街道显得异常空旷、冷清,仿佛一座被抽走了生气的笼子。 对李知安而言这也并不是好事,反而更加限制了暗阁的行动。 江陌白和杨文及其带来的精锐人手,原本计划在风波稍平后便化整为零,潜出京城分散各地,如今却被这严苛的通行令困在了城内。 好在京城中有翠鲜楼作为暗阁重要据点,表面上没什么异样,内部结构更是暗藏玄机,足以容纳并隐匿他们这一小队人马。 众人只得暂居楼内,每日轮班,扮作寻常伙计、账房或食客,密切关注着城内风吹草动,静待这阵不知何时才能过去的风头。 李知安独坐别院书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暗阁近日送来的密信。 关于赵家,赵崔氏这条线索断掉已是板上钉钉。 除此之外,亦再无任何新的有价值的线索指向镇国公府老夫人真正的死因。 她目光扫过关于赵彦之和李怜音近况的寥寥数语——赵彦之一直龟缩府中,李怜音被李仲严接回了相府。 这一家子,从老到小,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愚蠢和色厉内荏。 李知安缓缓合上卷宗,心中那根指向赵家的线,如同被寒风吹过的蛛丝,无声地断裂了。 镇国公府老夫人的死,绝非表面看起来的沉疴病逝那般简单。 这背后牵扯的力量,何其手眼通天,心思缜密,远非一个赵家所能企及。 既然赵家无用,那便早早跟赵家断绝关系,好过日后赵彦之亦或李怜音干出什么腌臜事又牵连到自己身上。 翌日,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驶过肃静的宫道,停在太后所居的宫外。 宫墙巍峨,朱门紧闭,以往这个时候殿门都是开着的。 见殿门紧闭,李知安只好先递上拜帖,由小太监通传。 “劳烦公公给太后娘娘通传一声。”小太监也不敢马虎,赶忙进去禀报。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宫殿沉重的木门才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出来的并非太后身边得脸的大宫女,而是桂嬷嬷,也是个太后信任的人物。 “赵夫人。”桂嬷嬷的声音干涩平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太后娘娘凤体违和,精神倦怠,今日不见外客,夫人请回吧。” 凤体违和?李知安心中有些疑惑。 明明听说前些日子太后还精神矍铄地接受命妇朝拜,何来今日的违和? 看来这是托词,她面上依旧恭敬,微微屈膝。 “娘娘既身体欠佳,还请娘娘多多保重,臣妇改日再来请安。” “改日?”桂嬷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扫过李知安,带着审视和不悦。 “太后娘娘自有御医署供奉精心调理,何须姑娘费心?娘娘何时能见客,自有懿旨,岂是你能过问的?姑娘还是安心在宫外静养,莫要扰了太后清静,此乃不敬。” 这顶“不敬”的大帽子扣下来,已是毫不掩饰的逐客令。 李知安垂眸,掩去眼底瞬间翻涌的冰寒。 她不再多言,只是对着那扇缓缓合拢的朱红宫门行了一礼。 走在宫道上,李知安心事重重,太后的态度已是很明确。 不想让她和离是真的,但那所谓的“为她好”,此刻看来,更像是谎言。 不过究竟为何她也不得而知,只能等过些日子找个由头再去找太后,和离一事不能再拖。 与太后寝殿冷清不同,苏月柔所居的华阳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锦缎铺陈,珍玩罗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香。 第64章 春猎 苏月柔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 “恭喜娘娘重获圣宠。”掌事宫女在一旁笑说道。 苏月柔唇角含笑,对这一句话很是受用,眼波流转间尽是志得意满。 “娘娘!娘娘!不好了!” 一个身着浅碧宫装的掌事宫女脚步仓皇地奔入内殿,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苏月柔不喜此时有人来触她的霉头,脸色一变:“本宫好得很,再给本宫胡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宫女登时低下了头,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奴婢方才看到,那赵府的李知安她……她出宫去了!” “什么?!”苏月柔脸上笑容瞬间冻结,手中的步摇“啪嗒”一声掉落在柔软的狐裘上。 她猛地坐直身体,美眸圆睁:“李知安那个贱妇不是已经死了吗,怎的会出现在宫里?” 随即她直接甩了眼前的宫女一个巴掌,怒骂道:“此前怎的不与本宫禀报她没死的事情!” 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哭腔。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前些日子就想禀报,可那时娘娘心情郁结,奴婢每每提及宫外之事,您……您都……” 她不敢再说下去,怕苏月柔听到心中不快又要拿她撒气。 前些日子苏家风雨飘摇,苏月柔在宫中备受冷落,脾气暴躁异常,稍有不顺心便拿身边人出气。 宫女们噤若寒蝉,谁还敢拿李知安未死这等触霉头的消息去火上浇油? 当然,当时苏家摇摇欲坠,他们这些宫人也觉着没必要再多和苏月柔说什么。 苏月柔被宫女的话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自然记得苏家前些日子的光景,每日提心吊胆,看谁都不顺眼。 可如今不一样,她的父亲立下了汗马功劳,连皇上都要记她苏家的情。 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苏月柔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只能迁怒地抓起手边一个白玉如意狠狠砸了过去。 “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宫女闻言赶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除了掌事宫女外其他人也都退下。 殿内只剩下苏月柔粗重的喘息声。 李知安没死,这个消息如同毒蛇噬心,让她坐立难安。 “这样她都没死,我就说那李知安不似表面上那般老实,定是满腹算计。” 若让她活着,迟早会成为遥儿的心腹大患。 不行!绝对不行!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的杀意,一次没死那就两次三次,必须以绝后患。 就在苏月柔焦躁地盘算着如何下手之际,殿门口传来内侍的通传:“贤妃娘娘到——” 李清芷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婉笑意,目光却如深潭,平静地落在苏月柔那张因惊怒而略显扭曲的脸上。 “哟,柔妃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 李清芷的声音柔和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本宫在外头都听见了,妹妹想对付谁呢?这般气急败坏。” 因为李清芷比苏月柔早些进宫,位分也晋得快,理所应当喊苏月柔妹妹。 苏月柔看到李清芷,心头更是火起。 但她强压怒火,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尖刻。 “原来是贤妃姐姐,姐姐不在芷萝宫教导二殿下修身养性,怎么有闲暇到本宫这华阳宫来了?莫不是二殿下又溜出宫去,姐姐寻不着了?” 她刻意提起齐迎的不务正业,带着浓浓的讥讽。 在她心里,自己的儿子齐遥文武双全,深得帝心,远非那个只知玩乐的齐迎可比。 李清芷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径自在旁边的紫檀圈椅上坐下,端起宫女奉上的茶盏。 随后还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浮沫,半晌才抬眼看向苏月柔,语气依旧平淡。 “迎儿虽不成器,但胜在心思纯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不会肖想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徒惹祸端,累及母族。” 她话语轻柔,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在苏月柔最敏感的痛处。 竟敢在她面前讽刺她儿狼子野心。 苏月柔被戳中痛脚,脸色瞬间涨红,猛地站起身:“李清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清芷放下茶盏,目光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射向苏月柔, 她又轻笑一声道:“只是来提醒妹妹一声,有些东西碰不得,有些人更动不得。” 一字一顿,李清芷的话里话外都带着警告:“妹妹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安分分做你的柔妃,若再敢妄动,引火烧身的时候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过你。” “到时候,别说你,就是你身后的苏家,你那位刚立下赫赫战功的父亲,也未必能承受得起那后果。” 说完,李清芷不再看苏月柔那气得发青的脸,优雅地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李清芷——!”苏月柔在她身后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胸脯剧烈起伏,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殿内一片死寂,跟在苏月柔身边贴身伺候的掌事宫女吓得大气不敢出。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一直等到李清芷一行人走远,她才敢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一边还低声劝慰道:“贤妃娘娘一向护着那赵李氏,娘娘跟她怄气若是气坏身子,那才是不值当啊。” “息怒?你让本宫如何息怒。”苏月柔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怨毒与疯狂的火焰。 “那贱人必须死,本宫绝不容许她成为遥儿的绊脚石。” 可眼下就是没有个动手的机会,她才刚复宠,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掌事宫女眼珠一转,凑到苏月柔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娘娘,硬碰硬自然不行,但再过些日子便是皇家春狩了,娘娘到时候动手也不迟。” 苏月柔自然是知道春狩的事情,每年狩猎皆在西苑猎场。 第65章 伴驾 那西苑猎场林深树密,野兽出没,每年春狩总有些意外发生。 届时场内猎者人人御马射箭,箭矢无眼,猛兽无情,死个把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这人只是个小小侍郎的妻,只要做得干净些,左右都查不到她身上。 “春狩之日,李知安必须得死。”她低声重复着,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她苏月柔倒要看看,到了那吃人的林子里,还有谁能护得住李知安。 苏月柔看向掌事宫女,眼神冰冷:“去,把本宫库房里那匣子北狄进贡的引兽香找出来。” 至于找什么人下手…… 上次派出去的几个蠢货坏了她的好事,此次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让父亲找人。 苏家养了不少能人异士,有他们出马,不愁李知安死不了。 相府后宅的正堂里,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沉闷压抑的气息。 小张氏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目光落在下首坐立不安的李怜音身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自打京城动乱之前接回府,便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 起初,小张氏是真心厌弃。 李怜音愚蠢、莽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相府的脸面被她丢了个干净,贤妃娘娘那里也差点因她而跟相府生出嫌隙。 每每想起她在芷萝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小张氏便后悔早知就不该要她回相府。 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想将她扫地出门,让她自生自灭。 可李怜音早就在烟花柳巷之中学会深谙生存之道,这么几次事情过后,她不再如从前那般张扬跋扈,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会选在小张氏念佛诵经后,带着亲手熬的味道有些寡淡的羹汤,怯生生地出现。 或是穿着半旧的素净衣裳,低眉顺眼地替小张氏捶腿,力道不轻不重。 嘴里还会说着“母亲操劳了,女儿无用,只能做点这些小事”。 当小张氏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下去时,她便只会低低道一声“女儿告退”,那背影单薄又可怜。 一次,两次……小张氏坚硬的心肠终究被这无声的哀求和刻意的卑微磨软了一丝缝隙。 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且李怜音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也是不争的事实。 再者而言,若是无端赶走她,相府的名声就更难听了。 小张氏只能强压下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烦厌,将她姑且留在相府里。 “怜音,”小张氏放下揉着额角的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烦躁。 “你在府中也有些时日了,赵家那边……你打算何时回去?总待在娘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外头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李怜音心中猛地一紧。 回去?想到那晚赵彦之险些将自己掐死,李怜音心里就一阵后怕。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脸上却迅速堆起温顺的笑容,开口编造个借口。 “母亲,女儿许久没在父亲和母亲跟前尽孝,想多陪陪你们。” “哼!”一声带着冷意的重哼从门口传来。 李仲严迈着沉沉的步子走了进来,官袍未脱,显然刚下朝,脸比外面的天色都阴沉几分。 小张氏连忙起身相迎:“相爷回来了。” 李怜音也慌忙起身行礼,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仲严看也没看李怜音一眼,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热茶,也不喝,只重重往案几上一顿,面上带着怒气。 “今日朝上,陛下提及过些时日的春狩大典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算计:“贤妃娘娘被陛下钦点伴驾随行。” 小张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娘娘伴驾?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足见陛下对娘娘的看重不曾稍减。” “看重?”李仲严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喜意。 “恩宠是恩宠,可别忘了,陛下历来春狩,必带两位妃子随行。” 李仲严没有明说这另一位是谁,可也无需多猜,自然是那位风头正盛的柔妃苏月柔。 他并非为胞妹李清芷抱不平,而是深知帝王恩宠如同浮云。 柔妃得势,其子三皇子齐遥必然水涨船高,这对依附贤妃的相府而言绝非好事。 皇帝越是宠爱苏月柔,贤妃的地位便越受威胁,相府在宫中的靠山便越不稳当。 李怜音垂着头,听着父亲那充满功利算计的话语,心中却在冷笑。 攀附贤妃?攀附一个注定无法登上至尊之位的皇子? 她的好父亲,目光何其短浅。 上一世最终坐上那把龙椅的,是三皇子齐遥,这才是她真正要攀附的参天大树。 贤妃母子不过都是三皇子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垫脚石罢了。 正思忖间,又听李仲严继续说道:“此次春狩,除却陛下与两位娘娘,太子殿下与二皇子,三皇子亦在伴驾之列。” 听到“三殿下”三个字,李怜音的心猛地一跳。 前次献策失败,三皇子对她避而不见,她正愁找不到门路再次接近。 此次春狩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如果能去春狩,便能见到三皇子。 然而,李仲严接下来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贤妃娘娘已向陛下请旨,要带李知安同往。” 李仲严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李怜音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物件。 小张氏有些惊讶:“陛下也同意了?” 李仲严闭了闭眼睛:“前番她自证清白,在御前露了脸,陛下竟也允了。” 李知安!又是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嫉恨和怨毒瞬间吞噬了李怜音的心。 凭什么那个鸠占鹊巢的贱人总能得到贵人青睐? 连春狩这种皇室盛事,她都能随贤妃参与? 而自己,堂堂相府嫡女,户部侍郎夫人,却只能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如同被遗忘的尘埃。 “父亲,我……”李怜音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急切和不甘,脱口就想争取。 “你?”李仲严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弃。 第66章 好马 “你是不是想说你也想去?你去做什么?丢人现眼吗?” 他上下扫视着李怜音,字字句句丝毫都没有留情。 “你嫁入赵家后,可曾给相府带来半分助益?给赵家挣回半分脸面?反倒将两家搅得鸡犬不宁,颜面扫地!” “如今,你不过是个小小侍郎抬上来的平妻,无品无阶,春狩是何等重要的皇家盛典?你去了,除了给相府再添笑柄,还能如何!” 一字一句,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李怜音脸上,抽得她脸上血色尽褪,浑身冰凉。 小张氏在一旁听着,虽觉李仲严话说得重了些,却也无法反驳,只能暗暗叹气。 在和李怜音相认之前相府就查过,她攀上赵彦之的手段不光彩,甚至颇为上不得台面。 话虽难听,但终归是事实。 李怜音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最终她还是低下头,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卑微的顺从和一丝泫然欲泣。 “父亲教训的是,是女儿无用,女儿知错了,日后女儿一定在府中好好反省,学习礼仪规矩,绝不再给相府和赵家抹黑。” 李仲严看着她这副“懂事”的模样,心中厌烦更甚,冷哼一声,拂袖起身,不再理会她。 看着李仲严离去的背影,李怜音袖中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嫩肉里。 李知安,你想去春狩?想在三皇子面前露脸?休想。 “我李怜音去不了,你也别想去。”她在心中暗暗想道。 比起这边李怜音迫切想去春狩,李知安那边得了旨的时候就并没那么高兴了。 一道明黄的旨意打破了李知安原本的计划。 贤妃李清芷特意请旨,要她这位侄女陪同前往西苑猎场,参加即将举行的皇家春狩。 李知安敛眉,规规矩矩地接了旨,谢了恩典。 内侍官离去后,庭院里只剩下早春微寒的空气和她心头沉甸甸的思量。 春夏正捧着一碟翠鲜楼新制的芙蓉糕,吃得香甜。 她咽下糕点,看着自家小姐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不解道:“小姐,贤妃娘娘待您这样好,特意带您去,您怎么倒像是不太欢喜?” 李知安的目光落在远处院墙一角初绽的迎春花上,声音平静无波。 “御前伴驾,听着是隆恩浩荡,可你想想,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个位置。” 她在世人眼中只是一个和离未成、身份尴尬之人,顶着相府千金的虚名,实则…… 原本她打算过些时日再去宫中拜会太后,眼下定要被春狩给耽搁了。 且京城这些时日本就不太平,姑母在宫中不易,行事有诸多要注意。 她这一去,不仅可能给她招来非议,更会把自己彻底暴露在各方的视线之下。 “可姑母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此次竟特意请旨,想必是有什么用意。” 如此想来,也许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恰在此时,柳若薇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她这处僻静的别院。 她一身鹅黄软裙,衬得人比花娇,眉宇间却带着武将之家的飒爽。 “知安,听说你要陪贤妃娘娘去春狩了?太好了,我也去!” 柳若薇的声音清脆,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镇国公府的地位毋庸置疑,年年春狩镇国公府几乎都在受邀之列。 李知安有些意外,可柳若薇的到来也确实让她紧绷的心弦略松。 姑母此举,定有她的缘由,与其在此揣测不安,不如去了春狩,再寻机向姑母问个明白。 “既如此,那你我便同去。”李知安微微颔首。 柳若薇挨着她坐下,拿起一块春夏递来的糕点,咬了一口,忽而想起什么,语气放软些。 “对了知安,你好些日子没去家里坐坐了,我父亲他前两日还念叨你呢,说你总不去,家里都冷清了些。” 柳若薇的父亲,便是镇国公府的二爷。 自从镇国公府老夫人逝后,她也只有前些日子京城暴乱与镇国公府来往过信件,提醒他们防范。 李知安闻言,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和愧疚。 府里上下,从镇国公府老夫人到国公府二爷,再到眼前的若薇,待她的情谊都远比那对只看重利益的相国夫妇真切得多。 自老夫人骤然离世,她悲痛难抑,更因疑心老夫人之死有蹊跷,一头扎进了追查之中,下意识地回避着那个伤心之地。 “是我疏忽了。”李知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待春狩事了,我便去府上拜访,向他们告罪。” 柳若薇眼睛一亮:“此话当真?那可太好了,我父亲知道了定要高兴。” 她性子向来爽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又兴致勃勃地拉起李知安。 “走,别闷在院子里了,我们去马市瞧瞧,挑两匹良驹。” 春狩场上,马匹可是顶顶要紧的。 有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谁也不知会不会在别人的马上动手脚,万事还是用自己的最好。 离京城动乱已经过去些时日,通行令也放宽了许多。 京城的马市喧嚣而混杂,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尘土和牲畜特有的气味。 贩夫走卒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李知安和柳若薇可以换了身寻常衣物。 可两人衣着虽不显过分华丽,但通身的气度与身后跟着的护卫,还是让精明的马贩子一眼看出非富即贵。 一个满脸堆笑的马贩立刻迎了上来,说话的时候唾沫横飞。 “两位贵人可是要选马?” 柳若薇大致扫了一眼,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好马给我们瞧瞧。” 马贩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一边说道:“那自然是有的。” 随后便把他们带到了一匹高大的枣红色的马跟前。 “二位贵人不妨瞧瞧这匹赤焰驹,瞧瞧这骨架,这毛色,油光水滑,跑起来那叫一个四蹄生风,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说着,马贩子还不忘多说上一句。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刚从北边草原运来的,也就看两位小姐气度不凡,才舍得拿出来……” 第67章 京城纨绔 柳若薇围着那马转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马背,马匹似乎有些躁动地踏了踏蹄子。 她虽是将门之女,但毕竟年轻,对相马之术也只是略懂皮毛。 见这马体型高大,毛色鲜亮,眼神也似乎颇有精神,便有些意动,低声对李知安道:“看着倒是不错?” 她们两个人并未注意到,街对面一座装饰雅致的茶楼二层。 临窗的位置,一个身着远青锦纹缎服的年轻男子正懒洋洋地倚着窗棂,手里把玩着一把乌木折扇。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马市这一幕,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对身旁的侍从低语。 “瞧见没,柳家那傻子都快被说动了,这贩子的‘病秧子’今天总算要开张了,就不知道能坑多少银子。” 侍从也在一旁附和:“也就小侯爷能看出来这马的蹊跷,旁人眼里不足小侯爷万一。” 天知道这个祖宗平日里无事就跑来这里看热闹,想看这马贩子用病马能骗多少银子。 可楼下的李知安并未被马贩的花言巧语迷惑。 她走近两步,目光沉静如水,仔细端详着那匹被吹得天花乱坠的“赤焰驹”。 马匹的眼睛看似有神,细看却略显浑浊,眼睑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青痕。 它的气息似乎比寻常健马稍快,胸腹起伏的幅度也有些不常之处。 那马贩子见李知安不说话,心下也有些着急,毕竟平日里可不容易遇到有钱的。 他用力拍打马臀时,想以此证明马儿是匹良驹。 可李知安还是看到那马的前蹄几不可察地软了一下,随即才勉强站稳。 “老板,”李知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这马……怕是连日赶路,染了肺热吧?你看它眼下泛青,呼吸急促,蹄下虚浮,这等‘好马’,我们怕是消受不起。” 她的语气平淡,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马贩的热情。 马贩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闪烁,还想狡辩:“小姐您这说的什么话,这马……” 柳若薇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你这厮敢用病马唬人?” 她居然还差点被这马贩子给忽悠住了,传出去那得多丢脸。 “呵!”一声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从旁边传来。 方才还在楼上观望的青衣男子不知何时已摇着折扇踱步过来。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眼风流,此刻却带着几分促狭,目光直直落在柳若薇身上。 “柳二小姐,你这镇国公府的将门虎女,竟连一匹害了病的马都看不出来?啧啧,看来府上平日里的骑射功夫,教得还是不够扎实啊。” 柳若薇被当众奚落,尤其还是被这个她素来看不顺眼的人,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周子阳,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看出来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倒是当场给它治好啊!” 她说着,怒气冲冲地转向那马贩,“好你个奸商,竟敢拿病马糊弄我们!看我不……” 她作势要动手教训,却被李知安轻轻拉住了衣袖。 李知安此时才将目光完全投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 方才她还想不起来这男子是谁,只觉着有些眼熟。 听到柳若薇叫他名字,李知安这才想起这是东阳侯府那个被京中传为纨绔的小侯爷。 作为东阳侯府周家同辈唯一的男丁,周子阳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 斗鸡走狗、飞鹰走马、流连花丛,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 可眼前这人的样子,都让李知安心中警铃微作——这绝非一个简单的纨绔。 “这位想必就是赵夫人,从前竟不知赵夫人有相马的眼力。” 这话说得李知安心下一惊,方才一时不察,竟在马市上显露了辨马的能力。 她此时心中掠过一丝懊悔,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福了一礼,语气疏离而客气。 “见过周小侯爷,不过是早年为了经营几处田庄马场,跟着老师傅粗浅学过些相马皮毛,侥幸识得一点症状罢了,不值一提。” 周子阳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显然对李知安这番“粗浅学过”的说辞半点不信。 能在片刻便看破这马贩精心伪装,连柳若薇都蒙骗过去的病马,眼力绝非“粗浅”二字可以涵盖。 他盯着李知安,像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玩物。 这女子,相府千金,户部侍郎夫人,如今竟还懂相马?有意思,真有意思。 不过,他并未继续追问,只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慵懒。 “哦?原来如此,赵夫人倒是个……多才多艺的。” 这话听着像夸奖,却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 李知安对眼前这人已经生出些不耐烦,怎的有人比那太子还要讨厌。 柳若薇早已不耐烦,狠狠瞪了周子阳一眼,拉着李知安转身就走。 “知安,别理他,这人最是讨厌,我们换一家看!” 李知安顺势跟着柳若薇离开,不再看周子阳一眼,但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只觉是如芒在背。 看着两人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周子阳的侍从低声询问。 “小侯爷,可要派人去查查这位赵夫人的底细?她似乎不似面上那么简单。” 周子阳“唰”的一声合拢折扇,轻轻敲了敲侍从的肩头,慢悠悠道。 “不必,急什么,过不了多久便会再见到了。” 李知安任由柳若薇拉着自己走出好远,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才停下。 “这周子阳甚是讨嫌,听说过些日子的春狩他也要去。”此时柳若薇有些不想去春狩了。 可一想到李知安也在,便也觉还好。 “知安,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眼力,那马用寻常法子根本就看不出来。” 方才听李知安说那劳什子肺热,自己也很少听过。 李知安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能暂且编了个由头糊弄过去,柳若薇也没追问。 两个人找了另一处马市挑了两匹好马,柳若薇此番倒是学聪明了,看马都会问问李知安。 第68章 变故 所以两个人后面选马的时候也没出什么差错。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碾出平稳的轱辘声,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梨花香,试图驱散白日马市沾染的尘土气。 柳若薇靠在软垫上,方才被周子阳惹出的火气早已消散,此刻只余下对李知安的关切。 车帘外,镇国公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已在望,柳若薇也准备起身。 马车停稳,柳若薇扶着侍女的手准备下车,绣着缠枝莲纹的裙摆拂过车辕。 她忽然停下动作,转过身,清澈的眼眸直直望向李知安,带着一种少有的郑重。 “知安,”她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许多事,那些事,或许比我们想的都要深,都要重,我虽不知具体,但我知道你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 她顿了顿,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旁的我不管,我只求你一件事,无论你要做什么,走到哪一步,一定要保全好自己。祖母……祖母在天之灵,也定是这样想的。” 镇国公府老夫人是李知安认的外祖母,亲生与否都不要紧。 如此一来李知安也算是她的表亲,更是她的挚友,她不希望李知安出任何事情。 “你也知道我脑子笨,怕给你惹些乱子,但若你需人帮忙也莫要忘了我。” 车厢里光线微暗,李知安坐在阴影中,柳若薇这番话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熨帖了她心底那片因算计和仇恨而冰封的角落。 她看着柳若薇,这个真正将她视作亲人的好友,心思纯净得像一泓山泉。 老夫人之事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暗藏杀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柳若薇这份赤诚之心,她更是不能将其拖入这潭浑水。 “放心,我记下了,你回府也多加小心,莫要冲动行事。” 李知安微微前倾,握住了柳若薇的手,她的手心微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柳若薇用力回握了一下,这才松开手,脸上重新扬起明媚的笑。 “那咱们就春狩见!”她利落地跳下马车,鹅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赵府的门内。 车轮再次转动,载着李知安驶向她城外的别院。 那笑容带来的暖意很快沉淀下去,被更深的思虑取代。 回到别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春夏和春桃两个人服侍李知安更衣净手,刚换上家常的素色襦裙,窗外便传来几声有节奏的鸟鸣。 李知安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一个身影如同融入暮色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角落,正是江陌白。 他快步走进书房,身上还带着仆仆风尘。 “姐姐,京城通行令一松动,我便按计划带杨文和暗阁的部分精锐撤出了,安置在城外三十里的落霞庄据点,确保安全。” 李知安颔首,示意他坐下:“辛苦,春狩在即,那边情况如何。” 江陌白没有坐,神色凝重地递上一卷细小的竹筒。 “我之所以星夜赶回,正是为此事,春狩恐生变故。” 他可以说是暗阁的重要人物,送消息这种事情一般不需要他出手,除非是什么大事。 “暗阁潜伏在威远大将军苏江府邸附近的暗桩,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苏江私自豢养的那批死士,近日调动频繁,行踪诡秘,所有线索的指向,都汇聚在西苑猎场方向。” 李知安接过竹筒,指尖挑开封蜡,抽出里面薄如蝉翼的密信。 上面的蝇头小楷清晰地记录了苏家死士分批潜行,或是伪装成商队猎户而向猎场外围集结的路径和时间。 算算日子,也就在春狩前后,显而易见是奔着春狩而来。 她的眼神沉静无波,只有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收紧。 “果然是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 “上次孙家庄外,那辆失控冲下悬崖的马车,我便怀疑是宫中的哪位贵人想要我的命,可当时只查到些许蛛丝马迹指向宫闱,如今看来,是柔妃娘娘按捺不住了。” 上次借刀不成,这次便请她父亲动用私兵死士,在春狩这等场合下手,当真是好算计。 李知安都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该说她聪明。 江陌白眉宇间尽是忧色:“姐姐,此番春狩凶险万分,就让我留在京城策应吧,万一……” “不行。”李知安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正因是皇家春狩,圣驾亲临,王公贵族云集,守卫之森严远超平日,暗阁的人,一个都不能出现在猎场附近。”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江陌白说话,但也因为她实在是忧心暗阁众人。 她抬眼看向江陌白,眼神锐利如刀。 “苏月柔若是想给我扣个谋逆的帽子,要是真被抓住一丝把柄,不必等她的死士动手,我们自己就先万劫不复。” 看着江陌白挣扎似的表情,李知安继续说道。 “这几日你就带着暗阁的人,在落霞庄待命,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可轻举妄动。” 江陌白深知其中利害,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低头领命。 “是,我明白了,姐姐……务必小心。” “放心,”李知安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火舌迅速将其吞噬,化作一小撮灰烬。 “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放冷箭,总比蒙在鼓里强,他们想动手,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春狩的日子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中如期而至。 皇家仪仗浩荡,旌旗蔽日,车马辚辚,向着城西的西苑猎场进发。 按照规矩,李知安需先至贤妃李清芷所居的芷萝宫伴驾,随同贤妃一起前往猎场。 芷萝宫内陈设雅致,熏着清雅的兰芷香。 贤妃李清芷端坐于主位,气质雍容温婉,早早就坐在了大殿里面等着。 “娘娘,姑娘来了。”柳姑姑笑意盈盈地进来通报,李知安跟在她身后。 李清芷闻言,忙抬眼看向殿门口,见到李知安进来,眼中先是流露出真切的欣喜,随即又染上几分嗔怪。 “你这孩子可算是来了,本宫不唤你你还真就不来看看本宫。” 第69章 一举两得 她示意李知安近前,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 “瞧瞧这小脸,又清减了这许多,自打那李怜音回了相府,你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连宫门都不进了,怎么,如今知晓自己不是李家亲生的骨肉,便连我这个姑母也不认了不成。” 她的语气带着亲昵的责备,却并无半分疏离。 李知安心中泛起暖意和愧疚。 李清芷待她,确实比相国夫妇更像母亲。 即便在身份揭穿,她声名狼藉之时,这位姑母也从未改变过态度。 她微微屈膝:“姑母言重了。知安只是……不想再给姑母添麻烦,如今身份尴尬,总怕连累了姑母清誉。” “傻孩子,”李清芷轻叹一声,抬手抚了抚李知安略显单薄的肩背。 她一边把李知安扶起来:“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我的侄女,只是看你如此不顾惜自己身子,叫我如何不心疼。” 她细细问了李知安近况,叮嘱她注意饮食起居,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寒暄片刻,李清芷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紧闭的殿门和侍立在远处的宫人,声音自然而然地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知安,可知姑母此番特意请旨让你随行,所为何事。” 柳姑姑跟在李清芷身边许久,自然意会了她的意思,便让宫人退了出去。 李知安微微颔首,同样放轻了声音:“姑母用心良苦,知安感激不尽,前些日子得了一些风声,怕是有人,不想让知安好好地待在京城那方寸之地了。” 之前她确实不太理解李清芷的用意,可得了江陌白的消息后她细下思索便懂了。 李清芷让她伴驾春狩,置身于皇家猎场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想借这煌煌天威,给她添一层护身的屏障。 若留在京中别院,哪怕是她无声无息地死了,也没人知晓,就算是知晓了也不敢声张。 李清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和更深的心疼。 “你竟已知道了,看来姑母还是小瞧了你,不错,宫中那位柔妃娘娘,近来对你颇多‘关注’,其父苏江在军中也颇不安分。” 说话时,李清芷抚着李知安的手:“春狩人多眼杂,看似危险,实则各方牵制,反比京中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要安全几分,你既已知晓,更需处处谨慎,切莫离我或侍卫太远。” 除了暗阁中人,鲜少有人知道李知安其人能力几何,李清芷也只当她是个孩子。 “姑母放心,知安明白。”李知安应道。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声:“娘娘,圣驾已准备启程,还请娘娘上轿。” 李清芷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雍容的姿态。 “齐迎那小子一早就随太子殿下他们先行去猎场布置了,”她站起身,示意李知安扶着自己,“我们这便过去吧。” 李知安扶着李清芷的手臂,缓缓步出芷萝宫。 宫门外,皇家仪仗已排列整齐,旌旗猎猎,禁军肃立,空气中弥漫着庄重而紧张的气氛。 阳光刺破云层,落在金碧辉煌的銮驾上,反射出耀目的光。 李知安微微眯起眼,望向西苑猎场的方向。 那片看似生机勃勃的皇家猎苑,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一张缓缓张开的无形的巨网,不知道多少人要被这网给‘困住’。 宫中号角声起,低沉雄浑,回荡在宫墙内外,昭示着帝王出行的威严。 禁军列阵,武将开道,御驾缓缓驶出宫门,受邀朝臣与随行女眷各自登轿,队伍绵延数里,浩浩荡荡向西苑猎场行进。 李清芷的轿辇位于中段,李知安随侍在侧。微风拂过,车帘被轻轻掀起一角,恰好行至帝王轿辇近旁。 巨大的明黄辇车装饰着蟠龙祥云,窗纱轻薄。 帘角翻飞间,李知安的目光不经意与辇内之人对上。 苏月柔身着华贵的妃子礼服,依偎在帝王身侧,那张明艳的脸上此刻毫不掩饰地挂着得意与挑衅。 她的视线如淬毒的细针,先是刺向李清芷。 见李清芷只垂眸端坐,恍若未见,便又轻蔑地扫过李知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那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宣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下一个,就轮到你的好姑母了。 黄泉路上,他们姑侄正好作伴。 李知安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到路旁无关紧要的一株草木。 她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姿态与身旁的李清芷如出一辙的淡然。 心中却掠过一丝冷嘲:“这苏月柔争宠夺利、睚眦必报的做派,倒是与那处处与她为难的李怜音如出一辙,看来这深宫与后宅,滋养的都是同一类蛇蝎。” 打着自己不容易的旗号便肆无忌惮想要欺压旁人,当真是异想天开。 西苑猎场坐落在京城西郊,依山傍水,草木繁茂,是皇家专属的狩猎禁苑。 此地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当今皇帝为缅怀先皇后——太子齐逾的生母所建。 当年帝后情深,鹣鲽和鸣,这段佳话曾传颂大安朝野。 一草一木,一亭一阁,无不寄托着帝王对早逝爱侣的无尽哀思。 苏月柔随着帝王步下御辇,踏上这片草木葱茏的土地。 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心头反而像堵了一块湿冷的石头。 目光所及,那精心规划的跑马道,那掩映在绿树丛中的观景台,甚至远处波光粼粼的“思雨湖”,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一个死了多年,却仿佛永远横亘在她与帝王之间的女人。 人人都说她得了盛宠,可盛宠又如何? 在这片浸透了先皇后影子的土地上,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那股难以言喻的膈应感啃噬着她的心,偏偏在帝王面前,她还要强颜欢笑,不敢流露半分不敬,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滋生。 “若能将齐逾也一并算计进去,让他在这地方身败名裂,甚至……岂不是一举两得?” 第70章 春狩夜宴 既能除去李知安,又能重创太子,也好替遥儿和自己父亲扫清障碍。 这念头的出现让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快意。 按照以往的规矩,春狩首夜,并非血腥的猎杀,而是盛大的皇家夜宴。 主帐宽阔如殿,灯火通明,兽金炉吐出袅袅香烟。 皇帝高踞御座,苏月柔伴其右侧,贤妃李清芷则在左侧。 下首两侧,按品级坐着王公勋贵、文武重臣及其家眷。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皇帝放下金樽,目光扫视下首,带着几分帝王威仪下的期许。 “此次春狩,朕望诸位爱卿尽展我大安儿郎风采,弓马骑射,各显其能,巾帼亦不让须眉,若有擅此道者,亦当一展身手,为盛会增色。” 话音未落,苏月柔立刻娇声附和,声音甜腻却暗藏机锋。 “皇上圣明,用人不拘一格,方显我朝海纳百川之气度。” 她眼波流转,故意看向贤妃李清芷下首的李知安,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贤妃姐姐带来的这位李小姐,前些日子不是才在众人面前自证清白,力挫流言么?那份胆识与口才,当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了,想必此次春狩,也能一展风采,不负皇上厚望呢。” 她刻意将“自证清白”几个字咬得清晰,意在提醒众人李知安那尴尬的身份和处境,更将她架在火上烤。 一个“女中豪杰”的名头,逼她不得不下场,无论她是否擅长骑射。 李清芷正执起白玉酒杯,闻言动作一顿。 她并未动怒,只是缓缓将酒杯放回案几,发出轻微而清晰的磕碰声。 随即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苏月柔,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语却如芒。 “柔妃妹妹这话说得在理,只是本宫倒有一事不明。” 她微微偏头,故作疑惑状,“如玉活泼伶俐,乃柔妃妹妹掌上明珠,如此盛会,妹妹怎未将她带来?莫非是觉得如玉公主年纪尚小,还当不起这‘一展风采’的期许?还是……妹妹觉得公主的骑射功夫,不屑于在皇上与众位卿家面前展示?” 她将“骑射功夫”和“展示”几个字也说得格外清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谁人不知柔妃之女齐如玉被宠得无法无天,只知玩乐,于骑射一道更是毫无建树。 苏月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精心描画的眉眼因羞恼而微微扭曲。 她张口欲驳斥,却被御座上的皇帝沉声打断。 “行了。”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淡淡扫过二人,隐含警告,“夜宴之上,莫要失了体统。” 苏月柔胸口起伏,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下席。 她的父亲,威远大将军苏江,正端坐在武将前列。 他虽并未看她,只是垂眸盯着手中的酒杯,但那股无声的带着警告的气息,隔着人群清晰地传递过来。 苏月柔心中一凛,终究不敢再言,只能剜了李清芷一眼,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失态。 恰在此时,营外通传声起:“太子殿下、诸位皇子殿下到——” 几位皇子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正是太子齐逾。 他今夜未着平日惯穿的玄色常服,而是换上了象征着储君身份的赤金蟒纹袍。 金线绣成的四爪蟠蟒盘踞于朱红锦袍之上,在满帐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尊贵威严,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 他身后跟着几位皇子,二皇子齐迎性子活泼单纯,对皇位毫无兴趣。 齐迎看见太子这身装束,眼中只有纯粹的欣赏,小声嘀咕了一句:“皇兄穿这身真精神。” 除此之外,他本就无意于皇位,对此全无半分芥蒂。 而走在稍后的三皇子齐遥,目光却死死钉在那身刺目的赤金蟒袍上。 那象征着至高储位的纹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齐遥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压制着心底翻涌的嫉恨与不甘。 他暗暗发誓:“这身蟒袍,迟早有一天要穿在他齐遥的身上!” 太子齐逾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行至御座前,撩袍单膝跪地,声音清朗沉稳。 “儿臣启禀父皇,西苑猎场内外一应守卫、营帐、猎道均已部署查验完毕,确保无虞,请父皇示下。”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太子办事,朕一向放心,入座吧。” “谢父皇。”齐逾起身,目光在起身的瞬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下席女眷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李知安的身影。 她正端坐着,姿态沉静,似是在思索什么,在他目光投来的瞬间,她也抬起了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情绪流露,甚至连停顿都几乎没有。 如同平静湖面上偶然掠过的飞鸟倒影,转瞬即逝。 李知安心中暗自腹诽:“这人可莫要坑害她了,前些日子自己差点就被害死。” 好在齐逾真的没有再看他,眼神一直在别处。 齐逾走向为他预留的太子席位,位于皇帝御座左下首首位。 其余皇子也依次入座。夜宴的气氛在短暂的凝滞后重新流动起来,丝竹再起,觥筹交错。 营内暖意融融,帐外猎场的夜风,却似乎带着凛冽的杀机,悄然拂过。 是夜,夜宴的喧嚣在更漏声中渐散,丝竹停歇,只余下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在远处回响。 李知安将李清芷安然送回她的主帐,又仔细叮嘱了李清芷身边的柳姑姑几句,这才带着春夏返回自己的营帐。 她的营帐位于女眷区域稍偏的位置,虽不华丽,倒也干净齐整。 帐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春夏服侍她卸下略显繁重的钗环,换上轻便的素色寝衣。 “小姐,喝口安神茶吧。”春夏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汤。 李知安接过,却没有立刻饮下,她坐在简易的桌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今夜除了苏月柔作妖,其余的倒是没发生什么,可问题就在于…… 第71章 走水 今夜太过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几乎就在李知安思绪落下的瞬间,帐外死寂的夜被猛地撕裂。 “走水了!快救火——!” “贤妃娘娘的营帐!快来人啊——!” 凄厉的呼喊声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炸开了整个营地的平静。 李知安霍然起身,手中茶杯“啪”的一声落在榻上,茶水浸湿了被褥。 她和春夏立刻出了营帐,就见外面一片混乱,空气夹杂着一股子烧焦的气味。 那被烈焰吞噬,映照得如同白昼的营帐,赫然正是贤妃李清芷的居所。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令人心惊胆战。 李知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她目光急扫,在混乱奔逃的人影中,一眼看到了贤妃身边最得力的柳姑姑。 柳姑姑正跌跌撞撞地从另一个方向跑来,满脸是泪,神情惊惶欲绝。 “柳姑姑!”李知安疾步上前拦住她,“贤妃娘娘呢?娘娘在哪里?” 柳姑姑见到李知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泪俱下,语无伦次。 “小姐!小姐!娘娘……娘娘方才回了营帐,都……都快睡下了,突然说腹痛难忍,老奴慌了神,赶忙跑出去请随行的太医,可跑出去没多久就听人说娘娘营帐走水了。” 她指着那熊熊燃烧的营帐,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剩下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堵在喉咙里。 李知安的心如坠冰窟。 腹痛,请太医,偏偏在这个时候起火,还烧得如此迅猛。 这绝非意外,只怕是早有预谋的杀局,专门奔着姑母来的。 这边的巨大动静很快惊动了御驾,皇帝身着明黄寝衣,在众多侍卫太监的簇拥下快步走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柔妃苏月柔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侧。 她只披了一件外袍,发髻未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连连惊呼道。 “天哪,是贤妃姐姐的营帐,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狂喜和恶毒的期待。 烧吧,烧得再旺些,最好把李清芷那个贱人烧成灰烬! “春夏!”李知安的声音冷肃,转头命令一旁的春夏道,“去把我们帐中的棉被都拿出来!” 春夏一愣:“小姐,您要……” “救人!”李知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被烈焰包围的营帐入口,火舌疯狂舔舐着门帘,“姑母还在里面。” “不行!”一声急切的呼喊,柳若薇也挤开人群冲了过来。 她显然是听到动静刚从自己营帐跑出,脸色煞白。 “知安,火太大了,你不能去,太危险了,等侍卫们……” “等不及了。”李知安打断她,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起火时机如此蹊跷,柳姑姑刚离开就着火,分明是有人算准了时间,里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齐迎不在,只有我去。” 任何人都有纵火的可能,只有她自己去,心里才能放心的下。 她看向春夏,眼神锐利,“快去拿棉被,泼上水,动作快些!” 春夏百般纠结,本来想自己去,但也被李知安回绝了,她知道劝阻无用,一咬牙,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回自家营帐。 营帐前,皇帝正在厉声斥责那些慌乱救火却收效甚微的宫人和侍卫。 “废物,一群废物!连火都扑不灭!贤妃若有个闪失,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苏月柔在一旁假意劝慰,心中却如同饮了蜜一般甘甜。 她目光扫过那烈焰翻腾的营帐入口,又瞥了一眼焦灼的李知安,心中恶毒地诅咒。 冲进去吧,快冲进去,正好一起烧死,省得本宫再费手脚。 柳若薇急得团团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春夏抱着几床浸透了冷水的厚重棉被跑了回来,棉被沉甸甸地滴着水。 李知安二话不说,接过一床湿透的棉被,迅速披裹在身上,连头脸都蒙住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烟尘的灼热空气刺得喉咙生疼。 “小姐!”春夏的声音带着哭腔。 “守在外面,注意任何可疑之人。”李知安最后交代一句,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那吞噬一切的烈焰浓烟之中。 甫一冲入帐内,灼人的热浪和浓密的黑烟便如同巨兽般瞬间将她吞没。 视线完全被遮蔽,浓烟呛入鼻腔喉咙,引发剧烈的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李知安凭着记忆和本能,压低身体,用湿棉被死死捂住口鼻,艰难地辨认方向,朝着内室床榻的位置摸索前进。 火焰在她四周咆哮,木梁燃烧断裂的巨响不绝于耳。 就在她强忍着窒息感,摸索前行时,斜角里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向一侧。 李知安猝不及防,身体失衡,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拖离了原本的位置,撞进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 “咳咳……”她剧烈地咳嗽着,勉强睁开被烟熏得刺痛流泪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齐逾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冷峻的脸。 他同样用一块湿布掩着口鼻,赤金蟒袍上沾满了烟灰。 而在他身后,二皇子齐迎正半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护着面色苍白的贤妃李清芷。 好在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靠近营帐背后一处被撕裂的口子。 新鲜的空气正源源不断地涌入,火也烧不过来,倒是个安全的地儿。 “姑母!”李知安看到李清芷,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急忙扑过去查看。 李清芷微微睁开眼,看到李知安,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涌上浓浓的担忧和责备。 “知安,你……你怎么进来了,太胡闹了,万一……” 她的声音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你倒是不怕死。”齐逾的声音透过湿布传来,带着惯有的冷嘲。 但仔细分辨,那冷嘲之下似乎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这么冲进来,是嫌命太长吗。” 李知安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此刻绝非斗嘴之时。 她迅速检查一下李清芷的身体,除受惊过度和呛了些烟,并无明显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第72章 封赏 随后李知安又转向齐逾和齐迎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姑母怎么会在这里?你们……” “我们刚巡查完营地外围河道。”齐逾言简意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逼近的火舌。 他又继续说道“路过贤妃娘娘营帐时,听到里面有异响,察觉不对就闯了进来。” 齐逾和齐迎初进来时火刚起,但势头极猛,显然是被人泼了火油。 贤妃当时腹痛发作倒在榻上,无法呼救,侍从都被支开了。 齐迎紧紧抱着母亲,年轻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杀意:“哪个该死的贼子,竟敢谋害我母妃!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双目赤红,显然气得不轻。 “现在不是时候。”齐逾的声音冷得像冰,瞬间浇熄了齐迎的怒火。 说完他抬眼看向李知安:“我和齐迎都不能出现在这里,更不能带着贤妃娘娘出去。” 否则,他们根本无法解释为何深夜出现在女眷营区,还恰好在起火时在贤妃帐内。 一个不慎,谋害的罪名就可能落到太子和二皇子身上。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 皇家重地,深夜皇子出现在妃嫔营帐,本身就于礼不合。 若再被人构陷是他们纵火行凶,或是与贤妃有私,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盆污水一旦泼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该如何?”李知安迅速问道。 “只能是你。”齐逾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李知安,“稍后火势被控制住,你扶着贤妃娘娘出去,就说是你冒险冲进来救的人,外面的人都看到你进来了。” 李清芷靠在齐迎怀里,虚弱地喘息着,听到齐逾的安排,眼中闪过了悟和诧异。 她久居深宫,自然瞬间明白了齐逾此举的用意——将救人的功劳全部推到李知安身上,既能保护他们兄弟的清誉,又能……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齐逾,又看了看李知安。 太子为何要如此帮知安?难不成此前的流言是真的? 不过,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若能借此为知安讨得封赏,让她得到天家明面上的庇护,日后那些想动她的人,也要多掂量几分。 “好。”李知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她取下自己身上那床湿透的棉被,小心地裹在贤妃身上,“姑母,委屈您了,我们这就出去。” 营帐外,火势在众多侍卫的扑救下终于被压制住,但营帐主体结构已被烧毁大半。 浓烟依旧滚滚,好半天都还是没有认出来。 苏月柔则难掩激动地看着那被水浇得一片狼藉的废墟,心中暗暗想到。 “终于是死了,死得好啊,老天爷都在帮我。” 柳若薇和春夏早已是泪流满面,春夏几次要往里冲,都被侍卫死死拦住。 就在绝望弥漫之际,营帐那被烧得焦黑的入口处,终于出现了人影。 李知安浑身湿透,发髻散乱,脸上布满烟灰,显得狼狈不堪。 她用尽全力支撑着裹着湿棉被的贤妃李清芷,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从废墟中走了出来。 “娘娘!小姐!”柳姑姑激动喊出了声,春夏和柳若薇也喜极而泣。 好些个宫女赶忙上去,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搀扶着。 “快!快扶到旁边的营帐去!太医,快给贤妃和赵李氏两个人诊治!” 皇帝看到两人活着出来,脸色稍霁,立刻下令。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李清芷和李知安安置到旁边早已备好的干净营帐中,太医诊脉检查。 皇帝在帐外焦急等候,苏月柔站在一旁,纵使心中不满,脸上却还得维持着担忧的神色。 好半晌之后,太医终于出来,躬身回禀。 “启禀陛下,贤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致心绪不稳,需要静养,赵夫人手臂有轻微灼伤,所幸皆无性命之忧,实乃万幸。” 皇帝长舒一口气,便抬步进帐探望。 帐内,李清芷躺在软榻上,面色依旧苍白,见皇帝进来,挣扎着起身行礼,被皇帝按住。 “爱妃受惊了,快躺好。”皇帝温言道。 李清芷适时地剧烈咳嗽了几声,引得皇帝愈加关切。 她紧紧抓住皇帝的手,眼中含泪,声音虚弱:“陛下,臣妾能活着出来,全赖知安这孩子不顾生死冲进去相救,若非她,臣妾只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她说着,眼泪潸然而下,好不情真意切。 皇帝动容,看向李知安的目光充满了赞许和感激:“赵李氏,你救贤妃有功,理当论赏。” “陛下!”苏月柔见势不妙,立刻抢在皇帝封赏之前开口。 众人朝她看来,她意识到失态便有所收敛地说道:“贤妃姐姐刚遭此大难,心神俱损,此刻实在不宜谈封论赏这等劳心之事,还是让姐姐和赵夫人都先好好歇息。” 她言辞恳切,仿佛处处为贤妃着想,实则是不愿让李知安此刻就获得皇帝的嘉许和庇护。 李清芷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顺着苏月柔的话点头。 “柔妃妹妹说得是,臣妾此刻确实心慌得很,知安也不是为着封赏才来救臣妾。” 此刻若强行讨要封赏,反而显得刻意,容易引起皇帝猜疑。 不如以退为进,更能博得皇帝怜惜。 果然,皇帝见贤妃如此识大体,心中更是怜爱,感慨道。 “爱妃总是这般知礼,好,那就依爱妃,你们先好好休养。” 他转头,脸色瞬间变得冷厉,“给朕彻查,查清这火到底是怎么起的!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说罢,又安抚了贤妃几句,这才带着满身怒气离开。 苏月柔也跟着离开,转身的瞬间,脸上的关切瞬间化为冰冷的怨毒。 这样一场大火虽不是她放的,可这两人竟能逃出生天。 这姑侄俩的命,真是比石头还硬。 不过,来日方长……苏月柔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帐内终于安静下来,李清芷挥手屏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李知安。 她看向李知安,既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更有深沉的忧虑。 第73章 疑云重重 “知安,今晚之事你怎么看?”她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帐外,仿佛穿透了营帐。 李知安沉声道:“知安觉得此事,恐怕并非柔妃所为。” 李清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何以见得?” 她虽也怀疑苏月柔,但李知安如此笃定地排除她,必有缘由。 “虽说她确实希望我们死,可方才我暗中看她反应,似是不知道营帐会起火。” 李清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你说得有理。那……会是老三?” 齐遥觊觎储位,与太子不睦,而贤妃是二皇子齐迎生母,太子养母,若能除掉贤妃,打击太子和二皇子,对他有利。 这场火气得蹊跷,背后也是疑云重重。 李知安蹙眉,缓缓摇头:“三皇子固然有动机,但今夜事发时,他确实在外巡河布防,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且……” 她顿了顿:“用这种未必能一击必杀的方式,风险太大。若失败,引火烧身。三皇子身边不乏谋士,应不至于出此下策。” 随即李知安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幽深。 “狐狸尾巴藏得再好,只要动手,早晚会露出来的,姑母安心养伤,此事不必挂心。” 李清芷看着李知安沉静的面容,心中稍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万事小心。” 皇帝雷霆旨意下达后,整个猎场营地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穴,瞬间被更严密的搜查和紧张气氛笼罩。 禁军统领亲自带队,盘查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靠近过贤妃营帐区域的宫人和杂役。 喧嚣与压抑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最后,两名禁军侍卫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身着普通宫人服饰的男子,重重地摔在皇帝面前临时设下的问案空地上。 “启禀陛下!”禁军统领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此人鬼祟逃离营地外围时,因过于慌乱,怀中掉下来个火油折子,被巡逻队发现擒获!” 那宫人打扮的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更是抖如筛糠,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冤枉啊!” 皇帝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跪伏在地上的人,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冤枉?火油折子从你身上掉出,说!是何人指使你谋害贤妃?胆敢有半句虚言,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事情败露,那宫人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陛下,奴才真的不知道指使的人是谁啊!那人一直蒙着面,给了奴才一大袋银子,只说让奴才往贤妃娘娘营帐后面泼些东西,然后……然后点火……”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有些不敢说下去,连连磕头道。 “陛下饶命!奴才只是一时贪财糊涂!”他额头上很快见了血。 “哦?”苏月柔在一旁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惊讶。 “竟有这等事?贤妃姐姐素来仁厚,深居简出,不知是得罪了何方神圣,竟用如此歹毒手段?这蒙面人……藏得可真深啊。” 她看似感叹,实则意在暗示贤妃自身可能有问题,招致仇家报复。 皇帝并未理会苏月柔的弦外之音,转而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宫人,眼神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谋害皇妃,无论主谋是谁,这个直接动手的弃子都必须死。 追查下去,牵扯太广,尤其是在春狩期间,皇家颜面,朝局稳定,远比一个妃子的遇险和一个弃卒的性命重要。 他需要一个迅速的了结,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哪怕是敷衍的交代。 “拖下去。”皇帝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按律,谋害皇妃,处以极刑,夷三族。” “陛下!陛下饶命啊!奴才冤枉!奴才……” 那宫人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被侍卫粗暴地堵住嘴,如同拖死狗般拽了下去。 空旷地上只留下几道挣扎的痕迹和一片死寂。 与此同时,在营地另一侧的武将营帐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江屏退了所有亲兵侍从,帐内只剩下他和被他秘密召来的三皇子齐遥。 苏江背对着齐遥,站在悬挂的军事地图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出巨大的阴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苏江猛地回身,布满老茧的手掌狠狠拍在坚硬的楠木桌案上。 那双惯于在战场上睥睨生死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齐遥。 “贤妃营帐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苏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尽的怒意。 齐遥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骇人的气势震得后退半步,脸上先是茫然,随即化为惊愕。 “贤妃营帐着火?什么时候的事?人……人死了没有?” 他的语气急切,甚至还带着期待。 “死?”苏江怒极反笑,那笑声却冰冷刺骨,“非但没死,那李知安把人救了,皇上亲眼所见,亲口许诺必有封赏。” 他们费尽心思想要除掉的人,不仅安然无恙,反而踩着这场火又往上爬了一步! “什么?!”齐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失望和恼怒扭曲了他的面容。 “这样都没死?那个李知安,她怎么敢……” 他随即反应过来苏江的质问,立刻辩解道,“外祖父,此事绝非孙儿所为!” 这件事情的确不是他做的,若不是从苏江口中得知,他怕是一直不知道。 苏江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齐遥的眼睛,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半晌,他眼中的狂怒才稍稍平息,但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他信了齐遥的话,他这外孙虽然急躁,但还没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如此拙劣的方式去动贤妃。 “不是你……”苏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依旧冰冷,“那会是谁?是谁在搅局?” 他烦躁地在帐内踱步,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场火险些打乱他们所有的计划,禁军如今如同惊弓之鸟,将整个猎场围得铁桶一般,连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第74章 箭在弦上 他们的人要想行动,要比之前难上许多。 苏江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再次看向齐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春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再想等到如此天时地利,难如登天。” 齐遥被苏江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狠厉所慑,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是!孙儿明白!定不负外祖父所望!” 贤妃和李知安没死,那就让她们在接下来的“意外”中,彻底消失! 翌日,春狩正式拉开帷幕。 贤妃李清芷因昨夜受惊过度,遵医嘱在营帐静养,并未出席。 李知安本想留下陪伴,却因昨日苏月柔在御前那番吹捧,皇帝金口已开。 她若避战,不仅拂了帝王颜面,更显得心虚胆怯,给了对手攻讦的口实。 猎场高台之上,皇帝目光扫过场下整装待发的王公子弟与为数不多的几位巾帼,朗声道。 “春狩乃我大安尚武之典,今日入林,各凭本事!猎获猛禽最多者,即为今日头筹!” 他的话语激起一片跃跃欲试的应和之声。 李知安牵着自己的马,与柳若薇并肩而立。 柳若薇一身利落的红色骑装,英姿飒爽,正兴奋地检查着自己的弓箭。 除了几位皇子,李知安的目光在不远处掠过一身银白猎装,姿态闲适的周子阳。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过头,朝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探究与玩味。 柳若薇也看到了,没好气地低声道:“又是那个纨绔,看什么看,姑奶奶把他眼珠子挖下来。” 她转头对李知安正色道:“知安,等会儿进了林子,我们最好别走散了,听说里面真有凶兽,不是闹着玩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弓囊,带着自信地调侃,“我看马不行,射箭可是一流,护着你没问题!” 李知安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望向远处幽深的林莽,声音放得极低。 “若薇,这林子里藏着的,恐怕不仅仅是猛兽,有些东西,比虎豹更凶残,更须提防。你自己也要万分小心。” 柳若薇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她捕捉到李知安话语里的深意。 再一联想昨夜贤妃营帐的大火,她心中一凛,郑重点头:“我明白,你也一样。” 震耳的猎鼓骤然敲响,沉闷的鼓点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霎时间,骏马嘶鸣,蹄声如雷,数十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入郁郁葱葱的猎场森林。 冲在最前方的,自然是太子齐逾与三皇子齐遥。 齐遥今日特意挑选了一匹神骏的黑马,力图在气势上压过齐逾。 他策马与齐逾并驾齐驱,侧头瞥见齐逾那身即使在猎装下的蟒纹内衬,语带刻薄地笑道。 “皇兄身子骨金贵,这林深路险的,可千万别逞强,万一被哪只不长眼的畜生伤着了,臣弟可担待不起。” 齐逾目不斜视,策马的速度丝毫未减,声音冷冽如冰泉。 “三弟有闲心操心孤,不如多看看自己的猎物,打猎也得有真本事才行,莫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座下骏马长嘶一声,瞬间加速,将齐遥甩开数丈之远。 这一番话的意思也很明显,明里暗里讽刺他胡乱肖想。 齐遥望着齐逾瞬间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狠狠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眼中怨毒翻涌,心中恶念丛生。 齐逾对那女人的在意,他隐隐有所察觉,若李知安在林中“意外”遇险,齐逾会不会不顾一切去救? 若能将这二人一网打尽……这念头如同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李知安和柳若薇起初确实策马同行,然而进入林子不久,斜刺里便传来马蹄声。 周子阳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银鞍白马,姿态悠闲得仿佛在郊游。 他目光在柳若薇身上溜了一圈,唇角噙着惯有的促狭笑意。 “哟,这不是柳二小姐么?连匹病马都看不出的眼力,射技怕是也荒废了不少吧?要不要比划比划,看谁先猎到东西?” 柳若薇最受不得他这般挑衅,杏眼圆睁。 “周子阳!你少瞧不起人!比就比!输了你可别哭鼻子!” 她斗志瞬间被点燃,转头对李知安道:“知安,走,一起去!看我怎么教训这个纨绔!” 李知安却勒住了马缰,轻轻摇头:“你们比吧,我想独自走走,看看能不能寻些稀罕的草药,姑母昨夜受了惊,或许用得上。”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柳若薇心思单纯,也没有怀疑,只有周子阳眼睛微眯看了眼她。 柳若薇有些不放心:“可是……”她想起李知安之前的警告,怕她一个人有危险。 “无妨,”李知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就在外围转转,不会走远,你们去比试吧,咱们柳小姐可不能输了。” 柳若薇见她坚持,又实在咽不下被周子阳看轻的气,只得道。 “那你小心些,别走太深,我比完就来找你!” 说完,她狠狠瞪了周子阳一眼,策马走远。 周子阳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李知安一眼,那眼神不再只有玩味,似乎多了几分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没有多言,调转马头跟上柳若薇。 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李知安才轻轻松了口气。 今日林中的凶险,绝非寻常狩猎。 若有柳若薇在身边,她既要应对暗处的杀机,又要分心保护,实在力有不逮。 让她跟着周子阳,虽不知那纨绔底细,但至少明面上安全些。 她独自策马,并未深入,只在林木相对稀疏的区域缓缓而行。 然而,猎场范围广阔,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一处岔路。 李知安正欲辨明方向,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懊恼的嘀咕声。 循声望去,只见齐迎正牵着他的马,一脸茫然地站在几棵几乎一模一样的大树下打转。 “表妹!”齐迎看到李知安,眼睛一亮,如同见到了救星。 “太好了,你怎么在这儿?我……我好像迷路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第75章 太吓人了吧 原本他就想着在林子里随便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碰上小鹿什么的,谁承想绕来绕去就绕到这里了。 李知安看着眼前这个毫无城府的表哥,颇感无奈。 她策马上前:“表哥,这地方已近林子深处了,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哦哦,好。”齐迎连忙点头,翻身上马跟在李知安身边。 两人并辔而行,沿着李知安辨认出的小径向外围走去。 行至一处溪流旁,忽见前方草丛剧烈晃动,一只惊慌失措的雄鹿猛地窜出,慌不择路地朝他们这个方向奔来,显然是被什么惊扰了。 齐迎下意识地就要搭弓,李知安却比他更快。 只见她目光如电,瞬间判断出鹿奔跑的轨迹和速度,动作行云流水般从马鞍旁摘下长弓。 搭箭、开弓、瞄准,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久经锤炼的冷静。 “嗖——!” 箭矢破空,轻微尖啸后便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雄鹿的脖颈。 雄鹿哀鸣一声,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齐迎举着弓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震惊地看着李知安。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位看起来温婉沉静甚至有些柔弱的表妹,竟有如此利落狠准的箭术,这绝非闺阁女子能有的本事。 “表……表妹……你……”齐迎结巴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知安神色平静地收弓,随后看向齐迎,眼神带着一丝请求。 “表哥,这只鹿,可否算作是你猎获的?” “啊?为什么?”齐迎更加不解,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明明是你射中的,我齐迎可不是贪图别人功劳的小人!” 李知安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树大招风,今日猎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她本来无意出头,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齐迎身份尊贵,得此猎物,名正言顺,无人敢置喙。 “表哥,你就当是帮知安一个忙。”她的语气诚恳。 齐迎看着李知安沉静的眼眸,虽不完全明白她为何如此避锋,但也感受到她话中的慎重。 他突然想起自己偷听到的事情,也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表妹,我知道你想跟赵彦之和离,此前我偷听到父皇和礼部的人说话,这次春狩的头筹彩头,可以向父皇提一个请求,父皇金口玉言,定会应允,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齐迎说这话就是想告诉李知安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说不定能与赵彦之那狗东西和离。 李知安闻言,心中也有了成算,随即便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她确实没想到这个看似不着调的表哥竟然时时刻刻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李知安轻轻点头:“多谢表哥,我明白了。” 两人合力将雄鹿捆好,搭在齐迎的马背上。 刚收拾妥当,突然一声低沉的虎啸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李知安神色一凛,瞬间明白了方才那只鹿为何惊慌逃窜。 她立刻示意齐迎噤声,两人迅速退到几棵粗壮的大树后,李知安再次搭箭上弦,屏息凝神,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虎啸传来的方向。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草木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头毛色斑斓的吊睛白额猛虎猛地从灌木丛中跃出。 它似乎嗅到了血腥味,目标明确,低吼一声,后腿发力,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向李知安藏身的方向! “小心!”齐迎惊得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李知安身体微微后仰,弓弦瞬间拉满如满月。 又是一道破空厉响!箭矢精准无比地射入猛虎大张的血盆大口,贯穿喉舌,直透后脑。 猛虎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滞,随即重重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抽搐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齐迎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看着地上那巨大的虎尸,又看看持弓而立的李知安。 后怕之余只剩下满心的惊叹:“我的天,表妹,你真是……太厉害了!” 要是说打方才的一头鹿都还好,可这是一只老虎,他一个反应不过来就会被扑倒。 “刚才吓死我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母妃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他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李知安收起弓,看着地上的一鹿一虎,有这两样猎物,头筹已是囊中之物。 她对齐迎道:“表哥,麻烦您先将这两样猎物带回去计数,我还有些姑母能用到的草药没找到,想再找找。” 齐迎不疑有他,只觉得表妹心系自己母妃,孝心可嘉。 他点点头:“好,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天快黑了,林子不安全。” 他费力地将虎尸也拖上马背,一人两骑,驮着沉甸甸的战利品,朝着营地方向艰难行去。 李知安目送齐迎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小径尽头,脸上的平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她并非要找什么草药。 从踏入这片林子开始,她就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并非动物的,而是人血特有的铁锈味。 随着时间推移,这气味在黄昏的空气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猎场外围,计数处人头攒动,柳若薇和周子阳刚刚结束比试,将各自的猎物交给负责清点的内侍公公。 两人还在为谁猎到的兔子更大而低声拌嘴。 “柳二小姐的箭术倒是比相马的眼力强些。” 周子阳懒洋洋地靠在马旁,看着柳若薇气鼓鼓的样子。 “哼!周子阳,你少得意!下次……” 柳若薇话未说完,目光瞥见地上堆积如山的猎物旁,赫然摆放着一头巨大的斑斓猛虎和一头健壮的雄鹿。 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指着那两样猎物,声音都变了调。 “公公,这……这是谁猎的?太吓人了吧!” 内侍公公忙恭敬回道:“回柳二小姐,这是赵夫人猎获的,由二皇子殿下亲自送回来的。” 第76章 扮猪吃虎 “知安?!”柳若薇和周子阳同时愕然。 柳若薇是震惊于好友竟有如此本事,周子阳眼中则是闪过一抹深沉的异彩。 突然想起什么,柳若薇猛地抬头看向天色。 夕阳的余晖已将西边的天空染成橘红,林中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糟了!知安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柳若薇顿时急了,抬脚就要往林子里冲。 周子阳长臂一伸,拦住了她,声音难得地带上一丝严肃。 “柳二小姐,少安毋躁,赵夫人既能猎得猛虎,其本事远非你我所见,此时天色已暗,林中情况不明,你贸然进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添乱。不如在此等候消息。” 他虽语气平淡,但眼神却投向那幽暗的森林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柳若薇看着周子阳认真的神色,又看了看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密林,心中虽焦急万分,却也知他所言有理。 她紧咬着下唇,只能不安地在原地踱步,目光死死盯着林子的出口方向。 此刻,在密林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残阳如血,将稀疏的树影拉得老长。 李知安勒马停驻,四周异常安静,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 那股血腥气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混合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看似平静的树林阴影,声音清冷,穿透了黄昏的寂静。 “不必藏了。出来吧。” 话音落下,死寂被瞬间打破。 十余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周围的林子中现身。 他们全身包裹在夜行黑衣之中,只露出冰冷嗜杀的眼睛,手中兵刃在残阳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 比起上次孙家庄外那些乌合之众,眼前这些黑衣人气息沉凝,行动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和冰冷的杀意,显然是最精锐的死士。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如同毒蛇般锁定着李知安,没有任何废话,只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杀——!” 低沉的嘶吼声中,十余道黑影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从四面八方朝着空地中央那道孤影,悍然扑杀而去。 刀光剑影织成一张致命的网,瞬间笼罩了李知安所有闪避的空间。 李知安眼神冰寒,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铮”的一声清鸣,一泓秋水般的长剑已然出鞘。 剑身映着残阳血色,更添几分肃杀。 第一波扑上来的三名黑衣人显然存着轻慢之心,攻势虽猛却略显散乱,显然未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放在眼里。 李知安身形微侧,避开正面劈来的刀锋,手中长剑顺势斜撩,动作简洁狠辣,毫无花哨。 电光火石间,三名好手毙命,然而,李知安脸上并无半分轻松。 死士的可怕之处,正在于其不畏生死,果然,第一批人刚倒下,第二批黑衣人已从不同方位无声掩杀而至。 他们的眼神比前一批更加冰冷麻木,配合也更为默契。 李知安剑随身走,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剑光化作一团银芒护住周身,每一次闪避都消耗着大量的体力。 渐渐地,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虽剑术精妙,但终究是女子,气力有限,面对车轮围攻,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就在她全力格开正面两柄长刀的瞬间,一股凌厉的阴风自身后悄然而至。 一名黑衣人从她视线的死角暴起,手中淬毒的短匕带着致命的幽蓝寒光,无声无息地刺向她毫无防备的后心。 李知安察觉背后杀机时,已然不及完全闪避,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心头。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反而是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洒在她后颈和一侧脸颊上! 李知安霍然回头,只见身后那名偷袭者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双目圆睁。 他的喉咙处,赫然插着一支漆黑的精钢箭矢,箭头已完全贯穿了他的脖颈,鲜血正从前后两个血洞中汩汩涌出。 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棵古树旁,赤金色的身影如同战神临凡。 齐逾手持强弓,弓弦犹在嗡鸣,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眼眸在暮色中亮得惊人。 他扔掉长弓,反手拔出腰间佩剑,身形一晃,如一道赤金闪电般切入。 与李知安身法不同,齐逾的剑术大开大阖,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黑衣人的要害。 他的加入,瞬间打破了围攻的平衡,李知安压力骤减,趁机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无比。 她在马背上稳住身形,迅速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搭上弓弦,弓开满月! 三支箭矢撕裂空气,如同长了眼睛般分别射向三个正欲扑向齐逾的黑衣人! 最后一名黑衣人见大势已去,嘶吼着冲向李知安,却是被一剑封喉。 空地之上,终究恢复了死寂。 只余下浓烈的血腥味在暮色中弥漫,以及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骸。 李知安坐在马上,微微喘息,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握着缰绳的手因脱力而有些颤抖。 她看向齐逾,对方也正收剑回鞘,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受伤。 但开口时,语气却已换上了惯有的戏谑:“李小姐藏得真深,孤原以为你只会用那几根银针扎人,没承想舞刀弄剑的本事,倒比你的针法更凌厉几分。” 李知安抬手抹去脸颊上沾染的血迹,毫不示弱地回敬。 “彼此彼此,太子殿下不也扮猪吃虎,今日一见,这身手倒比那山林中的猛虎还要矫健几分,看来殿下这‘病’,病得颇有章法。”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齐逾,直接抛出了心底的疑问。 “相府书房那个蒙面与我交手的人,也是殿下吧?” 齐逾微微一怔,随即坦然承认:“不错,是孤。” 第77章 名不副实 他看着李知安,眼中也带着一丝探究的讶异,“那夜孤分明在你手腕上划了一刀,伤口不浅,为何……” 那天夜里李知安到东宫为他诊治,他看过李知安的手,一点伤都没有。 李知安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弧度。 “殿下忘了,臣妇好歹也懂些岐黄之术,区区一道小伤,用些特制的生肌药膏,再以脂粉稍作遮掩,并非难事。” 她轻描淡写,仿佛那夜的生死相搏只是一场游戏。 齐逾了然,也没有再追问,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走吧,天快黑了,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朝着营地方向缓缓行去。 林间小径静谧,只有马蹄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方才的血腥厮杀仿佛一场幻梦。 “殿下今日收获如何?”李知安打破了沉默,随意问道。 齐逾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侧头看她,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你呢?那头虎和鹿,足以让你拔得头筹了吧?”他显然已经知道了齐迎送回的猎物。 李知安心思电转,既然齐逾已知晓她的部分底细,且两人在相府那夜便有试探。 今日他又出手相救,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站在了同一阵线面对暗处的敌人。 她决定坦诚相告,毕竟以齐逾的能力,保不齐这次的头筹是谁。 “是。”她坦然承认,“我需要那个头筹的彩头。” 齐逾挑眉:“哦?难不成是为了向父皇请旨,与赵彦之和离?” 他想起齐迎那傻小子偷听来的消息,以齐迎和李知安的关系,他定然是告诉李知安了的。 李知安点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 齐逾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你不是说,要去求太后懿旨吗?太后那边……”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此前齐逾就明里暗里提醒过李知安提防太后,也不知她听进去几分。 李知安抿了抿唇,没有接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逐渐亮起的营地灯火。 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齐逾了然,不再追问:“看来你脑子也不算是蠢笨。” 李知安实在是懒得跟他拌嘴,也没有多和他说些什么。 快到林子边缘,光线渐亮,已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勒住马缰。 “孤先行一步。”齐逾留下一句,一夹马腹,赤金色的身影率先冲出了密林。 李知安在原地稍作停留,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和沾染了尘土血迹的衣襟,待外面传来几声因太子出现而引起的骚动后,才策马缓缓走了出去。 当李知安的身影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营地边缘时,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其中还数齐遥的反应最大。 看见李知安的一瞬间,齐遥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李知安,仿佛见了鬼一般,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深知苏江这次派出了苏家豢养死士中最为精锐的八成力量。 目标不仅仅是李知安,更是可能出现的齐逾。 如今太子安然归来,李知安竟也毫发无损! 不远处的苏江,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无人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 看着李知安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只觉心口一阵闷痛,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派出去的死士足足数十个,却无一人归来。 豢养死士耗费无数心血、银钱,经此一役,苏家暗中最锋利的爪牙几乎被连根拔起,元气大伤。 这小小的侍郎夫人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柔妃苏月柔坐在皇帝身侧的软椅上,精心描画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样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竟然又被这小贱人逃出生天。 齐逾已回到皇帝身边,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失态的齐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三弟见到李小姐安然归来,似乎很是惊讶?李小姐是朝臣家眷,三弟如此关心其安危,倒是难得。” 齐遥被齐逾的话惊醒,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引起怀疑,连忙强自镇定。 “皇兄说笑了,赵夫人是贤妃娘娘的侄女,又是随驾春狩的女眷,臣弟自然……自然关心其安危。见她平安,心中甚慰。”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齐逾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 此时,负责清点猎物的内侍公公已将所有猎获登记造册完毕。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唱报各位王公子弟的狩猎成果。 报了一长串名字和猎物数量,却始终没有提到太子齐逾。 众人心照不宣,太子殿下“体弱”,不宜参与这等激烈活动,空手而归是情理之中。 最后,公公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激动。 “赵夫人,猎得猛虎一头!雄鹿一只!为今日春狩头筹!” 话音落下,营地瞬间一片哗然。 虽然已有齐迎送回的猎物在前,但亲耳听到确认,众人依旧难掩震惊。 看向李知安的目光充满了惊叹、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陛下。”柔妃苏月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刻意的娇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她倚在皇帝身边,柔声道,“赵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不过……这林深兽猛的,李小姐一个弱女子,竟能猎得猛虎,当真是……运气惊人啊。” “臣妾想着,会不会是凑巧捡了哪位勇士的漏?毕竟这猎场里,可不止李小姐一人呢。” 她语带暗示,拐弯抹角地贬低李知安,暗示她名不副实。 此话引起了一些人的窃窃私语,李知安在京城早有名声,可也从未听说过她身手厉害。 齐遥更是立刻抓住机会,上前一步,朗声道。 “父皇,儿臣也觉得母妃所言有理,猛虎凶悍,非寻常猎手可敌,赵夫人有此收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一边说着,齐遥一边对着皇帝抱拳行礼,说道。 第78章 圣口玉言 “儿臣不才,愿与赵夫人现场比试一番,也好让诸位见识真本事,若赵夫人真有过人之处,这头筹自然实至名归。” 他脸上带着看似诚恳的笑容,眼底却藏着深深的恶意和怨毒。 他绝不相信李知安真有猎虎的本事,定要当众拆穿她。 李知安眉头微蹙,她本不欲再出风头,但苏月柔和齐遥一唱一和,已将她逼到悬崖上。 若不接受挑战,不仅头筹彩头可能旁落,更坐实了她“捡漏”的污名。 她抬眸,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平静道:“既然三殿下有此雅兴,臣妇自当奉陪。” 皇帝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准了。” 几名侍卫迅速抓来十余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在远处一块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放开。 这些兔子甫一落地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道灰影。 “开始!”内侍一声令下。 齐遥自信满满,立刻拈弓搭箭。 他弓马娴熟,在皇子中亦属佼佼。 然而,野兔体型小,速度奇快,轨迹更是飘忽不定。 刚开始他还能勉强瞄准,射中两只。 但随着兔子四散奔逃,视线中全是跳跃的灰影,他只觉得眼花缭乱,头昏脑胀,再难捕捉到清晰的猎物,接连几箭都射在了空地上。 反观李知安。 她并未急着开弓,而是凝神静气,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着那些急速移动的小点。 她的动作沉稳而有些许节律,搭箭、开弓、瞄准、松弦,一气呵成。 “嗖!” “嗖!” “嗖!” 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每一箭射出,必有一只奔逃的野兔被钉在地上。 她的箭仿佛长了眼睛,无论兔子如何转折变向,最终都逃不过那夺命的寒芒。 李知安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箭无虚发。 不过片刻功夫,场地中奔逃的野兔已所剩无几。 李知安脚下散落着七八只被箭矢贯穿的兔子,而齐遥那边,仅有可怜的两只。 胜负已分,高下立判。 营地中爆发出由衷的赞叹和掌声。那些原本带着怀疑的目光,此刻已尽数化为钦佩。 柳若薇更是激动得跳了起来,比自己赢了还要高兴。 齐遥脸色铁青,握着弓的手微微发抖,羞愤难当。 苏月柔也僵在原地,精心维持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这小贱蹄子的射艺竟真如此好。 皇帝看着场中那个沉静收弓的女子,眼中满是赞赏,拊掌笑道。 “好!好箭法!赵李氏,你这头筹,当之无愧,说吧,想要朕允你何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李知安身上。 这可是圣口玉言,猎场之上,万籁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个女子身上。 皇帝金口已开,头筹彩头就在眼前,与赵彦之彻底了断的机会,唾手可得。 然而,此刻当众提出和离,无异于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更是明晃晃地打太后娘娘的脸。 太后曾是她计划中的倚仗,如今虽知对方心思难测,但彻底撕破脸皮,绝非明智之举。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迫切,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恭谨与谦逊。 随即朝着御座方向深深一礼,带着对天威的敬重:“陛下厚爱,臣妇愧不敢当,今日能猎得猛虎,实乃侥幸,仰赖陛下圣德庇佑,方有微末之绩,春狩盛会,诸位子弟皆展英姿,臣妇岂敢居功自傲。” 皇帝闻言,眼中赞赏更甚。 他抚须笑道:“不必过谦,你箭术超群,胆识过人,更何况昨夜贤妃遇险,你不顾自身安危相救,此等忠勇孝义,更是难得!朕金口玉言,既说头筹可提一请,自当兑现。” 李知安再次躬身:“陛下,贤妃娘娘乃臣妇姑母,血脉相连,臣女救姑母,乃人伦本分,不敢以此邀功。陛下隆恩,臣女感激涕零。” 她微微停顿,若是继续说下去就太谄媚了。 一番话语滴水不漏,既全了皇帝的颜面,又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皇帝略一沉吟便颔首道:“也罢,今日朕之承诺不变,日后你若有求,可入宫觐见。” 他示意身旁内侍,内侍立刻捧上一枚小巧精致的金令,交予李知安。 “臣妇谢陛下隆恩!”李知安双手接过金令,叩首谢恩。 入手冰凉沉重的金令,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沉甸甸的,却又是拜托赵家的依仗。 四下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更甚。 一枚御赐金令,一个天子的承诺,这无疑是莫大的荣宠。 李知安这个名字,经此春狩,彻底响彻京城,但今后也恐树欲静而风不止。 春狩结束,车驾回銮。 李知安并未回自己的别院,而是被相府的管事嬷嬷请去了相府。 踏入熟悉的相府大门,李仲严竟破天荒地亲自在正厅相迎,脸上堆着从未有过的热情,声音也比平日温和许多。 “知安回来了,我儿春狩辛苦,快坐快坐。” 小张氏也一反常态地亲热,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哎哟,我的儿,可算回来了,瞧瞧这脸都瘦了,母亲特意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菜,今日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她指挥着丫鬟仆妇,张罗着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般摆上花厅的紫檀木大圆桌。 李怜音也端坐在席间,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起身盈盈一礼。 “姐姐回来了,听闻姐姐在春狩上大放异彩,猎得猛虎,还得了陛下金令恩赏,妹妹真是……与有荣焉。”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就不那么对味了,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的话语温婉,眼神深处却藏着毒刺般的嫉妒。 “只是以前同姐姐在府中时,倒是不曾知晓姐姐竟有如此了得的好功夫呢,姐姐藏得可真深。” 李知安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小张氏握住的手,旋即目光平静地扫过李怜音那张虚伪的脸,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第79章 意图造反 “妹妹说笑了,府中岁月静好,何须显露这些粗浅本事,倒是妹妹,如今已嫁为人妇,想必在赵侍郎府上,琴棋书画、女红中馈,定是精进不少,更能讨得夫君欢心。” 她的话绵里藏针,既点破李怜音嫁入赵府后的处境未必如意,又暗讽她只知闺阁争宠。 李怜音脸上的笑容一僵,但想起李仲严交代的便又强忍着怒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明白,三皇子定然不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动手,为何这贱人还能活着回来,甚至风光无限。 这让她如何不恨,如何不妒! 李知安将李怜音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她安然落座,目光平静地掠过满桌佳肴,又看向上首努力维持慈父形象的李仲严。 脸上不显,心中却是雪亮,这顿丰盛的“接风宴”,不过是场鸿门宴。 他们想要什么,她一清二楚。 席间,李仲严与小张氏轮番上阵,言语间极尽关怀,从春狩见闻到宫中贵人,却兜兜转转始终绕着圈子。 李知安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失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仲严终于按捺不住,给小张氏递了个眼色。 小张氏会意,放下银箸,脸上堆起更加亲热的笑容,状似随意地开口。 “知安啊,此次春狩听说陛下对你可是青睐有加啊,可还赏赐了什么别的好东西?” 李知安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 “陛下仁厚,赏赐了些寻常物件,并无特别。” “哦?”小张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更热切几分,“那……那陛下金口玉言,许诺你的那个请求呢?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啊,全京城都传遍了,可是真的?” 她故作惊讶,仿佛刚刚得知,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知安放下茶盏,目光终于抬起,平静看向李仲严和小张氏,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嘲讽。 “父亲母亲既然对京中传闻如此了如指掌,连陛下允诺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又何必再特意问女儿呢?” 李仲严被她这直白的反问噎得一窒,脸上伪装的慈和终于有些绷不住。 他重重放下酒杯,沉声道:“逆女,你这是什么态度,为父问你,自然是想亲耳听你说!你是在相府长大的,相府就是你的娘家!有了这等天大的机遇,难道不该多为相府想想?为父的前程,整个李家的荣辱,不都在你一念之间吗!” 图穷匕见之后,李仲严的言语间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索取。 就算李知安不是他相府亲生骨血,可她也应该事事以相府为先。 看着李仲严那张因急切和贪婪而微微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对“父亲”的幻想也彻底破灭。 李知安忽然笑了: “为相府想想?”她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寂静下来的花厅里,“父亲这话,女儿实在不敢苟同,倒是想问问父亲,身为一国相国,位极人臣,享尽荣华,究竟还想要什么前程?” 说着,李知安压低了语调,意味不明道:“难道是觉得一个宰相之位还不够,还想再进一步?” 相国之上再进一步,那便是九五之尊之位。 李知安的言外之意就是李仲严意图造反。 她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李仲严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句道。 “父亲莫不是忘了,您能有今日,先是靠着将亲妹妹送入后宫,博得圣眷,如今又想靠着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去捞取更大的官位权势,为此处心积虑,连脸面都不要了。” “放肆!”李仲严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李知安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你这逆女,竟敢如此污蔑为父!” 李知安一番话如同惊雷劈在他头顶,吓得他魂飞魄散。 这要是让旁人听了去,别说是相国的位置,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尚且是件难事。 小张氏也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起身,厉声斥退厅内伺候的丫鬟仆妇。 待下人惶恐退下,她才指着李知安,声音尖利。 “李知安!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相府养你十几年,锦衣玉食,你就是这么报答的?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污蔑你父亲!我看你是活腻了!” 李怜音见状,立刻起身扶住气得摇摇欲坠的李仲严,一边替他抚背顺气,一边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看向李知安,声音带着哭腔。 “姐姐怎么能这样,父亲母亲待你恩重如山,你怎的如此恶语相加,气坏父亲身子。” 她这番表演,既刷了李仲严夫妇的好感,又将李知安置于不孝不义之地。 看着李怜音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李知安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虚伪的一家三口,眼神冰冷而疏离。 “我的好妹妹口口声声念着相府亲情,你被赵彦之赶回娘家住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替父亲母亲排忧解难?” 李怜音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回来本就是寄人篱下,仰仗父母鼻息,哪里谈得上为娘家分忧。 那赵彦之这些时日也有来问过几次,但被她回绝了。 竟然敢那么对她,她非要给赵彦之一点苦头,过些时日再回去。 李知安不再看他们,转身便走。 “你……你……”李仲严捂着心口,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指着李知安离去的方向,气得几乎喘不上气。 小张氏和李怜音慌忙扶住他,连声宽慰:“相爷息怒吗,为这等不孝女气坏身子不值当!” “父亲别生气,姐姐她……她定是疯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小张氏一边替李仲严顺着气,一边看着李知安消失在门外的背影。 她的眼中闪过怨毒至极的寒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老爷放心,这小贱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得了陛下一个空口承诺就能翻天了?我有的是办法教训她,定要让她知道,离了相府才是她最大的错处。” 第80章 技不如人 李怜音见相国夫妇俩盛怒,眼珠一转,也上前假意劝道。 “父亲母亲别生气,姐姐她定是还在气头上,一时糊涂才说出那些混账话,等她消了气,女儿再去劝劝她……” “劝?”李仲严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李怜音。 方才他被李知安激起来的怒火正愁没地方撒,李怜音就撞了上来。 “你还有脸去劝?若非当初把你认回来,李知安如今的一切,她的人脉,她的本事,还有陛下的恩宠,本该都是我们相府的!” “要不是你,赵彦之也不会和李知安离心,李知安后来也不会生出脱离相府的心思!” 这诛心之言如同利刃,李怜音脸色瞬间惨白,咬着下唇才没让那声尖叫和咒骂冲口而出。 李仲严却越说越气,将李知安带给他的羞辱和挫败感尽数倾泻到李怜音头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赖在娘家多久了?成何体统,传出去让满朝文武怎么看本相?笑话我李仲严连个女儿都养不住,被夫家休弃了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小张氏厉声道。 “你马上派人把她给我送回赵家去,别再让我在相府看见她!” 小张氏也被李仲严的怒火吓了一跳,看着女儿惨白的脸,终究有些不忍。 但李仲严正在气头上,她不敢违抗,只能低声应下:“是,相爷,我这就送她回去。” 相府的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 李怜音被小张氏半搀半拽地带下车,脸上犹带着泪痕和未消的怨愤。 门房通报后,赵彦之的母亲赵崔氏气势汹汹地迎了出来,叉着腰正要开骂。 “哟,这不是我们侍郎府容不下的贵人吗?还有脸回……” 话未说完,便看到小张氏阴沉着脸从后面走了出来。 赵崔氏脸上的刻薄瞬间僵住,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哎哟,是亲家母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您怎么亲自送怜音回来了?这点小事,让下人跑一趟就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剜了李怜音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 小张氏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地走进正厅,毫不客气地在上首坐下,赵崔氏连忙亲自奉茶。 小张氏接过茶盏,却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眼皮微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怜音是我相府的嫡亲女儿,是相国唯一的血脉,她年纪轻,不懂事,在府里若有什么行差踏错,你们做长辈的,该教导教导,该管束管束,这都没错。”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崔氏,声音陡然转冷。 “但是,有些规矩也得记清楚,我相府的女儿不是给你们赵家随意作践的,若是再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相爷虽忙于朝政,但过问一下女儿在夫家的处境,也是情理之中。你说是不是,亲家?” 赵崔氏被她看得脊背发凉,冷汗都冒出来了,连忙赔笑道。 “是是是,亲家母教训的是,这一切都是误会,怜音嫁过来就是我们赵家的人,我们疼她还来不及呢,之前都是彦之那孩子不懂事,两口子闹点小别扭,当不得真。” 正说着,赵彦之闻讯匆匆赶了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小张氏阴沉的脸,又看到李怜音站在一旁垂泪,心中立刻明了。 他连忙上前,对着小张氏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岳母大人息怒,小婿知错了,上次是气昏了头,才与怜音起了争执,绝无下次,还请岳母放心,小婿定会好好照顾怜音,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小张氏看着赵彦之,脸色稍霁。 她站起身,走到李怜音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警告道。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安分待在赵家,别再给我和你父亲惹事,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而去。 小张氏的马车刚驶离,赵崔氏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她看着李怜音,想骂又顾忌着相府的威胁,只能暗暗地啐了一口,扭身回了内室。 赵彦之则立刻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面孔,上前搂住李怜音。 “怜音,我的好怜音,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上次是我混蛋,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一番甜言蜜语,哄得李怜音心中怨气稍平,虚荣心又得到了满足,依偎在赵彦之怀里。 “彦之哥哥日后可要好好待我和孩子。” 赵彦之嘴上赶忙应了下来,但脸上却不似所说之话那般温情。 慈宁宫佛堂内,青烟萦绕。 太后闭目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口中低诵着经文。 一位老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跪坐在一旁,待太后诵经告一段落,才低声道。 “太后娘娘,春狩那边传来消息了,李知安猎得猛虎,拔得头筹,陛下……当众赐下金令,允了她一个请求。” 佛珠捻动的动作微微一顿,太后缓缓睁开眼。 那双看似慈和的眼睛里,此刻却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哀家知道了。”太后的声音平淡无波,“苏江……还有齐遥,两个没用的东西,那么多人手,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反倒让她爬得更高了,废物。” 老嬷嬷垂首:“太后息怒。那李知安确实不简单,如今她风头正盛,又有陛下金令在手,只怕更难掌控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太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轻声说道。 “风头太盛,最是容易招风折腰,她以为得了陛下的承诺就能高枕无忧了?哀家倒要看看,她敢不敢用,又能怎么用,也是时候寻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她了。” 她手中的佛珠再次缓缓捻动,仿佛在捻碎某种看不见的阻碍。 因为此番春狩获猎颇丰,皇帝下令在宫中举办庆功宴。 宴会在皇宫琼林苑举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李知安作为陛下跟前的红人,自是引来无数目光。 第81章 准许和离 京城为官者最擅见风使舵,不少人的恭贺声夹杂着或真或假的赞美,不绝于耳。 但她始终神色平静,一一淡然回应,既不热络,也不失礼。 齐飞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挨着李知安坐下,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厉害,竟能猎得猛虎,我连兔子都射不准,以后你教我射箭可好?” 李知安难得露出一丝浅笑:“长公主殿下过誉了。” 坐在不远处的二公主齐如玉却一脸骄矜。 闻言,她也冷哼一声,尖声道:“我们的长公主也太好哄了,猎虎?谁知道是不是走了什么运,捡了哪个人的便宜,一个商贾之女,能有多大本事?” 她刻意咬重“商贾之女”四个字,满是轻蔑。 齐飞娴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意有所指地说:“可我怎么听说有些人的皇兄当场要比试射箭也没比过,技不如人就要承认。” 齐如玉柳眉倒竖,正要反驳,殿外传来内侍的高声通传。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满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起身行礼。 皇帝心情颇佳,落座后先是嘉奖了一番此次春狩表现出色的年轻子弟。 最后,目光落在了李知安身上,笑道。 “赵李氏,你救了贤妃,又勇夺头筹,朕曾言允你一请,今日庆功宴,正是良辰吉时,你可想好所求何事了?但说无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知安身上。 不少人暗自猜测,以她精明的经商头脑,或许求个皇商身份,或是几处田庄铺面。 太后端坐皇帝身侧,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适时地开口,话语却有些意味不明。 “皇帝金口玉言,允下的承诺自然珍贵,哀家看赵李氏年纪尚轻,如此大事,想必还需仔细思量,权衡利弊,不若让她回去再好好想想,选个最合宜的请求,方不负圣恩。” 她含笑看向皇帝,话语中对李知安的暗示已极为明显——不要提不该提的事情。 皇帝微微颔首,也觉有理:“母后所言甚是,赵李氏,你若是没想好,那便……” “陛下!”李知安已然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声音清越。 “臣妇感念陛下隆恩,不敢再劳陛下与太后娘娘挂心,臣妇所求之事,已然深思熟虑。” 她深吸一口气,在太后骤然转冷的目光注视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臣妇恳请陛下恩准,臣妇要与户部侍郎赵彦之——和离!” 话音刚落,偌大的琼林苑,落针可闻。 只有丝竹声在短暂的停顿后,尴尬地继续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皇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中满是意外。 满堂无不震惊,一个女子放弃侍郎夫人的身份,主动要求和离? 这在大安朝,虽非绝无仅有,却也极为罕见,尤其还是在天子面前。 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握着凤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殿中那个挺直脊背的身影。 她万万没想到,李知安竟敢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这无异于当众打了她的脸。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和离?她疯了吗?” “放着好好的侍郎夫人不当?她图什么?” “就算经商厉害,终究是商贾,士农工商,商为末等,没了官家夫人的身份,她算什么?” “就是!太不知好歹了!陛下和太后都给她台阶下了……” 各种议论声嗡嗡响起,大多是不解、嘲讽和轻蔑。 唯有齐飞娴还有齐迎等少数真心关切李知安的人,眼中流露出惊喜和释然。 皇帝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恢复了帝王威仪。 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太后,又看向殿中神色平静却异常坚定的李知安。 这是他亲口许下的,自古帝王金口玉言,岂能反悔。 “准奏!”皇帝大手一挥,“朕即刻下旨,准你与赵彦之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谢陛下隆恩!”李知安深深叩拜下去,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宴会散后,李知安不出意料地被传召至慈宁宫。 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压抑感。 太后端坐凤榻之上,屏退了所有宫人,等人都撤了出去,她脸上再无半分宴席上的慈和,只有一片沉沉的阴郁。 “李知安,”太后的声音中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今日在宴上,可是对哀家不满?” 李知安垂首立于下首,姿态恭敬:“臣女不敢。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不敢?”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让你回去好好想想,选个稳妥的请求,你倒好,转脸就当众提出和离,你这是将哀家的话置于何地,将天家威仪置于何地?” 李知安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不解。 “太后娘娘息怒,臣女只是不解,上次在慈宁宫臣女恳请娘娘赐下和离懿旨,娘娘未曾应允,臣女思前想后,实在想不明白,与赵彦之夫妻情断,为何不能和离?娘娘慈悲为怀,最是体恤臣下,能否为臣女解惑?” 她将问题抛回给太后,目光坦然。 太后被她问得一滞。 上次阻拦自然是因为李知安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岂能放走?但这理由不能宣之于口。 太后眼神闪烁,含糊道。 “哀家当时自有考量,你身为女子当以夫家为重,以名节为重,和离岂是儿戏?传出去于你名声有损!哀家是为你好!”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李知安已经不再愿意相信了。 她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太后那一瞬间的语塞和眼神的闪躲,心中疑窦更深。 再联想到齐逾的提醒,太后的真实用意定不会只是如此简单。 但眼下与太后撕破脸皮对她毫无益处。 李知安迅速调整情绪,没一会儿眼中就蓄满了泪水,说话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委屈。 “太后娘娘的苦心,臣女自然是明白。”她微微哽咽了一下。 第82章 彻底离开 “只是臣女与赵侍郎,实在是缘分已尽,臣女留在赵家,不过是徒增痛苦,碍人眼目。与其如此,不如求陛下放臣女一条生路,求太后娘娘成全臣女这点愿吧!” 她说着,盈盈拜倒,肩膀微微耸动,显得无比哀伤无助。 这番情真意切的哭诉,将一个被丈夫厌弃只求解脱的弃妇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太后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看着她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准备好的斥责和敲打一时竟难以出口。 她厌恶李知安的不受控制,但若再强行施压,倒显得她不近人情,有失慈和之名。 “……罢了。”太后疲惫地挥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你好自为之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李知安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恭敬地退出了慈宁宫。 转身的瞬间,眼底的哀伤瞬间化为一片冰冷的清明。 宫门外,夜色已深,再过半柱香的功夫宫门就该下钥了。 李知安刚走出宫门,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宫灯昏黄的光晕下。 齐逾披着外袍,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 李知安脚步微顿,走了过去。 齐逾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说话依旧是那副欠揍的毒舌腔调。 “恭喜赵夫人,哦不对,应该叫李小姐。” 月光落在他俊美却带着几分刻薄笑意的脸上,显得整个人倒是柔和了不少。 “李小姐终于得偿所愿,甩脱了赵彦之那个废物,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知安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此刻却莫名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真诚。 她微微一笑,坦然道:“多谢殿下,若非殿下多次相助,此事不会如此顺利。” 至于她说的帮助,也只有两个人知道是什么帮助。 齐逾挑了挑眉,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 “脱离苦海是好事,不过,李知安,你的前路未必就平坦,孤再提醒你一次,小心身边人,尤其是那些看似慈悲之人。” 他意有所指,看似慈悲实则口蜜腹剑要比明着歹毒的人更加可怕。 李知安心中一动,想起方才太后的反应,她认真地点点头。 “臣女明白,谢殿下提点。” “明白就好。”齐逾不再多言,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夜深了,回吧。” 李知安也上了自己的马车,等马车驶离宫门,她靠在车壁上,回想着齐逾今晚的话和他出现在宫门的身影。 这个人,嘴巴是毒了些,但似乎真的不坏,至少对现在是如此。 她没有注意到,宫门阴影处,齐逾并未立刻离开。 他勒住缰绳,静静地看着李知安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 “殿下,”近侍凌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您为何不直接告诉李小姐,太后她……” 齐逾抬手打断了他,声音低沉而冰冷:“太后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不让她亲眼所见,亲手撕开那层伪善的面具,她不会真正相信,也不会真正死心。” 他调转马头在宫门下钥之前进去,身影消失在宫墙之中。 就在和离圣旨还在礼部走程序的当口,李知安已雷厉风行地带着春夏和一队精干的下人,回到了赵府。 “搬!所有小姐之前剩下的东西,一件不留!” 春夏得了李知安的命令,站在赵府院子中央对带来的下人高声说道。 下人们立刻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地开始搜罗东西装进箱子里。 赵崔氏闻讯赶来,看到院子里忙碌的景象,如同被剜了心头肉。 她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没天理了啊!你这个不孝的儿媳啊!我赵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绝情绝义!连点念想都不给彦之留啊!你这是要逼死我这老婆子啊……” 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试图用撒泼打滚阻止。 李知安冷冷地看着她的表演,这人不去梨园唱戏当真是可惜了。 她走到赵崔氏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平静无波。 “赵老夫人,省省力气吧,圣旨即刻就到,从今往后,我李知安与你们赵家,再无半分瓜葛。我不再是你的儿媳,这些东西本就是我的,我带走,天经地义。” “圣……圣旨?”赵崔氏的哭声停住,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呆愣愣地看着李知安。 她原以为李知安在春狩大放异彩,儿子或许能沾点光。 甚至她还盘算着让儿子去哄哄李知安,重修旧好,借机攀附相府和皇恩。 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和离的圣旨! 赵彦之此时也冲了出来,身后跟着李怜音。 他看到满院狼藉和李知安冷漠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被轻视的怒火。 他冲上前拦住李知安:“你非要做得如此决绝吗?我们之间难道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李知安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赵彦之,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你我的情分,早就彻底断了,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恶心吗?让开!” “姐姐,姐姐你别这样对彦之哥哥!”李怜音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捂着肚子。 说话时她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彦之哥哥他……啊!我的肚子……好痛……” 她说着就往赵彦之身上倒去,试图转移在场人的注意力。 这赵家上上下下本就该是她的,李知安休想一回来就把这一切都抢走。 赵彦之果然立刻紧张地扶住她:“怜音,怜音你怎么了?别吓我!” 李知安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她可不想没胃口。 她懒得再看一眼,趁着赵彦之的注意力被李怜音吸引,对春夏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带着最后一箱物品,在赵家人混乱的哭嚎和做戏中,彻彻底底离开了这座禁锢了她许久的牢笼。 第83章 搓圆捏扁 李知安走后,李怜音的痛呼声,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里。 赵崔氏虽满心不喜这个儿媳,但对她肚子里那块赵家的肉却是万分紧张。 本来她一气之下去了自己的院子,听到下人来报,又急急忙忙折返回来,连声催促小厮。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去请大夫!要最好的大夫!我的孙子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一阵鸡飞狗跳后,大夫被请了来,仔细诊脉。 赵彦之守在床边,握着李怜音的手,满脸紧张。 赵崔氏则焦躁地在屋里踱步,眼神时不时剜向床榻上双眼紧闭的李怜音。 半晌,大夫起身,对着赵彦之和赵崔氏拱手道。 “老夫人,侍郎大人放心,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胎气略有波动,并无大碍,老夫开几副安胎凝神的方子,按时服用,静养几日即可。” 大夫嘴上说着,心里却奇怪:赵家这夫人真是怪,隔三岔五就出点问题,可诊脉又无异。 方才那一番话也只是说给赵崔氏和赵彦之稳定心神的。 赵崔氏听了大夫的话,终是长舒一口气,让小厮把大夫送出去。 等人走了,她随即又拉下脸来,阴阳怪气地哼道。 “哼,果真是没福气的,怀个孩子都这般不消停,三两天就要闹点动静出来,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我赵家欠了你的。” 在李知安那里受了气,赵崔氏心中始终郁结难消,忍不住将火气撒向李怜音。 “母亲!”赵彦之皱眉打断,语气带着不满。 “怜音刚刚受了惊吓,您少说两句。” 赵彦之心中盘算的是小张氏今日亲临赵府为李怜音撑腰,相府纵然因李知安之事有些灰头土脸,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在相府背后还站着贤妃李清芷。 李怜音终究是相府的嫡亲女儿,这层关系不能轻易断了。 李知安那里是没有法子了,但他需要李怜音这个助力。 后者靠在赵彦之怀里,方才听了赵崔氏的话,心中对赵崔氏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老虔婆!她暗暗发誓,等孩子平安生下来,赵家一切都握在手里之后,定要想办法把这处处刁难她的老东西赶出去。 心里这么想,但她面上却是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轻拉赵彦之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彦之哥哥,切莫为了我跟母亲吵,都是怜音不好,是我身子不争气……” 这番以退为进,立刻唤起了赵彦之的怜惜和保护欲。 赵彦之搂紧她,倒是生出来几分对李怜音的爱惜。 随即又转过头对着赵崔氏不满道,“怜音为我赵家传宗接代,比那李知安好了不知多少倍,母亲您就少说两句吧!” 他转而柔声安抚李怜音,“你别多想,好好保养身子,月份越来越大,可千万不能出什么闪失,知道吗?” 李怜音温顺地点头:“为了我和彦之哥哥的孩子,我定会万分小心。” 她心中冷笑,保住这孩子那是自然的,这可是她未来掌控赵家的最大筹码,无须赵彦之多言,她也会拼尽全力护住。 赵崔氏被亲儿子当众顶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满腹怨气无处发泄。 她狠狠瞪了床上的李怜音一眼,但碍于赵彦之在这里,终究没再说什么。 在赵二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自己房里,赵崔氏再也忍不住,对着赵二抱怨道。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啊!自从这个丧门星进了门,我们赵家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先是闹得家宅不宁,赶走了李知安那个能干的,现在又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挑唆得彦之都敢顶撞我了,我看她就是个扫把星,是来克我们赵家的!” 赵崔氏越说越气,额角隐隐作痛。 赵二连忙顺着她的话,一边给她捶背顺气,一边道。 “老夫人消消气,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您想想,她再是相府小姐,如今嫁到了赵家,就是赵家的人,她那点陪嫁您也看到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可见相府对她也不是多上心,这赵家后院说到底,还不是您说了算?” 赵崔氏闻言,也觉得赵二说得有道理,心中怒气稍平,但依旧愤愤。 “哼,话是这么说,可你看看今天,她那娘家人多嚣张。” “还有那个李知安也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我儿今后定是位极人臣的命,她竟敢跑到圣上面前请旨和离,把我们赵家的脸面都丢尽了,简直岂有此理!” 赵二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 “老夫人,您何必跟她置气?那李知安是个不好掌控的,可李怜音不一样,眼下她仗着肚子金贵,等过些时日月份稳了,或是等孩子生下来,她身子虚了,还不是任您搓圆捏扁,相府山高皇帝远的,还能天天盯着您怎么管教儿媳妇不成?” 这番话说得深得赵崔氏之心,被激起来的火气也平了不少。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算计,冷哼一声。 “你说得对,一个没根基又不得娘家真心的贱蹄子,也配在我面前拿乔?这赵家后院的天还翻不了,咱们走着瞧!” 她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日后如何磋磨李怜音,找回今日受的气。 李知安回到自己清净雅致的别院,竟觉着今日院里的花都艳了许多。 还真是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吩咐一旁的春夏道:“把从赵府带回来的东西都仔细清点规整好,有用的留下,没用的或是不想见的便丢掉。” 李知安就算是丢掉,也不会把这些东西留给赵家那群臭虫。 “是,小姐!”春夏应声,立刻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仆妇去忙活了。 李知安独自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疑云。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这些时日种种,太后在宫宴上那明显的阻挠和后来在慈宁宫含糊其词的质问。 再有便是齐逾一次又一次的提醒。 她曾经救过太后一命,可现下想来确实太过巧合。 第84章 安插眼线 好巧不巧她路过的时候太后遇险,又刚刚好被她救下。 之前的时候她没发觉,可后面回想起来才发现任何地方都有诸多疑点。 李知安虽不愿轻易怀疑,但身处漩涡,她深知任何一丝疑点都可能牵涉生死,万万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待春夏清点完毕,回来复命后,李知安屏退左右,只留下春夏。 她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春夏,给暗阁传信。” 以往有什么要紧的事她都是亲自给暗阁传信,从不会交给旁人。 可眼下境况不同,春狩她大出风头,已经引得不少双眼睛盯着她,贸然出手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春夏立刻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小姐请吩咐。” “让暗阁……秘密调查太后。”李知安的声音压得极低,说话时没有半分犹豫。 春夏心中一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立刻领命而去。 暗阁传递情报的方式极其隐秘,除了此前与李知安传信的玳瑁,还有一种更不起眼的——外表与山林间普通雀鸟无异的雀子。 它们被暗阁以特殊方法驯养,能精准传递信息。 且因其太过普通,根本无人会留意。 刚好前些时日江陌白带着暗阁精锐驻扎在城外不远,接到指令,定会立刻行动。 然而,让李知安始料未及的是,太后的警觉性远超她的想象。 就在暗阁的人手领命后,刚刚开始暗中探查不久便出了些变故。 慈宁宫深处,一个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殿。 昏暗的烛光看不清楚其面容,只留得一双眼睛凶光毕露。 “太后娘娘,”黑衣人声音低沉沙哑,“这些时日有人在调查您,动作很隐秘,用的是山野雀鸟传信。” 太后正在独自下一盘棋,闻言,手中的未落的棋子微微一顿。 但她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哦?这么快就嗅到味道了?哀家……还真是低估了这李知安的能耐和胆量。” 太后缓缓将棋子放回棋盅,看向棋盘的眼神再无半分慈和,只剩下深沉的算计与狠戾。 她转过身,看向黑衣人,声音平淡却带着裁决般的冷血。 “如此看来,这枚棋子已经彻底脱离掌控,甚至开始反噬了,留着……只会是祸患,弃了吧。” 最后三个字虽简单,但却是杀意毕现。 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他所说的“明白”便意味着彻底地清除。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内,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黑衣人刚消失片刻,殿外便传来嬷嬷的通报。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前来请安。” 太后脸上瞬间如同变脸般,换上了平日里那副雍容慈祥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杀伐从未发生过:“快请太子进来。” 齐逾一身常服,步履从容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温和,向太后行礼问安。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逾儿来了,快坐。”太后笑容满面,语气亲切,“今儿怎么有空来看哀家这个老婆子了?” 齐逾在下首坐下,姿态放松,但是话语中却不似表面上这般。 “皇祖母说笑了,孙儿挂念皇祖母身体是应当的,只是近日宫中事务繁杂,加上近些日子宫中混进了些宵小,孙儿恐其扰了皇祖母清静,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也担忧皇祖母安危,特意过来看看。” 他话语诚恳,一番话说下来滴水不漏。 太后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欣慰。 “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哀家就知足了,哀家这里一切都好,有侍卫守着能有什么事。” 齐逾与太后闲话家常,气氛看似融洽。 聊了一会儿,齐逾起身告辞:“皇祖母安好,孙儿就放心了,为防万一,孙儿已多调派了些得力人手在慈宁宫外值守,务必确保皇祖母安全无虞,皇祖母定要保重凤体。” “好好好,逾儿有心了。”太后笑着点头,目送齐逾离开。 待齐逾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太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一挥袖,将梳妆台上价值连城的棋盘棋子等物尽数扫落在地。 “哗啦!”一声脆响,所有精美的器物摔得粉碎。 “太后息怒!”嬷嬷吓得立刻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息怒?”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哪里是来给哀家请安的,分明就是借着由头,名正言顺地把他的人安插到哀家眼皮子底下来了!好一个孝顺的太子!好一个齐逾!他这是在警告哀家?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她咬牙切齿,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蛇。 嬷嬷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能颤声劝太后保重身子。 好半晌之后太后才平静下来,冷声开口:“齐遥近些日子在做何?” 嬷嬷回道:“三皇子殿下这些时日闭门不出,想来应是过些日子便会来看娘娘。” 闻言,太后只是冷哼一声:“废物,这才刚开始便被吓怕了。” 若是这齐遥能有齐逾一半的心计,有了她的助力,这太子之位也落不到那齐逾头上。 “看来成事与否,终究在哀家这里见真章。” 齐逾离开皇宫,并未回东宫,而是策马直接来到了李知安所居的别院。 春桃正在院子里洒扫,听到敲门声便赶忙去开门。 将将打开门便看到一个身着华服、气质矜贵的陌生男子,春桃还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敢问公子找谁?” “李知安。”齐逾言简意赅。 春桃此前没见过太子,但见眼前这人气度不凡,她也不敢怠慢,忙道。 “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通禀小姐。”她小跑着进去通报。 李知安听春桃说有贵人来访还有些疑惑,看到齐逾的那一刻,她的心中颇为诧异。 两人不久前才在宫门口分开,他怎么会突然来访? 李知安微微屈膝,“不知殿下驾临,有何要事?”她可不认为太子会无缘无故从宫中专门到她这处偏僻的别院。 第85章 紧密相贴 齐逾目光扫过她,又看向院内,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和一丝欠揍的挑剔。 “无事,孤刚办完差,恰巧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你这小院子。” 他一边说一边环视一圈,语气中还有些嫌弃。 “你这院子布置得甚是……清简,想不到京城有名的富商竟有如此雅致。” 齐逾说话时候的语气别提有多欠揍了,可身份地位在那里。 李知安被他这莫名其妙又带着点评的态度噎了一下,但碍于身份,还是侧身道。 “寒舍简陋,恐污殿下尊目,殿下若不嫌弃,请进。” 齐逾毫不客气地抬步走了进去,春夏和春桃识趣地退下,并关上了厅门。 春桃得知来人是太子,心中还暗暗庆幸方才没有得罪这位。 齐逾踱步走进正厅,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素雅的帷幔,简单的家具,几盆绿植点缀,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整体透着一种低调的雅致。 “孤还以为,你这般能赚银子,屋里定是堆金砌玉,俗不可耐。” 齐逾走到一张紫檀木小几旁,手指拂过上面摆放的一只素白瓷瓶,语气带着明显的戏谑, “没想到,品味倒还不算太差,勉强能入眼吧。” 李知安被他这毒舌评价气笑了,忍不住回敬道。 “殿下过奖,臣女这点微末品味,自然比不上东宫琼楼玉宇,金碧辉煌。” 齐逾挑眉,似乎很享受与她斗嘴。 他正要再说什么,李知安恰好移动脚步,准备去给他斟茶。 然而,她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细小滑溜的东西,随即便是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事发突然,齐逾几乎是本能反应。 他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精准地抓住了李知安的手腕,用力往回一带。 一时情急之下,齐逾力道不小,李知安被他拉得向前踉跄一步。 非但没有稳住身形,反而因惯性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齐逾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揽住了她的腰背,两人瞬间紧密相贴。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知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属于他的淡淡沉香气。 齐逾的手还牢牢地握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只手则箍在她的腰后。 这姿势,暧昧得令人窒息。 李知安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心跳如擂鼓。 齐逾低头看着怀中女子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讥诮的眼眸此刻因惊吓而微微睁大,透着一丝难得的慌乱。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厅内落针可闻,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 最后还是齐逾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手,如同被烫到一般后退一步。 随即又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咳,你这院子不光品味差,连地面都不平,孤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紧绷和慌乱,甚至不敢再看李知安,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厅门。 李知安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红晕未消,心跳依旧紊乱,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春夏才从外面走进来,望着齐逾消失的方向一边开口问道。 “小姐,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怎的慌里慌张就走了。” 李知安这才回过神,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有事便离开了。” 春夏点点头,等她视线落到李知安的脸上时,还被吓了一跳。 “小姐,你脸怎的这么红,”说着还上手去探了探李知安的额头,“也没染上热病啊。” 李知安忙用手捂住脸颊,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没什么,可能是方才有些热。” 春夏疑惑地挠了挠头,这厅里明明挺凉快的呀。 李知安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身子不适便躺上了榻,春夏挠挠脑袋,但也没多问。 好的,这是对李怜音后续行动的详细扩写: 李怜音在赵家“静养”了几日,待胎象彻底稳固后,赵崔氏便如同解开了枷锁一般,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磋磨。 晨昏定省、立规矩只是寻常,动辄寻些由头让她抄写女诫、佛经,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加之府中用度因李知安搬走了不少东西而越发拮据,吃穿用度大不如前。 李怜音名义上是侍郎夫人,实则连个体面的头面首饰都难有,日常饮食也清减寡淡。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听着赵彦之沉睡的鼾声,巨大的悔意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赵家分明是如日中天,哪里是眼下这般光景。 她重活一世,费尽心机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的泥潭。 “若当初没有去招惹赵彦之,没有设计陷害李知安,以她相府嫡女的身份,什么样的好姻缘找不到?哪怕太子妃之位,也未必不能争上一争。” 李怜音在心中暗暗想着。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让她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扭曲的嫉妒。 凭什么她李怜音要在这泥潭里挣扎,而李知安那个贱人,却能风风光光地和离,连陛下都对她另眼相看。 所有的风光、所有的好处,都被她李知安给占尽了。 片刻之后她又想起在相府时,小张氏时常对着账本唉声叹气,抱怨府中用度紧张,捉襟见肘。 李仲严虽贵为相国,但这些年并无显赫政绩,反而因诸多丑事屡屡成为朝野笑柄,圣眷早已大不如前。 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也渐渐疏远,相府门庭冷落,仅靠那点微薄的俸禄和几处不景气的田庄铺面,哪里支撑得起相府庞大的开销和奢靡的排场? 思及此,一个恶毒的计划在李怜音心中逐渐成形。 翌日,她精心装扮了一番,乘着马车回到了相府。 好巧不巧的是,李仲严今日休沐在家。 他正在书房练字,听闻李怜音又来了,心中厌烦顿生。 第86章 养育之恩 他放下笔,阴沉着脸走到正厅,看到李怜音,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 “你又回来做什么,上次你母亲送你回去就是让你安安生生待在赵家,你跑回来作何?” 表面上这些日子他一直赋闲在家,实际上是皇帝对他已经有了厌烦。 若是再这么下去,他的相国之位就要让与旁人了。 李怜音暗暗攥紧了手,面上还是得体的模样,上前几步,声音带着哽咽。 “父亲息怒……女儿……女儿实在是思念父亲母亲,又听闻府中近来用度有些艰难,心中万分挂念,这才忍不住回来看看……” 她一边说着,微微低下去的头一边往一旁看,果然看到小张氏过来了。 小张氏闻讯赶来,看到李仲严一脸怒意,对李怜音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又听到她提到府中用度,心中不免一喜,连忙上前握着李怜音的手。 “相爷,怜音也是一片孝心,回来看看我们,您就别骂她了。” 李怜音顺势依偎到小张氏身边,声音更加哀婉。 “母亲,女儿在赵家,每每想到父亲为国操劳,母亲为府中琐事烦忧,女儿却不能分忧,心中便如刀绞一般。” 小张氏懒得听她东扯西扯,直奔主题问道:“你可是有多余的银钱?赵彦之此前不是给你买了诸多首饰,你是不是都带来了。” 李怜音闻言一愣,看来这相府真是勒紧腰带在过活了。 之前赵彦之的确是给她买了不少珠钗头面,可自从贪污一事之后全部都被充了公。 “母亲,是女儿无用,赵家近些日子也是入不敷出。” 听闻此言,小张氏一把拂开李怜音的手,态度也变得不似方才那般亲近。 “那你不在赵家好好待着,又回相府来做什么,诚心想来扰得我们不得安生吗?” 李怜音也不恼,她今天可是带着目的来的。 “女儿自然是担心相府,尤其是……尤其是看到姐姐……”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李仲严和小张氏的脸色。 “看到姐姐什么?”小张氏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李怜音做出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好半晌才开口说道。 “女儿前两日在街上,看到姐姐的马车停在翠鲜楼外,姐姐如今是自由身,名下产业众多,她自然是日日都能享用那等珍馐美味,呼朋引伴,好不风光快活。”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刻意的煽动。 “可女儿每每想到,姐姐能有今日,全赖父亲母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养育栽培,她身上穿的绫罗绸缎皆是相府给她的底气?可她倒好,一朝得势,便全然忘了根本!” “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对养育她的娘家不闻不问,任由父亲母亲为府中开销发愁……女儿每每思及此,便替父亲母亲感到心寒不值啊!” 这番话,半真半假,夹杂着对李知安毫不掩饰的恶意,但精准地戳中了李仲严和小张氏心中最贪婪的那根弦。 小张氏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深以为然和愤懑的神色。 “简直是岂有此理,相爷您听听,那个白眼狼,我们白养她那么多年,如今翅膀硬了,眼里哪还有我们这对父母,只顾着自己享受,可怜我们相府……” “够了!”李仲严突然厉声打断小张氏的抱怨。 他阴沉的目光如同利刃般锐利地射向李怜音,脸上没有丝毫被煽动起来的愤怒,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嘲讽。 自己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处处算计,如今算计到她亲爹亲娘头上来了。 他纵横官场几十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李怜音这套把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在赵家过得不如意,被那老虔婆磋磨得受不了了,又眼红李知安的产业和风光,想借相府的手去对付李知安,顺便……从中捞些好处。” 李怜音被李仲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心思,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辩驳之词。 然而,小张氏的反应却与李仲严截然不同。 她虽然也明白李怜音有私心,但李怜音的话却实实在在地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相府这些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巴的,要是再没有别的贴补,只怕是府中下人饭都吃不起。 “相爷!”小张氏拉住李仲严的衣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怜音的话虽然有些私心,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啊,李知安那丫头能有今天,难道不是靠我们相府?如今她却对养育她的娘家不管不顾,这像话吗?” 在小张氏的心里,李知安名下的那些产业,那些铺子、田庄……样样不是靠着相府的名头和人脉才做起来的。 她绝对不会让李知安就这么把一切都收归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小张氏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些钱财已经是囊中之物。 “相爷,您是当朝相国,岂能就这么任由她一个女子如此忘恩负义?我们总得想办法让她明白,她手里的东西,也该分润一些给娘家才对!” 见李仲严表情有些松动,小张氏继续添油加醋。 “不然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相府连个养女都管不住,任其骑到头上?” 李仲严看着妻子的模样,又瞥了一眼被揭穿却难掩期待的李怜音,心中烦躁更甚。 他何尝不想要李知安手里的产业,但李知安如今风头正劲,又有陛下金令在手,更与贤妃、太子关系微妙,根本就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 他烦躁地挥挥手:“此事我不便出手。”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去了书房,不想再面对这两个各怀鬼胎的女人。 小张氏心下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李怜音冷冷道:“相爷这是答应了,不过要你我二人出手。” 闻言,李怜音心中冷笑:这李仲严不过就是舍不得钱又抹不开面子,装腔拿调。 “女儿自是全凭母亲安排。” 相府捉襟见肘的窘境是实实在在的,李知安手中那庞大的产业如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谁人不动心。 第87章 一一核对 几日后,小张氏便与李怜音同乘一辆华丽的马车来到了李知安的别院门前。 这次依旧是春桃应门。 当春桃打开院门,看清门外站着的李怜音时,脸色瞬间白了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李怜音看清春桃的脸,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上怒火。 她指着春桃,尖声道:“是你!你这背主忘恩的贱婢!我说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你踪影,原来没死,是跑到这儿来摇尾乞怜了!” 她想起在赵府时这贱婢突然消失,她只当是死了或是被发卖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此刻再见,只觉得被狠狠打了一耳光,尤其还是在她最厌恶的李知安这里。 李怜音怒从心起,扬手就想给春桃一个耳光。 “住手!”一声清喝响起。 春夏如同护崽般从门内冲出,毫不客气地一把将李怜音推开。 李怜音被推得一个趔趄,眼珠一转,做势要往地上倒去,嘴里还发出“哎哟”一声轻呼。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稳稳抓住。 李知安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内,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赵夫人走路可得当心些,这肚子里的金疙瘩,若是在我这地界上又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待不起。” 她刻意加重了“意外”二字,让李怜音再不敢往下倒,只能悻悻地站稳。 小张氏见女儿吃瘪,心中不悦,但此刻正事要紧。 她端着相国夫人的架子,上前一步,对李知安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知安,你虽已与相府有些生分,但终究是在相府长大。相府养育你十几年,锦衣玉食,延请名师,耗费无数心血。这份恩情,你总不能全然不念吧?” 她顿了顿,图穷匕见。 “如今相府开支艰难,母亲知道你名下产业众多,也不多要,只要你拿出名下田产铺子的半数交由相府打理,也算是你报答相府多年的养育之恩了。” 李知安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像是在听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动怒。 待小张氏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 “母亲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养育之恩,确实难忘。” 小张氏和李怜音闻言,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喜和不敢置信,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李知安接着道:“只是产业交割非是小事,总要清点清楚,有个章程,三日之后请母亲再来一趟,到时女儿定会将相府应得的,好好奉还。” “当真?”小张氏喜出望外,几乎要笑出声来。 李怜音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贪婪地想着能从这半数产业中分到多少好处。 “自然当真。”李知安点头。 “好!好!那母亲三日后再来!”小张氏心满意足,拉着还有些晕乎乎的李怜音就要走。 李怜音临走前,目光还想往院子里瞟,却被春夏冷着脸一步上前,直接“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回程的马车上,李怜音从狂喜中冷静下来,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母亲,她……她答应得也太痛快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小张氏此刻已被巨大的贪欲冲昏头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能有什么诈?她再厉害,敢公然忤逆生母?敢不顾孝道伦常?三日之后,我们多带些人手去!她若乖乖交出产业便罢,若敢反悔便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她李知安是如何忘恩负义的!看她还有何脸面在京城立足!” 她脸上露出算计的狠色,话里话外也是志在必得。 李怜音听了,也觉得有理,压下心头那点不安。 三日,只需再等三日,李知安五成的商产就是相府的了。 相府又只有她一个女儿,相府所有的也就是她的。 三日转瞬即逝。 小张氏果然依言,带着李怜音,并纠集了十余名相府的家丁再次来到李知安的别院。 她们心中盘算着,今日定要从李知安这里狠狠撕下一大块肥肉来。 然而,马车刚在巷口停下,她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远远望去,李知安的别院门口竟已围了不少人。 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路过的行人,甚至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货郎,都聚在不远处,对着门口指指点点。 小张氏心中一咯噔,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带着李怜音分开人群挤到前面。 只见别院门前空地上,李知安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桌后,神情平静。 桌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簿,春夏和另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侍立一旁。 李知安看到小张氏,缓缓站起身,声音清朗,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相国夫人来得正好,夫人三日前要我还相府养育之恩,知安不敢忘本,这三日已命人仔细清算了自记事起至离开相府独立门户止,相府在我身上所花费的所有银钱开支。” 管事拿起桌上最上面一本账簿,翻开,声音清晰而平稳: “其一,衣食住行。相府小姐份例,四季衣裳,每季按中上等绸缎两匹、棉布四匹计,折价银二十两。一年四季,共八十两。膳食,按小姐份例……共计五百两。” 李知安一条条,一项项,报得极其详尽,每一项都有据可查。 甚至有些条目旁还标注了当年的物价作为佐证。 周围的人群看向小张氏的目光从惊讶到鄙夷和难以置信。 堂堂相国府,竟连女儿的份例都算得如此斤斤计较?这哪里是养育,分明是记账! 小张氏的脸随着李知安的报账,一点点涨红,如同煮熟的虾子。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指着李知安尖声打断。 “住口!李知安!你……你血口喷人!相府何曾如此亏待于你!你这些账目都是假的!你休想污蔑相府!” 李知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 她拿起桌上一沓泛黄的纸张,展示给众人看:“这些是当年相府库房的部分采买记录副本,上面清楚记载了府中各项用度开销,包括小姐份例的定额,夫人若不信,大可一一核对。” 第88章 陈年旧信 铁证如山,周围瞬间一片哗然! “天哪!真是相府的账目?” “连束脩收据都有……这……这也太……?” “可不是嘛!才花五百两就想来要人家辛苦挣下的半数产业,脸皮比城墙还厚啊!” “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相国夫人竟是这种人……” 各种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向小张氏。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扒光了衣服。 小张氏徒劳地想要辩解:“不是这样的!她……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然而,在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面前,她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更显心虚。 李怜音早在李知安开始报账时就感觉不妙,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小张氏身上时,缩到了家丁身后,哪里还敢出头。 李知安不再看失态的小张氏,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 “诸位街坊邻里做个见证,今日我李知安在此,与相府清算完毕,十数年间相府在我身上所费,共计白银五百零三两二钱,念在多年情分,算作六百两整。” 她拿起桌上一个早已备好的锦袋,里面沉甸甸的显然是银子。 清算之后,那便是断绝了与相府的关系,从今往后她与李家再无瓜葛。 李知安将锦袋掷于小张氏脚前:“自此,我李知安与相府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李知安!你这不孝的孽障!你竟敢……” 小张氏被那袋银子砸在脚边,如同受到了奇耻大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知安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倒。 李知安却不再理会她的谩骂,目光转向小张氏带来的那十余名面相不善的家丁,声音陡然转冷。 “相国夫人,你今日带着这些家丁来我门前,是打算强抢民财吗?还是想当众行凶?” 她话音一落,春夏和别院内的几名护卫立刻上前一步,立刻将门口护住。 李知安冷冷道:“既然夫人带了人来闹事,那便不能轻易走了,来人,将这人给我捆了扭送京兆府衙门!” “你敢!”小张氏尖叫起来,可终究色厉内荏。 她带来那些家丁面面相觑,看着周围百姓和对面明显不好惹的护卫,一时不敢上前。 “你看我敢不敢。”李知安眼神冰冷如刀。 就在护卫要上前拿人之际,一辆相府的马车疾驰而来,猛地停在人群外。 李仲严脸色铁青地从车上下来,显然已得了消息匆忙赶来。 “住手!”李仲严一声厉喝,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众人见相国都来了,也不敢围在这里看热闹而纷纷散去。 李仲严看到地上那袋银子,再看看如同疯妇般的小张氏,以及躲在家丁后面不敢露面的李怜音,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先是一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小张氏脸上,怒斥道。 “无知蠢妇,谁让你来这里丢人现眼的,还不给我滚回去!” 小张氏被打懵了,捂着脸,又惊又怕,再不敢出声。 李仲严深吸一口气,转向李知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疲惫和妥协。 “知安,家门不幸,让你看笑话了。先进去说,我们……再谈谈。” 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相府的脸面算是彻底丢尽了。 但他更清楚,李知安手中必然还有后招,绝不仅仅是当众羞辱这么简单,他必须止损。 李知安看了一眼周围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李仲严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微微颔首:“好。” 厅内,只剩下李知安和李仲严两人。 李仲严开门见山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相府能办到。” 李知安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把我外婆当年留给我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李仲严瞳孔微缩,他没想到李知安要的是这个。 那东西他确实一直扣在手里,因为打不开,也怕里面有什么对相府不利的东西。 但此刻,比起相府的名声和潜在的更大麻烦,那东西已不算什么。 “好。”李仲严片刻犹疑后也只得答应,“我即刻命人取来。” 没过多久,相府管家捧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子匆匆赶来。 盒子不大,却异常沉重,上面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锁。 李知安接过盒子,指尖拂过那冰冷的锁身。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外婆生前教过她的一种特殊榫卯结构锁,非钥匙开启,需按特定顺序拨动内部机栝。 李仲严打不开,也不敢强行破坏,所以才一直保留至今。 她没再理会李仲严,只是冷声道:“东西已到,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李仲严连场面话都懒得再说,冷哼一声之后拂袖离去。 厅内恢复安静,李知安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走到内室。 她屏退春夏,独自一人坐在灯下。 手指在锁身上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轻轻拨动,按照记忆中的顺序,只听得锁芯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咔嗒”声。 那把困扰了李仲严多年的锁,在李知安手下轻易被打开。 盒子里面,铺着柔软的明黄色锦缎。 上面摆放着几件光华内蕴,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首饰,都是外婆生前最珍爱的物件。 李知安的指尖颤抖着抚过这些冰冷的珠宝,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掌心的温度。 最后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首饰下方,一封折叠整齐、纸张已然泛黄的信笺上。 待她打开之后,外婆那略显刚劲的笔迹映入眼帘: “安儿吾孙亲启: 见字如晤。若你已打开此盒,想来老身……已不在人世,莫要悲伤,人生终有一别。 老身行伍半生,直觉尚在,镇国公府这棵大树,怕是碍了某些人的眼。 吾孙聪慧坚韧,远胜常人,然世道艰险,人心叵测。 外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相府非你良栖,赵家更非善地。 外婆无能,未能护你周全,唯愿你善自珍重,遇事三思,保全己身。 盒中之物,留予你傍身,万望我孙儿,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外婆绝笔。” 第89章 似是故人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小小的墨迹。 李知安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封信也是彻底证实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猜测——外婆的死,绝非意外!是有人,为了铲除镇国公府这个障碍下了毒手! 一股冰冷的恨意在李知安的心底蔓延。 镇国公府老夫人向来向善,虽有雷霆手段但也未与人结怨,当今圣上都敬重其仁德。 可却有人早早谋划,下此毒手。 她擦干眼泪,将信纸小心地贴身收好。 “外婆,您放心,安儿定会查明真相,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付出代价。” 翌日,春夏套了车载着李知安往城郊走去,随着离繁华的街市越来越远,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李知安坐在马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封冰凉的信笺。 那是外婆留下的唯一线索,也是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 “小姐,到了。”春夏轻轻掀开车帘,说话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李知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眸中只剩下沉静的冰湖,深不见底,波澜不惊。 她搭着春夏的手下车,眼前是熟悉的镇国公府邸。 朱门高墙,飞檐斗拱,气派非凡,却地处偏僻,远离尘嚣,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这是老夫人特意选的地方,图的就是这份清静。 京城之中纷争最多,人越是多的地方是非越多,所以才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柳若薇春狩之前便邀她到镇国公府做客,前些日子又差人送了名帖,李知安便过来了。 府门前,一个小厮早已垂手恭候多时。 他瞥见李知安的身影,立刻小跑着迎上来,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近乎惶恐。 “小姐您来了,二爷和二小姐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等被小厮领着进了镇国公府的庭院,府内的下人见到她,无论行色匆匆还是洒扫庭除,无不立刻停下脚步,垂首敛目,齐声唤道:“小姐安好。” 那一声声“小姐”,是老夫人亲自定下的规矩,在镇国公府给了她底气。 此刻听来却字字如刀,提醒着她那个给予她这份尊荣的人,已永远离去。 踏入正厅,一股压抑的沉寂扑面而来。 上首端坐着镇国公府二爷柳慎行,面容有些沧桑,眼神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柳若薇坐在下首一侧,见到李知安,眼中立刻迸发出欣喜的光芒,快步起身迎上来。 “知安!你可算来了!” 她亲昵地挽住李知安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的座位坐下,仿佛想用自己的热情驱散这厅堂里的冷清。 柳慎行看着李知安,脸上露出一丝带着责备的温和笑意。 “你这丫头,你可是有日子没回来看看了,这府里没了母亲,连你也不爱来了吗?” 他的语气带着长辈的嗔怪,却也难掩惊喜。 李知安微微欠身,面上带着笑意说道:“二舅舅恕罪,是知安疏忽了。” 老夫人不在了,她确实很少来过了,连柳若薇都时常因为这个恼她。 柳慎行叹息一声,摆摆手:“罢了罢了,知道你心里苦,只是这府里,终究还是你的家。”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李知安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专注,仿佛在透过她寻找着什么。 这目光持续得有些久,久到李知安都感到一丝异样,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二舅舅?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 柳慎行猛地回神,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摇头,露出一抹带着追忆的恍惚笑容。 “没有,只是……只是方才乍一看你,恍惚间竟觉得……觉得你与过世的大嫂,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之处。” 他放下茶盏,语气带着深沉的怀念,“尤其是这眉宇间的神韵,沉静坚韧,像极了她。” 柳若薇闻言,好奇地看看李知安,又回想了一下记忆里模糊的伯母画像,笑着打圆场。 “真的吗?那兴许这就是缘分吧!难怪祖母待知安如亲外孙一般,说不定冥冥中真有感应呢。” “是啊,缘分……” 柳慎行喃喃重复,目光又掠过李知安的脸庞,随即转移了话题,语气沉重起来。 “提起大嫂,又想起我那大哥,自从大嫂因那孩子夭折,郁郁而终后,大哥他……唉,心灰意冷,竟自请去了北疆,守着那苦寒之地,防备着北狄那群狼子野心的家伙。” 这一点李知安是知道的,她似乎没见过当今的镇国公。 哪怕是在外婆的葬礼上,想来是两人错开了。 听闻镇国公柳慎元与镇国公夫人恩爱万分,却因刚出世的孩子夭折,夫人忧思过度而去。 数年后镇国公老夫人也西去之后,镇国公也一直驻守在北疆。 “大哥这一去就是经年,偌大的镇国公府,只剩下我们这一房,冷清得慌啊。” 他看向李知安,眼神带着恳切,“知安,日后常回来走动走动可好?就当是替母亲看看这府里。” “二舅舅说的是,知安记下了。” 李知安温顺地应着,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翻涌的思绪。 柳慎行的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她袖中的信笺仿佛变得更加灼热,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二舅舅,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深意? 兹事体大,牵涉太广,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李知安不敢轻易托付。 一顿午膳,李知安因为心里有事也是食不知味。 席间多是柳慎行在说些京中见闻,柳若薇偶尔插话,李知安则扮演着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偶尔应和几句,心思早已飘远。 膳后,柳若薇送她至府门外马车前。 临上车前,李知安紧紧握住柳若薇的手,看着她清澈无忧的眼眸,心中忧虑更甚。 她压低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若薇,在府里凡事多留个心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照顾好自己。” 第90章 打狗不看主人 暗处说不定有人一直盯着镇国公府,她不能说得更多,只能以最隐晦的方式提醒。 柳若薇微微一怔,单纯如她,却也从李知安的话里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她虽不解其深意,但用力回握李知安的手,用力点头。 “我记下了,知安,你也一定要多加小心,别太累着自己。” 她看着李知安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满是心疼。 马车缓缓驶离,李知安靠在车壁上,闭上眼,镇国公府的豪华府邸在她身后渐渐模糊,而心头的迷雾却愈发浓重。 几日后,民学监。 皇帝嘉奖李知安的旨意早已传遍京城。 一时间,这所原本旨在为真正有才之士提供庇护的学府,成了炙手可热的“登云梯”。 不少王公贵族都想借着李知安这股东风得了皇帝的青睐。 门槛几乎被踏破,但涌来的却多是些身着锦缎、趾高气扬的各府家仆管事。 李知安她坐在偏厅内,看着外面庭院里乱糟糟的景象,眉头紧锁。 几个神情倨傲的小厮正围着负责登记的管事,唾沫横飞。 “听好了!我们家公子可是永安侯府的嫡次孙!你们这民学监,必须给我家公子留一个最好的位置!笔墨纸砚都要用上好的,伺候的人手也得配齐!” 一个三角眼、薄嘴唇的小厮声音最大,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 “就是就是!我们家世子爷可是康郡王最疼爱的幼子!能来你们这破地方是给你们脸面!赶紧把名册拿来,给我们世子爷写上!” 另一个胖乎乎的小厮挺着肚子帮腔。 负责登记的管事是个老学究,气得胡子直翘。 “诸位!民学监有民学监的规矩!凡入学,需经考核,择优录取!并非靠门第高低……” “放屁!”三角眼小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 “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我家侯爷发句话,你这破规矩算个什么东西,赶紧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公子能看上你们这破地方,是你们东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知安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轻蔑地提及,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她起身,缓步走出偏厅。 随着李知安的出现,原本喧闹的庭院顿时安静了几分。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哦?是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 李知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冰棱般的寒意。 “民学监的规矩,是我李知安定的,想进来,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有真才实学。” 她目光扫过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小厮:“无才无德,仗势欺人之辈,连我民学监的门槛,都不配碰一下。” 三角眼小厮被李知安当众驳斥,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他环顾四周,目光突然落在学监里一处角落的几个安静坐着、正在看书习字的女弟子身上,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指着她们尖声叫道。 “哈,我当是什么清贵地方,原来是个藏污纳垢之所,你们这民学监居然还收女子读书?简直是不知廉耻,罔顾人伦纲常!” 一番恶毒的污蔑和攻击,如同淬毒的利箭射来。 庭院里所有真正的寒门学子,包括那几个女弟子,都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敢怒不敢言。 李知安一步步走向那三角眼小厮,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冰面上,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结。 “女子读书,便是不知廉耻?” 她的声音冷得不像话,那小厮的气焰也不禁灭了几分,有些害怕地往后挪动。 “那依你看如你这般狗仗人势,除了会替主子叫嚣便一无是处的奴才,又算什么东西?” 她目光如刀,直刺对方。 “有才学,有德行,明事理,知进退的女子,比你们这种只知道拜高踩低、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强上千百倍!” 李知安的声音陡然拔高,扫了一眼方才闹事那两个人。 “你以为你主子是侯爷是郡王,你这条狗就能在所有人面前吠叫了?但偏偏在我李知安这里,打狗从来不看主人!我只管这狗吠得难听,扰了我的清静,坏了我的规矩,来人!” 她话音未落,几个早已按捺不住的健壮护卫立刻上前。 “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李知安指着那三角眼小厮,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给我打出去。” “还有这几个,”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胖小厮和其他几个帮腔的,“一并轰走,民学监的门,永不对他们敞开。” “是!”护卫们声如洪钟,毫不客气地架起那几个还想叫嚷的小厮,如同拖死狗一般,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拖出大门,扔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几声凄厉的惨叫和重物落地的闷响传来,庭院内一片死寂,随即便是一阵叫好声。 李知安看也不看门外,转身面对庭院里那些真正来求学的寒门子弟和女弟子们。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朗声道。 “民学监,唯才是举,不问出身,不论男女,心怀不轨、仗势欺人者,此例便是下场!登记继续,凡欲入学者,需经考校,合格者方得入学。” 她吩咐管事重新安排人手,严格登记造册,务必核实身份,准备考校事宜。 混乱的场面迅速得到控制。那些寒门子弟看向李知安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尤其那几个女弟子,眼眶微红,看向李知安的眼神充满了孺慕和坚定。 这个世道女子求学本来就艰难,其他大家都有族学,却未曾听闻过一家收容女子。 好在如今得了民学监的庇护,她们这些女子也有书可读,不必早早嫁人生子。 有了前面几个人的教训,后面的人都老老实实排队登记造册,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等一切都处理完之后,管事把名册放在李知安面前,拱手行礼道。 “东家,考校之事已经安排下去了,但凭东家吩咐,只是有一事还需东家裁夺。” 第91章 密室 李知安闻言,抬头看着这位管事:“周伯但说无妨。” 民学监的管事姓周,是一位须发半白的老先生,此刻他脸上满是忧色。 “东家,方才那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的小厮嚣张至极,全是仰仗背后的主家,把他们放归回去怕是后患无穷,毕竟这两家都不是好相与的,老奴担心他们会对东家不利。” 李知安接过名册,指尖平稳,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她甚至没有翻开,只是平静地看着周管事。 “周伯,我知道你对此有所顾虑,从我决定办这民学监,从我将那些规矩立在门前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触怒某些人。今日之事不过是迟早要来的风波。” 没有这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也会有别的公侯伯爵对民学监不满。 京城几大世家各有其族学,收纳的都是高门大院之子。 若是她一个小小的民学监得了势,定会损害到这些人的利益,今日种种也是迟早的事。 她李知安既敢那样做,便自有应对之策,左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伯不必过于忧虑,眼下最要紧的,是确保后续的考校公正严明,不让一个沽名钓誉之徒混进来,也不让任何一个真有才学的人被埋没。”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略微有些安抚的意味,让周管事焦灼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他郑重地点点头:“东家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小姐所托。” 李知安又细致地交代了几件关于考校流程和安置寒门学子食宿的细节,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乘马车返回自己居住的别院。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别院隐在黑暗中,只有几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春夏把李知安房内的窗棂放下,伺候她梳洗一番之后才歇下。 等熄了烛火,房间内一片漆黑。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屋顶之上,数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快速掠过瓦片,动作轻盈迅捷,目标明确地直奔李知安所在的卧房。 其中一人身手尤为矫健,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撬开窗棂,滑入室内。 其余的人就在房外埋伏着,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 潜入房内的人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床上那抹隆起的轮廓,手中淬了寒光的短刃没有丝毫犹豫,狠厉无比地刺了下去。 可片刻之后,预想中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并未出现,触感绵软异常。 刺客心下一沉,猛地掀开被子——里面赫然只是一个用来伪装的卧枕。 “中计了。”他压低声音,急促地朝窗外示警,但却为时已晚。 他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撞开,春夏手持短剑率先冲入,直取窗边的刺客。 几乎同时,内室阴影里,李知安的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骤然扑出,手中软剑抖得笔直,攻向另一名刚从窗口跃入的刺客。 刀剑相交的铿锵之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 几次交手之后,李知安立刻察觉到此次来的刺客与上次苏家派出的死士截然不同。 招式更加刁钻狠辣,行动速度更快,配合也更为默契,招招直取要害,完全是江湖上杀手的做派。 她武功虽不俗,但应对起来仍感到十分吃力,手臂被震得发麻。 外间的春夏情况更为凶险,她同时面对两名刺客的夹攻,只能勉力支撑,险象环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批黑衣人如同凭空出现般,悄无声息地从院墙外跃入。 为首的人低声怒喝:“保护小姐!” 他们行动统一,二话不说便拔剑加入混战,精准地格挡开攻向李知安和春夏的杀招,与来袭的刺客短兵相接。 这批后来者的身手明显更高一筹,而且人数占据优势。 几个来回下来,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不过片刻功夫,来袭的刺客除了最初发现中计的那人,其余尽数被斩杀当场。 那名被特意留下的刺客也被迅速制服,卸了下巴,捆得结结实实。 李知安喘息未定,目光扫过那些救援者手中制式统一的长剑,剑柄上隐约可见的独特徽记让她瞬间明了。 这是太子东宫的暗卫。 难不成齐逾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她? 为首的暗卫上前,动作利落地将那被活捉的刺客嘴里塞入一大团粗布,彻底防止其服毒自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随后,两名暗卫便要将人拖走。 这时,另一名看似头领的暗卫走到李知安面前,从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 这令牌李知安认得,是齐逾私用信物。 他对着李知安恭敬抱拳:“李小姐,主子有请。” 这暗卫刻意没有直言“太子”,以防隔墙有耳。 春夏脸上写满了担忧:“小姐,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不是她杞人忧天,实在因为今夜的情况太过凶险。 要不是小姐及时发现了这群人在房檐上的动静,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李知安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安心,低声道:“无妨,我去去就回,你把这里处理干净。” 她说着,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春夏用力点头:“小姐小心。” 李知安随暗卫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至于那哥被俘的刺客被蒙住双眼,塞进了另一辆车里。 马车并未驶向皇宫或太子府,而是兜转了几条街后,直奔京城郊外。 最终停在一处看似久无人居,而且颇为僻静的宅院前。 暗卫引领李知安进入宅内。 里屋,一盏孤灯下,齐逾正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已等候多时。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上次意外亲近的接触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齐逾的脑海,让他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押送俘虏的暗卫极其识趣,连忙把头低下去。 齐逾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花瓶前,手指按住瓶身某处,巧妙地向左旋转了三圈,又向右回旋半圈。 第92章 皇家秘辛 只听一阵极轻微的机括响动,地面上的一块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还透着幽深寒意的阶梯通道。 暗卫立刻把人押了下去。 李知安看着这隐秘的机关,心中微震。 她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深不可测,远非外界所知的那个孱弱形象。 但还是强行压下心绪,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殿下让我看到这等隐秘之地,是什么意思。” 俗话说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齐逾侧头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反问道:“怎么,你怕了?” 李知安见齐逾不似是恶意,便摇了摇头:“既是同船的人,岂有怕的道理。” 齐逾对她的这一番回答倒是满意,随后率先步下阶梯,李知安紧随其后。 密室不大,陈设简单却冷硬,空气中漂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铁锈味。 那名被俘的刺客已被吊挂在刑架上,身上多了数道狰狞的伤口,这么短的时间内显然已经经过一番初步的“招待”。 一名面无表情的审讯者站在一旁,见到齐逾来了便恭敬行礼。 齐逾只是冷漠地扫了那人一眼,便在一旁坐下,示意继续。 接下来的审问过程若是寻常百姓见着定会三五天吃不下饭食,但齐逾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因为一开始就拿了粗麻布塞了他的嘴,又把他吊了起来,这刺客想死都死不了。 终于,在那审讯者拿起一件形状奇特的刑具时,刺客彻底崩溃,声音嘶哑破碎地求饶。 “我说,我都说,我是龙武堂之人,雇我们的人……是宫里的人,但是哪位贵人,小人真的不清楚,取这位小姐性命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小人真的不知道了啊……” 龙武堂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堂中人个个身手不凡且行事狠辣。 但他们向来不插手朝堂之时,也不结交宫中之人。 除非……对面权势滔天,而且报酬丰厚。 “又是宫里的?”李知安喃喃道。 上次是苏月柔,后面是苏江出手,但苏家死士已经是元气大伤,这么短的时日内不可能恢复得过来。 顷刻间,李知安又想起来太后此前种种不怀好意的举动和意味不明的话语。 她不是个傻子,稍加推敲之后心中便有了答案。 审讯者看向齐逾,后者微微颔首。 下一刻,剑光一闪,那名刺客的求饶声戛然而止,登时便被干脆利落抹了喉。 密室里陷入短暂的死寂。 齐逾看向李知安,从她了然的眼神中,他知道她已经得出了结果。 “看来,你心里有数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从前的戏谑,更多的是认真。 但李知安还是有一事不解,反正都知道这么多了,索性问个清楚。 “民女有些不明白,太后也是殿下亲祖母,可殿下似乎不喜这位祖母。” 此等皇家秘辛,换了旁人早被齐逾给暗中解决掉了,但眼前之人他可不会,反而轻笑一声,一边说道。 “世人都道大安朝太子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他们却不知,孤并非天生孱弱。” 李知安也知道,此前给他诊治的时候,他的脉象并不似娘胎里带来的虚证。 “这些孤我暗中查访,这才知孤这这身子,更像是早年被人下了阴损的毒物,慢慢熬坏了根基,而所有的线索,最终无一例外都指向了慈宁宫的那位。” 闻言,李知安也被惊到了,齐逾还真是什么都跟她说。 关键是他敢说,自己也不敢听啊。 “不止如此,宫中不少人的死都跟孤这位好祖母脱不了干系,包括……先皇后。” 说到这里,齐逾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染上了恨意。 整个大安朝无人不赞叹先皇后之仁德,却一朝暴毙,没几日便被葬入皇陵。 李知安想起太后昔日面对她时那慈祥温和的笑容,那些看似关怀备至的话语,原来底下包裹着如此冰冷的杀意和算计。 一股被愚弄的伤心涌上心头,尽管她极力克制,眼神仍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黯淡。 齐逾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沉默片刻,声音放缓了些,带着近乎笨拙的安慰意味。 “虚情假意,识破便好,为此伤心,不值当,至少如今你我目标一致。” 把她拉到和自己一条船上,他才能放心得下,至少自己可以护着她的安危。 “听说你得罪了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的人,可有此事?” 齐逾正经了片刻,又开始没正形起来,李知安倒也不在意,微微颔首:“确有此事。” 却没想到齐逾没有讽刺她,只是摆了摆手道。 “无碍,这两家不过是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风浪,你且安心便是。” 他话语中满是自信,显然并不将这两家放在眼里。 李知安嘴角抽搐,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虽说比不上当今太子,但也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怎么在齐逾嘴里说出来就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被捏死一般。 对此齐逾也只是淡淡说道:“这两家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也就是这些时日的光景。” 李知安也明白,这两家本就有族学,却一门儿心思想把自家世子送到民学监来。 想来也是早就知道大厦将倾,想借民学监庇护他们。 谁知道却被她当众打了脸,只怕是还在想着法子怎么拖她下水。 李知安脑子里思索着,全然没听到齐逾说的话,直到他拿折扇轻敲自己的头。 “你可是在忧心他们对你不利?不必忧心,孤这几日就能收拾了他们。” 本以为齐逾所说的这几日还要等个几天,谁知道第二天齐逾就把这两家或是草芥人命,或是与外邦勾结的折子递了上去。 他知道当今圣上最在乎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民心和政权永固。 草芥人命则民心不稳,勾结外邦则朝局动荡。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当今圣上不可能容忍的,紧随而来的便是清算。 约莫两三月前,户部尚书就已致仕归家,户部事宜暂交赵彦之这个户部侍郎打理。 第93章 经验之谈 而康郡王府和永安侯府这两条重磅罪状已足够引起朝野震动,更如同撬动了两块沉重的顽石,其下隐藏的污秽随之暴露。 顺藤摸瓜之下,又牵连出好几桩与这两家有关的陈年贪污旧案。 一时间,京城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这场风暴,不偏不倚,也重重刮到了焦头烂额的赵彦之身上。 他本就因之前与李怜音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迟迟未能获得提拔,心中焦虑万分,日夜盼着能更进一步。 如今倒好,晋升无望,反而天降横祸。 那几桩被扯出的贪污旧案,或多或少都曾经过户部的手。 皇帝正在气头上,当即严厉申斥赵彦之,说他“在其位不谋其政,督察不力,难辞其咎”。 天子一句“难辞其咎”,让赵彦之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连屁股底下这个侍郎的位置都保不住。 恐慌之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清高与面子,开始四处奔走,试图寻找门路和靠山。 他思来想去,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工部员外郎孙沅身上。 此人虽官职比自己低,但入仕时间极短便升至如今位置,可谓圣眷正浓,或许能指点迷津,甚至代为美言。 赵彦之内心极为矛盾,一方面鄙夷孙沅品阶低下,不屑与之交往,另一方面又嫉妒对方升迁之速,想搞清楚这孙沅究竟是有何手段。 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遣人送了一封措辞谦和的拜帖。 不出所料,孙沅很快回了话,言语间却透着几分疏离与戒备。 赵彦之看得心头有些梗闷,一个小小员外郎,自己可是侍郎。 若不是因为时运不好,他怎么可能去邀请孙沅。 但再三送帖之后,他还是以好友邀约,饮酒小聚为名,将孙沅请到了翠鲜楼。 雅间内,酒过三巡,食过五味。 赵彦之强压着内心的焦躁与不适,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亲自为孙沅斟酒。 他嘴上一边不忘奉承道:“孙沅兄年纪轻轻便已是工部员外郎,深得陛下信任,才能出众,实在令赵某佩服不已。” 孙沅面色泛红,眼神略显迷离,像是已有七八分醉意。 听了赵彦之的话,他笑着摆摆手,语气带着一股酒酣耳热后的推心置腹。 “赵侍郎过誉了,过誉了,才能算什么,在这京城官场里头,光有才学可混不开。” 闻言,赵彦之神色一变,终于是听到些有用的了:“孙沅兄,此话何意?” 孙沅手摇摇晃晃,一边说道:“为官者,最重要的,是得会察言观色,懂得来事。” 赵彦之一听,心中猛地一动,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其中某种关窍。 他连忙又给孙沅满上一杯,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追问:“孙沅兄此言可是有何深意?还望指点迷津。” 孙沅打了个酒嗝,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重的酒气。 “这还不简单……要学会四处打点嘛。”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上下打点,左右逢源,这路啊,自然就宽了。” 赵彦之闻言,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正是因为几次三番被牵扯进贪污的指控里,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再碰这种事。 赵彦之面露难色:“这……打点所需甚巨,且风险极大,如今风口浪尖,只怕……” 孙沅似乎看透了他的顾虑,醉眼朦胧地嗤笑一声,拍了拍赵彦之的肩膀。 “彦之兄,你怎地如此实诚,谁让你动用官银了?用自己的私产,平日里多宴请同僚,逢年过节备些厚礼回赠,这乃是人之常情,皇上日理万机,岂会管这等小事?” “只要银子来路干净,场面做得漂亮,谁能说出个不字?” “大不了你就说像你我二人一般,友人小聚,互相赠礼。” 这番话,如同一点火星,落在了赵彦之干涸的心田上。 他确实有些心动了,用自己的钱,走人情往来,似乎……确实可行? 就在这时,孙沅冷不丁又抓住赵彦之的胳膊,语气变得格外“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彦之兄,我可把压箱底的实话都告诉你了,日后若有机会,还望彦之兄能在上官面前,多多替小弟美言几句啊。” 这一番“交心”与“托付”,极大地满足了赵彦之的虚荣心。 他原本那点疑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对孙沅所说的经验之谈已是深信不疑。 赵彦之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板,脸上重现往日的自信,客气地应承道。 “孙沅兄放心,那是自然,你我同朝为官,今日又是把酒言欢,日后理应相互扶持。”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说话间的语气带着一些得意。 他甚至暗自想道:他赵彦之原本才学远胜孙沅,先前只是不懂这些门道,一旦掌握此中诀窍,定能一飞冲天,重获圣心。 孙沅这种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见孙沅已醉得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赵彦之觉得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不再久留。 他起身,看着烂醉如泥的孙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整理了一下衣袍,志得意满地离开了翠鲜楼。 然而,就在赵彦之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的那一刻,本该醉死的孙沅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过了片刻,他才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着赵彦之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低声自语道。 “蠢钝如猪,一无是处之徒,也敢肖想尚书之位,真是可笑。”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转身径直走向翠鲜楼最为隐秘的顶楼雅间。 雅间内,李知安正临窗而立,看着楼下街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孙沅脸上的醉意和轻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恭敬。 他躬身行礼,低声道:“主子,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那番话尽数说给赵彦之了,看他反应,应是深信不疑,全都听进去了。” 第94章 私房钱 李知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和淡淡的嘲讽。 “他果然还是这般毫无长进,在同一个坑里摔了两次,竟还会相信这种法子,贪婪和愚蠢,当真是一对孪生兄弟。” 孙沅笑道:“只怕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四处筹措那所谓的四处四周打点所需的银钱了。” 可谁不知道赵家穷得连那些个丫鬟婆子都快吃不饱了,勒紧裤腰带子过活。 李知安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何须那么麻烦去外面筹措,他府上不就放着一个现成的钱匣子等着吗?” 孙沅有些没听懂李知安的话,但是他向来对李知安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赵彦之兴冲冲地回到府中。 连迎面遇上的赵崔氏向他打招呼,他都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脚下不停,径直朝着他与李怜音的卧房快步走去。 赵崔氏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整日就顾着那个李怜音,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造孽啊,当初就不该让那个狐狸精进我赵家的门,勾得我儿连我这个娘都快不认了。” 一旁的赵二忙安慰道:“老夫人再忍耐她些时日,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赶出去也不迟。” 赵崔氏只能按下心头的火气:“对,我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滚出去。” 要是她强行把李怜音赶走只怕会伤了她和赵彦之之间的母子情分。 卧房内,李怜音正对着一面铜镜,比划着几件她之前偷偷藏起来的成色最好的钗环首饰,脸上带着几分窃喜和盘算。 还好她留了一手,在赵家手上充裕的时候就拨了些银子给自己存了些银票首饰偷藏起来。 不然的话只怕是早都被赵家给拖累死了。 正在她想着的时候,赵彦之突然推门闯入,吓得她魂飞魄散。 回头一看是赵彦之,她手忙脚乱地想将首饰藏进妆奁深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掩饰着心虚道。 “彦、彦之哥哥回来了?怎么也没听见丫鬟通报一声……” 所幸,赵彦之此刻满心都是如何搞到钱去打点升官,根本没留意她藏东西的小动作。 他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李怜音的肩膀,双眼放光,急切地问道。 “怜音,你那里可还有多的银钱或者值钱的首饰?快拿出来与我!” 李怜音心里一紧,哪里敢承认。 那些东西是她费尽心机,从之前赵家库房里偷偷克扣下来,悄悄转移到别处。 预备着今后万一赵家不行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立刻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甚至挤出了几滴泪花。 “彦之哥哥,咱们府上哪里还有什么银钱首饰……上次官府来抄检之后,府里能拿得出去的,早就都被拿走了……怜音实在是没有了……” 给是不可能给的,她心里对赵彦之早已充满了嫌恶。 嫁进来这些时日,李怜音也算是彻底看透了,这个男人志大才疏,毫无本事,只会空谈和抱怨。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上一世”飞黄腾达的赵彦之,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离了李知安,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不!她李知安凭什么那么大的本事,一定是巧合,就是这赵彦之拖累了自己。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注意到,赵彦之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慌乱之间未能完全合上,还露出一点珠光宝气的妆奁盒子上。 赵彦之猛地推开李怜音,一把抓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用力打开。 顿时,里面的金银珠玉晃了他的眼。 盒子里赫然躺着好几件赤金簪子,翡翠镯子还有珍珠耳珰,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赵彦之的脸色瞬间变了,先是一阵巨大的狂喜。 有这些好东西,当掉之后足够他用来四处打点一阵子了。 紧接着,一股被欺骗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他猛地转过身,将盒子重重掼在妆台上,指着里面的首饰,对着吓得脸色发白的李怜音厉声质问。 “这是什么!你不是说没有了吗!” “赵家这些日子如此艰难,我在外奔走心力交瘁,你身为赵家主母,不知为家中分担也就罢了,竟还敢私藏如此多的财物!你安的什么心!” 愤怒之余,赵彦之又想到了李知安。 从前他读书科举,打点官场,维系赵家开销,哪一样不是李知安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嫁妆和经营所得来支持他。 李知安在赵家的那些时日里,他赵彦之从来没有为银钱费过半点心神。 再看看眼前只会哭哭啼啼,竟然还胆大藏私房钱的李怜音。 两相对比,赵彦之心中再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一股强烈的悔恨和厌恶。 他上前有些恶狠狠道:“你可是还藏了旁的东西?” 不管这些是不是李怜音带进来的,进了赵家之后便都应是他赵彦之的。 李怜音被赵彦之的样子吓的哭都不敢哭,连连摇头道。 “彦之哥哥,真的没有了,这些也只是我今晚才翻找出来的,本想着找个机会拿出来的。” 事到如今,这些东西肯定是保不住了。 不过方才听赵彦之的话,像是急着要往外使银钱一样。 这些可都是她的东西,李怜音再害怕也忍不住小声问道:“彦之哥哥方才说急着用,可是发生了何事?” 赵彦之瞥了她一眼,有些嫌恶地说道:“若是这些用得好,我赵家发达也就指日可待了。”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细说到底要干嘛,李怜音只后悔自己为何要今晚拿出来。 还有守院子的贱婢,看到赵彦之来了竟然也不报一声,明儿个非得把她打死不成。 赵彦之看不到她这些活泛的心思,直接拿起满装着首饰的匣子往外走。 “彦之哥哥,你要去哪里?” 可赵彦之回都没有回她,转身就向着书房走去,彻底断了李怜音想趁夜里偷拿几个出来的念想。 “我怎的会嫁给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 等赵彦之走后,李怜音气得跺脚,好不容易藏的钱全被赵彦之拿走了。 第95章 早有新欢 眼睁睁看着自己藏匿许久的钗环细软被赵彦之毫不留情地搜刮带走,李怜音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烧得她心肺都要炸开。 强忍着等到赵彦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这处厢房的院门外,她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 随即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桌上那套粗糙劣质的茶具。 昔日赵家风光时,她用惯了官窑出的珍品雨过天青瓷,触手温润,釉色如玉。 如今却只能用这等连寻常富户都嫌磕碜的货色。 越想越恨,她一把将桌上那套茶具连同托盘狠狠掼在地上! “哗啦——”一声刺耳的脆响,瓷片连带着茶水四处飞溅。 原本在偏房候着的丫鬟秋月听见这骇人的动静,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小跑进来。 她原是前院伺候的二等丫鬟,自春桃投奔了李知安之后,府里人手短缺。 加之无人愿来伺候这位日渐失势又脾气古怪的新夫人,赵二便将她指了过来。 秋月战战兢兢地上前,声音发颤:“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有伤着何处?” 李怜音正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出口。 她猛地抬头,一双眼因愤怒而圆睁,指着秋月尖声斥骂。 “你个作死的小蹄子!怎么伺候的?连主子回来都不知道通禀一声!你是死了还是聋了!要你这废物有何用!” 她不敢对赵彦之发作,满腹的怨毒和损失金银细软的心痛便尽数倾泻到这个小丫鬟身上。 在她看来,若是秋月方才机灵点,早早通报,她就能将妆奁藏得更隐蔽些,何至于被赵彦之搜刮一空。 秋月无故被骂,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更是委屈万分。 这赵府上下,如今谁不知道是个空架子。 几个月发不出月例银子,好些有点门路的丫鬟婆子早就偷偷寻了由头跑了或是自请发卖出府了。 她若不是无亲无故,无处可去,又怎会留在这火坑里,还被派来伺候这动辄打骂的主子。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也跟着那些人跑了干净。 李怜音越骂越气,上前一步,扬起手毫不留情地“啪”一巴掌扇在秋月脸上,厉声道。 “我看你就是存了坏心,故意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这黑心肝的下作东西!” 秋月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能连连磕头。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啊夫人,奴婢方才是在偏房里歇息,实在未曾听到大人回来的动静……求夫人息怒……” 谁家下人这么晚了还要守着等着给主子通报。 再说了她又不知道李怜音藏了银子,今夜却要遭受这无妄之灾。 发泄了一通,李怜音胸中的恶气稍平,但疑虑又起。 这赵彦之这么晚回来,身上好像还有些酒气,难不成是去喝酒去了。 她喘着粗气,盯着跪在地上的秋月,冷声道。 “罢了,滚起来,明日一早,你去给我打听打听,他今日出去究竟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她实在想不通,赵彦之这个户部侍郎当得如此窝囊。 非但没捞到半分油水,反而因差错被罚没了数月俸禄。 整日里只知道消耗府中本就所剩无几的积蓄,如今竟算计到她头上来了。 这突然要钱,必定有事。 秋月生怕她再发疯打人,连声应下:“是,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打听。”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秋月便悄悄出了府。 她盘算着,以李怜音如今的习性,必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她打听完回来再伺候梳洗也完全来得及。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待她小心翼翼回到厢房时,李怜音正好慵懒起身。 秋月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李怜音梳洗,一边低声回禀:“夫人,奴婢打听到了,大人昨日……是去了翠鲜楼,与另一位官爷饮酒去了。” 至于另一位是谁,秋月也没敢多问。 她自知身份低微,翠鲜楼那种地方口风又紧,她根本无从探听,也不敢多问。 “翠鲜楼?”李怜音闻言,正在绾发的手猛地攥紧,一支素银簪子几乎要被她捏弯。 “他竟敢拿了我的钱去那等地方吃酒作乐,挥霍我的傍身钱!”她气得浑身发抖。 秋月不敢妄议主家,只能低声劝慰。 “夫人息怒,千万保重身子,当心……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啊……”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李怜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 “孩子?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月份小的时候,就不该留着他。” 她心中悔恨交加,当初只以为攀上了赵彦之便能一步登天,还想着有了孩子就能稳住她在赵家的地位。 谁承想竟是跳进了烂泥潭,越陷越深。 她转头厉声吩咐秋月:“你这些日子给我盯紧了翠鲜楼那边,若再看到他去,立刻来回我!” 李怜音不知道的是,秋月能打听到这点微不足道的消息,已是李知安刻意吩咐人透露给她的。 否则,以翠鲜楼的规矩和背后东家的手段,莫说一个小丫鬟,便是朝中官员,也休想探听出半点客人隐私。 闻言,秋月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李怜音没再为难她。 又过了几日,江陌白给李知安送来密信。 信中提及,近日市井之间有些关于李知安的风言风语悄然流传,说她之所以与赵彦之和离,是因早已在外有了新欢,不守妇道。 初看到这里的时候,李知安细眉微挑。 细算下来,近些日子她好像的确得罪了不少人。 京城人多嘴杂,一听到有半点风声就有一群人跟着扑上来疯狂撕咬。 这样的事情她也已经见过千百回了,却没想到最后落到了自己身上了。 暗阁之中的“耳报神”张苗儿的第一时间便去探听这消息的来源,最后查到是从相府传出来的。 “相府?”李知安喃喃道,随即唇角轻挽。 想来是前些日子小张氏被她当众差点押送京兆尹,连带着李仲严也被下了面子。 第96章 舞姬 两个人怀恨在心,便用了这等下作手段企图报复。 李知安阅罢信纸,将其放在烛火之上烧成灰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屑。 “看来相府的日子是过得太清闲了,竟让这些人有这般闲心搬弄是非,既如此,我倒不妨大发慈悲,给她找些正事做做。” 春夏也得了暗阁的消息,江陌白还说她是吃干饭的,气得她想跟江陌白打一架。 “小姐,不然我去相府给那两个老不知耻的一点教训。” 她能想到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好好收拾李仲严夫妇两个,拳头要落到他们身上才知道痛。 李知安摆手,语带轻蔑:“你说得对,相府的下人不敢在外乱传,若是传了,那也一定是得了他们主子的授意。” 言外之意,根源都在于李仲严夫妇两人,不过她也有了应对之策。 正好此前她虽当众和李家口头上断了关系,但始终是没有文书佐证。 若是借着这股东风逼着李仲严签了这绝亲文书,还省去了一番折腾。 没过几日,相府花厅内,李仲严正设宴款待南下后归京的巡按御史刘永。 李仲严本意是想借机拉拢这位手握监察大权的人物,若是能与他同谋,那便更好不过。 席间珍馐美馔,觥筹交错,李仲严话语间极尽暗示拉拢之能事。 “刘大人南巡归京,想必有诸多见闻,故而请大人来府上一叙,也是想听听大人的高见,为我等指点迷津。” 刘永面上带着客套的笑,心中却是对李仲严的算盘一清二楚。 他虽南下许久,前不久才初回京城,但朝中的局势却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李仲严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深交的主。 “相国说笑了,下官不过一介巡按御史,哪里有什么高见,倒是相国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是我大燕之栋梁啊。” 刘永这番话说得漂亮,既不显得谄媚,又不至于让李仲严下不来台。 李仲严闻言,心中自是得意,却仍保持着谦逊的姿态:“刘大人过誉了,本相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为大安尽忠职守罢了。” 二人你来我往,看似相谈甚欢,实则各怀心思。 闻言,李仲严脸色微变,这刘永倒是个心思活络的,一番话说得甚是圆滑。 每每他想要切进正题,就会被刘永巧妙避开,从始至终面色平静,言语温和却滴水不漏。 无论李仲严如何旁敲侧击,他总能轻巧地将话题引开,既不答应也不明确拒绝,滑不溜手。 纵使狡猾老练如李仲严,一时之间也竟毫无办法,心中不免焦躁。 正待二人相谈暂歇,气氛微凝之时,忽闻一阵异域丝竹声轻轻响起。 只见一群身着薄纱、身段婀娜的舞姬,如云朵般悠悠飘入花厅。 一曲西关惊鸿舞,配上舞姬们身姿轻盈,舞步款款,仿佛真的化作了惊鸿,在花厅之中翩翩起舞。 刘永目光微闪,他虽常年在外巡察,却也见识过不少歌舞,但这西关惊鸿舞却别具一格,别有一番韵味。 “听闻西昭以舞会天下,这一曲西关惊鸿更是绝尘,今日亲眼得见,全仰仗相国大人。” 李仲严一开始见刘永看得入神,心中暗自得意。 这西关惊鸿舞是他特意为刘永准备的,目的就是想要借此机会拉近与刘永的关系。 听了刘永说的话,李仲严更是欢喜,觉得此次拉拢刘永之事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谁承想刘永也只是看了一会儿,便又低下头饮酒。 李仲严一时之间也有些捉摸不透这刘永的想法,究竟应了还是不应。 思绪辗转间,为首那名舞姬却引起了李仲严的注意。 虽以轻纱覆面,仅露出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眸,眼波流转间,便足够将人的心神攫取。 只看了一眼,坐于上首的李仲严,目光几乎是瞬间便被那为首的舞姬牢牢锁住,手中酒杯微倾都未曾察觉,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贪婪。 反观一旁的刘永,虽也看着舞蹈,面色却依旧平静无波。 甚至趁李仲严失神之际,微微侧目瞥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鄙夷。 一舞终了,刘永假意拊掌称赞了几句“妙极”。 随即又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对李仲严道:“相国真是好雅兴,不知从何处寻来这般动人的西域佳丽献舞,着实让下官大开眼界。” 李仲严摆了摆手,颇为慷慨道:“刘大人喜欢便好,喜欢便好,只要能让御史尽兴,便是她们的造化。” 只是他没想到西昭舞姬竟还有此等绝色。 刘永闻言并未多言,也无意在此等多留,更不想留下任何与李仲严过分亲近的把柄。 他又草草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便推说家中还有要事亟待处理,起身告辞。 “初回京城,家中还有要事,下官在此谢过相国大人美意。” 李仲严见状,心中暗骂对方滑头,却也不敢强留。 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满,也只能亲自将刘永送出相府大门,直至看着他登上马车离去。 马车缓缓驶离相府,刘永身边随侍的小厮才低声疑惑道。 “大人,怎的这么早就出来了?李相他……” 车内,刘永闭目养神,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淡淡道。 “与一块行将腐朽的木头,何必浪费太多口舌,朽木终究是朽木,即便一时浮于水面,时日久了,浸透了水,自然会沉底,这日子也过不多时了。”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刘永,一直躲在廊下关注着情况的小张氏赶忙凑上前,急切地问李仲严。 “相爷,情况如何?刘御史他……” 李仲严正因刘永的敷衍和一无所获而心烦意乱,对小张氏的耐性早已耗尽,根本不想与她多言,只是极其敷衍地挥挥手。 “你还想如何?凡事哪有那么容易,让你不必心急,沉住气。” 小张氏被训斥一番,嘴上不敢多说,心里直犯嘀咕:“明明就是你自己急着请人家来的,没成事竟就变成我心急了。” 第97章 诛心之痛 正说着,方才那群献舞的楼兰舞姬,已从相府掌事的淑兰姑姑那里领了工钱。 一行人正从花厅外的汉白玉岩桥上款款走过,准备离去。 李仲严正好面对着岩桥方向,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被那为首舞姬的身影吸引。 看着她袅娜的背影,回想起方才厅中那惊鸿一舞和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李仲严眼睛微眯,下意识地捻着胡须,竟是看得痴了。 连身边小张氏后面又絮叨了些什么,也全然未听入耳。 小张氏说了半晌,不见回应,一抬头正看见李仲严压根就没看她,眼神还紧粘着桥上。 她这才有些疑惑地朝那桥上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个舞姬消失在月亮门边的裙角。 小张氏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察觉到李仲严的敷衍与心不在焉,方才他看的方向分明就是那些个舞姬离开的方向。 她心中那股不安骤然加剧,几乎化为实质的危险感在她脑中嗡鸣。 她一面暗自咬牙,忖度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贱蹄子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弄手段,妄图勾引李仲严。 一面又因李仲严这般态度而气闷,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动了歪心思。 原本李仲严正因未能拉拢刘永而心烦意乱,见小张氏还欲纠缠盘问,更觉厌烦。 他当即冷着脸拂袖而去,留下小张氏一人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 小张氏越想越觉那队舞姬蹊跷,尤其李仲严最后那失魂落魄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强压下翻涌的妒火,快步穿过岩桥,寻到了方才负责给舞姬发放银钱的掌事姑姑淑兰。 淑兰刚办完差事,见小张氏过来,面上还带着几分谄媚。 方才花厅内的动静她已听小丫鬟们嚼了舌根,说相爷和那位贵客都对舞姬甚是满意,她还以为夫人是来奖赏她的,忙不迭迎上前。 小张氏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平静问道:“方才那些舞姬,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淑兰笑着回话:“回夫人话,不是您吩咐要找些新鲜的西昭舞姬助兴吗?正巧西昭使臣入京,带了不少舞姬,其中一些个自然要献给天家,但也有些余下的舞姬不必到御前,奴婢便托了宫里旧日的关系,从那些人里挑了几个好的请来府上。” 她自觉这事办得漂亮,既全了相府体面,又未逾矩。 岂料小张氏闻言,脸色骤然阴沉,勃然怒斥:“蠢货!宫里出来的东西也敢往府里胡乱带!你长没长脑子!” 淑兰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骂得懵了,一时不知所措。 按常理,她这做法并无大错,只要不触及宫中贵人的利益,天家也不会过问这等小事。 她哪里知道,小张氏此番发火,七分是因嫉妒烧心,三分才是寻由头。 方才李仲严那魂都被勾走的模样,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相府主母的位置绝不容许有任何一丝动摇,若有潜在威胁,她不介意亲手将其掐灭在幼苗初发之时。 小张氏强压着怒火,冷声追问:“那些舞姬里头,可有什么特别扎眼的?” 淑兰此刻才恍然明白自己可能闯了祸,触了夫人的逆鳞,吓得冷汗涔涔,再不敢有丝毫懈怠,拼命回想那些舞姬的面孔。 忽然,她想起一人,急忙抬头回道:“禀夫人,别的倒没什么特别,独独有一个,生得极为美艳,虽覆着面纱,但单看那一双眸子,便知绝非寻常颜色……” 她越说声音越小,已然想明白——恐怕是相爷看中了哪个舞姬,夫人这是醋意大发,要清理门户了。 她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两巴掌,怎就办了这等糊涂差事。 原本想讨好相国请来的大人物的,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届时只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小张氏听到美艳等字眼,心中妒火更盛,与方才所见瞬间印证。 她冷哼一声,目光如淬冰的刀子般扫过淑兰。 只这一眼,淑兰便心领神会,立刻表忠心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让相爷察觉到分毫。” 小张氏这才满意,又厉声叮嘱了一句:“务必手脚干净些,若留下任何首尾,我唯你是问!” 淑兰连声应道,恨不得以头抢地保证。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也是因为此前做过这些事情。 没有几个高门大族里面是干干净净的,相府也不例外,淑兰掌事姑姑的位置也不是一朝坐上的。 处置完舞姬的事,小张氏心绪却并未平静。 她不由想起数年前,她刚生产完,得知生的是个女儿,李仲严当时脸色就极为难看。 虽未明说,但不满之意显而易见。 那时李仲严还只是个七品小官,但终究碍于她娘家清河县伯府张家,父亲官拜四品。 他纵有不满也不敢多言。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仲严贵为丞相,权势滔天。 若哪天他真被哪个狐媚子迷了心窍,不顾念多年情分…… 小张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底染上狠厉与决绝,她必须早做打算,绝不能坐以待毙。 另一边,李知安很快便收到消息,得知小张氏已命淑兰去处理那些舞姬。 对此结果,她并未感到意外,一切尽在算计之中。 但小张氏想找的人,都是她可以安排的,怎么可能被她轻易找到。 春夏却有些不解,她一边为李知安斟茶,一边低声问道。 “小姐,既然您如此厌恶他们,为何不干脆寻个由头,将那对夫妇……” 她未尽之言,意指彻底了结。 春夏是李知安从外面救回的,对相府毫无感情,只有对李知安的忠心。 李知安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神色淡漠。 “杀人不过头点地,未免太便宜他们了,诛心之痛,远胜皮肉之苦。” 况且,弑父杀母的名声,无论真假,一旦沾上,便是终身洗不掉的污点,于她日后行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孰轻孰重,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李知安心中也是有数的。 第98章 另有图谋 她要的是他们身败名裂,在无尽的悔恨与煎熬中失去一切,而不是简单地让他们死去。 春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稍晚些,李知安带着春夏出门。 马车行至一处街口,却迎面遇上了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太子齐逾,身旁跟着肖远,还有一位男子。 对于此人,李知安也有些印象——太学学傅的嫡长子程向行。 程家是真正的清贵书香门第,自程向行曾祖父起便世代为官,屡出帝师,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素有清流领袖之声望。 看几人骑马并行的方向与架势,像是刚从外办公务要入宫回禀。 李知安不欲多生事端,便示意车夫放缓速度,想等他们先过去或是绕开另一条路。 不料齐逾眼尖,已然瞥见了她的车驾。 还未等齐逾开口,旁边的肖远也看见了,他在马上用马鞭虚指了一下,对着齐逾朗声笑道。 “殿下你看,那不是李小姐吗?瞧她那样子,似乎是想躲开我们呢。” 他语带调侃,转而看向齐逾:“定是殿下您平日里面相太凶,把人家给吓着了。” 齐逾懒得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轻夹马腹,催马前行几步,恰好拦在了李知安的马车前。 车夫没见过眼前的大人物,但人已经到了马前,他还是只得将马车缓缓停稳。 李知安纤细的手指微抬,将车窗的锦帘挑起一道缝隙,露出半张清丽的面容。 车外,齐逾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形略显清瘦,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看向她的眸子却深邃难测,透着一股与外表不符的锐利。 他用一种带着明显距离感近乎公事公办的语调开口,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入车内。 “李小姐,近些日子,西昭使臣入京朝贡,献上诸多珍奇异宝,父皇龙心甚悦,已下旨广开京城商道,允西昭商人往来贸易。此事,想必李小姐,应当早已知晓了吧?” 李知安闻言,心中确实微微一震。 西昭使臣抵京,陛下大开商道之事,她确已知晓。 但此事官家文书昨日才刚发下,京城多数人尚且未知详情。 还是张苗儿提前了几日告诉她的。 作为暗阁众多探手中消息最灵通,手脚也最快的人,所以张苗儿才有“耳报神”的外号。 但齐逾此言,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他竟连自己提前知晓此事都似乎了如指掌? 她一时未答,车内外陷入短暂的静默。 齐逾见她没有立即回应,似是而非地又追问了一遍,语调依旧平淡:“李小姐?” 李知安这才敛起心神,压下疑虑,面上不动声色地应道:“殿下消息灵通,民女确实略有耳闻。” 齐逾微微颔首,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若有所指地继续说。 “既已知晓便好,李小姐乃我大安朝有名的豪商,产业遍布京城,此番西昭商旅前来,于京城商贸而言亦是盛事,李小姐身为商界翘楚,定要好好把握机遇,莫要怠慢了远道而来的西昭使臣与商贾才是。” 他语速平缓,将“怠慢”二字咬得略重一分。 李知安暗自腹诽:这人在外总是一副温文守礼、病弱谦和的模样,可内里心思缜密,且算计深沉,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他这番话,表面是提醒她抓住商机,但齐逾不曾说这种没什么作用的话。 恐怕还有别的意思,稍一思索,恐怕是暗示西昭使臣此番前来,绝非仅仅是进贡与通商那般简单。 西昭虽名义上归降称臣,但谁能保证其没有异心? 南蛮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朝廷不可能不防。 齐逾这是在提醒她,与西昭人打交道,须得万分谨慎,甚至可能需要她从中做些什么。 心中念头急转,李知安面上却依旧是得体的微笑,顺着他的话应承下来。 “殿下提醒的是,民女定当恪守本分,好好尽这地主之谊,绝不会失了大安朝的体面,不负陛下与殿下期望。” 她这话答得圆滑,既接了对方的暗示,也表明了自己商人的立场。 齐逾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不再多言,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轻扯缰绳,操控坐骑微微后退一步,让开了道路。 李知安缓缓放下轿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马蹄轻踏,马车辘辘驶离。 待李知安的马车远去,一旁的肖远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地凑近齐逾问道。 “殿下,您刚才跟李小姐打什么哑谜呢?又是使臣又是商道的,还让她别怠慢?听着怎么莫名其妙似的。” 他素来擅长舞刀弄棒,于这些朝局博弈、言语机锋却是不甚通窍。 好在牢记母亲教诲,一切只听齐逾指令行事,齐逾指哪打哪。 齐逾尚未开口,另一侧的程向行却轻笑起来,他手持折扇,看着李知安马车离去的方向,语带深意地说道。 “肖指挥使,殿下心系社稷,体察民情,乃我大安之福啊。” 他尤其将“为民”二字说得微妙地顿挫了一下,瞥了齐逾一眼,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肖远依旧不明所以:“为民?这跟李知安一个商人有何关系?” 程向行但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肖远没听懂,但他听明白了,太子殿下哪里是在下达什么命令,分明是借公事之由,行关切之实。 西昭此番来意绝非表面那般简单,陛下大开商道的背后用意也深不可测。 局势未明之前,万事皆需小心。 太子特意点醒那位李小姐,可见此女在殿下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其本人也绝非寻常商贾。 与齐逾一行人分开后,李知安的马车径直驶向了京城西街最为繁华的地段,最终停在了万宝商行门前。 这万宝商行与锦绣阁一样,皆占据了京城各自当街中寸土寸金的绝佳位置。 楼宇巍峨,招牌醒目,当得起万宝的名头。 商行内人来人往,客流如织,显见生意极好,看上去似是没怎么受到旁的影响。 第99章 贵客 然而,李知安刚步入商行内,便听到不止一拨客人正在交谈议论: “听说了吗?陛下开了恩典,允许西昭商人来京做生意了。” “可不是嘛,说是带了不少西域的稀罕宝贝,皮子、宝石,还有据说能治百病的奇药呢!” “这下京城可要热闹了,就不知那些西昭人带来的东西是真有好货,还是唬人的。” 听着这些议论,李知安秀眉微蹙。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显然不同寻常。 往日并非没有外邦使臣来朝并开放商道的先例,但多是循序渐进。 且外商多在指定坊市活动,鲜少如此这般尚未正式大规模交易,风声便已传得满城皆知。 尤其这还是在天子脚下。 这背后,定然有人在推波助澜,其所图恐怕不小。 正在思忖间,万宝商行的冯掌柜已得了伙计通传,急忙从内堂迎了出来。 见到李知安,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禀报道:“东家,您可来了,铺子里来了位西昭的客人,指名道姓非要见商行的东家不可,老朽问他所为何事,他又语焉不详,只说是大买卖。” 说来这人也怪,非要当面与李知安谈。 冯掌柜本见其形迹有些可疑,想将他婉拒遣走,可那人态度坚决,咬死了非要见李知安。 现下已经赖在后厢等了近一个时辰,冯掌柜恐其真有要事,或来头不小,不敢擅自决断。 千般思虑之下只得请李知安前来。 “此事是老朽处置不当,还请东家恕罪。” 冯掌柜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与担忧,显然对打扰到李知安且可能引来麻烦感到不安。 李知安目光微凝,看向通往后厢的廊道。 西昭商人?这才刚开商道,就有西昭人找上门来,还如此急切非要见她这幕后东家? 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无妨,冯掌柜谨慎些是对的。”李知安平静道,“既然人已经等了,那我便去会一会这位‘贵客’,看看他究竟有何大买卖要与我面谈。” 李知安缓步踏入后厢房,室内光线略显幽静,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未知的香料气息萦绕其间。 一道绘着水墨山水的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见她进来,那人也立刻站起身,从后面绕出屏风。 来人确是一副典型的西昭人相貌。 约莫三十上下年纪,身形高大健硕,肤色是常受风沙洗礼的深麦色。 鼻梁高挺如鹰钩,眼窝深邃,一双浅褐色的眼眸透着精明的光,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髯,头发卷曲,用一根镶着绿松石的银箍束在脑后。 他见到李知安,立刻操着一口略显生硬但还算流利的大安官话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李知安小姐,也就是这万宝商行的东家了吧?” 只这一句,李知安心头便是一动,警惕之意顿生。 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眸光清冷地打量着对方,反问道。 “这位西昭的贵客,倒是消息灵通,你我素未谋面,你怎知我姓甚名谁,又怎知我是这万宝商行的掌柜?” 被冯掌柜拒了之后都还是坚持要找她,可见对方是早有准备。 要么就是提前在京城打听过了,要么就是早就知道她这号人,专门奔着她来的。 那西昭商人被问得一怔,面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随即被他用笑容掩盖过去,那人还强装镇定拱手说道。 “李东家莫要见怪,在下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想要寻个可靠的倚仗做大买卖,自然要多方打听。” “您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名下产业众多,乃京中商界翘楚,声名远播,在下稍作打听,便知晓了,故而特来万宝商行,诚心与李小姐商议合作。” 李知安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计较。 这番说辞看似合理,却更印证了她的猜测——此人若非来前就已仔细调查过她,便是带着某种明确目的而来。 无论哪种,都需小心应对。 她转过头看向旁边,示意一旁侍立的冯掌柜:“贵客远道而来,去沏一盏上好的云雾翠来。” 冯掌柜躬身应下,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厢房门轻轻合上。 此刻,房内只剩下李知安与这位西昭商人。 李知安的目光再次落回对方身上,这次细细打量了他的穿着。 此人虽作了寻常商人打扮,但衣着穿戴之间仍旧是颇为考究。 头戴一顶西昭特色的绣金小帽,身穿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袍,袍身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衣领和袖口处镶着一圈显然是上好的紫貂皮毛。 腰间束着皮革腰带,上面嵌着几颗硕大的红玛瑙,一侧还挂着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刃刀鞘。 这身行头价值不菲,绝非寻常行商所能负担,其身份恐怕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 很快,冯掌柜便端来了茶盏,恭敬地放在那西昭商人身边的梨木小几上,随即再次无声退下。 李知安不愿多绕弯子,径直开口。 “听铺子里的掌柜说,贵客定要见到我才肯说明来意,如今我已在此,敢问究竟是何等大买卖,值得贵客如此执着?” 那西昭商人却不急不缓,先是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 “是在下失礼了,在下赫连著,乃西昭国一名玉绸商人,常年往来于西域诸国与大安之间。” 他言语间带着几分自矜,随即脸上露出万分自信的神情。 “此次前来,确是带了些我们西昭独有的宝贝,想请李东家这等行家赏鉴赏鉴,若东家觉得入眼,这买卖嘛,自然也就成了。” 说着,他从身旁提起一个约莫两尺见方的木箱。 那箱子本身就已十分惹眼,通体用深色名贵木材打造,封边处竟镶嵌着数颗色泽艳丽的宝石,箱扣更是用大安朝罕见的彩色珠璎点缀,显得奢华异常。 赫连著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铜锁,掀开箱盖。 顿时,一片珠光宝气映入眼帘,李知安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第100章 鱼目混珠 他先从里面取出一匹光泽流转,质地也是异常柔软的绸缎铺在桌面上,仿佛为其上的宝物铺设展台。 随后,他才一样一样地将箱中之物取出,逐一陈列在那光滑的绸缎之上。 只见其中有七彩宝石镶嵌而成的璎珞项圈,有绘制着异域风情图案的粉彩珐琅瓶,有洁白无瑕看似温润的羊脂玉佩,还有用螺钿和各色细小珠宝拼嵌出繁复花纹的梳篦等物。 正值午后,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 阳光柔和地照耀在这些珍宝之上,顿时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将整个厢房都映照得流光溢彩。 李知安初看之下,眼中也难免掠过一丝惊讶之色。 有些个东西的确是翻遍整个大安都找不到的,想来应该是西昭才有的。 她也是个商人,若是这些东西能够给她带来利益,且没有旁的什么问题,她也不会拒绝。 赫连著把那块布连带着上面的东西都向李知安这边推送了一些。 见李知安的反应,赫连著还以为这次事成也是十有八九了。 然而,当李知安伸出纤指,轻轻触上那块羊脂玉佩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触手的感觉便不对,拿起来掂量,分量似乎略轻了些。 质地也缺少了真正顶级羊脂玉那种内在的油润细腻之感。 真正的羊脂暖玉,初看色泽偏冷白,但触之温润,贴身佩戴后会生出暖意,且质地紧密沉重。 而眼前这一块,看似洁白,细看却略显呆滞。 触手虽滑腻,却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滑腻,里面有不少的裂絮,没有天然玉石的内蕴光华。 她不动声色,又依次拿起那璎珞项圈和珐琅瓶细看。 七彩宝石颜色过于鲜艳夺目,反而失了天然宝石的沉稳韵致,细看其切割镶嵌工艺也略显粗糙急促。 那珐琅瓶的釉面色彩虽绚烂,但釉下气泡分布不均,瓶底胎质也略显轻浮。 一番仔细查验后,李知安脸上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这西昭人哪里是来找倚仗的,分明就是来找接手这些腌臜货的。 李知安放下手中的物件,抬眸看向一脸自鸣得意的赫连著,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贵客带来的这些,还真是些难得的……‘好东西’。” 赫连著并未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还以为她被这些珍宝震慑,立刻趁热打铁道。 “李东家果然是识货之人,不瞒您说,在下此次前来,就是想将这些稀世珍品,放在您这京城首屈一指的万宝商行售卖。” 他提前打听过了,这万宝商行里的客人多的是那些有财力的王公贵族,或是商富巨贾。 赫连著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至于这利润嘛……” 他搓了搓手,一副慷慨大方的样子:“清账之时,您只需分我七成,剩下的三成,便归李东家和商行所有,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不必出银子,只需要占个地儿卖,还能有三成的利收,的确是个诱人的条件。 李知安闻言,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冷,听不出喜怒。 “赫连先生如此大方,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赫连著心中一喜,以为她同意了,忙道:“李小姐不必客气,您……” 他的话被李知安抬手打断,后者收敛了笑容,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他。 “依我看,这利润还是贵客自己全数拿走的好,十成利,一分都不要分与我。” 赫连著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夸赞。 “李东家真是女中豪杰,格局宏大,非同一般!在下佩服!佩服!” 他以为李知安是被他的这些个东西折服,想要与他结交,故而让利示好。 然而,他奉承的话还未说出一箩筐,李知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只听李知安语气淡漠地继续说道。 “赫连先生只需自己另寻一处铺面,将这些个宝贝都陈列出去,所得利润自然尽归阁下所有,只一点,”她微微一顿,眸光更冷,“那铺面,离我这万宝商行,越远越好。” 闻言,赫连著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他猛地站起身,愠怒道。 “李东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大安朝的待客之道吗?我好心好意与你合作,你竟如此戏耍于我!” 听他这一番无关痛痒的话,李知安毫无惧色,反而冷笑一声。 “哼,待客之道?那也得看来的是真正的客人,还是存心欺诈之徒,阁下拿着这些鱼目混珠,以次充好的西贝货来我万宝商行行骗,难不成还指望我能给你什么好脸色不成?” 赫连著见被识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仍想狡辩。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件螺钿镶嵌的首饰,几乎要递到李知安脸上,强自镇定地高声说道。 “你胡说!我这些分明都是真的,你看这螺钿,这珠翠!都是上上等,定是你自己眼拙,不识真货。” 说着,他还想倒打一耙:“或者说,你根本就是个奸商,想压我的价,所以才污蔑我的宝贝,难怪你能有如此大的商行,定是惯用此等手段!” 李知安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眼神中的讥讽更深。 “雕虫小技也敢在京城地界班门弄斧,不错,这几件螺钿珠翠,确实用了些真料。”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几件掺杂其中的真品。 “只是可惜,这些东西,我大安朝本身就有产出,工艺甚至远胜于你这些,我万宝商行库房里比这更好的也不知凡几,阁下是想用这几件真货,来掩盖你那一箱子乌糟货?” 见赫连著没反应过来,李知安继续开口刺他:“用这等手段行骗,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赫连著被她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确实存了以真掩假的心思,没想到被对方一眼看穿,且说得半分不差。 眼见骗局被彻底揭穿,赫连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第101章 三七分成 他压下慌乱,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说道。 “李知安,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我赫连著能来到这京城,背后也是有贵人撑腰掌船的,你若是识相,就乖乖应下这门生意,我或许还能再让你半分利。” “如若不然……哼,只怕你这万宝商行,日后就别想安稳做生意了。” 李知安最厌恶的便是被人威胁。 闻听此言,她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微微昂起下巴,语气中满是不在乎的样子。 “哦?有贵人撑腰?那阁下便让那位贵人来与我说话,我李知安开门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二字,从不惧牛鬼蛇神,想让我这万宝商行替你销赃卖假,简直是痴心妄想!” 有些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旁人看见了就往上扑。 赫连著见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知道自己今日彻底碰上了硬钉子,所有算计皆已落空。 他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李知安“你……你……”了半天,却终究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最终,他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李知安一眼,猛地将桌上那些“珍宝”胡乱扫回镶宝木箱中,抱起箱子,怒气冲冲地朝门外走去。 临到门口,他倏地停住脚步,回头甩下一句狠话。 “好一个李知安!你且给我等着!今日之辱,我赫连著记下了!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便从厢房侧门摔门而去,脚下倒腾得飞快。 厢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李知安面色冷凝地看着仍在微微震颤的门扉,眸中寒光闪烁。 她微微侧首,对一直守在门外阴影处的春夏递了一个极快的眼色。 春夏立刻会意,身形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一闪,迅速穿过廊道。 随即三两下便敏捷地窜上房檐,目光锁定了下方气冲冲抱着箱子走出万宝商行的赫连著,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只见那赫连著抱着他那箱子,怒气冲冲地出来后,并未立刻离去。 而是在街角驻足片刻,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即竟径直去了与云裳阁隔街相望的锦衣轩。 春夏心中疑窦顿生,这赫连著去锦衣轩干甚,随即她更加屏息凝神地观察。 只见赫连著在锦绣阁门前与迎客的伙计说了几句什么,那伙计便将他请了进去。 因距离稍远,又有门窗阻隔,春夏听不清内里交谈,只得耐心等待。 没过多久,又见一辆略显朴素的马车停在了锦衣轩门前。 车帘掀开,李怜音挺着不小的肚子在秋月的搀扶下走了下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急切与好奇,快步进入了锦绣阁。 阁楼上的春夏愈发惊讶,这李怜音已经好些日子没到这锦衣轩了。 今日那赫连著来了,李怜音得了消息也赶过来,两个人莫不是有什么勾当。 她耐着性子继续等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锦衣轩的门再次打开。 这次出来的赫连著,与方才在万宝商行时的气急败坏判若两人。 他脸上堆满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脚步轻快,而他来时紧紧抱着的那个华丽箱子,此刻竟已不见踪影。 他朝着来的方向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春夏一见此景,心知必有蹊跷,立刻从阁楼悄然而下,飞快地返回万宝商行向后厢房内的李知安禀报。 “小姐,奴婢跟着那人,见他竟去了对街的锦衣轩……” 春夏把后来李怜音赶来,还有那赫连著出来的时候手上箱子没了的事情也说与李知安。 “我看那西昭人的脸色像是做成了买卖一般。”春夏将自己所见详细道来。 李知安闻言,纤指轻叩桌面,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讥讽。 她略一思忖,便已将其中关窍想得明白。 “原来如此。”李知安语气平淡,却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 “这赫连著,怕是早已将京城中可能接手他这些‘宝贝’的富商都打听清楚了。” 因为提前大厅过来,所以他才会直接拿着一箱子用金玉包裹的废铜烂铁,四处寻找冤大头接手。 在她的万宝商行这里碰了钉子,便又去了锦衣轩。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偏生我这好妹妹,自诩聪明,实则对珠宝鉴识还有商贾之道一窍不通,又一心想着捞些私己,见那赫连著说得天花乱坠,又顶着西昭商人的名头,怕是真以为天上掉了馅饼,迫不及待地就照单全收了。” 春夏闻言,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小姐,她这是活该,你可千万不要提醒她。” 李知安轻轻摆手,打断了春夏的话。 “提醒她作甚?再说了她又何时信过我?只怕还会以为我是在嫉妒她得了好处,故意坏她好事,这烫手的山芋她自己要接过去,便由得她去,正好也省得那赫连著再来纠缠我们。”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对于李怜音可能面临的麻烦,并无多少同情心。 而在锦衣轩内,李怜音却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李知安眼中的冤大头。 方才从赫连著那里收了那么多好东西,她正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喜悦和得意之中。 那赫连著一口一个“侍郎夫人”叫得恭敬又热络,极尽奉承之能事。 说什么久闻夫人贤名,又指着那箱“珍宝”,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这是西昭王室流出的秘宝,那是西域高僧开过光的圣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李怜音这几日确实听赵彦之提过朝廷大开商道之事。 当时她并未在意,一心只想着赵彦之把她的傍身钱拿走的事情。 可后来隐约又从一些尚未断绝往来的低阶官宦女眷口中听闻西昭来了不少稀奇宝贝,能卖不少钱,她心中正羡慕渴望得紧。 没承想,这天大的好事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看着那一箱子看上去就值钱的物件,李怜音眼睛都直了,哪里还有半分判断力,只觉得这是老天爷赐给她翻身的机会。 几乎没怎么犹豫,李怜音便把东西都给收了,与赫连著还签了契子,三七分成。 第102章 游戏 赫连著拿着契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时心里还想着:“好在这大安的都不尽然是李知安那等精明人,要是多来几个李怜音这般的蠢货,何愁不能得到更多的银子。” 李怜音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如同抱了个金娃娃,兴奋不已。 她立刻吩咐秋月:“快,把这些宝贝都好生摆到最显眼的位置上去,让大家都看看,我们锦绣阁也是有西昭的东西的。” 但她也自觉比过去聪明了些,还特意叮嘱秋月道。 “不过,要是有人问起,先别急着卖,就说这些是镇店之宝,非有缘人不售,先把风声放出去,吊足了那些贵夫人的胃口,等知道的人多了,争抢的人多了,价钱自然也就涨了。” 秋月看着那一箱东西,虽然光彩夺目,但总觉得那西昭商人眼神闪烁,不像是个实在人。 可她深知李怜音的脾气,此刻正在兴头上。 自己若是此时出言质疑,必定又会招来一顿打骂,斥责她晦气,见不得自己好。 于是秋月也只能乖乖闭嘴,连声应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几日过去的夜里,皇宫大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为款待西昭使臣,皇帝特设宫宴。 殿外,肖远作为皇城司指挥使,一身戎装,亲自率领着一队精锐的玉林军肃立守卫,甲胄在宫灯照耀下闪烁着寒光,气氛庄严而肃穆。 殿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中央铺着华丽地毯的舞台上,一队身姿曼妙的西昭舞姬正随着异域风情的乐曲翩然起舞,舞姿大胆热烈,眼波流转间充满挑逗之意。 坐于皇帝左右两侧的苏月柔与李清芷,面对这番景象,反应截然不同。 苏月柔面上维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手指却已在袖中暗暗攥紧。 她一双美目紧盯着那些舞姬,尤其是皇帝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心中醋海翻波,恨得牙痒痒。 此刻苏月柔最怕的就是皇帝一时兴起,又纳新人入宫,分薄她的恩宠。 而另一侧的李清芷则显得平和许多。 她姿态优雅地小口啜饮着杯中御酒,目光淡淡地扫过舞姬,并无太多波澜。 李清芷早已参透帝王多情本性,恩宠如同镜花水月,从不奢望独享一份。 她所求的,不过是自己和齐迎安稳,自身在这深宫中有一席立足之地罢了。 一曲舞毕,舞姬们翩然退下。 西昭使团的正使赫连阙也起身离席,走到殿中央,向御座上的皇帝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地表达西昭归顺的忠心。 “尊敬的大安皇帝陛下,我西昭愿永世臣服,为陛下藩属。” “此次进贡,虽献上些微珍奇异宝,仍难表我西昭诚意之万一,我西昭以舞乐会天下友邦,更愿将国内所有奇珍,尽数献于天朝上国。”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太子席位上那位姿容清俊、气度不凡的储君。 赫连阙脸上堆起笑容,继续说道。 “久闻大安太子殿下丰神俊朗,文武双全,乃人中龙凤,恰巧我西昭王庭之中,亦有一位昭阳公主,正值妙龄,有国色天香之貌,若陛下与太子殿下不弃,我西昭愿效古礼,促成两邦和亲之好,岂非一桩流传千古的美事?”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西昭曾是大安周边最为强盛的邻国,也是多年的劲敌。 直到数年前西昭第一代王下令出兵,与大安精兵在阳和关一战。 镇国公柳慎元率大安精锐以少胜多,将其击溃,西昭才不得已归降称臣。 从表面上看,献公主和亲以巩固关系,似乎也合情合理。 然而,被点名的齐逾,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赫连阙,唇角甚至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 “西昭与大安早已结好,陛下与孤深知西昭心意,和亲一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恐辜负公主美意。” 赫连阙闻言,心中虽略有失望,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笑容满面地应承下来。 他深知此事急不得,需得慢慢来,方能水到渠成。 且看这大安太子的态度,似乎也并非全然无意,只要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便有信心促成这桩和亲。 宴会继续进行,推杯换盏间,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实则所有的都才刚刚开始。 齐逾一番应对看上去得体,举止从容,仿佛只是推却了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在他微微低下头,避开众人目光的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骤然酝酿起了一场冰冷彻骨的风暴。 西昭此番举动,绝不仅仅是和亲那么简单。 想用和亲绑住一个太子,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御座上的皇帝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再了解不过。 齐逾拒绝,并非因为那昭阳公主容貌如何,而是根本不屑,也不信任西昭。 而他作为一国之君,却也不想让自己精心培养的太子与那弹丸之国的公主和亲。 西昭表面归降,实则狼子野心,从未真正臣服。 这些年西昭借着各种名义在大安埋下了不少的内隐,恐怕早就有了反心。 而柳慎元从阳和关一战之后就去了北疆驻守,西昭人野心也愈发猖狂。 他此番之所以应西昭之请大开商道,明为彰显天朝气度,繁荣商贸。 实则是想借此机会,看一看隐藏在京城之中的那群与西昭暗通款曲的鬣狗。 纵使不能一网打尽,也要伤他八千。 赫连阙见一事不成,心思也只是歇了片刻,便又状似随意地说道。 “陛下以美酒佳肴相邀,可只是吃酒观席恐让陛下失了兴致,听闻大安不少能人异士,不若我们做个游戏如何?” 其他番邦使臣来进贡的不在少数,可在这宴会之上提出游戏的,赫连阙也是第一个。 皇帝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应了下来:“既如此,那便依赫连正使的意思。” 齐逾眼神在赫连阙的身上停了一会儿,随即又挪开。 赫连阙得了应允,轻轻拍掌,一旁的手下便把一箱子东西抬了上来。 第103章 勇气可嘉 赫连阙姿态从容地再次向御座上的皇帝躬身行礼,声音洪亮道。 “久闻大安地大物博,人才辈出,不仅文武之道昌盛,这鉴宝识珍的眼力想必也是极佳的,本使临行前,我西昭王特意命人准备了一箱珠宝玩物。” 说着,赫连阙示意手下放下箱子,随后又继续开口说道。 “其中颇有些新奇别致之物,亦有我西昭能工巧匠仿古之作,真伪杂糅,极难分辨,本使斗胆请陛下允准,请大安的才俊们一试眼力,权当为今日宴席助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闻言,目光深邃地看了赫连阙一眼,面上依旧带着帝王应有的宽和笑容,略一颔首。 “准,朕也好奇,西昭带来了何等趣物。” “谢陛下!”赫连阙面露喜色,转身示意随从。 两名西昭壮汉会意,立刻把箱子打开,箱盖开启的瞬间,珠宝的流光几乎溢满整个大殿。 里面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种珠宝首饰、玉石摆件,其材质各异,色泽缤纷。 许多造型纹饰都带着浓烈的异域风情,有些甚至在场众人见所未见。 饶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苏月柔和李清芷,此刻美眸中也不由得掠过惊异之色。 苏月柔心中暗喜,还以为这是赫连阙变着法子要进献给皇帝的。 以她的恩宠,这里面定然有不少会落入她的宫中。 而李清芷却微微蹙起秀眉,心中疑窦丛生:若真是进贡,早在献礼时便该呈上,何必等到此时,还提出什么游戏的法子,此举必有深意。 殿内众臣也开始低声议论,交头接耳,猜测这西昭正使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这一箱子东西从前还真是少见,难不成真是珍品。” “可这西昭这个时候才拿上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用意。” “这还用说,我大安朝国兴民安,西昭自是臣服,所以才敬上些宝物。” 赫连阙环视一周,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笑容更深,扬声道。 “大安朝人才济济,文武双全,天下皆知,只是不知,在座诸位慧眼如炬,可能辨得出我这箱中之物,哪些是天地孕育又花费我西昭匠人心血的奇珍,哪些又是……以假乱真、徒有其表的……仿品呢?” 他特意在“仿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一箱子琳琅满目的东西里面竟然混有赝品。 西昭果然非真心进贡,此举分明是借游戏之名,行挑衅之实,想要当众羞辱大安朝无人能识其真伪。 程向行深得太学学傅真传,可谓是学识渊博,见多识广。 可饶是他此刻也不由得凝神细看那箱中之物。 然而其中许多西域特产乃至仿古之作,工艺精湛,真假难辨,连他也一时难以决断。 程向行微微侧身,对着身旁的太子齐逾,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示意此局棘手,轻易不好破解。 对面的三皇子齐遥一直留意着太子这边的动静,见到程向行的动作,当即冷哼一声。 看来齐逾手下的人也不过如此,这点东西都识破不了。 他自觉曾在苏江麾下与西昭人交过手,见识过不少西昭之物,远比齐逾这个常年深居东宫的病秧子有经验。 齐遥越想越觉得胸中豪气顿生,猛地站起身,对着御座朗声道。 “父皇,儿臣愿一试!” 苏月柔见儿子挺身而出,心中得意非常,只觉得脸上有光,她生的皇子果然英勇有为。 皇帝看了齐遥一眼,淡淡道:“准。” 齐遥大步走到箱前,先是倨傲地扫了赫连阙一眼,然后才开始仔细查看箱中物品。 他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掂量,初时还信心满满。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物件无论从色泽、重量、做工上看,都极其逼真,每一件都像是真的。 任凭他如何翻来覆去,额角渐渐渗出冷汗,竟是一件赝品也指认不出。 齐遥只觉得眼睛都快要看花了,可还是没看出来哪些东西有端倪。 赫连阙见状,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似作宽和地说道。 “三皇子殿下无须着急,此游戏本就不易,看不出来也是常情。” 皇帝在上首看得分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扶额挥了挥手:“退下吧。” 齐遥面红耳赤,讪讪地退回座位,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月柔还想为儿子辩解几句,刚张口,却被身旁的李清芷轻柔地开口打断。 “三皇子勇气可嘉,主动请缨,已显我大朝风范。” 这话听起来是夸赞,实则充满了嘲讽意味,说齐遥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偏偏齐遥和苏月柔半句也不敢反驳,只能咬牙忍下。 赫连阙见无人再敢应声,气氛一时凝滞,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故作无意地感慨道。 “唉,看来满朝文武,竟无人敢应此游戏吗?倒是本使来京途中,听闻一桩趣事,京城之中有一位豪商,眼光毒辣得很呐,竟随意指摘我西昭商人带去的好东西是赝品,还将其羞辱一番,赶了出去。” 他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拱手对着上首的皇帝说道。 “想我西昭诚心与大安通商,却遭此待遇,实在令人心寒,这莫不是大安待客之道?” 御座上的齐逾闻言,心中猛地一沉,立刻想到这赫连阙所指倒像是李知安能做出来的事。 皇帝一听,果然被引起了注意,沉声问道。 “哦?竟有此事?赫连正使所言是何人?” 赫连阙立刻回禀道,说话的时候微微扬声。 “回陛下,正是京城万宝商行的东家,李知安,我西昭商人循陛下恩准之商道,携诚意而至,却被此人无故污蔑,敢问皇帝陛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他话语虽未明言威胁,但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西昭虽曾败于镇国公柳慎元之手,但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实力未可小觑。 第104章 人头担保 而当年阳和关一战的主力镇国公远在北疆,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将也已解甲归田。 若因这等小事被西昭抓住把柄,借机挑起事端,大安朝即便不惧战事,也必添许多麻烦。 最后若能和平解决,自然是上策。 赫连阙此话一出,群臣再次哗然。 万宝商行名动京城,其东家是前相府千金,也就是如今独立门户的李知安,这在京中并非秘密。 席间的李仲严听得此言,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席位上滑下去。 又是这个逆女,好在他早早就和李知安断绝关系,不然这次恐怕相府也逃不掉。 李仲严思索着,一边连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皇帝注意到自己。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皇帝的目光果然扫了过来,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相,这李知安,可是你府上出去的女儿?此事你可知晓?” 李仲诚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席位上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中央,声音发颤,忙撇清关系。 “回……回陛下,臣……臣有罪,但那李知安数月前已自请与相府断绝关系,她所作所为皆与臣无关,与相府无关啊陛下!” 他急于脱身,言语间尽显凉薄与怯懦。 平日里那些本就看不起李仲严的人,此刻鄙夷更甚。 好歹也是养育了那么多年的女儿,遇到祸事来了就能随意当破烂一样丢出去,令人生厌。 一旁的李清芷听到兄长这般毫无担当的言辞,忍不住闭了闭眼,心中既失望又无奈。 自己这兄长真是越发不成器,知安这孩子这些年也真是苦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李仲严片刻,并未多言,直接下令。 “传旨,即刻宣万宝商行李知安进宫觐见。” 当宫中内侍福公公急匆匆赶到李知安的别院时,脸上满是焦急。 “李小姐,您……您今日可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宫里出大事了!” 他压低声音,快速将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现下那西昭正使指名道姓告您的状,皇上动怒了,要您立刻进宫呢!” 李知安闻言,瞬间明了。 原来那赫连著口中所说的背后的靠山,竟是西昭正使赫连阙,难怪口气如此狂妄。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对福公公道。 “有劳公公前来告知,我这就随公公进宫。” 因为是皇帝下旨,车夫一刻的脚程也不敢耽搁,快马加鞭朝皇宫赶去。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李知安立刻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其中不乏有幸灾乐祸的,有好奇探究的,也有担忧的。 她一眼瞥见太子齐逾,虽然他神色看似平静,但她怎么好像还看到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上首的李清芷也投来关切的目光,李知安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赫连阙初见李知安,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他原以为一个如此不识抬举的商贾,必是市侩庸俗之貌,却没想竟是这般清丽绝尘,气度不凡的女子。 皇帝沉声开口:“李知安,西昭正使赫连阙指控你无故污蔑西昭商人,指其货物为假,坏其声誉,可有此事?” 李知安从容跪下,声音从容,面上毫无惧色。 “回陛下,确有此事,但民女并非无故污蔑,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其所售之物,确为以假乱真之品。” 赫连阙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 “好大的口气,既然李小姐如此自信,眼力非凡,那便请来看看陛下面前这箱宝物,若能从中指出赝品,我便信你所言,若指不出,或是胡言乱语,便是欺君罔上,污我西昭清誉!” 他指了指那口装满奇珍的箱子,意图明显,就是要当众刁难李知安。 众臣纷纷看向那箱珠宝,其中真假混杂,连三皇子和诸多见多识广的大臣都束手无策,一个女子又如何能辨? 许多本就因李知安近日风头过盛而不满的朝臣,此刻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但李知安依旧神色不变,起身对皇帝道。 “陛下,辨认真伪,需细致比对,请陛下允准民女,另取一空箱过来。” 皇帝准允。 很快,一个小太监抬来一个空箱子。 李知安走到那大箱珍宝前,目光沉静,伸出手便开始一件一件地挑选。 她时而拿起一件对着宫灯细看纹理,时而用手指轻轻叩听声音,时而感受其重量质感。 从始至终李知安动作都不急不缓,丝毫不因旁人在此就受干扰。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陆续从大箱中挑出七八件物品,小心地放入旁边的空箱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 待她停手,她指着那新箱子里的东西,朗声道。 “陛下,民女已挑选完毕,这箱中之物,皆是仿造之作或是以次充好之品。” 殿内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赫连阙也只是冷笑一声,似乎李知安已经输了。 皇帝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李知安,你可确定?此事关乎两国邦交,绝非儿戏。” 李知安迎上皇帝的目光,斩钉截铁:“民女万分确定,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李清芷听到李知安说的这话有些着急,拿着项上人头担保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赫连阙上前一步,看向那箱中被挑出的物品,心中却是微惊。 因为李知安挑出的,确实大多是他们刻意放入的工艺稍逊或是材质有瑕的次品,尤其是几块西昭特有的玉石,的确是用了边角料或是染色处理的。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脸上反而露出更加坦然的笑容,对皇帝道。 “陛下明鉴,这位李小姐果然有些眼力,挑出的这些,的确品相稍逊一筹,算不得顶级,但也并非赝品,况且谁能保证,这大箱之中,就没有她遗漏的而未被挑出的仿品呢?若还有,岂不是说明她学艺不精,方才所言夸大其词?” 众人一听,觉得赫连阙所言似乎也有道理,刚放松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第105章 司马昭之心 李清芷也为李知安捏了一把汗。 然而,李知安却并未纠缠于赫连阙的话术。 她微微昂首,目光清亮地看向皇帝,腰背也挺得笔直,意有所指道。 “陛下,民女以为,真假之辨,至此已不重要,西昭使臣将赝品次货,混杂于真品奇珍之中,一同呈于御前,此一行径,无论有心或是无意,已是对大安、对陛下的大不敬之举!若这箱中还有未被挑出的赝品,那便是罪加一等!” “民女方才所为,一是要证明并非诬陷那西昭商人,更是揭穿其不敬之实,请陛下明察。” 她话音一落,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地看向她,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和脸色骤变的赫连阙。 李知安巧妙地将一场由西昭人提出来的游戏又变成了西昭人的野心。 赫连阙万万没料到,李知安竟如此大胆,非但不惧他的威吓,反而剑走偏锋,将一顶如此大的帽子反扣了回来。 他一时语塞,只觉得被一个女子当众如此驳斥,颜面尽失,犹如被赤裸裸地羞辱。 赫连阙面色铁青,怒视李知安,强压着火气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本使倒是没想到,大安朝区区一介商贾妇人,竟也敢妄议朝政,信口雌黄,败坏我西昭与大安邦交,此等罪责,你担待得起吗!” 李知安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更显讥诮。 随即她又开口,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赫连正使言重了,民女所言,句句皆为事实,何来妄议朝政?正使在此两国交好之盛宴上,以游戏为名,行鱼目混珠、真伪混杂之举,若非居心叵测,试探天朝底线,又是为何?” “民女不过是将事实呈于御前,请陛下圣裁罢了。若此举也算败坏邦交,那正使您方才之举,又该当何论?” “你!”赫连阙被怼得气血上涌,几乎要当场发作。 就在此时,一直静观其变的齐逾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僵局。 他端起酒杯,目光看似温和地看向赫连阙,语气却带着一丝微微的冷意。 “赫连正使何必动怒,李小姐言语或许直接了些,但其心亦是为我大安颜面计,正使既言无此心思,又何必为此等小事恼怒?若真有此心思……” 他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西昭使团众人,未尽之言,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其中分量。 若西昭真存不臣之心,那大安的铁骑,或许不介意再临阳和关。 西昭副使见状,连忙在桌下轻轻拉扯赫连阙的衣袍,低声用西昭语急促提醒。 “大人,不可再冲动了,若是坏了王上大事,只怕我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赫连阙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是强忍下了这口恶气,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坐在上首的苏月柔原本正等着看李知安的笑话。 见她竟敢踩着自己儿子出风头,心中早已恨极,巴不得赫连阙能狠狠惩治她。 谁知转眼间形势逆转,李知安非但无事,还有太子出声维护,这让她更是妒火中烧。 现下的境况,看来这李知安已彻底投靠了东宫。 苏月柔有些按捺不住,开口对皇帝柔声道。 “陛下,今日毕竟是西昭使臣进贡的好日子,李知安一介民女,在此等场合言辞激烈,冲撞贵客,实在于礼不合,不如对她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李清芷便微微挑眉,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小的份量赶紧接道。 “苏妹妹此言差矣,西昭使臣之举本就存了试探之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任由其以游戏之名行不敬之实,我大安颜面何存?李知安勇于揭穿,维护天朝尊严,何错之有?” 说完李知安,李清芷也不忘了刺苏月柔两句。 “更何况妹妹与我同为后宫妃嫔,当知后妃不得干政之理,此事关乎国体,自有陛下圣心独断,我等妇道人家,还是谨守本分为好。” 她一番话既点明了西昭的不轨之心,又顺势敲打了苏月柔逾越本分,可谓滴水不漏。 皇帝闻言,果然对苏月柔投去不满的一瞥,沉声道。 “贤妃所言极是,月柔,你多言了。” 苏月柔碰了个钉子,心中怨恨至极,却再不敢多嘴,只得悻悻然低下头。 赫连阙越想越是不甘,他此番前来本就存了扬西昭国威,并试探大安虚实的心思,岂料竟被一个民间女子当众压了下去。 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阴阳怪气地开口。 “大安朝果然人才辈出,连市井之中一女子,都有如此慧眼巧舌,竟将这满朝文武都比了下去,也不知此乃大安之喜,还是大安之悲?” 这话已是极尽挑拨与攻击,暗示大安朝中无人,竟需一女子出头。 殿内甚至有血性武将闻言怒而起身,险些就要发作,幸而被同僚死死按住。 赫连阙也正是仗着“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李知安却毫不在意他言语中的“市井”之讽,坦然应道。 “赫连正使此言又差矣,天下之人,皆为陛下子民,无论居于市井或位列朝堂,亦无论身为男子或女子,皆可读书明理,习得一技之长,只要其心忠于陛下,其才能利于大安,便是天下之福,何来悲喜之分?” 说完李知安也不忘了讽刺赫连阙。 “莫非西昭之地,女子便只能困于内帷,不得施展才学吗?” 她巧妙地将赫连阙的话还了回去,如此一来反而显得赫连阙心胸狭隘。 赫连阙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刚想斥其诡辩,太子齐逾已再次起身,向皇帝敬酒道。 “父皇,正如李小姐所言,我大安海纳百川,人尽其才,朝中有文臣献策,边疆有武将守土,故能四海升平,昔日亦能大破西昭,市井之中亦有如李小姐这般巾帼英杰,不仅擅经营之道,更心怀大义,开设民学,惠及寒门,此实乃我大安之幸事!” 第106章 县主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将赫连阙的挑拨离间化解于无形,反而彰显了大安的气度与人才之盛。 西昭副使见状,又急忙在桌下狠狠拉住赫连阙,由方才的提醒变成了警告。 “若是你再胡言,我回去定当禀告王上!” 赫连阙面色变幻数次,终于彻底偃旗息鼓,铁青着脸不再发言。 御座上的皇帝将一切尽收眼底,龙心大悦,拊掌笑道。 “好,说得好!李知安,你不仅有才德,更有忠心与胆识,心怀家国,实属难得,朕心甚慰!当赏!” 他略一沉吟,便扬声道:“李知安听旨,朕念你慧眼识珍,维护国体,心系教化,特封你为县主,食邑三百户,以示嘉奖!” 此言一出,除了支持李知安的那些人,其余人无不震惊。 直接从一介民女跃升为有食邑的县主,这可是极大的恩宠。 李清芷也真心替李知安高兴,立刻趁热打铁,起身柔声道。 “陛下圣明,既然封了县主,不若陛下再赐下一个封号,以示荣宠,也更合礼制。” 苏月柔气得几乎咬碎银牙,但见皇帝正在兴头上,自知若再出言反对,必遭斥责,只得强行忍住。 皇帝觉得有理,略一思索,便道。 “嗯,贤妃所言甚是,便赐号‘乐安’吧。” 乐安两个字可以说是上佳的封号,且大安还没有此等封县主赐封号的先例。 “臣女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知安连忙跪下谢恩,心中亦是波澜微起。 没料到自己进宫这一趟,竟有如此际遇,从商贾变成了有封号的乐安县主。 她略一抬头,恰好撞上齐逾看过来的目光,两人视线一触,齐逾便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这一幕恰好被对面的齐遥看在眼里,他气得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今晚他本想出风头却惨遭打脸,反而成全了李知安,让她名利双收! 同样气愤难平的还有齐如玉,她嫉妒得眼睛发红,凭什么一个和离了的贱民都能获封县主! 她刚想恶狠狠地瞪李知安一眼,却被对面的齐飞娴一个冰冷的眼神警告制止。 齐飞娴甚至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蠢货”,气得齐如玉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最后悔不迭的莫过于李仲严。 他方才急于撇清关系的行为,此刻在众人眼中无疑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且从贤妃主动为李知安请封号来看,分明是站在李知安一边。 他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肠子都快悔青了,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宴席终散,赫连阙一行人脸色铁青,在玉林军的护送下离开皇宫,前往驿馆。 李仲严灰头土脸地走出殿门,立刻便有几个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官员围上来,阴阳怪气地嘲讽。 “李相爷,您这可真是……慧眼如炬啊,把这么个金饽饽亲手推出门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方才撇清关系时那般果断,如今看着乐安县主,不知相爷心中作何感想啊?” “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哈哈!” 李仲严面皮紫胀,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斥道。 “你们休要胡言,本相之事,不劳诸位费心!” 说罢,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表面上不显,但他心中确是悔恨交加。 这李知安果然有通天本事,竟能得陛下如此青眼,一举获封县主。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与她断绝关系,可惜,这世上从无后悔药可吃。 另一边,李知安正欲出宫,却被贤妃李清芷身边的柳姑姑含笑拦住。 “县主请留步,娘娘说今日受了些惊吓,想请县主留在芷萝宫陪她一晚,说些体己话。” 李知安自然明白姑姑是有话要说,便欣然应下。 芷萝宫内,李清芷早已命柳姑姑将最好的偏殿收拾出来,熏香袅袅,静谧安宁。 姑侄二人在宫苑中小步闲逛,李清芷终究还是轻声问出了口。 “安儿,你与兄长……可是真的彻底断了父女关系?” 李知安没有隐瞒,坦然承认。 “是,姑姑。相府已无我立锥之地,断绝关系,于我于他们,都是解脱。” 李清芷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眼中虽有复杂之色,却并无太多惊讶。 “兄嫂昔日待你……罢了,姑姑都明白,既然你已决意,那便随着你自己的心意去过吧,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姑姑的侄女,只要我在这芷萝宫一日,这也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李知安心中感动,也不忘提醒道。 “多谢姑姑,只是……李仲严近日行迹有些反常,姑姑还需多加提防,以免他做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牵连了您。” 李清芷是何等聪慧之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知安的暗示。 她神色微凝,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终究出自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李家真出了大事,我也难以完全脱开干系。” 如今她只盼着齐迎能早日成才,独当一面,她也能多些依仗。 李知安见姑姑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多言。 此时,李清芷忽然想起什么,将李知安引至一处更僻静的角落,挥退了左右侍从,这才压低声音,郑重叮嘱道。 “安儿,有件事姑姑需提醒你,我观太子殿下待你似乎与旁人不同,你如今虽得了陛下恩宠,但京城风波迭起,日后若遇棘手之事,万一姑姑力所不及,你或可试着求助于太子殿下。” 李清芷不清楚齐逾对李知安究竟是何感受,但眼下看来应当不是坏的。 如此一来李知安在遇到她自己不能处理的事情之时,也能多个依仗。 李知安闻言猛地一愣,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便想开口转移话题。 李清芷却了然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姑姑只是这么一说,你心中有数便好。” 她见李知安神色,便知她已听进去,这才稍稍放心。 夜色渐深,芷萝宫内灯火温柔,而宫墙之外,却不知有多少暗流因今夜之事而悄然涌动。 第107章 扫把星 夜色渐深,宫闱内的喧嚣虽已暂歇。 但皇帝亲封李知安为乐安县主的消息,却如同插上了翅膀,率先飞出了宫墙。 一夜之间传开,而李知安受到的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亦有人嫉恨交加,辗转难眠。 相府之内,李仲严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中,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小张氏闻讯急忙迎上前,见他这般情状,心下不由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 “相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宫中宴席上,西昭那些蛮夷使臣又发了难,让您受气了?” 李仲严猛地一甩袖,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的厌弃与烦躁几乎毫不掩饰。 他冷哼一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发难?受气?哼!是你那个好女儿李知安,她如今可是鲤鱼跃了龙门,被皇上亲口御封为县主,还亲口赐下了封号,真是好大的风光!” 小张氏闻言,如遭雷击,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什……什么?李知安被封为县主?这怎么可能。” 小张氏之所以无法相信只因为她觉着李知安才多大年纪。 她自己的诰命还是托了李家的福,靠着李仲严拜相和贤妃的恩泽才得来的。 而李知安不过是区区一个和离归家的女子,竟然就会有如此造化。 “皇上莫不是……”她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怎么不可能,圣口亲言,岂能有假!”李仲严越说越气,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竟将所有怨气都撒到了小张氏身上。 “都是你,还有你那个亲生女儿李怜音,两个扫把星!若不是你们母女二人鼠目寸光,整日去她面前寻衅胡闹,步步紧逼,她怎会心寒至此,毅然与相府断绝关系!” “如今倒好,她李知安飞黄腾达,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本相却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连那些五六品的小官都敢凑到本相面前来阴阳怪气,本相这辈子的脸面,今日都丢尽了!” 李仲严脑海里闪过大殿外那些个小人嘴脸,就气得头昏脑胀。 小张氏被骂得脸色煞白,却又不敢反驳,心中亦是惊骇交加,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这不应该啊。” 她明明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将那些消息散播出去了,说她是因为有了新欢才弃了彦之,如此关乎女子贞洁的大事,京城之中怎会一点风声波澜都未曾兴起? 李知安没有被千人唾弃也就罢了,怎的还会被封为县主。 可小张氏哪里知道,她费尽心机散播出去的那些污蔑之词,早已被暗阁的人无声无息地拦截处理干净。 仅仅在极小范围内泛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便彻底沉了下去。 李仲严看着她那副又惊又怕还愁容满面的样子,心中厌烦之感更盛。 只觉得眼前妇人愚蠢短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再无耐心与之多言,只冷冷甩下一句。 “本相今夜歇在书房,无事莫来扰我。”说罢,便拂袖而去。 任凭小张氏在身后连声呼唤“相爷”,也未曾回头一顾。 前厅就只有小张氏独自留在原地,望着李仲严决绝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不安与恐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李仲严近日对她越发冷淡厌弃,她不是感觉不到,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或许……真如李仲严所说,倘若当初没有听信李怜音的挑唆,没有那般苛待逼迫李知安,今日这份荣耀,相府或许也能沾光。 李知安对她或许还能存有一丝情分,李仲严也不会如此厌她。 小张氏想到此处,她更是悔恨难当。 而被父母双双怨怼的李怜音,此刻却还懵然不知自己已成了众矢之的。 她一直等到第二日,宫中颁旨的太监敲锣打鼓地将赐封圣旨送到李知安所居的别院时,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指甲掐进了掌心,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语气充满不甘与嫉恨。 “怎么会……她怎么就能次次都这般好运,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能把我踩在脚下,她自己却越爬越高,我不服!” 可任凭她怎么不服,怎么觉得不公平,老天爷也没有改变这个结局。 看今日这个局势,好多人的走向都变了,唯有李知安同上一世一样仍旧是顺风顺水,越走越高。 正当她气得浑身发抖,无处发泄之时,房门被“砰”的一声猛地推开。 只见赵彦之满身酒气,脸色阴沉地闯了进来,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一般,自顾自地瘫坐在椅子上。 随即他又猛地一拍桌子,开始低声咒骂发泄。 李怜音被那浓重的酒气熏得皱眉,心中立刻想到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体己钱,只怕又被他拿去翠鲜楼挥霍了,顿时又急又气。 李怜音上前质问道:“你又跑去哪里了,是不是又把我的银子拿去吃酒作乐了,那些可是……” 她话未说完,赵彦之竟猛地一挥手,毫不留情地将她一把掀开到旁边的桌案上。 这动作之大,全然不顾李怜音已显怀的肚子。 李怜音惊呼一声,狼狈地撞在桌角,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赵彦之面目狰狞地指着她骂道:“你的银子?哼,你既嫁入我赵家,便是赵家的人,你的一切都是赵家的。” 说着,他朝李怜音走近一步,怒吼道。 “我在外辛苦奔波,打点关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早日重回朝堂中枢,可你们呢?一个个都是丧门星,尤其是你!” 他越说越气,正是因为方才在酒桌上,同僚们明里暗里嘲讽他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放着李知安那样的金凤凰不要,偏娶了个扫把星回家。 如今李知安一跃成了县主,更显得他赵彦之有眼无珠。 字字句句,这些话都如同钢针般扎在他的心上。 李怜音闻言,也是积压已久的怨气瞬间爆发,哭着反驳道。 第108章 一损俱损 “赵彦之!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一辈子待我好!现在倒来嫌弃上我了?若不是你无用,我怎会过得如此凄苦。”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嫁给赵彦之,凭着她相府嫡女的身份,高门大户一抓一大把。 “够了!”赵彦之听烦了这些车轱辘话,猛地站起身,厌弃地看了她一眼,懒得再与她多做纠缠,转身便要走。 李怜音在他身后尖叫哭闹,他却充耳不闻。 刚走到前院,门房便来报,说外面有一个西昭打扮的人求见。 赵彦之闻言一愣,他并不记得自己与西昭人有什么交集。 但人已到门前,若是不见,恐怕会被对方扣上一个怠慢友邦商人的无礼帽子,如今他处境艰难,不能再徒惹是非。 只得勉强整理了一下衣袍,让人将那位西昭商人引到前厅。 来人确是西昭打扮,言语有些生硬:“侍郎大人安好,今日叨扰,还望大人勿怪。” 赵彦之有些心烦意乱,但面上仍然还是做得周到,忙说道。 “贵客说笑了,敢问今日到访可是有何要事?” 那西昭的商人见赵彦之问得如此直接,也不好再拐弯抹角,便说道。 “令夫人才识过人,今又被封为县主,不知大人可否代为引荐?” 这话说的赵彦之最初还没反应过来,李怜音什么时候被封了县主,他怎的一无所知。 可随即他便明白了,这人说的哪里是李怜音,分明说的是李知安。 对方竟是听闻李知安之名,想通过他这位“夫君”牵线,与李知安做生意。 想到“李知安”三个字,赵彦之只觉得心头那股火再次窜起。 他强压着怒火,硬邦邦地回绝道:“贵客找错人了,此事与我无关,请回吧。” 随即不等对方再言,便让小厮将人“请”了出去。 前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赵彦之一人,面色变幻不定。 想不到这李知安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让这些西昭的人都要找她,还求到自己身上了。 这时,赵崔氏也听到了风声,由丫鬟搀扶着,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她显然也听说了不少事情,方才更是在屏风后听到了西昭商人之言。 丫鬟扶着赵崔氏走到赵彦之身边坐下,她苦口婆心地劝道。 “彦之啊,我的儿……你看,那李知安如今确实是今非昔比了,要不……你还是多去与她走动走动?” 赵崔氏的想法甚是简单:“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从前对你那般情深义重,只要我儿你肯放下身段,说几句软和话,她定然会回心转意的,到时候她那些家产,还有县主的尊荣,不就都是咱们赵家的了?” 在赵崔氏心里,她的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李知安能得封县主那是她的造化。 但只要能回到她儿子身边,那就是李知安天大的福气。 赵彦之虽然厌烦母亲这般见风使舵,还总是前后不一的做派。 但在他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李知安确实手段非凡。 自古由平民直接获封有食邑的县主者,屈指可数。 或许……确实是时候再去见一见那个人了。 是夜,赵彦之换了一架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赵府。 七拐八绕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角门外——正是三皇子齐遥的府邸。 他被齐遥府上的管家引入府中,一路上管家都冷着脸,领着赵彦之穿廊过院,来到后庭的湖心亭。 齐遥正独自一人坐在亭中,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赵彦之见他这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上前颤颤巍巍地行礼问安。 齐遥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既未让他起身,也未让他入座。 赵彦之只能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冷汗渐渐浸湿了里衣。 过了好半晌,齐遥才放下茶盏,眼皮微抬,声音冷淡地问道:“宫里的消息,想必赵侍郎已经知道了吧。” 赵彦之忙不迭地应道:“是,是,下官已知晓,只是下官……下官也未曾料到,那李知安竟有如此运道……” “运道?”齐遥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嘲讽。 “我看是你无能,连个女人都留不住,白白放走了金凤凰,倒给自己招来个一无是处的麻烦精!” 他口中的麻烦精,自然是指李怜音。 赵彦之低着头,不敢反驳半句。 眼前之人是皇子,母妃得宠,舅家势大,他一个小小的落魄侍郎,哪里开罪得起。 齐遥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但语气却缓和了些许,说道。 “罢了,过去之事,再多言也无益,如今成大事,最缺的便是银钱,这一点想必赵侍郎应当明白。” 赵彦之心中一跳,自然听出了齐遥的言外之意。 三皇子这是让他想办法多弄些银钱。 他如今和齐遥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 如是,赵彦之只得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殿下明鉴,赵府近来……实在是有些拮据,恐怕不太好弄到银两。” 齐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 “赵府没有,但有的人有,李知安名下产业众多,日进斗金,说是家财万贯亦不为过,若是赵侍郎能设法与她重归于好,将她拉拢过来,届时无论是她那钱财,还是她如今县主的身份以及助力,都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这对于大业,可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赵彦之听着齐遥的话,心思也活络起来。 是啊,李知安从前对他那般痴心,感情岂是说断就断的? 只要自己肯放下身段,温言软语地回忆往昔,再许以重诺,诉说自己如今的“不得已”和“苦衷”,她定然会心软回心转意。 只要能将李知安和她的一切牢牢抓在手中,助三皇子成就大业,那自己便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 到时候,那些个所有嘲笑他、轻视他的人,都要跪伏在他的脚下。 越想越是激动,赵彦之立刻在齐遥面前表忠心,保证道。 第109章 考校 “殿下放心,下官定然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望,定会将李知安和她的一切,都带到殿下面前,一切皆为殿下效力。” 齐遥闻言,这才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一抬手。 旁边的管家立刻上前,依旧是那副冷面孔,引着赵彦之从偏僻小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皇子府。 待到赵彦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齐遥脸上的那点缓和瞬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与漠然。 若是赵彦之此番能成事,将李知安和她的财富势力拉拢过来,那此人暂且还算有点用处。 但若是不能……这样一个连女人都掌控不住的废物,也绝不能再留在他这条船上了。 李知安受封乐安县主的消息引得各方瞩目,议论纷纷。 翌日清晨,宣旨的仪仗抵达李知安所居的别院。 令她略感意外的是,前来宣旨的不仅是宫中的福公公,齐逾竟也亲临。 太子在此,福公公自然不敢僭越主持宣旨,便由齐逾亲自接过明黄的圣旨。 他立于院中,身姿挺拔,虽面色仍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苍白,但举止间自有一股储君的威仪。 随即齐逾展开圣旨,声音清朗而沉稳,字字清晰地宣读着皇帝的封赏恩旨。 待圣旨宣读完毕,齐逾将圣旨递向李知安,在她伸手接过时,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 “恭喜,乐安县主,可谓是好事成双。” 他意指李知安不仅摆脱了困境,还名利双收。 李知安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微笑,同样低声回道。 “臣女谢陛下隆恩,亦谢殿下吉言。” 福公公在一旁看得分明,脸上堆满笑容,上前说了许多吉祥祝福的话。 随后又指挥着小太监们将皇帝赏赐的金银绸缎、首饰头面等物一一安置妥当,便极有眼力见地告退,带着仪仗队伍离开了。 院内一时只剩下李知安,还有齐逾及其心腹侍从凌风。 齐逾状似无意地提起:“孤听闻,民学监今日便要举行入学考校,遴选有才之士?” 李知安点头:“殿下消息灵通,正是此事,臣女也正欲前往安排。” 齐逾便顺势道:“巧了,孤今日正好得闲,便与县主一同前去看看吧,也好瞧瞧我大安未来的栋梁之材。” 李知安闻言,故意玩笑道:“殿下万金之躯,且素日里还需静养,这般随臣女奔波劳碌,若是有所闪失,臣女可担待不起。” 她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暗指他“病弱”的伪装。 齐逾岂会听不出,只是淡淡一笑,四两拨千斤地回应她道。 “乐安县主说笑了,孤身子好得很,不劳县主挂心。”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都深知对方并非表面所见,一个并非真病弱,一个也绝非普通商女或寻常县主。 如今利益交织,某种程度上已是同盟,自然谁也不会去戳穿谁的那层伪装。 齐逾本欲邀李知安同乘东宫轿辇,但转念一想,李知安新封县主,已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自己这太子之位更是暗处无数眼睛盯着。 此刻若过于亲近,恐为她招来更多非议与风险。 思及此,他便按捺下心思,只依照规矩,让李知安的轿辇行于前,自己的太子仪仗略微落后一段距离跟随。 等李知安的轿子抵达民学监门口时,那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了此前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碰钉子的先例,加之李知安如今圣眷正浓,许多有意让子弟入学的官宦人家,此次竟是各家夫人亲自带着少爷小姐前来,态度恭谨了许多。 一见李知安下轿,众人纷纷上前行礼问安:“参见乐安县主,县主安康。” 李知安微微颔首回礼,缓步走上民学监门前的石阶,面向众人,声音清越地说道。 “民学监立学之本,在于求真才,育实学,不看重门第高低,只注重才学品德,今日考校但凭诸位真才实学,若能通过,无论出身,皆可入内求学。” 大多数人听闻此言,皆无异议,甚至多有赞同之色。 唯有一名看起来约莫十有一二的少年,衣着华贵,面带倨傲不耐烦之色,闻言嗤了一声,低声嘟囔道。 “不过一个小小的民学监,规矩倒是不小,摆这么大阵仗给谁看。” 李知安目光扫去,并未动怒,反而语气平和道。 “民学监开门纳士,皆凭自愿,这位公子若觉此处不合心意,自行离去便可,民学监从不强留。” 那少年被点了名,非但不收敛,反而抬高了下巴,哼道。 “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不成,若非我家那老头子非要逼我来,谁稀罕来你这地方,我高家族学闻名淮阳,何须来此小小民学监凑热闹,真不知老头子为何如此!” 他身旁的书童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拉扯他的衣袖,低声劝阻。 “少爷慎言,这可是县主面前,若让老爷知道您如此无礼,小的回去定要被打死了!” 周围有夫人认出这少年,低语道。 “这是淮阳郡守高家的幼子高笠吗?听闻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心气极高,果然如此。” “可不是,在人多处都敢如此大放厥词,也不知有几分本事。” 李知安听到“高笠”之名,也想起来了。 此子确实颇有才名,年纪轻轻已连中两元,难怪如此傲慢。 高笠甩开书童的手,越发口无遮拦。 “我说错了吗?我看这民学监就是徒有虚名,说不定里面的学生,学问还不及我的十分之一,枉费我千里迢迢从淮阳赶来,真是失望!” 说着,高笠竟真的要拉着书童离开。 李知安正欲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宣叫的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纷纷避让行礼,高呼:“恭迎太子殿下!” 谁都没有想到怎的一个民学监考校而已,太子殿下竟然也来了。 第110章 曲水流觞 只见齐逾的仪仗缓缓停下,他自车辇中步出,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僵在原地的高笠身上。 他缓步走到高笠面前,虽未疾言厉色,但无形的威压已让那桀骜少年白了脸色。 齐逾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高公子方才似乎对乐安县主颇有不敬?若是觉得县主不足以让你信服,不知孤……可有这个资格,邀公子留下,参与这民学监的考校?” 高笠再是心高气傲,也深知眼前之人是他绝对开罪不起的。 若真惹怒了太子,莫说他,便是他父亲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嚣张气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草民……草民不敢,太子殿下勿怪,草民定当尽心考校。” 李知安在一旁看着,内心颇感无语。 这高笠前倨后恭,变脸如此之快,还以为他多有风骨,不畏权贵,原来也只是个欺软怕硬又见风使舵的主。 看来还是自己这县主的名头不够震慑,加之是女子,才屡屡被人看轻。 她与齐逾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逾眼中亦有一丝了然与无奈。 很快,民学监的老掌事便出来引导通过初步核验的考生入场,各位夫人则在外等候着。 若在以往,这等民间学堂她们未必看得上眼,毕竟京城世家大族皆有底蕴深厚的族学。 但今时不同往日,李知安圣眷正隆,眼看前途无量,这民学监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加之陛下已有改革之意,逐步废除某些世袭罔替,便是嫡子也需凭真才实学搏前程。 既然如此,在哪里读书不是读,若能在此多结一份善缘,多一条门路,自然是好的。 然而,当考生们按号入座后,却发现桌案上并无考题,只有一张洁白宣纸,旁边摆放着笔墨砚台。 别说是考生,就连李知安也有些疑惑地看向老掌事。 老掌事正欲上前解释,却见侧面一道小门开启,一位身着月白色儒衫,气度雍容不凡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出。 正是太学学傅的嫡长子,程向行。 齐逾见到他,剑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再看李知安也是一脸意外,便知这定是程向行自作主张前来。 外面的夫人们也有不少认得程向行的,见状更是震惊不已,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对李知安有任何失礼之处。 竟能请动帝师之子亲自来出题,这乐安县主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 程向行无视了齐逾投来的不满目光,见时辰已到,便朗声宣布考题。 他所出之题,并非寻常诗词歌赋或经义解读,而是一道关乎国计民生的策论题。 “今我大安虽海内升平,然西北旱魃为虐,赤地千里,流民渐起,东南潮患频仍,堤坝屡溃,田庐漂没,国库虽丰,然赈济工筑,所费浩繁。当此之时,诸位有何良策可纾民困、固国本,兼防奸宄趁机作乱,愿闻其详。” 此等题目,最是考验考生的见识,格局与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非死读诗书者可答。 程向行此举意在甄别是否有真才实学,乃至未来入仕为官的潜质。 考题一出,考场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有人抓耳挠腮,面对白纸无从下笔,也有人如高笠一般,虽初时一怔,但随即眼中闪过锐光,略一思忖便从容研墨,挥毫疾书,脸上带着十足的自信。 李知安在一旁静静观察,见高笠下笔如有神,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想看看这狂妄少年究竟有几分真才实学。 有才者,狂妄些或许也无妨,只要才堪大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待一炷香燃尽,锣声敲响。 考生们停笔,陆续交卷离场,多的是人垂头丧气,连连摇头,但亦有人如释重负。 高笠则依旧那副淡定模样,交卷时甚至还不忘瞥了李知安一眼,轻哼一声,姿态傲然。 李知安见状,略一挑眉,心中暗忖:这小子,还真是有够欠教训的。 为保证公正,程向行当场阅卷。 老掌事也趁此机会向李知安解释:“县主勿怪,原先老朽已经备好考题,但程少傅突然前来,言及为国选才乃是大师,他要亲自出题,故有此变。” 原本他想要跟李知安禀报的,但还没来得及李知安便来了。 齐逾在一旁听得清楚,冷着脸瞪了程向行一眼。 程向行恰好抬头看到,不由失笑,调侃道:“太子殿下近日是愈发小气了。” 齐逾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程少傅也是愈发爱多管闲事了。” 李知安看着这两人之间弥漫的莫名火药味,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上次还驾马并行,怎的今日就开始唇枪舌剑了,当真是怪。 程向行不再与齐逾斗嘴,专注批阅考卷。 他手持朱笔,一目十行,期间还不时圈点。 最终,他从众多考卷中挑选出了十余份,递给齐逾过目。 齐逾接过细看,这十余份策论确实出类拔萃,不仅文采斐然,更难得的是见解独到,思路清晰。 所提对策虽略显稚嫩,但颇具可行性,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最终,由程向行出面宣布了通过考校的名单。 高笠对于自己的入选毫不意外,仿佛理所应当。 待众人逐渐散去,李知安正欲转身入内,却被一位衣着体面的夫人轻声叫住。 那位夫人是刑部员外郎的马夫人,她满脸笑容,热情地将一份请帖塞到李知安手中,连声道。 “县主日后可要多多关照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了。” 李知安这才想起,马夫人的嫡幼子也在那入选的十余人之中。 马夫人又热情邀请道:“过些时日,妾身家中要办一场曲水流觞会,请的都是些相熟的夫人小姐,不知县主可否赏光前来?” 李知安见对方盛情难却,此前也参加过此类曲水流觞宴席,她便点头应下。 “夫人客气了,届时定当赴约。”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那高笠竟还留在原地未走。 他见李知安看过来,又习惯性地想露出那副挑衅的神情。 第111章 女子策论 恰在此时,齐逾的声音淡淡响起:“高公子才学确实出众,此次策论亦是上佳,然亦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还需时时谨记。” 高笠闻言一愣,脸上自信的表情瞬间凝固,脱口道。 “太子殿下此言何意?学生的策论难道并非最佳?” 他自负才高,且国事策论他向来精通,笃定无人能超越自己。 李知安见状,不由莞尔,接口道。 “高公子,太子殿下的意思自然是,此次考校之中,确有人的文章见解,犹在公子之上。” 高笠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那副傲然姿态终于彻底垮了下来,只剩下震惊与浓浓的不解。 高笠呆立原地,脸上青白交错,犹自沉浸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之中。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与委屈:“这……这怎么可能……自幼父亲便为我广搜典籍,延请名师,家中书阁藏书万卷,我日夜苦读,从未懈怠。论策论文章,便是淮阳的学政大人也常赞我有经世之才……今日怎会……怎会输给他人?叫我如何能服!” 李知安见他这副模样,心知此子确有才学,否则也不会如此狂傲。 但正如美玉需经雕琢,过刚易折,若不加以引导,只怕这份才气反会成为他前程的阻碍。 她心中虽已有些不耐其屡次冒犯,但惜才之心终究占了上风,便缓声开口道。 “高公子既是不服,不如亲眼一观这篇胜过你的策论,如何?也好叫你心服口服。” 高笠闻言,立刻抬起头,正好他也有此意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在他最擅长之处压过他。 随即便立刻应道:“好,我正想看看究竟是哪位高才,文章竟能凌驾于我之上!” 他心中憋着一股劲,定要找出对方文章的瑕疵,证明自己才是最优。 此刻,早已在内室听得外面动静的程向行,手持两份卷宗走了出来。 高笠虽狂,见到这位名满京华的太学少傅,还是立刻收敛了几分,恭敬地行礼。 “学生高笠,见过少傅大人。” 李知安在一旁看着,心中更是无语。 合着这高笠就是看人下菜碟,专挑她这个“软柿子”捏。 看来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生“磨一磨”他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 程向行微微颔首,神色淡然,将高笠自己的那份策论和另一篇文章一并递了过去。 高笠迫不及待地接过,先是快速扫过自己的文章,确认无误后,便立刻将全副心神投入到那篇所谓最好的文章之上。 初看之时,他尚带着挑剔审视的目光,然而越往下读,他脸上的倨傲之色便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震惊与凝重。 那文章字体清峻秀逸,自有一番风骨,这已令他暗自吃惊。 更令他心惊的是其论述之精辟、见解之新颖。 文章不仅直指西北旱灾与东南潮患的弊病之要,所提出的对策更是层层递进,既考虑到国库开支与地方郡县执行的可行性,又兼顾了安抚流民及其预防奸宄的细节。 许多想法甚至是他从来未曾想到的,这绝非纸上谈兵,堪称是真正的良策。 他看得额头微微冒汗,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至此高笠先前的不服气早已被击得粉碎,只剩下由衷的钦佩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急切与渴望:“太子殿下,少傅大人,学生……学生想见一见作出此文之人,还请成全!” 齐逾和程向行没有立刻回他,只是转头看向李知安。 李知安见他态度转变,便转头吩咐身旁的老掌事:“去将越秀请出来。” 老掌事领命,转身便往民学监的内院走去。 高笠见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浮现出怀疑与被戏弄的神情,急声道。 “学生要见的是作出这篇策论的高才,并非民学监中随意一人,你莫不是要随意找个人来搪塞于我?”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种怀疑亦或是冲撞的语气说话,李知安便是再好的耐心也耗尽了。 她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目光如冰刃般扫向高笠,声音虽不高,却带着股子寒意。 “高公子,本县主念你年少有才,已多有容忍,但你需明白,作出这篇策论之人正是我民学监的弟子越秀,此乃事实,并非搪塞。” “你若再出言不逊,质疑本县主与民学监,便休怪本县主按律行事,不再留情面了,对你和颜悦色,是惜你之才,而非本县主好欺!” 不让高笠清醒一番,还真觉她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不成。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高笠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被她的气势所慑,又瞥见一旁太子齐逾冰冷的目光和程向行不赞同的神色,顿时心中一凛,所有的不服与怀疑都被压了下去。 而后他也再不敢多言,只讷讷地低下头:“学生……学生失言,请县主恕罪。” 不多时,老掌事便领着一位少女走了出来。 那少女看上去年纪尚小,似乎还未及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学子服,身形纤细,面容清秀,眼神却沉静如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高笠一见,几乎要气笑了,指着那少女,声音都变了调。 “县主,您莫不是真要告诉我,方才那篇鞭辟入里的策论,是出自这么个黄毛丫头之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在淮阳郡还从未见过女子作出策论,更别说是如此老城谋算的文章了。 李知安尚未开口,老掌事已上前一步,将几本帖册恭敬地呈上。 “县主,少傅,太子殿下,此乃越秀平日里的习字帖与课业文章,请过目,笔迹、文风,与方才策论一般无二。” 程向行接过,与齐逾一同翻看。 只见那字帖上的字迹,与策论上的如出一辙,清秀有力,风骨初成。 课业文章虽略显稚嫩,但思路清晰,见解独到,与那篇策论一脉相承。 第112章 心悦与我 事实确凿,毋庸置疑。 高笠也凑过去看了几眼,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脸涨得通红,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叫越秀的少女,仿佛第一次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李知安见他终于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意。 “高公子,须知民学监并非藏污纳垢之地,亦非徒有虚名,监中弟子,每年亦需参与考校,并非一劳永逸,此举一为博采众长,切磋学问,二为清醒自知,明己之短。” “天下之大,英才辈出,胜过公子者大有人在,实在轮不到公子四处妄言,轻视他人。”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见高笠终于彻底蔫儿了下去,李知安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那越秀自出来后便一直安静地站着,面无表情。 此刻,她目光淡淡地扫过高笠,又瞥了一眼他被程向行拿在手中的那份策论,竟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平静。 “高公子此文,论及西北开源节流,想法尚可,然有三处疏漏,恐难施行。” 不等高笠反应,她便清晰扼要地指出了他文章中三处容易被西北境况掣肘之处,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高笠被她当众指出文章缺陷,且句句在理,驳无可驳,顿时面红耳赤。 他原本那点可怜的骄傲被击得粉碎,一股强烈的羞愤与不甘涌上心头,竟把心一横,冲着李知安大声道。 “好……好一个民学监,县主,我也要入民学监求学!” 他心中自有算计,这民学监若真还有如越秀这般深藏不露的才女,或许还藏着其他能人,自己留下也不算辱没。 反正家中老头子也是这个意思,想让他在民学监能够跟着李知安谋一个好前程。 但若日后让他发现只有这民学监里越秀一人独秀,其他人皆平庸无奇,那他再寻个由头,连夜收拾行李走人便是,横左竖右他也不吃亏。 李知安岂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但也不点破,只淡淡道。 “民学监自有规矩,高公子若愿遵守,我们自然欢迎。” 待将所有通过考校的学子入学事宜安排妥当,日头已微微西斜。 李知安揉了揉略显酸涩的额角,便准备打道回府。 齐逾见状,立刻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 谁知齐逾和李知安走在前,程向行竟也慢悠悠地踱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齐逾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程向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乎要气笑,挑眉问道。 “程少傅不回府处理公务,一直跟着我们,意欲何为?” 程向行闻言,故作讶异地微微皱眉,语气带着几分无辜,甚至有点欠揍地回道。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这京城大道莫非王土,臣只是恰好与殿下、县主同路一段,何来跟随一说?” 齐逾被他这话噎住,脸色更沉了几分。 有程向行这么个巨大且碍眼的“路障”在旁,齐逾一路上的脸色就没放晴过,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一直走到李知安的马车停驻之处,齐逾非要亲眼盯着程向行上了程家那辆标识明显的马车,并且看着马车驶离了视线,他那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李知安正欲登上自己的马车,却被齐逾轻轻拉住了衣袖。 她疑惑地回头:“殿下还有何事?” 齐逾看着她,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目光游移了一下,才低声问道。 “你……何时与程向行如此相熟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般询问有些唐突,又补充道。 “程向行此人,向来眼高于顶,对不相熟之人多是冷淡疏离,今日竟主动来民学监替你解围出题,你们可是有过什么孤不知道的交情?”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十分不畅快,非要问个明白才好。 李知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坦然道。 “殿下多虑了,臣女除了那夜宫宴之上,与程少傅有过一面之缘,此外并无任何私下交集,方才还以为是殿下请少傅前来相助的。” 她想了想,又客观地评价道。 “不过,今日程少傅前来,确实助益良多,有他这位名满天下的帝师之子亲自出题阅卷,那些原本或许心存轻视的夫人官眷,也不得不收起心思,对民学监更为信服。” 说着李知安还不忘对齐逾谢道:“说来此事臣女还需谢过殿下……与少傅。” 她本想说谢齐逾,但想到程向行并非他所请,便改了口。 程向行自然不是齐逾找来的,齐逾也明显不信程向行会毫无缘由地前来“帮忙”,他那双眸子紧盯着李知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隐瞒。 李知安也察觉出齐逾今日格外不对劲,这般刨根问底,实在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她心中微动,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李知安随后稍稍向前靠近了一步,仰起脸,一双明眸带着几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直视着齐逾,轻声试探道。 “太子殿下今日如此在意程少傅之事,莫非,殿下是在……吃味?” 她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殿下不会是……心悦于我吧?” 此言一出,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之中。 齐逾浑身猛地一僵,几乎是瞬间,那白皙的耳根便不受控制地迅速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绯红,一路蔓延至颈侧。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别开脸,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随即便斥道。 “荒唐!休得胡言!” 李知安怎的如此大胆,这般话语也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若是被旁人听去,不知要给她惹来多少麻烦。 而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她陷入任何困境之中。 李知安见他反应如此剧烈,耳根红透,却还要强装镇定,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她见好就收,从善如流地微微后退一步,恢复了恭敬守礼的姿态,唇角却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轻声道。 第113章 护她周全 “是臣女失言冒犯了,还望殿下勿怪。” 可她这般干脆利落地向自己认错后退,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从未出现过,反而让齐逾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空落落之感。 这种空落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骤然抽走,留下一片怅然的虚无。 齐逾看着李知安平静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但他也深知,眼下局势复杂,绝非谈论儿女私情的好时机,也只能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 “时辰不早了,孤送你回别院。” 李知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有劳殿下。” 其实她心中已然明了齐逾的心意,只是她自己的心绪也如同一团乱麻,尚未理清。 对齐逾,她确有感激,有欣赏,或许还有些许不同寻常的悸动。 但未来之路叵测,外婆之死的背后盘根错节,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太多心愿未了。 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究竟该如何安置,她还需时间细细思量。 如今,也只能暂且维持现状,走一步看一步了。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将李知安送回了别院。 齐逾站在门口,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这才转身登上自己的车辇,吩咐回东宫。 回到东宫书房,齐逾刚坐下,凌风便悄无声息地出现,恭敬禀报。 “殿下,方才收到份曲水流觞会的请帖,是马夫人府上送来的,殿下是否得空前往?” 齐逾闻言,想起今日在民学监门口,那位马夫人确实也热情地邀请了李知安。 他本欲答应,但转念一想,曲水流觞会多是女眷聚会,他若前去未免突兀,且那日他恰好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必须亲自处理,无法抽身。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孤那日已有要务在身,无法赴约。” 但随即他又想起来李知安的事,神色一肃,语气转为凝重。 “那日你多派些得力人手,暗中护卫乐安县主,务必确保她周全,不得有任何闪失。” 凌风立刻领命:“是,属下明白!” 他刚要转身离去,又想起来还有件要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身说道。 “殿下,属下还听闻那赵彦之和其夫人李怜音,似乎也会参加此次曲水流觞会,只怕届时他们会刻意寻衅,给县主难堪。” 齐逾闻言,眉头瞬间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 他先是瞪了凌风一眼,嫌他多嘴啰嗦:“就你消息灵通。” 凌风暗自腹诽,明明就很在意县主,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太子心,海底针,实在是难捉磨得很。 齐逾沉吟片刻,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心中已有计较。 他抬眸,对凌风吩咐道。 “去给几位信得过的御史台的人递信,他们应当是有许多公务要与赵彦之好好商谈。” 凌风立刻心领神会,殿下这是要让人去绊住赵彦之,让他没机会去给县主添堵。 他强忍着笑意,恭敬应道:“属下遵命!定办得妥帖!” 看着凌风退下的背影,齐逾的目光重新落回案头堆积的公文上,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李知安那双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以及她那句大胆直接的问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敛心神。 如今朝局暗流涌动,西昭虎视眈眈,国内亦有不少隐患,他肩上的担子沉重无比。 儿女情长,暂且只能深埋心底。 当前最要紧的,便是护她周全,助她站稳脚跟,同时,也要一步步巩固权力,扫清障碍。 曲水流觞会这日,天朗气清。 一大早,春夏便兴致勃勃地将李知安按在妆台前,打开了数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首饰匣子。 这些个匣子里面盛放的都是前些日子皇帝赏赐下来的各式朱钗、步摇、花钿、簪环,无一不是做工精巧且材质名贵。 “小姐,今日可是您受封县主后,头一回在京城这么多夫人小姐面前亮相,断断不能在行头上短了气势。” 春夏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套点翠嵌珍珠碧玺的头面在李知安乌云般的发髻旁比划着。 “这套好,正配小姐今日这身长裙,更衬得小姐人比花娇。” 李知安看着镜中忙碌,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的春夏,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是个寻常聚会,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话虽如此,她却也明白,今日这场合,人的衣着打扮亦是身份与态度的象征,确实轻忽不得,便也由着春夏一番精心打扮。 不得不说,春夏的眼光还是极好。 那套珍珠头面光泽温润,点翠工艺精湛,与李知安身上那袭光泽内敛的湖蓝色锦裙相得益彰。 珍珠的柔光柔和了她眉宇间因历经世事而带来的些许清冷,更添几分娇柔明媚,宛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却又自带华彩。 春夏围着她转了两圈,左看右看,对自己的杰作满意至极,忍不住赞叹道。 “我家小姐真是生得好看,平日里不施粉黛已是绝色,稍稍打扮起来,更是能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在她看来别说是赵彦之那种下贱胚子,就算是许多王公贵族也配不上自家小姐分毫。 李知安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嗔怪道:“就你嘴贫。” 春夏嘻嘻一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稍稍严肃了些,低声道。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今日那李怜音和赵彦之也会去,小姐可得当心些,奴婢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您,要是他们敢过来找不痛快,奴婢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她挥舞着小拳头,一副护主心切的模样。 李知安闻言,眸光微凝,略一沉吟。 有这两人在,今日这场聚会恐怕难以真正安宁。 但请帖既已接下,若临时称病不去,反倒落人口实,被人说成是得了封赏便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正好李知安也想瞧瞧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眼看着时辰已然差不多了,李知安便登上了马车。 第114章 相夫教子 刑部员外郎马大人的府邸位于京城颇负盛名的富庶地儿,地段极佳,宅邸更是修得颇为气派。 按说一位员外郎的俸禄,绝无可能购置如此宅院,但听闻马夫人的娘家乃是江南巨贾,家财万贯,如此便也说得通了。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一位衣着体面的嬷嬷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恭敬热情的笑容。 “老奴给乐安县主请安,县主万福,我家夫人正在内院招待宾客,实在脱不开身,特意吩咐老奴在此等候县主大驾,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县主海涵。” 李知安倒是没想到马夫人会安排得如此周到,对她这般客气。 她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道:“嬷嬷言重了,有劳嬷嬷引路。” “县主折煞老奴了,您这边请。”那嬷嬷侧身引路,态度愈发恭敬。 踏入府内,但见园中景致精巧,花木扶疏。 蜿蜒的溪流旁早已设下座席,已有不少盛装的贵妇小姐们以及一些文人雅士模样的男客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笑晏晏。 李知安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今日装扮既不失县主身份应有的华贵,又别具一番清雅风致,加之近日风头正盛,顿时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随后立刻便有几位夫人小姐围了上来,纷纷与她见礼寒暄。 “参见乐安县主,县主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县主前些日子在宫中智辩西昭使臣,真是令人钦佩,实乃我辈女子楷模。” “是啊是啊,县主巾帼不让须眉,开设民学,惠泽学子,功德无量啊!” 奉承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个个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但李知安心中清明,知道这些多半是场面话,若她今日仍只是那个与相府断绝关系,与夫家和离的一介商女,在这些贵妇眼中,恐怕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存在。 名利场中,向来如此现实。 她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 寒暄过后,便有几位夫人小姐将话题引到了她的商产上。 “县主,您那万宝商行近日可有何新奇玩意儿?上次那批东海珍珠,我家丫鬟去晚了一步,竟一颗也没抢到,可把人恼坏了。” “还有云裳阁新出的那批苏绣料子,花样真是别致,可惜也是转瞬就没了,县主,您看能否通融一下,下次有了好货,先给我们府上留一些?定钱我们现在就可以付!” “今后还望县主给我们行个方便。” 万宝商行和云裳阁的东西因品质上乘,加之李知安经营有方,在京中确是供不应求。 这些贵妇小姐们今日逮着正主,自然不肯放过机会。 李知安深谙生意之道,也懂得见好就收,便笑着应承道。 “诸位夫人小姐厚爱,知安感激不尽,既然大家喜欢,回头我便吩咐伙计们,下次新货到时,一定多为各位预留一些,日后若再有新奇之物,也会尽早派人给各位府上送个信儿。” 众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能得东家亲自承诺,日后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们纷纷道谢:“回头便让府里管事的备好银钱,就等县主的好消息了。” 正当气氛融洽之际,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李怜音语调矫揉造作,带着明显的酸意: “诸位夫人小姐真是好兴致。不过我等既为朝廷命官家眷,理应在府中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以贞静贤淑为本分,像姐姐这般终日抛头露面,忙于商事,只怕……于礼不合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怜音扶着已然显怀的肚子,在一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她今日也精心打扮过,穿着宽松的玫红色长裙,试图遮掩孕肚,却让她那副刻意端着的姿态显得有些可笑。 李怜音话说到一半,像是才猛然想起似的,用手帕掩了掩嘴,故作惊讶与歉然道。 “哎呀,瞧我这记性,对不起姐姐,我忘了姐姐如今已非他人妇,自然不用像我们一样,在家中相夫教子了。” 她特意加重了“相夫教子”四个字,说话间,一只手还刻意地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了一圈。 其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李怜音就是要在众人面前刺痛李知安,激她失态,让她出丑。 可还不等李知安回应,李怜音又继续故作天真地说道。 “只是我的好姐姐姐姐,大家都是同朝为官的家眷,您故意让这些铺子里的好东西都供不应求,引得诸位夫人小姐们只能来求您,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呀?若是换作妹妹我,定然早早地就将好东西备足,亲自给各位夫人小姐送上府去,怎好让诸位久等呢?” 她这番话,既贬低了李知安的行事,又抬高了自己,试图拉拢人心。 场间气氛瞬间冷凝下来。不少人都愣住了,没想到李怜音会如此直接地发难。 李知安面色不变,只微微侧首,给身旁的春夏递了一个极淡的眼色。 春夏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对着李怜音说道。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侍郎夫人,恕奴婢眼拙方才竟没瞧见您,只是奴婢有些糊涂了,我家小姐乃是陛下亲封的乐安县主,有品阶在身,你见了县主不问安不行礼,反倒在此指桑骂槐,这是哪家的规矩,连皇家礼法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春夏语速又快又脆,如同珠落玉盘,根本不给李怜音插嘴的机会,继续道。 “再者,我家小姐如何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和规矩,那些个货物紧俏是因东西好,大家愿意捧场,说明我家小姐经营有方,陛下都嘉许的,怎么到了您嘴里,倒成了不是了?” “你!你一个贱婢,竟敢……” 李怜音被春夏一顿连珠炮似的抢白,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春夏的手都在发抖。 连带着说话都吐不利索,只恨不得掐死这个贱婢。 第115章 牙尖嘴利 周围那些早就看不惯李怜音的夫人小姐们,此刻也找到了机会,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就是,见了县主不行礼,还先出言不逊,赵家的规矩真是让人开眼。” “哼,还好意思提什么相夫教子,谁不知道她那‘夫’是怎么来的?真当人都忘了那桩丑事么?” “啧啧,瞧她那肚子都这么大了,不好好在府里安胎,还出来到处走动,万一在这园子里磕着碰着了,莫不是要赖上马夫人不成?” “这可说不准,有些人为了攀扯别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说的便是此前相府赏花宴上李怜音拉着李知安落水一事,结果却是出尽洋相。 这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李怜音的耳朵里,她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发现四周投来的都是或鄙夷,或嘲讽,或看热闹的目光。 在场之人,要么娘家势大,要么夫婿官高,她一个靠着非常手段上位,夫君地位岌岌可危的侍郎夫人,根本得罪不起。 就连今日的东道主马夫人,虽夫君只是员外郎,但其娘家豪富,亦是无人敢轻易小觑。 李怜音孤立无援,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李知安才缓缓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李怜音,声音清脆开口道。 “赵夫人方才提及‘家’倒让本县主想起一事,你口中所谓的赵府当年修建之所费,乃至其中一应陈设用度,似乎十之七八,皆出自本县主当年的嫁妆私产,本想着毕竟夫妻一场,即便和离,那些身外之物也不必追索太过,留给尔等安身立命也罢,而今看来……” 她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李怜音身上价值不菲的衣饰,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与嘲弄。 “倒是本县主过于心软让某些人产生了错觉,以为窃据之物,便真是属于自己的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众人看向李怜音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 原来她今日所享有的一切,竟是踩着原配的尸骨吸血,竟还有脸在这里耀武扬威。 李怜音如遭雷击,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她竟不知道赵府竟是李知安出钱修的,赵彦之从未跟她提过。 那个废物!竟然连修宅子的钱都没有! 但李怜音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嘴硬,尖声道:“你胡说,简直是血口喷人,那宅子现在是彦之的,自然就是我的,与你何干!” “哦?是吗?”李知安淡淡反问,却不再多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其效更佳。 正在此时,听到动静的马夫人也赶了过来。 她早已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对李怜音这般在自己的宴会上撒野寻衅十分不满。 她先是向李知安歉然一笑,随即目光转向李怜音,语气还算客气,但话里意思却不客气。 “赵夫人,今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图的是个雅趣和清静,您身子重本该好生歇着,若是觉得此处喧闹,不如早些回府休息?也免得磕了碰了,大家都不好交代。”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加警告了。 李怜音再也待不下去,今日可谓是将脸面丢尽了。 她狠狠地瞪了李知安一眼,眼神怨毒,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丫鬟的搀扶下,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赶走了李怜音,马夫人又笑着对众人道:“一点小插曲,扰了各位雅兴了,流水席已备好,诸位夫人小姐请随我来。” 经此一闹,李知安在这些贵妇心中的分量无形中又重了几分。 这位乐安县主,不仅得圣宠,有财势,更是牙尖齿利,不好招惹。 而另一边,李怜音憋着一肚子委屈和怒火,踉踉跄跄地去找赵彦之。 此刻赵彦之正在一群男客中周旋。 方才李知安进来时,那惊鸿一瞥确实让他心神摇曳了一番,没想到离开他之后,李知安非但没有憔悴失色,反而越发容光焕发,气质出众。 比起身边这个容颜渐损,性情也越来越不可理喻的李怜音,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本想寻个机会上前与李知安搭话,重温旧情,再伺机提提三皇子的招揽之意,谁知却被几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同僚拉住,东拉西扯地谈论些无关紧要的公务。 他好不容易才将将脱身,眼神在一群女客中四处搜索李知安的身影,却到处找不到人。 正烦躁间,却见李怜音红着眼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找了过来,还拉住了他。 赵彦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将她推开的冲动,耐着性子压低声音问道。 “你又怎么了?” 李怜音一见了他,眼泪就掉了下来,抽抽噎噎地开始诉苦。 “彦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李知安……李知安她联合那些夫人一起羞辱我,还羞辱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她们……她们都欺负我……” 虽说前些日子她和赵彦之吵嘴,但好歹她肚子里还有赵家的骨肉。 她本以为赵彦之会如同以往一样,至少表面安抚她几句,或许会对李知安生出些许不满。 谁知赵彦之听完,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与责备。 “我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安分些,不要去招惹李知安,你偏不听,如今自取其辱,又能怪得了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得罪了李知安又坏了他和三皇子的大事。 李怜音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顿时愣住了,忘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彦之?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可是你的妻子,我受了委屈……” “够了!”赵彦之低喝一声,打断她的话。 他生怕李怜音在此处闹将起来,让他更加颜面扫地,只得勉强压下火气,敷衍地安抚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说话的时候赵彦之也不忘记往四周看有没有李知安的身影。 第116章 背后之人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去那边亭子里坐坐,歇一会儿,等我应付完这边,就过去寻你。” 李怜音见他语气放缓,虽然心中依旧委屈,但也怕真的惹恼他,便点了点头,由丫鬟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庭的凉亭走去。 她心里还恨恨想着等会儿赵彦之去找李知安麻烦,她定要让李知安也当众出丑,她要把自己所受的千倍百倍让李知安都还回来。 赵彦之却只当李怜音是个麻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弃。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个麻烦,他再转头想去寻李知安时,却发现李知安早已随着马夫人及一众女眷往设宴的内院水榭去了。 那边皆是女客,他一个男宾此刻若贸然过去,不仅极不得体,恐怕立刻就会被当成居心不良的登徒子。 赵彦之心中一阵懊恼烦躁,不仅是因为错过了与李知安搭话的机会,更是因为想到三皇子齐遥交代的事情。 如今看来,此事难度不小,而这一切,都被李怜音这个蠢妇给搅和了。 赵彦之恨恨地攥紧了拳头,心中对李怜音的怨怼又深了一层,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个好法子。 眼看三皇子大业在即,完成三皇子交代的事情那才是重中之重。 他站在喧闹的人群边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女宾所在的方向,心思百转千回,却寻不到一个万全之策。 既要保持他的体面,也要达到接近李知安的目的。 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 齐逾正批阅着奏章,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下方,将今日曲水流觞会上,赵彦之如何费尽心思想要接近李知安的种种丑态,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 齐逾听到赵彦之接近李知安之时,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李知安靠近他,言出大胆问他是不是心悦于她,自己那瞬间的失措与耳根发烫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试图将那丝不自在挥去,甚至想用不在意来掩饰。 然而,暗卫一点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还老老实实继续说道。 “主子,估计赵彦之以后还会纠缠县主。” 听到这里,一股无名之火猛地从齐逾心底窜起,几乎要灼烧他的理智。 他强压下翻涌的怒意,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淡淡道。 “哦?看来赵侍郎近日很是清闲,还有如此雅兴四处与人把酒言欢,倒是好不畅快。” 暗卫垂首禀道:“回殿下,确是如此,据查这赵彦之近日常以好友相聚亦或是畅谈诗书的名义,在翠鲜楼等地宴请一些朝中官员,往来颇为频繁。” 齐逾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赵彦之,倒是学聪明了些,知道不再明目张胆地送礼,改用这种更为隐蔽的方式拉拢关系。 可惜,蠢货终究是蠢货。 暗卫见主子神色,心知这赵彦之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便主动请示。 “殿下,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去翠鲜楼仔细打探,查明赵彦之究竟与哪些官员有所勾连,具体所谈何事?” 齐逾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莫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些,翠鲜楼……可不是你想打听什么,就能打听出什么的地方。” 暗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并不知道翠鲜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 只以为那不过是京城中一处较为高档的酒楼罢了。 以太子殿下的手段,怎么可能会攻不破一个小小的翠鲜楼。 齐逾目光深邃,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自然知道翠鲜楼的底细,但也深知其背后那位人物的厉害与规矩。 旁人皆以为那只是寻欢作乐亦或是谈生意的场所,殊不知这才是其高明之处。 将天下消息汇聚于觥筹交错之间,却又守护得固若金汤。 若非得到背后主人的默许,任你是皇亲国戚,也休想从其口中撬出半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然而,暗卫接下来的话却让齐逾动作微微一顿。 “殿下,有一事颇为奇怪,这赵彦之近日频繁宴请官员挥霍无度的消息,最初……似乎正是从翠鲜楼里流传出来的。” 齐逾闻言,眸光骤然一闪,脑中瞬间划过一道亮光。 他低低地轻笑出声,带着几分了然与玩味。 “原来如此……看来,是有人与我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随即齐逾也不再犹豫,当即吩咐道。 “既然有人开了头,那我们也该添一把火了,立刻去办,将赵彦之这些消息散播出去,不仅要让满朝文武知道,更要让京畿百姓都好好看看,他们的户部侍郎,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他还不忘记叮嘱道:“务必做得干净利落,越快越好。” “是,属下遵命!”暗卫领命,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谁承想此番动作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暗卫原本还担心散布消息会遇到阻力,却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中协助。 一夜之间,那些关于赵彦之贪墨受贿、结党营私的细节,如同插上了翅膀般,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坊间巷陌,无人不在议论此事。 “听说了吗?户部那个赵侍郎,啧啧,真是胆大包天啊!” “可不是嘛,前阵子我就看到他天天在翠鲜楼花天酒地,听说一顿饭就够我们老百姓吃一年!” “他哪来那么多钱?还不是贪墨的国库银子!喝的都是民脂民膏啊!” “这种蛀虫,早就该被揪出来了!” 流言愈演愈烈,细节也是愈发详尽,甚至有人能说出他某月某日宴请了谁,席间许诺了何事。 赵彦之得知消息时,已是翌日清晨。 他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本想立刻想办法压下去,但上朝的时辰已到。 原本他还是心存侥幸,想着或许只是谣传,等下了朝再处理不迟。 然而,他刚踏入金銮殿,便感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 诸般眼神都充满了审视、嘲讽与幸灾乐祸。 第117章 三祖流放 还不等有任何朝臣出列弹劾,御座之上的皇帝已然面沉如水,率先发难。 “赵彦之!”皇帝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给朕好好解释解释,近日京城之中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身为户部侍郎,不思尽心王事,反而结党营私,贪墨行贿,你将朝廷法度、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地!” 赵彦之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发颤。 “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臣冤枉!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此等行径,定是有人恶意中伤,构陷于臣!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到这时候他仍旧存着一丝希冀,希望皇帝只是听闻风声,并无实证。 他也不曾想到这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才几多时辰就传到御前,难不成是长了腿。 皇帝闻言,怒极反笑。 “冤枉?好一个忠心耿耿,好一个恶意构陷!” 他猛地将一份奏折狠狠摔到赵彦之面前。 “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上面字字句句,证据确凿,哪一件冤了你!哪一桩枉了你!” 那奏折散落在眼前,赵彦之颤抖着手拾起,只看了几行,便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在地。 那上面记录着他宴请官员的时辰、地方,甚至部分他说出口的话,以及他近期几笔来路不明的大额开销,桩桩件件,清晰无比。 赵彦之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他完了……彻底完了…… 就在这时,工部员外郎孙沅出列,躬身行礼,语气沉痛而诚恳。 “陛下,臣有本奏,赵侍郎此前确曾寻过臣,以饮酒畅谈为名,实则询问诸多……诸如如何规避监察以及用私产行‘人情往来’之事,臣当时便觉不妥,严词拒绝,并劝其洁身自好,奈何赵侍郎似乎并未听进去,臣未能及时禀报,亦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赵彦之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沅。 这个小人!这个两面三刀的卑鄙之徒!明明是他主动献策,如今竟敢反咬一口。 当初要不是听了孙沅的话,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极度的愤怒与恐惧瞬间冲垮了赵彦之的理智,他口不择言地嘶吼道。 “陛下,孙沅在撒谎,分明是孙沅他主动邀臣吃酒,是他告诉臣可以如此行事,是他害了臣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但让赵彦之没有料想到的是,不少官员都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容。 连一直闭目强忍怒气的三皇子齐遥,都气得暗自握紧了拳头。 这个蠢货,被人戏耍至此都还不自知,上赶着把脖子递到别人的刀前面,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不成。 一位御史当即冷笑出声,高声驳斥。 “荒谬!赵彦之,你可知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孙沅孙大人因其母自幼教诲,加之体质特殊,滴酒不沾,你竟说他邀你吃酒?这谎话编得也未免太不高明。” 赵彦之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他猛地看向孙沅,只见对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嘲讽与得意。 赵彦之这才恍然惊醒,自己中了孙沅的圈套。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那日翠鲜楼所谓的“推心置腹”,全是诱他赵彦之上钩的饵! 皇帝看着赵彦之这副丑态,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冷声道。 “赵彦之,你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已非初犯,此前朕念你尚有微功,多次宽宥,你却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如今人证物证确凿,竟还敢当殿攀诬他人,真是罪无可赦!” “传朕旨意,户部侍郎赵彦之,革去所有官职,抄没家产,念其曾为朝廷效力,免其死罪,但其本人并三族之内流放北疆苦寒之地,遇赦不赦!三族之外亲眷,永世不得入朝为仕!” 冰冷的旨意如同最终判决,将赵彦之彻底打入深渊。 他瘫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 绝望之中,他下意识地看向岳父李仲严平日所站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李仲严好歹在官场摸爬滚打过,自然比赵彦之老道得多。 自打今晨得了风声,便即刻差人称病告假,根本未曾上朝。 其与赵彦之划清界限以求明哲保身之意,再明显不过。 两名身形壮硕的禁卫军上前,将失魂落魄的赵彦之拖出了金銮殿。 宫门外,阳光刺眼。 赵彦之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押着前行。 忽然,一匹骏马停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赵彦之茫然抬头,正对上齐逾那双深邃冰冷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 两名押送的官兵见状,当即认出这人是当朝太子,随即立刻识相地退开几步。 赵彦之混沌的脑子忽然清明了一瞬,他死死盯着齐逾,声音嘶哑。 “是你……是不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齐逾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未否认,反而大方承认,声音平淡却带着致命的寒意:“是孤,又如何?”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别以为你和齐遥背地里那些勾当,能瞒天过海,孤容忍你们,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如今,你觉得你和你的主子还有几分胜算?” 赵彦之瞳孔骤缩,太子竟然早就知道! 他一直在隐忍,直到此刻才给予致命一击。 齐逾的目光掠过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继续道。 “孤最后再问你一句,当初为了身边那么个东西,背叛了知安,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你可曾后悔?” 提及李知安,赵彦之像是被踩到了痛处,猛地激动起来,口不择言地怒吼。 “后悔?我后悔没有早点看清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是不是!给我设下这个圈套,就是要害死我!” 左右他都已经彻底完了,也顾不上什么太子不太子的。 齐逾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光锐利如刀,声音冷得让赵彦之都有些瑟缩。 第118章 螳螂黄雀 “你真是卑劣得令人作呕,孤告诉你,从始至终,你都配不上知安一丝一毫,她与你和离不是失去,只不过丢弃了一件令人作呕的腌臜之物!” “今日之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说完,齐逾不再看他一眼,一扯缰绳,骏马扬蹄而去,只留下漫天尘土和彻底绝望的赵彦之。 他终于意识到,这位看似病弱温和的太子殿下,其心计与手段是何等深沉可怕! 本以为三皇子的手段已经足够隐秘,谁承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螳螂黄雀斗法,却把他也拉了下水。 当赵彦之被押送回赵府时,赵崔氏早已听到风声,哭天抢地地扑了上来。 “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抓我儿子!一定是有人害他!放开他!” 赵崔氏平日连走路都要个丫鬟婆子在一旁搀扶,今儿个扒拉一旁的禁卫军倒是格外有劲。 押送的官兵不耐烦地推开她,冷声道。 “还以为你是什么侍郎亲娘,你儿子贪污受贿,证据确凿,陛下亲旨流放三族!你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吧!” “流放?”赵崔氏一听这两个字,眼前一黑,尖叫一声。 “天爷啊!”,随后竟然直接晕厥过去,丫鬟仆役乱作一团。 李怜音听到外面的动静,心中已是惊疑不定,等她扶着肚子匆匆出来,看到眼前乱糟糟的景象,以及被官兵押着的面如死灰的赵彦之,这才真的相信大祸临头了。 这下可怎么办。 她心中又惊又怒,暗骂赵彦之真是个废物,烂菜叶子都不如。 不仅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花光了她的私房钱,如今竟还要连累她一起去流放受苦。 不行,她绝不能跟着去北疆那种鬼地方! 李怜音眼珠一转,扶着肚子缓步走到两个禁卫军身侧,迅速从手腕上褪下最后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 她悄悄塞给旁边的一个官兵,赔着笑脸道。 “官爷行行好,容妾身与夫君……与赵大人说几句体己话。” 官兵掂了掂镯子的分量,脸色稍缓,粗声粗气道。 “快点!我们可还等着交差!” 赵彦之见李怜音过来,眼中竟还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以为她有什么办法。 谁知李怜音将他拉到僻静处的书房,关上门,第一句话便是。 “快!赵彦之,你快写和离书!立刻就写!” 赵彦之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和离书?好你个李怜音,你这个毒妇,要不是你当初勾引我,害我抛弃知安,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这话倒是赵彦之的真心话,此前李怜音在的时候他赵彦之还有赵家是如何风光无两。 若是他今日还有李知安相助,怕是早都坐上了尚书的位置,何至于现在被流放。 “你果真就是个丧门星,你进了赵家之后,赵家何时有过好事情。” 李怜音此刻也彻底撕破了脸,尖声打断他。 “呸!赵彦之!你自己没本事,倒会怪女人!你就是个窝囊废!软饭硬吃的货色!成日就想着靠女人上位!如今还想拉着我一起死?做梦!赶紧写和离书!从此你我不相干!” 赵彦之气得浑身发抖,狞笑道。 “大难临头你想飞了,门都没有!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种一起下地狱!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李怜音见他如此,心一横,也露出了底牌,冷笑道。 “赵彦之,我奉劝你一句,最好是听我的,你若现在不写和离书,我立刻就去告发你!你以为你当初靠着李知安在户部做事时,暗中贪墨的那几笔盐铁税银子的事情,真的没人知道吗?” 闻言,赵彦之的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慌乱,李怜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李怜音倒是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继续说道。 “那些账本和证据,我可都好好收着呢!你说若是陛下知道此事,数罪并罚,你这条狗命还保不保得住?” 赵彦之听了这话,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窟,彻底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她竟然还留了这样一手。 几年前他贪墨盐税之事,做得极为隐秘,李知安知道也就罢了,何时被李怜音拿了证据? 最终,在死亡的威胁下,赵彦之也只能屈辱地拿起笔,颤抖着写下了和离书。 虽说被流放,可终究还有一条命在。 诚如李怜音所说,要是他贪墨盐铁税被皇帝知晓,只怕九族都保不住。 等他写完按了手印,李怜音便一把抢过和离书,如同拿到了救命符。 随即她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赵彦之一眼,急匆匆地吩咐唯一还没跑掉的老仆送去官府盖官印。 她又胡乱收拾了一些细软金银,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座已然倾颓的赵府,直奔相府而去。 昔日因李知安而风光一时的赵府,转眼间便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宅壳和即将被流放的罪人,显得无比凄凉讽刺。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知安的别院。 春夏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赵彦之如何被革职流放的惨状,一边不时拍手称快。 “赵彦之这狗东西早该如此了,白让他逍遥了这么些时日。” 李知安静静地听着,面上虽未显露过多情绪,但心中积压已久的那口郁气,终是缓缓舒出,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清明。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想来,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那位太子殿下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与精准发力。 她望向窗外,庭中花草正盛,阳光正好。 “那李怜音应该不可能老老实实跟着赵彦之流放去北疆吧。” 李怜音是什么人,她早已经看得分明,和赵彦之都是同一路人。 春夏这才想起来这号人,连忙点头道:“小姐聪慧!李怜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赵彦之那厮签了和离书,把赵家值钱点的都拿走了。” 也就是说,赵家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在这里。 更搞笑的是,这空壳子都还不是赵彦之自己的,而是李知安出的银子。 第119章 难舍旧情 既然赵彦之彻底完了,那属于她的东西也该收回来了。 窗外日光正好,映得厅内一片暖融。 春夏站在李知安身侧,还在继续说着赵彦之如何狼狈,还有那李怜音逃回娘家的可笑之事。 李知安执起手边的青玉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润触感,听着那些跌宕起伏却又罪有应得的结局,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里并无多少快意恩仇的酣畅,反倒更像是一种历经波澜后的淡淡讽刺。 她轻呷了一口清茶,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评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细细想来,我倒真该‘多谢’李怜音当初那般急不可耐地从中插上一脚,若非她如此行事,我又怎能那般清晰地看透,原来身边围着的,尽是些披着人皮,伺机而动的饿虎豺狼?” 若是她还像从前那般眼盲心瞎,沉溺于虚情假意织就的罗网之中,只怕迟早被赵彦之啃得尸骨无存,犹在梦中。 春夏闻言,深以为然,用力点头道。 “小姐说得再对没有了,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东西,根本配不上小姐您昔日待他们的万分之一好!” 她顿了顿,眼中又冒出好奇的光,继续八卦。 “不过话说回来,那李怜音倒还真有几分意想不到的手段,竟真能说动赵彦之那等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乖乖写下和离书放她自由?” “奴婢原以为,依赵彦之那恨不得拖所有人下地狱的性子,就算死也一定要牢牢抓着李怜音和她肚里的孩子不放呢!” 李知安初听时也觉有一丝意外,赵彦之绝非良善念旧之人,更别提会如此周到考虑到李怜音的事情。 但她眸光微转,略一思索,随即便了然一笑,眸中掠过一丝明晰的讥诮。 “手段?恐怕并非什么温情的劝说,我猜度着,十有八九是李怜音不知在何时,捏住了赵彦之什么见不得光乃至足以致命的把柄。” 李怜音这个人有了他的把柄,若赵彦之咬死不放她走,只怕赵彦之连流放北疆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立刻就要身首异处了。 在自身性命面前,一纸和离书又算得了什么?赵彦之可不是如此有骨气之人。 春夏恍然大悟,抚掌道。 “原是如此,奴婢怎就没想到这一层,赵彦之那种渣滓,眼中只有自身利害,为了保住性命和利益,恐怕连亲娘都能毫不犹豫地推出去顶罪,何况是一个他早已厌弃的李怜音。”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院外忽然传来侍女恭敬的通报声,竟是齐逾过来了。 李知安微微挑眉,今日并非约定之时,他怎会突然前来? 不过来了也好,这次的事情还应当要多谢他一番,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成事。 她起身相迎,只见齐逾步履从容地踏入正厅,今日他未着太子常服,只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缀长袍,玉带束腰,更衬得身姿挺拔。 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肃穆,倒添了几分清贵雅致的书卷气。 只是他眉宇间那抹若有似无却又几乎难以察觉的得意之色,与他平日刻意维持的温和病弱形象略有些不符。 见李知安似要出门的样子,齐逾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些许邀功似的意味。 “不必麻烦出去了,孤已经替你办妥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凌风便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描金锦盒,恭敬地呈到李知安面前,声音清晰地说道。 “启禀县主,赵家宅院及所属地契均已在此,殿下已命人办妥所有文书手续,加盖官印,此后那宅子与地,便名正言顺地物归原主了。” 凌风说话时,眼神悄悄瞟向自家主子,特意加重了“物归原主”四个字。 其中的暗示之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李知安是何等剔透心思,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赵家刚被抄没,这等房产地契的归属变更,涉及户部、京兆府等多重官府关卡,岂是寻常人能够迅速办妥的? 必然是齐逾在其中使了力,甚至动用了太子的特权与人脉,才能如此高效利落地将事情办成。 她心中微微一暖,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打开略看了一眼那两张房契以及地契,便合上了盖子,转而递给身后的春夏,示意她收好。 随即,她抬眸看向齐逾,唇角漾开真诚清浅的笑意,敛衽行了一礼。 “如此琐事,竟劳烦殿下亲自费心,臣女感激不尽,多谢殿下。” 齐逾见她反应如此平静,接过地契房契也只是淡淡一瞥,并无太多情绪波动。 他心中那点小小的得意不由得淡了几分,反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与探究。 齐逾状似无意地向前踱了半步,目光落在李知安沉静的眉眼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轻声问道。 “宅子地契拿回来了便好,只是……不知县主如此急着收回此处旧宅,可是对那方天地……还有何故旧之情难以割舍?” 此话一出,侍立一旁的凌风和春夏立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极其识趣地悄无声息退出了花厅。 两个人并细心地将雕花木门轻轻掩上,留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 花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知安见齐逾这副小心翼翼又忍不住酸意试探的模样,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便忽然起了心思想逗逗他。 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轻轻叹了口气,做出一副略带伤怀与追忆的样子,还不忘低声道。 “殿下所言……倒也并非全无道理,那宅院……毕竟也曾耗费不少心血布置,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有其痕迹……说毫无留恋之意,确是违心之言了。” 果然,她话音未落,齐逾脸上的神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嘴角微微抿紧。 方才那点轻松惬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压抑不住的低气压。 第120章 积怨已久 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冷嘲热讽。 “呵……没想到乐安县主竟是如此念旧之人,倒显得是孤多事,枉做小人了。” 李知安本打算见好就收,不再逗弄他。 谁知齐逾越想越不是滋味,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酸涩翻涌得厉害,竟又冷不丁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酸溜溜又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觉着的狠厉与决绝。 “只可惜,县主再是念旧情也是无用,那人注定只会在北疆苦寒之地蹉跎至死,永世不得踏足京畿。” 以往大小官员凡流放,能回到故都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李知安闻言,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宛如冰雪初融,春水微漾。 她抬起那双明亮剔透的眼眸,笑盈盈地望向齐逾,故意打趣道。 “原来太子殿下与那位前户部侍郎,竟有如此深重的积怨?这般盼着他永世不得回京?却不知他究竟是何处惹着了殿下,竟让殿下如此……耿耿于怀?” 齐逾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副酸气冲天、近乎失态的模样,全然落入了李知安眼中,分明是被她故意戏耍了。 他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但看着李知安笑得如同晨曦初照般的明媚面容,那点小小的不自在与懊恼瞬间便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满足感所取代。 他非但不恼,反而转回目光,迎上她带着笑意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点头,坦然承认。 “不错,确是积怨已久。” 这“积怨”二字,在他口中吐出,含义深远。 齐逾一双幽邃的目光紧锁着李知安,其中含着的又岂止是朝堂政见之争那般简单。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难以言状的氛围,介于盟友的默契与男女之间的暧昧。 然而,与李知安这边谐趣的情景相比,此刻狼狈逃回相府的李怜音,处境可谓是天渊之别,凄风苦雨。 她本以为凭着血脉亲情,相府无论如何也会成为她最后的避风港。 可等李怜音拖着沉重疲惫的身子,发髻因为老仆行马颠簸而微散,衣衫也因仓促赶路而显得有些凌乱。 可等她好不容易捱到相府那朱漆莹润,石狮镇守的威严门第前,还未踏上台阶,就被守门的小厮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 “大小姐,哦不,赵夫人,”小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实在对不住,相爷今日身子不适,早已吩咐了不见外客,您还是请回吧。” 李怜音气得浑身发抖,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和屈辱瞬间爆发,尖声道。 “放肆!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是这相府的千金小姐!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不是什么外客!让我进去!” 这时,门内传来小张氏冰冷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更显凉薄无情。 “千金小姐?主子?李怜音,你早已嫁作他人妇,便是赵家的人,如今虽已和离,也与我相府再无干系,休要在此胡搅蛮缠,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 在小张氏看来,这个女儿早已成了一枚彻头彻尾的弃子。 非但不能带来任何利益与荣耀,反而屡次三番惹祸,拖累相府和她自己的地位与名声。 母女之情在这些权势、脸面和自保面前,简直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李怜音没想到亲生母亲竟如此绝情,连门都不让她进,一句话就要将她打发走。 绝望和愤怒之下,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扬声威胁道。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相府,好一个铁石心肠的相国夫人,你们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李怜音往四周看了一眼,高声道。 “若再不开门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在相府门口等着,让所有路过的百姓都来看看,当朝相国、一品诰命夫人是如何铁石心肠,将身怀六甲、无家可归的亲生女儿拒之门外!” “我看你们这相府的脸面、父亲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这话果然精准地戳中了李仲严最痛的软肋。 府门内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站在门外的李怜音急促的喘息声。 片刻后,响起李仲严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开门。” 小厮不敢怠慢,连忙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 李怜音见状,心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冷笑,立刻像泥鳅一样挤了进去,仿佛又重新夺回了某种胜利。 她心中暗想,只要还能留在相府,凭借自己上一世的记忆,未必没有东山再起吗,再将李知安那个贱人狠狠踩在脚下的一天。 然而,她的脚刚踏进府门没几步,身后的李仲严便冷冰冰地叫住了她:“站住。” 李怜音转过身,看着李仲严那张铁青阴沉且毫无暖意的脸,心中虽本能地生出一丝怯意。 但她仍强撑着气势质问:“父亲这是何意,莫非真要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李仲严冷笑一声,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在她身上狠狠刮过。 “我哪里敢不认?你都敢拿相府百年的名声,还有我的官声来要挟我,我怎敢不认你这个‘好女儿’?” 李怜音听出他话中的极度不快与讽刺,也懒得再伪装什么父女情深,索性直截了当要求道。 “既然认,那我便还是相府正儿八经的小姐,我如今身子重了,自然是需要人仔细伺候,立刻给我安排几个得力懂事的丫鬟婆子,还有便是,我要住西厢房。” “西厢房?”李仲严和小张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西厢房是府中除正院主屋外最宽敞轩昂,也是布置最精雅的院落,规格甚至与他们夫妻所居的正院相当。 昔日贤妃李清芷未出阁时便一直居于此。里面的陈设器具一应俱全,许多还是御赐之物。 李仲严夫妇出于对宫中贤妃的忌惮与种种复杂心绪,一直保持着原样,不敢擅动分毫。 第121章 告御状 李怜音一个刚刚和离归家而且还声名扫地的女儿,竟敢张口就要住那里?简直是痴心妄想。 简直是不知所谓。 李仲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示意下人将府门紧紧关闭,闩上门闩,彻底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随后,毫无预兆地,他猛地抬起手,用尽了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李怜音脸上! 啪的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李怜音被打得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人踉跄着向后摔倒在地,发髻彻底散乱,一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 耳朵里也在嗡嗡作响,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捂着脸,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李仲严,眼中充满了震惊、恐惧与滔天的怨毒。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绝望地明白,在这对自私自利的父母眼中,自己根本无足轻重,甚至是个恨不得立刻甩掉的巨大麻烦和耻辱。 李仲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声音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威胁。 “不知死活的东西!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相府的脸面也是你能拿来威胁的?还敢肖想住西厢房?你也配!” 李怜音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尖声叫道。 “你既如此待我,那我便去敲登闻鼓,告御状,让皇上和满朝文武都来评评理,看看当朝相国是如何苛待身怀六甲的亲生女儿的,我看你这官位还坐不坐得稳!” 李仲严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 他俯下身,逼近李怜音,压低声音,语气却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致命的阴冷威胁。 “你既然想要敲登闻鼓告御状那便去,不过在你敲响那面鼓之前,最好先打听打听规矩,告御状者,无论冤屈真假,须得先滚钉板、受三十杀威棒!” 随即李仲严看了一眼她隆起不少的肚子,冷声说道。 “你猜猜就凭你现在这副身子骨,是能撑着先见到皇上,还是直接一尸两命,暴毙在登闻鼓下?” 他看着李怜音瞬间煞白、毫无血色的脸,继续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李怜音的心口。 “或者,你若觉得相府委屈了你,为父也不拦着你,我可以立刻派人将你送回你真正该去的地方。” “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给你的,你从前究竟在何处,最好时时刻刻给本相记清楚了!” 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下,让李怜音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她听懂了李仲严话中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也想起了自己那并不光彩的过去以及备受质疑的出身。 就算她是相国的亲生血脉,但在名利身份面前,什么都不是。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抖如筛糠,再说不出一句硬话,所有的嚣张气焰顷刻间灰飞烟灭。 李仲严见她终于被彻底震慑住,像一摊烂泥般瘫软在地,只会瑟瑟发抖,这才冷哼一声。 随即他对旁边噤若寒蝉的下人吩咐道。 “把她带到东厢房最边上的那间偏房去安置,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随意探视。” 小张氏闻言,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东厢房的偏房常年无人居住,阴冷潮湿。 诸般陈设简陋得连稍有体面的下人房间都不如,但看到李仲严那阴沉得吓人的脸色,终究没敢开口求情,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李怜音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去处,还试图挤出几滴眼泪,做出最后一丝可怜的姿态,盼望能唤起一丝怜悯。 可李仲严早已看透了她所有的把戏,不耐烦地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一般。 “要么立刻去偏房老实待着,要么现在就滚出相府,自生自灭,你自己选!” 李怜音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又大着肚子,离开相府根本无处可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最终,她只能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死死地咽回肚子里,在丫鬟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中,如同丧家之犬般,走向那间冰冷偏僻的偏房。 此刻,她只能紧紧地抓住相府这根最后的稻草,安慰自己暂且忍耐,等待那不知是否会来的转机。 李怜音蜷缩在东厢偏房冰冷的床榻上,指尖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褥子。 屋内陈设简陋,仅一桌一椅一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与尘埃气。 窗纸破损处漏进几缕冷风,吹得那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映得李怜音苍白的面容愈发晦暗。 腹中的胎儿不安地躁动了一下,她更加不耐烦,都怪这个累赘才害得自己哪里都去不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口中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将翻涌的泪意逼了回去。 忍……必须忍下去……只要还留在相府,就总还有机会……她如此这般地劝慰自己。 正如李怜音所期盼的那样,赵家倒台的风波,在京城这片深不见底的宦海之中,终究只是激起了一层不大的涟漪。 没过多少日子,便迅速平息下去,再无人提及。 赵彦之此人,本就才学平庸,在户部侍郎任上亦无任何亮眼政绩,若非此次贪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就单单以其资历和背景,在这冠盖云集的京城之中,恐怕根本无人会记得还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赵彦之的事情算是彻底了结了,但李知安向来是个恩怨分明、有仇必报的性子。 她可没忘记,此前小张氏是如何在京城贵妇圈中四处散播谣言,污蔑她是因为有了新欢才抛弃夫君,行为不检,始乱终弃。 这笔败坏她名声的账,她还未曾与小张氏清算。 心中默默计算着时日,李知安料想,那边安排的事情,也该有回音了。 果不其然,刚过晌午,便有一位戴着轻薄面纱的女子前来别院求见。 第122章 京郊宅院 等门房把人引进来,来人虽以纱覆面,但身姿窈窕,尤其是一双露出的眼眸,深邃明亮,眼窝微陷,瞳色偏浅,不似大安女子常见的温婉模样。 李知安心中了然,命人将女子引至前厅。 那女子步入花厅,见到端坐的李知安,便盈盈下拜,姿态恭敬,声音带着一丝异域口音,却吐字清晰。 “香雪拜见恩人县主,多亏县主大恩,助香雪脱离西昭奴籍苦海,更赐予大安安身立命之良籍身份,此恩此德,香雪没齿难忘。” 当前天下局势,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安与西昭之间剑拔弩张,大战恐难避免。 西昭王庭野心勃勃,屡次挑衅,最终受苦遭难的,却总是两国边境无数像香雪这般无辜的平民百姓。 她本是西昭边境一个普通牧民的女儿,父母皆在西昭骑兵一次越境劫掠中被无情杀害。 她自己则因容貌出众,被西昭王耶律丹下令搜罗美女的队伍掳走,从此沦为供贵族取乐的舞姬,身陷囹圄,毫无自由与尊严可言。 幸得李知安手下之人暗中运作,巧妙搭救,她才得以逃出魔窟。 李知安并未要求她做多么危险艰难之事,只需她配合演一场戏,迷惑目标,便履行承诺。 结果她在西昭的奴籍烙印消了不说,李知安更在大安官府为她办理了清清白白还受律法保护的平民户籍,让她得以真正重获新生,远离战乱与屈辱。 此番前来,香雪是来回禀任务的。她微微垂首,轻声道。 “回县主的话,这些日子的确曾有几波形迹可疑之人,在暗中四处搜寻我等姐妹的踪迹,手段颇为急切狠辣。” 这些人明显就是奔着想要取他们性命来的,但他们藏匿得比较好。 直至前些时日,西昭使团尽数离京之后,这些令人不安的搜寻才渐渐停歇下来。 李知安一听便明白了。 这定是小张氏作贼心虚,生怕那些被她视为隐患而又欲除之而后快的舞姬留下任何后患,尤其是那个曾被李仲严格外注意的舞姬。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小张氏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千方百计想要寻找并铲除的这些“隐患”,其背后真正的主人,竟会是李知安。 香雪的任务已然圆满完成,李知安温和地让她起身,吩咐春夏取来一包早已备好的银两和一些日常所需之物,又细心为她安排了远离京城是非之地的稳妥去处。 待香雪千恩万谢地离去后,李知安眸光转冷。 小张氏……也是时候该紧紧皮,给出些利钱了。 接下来的日子,相府内的气氛愈发微妙。 李仲严越发频繁地夜不归宿,常常直至深夜乃至凌晨才回府,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起初,他还会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敷衍小张氏,说是与某位同僚有紧急公务需连夜商议,或是某部堂官设宴,推脱不开,必须应酬。 但即便小张氏再如何蠢钝,也断然不会相信,朝中竟有如此多的紧急公务和必要应酬,需要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相国天天深更半夜在外奔波,甚至连回府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滋长出狰狞的藤蔓。 小张氏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低声在身边的丫鬟耳边吩咐了几句话,丫鬟听后点头。 这一日,李仲严又早早派人回府传话,说今夜与几位大人有要事相商,宿在友人府上,不回来了。 小张氏听完禀报,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手让传话的小厮退下,一如往常地吩咐下人照常落锁,仿佛浑不在意。 然而,在她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府门外不远处,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小厮,正探头探脑地朝相府内张望。 一见她回头,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缩回头,朝着某个方向溜走了。 小张氏心中冷笑,已然认出了那是李仲严身边的下人,此前也常在李仲严身边走动。 她并未立刻行动,打草惊蛇。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她才只带着白日里那个丫鬟,悄悄从相府最为偏僻的侧门溜了出去。 门外,那丫鬟早已按她的吩咐,备好了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 “夫人,都打探清楚了,老爷……确实是往那个方向去了。”丫鬟低声禀报,扶着小张氏登上马车。 马车一路疾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小张氏坐在车内,面色阴沉。 她早已暗中派人查探清楚,李仲严这些日子所谓的公务应酬,最终归宿多是京郊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宅院。 这更说明李仲严的心中有鬼,才会如此狡兔三窟。 若真是正经议事,何须每次都跑去那等偏僻之地? 她越想越是恼恨,胸中一股火上来了,灼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在相府日夜操持,为了维持相府的体面和李仲严的官声,处处精打细算,甚至时常感到捉襟见肘。却万万没想到,李仲严竟敢背着她,在外头如此挥霍,置办了私宅。 马车最终在京郊一处外面看似颇为荒凉且门庭冷落的宅院前停下。 这宅子外墙斑驳,门楣低矮,甚至有些歪斜,两扇木门漆皮剥落,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 小张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景象,心中冷笑更甚。 要不然说李仲严能把靠着别人才坐上的相国位置坐得这么稳,这伪装功夫倒是做得十足。 真是难为他专程寻了这京郊几里地的宅子,极尽躲藏遮掩。 小张氏此刻怒火中烧,也懒得再隐藏行迹——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受过诰封的相国夫人。 该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是别人才对。 她示意丫鬟上前叫门,丫鬟深吸一口气,拉着门上那锈迹斑斑的虎头铜环,用力敲击起来。“砰砰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第123章 金屋藏娇 敲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阵窸窣拖沓的脚步声,一个睡眼惺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厮不耐烦地拉开一条门缝,嘟囔着道。 “谁啊?大半夜的,催命呢……” 然而,当那小厮借着门外马车灯笼微弱的光亮,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瞬间睡意全无,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如同见了鬼一般。 随后便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您……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小张氏定睛一看,顿时气笑了。 这开门的小厮,分明就是傍晚时分在相府门口鬼鬼祟祟张望的那一个。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声音冰冷。 “哟,这不是我们相府的下人吗?怎么不在府里好生当差,倒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宅子里来守夜了?莫非相国大人体恤你辛苦,特意派你来看守这处……别业?” 她刻意加重了“别业”二字,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嘲讽。 那小厮脑子转得极快,不愧是能被李仲严选中派来此地的心腹。 他强自镇定下来,连忙躬身赔笑,试图圆谎。 “回……回夫人的话,正是如此。这……这处宅子其实也是相爷早年间置下的一处产业,相爷瞧小的还算机灵可靠,便派小的夜里过来看守照应着,免得遭了贼人惦记。” 小张氏哪里会信他的鬼话。 尤其是见他眼神闪烁,一脸焦急地想往里面张望似乎欲要通风报信的样子,小张氏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她冷哼一声,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直接一把用力推开他,强行闯了进去。 一绕过门口那扇看似简陋的木质屏风围挡,眼前的景象却让小张氏猛地顿住了脚步,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 这宅子外面看着破败不堪,里面竟是别有洞天,奢华得令人瞠目结舌。 但见眼前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极尽精巧。 曲径回廊以汉白玉铺就,蜿蜒通向幽深处,假山层叠嶙峋,一池碧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廊下悬挂的照明灯笼并非普通纱灯,竟是珍贵的琉璃灯罩,就连廊桥头的地上铺陈的鹅卵石颗颗光滑圆润,色彩不一。 这般景象其豪奢精致程度,远远超出了小张氏的预料。 甚至比堂堂相府的用度都高了好几成。 她想起自己在相府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为了维持开销,甚至不得不偷偷变卖一些自己的嫁妆首饰,日子过得紧巴巴。 而李仲严却在这里挥金如土,置办了如此一个藏娇的金屋! 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毒和冲天怒火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烧得她双眼赤红。 小张氏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快步穿过香气馥郁的庭院。 就在此时,一阵若有似无的缠绵悱恻的丝竹管乐之声,夹杂着男女调笑嬉戏的靡靡之音,从前方不远处一间灯火通明的水榭中传来。 那中间男人的笑声……小张氏太熟悉了,正是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夫君,当朝相国李仲严。 她再也按捺不住胸腔里翻腾的妒火与恨意,猛地冲上前去,一把狠狠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楠木门。 门内的景象,如同一把尖刀,瞬间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刺痛了她的双眼—— 李仲严一张老脸下的衣衫半解,发冠微斜,醉眼朦胧地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面色醺然。 一个身段婀娜曼妙、容貌美艳带着明显异域风情的舞姬,正如同无骨蛇般依偎在他怀里,纤纤玉指拈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欲要娇滴滴地喂入他口中。 周围还有几个乐师小心翼翼地吹拉弹唱,整个水榭内弥漫着一派醉生梦死之气。 李仲严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推门声惊动,不悦地抬起头,呵斥道:“哪个不懂规矩的……” 当他醉眼迷蒙地看清门口站着的人,竟是小张氏时,脸上的醉意和慵懒瞬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慌乱。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那丝慌乱便迅速被一种极度不耐烦乃至嫌恶的神情所取代。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皱着眉头,语气冰冷至极,丝毫没有被人捉奸在床的羞愧与惶恐。 反而像是在责怪一个不懂事而打扰了他极大兴致的下人,言语间充满了愠怒。 小张氏被李仲严那冰冷嫌恶的目光和呵斥钉在原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多年来对他喜怒无常的畏惧,早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骨子里,让她下意识地就想退缩、辩解、求饶。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内猛烈喷发。 她猛地挺直了因常年操劳而微驼的背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厉声质问道。 “我怎么来了?我若不来,怎知相国大人日理万机的‘公务’,竟是在这金屋藏娇之所,与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狐媚舞姬饮酒作乐、寻欢作乐。” 李仲严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嗤笑出声。 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吓得噤若寒蝉的乐师舞姬全都退下。 一时间,原本丝竹声声、笑语喧哗的水榭,变得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桌上跳跃的烛火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待闲杂人等都退干净了,李仲严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微散的衣襟。 他眼神轻蔑地扫过小张氏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语气平淡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收起这副泼妇嘴脸,乖乖滚回相府去,打理好你该打理的一切。” “只要你识相,安分守己,你便还是我李仲严明媒正娶的夫人,相府的主母,该有的体面一分都不会少你。” 他顿了顿,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小张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若是不识相,非要在这里与我撕破脸皮,闹得人尽皆知……那你最好也掂量掂量,你娘家清河县伯府。” 第124章 拉他下马 “别忘了,你父亲至今也不过是个四品闲职,而本相……依旧是当朝宰相!”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小张氏大半的气焰,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心底一片冰凉。 她这些年来为他操持家务,甚至为了帮他稳固地位,不惜一次次算计、打压李知安,结果换来的竟是如此凉薄无情的威胁与算计。 可小张氏悲哀地发现,李仲严没说错。 她的父亲,清河县伯,听着名头好听,实则并无实权,官阶也不过四品。 而李仲严,即便近来圣心渐失,权势不如以往,但依旧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 想要拿捏一个无实权的四品伯爷,简直是易如反掌。 她不能,也不敢拿整个娘家的前程命运去赌这一口气。 巨大的无力感和怨恨几乎要将她撕裂,但她死死咬住了牙关,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下还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顺从,低声道。 “妾身……明白了,妾身这就回府。” 李仲严见她服软,眼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神色,更多的却是厌烦和不耐,挥挥手道。 “明白就好,快些回去,府里的事才是你的本分,旁的事情少过问,与你无关。” 小张氏垂下头,掩去眼底汹涌的恨意,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这让她窒息的水榭。 当她走出那扇简陋的大门时,守在门口的那个小厮脸上虽然还努力维持着恭敬,但那双眼睛里却藏不住一丝得意与戏谑。 看吧,就算是正室夫人又如何,在相爷面前,还不是得乖乖听话滚蛋。 他拉长声调,假惺惺地道:“夫人您慢走——” 就在大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小张氏回头,恰好捕捉到了那小厮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嘲讽与轻蔑。 那一瞬间,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恨意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几乎要将理智冲垮。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一步步走向等候在远处的马车。 丫鬟小心翼翼地扶她上车,见她脸色铁青,小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低声问道。 “夫人……我们……我们现在回府吗?” 小张氏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骇人的冰冷与决绝。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不回府,明日一早,你想办法,避开所有眼线,去给乐安县主李知安送个口信,请她明日晌午后,到城西的顺意茶坊一叙,就说……我在那里等她。” 丫鬟虽然心中疑惑万分,不明白夫人为何突然要见那位早已断绝关系的县主,还是在那等偏僻处。 但看着夫人那副仿佛要与人同归于尽般的表情,不敢多问,连忙低声应下。 翌日,李知安接到这莫名其妙的邀约口信时,正坐在窗前看书。 她略一思忖,便猜到定是香雪那边的事成了,小张氏已然发现了李仲严的外室,并且碰了钉子。 这顺意茶坊地处城西,远离权贵聚集之地,并非京城贵妇们消遣之所。 小张氏选在那里,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她心下明了,便吩咐春夏准备出门,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戴上了一顶遮挡面容的帷帽。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顺意茶坊门口。 李知安搭着春夏的手下车,步入茶坊。 她并未注意到,就在茶坊对面的一座精致楼阁上,两道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殿下,您看那是不是乐安县主?” 凌风眼尖,指着楼下那个戴着帷帽、身姿却依旧窈窕熟悉的身影问道。 齐逾自然也一眼就认出了李知安。 他微微蹙眉,心中疑惑她为何会独自来到这远离繁华地段的茶坊,莫非又有什么“坏主意”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凌风何等了解自家主子,一看他那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连忙低声提醒道。 “殿下,行云那边飞鸽传书,人已经押到暗桩了,事关重大,还等着您亲自去审问,那边……耽搁不得。” 齐逾闻言,脚步一顿。 他自然知道行云抓来的那个人有多重要,牵扯甚广。 他深深看了一眼顺意茶坊的门口,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与无奈。 最终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牵挂,沉声道:“走。” 这边,李知安被茶士引着,穿过略显冷清的大堂,走向最里面的一间雅厢。 绕过门口挡着的屏风,只见小张氏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街景,侧影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寞与苍老。 离上次见她,不过短短时日,她竟像是骤然老了十岁,鬓角甚至隐约可见几丝灰白,眼下的乌青脂粉都难以遮盖。 听到脚步声,小张氏缓缓转过头来。 看到李知安,她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算得上僵硬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声音干涩。 “你来了……坐吧。”她甚至亲手拿起茶壶,给李知安斟了一杯茶,动作迟缓而沉重。 李知安并未依言坐下,只是扫了一眼那杯热气袅袅的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相国夫人亲手沏的茶,我可喝不起,只怕是无福消受。” 小张氏听出她话中带刺,若是往常,早已勃然大怒,但今日她只是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哀求的疲态。 她放下茶壶,不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 “知安……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们。但我今日找你来,是想求你……帮帮我。” 李知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挑眉反问。 “帮你?夫人莫不是说笑了?我何德何能,竟有本事能帮到高高在上的相国夫人?” 小张氏急切地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与恨意交织的光芒。 第125章 太子下马 “帮我……帮我把他拉下来,把李仲严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让他身败名裂!” 李知安闻言,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冷冷地看了小张氏一眼,二话不说,起身便欲离开。 与虎谋皮,何况是小张氏这等反复无常之人,她毫无兴趣。 见她要走,小张氏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尊严,猛地起身一把拉住李知安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恳求道。 “别走!知安!我求你!就看在……看在你小时候,我虽对你不慈,但至少未曾真正虐待过你的份上,求你帮帮我这一次!我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李知安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过身,目光清冷如冰,语气更是寒彻骨髓。 “情分?夫人与我之间,何曾有过半分情分?若真有那么一丝一毫,你也不会在我与相府断绝关系后,还在京城四处散播谣言,欲彻底毁我名节!你以为无人知晓吗?” 小张氏猛地愣住,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知安。 她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却没想到李知安早已洞悉一切。 但小张氏毕竟在后宅争斗中浸淫了半辈子,最擅揣摩人心,拿捏软肋。 短暂的惊慌失措后,她迅速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她不再哀求,反而挺直了腰背,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威胁。 “好,就算我们之间毫无情分可言,那贤妃娘娘呢?二皇子呢?你也不在乎了吗?” 李知安眸光微动,并未立刻回答。 小张氏见状,知道自己赌对了一半,立刻趁热打铁,语速加快。 “李仲严此人野心勃勃,却又志大才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如今行事越发猖狂无忌,结党营私,甚至可能勾结外邦!他迟早会把自己作死,会把整个李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知安也明白其中道理,李仲严一旦犯下大错,届时树倒猢狲散,李家倾覆。 “你觉得深宫之中的贤妃娘娘能独善其身吗?苏月柔虎视眈眈,她背后的苏家,哪个是吃素的?二皇子无了外家支撑,拿什么去跟三皇子抗衡?” “一旦李家失势,他们母子二人在后宫前朝,只怕会立刻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这些,难道你也不管不顾吗?” 李知安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飞速盘算起来。 小张氏这番话,固然是为了逼她联手,但确实戳中了她一部分担忧。 姑姑李清芷和表哥齐迎的处境,她并非没有考虑过。 而小张氏敢用这个来威胁她,必然是她手中握有能彻底扳倒李仲严、并能设法让姑姑与李家进行切割的证据或方法。 若是能借此机会,将李仲严这个祸害彻底铲除,同时保全姑姑和齐迎,让他们与李家脱离关系,倒真是一举两得。 李仲严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在他眼中,不能为他所用的,便都是仇敌。 留着他,无论是对大安,还是对她李知安,乃至对姑姑,都是巨大的隐患。 思及此,李知安缓缓转过身,重新坐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小张氏,声音平静无波。 “说说看,你想怎么做?又能拿出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诚意?” 李知安与小张氏在顺意茶坊那间僻静的雅厢内,低声商议了许久。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最终,李知安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算是默许了这场基于利益与仇恨的短暂同盟。 小张氏紧绷的神色稍稍放松,却又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待谈妥诸般细节,李知安起身告辞。 小张氏依旧坐在原处,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李知安步出茶坊,西落的日光仍旧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对面那座精致的楼阁。 方才在进这顺意茶坊之前,她总隐约觉得似乎有一道目光从那个方向投来,还想还总是落在自己身上。 可此刻望去,楼阁轩窗紧闭,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檐角跳跃啾鸣。 “大概是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心神不宁,都有些恍惚了。” 李知安微微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感,登上马车吩咐回府。 是夜,月隐星稀,万籁俱寂。 李知安遣退了丫鬟,独自在房中看了一会儿书,便觉倦意袭来。 她吹熄了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春夏被她派去了城外暗阁的据点处理一些事务,并未在府中,因而别院显得格外安静。 她刚躺下不久,神思渐趋朦胧之际,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院墙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落地声。 这落地声并非猫犬之类,更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动作翻墙而入! 李知安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全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将手探入枕下,摸到了一柄冰凉坚硬的匕首柄,紧紧握住。 来人身份不明,意图不清,她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以静制动,佯装沉睡。 然而,那闯入者似乎并无太多隐藏行迹的打算,脚步声虽轻,却带着明显的急促与慌乱,甚至有些莽撞地径直朝着她的卧房而来。 更令李知安诧异的是,那人到了她的窗前,并未破窗而入,反而抬手“咚咚咚”地敲响了窗棂,力道不大,却透着一股焦灼。 李知安眉头紧蹙,心中疑窦丛生。 现如今的杀手……都这般讲究礼数了?动手之前还要先敲窗通传不成? 正当她暗自戒备,思忖对策之时,窗外竟传来一个压低了嗓音却异常熟悉的男声,语气充满了惊惶与恳求。 “县主!县主您歇下了吗?求您救命!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遭人埋伏,身受重伤,情况危急!眼下不方便惊动太医,只能……只能来求您了!” 是凌风! 李知安闻言,心中猛地一沉,再无半分迟疑。 第126章 渡穴引血 她立刻掀被坐起,也顾不得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快速而利落地将外衫穿好,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凌风一袭夜行衣,脸上沾着尘土,额上全是冷汗,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见到李知安开门,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县主!快!殿下他……” “不必多说,带路!”李知安打断他,语气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也顾不上惊动他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急速朝着京郊方向掠去。 不多时,便来到了那处看似荒废,实则是齐逾秘密据点的宅院。 上次她被齐逾派去保护她的暗卫带来过这里,因此也对此地有所了解。 凌风熟门熟路地打开机关,引着李知安进入地下密室。 密室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除了凌风,室内还守着另一个同样身着黑衣,但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锐利的男子。 李知安此前并未见过此人。 凌风急忙对那男子道:“行云,快!这位是乐安县主,殿下信得过的人,医术高明,快让她看看殿下!” 那名唤行云的男子闻言,目光立刻如同刀子般扫向李知安,带着浓浓的审视与不信任。 他眉头紧锁,挡在床榻前,对凌风沉声道。 “凌风,你糊涂了,殿下伤重至此,岂能随意让不明底细的外人近身?若是出了差池,你我都担待不起!” 李知安见这人如此态度,心中虽担忧齐逾伤势,却也不由得冷哼一声。 她瞥了一眼榻上面无血色且昏迷不醒的齐逾,语气冰冷。 “既然信不过我,那便另请高明吧,看来你们主子的伤,也不是十分紧急。” 说罢,她转身作势便要离开。 凌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拦住李知安,又急又气地对行云吼道。 “行云,你闭嘴,这是殿下的命令,殿下早有交代,县主是绝对可信之人!若是耽误了殿下的伤势,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行云见凌风如此坚持,又看了一眼榻上气息微弱的齐逾,终究不敢再阻拦。 只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侧身让开了通路,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李知安的一举一动。 李知安之前虽被齐逾带来过这处密室,但那次仅限于审讯之外室。 因此也并不知这地下竟还别有洞天,设有一处设施齐全的卧房。 她快步走到床榻边,只见齐逾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却反常地染着一抹刺目的鲜红。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而胸前一大片已被血色浸透,看上去触目惊心。 李知安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行云那戒备的目光,伸手便要去解开齐逾的衣襟查看伤势。 行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还想阻拦。 凌风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用力摇了摇头,低声道。 “相信县主,此刻除了县主,无人能救殿下,若请太医,明日陛下追问起来,殿下遇袭之事便瞒不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行云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退后了一步,只是拳头攥得死紧。 李知安小心翼翼地拨开齐逾胸前被血染红的衣料,预想中皮开肉绽的伤口并未出现。 她微微一怔,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实不见明显外伤。 她的目光落回齐逾唇边那抹鲜红上,心中了然——这是吐血所致。 “怎么回事?殿下并非受了外伤,而是中毒内伤?”李知安转头,沉声问凌风。 凌风脸上闪过一抹挣扎和犹豫,但想起齐逾曾郑重嘱咐他“凡事皆可信任县主”。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回县主,殿下他多年前便被人下了奇毒,导致身体日渐孱弱,这些年,殿下一直在暗中追查下毒之人,今日行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极可能知情的活口,但那厮奸猾,非要见到殿下本人才肯开口,谁知……谁知那贼子见到殿下时,竟突然从袖中撒出一把诡异的毒粉!” 凌风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脸上露出懊悔与后怕。 “事发突然,那贼子还留有后手,加之殿下为了推开挡在前面的行云,自己未能完全避开……我等虽屏息及时,吸入不多,但殿下他……他当场便吐血昏迷了!” 李知安一听,心中疑云更甚。 若是毒粉,在场三人多少都应有些反应,为何独独齐逾一人中毒至深? 她立刻联想到齐逾体内积年已久的旧毒,一个念头闪过——莫非这新毒本身毒性未必剧烈,但却是触发齐逾体内沉疴旧毒的引子? 她立刻追问:“那个下毒之人可有擒获,他或许知道解药。” 凌风面色更加难看,吞吞吐吐道:“我等本已制住他,严防他服毒自尽,也搜遍了他全身……可谁知,不过几刻钟功夫,他……他竟毫无征兆地浑身经脉逆行,爆体而亡了。” 爆体而亡?竟然还有这么霸道的毒。 一旁的行云闻言,也羞愧地低下了头,闷声道。 “是我办事不力,一心只想抓活口拷问,这才害了殿下,是我该死。” 李知安没耐心听他说这些没用的:“死不死的等你家殿下醒了再做定夺。” 李知安眉头紧锁,此事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背后之人手段狠辣周密,绝非寻常之辈。 但眼下并非深究之时,救人要紧。 她不再多问,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银针,凝神静气,开始为齐逾施针探毒。 银针依次刺入几处大穴,观其颜色变化与齐逾的反应。 片刻后,李知安收起银针,面色凝重。 “如何?县主,殿下他……”凌风急切地问道。 李知安沉声道:“殿下体内新旧两种毒素相互激发,毒性变得极为霸道,已开始侵蚀心脉,寻常解毒之法恐难见效,反而可能加速毒性蔓延。” 她顿了顿,看向凌风和行云,语气不容置疑。 “我要为殿下施行金针渡穴,辅以刀圭之术,放出毒血,此法需绝对安静,不能有丝毫打扰,你们二人出去门外守着,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第127章 医者父母心 行云一听,立刻又急了:“不行,我等岂能留殿下与你单独在此!若是……” “出去!”一个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行云的话。 三人皆是一惊,看向床榻。 只见齐逾不知何时竟悠悠转醒,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微弱,但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 此时正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他们。 显然是李知安方才那两针暂时压制住了毒性,让他得以清醒片刻。 “殿下!”凌风和行云又惊又喜,连忙上前。 齐逾的目光掠过行云,带着一丝责备,最终落在李知安身上,微微颔首,重复道。 “听县主的,你们……都出去。” “可是殿下……”行云还想争辩。 “出去!”齐逾语气加重,虽虚弱,却自有威仪。 凌风深知齐逾脾性,不敢再违逆,连忙拉了拉行云的胳膊,低声道。 “走吧,殿下之话不可违逆。” 说罢,凌风硬是将满脸不情愿的行云推出了房门,并仔细地从外面将门带上。 室内终于只剩下李知安和齐逾两人。 李知安不再耽搁,深吸一口气,对齐逾道:“殿下,得罪了,你体内毒素纠缠已深,逼近心脉,需得在胸口上方三寸处开一刀口,将郁积的毒血引出,方能缓解毒性,为我后续解毒争取时间。” 齐逾闻言,眉头微蹙,看向李知安的目光带着担忧。 “引出毒血?你待如何引?此法……是否会伤及你自身?”他首先关心的竟是她的安危。 李知安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的自信与笃定。 “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是医者,岂会做无把握之事?” 说罢,她取出自己那柄贴身收藏的锋利匕首,在烛火上细细炙烤消毒。 然后,她示意齐逾躺好,纤长的手指在他胸前比划了一下,找准位置,手腕沉稳地落下。 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划开皮肤,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出现。 然而,流出的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黏稠而带一股的腥臭之气。 齐逾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紧咬着牙关,硬是没有发出痛呼。 只有双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李知安看着那黑紫色的毒血,面色更沉。 接下来才是最紧要的一步——她需以口吮吸,将伤口附近的毒血尽可能吸出,防止其继续向内侵蚀。 看着齐逾赤裸的胸膛和那道渗着毒血的伤口,李知安饶是再如何告诉自己“医者父母心”,此刻也不禁感到一丝尴尬。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反复默念“治病救人,权宜之计”,这才俯下身去。 当她那温软微凉的唇瓣贴上齐逾滚烫的胸膛皮肤时,齐逾浑身一僵。 他只觉得那柔软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意志力。 伤口处的剧痛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与悸动,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让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汗水流得更多,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只觉得这个过程漫长得仿若过了几许年,每一秒都是难言的煎熬。 李知安亦是心绪难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紧绷和肌肤传来的灼人温度,以及那强健有力的心跳。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吸出毒血,吐在一旁早已备好的痰盂中。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吸出的血液颜色逐渐转为鲜红,她才终于抬起头,微微喘息着,用清水漱了口。 整个过程结束后,齐逾几乎是瘫软在榻上,脸色虽被苍白掩盖大半但仍能看得出来潮红,整个人浑身汗湿,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李知安只当他是痛极虚弱,一边替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一边还有心思调侃道。 “原来堂堂太子殿下,竟也这般怕痛?” 齐逾闻言,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不自在地别开脸,轻轻咳嗽两声,声音沙哑道。 “……今日多谢。” 李知安处理好一切,这才起身走到门边,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正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偷听里面动静的凌风和行云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进来,模样甚是狼狈。 李知安看着他们俩,似笑非笑:“哟,两位侍卫大人还有听人墙角的习惯?” 行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梗着脖子想反驳,却又自知理亏。 凌风则尴尬地讪笑了两声,目光急切地越过李知安向屋内望去。 只见齐逾已经自行坐起了身,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之先前已是好了太多,唇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正自己整理着微微散开的中衣。 凌风和行云见状,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单膝跪地。 “殿下您醒了,是属下护卫不力,致使殿下身受重伤,请殿下责罚!” 齐逾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语气虽然依旧虚弱,却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 “责罚之事容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那刺客的来历和背后主使之人。” 他的目光转向行云:“你仔细回想,那刺客可有何异常之处?之前几次搜寻,都未曾发现此人的踪迹?” 行云凝神思索片刻,脸色凝重地回道。 “回殿下,如今细想确实有些蹊跷,此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之前属下排查了所有可能知情的线人,都未曾提及过他。” “而且他束手就擒似乎过于轻易了些,仿佛就是专门等着被属下找到,然后带来见殿下您一般。” 齐逾闻言,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寒的刀锋。 “如此说来,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孤的局,那人从一开始,就是一枚送死的棋子。” 他冷冷地扫过行云和凌风:“此次是孤大意,也是你二人失职,若下次再如此莽撞,中了他人圈套,应当知道是什么后果。” 行云和凌风心头一凛,双双再次抱拳跪地,齐声道。 第128章 非分之想 “属下明白,下次定当万分谨慎,绝不再让殿下涉险!” 齐逾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一旁净手的李知安。 烛光下,她侧脸线条柔和,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未发生。 李知安察觉到齐逾投来的目光,不由想起方才为他疗伤时,唇瓣触及他胸膛肌肤那灼热而陌生的触感。 齐逾彼时强忍痛楚,紧绷的肌肉和滚落的汗珠,倒还真是从未见过他如此。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悄悄爬上她的耳根,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竟有些不敢直视齐逾那双看向她时难测的眼眸。 李知安轻咳一声,试图打破这略显尴尬的静谧,开口道。 “既然太子殿下已无大碍,毒性也暂且压制住了,气息也平稳了许多,那……臣女便先行告退了,殿下还需好生静养。” 不等齐逾回应,一旁的凌风立刻非常有眼力见地躬身接口,语气恳切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县主留步,殿下虽暂时脱离险境,但体内余毒未清,伤势依旧不稳,属下与行云还需去追查那胆大包天的刺客及其背后主使,实在分身乏术,无法时刻守护殿下。” 说话的时候凌风还不忘记瞥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见无异样才敢继续说下去。 “恳请县主慈悲,再多留些时辰,照看殿下片刻,万一殿下病情有变,有县主这位神医在,我等才能放心啊。” 行云站在一旁,听了凌风的话,他一时间眉头紧锁。 昨夜虽亲眼见李知安施救,但出于职责和对主子安全的绝对护卫之心,他仍觉得让一个来历并非完全明晰且与诸多世家瓜葛甚深的女子单独与重伤的太子相处,风险太大。 他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凌风,表达自己的疑虑。 齐逾却适时地抬起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凌风所言甚是,此事……便如此安排,你二人速去查探,务必查出线索。” 凌风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是”,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还想说什么的行云。 几乎是半强制地将人拖出了卧房,并细心地将房门再次合拢。 一到门外廊下,行云立刻甩开凌风的手,压低声音不满地斥责。 “凌风,你是不是在京城这温柔乡里呆久了,连最基本的警惕都忘了,那李知安虽救了殿下,但其心难测!就算昨夜她救了太子,焉知她此番不是另有所图?岂能让殿下与她独处一室,若出了差池,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凌风今夜早已是听够了行云说的这些车轱辘话,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打断他。 “我的好大哥,你怕不是个木头脑袋吧,你且信我一次,殿下早有明令,乐安县主是绝对可信之人!” “方才殿下情况何等危急你不是没看见,若非县主医术高超,果断施救,殿下此刻恐怕……”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再者,你难道看不出殿下对县主……咳咳,总之,你我遵命行事便是,殿下此刻,恐怕并不需要你我在一旁‘碍事’。”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含在嘴里嘀咕出来的。 但行云还是听清了,不由得一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又似懂非懂的复杂神色。 而在静谧的卧房内,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李知安不好再提离开之事,只得走到离床榻不远处的圆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啜饮着。 但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悄悄飘向床榻的方向。 床上的齐逾虽然闭着眼睛假寐,但感知却异常敏锐,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探究和些许不自在的视线。 他忽然唇角微勾,并未睁眼,只是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县主总是看孤,可是孤脸上有何不妥?还是……县主对孤有何指教?” 李知安冷不丁被他点破,心跳漏了一拍,好在面上还能维持镇定。 她放下茶杯,语气尽量平淡如常:“臣女只是觉得稀奇,平日见殿下,总是言辞犀利,不肯吃亏,一张嘴比那京畿城墙还坚固,倒是极少见到殿下如此……安静孱弱的模样,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 齐逾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因受伤而略显沙哑的嗓音反而添了几分磁性。 “哦?原来在县主眼中,孤竟是那般牙尖嘴利之人,孤还以为……县主方才那般悉心救治,又频频注目,是对孤生了什么非分之想呢。” “噗——咳咳咳!”李知安一口茶水差点直接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又羞又恼地瞪向床榻方向。 “殿下!慎言!此等玩笑岂可乱开!” 齐逾见她反应如此之大,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也不再逗她,只是嘴角噙着的笑意久久未散。 经此一闹,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尴尬隔膜似乎被戳破了一些。 他们之间,共同经历了宫宴风波、民学监琐事乃至今夜生死一线的救治。 即便两人都是心志坚定而又善于隐藏情绪之人,但终究并非铁石心肠。 面对彼此,心中又岂会毫无波澜? 只是各自骄傲,心思深沉,谁也不愿先挑明那悄然滋生的复杂难言的情愫罢了。 静坐片刻后,李知安率先恢复常态,起身走到床边,语气恢复了医者的冷静。 “殿下还是少说话,多静养为好,以免耗费气力,不利于伤势恢复。” 她细心地将齐逾身后的软枕调整了一下,让他躺得更舒适些。 见齐逾依言闭目休息,李知安自己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 夜里被凌风匆忙唤出,又耗费心神为齐逾疗伤解毒,此刻松懈下来,确实有些疲惫。 好在现在齐逾的情况已然稳定了不少,好生歇息便可以慢慢恢复,不然只怕还有的要忙。 李知安环顾室内,见窗边有一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便走过去和衣躺下,准备小憩片刻。 第129章 安然无恙 或许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放松,或许是这密室格外安静,李知安竟很快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床榻上的齐逾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侧过头,透过床幔的缝隙,悄悄望向软榻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月光透过密室特设的通风孔隙,洒下些许微光,勾勒出她恬静的睡颜。 褪去了平日的清冷与锋芒,此时的她显得格外柔和。 齐逾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软,嘴角噙着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就这般静静看了许久,方才重新闭目调息。 翌日清晨,李知安是在一阵细微的响动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却冷不防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啊!”李知安猛地被吓了一跳,赶忙坐起身,定睛一看,竟是齐逾不知何时已起身,正站在软榻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神色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 李知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该发火,这人怎的站得离她这么近。 “殿下,你……你怎能悄无声息地站在这里,难道不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李知安抚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有些恼怒地抱怨道。 齐逾却挑眉,故意用一种委屈的口吻道。 “孤可是病人,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有何不可?倒是某些人,昨夜答应留下照看孤,自己却睡得如此沉酣,恐怕打雷都惊不醒,若真来个刺客,也不知是你保护孤,还是孤保护你。” 李知安被他说得面颊微热,想起自己昨夜确实睡得极沉。 连齐逾何时起身,又是何时走到榻边都毫无察觉,不禁有些赧然。 她仔细看了看齐逾的脸色,虽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清明,气息平稳,精气神显然已恢复了七八成。 想来是昨夜的治疗颇有成效,他自身底子也好,现下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既如此,她更无再多留的理由。 李知安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起身道。 “见殿下已无大碍,臣女便放心了,府中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臣女先行告退。” 齐逾知她性子,也不再强留,只微微颔首:“此番,多谢了。” 李知安略一福身,便转身开门出去。 门外,凌风早已等候多时。 他与行云彻夜未眠,带着一队精锐影卫,顺着那昨夜刺客出现的线索一路追查。 果然就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据点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凌风让行云留下继续深挖并回来向齐逾详细禀报,自己则主动请缨护送李知安回府。 他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便是他可不敢让那个对李知安充满戒备的行云来送。 万一路上两人言语不合起了冲突,甚至动起手来,那他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要是行云还把李知安给伤了,恐怕殿下也不会轻饶了行云。 李知安也心知他们必有要事相商,自己对那些阴谋暗斗并无太多兴趣,便欣然同意由凌风护送。 她对凌风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处隐秘的宅院。 待李知安一走,密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冷肃起来。 齐逾已坐回桌边,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与冷厉,仿佛昨夜那个虚弱重伤的人不是他。 他指尖轻叩桌面,问道:“说吧,昨夜查到了什么?” 行云面色凝重,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沉声禀报。 “回殿下,属下与凌风循迹追踪,在那刺客最后出现的一片区域进行了搜查,发现了一处废弃的宅子,内里有近些时候有人活动的痕迹,并且……找到了一样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被手帕包裹着的不起眼的铁制令牌,呈给齐逾。 那令牌做工粗糙,并无特殊标识,但背面却刻着一个细微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标记。 行云继续道:“此标记,属下曾在那位……三皇子殿下麾下的一名暗桩身上见过类似的,虽不能完全确定,但十有八九,昨夜之事,恐怕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要知道三皇子向来跟自家主子水火不容,昨夜这个令牌也算是变相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真的是三皇子做的,那殿下此番定然不会轻易让他得逞。 齐逾接过那枚令牌,在指尖摩挲着,眼神变得幽深冰冷,仿佛淬了寒冰。 他昨夜听李知分析时便已有猜测,如今证据似乎指向了齐遥。 齐逾冷哼一声:“看来我这个皇弟倒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不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以他的脑子,未必能想出如此阴毒连环的计策,恐怕,他也只是别人手中一把急于求成的刀罢了。” 要知道李知安也说过了,昨夜凌风和行云都没事,偏偏他吐血中毒。 应该就是那毒粉之中有能够和他体内的沉疴顽毒相作用的东西。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昨夜动手的人和数年前给他下毒的人脱不了干系。 但数年前齐遥也只是孩童,与他也并无交集,恐怕其背后还有个手眼通天的人。 但无论如何,这把刀既然已经毫不留情地砍向了他。 那他也不介意,先出手将这柄碍事的刀,彻底折断!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邸内。 齐遥正听着心腹的密报,听闻昨夜齐逾果然中计,被那诡异毒粉所伤,吐血昏迷。 他喜形于色,抚掌大笑:“好,好极了,没想到他齐逾也有今天!如此轻易便中了招,看来他那太子之位,坐得也并不安稳嘛!” 这也不枉费他四处搜罗才找来那毒,派了最好的药师把那毒炼制出来做成毒粉。 齐遥兴奋地在书房内踱步,仿佛已经看到东宫易主的场景。 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那名心腹便吞吞吐吐地补充道。 “但是……殿下,方才我们安插在宫门附近的人紧急来报……说看到太子殿下的车驾清晨安然返回东宫,太子似乎……并无大碍……” “什么?!”齐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而化为难以置信的暴怒。 第130章 镇国公回京 那毒粉要是奏效,齐逾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松,就算没有立刻暴毙也该昏迷。 而今齐逾却安然无恙回到了东宫,只怕是他的计策也失效了。 想到这里,齐遥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书案,上面的砚台和笔洗哗啦啦摔了一地,墨汁四溅。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额角青筋暴起,怒吼道:“你们是如何办事的,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不是说此毒必能引发他体内旧疾,令他即便不死也彻底废掉吗,为何他还能好端端地回宫!” 那心腹吓得跪伏在地,浑身发抖。 “殿下息怒!此事……此事确实蹊跷,我们的人明明亲眼见他毒发昏迷……除非……除非是昨夜后来赶去的那个女子……” “女子?什么女子?”齐遥厉声追问。 “就是……就是那个乐安县主,李知安,我们的人看到凌风清晨将她送回了她的别院,会不会……是她的医术,解了太子殿下的毒?” “李知安?!”齐遥眼中闪过惊疑不定和更深的戾气。 “又是她,怎么每次都是她坏我好事。” 齐遥闻言,暴怒的神色骤然一滞,脑中猛地闪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此前确实曾提醒过他,言及李知安此女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不仅背后似有不明势力支撑,更身怀一手精绝医术,让他务必留心。 若能拉拢则为上策,若不能则需尽早除去,以免成为心腹大患。 他当时只觉那人过于夸大其词,一个商户出身、后又和离归家的女子,纵有些许聪慧和经商之才,又能翻起多大浪花? 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小觑了她,封了县主不说,还屡次破了他的计。 齐遥跌坐回椅中,面色阴晴不定。 那可是他费尽心思,通过特殊渠道才弄到手的奇毒。 据献毒之人所言,此毒诡异非常,能于瞬息间侵入心脉,与中毒者体内原有的沉疴旧疾相互激发,形成无解之局。 届时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也难挽回性命。 他本以为此计万无一失,定能一举将齐逾这个心腹大患彻底铲除,谁承想……竟被一个李知安给破了局。 “好一个李知安……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齐遥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忌惮及愤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扭曲的贪婪与占有欲。 “如此人物,岂能让他齐逾独占?必须是我们的人,为我所用才是。” 他猛地站起身,在狼藉的书房内踱步,脑中飞速盘算。 齐逾能许给李知安什么?无非是将来他登基之后,后宫之中的一个位份。 这对于寻常女子而言,或许是至高无上的荣宠,但李知安……齐遥直觉她并非那般肤浅之辈。 不然的话自己也可以许诺她这些东西,而且他背后还有苏家和受宠的母妃支持,比那齐逾稳当千百倍。 想来只怕是别的东西让李知安心甘情愿留在齐逾身边,如此齐遥便有了计策。 “既然利诱难以打动,那便让她对齐逾彻底死心。” 齐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毒辣的光芒,一个想法也渐渐成型。 “你说若让她亲眼所见亦或是亲耳所闻,坚信齐逾背叛了她,利用了她,甚至欲对她不利,以她那刚烈的性子,必定与齐逾反目成仇。” 如此一来,李知安定不会再为了齐逾卖命,说不定还想要杀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齐遥脸上露出一抹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他招手唤来心腹,压低声音,开始细细布置那条毒辣的离间之计。 李知安不知道齐遥这边布下的网,只是过了几日安宁日子。 这日,柳若薇兴致勃勃地来到李知安的别院寻她。 “知安!知安!”人未到声先至,柳若薇如同欢快的雀鸟般跑进花厅,拉着李知安的手便道。 “过几日便是我父亲的生辰了,父亲特意让我来请你,去我们府上小住几日,你可一定要来!” 李知安笑着请她坐下,让春夏看茶,才问道。 “二舅舅生辰,我自当前去贺寿,只是小住……” 柳若薇连忙道:“可不是单单为了贺寿,我父亲说了,此次陛下开恩,特许我大伯父镇国公从北疆回京,大伯父常年驻守边关,你还未曾见过吧?” “父亲说,你既得了祖母认可,便是我们柳家的一份子,正好借此机会,让你与大伯父见上一面,也让他老人家看看你。” 李知安闻言,心中了然,更是涌起一股暖流。 柳慎行此举,明面上是让她与镇国公相见,实则是想借此机会,向京城所有暗中窥探的目光宣告——镇国公府,便是她李知安最坚实的靠山。 这是在明晃晃地为她撑腰。 她心下感动,握住柳若薇的手,柔声道。 “二舅舅和你如此为我着想,知安感激不尽,好,我便去府上叨扰几日。” 柳若薇见她答应,顿时喜笑颜开。 “太好了,你不知,这些日子我在京中都快闷坏了,从前跟着父亲在军营还好,回了这京城,整日里规矩多多,无聊得紧,有你来做伴,我可就有趣多了!” 当下,柳若薇便迫不及待地催着春夏快去收拾行李。 春夏也是个利索的,知晓小姐与镇国公府亲近,自是高兴不已,手脚麻利地便开始张罗。 不多时,行李收拾妥当,李知安便与柳若薇同乘镇国公府的马车,前往柳家。 此时的镇国公府已是张灯结彩,下人们忙碌地穿梭其间,布置厅堂,悬挂彩绸。 虽是为了柳慎行的生辰,但明显能看出格外的隆重与用心。 柳若薇笑着解释道:“父亲说了,大伯父难得回京一趟,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也好让大伯父感受些家中温暖。” 两人携手步入内厅,柳慎行正在吩咐管家事宜,见她们来了,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恰在此时,一个小厮满面春风地快步进来禀报。 “二爷,二爷!大喜!镇国公来信了!他们已过京郊驿站,估摸着今夜戌时便能抵达京城!” 第131章 事故人非 柳慎行一听,更是喜上眉梢,连声道。 “好!好!好!大哥总算要回来了!吩咐下去,各处再仔细检查一遍,定要妥妥当当。” 李知安与柳若薇上前见了礼。李知安目光扫过窗外忙碌的景象。 她却发现虽布置隆重,但宴席所需的桌案却并未摆设太多,似乎与预想中的盛大宴席不符,不由略带疑惑地问道。 “二舅舅,我看府上筹备如此用心,为何席面似乎并未广设?” 柳慎行闻言,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犹豫片刻,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随后他才压低了声音对李知安道。 “知安丫头,不瞒你说,此次虽是家兄回京又恰逢我生辰,但我与大哥商议过了,只办家宴,并未广发请帖,尤其是……并未邀请皇室中人。” 李知安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便明白了柳慎行的顾虑。 如今朝中太子与三皇子之争日趋激烈,暗流汹涌。 镇国公府手握兵权,地位超然,无论邀请哪一方,都极易被解读为公开站队,势必会卷入巨大的政治漩涡之中。 若两方都请,则更是左右为难,恐生事端。 索性便都不请,只关起门来自家庆贺,对外便宣称不欲铺张,图个清静。 “二舅舅思虑周全。”李知安点头表示理解,“如此确是稳妥之法。” 柳慎行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只望能求得片刻安宁罢。” 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在这皇权斗争的惊涛骇浪之中,想要独善其身,又谈何容易。 很多时候,并非你想避开,风波就不会自来。 是夜,镇国公府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柳慎行携柳若薇、李知安以及府中一众有头脸的管事仆从,早早便等候在府门前。 直至戌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 只见数骑劲装疾服、风尘仆仆的亲兵护卫着一辆沉稳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常服、未着甲胄却依旧难掩凛冽杀伐之气的中年男子步下车来。 他面容刚毅,剑眉星目,虽经风霜侵蚀,眼角已有了细纹,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 正是镇守北疆多年、威名赫赫的镇国公——柳慎元。 他一下车,目光便扫过迎接的众人,在看到柳若薇时,那冷硬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 “若薇丫头竟然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还是个躲在你父亲身后的小不点。” 柳若薇惊喜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若薇见过大伯父,恭迎大伯父回京!” 柳慎行也笑着接口:“大哥常年在外戍边,鲜少归家,孩子们自然长得快。” 柳慎元看着弟弟,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自从爱女夭折,爱妻因悲伤过度郁郁而终,紧接着母亲又病逝后,他便心灰意冷,自请长驻北疆,将京中府邸和偌大家业全都丢给了弟弟打理,一去便是数年。 他心中对弟弟,自是存了一份感激与歉疚。 柳慎元的目光随后自然地落在了弟弟身旁那位身着淡雅衣裙、姿容清丽的女子身上。 初看之时,柳慎元竟是浑身一震,瞳孔微缩,脸上瞬间布满震惊之色。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李知安脸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一时竟忘了反应。 只因此女……与他记忆中那位早逝的爱妻年轻时的模样,实在太像了。 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那份沉静淡然的气质,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知安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但仍保持着得体礼仪,上前一步,盈盈一拜。 “民女李知安,见过镇国公。” 柳慎行见状,连忙干咳一声,轻轻碰了一下兄长的胳膊,介绍道。 “大哥,这位是知安丫头,也是母亲生前认下的外孙女,如今也算是我们自家人。” 柳慎元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连忙收敛心神,眼中震惊之色缓缓褪去,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感慨与追忆。 他对着李知安抱拳回了一礼,声音略带沙哑道。 “丫头不必多礼,方才……是柳某失态了,只因你的容貌,与柳某一位故人着实相似,乍见之下,恍如隔世,还望姑娘勿怪。” 李知安闻言,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和,浅笑道。 “国公爷言重了,此前二舅舅也曾提及此事,虽不知您口中的故人是哪位,但想必是与府上极为亲近之人,如此说来,倒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柳慎行见气氛稍缓,便笑着打圆场,让柳若薇先陪李知安回房休息,坐了这一日的车也累了。 他自己则与柳慎元并肩,朝着柳家祠堂走去。 祠堂内,烛火长明,香烟袅袅。 柳慎行亲手为大哥点燃三炷香,递给他。 柳慎元恭敬地接过,先是跪在蒲团上,郑重地向母亲镇国公老夫人的牌位磕头上香。 起身后,他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旁边一个稍小一些却同样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牌位上——那是他早逝爱妻的灵位。 烛光映照下,这位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国公,眼中流露出深切的伤怀与思念。 柳慎行在一旁默默看着,轻声开口问道。 “大哥方才见到知安那丫头,那般震惊……可是觉得她,像极了嫂夫人?” 柳慎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爱妻的牌位,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许久,他才沉沉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化开的痛楚与遗憾。 “像……太像了,简直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弟弟,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慎行,你可知道……她的生辰年月?” 柳慎行看着兄长这般模样,心中亦是酸楚,叹了口气,低声道。 “不瞒大哥,我初次见她时,便觉惊诧,私下里早已派人仔细查探过她的身世,她确是相府当年与人抱错的那个孩子,生辰八字都对得上,并……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第132章 护短 柳慎元眼中那丝微弱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失落与痛苦。 他喃喃道:“是了……是我想多了……若是我们的女儿还活着……若是她还在……婉娘或许也不会……” 后面的话,他已哽咽难言。 若是他们的女儿没有夭折,爱妻或许就不会终日以泪洗面,忧思成疾,最终郁郁而终。 那孩子若平安长大,如今也该如李知安一般年纪,或许他们一家也能和美。 柳慎行见状,心中不忍,上前拍了拍兄长的肩膀,安慰道。 “大哥,斯人已逝,节哀,或许这便是上天垂帘我们柳家,母亲生前那般喜爱知安,认她做外孙女,她便也是我们柳家的孩子,今后我们多加善待她,也能稍稍慰藉嫂夫人和侄女在天之灵,偿了那份遗憾之苦吧。” 柳慎元沉默良久,望着爱妻的牌位,又想起母亲生前书信中时常提及的那个聪慧坚韧的“外孙女”,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目光再次投向祠堂门外,仿佛能穿透重重院落,看到那个与他逝去爱妻惊人相似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镇国公府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檐下红灯高悬,廊庑间仆从穿梭如织,虽说是二爷柳慎行特意嘱咐不必大操大办,但府中上下依旧透着几分喜庆庄重。 李知安素来早起,今日更因客居之故,特意较平日更早梳洗妥当。 她身着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襦裙,外罩月白撒花烟罗衫,云鬓轻绾,只簪一支白玉响铃簪,简约却不失雅致。 推开菱花窗,见院中晨光未散,露珠犹缀青叶。 她缓步而出,沿着抄手游廊信步而行。 府中下人见了她皆停步行礼,恭称一声“小姐”。 穿过月洞门,忽闻庭院深处传来破空之声,但见一人玄衣劲装,手持长剑舞得虎虎生风。 剑光如雪,身若游龙,正是镇国公柳慎元。 李知安驻足廊下静静观看。 柳慎元虽年逾不惑,动作却不见半分滞涩,剑锋所过之处落叶纷飞,自有一派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气势。 一套剑法练罢,他收势转身,目光恰与李知安相遇。 “晚辈叨扰国公练剑了。”李知安敛衽为礼,却见柳慎元摆手笑道。 “你这丫头既唤母亲一声外婆,便该称我一声大舅舅才是。” 他取过侍从递来的汗巾拭面,目光却在李知安面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恍惚。 “说来也怪,你眉眼间倒有几分像你舅母……” 话音未落却又止住,只摇头一笑。 “慎行同我说过你身世,许是巧合罢。” 李知安心中微动,却也不便多问,只温声道:“能得外婆垂怜认作外孙女是知安的福分。” 柳慎元示意她同往凉亭小坐,侍从早已备好清茶。 晨光熹微中,他细细问起她过往种种。 “相府这些年待你可好?” 其实他也偶有听闻京城中的事情,但遇到李知安总想与这丫头多说一些。 李知安执起越窑青瓷茶盏,茶烟袅袅中从容应答。 “相府养育之恩不敢忘,衣食供给从未短缺,只是……”她指尖轻抚盏沿,“亲情温暖终究稀薄。” 随即她忽抬眸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在如今两不相欠,自幼时至出嫁所费银钱共计五百两,早已悉数奉还,至于那些磋磨折辱,”她声线渐冷,“也都一一讨还了。” 柳慎元闻言竟朗笑出声,震得亭外竹叶簌簌。 “好!恩怨分明,不愧是母亲认下的外孙女!” 笑罢正色道:“日后镇国公府便是你的家,我柳家人别的不敢说,护短最是在行。” 正说话间,忽见管事嬷嬷匆匆而来,对着二人行礼道。 “二爷请镇国公和小姐往前厅去,说是来了贵客。” 柳慎元蹙眉望了望天色:“这个时辰怎的就有贵客登门了?”却还是起身与李知安同往。 才至前厅廊下,已觉气氛不同寻常。 但见柳慎行父女俱在厅中,而背对着他们的那个身影——金冠束发,单单从背影都能看出他轻狂傲慢的模样,不是三皇子齐遥又是谁? 李知安脚步微滞,见柳慎行暗中对她摇了摇头,心下顿时了然。 这位不速之客,怕是自作主张登门的。 毕竟昨日柳慎行才说过并没有邀请皇室中人,而今齐遥却登了门。 齐遥听得脚步声转身,目光掠过柳慎元,却在李知安身上顿了顿,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镇国公别来无恙?听闻昨日才抵京,今日特来拜会,顺道给柳二爷贺寿。” 说着示意侍从抬进数个红木箱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柳慎行面上堆笑还礼:“殿下驾临,蓬荜生辉。” 却与兄长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今日宴请的多是军中旧部,三皇子此时前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当众人寒暄之际,门外忽然传来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一时间满室寂然。 李知安抬眸望去,但见晨光中一人身着苍蓝云纹常服踏步而来,玉冠玄衣,除却这些,齐逾的一张脸也是出尘。 齐遥并未似从前一样,反而是笑得愈发深邃:“真是巧了,兄长也来贺寿?” 齐逾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在李知安面上一掠即过,对着柳家兄弟颔首。 “听闻柳将军寿辰,特来讨杯水酒。” 随即他又看向齐遥说道:“三弟的人将柳家寿宴说得这般热闹,孤岂能不来瞧瞧?” 话音虽淡,却惊得枝头雀鸟扑棱棱飞起。 李知安垂眸敛衽,心下雪亮——原是齐遥故意透消息引太子前来。 说话时齐逾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甚好。 柳慎行见两个皇子都来了,也察觉到今日只怕是不会太平,头疼却也无可奈何,连忙吩咐加席。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添置杯盏,李知安垂眸退至柳若薇身侧,却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抬眼正撞上齐逾深沉的眸子,他竟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李知安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 第133章 挑拨 齐逾:…… 其实并不是李知安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觉着这人还真是觉得自己命长。 中毒这才多久,只怕是身子都还没有调养好,就来参加寿宴,不要命了不成。 等到席位都添置好了,按仪制让出主客位时,齐逾衣袂拂过她案前,沉香尾调里混进一丝药苦气。 李知安突然看向齐遥,联想到齐逾此番中毒一事,看来这毒和这位三皇子也脱不了什么干系。 宴开之时,八宝攒心食盒次第传席。 舞姬们踩着鼓点旋入中庭,水红色披帛如流霞翻飞。 其中领舞的女子尤其窈窕,杏眼频频望向主位,足尖转旋间渐渐靠近太子案几。 “殿下恕罪。”女子忽作失足状,柔荑轻扶案沿,罗袖扫过酒盏时,一枚珍珠耳珰悄然落进齐逾怀中。 满座哗然中,她仰脸露出段雪白颈子,眼波欲流似春水。 “奴家这厢有礼了,给太子殿下赔不是。” 李知安执起越窑盏轻呷茶汤,见齐逾竟未推开那女子,反将耳珰纳入袖中。 她倒是用一种看戏的眼神瞅着齐逾那边的动静,看得颇为起劲。 两人目光隔空相撞,只见眼底倏忽掠过一丝无奈,目光看向李知安这边。 李知安也当即会意——看来这又是一出戏。 而且这出戏她还要配合着唱下去。 一曲终了,舞姬退场时水袖翩跹。 那女子经过齐逾案前忽将披帛一抛,正落在齐逾擎着酒杯的腕上。 齐逾指尖缠绕轻纱三匝,唇角噙着莫测笑意任她抽回。 纱帛掠过鎏金香炉,带起一线甜腻暖香。 这一幕都被对面的齐遥看在眼里,还以为是自己的计策成了,这齐逾还真被舞女勾住了。 “皇兄果然怜香惜玉。”齐遥抚掌而笑,目光却钉子似的钉在李知安面上。 “看来皇兄倒是颇为喜欢这舞女,想来也是,近来皇兄为国事操劳,若是喜欢,我便将这舞女送到东宫去。” 众人听闻此番惊涛骇语,满座大气都不敢喘。 本来以为只是来参加寿宴的,可这哪里像是寿宴,鸿门宴还差不多。 “是吗。”齐逾突然截断话头,指尖轻叩案上玉罍,“看来三弟平日里对这些歌舞取乐之事倒是知之甚多。” 一番话又把齐遥的讽刺给还了回去,哽得对面只得暂时闭嘴。 原本是想要让齐逾当众出丑的,可谁知出丑没有,却又让他跟着丢脸。 不过,好在他早早就准备了后手,不怕齐逾不上钩。 想到这里,齐遥的眼睛瞥了一眼齐逾桌上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以为自己此般算计天衣无缝,但齐逾把酒杯端起正欲饮下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抬眸之时正好与齐遥的目光撞上,就算是齐遥赶忙看向别处也无济于事。 齐逾轻笑一声,还是一抬手把那酒喝掉了。 李知安瞥见齐遥袖口微颤,心知那酒必有古怪。 谁知道齐逾这厮却将它喝了下去,酒杯中一滴酒都不剩,她不免有些担心。 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早有算计。 果然不过三巡,齐逾颧骨渐染绯色。 起身告罪时踉跄半步,玉冠垂珠扫过泛红的耳廓。 “孤去园中醒醒酒,失礼了……” 柳慎行见齐逾走路都有些不稳当的样子,欲唤人跟随,却被他以扇骨轻挡。 “不必惊动诸位雅兴,孤自去园中就可。” 待那玄色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齐遥立即向暗处递了个眼色。 原本那处的“阴影”随即也便消失了。 李知安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但还是按捺住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若是此时起身,说不定齐遥会有所察觉,反而不能露出马脚。 等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李知安才佯装整理裙裾,见廊下阴影里闪过玄衣侍卫的衣角,当即起身向主位告退。 “晚辈有些气闷,想去廊中透气,便此失陪。” 柳慎元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开口说:“可是吃醉了酒?不若让若薇丫头扶你回房休息。” 柳若薇正要起身,但李知安却把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随机说:“晚辈无碍,不打扰诸位雅兴。” 这出戏可是还没有唱完,若是她此刻回房,还怎么唱下去。 李知安出去之后,齐遥也适时起身找了个由头也出去了。 柳慎元愈发担心李知安,便吩咐一旁的丫鬟说道:“你跟着小姐,定要好生照看好她,若是有不对劲之处,立刻回来禀报。” 丫鬟赶忙领命出去。 他最担心的是齐遥和齐逾两个人的争斗把李知安给搅了进去。 这丫头与他有缘,他也不希望李知安出了任何的事情。 李知安出了厅门,才转过九曲桥,便听身后传来带笑嗓音。 “县主留步。” 齐遥自紫藤花架下转出,一身锦袍在日光下泛着幽蓝光泽,“乐安县主可是去寻皇兄?” 李知安做出受惊模样连连后退,绣鞋险些踩进青苔:“三皇子殿下明鉴,臣女岂敢……” “县主何必自欺?情乃众生皆有,我也理解县主。” 齐遥一边说着,一边逼近两步,指尖掠过她鬓边颤动的珍珠步摇。 李知安面上还是有些惊惧的样子,忙说:“臣女身份地位,不敢肖想太子殿下,还望三皇子殿下慎言。” 齐遥闻言自是不信,但从李知安的这番话中他还以为掌握了什么关窍。 莫不是这一切都是李知安一厢情愿,齐逾只是把她吊着? 如此一来那便更加好办了,倒不用多费太多周折。 “方才皇兄与那舞姬调情,县主当真不觉心寒?” 见女子眼圈渐红,齐遥的声调愈柔。 “孤只是不忍见明珠蒙尘——皇兄此刻怕正与美人在海棠苑厮混呢。” 海棠苑是镇国公府内苑,按理来说不用作客房的,这齐遥却知道海棠苑。 看来还真是他早早就设下局,就等着齐逾上钩,他再从中挑拨两人的关系。 “太子殿下不是这等轻浮之人。”李知安猛地抬头,泪珠恰悬在睫上欲落不落。 第134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既然要演戏,那便演得像一些,如此鱼儿才能够上钩。 齐遥眼底闪过得意,故作叹息:“我知县主重情重义,因为皇兄曾搭救县主,故而心存感激,可也不能意气用事。” 说着,他更加靠近了一步,继续说道:“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县主觉得呢?” 李知安面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是让齐遥有些愣了神,心下越发想要把李知安收入囊中。 虽说只是个和离过的女人,但等李知安背后的势力都为他所用,太子之位便唾手可得。 到时候再把李知安纳为良娣也未尝不可。 李知安不知道齐遥心里想的,若是知道的话只怕是会恶心得明日都食不下咽。 “三皇子殿下说得对,臣女定会好好思量。” 说话时,李知安的面上是一片心灰意冷的模样,齐遥以为自己计成,倒是颇为大方地说。 “若是乐安县主日后有事,可以尽管找本王,本王自会出手相助。” 且说那三皇子齐遥一番挑拨之言甫落,余光瞥见回廊尽头已有方才柳慎元吩咐的丫鬟寻来。 他当即收敛了面上刻意摆出的怜惜之色,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朝李知安略一颔首。 “既有人来寻县主,本王便先行一步了。” 言语间又故作关切,声音压得极低,恰似春风拂过池面却暗藏冷意。 “今日之言,还望县主细细思量,莫要为那等……不识真心之人,徒耗心神。” 李知安闻言,只微微屈膝行礼,仪态无可指摘:“恭送殿下。” 她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齐遥袍袖一拂,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假山石障之后。 此时那丫鬟已疾步至近前,气息微促,显是一路寻得急切。 她见了李知安,忙福了一福,声音带着几分松快。 “小姐原在此处!可叫奴婢好找,镇国公见您离席久了,席间又多用了几杯果酿,怕您酒后吹风不适,特遣奴婢来瞧瞧,若醉了也好搀扶您回去歇歇。” 说着便抬眼仔细打量李知安,见她云鬓纹丝不乱,眼神清明澄澈,哪里有一丝醉态? 李知安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有劳镇国公挂心,我并未吃醉,只是席间喧闹,出来透口气,这园子里花香沁人,倒是比里头更爽利些。” 她顿了顿,又道:“你先行回去禀告,就说我无事,略走走便回,不必担忧。” 丫鬟面上露出一丝犹豫,但见李知安态度如此,也不敢多言,只得再次行礼。 “是,那小姐您千万仔细脚下,莫要走远了,奴婢这便去回禀国公爷。” 说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沿原路去了。 待那丫鬟的身影彻底消失,四下里复又安静下来,只闻得远处宴席上隐约飘来的丝竹笑语,以及近处树虫唧鸣、清风拂过荷塘的细微声响。 李知安并未立时转身回去,她独立于廊桥之上,凭栏远眺。 但见夜幕初临,国公府内各处灯笼次第点亮,如星河落于凡间,映照着雕梁画栋,曲水回廊,别有一番静谧的瑰丽。 席间的推杯换盏、虚与委蛇确令人心生倦怠,此刻独处,反得片刻安宁。 她沿着廊桥缓步而行,裙裾轻拂过光洁的木板,发出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桥下流水潺潺,几尾锦鲤闻人声而动,在莲叶间搅起细微的涟漪。 正当她心神稍弛,走至廊桥转折阴暗处时,忽觉旁里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猛地伸来,迅捷无比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随后这手轻轻一扯,便将她整个人带入了廊柱后方更为隐蔽的阴影里。 李知安猝不及防,心下骇然,一句惊呼险些脱口而出。 然而待她稳住身形,抬眸看清眼前之人时,那声惊呼便硬生生卡在了喉间。 拉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早早离席的齐逾。 他背对着远处投来的微弱灯火,面容大半隐在暗影之中,唯有眼眸锐利如星,沉沉地望着她,辨不清其中是喜是怒。 只觉那目光如有实质,紧紧锁定了她。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沉香气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酒意,瞬间将她笼罩。 李知安定了定神,手腕微动,欲从他掌中挣脱。 齐逾的手指箍得紧,她稍一用力,他才似恍然惊觉般松开。 李知安抬手理了理略有些散乱的袖口,语气里带着三分嗔怪,七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熟稔。 “殿下怎的总是这般神出鬼没?净会吓人。” 她抬眼睨他,眼波在黑暗中流转:“莫非太子殿下酬谢救命恩人的方式便是次次这般惊吓于我不成?” 齐逾却并未如往常那般立刻反唇相讥或是出言调侃。 他依旧沉默地立在阴影里,气息似乎比平日沉重几分。 李知安等不到回应,又念及方才齐遥那些话,虽知是挑拨,但见他此刻这般模样,倒生出几分故意试探之心。 她故作姿态地微微屈膝:“既然殿下不愿与臣女多言,那臣女便不在此扰殿下清静了,先行告退。” 果不其然,她脚步尚未移动,齐逾便开口了,声音较平日低沉沙哑了几分。 “他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话一出口,竟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急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涩之意。 其实不是没听到,只是想知道李知安有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李知安何等敏锐,立刻便捕捉到了他话里那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心下莫名一畅,先前被齐遥撩起的那点不快竟散了大半,反而生出了几分想要逗弄他的心思。 李知安随即故意放缓了语调,带着点儿漫不经心。 “太子殿下可说的三皇子?不过是说了些寻常话儿罢了,殿下觉得,我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 方才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便如同火星掉入了干柴堆。 齐逾猛地向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李知安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温热气息。 第135章 各有千秋 齐逾的声音里压抑着明显的怒意:“寻常话?他齐遥满腹机心,说出来的话有几句是真?难道你我相识这些时日,历经诸事,在你眼中,竟抵不过他几句信口雌黄的鬼话?” 暗影中,他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显是动了真气。 李知安见他似是真的恼了,心下那点玩笑之意便也歇了。 她本就不是真要疑他,此刻见他如此在意,反倒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熨帖之感。 李知安声音放缓,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殿下息怒,齐遥此人城府极深,巧言令色,我自然深知,他的话又岂会轻易放入心中?更遑论深交。”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他即使在暗处也依旧明亮的眸子,“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齐逾闻言,周身那股紧绷的气势果然缓和下来,虽未言语,但李知安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锐利和怒意渐渐消散。 然而,还不等他完全舒缓,李知安话锋轻轻一转,带着点儿狡黠的笑意,续道。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殿下您似乎也并非那等心思单纯、毫无算计之主呢,这与齐遥倒也算得上是……各有千秋?” 她原以为齐逾会着恼,谁知他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未反驳,仿佛默认了她的话。 随即,他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样子。 “齐遥今日种种作为,其意不言自明,先是试图以舞女之事乱你心神,离间你我,离席后又特意寻你说话,无非是想诱你对他生出些许知心之感。” 说着他转过来,认真看着李知安的双眼。 “若能让你与我离心,甚至转而与他同盟,那便是他求之不得。” 他看向李知安:“这其中关窍,以你之聪慧,不会看不透。” 李知安颔首,唇角噙着一丝冷然笑意。 “殿下所言甚是,他的算盘打得响,我岂会不知?这出戏他既然开了场,未曾达到目的,岂会甘心?只怕后招还在不远处等着呢。” “哦?”齐逾挑眉,声音里忽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试探。 “听县主这意思,莫非是……对他后续的戏本颇感兴趣?甚至对他此人……生了些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这话问得,那股酸溜溜的味道竟是去而复返,比方才更明显了些。 李知安听得他这明显的酸言酸语,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懒得再与他在这等无谓的口舌上纠缠。 她索性转过头去,望向宴席方向那片通明的灯火,语气恢复了平淡。 “殿下想多了,臣女只是觉得,他将戏台都搭好了,我们若不接着唱下去,岂非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她稍作停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方才镇国公大人遣人来寻我,耽搁久了恐他担忧,若无他事,臣女便先行回去了。” 说罢,她也不等齐逾回应,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转身从阴影中走出,沿着来时路,不疾不徐地向那灯火阑珊处行去。 廊桥下的流水声依旧潺潺,映着天边初升的月牙儿,将她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拉得细长。 齐逾仍立在原处阴影之中,望着她消失在光影交错处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方才那点醋意早已化为一片凝肃的思量。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良久,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出戏,自然是要唱下去的。只是这唱戏的角儿是谁,这戏文最终如何写法,却未必能如齐遥所愿了。 李知安走到设宴的席厅外的时稍作停留,估摸着筵宴将散,便理了理裙裾袖摆,仪态端庄地缓步返回了宴席。 厅内依旧丝竹袅袅,宾客们言笑晏晏,仿佛方才太子与三皇子那短暂的现身与离席,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她行至主位前,对着上座的柳慎行与柳慎元盈盈一福,声音清越柔和:“二舅舅,大舅舅。” 柳慎元见她回来,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见其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心下稍安,颔首示意。 柳慎行则笑着问道:“知安丫头回来了,外头风可大?没吹着吧?” 李知安温婉一笑,答道。 “谢二舅舅关心,外头风不大,月色正好,很是清爽。” 她顿了顿,依照方才与齐逾心照不宣的说辞,从容禀告。 “方才在外,恰遇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两位殿下似有要事需先回,特让知安代为转达,谢过二舅舅今日盛情款待,他们便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此言一出,柳慎行与柳慎元对视一眼,却未见丝毫遗憾之色。 柳慎行眉宇间反是显而易见地松懈下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宾客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对李知安与柳慎元道。 “走了好,走了清净,我柳家世代忠良,只愿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实不愿卷入这京城的是非漩涡,尤其是天家皇子间的明争暗斗。” “今日他二人不请自来,已是意外,若再久留,往来过密,不知要惹来多少揣测目光,只怕我柳家日后想独善其身,更是难上加难。” 柳慎元虽未言语,但那沉稳的目光中亦是流露出深深的赞同。 他久经沙场,更惯于直来直往,对于朝堂之上这般步步惊心的算计与站队,亦是深感厌烦与警惕。 李知安聆听着二位长辈的话,望着他们脸上那份对权势纷争由衷的疏离与谨慎,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眼前这般光景,与她过往在相府所见所闻,真是云泥之别。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仲严与赵彦之的身影。 那李仲严,一生汲汲营营,为了攀附权贵、巩固相位,不惜牺牲一切,包括妻女的情感与幸福,机关算尽。 只望能押对宝,从龙有功,换来泼天富贵与无上权柄。 而赵彦之,她曾倾心扶持的夫君,更是如此。 借助她带来的财力与人脉登上侍郎之位后,野心膨胀,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更强大的靠山妄图借此平步青云。 第136章 太后敲打 结果却是赵彦之身败名裂,前程尽毁,已成京中笑柄。 而李仲严…… 李知安眸色转冷,他如今在朝中的日子想必也愈发艰难,种种自作孽的行径,败露之日不远矣。 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到头来,恐怕都难逃一场空。 权势固然诱人,但若失了风骨与底线,一味钻营,终究是空中楼阁,塌陷只在顷刻之间。 反观柳家,手握重兵,深得圣心,却如此清醒自持。 因齐逾与齐遥这两位最引人注目也最易生事端的皇子提前离去,接下来的寿宴倒是进行得异常平稳和乐。 宾客们言谈之间少了些试探与机锋,多了几分真诚的祝贺与闲谈。 柳慎行心情颇佳,又多饮了几杯。 直至月上中天,宴席方在一片融洽气氛中散去。 且说齐遥离了镇国公府,登上马车,脸色便立刻沉了下来。 今日又被齐逾下了面子,自是让他心情不怎么舒爽,不过好在没有坏了大计。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车外传来仆从的声音。 “殿下,慈宁宫遣人来了。” 齐遥眉头一皱,掀开车帘一角,果见一名面生的内监垂手立在车旁,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三殿下,太后娘娘懿旨,请您即刻入宫一趟,娘娘在慈宁宫等着您呢。” 齐遥心下顿生不耐。 太后虽是他的重要助力,但其人掌控欲极强。 每每召见,不是询问进度便是施压告诫,且近来宫中眼线繁多,他亦不愿与太后往来过密,徒惹父皇猜忌。 然而,太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在宫中影响深远,尤其是在父皇面前亦能说得上话。 如今齐逾虽看似体弱,却因着先皇后的情分深得父皇偏爱,根基不易动摇。 若要成事,太后的支持确是一大臂助,此刻还不能开罪于她。 思及此,齐遥只得压下心头烦躁,对那内监淡淡道。 “知道了,回复皇祖母,本王即刻便到。” 他吩咐车夫转向,马车便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赶在宫门下钥前驶入了重重宫阙。 入了慈宁宫,并未在正殿见到太后,引路嬷嬷径直将他带往偏殿一处僻静的佛堂。 此处檀香浓郁,静谧异常,只闻佛前长明灯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大安朝以孝治天下,陛下为表孝心,特在太后宫中修建了这座佛堂,供太后平日诵经礼佛,京城皆传太后娘娘慈和仁善,潜心向佛。 齐遥踏入佛堂,只见太后并未跪于佛前,而是闭目倚在一张铺着软缎的紫檀木躺椅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碧玉佛珠。 老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太后并未睁眼,只淡淡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齐遥整了整衣袍,上前几步,依礼跪下,恭敬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话音落下,佛堂内却是一片寂静,只余檀香袅袅。 半晌,才听得太后一声轻微的冷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康健?哀家这些日子,忧思不解,心绪难宁,如何能康健得起来?” 齐遥心下一突,面上却故作不解,抬头关切问道。 “皇祖母乃天下最尊贵之人,有何烦心事竟让皇祖母如此劳神?孙儿愿为皇祖母分忧。” 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却透着精明的光,直直地看向齐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 “老三,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哀家这慈宁宫走动了,是近来事务繁忙,还是……听了什么人的话,觉得哀家这儿,来得越少越好?” 齐遥闻言,心中猛地一凛。 他这些时日刻意减少来慈宁宫的次数,确实存了疏远之意。 一来是母妃叮嘱,二来也是暗自盘算,不愿过早被太后牢牢绑住,事成之后反受掣肘。 却不料太后竟如此直接地点破,且语气虽平淡,其中的不满与敲打之意却显而易见。 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思电转间,额角竟微微渗出了细汗。 太后见他沉默不语,眼神闪烁,分明是在急速思量如何应对,便又淡淡地追问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老三,可是没听到哀家问话?” 这一声如同重锤敲在齐遥心上,让他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连忙收敛心神,垂下头,做出惶恐又愧疚的模样。 “皇祖母息怒!孙儿……孙儿近日未能常来探望皇祖母,心中实在有愧,只是……只是其中有些缘由,孙儿……孙儿实在难以开口。” 他试图将责任推诿,言语间透出几分为难。 太后目光如炬,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缓缓道。 “难以开口?有何难以开口?莫非是与你的母妃有关?”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猜。 齐遥却听得心头狂震,骇然失色。 太后怎么会知道母妃不喜他与慈宁宫过往太密? 她安插在母妃那边的眼线竟已如此之深?还是她仅凭猜测便能一语中的? 这种仿佛一切尽在他人掌握的感觉,让齐遥不禁也背脊发凉。 但他还是强自镇定,暗自庆幸方才没有胡乱编造理由,此刻正好顺势而下,面露难色,支吾道。 “皇祖母明鉴……母妃她……她也是关心则乱,对许多事难免多有忌惮,故而……” 太后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堪称“慈祥”的笑容,仿佛十分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哀家知道,柔妃性子是谨慎了些,她也是真心为你考量,生怕你行差踏错,才会对哀家这儿乃至许多事都存着几分忌惮,做母亲的难免如此,哀家不怪她。” 她这话说得十分大度体贴。 齐遥闻言,心下顿时一松,以为这番说辞已然将太后糊弄过去,正暗自庆幸,紧绷的神经刚要放松。 却不料,太后话锋倏地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内容却锐利如刀,意有所指地道。 “柔妃如何想那是她的事,重要的是,老三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你可还相信你这个皇祖母?” 第137章 鸟尽弓藏 这一问,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齐遥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惊得他冷汗涔涔,几乎是匍匐在地,急声表忠心。 “皇祖母何出此言!皇祖母待孙儿一片慈爱之心,多年来维护扶持,孙儿感铭于心,岂敢有半分疑虑,孙儿自然是万分相信皇祖母的!” 他语气急切,恨不得掏出心来证明。 太后没有再立刻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犹豫与算计。 佛堂内静得可怕,只有齐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太后手中佛珠缓慢捻动的细微声响。 良久,太后才又缓缓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你这孩子心思重,哀家一直都知道,这皇室之中,没点心思也活不到今日,但哀家早就对你说过,会助你一臂之力,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位置,哀家说过的话,便绝不会食言。” 齐遥跪在地上,心中剧烈挣扎。 太后的承诺固然诱人,上次给齐逾下毒,若非太后暗中提供的路子和遮掩,他确实难以找到那般隐秘的毒药并设计送到齐逾面前。 虽然最终功败垂成,被李知安意外搅局,但也足以证明太后的能力。 或许……眼下确实还需倚仗于她。 至于日后的事情,等他真的大权在握,难道还怕一个深宫老妇能翻出天去? 到时再将权力一一收回,太后又能奈他何? 他心下飞速盘算,自觉找到了平衡之道,却不知他此刻眼神中闪烁的权衡与那一闪而过的狠戾,丝毫未逃过太后那双眼睛。 太后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平和,仿佛对他的心思毫无所觉,只是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 “上次之事,虽未竟全功,但那李知安能解了哀家寻来的奇毒,也足以让你看清,哀家当初提醒你的话没错,此女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实则手段不凡,如今在你父皇面前也几次三番崭露头角,简在帝心。”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设法将她拉拢过来为你所用,若能得她相助,或许都能多几分把握,否则有她在齐逾那边,日后你想对付,只怕难上许多。” 齐遥连忙点头,顺着太后的话说道。 “皇祖母所言极是,孙儿亦深知此女关键,还请皇祖母放心,孙儿已有谋划,今日在镇国公府孙儿略施小计,已在李知安与齐逾之间种下嫌隙。” 齐遥回想起那李知安离去时的神色,对太子定然已是心存芥蒂。 只要他后面再稍加引导,示以诚意与利益,不愁不能将她拉拢过来。 太后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你能看清局势,早做安排,哀家便放心了。” 她顿了顿,手中捻动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意有所指地缓缓补充道。 “只是,哀家助你,前提是你需得与哀家是一条心。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你铺路搭桥,但若这路不是往哀家希望的方向去走,那哀家自然也能让它换个走向。” 说着,太后皮笑肉不笑地补充说道:“老三,你是个聪明孩子,当明白哀家的意思。”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与捆绑。 齐遥心中猛地一沉,太后的野心他岂会不知。 她所要的,绝非仅仅一个太后尊位那么简单。 然而此刻,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齐遥迅速压下心头那丝不甘与警惕,脸上堆起无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孺慕之情的表情,再次深深叩首。 “孙儿明白!孙儿一切但凭皇祖母安排!绝无二心!日后若有所成,必不忘皇祖母今日扶持之恩!” 太后看着他恭敬顺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终是缓缓点了点头,重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倦极,轻轻挥了挥手。 “如此便好,哀家累了,你…退下吧。” “是,孙儿告退。” 齐遥恭敬地行礼,一步步退出了佛堂。 直到走出慈宁宫被夜晚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的中衣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的宫殿,齐遥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其中交织着野心与阴鸷。 齐遥的身影消失在慈宁宫朱红的大门之外,佛堂内重又归于一片压抑的寂静,唯有檀香与灯花相伴。 那垂手侍立在太后身侧的心腹嬷嬷这才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谄媚与试探。 “娘娘,那柔妃……屡次三番在背后挑唆,离间您与三殿下的情分,实在可恼,可要奴婢寻个由头,出手稍稍教训她一二?也好让她晓得些分寸,知道这后宫之中,究竟谁才是真正该敬着的人。” 太后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息间逸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哼声,手中碧玉佛珠捻动的速度不变。 “教训?你以为哀家那好皇孙近日疏远慈宁宫,当真是因为苏月柔那个蠢妇在一旁撺掇阻拦?” 老嬷嬷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佛堂中央那尊悲悯垂目的佛像,嘴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苏月柔只不过仗着几分颜色和皇帝的宠爱,便真以为能拿捏住自己的儿子了?以齐遥的性子,野心勃勃,刚愎自用,若他真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岂是苏月柔能拦得住的?她不过是他如今用来搪塞哀家的一个现成借口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 “哀家这个好皇孙啊,他的心思,可比旁人想象的要深得多,也贪得多,如今不过是既想借着哀家的势,又怕日后被哀家掣肘,打着鸟尽弓藏的主意呢。” 老嬷嬷听得心头骇然,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才深知自己方才的建议何等愚蠢浅薄,险些揣摩错了太后的圣意,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她连忙将头垂得更低,喏喏道。 第138章 探查真相 “老奴愚钝失言,请娘娘恕罪!”此外便再不敢多言半句。 在这深宫之中,尤其是在这位太后娘娘面前,多说多错,若是哪句话不慎触怒了她,只怕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太后并未理会她的请罪,仿佛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目光幽深地望着前方,手中佛珠一颗颗转过,半晌,忽然开口道。 “说起来,李知安那丫头,似乎很久都没来哀家这慈宁宫走动了吧?” 老嬷嬷赶紧收敛心神,恭敬应答。 “回娘娘,是有好些日子了,自上次县主在陛下面前请旨和离之后,便来得少了。”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明日,便派人去给她传个话,就说哀家想她了,让她得空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是,奴婢遵命。” 老嬷嬷低声应下,心中却暗自揣测太后突召那位近来风头正盛的县主,究竟意欲何为。 另一边,镇国公府的寿宴终是圆满散去。 宾客尽欢而别,府中渐渐安静下来。 李知安见诸事已毕,翌日清晨便向柳慎行与柳慎元辞行。 “二舅舅寿宴已成,府中诸事辛劳,晚辈便不多打扰了,今日便告辞回府。” 柳若薇很是不舍,拉着她的手:“知安,再多住两日又何妨?我们还有许多体己话没说呢!” 但她也深知好友性子独立果决,一旦决定之事便难以更改。 如同上次春狩时节一般,李知安要做的事,自有其道理,旁人难以阻拦。 柳慎元本也有心开口挽留,这丫头他越看越觉投缘,心中那份莫名的亲近感让他想多照拂她几分。 然而,今日清晨已有宫中内侍前来传旨,命他一早需上朝面圣,述职北疆军务。 加之这几日相处,他亦看出李知安是个极有主见的,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她既去意已决,强留反而不美。 柳慎元心中轻叹一声,最终只得沉声道。 “既如此,你便回去罢,京中虽繁华,却也非太平之地,凡事多加小心,好好保重自己,若遇难处,随时可来镇国公府。” 李知安心中暖流淌过,恭恭敬敬地向二位长辈行了礼。 “多谢大舅舅、二舅舅关怀,知安记下了。” 她正欲转身上自己的马车,忽见一名身着宫中服制的内侍脚步匆匆地自长街那头赶来,扬声唤道。 “乐安县主请留步!” 李知安脚步一顿,心中莫名一紧,总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内侍行至近前,拂尘一摆,尖细着嗓子道。 “太后娘娘懿旨,听闻县主今日在镇国公府赴宴,特命咱家前来,请县主即刻进宫一叙,娘娘说,许久未见县主,甚是挂念。” 李知安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按理,她应当远离这是非之源。 可懿旨已下,公然抗旨不遵,绝非明智之举。 为今之计,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应对了。 李知安按下心头疑虑,面上依旧是得体从容的微笑,客客气气地对那内侍道。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请公公回复太后娘娘,臣女稍作整理,随后便进宫向娘娘请安。” 一旁的柳慎元和柳慎行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间都添了几分凝重。 他们久在朝堂,深知后宫倾轧、权力争斗的险恶,对这位太后娘娘的真实面目亦有所耳闻,绝非表面那般吃斋念佛的慈祥老妪。 此刻见她突然召见李知安,心中不免担忧。 柳慎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李知安叮嘱道:“丫头,宫中规矩多,太后娘娘面前,务必谨言慎行。” 柳慎元更是眉头紧锁,他沉吟片刻,道。 “正好我亦要入宫面圣述职,你的马车行得慢,便与我同乘吧,让府上下人将你的马车驾回去,也省得你在宫门外久候。” 这番安排既是出于长辈的关怀,怕她独自面对太后吃亏,亦是想尽可能地为她提供一些无形的庇护。 乘坐镇国公的车驾入宫,至少能让宫中某些势利眼有所顾忌。 李知安明白二位舅舅的好意,心中感激,便从善如流地应下:“如此,便叨扰大舅舅了。” 登上镇国公的马车,李知安与柳慎元相对而坐。 马车缓缓向皇城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好一阵沉闷的声响,一如柳慎元的心情。 柳慎元是直爽的武将性子,心中担忧便藏不住,他看着眼前沉静娴雅的女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丫头,你与太后娘娘……可是有何渊源故交?” 他总觉得太后此次召见,来得有些突兀。 李知安略微犹豫了片刻。 故交的确是有,可如今这份故交有多少真情实意,她如今已是深表怀疑。 李知安斟酌着答道:“回大舅舅,臣女幼时曾得太后娘娘青眼,偶尔蒙召入宫说话……应当,算是有些故交吧。” 她心中想的却是,这位故交如今怕是已生了要将她置之死地的心思。 柳慎元闻言,浓眉拧得更紧。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可闻。 “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大舅舅便直说了,我听若薇那丫头提起过,你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调查……调查老夫人的死因。” 李知安骤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柳慎元。 柳慎元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沉痛而复杂,继续道。 “实不相瞒,我远在北疆,得知母亲噩耗,心中亦是疑窦丛生,母亲身体向来硬朗,怎会突然……我也曾暗中派遣过数批得力人手回京探查。”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李知安从他那双经历过沙场血火此刻却布满沉重与无奈的眼睛里,已经读懂了未尽的言语。 应当是他查到了些什么,但那些线索所指向的人或事,或许让他也感到棘手,甚至无法轻易动手。 李知安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微涩。 第139章 太后有请 “大舅舅是怀疑,外婆的死……与太后有关?” 柳慎元并未直接回答,他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沉痛。 “我派去的人,个个都是军中好手,精于探查追踪,可他们回京之后,凡是查到与慈宁宫稍有关联的线索,不出三日,便会离奇身亡,无一例外。” “最后一人传回消息,只留下一句——‘宫闱深,不可测’,便再无音讯。” 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与泪的重量。 李知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 她早就猜到外婆的死不简单,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的水竟深到了连镇国公都无法触及的地步。 能让柳慎元这样手握重兵、威名赫赫的国公爷都感到棘手,甚至折损数名精锐,对方的势力与手段,已是昭然若揭。 马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提醒着他们,那座吞噬了无数秘密与生命的皇城,已近在眼前。 许久,柳慎元才重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托付般的郑重。 “丫头,大舅舅知道你聪慧,行事亦有章法,远胜于我这等只知沙场冲杀的武夫。” “此事,我已无力再查下去,再查,只会折损更多无辜的性命。” “但你不同,你身在局中,又是女子身份,行事反而更便利些,不易引人注目。” 他看着李知安,眼神恳切。 “我不求你立刻能查出什么真相,我只求你,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切不可行差踏错。” “今日入宫,那老太婆若有任何为难之处,你无需忍耐,镇国公府,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李知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那块因孤军奋战而结成的坚冰,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原来,她并非独自一人。 马车在宫门前缓缓停下。 柳慎元先行下车,又亲自扶了李知安一把,动作自然而关切。 守门的禁卫与内侍见了,无不暗自心惊,纷纷猜测这位乐安县主与镇国公府的关系究竟亲近到了何种地步。 李知安下了车,对着柳慎元再次福身一礼,这才在那名传旨内侍的引领下,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慈宁宫内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熏香的气息浓郁得有些令人发闷。 李知安被引至正殿时,太后正斜倚在铺着金丝软垫的凤座上,由两名宫女轻柔地捶着腿。 见李知安进来,她脸上立刻堆满了慈和的笑容,仿佛见到了最疼爱的晚辈。 “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瞧瞧,些许时日不见,怎的瞧着清减了些?”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李知安近前。 “昨日在镇国公府,可有受惊?哀家听闻,太子和老三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都去了,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她语气关切,仿佛真心在为李知安担忧。 李知安恭敬地行了礼,才顺着她的话答道。 “回太后娘娘,昨日寿宴一切安好,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也只是稍坐片刻便离去了,并未有何不妥。” “那就好。”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对身边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 老嬷嬷立刻会意,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前,上面摆放着一套光华璀璨的红宝石头面,还有几匹色泽鲜亮的贡品云锦。 “这是哀家特意为你备下的,算是给你压压惊。”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便经历了诸多波折,如今虽得了县主之位,到底还是孤身一人,哀家看着,心里也疼惜得紧。” 李知安谢了恩,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这番做派,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惯用伎俩罢了。 果然,寒暄过后,太后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你如今也算是镇国公府的外孙女了,日后有何打算?总不能一辈子都扑在那商行俗务上吧?女儿家,终究还是该有个好归宿才是。” 她说着,目光落在李知安的脸上,细细打量。 “哀家知道,你与太子之间,似乎走得颇近。太子那孩子,哀家也是看着长大的,品性倒是不差,只可惜……” 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之色。 “只可惜他自幼身子骨便弱,常年汤药不离身,这东宫之位坐得稳不稳当,都还是两说。你若跟了他,只怕日后要受不少苦楚。” 李知安垂眸听着,心中冷笑连连。 贬低完了齐逾,接下来,就该抬举齐遥了。 果不其然,太后又继续道。 “倒是老三,哀家瞧着,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身子康健,性子也爽朗,最重要的是,他懂得珍惜眼前人。” 太后说着,忽然拉住李知安的手,语气变得格外亲昵。 “不瞒你说,哀家今日召你来,是想为你做一回主,给你指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哀家瞧着,你与老三,无论是才貌还是性情,都堪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能成就一双璧人,岂不是一桩美谈?” 李知安猛地抬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震惊与惶恐之色,连忙抽回手,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明鉴!臣女蒲柳之姿,又曾有过婚嫁,身份鄙陋,万万不敢高攀三皇子殿下!请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见她如此反应,却只是笑了笑,亲自上前将她扶起。 “傻孩子,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你的才干,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哀家为你指婚,既是疼你,也是惜才。” “此事哀家心意已决,你且回去好生思量,不必急着回话。” 见李知安依旧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太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面上依旧温和。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 “说来也巧,老三那孩子,昨日在宴上吹了些风,回来便有些不爽利,病恹恹地躺着。” “你医术高明,哀家信得过。这样吧,你便代哀家去瞧瞧他,也算是全了我们皇家体恤功臣之心,免得外人说三道四。” 说着,她将一枚代表身份的玉佩塞到李知安手中。 “拿着这个,去吧。” 李知安手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玉佩,恭敬地应下,退出了慈宁宫。 一走出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她脸上的惶恐与顺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40章 作戏做全套 她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借口去御花园赏花,不动声色地绕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 早已等候在此的春夏立刻上前,接过李知安递来的一枚藏在袖中的小小蜡丸,迅速消失在花木深处。 不过半个时辰,东宫书房内,齐逾便展开了那张写满了密语的纸条。 看完之后,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好一个赐婚,好一个探病,皇祖母这出戏,倒真是唱得一箭双雕。” 一旁的凌风和行云也是面色凝重。 凌风愤愤道:“这老太婆和三皇子简直是欺人太甚!殿下,我们绝不能让县主孤身犯险!” 齐逾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烧尽,看着那火苗将字迹吞噬,眼神幽深。 “她既然敢让知安去,必然是设下了万全的陷阱,等着知安自投罗网。” “凌风,你立刻带一队影卫,秘密布控在三皇子府周围,不要打草惊蛇,只需盯紧了府内所有异常动向。” “行云,你去查,三皇子府最近可有采买过什么特殊的药材或是香料。” 两人立刻领命而去。 齐逾独自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慈宁宫的方向,眸色沉沉。 另一边,李知安已然换上了一身素雅却不失身份的装束,乘坐马车,来到了三皇子府门前。 她递上太后的玉佩,管家见了,不敢怠慢,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齐遥并未在正厅见她,而是将地点选在了后花园一处临水的亭榭中。 李知安到时,他正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半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看上去确有几分孱弱。 见到李知安,他连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又引得一阵咳嗽,更显虚弱。 “县主驾到,齐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声音沙哑,眼中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钦佩。 李知安依礼福了福身,将带来的补品放下,言语间带着几分疏离与公事公办的意味。 “殿下言重了,臣女是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探望殿下,殿下还需好生静养才是。” 齐遥闻言,苦笑一声,示意她坐下。 “多谢太后与县主关怀,不过是些小毛病,不碍事的。” 他没有再提昨日的挑拨,反而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倾诉起自己的“苦衷”。 “其实,昨日在镇国公府,是我失言了。我只是……只是见不得县主这般明珠,被我那皇兄……唉,他身在东宫,身不由己,许多事并非他所愿,却也无力反抗,连带着身边之人也要跟着受委屈。” 他言辞恳切,仿佛真心在为李知安抱不平。 李知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并未接话,只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齐遥见状,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 “县主才华横溢,坚韧不拔,实乃我平生所仅见。过往种种,若有误会之处,皆是我的不是。只盼日后,能有机会与县主冰释前嫌,成为知己好友。” 李知安这才缓缓放下茶杯,抬眸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殿下谬赞了,臣女如今……只求安稳度日,不敢再有他想。” 她提及齐逾时,语气中那丝刻意流露的疏离,让齐遥心中大定,深信自己的离间计已然奏效。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随即又换上温和的笑容。 “是我唐突了。对了,过几日,我府中欲办一场小型诗会,邀请的都是些京中志同道合的才子佳人,不知县主可否赏光前来?也好多认识些朋友,散散心。” 李知安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推辞道:“臣女不善诗词,怕是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齐遥却坚持道:“县主过谦了,不过是友人小聚,附庸风雅罢了,还望县主务必赏光。” 见他如此盛情,李知安沉吟片刻,这才像是“勉强”答应下来。 “既如此,那便叨扰殿下了。” 自三皇子府返回别院,李知安便径直入了内室。 “小姐,您回来了。”春夏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见她面色如常,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李知安褪下那身见客的衣裳,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净了手脸后,才坐到桌边。 “把东西拿出来吧。”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春夏会意,从一个上了锁的妆匣底层取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 盒中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颜色各异的瓷瓶,还有一些用油纸包裹的药材,以及几件造型奇特的银质工具。 李知安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又取过一个瓷瓶,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在一方白瓷碟中。 她对春夏吩咐道:“去香雪那里,取‘醉红尘’的解药来。另外,再备一份‘软筋散’,剂量要轻,只需让人手脚无力,神思却要保持清明。” 春夏的脸色微微一变。 “小姐,三皇子他……” “他想请我看一出戏,我若是不好好回敬一番,岂非显得太不懂礼数了。”李知安头也不抬,指尖沾了些碟中的液体,在指腹间轻轻揉搓,感受着其中的成分。 那液体无色无味,却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粘腻感,是典型的迷魂香基底。 齐遥此人,心思歹毒,却又自视甚高,总喜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春夏不再多问,转身快步离去。 李知安将那枚银针探入液体中,针尖并未变色。 她又换了几种药水滴入其中,皆无反应。 看来,齐遥这次用的东西颇为刁钻,并非市面上常见的迷药。 不过,这难不倒她。 她从另一个瓷瓶里倒出些许淡绿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入碟中。 只见那透明的液体瞬间沸腾起来,冒出细微的白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杏味。 李知安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原来是南疆秘药“合欢引”,此药霸道,一旦中了,若无特定解药,便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难怪齐遥如此有恃无恐。 可惜,他遇到的是自己。 她不慌不忙地开始调配解药,同时,又另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填的,却是能将“合欢引”药效激发数倍的引子。 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41章 风言风语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气氛却是一片肃杀。 行云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齐逾的猜测。 “殿下,三皇子府的采买单上,确实多了一味‘雪顶红’,此物多产于南疆,本身无毒,但若是与‘龙涎香’混合,便会生成一种能乱人心智的迷香。” 齐逾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白玉棋子,面色冷峻。 “他倒是舍得下本钱。” 凌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殿下,那诗会就在三日后,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县主去冒险啊!要不属下带人,直接把那诗会搅黄了?” “胡闹。”齐逾斥了一句,“你现在去搅黄了,齐遥只会更加警惕,下一次,他会用更隐蔽的手段,更周密的陷阱。我们千日防贼,总有疏漏之时。” 行云也赞同:“凌风,你冷静点。殿下的意思是,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毕其功于一役。” 齐逾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没错,他既然搭好了台子,我们便陪他唱一出好戏。”他看向凌风,“影卫在三皇子府周围的布控,绝不能有任何松懈。诗会那日,我要你的人混进府中做杂役,盯紧后厨和所有上菜的路线。” “是!” 他又转向行云:“你去一趟宗正寺,就说孤近日偶感风寒,想请德高望重的敬亲王叔来东宫叙话,顺便替孤看看风水。时间,就定在三日后申时。” 行云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敬亲王是宗室里辈分最高、性情最是刚正不阿的一位老王爷,最重皇家颜面,也最是厌恶此等腌臢手段。 若让他亲眼撞见三皇子设计谋害县主的场面,那后果…… “殿下高明!”行云心悦诚服。 “还有,”齐逾补充道,“去查查三皇子府后花园那处临水亭榭附近的院落,哪一间的风水最好,视野最开阔,最适合……‘静养’。” 他特意加重了“静养”二字,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凌风和行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与狠厉。 这一次,定要让三皇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栽个大跟头! 两日后,民学监。 李知安正在巡视学童们的课业,朗朗的读书声在院中回荡。 走到一处角落,却听见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高笠!你又抢我的书!”越秀涨红了脸,死死地拽着自己的书本,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高笠比他高了半个头,一脸蛮横:“我就是看看怎么了?你一个泥腿子,也配读圣贤书?要不是县主心善,你连进这个门的资格都没有!” 周围几个家境稍好的学童也跟着起哄。 “就是,别给脸不要脸。” “赶紧松手,弄坏了高公子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李知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缓步走过去,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原本喧闹的角落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孩子都吓得噤若寒蝉。 高笠一回头,看到李知安,脸上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有些心虚地松开了手。 “县……县主。” 李知安没有看他,而是弯腰扶起险些摔倒的越秀,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将那本被抓得皱巴巴的书抚平。 “书是用来做什么的?”她轻声问越秀。 越秀怯生生地答:“是……是用来明事理,长知识的。” “说得好。”李知安赞许地点点头,这才将视线转向高笠,“那你告诉我,你从书里学到了什么?是恃强凌弱,还是结党营私?”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笠的头垂得更低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开办民学监,是为了让你们无论出身贵贱,都有一个公平求学的机会。但公平,不是纵容。”李知安的声音冷了几分,“高笠,你仗着自己家境优渥,屡次欺凌同窗,可见《论语》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罚你将《礼记·学记》抄写五十遍,明日清晨交给我。若再有下次,便不必再来了。” 五十遍! 高笠的脸瞬间白了。 那可是整整一篇,五十遍抄下来,手腕都要断了! 但他不敢反驳,只能咬着牙应下:“学生……知错了。” 李知安处理完此事,并未多做停留,转身离开。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越秀的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崇拜。 而高笠则满心怨毒地瞪着越秀,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李知安回到自己的院子,程向行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他今日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看上去更像个温润的教书先生。 “程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李知安请他坐下,亲自为他沏了杯茶。 程向行接过茶杯,神色却有些凝重:“县主,冒昧来访,是有一事相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近日京中暗流汹涌,尤其是……三皇子府,似乎有些不太平的动静。县主万事,还需多加小心。” 程向行的话说得极为隐晦,但他眼中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李知安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多谢程先生提醒,我会注意的。”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程向行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以李知安的聪慧,能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至少会追问一二。 可她没有。 她只是客气而疏离地道了谢,便将话题引到了民学监的课业安排上,仿佛方才那句提醒不过是寻常的问候。 程向行心中微叹,不再多言。 他明白,李知安此人,看着温和,实则外柔内刚,极有主见。 她不愿深谈,便是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这份界限感,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两人又谈论了片刻民学监的事务,程向行便起身告辞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李知安的表情才缓缓松弛下来。 程向行能得到消息,说明齐遥的动作已经大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这于她而言,是好事。 鱼儿越是闹得欢,入网时便越是无处可逃。 送走程向行没多久,别院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知安姐姐!” 柳若薇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你可急死我了!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你千万别信!”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42章 虚与委蛇 李知安连忙扶住她,给她顺了顺气:“慢点说,跑这么急做什么?外面又有什么新鲜话本子传出来了?” 柳若薇灌了一大口茶,才气喘吁吁地开口。 “什么话本子!比话本子难听多了!”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李知安耳边,“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说你和三皇子早就私下有过来往,还说你这次被太后召见,就是太后她老人家有意给你和三皇子牵线搭桥!” 传言编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将李知安当初在镇国公府外与齐遥的几次“偶遇”都描绘成了郎情妾意的私会。 “他们还说,你对太子殿下早就心生不满,这次去探病,不过是虚与委蛇,实际上是借机向三皇子投诚!” 柳若薇气得脸颊通红:“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三皇子那是什么人,京城里谁不知道他虚伪奸诈,知安姐姐你才不会看上他!”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李知安反而笑了。 “你这般信我?” “当然!”柳若薇挺起胸膛,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信我自己的眼睛!我见过太子殿下看你的样子,也见过你看太子殿下的样子,那才叫……才叫情投意合!三皇子算哪根葱!” 小姑娘口无遮拦,却一语道破了关键。 李知安脸颊微热,嗔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 “我才不是小孩子!”柳若薇不服气地反驳,但看到李知安的神色,又担忧起来,“知安姐姐,这些流言蜚语传得这么厉害,肯定是对家故意放出来的,你打算怎么办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知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们想借流言逼我,却不知,这正是我想要的。” 柳若薇听得云里雾里,但见李知安胸有成竹,那份焦躁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知道,自己的这位知安姐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那……那你明天真的要去三皇子府的诗会?” “去,为何不去?”李知安的笑意加深,“这么热闹的戏,岂能缺了我这个主角。” 她将太后赐婚的意图,以及自己将计就计的打算,拣选着能说的部分,透露给了柳若薇一些。 柳若薇听完,恍然大悟,随即又倒吸一口凉气。 “太后和三皇子也太恶毒了!这简直是鸿门宴!”她抓着李知安的袖子,紧张道,“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我从不做以身犯险的傻事。”李知安的语气带着强大的自信,“看戏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送走了柳若薇,整个别院彻底安静下来。 李知安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夜色吞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明日的诗会,注定不会平静。 次日午后,三皇子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京中有头有脸的才子佳人,几乎都收到了请柬。 李知安的马车到时,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近来关于她和三皇子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此刻她坦然赴宴,无疑是坐实了某些猜测,让不少人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李知安对此视若无睹,在春夏的搀扶下,姿态从容地走下马车。 她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支素雅的兰草,既不张扬,又不失县主的身份。 齐遥亲自在门口相迎,见到李知安,脸上立刻堆满了殷勤的笑容。 “县主肯赏光,真是令我这小小的园子蓬荜生辉。”他今日一扫病容,穿着一身锦绣华服,意气风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三殿下客气了。”李知安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两人的互动落在众人眼中,更成了流言的佐证。 不少爱慕齐遥的贵女,看向李知安的眼光都带上了几分敌意和嫉妒。 齐遥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亲自引着李知安往后花园走去。 诗会设在水榭之中,四周轻纱曼妙,熏香袅袅,一派风雅景象。 众人分席而坐,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齐遥将李知安安排在离他最近的主位,频频举杯,言语间极尽关怀。 “县主前几日受惊了,今日定要好好散散心。这杯‘女儿红’,是我特意为县主准备的,能安神静心。” 一个侍女端着酒壶上前,为李知安斟满了杯中的琥珀色酒液。 酒香醇厚,沁人心脾。 李知安端起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触。 一股极细微的、与酒香格格不入的甜杏味,顺着杯壁的凉意,传入她的指尖。 来了。 她抬起头,对上齐遥那双充满期待和算计的眼。 李知安微微一笑,将酒杯凑到唇边。 酒液入口,甘醇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甜味。 李知安喉头微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到她如此爽快,齐遥眼中那丝得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举起自己的酒杯,朗声道:“县主海量!来,诸位,我们共饮此杯,为今日雅集助兴!” 众人纷纷响应,一时间,水榭中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李知安放下酒杯,指尖在桌下轻轻一捻,将一枚早已备好的解毒丸送入口中,用茶水咽下。 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而下,迅速驱散了方才那股异样的燥热感。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用手帕轻轻按了按额角,脸颊也适时地泛起一抹绯红。 这一切,都被时刻关注着她的齐遥尽收眼底。 他心中大定,知道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 诗会继续进行,才子们吟诗作对,佳人们抚琴弄画,气氛热烈。 齐遥作为主人,游走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尽显皇子风范。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始终都锁定在李知安身上。 他看到李知安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动作也有些迟缓,仿佛已经有些神思恍惚。 时机到了。 又过了一刻钟,李知安扶着额头,对一旁的春夏轻声道:“我有些头晕,想去歇息片刻。”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主位上的齐遥听见。 齐遥立刻放下酒杯,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县主可是不胜酒力?是我疏忽了。”他歉然道,“后院有几间清静的客房,我已命人收拾妥当,不如我扶县主过去休息一下?”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43章 不胜酒力 这番话说得体贴至极,但在场的聪明人,已经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几位贵女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等着看李知安的好戏。 “如此……便有劳殿下了。”李知安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弱和含糊,仿佛已经无法清晰思考。 她顺势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春夏身上,由着齐遥在前面引路。 齐遥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温柔。 他亲自引着李知安,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假山,来到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 这院落远离了前方的喧嚣,四周栽满了花木,环境清幽雅致。 “县主,这里便是‘听竹轩’,最是安静,你可在此好生歇息。”齐遥推开一间厢房的门,示意她进去。 房间里早已熏上了安神香,但李知安的鼻子何其灵敏,立刻就闻出那安神香里,掺杂了能催发“合欢引”药性的辅料。 真是好一出连环计。 “多谢殿下。”李知安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床榻边的软椅上。 春夏想要跟进去,却被齐遥伸手拦住。 “你家主子需要静养,你就在外面候着吧。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齐遥的笑容温和,但眼神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春夏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却又不敢违逆皇子,只能在门外急得跺脚。 齐遥满意地看了一眼春夏的反应,这才转身走进房间,并顺手将房门从里面关上,落下了门闩。 “吱呀”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 李知安半眯着眼,靠在软椅上,呼吸略显急促,白皙的脸颊上那抹红晕愈发明显,看上去就像一朵任人采撷的娇花。 齐遥一步步向她走近,脸上的温和与关切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与志在必得的狂傲。 “知安,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再是之前那般温润如玉。 “从你在镇国公府外,第一次与我针锋相对时,我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你不是很清高吗?不是很坚韧吗?现在如何?” 他俯下身,想要去触碰李知安的脸颊。 李知安仿佛被他的动作惊动,迷蒙地睁开双眼。 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看得齐遥心头一荡。 “殿下……你好热……”她喃喃道,声音软糯得能滴出水来。 齐遥闻言,更是心猿意马,他深信药效已经完全发作,眼前的女人已经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 “很快,你就会比我还热了。”他低笑着,伸手便要去解她的衣带。 就在齐遥的手即将触碰到李知安衣带的瞬间,那双原本迷离含水的眸子,骤然恢复了清明。 没有一丝迷茫,没有半点沉沦,只有冰渊般的冷静与彻骨的嘲弄。 齐遥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寒光闪过。 李知安不知何时已从发间抽出一支尖锐的凤头金簪,簪尖稳稳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 “殿下,你觉得我的手,热吗?” 她的声音依旧柔软,却再无半分软糯,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割在齐遥的神经上。 齐遥脸上的欲望与狂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你没有中毒?” “殿下指的是那杯加了南疆秘药‘合欢引’的‘女儿红’,还是这满屋催发药性的‘龙涎香’?”李知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手中的金簪又往前送了一分,锋利的尖端已经刺破了表皮。 一丝细微的刺痛让齐遥彻底清醒过来。 他上当了。 从头到尾,他自以为是的猎物,其实是布下陷阱的猎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不甘心地嘶声问道,精心策划的一切化为泡影,巨大的羞辱感让他面容扭曲。 “从太后娘娘‘好心’为我指婚的那一刻起。”李知安好整以暇地回答,仿佛在谈论天气,“三殿下心思歹毒,却又偏爱做戏,总喜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么明显的局,我要是看不出来,岂不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苦心’?”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齐遥的脸上。 齐遥气得浑身发抖,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 “贱人!你敢算计我!你以为你今天走得出这个门吗?”他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外面都是我的人!” “是吗?”李知安轻笑一声,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房间内一扇屏风后,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出,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齐遥大惊,还未看清来人是谁,那黑影已在房间内迅速地翻找起来,书架、画轴、博古架……所有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你还安排了人!”齐遥又惊又怒。 “殿下府上守卫森严,我一个弱女子,自然要多做些准备。”李知安的语气平淡无波。 很快,那黑影在一副山水画后摸索片刻,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墙壁上竟弹出一个暗格。 黑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黑漆木盒,不做停留,身形一闪,便从敞开的窗户跃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齐遥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他与太后联络的密信,还有一些……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完了。 “李知安!”他怒吼一声,顾不得喉间的威胁,猛地伸手想要去抓李知安。 李知安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的同时,金簪毫不留情地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就在两人对峙的紧张时刻,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啊!西厢那边烧起来了!” 混乱的叫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齐遥脸色一变,这又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房门被“砰砰砰”地用力拍响,一个管家惊惶失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144章 禽兽不如 “殿下!殿下不好了!” “敬亲王殿下不知为何会在此处,西厢走水,宾客们都惊动了,王爷正带着人朝这边过来了!” 敬亲王!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齐遥脑中炸开。 那位是宗室里辈分最高、性子最是刚正不阿的老王爷,平生最恨皇室子弟行差踏错,玷污皇家颜面。 他怎么会来!又怎么会偏偏朝这个方向过来! 齐遥的脑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砰!” 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外面撞开。 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的敬亲王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脸惊慌的管家,还有几位被“走水”惊动、满脸错愕的宾客。 众人一眼便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象。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熏香的味道暧昧不清。 乐安县主李知安衣衫微乱,发髻松散,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支金簪,神情惊惧又倔强地对着三皇子齐遥。 而三皇子,衣冠尚算齐整,但手背上正淌着血,脸上那来不及收敛的狰狞与慌乱,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眼中。 这副场景,任谁看了都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混账东西!”敬亲王勃然大怒,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齐遥被这一声怒喝震得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他们鄙夷、震惊、幸灾乐祸的表情,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丝辩解的可能。 “王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她……是她勾引我!”他指着李知安,语无伦次地喊道,“是她约我来此,又假意投怀送抱,意图攀附于我!” 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李知安的才名与风骨,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她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攀附他? 果然,敬亲王气得胡子都在抖。 “你当老夫是三岁孩童吗!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污蔑县主!” 李知安适时地后退两步,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和侮辱,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中的金簪握得更紧,那双清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这副我见犹怜却又坚韧不屈的模样,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有说服力。 “王爷,请为臣女做主!”她声音沙哑,屈膝一福,便要跪下。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力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弟这是做什么?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众人回头,只见太子齐逾在凌风和行云的搀扶下,正缓步走来。 他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袍,面色苍白,走几步便要轻咳几声,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虚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听闻三皇子府走水,孤不放心,特来看看。没想到,竟看到了这般……不堪入目的场面。” 他一出现,便立刻掌控了全场。 齐逾的视线扫过狼狈不堪的齐遥,最终落在李知安身上,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疼惜。 他走上前,自然而然地将李知安护在身后,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略显单薄的肩上。 “县主受惊了。”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充满了保护的意味,也彻底坐实了齐遥的罪名。 “皇兄!”齐遥看到齐逾,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看到了罪魁祸首,情绪彻底失控,“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你陷害我!” 齐逾闻言,脸上露出失望至极的神情。 “三弟,你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不知悔改,竟还想攀诬孤?”他厉声斥责,“你对县主下药,意图不轨,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到何时!你将我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话音刚落,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齐逾身后,将那个从暗格中取出的黑漆木盒呈了上来。 齐逾接过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他随意拿起一封信,只看了一眼,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好,好得很!”他气得连连咳嗽,“做出此等丑事已是罪无可恕,你竟还敢……勾结宫闱,图谋不轨!” 看到那个木盒,看到那些熟悉的信件,齐遥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那不只是一个轻薄县主的丑闻,那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不!还给我!”他疯了一样朝齐逾扑过去,想要抢回那个盒子。 “放肆!”敬亲王怒吼一声,拐杖一横,直接将他拦下。 “来人!将这个逆子给本王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三皇子府的诗会,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收了场。 三皇子齐遥意图对乐安县主不轨,人赃并获,被敬亲王当场拿下。 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一样,在诗会结束之前,便已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高门府邸,无数人都在津津有味地议论着这桩惊天丑闻。 之前那些关于李知安与三皇子郎情妾意的流言,此刻成了最大的笑话,反过来衬得三皇子愈发卑劣无耻,也让众人对李知安这位临危不乱、智斗皇子的县主,更多了几分钦佩与同情。 慈宁宫内,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废物!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容。 她精心策划的一箭双雕之计,不仅没能拉拢或毁掉李知安,反而将齐遥彻底拖下了水,甚至还被齐逾抓到了那么重要的把柄。 “娘娘息怒,当心凤体。”老嬷嬷连忙上前为她顺气。 “息怒?哀家如何息怒!”太后一把推开她,“齐逾那小子,这次是把哀家和老三都算计进去了!他手里拿着那些信,随时都能给哀家致命一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发怒无济于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补救。 而在返回别院的马车上,气氛却截然不同。 第145章 委屈你了 齐逾将一个暖手炉塞进李知安手里,看着她恢复了平静的脸庞,低声道:“今日,委屈你了。” “若能让三皇子一败涂地,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李知安捧着手炉,感受着掌心的暖意,“倒是殿下,演起戏来,真是惟妙惟肖,连我都差点信了。” 她指的是齐逾那副虚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模样。 齐逾听出她话里的调侃,不禁失笑,连日来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对付他们,总要用些手段。”他将那个黑漆木盒推到李知安面前,“这里面的东西,于你有用。” 回到别院,李知安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细细翻看那些密信。 大部分都是齐遥与太后之间的通信,内容触目惊心,从如何构陷朝臣,到如何安插亲信,再到如何对付齐逾,桩桩件件,都显示出这对姑侄勃勃的野心。 李知安看得心头发冷,这便是皇权之争的残酷。 …… 御书房内,空气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看着下方。 他面前的御案上,整齐地摆放着那个黑漆木盒,盒盖敞开,里面的信件被齐逾一封封取出,陈列其上。 每一封信,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皇家的脸上。 敬亲王站在一旁,老脸紧绷,手中的拐杖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显示出主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齐逾则跪在殿中,他今日换了一身素净的王白袍,衬得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愈发苍白。 他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强自隐忍的模样。 “父皇,儿臣……儿臣无能,未能约束好三弟,以至他犯下如此大错,累及皇家声誉,儿臣甘愿受罚。”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地传入皇帝耳中。 皇帝的眼皮跳了跳,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他认得,是齐遥的。 内容不堪入目,详细记录了他如何与太后联手,意图在诗会上设计李知安,进而栽赃给太子,一石二鸟。 皇帝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构陷朝臣,安插亲信,甚至……连齐逾日常服用的汤药里要如何加料,都写得明明白白。 “好,好一个兄友弟恭!” 皇帝猛地将手中信纸拍在御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那力道之大,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都滚落下来,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一点墨渍。 “传齐遥!” 皇帝的声音里压抑着雷霆之怒。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齐遥就被侍卫押了上来。 他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早已没了往日皇子的半点风光。 一进御书房,看到齐逾那副“受害者”的姿态,他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父皇!儿臣冤枉!是太子!是他陷害儿臣!”齐遥嘶声力竭地辩解。 “冤枉?”皇帝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自己曾经也颇为看重的儿子,“这些信,是你写的吧?这上面的印鉴,是你私印吧?” 他将一封信扔在齐遥脸上。 “你对乐安县主下药,意图不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告诉朕,谁能陷害你!” “还有这些!”皇帝指着御案上其他的信件,胸口剧烈起伏,“你与太后姑侄情深,朕可以不计较。但你们竟敢把手伸向东宫,伸向储君!齐遥,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我大安的法度!” 齐遥看着散落在自己脚边的信,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这些铁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完了。 他猛地抬头,怨毒地盯着齐逾:“是你!齐逾!你早就知道了,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齐逾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是痛心与失望。 “三弟,事到如今,你……你竟还不知悔改。” 他摇了摇头,仿佛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疲惫,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这副模样,更是衬得齐遥的指控像是穷途末路的疯狂撕咬。 皇帝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其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传朕旨意。” “三皇子齐遥,品行不端,德不配位,着,削其亲王爵位,降为郡王,禁足于府,无诏不得外出。” “其府中幕僚党羽,交由大理寺与刑部会审,凡涉构陷太子、图谋不轨者,一律严惩不贷!” “至于乐安县主……”皇帝顿了顿,看向敬亲王,“皇叔,此事因皇子而起,让县主受了委屈。你代朕,好生安抚,赏金千两,锦缎百匹,以示歉意。” 一道道旨意,如同重锤,将齐遥最后的希望彻底击碎。 他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敬亲王躬身领命,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皇帝处理完这一切,再也不看地上的逆子一眼,转身走回龙椅,疲惫地挥了挥手。 “带下去。” 侍卫立刻上前,将失魂落魄的齐遥拖了出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敬亲王和依旧跪着的齐逾。 良久,皇帝才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也起来吧。此事你虽是受害者,但也闹得满城风雨,回去好生休养,东宫的事务,暂时交给旁人处理。” “儿臣……遵旨。” 齐逾撑着地,缓缓站起,身形依旧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躬身行礼,与敬亲王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皇帝才将目光投向了慈宁宫的方向,那眼神,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 慈宁宫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地上还残留着昨日摔碎的瓷器碎片,宫人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触了太后的霉头。 当皇帝的旨意传到宫中时,太后正在修剪一盆名贵的墨菊。 她听着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里的金剪“咔嚓”一声,将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朵齐齐剪断。 第146章 断腕求生 花朵落在地上,娇艳的花瓣瞬间沾染了尘埃。 “知道了,下去吧。” 她挥退了所有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和心腹张嬷嬷。 “娘娘……”张嬷嬷看着地上的残花,忧心忡忡。 “一个废物!” 太后将金剪重重掷在桌上,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狰狞的恨意。 “哀家真是小瞧了齐逾那个病秧子!平日里装得与世无争,没想到竟藏着这般深沉的心机和狠厉的手段!这一局,是哀家输了。” 她非但没有拉下太子,反而把齐遥这个最重要的棋子给折了进去。 更致命的是,那些信落在了皇帝手里。 皇帝虽然没有明着对她如何,但那道旨意,字字句句都是在敲打她,警告她。 “娘娘,三皇子殿下那边,怕是彻底完了。”张嬷嬷低声道,“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只怕短时间内,谁求情都没用。” “完了?”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还没倒,他就完不了!”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清楚,齐遥经此一事,在皇帝心中已再无可能。 想要再扶他起来,难如登天。 她闭上眼,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那些信件是最大的威胁,皇帝虽然暂时压下,但谁也保不准他什么时候会翻出来。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皇帝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她。 “张嬷嬷。” “老奴在。” “你去一趟皇帝那儿,就说哀家听闻此事,气得晕了过去,如今卧病在床。”太后睁开眼,其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病态,“再者,替哀家拟一道懿旨,申斥齐遥不孝,竟敢做出此等丑事,有负哀家教诲。从即日起,慈宁宫收回所有对三皇子府的赏赐与扶持。” 张嬷嬷一惊:“娘娘,您这是……” “这是断腕求生。”太后语气森然,“哀家现在必须和那个蠢货撇清关系,至少在明面上,要让皇帝看到哀家的态度。” 她要让皇帝相信,齐遥的行为只是他自己的愚蠢,与她这个姑母无关。 她要忍,要蛰伏。 “齐逾,李知安……”太后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这笔账,哀家给他们记下了。他们让哀家不好过,哀家便要让他们用性命来偿还!” 她走到暗格前,取出一个更为精致小巧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玉哨。 “传信给北狄的拓跋王子,告诉他,我们之前的约定,可以提前了。” 张嬷嬷看到那玉哨,脸色大变,那是联系大安宿敌北狄的信物! “娘娘,三思啊!勾结外敌,这可是……” “够了!”太后厉声打断她,“哀家已经没有退路了!等哀家掌握了绝对的权力,谁还敢说哀家半个不字!”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野望。 与此同时,被禁足的三皇子府一片愁云惨淡。 府门被禁军贴上了封条,府中下人人心惶惶。 齐遥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书房里,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平日里最爱的一套茶具,此刻却落满了灰尘。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 树倒猢狲散。 昨日还门庭若市的府邸,今日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之地。 那些曾经对他信誓旦旦、表尽忠心的门客,如今一个也见不到了。 他想起了太后。 那个从小就告诉他,他才是天命所归的姑母。 可当他派人去慈宁宫求救时,得到的回应却是太后“气得病倒,卧床不起”的消息。 紧接着,便是那道撇清关系的懿旨。 齐遥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棋子。 一颗有用时被捧在手心,无用时便可以随时被舍弃的棋子。 他的恨意,不再只针对齐逾和李知安,更指向了那个高高在上,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 “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 他喃喃自语,空洞的眼底,重新燃起了一点阴鸷的火苗。 夜深人静,李知安的别院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春夏为她换上了一杯热茶,看着自家小姐面前摊开的一堆信件,有些担忧。 “小姐,您都看了一晚上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不碍事。”李知安摆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 她没有告诉春夏,这些看似只是齐遥与太后之间阴谋往来的信件,对她而言,或许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齐逾将这些东西交给她,不仅仅是为了让她看清对手的手段,更是给了她一个寻找真相的契机。 她将所有信件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排列。 大部分内容都与朝堂争斗有关,但李知安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名字或地点。 她的指尖在一封信上停了下来。 这封信写于三年前的秋天。 信中,太后用一种隐晦的代号,提到了一种“能让人在睡梦中安然离去”的香料,并嘱咐齐遥处理好后续,莫要留下任何痕迹。 三年前的秋天…… 李知安的心猛地一沉。 那正是外婆去世的时间。 当时所有人都说,老夫人是年事已高,寿终正寝。 可李知安永远记得,外婆去世前几日,精神还很好。 怎么会突然就……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在另一封信的末尾,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印记,那是一个极小的,类似草药叶片的图案,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 这个印记,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李知安闭上眼,努力在记忆中搜寻。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眼。 是外婆! 外婆生前有一枚私印,平日里极少使用,只在处理一些极其私密的账目或信件时才会用到。 那枚私印的角落里,就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叶片图案! 为什么太后与齐遥的密信上,会出现外婆的私人印记?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李知安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一条线头,只要用力拉扯,就能将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秘密一点点拽出来。 第147章 一切归位 她将所有带有那个印记的信件都挑了出来,反复比对。 这些信件的内容都语焉不详,似乎在用某种双方都懂的暗语交流。 但其中反复提到的一个词,引起了她的注意——“归位”。 “待时机成熟,一切自当归位。” “那个位置,本就该是‘我们’的。” “归位”……是什么东西要归位? 李知安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心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迷雾。 而此时此刻,镇国公府的书房,同样亮着一盏孤灯。 柳慎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嬷嬷,你再说一遍,当年……当年我夫人生产之时,究竟是何情形?” 这位张嬷嬷,是当年妻子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后来被相府以“冲撞了贵人”为由,打发回了乡下。 柳慎元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从乡下给找了回来。 张嬷嬷老泪纵横,磕头道:“国公爷,老奴说的句句是实言啊!当年夫人生小姐时,虽然凶险,但母女平安。小小姐生下来,哭声响亮得很,一点也不像后来相府说的那样,是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啊!” “那后来呢?”柳慎元追问。 “后来……后来老夫人说要亲自照看,便将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再后来,老奴就被……就被寻了个由头赶出了京城。” 柳慎元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哭声响亮……母女平安…… 这与他从相府听到的版本,截然不同。 相府的人告诉他,女儿出生时气息微弱,是个活不长的,所以才被送走,免得他见了伤心。 为什么他们要撒谎? 一个刚出生的,健康的婴孩,为什么要被说成是病秧子?又为什么要被送走? 柳慎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李知安那张酷似亡妻的脸,想起了母亲临终前反常的嘱托,想起了李知安外祖母柳老夫人对她近乎偏执的疼爱。 镇国公府的书房内,空气凝滞得仿佛一块铁。 柳慎元坐在那张太师椅上,一夜未眠,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张嬷嬷的话,如同无数根钢针,反复扎在他的心上。 母女平安。 哭声响亮。 这八个字,彻底颠覆了他过去十几年来的所有认知。 他以为的真相,不过是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 他以为的宿命,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 “去查!”柳慎元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把当年给夫人接生的那个稳婆,给本公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镇国公府的亲卫办事效率极高,命令下达,人便如一张大网,迅速朝着京城内外铺开。 然而,寻找一个十几年前的稳婆,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抹去了太多痕迹。 当年的人事早已变迁,许多旧日的邻里也已搬离。 一连三日,音讯全无。 柳慎元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即将喷发的暴怒边缘,府里的下人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国公爷的雷霆之怒。 直到第四日的黄昏,派出去的亲卫队长终于带回了消息。 “国公爷,人……找到了,但也没找到。”亲卫队长单膝跪地,头垂得很低。 柳慎元霍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什么叫找到又没找到?说清楚!” “回国公爷,那稳婆姓钱,我们顺着线索一路找到了她的乡下老家。可乡亲们说,钱婆子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 “死了?”柳慎元的心重重一沉,唯一的活口,断了? “怎么死的?” “说是……失足掉进村口的河里淹死的。”亲卫队长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们私下打听,觉得事有蹊T。那条河冬天水才没过膝盖,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淹死在里面。而且,她死前不久,刚在镇上买了一座小院子,出手阔绰,不像是要寻死的人。” 柳慎元松开了手,缓缓坐回椅子里,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气。 死无对证。 何其干净利落的手段。 “她可有家人?” “有一个儿子,是个烂赌鬼,钱婆子死后没两年,就把家产败光了,不知所踪。”亲卫队长面露难色,“我们花了好些功夫,才在一个破落的赌坊里找到了他。” “人呢?” “带回来了,就在府外候着。” “带进来!” 片刻后,一个瘦得脱了相,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被带了进来,一进门就吓得腿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啊!” 柳慎元没有理会他的求饶,只是用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娘,钱婆子,临死前可曾跟你说过什么?或者,留下过什么东西?” 那男人抖得如同风中的筛子,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啊……我娘她……她就是个接生的,能有什么东西留下……” 柳慎元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 亲卫队长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扔在那男人面前。 “想清楚了再说。这些银子,够你还清赌债,再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 男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死死盯着那袋银子,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挣扎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还是一咬牙。 “有!有!我想起来了!” 他像是生怕柳慎元反悔,急切地说道:“我娘死前的确有些不对劲。她总做噩梦,嘴里念叨着什么‘对不起’、‘造孽’之类的话。她还给了我一个小木匣子,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她拿命换来的东西,让我一定要收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 “匣子呢?”柳慎元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被……被我藏在老家的房梁上了。” 亲卫队长立刻会意,转身对门外低喝一声,很快,另一个亲卫便捧着一个满是灰尘的旧木匣子走了进来。 那男人确认之后,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柳慎元挥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小小的木匣子。 第148章 清晰明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缓缓打开了匣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面用针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几个字。 那字迹很丑,看得出绣的人并不识多少字,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柳慎元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 “贵人相逼,换了小姐,我对不住夫人,老天爷,我造孽啊……” 短短一行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柳慎元脑中轰然炸响。 他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后倒去。 “国公爷!” 亲卫队长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柳慎元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撑着桌子,重新站稳,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布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凌迟着他的心。 换了小姐…… 换了…… 他的女儿,他那哭声响亮的女儿,没有死。 她只是被人换走了。 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杀气从柳慎元身上喷薄而出,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度。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布收好,贴身放入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猩红的死寂。 “备马。” “去哪儿?” “乐安县主别院。” 李知安的别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她面前的桌案上,那些来自太后与齐遥的密信被分门别类地摆放着。 “归位”二字,如同一个解不开的谜团,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而那个小小的叶片印记,更是让她百思不解。 外婆的私印,为何会出现在太后的密信之上? 是外婆与太后有所勾结,还是……另有隐情? 李知安更愿意相信后者。 外婆对她的疼爱,是她两世为人所感受到的、最纯粹真挚的温暖,绝不可能掺杂任何算计。 那么,这其中必然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沉思之际,春夏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凝重。 “小姐,镇国公爷求见,说有万分紧急之事。” 李知安有些意外。 柳慎元深夜到访,定然不是小事。 “请他到花厅。” 李知安来到花厅时,柳慎元已经等在了那里。 不过短短几日未见,这位曾经威震北疆的国公爷,竟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眼中的红血丝密布,下巴上冒出了青灰的胡茬,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化不开的悲恸与戾气之中。 “大舅舅。”李知安行了一礼,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柳慎元没有理会这些虚礼,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知安,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惜,有愧疚,有愤怒,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狂热。 “屏退左右。”柳慎元的声音嘶哑。 李知安对春夏使了个眼色,很快,花厅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柳慎元从怀中,颤抖着掏出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递到李知安面前。 “你看看这个。” 李知安接过粗布,当她看清上面用针线绣出的那行字时,即便她心性再如何沉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贵人相逼,换了小姐,我对不住夫人……”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 换了小姐! 柳慎元一直以为夭折的女儿,根本没有死,而是被人换走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柳慎元,只见他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 “当年为我亡妻接生的稳婆留下的。”柳慎元的声音里带着血腥味,“她死了,被人灭口了。这是她儿子从老家房梁上翻出来的。” 李知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稳婆被灭口,恰恰证明了这块布上内容的真实性。 一个健康的,刚出生的女婴,被人恶意换走,对外宣称先天不足,送出府养病,最后“夭折”。 这是何等恶毒的心思! “大舅舅,你……”李知安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样的滔天恨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柳慎元却摇了摇头,他猩红的眼睛紧紧锁住李知安。 “知安,我来找你,不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张嬷嬷说,我的女儿出生时,哭声响亮,母女平安。相府却告诉我,她气息微弱,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 “我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照看柳家,照看……你。” “还有你外祖母,她待你,比待任何一个孙辈都要好,那种疼爱,甚至超出了寻常的祖孙之情。” 柳慎元每说一句,李知安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些线索,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如今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她想起了自己那张与柳慎元亡妻酷似的脸。 想起了相府对她莫名其妙的厌弃与打压。 想起了外婆临终前,看着她那满是不舍与担忧的眼神。 “知安。”柳慎元的声音都在发颤,“我还有一个发现。”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拓印着一个图案。 “这是我母亲私印上的一个记号,我整理她遗物时发现的。” 李知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纸上的图案,赫然是与太后密信上、以及她记忆中外婆私印角落里,一模一样的叶片图案! 三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却因为同一个印记联系在了一起。 镇国公府老夫人,李知安的外祖母柳老夫人,以及……当今太后。 李知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转身快步走到书案前,将那些带有印记的信件挑了出来,与柳慎元拿出的拓印放在一起。 “大舅舅,你看。” 当柳慎元看到那些信件,看到上面属于太后的字迹和那个熟悉的叶片印记时,他眼中的悲痛瞬间被无边的怒火所取代。 “是她!果然是她!”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坚硬的红木桌面应声出现一道裂痕。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汇合了。 一个惊天的阴谋,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第149章 幕后主使 太后,是幕后主使。 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买通或胁迫了镇国公府老夫人,以及李知安的外祖母,联手策划了这场偷天换日的阴谋。 她们换走了镇国公府嫡出的女儿,又用另一个孩子取而代之。 “为什么?”柳慎元双目赤红,不解地嘶吼,“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女儿碍着她什么事了?” 李知安的心也乱成了一团麻。 是啊,为什么? 太后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换走一个国公府的嫡女? 那个被换走的孩子,去了哪里? 而自己,又是谁? 那个词,再次从她脑海中跳了出来——“归位”。 “待时机成熟,一切自当归位。” 难道……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让李知安浑身冰冷。 她看着柳慎元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 不,不可能…… 这太荒唐了! 柳慎元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李知an,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花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李知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外婆……我外婆她,一定留下了什么。” 她不相信外婆会是帮凶。 那个印记,或许不是同谋的证据,而是外婆留下的……线索。 对,一定是这样! 李知安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存放外婆遗物的院子跑去。 那是一间僻静的厢房,专门用来存放柳老夫人留给李知安的遗物。 每一件物品,李知安都亲自整理过,擦拭得一尘不染。 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柳慎元紧随其后。 房间里,有外婆生前最爱看的诗集,有她亲手缝制的香囊,还有一些女儿家喜欢的首饰匣子。 李知安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小匣子上。 匣子里放着的,是一把小儿长命锁。 银质的,样式很普通,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外婆曾告诉她,这是她出生时,自己特意去庙里为她求来的。 过去,李知安只当这是祖孙情深的见证。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把锁,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她将长命锁拿了出来,放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了一些。 她仔细地摩挲着锁上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柳慎元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突然,李知安的指尖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长命锁背面的祥云纹路里,隐藏着一个几乎与纹路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 若非此刻她心存疑虑,看得这般仔细,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用指甲轻轻按了一下那个凸起。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长命锁的锁面,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李知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小心翼翼地将锁面掰开,里面并非实心,而是一个小小的、中空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地躺着几张被折叠得如同米粒大小的薄纸。 纸张极薄,近乎透明,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李知安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将纸张取出,缓缓展开。 柳慎元也凑了过来,两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那熟悉的,温柔而有力的笔迹,正是出自外婆柳老夫人之手。 信的开头,只有五个字。 “吾孙知安亲启。” 李知安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她强忍着泪意,继续往下看。 “安安,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外婆或许早已不在人世。请原谅外婆的自私,将这沉重的秘密留给了你一人。因为这世间,外婆最信任的,也唯有你了。” “你并非李家之女,亦非我柳氏外孙。你的真实身份,是镇国公柳慎元与元配夫人林氏的亲生女儿,是我……嫡亲的孙女。” 看到这里,柳慎元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这个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此刻竟是泪流满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李知安的泪水也决了堤,模糊了信上的字迹。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去眼泪,继续读下去。 信中,柳老夫人详细记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当年,她的女儿,也就是柳慎元的夫人林氏生产,她作为外祖母,自然是全程陪伴。 可就在孩子出生后,宫里突然来了人,是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身边的心腹。 那人以柳家和镇国公府满门的性命相要挟,逼迫她配合一场“偷天换日”的计谋。 她们抱走了刚出生的女婴,又送来了另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气息奄奄的病婴。 柳老夫人悲痛欲绝,却又无力反抗。 那个叶片印记,并非同谋的标志,而是太后用来控制她们的信物。 凡是参与此事的人,都被赐予了这样一枚私印,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柳慎元的母亲,同样身不由己。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亲孙女被抱走,送进了宰相府,成了李家那个不成器的嫡子之女,心如刀割。我只能借着探望外孙女的名义,时时去看你,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你,希望能弥补一二。” “随着你渐渐长大,容貌愈发酷似你的母亲,我心中的不安也日益加重。太后此人,野心极大,她费尽心机换走你,绝非心血来潮。我暗中查探,终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信写到这里,柳老夫人的字迹变得有些急促和潦草。 “‘归位’,她们所图的,是皇位!当今圣上并非先帝亲子,太后真正的血脉,另有其人!她换走你,或许只是为了让你远离京城这个漩涡,又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枚能威胁到她计划的棋子!” 李知安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个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骇人听闻。 “我察觉到,太后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她送来的香料,气味清雅,却能杀人于无形。” 第150章 认祖归宗 “我自知时日无多,便将此信藏于长命锁内。安安,我的好孙女,答应外婆,若有一日发现真相,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涉险。你的父亲柳慎元,他是个好父亲,他会保护你。去信任他,依靠他。” “外婆不求你为我报仇,只愿你此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信,到这里便结束了。 李知安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所有的困惑,所有的迷茫,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外婆不是帮凶,她是受害者,是拼尽全力想要保护她的亲人。 她不是什么相府弃女,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柳慎元爬了过来,从李知安手中接过那几张薄如蝉翼的信纸,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原来,他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儿,就在他的身边。 他却一直将她当作外甥女。 无尽的悔恨和心痛,几乎要将他吞噬。 李知安哭过之后,心中翻涌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 太后! 这个女人,害死了她的母亲,害死了她的外婆,让她与亲生父亲分离了十几年,将她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深夜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将那把冰冷的长命锁紧紧攥在手心,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外婆的体温。 柳慎元也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后,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女儿,爹……爹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李知安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开口。 “不,爹。” “是‘我们’,要为母亲,为外婆,为所有被她残害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那一声沙哑又无比坚定的“我们”,让柳慎元浑身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在风中站得笔直的女儿,满腔的悲愤与悔恨,忽然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也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是啊,不是他一个人。 是他,和他的女儿。 “好,好……”柳慎元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上前一步,伸出那双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沾满血腥的手,想要碰一碰李知安,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自己身上的戾气惊扰了她。 李知安回过身,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一酸。 她主动握住了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大手。 “爹。” 她又叫了一声,这一声,比方才更加清晰,更加坦然。 柳慎元再也忍不住,这个在北疆尸山血海中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男人,此刻泪水汹涌而出。 他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亏欠与思念,全都灌注进去。 “哎,哎!爹在!” 他哽咽着,像个孩子。 李知安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了回去,脸上露出一抹浅淡却温暖的笑意。 “爹,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让柳慎元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他怔怔地看着李知安,看着她与亡妻那般酷似的眉眼,重重地点头。 “对,回家!我们回镇国公府!” 夜色深沉,镇国公府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别院,一路疾驰,返回了那座位于京城中轴线上,象征着无上军功与荣耀的府邸。 柳慎元破天荒地没有回自己的书房,而是直接带着李知安,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了府中最深处,也是最庄严肃穆的柳氏祠堂。 祠堂内,烛火通明,一排排黑漆描金的灵位,在跳动的火光中静默无声。 最上方的,是柳家的列祖列宗。 而在稍低一些的位置,一块崭新的灵位静静地立在那里——“亡妻林氏若婉之位”。 柳慎元让下人取来蒲团,自己率先跪了下去,他挺直的脊梁,在这一刻深深地弯了下去。 “柳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柳慎元,今日……今日……” 他声音颤抖,竟有些说不下去。 李知安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郑重地跪下,朝着那些灵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半分犹豫。 柳慎元看着她,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不孝子孙柳慎元,今日寻回了我的嫡长女!若婉,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女儿,她回来了!” 他朝着妻子的灵位,重重叩首。 祠堂外,闻讯赶来的柳慎行和柳若薇,正好听到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两人都愣在了原地,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大哥,你……”柳慎行快步走进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柳若薇也跟了进来,她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跪在旁边的李知安,脑子里一片空白。 嫡长女? 知安表姐……是大哥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 柳慎元没有起身,他只是回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对自己的弟弟和女儿说:“从今日起,李知安,便是我柳慎元的女儿,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柳知安。” 他将那封藏着真相的信纸,递给了柳慎行。 柳慎行接过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脸色从震惊到骇然,再到滔天的愤怒。 “太后!竟然是她!”他气得浑身发抖,“嫂嫂她……她竟是被这毒妇所害!” 柳若薇也凑过去看完了信,她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第一次见到知安表姐时会那般失态。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位表姐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血脉天性,原来如此。 “姐姐……”柳若薇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从身后轻轻抱住了李知安,泣不成声,“原来你才是我的亲姐姐……这些年,你受苦了……” 被她这样抱着,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话语里的真心,李知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轻轻拍了拍柳若薇的手背,声音温和:“不苦,现在,我回家了。” 这一夜,镇国公府注定无眠。 柳慎元将李知安带到了府中最好的一处院落,那是他当年特意为亡妻修建的“婉安居”,院中种满了妻子最爱的海棠花。 第151章 连锁反应 自从妻子去世后,这院子便一直封着,他不允许任何人踏入。 今日,他亲手推开了那扇尘封了十几年的院门。 “安安,这是你娘亲住过的地方。”柳慎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胆怯的温柔,“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李知安站在院中,看着那些在月光下静静开放的海棠,仿佛能看到一位温柔的女子,曾在这里凭栏浅笑。 那是她的母亲。 她从未谋面,却血脉相连的母亲。 婉安居的书房内,灯火被挑得亮如白昼。 方才在祠堂里的激动与悲恸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惊天阴谋时,必须具备的冷静与理智。 柳慎元、柳慎行、李知安、柳若薇,四人围坐桌前,气氛凝重。 “大哥,外婆留下的这封信,是铁证!”柳慎行将那几张薄纸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眼中怒火难平,“我们现在就进宫面圣,将太后这毒妇的罪行公之于众!” “不行。” 开口否决的,是李知安。 她迎上柳慎行不解的注视,平静地分析道:“二舅……二叔,这封信,是外婆写给我的私信,可以让我们确认真相,却不足以成为指控当朝太后的公开证据。” “为何?”柳慎行急切地问。 “因为口说无凭。”李知安拿起那块稳婆留下的粗布,“这个,稳婆已死,死无对证。她的儿子是个赌徒,证词不足为信。而这封信,太后完全可以辩称是外婆临终昏聩,胡言乱语,甚至反咬一口,说是我们为了构陷她而伪造的。”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柳慎行心头的火焰。 是啊,他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是权倾朝野的太后。 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柳慎元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如此巨大的变故之后,还能这般条理清晰地分析局势,心中既是骄傲,又是酸楚。 这些年,她一个人,到底经历了多少,才能磨砺出这般沉稳的心性。 “安安说得对。”柳慎元沉声开口,一锤定音,“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在没有找到更多确凿的证据之前,你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他看向李知安,充满了保护的意味。 “爹,我明白。”李知安点点头,“太后既然能做出偷天换日之事,必然是所图甚大。外婆信中提到的‘归位’和‘圣上血脉’之事,更是骇人听闻。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顺藤摸瓜,将她藏在暗处的势力,连根拔起。” “那我们该怎么做?”柳若薇擦干眼泪,急切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李知安的目光在桌上的几样证物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张拓印着叶片印记的纸上。 “这个印记,是关键。”她缓缓开口,“外婆说,这是太后控制所有参与者的信物。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就是我的祖母,也身不由己。那么,除了她们,京中是否还有其他人,也被这个印记所控制?” 柳慎元和柳慎行的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如果太后在十几年前,就能将手伸进守卫森严的镇国公府,那么这些年,她又在朝堂内外,安插了多少这样的“棋子”? “我明白了。”柳慎元眼中杀气毕现,“我会动用镇国公府所有的暗卫,彻查京中所有与太后往来过密,或是行为诡异的官员府邸,尤其是……他们的私印。” 这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但柳慎元说得斩钉截铁。 为了女儿,为了亡妻,为了整个柳家,他必须这么做。 “爹,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李知安提醒道,“太后耳目众多,大规模的排查,很容易引起她的警觉。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向入手。” “哦?你说。”柳慎元示意她继续。 “齐遥。”李知安吐出这个名字,“他与太后姑侄情深,又是太后手中最重要的棋子。这次他被禁足,看似失势,但太后绝不会轻易放弃他。我们可以从他府中那些被捕的幕僚党羽身上打开缺口。” 柳慎行眼睛一亮:“对啊!大理寺和刑部正在会审这些人,我与大理寺卿有几分交情,可以让他多‘关照’一下,看看能不能从那些人的嘴里,撬出些东西来。” “不止如此。”李知安看向柳慎元,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爹,你在军中,可有绝对信得过,且与三皇子府的禁军统领有些交情的人?” 柳慎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我当年的副将,如今是京畿卫戍的副都统。” “那就好。”李知安的计划在脑中成型,“三皇子如今是惊弓之鸟,我们或许可以制造一些假象,让他以为太后要舍弃他,甚至……要他的命。人在绝望的时候,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 一旁的柳若薇听得心惊肉跳,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位看起来温婉娴静的姐姐,竟有如此缜密狠厉的心思。 但她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一阵快意。 对付太后那样的毒妇,就该用这样的手段! 柳慎元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智慧与锋芒,心中豪情万丈。 他失去了妻子,却找回了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出色、更强大的女儿。 “好!就这么办!”他重重一拍桌子,“从今天起,镇国公府的一切,都由你调动。咱们爷俩,联手,把这天,给它捅个窟窿!” 李知安笑了。 这是她回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笑得如此畅快,如此有底气。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有父亲,有叔叔,有妹妹。 她有整个镇国公府,作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柳慎元立刻叫来了府中最得力的亲卫队长柳一。 “柳一,传我将令,从府中暗卫营中,挑选最精锐的人手,从今日起,全部交由大小姐调遣。大小姐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上刀山下火海,不得有误!” 慈宁宫内,一室静谧。 太后正临窗而坐,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勺搅动着碗里的冰糖燕窝。 第152章 弥天大罪 昨夜她又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齐遥倒台带来的连锁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麻烦。 皇帝虽然没有明着申斥她,但慈宁宫的用度被削减了三成,派去探望皇帝的宫人,也总是被以“圣躬乏累”为由挡在御书房外。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张嬷嬷躬身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皇帝那边,还是不肯见哀家的人?”太后没有抬头,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回娘娘,是。陛下说,要静养。” “静养?”太后嗤笑一声,将银勺往白玉碗里不轻不重地一磕,发出一声脆响,“他是怕见了哀家的人,会忍不住发作吧。” 她心里清楚,那些信,就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 皇帝暂时不动她,不过是顾忌着“孝道”二字,以及朝局的稳定。 可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让她很不舒服。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尤其是镇国公府。 柳慎元那个莽夫,回京后竟与李知安那个丫头走得如此之近,甚至不惜为了她,当众与齐遥对上。 这很不寻常。 “娘娘,三皇子那边,派人递了好几次消息进来,想求您救他。”张嬷嬷低声禀报。 “救他?”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个连女人都搞不定的废物,还想让哀家如何救他?他现在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谁沾谁晦气!” 她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棋子废了,就该有被丢弃的觉悟。 但她不能让局势就这么僵持下去,更不能让齐逾和李知安春风得意。 她必须主动出击,搅乱这潭水。 “张嬷嬷。” “老奴在。” “你去办两件事。”太后捻起一枚黑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截断了白子的一大片生路。 “第一,让北狄的拓跋王子动作快一些。告诉他,哀家等不了太久了。只要他能在大安边境制造足够的麻烦,让柳慎元那个匹夫自顾不暇,事成之后,哀家许诺的燕云十六州,一寸都不会少。” 张嬷嬷心头一凛,连忙应下:“是。” 勾结外敌,这已是弥天大罪。 但她跟随太后多年,深知这位主子一旦做了决定,便无人可以更改。 “第二件事,”太后的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意,“哀家要让李知安身败名裂。” “娘娘的意思是?” “她不是有万宝商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吗?”太后唇边泛起一丝残酷的笑意,“你去安排人,在京城里散播消息。就说,乐安县主李知安的万宝商行,与西昭国暗通款曲,大量走私朝廷严禁出口的铁器与药材,是为资敌!” 张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罪名,可比什么轻薄皇子要严重百倍千倍。 通商西昭,资助敌国,这要是坐实了,别说一个县主,就是镇国公府,也未必保得住她! “可是娘娘,此事并无实证,怕是……” “要什么实证?”太后不耐烦地打断她,“流言蜚语,向来是杀人于无形的最利武器。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说的人多了,信的人自然就多。皇帝生性多疑,齐逾又是太子,他护着一个有‘通敌’嫌疑的女人,你猜朝中那些言官会怎么想?他们会如何弹劾太子?” 这一招,既打了李知安,又把齐逾拖下了水,可谓一石二鸟,阴毒至极。 “哀家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跟哀家作对,是什么下场。”太后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宫墙外的四方天空,“齐逾,李知安,你们给哀家的,哀家会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一场针对李知安的阴谋,在慈宁宫的低语中,迅速成型。 不过短短一日之间,一股暗流便开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涌动。 起初,还只是茶楼酒肆里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谈。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乐安县主,可不简单啊。” “怎么说?” “她的万宝商行,听说生意都做到西昭去了,赚的盆满钵满呢!” 渐渐地,流言开始变味,内容也愈发具体。 “何止是做生意啊!我听说,她卖的都是咱们大安的精铁,还有伤药!那西昭蛮子拿了咱们的东西,回头就来打咱们的边军,这不是资敌是什么!” “天啊!真的假的?那也太丧尽天良了!” 到了第三日,流言已经彻底发酵,演变成了一个个有鼻子有眼的“事实”。 京城上下,议论纷纷。 李知安的名声,从前几日那个智斗皇子、坚韧不屈的才女,急转直下,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通敌卖国的奸商。 连带着,太子齐逾也被卷了进来。 朝堂之上,已经有御史言官开始上书,请求彻查万宝商行,以正国法,安民心。 风雨欲来。 李知安的别院内,春夏拿着刚从外面买回来的点心,气得小脸通红。 “小姐!外面那些人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么污蔑您!什么资敌,什么卖国,简直是胡说八道!” 李知安正在看账本,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可是……”春夏急得快要跺脚。 就在这时,管家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快步跑了进来,连礼数都忘了。 “小姐,不好了!京兆府尹带着人把我们万宝商行在城南的总号给查封了!还……还把王掌柜给带走了!” “啪嗒。” 李知安手中的账本轻轻合上,发出的声响不大,却让慌乱的管家和春夏瞬间安静下来。 她终于抬起头,那张素净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惶,反而平静得有些过分。 “查封了总号,带走了王掌柜。”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是啊小姐!”春夏急得眼圈都红了,“这京兆府尹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这明摆着是有人要害您,他们怎么能……” “因为要害我的人,他得罪不起。”李知安打断了春夏的话,声音依旧平稳。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中那棵开始抽出新绿的梧桐树。 第153章 通敌卖国 “这罪名,是冲着要我的命来的。通敌卖国,一旦沾上,就算只是嫌疑,也足够让我万劫不复。京兆府尹奉命查案,封店拿人,是他的职责,也是他自保的手段。” 管家听得心惊肉跳,嘴唇哆嗦着:“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小姐?王掌柜他……” “王掌柜跟了我多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比谁都清楚。账目上,不会有任何问题。”李知安的语气笃定,给了管家一颗定心丸。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人。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她走到书案前,重新坐下,提笔蘸墨,在一张白纸上迅速写下几行字。 “春夏,你立刻去一趟镇国公府,把这封信亲手交给柳管家,让他务必转呈国公爷。记住,不要走大门,从后街的角门进去,别让人看见。” “是,小姐。”春夏接过信,重重点头。 “管家,”李知安看向一旁六神无主的管家,“你现在去安抚好别院和商行所有的人。告诉他们,工钱照发,一切照旧。谁要是敢趁机生乱,或者往外传些不该传的话,直接打发出去,一文钱都别给。” “另外,”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去城南总号的后院,找到库房管事老孙头。告诉他,‘秋风起了,该添新衣了’。他听了自然明白,会把东西交给你。你拿到东西,立刻送到东宫,交给一位姓秦的统领。”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早就备下的后手!他精神一振,腰杆都挺直了些。 “老奴明白了!” “去吧。”李知安挥了挥手。 两人领命匆匆离去,屋内瞬间只剩下李知安一人。 她脸上的镇定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太后这一招,的确又快又狠。 流言,查封,抓人,一气呵成,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目的就是要用雷霆之势,将这盆脏水彻底泼死在她身上。 她不怕查。 万宝商行的账目清清白白,从未与西昭有过任何违禁品的交易。 但她怕拖。 只要王掌柜被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只要万宝商行一日不解封,外面的流言就会愈演愈烈。时间久了,假的也变成真的。皇帝的多疑,朝臣的弹劾,足以将她和齐逾一同拖入深渊。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递给柳慎元的信,是请他动用军方的人脉,查清楚这股流言最初是从何处、由哪些人散播出来的。擒贼先擒王,她要找到太后安插在民间的那些棋子。 而交给齐逾的,则是一份真正的“账本”。 一份她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而提前做好的、万宝商行与北地几个马场之间所有交易的明细账目。其中每一笔交易的货物、数量、银钱往来,以及经手人,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这才是她反击的利器。 夜色渐深,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别院后门。 齐逾一身玄色常服,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步履沉稳。 “我听秦风说了,你把账本送了过去。”他进门便直接开口,声音里带着关切。 “嗯。”李知安正在灯下看书,见他来了,便放下了书卷,“有劳殿下深夜跑一趟。”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齐逾在她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京兆府尹孙承志,不是太后的人,他是陛下的心腹。为人虽然圆滑,但还算有底线。他今日查封商行,带走王掌柜,更像是在向陛下交差,同时也是在把事情控制在京兆府,而不是直接交到大理寺或者刑部。那两个地方,才是太后的地盘。” 李知安眸光微动。 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齐逾的指尖在温热的茶杯上轻轻摩挲,“太后想让你身败名裂,我们就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不是说你通敌吗?我们就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到底在和谁做生意。” “孙承志要查,就让他查。你甚至可以主动‘配合’他查。”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齐逾的意图。 “殿下是想……引他们来抄我的别院?” “没错。”齐逾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算计,“罪名是通敌,总号没查出东西,下一步自然是要搜查你的住处,看看有没有往来的书信、账本之类的‘罪证’。咱们就把‘罪证’准备好,送到他们面前。” 这一招,不可谓不大胆。 等同于把刀递到对方手里,赌对方不敢真的捅下来。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齐逾打断她,“孙承志是个聪明人,他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而且,父皇那边,我也会去打点。这场戏,我们要做给全京城的人看。” 他看着李知安,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把万宝商行和北地铁器的生意摆到明面上来吗?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 李知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眼前这个病弱的太子,他明明身中奇毒,却依旧能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中,为她撑起一片天,甚至还能借着对手的阴谋,为她铺就前路。 “好。”她重重点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就按殿下说的办。” 齐逾看着她眼中的光彩,心中微动,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暖炉,塞进她的手里。 “夜深了,仔细着凉。” 暖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温热的感觉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李知安握紧了暖炉,轻声应道:“殿下也是。”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李知安的别院外,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京兆府的官差手持水火棍,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将所有探头探脑的百姓都拦在了外面。 领头的,正是京兆府尹孙承志。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表情严肃,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眼神深处藏着的一丝复杂。 昨夜,东宫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句话:“孙大人,秉公执法即可。” 第154章 秉公执法 秉公执法。 这四个字,意味深长。 再联想到昨日查封万宝商行总号时,那干净得过分的账目,孙承志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趟浑水,他不想趟,也趟不起。 “府尹大人,乐安县主已经在前厅等候了。”管家躬身而出,不卑不亢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承志点点头,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入院中。 一进前厅,他便看见了安然坐在主位上的李知安。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未施粉黛,却更显从容镇定。她面前的桌上,还摆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清茶,仿佛不是在等待抄家,而是在等待一位前来拜访的客人。 “本官奉旨,前来搜查乐安县主府邸,彻查万宝商行通敌一案,还望县主配合。”孙承志公事公办地开口。 “孙大人言重了。”李知安站起身,微微颔首,“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人想查,知安自然全力配合。请吧。”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坦然的态度,让孙承志都有些意外。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官差立刻鱼贯而入,开始对整个别院进行搜查。 春夏站在李知安身后,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虽然小姐说了有万全之策,但眼看着那些官差翻箱倒柜,她这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李知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重新坐下,甚至还亲自给孙承志倒了杯茶。 “孙大人,请用茶。这搜查,恐怕还需要一些时候,大人站着也累。” 孙承志看着递到面前的茶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多谢县主。” 他没有喝,只是将茶杯握在手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前厅里安静得只剩下外面官差偶尔传来的翻动声。 李知安气定神闲,孙承志却是如坐针毡。 终于,一名官差头领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 “大人!在……在县主的书房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春夏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孙承志的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 他看向李知安,却见对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 “这是……”李知安蹙起眉头,似乎也有些不解。 “带上来!”孙承志沉声喝道。 官差将木盒呈上。 孙承志亲自检查了锁扣,完好无损。他从怀中取出一把特制的钥匙,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锁“咔哒”一声打开。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册子。 不是普通的账本,封皮上赫然写着“北境商要”四个字。 孙承志的心猛地一跳,他伸手将册子拿了出来,翻开第一页。 这一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册子里记录的,根本不是什么与西昭的交易,而是万宝商行与北境数个马场、皮货商之间的贸易往来。 更重要的是,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一批铁器——从农具到马蹄铁——的流向、数量,以及最终使用者的名录。这些使用者,无一例外,都是大安边军的后备军户,或是与军方有合作的民屯。 每一笔记录后面,都附有接收方的画押和官府的凭证复本。 这哪里是什么通敌的罪证? 这分明是一份功劳簿!一份证明万宝商行是如何在朝廷禁令的框架下,巧妙地将战略物资输送给最需要它们的边境军民的功劳簿! 册子的最后几页,还附上了一份详细的分析。 分析指出,北狄近年来小动作不断,边境摩擦日益增多。大安朝廷虽有军备补充,但往往集中于一线主力部队,对于广大的二线军户和民屯,农具、铁器的损耗补充却常常滞后。万宝商行此举,正是为了弥补这一空缺,巩固边防后备力量。 字字句句,皆是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孙承志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知安。 他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罪证,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他和背后之人准备的陷阱! 如果他今天真的拿着这本册子去定罪,那他就不是秉公执法,而是构陷忠良,自掘坟墓! “大人,这……这上面写的是……”一旁的官差头领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也傻眼了。 “闭嘴!”孙承志厉声喝断他,随即合上册子,深吸一口气。 他走到李知安面前,双手捧着册子,躬身行了一礼。 “是本官鲁莽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和敬佩,“县主心系边防,为国分忧,本官……佩服!”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春夏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外面的百姓听不清里面的对话,但看到京兆府尹竟然对乐安县主行此大礼,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县主,王掌柜那边,本官回去后立刻就放人。万宝商行的封条,也即刻收回。此事,是有人恶意诬告,本官定会追查到底,还县主一个公道!”孙承志说得斩钉截铁。 他现在只想赶紧和这件事撇清关系。 “有劳孙大人了。”李知安淡淡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就在这时,一名镇国公府的亲卫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他径直走到李知安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李知安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眉头紧紧蹙起。 “国公爷那边查到了,最初散播流言的,是京城里几个有名的地痞,而他们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慈宁宫。” 这在她的预料之中。 但亲卫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事态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另外,国公爷刚接到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 亲卫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雷。 “北狄拓跋部,于三日前,集结三千轻骑,突袭我雁门关外的一处哨所,烧毁屯粮,斩我守军百余人后,扬长而去!” 北狄来犯!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李知安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时间点太巧了。 第155章 暗度陈仓 太后前脚刚吩咐张嬷嬷让北狄王子快点动手,后脚雁门关就出了事。 这证明了太后与北狄的勾结,并非虚言。 她为了搅乱朝局,打击齐逾和自己,竟真的不惜引外敌入侵,拿边境将士的性命当做她权谋的筹码! 李知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知道了。”她挥退了亲卫,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孙承志还站在一旁,眼看气氛不对,连忙告辞:“县主,下官先回府处理后续事宜,就不打扰了。” 他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很快,别院内恢复了平静。 李知安独自坐在厅中,脑子里飞速地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太后利用流言攻击她通敌西昭,这只是障眼法,是明修栈道。 她真正的杀招,是暗度陈仓,引北狄在边境制造事端,想要将镇国公柳慎元的注意力牢牢牵制在北疆。 只要柳慎元自顾不暇,就无法在京城给她提供有力的支持。 届时,她李知安孤立无援,太后便可以从容不迫地用“通敌”的罪名将她慢慢磨死。 好一招一石二鸟,声东击西! 当晚,东宫、镇国公府、李知安别院的信使往来不绝。 一场紧急的密会,在镇国公府的书房里悄然进行。 柳慎元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军营赶回。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山雨欲来的凝重。 齐逾坐在客位,手中端着药碗,慢条斯理地喝着。 李知安则站在一幅巨大的大安疆域图前,目光落在北疆雁门关的位置。 “北狄这次的行动,不像是大规模入侵的前兆。”柳慎元率先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更像是一次精准的、带有明确目的的挑衅。他们烧了哨所的屯粮,却不深入,显然是想逼我大军出动,在边境线上形成对峙。” “这正好印证了我们的猜测。”齐逾放下药碗,“太后需要北疆乱起来,拖住国公爷。她没想过要让北狄真的打进来,那对她也没有好处。” 李知安转过身,接口道:“所以,眼下的局面是,明面上,我们暂时化解了‘通敌西昭’的诬告,甚至还借机为万宝商行正了名。但暗地里,太后与北狄勾结的这根毒刺,已经扎进了大安的血肉里。” 三人都沉默了。 这是一个死局。 他们明知太后是幕后黑手,却没有直接的证据。总不能拿着几个地痞的口供,就去指证当朝太后勾结外敌吧? 而北疆的军情,又刻不容缓。 “国公爷,北疆之事,您打算如何应对?”齐逾看向柳慎元。 柳慎元拳头紧握,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打!他们敢来,我就敢让他们有来无回!正好借此机会,将拓跋部安插在我军中的钉子,一并拔除!” 这正是柳慎元身为大安战神的魄力。 齐逾点点头:“国公爷放心在北疆施展手脚。朝堂之上,有我。父皇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明利害。绝不会让任何人,在背后拖您的后腿。”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李知安身上。 “知安,接下来,京城会是另一个战场。我需要你的万宝商行,不仅仅是提供财力,更要成为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要知道京城里每一个与西昭、与北狄有牵扯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知安郑重颔首:“殿下放心,商行遍布大安的情报网络,随时可以启动。” 一个崭新的联盟,在这一刻正式形成。 齐逾掌控朝堂,制衡各方势力。 柳慎元坐镇军方,应对外敌威胁。 李知安则以其庞大的商业帝国,提供情报与财力支持。 三方各司其职,如同一张紧密的大网,准备迎击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风暴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三日后。 一则消息,如平地惊雷,震动了整个京城。 西昭国,以“敦睦邦交,共商边贸”为名,派遣了一支规模空前的使团,不日即将抵达京城! 而率领这支使团的,不是别人,正是西昭皇帝的亲弟弟,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巴尔坦亲王!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李知安正在清点一批即将运往南方的丝绸。 她捏着丝滑的绸缎,手指微微一僵。 西昭。 巴尔坦亲王。 太后诬告她通敌西昭的流言还未完全散去,西昭的实权亲王就真的来了。 这其中若说没有关联,鬼都不信。 又过了两日,西昭使团在万众瞩目之下,抵达了京城。 仪仗队绵延数里,金戈铁马,旌旗招展。为首的巴尔坦亲王,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大马上,身形魁梧,面容冷峻,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座繁华的帝都,带着一种审视和侵略性。 那嚣张跋扈的气焰,哪里像是来“敦睦邦交”的,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 次日,金銮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巴尔坦亲王穿着一身西昭特色的华贵服饰,大步流星地走上殿前,仅对着御座上的皇帝微微躬身,便算是行了礼。 他从怀中取出国书,由礼官呈上。 “我皇听闻大安繁荣昌盛,特遣本王前来,愿与大安永结秦晋之好,互通有无。为此,我皇特拟定了一份新的边贸盟约,望大安皇帝陛下御览。” 他的声音洪亮,汉话说得虽然有些生硬,但字字清晰。 皇帝展开国书,只看了一眼,面色便沉了下去。 殿下的齐逾,更是双拳紧握。 国书上的条款,哪里是盟约,分明是勒索! 西昭要求大安,增开三处边境关隘,关税降低七成,并且,允许西昭商队在大安境内,自由采买粮食、药材,以及……铁器! 这与太后之前诬陷李知安的罪名,几乎一模一样! “荒唐!” 不等皇帝发话,太子齐逾已然出列,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 “亲王殿下远道而来,我大安以礼相待。但国书中所列条款,恕我大安,绝无可能答应!” 巴尔坦亲王闻言,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齐逾,嘴角咧开一抹充满野性的笑。 “哦?太子殿下是觉得,我西昭的诚意,还不够吗?” 第156章 互通有无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金属饰品叮当作响,一股属于草原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 “或者说,大安已经孱弱到,连一份互惠互利的盟约都不敢签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放肆!” 一名武将忍不住出列呵斥。 “两国交涉之地,岂容你在此撒野!” 巴尔坦连看都未看那武将一眼,视线依旧牢牢锁在齐逾身上,那是一种猎人看见猎物时的专注。 齐逾神色未变,仿佛没听出那话语中的侮辱。 “亲王说笑了。” 他语气平淡。 “大安从不畏惧任何挑战,但也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勒索。国书上的条款,与其说是盟约,不如说是战书。既然是战书,我大安接下便是。”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字字铿锵,瞬间将巴尔坦营造的压迫感顶了回去。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面色阴沉,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未发一言。 他既恼怒于西昭的嚣张,也对太子如此强硬的态度感到一丝不悦。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响了起来。 “亲王殿下或许对‘互惠互利’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知安自队列中缓缓走出。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度。 作为万宝商行的东家,又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她今日有资格列席旁听。 巴尔坦的视线终于从齐逾身上移开,落在了李知安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轻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中原一个柔弱的女人。 “哦?一个女人,也懂国之大事?” 他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口音,话里的轻视却毫不遮掩。 李知安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微微福身。 “小女子不懂国之大事,只懂算账。”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国书中要求,增开上谷、云中、朔方三处边境关隘,关税降低七成。我万宝商行去岁一年,仅在上谷关一地,与西昭通商的税银便有三十七万两。若依亲王所言,此项税收将锐减至十一万两。三处关隘,一年便要让我大安国库凭空损失近百万两白银。这,便是亲王的诚意?” 她没有说任何大道理,只是报出了一串数字。 然而,这串数字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百万两白银! 不少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巴尔坦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能将账目算得如此清楚,还敢当庭说出来。 李知安没有停下,继续说道:“至于允许西昭商队在我大安境内自由采买粮食、药材与铁器,更是无稽之谈。” “我大安去年北方大旱,粮价至今未稳。若放开采买,西昭商队以重金抢购,京中粮价势必飞涨,届时,受苦的只会是我大安的百姓。” “药材关乎民生疾苦,军队伤药,更是重中之重。铁器,便更不必说了。” 她抬起头,直面巴尔坦。 “敢问亲王,哪一国的‘互通有无’,是要挖空另一国的根基,来填满自己的府库?这不叫通商,这叫掠夺!” “掠夺”二字,她说得极重。 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齐逾站在一旁,看着侃侃而谈的李知安,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激荡。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李知安,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巴尔坦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是铁青。 他引以为傲的压迫和气势,被这个女人用几串数字和几句直白的话语,批驳得体无完肤。 这比刀剑相向,更让他感到难堪。 “你……” 他刚要发作,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高举着火漆封口的文书,冲进了大殿。 “报——” 他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西昭骑兵连日骚扰我边境,昨日夜间,更是突袭我军巡逻哨所,我军将士伤亡惨重!” 轰! 这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金銮殿上炸响。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剧变。 前一刻还在殿上信誓旦旦说着“敦睦邦交”的西昭亲王,后一刻,他国家的军队就已经在大安的土地上杀人放火! 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赤裸裸的开战! 齐逾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射向了巴尔坦。 那其中,有愤怒,有鄙夷,有不敢置信。 方才李知安的话语是无形的巴掌,那这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就是一记看得见血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巴尔坦的脸上,也扇在了西昭国的脸上。 巴尔坦的表情僵住了,他显然也没料到,北疆的动作会这么快,消息会传得这么巧。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随即,竟又恢复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他环视四周,将大安君臣的愤怒尽收眼底,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看来,光有诚意是不够的。”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需要一些能让两国关系,更加紧密的东西。” 巴尔坦的话音刚落,殿上的气氛便凝固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明白,这已经不是谈判,而是威胁。 他用北疆的战火,来逼迫大安在谈判桌上就范。 “亲王殿下这是何意?” 皇帝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是嫌我大安的刀,不够快吗?” 巴尔坦面对龙威,竟丝毫不惧,反而向前一步,朗声道:“陛下息怒。边境摩擦,不过是些许误会。我皇为表诚意,特命本王带来一份真正的厚礼,以求与大安,永结秦晋之好。” 说着,他从怀中再次取出一份用金色丝绸包裹的卷轴,高高举起。 “我皇有一妹,名唤珊丹,年方十六,才貌双全,仰慕天朝风采已久。我皇愿将珊丹公主,嫁与大安太子殿下,以固两国邦交!” 和亲! 这两个字一出,满朝文武再次震动。 这才是西昭真正的图谋! 第157章 强迫和亲 以边贸为幌子,逼迫大安;以战事为威胁,强行和亲!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太子,就是大安未来的储君! 李知安站在队列中,心头猛地一沉。 她瞬间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从太后诬陷她通敌西昭开始,到巴尔坦带着那份所谓的盟约上殿,再到此刻的和亲提议,环环相扣。 若太子答应,一个西昭公主入主东宫,便如同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齐逾身边。 若太子不答应,便是拒了西昭的“好意”,那北疆的战火,便有了继续燃烧的借口。 好一招毒计! 果然,巴尔坦的话音刚落,太后一党的御史便立刻出列。 “陛下,此乃天大的好事啊!西昭既有此诚意,我大安理应接纳。如此一来,不仅能化干戈为玉帛,更能使边境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实乃一举两得!” “没错,陛下!和亲乃是国之大计,万不可因一时意气,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主和派的官员们纷纷附和,一时间,金銮殿上竟是请求皇帝答应和亲的声音占了上风。 他们的言辞恳切,仿佛不答应和亲,便是千古罪人。 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看看咄咄逼人的巴尔坦,又看看底下几乎一边倒的臣子,陷入了两难。 可若是答应…… 他的视线,投向了始终沉默的太子齐逾。 齐逾从始至终,面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像一个局外人。 直到所有声音都渐渐平息,他才缓缓上前一步。 他没有看巴尔坦,也没有看那些力主和亲的大臣,而是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揖。 “父皇。”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儿臣有话要说。” 皇帝抬了抬手:“讲。” 齐逾直起身,环视大殿,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巴尔坦的脸上。 “西昭欲与我大安永结秦晋之好,本是美事。” 他一开口,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主和派的官员脸上露出喜色,以为太子要妥协了。 巴尔坦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然而,齐逾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但齐逾无心私事,只念国政。” 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我大安的安宁,不需用一个女子的婚姻去换。西昭若真有诚意,便请立刻撤回边境的军队,将杀害我大安将士的凶手交出,再来谈‘盟约’二字。” “至于和亲,我大安的东宫,不欢迎一个带着刀光剑影的公主!” 这番话,掷地有声,宛如惊雷滚过殿堂! 太子竟然当着文武百官和西昭使臣的面,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和亲! 这不仅仅是拒绝一桩婚事,这是在打西昭的脸! 巴尔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 “太子殿下,你可想清楚了?” 他的声音里透出森然的寒意。 “拒绝珊丹公主,就是拒绝我皇的善意,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后果?” 齐逾忽然笑了,那笑容清冷,带着几分嘲讽。 “本宫只知道,犯我大安者,虽远必诛!这,才是我大安的待客之道!” “你!” 巴尔坦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此时,一直端坐不语的皇帝,终于开口了。 “够了。” 他的声音疲惫,却带着帝王的威严。 “和亲之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 他看向巴尔坦,语气缓和了一些。 “亲王远来是客,朕已命人在城中备下别馆。珊丹公主既然仰慕我天朝礼仪,不妨先在别馆住下,学习一番,也算不虚此行。至于名分,待朕考察之后,再做定夺。” 这番话,看似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既没有当场答应,也没有完全回绝,而是将事情拖延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将西昭公主留在京城,作为一个人质,以此来牵制北疆的西昭大军。 巴尔坦脸色变幻不定,他知道这是大安皇帝的缓兵之计,但他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最终,他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会,就此落下了帷幕。 齐逾回到东宫,凌风和行云立刻迎了上来。 “殿下。” 齐逾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书房。 他推开门,却见李知安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庭院,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来。 “殿下。” 齐逾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窗外并无特别的景致。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太后下一步会做什么。” 李知安轻声说。 “她费尽心机将珊丹公主弄进京城,绝不会让她就这么安安分分地待在别馆里。” 齐逾点点头,这正是他所忧虑的。 “我已经安排了东宫的精锐,将别馆围起来了,名义上是保护,实则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只怕,她会从别馆内部想办法。”李知安提醒道。 两人正说着,一名侍卫匆匆来报。 “殿下,慈宁宫的掌事姑姑来了,说是太后娘娘心疼西昭公主初来乍到,特意送来些衣食物品,还有几个得力的宫女去伺候。” 话音刚落,齐逾和李知安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果然来了。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殿下……”李知安的眉心微蹙。 齐逾却没什么意外的神色,他转头对那名侍卫吩咐:“让凌风去处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太后娘娘心疼公主,我等做晚辈的,更要为公主的安全着想。送去的东西,务必仔仔细细地查验,衣物要看看有没有藏针,食物要请人验过,确保万无一失。至于送去伺候的宫女,更要问明来历,查清底细,免得有歹人混入,惊扰了贵客。” 侍卫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李知安看着齐逾,他这番话,听起来是滴水不漏的关怀,实则是在给对方设置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太后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送来的人,我便接着。她送来的东西,我便收着。”齐逾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笔,在指间缓缓转动,“只是,能不能进别馆的门,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第158章 春闱大考 别馆门外,慈宁宫的掌事姑姑刘氏带着几个小太监和宫女,捧着一堆赏赐之物,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在看到门口那一排身着东宫侍卫服饰,面无表情的护卫时,僵硬了片刻。 为首的正是凌风。 “刘姑姑,有礼了。”凌风抱拳,身形却纹丝不动,像一堵墙。 刘姑姑清了清嗓子:“咱家奉太后娘娘懿旨,给珊丹公主送些日用品和吃食。公主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太后娘娘心里惦记着呢。” “太后娘娘仁慈。”凌风点点头,“太子殿下有令,为保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安然无恙,所有送入别馆的物品,都需经过查验。来人,请姑姑和各位公公宫女配合。” 刘姑姑的脸色变了变。 她还想说什么,凌风却已经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名东宫侍卫立刻上前,将那些包装精美的食盒、衣料、摆件一一打开。 食盒里的糕点,被银针试了一遍,又被专门的试毒太监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成匹的云锦蜀缎,被一寸一寸地展开,仔细抚摸检查。 就连送给公主解闷的玉如意,都被举起来对着光照了半天。 整个过程,漫长而又充满了无声的羞辱。 刘姑姑带来的那几个宫女,更是被带到一旁的耳房,由东宫的嬷嬷进行盘问和搜身。 一个时辰后,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人也被盘问得脸色发白。 凌风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脸歉意地拱手:“辛苦刘姑姑了。查验清楚,也是为了大家好。只是这些食物,放得久了,怕是不新鲜了,公主金枝玉叶,万一吃坏了肚子,我等担当不起。不如送回去换些新鲜的来?” “至于这几位宫女,”凌风看了一眼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女子,“来历尚未完全核实清楚,不敢让她们近身伺候公主。还是先由我们东宫的人照料吧。” 刘姑姑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对方句句都是为了公主好,她能说什么? 最终,她只能带着一肚子火气,领着人,灰溜溜地回了慈宁宫。 慈宁宫内,香炉里燃着宁神的檀香。 太后听完刘姑姑的哭诉,脸上没有什么怒气,只是慢慢地捻着手中的佛珠。 “查验?”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太子,真是长大了,做事也越发周全了。” 刘姑姑不敢接话。 “他以为,一道宫墙,几百个侍卫,就能拦住哀家?”太后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想把珊丹公主当成质子,牵制西昭。哀家偏不让他如意。” 她将佛珠放下,吩咐道:“传话给礼部,就说春闱在即,哀家关心天下士子,主考官的人选,需得德才兼备,务必慎重。” 几日后,京城里的气氛渐渐被另一件大事所取代。 三年一度的春闱大考,拉开了序幕。 天南海北的学子汇聚于京,城中的客栈家家爆满,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埋头苦读的读书人。 民学监内,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李知安走进学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越秀正襟危坐,面前的书卷上画满了圈点。 不远处的高笠,虽然还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模样,但眼神里的专注,却是前所未有的。 看到李知安,高笠昂了昂下巴:“山长,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这次的状元,就算不是我,榜眼探花也跑不了。” “有志气是好事。”李知安拿起他写的一篇文章看了看,笔锋锐利,观点独到,确实是块好料子,“但考场如战场,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预料结果。戒骄戒躁,方是上策。” 高笠撇撇嘴,没再反驳。 李知安又走到越秀身边,温声鼓励了几句。 她对这些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抱有极大的期望。 他们不止是为了个人的功名,更是她为这个时代注入新鲜血液的希望。 正在这时,春夏匆匆走了进来,将一张刚抄录的名单递给了她。 “小姐,礼部今日公布了春闱主考官和副考官的名单。” 李知安的视线在名单上扫过,当看到其中一个名字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礼部侍郎,潘闵。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此人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在朝中是铁杆的太后党羽,为人圆滑,极擅钻营。 太后将春闱主考官的人选,从“德才兼备”引向了她自己的棋子。 “小姐?”春夏见她神色有异,轻声唤了一句。 李知安回过神,将那张纸折了起来,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太后被太子在珊丹公主一事上摆了一道,转头就在春闱上找补回来了。她这是要将手伸进朝堂的根基,通过科举,安插更多自己的人。 好一招釜底抽薪。 “没什么。”李知安将名单递还给春夏,“让咱们的人盯紧礼部,尤其是这位潘侍郎,看看他最近都和什么人来往。” “是。”春夏应下,退了出去。 李知安走到窗边,看着院中学子们或奋笔疾书,或低声讨论的身影,心情有些沉重。 她为这些寒门学子铺路,希望他们能凭真才实学踏入仕途,为这个沉闷的王朝带来一丝清气。可太后的手,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 她看向高笠和越秀。 高笠的文章已经颇具火候,但性子里的那份张扬,在潘闵这种人眼中,恐怕不是优点。 而越秀……她是个女子。单凭这个身份,在考场上就会受到百般挑剔。若策论再触及某些人的利益,后果不堪设想。 李知安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不行,她不能坐视不理。 三日后,贡院门外,人山人海。 天还未亮,学子们便已提着考篮,在官兵的指引下排起了长队,等待入场。 越秀一袭青布长衫,身形在众多男性学子中显得有些单薄,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神情平静无波。 高笠站在她不远处,难得地收起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一脸肃穆。他冲越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像是在无声地说:考场上见真章。 第159章 金榜题名 李知安站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隔着窗,静静地看着他们。 春夏在她身后低声道:“小姐,都安排好了。咱们的人混在巡考的兵丁里,会尽量护着越秀姑娘和高公子。” “嗯。”李知安应了一声,视线却未曾离开。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科举的战场,终究要他们自己去闯。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学子们鱼贯而入,经过一轮又一轮严苛的检查。考篮里的食物被掰开揉碎,笔管被拆开,砚台被仔细查看,连发髻都要被解开检查。 越秀坦然地接受着搜身嬷嬷的盘查,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当她走进那狭窄的号舍,属于她的那一方小天地时,外界的喧嚣仿佛瞬间被隔绝。 她放下考篮,从里面拿出笔墨纸砚,一丝不苟地摆好。然后,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考题发下。 第一场,策论。 题目是“论边防屯田之利弊”。 看到这个题目,越秀的嘴角微微扬起。这个题目,她在民学监的课堂上,曾与李知安和同学们反复辩论过。 她提笔蘸墨,没有丝毫犹豫,笔尖在纸上迅速游走。 她的文章,并未局限于屯田本身,而是从边防军费的靡费、将领的**,谈到土地兼并对屯田政策的冲击,再引申到朝廷对边疆控制力的减弱。 观点犀利,言辞恳切,直指时弊。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号舍里,一名穿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正坐立不安。 他偷偷看了一眼邻近号舍的方向,手心全是汗。 午时,有专门的吏员给考生送饭。 一个负责给那名世家子弟送饭的吏员,在放下食盒时,脚下似乎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食盒险些打翻。 他连忙扶住,嘴里念叨着:“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张小小的纸条,从他的袖口滑落,正好掉在那名世家子弟的脚边。 吏员走后,那名子弟状似无意地伸了伸脚,用鞋底将纸条踩住,然后趁着整理衣袍的动作,迅速将其捡起,藏入袖中。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不远处,一个巡考的官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看了一眼,但那名子弟已经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正在低头吃饭。 巡考官员皱了皱眉,没有发现异常,便又踱步去了别处。 考场的一处角落,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人!他怀里藏了东西!” 一名巡考官从一个学子的怀里搜出了一本米粒大小的四书集注,人赃并获。 那学子顿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很快,他便被两名兵丁拖了出去,贡院的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也断绝了他此生的前程。 这场小小的风波,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压抑。 潘闵坐在监考的望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抓到一个,便能更好地掩护另一些。 夜色渐深,贡院里烛火通明。 李知安府上,春夏将一封密信呈了上来。 “小姐,咱们的人来报,今日午时,潘侍郎的一名心腹,伪装成送饭的吏员,与好几位世家子弟有过短暂的接触。” 李知安展开信纸,上面详细记录了那名心腹的行动路线,以及他接触过的所有考生的姓名和号舍位置。 她的指尖在那些名字上缓缓划过。 果然,他们动手了。 “把这份名单,想办法送到东宫去。”李知安的声音很冷。 “现在吗?”春夏有些迟疑,“太子殿下那边……” “他会想看到的。”李知安的语气不容置喙。 这盘棋,从太后决定让潘闵做主考官的那一刻起,就不再仅仅是学子们的科场,更是她和太子,与太后势力的正面交锋。 第一场考试结束,考生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贡院。 高笠找到越秀时,她正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喂,”高笠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如何?” “尚可。”越秀言简意赅。 “我瞧那题目,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高笠撇撇嘴,“不过,我也没差。你就等着瞧吧。” 越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继续在人群中张望。 很快,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春夏,心头一松,朝她走了过去。 高笠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接下来两场考试,波澜不惊。 但京城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汹涌。 李知安的密信送入东宫后,齐逾只回了两个字:“静观。”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依旧每日在东宫养病,读书,仿佛对外界的风雨一无所知。 放榜那日,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贡院门前的长街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万人空巷。无论是商贾百姓,还是高门大户派来的家丁,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那面被红布覆盖的巨大皇榜。 民学监的学子们也挤在人群中,一个个面色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高笠强作镇定,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嘴里却念叨着:“有什么好紧张的,我高笠的名字,必定在上面。” 越秀站在他身旁,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但微微攥紧的拳头,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来了!放榜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几名礼部的官员在兵丁的护卫下,走上高台。为首的正是礼部侍郎潘闵。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科取士,以彰文德……” 冗长的开场白过后,他拿起一份名册,开始高声唱名。 “二甲,第七十三名,淮阳,高笠!” 听到自己的名字,高笠猛地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二甲? 虽然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但与他自诩的状元榜眼,差了十万八千里。 周围相熟的学子立刻围上来道贺:“恭喜高兄!金榜题名!” 高笠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胡乱拱了拱手。他下意识地看向越秀,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惊讶或嘲笑。 第160章 榜下捉婿 然而,越秀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将注意力转回了高台。 潘闵的声音还在继续。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捶胸顿足。 民学监有七八名学子都上了榜,虽然名次大多在二甲和三甲,但也足以让这所新兴的学府名声大噪。 很快,二甲的名次念完,进入了最激动人心的一甲。 “一甲第三名,探花……南江,陈子昂!”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一甲第一名,状元……中书令之孙,王若虚!” 又是一阵意料之中的喧哗。王家是京城有名的书香门第,王若虚更是早就名声在外。 现在,只剩下榜眼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潘闵故意顿了顿,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然后才一字一顿地念道:“一甲第二名,榜眼……云州,越秀!” “轰!” 人群像是炸开的油锅,瞬间沸反盈天。 “什么?越秀?这是谁?” “没听说过啊!云州来的?” “等等……我好像听过,民学监那个……是个女的!” “女子?女子怎么能参加科举?还中了个榜眼?!” 质疑声,惊叹声,议论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贡院的屋顶掀翻。 高笠彻底傻眼了。 他呆呆地看着高台上那张随风飘扬的皇榜,看着“越秀”两个字,就排在状元王若虚的下面,熠熠生辉。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越秀自己也愣住了。她预想过自己会中,但从未想过,会是如此高的名次。 她抬起头,迎着无数道或惊奇、或鄙夷、或审视的视线,缓缓挺直了腰杆。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民学监女弟子,而是大安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名列一甲的女榜眼。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榜下捉婿”的传统戏码,今年也变得格外不同。 往年最受欢迎的状元郎王若虚府门前,虽然依旧车水马龙,但风头完全被另一则新闻盖过。 无数的百姓和好事者,都涌向了民学监,想要一睹这位女榜眼的风采。 而京城中几家与潘闵交好的权贵府邸,却是一片喜气洋洋。他们的子弟,此次科考成绩都出奇地好,好几人都进入了二甲前列。 这不正常的现象,也引起了许多落榜学子的不满和质疑。 一时间,关于科举舞弊的流言,甚嚣尘上。 御书房内。 皇帝听着礼部尚书和主考官程向行的奏报,面色平静。 “女子为榜眼,确是本朝未有之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程爱卿,你怎么看?” 程向行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臣初阅越秀之策论,亦曾震惊。但其文笔之老练,见解之深刻,远超同场诸生。其文中所陈边防屯田之弊病,针砭时弊,振聋发聩。若仅因其女子之身而黜落,非但有失公允,更是我大安朝的损失。臣以为,其才华,堪当此位。” 潘闵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他本想在批阅时将越秀的卷子压下去,但程向行这个老顽固,力排众议,直接将卷子呈到了御前。 皇帝沉默片刻,吩咐道:“将今科前十的卷子,都呈上来,朕要亲自过目。” 很快,十份考卷被送到了皇帝的龙案上。 他先拿起状元王若虚的,文章四平八稳,辞藻华丽,确有大家风范。 然后,他拿起了越秀的卷子。 只看了几行,皇帝的眉头就舒展开来。这篇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珠玑,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边防问题的症结所在。 “好!好一个‘国之硕鼠,非兵之罪,乃吏之祸’!”皇帝忍不住赞叹道。 他放下越秀的卷子,又拿起另外几份。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有几份考卷,文章内容空洞无物,言之无据,甚至有几处观点自相矛盾,但分数却给得奇高。 他拿起其中一份,对照着放榜的名单,冷冷地问道:“这份卷子,是吏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公子?” 潘闵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出列:“回陛下,正是。” “哼。”皇帝将那份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如此空洞的文章,也能位列二甲第十名?潘侍郎,你们礼部,就是这么为国取才的?” 潘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陛下息怒!臣……臣有罪!阅卷或有疏漏,请陛下明察!” 皇帝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眼神变得幽深。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此事,朕自有决断。你们都退下吧。” 待众人退去,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和他的心腹大太监。 “去,传朕的密旨,”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让玄鹰卫去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此龌龊之事!” 玄鹰卫,是皇帝的专属密探,独立于三法司之外,只对皇帝一人负责。 大太监心头一凛,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场针对科举舞弊案的风暴,已在悄然酝酿。 慈宁宫内。 潘闵连滚带爬地跪在太后面前,将御书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哭诉了一遍。 “太后!太后救我!陛下他……他让玄鹰卫去查了!一旦查出来,臣……臣万死莫辞啊!” 太后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捻着佛珠,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许久,她才睁开眼,声音平静地开口。 “慌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宝座上那个面容慈和,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女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玄鹰卫既然已经出动,就说明皇帝起了疑心。”太后慢慢放下手中的佛珠,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事情已经做了,现在哭哭啼啼,能解决问题吗?” “臣……臣知罪!”潘闵磕头如捣蒜,“可是玄鹰卫……他们无孔不入,臣怕……” 第161章 断尾求生 “怕是没用的。”太后打断他,“任何事情,想要做得滴水不漏,都是不可能的。总会有尾巴。” 她喝了一口茶,淡淡地继续说:“既然有尾巴,那就把它砍掉。” 潘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希冀。 砍掉尾巴? “哀家让你办这件事,是信你。但你手底下的人,未必都那么干净利落。”太后看着他,眼神锐利,“你仔细想想,从传递题目,到批阅试卷,哪个环节最容易出纰漏?又是谁,最可能被玄鹰卫第一个盯上?” 潘闵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传递题目的心腹,都是跟他多年的老人,嘴巴很紧。 批阅试卷的几个同考官,也都收了重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么……最薄弱的环节…… 他想到了那个在考场里被当场抓住作弊的考生。为了平息事端,他当时只是下令将其赶出贡院,终身禁考,并没有深究。 可如果玄鹰卫从那个考生入手…… 不,不对。那只是个小角色,牵扯不到自己。 潘闵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又想到了那几位给世家子弟打出高分的同考官。其中有一个叫李四的,为人最是贪婪,胆子又小。若是玄鹰-卫稍加恐吓,他很有可能就会把所有事情都招出来! “看来,你心里有数了。”太后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一个贪生怕死的同考官,换一个礼部侍郎,和哀家想要的朝堂格局。这笔账,你会算吧?” 潘闵浑身一颤,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这是要让他找个替罪羊,断尾求生! “臣……臣明白了!”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去吧。”太后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佛珠,闭上了眼睛,“记住,做得干净些。别再让哀家失望。” 潘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慈宁宫。 当他走出宫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里衣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眼中充满了恐惧。 在太后眼中,他潘闵,何尝不也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东宫,书房。 齐逾将手中的狼毫笔放下,看着面前那张刚刚由凌风送来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密报上,正是潘闵刚刚从慈宁宫出来后,派心腹去联络同考官李四的消息。 “这么快就想好替罪羊了?”齐逾轻笑一声,“我这位皇祖母,做事还是这么果决。” 站在一旁的李知安,正在看另一份情报,那是她的人从落榜学子中收集到的怨言和对舞弊的各种猜测。 “他们想让那个叫李四的考官,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李知安放下手中的纸,走到齐逾身边,“恐怕潘闵已经许了重金,让李四的家人后半生无忧了。” “一个死人,是没办法开口的。”齐逾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潘闵一定会制造一场意外,让李四‘畏罪自尽’,再留下所谓的‘罪证’,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撇清和其他人的关系。” “那我们怎么办?”李知安问。 “怎么办?”齐逾抬眼看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当然是……抢人。” 他看向凌风:“玄鹰卫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玄鹰卫已经盯上了李四,但似乎只是在外围监视,并未动手。想来是皇上想放长线,钓大鱼。”凌风回答。 “父皇想钓的,是潘闵。而我们想钓的,是潘闵身后的那条大鱼。”齐逾站起身,走到窗边,“所以,我们必须比玄鹰卫更快一步,也必须比潘闵更快一步。”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知安:“你的人,能找到李四现在藏身的确切位置吗?” 李知安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潘闵的心腹离开后,我的人就一直跟着。李四已经被他秘密转移到了城南一处废弃的民宅里。” “很好。”齐逾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与李知安的合作,越来越有默契。她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最关键的情报。 “凌风。”齐逾沉声下令。 “属下在。” “带上我们的人,去城南。记住,要活的。”齐逾的语气不容置喙,“潘闵的人如果要灭口,就帮他们一把,把动静闹大点,最好让玄鹰卫也知道,有人想杀人灭口。” “那李四……” “把他带回来。” 凌风心领神会,抱拳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书房中。 书房里,只剩下齐逾和李知安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这次,多谢你。”齐逾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殿下客气了。”李知安微微一笑,“扳倒太后的势力,对你我都有好处。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他温和下来的声音,配上那专注的神情,让李知安心里那根弦不受控制地拨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深邃的眼眸,耳廓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殿下,我们还是先商议一下,如何让李四开口吧。”她轻声说着,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齐逾瞧着她微红的耳根,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他退后一步,恢复了平日里那份运筹帷幄的从容。 “你说得对。”齐逾颔首,“对付李四这种人,威逼尚在其次,利诱才是关键。” 他走到桌案前,重新坐下。 “他既然肯为了家人的后半生去死,就说明家人是他的软肋。”李知安顺着他的思路分析下去,“潘闵能给的,我们也能给。潘闵给不了的,我们同样能给。” “比如,让他和他的家人,都好好地活着。”齐逾接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两人相视一眼,许多话不必说透,已然明了。 一个时辰后,夜色更深。 凌风带着一身寒气,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书房。 “殿下,人已带回,安置在东宫的地牢里。潘闵派去的四个杀手,也一并活捉了。” 第162章 后发先至 “很好。”齐逾对此结果并不意外,“李四没受伤吧?” “回殿下,属下等人赶到时,杀手刚要动手,李四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凌风恭敬地回答。 “去审吧。”齐逾摆了摆手,“用什么法子都行,哀家要知道,他知道的一切。” 这句模仿太后口吻的话,让李知安和凌风都愣了一下。 随即,李知安忍不住莞尔一笑,书房里略显紧绷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齐逾自己也笑了,摇了摇头。 “去吧,凌风。撬开他的嘴,把证据给我完整地串起来。” “是!”凌风领命而去。 书房的门再次关上。 李知安看着齐逾,轻声问:“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抓到了一条鱼,自然不错。”齐逾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不过,另一张网里,似乎也有些动静了。” 他说着,从手边拿起另一份卷宗,递给了李知安。 李知安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秀眉微蹙。 这份情报,来自于软禁珊丹公主的那处别馆。 别馆名为“静心苑”,名字雅致,实则是一座华美的囚笼。 珊丹公主自入住后,一直表现得安分守己,每日除了看书作画,便是对着院中的花草发呆,仿佛已经认命。 但暗中监视她的东宫暗卫,却发现了端倪。 公主每日都会用一种特制的香料熏染衣物,而她换下的衣物,会由专人送出宫外清洗。 这个流程看似寻常,但引起了暗卫的警觉。 经过查验,那种香料本身无毒无害,但若与另一种特定的植物汁液混合,便能成为一种密写药水,字迹只有在火烤之下才会显现。 而那种植物,正是公主院子里种着的一种不起眼的小花。 “她将情报写在了送出去清洗的衣物衬里上。”李知安很快便明白了其中关窍,“真是好巧的心思。” “确实巧。”齐逾的语气听不出褒贬,“若非我们提前对她身边所有的人和物都详查了一遍,恐怕还真被她蒙混过去了。” 情报上附着一张拓印下来的纸,上面是用火烤过后显现出的字迹,画着一些简单的线条和符号。 “这是……静心苑外围的守卫换防路线和时间?”李知安看懂了。 “不只。”齐逾指了指其中几个特殊的符号,“这里,还有这里,是她观察到的,我离开东宫去上朝和返回的时间规律。” 李知安的心猛地一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传递消息了,这是在为某些行动做准备。 “她想做什么?让人来刺杀你,还是……接应她出去?” “都有可能。”齐逾的神情依旧平静,“不过,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 他看向李知安:“这张网已经撒下这么久,也该让鱼儿看一看饵了。”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想……将计就计?” “不错。”齐逾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凌云已经带人截下了她所有的密信。从今天起,放一条出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是一条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情报’。” 李知安拿起那张路线图,仔细看了看,很快便指出了其中一处。 “这个位置,是守卫换防的空隙,有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防御最为薄弱。” 齐逾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就从这里,给他们开一扇门。” 他要故意卖一个破绽,一个足以让对方心动,却又在我们完全掌控之中的破绽。 夜,深沉如墨。 西昭使臣下榻的驿馆,一间不起眼的客房内,灯火早已熄灭。 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出,几个起落,便融入了京城的夜色之中。 此人正是西昭国师麾下的顶尖高手,乌恩其。 他身法奇快,对京城的路径似乎也极为熟悉,专挑偏僻无人的小巷穿行,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兵丁。 一炷香后,他已经潜伏在了静心苑外的一棵大树上,如同一只蛰伏的夜枭,锐利的眼睛观察着院墙内外的动静。 他手中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正是他刚刚收到的,由珊丹公主传出的“最新”情报。 情报显示,子时三刻,东南角的院墙处,会有一个短暂的防卫真空。 乌恩其耐心地等待着。 当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敲响了三更天时,他看到,原本在墙下巡逻的两队护卫,果然如情报所示,交错离开。 机会来了! 乌恩其毫不犹豫,身形如一缕青烟,从树上飘落,足尖在墙头轻轻一点,便悄无声息地翻入了院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他心中一喜,看来大安的东宫守卫,也不过如此。 然而,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陡然从心底升起! 他想也不想,猛地向后暴退。 “咻!” 几乎是在他退开的同一时刻,三支淬着幽蓝光芒的弩箭,成品字形,死死地钉在了他刚才落脚的位置,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不好,有埋伏! 乌恩其心头大骇,立刻便想转身撤离。 可他刚一转身,一道身影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同样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不出鞘,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西昭的朋友,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来人正是凌云。 乌恩其瞳孔一缩,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弯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劈凌云面门。 凌云身形不动,直到刀锋及近,才微微一侧,手中长剑连鞘而出,精准地格挡住了那凌厉的一击。 “铛!” 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乌恩其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一阵发麻,心中更是惊骇。 对方的内力,竟远在他之上! 他不敢恋战,虚晃一招,转身便朝墙头掠去。 “想走?”凌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嘲。 他脚下一动,速度竟比乌恩其更快,后发先至,一掌拍向他的后心。 第163章 不再容忍 乌恩其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形,回刀格挡,却还是慢了一步。 掌风擦着他的肩膀而过,一股阴寒的劲力透体而入,让他喉头一甜,闷哼一声。 他借着这一掌之力,总算翻上了墙头,头也不回地遁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凌云站在原地,并未追击。 他看着乌恩其消失的方向,缓缓收回了手掌。 片刻后,几名暗卫落在他的身边。 “首领,为何不将他拿下?” “殿下有令,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凌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中了我的‘寒冰掌’,没有半个月的修养,恢复不了。而且,这股掌力会一直留在他体内,足够我们找到他的老巢了。” 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 齐逾听完凌云的禀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 “受了伤才逃走,看来这位西昭国师派来的人,有几分本事。”他淡淡评价道。 “是属下无能,未能将他当场擒获。”凌云单膝跪地,请罪。 “起来吧。”齐逾摆了摆手,“我让你放他走,你做得很好。”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京城的地图上。 “西昭那边,比我想象的还要急切。他们急于和珊丹建立直接联系,图谋定然不小。” 李知安也在一旁看着地图,她对京城的商业布局了如指掌。 “驿馆只是他们明面上的据点,他们一定还有秘密的落脚处,甚至可能伪装成了普通的商号或者民居。” “凌云,”齐逾沉声下令,“顺着那道掌力留下的线索,把他们的老巢给我挖出来。记住,只要盯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凌云领命。 “另外,”齐逾的指尖点在地图上西昭商队常驻的几个区域,“知安,该你出手了。” 李知安会心一笑:“殿下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做了。” 她早就未雨绸缪,针对西昭商队在大安的生意,布下了一系列的局。 “从明天开始,大安市面上所有西昭商人需要的药材、丝绸和茶叶,收购价都会上涨三成。而他们想要脱手的皮货和宝石,价格会被压低两成。” 这看似简单的商业操作,实则是一记狠招。 它会极大程度地挤压西昭商队在大安的利润空间,甚至让他们亏本。 长此以往,不仅能打击他们的经济,更能让他们内部产生混乱和矛盾。 “做得好。”齐逾的语气里满是赞赏。 有李知安在,他仿佛多了一只无形的手,能伸向朝堂之外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两人商议着如何进一步收紧对西昭的罗网时,书房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殿下!”凌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切,“宫里来人了,皇上急召您入宫!” 齐逾和李知安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皇帝急召,定然是出了大事。 齐逾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什么。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安皇帝面沉如水,坐在龙椅上,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奏报,手背上青筋暴起。 奏报是玄鹰卫指挥使刚刚呈上来的。 上面详细记录了不久前发生在城南废宅的那场“火并”。 太子的人和另一拨神秘杀手,为争夺一个叫李四的考官,大打出手。 最终,太子的人带走了李四,还抓了几个活口。 而那个李四,正是这次科举舞弊案中,一个不起眼却又至关重要的环节! “混账!” 皇帝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猛地将奏报砸在御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底下跪着的玄鹰卫指挥使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早就怀疑这次科举有问题,所以才让玄鹰卫暗中调查。 可他没想到,这潭水竟然这么深,这么黑! 主考官之一的礼部侍郎潘闵,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 更让他愤怒的是,居然还有人想杀人灭口! 若不是太子的人快了一步,这个叫李四的关键人证,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到时候,线索一断,他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背后,到底牵扯了谁? 一个潘闵,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皇帝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慈宁宫里那道看似慈祥,实则掌控欲极强的身影。 “砰!” 他又一拳砸在桌上。 “欺人太甚!真当朕是瞎子,是聋子吗!” 就在这时,内侍通传:“太子殿下到——” 齐逾迈步走进御书房,一眼便看到了皇帝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以及地上散落的奏报。 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深夜急召,所为何事?” 皇帝抬起眼,锐利的视线紧紧盯着他。 “你的人,在城南跟人动手了?” “是。”齐逾没有隐瞒,坦然承认,“儿臣也是刚得到消息,说有人要对科举案的一位证人不利,便派人前去保护。” “保护?”皇帝冷笑一声,“朕看你是去抢人吧!” “父皇明鉴。”齐逾躬身,“若非儿臣的人去得及时,恐怕这位李四考官,已经畏罪自尽了。到时候,死无对证,父皇想彻查此事,恐怕就难了。”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句句在理。 皇帝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些。 确实,若不是齐逾出手,这个案子很可能就成了一桩悬案。 “人呢?审得怎么样了?”皇帝沉声问。 “已经招了。”齐逾递上一份刚刚由凌风整理好的供词,“李四贪图钱财,伙同潘闵,在考试中泄露题目,调换试卷,证据确凿。” 皇帝一把夺过供词,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变得愈发铁青。 供词上,李四将所有罪责都揽了下来,只说是潘闵许以重金,他一时鬼迷心窍。 虽然没有攀扯出更高层的人物,但潘闵这个主犯,是跑不掉了! “好,好一个礼部侍郎!”皇帝气得连连点头,眼中杀机毕露。 他猛地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 朝堂之上,盘根错节。 他知道潘闵是太后的人。 动了潘闵,就等于是在打太后的脸。 但若不动,国之根基何在?朝廷法度何在?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容忍! 第164章 雷霆手段 皇帝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他看向门口的御前总管,声音冷得像是冰碴。 “传朕旨意!” “着刑部尚书,协同大理寺卿,即刻前往礼部侍郎潘闵府邸!” “抄家!拿人!” “所有涉案人员,一并缉拿归案,严加审讯,一个都不能放过!” 冰冷而威严的命令,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 京城的夜,注定无法平静。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差们被从睡梦中叫醒,举着火把,如狼似虎地冲向了礼部侍郎府。 此时的潘闵,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被无数冤魂索命,那些落榜学子的哭嚎声,声声刺耳。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刚想喝口水压压惊,就听到府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马蹄声和叫喊声。 “开门!刑部办案!” “砰!砰!砰!” 府邸的大门被撞得震天响。 潘闵脸色煞白,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来了! 他们到底还是来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书房,颤抖着手点燃了桌上的烛台,抓起一把信件就要往火里扔。 那些,都是他与人往来的罪证! 然而,他刚把信件凑到火苗上,书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潘侍郎,想销毁证据吗?晚了!” 刑部尚书带着一队官差,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潘闵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又看了看门口杀气腾腾的官差,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他惨然一笑,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就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拦住他!” 刑部尚书早有防备,厉喝一声。 旁边一名眼疾手快的捕快飞身上前,一脚踢飞了潘闵手中的匕首。 “铛啷”一声,匕首落在地上。 潘闵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被两名官差粗暴地架了起来,拖出了书房。 府内,哭喊声、咒骂声、翻箱倒柜的声音,乱成了一锅粥。 潘闵被押到院中,看着自己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家眷们,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完了。 潘家,也完了。 他被押出府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这曾经无比辉煌的府邸,如今却被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充满了萧索和末日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了在慈宁宫里,太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断尾求生…… 原来,他才是那条被毫不犹豫斩断的尾巴。 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腐朽混合的难闻气味。 潘闵被关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这里是专门用来审讯朝廷重犯的地方。 他身上的华贵官服早已被扒下,换上了一身肮脏的囚衣,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再也不见往日半分礼部侍郎的风采。 审讯从被抓进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刑部尚书亲自坐镇。 起初,潘闵还想嘴硬,企图蒙混过关。 但当刑部官员将李四的供词,以及从他家中搜出的、未来得及销毁的半封信件摆在他面前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他用来和下线联系的那个秘密印章也被找出来时,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潘闵,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刑部尚书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潘闵瘫在地上,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朕已经给了你机会。”刑部尚书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你不珍惜,那就别怪本官不讲同僚情面了。来人,上刑!” “不要!不要用刑!”潘闵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说!我全都说!” 他怕了。 他这种养尊处优的文官,哪里受得了刑部那些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我认罪!”潘闵涕泪横流,将自己如何收受贿赂,如何与李四等人勾结,在考题和批阅试卷上动手脚的罪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 他招得极为详尽,甚至连收了谁家多少银子,许了什么官职,都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当刑部尚书问及他背后是否还有主使之时,潘闵却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紧紧地闭上了嘴。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尚书追问。 潘闵浑身一颤,脑海中又浮现出太后那张脸。 他不能说。 他若是说了,他远在老家的族人,恐怕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太后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没……没有主使。”潘闵的声音嘶哑,眼神躲闪,“是……是我自己一时糊涂,利欲熏心……” “利欲熏心?”刑部尚书冷笑,“潘侍郎,你觉得本官会信吗?凭你一个礼部侍郎,有胆子把手伸到国之大典上?你背后的人,是谁?” 无论尚书如何逼问,甚至以酷刑相威胁,潘闵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绝不攀扯他人。 他知道,招出太后,是立刻死。 扛下所有罪责,或许……或许太后念在他“忠心”的份上,还会保他家人一条活路。 审讯一直持续到天亮。 最终,刑部尚使也只能无奈地拿着一份并不完整的供词,前去向皇帝复命。 皇帝听完汇报,久久没有说话。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潘闵这只弃卒,保的自然是帅。 只是,没有直接的证据,他动不了那位端坐在慈宁宫里的母后。 “罢了。”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既然他都认了,就按律法办吧。” “传朕旨意:礼部侍郎潘闵,结党营私,祸乱科举,罪大恶极,着即革职查办,秋后问斩,家产充公,三族之内,永不录用!” “同考官李四等一干涉案人等,一律处斩!” “所有经由舞弊上榜的学子,革除功名,终身不得应试!” “太学学傅程向行,身为主考,有失察之过,罚俸半年,闭门思过!” 一道道雷霆万钧的圣旨,从皇宫发出,震动了整个朝野。 京城百姓拍手称快,那些含冤落榜的学子更是奔走相告,感念皇恩浩荡。 一场本可能动摇国本的科举舞弊大案,在皇帝的铁腕之下,以极快的速度被处理干净。 第165章 危在旦夕 虽然真正的幕后黑手没有被揪出来,但至少,朝廷的法度得到了维护,民心也得到了安抚。 慈宁宫。 “啪!” 一声脆响,一只价值连城的白玉如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太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沉的怒意。 “废物!一群废物!”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一步棋,竟然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潘闵这颗棋子,就这么废了! 不但废了,还把她安插在礼部的其他几个人,全都给牵连了进去。 这一下,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等于被齐逾那个小崽子,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太后息怒,保重凤体。”旁边的贴身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劝慰。 “息怒?哀家如何息怒!”太后指着殿外,声音尖利,“皇帝这是在做什么?他这是在打哀家的脸!他为了护着那个小畜生,连他亲娘的面子都不要了!”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背后,少不了齐逾和那个李知安的影子。 若不是他们抓了李四,皇帝根本拿不到这么快的证据! “齐逾……李知安……”太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眼中满是怨毒。 “哀家真是小看你们了。” 她缓缓坐回到椅子上,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但眼中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这一次的失败,让她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皇帝的翅膀越来越硬,齐逾也越来越难对付。 再这么等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她不能再等了。 “嬷嬷。”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老奴在。” “备笔墨。” 太后拿起笔,在一张素白的纸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然后将其装入一个特制的蜡丸之中。 她将蜡丸递给嬷嬷,眼神冰冷。 “派最信得过的人,立刻送出去。告诉西昭国师,原定于秋猎的计划,哀家等不及了。” “哀家要他,立刻动手!” 科举舞弊案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悄无声息中酝酿成型,并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了大安北境的宁静。 京城沉浸在一种微妙的、被粉饰的太平之中。百姓们为皇帝的圣明和科举的公正而欢欣鼓舞,茶楼酒肆间,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便是“圣天子铁腕除奸,众学子感恩戴德”的段子。 然而,这股热潮仅仅持续了不到三日。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一支蘸着鲜血的利箭,骤然射穿了京城的繁华表象。 一骑快马,骑士浑身浴土,嗓音嘶哑地高喊着“北境急报”,从城门一路冲向皇宫,惊得街上行人纷纷避让。那面代表着最高等级军情的玄黑小旗,在清晨的微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股肃杀的血腥气。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西昭撕毁盟约,集结二十万大军,于三日前夜,突袭我朔风城!”兵部尚书手持军报,声音都在发颤,“朔风城守将赵擎将军率部死战,然西昭有备而来,兵力悬殊,攻势凶猛……朔风城……危在旦夕!”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西昭蛮子,何其大胆!” “前些时日不是还派公主前来和亲吗?怎会突然发难?” “和亲是假,麻痹我等是真!此乃骄兵之计!” 争论声此起彼伏。有主张立刻议和,派使臣前去质问,以求暂缓兵戈的;也有慷慨激昂,请求陛下立刻发兵,给西昭一个教训的。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才刚刚从科举案中腾出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边境就燃起了烽火。 “议和?”皇帝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西昭大军压境,屠我子民,占我城池,诸位爱卿却还想着派个使臣去摇尾乞怜吗?”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主和派的官员们一个个低下头,冷汗浸湿了朝服。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派遣援军!”一名武将出列,声如洪钟,“朔风城乃我朝北方门户,一旦失守,西昭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派谁去?”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人。 一时间,刚刚还义愤填膺的武将们,有不少都悄悄缩了缩脖子。西昭此次来势汹汹,摆明了是场硬仗,谁当这个主帅,谁就要承担巨大的风险。胜了是功,败了,那可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太子齐逾向前一步。他今日依旧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太子常服,脸色带着几分苍白,但眼神却清亮得惊人。 “父皇,儿臣举荐一人。” 皇帝看向他:“谁?” “镇国公,柳慎元。” 这四个字一出,朝堂上再次起了波澜。镇国公柳慎元,曾经的大安战神,在北疆驻守多年,威名赫赫。但自从回京后,他便一直闭门谢客,不问朝政,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此刻让他挂帅出征,他会同意吗?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齐逾的表情平静而笃定。 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人选。柳慎元在北境军中威望无人能及,由他出马,能最大程度地稳定军心。 “准。”皇帝没有丝毫犹豫,“传朕旨意!” 内侍尖细的嗓音立刻响彻大殿:“陛下有旨——” “册封镇国公柳慎元为北伐大元帅,总领北方一切军务,即刻点兵,奔赴前线,不得有误!” “命太子齐逾,总领三军后勤,调度粮草军械,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户部、兵部、工部,全力配合太子行事,敢有推诿懈怠者,斩!” 一连三道旨意,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刚刚还吵嚷不休的朝堂,此刻只剩下领旨的沉喝。战争的阴云,正式笼罩了整个大安王朝。 东宫。 齐逾一回来,便立刻召集了所有属官,一张巨大的北方堪舆图被铺在地上。 “凌风,”他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条线路,“立刻传信给万宝商行在北方的所有分号,让他们即刻转为战时状态。所有粮食、药材、布匹、铁器,就地征集,由商行车队统一运往朔风城周边各卫所,等待大军调配。” 第166章 我需要你 “殿下,万宝商行毕竟是民间商号,如此大的调度,他们……”一名官员迟疑道。 “他们会的。”齐逾的语气很平静。他知道,李知安会懂。 他顿了顿,又对凌云道:“你亲自去一趟乐安县主府,请县主过来。就说,孤有军国大事相商。” “是。” 李知安来得很快。 当她踏入东宫的书房时,齐逾正站在那副巨大的地图前,他脱去了太子常服,只着一身玄色劲装,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整个人少了几分病弱的文气,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殿下找我,是为了北境战事?”李知安开门见山。 “是。”齐逾转过身,“我需要你的万宝商行。” 他没有说“请你帮忙”,也没有说“朝廷需要”,而是用了最直接的“我需要你”。 李知安的心头微微一跳,随即被一股更沉重的情绪覆盖。她看着齐逾眼下的淡青色,知道他必然已经忙碌了许久。 “殿下需要万宝商行做什么?” “做朝廷的血脉。”齐逾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大军开拔,粮草先行。兵部和户部的效率太慢,官道运输也容易被西昭的探子盯上。我需要万宝商行的渠道,将整个北方的物资,用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方式,送到前线去。” 这已经不是一笔生意,而是将整个万宝商行绑在了朝廷的战车上。风险极大,一旦战败,万宝商行在北方的基业可能毁于一旦。 李知安没有半分犹豫:“好。” 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齐逾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句:“多谢。” “殿下,”李知安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这是我前些日子让商行研制的新型伤药,止血、化瘀、防感染,效果比市面上的金疮药好上三成。第一批成品已经加急运往北方,后续的药材,我会让各地分号全力收购。另外,棉衣、烈酒、高热量的肉干……这些我都会安排下去。” 她想得比他更周全。 齐逾接过那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单子,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的,一暖。 “知安,”他忽然低声唤了她的名字,“此战过后,我……” “殿下,”李知安打断了他,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映着他的身影,“先打赢这一仗。” 齐逾一怔,随即笑了。是啊,先打赢这一仗。所有未尽之言,所有未明之意,都等这一仗打赢了再说。 镇国公府。 李知安从东宫出来,便直接赶了过来。 与往日的沉寂不同,今日的国公府,处处透着一股紧张肃杀的气氛。仆人们行色匆匆,一箱箱的盔甲兵器被抬了出来。 柳慎元在书房见了她。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玄铁打造的冰冷甲胄,衬得他愈发高大威严。只是那双深邃的眼中,写满了风霜与决绝。 李知安看着他,喉咙有些发紧。一身冰冷的甲胄,将父女之间那点刚刚萌芽的温情,隔绝成了家与国的距离。 “坐。”柳慎元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他自己却没有坐下,沉重的铠甲让他行动间都带着金铁之声。 “京中的事情,太子都与我说了。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在书房里回响,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万宝商行这条暗脉,是此战的关键之一。齐逾将它交给你,是信你,也是在护你。” 李知安默然。她明白,太子总领后勤,是皇帝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若前方战事顺利,是柳慎元的功劳;若战事不利,粮草不济的罪名,第一个就会扣在太子头上。而她,主动将万宝商行绑上太子的战车,也等于将自己置于同样的险境。 “我此次北上,快则三五月,慢则一两年。”柳慎元走到书案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玄铁令牌,递给李知安,“这是镇国公府的虎符,可调动府中三百亲卫。他们自小便在军中历练,以一当十,是我留给你的人。” 李知安一惊,这东西太重了。 “我不要。”她下意识地推拒。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女儿的。”柳慎元的声音沉了下来,不容置喙,“安安,你记住,京城是另一处战场。我不在,太后那只老狐狸,还有藏在暗处的西昭探子,绝不会安分。他们动不了太子,第一个就会拿你开刀。”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副亡妻画像上,眼神变得悠远而锐利。“我母亲的死,与太后脱不了干系。这些年我镇守北疆,鞭长莫及。如今她既已将屠刀对准了我们,你就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你要学会用你手中的一切,保护你自己。”柳慎元将那枚冰冷的虎符,强硬地塞进她的手心,“齐逾虽是太子,但身在宫中,掣肘太多。国公府的这三百人,是你在京城安身立命的刀。该杀的时候,不要手软。” 李知安紧紧攥着那枚虎符,铁器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她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股临行托孤般的决绝。 “您……”她想说“您要平安回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这种时候,任何祝福都显得苍白无力。 柳慎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比哭还难看。“放心,我还等着回来喝我女儿的喜酒。” 他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却让李知安的脸颊微微发烫。 “你和太子的事,我都知道。”柳慎元收敛了笑意,“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合格的储君。你们相互扶持,于国于家,都是好事。只是,一切都要等我回来再说。” “等我回来,亲自为你操办。” 这是承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郑重的承诺。 李知安的眼眶一热,她用力点头:“好,我等您回来。” 柳慎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冰冷的甲胄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保重!” 两个字,掷地有声,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第167章 火上浇油 李知安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直到院中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将士们沉喝的开拔声,她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一道深深的烙痕。 往日繁华的朱雀大街,此刻行人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巡逻的城防军,盘查着过往的每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连小贩的叫卖声都低了三分。 李知安的马车刚刚驶过街角,就看到几名官差正粗暴地查封一家粮铺,百姓们围在四周,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惶恐。 “怎么回事?”李知安问车外的护卫。 “回主子,说是那家粮铺勾结西昭,囤积居奇,被平价署查封了。” 李知安掀开车帘,看着那熟悉的铺子招牌,眸色一沉。 “去告诉凌风,让他安抚好各家商户,所有损失记在账上。另外,让商行暗中放出消息,就说朝廷为保军需,不日将出台限购令,每户每日限购一斗米。” “主子,这……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护卫不解。 李知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是要火上浇油。” 马车继续前行,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李知安那句“就是要火上浇油”的话音刚落,护卫还没来得及细想,京城这锅滚水里,就真的被人又添了一把更猛的干柴。 不过半日功夫,一个惊人的消息如瘟疫般在街头巷尾疯传。 “听说了吗?北疆朔风城破了!” “何止是破了,镇国公柳大将军……战死了!” “天呐!那我们大安岂不是完了?西昭蛮子要打进京城了!” 谣言长了翅膀,飞得比官府的辟谣文书快上一百倍。 本就被查抄粮铺和限购令搞得人心惶惶的百姓,这下彻底炸了锅。 恐慌的情绪催生了非理性的行为,人们开始疯狂地涌向还有存粮的铺子,哪怕价格已经翻了几番,也红着眼睛往前挤,生怕下一刻就什么都买不到了。 几处官府设置的粥棚直接被饥民冲垮,为了争抢一碗稀粥,往日的邻里竟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主子,城西的永安渠、城南的甜水井,都发现了被投毒的迹象!” 春夏快步走进内堂,脸色发白,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 “毒性不致命,但喝了的人上吐下泻,浑身无力。现在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 李知安正在看凌风送来的各商铺损失账目,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果然来了。” 她放下账本,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意料之中的小事。 “太后和西昭那些人,不会只满足于让粮价动一动。他们要的是彻底的混乱,是京城从内里腐烂,这样才能里应外合。” 春夏急道:“那我们怎么办?万宝商行名下的几家药铺已经被挤爆了,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再这样下去,就算没被毒死,也要被活活踩死了!” “别慌。” 李知安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战争的阴云不仅笼罩在北疆,也压在京城的上空,让人喘不过气。 “传我的命令。第一,让万宝商行所有药铺敞开供应解毒清热的汤药,免费发放,告诉百姓,此毒不致命,只要及时医治,三日内便可痊愈。” “第二,让凌风的人配合京兆府,不是去辟谣,而是去抓人。大张旗鼓地抓,就说是抓捕散播谣言和投毒的西昭奸细,凡是揪出一个,赏银百两。” 春夏一愣:“可是……我们去哪里抓?” 李知安回过头,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弧度。 “谁闹得最凶,谁就是奸细。谁在人群里煽风点火,谁就是奸细。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把我们之前盯上的,太后和三郡王安插在市井里的那些暗桩,一并‘请’到京兆府大牢里去。罪名,就是通敌叛国。” 这是要杀鸡儆猴。 春夏瞬间明白了李知安的意图,心头的慌乱被一股狠厉取代,重重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李知安的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 万宝商行的能量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免费的汤药如流水般送到百姓手中,恐慌的病患得到了安抚。而京兆府的官差和凌风手下的护卫,则像一群饿狼,冲进了最混乱的几个街区。 他们根本不跟你讲道理,但凡发现有人在人群中高声煽动,立刻冲上去摁倒就捆。有几个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泼皮,仗着自己是某某府上的远亲,还想反抗,结果被护卫当场打断了腿,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血腥味,比任何辟谣的言语都管用。 当几十个所谓的“西昭奸死”被捆成一串,挂着“通敌叛国”的牌子游街示众时,原本沸反盈天的街市,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百姓们看着那些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奸细”,再看看那些杀气腾腾的官差护卫,抢购的念头瞬间就淡了。 命,比粮食重要。 东宫,书房。 齐逾听着暗卫的汇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起来。 “咳咳……好一个李知安,好一招‘杀鸡儆猴’。” 他摆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自己则走到沙盘前。 沙盘上,京城的布局一目了然。他伸手,将几枚代表着太后势力的黑色棋子,从棋盘上拂了下去。 “她这是在帮我拔钉子。” 齐逾喃喃自语。 这些暗桩,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碍于各种关系,一直没有好的由头去动。如今李知安借着这股东风,以雷霆之势将他们连根拔起,虽然手段狠辣,却干净利落,让他省去了无数麻烦。 只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开胃小菜。 太后和西昭既然已经动手,后续的招数只会更加阴毒。 “殿下,宫里来人了。” 内侍在门外低声通报。 齐逾整理了一下衣冠,恢复了那副病弱储君的模样。 “宣。” 片刻后,一个身穿户部官服的中年官员,被内侍引了进来。 那官员一脸焦急,进门就行了个大礼,声音都带着哭腔。 “殿下!出大事了!” 第168章 粮草被烧 齐逾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何事如此惊慌?” 官员从怀中掏出一份被冷汗浸湿的奏报,双手呈上,声音发颤。 “殿下……我们……我们运往前线的第二批粮草,在鹰嘴涧,被……被山匪给劫了!” 他猛地从那官员手中夺过奏报,快速展开。 奏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可以想见写信之人的仓惶。 “……行至鹰嘴涧,两侧山石滚落,阻断前后去路。匪徒自山顶而来,人数逾千,令行禁止,进退有度,非寻常山匪……我部将士奋死抵抗,然敌众我寡,粮草……粮草被焚毁大半,押运校尉周将军……力战殉国……”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齐逾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份薄薄的奏报,此刻却重逾千斤。 “山匪?”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 “这天下哪来的上千人、且‘令行禁止,进退有度’的山匪!” 那户部官员吓得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殿下息怒!此事……此事太过蹊生,下官……下官也是刚接到八百里加急,便立刻赶来禀报了!” 齐逾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怒已经化为一片沉寂的寒潭。 他知道,这不是山匪。 这是西昭的精锐,或者是太后豢养的死士。 鹰嘴涧地势险要,是运粮北上的必经之路,也是最佳的伏击地点。对方显然是早有预谋,目标明确——不是为了抢粮,而是为了毁粮! 前线几十万大军,粮草是命脉。 柳慎元刚刚抵达北疆,稳住阵脚,正是需要粮草补给的时候。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几十万石粮食,更是前线将士的士气和皇帝的耐心。 “父皇……知道了吗?”齐逾的声音有些沙哑。 户部官员颤抖着回答:“军情急报,一式两份,一份送至东宫,另一份……想必已经到了御书房。”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内侍总管尖细的嗓音。 “陛下口谕,宣太子殿下,立刻前往御书房!” 来了。 齐逾将那份奏报缓缓叠好,收入袖中,转身对那户部官员道:“起来吧。此事非你之过。你立刻回户部,盘点所有库存,一粒米都不能少。另外,封锁消息,若有泄露,孤唯你是问。” “是,是!下官遵命!” 官员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齐逾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对候在一旁的内侍道:“去万宝商行,请乐安县主入宫。” 他顿了顿,补充道,“从侧门进,直接来东宫等我。” 这个时候,他唯一能信任,也唯一能帮他破局的,只有李知安。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皇帝将手中的青玉茶盏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明黄色的龙袍,他却恍若未觉。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指着下方跪着的一众兵部和户部大臣,怒不可遏。 “朕把后勤交给他,他就是这么给朕总领的?几十万石粮草!说没就没了!你们告诉朕,前线的将士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柳慎元在前面拿命拼,你们在后面连饭都送不到!朕养着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何用!” 大臣们噤若寒蝉,一个个把头埋得比谁都低,生怕皇帝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齐逾从殿外走了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他躬身行礼,神色平静,仿佛没有看到满地的狼藉和皇帝的滔天怒火。 皇帝一见他这副模样,火气更盛,抓起桌案上的一方砚台就想砸过去,但手举到一半,看到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又硬生生忍住了。 “你还有脸来见朕!” 皇帝重重地将砚台砸回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太子!朕问你,鹰嘴涧是怎么回事!你给朕一个交代!” 齐逾跪了下去,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回父皇,此事是儿臣的失职。儿臣没有预料到敌人会如此丧心病狂,在腹地设下埋伏。儿臣……罪该万死。” 他不辩解,不推诿,将所有罪责一人揽下。 这反而让皇帝积蓄的一腔怒火,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 他盯着齐逾看了半晌,最终颓然地坐回龙椅上,语气里满是疲惫和失望。 “罪该万死?你死了,粮草就能自己飞到北疆去吗?” “齐逾,朕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一仗上。你若撑不起这后勤,大安……就完了。”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 齐逾叩首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 “父皇,请再给儿臣十日时间。” “儿臣,定会将粮草,如数送到镇国公手上。” 当齐逾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李知安正坐在灯下,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看到他进来,她站起身,没有问御书房发生了什么,只是平静地开口。 “我看了鹰嘴涧的地图。那地方,易守难攻,一旦被堵住两头,就是个绝佳的活靶子。” 她走到齐逾身边,从他袖中抽出那份带着褶皱的奏报,展开。 “‘令行禁止,进退有度’。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且他们只烧粮,不抢掠,说明目的很纯粹。” 李知安的分析,和齐逾的想法不谋而合。 “是太后。”齐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愤怒,也是无力,“除了她,没人能在京畿之地,悄无声息地部署上千死士。” 前线战事吃紧,后方粮草被断。 这是一个死局。 户部的存粮,根本不够再筹措出同样一批物资。就算有,再运一次,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鹰嘴涧? 齐逾的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 李知安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忽然开口。 “户部没粮,我有。” 齐逾猛地抬头看她。 李知安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但是,光有粮,不够。” “我们还需要一把更快的刀。” 第169章 燃眉之急 齐逾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看着灯火下李知安的脸,她的神情冷静得近乎冷酷,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你有粮?”他声音干涩地重复了一遍。 这不仅仅是几十万石粮食的问题。 这代表着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商业网络,和足以撼动国本的财力。 “万宝商行在南方各州,都有自己的粮仓和船队。” 李知安没有解释太多,事实胜于雄辩。 “我可以立刻下令,让南方的粮食改道北上。十日之内,第一批粮食就能运抵京郊。但数量,可能只有被焚毁的一半。” 这已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 户部尚书在这里,恐怕要当场给她跪下。 齐逾的心脏重新开始剧烈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让他因疲惫而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一半……也足以解燃眉之急。” “不够。”李知安打断了他,“前线几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巨大。柳大将军初到北疆,立威安抚,整顿军务,都需要物资支持。我们要送,就必须送足,甚至要更多。” 她的野心,比齐逾想的还要大。 “可剩下的部分,从何而来?”齐逾皱眉。 “征。” 李知安只说了一个字。 “征?”齐逾不解,“父皇不会同意的。战事刚起,就强行向百姓征粮,会动摇民心,无异于自掘坟墓。” “不是向百姓征,是向士绅征。” 李知安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了北方的几个富庶州府。 “太子殿下可以东宫的名义,下一道‘征粮助军令’。号召北方各州府的士绅、富商,‘捐粮’助军。凡捐粮者,皆可获得一份凭证。” “凭这道凭证,三年之内,与万宝商行旗下所有产业进行交易,皆可享受最优待的折扣。并且,未来万宝商行在当地开设分号、开发新项目,他们都拥有优先合作的资格。” 齐逾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对于那些士绅富商而言,粮食放在粮仓里只是粮食,但如果能搭上万宝商行这条大船,未来的收益将是十倍、百倍。 这诱惑,没人能抵挡。 而对于朝廷而言,不费一兵一卒,不动用国库一分一毫,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筹措到海量的粮草。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阳谋。 “好……好计策!”齐逾忍不住赞叹,“此计一出,何愁粮草不济!” “但这里面,有两个关键。”李知安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运力。从南方调粮,从北方征粮,都需要庞大的运输队伍。而且,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我们不能再有第二个鹰嘴涧。” “第二,是你。”李知安直视着他,“你必须扛住所有压力。太后和三郡王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翻盘。他们会在朝堂上用尽一切办法攻击你,说你与商贾勾结,掏空国本,扰乱市场。陛下那里,也需要你去说服。” 齐逾沉默了。 他知道李知安说的是事实。 这个计划,等于是将他和李知安,将东宫和万宝商行,彻底绑在了一起。 成功,则一飞冲天,彻底奠定他在朝中的地位。 失败,则万劫不复,他这个太子之位,也就坐到头了。 而李知安,更是赌上了她的全部身家。 “你……”齐逾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李知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 “柳慎元临走前,给了我三百亲卫。他说,那是给我安身立命的刀。” 她走到齐逾面前,距离近得可以看清他纤长的睫毛。 “现在,我把万宝商行给你。” “我的钱,就是你的刀。该用的时候,不要犹豫。” 这一刻,齐逾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这个女子的肩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但他最终只是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那股冲动。 “好。” 他重重地点头,一个字,却承载了千言万语。 “运输之事,交给我。”齐逾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断,“我将亲卫营中最精锐的‘凌云卫’交给你调遣,由凌风亲自带队。他们将兵分两路,一路南下接应你的船队,一路北上护送征粮官。我再以太子之令,命沿途所有卫所、驿站,全力配合。谁敢阳奉阴违,先斩后奏!” 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朝堂上的事,你不用管。父皇那里,我自会去说。太后和老三……他们想玩,我陪他们玩到底!” 病弱的储君,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他深藏的獠牙。 李知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齐逾。 一个敢于下注,也敢于掀桌子的盟友。 “那就这么定了。”李知安转身,“我立刻去写信。天亮之前,命令必须送到南方。” 她走到书案前,毫不客气地铺开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齐逾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瘦却挺拔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一个女子的肩膀,竟能为他撑起半边天。 这份情,他该如何去还? 或许,只有用这万里江山,盛世太平,才能还得清。 夜色深沉,东宫之内,灯火通明。 一道道命令,如离弦之箭,从这座看似平静的宫殿中射出,飞向大安的四面八方。 天亮时分,凌风一身戎装,腰佩长剑,带着五十名神情冷峻的凌云卫,出现在李知安的马车前。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对着车帘单膝跪地,声如金石。 “属下凌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听候县主差遣!” 李知安并未立刻出声。 她掀开车帘一角,清晨微熹的光线下,凌风一身玄色戎装,身姿挺拔,单膝跪地的姿势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他身后五十名凌云卫,个个面容冷峻,气息内敛,安静地伫立着,仿佛五十座沉默的雕像。 这就是齐逾的底牌,东宫最精锐的力量。 “凌风统领,请起。”李知安的声音平静传出。 第170章 兵分两路 凌风闻声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抬起头,目光平视前方,并不去看车内的人,只等候命令。 “凌云卫兵分两路。”李知安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权威,“你亲率二十人,即刻南下,沿途清扫水路,接应万宝商行的船队。船队会在三日后抵达清河渡,你们必须在那之前赶到,确保航道万无一失。” “另外三十人,交由副统领凌云带领,护送户部派出的征粮官,即刻北上。告诉凌云,他的任务只有一个,保证征粮官和征调上来的第一批粮食,安然无恙地抵达京城。沿途驿站、卫所,皆凭太子手令行事。” “通讯方式,用万宝商行的‘千里信’,每十二个时辰联络一次。若遇紧急军情,可以点燃特制的狼烟。” 她的话语清晰、周密,将任务、人员、路线、时间、后备方案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凌风听完,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他本以为这位县主只是个提供计策的闺阁女子,调兵遣将之事,最终还是要由太子殿下细化。 却没想到,她的指令竟如此详尽老练,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属下遵命!”凌风没有半分犹豫,抱拳领命。 “去吧。” 李知安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城外的方向行去。 春夏在一旁,为她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低声问:“小姐,您不回府休息一下吗?您一夜没睡了。” 李知安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暖意。 她摇了摇头,倦意确实有,但更多的是一种紧绷之后的亢奋。 “不了,去城郊的庄子。南方的船队已经出发,北方的商路也要立刻打通。我要亲自去盯着。” 这场豪赌,她压上了全部身家,齐逾压上了太子之位。 棋盘已经布下,棋子也已落定,现在,她必须是那个最专注的棋手,不能有丝毫分心。 …… 与此同时,遥远的西昭国境内。 一座隐藏在深山中的幽暗神殿里,终年不见阳光,只有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人,正静静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国师,我们安插在鹰嘴涧的人手……全折了。”跪在下方的人声音发颤,“大安太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在短短几天内就修复了栈道,后续的粮草已经通过鹰嘴涧,送往了朔风城。” 神殿内一片死寂。 那被称为国师的人没有说话,但跪着的人却感觉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小打小闹,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许久,一个沙哑难听,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 “本以为,断其粮道,能让柳慎元那老匹夫焦头烂额,也能让大安朝堂内斗不休。现在看来,是本座小瞧了那个病秧子太子,还有他身边那个……乐安县主。” 国师慢慢转过身,斗篷下露出的一双眼睛,闪烁着毒蛇般的幽光。 “既然隔靴搔痒没用,那就直接砍掉他们的手脚,剜掉他们的心脏。” 他声音一沉:“乌恩其。”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中央,单膝跪下。 “属下在。” “本座给你两个任务。”国师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第一,去朔风城,杀了柳慎元。两军阵前也好,潜入城中也罢,本座只要他的命。” “第二,”国师顿了顿,似乎在玩味着接下来的话,“京城那边,也该送一份大礼过去了。那个病秧子太子,不是一直靠汤药吊着命吗?那就让他的药,更‘对症’一些。” 乌恩其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刀疤切割得有些狰狞的脸。 “国师放心,柳慎元的人头,还有大安太子的命,属下会一并取来。” “去吧。”国师挥了挥手,“让大安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看看,我们的合作,需要拿出些真正的诚意。” 黑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朔风城的风,像是夹着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柳慎元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 西昭大军的营帐连绵不绝,像一片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大凶兽,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 自从上次鹰嘴涧粮道被毁,城中气氛一度紧张到极点。 好在后续的粮草及时运到,才算稳住了军心。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西昭人不会善罢甘休。 “国公爷,风大,您该回去了。”副将张赫走上前来,递过一个水囊。 柳慎元没有接,他的视线落在城墙下方一队正在换防的巡逻兵上。 “老张,你看那队人。”他忽然开口。 张赫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是一队再普通不过的城防军,盔甲制式,行走路线,都没有任何问题。 “国公爷,怎么了?”张赫有些不解。 “带队的那名队正,我没见过。”柳慎元缓缓说道。 张赫仔细看了看,也皱起了眉头。 朔风城里的军官,尤其是负责城防的基层军官,他跟柳慎元基本都认得。 这个队正,确实面生得很。 “可能是从别的营里新调过来的?”张赫猜测道。 “不对。”柳慎元摇了摇头,“他的步子。你看他走路的姿势,每一步的大小、抬脚的高度,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这不是我们大安士兵的习惯,倒像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张赫已经脸色一变。 像西昭那边经过最严苛训练的死士! “国公爷,您的意思是……” “去,别声张。”柳慎元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寒光,“把老李和老王叫来,让他们带上最可靠的弟兄,换上便装,混进那一片的民房里。再传令下去,今日我巡视南城墙的路线,临时改道,从第三个烽火台下去。” “属下明白!”张赫心头一凛,立刻转身去办。 柳慎元依旧站在城楼上,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171章 风雨欲来 他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甚至还跟旁边守城的士兵闲聊了两句家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经绷紧。 半个时辰后,西昭大营忽然鼓声大作。 数千骑兵如同潮水般涌出,朝着朔风城发起了佯攻。 城墙上顿时警钟长鸣,箭矢如雨,喊杀声震天。 柳慎元立刻投入到指挥之中,调兵遣将,应对敌军的冲击,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城下,那队由陌生队正带领的巡逻兵,也加入了防御,表现得英勇无比,毫无破绽。 在一片混乱的掩护下,乌恩其带着他最精锐的十名杀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南城墙第三个烽火台附近的民房顶上。 他们都换上了大安士兵的盔甲,手中拿着制式的兵器。 只要柳慎元按“计划”的路线从烽火台下来,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发动雷霆一击。 乌恩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猎人般的兴奋。 他看到柳慎元在城楼上指挥若定,看到他一步步朝着南城墙走来。 近了,更近了! 就在柳慎元即将踏上第三个烽火台的台阶时,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对着副将张赫大声喊道:“西昭人是想调虎离山!他们的主攻方向是西门!张赫,你带一队人马,立刻去西门增援!” 说完,他竟然没有走下烽火台,而是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乌恩其心中猛地一沉。 不对劲! 暴露了! “撤!”他当机立断,发出了撤退的手势。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他们准备从房顶撤离的瞬间,周围的民房里,突然冲出了数十名手持劲弩的便衣士兵。 为首的正是王五和李四,柳慎元的两名亲卫头领。 “放箭!” 一声令下,密集的弩箭瞬间封锁了所有退路。 “有埋伏!杀出去!”乌恩其怒吼一声,挥刀格挡。 一场惨烈的巷战瞬间爆发。 这些西昭杀手确实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便身陷重围,依旧悍不畏死,出手狠辣。 但柳慎元的亲卫也不是吃素的。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乌恩其一刀劈开一名士兵,自己肩头也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知道今天不可能成功了,再不走,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他虚晃一招,逼退王五,猛地撞开一堵土墙,拼着后背又中一箭,遁入了复杂错乱的街巷之中。 战斗很快结束。 十名杀手,九死一伤,被生擒了一个。 张赫匆匆赶来,看着一地的尸体,心有余悸:“国公爷,您真是神了!要是您真从那下来……” 柳慎元面色凝重,他走到那名被生擒的活口面前。 那杀手满嘴是血,怨毒地看着他,随即猛地一咬牙。 “不好!他要自尽!” 可惜晚了一步,黑血从那杀手嘴角溢出,他已经服毒身亡。 柳慎元蹲下身,从一具刺客的尸体上,捡起了一把样式奇特的弯刃。 刀柄上,刻着一个细小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图腾——一朵盛开在荆棘中的黑色莲花。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这不是西昭军方的制式武器,这是属于某个神秘组织的标记。 他站起身,望向京城的方向。 朔风城有刺客,那么京城呢?太子那里,会不会也…… 京城,东宫。 与朔风城的金戈铁马不同,这里的气氛是另一种形式的紧绷。 自从齐逾的“筹粮新政”推行下去,朝堂之上几乎每天都是一场唇枪舌战。 御史们排着队地上奏弹劾,说他与商贾勾结,是与民争利,动摇国本。 齐遥一党更是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但齐逾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强硬。 他在朝堂上引经据典,舌战群儒,将所有攻讦一一驳回。 私下里,他又以雷霆手段,查办了两个在运粮之事上阳奉阴违的地方官,人头落地,极大地威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病弱的储君,仿佛一夜之间亮出了爪牙,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而这一切的背后,离不开李知安。 她几乎是以东宫为半个家,一边盯着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商业信息,调动万宝商行的资源;一边亲自照料齐逾的身体。 齐逾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 这天午后,李知安照例来到东宫的小厨房,检查给齐逾准备的药膳。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齐逾所有的饮食药材,都由她亲自验看。 她端起一盅刚刚炖好的“黄芪归参汤”,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她用银勺轻轻搅动,准备按惯例先尝一下。 就在勺子触碰到汤汁的一瞬间,她的动作停住了。 不对。 这药香里,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腥甜气。 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但李知安对药材的敏锐,早已深入骨髓。 她将汤盅凑到鼻尖,又仔细闻了闻。 没错,就是那股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汤盅,目光扫过一旁盛放药材的盘子。 黄芪,当归,党参……都是上好的药材,看不出任何问题。 她拿起一片当归,凑近了闻,那股腥甜气更清晰了一些。 不是药材本身的问题,是药材被动了手脚。 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被用特殊的手法浸润进了药材之中。 这种毒药不会立刻致命,但会日积月累,一点点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让齐逾本就虚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垮掉。 最阴毒的是,中毒后的症状,会与他原本的旧疾十分相似,就算是太医院的御医,也只会以为是太子殿下旧病复发,操劳过度。 好狠的手段! 李知安的后心,瞬间冒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敌人已经把手伸进了东宫的厨房! 她端起那碗汤,脸上却露出了和平时一样的温和笑容,对负责炖汤的宫女说:“今天的火候好像有点过了,药味太重。倒掉吧,我重新去取药材,再炖一盅。” 那宫女不疑有他,应声称是。 第172章 滴水不漏 李知安端着汤盅转身离开,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将汤汁倒入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里,又将那些有问题的药材包好,藏入袖中。 她没有声张,径直去了齐逾的书房。 齐逾正在批阅奏折,看到她进来,放下笔,脸上露出一丝暖意:“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李知安反手关上门,将瓷瓶和药材包放在桌上,压低了声音:“我们的东宫里,有鬼。” 齐逾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他听完李知安的讲述,拿起那片当归闻了闻,脸色变得铁青。 “孤每日的饮食,都是由最信得过的人经手,怎么会……”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自己的寝宫,竟然成了别人的毒杀场。 “越是信得过的地方,才越容易出问题。”李知安冷静地分析道,“下毒之人很高明,他收买的,应该不是核心人员,很可能只是一个负责清洗、传递药材的低等仆役。这样的人,数量众多,最不起眼,也最容易被忽略。” “那该如何把他揪出来?”齐逾的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将计就计。” 李知安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你今天就对外宣称,说你偶感风寒,病情加重。我则会放话出去,说要用一味极其珍稀的‘龙涎香’入药,为你调理。而这龙涎香,恰好与那毒药相克,两者混合,会产生一种独特的蓝色沉淀。” 齐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想让他自乱阵脚?” “对。”李知安点头,“下毒的人,必然会时刻关注你的身体状况。他一听说要用龙涎香,必定会害怕毒药暴露。到时候,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想办法阻止我用药,要么,就是想办法处理掉自己手上剩下的毒药,或者联系他的上线。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他一动,就会露出马脚。” “好!”齐逾重重一拍桌子,“就按你说的办!” 计划很快布置了下去。 东宫上下立刻弥漫开一股紧张的气氛,太医进进出出,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病倒”了。 而乐安县主为了救治太子,不惜拿出价值连城的贡品“龙涎香”的消息,也悄悄地传遍了整个东宫。 夜色降临。 在东宫后院一个偏僻的杂物间里,一个负责劈柴的小太监,正坐立不安。 他叫小路子,就是那个被收买的仆役。 他只是在拿药材的时候,按照别人的吩咐,将一包普通的药材换成了另一包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剧毒之物。 现在听说太子病重,还要用什么龙涎香,他吓得魂不附体。 万一事情败露,他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越想越怕,决定把那个给他药包的人留下的联络信物,赶紧处理掉。 他借着上茅房的由头,揣着那个小小的木牌,鬼鬼祟祟地溜到后花园的荷花池边,想把木牌扔进水里。 就在他掏出木牌,准备扔出去的瞬间。 两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左一右,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啊!”小路子吓得尖叫起来。 凌云卫冰冷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片刻之后,浑身瘫软如泥的小路子,被拖到了齐逾和李知安的面前。 他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齐逾的脸色冷得能刮下冰霜,他看着地上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缓缓开口。 “说,是谁指使你的?” 小路子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抽了一鞭子,他拼命摇头,嘴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嗬嗬的抽气。 李知安缓步上前,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 “别怕,你只是个听命办事的。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太子殿下宽厚,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可如果你顽抗到底,想想宫里的规矩,想想你的家人。” 最后四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小路子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 “我说……奴才说!奴才全都说!”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 大概半个月前,一个管事太监找到了他。 那管事太监平日里负责后院的杂务采买,偶尔会提点小路子几句,给他些碎银子打赏,让他帮忙干点私活。 这次,那管事太监给了他一笔远超以往的银子,足足五十两。 对他这种最底层的劈柴太监来说,这笔钱是他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巨款。 管事太监只让他做一件事。 在太子殿下需要用药的时候,他会提前得到消息,然后将一包一模一样的药材交给小路子。 小路子只需要在去御药房领药材的路上,找个没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中一包药材换掉就行。 “是哪一味药?”齐逾的嗓音里压着风暴。 “是……是当归……”小路子哆哆嗦嗦地回答,“每次都是当归。” “那管事太监叫什么?现在人在何处?”凌云在一旁厉声追问。 小路子却茫然地摇了摇头。 “奴才……奴才只知道他姓王,别人都叫他王管事。他给了奴才这个木牌,说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就去后花园的荷花池边敲三下栏杆,他的人自然会来找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块被冷汗浸透的小木牌。 木牌质地普通,上面只刻了一个潦草的“王”字。 齐逾拿过木牌,指尖摩挲着那个刻痕,面沉似水。 线索到这里,似乎断了。 一个不知具体职位的王管事,一个最底层的传话木牌,在这偌大的东宫里,想找这么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对方行事,果然滴水不漏。 “殿下,此人现在必然已经惊觉,恐怕早已逃之夭夭,或者……”李知安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或者,已经被灭口了。 一个弃子,用了也就用了。 齐逾将那木牌捏在掌心,坚硬的木头几乎要被他捏碎。 第173章 请君入瓮 他的人查遍了整个东宫厨房和御药房,都没有找到一个符合描述,且在昨夜之后消失不见的王姓管事。 正如李知安所料,对方斩断了所有线索。 “他们这是在警告孤。”齐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冷意,“也是在试探孤的底线。” 一次不成功,还会有下一次。 只要他齐逾还活着一天,这东宫就永无宁日。 “他们既然急着斩断线索,说明我们的反击打疼他们了。”李知安的思路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龙涎香’这步棋,让他们自乱了阵脚。一个计划的失败,往往会让他们急于清理掉所有潜在的风险。” 齐逾看向她,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 “你是说……珊丹公主?” “没错。”李知安点头,“小路子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小卒子,可珊丹公主不一样。她知道的太多,身份又太敏感。之前留着她,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可现在,西昭使团在科举舞弊案中吃了大亏,下毒的计划又败露,珊丹公主这颗棋子,就从有用,变成了危险。” 一个既无用、又危险的棋子,下场通常只有一个。 那就是被从棋盘上抹去。 “对于西昭国师和我们那位‘好皇祖母’来说,一个死去的公主,远比一个可能开口的活人要安全得多。” 齐逾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之前只是将珊丹公主软禁起来,作为一张底牌,却没想到,敌人的狠辣远超他的想象。 “他们会派谁动手?” “乌恩其。”李知安毫不犹豫地吐出一个名字,“他是西昭国师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这种灭口的脏活,非他莫属。” 齐逾的眸中闪过一抹杀机。 “好,既然他们要送人头过来,孤就照单全收!”他转向一旁的凌云,“传令下去,软禁珊丹公主的别馆,外松内紧。布下天罗地网,孤要活的!” “是!”凌云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恢复了安静。 齐逾看着地上那个已经吓得失魂落魄的小路子,疲惫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关进地牢,别让他死了。” 小路子如蒙大赦,被人拖走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李知安看着齐逾紧绷的侧脸,轻声开口:“你也不必太过自责。百密一疏,防不胜防。他们把手伸进东宫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能揪出来,已经是幸事。” 齐逾转过头,看着烛光下她关切的面容,心头的暴戾和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却很柔软。 “知安,谢谢你。”他低声说,“若不是你,孤可能真的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寝宫里。” 这句感谢,发自肺腑。 李知安反手回握住他,掌心传来踏实的温度。 “我们之间,不必说谢。” 她看着他,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现在,该轮到我们出招了。他们想清理棋子,我们就将计就计,把他们伸出来的手,也一并剁了!” 夜,深沉如墨。 软禁珊丹公主的别馆,坐落在京郊一处僻静的山坳里。 从外面看,这里守卫寻常,甚至有些松懈,只有几个东宫侍卫百无聊赖地在门口巡弋,仿佛这里关押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别馆内,烛火摇曳。 珊丹公主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容颜,眼中满是怨毒和不甘。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 齐逾没有杀她,也没有虐待她,只是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却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圈养的猪。 她曾经是大金帐的明珠,是西昭国师座上最得意的弟子,可现在,却成了这不见天日的阶下囚。 她恨齐逾,更恨那个让她沦落至此的李知安! “等着吧……等国师大人救我出去,我一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她咬牙切齿地低语,指甲在梳妆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自己依旧是那颗不可或缺的重要棋子。 凌云亲自坐镇,如同一只蛰伏的猎豹,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上门。 子时,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别馆的阴影之中。 来人正是乌恩其。 他伤势已经痊愈,身法比之上次更加诡谲莫测。 他轻易地避开了明面上的所有岗哨,像一片羽毛,轻巧地落在珊丹公主所在的院落屋顶。 他俯下身,揭开一片瓦,朝屋内看去。 确认了目标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根细细的吹管。 管中是国师特制的毒针,见血封喉,无色无味,是刺杀灭口的最佳利器。 只要一针,就能让这位昔日的公主殿下,在睡梦中永远地安静下去。 他将吹管凑到唇边,对准了屋内珊丹公主的后颈。 就在他即将吹出毒针的刹那。 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让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想也不想,猛地一个翻滚,离开了原地。 “咻!咻!咻!” 数道破空声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几枚淬着幽蓝光芒的弩箭,深深地钉在他刚才趴伏的位置,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不好,有埋伏! 乌恩其心头大骇,立刻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他毫不恋战,转身就想撤离。 然而,四面八方的屋顶上,瞬间出现了数十道黑影,人人手持劲弩,将他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为首一人,正是凌云。 他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乌恩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西昭的走狗,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乌恩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没想到东宫的反应如此迅速,布置如此周密。 这根本不是仓促间的应对,而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就凭你们?”乌恩其发出一声冷笑,从腰间抽出一对造型奇特的弯刀。 他知道今天无法善了,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旋风,主动朝着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环冲了过去。 “放箭!” 凌云一声令下,箭矢如雨,铺天盖地朝着乌恩其射去。 第174章 内外兼顾 乌恩其舞动双刀,护住周身要害,刀光形成一团银色的光球,将大部分箭矢尽数磕飞。 但暗卫的箭阵并非寻常,其中夹杂着专门破除护体罡气的特制重箭。 “噗”的一声闷响。 一支重箭穿透刀幕的间隙,狠狠地射入乌恩其的左肩。 剧痛让他身形一滞。 高手过招,一瞬间的破绽便足以致命。 凌云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欺近,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乌恩其心口。 乌恩其怒吼一声,不顾肩上伤势,回刀格挡。 “当!” 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火星四溅。 凌云的剑势被挡了下来,但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道,震得乌恩其虎口发麻,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数名暗卫也从两侧合围而上,手中的长刀织成一片刀网,将乌恩其笼罩其中。 乌恩其左支右绌,身上很快又添了几道伤口。 他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屋内的珊丹公主,被外面的打斗声惊醒。 她冲到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院中那血腥的一幕。 当她看清被围攻的人是乌恩其时,她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是国师派人来救她了! 可下一秒,她就看到了乌恩其从怀中掏出吹管的动作,以及那毫不犹豫对准自己的姿态。 那一瞬间,她如坠冰窟。 他不是来救她的! 他是来杀她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所有的幻想,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被抛弃了。 从她被齐逾抓住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国师和太后,根本没想过要救她,他们只想让她永远地闭上嘴。 院中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乌恩其身中数刀,血流不止,动作越来越慢。 凌云看准时机,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 乌恩其惨叫一声,单膝跪地。 数把长刀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动弹不得。 “拿下!” 凌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暗卫上前,卸掉了他的兵器,用特制的锁链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别馆的大门被推开。 齐逾和李知安并肩走了进来。 齐逾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乌恩其,又将视线转向屋内。 屋里的珊丹公主,已经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弃子……我是一颗弃子……他们要杀我……” 她的精神,在亲眼目睹这残酷的真相后,彻底崩溃了。 李知安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现在,你还觉得他们会来救你吗?” 珊丹公主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李知安的裙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想死!别杀我!我知道很多秘密,关于国师,关于太后,我什么都知道!” 她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再也没有了半点公主的骄傲。 “只要你们不杀我,我什么都说!换子阴谋……他们和太后的所有计划……我全都告诉你们!” 齐逾和李知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他们要的,就是这句话。 齐逾走到她面前,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那就看你说的秘密,值不值你的命了。” 东宫,密室。 昏黄的灯火下,长长的桌案上铺满了各种卷宗和供词。 珊丹公主为了活命,几乎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了个干净。 乌恩其虽然嘴硬,但在刑部各种手段之下,也吐露了不少关于西昭国师在京中部署的情报。 李知安和齐逾坐在桌案两侧,将这些零散的线索一点点拼接起来。 从最初的科举舞弊案,到云裳阁的商业渗透,再到针对齐逾的连环刺杀和下毒,最后,是珊丹公主亲口供述的,关于太后与西昭国师勾结,意图扶持三郡王齐遥,甚至在关键时刻里应外合,颠覆大安江山的恐怖阴谋。 所有的证据,最终都汇成了一条线,清晰无比地指向了同一个人——深居慈宁宫,表面上吃斋念佛的当朝太后。 “换子阴谋……”齐逾的手指,轻轻点在一份记录珊丹公主口供的卷宗上,声音有些发沉。 根据珊丹公主的说法,她曾无意中听见国师和心腹的谈话,提及当年柳家诞下孩儿,但柳老夫人抱回府的,却只有一个死婴。国师言语间,似乎对柳老夫人颇多怨恨,并暗示当今太后能有今天,全赖那场“狸猫换太子”的旧事。 即便前些日子已经知晓真相,但此刻被外人再次提及,李知安心口依旧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太后不仅害死了柳老夫人,还偷走了柳家的亲生女儿,也就是你。”齐逾看向李知安,心情复杂。 “她用一个死婴,换走了刚出生的我,让我流落在外。又害死我母亲,逼得我父亲远走北疆。这笔血债,是时候该清算了。”李知安的语气平静,但桌案下的手,却早已攥紧。 现在,证据链已经完整。 人证,有珊丹公主和被俘的乌恩其。 物证,有东宫搜出的毒药,有科举舞弊案的卷宗,有万宝商行查出的西昭资金流向。 一张足以将太后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大网,已经编织完成。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那个人是太后。 是皇帝的生母,是名义上整个大安最尊贵的女人。 动她,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朝野剧震。齐遥一党绝不会坐以待毙,京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很可能会被引爆,造成难以预料的动荡。 更何况,西昭大军还在边境虎视眈眈。 一旦京城内乱,就是给了他们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不能急。”齐逾沉思许久,终于开口,“此事必须内外兼顾,一击必中,不能给他们任何翻盘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攘外必先安内,但安内,也需要一个稳固的‘外’。”齐逾站起身,在密室中踱步,“我们需要一场大胜,一场足以彻底打断西昭脊梁骨的决定性胜利!” 第175章 太子监国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 “让柳大将军在北疆发动总攻,将西昭主力彻底击溃。只要西昭战败,太后就失去了最大的外援和倚仗,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到那时,我们再在京城动手,呈上铁证,她将再无还手之力。” “正是此意!”齐逾眼中精光一闪,“此事,需要立刻与柳大将军商议。” 当夜,一只信鸽从东宫飞出,以最快的速度飞往了北疆。 而柳慎元,也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做出了回应。 三天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秘密进入了东宫,带来了柳慎元亲笔所写的两个字。 “依计。” 以及一份详细的北疆总攻计划。 计划已定,整个大安朝堂的棋局,开始在暗中悄然转动。 齐逾开始以太子监国的名义,频繁调动京畿防务,将一些关键位置的将领,不动声色地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是在病愈后,急于整顿军务,树立威信,没有人察觉到,一张针对京城最高权力核心的包围网,正在缓缓收紧。 与此同时,慈宁宫内。 太后捻着佛珠,眼皮却一直在跳。 近来,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先是西昭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国师派去处理“麻烦”的乌恩其,失手了,人也跟着一起失踪。 紧接着,她安插在东宫的眼线,也一个个失去了联系。 东宫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她再也无法探知里面分毫的消息。 而太子齐逾,病好之后,行事愈发雷厉风行,甚至开始插手京城防务,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蔓延。 “去,把安插在羽林卫的张副统领叫来,哀家有话要问他。”她放下佛珠,对身边的老嬷嬷吩咐道。 然而,老嬷嬷出去没多久,就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 “太后娘娘,不好了!宫门传话,张副统领……今天早上巡营时,坠马摔断了腿,已经被送回家休养了!” 太后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的佛珠“啪”的一声,断了线,玉石珠子滚落一地。 太后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狠厉。 “传哀家懿旨,让齐遥立刻进宫!” 另一边,东宫书房内。 凌风快步走入,对正在看地图的齐逾躬身禀报。 “殿下,羽林卫的张副统领已经‘坠马’。另外,我们的人看到,三郡王的马车,刚刚驶入了宫门,正朝慈宁宫方向去。” 齐逾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他拿起笔,在一份京城防卫图上,圈出了慈宁宫的位置,然后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他放下笔,目光转向窗外,北疆的方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知安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心思却全然不在茶上。 她的目光,越过宫墙,飘向遥远的北方。 那里,是她的父亲,是数十万大安将士,正在与西昭进行一场决定国运的死战。 齐逾的计划很大胆,也很凶险。 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北疆的一场胜利上,一旦柳慎元有任何闪失,他们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因为调动京畿防务而背上天大的罪名。 “放心吧。” 齐逾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柳大将军用兵如神,他既然应下了,便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李知安回过神,点了点头。 道理她都懂,但关心则乱。 那个人,是她失散了二十多年的父亲。 她才刚刚与他相认,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叫他一声“爹”。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直到第五日的黄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京城的宁静。 一名背插令旗的信使,浑身浴血,座下战马口吐白沫,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冲开街道上的人群,直奔宫门而来。 “北疆八百里加急!北疆大捷!” 信使的声音嘶哑,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点燃了整个京城。 东宫之内,凌风几乎是飞奔着冲进书房。 “殿下!县主!北疆大捷!” 他的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齐逾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李知安也快步走了过来,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很快,详细的战报被送了进来。 柳慎元的回应,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他抓住了西昭主帅巴尔坦亲王连胜之后的骄纵与轻敌,以一支偏师为诱饵,佯装败退,将西昭二十万主力大军诱入了地势险峻的葫芦谷。 而后,天降大雪,早已埋伏在谷中两侧的大安将士,引燃了准备好的火油与滚石。 大雪封路,西昭军进退无路,粮草被断,在冰天雪地中成了瓮中之鳖。 柳慎元亲率主力,从谷口发动总攻。 此一战,西昭主力几乎全军覆没,主帅巴尔坦亲王仅率数百残部,狼狈逃窜,被一路追杀,退回西昭境内三百里,五年之内,再无力南下。 一场酣畅淋漓的决定性胜利! 捷报传遍京城,万民欢腾,无数百姓涌上街头,高呼“镇国公威武”,“大安万胜”。 压在所有大安人心头数月之久的阴霾,一扫而空。 御书房内,皇帝龙颜大悦,看着战报,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好!好一个柳慎元!不愧是朕的镇国公!国之柱石啊!” 他一连用了三个“好”字,可见其心情之激荡。 “传朕旨意!犒赏三军!所有参战将士,官升一级,赏银百两!镇国公柳慎元,功高盖世,封无可封,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京城宅邸扩建,其殊荣,与国同休!” 御书房内,狂喜的余温尚未散去。 皇帝拿着那份战报,来回踱步,脸上的红光满溢,仿佛年轻了十岁。 “痛快!实在是痛快!” 他将战报重重拍在龙案上,震得笔架都跳了一下。 “柳慎元这一仗,打出了我大安三十年的国威!西昭那群豺狼,总算知道厉害了!” 第176章 昭然若揭 他看向齐逾和李知安,眼神里满是赞许。 “逾儿,知安,你们举荐柳慎元,亦是大功一件!朕心甚慰!” 李知安微微垂首,心中却为父亲感到无比的骄傲。 那是她的父亲,顶天立地,护国佑民。 齐逾的脸上也挂着浅淡的笑意,但他并没有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 他知道,北疆的大捷,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 它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京城这座巨大囚笼的钥匙。 现在,时机到了。 “父皇,”齐逾上前一步,声音沉静,“北疆大胜,固然可喜可贺。但儿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西昭之所以敢屡屡犯边,皆因我朝有内应与其勾结,泄露军情,动摇国本。” 皇帝脸上的笑容一滞。 他不是愚笨之人,齐逾话里的意思,他瞬间就明白了。 御书房内的气氛,从方才的烈火烹油,瞬间转为冰水浸骨。 “内应?”皇帝的声音沉了下去,刚刚的喜悦被一股戾气取代,“你指的是谁?” 齐逾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转头,对候在门外的凌风递了一个眼色。 凌风会意,立刻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几名东宫侍卫抬着数个沉重的楠木箱子,走进了御书房,将其一一摆在地上。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卷宗,以及一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物件。 一封封泛黄的信件,一个账本,几件西昭特有的饰品,甚至还有一些药材的残渣。 皇帝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是什么?” “父皇请看。”齐逾亲自从箱中取出一份卷宗,双手呈上,“这是西昭巴尔坦亲王胞妹,珊丹公主的亲笔供词。” 皇帝接过,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供词上,详细记录了多年来,西昭是如何通过慈宁宫的一条密线,获取大安朝堂乃至边防军事情报的。 其中,甚至提到了几年前一次北疆粮草被焚的旧案,正是因为慈宁宫泄露了运粮路线。 皇帝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紧紧捏着那份供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仅凭一个西昭公主的供词,不足为证!”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愿相信的挣扎。 “儿臣自然知道。” 齐逾不慌不忙,又取出第二份卷宗。 “这是儿臣从西昭国师麾下高手乌恩其口中,问出的情报。他奉西昭国师之命,与慈宁宫暗中接洽,所图甚大。” 接着是第三份。 “这是从慈宁宫缴获的,与西昭来往的密信原件。父皇可以核对笔迹,正是皇祖母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张嬷嬷的手笔。” 第四份。 “这是从张嬷嬷在宫外的私宅里搜出的账本,上面记录了每一笔从西昭流入的资金去向,其中一大部分,用以收买朝臣,安插人手。” …… 一份又一份的证据,被齐逾清晰而冷静地呈现在皇帝面前。 每一份证据,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皇帝的心上。 他从最初的震怒,到难以置信,再到遍体生寒。 那些看似孤立的事件,柳老夫人的“意外”身亡,先皇后的“病逝”,北疆战事的屡屡不顺,朝堂上诡异的人事变动……在这些证据面前,被一条无形的黑线串联了起来。 线的一头,是虎视眈眈的西昭。 而另一头,指向的竟然是他一直孝敬有加的母亲,大安朝最尊贵的女人——太后。 “不……不可能……”皇帝喃喃自语,身体微微摇晃,脸色苍白得吓人,“这绝不可能……她是朕的母后啊……” 他想到了那个在慈宁宫里礼佛诵经,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母亲。 他想到了她对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关爱”与“教导”。 难道这一切,全都是假的? 李知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备受打击的模样,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天家无情,她早已见识过。 只是,当这层血淋淋的真相被揭开时,那种冲击力,依然让人心惊。 齐逾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从最后一个箱子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雕刻着祥云纹的白玉簪。 “父皇可还认得此物?” 皇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那支玉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认得。 这是他当年,亲手为齐逾的生母,也就是先皇后打造的定情信物。 先皇后过世后,这支玉簪便作为陪葬品,一同入了皇陵。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支玉簪,是在柳老夫人的遗物中发现的。”齐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儿臣查验过,皇陵里的那支,是假的。” “当年,皇祖母以凤体抱恙为由,召柳老夫人入宫侍疾。也正是在那之后,柳老夫人‘身体虚弱’,而母后,则‘忧思成疾’,不久便撒手人寰。” 齐逾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父皇,您现在还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勾结外敌,谋害国公之母,甚至……加害中宫皇后!”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安享晚年的太后之位。她想要的,是这整个大安的江山!” 最后一句,齐逾几乎是吼出来的。 压抑了多年的恨意与痛苦,在这一刻尽数迸发。 “啊——!” 皇帝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 他猛地一挥手,将龙案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笔墨纸砚,奏折玉器,摔了一地狼藉。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那滔天的怒火,不仅仅是因为被欺骗,被背叛,更是因为自己作为一个儿子,一个君王的尊严,被他最亲近的人,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来人!”他嘶吼着。 殿外的侍卫统领连滚爬地冲了进来,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传朕旨意!”皇帝指着齐逾,因为极度的愤怒,声音都在颤抖。 “命太子齐逾,持朕金牌,即刻亲率御林军,封锁慈宁宫!” “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朕要亲自审问这个毒妇!” 第177章 铁证如山 慈宁宫内,一片死寂。 外面震天的欢呼声,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噪音,与这里的阴冷格格不入。 太后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凤座上,手中捻着一串紫檀佛珠。 但她的心,却比这佛珠还要冰冷,还要沉重。 齐遥站在她的面前,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皇祖母,现在怎么办?柳慎元大胜,齐逾的气焰必然更加嚣张。我们……” “慌什么!” 太后猛地睁开眼睛,厉声打断了他。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悲悯和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阴鸷和狠戾。 “哀家还没死呢!天还塌不下来!” 她嘴上虽然说得强硬,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安。 西昭这颗最重要的棋子废了,柳慎元这把最锋利的刀,现在却对准了她。 她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齐逾他……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像是在问齐遥,又像是在问自己。 齐遥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开口:“皇祖母,我们安插在九门的几个人,全都被换掉了。羽林卫那边,也……” 话还没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 那声音整齐划一,带着金属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目标明确,直指慈宁宫。 “怎么回事?”太后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一名小太监连滚爬地跑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话都说不利索。 “太……太后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带着御林军,把、把慈宁宫给围了!” “什么?!” 太后和齐遥同时脸色剧变。 齐逾他好大的胆子! 竟敢带兵围困慈宁宫?! 太后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手里的佛珠“啪”的一声断裂,紫檀木珠滚落一地。 她顾不上去捡,快步走到殿门口。 只见宫门之外,黑压压的御林军甲胄鲜明,刀枪林立,将整个慈宁宫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身着玄色太子常服,面容清俊,神情冷漠。 不是齐逾是谁? 在他的身边,凌风和凌云一左一右,神情肃杀。 “齐逾!”太后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带兵围困哀家的慈宁宫,你是要造反吗?!” 齐逾没有理会她的叫嚣。 他只是抬起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封!” 身后的御林军立刻上前,动作迅速地关上了慈宁宫厚重的朱漆大门。 “哐当——!” 沉重的落锁声,像是巨锤,狠狠砸在慈宁宫所有人的心上。 齐遥脸色煞白,冲到门口,用力拍打着宫门。 “齐逾!你放肆!快开门!你凭什么软禁皇祖母?父皇知道吗?你这是大逆不道!” 门外,齐逾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冰冷而清晰。 “奉父皇旨意,彻查慈宁宫内外,任何人不得进出。三郡王,你最好也安分一点,否则,别怪孤不念兄弟之情。” 父皇的旨意? 齐遥的动作僵住了。 他回头看向太后,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 太后也愣住了。 皇帝……他怎么会…… 他不是最重孝道的吗? 他怎么敢下这样的旨意?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 齐逾他,把那些证据都捅出去了! “不可能……他不可能有证据……”太后失神地喃喃自语,但这话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如果不是铁证如山,以皇帝的性子,绝不可能如此决绝。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完了。 几十年的经营,几十年的谋划,竟然在这一日,土崩瓦解。 “皇祖母!”齐遥扶住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 太后一把推开他,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芒。 “还没完!哀家还没输!” 她指着殿内的一众宫人,声嘶力竭地吼道:“来人!给哀家冲出去!谁能冲出去给哀家报信,哀家赏他黄金万两,封妻荫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几个平日里受了太后恩惠,养在家中的武功好手,立刻红了眼,抽出兵器,嘶吼着朝宫门冲去。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 “擅闯者,杀无赦!” 凌风冰冷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数支羽箭穿过门窗的缝隙,精准地射中了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人。 惨叫声响起,鲜血染红了慈宁宫光洁的地砖。 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侥幸和挣扎,都显得那么可笑。 太后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心腹,身体晃了晃,彻底瘫坐在了地上。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齐遥也面如死灰,他知道,大势已去。 齐逾这一手,快、准、狠,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反应和翻盘的机会。 宫门外。 齐逾静静地站着,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和哭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知安不知何时,撑着一把伞,走到了他的身边。 京城的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伞向他那边倾斜了一些,为他挡住风雪。 齐逾侧过头,看着她。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静,却带着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 他心中那因为大仇得报而翻涌的戾气,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平息。 “结束了。”他轻声开口。 “不,是刚刚开始。”李知安摇了摇头。 扳倒太后,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朝堂的清洗,各方势力的反扑,以及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这件事,才是真正的考验。 齐逾明白她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握住了她撑着伞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他便用自己的手掌,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传递着自己的温度。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都会护你周全。” 李知安的心微微一颤。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漫天风雪和一片肃杀之中,他的承诺,显得格外温暖。 就在这时,被封锁的慈宁宫内,突然传出太后凄厉而疯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齐逾!你以为你赢了吗?” 第178章 恶毒诅咒 “你扳倒了哀家又如何?你身上的毒,永远也解不了!那是哀家和西昭国师,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 “你会慢慢地烂掉,死得比谁都痛苦!哀家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等着你!” 那恶毒的诅咒,穿透了门板,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李知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守在宫门外的御林军们,无不色变。 他们虽然不知道太子身中奇毒的内情,但“西昭国师”这四个字,联系上刚刚北疆的大战,足以让他们脑补出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 原来,太子殿下一直是在用带病之躯,与这些内外之敌周旋! 一时间,众人看向那紧闭宫门的眼神,充满了愤怒与鄙夷。 李知安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她知道齐逾身上的毒复杂,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太后如此直接的手笔。 她偏过头,看向齐逾。 齐逾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太后诅咒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了李知安的手,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没事。 “凌风。”他淡淡开口。 “属下在!” “派人进去,将三郡王‘请’出来。至于其他人,严加看管,特别是太后,别让她寻了短见。孤还有话要问她。” “是!” 凌风领命,亲自带了一小队精锐,打开了宫门的一条缝隙,迅速闪身而入。 很快,宫内传来一阵短暂的骚动和齐遥不甘的怒吼。 但一切很快平息。 片刻后,齐遥被两名侍卫“架”了出来。 他衣衫凌乱,发冠歪斜,哪里还有半分皇子的仪态。 “齐逾!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齐遥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兀自挣扎叫骂。 齐逾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带三郡王回他的府邸,严加看管,没有孤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府门半步。” “你敢软禁我?!”齐遥难以置信。 “等你清醒了,再来跟孤谈条件。”齐逾挥了挥手,侍卫们立刻堵住齐遥的嘴,将他强行拖走。 处理完齐遥,齐逾这才转身,迈步走进了这座他童年时来过无数次,却充满了噩梦回忆的宫殿。 李知安犹豫了一下,也收起伞,跟了进去。 她不放心。 慈宁宫内,一片狼藉。 宫人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檀香混合的诡异气味。 太后瘫坐在凤座前的地毯上,发髻散乱,钗环尽落,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疯狂与怨毒。 她看到齐逾走进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你这个孽障!你终于敢走进来了!” 齐逾在她面前三步远处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皇祖母,” “呸!”太后朝着他啐了一口,“别叫我皇祖母!哀家没有你这样的孙子!你和你那个下贱的娘一样,都该死!” 提到自己的母亲,齐逾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一股凛冽的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站在他身后的李知安,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 “我娘,是你害死的。”齐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是又如何?”太后破罐子破摔,疯狂地大笑起来,“没错!就是哀家做的!” “还有柳家的那个老虔婆!多管闲事!若不是她发现了哀家和国师的联系,还拿走了那支玉簪,哀家又何必对她动手?” “只可惜,当年没能连你一起弄死!让你这个小杂种活到了今天,坏了哀家的大事!” 她的话,印证了所有的猜测。 齐逾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反而越来越平静。 当仇恨积累到极致,剩下的,便只有冷漠了。 “西昭国师,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齐逾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露出一抹诡异的神色。 “你想知道?哀家偏不告诉你!你带着这个秘密,去好好享受哀家送你的‘礼物’吧!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知安眉头紧锁,这个太后,显然已经疯了。 从她嘴里,恐怕很难再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齐逾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他不再看太后,而是转身对凌风吩咐。 “将她带下去,关进静心堂,没有孤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另外,把张嬷嬷和所有慈宁宫的宫人,全部分开审问。孤要知道,这些年,她做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 “是!” 两名侍卫上前,架起瘫软的太后,就要往外拖。 “放开哀家!你们这群狗奴才!哀家是太后!” 太后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但一切都是徒劳。 当她被拖到门口,看到站在那里,神情冷淡的李知安时,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 “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她指着李知安,声音尖利得刺耳,“是你!你给她解了毒!你坏了哀家的好事!” 她突然发了疯一样,挣脱了侍卫的钳制,朝着李知安就扑了过去,枯瘦的手指张开,像是一只利爪,直取李知安的面门。 “哀家杀了你!”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小心!” 齐逾脸色剧变,想也不想地转身,一把将李知安揽进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太后的攻击。 然而,太后扑过来的身影,却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凌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手掌成刀,精准地劈在了她的后颈上。 太后眼睛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整个大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齐逾还保持着将李知安护在怀里的姿势,心脏因为刚才的惊险,还在剧烈地跳动。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有些僵硬。 他缓缓松开手,低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后怕。 “没事吧?有没有吓到?” 李知安摇了摇头,从他怀里退开一步。 她的脸色有些复杂。 她抬起头,看着齐逾,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殿下,你的毒,我会解。” 这不是一句安慰,而是一个承诺。 第179章 皇帝晕倒 齐逾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一暖。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就在这时,一名东宫的暗卫,匆匆从殿外走来,在凌云耳边低语了几句。 凌云的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走到齐逾身边,压低了声音。 “殿下,御书房那边传来消息。” “皇帝……晕倒了。” 李知安下意识地看向齐逾。 只见他刚才还因后怕而略显波动的身形,在听到消息的瞬间,便凝固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没有慌乱,没有惊愕,甚至没有半分身为儿子的担忧流露于外。 这种极致的冷静,反而让李知安的心揪得更紧。 “殿下……”她轻声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逾的视线从虚空中收回,落在她的脸上。那双墨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常人无法看懂的暗流。他只是对她微微颔首,一个极轻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这里交给你。”他留下这句话,便再也没有丝毫停留,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 凌风和凌云紧随其后,三人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门之外,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 李知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齐逾所要面对的,将是整个大安王朝最核心的权力风暴。皇帝的倒下,于他而言,是危机,更是他等待已久的时机。 她转过身,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太后,以及周围那些战战兢兢的侍卫和宫人,很快也冷静下来。 齐逾将这里交给她,便是对她最大的信任。她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春夏。” “奴婢在。”春夏立刻上前一步,神情肃然。 “你亲自带人,去将张嬷嬷,以及所有慈宁宫当值的宫人全部控制起来,记住,是全部分开关押,不许他们有任何串供的机会。”李知安的声音清晰而冷冽,“尤其是张嬷嬷,派两个最得力的人看着,撬开她的嘴,殿下需要知道一切。” “是,县主!”春夏领命,立刻带着人行动起来。 李知安又看向那两名架着太后的侍卫:“按殿下先前的吩咐,将人送去静心堂,严加看管。” 侍卫如蒙大赦,赶紧拖着太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整个大殿,很快便只剩下李知安和她带来的几名护卫。空气里那股诡异的混合气味还未散尽,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惊心动魄。 李知安走到窗边,望向御书房的方向。 夜色渐浓,皇宫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巍峨庄严,也愈发冰冷无情。 她知道,今夜的皇宫,注定无眠。 …… 御书房。 当齐逾赶到时,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皇帝仰面躺在龙椅前的地毯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紫,嘴角歪斜,已然失去了知觉。 几名太医围在旁边,一个个满头大汗,施针的施针,探脉的探脉,却都手忙脚乱,显然是慌了神。 “都给孤让开!” 齐逾一声厉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混乱的太医们听到这个声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回头,见到来人是太子,立刻跪了一地。 “参见太子殿下!” “父皇情况如何?”齐逾没有理会他们的礼节,径直走到皇帝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鼻息。 气息尚存,但极为微弱。 为首的院使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回殿下,陛下他……他这是急火攻心,引动了旧疾,是……是中风之兆。” “中风?”齐逾的指尖在皇帝的颈侧脉搏上轻轻搭了一下,感受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跳动。 他虽然不懂医理,但也看得出情况十分危急。 “孤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保住父皇的性命!”齐逾站起身,环视着这群六神无主的太医,语气森寒,“若是父皇有任何不测,你们就全都提头来见!” “臣等遵命!臣等定当竭尽全力!”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 齐逾不再看他们,而是转身对凌风下令。 “凌风,立刻传孤的令谕,自即刻起,封锁宫城九门,任何人无孤的手令,不得随意出入。” “传令禁军统领,加强整个皇宫的守卫,尤其是御书房和父皇的寝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传令宗人府,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入宫议事。”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原本慌乱的局面,在他的调度下,迅速安定下来。 他站在御书房中央,身形看起来依旧单薄,却仿佛一根定海神针,镇住了所有的风浪。 忙碌了大半个时辰,太医们总算用金针稳住了皇帝的状况,将其小心翼翼地移驾到了寝殿。 御书房里,终于只剩下齐逾一人。 他走到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前,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凉的扶手。 父皇倒下了。 他筹谋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这一天,终究是以这样一种猝不及不及的方式到来了。 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责任感。 他缓缓坐了下去。 那张宽大的龙椅,对他而言,似乎还有些空旷。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母亲临终前不甘的脸,闪过柳家老夫人慈祥的笑容,闪过李知安为他解毒时专注而认真的模样。 无数的画面交织,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凌云。”他睁开眼,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唤了一声。 凌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殿下。” “三皇子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三皇子今日在城外别院宴客,尚未回府。不过,他府上的幕僚已经开始频繁活动。” “盯紧了。”齐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孤现在没空陪他玩,让他安分一点。若是不听话……” 他没有说下去,但凌云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第180章 一败涂地 “是!” 齐逾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这间屋子里独有的檀香气息,那是属于皇帝的味道。 从今天起,他将代替父皇,坐在这里,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应对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子,面对这个庞大帝国的风风雨雨。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这场惊天动地的宫变,画上一个句号。 他拿起御案上的一支朱笔,铺开一张空白的圣旨,蘸饱了墨。 笔尖悬停在明黄的绢布之上,迟迟没有落下。 许久,他才沉声开口。 “来人,传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即刻入宫觐见。” 静心堂。 这里曾是前朝某位失宠的妃子礼佛的地方,后来便一直荒废着。殿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座蒙尘的佛像,和几只破旧的蒲团。 冰冷的石板地面,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太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这片冰冷的地面上。 后颈的剧痛让她呻吟了一声,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没有了金碧辉煌的慈宁宫,没有了前呼后拥的宫人,甚至连一盏像样的灯火都没有。只有一缕惨白的月光,从破损的窗棂里透进来,照亮了角落里盘结的蛛网。 “来人!来人啊!” 她嘶声力竭地呼喊着,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然而,除了她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人回应。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被囚禁了。 被她最看不起的那个孽障孙子,囚禁在了这个鬼地方。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她完了。 当齐逾敢把她这个太后扔进这种地方的时候,她就该明白,她的一切都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算计了一辈子,谋划了一辈子,从一个不起眼的才人,爬到皇后的位置,又熬死了先帝,成了这大安最尊贵的女人。她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赢家,却没想到,最后会栽在自己亲孙子的手里。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接下来的几天,对太后而言,是地狱般的煎熬。 没有人来审问她,也没有人来打骂她,甚至没有人跟她说一句话。 每天只有两个面无表情的哑巴宫女,在固定的时辰,从门下的小洞里塞进来一碗粗糙的米饭和一碟咸菜。 那饭菜,连宫里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 她一开始还砸碗绝食,可饥饿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到了第二天,她便狼吞虎咽地将那些猪食一样的饭菜扒进了嘴里。 尊严、体面,在生存的本能面前,一文不值。 最折磨人的,是无边的寂静和对未知的恐惧。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皇帝怎么样了,更不知道齐逾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种等待宣判的感觉,比直接给她一刀还要痛苦。 她的精神,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被一点点地摧毁。她开始出现幻觉,时而看到被她害死的先皇后,时而看到柳家的老虔婆,她们都带着怨毒的表情,质问她为何要下此毒手。 她从一开始的惊恐尖叫,到后来的麻木痴呆。 曾经那个雍容华贵、权势滔天的太后,彻底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妇。 而在静心堂之外,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安,都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震荡。 太子齐逾以雷霆之势监国,封锁消息,稳定朝局。在得到宗室和几位重臣的支持后,他开始着手清洗太后在宫中和朝中的势力。 张嬷嬷最先扛不住,将太后这些年与西昭国师的来往、谋害柳老夫人的细节、甚至是一些更早的陈年旧事,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一份份触目惊心的供词,被呈到了齐逾的案头。 其罪行之恶劣,手段之狠毒,让那些参与审阅的宗室老王爷们都气得浑身发抖,大骂“妖后误国”。 皇帝依旧昏迷不醒。 如何处置太后,成了摆在所有人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公开审判,国法难容,但皇家的颜面将荡然无存,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最终,在与几位宗室亲王密议了整整一夜之后,齐逾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赐死。 保留她作为太后的最后一丝体面,对外宣称,暴病而亡。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齐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他而言,太后已经是一个死人。如何让她死,只是一个选择题。 这一日,静心堂那扇紧闭了多日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让久处黑暗的太后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她看到一个身穿体面太监服饰的中年人,领着两个小太监,缓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太监她认得,是皇帝身边伺候笔墨的陈总管。 陈总管的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明黄色的绸布。 太后那颗已经麻木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陈总管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将托盘放在地上,掀开了绸布。 托盘上,静静地摆着三样东西。 一条白绫,一杯毒酒,和一把锋利的匕首。 “太后娘娘。”陈总管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陛下病重,太子殿下监国。与宗室亲王、内阁大学士共议,念在您曾为国母的份上,给您留最后一份体面。” “请您……上路吧。” 太后死死地盯着那三样东西,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回光返照的清明。 她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体面?哀家算计了一生,最后就只剩下这点可怜的体面了?” “齐逾呢?那个孽障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他不敢来见哀家吗!”她嘶吼着。 陈总管垂下眼帘,不为所动:“殿下日理万机,就不劳您挂心了。” 太后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明白了。 齐逾根本不屑于见她最后一面。在她那个好孙子眼里,她已经不配了。 所有的疯狂和怨毒,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飞灰。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第181章 太后薨逝 她颤抖着伸出手,没有去拿白绫和匕首,而是端起了那杯毒酒。 酒杯里,映出她如今苍老而疯癫的脸。 “好……好一个哀家的好孙儿……”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哀家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母子……等着你们……” 话音未落,她仰起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黑色的毒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 她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那双到死都圆睁着的眼睛里,凝固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 陈总管静静地看着,直到确认她已经死透,才对着外面轻轻挥了挥手。 “太后娘娘……薨了。” 很快,凄厉的钟声从宫城深处响起,一声又一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大安朝,变天了。 太后薨逝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京城上下激起了轩然大波。 宫里对外宣称的死因是“忧思成疾,突发恶疾”,一个体面而又模糊的说法。 百姓们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位常年礼佛的太后为何会突然离世。而朝堂上的官员们,则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都是人精,从太子监国、宫城戒严,再到太后暴毙,这一连串的变故,足以让他们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紧接着,一张由太子亲自拟定、宗人府和内阁共同签印的名单,被送到了京畿卫和刑部。 一场无声的清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展开。 数十名与太后及其母家往来过密的官员,在一夜之间被从家中带走。慈宁宫所有知情的宫人,连同张嬷嬷在内,也都在同一时间“病故”或被秘密发往了皇陵,永世不得返京。 齐逾的手段,快、准、狠,没有给任何人反应和反扑的机会。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最短的时间内,斩断了所有可能引起动荡的线头,将整个朝局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当京城重归平静时,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朝堂的风向,已经彻底变了。 皇帝依旧在寝宫中静养,据说情况已经稳定,但短期内无法理政。太子齐逾,名正言顺地搬进了东暖阁,开始处理所有国家政务。 属于他的时代,提前来临了。 …… 西昭边境,一处隐秘的山谷。 身穿黑袍的国师,正盘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他的面前,摆着一副龟甲和几枚铜钱。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下,被他的侍从取下脚上的信筒。 侍从快步走到他身后,恭敬地将纸条呈上。 国师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在幻灭。他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手指便猛地收紧。 那张薄薄的信纸,瞬间在他的指间化为了齑粉。 “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能将人冻结的寒气。 “回禀国师,大安京城传来的密报,太后于三日前‘病逝’。太子齐逾全面监国,我们安插在朝中的人手,被清洗了七成。”侍从乌恩其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色。 山谷里,一片死寂。 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过了许久,国师才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好,好一个齐逾……好一个先皇后的儿子……”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悬崖边,眺望着大安的方向。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诡异莫测,“你坏了我的大事,你的儿子,就得拿命来偿。” 他以为掌控了太后,就等于掌控了大安的半壁江山。没想到,这颗最重要的棋子,竟然这么快就废了。 “传令下去,让潜伏在京城里的人都蛰伏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国师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杀意,“另外,去查一个人。” “国师请吩咐。” “乐安县主,李知安。”国师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我要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弱点。” 既然朝堂这条路走不通了,那就换一种玩法。 齐逾不是最在乎那个女人吗? 那他就偏要将齐逾最在乎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彻底摧毁。 …… 太后死后的第七天,也是她的头七。 镇国公府的祠堂里,香烟袅袅。 李知安一身素衣,跪在蒲团上。她的面前,摆着两个崭新的牌位。 一个是“显妣柳门段氏”,她的外婆,柳老夫人。 另一个是“故妣柳氏若薇”,她的生母。 在齐逾的授意下,宗人府和大理寺重审了柳老夫人的案子,结合张嬷嬷等人的供词,很快便还了柳老夫人一个清白。 太后畏罪自尽,这个结果,便是对亡者最好的告慰。 柳慎元站在她的身侧,这位在北疆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国公爷,此刻眼眶泛红,看着那两个牌位,嘴唇微微颤抖。 夫人,母亲。 压在他心头十几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他转过头,看着跪在那里,身形纤细却挺拔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是她,是他的女儿,凭着一己之力,抽丝剥茧,不畏强权,最终将那滔天的冤屈揭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安安,起来吧。”柳慎元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知安对着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由春夏扶着站了起来。 “外婆和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今日,也该安息了。”她轻声说道。 柳慎元点了点头,领着她走出了祠堂。 父女二人沉默地走在回廊下,午后的阳光透过廊间的雕花窗格,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柳慎元几次侧头看她,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还是李知安先开了口。 “父亲可是有话想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 柳慎元脚步一顿,高大的身躯在女儿面前,竟显得有几分局促。 “安安,为父……”他艰涩地开口,“为父没用,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若不是你……” “父亲。”李知安打断了他,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若没有您和镇国公府,我走不到今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如今,不是都好好的吗?” 第182章 众望所归 她的话语,像一阵春风,吹散了柳慎元心头积压的沉郁。 是啊,都过去了。 母亲和亡妻的冤屈得以昭雪,女儿也平安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柳慎元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湿意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好,都听你的。以后,父亲护着你。”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是承诺,也是一个父亲迟到了十几年的心声。 李知安弯了弯唇角,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情感,无需言语,便已深刻入心。 就在这时,管家柳福脚步匆匆地从前院赶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国公爷!县主!宫里来人了,是……是来宣旨的!” 宣旨? 李知安和柳慎元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旨意? 两人快步来到前厅,只见一名身穿内侍官服的大太监正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面带笑容地站在厅中。 见到他们进来,大太监立刻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奴婢见过镇国公,见过乐安县主。” “公公不必多礼。”柳慎元抬了抬手,示意他平身,“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那大太监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他看了一眼李知安,高声唱道:“皇上有旨,请镇国公与乐安县主接旨!” 话音落下,整个镇国公府的人,不论主仆,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柳慎元和李知安也整理衣袍,跪下听宣。 大太监清了清嗓子,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圣旨,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念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乐安县主李氏知安,出自名门,淑慎性成,克娴于礼。柔嘉维则,徽音远播。朕躬闻之,甚悦。太子齐逾,天潢贵胄,仁孝聪敏,德才兼备,已入监国之职,实乃国之储君,万民所望。” “兹闻二人情投意合,堪为佳偶。为成美事,特将乐安县主李知安,指婚于东宫太子齐逾,册为太子妃。一切典仪,交由礼部、钦天监、宗人府共同操办,务求尽善尽美。择吉日完婚,以告慰天地宗庙。钦此!” 圣旨的内容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开。 整个前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喜讯给砸懵了。 太子妃! 他们府上的县主,要成为太子妃了! 那可是未来的国母啊! 柳慎元的身体微微一震,他侧过头,看着跪在自己身旁,身形依旧纤细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巨大的喜悦和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配得上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 太子齐逾,他信得过。 李知安也怔住了。 她想过齐逾会给她一个名分,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郑重其事。 皇帝赐婚,册为太子妃。 这不仅仅是一场婚事,更是一种宣告。 向全天下宣告,她李知安,是他齐逾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是未来的东宫女主人。 从此以后,再无人敢非议她的出身,再无人敢质疑她的身份。 “乐安县主,请接旨吧。”大太监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李知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清亮而坚定。 “臣女李知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那卷承载着无上荣耀的圣旨落入手中时,李知安感觉到了它的分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朝堂之上,再无一丝反对的声音。 开玩笑,如今的太子殿下权势滔天,连太后都说倒就倒,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更何况,乐安县主本就功绩卓著,又有镇国公府这个新晋的顶级外戚做靠山,她成为太子妃,几乎是众望所归。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种喜庆而微妙的气氛里。 无数曾经看不起李知安,甚至在她和离时落井下石的人家,此刻都备上了厚礼,想要往镇国公府递拜帖,却连门都进不去。 而万宝商行、云裳阁这些与李知安相关的产业,更是门庭若市,人人与有荣焉。 钦天监很快便选定了吉日,就在一个月后。 时间紧迫,整个朝廷相关的部门都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皇家大婚做准备。 按照规矩,李知安作为待嫁的太子妃,需从镇国公府搬入一座独立的宫苑居住,以示身份尊贵。 齐逾却亲自向皇帝请旨,以太子妃年幼,需亲长教导宫中礼仪为由,特许她在镇国公府待嫁。 皇帝自然应允。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太子殿下对未来太子妃的体恤和爱护。 镇国公府,也正式以娘家的身份,开始为李知安准备那份注定要轰动天下的丰厚嫁妆。 柳慎元亲自坐镇,将公府库房里尘封了几十年的珍宝都翻了出来,一件件地过目,生怕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夜里,李知安坐在窗前,看着院中为了筹备嫁妆而灯火通明的景象,心中一片温暖。 这时,春夏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主子,这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 李知安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 碗下,压着一张纸条。 她展开纸条,上面是齐逾那熟悉的字迹,笔力遒劲。 “等你。” 只有两个字。 李知安却仿佛能看到他写下这两个字时,眼中的温柔与期待。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 很甜。 从舌尖,一直甜到了心底。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太子大婚,乃是国之盛典。 这一日,天还未亮,整个京城就已经苏醒。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红绸与灯笼,街道被禁军清扫得一尘不染,两侧站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 所有人都想亲眼看一看,那位传奇的乐安县主,如今的准太子妃,究竟是何等风华。 镇国公府内,更是红妆铺地,喜气盈天。 李知安端坐在妆台前,任由宫里派来的全福嬷嬷为她梳妆。 第183章 大婚当日 镜子里的人儿,眉如远黛,肤若凝脂,一双清亮的眼眸在细致的妆容下,更显得光彩夺目。 柳慎元一身簇新的国公朝服,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忙碌的身影,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柳若薇出嫁时的模样。 安安和她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 吉时将至。 李知安终于梳妆完毕,换上了一身繁复华丽的凤冠霞帔。 那嫁衣由内务府上百名最顶尖的绣娘耗时数月赶制而成,以金线银线绣出百鸟朝凤的图样,裙摆上缀满了米粒大小的东珠,走动间,流光溢彩,华贵无匹。 头上的凤冠更是巧夺天工,九龙四凤,镶嵌着各色宝石,正中的一颗鸽血红,大如雀卵,熠熠生辉。 当她由春夏和秋月扶着,一步步走出房门时,院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尊贵,典雅,又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 “安安……”柳慎元走上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知安对他盈盈一拜。 “父亲。” 这一拜,拜的是生之恩。 柳慎元连忙扶起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塞到她的手里。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拿着。” 李知安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成色极佳的血玉手镯。 她知道这是母亲的遗物。 她的眼眶一热,郑重地将手镯戴在了手腕上。 “女儿,谢过父亲。” 府外,鼓乐喧天。 身穿大红喜袍的太子齐逾,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在一众皇亲贵胄和禁军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他今日没有了往日的病弱之态,面色红润,眉眼间尽是飞扬的喜悦。 当他翻身下马,走进镇国公府,看到那个身披霞帔,正向他望来的女子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她。 齐逾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在众人的注视下,朝她伸出了手。 “安安,我来接你了。” 李知安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很稳。 跨火盆,过马鞍,一系列繁琐的礼节走完,李知安被齐逾亲自抱上了那顶由三十二人抬的凤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沿着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一路向着皇宫而去。 街道两旁,百姓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太子妃千岁!”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天作之合!” 无数的鲜花瓣从酒楼茶肆的窗口撒下,如同下了一场绚烂的花雨。 李知安坐在凤舆中,透过纱帘的缝隙,看着外面一张张洋溢着祝福的笑脸,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欢呼,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从今往后,她守护的,不仅仅是身边的人,还有这大安的万里河山,黎民百姓。 队伍抵达宫门,换乘宫中礼舆,一路行至太庙。 皇帝早已等候在此。 齐逾牵着李知安的手,一同走进这座庄严肃穆的殿宇。 他们并肩跪在历代先皇的牌位前,敬香,叩拜,祭告祖先。 礼成之后,便是接受百官朝拜。 奉天殿前,文武百官按品阶站立,黑压压的一片。 当齐逾与李知安携手出现在丹陛之上时,所有人尽皆跪伏于地,山呼千岁。 “吾等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殿下千岁,太子妃千岁!” 声音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李知安站在齐逾身边,看着下方跪拜的百官,心中波澜壮阔。 这一刻,不再是那个在相府挣扎求存的小可怜。 她是李知安,是大安的太子妃,是与这个国家命运相连的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东宫之内,喜宴散去,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繁华。 喜房内,龙凤喜烛静静燃烧,映得满室通红。 李知安端坐在床沿,头上的凤冠已经被取下,但身上的嫁衣还未更换。 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有些急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带着一身微醺酒气的齐逾走了进来。 他遣退了所有下人,亲自关上了房门。 偌大的喜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齐逾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 他的眼睛在烛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爱意。 “安安。”他轻声唤她,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终于成亲了。” 李知安看着他,也笑了。 是啊,终于。 跨越了生死,经历了阴谋,他们终于名正言顺地,属于彼此了。 齐逾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夫人,夜深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 李知安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齐逾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那张铺着鸳鸯锦被的婚床。 红色的床幔缓缓落下,遮住了一室春光,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这一夜,属于他们。 历经磨难,彼此扶持的两个人,终于在这一刻,灵魂与身体都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 西昭,王庭。 与大安京城的喜庆不同,这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宏伟的穹顶大帐内,西昭王耶律丹坐在铺着虎皮的王座上,脸色阴沉。 下方,一身黑袍的国师跪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国师,这就是你给本王的交代?”耶律丹的声音充满了怒火,“你说掌控了太后,就等于扼住了大安的咽喉。可结果呢?太后死了,我们安插了十年的人手,被那个黄口小儿一夜之间清洗了七成!大军无功而返,损兵折将!你让本王,如何向族人交代!” 耶律丹越说越气,抓起手边的金杯,狠狠地砸在了国师的脚边。 金杯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滚落到一旁。 国师的身体动也未动。 大帐内的其他西昭贵族,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都知道,国师虽然权势滔天,但这次的失败,实在是太惨重了。 过了许久,国师才缓缓抬起头。 他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悔恨,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王上,这次是我失算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低估了齐逾,也高估了太后那颗棋子的作用。” 第184章 釜底抽薪 “一句失算了就完了?”耶律丹怒极反笑,“你知道这次的损失有多大吗?” “我知道。”国师站起身,直视着耶律丹的眼睛,“所以,我才要向王上进言,改变策略。” “改变策略?”耶律丹眯起了眼睛。 “正面强攻,已无胜算。”国师走到大帐中央的沙盘前,沙盘上是大安与西昭的地形图,“齐逾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远胜其父。如今他大权在握,大安朝堂拧成一股绳,我们再想从正面战场上讨到便宜,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根据最新的情报,齐逾与那个乐安县主李知安,今日大婚。新婚燕尔,加上刚刚大获全胜,这正是他们最志得意满,也最容易松懈的时候。” “你想说什么?”耶律丹的怒气消散了些,他知道国师从不做无的放矢之言。 国师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既然明着打不过,那我们就从暗处着手。大安的京城,是他们的心脏。只要我们能在这颗心脏里,埋下一根足够致命的毒刺,何愁大事不成?” “毒刺?” “不错。”国师的手指,点在了沙盘上代表大安京城的位置,“王上,请授权于我,从秘卫中挑选最顶尖的精锐,组成一支特别小队。他们将伪装成商人、学子、甚至难民,分批潜入大安境内,最终汇集于京城。” “他们的任务,不是刺杀,不是破坏。而是渗透。” 国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他们要渗透进大安的朝廷、军队、商行……每一个关键的角落。他们要像影子一样,潜伏下来,收集情报,发展下线,静静地等待。等到最关键的时刻,给予齐逾,给予大安,最致命的一击!” 大帐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国师这个大胆而阴毒的计划给震住了。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之计! 耶律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贪婪的光芒。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他一拍王座的扶手,“国师,本王就依你所言!秘卫随你调遣,本王只要一个结果!” “王上英明。”国师重新戴上兜帽,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支小队,可有名字?”耶律丹问道。 国师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就叫……‘影狐’。” 狡猾如狐,无形如影。 三日后,西昭边境的一处秘密营地。 数十名身手矫健、气息内敛的男女,静静地站立在校场上。 他们是西昭秘卫中最精锐的间谍,每一个人都拥有以一当十的实力和千变万化的伪装技巧。 国师站在他们面前,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是王上最锋利的刀,是西昭最隐秘的獠牙。”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潜入大安,活下去,然后,等待命令。” “从今天起,你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影狐。” “现在,你们的第一个目标,”国师的目光,落在了队列最前方一个身材中等,相貌平平的男人身上,“就是利用大安太子大婚、边境守备有所松懈的机会,潜入京城,建立第一个据点。” “记住,你们的对手是齐逾和李知安。不要小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尤其是那个女人。” 国师的脑海中,浮现出李知安的资料。 一个看似普通的商女,却能在短短时间内,搅动风云,扳倒太后,甚至让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毁于一旦。 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是!”被点到的男人,声音嘶哑地应道。 他就是“影狐”小队的队长。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从未失手过。 当晚,夜色如墨。 大安京城还沉浸在新婚的喜庆余韵之中。 东宫寝殿内,红烛摇曳,春色无边。 没有人注意到,在京城一处偏僻的城门口,一个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的行商,随着最后一批入城的队伍,混进了这座繁华的帝都。 大婚的喜庆与边境大捷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在京城里涌动了数日,方才缓缓退去。 生活重归寻常,但某些东西,却已悄然改变。 东宫之内,齐逾与李知安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新婚燕尔那般清闲。 堆积如山的奏折,从前线送回的战报,还有百官呈上的各种文书,几乎将书房淹没。 连日的大胜让整个大安都沉浸在一种亢奋的情绪里,但齐逾的脸上却无半分松懈。 他很清楚,西昭这头饿狼,绝不会因为一两次的失败就夹起尾巴。 国师那样的对手,只会用更阴险、更毒辣的方式卷土重来。 李知安则在旁为他分担着压力,她不碰触核心的军政要务,却将那些关于民生、商贸、钱粮的奏折分门别类,提出自己的见解。 她的思路往往新奇而有效,总能从一个被朝臣们忽略的角度,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这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宫里便派了人来传话。 皇帝的晨起咳嗽又加重了,今日的早朝,取消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自太后之事了结,边境战事又起,皇帝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太医们进出得愈发频繁,开出的方子越来越温补,却始终不见多少起色。 仿佛多年的操劳与心力交瘁,在这一刻尽数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齐逾换上朝服,赶至皇帝的寝宫时,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皇帝半靠在龙床上,脸色蜡黄,眼下的乌青深重,曾经那双充满威严与猜忌的眼睛,此刻也显得有些浑浊。 “儿臣参见父皇。”齐逾跪下行礼。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摆了摆手,示意内侍们都退下。 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咳咳……”皇帝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用锦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边境的战报,朕都看了。你做得很好。” “全赖父皇运筹帷幄,将士们用命。”齐逾垂首。 第185章 极不寻常 皇帝疲惫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运筹帷幄?朕如今连这寝宫的门都懒得出了,还谈什么运筹帷幄。” 他看着齐逾,这个他曾经既倚重又防备的儿子,如今身姿越发挺拔,眉宇间的沉稳与锐气,已经有了储君真正的模样。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皇帝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这几年,怕是熬不住了。” 齐逾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父皇正值盛年,龙体康健,只需静养便可……” “不必说这些虚话了。”皇帝打断了他,“朕这一生,坐在这张椅子上,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防着兄弟,防着臣子,防着后宫,甚至……还要防着自己的儿子。”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彻骨的悲凉。 齐逾默然不语。 他与父皇之间的那层隔阂,那份猜忌,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 “太后的事,你办得干净利落。西昭的事,你也处置得当。”皇帝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撑着床沿,似乎想坐直一些,“朕……信你。”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 却也极其郑重。 “从明日起,除了宗室祭祀与外邦朝贡的大典,其余政务,你代朕处理吧。” 齐逾的身体僵住了。 这便是实质性的监国。 是将整个大安的担子,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父皇……” “朕累了。”皇帝闭上了眼睛,靠回了柔软的枕垫上,“这些年,朕对不住你母后,也对不住你。但这个江山,是齐家的江山,是你我的江山。” 他没有再睁眼,只是声音低沉地传来。 “齐逾,大安的担子,朕现在就交给你了。” “你……要给朕守好它。” 从寝宫出来,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 初升的朝阳照在齐逾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那道圣旨,那句嘱托,重逾千钧。 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 太子监国。 这四个字,在京城掀起了新一轮的波涛。 一部分嗅觉敏锐的官员,开始更加频繁地出入东宫,或明或暗地递上忠心。 而一些资历深厚的老臣,则选择了沉默观望,他们经历过风浪,明白在权力交替的时刻,站得太快,未必是好事。 书房内,李知安看着齐逾面前堆得比之前更高的奏折,还有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默默地为他沏上了一壶提神的参茶。 “担子越重,越要保重身体。”她将茶杯递到他手边,“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齐逾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柔软与温暖,心中的重压似乎减轻了些许。 “我知道。”他看着她,缓缓开口,“安安,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难走的路,我们一起走。”李知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你主外,我主内。朝堂上的事我帮不了你太多,但你的后方,你的钱袋子,我一定给你守得牢牢的。” 齐逾笑了。 他将李知安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父皇的托付,朝臣的观望,西昭的威胁,所有压力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太子监国的消息,让万宝商行的生意愈发兴隆。 许多人都看明白了,未来的大安,东宫的意向将举足轻重。而谁都知道,万宝商行的东家,正是如今的太子妃。 一时间,各种合作的邀约如同雪片般飞来。 李知安却并未因此冲昏头脑,反而变得更加谨慎。 她坐在万宝商行总部的雅间里,面前铺着的是京城几大区域的账目和人员调动记录。 她的手指,在几份看似毫不相干的账册上轻轻敲击着。 “周掌柜,”她头也不抬地发问,“城西那家新开的‘四海通’布庄,最近的动静不小啊。” 一旁候着的周掌柜连忙躬身:“回东家,是。这家布庄半个月前开张,东家姓王,据说是从江南来的。出手极为阔绰,一上来就从我们手里吃下了一大批上等丝绸,而且从不讲价。” “从不讲价?”李知安挑了挑眉,“做生意的,哪有不讲价的。他买走的丝绸,都销往何处了?” “这就奇怪了。”周掌柜面露困惑,“按说这么大的量,京城的成衣铺子早就该有动静了。可我们的人去打探过,市面上根本没见到这批料子。他们自己的铺子里,也只是挂着些普通货色,生意冷清得很。” 李知安又翻开另一本册子。 “城南的‘金玉源’米行,最近也在大量收购粮食,价格比市价高出一成,同样是不问品质,有多少要多少。” “还有城北的那个马帮,一口气租下了好几个大仓库,却整日空置着,不知要做什么。”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都是寻常的商业行为。 可当它们在同一时间段内,如此密集地出现,就显得极不寻常。 这些新冒出来的势力,共同点就是资金雄厚,行事隐秘,而且他们的商业逻辑,完全经不起推敲。 他们不像是在做生意,更像是在……烧钱。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一名商行的管事匆匆走了进来。 “东家,京兆府的张大人刚刚派人过来,通报了一件事。” “说。” “说是近半个月来,城里发生了好几起飞贼入室的案子。奇怪的是,这些飞贼不偷金银珠宝,专偷一些文书、舆图之类的东西。受害的好几家,都是朝中官员的府邸,虽然官职不高,但位置都有些……特殊。” 李知安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将布庄、米行、马帮和这些奇怪的盗窃案联系在了一起。 一股寒意,从心底缓缓升起。 傍晚,东宫书房。 李知安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 齐逾静静地听着,面色凝重。 待她说完,一旁的凌云也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 “殿下,太子妃所言,与我们发现的迹象不谋而合。”凌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属下派人探查,发现近期京中多了不少生面孔。这些人看似都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但行踪诡秘,身手不凡。他们三三两两,频繁出没于各部衙门、京城卫戍的营地附近,似乎在探查什么。” 第186章 将计就计 “其中有一伙人,尤其关注官员们的作息和喜好,甚至连某些官员常去的酒楼、爱听的曲儿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 如果说李知安发现的是经济上的渗透,凌云发现的是情报上的刺探,那么京兆府的案子,就是一次试探性的行动。 三条线索,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西昭。”齐逾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股冷意。 “他们果然来了。”李知安攥紧了手心,“而且比我们想象的,来得更快,更隐蔽。” 正面战场上吃了大亏,便立刻转入暗处。 国师的手段,果然狠辣。 这些人就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蛇,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少,藏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扑上来,咬你一口。 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感觉,远比千军万马的对冲更让人心悸。 “殿下,是否要立刻动手,将这些探子抓起来?”凌云请示道。 “不。”齐逾摇了摇头,“现在抓,只能抓到一些小鱼小虾,打草惊蛇罢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沉下的夜色。“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潜伏进来,绝不是为了偷几张地图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安安,你那边怎么看?”齐逾回头望向李知安。 “我同意你的看法。”李知安的思路清晰,“这些商行、马帮,是他们掩人耳目的外壳,也是他们的钱袋子和落脚点。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既然他们想在京城扎根,那我们就让他们‘如愿以偿’。” 齐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想……引蛇出洞?” “不止。”李知安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我们不仅要引蛇出洞,还要给他们喂一些‘饵’。一些看似重要,实则无用的信息。让他们以为自己成功渗透了,从而放松警惕,暴露出更多的人和他们的最终目的。”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另外,民学监和我们所有产业的核心人员,必须立刻进行排查和保护。绝不能让他们从内部被攻破。” 齐逾沉吟片刻,果断下令。 “凌云,传我的令,让暗卫和京兆府协同,对所有可疑人员建立档案,只监视,不接触。我要知道他们每天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买了什么东西。” “是!” “另外,将计就计。”齐逾看向李知安,“就按太子妃说的办。这个局,我们来陪他们好好玩一玩。” 夜色渐深。 李知安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写下了一封密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她让周掌柜对外放出一个消息。 就说万宝商行受了“官方委托”,即将负责承办一批运往边境的军需物资,利润丰厚,正在寻找有实力的商队合作。 她将信纸折好,交给了心腹。 “把消息散出去,做得隐秘些,要让那些‘有心人’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小院。 一个化名“陈七”的男人,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打磨着手中的一块木料。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木匠,手上布满了老茧,身上穿着粗布衣衫,眼神平和而木讷。 他就是“影狐”小队的队长。 潜入京城已有十余日,他们化整为零,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国师提供的资源和情报网络,让他们迅速站稳了脚跟。 购买房产,开设商铺,建立安全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名伪装成伙计的队员,低着头,快步从后门走入,将一个刚买的烧饼递给了陈七。 “队长,目标上钩了。”伙计的声音压得极低。 陈七接过烧饼,咬了一口,含糊地应了一声。 在烧饼的油纸底下,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他状似无意地将纸条捏在手心,继续专心致志地打磨木头。 目标是兵部职方司的一名主事,姓钱,官职不高,却管着各地卫所的武备档案。 此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好赌。 队员们设下圈套,让他在赌场里欠下了一大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务。 就在他走投无路,准备卖掉祖宅的时候,“影狐”的人出现了。 他们没有直接给钱,而是给了他一个“赚快钱”的机会。 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公文,换取足够他还债的银子。 钱主事挣扎了几天,最终还是屈服了。 陈七展开纸条,上面用暗语写着几行字:北疆换防,三营调动,粮草先行,日期…… 都是些零碎的信息。 但陈七的眼中,却浮现出一丝冷笑。 这些看似零碎的信息,经过汇总和分析,就能拼凑出大安军队的动向和实力。 这就是国师的计划,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 在另一个角落,一名伪装成苦力的队员,也成功混进了工部扩建城墙的队伍里。 他的任务不是搞破坏,而是摸清整个京城地下水道的脉络。 那将是他们未来行动的通道。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就在这时,另一名负责情报汇总的队员,从外面匆匆赶来。 “队长,有个新消息。” 他附在陈七耳边,低语了几句。 “万宝商行……军需物资?”陈七打磨木头的手,停顿了一下。 “消息可靠吗?” “是从黑市里传出来的,据说万宝商行想找几个实力雄厚又低调的合作方,分包这批货。利润极高,而且能搭上东宫的路子。” 陈七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确实是个巨大的诱惑。 如果能借此机会,将他们伪装的“四海通”布庄打入官方的供应链,那能接触到的情报,将比从钱主事那里得到的,要重要得多。 甚至,可以在军需物资上做手脚。 但,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太子妃李知安,国师曾重点提醒过,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先不要动。”陈七沉声命令,“让‘四海通’的人去接触一下,只谈生意,探探虚实。记住,我们是商人,逐利是本性,但不要表现得太过急切。” “是。” 第187章 何方神圣 东宫。 凌云将一份卷宗,恭敬地放在了齐逾的桌案上。 “殿下,兵部职方司的钱主事,果然有问题。” “他最近出手阔绰,不仅还清了赌债,还在烟花巷一掷千金。我们的人跟着他,发现他每隔三日,就会去城西的一家茶楼,将一些东西,放在固定的位置。” “东西拿到了吗?”齐逾翻看着卷宗。 “拿到了。”凌云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是抄录的公文,关于北疆驻军的一些日常调动和军械库存的报表。都是些半公开的低级情报,但数量多了,也能分析出不少东西。” 李知安在一旁听着,开口道:“他这是在用一些不痛不痒的情报,试探对方的胃口,同时也在麻痹我们。” “没错。”齐逾冷哼一声,“看来,我们钓到了一条线索。他去接头的人呢?” “对方很警惕,用的是死信箱的方式,我们的人没有跟到。不过……”凌云话锋一转,“我们查了钱主事最近的银钱来源,发现给他提供银子的地下钱庄,与城西那家‘四海通’布庄,有着隐秘的资金往来。” 李知安与齐逾对视了一眼。 线索,串联起来了。 “四海通……”李知安的指尖在桌上轻点,“我放出的军需物资的消息,他们有反应了吗?” “有了。”凌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就在今天上午,‘四海通’的王掌柜,已经通过中间人,向万宝商行递了帖子,想要详谈合作的事宜。” 鱼儿,果然上钩了。 而且不止一条。 “做得好。”齐逾的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钱主事那边,继续盯着,不要惊动他。我要看看,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他看向李知安:“商行那边,你打算怎么应对?” “当然是……开门迎客。”李知安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他们想谈,我们就跟他们好好谈。生意要做,戏也要做足。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王掌柜’,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齐逾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担忧:“会不会有危险?” “在我的地盘上,能有什么危险?”李知安自信地一笑,“放心,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我只是想近距离看看,这些‘影狐’,究竟长什么样子。” 夜幕降临。 兵部钱主事怀着忐忑而又兴奋的心情,再次来到了城西的那家茶楼。 他将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塞进了二楼雅间一个盆栽的底座下。 做完这一切,他不敢停留,匆匆下楼离去。 在他走后不久,一个茶博士打扮的伙计,走上二楼,开始收拾桌子。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个油纸包取出,藏入袖中,然后从容地离开了茶楼。 他没有发现,在他走出茶楼,拐入一条昏暗的小巷时,一道黑影,如同附骨之疽,无声无息地从巷口的阴影里滑出,远远地跟了上去。 那道黑影动作轻盈,落地无声,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正是凌云手下最擅长追踪的暗卫。 茶博士打扮的伙计,也就是“影狐”的联络员,显然也受过严格的训练。他离开茶楼后,并未直接返回据点,而是在城西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绕起了圈子。他时而停步,侧耳倾听,时而借助街角的光影,观察身后的动静。 然而,他身后的那道影子,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利用建筑的死角和人群的掩护,完美地隐藏着自己的行踪。 一炷香后,那伙计似乎确认了安全,脚步加快,最终拐进了一条毫不起眼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座看似普通的二进院落。他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上前有节奏地叩响了院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他迅速闪身而入,大门随之紧闭。 巷口的阴影里,暗卫的身影缓缓显现。他没有靠近,只是在对面的墙壁上,用一种特制的药水,留下了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他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 东宫,书房。 烛火明亮,映照着齐逾和李知安的脸庞。 “殿下,人跟到了。”凌云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内,声音沉稳,“对方在城西的‘安平坊’有一处据点,是个二进的院子,从外面看,像是个普通商贾的住处。” 他将一张草图放在桌上,上面清晰地标注了院落的位置和周围的环境。 “我们的人没有打草惊蛇,只在外面留下了记号。这个联络员十分谨慎,反追踪的手段很熟练,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齐逾的指节在草图上轻轻敲击:“一个负责传递情报的联络员,都如此专业。看来,陈七手下的这支‘影狐’,确实名不虚传。” 李知安看着草图,若有所思:“他们现在有两条线在我们手里。一条是钱主事,另一条是这个刚暴露的据点。但这两条线,目前都只接触到低级情报和外围人员。” “不急。”齐逾的声线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镇定,“网已经撒下,鱼儿也进了网,现在要做的,就是慢慢收线。收得太快,线会断,鱼也会跑。” 他看向李知安,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关切:“倒是你,从今天起,就要开始忙了。” 李知安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作为太子妃,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将精力放在自己的产业和暗中的谋划上。她需要正式履行太子妃的职责,走入朝堂和后宫的视野中心。 “放心,我应付得来。”李知安抚地笑了笑,“正好,我也想看看,这深宫里的水,到底有多深。” 次日清晨,李知安换上了品阶相应的宫装,在宫人的引领下,前往皇帝寝宫请安。 皇帝病重,并不见人,她也只是按着规矩,在殿外行礼,由总管太监代为通传。 礼数尽到后,她便接手了由内廷司呈上来的宫中用度账册。宫中事务一直由内廷司和几位年长的宫妃代管,如今太子妃入主东宫,这些事务便顺理成章地移交到了她的手上。 第188章 各怀心思 下午,她又在东宫的偏殿,召见了京中几位有头有脸的宗室王妃和一品诰命夫人。 这是她成为太子妃后,第一次正式与这些贵妇圈的核心人物会面。 一个个身份显赫的女眷,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前来拜见这位新上任的太子妃。 有的人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言语间尽是奉承;有的人则态度疏离,带着审视的意味,显然还在观望。 李知安端坐在主位上,神态从容,气度沉稳。她没有摆出太子妃的架子,也没有刻意去拉拢谁。她只是就事论事,将宫中即将到来的端午节庆典的筹备事宜,逐条逐项地摊开来,与众人商议。 她对各项用度的预算,对人员的调配,对流程的安排,说得头头是道,清晰明了,甚至比一些在后宫浸淫多年的老人都还要通透。 这份干练与从容,让在场不少原本还存着轻视之心的夫人们,都暗自心惊。 她们原以为这位太子妃是靠着些商业上的小聪明和太子的宠爱才上位的,却没想到,她处理起这些繁琐的宫廷事务,竟也如此游刃有余。 在商议的间隙,一位侯爵夫人为了套近乎,说起了一件京城的趣闻。 “……说来也怪,最近城南那边,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伙外地商人,出手阔绰得很,一连买下了好几处大宅子和铺面,听口音像是从南边来的。” 李知安端着茶盏的手,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随口接了一句:“哦?京城繁华,吸引外地客商也是常事。” “可不是嘛,”那夫人笑道,“只是他们行事有些神秘,不与旁人过多来往,倒让人有些好奇他们的来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知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将“南边来的”、“行事神秘”这几个词记了下来。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与他们正在追查的“影狐”有所关联。 宴会散去,一名东宫的内侍快步走了进来,躬身禀报。 “启禀太子妃,敬王妃府上派人送来了请柬。” 内侍双手将一份烫金的帖子呈了上来。 李知安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敬王妃欲在三日后于府中举办赏春宴,遍邀京中贵女名媛,特请太子妃拨冗光临。 “赏春宴?” 李知安指尖捏着那份烫金的帖子,上面的墨迹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内容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热络。 “赏春宴?” 她将帖子放在桌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敬王妃是太子殿下的亲婶婶,在宗室女眷中颇有威望。她主动示好,于情于理,您都该去一趟。”旁边的侍女善解人意地提醒道。 李知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如今是太子妃,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东宫的脸面。敬王妃的宴请,是她正式融入京城顶层贵妇圈的第一步,也是一道必须面对的考题。 她拿起帖子,又看了一眼,那“赏春”二字,在她看来,倒更像是“赏人”。 晚些时候,齐逾过来用膳,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请柬。 “敬王婶的动作倒是快。”他拿起帖子,神色没什么波澜,仿佛早已料到。 “看来,她对我这位新上任的太子妃,很是好奇。”李知安替他盛了一碗汤,随口应着。 齐逾放下帖子,接过汤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看着李知安,开口道:“她好奇的不是你,是‘太子妃’这个位置。”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敬王叔为人闲散,不问朝政,在父皇面前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亲王。但敬王婶不同,她出身将门,心气比天高,总觉得敬王叔屈才了。这些年,她一直想在后宫和宗室里为敬王府争一份体面。” 李知安安静地听着,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的娘家侄女,徐婉蓉,今年十六,养在敬王府,时常出入宫廷,在太后和几位太妃面前很得脸。”齐逾的声线不高,却将其中利害剖析得清清楚楚,“在我们的婚事定下之前,敬王婶不止一次在父皇面前暗示,想让徐婉蓉入主东宫。” “所以,这场赏春宴,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李知安笑了,笑容里没有半分紧张,反而带着几分兴味。 “是试探,也是敲打。”齐逾看着她,“她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想让京城所有人都看看,她看中的徐婉蓉,比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太子妃,要强上多少。” 他停下筷子,认真地望着李知安:“你若是不想去,寻个由头推了便是。东宫的太子妃,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李知安摇了摇头,眼底闪着明亮的光。 “为何不去?送上门的好戏,不看白不看。”她语气轻松,“我正好也想认识一下这位徐小姐,看看能让敬王妃费这么多心思的姑娘,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才艺双绝。” 更何况,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能让她摸清京中各家女眷关系网,顺便竖立自己威信的机会。 她需要让所有人明白,东宫的女主人,不是谁都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见她主意已定,齐逾也不再多劝。他了解她,她从不是一个会退缩的人。 “行云和凌云会安排好人手,确保你的安全。”他只嘱咐了这一句。 “一个后宅宴会,哪用得着这么大阵仗。”李知安失笑,“放心,几句口舌之争,我还能输了不成?” 齐逾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替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 有些危险,并非来自刀光剑影。人心,有时候比刀剑更伤人。他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便只能为她准备好最坚实的后盾。 三日后,敬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京中有头有脸的宗室王妃、国公侯府的夫人们,几乎都到齐了。这既是给敬王妃面子,也是想来瞧瞧那位新太子妃的庐山真面目。 李知安的鸾驾到时,敬王妃亲自带着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娇俏少女,在二门处相迎。 “臣妾参见太子妃,太子妃千岁金安。”敬王妃屈膝行礼,姿态做得十足。 第189章 思虑不周 她身边的少女也跟着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黄莺:“婉蓉参见太子妃娘娘。” 李知安的视线在那少女脸上一扫而过。 正是徐婉蓉。 容貌确实出色,眉眼间带着一股被娇惯出来的傲气,看人时,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抬起。她虽然恭敬地行着礼,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服。 “王婶快快请起,一家人,何须如此多礼。”李知安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敬王妃,姿态亲和,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身份之别。 她的目光落在徐婉蓉身上,温和地笑了笑:“这位便是婉蓉妹妹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这句夸赞,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对方的容貌,又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不着痕迹地将双方的辈分定了下来。 徐婉蓉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微微一愣,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敬王妃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拉着李知安的手,热情地往里走。 “太子妃谬赞了。这孩子,就是个不懂事的野丫头,以后还需太子妃您多多教导呢。” 三人并行,敬王妃在中间,李知安和徐婉蓉分列两侧。这看似亲昵的站位,却处处透着玄机。 李知安能感觉到,从她踏入这王府的瞬间起,无数道目光便胶着在了她的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也有不屑。 她神色自若,步履沉稳,一身宫装衬得她身姿挺拔,气度端凝。那份从容,仿佛不是初入宫门的太子妃,而是早已身居高位多年的主位娘娘。 穿过抄手游廊,来到设宴的后花园。 园中百花盛开,假山流水,景致雅极。各家女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笑晏晏,见到李知安一行人进来,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起身行礼。 “参见太子妃娘娘!” 声浪整齐,带着敬畏。 李知安站在主位前,环视一周,微微颔首:“诸位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是敬王婶的赏春宴,大家随意便好。” 她的声音清亮柔和,却又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仪,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场面,瞬间安定下来。 敬王妃笑着请她上座,自己则坐在了她的下首。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随着李知安的落座,正式拉开了序幕。 宴席开始,丝竹声声,气氛热络。 敬王妃作为主人,频频举杯,言语间对李知安恭维备至,仿佛真心实意地为太子觅得良缘而高兴。 “说起来,还是太子殿下有福气。太子妃不仅聪慧贤德,还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前几日我入宫,听内廷司的人说,太子妃核对账册,不过半日功夫,就指出了好几处陈年旧账的错漏,为宫里省下了一大笔开销呢。这等本事,可是我们这些管家多年的老人都自愧不如的。” 这话一出,在座的夫人们纷纷附和,夸赞之词不绝于耳。 李知安只是浅浅地笑着,举杯示意:“王婶过誉了。不过是些商贾算账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倒是王婶将王府和宗亲事务打理得妥帖周到,才是我们晚辈该学习的榜样。” 她轻描淡写地将功劳推了回去,既谦虚,又反过来捧了敬王妃一手,话说得极为漂亮。 敬王妃脸上的笑意不变,话锋却是一转,落到了身边的徐婉蓉身上。 “说起才学,我们家婉蓉,前些日子新得了一张古琴,练了首曲子,总想着能有知音共赏。今日正好太子妃在此,不如就让她献丑一回,为太子妃和诸位夫人助助兴,如何?” 这番话说得极为自然,仿佛只是长辈想让晚辈展示一下才艺。 李知安还没开口,旁边几位与敬王妃交好的夫人已经开始起哄。 “早就听闻徐小姐琴艺过人,今日可算能一饱耳福了!” “是啊是啊,快让我们开开眼界!” 徐婉蓉故作羞涩地推辞了两句,便在敬王妃鼓励的眼色中,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园子中央早已备好的古琴前。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坐于花丛之中,人比花娇。随着她指尖轻动,一串清越的琴音便流淌而出。 曲子是名曲《凤求凰》。 在座的都是人精,一听这曲子,再联想徐婉蓉对太子的那点心思,哪还有不明白的。一时间,不少人的表情都变得玩味起来,悄悄地用眼角余光去瞟主位上的太子妃。 李知安神色如常,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品着茶,仿佛完全没听出这曲子里的弦外之音。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徐婉蓉起身,朝着李知安的方向遥遥一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红晕,眼波流转间,尽是少女怀春的娇羞与期盼。 “献丑了,还请太子妃娘娘指点。” 掌声四起,赞叹声不绝。 “好一曲《凤求凰》!徐小姐真是将此曲的精髓弹出来了!” “是啊,情意绵绵,动人心弦,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的。” 敬王妃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笑着对李知安说:“太子妃觉得如何?这孩子,平日里就爱琢磨这些。尤其是太子殿下喜爱的曲谱,她更是用心。” 这话,就带上了几分挑衅的意味了。 它不仅在暗示徐婉蓉与太子志趣相投,更是在暗暗点出,你李知安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懂这些风雅之事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知安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是动怒?是无视?还是强撑着说几句场面话? 只见李知安缓缓放下茶盏,清脆的碰撞声让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下去。 她看着徐婉蓉,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婉蓉妹妹的琴弹得很好。” 她先是肯定了一句,没等徐婉蓉和敬王妃露出得意的神色,便话锋一转。 “只是,这曲子选得不太合时宜。” 徐婉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敬王妃也收敛了笑意:“哦?还请太子妃示下。” 李知安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凤求凰》乃求偶之曲,婉蓉妹妹尚未婚配,在如此多宾客面前弹奏此曲,恐会引人误会,于你的名节有损。妹妹年纪小,思虑不周,王婶是长辈,更该为她着想,怎能任由她如此行事?” 第190章 高下立判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它直接将徐婉蓉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变成了“不懂事”、“不顾名节”的鲁莽行为。还将敬王妃从一个为侄女铺路的精明长辈,打成了一个“思虑不周”的糊涂人。 徐婉蓉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继而涨得通红,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几乎要将那华贵的布料撕碎。 敬王妃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李知安却仿佛没看到她们的窘迫,继续温声说道:“再者,太子殿下近来遵医嘱静养,调理身子,听不得这般情意缠绵的靡靡之音。他如今,反倒更爱听些乡野小调,说是有助于安神。前几日,我随口哼了首江南的《采茶歌》,他还夸有趣,让我多唱几遍呢。”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之前那句更甚。 它不仅彻底否定了徐婉蓉精心准备的表演,还将她引以为傲的“高雅”品味,贬低成了“靡靡之音”。 更重要的是,李知安用一句轻描淡写的“我随口哼了首”,便将她与太子之间那种外人无法插足的亲密日常,展露无遗。 那是正妻才有的底气和随意。 你费尽心机弹奏《凤求凰》又如何?太子爱听的,是我哼的采茶小调。 高下立判。 在座的夫人们,一个个都成了精的,哪会听不出这其中的机锋。看向徐婉蓉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玩味,变成了几分同情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这位新上任的太子妃,看着温和,手段却如此凌厉。 三言两语,不见一个脏字,就将敬王妃和徐婉蓉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拆得七零八落。 这哪里是商贾的小聪明,这分明是深谙人心的阳谋! 花园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连丝竹声都仿佛停了。 最终,还是敬王妃强撑着笑脸,打破了这片尴尬。 “太子妃教训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婉蓉,还不快谢谢太子妃的教诲。” 徐婉蓉咬着下唇,眼中含泪,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 “多谢……太子妃娘娘教诲。” 那声音,细若蚊蝇,充满了委屈和不甘。 李知安坦然受了这一礼,仿佛真的只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她端起茶,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再看那二人。 今日这第一阵,她赢得干脆利落。 琴声风波过后,宴会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徐婉蓉被敬王妃寻了个由头打发下去换衣服,实则是没脸再待下去。而敬王妃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那笑意却怎么也到不了眼底。 在座的女眷们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意说笑,看向李知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 她们意识到,这位太子妃,绝非传闻中那个只靠太子宠爱和几分运气的商女。 敬王妃显然不甘心就此落败。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说起来,太子妃接管宫中事务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宫里的用度开销,人情往来,比之外面府邸要繁琐百倍,处处都是学问。不像我们,管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清闲自在。”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又是一个坑。 她意在点出李知安出身商贾,或许精于算计,但未必懂得皇家规矩和人情世故。管理后宫,可不只是会算账就行。 一位与敬王妃交好的侯爵夫人立刻心领神会,接话道:“可不是嘛。就说这宫里的采买,哪一样东西用哪个产地的,哪家供奉的品质最好,这里面的门道可深了。稍有不慎,不仅是花了冤枉钱,更是失了皇家的体面。” 言下之意,你李知安一个外来户,懂这些吗? 李知安放下手中的银箸,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从容。 “夫人说的是。”她先是表示了赞同,随即看向敬王妃,不答反问,“正好,我这几日正在为端午节庆典的用度发愁,有几处地方想不明白,还想请教一下王婶和诸位夫人。” 敬王妃心中一动,以为她终于露怯了,连忙道:“太子妃但说无妨。” 李知安微微一笑,开口道:“我看了往年端午的账册,单是用来赏赐百官的香囊,内造府的预算就要三千两白银。我寻思着,这香囊里的香料,虽用了些名贵的,但也不至于如此昂贵。后来我让内廷司的人将香料单子拿来一看,才发现其中一味‘龙涎香’,每年都要从西洋商人手中高价购入。”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但这龙涎香,并非不可替代。我查了古籍,也问过太医院的院判,用东海进贡的‘瑞脑’配上几种草药,制成的香丸,不仅香气更清雅持久,还有安神醒脑的功效,成本却不及龙涎香的三成。我已让内造府试制了一批,效果极好。如此一来,光这一项,便能省下两千多两银子。” 她话说得平铺直叙,像是在探讨一件寻常事,但在场的夫人们听了,却是心头一震。 在她们看来,宫中用度,向来是沿用旧例,奢侈一些也代表着皇家脸面,谁会去深究这其中的成本? 可这位太子妃,不仅去查了,还找到了替代品,甚至连功效和成本都算得清清楚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会算账了,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精明和对事务的掌控力。 不等众人消化完,李知安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还有分派给各宫的粽子。往年都是由御膳房统一制作,费时费力,还时常有宫人抱怨分到的口味不合心意。我便想着,不如将原料按份例发下去,各宫自己动手包。如此一来,御膳房省了力,各宫也能按自己的喜好来,岂不两全其美?省下的人力,正好可以去加紧赶制庆典上要用的彩灯和龙舟。” 这一条条,一件件,说得有理有据,清晰透彻。 她不是在请教,她分明是在用这些实际的例子,展示自己的能力和魄力。 第191章 媚上之举 原本还想帮腔的几位夫人,此刻都闭上了嘴。她们发现,在这些具体的事务上,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竟远不如这位太子妃通透。 敬王妃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她本想在人情世故和皇家规矩上打压李知安,却没想到,对方直接用最扎实的“政绩”回应了她。 这些事一旦传出去,谁还会说太子妃不懂管理后宫?怕是只会夸她精明能干,为国库节省开支了。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微妙的安静时,之前那位聊起京城趣闻的侯爵夫人,为了缓和气氛,又笑着开口了。 “说起这香料,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前几日我听我家老爷说,最近在黑市上,有人不计血本地收购各种珍稀药材,尤其是几种解毒用的奇草,价格被抬高了十倍不止。听说,就是前阵子来京城的那伙神秘南商在背后操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知安端着茶盏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南商、神秘、收购珍稀药材、解毒奇草…… 这些词串联在一起,让她立刻想到了齐逾身上的毒,和他们正在追查的“影狐”。 难道陈七的人,也在寻找解药?又或者,他们在策划着别的什么阴谋? 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顺着话头问了一句:“哦?还有这等事?京城脚下,黑市交易竟如此猖獗,看来京兆府尹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那侯爵夫人笑了笑,没再深说下去。 宴会终于在一种客气而疏离的氛围中走向尾声。 夫人们陆续告辞,看向李知安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今日之后,京城的贵妇圈里,再不会有任何人敢轻视这位太子妃。 李知安在宫人的簇拥下,向敬王妃告辞。 敬王妃强撑着笑意将她送到二门,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李知安登上回宫的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她脸上的温和笑意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思索。 她靠在软垫上,闭目梳理着今日得到的所有信息。 敬王妃的野心,徐婉蓉的骄纵,各家夫人的态度,还有……那伙神秘的南商。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敬王府的书房内,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名贵的紫檀木书案上,一本翻开的《南华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合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啪!” 敬王妃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敬王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紧绷的肩背线条,泄露了他此刻压抑的怒火。他今日回府,下人便将赏花宴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回禀了。他听完,只觉得一阵阵后怕,还有对妻子妇人之见的深切恼怒。 “你当东宫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由得你拉着外甥女去讨价还价?”敬王转过身,声音里没有高声的斥责,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寒意,比任何咆哮都让人心惊。 敬王妃脸色发白,嘴唇嗫嚅着:“我……我也是为了婉蓉好,更是为了咱们王府。太子如今身子渐好,地位稳固,我们若能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糊涂!”敬王厉声打断她,“你这是要把整个敬王府架在火上烤!你可知道,今日之事,你得罪了多少人?” 他走到妻子面前,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她:“你得罪了太子妃。她是什么人?是乐安县主,是手握万宝商行和云裳阁的李知安!她能从一个被相府抛弃的弃女,走到今天太子妃的位置,靠的是什么?是运气吗?是她那份算计和手段!你今天当着满京城贵妇的面给她难堪,她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敬王妃被问得哑口无言,底气弱了下去:“我……我没想那么多,她一个商贾之女……” “商贾之女?”敬王气极反笑,“你到现在还抱着这种偏见!你忘了她身后还站着谁?镇国公柳慎元!柳慎元为何对她另眼相看?你不想想这其中的关窍?如今你把太子妃得罪了,就是把镇国公也推到了咱们的对立面!” 敬王妃的身子晃了晃,她确实没想过这一层。她只知道柳慎元回京后声威赫赫,却没将他和李知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敬王看着她惶然的神色,心中的火气稍稍压下,语气却依旧沉重:“你再看看太子。你以为太子是任人摆布的孱弱储君吗?你错了。陛下将监国之权交给他,朝中大小事务皆由他裁决,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了陛下已经属意他为未来的江山之主!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老练的君主,会喜欢后宅妇插手手他的私事,强塞一个女人给他?” “他与太子妃,是历经生死患难走过来的。他们的情分,远非一个侧妃之位可以动摇。你今日之举,非但不能让太子对我们心生感激,反而会让他觉得我们敬王府手伸得太长,心术不正!我们身为皇叔,理应做他最可靠、最中立的宗亲长辈,而不是上赶着去攀附,去做那等媚上之举!”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敬王妃的身上。 她引以为傲的筹谋,在丈夫的剖析下,显得如此愚蠢可笑,破绽百出。 她本以为是为家族计,却原来是亲手将家族推向了险境。 “我……我错了……”敬王妃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王爷,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太子妃她会不会……” “现在知道怕了?”敬王叹了口气,脸上的怒容化为一丝疲惫,“太子妃今日在宴上能拿出那两桩事来,就说明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她用的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政绩。她这是在敲打你,也是在警告所有想动歪心思的人。只要我们不再有小动作,她暂时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但你必须给我记住,从今往后,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敬王妃连连点头,心有余悸。 第192章 左右为难 “还有婉蓉,”敬王皱起眉头,“让她尽快离京,回她自己家去。京城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一提到徐婉蓉,敬王妃又犯了难,为难地开口:“王爷,这……婉蓉那孩子,一门心思都在太子身上。今日受了委屈,回来后就哭个不停,我若现在赶她走,她怕是……” “哭?她还有脸哭?”敬王王眉一横,“若非她自己痴心妄想,你又推波助澜,何至于今日当众丢丑!你告诉她,此事到此为止。她若还想闹,就让她爹娘自己来领人,我们敬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敬王拂袖而去,留下敬王妃一人在书房里面色惨白,心中百味杂陈。 她知道丈夫说得都对,可一想到侄女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和那一声声“姑母,您可要为我做主”的哀求,她又觉得心如刀割,左右为难。 另一边,回到客房的徐婉蓉,听闻丫鬟传来的姑父大发雷霆的消息,更是又急又气。 她将桌上的茶具一把挥到地上,摔得粉碎。 “姑父怎么能这样!我还不是为了敬王府好!等我当了侧妃,对他有什么坏处?”她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精致的妆容下,一张俏脸因嫉妒和不甘而扭曲。 “都是那个李知安!一定是她对太子吹了什么枕边风!一个只会打算盘的商女,凭什么霸占着太子妃的位置,凭什么!” 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收拾碎片,不敢出声。 徐婉蓉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姑母是指望不上了,姑父又这般疾言厉色。 难道就让她这么灰溜溜地回江州去? 不,她不甘心! 她不信凭自己的容貌才情,会比不过一个李知安! 既然宴会上不行,那她就自己创造机会。她就不信,太子殿下当真能对她视而不见!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东宫,暖阁内熏香袅袅。 李知安刚换下赴宴的宫装,一身家常的软绸长裙,正歪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春夏在一旁为她捏着肩,嘴里还在愤愤不平地念叨:“娘娘,您就是脾气太好了。那敬王妃和徐小姐,简直是把‘野心’两个字写在了脸上,您就该当场让她们下不来台!” 李知安笑了笑,翻过一页书,不甚在意地开口:“跟她们置气,岂不是拉低了我们自己的格调?再说了,狗咬你一口,你非要咬回去吗?” “可她们也太气人了!”春夏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放心,”李知安拍了拍她的手,“有些人,不必我们亲自动手,自然会有人替我们教训。” 话音刚落,凌风便在门外禀报:“殿下,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齐逾迈步而入,身上还带着几分朝堂的肃穆之气。他看到李知安闲适的模样,紧绷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回来了。”李知安放下书,坐起身。 齐逾走到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执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 “今日在敬王叔府上,受委屈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李知安挑了挑眉:“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 齐逾轻哼一声:“宗正寺的宗令是个嘴碎的,散了朝非拉着孤说了半天,就差把敬王婶今日穿什么颜色衣裳都给描述一遍了。”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李知安却明白,这不过是托词。东宫的暗卫遍布京城,赏花宴上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 “算不上委屈,”李知安把今日之事简单说了说,重点提了自己那两个“省钱妙计”,“不过是借题发挥,敲山震虎罢了。” 听完李知安的叙述,尤其是她如何条理分明地拿出账册和方案,将一众贵妇说得哑口无言时,齐逾的唇角勾起一抹欣赏的笑意。 “做得很好。孤的太子妃,果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敬王叔方才也派人递了话来,为今日之事致歉,说已经申斥了王妃,不日便会送徐婉蓉离京。” “哦?”李知安有些意外,随即了然,“看来敬王是个明白人。” “皇叔他,向来拎得清。”齐逾淡淡评价,“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是他那位王妃,被娘家捧得高了,脑子不太清楚。” 两人相视一笑,都未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 于他们而言,敬王妃和徐婉蓉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一粒小石子,随手拨开便是,不值得耗费太多心神。 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李知安顺势提起了侯爵夫人说起的黑市异动:“……南商、收购解毒奇草,我怀疑与‘影狐’有关。” 齐逾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孤也收到了消息。”他沉声道,“凌云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伙南商行事极为诡异,只通过中间人交易,从不露面,而且出手阔绰,几乎是垄断了黑市上所有沾‘解毒’二字的药材。” “他们也在找解药?”李知安蹙眉,“难道‘影狐’内部出了问题?或者,他们是在为别的什么人准备?”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说明他们有急用。”齐逾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孤已经让凌云去放出风声,就说东宫也在寻访一种极为罕见的奇药,用以调理孤的身体。” 李知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引蛇出洞?” “不错。”齐逾点头,“他们既然对药材如此敏感,必然会注意到东宫的动向。只要他们动了心思,就总会露出马脚。” 两人又就此事商议了片刻细节,将话题转回了宫中事务。 然而,他们以为已经平息的风波,却在另一个地方,以一种更令人不齿的方式,重新燃起。 徐婉蓉在被敬王严厉警告,并被姑母苦口婆心地劝说之后,表面上安分了下来。 她不再哭闹,每日只是待在房中,看起来像是已经认命。 第193章 自取其辱 敬王妃见状,也松了口气,只当她是想通了,便没有再催促她离京。 可她哪里知道,徐婉蓉的内心,正酝酿着一场疯狂的计划。 她买通了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花重金打探到了太子齐逾近日常走的路线和大概的时辰。 齐逾每日下朝后,若无特殊要事,会先去御书房向皇帝请安,然后再回东宫。从金銮殿到御书房,有一条必经的宫道,两旁是高大的宫墙和一些点缀的假山花木。 那里,便成了徐婉蓉选定的“偶遇”地点。 这一日,她算准了时辰,打着入宫给敬王妃请安的旗号,早早便进了宫。 她换上了一身精心准备的鹅黄色罗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迎春花,衬得她肌肤胜雪,娇俏动人。妆容更是下足了功夫,薄施粉黛,眉眼间画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唇上只点了一抹最浅的胭脂,看起来柔弱又无辜。 她让丫鬟在远处等着,自己则独自一人,揣着一颗狂跳的心,躲在宫道旁的一处假山后。 手心里全是汗,既紧张又兴奋。 她一遍遍在心里演练着待会儿的场景:她要“不小心”从假山后走出,与太子的仪仗撞上,然后惊慌失措地跪地请罪,最好能崴一下脚,摔倒在地,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她就不信,面对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太子殿下会无动于衷! 只要太子能对她说上一句话,多看她一眼,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远远地,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徐婉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透过假山的缝隙望去,只见明黄的伞盖由远及近,一身太子常服的齐逾,在一众内侍和护卫的簇拥下,正朝着这边走来。 就是现在! 徐婉蓉深吸一口气,捏紧了袖中的香帕,准备上演她精心策划的戏码。 就在齐逾一行即将行至假山前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忽然从山石后“踉跄”着奔出。 “哎呀!” 一声刻意压抑的惊呼,徐婉蓉脚下一个趔趄,柔弱无骨地便要朝着地上倒去,那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得狼狈,又不失美感,裙摆散开,宛如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娇花。 她算准了距离,这个位置,太子身边的侍卫一定会出手扶她,而太子也必然会停下脚步。 然而,预想中的搀扶并未到来。 走在最前方的凌风等人,像是没看见她一般,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还往旁边错开了半步,直接绕了过去。 徐婉蓉的惊呼卡在喉咙里,身体因为惯性,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 “砰”的一声闷响,膝盖和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这样?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她顾不得疼痛,狼狈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齐逾走近的步伐。 他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佛她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头,一粒尘埃,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分给她一个。 那张她日思夜想的俊美面容上,没有半分怜惜,没有半分好奇,只有一片漠然。 他就这么……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内侍和护卫们,也一个个低眉顺眼,脚步不停,仿佛上演了一出无声的默剧,而她就是那个无人理睬的滑稽丑角。 直到整队仪仗都走远了,消失在宫道的拐角,徐婉蓉还保持着摔倒在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屈辱、难堪、愤恨、不可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瞬间将她吞没。 她精心策划的偶遇,她自以为动人的表演,在对方眼中,竟连一场闹剧都算不上。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这比任何严厉的斥责和嘲讽,都更让她难堪百倍!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远处的丫鬟终于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想要将她扶起。 “滚开!” 徐婉蓉猛地挥开丫鬟的手,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鹅黄的罗裙沾了灰,膝盖磕破了皮,渗出血丝,精心梳理的发髻也乱了,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脸颊上。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为什么? 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如此对她? 她不明白,也不愿相信。 一个念头疯狂地在她脑中叫嚣:是李知安!一定是李知安那个妒妇!是她迷惑了太子,是她在太子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所以太子才会这样厌恶自己! 没错,一定是这样! 一股浓烈的恨意从心底涌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烧毁。 她将所有的失败和屈辱,都归咎到了那个从未与她正面交锋的女人身上。 回到敬王府,徐婉蓉将自己关在房里,任凭敬王妃怎么叫门都不理。 再次出现时,她脸上的娇蛮和天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郁的怨毒。 从那天起,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些关于太子妃的闲话。 起初只是在一些极为私密的手帕交聚会中。 “听说了吗?太子妃管东宫可严了,连太子殿下想多看哪个宫女一眼都不行呢。” “是啊,我听我表姐说,她善妒得很,把太子殿下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旁人根本近不得身。” 说话的,正是徐婉蓉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小姐妹。 徐婉蓉则坐在一旁,拿着团扇,半掩着面,适时地露出一副委屈又无奈的神情,叹息一声:“唉,姐姐们快别说了。太子妃毕竟是国母之尊,她……她也是为了殿下好。” 她这副欲言又止、代人受过的模样,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婉蓉你就是太善良了!”一个性子急的伯爵小姐立刻为她抱不平,“谁不知道你对太子殿下一片痴心,那李知安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太子妃,就这般打压你。出身商贾之家,就是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 “就是!咱们婉蓉哪点比她差了?论家世,咱们是正经的官宦贵女;论容貌,她连给婉蓉你提鞋都不配!” 流言就像长了翅膀,很快便从私密的小圈子,传到了更广的范围。 第194章 流言四起 版本也变得越来越离谱。 有的说,太子妃心胸狭隘,曾因一个宫女给太子多倒了一杯茶,就将人杖责后赶出了宫。 有的说,太子妃把持东宫用度,克扣下人月钱,自己却用这些银子去补贴她那无底洞似的商行。 还有的说得更难听,说她用商贾那套狐媚手段勾住了太子,才让太子对她言听计从。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也传到了东宫。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春夏气得在殿内团团转,一张脸涨得通红,“这群长舌妇,嘴巴怎么这么碎!什么善妒,什么把持东宫,娘娘您为宫里省下多少银子她们不知道吗?这分明就是污蔑!” 李知安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君子兰的黄叶,神情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急什么。”她淡淡开口,“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说,便让她们说去。” “可是娘娘,这流言越传越难听,都快把您说成祸国妖妃了!再不制止,怕是会影响您的声誉!”春夏急得快要跺脚。 李知安放下手中的小银剪,吹了吹叶片上的灰尘。 她抬起眼,眸色沉静如水:“你派人去查查,这些话头,最初是从哪几个人嘴里出来的。” 春夏一愣,随即领命:“是,奴婢这就去办。” 不出两日,结果便摆在了李知安的面前。 所有流言的源头,都指向了徐婉蓉和她的那几个闺中密友。 “果然是她。”李知安看着纸上的名字,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娘娘,现在人证物证确凿,咱们可以去找敬王妃理论了!看她还怎么包庇她那个好侄女!”春夏摩拳擦掌,义愤填膺。 “不急。”李知安将那张纸递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敬王府的方向。 “让她说。” 李知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倒想看看,她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也想看看,这敬王府,究竟是想管,还是不想管。” 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街角一处不起眼的茶摊,一个身形瘦削、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一碗粗茶,貌似悠闲地看着街景。 他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黏在了对面首饰铺子门口,那几个叽叽喳喳的贵女身上。 为首的正是徐婉蓉。 她今日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虽然依旧打扮得花团锦簇,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却像乌云般笼罩着她,让她原本明艳的容貌都失色了几分。 男人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丢下几个铜板,起身混入了人流。 他叫狐三,是西昭潜伏在京城的情报组织“影狐”里的一员。 他的任务,就是在这繁华京畿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任何可能被利用的缝隙和怨气。 而徐婉蓉,以及她对当朝太子妃那毫不掩饰的怨恨,早已进入了“影狐”的视线。 一个空有家世、头脑简单的妒妇,是最好用的刀。 敬王府,偏院。 徐婉蓉的贴身丫鬟小翠提着个竹篮,正准备出门去给小姐买新巧的络子线。 刚走出偏院没多远,迎面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匆匆走过,不知怎么脚下一滑,担子一歪,满担子的首饰、胭脂、头花稀里哗啦地洒了一地。 “哎哟!”货郎痛呼一声,抱着脚蹲了下去。 小翠吓了一跳,但看着那满地亮晶晶的东西,又有些眼热。她平日里跟着徐婉蓉,眼界高了,可自己囊中羞涩,哪买得起这些。 “这位大哥,你没事吧?”小翠蹲下身,象征性地帮忙捡了两支珠花。 那货郎,正是茶摊前的鼠须男狐三。 他揉着脚踝,感激涕零地冲小翠作揖:“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我这脚扭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动不了,姑娘真是我的活菩萨!”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小翠捡起的那支做工最精致的蝶恋花金步摇塞进她手里。 “姑娘人美心善,这支步摇就当是我谢您的!您可千万别推辞!” 小翠哪里见过这阵仗,半推半就地捏着那支分量不轻的步摇,脸都红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狐三一脸豪爽,顺势就和小翠攀谈起来,“看姑娘的穿着打扮,定是在哪个大户人家当差吧?您这样的善心人,主家一定很器重您。” 一句奉承话,立刻让小翠飘飘然起来。 她挺了挺胸脯,矜持地开口:“那是自然,我们家小姐可是敬王妃的亲侄女。” “哎呀!原来是敬王府的姑娘!失敬失敬!”狐三的表情夸张,眼睛里却闪过一抹精光,“难怪姑娘气质不凡!小的我走南闯北,就没见过比姑娘更体面的……唉,说起来,您家小姐是不是就是那位徐婉蓉徐小姐?” 小翠一愣:“你认得我们小姐?” “谈不上认得,只是听人说起过。”狐三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几分神秘和同情,“都说徐小姐品貌双全,对太子殿下一片痴心,可惜啊……被那位太子妃给压得死死的。我这担子里有些新到的西域首饰,本还想着能不能送到东宫去试试运气,听人这么一说,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咯。” 这话简直说到了小翠的心坎里。 她立刻找到了共鸣,撇了撇嘴,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可不是嘛!我们小姐哪点比不上她李知安了?不就是仗着太子妃的位子!你是不知道,她管东宫管得跟铁桶似的,我们小姐不过是想给太子殿下送碗亲手做的汤羹,都被她的人给拦了回来!真是商贾出身,小家子气!” 小翠越说越起劲,将自己听来的、看到的,添油加醋地全都倒了出来。 从徐婉蓉如何被太子冷落,到她回来后如何砸东西发脾气,再到最近如何在小姐妹圈子里编排李知安的闲话,事无巨细。 狐三则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插一句“竟有此事?”“太子妃也太过分了!”,引得小翠把知道的都说了个底朝天。 最后,狐三又“感激”地送了小翠一个金镯子,把小翠哄得晕头转向,连自己要出门买络子线的事都忘了,抱着一堆首饰喜滋滋地回了房。 第195章 所言极是 看着小翠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后,狐三脸上的谄媚和憨厚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算计。 他整理好担子,不紧不慢地转身,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与此同时,东宫,暗卫署。 凌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呈上来的密报,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敬王府,徐婉蓉的贴身丫鬟小翠,最近三日,去了城南的赌坊两次,出手阔绰。昨日还在德顺楼买了一支三百两的赤金莲花簪。”一名暗卫低声汇报。 “一个二等丫鬟,月钱不过二两,哪来的钱?”凌云的声音没有起伏。 “属下查了,簪子是现银结清。我们的人顺着线查下去,发现她前几日曾在府外与一名首饰货郎有过接触。那货郎,是生面孔,事后便消失了。” 暗卫顿了顿,递上另一张纸。 “根据描述,此人与我们档册中记载的一名西昭‘影狐’谍探,有七分相似。” 他拿起密报,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走向太子处理公务的书房。 书房内,檀香袅袅。 齐逾正在批阅奏折,李知安则坐在一旁,翻看着一本关于北疆风物的图志。 凌云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殿下,娘娘。” 齐逾抬起头,见他神色凝重,便放下了朱笔:“何事?” 凌云将密报呈上。 齐逾快速扫过,俊秀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将密报递给李知an。 李知安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原本平静的表情也微微一变。 “西昭的‘影狐’?”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是。”凌云沉声应道,“徐婉蓉身边的丫鬟被收买,恐怕她自己,也已经被西昭的人盯上了。”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原本只是后宅妇人之间上不得台面的口舌之争,此刻却陡然升级,牵扯进了国与国之间的暗流涌动。 春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怎么也想不到,徐婉蓉的愚蠢,竟然会招来这么大的祸事! 李知安将那张薄薄的纸片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点了点。 她原本是想让徐婉蓉尽情表演,看看她能闹出什么花样,也看看敬王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可现在,等不得了。 一个被嫉妒烧昏了头的蠢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心之人想把这个蠢货,当成一把递向东宫的刀。 “敬王府想管,或是不想管,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李知安站起身,声音清冷,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她看向门外,目光穿过重重宫墙。 “春夏,请敬王妃入宫。” 春夏领命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回来复命。 “娘娘,敬王妃说即刻就来。” 李知安点点头,转身走向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鬓发。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宫装,简洁素雅,却透着说不出的威仪。 “春夏,去准备上好的碧螺春,再拿几样精致的点心来。” “是。” 齐逾在一旁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忍不住开口:“你打算怎么说?”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李知安在镜中瞥了他一眼,“敬王妃是个明白人,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够了。” 半个时辰后,敬王妃的轿子停在了东宫门前。 李知安亲自迎到了偏殿门口。敬王妃一身藕荷色的衫裙,面容温和,见到李知安便笑着上前见礼。 “臣妇见过太子妃。” “皇婶免礼,快请进。”李知安亲自扶起敬王妃,“今日唐突请皇婶过来,实在是有些话想与您说说。” 两人在偏殿落座,春夏奉上茶水点心后便退了下去。 李知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开口:“皇婶,徐小姐近日可还好?” 敬王妃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婉蓉一切都好,多谢太子妃挂念。” “那就好。”李知安放下茶盏,语气依然温和,“我听说徐小姐近日常入宫中,与各家小姐来往甚密?” “这个……”敬王妃有些迟疑,“年轻女子嘛,总是喜欢聚在一处说说话的。” “自然。”李知安笑了笑,“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乐趣,这本无可厚非。只是……” 她顿了顿,敬王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近日宫中有些不太好听的流言,说什么东宫如何如何,我如何如何。”李知安的声音依然平静,却让敬王妃后背瞬间沁出了冷汗,“我倒不在意这些子虚乌有的话,只是担心有心之人会利用这些流言做文章,到时候牵连了无辜的人,那就不好了。” 敬王妃的手微微颤抖,差点打翻了茶盏。 “太子妃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皇婶需要多加留意府中的晚辈。”李知安的语气依然温和,却字字如针,“年轻人心思单纯,最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若是被人当了刀使,损了王府的清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敬王妃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她何等聪明,哪里听不出李知安话中的深意? 太子妃这是在告诉她,那些流言的来源她一清二楚,这次是警告,下次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太子妃说得极是。”敬王妃勉强稳住声音,“臣妇回去后,定会好好管教府中的晚辈,绝不让她们做出有损王府体面的事来。” “皇婶明理,我就放心了。”李知安起身,“时候不早了,就不留皇婶用膳了。改日有空,还请皇婶常来东宫走走。” 敬王妃告辞离去,李知安一直送到了偏殿门口。 看着敬王妃匆忙离去的背影,春夏忍不住感叹:“娘娘这一番话,真是滴水不漏。既给了敬王府面子,又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有些话说得太直白,反而不美。”李知安转身回殿,“点到为止,让对方自己去想,效果反而更好。” 敬王妃的轿子一路疾行,直到回到王府,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刚一下轿,她就吩咐身边的嬷嬷:“立刻去把徐小姐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她。” 第196章 禁足婉容 不多时,徐婉蓉款款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的襦裙,头上戴着新买的赤金莲花簪,整个人娇艳如花。 “姑母找我有什么事?”徐婉蓉笑着上前见礼。 敬王妃看着她这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心中的怒火腾地就上来了。 “跪下!” 徐婉蓉一愣:“姑母,您这是怎么了?” “我让你跪下!”敬王妃厉声道。 徐婉蓉从未见过姑母如此严厉的模样,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姑母,我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问你做错了什么?”敬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你在外面都说了些什么话,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徐婉蓉心虚地低下头:“我……我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敬王妃冷笑一声,“太子妃刚才召我入宫,说宫中有些不好听的流言,你猜猜这些流言是从哪里来的?” 徐婉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姑母,我真的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狡辩?”敬王妃怒不可遏,“太子妃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这是在给我们王府面子,否则以她的身份地位,要收拾你这样一个小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徐婉蓉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姑母,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太喜欢太子殿下了,看不得那李知安占着太子妃的位子却不知珍惜……” “住口!”敬王妃厉声打断她,“太子妃如何,轮得到你一个小辈来评头论足?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人家指手画脚?” 徐婉蓉哭得更厉害了:“姑母,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敬王妃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从今日起,你给我在院子里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门一步!更不许再入宫!” “姑母……” “没有商量的余地!”敬王妃转身就走,“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徐婉蓉跪在地上,看着姑母离去的背影,心中的委屈和怨恨如潮水般涌上来。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真话而已。李知安那个女人,明明就是仗着太子妃的身份欺负人,现在还要向姑母施压,真是虚伪至极! 当晚,敬王回府听说了这件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你处理得对。”敬王对妻子说道,“太子妃这次给足了我们面子,若是换了别人,早就直接发作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敬王妃叹了口气,“只是婉蓉这孩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年轻人嘛,总要吃些亏才能长记性。”敬王摇摇头,“让她好好反省反省也好,省得以后闯出更大的祸来。” 徐婉蓉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整日郁郁寡欢。 小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心中也忐忑不安。 “小姐,您别难过了,王妃的气消了,自然就会放您出去的。”小翠劝道。 “放我出去?”徐婉蓉冷笑一声,“你没看见姑母那副样子吗?她恨不得把我关一辈子!” “小姐……” “都是那个李知安!”徐婉蓉咬牙切齿,“她就是见不得我好,故意向姑母告状!什么太子妃,不过是个商贾出身的贱人罢了!” 小翠吓了一跳,连忙四下张望:“小姐,您小声点,这话要是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徐婉蓉越想越气,“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她李知安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会做生意赚钱吗?论出身,论才貌,我哪点比不上她?” 小翠不敢接话,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 “太子殿下一定是被她迷惑了,否则怎么会对我这样冷淡?”徐婉蓉越说越激动,“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名门闺秀!”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小翠连忙跑去开门,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外。 “请问这里是徐小姐的院子吗?”妇人笑着问道,“我是新来的粗使婆子,王妃让我来伺候徐小姐。” 小翠有些疑惑,但还是让开了路:“请进吧。” 妇人走进院子,对着徐婉蓉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徐小姐。” 徐婉蓉正在气头上,随意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去收拾屋子吧。” 妇人应声而去,徐婉蓉并未在意。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看似普通的粗使婆子,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夜深了,妇人悄悄走到徐婉蓉的窗下,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您还醒着吗?奴婢有些话想对您说。” 徐婉蓉瞪着窗外的妇人,心中的烦躁更甚。 “有什么话就说,别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妇人笑了笑,声音压得很低:“小姐,奴婢在王府做事多年,看过不少起起落落。您现在的处境,奴婢深表同情。” “你什么意思?”徐婉蓉皱眉。 “奴婢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光靠忍气吞声是没用的。”妇人往前凑了凑,“太子妃那边的手段,小姐应该也见识过了吧?” 徐婉蓉心中一动,但面上还是警惕:“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姐别紧张,奴婢只是觉得,像您这样的好人家女儿,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妇人的话说得很巧妙,“太子妃虽然现在风光,但谁能保证她一直这样呢?” 这话正戳中了徐婉蓉的心思。她咬了咬唇,终于开口:“你继续说。” 妇人暗自得意,面上却更加恭敬:“奴婢听府里的人说,太子妃最近在忙着什么民学的事情,还要管理那些商铺。女人家抛头露面做生意,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 “就是!”徐婉蓉眼中闪过恨意,“她一个商户出身的女人,凭什么在我面前摆谱?” “小姐说得对。”妇人点头附和,“不过奴婢觉得,光这样想也没用。要是能让太子殿下看清她的真面目就好了。” 第197章 按计行事 徐婉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刘,小姐叫我刘妈妈就行。” “刘妈妈,你在王府这么多年,对府里的事情一定很了解吧?” 刘妈妈心中暗喜,面上却装作不解:“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徐婉蓉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刘妈妈行了个礼退下,心中却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与此同时,在京城另一处隐秘的宅院里,几个黑衣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 “徐婉蓉那边的进展如何?”领头的男子问道。 “已经接触上了,但她现在被禁足,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发挥作用。”刘妈妈摘下面巾,露出一张平凡的脸,“不过我觉得可以从敬王府入手。” “怎么说?” “敬王虽然不掌实权,但毕竟是皇室长辈,府中往来人员众多。如果能摸清楚他们的人际关系和日常往来,说不定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 领头男子点点头:“有道理。你继续盯着徐婉蓉,同时安排人手监视敬王府的日常活动。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 “对了,老三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另一个黑衣人开口:“已经拿到了京畿地区一个旧军械库的地形图,虽然不是什么核心机密,但多少有些参考价值。” “很好。”领头男子满意地点头,“继续按计划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 几人散去后,宅院重新陷入寂静。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宅院对面的一座高楼上,几双眼睛正通过窗棂的缝隙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头儿,他们果然对敬王府有兴趣。”一个暗卫低声汇报。 “继续盯着,不要轻举妄动。”暗卫头目冷静地下令,“既然他们想玩,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敬王府门口多了一个卖菜的小贩。 小贩推着菜车,在府门口大声叫卖:“新鲜蔬菜喽!刚从城外运来的好菜!” 府中的采买听到声音,出来挑选蔬菜。小贩热情地招呼着,一边卖菜一边有意无意地打听着府中的情况。 “这位大哥,您府上人口众多吧?看您买这么多菜。” 采买随口答道:“还行吧,主子们都在府里,用度自然大些。” “那是那是。”小贩笑着说,“像您这样的大户人家,平时来往的客人一定也不少吧?” “客人倒是不多,王爷平时不太喜欢应酬。”采买挑着菜说,“不过最近府里倒是多了个粗使婆子,说是要伺候徐小姐。” 小贩心中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哦?新来的啊?” “是啊,也不知道王妃从哪里找来的。”采买摇摇头,“算了,这些事我们做下人的也管不着。” 小贩点点头,心中却在盘算着这个信息的价值。 几日后,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琐碎信息被汇总到了影狐小组的手中。他们通过这些信息,逐渐拼凑出敬王府的日常作息和人员往来情况。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东宫的暗卫早已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春夏匆匆走进太子妃的书房,脸上带着几分急色。 “娘娘,刚刚收到消息,有人在暗中调查敬王府。” 李知安放下手中的账册,抬起头:“详细说说。” “暗卫发现有可疑人员在敬王府附近活动,还收买了给王府送菜的小贩。”春夏压低声音,“看起来,他们似乎对敬王府的日常往来很感兴趣。” 李知安沉思片刻:“敬王府?他们为什么会盯上那里?” “属下猜测,可能和徐婉蓉有关。”春夏分析道,“毕竟她现在被禁足在府中,那些人或许想通过其他途径获取信息。” “有意思。”李知安轻笑一声,“看来我们的小动作还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娘娘,需要加强防范吗?” “不用着急。”李知安摆摆手,“既然暗卫已经发现了,就让他们继续盯着。我倒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是。”春夏应声,却又有些担心,“只是敬王府那边…” “敬王叔叔那里我会打招呼的。”李知安想了想,“你去安排一下,让人给敬王府送些东西过去,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娘娘是要提醒敬王?” “聪明。”李知安点点头,“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敬王叔叔会懂的。” 与此同时,敬王府中,徐婉蓉正在和刘妈妈说话。 “你说得对,光在这里生闷气确实没用。”徐婉蓉咬着唇,“可我现在被禁足,能做什么呢?” “小姐别急,办法总是有的。”刘妈妈小心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才继续说,“奴婢觉得,关键是要让太子殿下看到太子妃的真面目。” “怎么做?” “太子妃不是在外面做生意吗?商场如战场,她一个女人家能没有得罪人?”刘妈妈诱导着,“如果能找到一些她经商时的不当行为,比如欺压百姓、强占良田之类的…” 徐婉蓉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奴婢只是随便说说,具体怎么做还得小姐拿主意。”刘妈妈装作无辜的样子,“不过奴婢倒是认识一些在外面跑腿的人,如果小姐需要打听什么消息…” “好!”徐婉蓉激动起来,“你帮我联系那些人,我要查清楚李知安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刘妈妈暗自得意,面上却装作为难:“这…小姐,奴婢只是个粗使婆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放心,只要能查到有用的消息,我绝不会亏待你。”徐婉蓉急切地说,“等我重新得宠,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奴婢就试试吧。”刘妈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小翠慌忙跑进来:“小姐,王妃来了!” 徐婉蓉脸色一变,连忙整理仪容。刘妈妈也识趣地退到一边。 第198章 警铃大作 敬王妃走进院子,看了看徐婉蓉,又瞥了一眼刘妈妈:“你先下去。” 刘妈妈行礼退下,心中却在思考刚才的对话是否被听到。 “姑母。”徐婉蓉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委屈。 “这几日反省得如何?”敬王妃的声音依然冷淡。 “婉蓉知错了。”徐婉蓉咬着唇,“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敬王妃仔细打量着她,总觉得这丫头虽然嘴上说着知错,但眼中的不甘却没有消散。 “婉蓉,你要记住,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敬王妃语重心长地说,“太子妃能够不计较你之前的冒犯,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如果你还不知收敛…” “姑母,我真的知道错了。”徐婉蓉连忙表态,“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敬王妃叹了口气:“希望你说到做到。”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王妃,太子妃派人送东西来了。” 敬王妃心中一动:“请进来。” 很快,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奴婢见过王妃,太子妃娘娘让奴婢给您送些燕窝来,说是新到的好货,请王妃笑纳。” 敬王妃接过盒子,心中明白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礼品:“替我谢谢太子妃的好意。” “是,那奴婢就告退了。” 宫女走后,敬王妃打开盒子,里面除了燕窝,还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几个字:府中小心,勿信外人。 敬王妃脸色微变,看了看一旁的徐婉蓉,又想起刚才见到的刘妈妈。 “婉蓉,那个新来的粗使婆子是怎么回事?” “就是您派来伺候我的啊。”徐婉蓉疑惑地说,“她说是您安排的。” 敬王妃心中警铃大作。她从未安排过什么粗使婆子,这个刘妈妈到底是什么人? “你立刻让人把那个刘妈妈叫来。”敬王妃的声音透着严厉。 徐婉蓉被姑母的神色吓到了:“姑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敬王妃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出院子。她要立刻去找敬王,这件事绝不能耽搁。 刘妈妈正在厨房帮忙洗菜,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刘妈妈,王妃找你。” 她心中一紧,但面上还是装作平静:“来了来了。” 匆匆整理了一下衣服,刘妈妈跟着下人走向敬王妃的院子。一路上,她在心中快速回想着自己最近的言行,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走到院门口,她看到敬王妃正站在院中,脸色阴沉。更让她心惊的是,敬王也在场,还有几个府中的护卫。 “奴婢见过王爷、王妃。”刘妈妈跪下行礼,心中却在盘算着脱身之策。 “起来吧。”敬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本王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回王爷,大概十来天前。” “谁介绍你来的?” 刘妈妈心中一凉,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是…是府门口一个老婆子说府里缺人手,奴婢就厚着脸皮来试试。” “哪个老婆子?叫什么名字?”敬王继续追问。 “这…奴婢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就是在府门口碰到的。”刘妈妈开始支支吾吾。 敬王和敬王妃对视一眼,都看出了问题所在。 “来人。”敬王沉声道,“去把府中的管事叫来,问问他们有没有安排过这个人进府。” 刘妈妈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知道,一旦管事们过来对质,自己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 “王爷,奴婢…” “不用说了。”敬王摆摆手,“本王已经派人去查了。如果你现在老实交代,或许还能从宽处理。” 刘妈妈跪在地上,脑中急速转动。她知道继续撒谎已经没有意义,但直接承认身份更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几个管事匆匆赶来。 “王爷,您找我们?” “你们看看这个人,是谁安排她进府的?” 几个管事仔细看了看刘妈妈,都摇头表示不认识。 “王爷,我们从未见过此人,更没有安排她进府做事。” 敬王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好一个来历不明的粗使婆子。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敬王府有何目的?” 刘妈妈知道再也瞒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被发现了,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谁派来的?”敬王妃厉声问道。 “这个嘛…”刘妈妈忽然笑了起来,“王妃想知道,不如自己去猜。” 敬王见她态度嚣张,心中怒火更盛:“来人,把她给本王拿下!” 几个护卫正要上前,刘妈妈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作势要往嘴里送。 “别动!”敬王妃急忙阻止,“她要自杀!” 护卫们立刻停下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算你们聪明。”刘妈妈冷笑着,“想要我的命容易,但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消息,那就别想了。” “你以为自杀就能一了百了?”敬王冷冷地说,“本王有的是办法查出你的身份。” “是吗?”刘妈妈毫不在意,“那王爷就试试看吧。不过我劝王爷还是小心些,毕竟…” 话还没说完,一支暗器突然从墙外飞来,正中刘妈妈的后心。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涌出的鲜血,然后重重倒在地上。 院中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敬王反应最快,立刻吩咐护卫:“快去墙外搜查!” 护卫们冲出院子,但外面早已空无一人。 敬王妃蹲下身查看刘妈妈的伤势,发现她已经气绝身亡。 “看来有人不想让她开口。”敬王脸色阴沉,“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匆匆跑来:“王爷,太子殿下派人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敬王和敬王妃对视一眼,都明白这绝不是巧合。 “请太子殿下的人进来。” 很快,东宫的一个暗卫走进院子。看到地上的尸体,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王爷,太子殿下已经得知府中出了变故,特派属下前来协助处理。” “太子早就知道了?”敬王皱眉。 第199章 如实交代 “是的。”暗卫点头,“我们一直在暗中监视这些可疑人员,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狠毒,竟然杀人灭口。” 敬王妃忽然想起什么:“婉蓉!” 她急忙跑向徐婉蓉的院子,心中担心那丫头也遭遇不测。 推开房门,只见徐婉蓉正坐在床边发呆,看到敬王妃进来,连忙站起身。 “姑母,刚才外面好像很吵,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徐婉蓉安然无恙,敬王妃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严肃起来:“婉蓉,那个刘妈妈和你说过什么?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徐婉蓉被姑母的神色吓到了:“姑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刘妈妈她…” “她已经死了。”敬王妃直接说道,“现在你必须如实交代,她都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做了什么。” 徐婉蓉听到刘妈妈已经死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缓缓坐回床沿,声音颤抖着:“姑母,刘妈妈她真的…真的死了?” “不错。”敬王妃拉了把椅子坐下,“现在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她都跟你说了什么。婉蓉,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隐瞒。” 徐婉蓉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刘妈妈她…她说太子身体不好,恐怕撑不了多久。还说太子妃李知安狠毒,专门克夫,让我小心些。” “还有呢?” “她还说,如果我能进东宫,一定要想办法让太子疏远太子妃。说什么只要太子妃失了宠,我就有机会了。”徐婉蓉的声音越来越小,“姑母,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是别有用心的人。” 敬王妃听完,心中暗惊。这刘妈妈分明是想挑拨东宫夫妇关系,甚至可能意图对太子不利。 “婉蓉,你听我说。”敬王妃握住侄女的手,“从今往后,无论谁跟你说什么,你都要先告诉我。特别是关于东宫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是,姑母。”徐婉蓉乖巧地应着,但心中却五味杂陈。 刘妈妈死了,她的计划也彻底破灭了。不过,至少自己没有暴露什么致命把柄。 敬王妃回到前院时,敬王正在和那名东宫暗卫交谈。 “王爷,情况如何?” “已经查清楚了。”敬王沉声道,“这个刘妈妈果然来历不明,很可能是西昭奸细。幸好太子殿下早有防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东宫暗卫抱拳道:“王爷,太子殿下吩咐,此事暂且不要声张。王府近日最好加强戒备,以防还有其他奸细潜伏。” “本王明白。”敬王点头,“请转告太子殿下,敬王府绝不会给东宫添麻烦。” 暗卫告辞离去后,敬王妃忍不住问:“王爷,你说太子会不会因此事对我们心生芥蒂?毕竟是我们府里出了问题。” “应该不会。”敬王摇头,“太子明事理,不会因此迁怒于我们。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做些什么,以示诚意。”敬王沉吟道,“既然之前说要请太子夫妇来府中做客,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正式举办一场家宴。” 敬王妃眼前一亮:“王爷所言极是。我们可以邀请几位关系亲近的宗室长辈一同参加,既能表达对东宫的尊重,也能让外人看到我们王府与东宫关系和睦。” “就这么定了。”敬王拍板道,“你去准备吧,务必要办得体面些。” 三日后,敬王府张灯结彩,准备迎接贵客。 敬王妃亲自检查了每一道菜品,每一件摆设,确保万无一失。 徐婉蓉也被允许出席这场家宴,但敬王妃事先严肃地警告过她:“今日太子夫妇亲临,你务必谨言慎行。若是说错半个字,别怪我不留情面。” “姑母放心,婉蓉绝不会给府里丢脸的。”徐婉蓉恭顺地应着,心中却暗暗盘算着如何在太子面前表现。 虽然刘妈妈的计划失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放弃。 今日太子亲自上门,正是她展示自己的好机会。 申时三刻,东宫仪仗抵达敬王府门前。 齐逾身着深紫色锦袍,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李知安穿着一袭藕荷色宫装,举止优雅,神态从容。 “臣弟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敬王和敬王妃率领府中众人跪迎。 “皇叔快快请起。”齐逾亲自扶起敬王,“今日是家宴,不必如此拘礼。” “殿下说得是。”敬王妃笑道,“请殿下和太子妃到厅中就座。” 厅中早已摆好了宴席,除了敬王夫妇和徐婉蓉外,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作陪。 众人分宾主落座后,敬王举杯道:“今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能够莅临寒舍,实在是敬王府的荣幸。臣弟敬两位殿下一杯。” “皇叔客气了。”齐逾温和地回应着,但视线却不经意地扫向徐婉蓉。 这位敬王府的侄女小姐,今日表现得格外安静,与之前几次见面时的娇蛮模样判若两人。 李知安也注意到了徐婉蓉的变化。这丫头今日确实收敛了许多,但那偶尔流露出的不甘神色,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看来,前些日子的教训让她学会了伪装。 宴席进行得很是和谐,宗室长辈们谈论着一些轻松的话题,气氛融洽。 其中一位老王爷忽然想起什么,笑着对敬王说:“贤弟,你可还记得当年先帝曾有意让你去镇守雁门关的事?” 敬王微愣:“臣弟自然记得。只是当时先帝觉得臣弟性情过于温和,不适合镇守边关,最终选了庞将军。” “是啊,庞将军确实勇猛,可惜后来…”老王爷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逾和李知安都暗暗记下了这个信息。 庞将军,这个名字他们都不陌生。此人虽已故去多年,但其子庞云飞如今仍在军中任职,而且职位不低。 “当年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敬王摆摆手,“如今太子殿下英明,朝政清明,比什么都强。” “皇叔说得对。”齐逾微笑道,“如今天下太平,正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好时候。” 第200章 修身养性 宴席继续进行着,众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徐婉蓉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开口,但几次想要插话都被敬王妃的眼神制止了。 她只能憋着一肚子话,眼睁睁看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即将溜走。 就在宴席即将结束时,她终于鼓起勇气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徐婉蓉盈盈下拜,“民女有些话想说。” 厅中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敬王妃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丫头,偏偏要在这时候搞事情。 “徐小姐请说。”齐逾语气平淡。 徐婉蓉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愧疚难当的模样:“民女之前不懂事,多有冒犯太子妃的地方。今日当着诸位长辈的面,民女想向太子妃正式赔罪。” 说着,她竟然跪了下来,朝李知安磕了个头。 “太子妃殿下,之前是民女眼拙,不识殿下之贤德。民女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求殿下能够原谅民女的无知。” 敬王妃心中暗骂,这丫头表面上是在道歉,实际上是在太子面前刷存在感。 她这一跪一磕头,反倒显得李知安不够宽容大度了。 果然,在场的几位宗室长辈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一个小姑娘如此郑重地道歉,说明之前确实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而太子妃如果不接受这个道歉,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李知安岂会看不出徐婉蓉的小心思。 这丫头倒是学聪明了,利用众人在场的压力,逼迫自己表态。 不过,这点小伎俩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徐小姐快快请起。”李知安温和地说道,“年轻人偶有冲动,实属正常。既然你有悔过之心,本妃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说着,她还主动扶起了徐婉蓉,表现得格外宽容大度。 徐婉蓉心中一喜,这就算是和解了吗? “多谢太子妃殿下宽恕。”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民女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好了,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就都坐下吧。”敬王打圆场道。 老王爷们也纷纷点头称赞,夸奖徐婉蓉知错能改,李知安宽容大度。 气氛重新变得和谐起来。 但齐逾却从这个小插曲中看出了门道。 徐婉蓉这番表演,看似真诚,实际上处处都是算计。 她选择在众人面前道歉,就是为了让李知安不得不接受,从而在太子面前留下印象。 这个小姑娘,心机确实不浅。 宴席结束后,齐逾和李知安准备告辞。 敬王夫妇亲自送到府门口,恭敬地目送东宫仪仗离去。 回到府中,敬王妃立刻把徐婉蓉叫到跟前。 “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敬王妃脸色阴沉,“我不是警告过你要谨言慎行吗?” “姑母息怒。”徐婉蓉委屈地说道,“婉蓉只是想向太子妃真心道歉而已,并无他意。” “真心道歉?”敬王妃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分明就是想在太子面前刷存在感。” “姑母,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敬王妃怒道,“你以为太子和太子妃看不出你的小心思吗?你这样做,不但没能给自己加分,反而让人觉得你心机深沉。” 徐婉蓉被训得低下了头,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至少太子妃已经原谅她了,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只要能够接近东宫,她总有机会让太子对自己刮目相看的。 而在回宫的路上,李知安和齐逾也在讨论着刚才的宴席。 “那个徐婉蓉,演技倒是进步不少。”李知安淡淡地说道。 “确实。”齐逾点头,“不过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她没有死心。知安,你觉得敬王妃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敬王妃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任由她胡闹下去。”李知安想了想,“不过这丫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机,确实需要提防。” “嗯。”齐逾沉吟道,“还有今日那个老王爷提到的庞将军,你觉得有什么蹊跷吗?” “庞云飞现在在兵部任职,手中握有一定兵权。”李知安分析道,“如果有人想要在军中安插势力,他确实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看来回宫后,需要让人仔细查一查这个庞云飞了。”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一个黑衣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东宫仪仗队的后方。 此人正是影狐组织的成员之一,代号“暗刺”。 他一直在暗中跟踪,试图收集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虽然距离较远,听不清马车内的具体对话,但从太子夫妇的神态来看,今日的宴席应该进行得还算顺利。 “看来敬王府并没有什么异常。”暗刺心中暗想,“不过那个徐婉蓉倒是个有趣的棋子,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他默默记下了今日观察到的一切,准备回去向首领汇报。 而此时的影狐,正在京城某处隐秘的据点内等待着消息。 刘妈妈的死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有些惋惜。 毕竟培养一个能够接近敬王府的内应并不容易。 不过,徐婉蓉这个意外发现,倒是给了他新的启发。 这个小姑娘对太子的痴迷,或许可以成为影狐组织的一把利刃。 “只要运用得当,说不定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影狐暗暗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而在敬王府中,徐婉蓉正独自坐在房中,回味着今日宴席上的每一个细节。 虽然被姑母训斥了一番,但她觉得自己的表现还算成功。 至少太子妃已经不再对她抱有敌意,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只要我足够坚持,总有一天能够打动太子殿下的心。”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三日后,敬王妃终于解除了对徐婉蓉的禁足。 徐婉蓉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几天的反思让她明白,直接冲撞东宫的做法确实太过鲁莽。 “婉蓉啊,你这几日想通了吗?”敬王妃坐在花厅中,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姑母,婉蓉已经想明白了。”徐婉蓉乖巧地行了个礼,“是我之前太过急躁,做事不经大脑。从今往后,我要好好修身养性,做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第201章 解除禁足 敬王妃满意地点点头。这几日的教训看来还是有效果的,至少这丫头表面上是收敛了。 “既然如此,你便可以出府走动了。不过记住,万万不可再去东宫附近闲逛,更不许打听太子的消息。” “婉蓉谨记姑母教诲。” 告别了敬王妃,徐婉蓉带着丫鬟出了府门。她确实没有再往东宫的方向走,而是径直前往了京城最繁华的文人聚集地——翰林街。 这条街上书局、画坊、古玩铺林立,常有文人墨客在此流连。徐婉蓉心中盘算着,既然不能直接接近太子,那就先提升自己的才华和名声。等到有机会再次见面时,也好让太子刮目相看。 她首先走进了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画铺。店内装潢雅致,墙上挂满了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姑娘想要些什么?”掌柜的热情地迎了上来。 “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诗词集,还有一些名家的字帖。”徐婉蓉优雅地说道。 正当掌柜的为她介绍时,店内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叹。徐婉蓉好奇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正在细细观摩一幅山水画,神情专注而略带忧郁。 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相貌清俊,举止温文尔雅,只是衣着略显朴素,看起来像是个落魄的书生。 “这位公子也是来选购字画的吗?”徐婉蓉主动搭话。 男子回过头来,温和地一笑:“在下只是路过,看到这幅画颇有感触罢了。姑娘倒是好雅兴,在这书香之地选购文房四宝。” “公子过奖了。我只是想多读些书,陶冶性情而已。”徐婉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不知公子对这幅画有何见解?” 男子重新看向那幅山水画,缓缓说道:“这画虽然笔法精妙,意境深远,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画家太过刻意追求技法,反而失了那份天然的灵性。” 徐婉蓉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暗赞这人确实有见识。 “公子见解独到,想必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萧,单名一个羽字。”男子谦逊地拱了拱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这个自称萧羽的男子,正是影狐组织的成员之一,代号“书生”。他早就察觉到徐婉蓉的到来,这次“偶遇”完全是精心安排的结果。 “萧公子太过谦虚了。”徐婉蓉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能有如此见解,绝非等闲之辈。”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从诗词歌赋到书画鉴赏,萧羽总能说出些独到的见解,让徐婉蓉佩服不已。 “萧公子学识如此渊博,想必在京城也是名声在外吧?”徐婉蓉忍不住问道。 萧羽苦笑一声:“姑娘过誉了。在下不过是个外地来的穷书生,在这京城举目无亲,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徐婉蓉有些吃惊,“以公子的才华,应该很容易谋得一份差事才对。” “唉,这世道啊,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但能真正被赏识的又有几个?”萧羽装出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像我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只能在这街头巷尾游荡,靠些微薄的润笔费维持生计。” 徐婉蓉听得心生怜悯,又有些同情。她想起自己在敬王府的优渥生活,再看看眼前这个才华横溢却境遇不佳的男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萧公子不必灰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她安慰道,“说不定很快就会有贵人赏识公子的才华呢。” “承姑娘吉言。”萧羽感激地说道,“对了,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我叫徐婉蓉,家住敬王府。”徐婉蓉有些得意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萧羽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原来是敬王府的千金小姐,失敬失敬。” “萧公子不必多礼。”徐婉蓉摆摆手,“我虽然住在王府,但平日里也喜欢结交一些有才华的朋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萧羽提出告辞。临别时,徐婉蓉主动说道:“萧公子若是有空,不妨常来这翰林街走走,说不定我们还能再次相遇。” “那就承姑娘的情了。”萧羽温和地笑道。 目送萧羽离去,徐婉蓉心中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对话。这个男子给她的感觉很特别,既有才华又有风度,虽然境遇不佳,但言谈举止间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质。 回到敬王府后,徐婉蓉心情颇好。她觉得自己今天的收获很大,不仅买到了几本好书,还结识了一个有趣的人。 而在京城另一处隐秘的据点内,萧羽正在向影狐汇报今天的情况。 “这个徐婉蓉确实如你所说,很容易被利用。”萧羽说道,“她对自己的身份很得意,也很渴望被人认可。只要方法得当,应该能从她那里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影狐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继续保持接触,但不要太急躁。这种猎物需要慢慢调教,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接下来的几天里,徐婉蓉每日都会到翰林街上走走,期待着能再次遇到那个有趣的萧公子。 果然,在第三天的时候,她又在墨香斋遇到了萧羽。这次他正在翻看一本诗集,神情专注而认真。 “萧公子,又见面了。”徐婉蓉主动打招呼。 “徐姑娘,真是巧啊。”萧羽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我正在看这本《唐诗三百首》,其中有几首诗让我颇有感触。” “哦?是哪几首?”徐婉蓉好奇地问道。 萧羽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首诗说道:“就是这首《登高》,杜甫的名作。''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每次读到这句都让我想起自己的境遇。” 徐婉蓉看着诗句,又看看萧羽那略显落寞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怜惜。 “萧公子不必如此感伤,人生总有起伏,现在的困顿只是暂时的。” “姑娘说得对。”萧羽苦笑道,“只是有时候真的很无奈。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说,我听说朝廷要在各部门增补一些文职,本想去试试,结果连门都进不去。” 第202章 义愤填膺 “为什么?”徐婉蓉有些不解。 “还不是因为没有门路。”萧羽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外地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想要谋个差事谈何容易。听说那些有背景的人,随便托个关系就能进去,而我们这些真正有才华的人,反而被拒之门外。” 徐婉蓉听得义愤填膺:“这也太不公平了!朝廷选官应该看才华,而不是看关系。” “姑娘说得在理,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萧羽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听说最近兵部那边缺人手,正在招募一些文书。如果能进去,至少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兵部?”徐婉蓉眼前一亮,“我记得我父亲就在边关任职,对兵部的事情应该有些了解。” 这正是萧羽想要的效果。他装出惊喜的样子:“真的吗?那太好了!不知道令尊在边关情况如何?” 徐婉蓉有些得意地说道:“我父亲虽然不在京城,但对朝廷的事情还是很关心的。前些日子还听他抱怨,说边关的粮草调运总是出问题,那些负责运输的官员办事拖拖拉拉,效率极低。” 萧羽心中一动,表面上却装出关心的样子:“边关粮草调运出问题?那可是大事啊。” “是啊,我父亲为此很头疼。”徐婉蓉继续说道,“他说那些负责调运的官员互相推诿,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要拖上几个月。有时候急需的物资迟迟运不到,将士们只能饿着肚子守城。” 萧羽仔细地记住了这些信息,同时继续引导话题:“令尊如此忧国忧民,真是令人敬佩。不过这种事情,应该向上级反映才对。” “反映是反映了,但效果不大。”徐婉蓉摇摇头,“我父亲说,朝中那些大官们坐在京城里,哪里能体会边关将士的辛苦。而且各部门之间扯皮严重,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 这些话让萧羽更加兴奋,但他仍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姑娘,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萧羽装出一副愤慨的样子,“边关将士为国戍边,后方却在拖后腿,这怎么能行?” “萧公子说得对,但我一个女子家,又能做什么呢?”徐婉蓉有些无奈。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萧羽鼓励道,“虽然你不能直接参与朝政,但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发挥作用。比如,如果有机会接触到朝中重臣,就可以把这些情况反映给他们。” 徐婉蓉想起那天在敬王府的宴席,太子和太子妃都在场。如果真的有机会,确实可以把父亲的困难告诉他们。 “萧公子说得有道理。”她点点头,“其实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还来过我们府上,如果下次再有机会见面,我一定会把这些情况告诉他。” 萧羽心中狂喜,但脸上却装出更加钦佩的表情:“姑娘能有这样的觉悟,真是难得。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如果能听到这些真实情况,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萧羽适时提出告辞。临别时,他特意说道:“姑娘,今天和你的谈话让我收获很大。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向你请教。” “萧公子太客气了。”徐婉蓉脸上带着笑容,“我们都是朋友,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目送徐婉蓉离去,萧羽脸上的温和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如此轻易就泄露了重要信息。 边关粮草调运的问题,各部门之间的扯皮,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在影狐那里却可能拼凑出更大的图景。 当夜,萧羽来到影狐的秘密据点汇报情况。 “今天的收获如何?”影狐问道。 “比预期的要好。”萧羽将白天的对话详细汇报了一遍,“这个徐婉蓉确实很好利用,不仅愚蠢,还爱炫耀。她以为自己在帮助一个落魄才子,实际上却在为我们提供情报。” 影狐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边关粮草调运的问题,这确实是个有价值的信息。结合我们之前收集到的其他情报,可以看出大安朝廷在后勤保障方面确实存在不少问题。” “首领,你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萧羽问道。 “继续保持和徐婉蓉的联系,但要更加小心。”影狐沉思片刻,“这个女人虽然愚蠢,但她毕竟住在敬王府,而且和东宫有过接触。如果被人发现她在泄露信息,对我们来说也是个麻烦。” “我明白。”萧羽点头,“我会控制好分寸的。” “另外,关于她提到的那个庞将军,你有什么看法?” 萧羽想了想:“从她的话来看,这个庞云飞在兵部确实有一定地位,而且可能掌握着一些实权。如果能接触到他,或许能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嗯,这个想法不错。”影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你继续和徐婉蓉保持联系,看看能不能通过她了解更多关于庞云飞的情况。” 与此同时,在东宫内,齐逾和李知安也在讨论着最近收集到的情报。 “暗卫传来消息,最近京城里多了一些陌生面孔。”齐逾放下手中的奏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正常的商人或者书生,但他们的行为有些可疑。” “你怀疑是西昭的探子?”李知安问道。 “很有可能。”齐逾点头,“西昭败退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派遣探子潜入京城收集情报,这是很正常的做法。” 李知安皱了皱眉:“那我们要不要采取一些行动?” “暂时还不用。”齐逾摇摇头,“现在还不确定他们的具体身份和目的,贸然行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暗卫继续监视,等摸清他们的底细再说。” “对了,你让人查的那个庞云飞,有结果了吗?”李知安问道。 “已经查过了。”齐逾拿出一份卷宗,“庞云飞,四十二岁,出身军伍,因为在边关立过几次功,被调入兵部任职。目前主要负责军需物资的调配和运输。” 第203章 暗中调查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李知安翻看着卷宗。 “表面上确实没什么问题。”齐逾说道,“但我总觉得那天敬王府宴席上,那个老王爷提到他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庞云飞可能和某些人有利益往来。”齐逾分析道,“军需物资的调配是个肥差,如果有心贪污,很容易做手脚。” 李知安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要不要派人暗中调查一下?” “已经安排了。”齐逾说道,“不过要小心行事,不能让他察觉。” 就在两人讨论的时候,春夏从外面走了进来。 “太子妃,刚才收到消息,徐姑娘这几天经常出府,去的都是翰林街那一带。” 李知安有些意外:“她去那里做什么?” “据说是买书,还有就是和一些文人墨客交往。”春夏汇报道,“看起来确实是在修身养性,没有再往东宫这边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李知安松了口气,“看来敬王妃的教训还是有效果的。” 齐逾却皱起了眉头:“徐婉蓉突然改变行为模式,这本身就很可疑。以她的性格,真的会这么轻易放弃吗?” “你觉得她另有图谋?”李知安问道。 “说不准。”齐逾沉思着,“让人继续盯着她,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是。”春夏应声退下。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齐逾和李知安各自沉浸在思考中。 “殿下,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李知安突然开口,“也许徐婉蓉真的是想通了,决定改过自新呢?” 齐逾摇摇头:“知安,你还是太善良了。像徐婉蓉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改变的。她现在的表现,很可能只是在为下一次行动做准备。” 次日清晨,春夏匆匆走进东宫。 “太子妃,暗卫传来了最新消息。”春夏将一份密报递上,“关于徐姑娘和那个才子的事。” 李知安接过密报,快速浏览起来。齐逾也凑过来一同查看。 “有意思。”李知安放下密报,“这个萧羽不仅仅是个普通的落魄书生。暗卫发现他居住的客栈里还有其他几个可疑人员,而且他们的作息规律很奇怪。” 齐逾点点头:“白天各自活动,深夜才聚集在一起。这确实不像是普通的商人或书生会有的行为。” “最关键的是,萧羽询问徐婉蓉的那些问题,都很有针对性。”李知安继续分析,“什么边关粮草调运、军械库位置、敬王府的人员往来,这些看似无关的信息,如果拼凑起来…” “就能描绘出京城的防务漏洞和重要人物的活动规律。”齐逾接过话头,眉头紧锁,“这个影狐组织的手段确实高明。他们不贪心,不求一次性获得重要机密,而是通过多个渠道收集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然后拼凑成完整的情报网。” 春夏有些担忧:“那我们要不要立即抓捕这个萧羽?” “不行。”齐逾摇头,“现在动手只能抓到一个小喽啰,他们的头目和其他成员依然潜伏在暗处。而且一旦打草惊蛇,他们很可能立即转移阵地或者改变策略。” 李知安若有所思:“既然他们想要利用徐婉蓉,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这个渠道呢?” 齐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是想通过徐婉蓉向他们传递虚假信息?” “正是。”李知安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徐婉蓉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被利用了,如果我们能巧妙地让她''无意中''得到一些经过我们精心设计的信息,然后再让她转告给萧羽…” “这样就能误导整个影狐组织对京城情况的判断。”齐逾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不过我们必须非常小心,传递的信息既要看起来真实可信,又不能真的对我们造成损害。” 李知安重新坐下:“我觉得可以从几个方面入手。比如夸大某些地方的防守力量,或者故意透露一些虚假的人员调动信息。” “还有庞云飞的事。”齐逾突然想到,“既然影狐组织对他感兴趣,我们不如借此机会给他们挖个坑。” “怎么说?” “我们可以让徐婉蓉''意外''得知,庞云飞最近在秘密调配军需物资到某个并不重要的边关据点,让影狐组织以为那里有什么重要的军事行动。”齐逾说道,“这样既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又能测试他们的反应。” 春夏听得连连点头:“太子殿下考虑得真是周到。” “那么具体该怎么实施呢?”李知安问道。 齐逾思考片刻:“我们需要让信息看起来是徐婉蓉自然获得的,而不是刻意安排。这就需要通过一些中间人来传递。” “中间人?” “比如敬王府的其他人,或者徐婉蓉经常接触的那些贵妇。”齐逾解释道,“我们可以让这些信息在她们的闲聊中''无意''透露出来,然后让徐婉蓉听到。” 李知安赞许地点头:“这个办法不错。徐婉蓉平时最爱打听这些小道消息,如果信息是从这些渠道来的,她不仅不会怀疑,反而会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那我立即去安排。”春夏说道。 “等等。”齐逾叫住了她,“这件事要绝对保密,参与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我们还需要同时监控萧羽那边的反应,看看他们会如何处理这些信息。” 就在东宫三人制定反间计的时候,城中的一处隐蔽客栈里,萧羽正在向影狐汇报最新收集到的情报。 “首领,根据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徐婉蓉虽然愚蠢,但她确实掌握着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萧羽将整理好的情报递过去,“特别是关于京城内一些重要官员的行踪和习惯。” 影狐仔细查看着这些信息,不时点头。 “做得不错。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拼凑起来就能帮我们了解京城的运转规律。” “不过我感觉徐婉蓉对我的戒心在逐渐降低。”萧羽继续汇报,“她现在已经把我当成了知心朋友,经常主动跟我分享一些她认为重要的消息。” 第204章 注意分寸 “这是好事。”影狐满意地说道,“一个没有防备心的信息源,比任何暗探都要有价值。你继续保持这种关系,但要注意分寸,不要让她起疑。” “明白。对了,她最近似乎特别关注那个庞云飞的动向。”萧羽提到,“好像是因为她想通过庞云飞的关系,再次接近东宫。” 影狐眉头一挑:“哦?这倒是个意外收获。如果能通过她了解到庞云飞的情况,对我们来说会很有帮助。” “我已经在引导她多打听庞云飞的事了。”萧羽说道,“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很好。”影狐站起身来,“组织对你的表现很满意。继续保持下去,等我们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就能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萧羽恭敬地点头:“我一定不负首领期望。” 然而就在这时,房间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影狐立刻警觉起来,示意萧羽保持安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房间门外。 两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远去了。影狐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我们需要更加小心了。”影狐低声说道,“京城里的暗卫比我们想象的要敏锐。” 萧羽点点头:“我会注意的。不过首领,您说东宫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很难说。”影狐沉思片刻,“不过就算他们有所察觉,也不一定能找到我们的破绽。我们的计划够隐蔽,而且徐婉蓉这个环节看起来完全正常。” “那我们继续按原计划行事?” “当然。”影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不过我们也要准备一些后手。万一事情有变,至少要保证核心成员的安全。” 三日后,敬王府后花园。 徐婉蓉正和几位相熟的贵妇在凉亭里品茶聊天,其中就有户部侍郎夫人和兵部员外郎夫人。 “听说最近边关又有些不太平?”户部侍郎夫人压低声音,“我家老爷昨天回来时脸色很难看。” 兵部员外郎夫人点点头:“可不是吗?我听我家那位提起,庞将军最近忙得很,连着几天都没回家。” 徐婉蓉立刻来了精神:“庞将军?就是那个庞云飞庞将军吗?” “就是他。”兵部员外郎夫人继续说道,“听说是要往北边的雁门关调运一批重要物资,具体是什么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是普通的粮草。” “雁门关?”户部侍郎夫人有些意外,“那里不是一直很平静吗?怎么突然要调运重要物资?” “谁晓得呢?”兵部员外郎夫人摇摇头,“反正我家那位说了,这次的任务很机密,连兵部内部清楚的人都不多。” 徐婉蓉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那庞将军什么时候出发?” “应该就在这几天吧。”兵部员外郎夫人想了想,“我听说他已经在秘密准备车队了,估计很快就要启程。” “这么急?”徐婉蓉表现得很关心,“那路上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才需要保密啊。”户部侍郎夫人叹了口气,“现在外面的局势确实不太稳定,万一被有心人察觉了…” 几人继续聊了一会儿,话题逐渐转到了其他事情上。但徐婉蓉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茶话会上了。 等到茶会结束,徐婉蓉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敬王府,直奔翰林街。 萧羽正在一家书铺里看书,见到徐婉蓉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表情,不禁有些好奇。 “徐姑娘,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啊。”萧羽合上书,笑着问道。 “萧公子,我刚才听到了一个重要消息。”徐婉蓉压低声音,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才继续说道,“关于那个庞云飞的。” 萧羽心中一喜,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淡然:“哦?什么消息?” “我听兵部员外郎夫人说,庞云飞最近要秘密往雁门关运送一批重要物资。”徐婉蓉压低声音,“而且时间就在这几天,非常机密。” 萧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雁门关?那可是重要的边关要塞啊。能让庞将军亲自押运,想必这批物资不简单。”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婉蓉得意地说道,“连兵部内部都只有少数人清楚,可见这件事的重要性。” “徐姑娘消息真灵通。”萧羽恰到好处地夸赞了一句,“那你可知道具体是什么物资吗?” 徐婉蓉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肯定不是普通的粮草军械。说不定是什么新式武器,或者是…”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羽连忙追问:“或者是什么?” “我猜测啊,可能是黄金白银之类的。”徐婉蓉小声说道,“你想想,如果是普通物资,何必如此保密?只有军饷这种东西,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 萧羽暗自记下了这些信息,表面上却装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徐姑娘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这种机密消息,你可千万别再跟别人说了。” “我当然清楚。”徐婉蓉拍拍胸脯,“除了萧公子,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萧羽便找借口离开了。 回到客栈后,萧羽立即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了影狐。 “雁门关?”影狐听完汇报,眉头紧锁,“这个地方最近确实值得关注。” “首领,您觉得这个消息可信吗?”萧羽问道。 “从徐婉蓉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没有撒谎。”影狐分析道,“而且这种消息的来源也很合理,兵部员外郎夫人确实有可能接触到这类信息。” “那我们要不要派人去雁门关一带探查?” 影狐沉思片刻:“可以派一两个人去看看,但不要轻举妄动。如果真的是重要物资运输,必然会有重兵护送,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正面对抗。” “那这个消息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呢?”萧羽有些困惑。 “用处大了。”影狐冷笑一声,“即使我们不能直接截取这批物资,但至少可以了解大安军方的动向。而且…” 第205章 算无遗策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能在适当的时候将这个消息泄露给西昭方面,说不定能让他们在雁门关一带制造一些麻烦。” 萧羽恍然大悟:“首领高明!这样既能削弱大安的实力,又不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正是如此。”影狐站起身来,“你继续跟徐婉蓉保持联系,看看还能不能得到更多关于这次运输的细节。比如具体的时间、路线、护送人员等等。” “我明白了。” 就在影狐组织为这个消息兴奋不已的时候,东宫里,齐逾和李知安正在密切关注着暗卫传回的情报。 “看来他们已经上钩了。”李知安看着密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萧羽已经将雁门关的消息汇报给了他们的首领。” 齐逾也很满意:“这个影狐果然谨慎,没有立即派大批人马前往雁门关,而是选择先派少数人探查。” “这样更好。”李知安说道,“我们可以通过监控这些探子的行动,进一步了解他们的组织结构和行事风格。” “不过我们也要做好准备。”齐逾提醒道,“万一他们真的在雁门关制造什么麻烦,我们必须有应对措施。” 李知安点点头:“我已经让春夏联系了雁门关的守将,让他们加强戒备。虽然那里没有什么重要物资,但也不能让西昭的人随意搞破坏。” “很好。”齐逾站起身来,“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接下来就看影狐组织会如何行动了。” 然而就在这时,春夏匆匆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有紧急情况!” “什么事?” “我们的暗卫刚刚发现,影狐组织除了派人前往雁门关,还在京城内部开始了新的行动。”春夏递上一份刚刚送到的密报,“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而且行动很隐秘。” 齐逾接过密报快速浏览,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看来我们低估了他们的狡猾程度。” 深夜,京城西南角的一处废弃宅院里。 影狐正在和另外两名组织成员秘密会面,其中一人刚从城外赶回。 “首领,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将雁门关的消息传递给了西昭的联络点。”那人恭敬地汇报道,“他们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已经派人前往边境一带活动。” “很好。”影狐点点头,“那边的情况如何?” “西昭方面正在集结兵力,看样子是想趁着大安调动物资的机会,在雁门关制造一些麻烦。” 影狐满意地笑了:“这样既能试探大安的反应,又能为我们在京城的行动争取时间。” 另一名成员开口问道:“首领,您刚才说要在京城寻找什么东西,具体是指什么?” 影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根据组织最新传来的指令,我们需要找到一样对西昭非常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大安皇室的传国玉玺。”影狐缓缓说道。 两名成员都吃了一惊。 “传国玉玺?那不是在皇宫里吗?” “表面上是这样。”影狐摇摇头,“但根据我们的情报,真正的传国玉玺早在多年前就被秘密转移了。现在皇宫里的只是一个仿制品。” “那真品在哪里?” “这正是我们需要查明的。”影狐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根据线索,真品很可能就藏在京城的某个地方,而且与皇室的某个重要人物有关。” “太子?” “有这个可能。”影狐点头,“不过也可能是其他皇室成员。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确认。” 就在这时,萧羽匆匆赶到了废弃宅院。 “首领,我带来了新的消息。”萧羽有些兴奋地说道,“徐婉蓉今天又告诉了我一些有趣的信息。” “说来听听。” “她说最近敬王府里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是从宫里来的。”萧羽汇报道,“而且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连敬王都要亲自接待。” 影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宫里来的客人?有没有更具体的信息?” “徐婉蓉说她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那人穿着内侍的服装,但气质很不一般。”萧羽继续说道,“而且敬王接待他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好像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内侍…”影狐若有所思,“会不会是皇宫内库的管事?” “很有可能。”另一名成员插话道,“如果是讨论什么重要物品的保管或转移,确实需要内库管事亲自出面。” 影狐越想越觉得这个线索有价值:“萧羽,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徐婉蓉打听更多关于这个内侍的信息?比如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还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我试试看。”萧羽点头,“不过徐婉蓉毕竟只是敬王府的客人,能接触到的信息有限。” “尽力而为。”影狐说道,“另外,我们也要从其他渠道收集相关信息。” 他转向另外两名成员:“你们分头行动,一个负责监控敬王府的动向,另一个去调查最近宫里是否有什么异常情况。” “是!” 夜幕降临,北部军需运输线上,一队押运粮草的官兵正在河边扎营。 篝火摇曳,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有说有笑地分食干粮。但在这看似寻常的夜晚背后,却暗藏杀机。 “兄弟们小心些,这几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押运队的百户长低声对几个心腹说道。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情况!”百户长立刻警觉起来,“所有人准备!” 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策马冲入营地,手持火把直奔粮草车队。 “放火!”为首的黑衣人大喝一声。 然而,就在火把即将点燃粮草的瞬间,埋伏在周围的弓箭手突然现身,箭矢如雨点般射向袭击者。 “中计了!”黑衣人首领脸色大变,“撤!” 一场激战在夜色中展开。这些袭击者身手确实了得,但显然没料到会遭遇伏击。 “活捉他们!”百户长大声喊道。 第206章 五体投地 战斗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袭击者丢下三具尸体和一个重伤的同伴后,狼狈逃窜。 百户长看着那个被擒的俘虏,此人虽然身受重伤,但双眼依然凶狠。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俘虏咬紧牙关,突然张口要咬舌自尽,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士兵制止。 “哼,倒是条汉子。”百户长冷笑,“不过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他仔细检查俘虏的装备,发现此人使用的兵器式样奇特,衣料质地也与中原匪类大不相同。 “这些人不是普通马匪。”百户长心中暗惊,“立刻派人回京城报信!” 京城东宫,齐逾正在批阅奏折,春夏匆匆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北部传来急报!” 齐逾接过密报,快速浏览后,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鱼儿上钩了。” 正好李知安从外面回来,见齐逾神情轻松,不禁好奇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我们布置的陷阱起作用了。”齐逾将密报递给她,“影狐组织果然对军需线下手了,不过被我们早有准备的人马击退。” 李知安看完报告,若有所思:“看这些袭击者的装备和手段,确实不像普通匪类。而且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烧毁粮草。” “没错。”齐逾点头,“这说明他们不仅想搞破坏,更想摸清我们后勤保障的底细。” “那接下来怎么办?” “将计就计。”齐逾站起身来,“传令下去,对外宣称我们成功击溃了大规模马匪,还缴获了不少东西。让消息传遍京城,越传越神越好。” 李知安明白了他的用意:“让他们以为我们被蒙在鼓里,实际上是在麻痹他们?” “正是。同时加强所有关键运输线的防守,不过要做得隐蔽些,不能让他们察觉。” 就在这时,夏荷走了进来:“太子妃,属下刚刚收到关于庞云飞的最新消息。” “说。” “庞云飞在听到北部遇袭的消息后,神色有些慌张,随后与户部一个负责审计的官员秘密见了面。” 齐逾和李知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看来庞云飞的嫌疑更大了。”李知安说道,“他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继续监视他,但不要打草惊蛇。”齐逾吩咐道,“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翌日上午,京城南街的“墨香书画铺”里,徐婉蓉正在挑选字画,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 “姑娘今日看起来格外精神呢。”掌柜的笑着说道。 “有什么好消息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婉蓉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让她心神不宁的“才子”。 “公子!”她的脸瞬间红了,“您怎么又在这里?” “正巧路过,没想到又遇见姑娘。”萧羽温和地笑道,“看您神采飞扬,想必有什么喜事?” 徐婉蓉有些得意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前几日跟您说的那件事,果然应验了。” “哦?”萧羽做出感兴趣的样子,“愿闻其详。” “昨夜就有消息传来,说北部果然出现了马匪,不过被我们的官兵击败了。”徐婉蓉压低声音,“据说还缴获了不少东西呢。” 萧羽心中一惊,表面却装作惊叹的样子:“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被夸得晕乎乎的徐婉蓉更加得意:“哪里哪里,不过是偶然听到一些消息罢了。” “不过…”萧羽故作担忧地说道,“北部路途艰险,盗匪横行,太子殿下派去的那些人现在情况如何?实在令人挂念。” “这个…”徐婉蓉有些为难,“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那些钦差大人都是什么人啊?人数多吗?走的是哪条路线?”萧羽继续套话,“在下有个远房亲戚也在那一带做生意,若是能避开危险路段就好了。” 徐婉蓉被他的关心感动,心中暗想一定要帮他打听清楚。 “公子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帮您打听。”她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在京城还是有些门路的。” “那就多谢姑娘了。”萧羽握住她的手,“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在下无以为报。” 徐婉蓉的手被他握住,整个人都软了,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萧羽又陪她挑选了一会儿字画,才告辞离去。 徐婉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打听到更多消息,好在这位才子面前表现一番。 当天下午,她就回到了敬王府。 “姑母,我想问您一件事。”徐婉蓉找到敬王妃。 “什么事?” “朝廷派人出京巡查,一般都有什么规矩吗?比如人数啊,路线啊什么的。” 敬王妃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就是好奇嘛。”徐婉蓉撒娇道,“前几日听说太子派人去北部了,我就想知道这种事情是怎么安排的。”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打听的。”敬王妃摇摇头,“而且每次的安排都不一样,哪有什么固定规矩。” 见从姑母这里打听不到什么,徐婉蓉又想起了敬王的书房。 傍晚时分,她故意在书房附近徘徊,想偷听敬王和幕僚的谈话。 但敬王府的守卫森严,她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悻悻而归。 “看来还得想别的办法。”她在心中暗想。 深夜,废弃宅院里,影狐正在听取萧羽的汇报。 “徐婉蓉确实在努力打听消息,虽然目前还没有实质性收获,但她确实有一定的渠道。”萧羽说道。 “嗯。”影狐点点头,“北部的行动失败了,看来大安方面早有准备。” “会不会是我们暴露了?”另一名成员担忧地问道。 “不太可能。”影狐摇头,“如果真的暴露了,他们就不会只是设个伏击那么简单。更可能是他们提高了警惕,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或者这本身就是个陷阱。” “陷阱?” “想想看,徐婉蓉提供的消息,时间点这么巧合,而且大安方面似乎早有准备。”影狐在房间里踱步,“很可能他们早就发现了什么,故意放出假消息引我们上钩。” 第207章 改变策略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萧羽问道。 “既然直接破坏的路子走不通,我们就改变策略。”影狐重新坐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搜集大安后勤系统的详细信息,绘制一张完整的脉络图。” “具体怎么做?” “继续利用徐婉蓉和庞云飞的渠道,但重点不再是具体的行动信息,而是整个后勤系统的运作模式。”影狐详细解释道,“比如物资调配的程序、人员构成、各个环节的薄弱之处等等。” “这确实比单纯破坏更有价值。”一名成员点头认同。 “萧羽,你继续接触徐婉蓉,但要更加小心。”影狐吩咐道,“不要再询问具体的行动信息,而是引导她打听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 “明白。” “另外,加强对庞云飞的接触,他那边应该能提供更有价值的信息。” 就在影狐组织调整策略的同时,东宫内也在进行着另一场讨论。 “属下监听到徐婉蓉今天试图打探消息的举动。”春夏汇报道,“她确实在努力搜集信息,但目前还没有接触到什么机密。” 李知安若有所思:“看来那个‘才子’给她的压力不小,她现在为了维持自己消息灵通的形象,已经开始主动打探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有风险?”齐逾问道,“如果她真的打听到什么重要信息…” “暂时还不会。”李知安摇头,“敬王虽然是皇室成员,但他接触不到军机要务。而且以徐婉蓉的身份,也很难真正接触到核心机密。” “那我们是继续利用她,还是…” “继续观察。”李知安做出决定,“她现在的价值还在,而且通过她我们可以了解影狐组织的动向。不过要做好随时切断联系的准备。” 齐逾点头同意:“那敬王那边需要敲打一下吗?” “先不用。”李知安想了想,“敬王本身没什么问题,如果我们现在去敲打他,反而可能暴露我们对徐婉蓉的监控。” “有道理。” 当天晚上,凌风恭敬地呈上一份密报:“殿下,属下终于查到了庞云飞的关键人脉。” 齐逾接过密报,仔细查看。李知安也凑过来,两人一同阅读。 “钱禄?”李知安眉头微皱,“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钱禄是京城有名的粮商,表面上经营粮食生意,实际上什么都做。”凌风详细汇报道,“近三个月来,他与庞云飞往来异常密切,而且每次见面后,庞云飞的账户都会有大笔进账。” 齐逾放下密报,若有所思:“有意思,一个兵部主事,和粮商频繁往来,这本身就很可疑。” “更可疑的还在后面。”凌风继续说道,“属下派人暗中调查,发现钱禄的商队近期与几批来自北方的‘商人’有过接触。这些人自称是边境贸易商,但行事诡秘,而且武艺不俗。”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西昭的人?”李知安轻声问道。 “很可能。”齐逾点头,“而且钱禄很可能就是他们在京城的联络人,通过庞云飞获取兵部的内部消息。” 凌风又拿出另一份文书:“属下还查到,大量资金通过钱禄流向了庞云飞妻弟的账户,以及其他几个关联账户。数额巨大,远超庞云飞的正常收入。” “这家伙胃口不小。”李知安冷笑一声,“不过也好,贪得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明显。” 就在这时,春夏匆匆走进书房:“殿下,北部传来消息,那名被俘的‘马匪’终于开口了。” 齐逾立刻抬头:“说了什么?” “他承认自己确实是西昭军人,受雇于一个神秘中间人,任务是制造混乱,破坏大安的后勤补给。”春夏汇报道,“而且他还透露,这次行动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大的计划。” 李知安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庞云飞不仅仅是贪污那么简单,他很可能就是西昭在兵部的内应。” “通过庞云飞,西昭可以掌握我军的后勤调配情况,然后有针对性地进行破坏。”齐逾分析道,“怪不得之前几次袭击都那么精准。” 凌风请示道:“殿下,要不要立刻抓捕庞云飞?” “不急。”齐逾摆手,“现在抓他,只能抓到一个小鱼,后面的大鱼就跑了。我们要顺藤摸瓜,把整个网络都挖出来。” 李知安赞同地点头:“而且我们还可以利用庞云飞这个渠道,给影狐传递一些‘特殊’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齐逾看向她。 “既然他们想要情报,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大的。”李知安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不过这次,我们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齐逾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微微上扬:“好主意。不过这个计划需要精心设计,不能有任何疏漏。” “凌风,加大对庞云飞、钱禄以及相关人员的监控力度。”李知安吩咐道,“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汇报。” “是!” “另外,派人暗中调查钱禄的所有生意往来,特别是那些‘北方商人’的底细。”齐逾补充道。 就在东宫制定计划的同时,兵部衙门外的一处茶楼里,庞云飞正与一名中年男子密谈。 这名中年男子正是钱禄,长得圆头圆脑,一副商人模样,但说话时眼中时不时闪过精明的光芒。 “庞大人,最近兵部可有什么新动向?”钱禄压低声音问道。 庞云飞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后才开口:“太子最近对后勤系统查得很紧,我们这段时间要小心行事。” “查得紧?”钱禄眉头一皱,“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应该不是针对我们,而是因为北部那次袭击的事。”庞云飞解释道,“不过你那边的朋友最好也收敛一些,风头过了再说。” 钱禄点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悄悄推给庞云飞:“这是上次那笔生意的分成,您收好。” 第208章 合作愉快 庞云飞接过荷包,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头:“钱老板果然爽快。” “合作愉快嘛。”钱禄笑道,“对了,我那些朋友还想知道,兵部最近有没有什么大的调动计划?他们好提前做些准备。” 庞云飞想了想:“暂时没听说什么大动作,不过如果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那就多谢庞大人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离开。 庞云飞走后不久,钱禄也起身离开茶楼,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了几个弯,最终来到城外一处废弃的庄园。 庄园里,几名黑衣人正在等候。 “怎么样?”为首的黑衣人问道。 “庞云飞说最近查得紧,让我们小心行事。”钱禄汇报道,“不过他承诺如果有重要消息会及时通知。” “嗯。”黑衣人点头,“组织那边有新的指示,让我们继续保持联系,但暂时不要有大动作。” “明白。”钱禄应道,“那我继续维持和庞云飞的关系,等待时机。” 黑衣人又交代了几句,便消失在夜色中。 钱禄独自站在庄园里,望着夜空,心中盘算着什么。 他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东宫的暗卫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第二天一早,东宫书房再次聚集了核心成员。 “钱禄昨晚的行踪已经查清楚了。”凌云汇报道,“他确实与西昭的人有直接联系,而且看起来地位不低。” 李知安满意地点头:“很好,现在我们可以确定庞云飞就是西昭在兵部的内应,钱禄是他们的联络人。” “既然如此,我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齐逾站起身来,“不过这次的诱饵必须足够诱人,让他们无法拒绝。” “我已经想好了。”李知安拿出一份文书,“我们可以伪造一份关于特殊装备运输的机密文书。” 齐逾接过文书查看:“新型弩机?” “没错,就说是工部最新研制的连发弩机,威力巨大,准备秘密运往北部前线。”李知安详细解释道,“而且为了保密,会伪装成普通军需,走一条秘密路线。” “这个诱饵确实够大。”凌云点头认同,“如果西昭得到这批装备,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巨大的收获。” “关键是如何让庞云飞''自然地''得到这个消息。”齐逾思考道。 “这个我来安排。”李知安胸有成竹,“庞云飞不是有个情妇吗?我们可以通过她来传递消息。” 春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您是说让她''无意中''泄露这个消息?” “正是。”李知安点头,“先让人接触她,然后想办法让她以为自己偶然得知了这个秘密。女人嘛,总是忍不住要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消息灵通。” 齐逾赞赏地看着她:“这个计划很好,不过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影狐那边起疑心怎么办?” “他们肯定会谨慎,但这个诱饵太大了,而且来源可靠,我相信他们不会放过。”李知安分析道,“更何况,他们现在正需要一个大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那伏击地点选在哪里?”凌云问道。 齐逾在地图上指了指:“就选在城外三十里的青龙峡,那里地形复杂,适合设伏,而且距离京城不远,我们的人可以快速支援。” “好,那我立刻去安排。”凌云领命而去。 李知安则吩咐春夏:“你去联系我们在花楼的人,让她们想办法接触庞云飞的情妇。记住,一切都要显得自然,不能露出破绽。” “明白。”春夏也退下了。 书房里只剩下李知安和齐逾两人。 “这次计划如果成功,我们就能一举歼灭影狐的精锐力量。”齐逾说道。 “不过也要小心,万一他们识破了我们的计划…”李知安有些担忧。 “放心,就算他们识破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齐逾握住她的手,“而且我相信你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 李知安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与此同时,在影狐的秘密据点,萧羽正在向影狐汇报最新情况。 “徐婉蓉那边打探消息的进展不太顺利,她似乎接触不到真正的机密。”萧羽说道,“而且她最近情绪有些不稳定,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 影狐皱眉:“看来单纯依靠她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其他渠道。” “庞云飞那边倒是有些进展,钱禄说他答应会及时提供消息。”另一名成员汇报道。 “嗯,继续保持联系。”影狐点头,“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一个大的行动,来证明我们的价值,也为后续的计划做准备。”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一名成员走进来,神色兴奋:“头目,钱禄传来重要消息!” 影狐立刻坐直身体:“什么消息?” “兵部准备秘密运输一批新型弩机到北部,伪装成普通军需,三天后出发!” 影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新型弩机?确定消息可靠吗?” “钱禄说是庞云飞的情妇无意中泄露的,应该很可靠。” 影狐在房间里踱步,心中快速盘算着。这个消息来得正是时候,如果能成功截获这批装备,不仅能大大增强西昭的实力,也能证明影狐组织的价值。 “传令下去,召集所有''狐''部精锐,我们要亲自出手!” 敬王府内,徐婉蓉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发愁。 这几天她想尽办法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更让她沮丧的是,那位“才子”对她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贴身丫鬟小翠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徐婉蓉勉强笑了笑,但心中却满是焦虑。 她清楚地感觉到,如果再不能提供有价值的消息,那位“才子”很可能就会彻底失去对她的兴趣。 “不行,我必须想办法。”她在心中暗下决心。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庞云飞。 作为兵部主事,庞云飞应该能接触到一些军事机密。而且她记得,庞云飞似乎对她一直有些意思。 第209章 瓮中捉鳖 “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入手。”徐婉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当天下午,徐婉蓉借口去香火鼎盛的慈云寺上香,实际上却在半路改了方向。 她早就打听好了庞云飞的行踪,知道他每天下衙后都会去城东的一家酒楼喝酒。 果然,在酒楼里她找到了庞云飞。 “庞大人,真是巧啊。”徐婉蓉故作惊喜地走过去。 庞云飞看到她,眼中立刻闪过兴奋的光芒:“婉蓉姑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从慈云寺回来,路过这里就进来歇歇脚。”徐婉蓉坐下,“庞大人一个人喝酒,不会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吧?” “哪里哪里,只是公务繁忙,想喝点酒放松一下。”庞云飞连忙解释,“婉蓉姑娘肯陪我喝酒,是我的荣幸。”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徐婉蓉不时地恭维几句,让庞云飞心花怒放。 酒过三巡,徐婉蓉故意叹了口气:“庞大人真是了不起,掌管着兵部的重要事务,肯定知道很多我们这些女子家听不到的大事。” “哪里哪里。”庞云飞被恭维得有些飘飘然,“不过确实,兵部的事务确实很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影响国家大计。” “那一定很辛苦吧?”徐婉蓉继续恭维,“像前段时间北部的事,庞大人肯定也参与了处理吧?” 庞云飞点点头:“确实,太子殿下对此事很重视,我们兵部也是全力配合。” “太子殿下真是英明。”徐婉蓉赞道,“听说还要派更多的物资支援北部呢。” “这个…”庞云飞犹豫了一下,但在酒精和美人的双重作用下,还是忍不住炫耀道,“确实有这个计划,不过具体的我不能多说。” 徐婉蓉心中一喜,连忙追问:“庞大人真是厉害,肯定参与了很多重要决策。” 就在这时,酒楼里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看到庞云飞,立刻走过来打招呼。 “庞大人,您也在这里啊。” 庞云飞抬头一看,是兵部的一个小吏,连忙站起来:“原来是小王啊,你们也来喝酒?” “是啊,今天忙了一天,出来放松放松。”小王说道,“对了,庞大人,明天那份关于运输路线的文书,您看过了吗?” 庞云飞脸色微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天衙门里再说。” 小王这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一位美貌女子,连忙告辞离去。 徐婉蓉敏锐地捕捉到了“运输路线”这几个字,心中暗喜。 “庞大人工作真是繁忙,连喝酒都有人来找您商议公务。”她故意说道。 “哪里哪里,都是些琐碎的事务。”庞云飞有些尴尬,“婉蓉姑娘见笑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徐婉蓉便告辞离去。 走出酒楼后,她心中兴奋不已。虽然没有得到具体的消息,但“运输路线”这四个字已经足够她向那位“才子”交差了。 而在酒楼的另一个角落,一名东宫的暗卫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当晚,这个消息就传到了李知安的耳中。 “徐婉蓉开始主动接触庞云飞了?”李知安有些意外,“看来她确实很着急。” “要不要阻止?”春夏问道。 “不用,让她去。”李知安摇头,“反正庞云飞那里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机密,而且说不定还能利用她来传递我们的假消息。” “您的意思是?” “等我们的诱饵布置好后,可以让徐婉蓉‘无意中’听到一些消息,然后传递给影狐。”李知安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这样一来,消息的可信度就更高了。” 与此同时,在影狐的据点,萧羽正在向影狐汇报徐婉蓉的最新动向。 “她今天主动接触了庞云飞,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具体消息,但显然她很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萧羽说道。 影狐点点头:“这样也好,急于求成的人往往更容易被利用。继续观察她,如果有机会,可以给她一些暗示。” “明白。” 影狐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月亮:“三天后就是行动的时候了,这次我们一定要成功。” 预设的山谷中,晨雾还未完全散去。 凌云带着二十名东宫精锐,早已在山谷两侧的密林中埋伏就位。伪装成运输队的车马缓缓行进在山谷底部,车上装着看似重要的物资箱笼。 “记住,要活口。”凌云对身旁的暗卫低声交代。 队伍刚到山谷中段,树林中突然射出数支利箭。几名“运输兵”应声倒地,其余人立刻做出慌乱的样子。 “有刺客!保护物资!”领头的“兵头”大喊着,指挥手下围成防御阵型。 十几道黑影从山坡上飞身而下,个个蒙面,身法矫健。为首的黑衣人手持弯刀,直奔运输车而去。 “就是现在!”凌云一声令下。 埋伏的东宫精锐从四面八方冲出,瞬间将影狐成员包围。原本慌乱的“运输兵”也立刻变了模样,拔刀迎敌。 影狐成员显然没想到这是个陷阱,但反应极快。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中计了,杀出去!” 刀光剑影,喊杀声响彻山谷。 影狐成员果然训练有素,即便陷入包围,依然拼死抵抗。他们的刀法诡异,身法飘忽,竟然一时间与东宫精锐打得难解难分。 凌云亲自对上了影狐小队的头目。那人刀法凌厉,每一招都带着杀意。凌云的剑与他的刀碰撞,火花四溅。 “你们这些大安的鹰犬!”黑衣头目边打边骂。 凌云不答话,剑招越来越快。他发现对方虽然厉害,但招式中带着明显的西昭刀法特色。 战斗持续了一刻钟,影狐成员的体力开始不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东宫精锐本就不弱。 “抓活的!”凌云再次提醒。 终于,第一个影狐成员被击伤擒获。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黑衣头目见势不妙,想要突围逃跑。 凌云岂能让他如愿,一剑刺向他的肩膀,将其重伤。黑衣头目踉跄几步,终于跪倒在地。 “绑起来!”凌云下令。 第210章 落下帷幕 山谷中的战斗落下帷幕。此次的十二名成员,九人被擒,三人战死。东宫这边也有五人受伤,但无人阵亡。 凌云检查着俘虏的装备和身体,果然在几人手臂上发现了特殊的刺青——那是西昭特有的图案。 “立刻押回京城。”凌云下令。“同时传信给殿下,行动成功。” 几乎在山谷战斗结束的同时,京城内也展开了雷霆行动。 兵部衙门里,庞云飞正在处理公务,完全不知道危险已经降临。 “庞大人。”几名东宫暗卫突然闯入他的官房。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兵部!”庞云飞站起身,怒气冲冲。 “奉太子殿下之命,拿下庞云飞!”为首的暗卫出示令牌。 庞云飞脸色瞬间煞白:“太子殿下为何要抓我?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到了地方自然有人问你。”暗卫不容分说,直接将其拿下。 与此同时,钱粮商行。 钱禄正在后院清点账目,听到前店传来嘈杂声。 “老爷,不好了!官兵把店铺围了!”伙计慌张地跑进来。 钱禄心中一惊,立刻明白出事了。他匆忙收拾几样要紧东西,准备从后门逃跑。 刚走出后院,就看到十几名官兵已经等在那里。 “钱禄是吧?跟我们走一趟。”领头的捕快冷笑着说。 “官爷,您是不是搞错了?小的是正经商人。”钱禄强装镇定。 “是不是搞错,审过就知道了。” 钱禄见逃不掉,只好束手就擒。 不到一个时辰,与此案有关的七八名官员全部落网。整个行动迅速而隐秘,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 东宫内,齐逾正在等待消息。 “殿下,山谷那边传来消息,影狐成员已经擒获。京城的抓捕行动也全部完成。”春夏汇报道。 齐逾点头:“很好。立刻押往天牢,连夜审讯。” “是。” “婉蓉那边怎么样?”齐逾突然问道。 “她还不知道庞云飞被抓,正在家中等消息呢。”春夏回答。 齐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让她再等等。等审讯有了结果,再处理她的事。” 刑部天牢阴森森的,火把的光芒照得人影憧憧。 庞云飞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双手被铁链锁着。他的官服已经被换成了囚衣,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庞大人,还记得我吗?”审讯官是齐逾的心腹,姓王。 “王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求您明示!”庞云飞哀求道。 王审讯官将一本账册拍在桌上:“这是从钱禄商行搜出来的,上面清楚记录着你收受银两的数额和时间。” 庞云飞看到账册,脸色更加苍白:“这…这…” “还有这些。”王审讯官又拿出几封信件,“你与钱禄的往来书信,白纸黑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庞云飞知道抵赖无用,只好承认:“下官确实收了钱禄的银子,但只是普通的送礼,并非什么大事。” “普通送礼?”王审讯官冷笑,“你为他提供兵部的机密消息,这叫普通送礼?” “我…我只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庞云飞辩解。 “无关紧要?运输路线,物资调配,这些都是军事机密!”王审讯官厉声质问。 庞云飞彻底慌了:“我真的不知道钱禄是西昭的奸细啊!他只说是为了生意方便!” 隔壁牢房里,钱禄的审讯也在进行。 “钱禄,你的真实身份我们已经查明了。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坦白从宽。”审讯钱禄的官员语气严厉。 钱禄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还在狡辩:“小人真的只是个商人,与西昭的生意往来都是正常贸易。” “正常贸易?那这个是什么?”审讯官拿出一个特制的印章,“这是西昭情报部门的暗号印章,在你密室里搜出来的。” 钱禄见到印章,脸色瞬间死灰:“我…我…” “还有这些密信,都是用西昭的密语写的。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奸细?” 钱禄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瘫坐在地:“我招…我都招…” 与此同时,影狐成员的审讯却进展缓慢。 这些训练有素的西昭精锐个个嘴硬,无论如何折磨都不开口。不过从他们身上搜出的装备和刺青,已经足够证明其西昭身份。 “殿下,庞云飞和钱禄都招认了。”王审讯官向齐逾汇报,“庞云飞承认收受银两,泄露军事机密。钱禄也承认了西昭奸细的身份。” 齐逾在东宫书房中来回踱步:“证据确凿,那就按律处置。庞云飞身为朝廷重臣,知法犯法,资敌叛国,当斩。钱禄间谍身份明确,破坏军需,更当凌迟处死。” “其他涉案官员如何处置?” “从犯革职流放,主犯一律问斩。绝不姑息。”齐逾语气坚决。 “是。那这些西昭奸细…” “明日午时,菜市口公开处决。要让百姓看看,胆敢潜入我大安搞破坏的下场。” 京城的秋风带着几分萧瑟,菜市口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朝堂上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兵部尚书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太子东宫。庞云飞一案让整个兵部人心惶惶,他这个当主官的自然也难辞其咎。 "殿下,臣有罪。" 兵部尚书一进书房就跪了下来。 齐逾放下手中的折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尚书大人,你的罪在何处?" "臣用人不明,致使庞云飞这等败类混入兵部要职,差点误了国事。" "起来吧。" 齐逾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庞云飞善于伪装,连孤都差点被他蒙骗,更何况是你。" 兵部尚书缓缓起身,却不敢抬头。 "不过,此案也暴露了兵部人事管理的漏洞。" 齐逾走到他面前,"兵部掌管天下兵马后勤,容不得半点马虎。" "是,臣明白。" "孤已经准备了一份调令。" 齐逾从案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他,"这些都是孤精心挑选的人才,你看看。" 兵部尚书接过文件,越看越惊。这份名单上的人,个个都是齐逾的心腹,而且职位安排极其精妙,几乎可以控制兵部的核心运作。 第211章 皇帝病重 "殿下这是..." "兵部太重要了,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齐逾回到座位上,"你觉得如何?" 兵部尚书暗自苦笑。这哪里是征求他的意见,分明是通知他配合。不过转念一想,有太子的人在兵部,对他来说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不会再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了。 "臣遵旨。"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隐秘的地下室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影狐站在昏暗的烛光中,面具后的双眼透着寒意。面前跪着几名侥幸逃脱的手下,个个瑟瑟发抖。 "多年的潜伏,毁于一旦。" 影狐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你们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首领,我们也不知道太子是如何发现钱禄身份的。" 其中一人颤抖着说道,”我们的行动一直很隐秘..." "隐秘?" 影狐冷笑,“如果真的隐秘,会有今天的结果?" 众人不敢接话。 "庞云飞那条线算是彻底断了,钱禄的商行也被查封。" 影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要命的是,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搜查可疑人员。我们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 “那首领,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 影狐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众人,”接下来我们要加倍小心。所有大规模行动暂停,所有人转入深度潜伏状态。" "是。" "另外,立刻传信回国师那里,我们需要支援。" 话音未落,一名属下匆匆走了进来。 "首领,敬王府那边有消息。" "说。" "徐婉蓉最近被管得很严,几乎不允许外出。而且她一直在打听那个‘才子’的消息,显然起了疑心。" 影狐沉默了片刻。 "看来敬王也不是完全的蠢货,察觉到了什么。" "首领,那我们还要继续利用徐婉蓉吗?"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影狐挥挥手,"这个女人已经没什么价值了,而且随时可能暴露我们。让盯着她的人撤回来。" 敬王府内,确实如影狐所料,一片草木皆兵的景象。 敬王坐在书房里,脸色阴沉得可怕。庞云飞的事情让他后怕不已——如果不是运气好,说不定连他都会被牵扯进去。 "王爷,徐姑娘又在闹了。" 管家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她说要见您。" "见我?" 敬王烦躁地摆摆手,"告诉她,这段时间哪都不许去,安安分分地呆在院子里。" "可是..." "没有可是!" 敬王厉声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一个不小心,我们全家都要跟着倒霉!" 管家不敢再说什么,匆匆退了出去。 另一边的厢房里,徐婉蓉正坐在窗边发呆。这些天来,她一直在等那个自称"萧羽"的才子,可是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更让她不安的是,府里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下人们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连她想出府都被严令禁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喃喃自语道。 就在这时,贴身丫鬟春花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奴婢刚才听下人们说,朝廷抓了好多贪官,还有西昭的奸细!" 春花压低声音,"听说连兵部的庞大人都被砍头了!" 徐婉蓉心中一紧。 "贪官?奸细?" "是啊,听说这些人勾结西昭,泄露军机,罪大恶极呢。" 春花越说越起劲,"还有什么影狐组织,专门派人来我们大安搞破坏的。" 徐婉蓉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白。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萧羽",该不会...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没什么。" 徐婉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春花虽然疑惑,但还是退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徐婉蓉却再也坐不住了。她想起萧羽那些看似无意的询问,想起他对太子和京城布防的种种好奇,想起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身份...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断摇头,想要驱散心中的恐惧,"他那么温文尔雅,怎么可能是奸细..." 可是越这样安慰自己,她越觉得害怕。 西昭王庭,议事大殿内。 耶律丹正在听取手下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阴沉。 "国师,你的意思是,我们在大安京城的行动全部失败了?" 国师跪在殿下,额头冒着冷汗。 "王上息怒。影狐传回消息,确实遭遇了重大挫折。不过我们在其他地方的布局还在..." "其他地方?" 耶律丹猛地拍案而起,"我要的是大安京城!我要的是让那个齐逾付出代价!" "王上,微臣建议调动更多资源..." "调动什么资源?我们的精锐都损失在那里了!" 耶律丹在大殿里来回踱步,"那个齐逾,还有那个李知安,比我们想象的难对付得多。" 国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王上,其实我们还有一些休眠的棋子,只是一直舍不得动用..." 耶律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什么棋子?" "布局了十几年的深度潜伏者,身份极其隐秘,连影狐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耶律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深秋的夜风透过窗棂,吹得宫灯摇曳不定。 含元殿内,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围在龙榻前,个个满头大汗。 皇帝的脸色灰败如纸,呼吸时断时续,刚才还在与齐逾商议朝政,突然就昏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齐逾站在榻边,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透着压迫感。 太医院院判颤抖着手收回银针,额头冷汗直冒。 “回太子殿下,皇上的脉象…很是古怪。明明前几日还算稳定,今夜却突然衰弱至此。” “古怪?”齐逾眯起双眸,“怎么个古怪法?” “微臣行医三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病情。皇上的脉象忽强忽弱,如同…”院判咽了咽口水,“如同被什么东西干扰着。” 第212章 更待何时 齐逾听得心头一紧。 父皇的身子自上次晕倒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前几天还能正常上朝,今夜却差点撒手人寰。 “传李知安进宫。” “殿下,太子妃这个时候进宫,恐怕…” “让她从侧门进来,不要惊动任何人。”齐逾的语气不容违背,“还有,传凌云过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知安便赶到了含元殿。 她换了身素色宫装,快步走到龙榻前,先是向皇帝行了礼,然后才仔细观察起来。 “脉案给我看看。” 院判不敢怠慢,连忙将厚厚一摞医案递了过去。 李知安接过脉案,一页页翻看着,眉头越皱越深。 “这些药方都没问题,但…”她停顿了一下,“皇上最近的用药记录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回太子妃,皇上每日的汤药都是按照祖方配制,从未更改过。” “那送药的人呢?” “都是宫中的老人,绝对可靠。” 李知安没有再问,而是走到皇帝身边,轻轻搭上了脉搏。 片刻后,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院判说得没错,这脉象确实古怪得很。皇帝的身体本就虚弱,但今夜的症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加速了衰败过程。 “殿下。”她压低声音,“能单独说句话吗?” 两人走到殿内一角。 “怎么样?” “我觉得不太对劲。”李知安的声音很轻,“皇上的症状不像是自然病发,更像是…” “被人下了毒?” “不是普通的毒,而是某种加速身体机能衰竭的东西。这种手法很隐蔽,不会立即致命,但会让人的身体快速走向衰亡。” 齐逾的拳头紧紧握起。 “谁敢对父皇下毒?”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稳住皇上的病情。”李知安思考了片刻,“我需要重新开方,另外…” “另外什么?” “以后皇上的饮食和用药,最好重新安排人手。” 齐逾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在这时,凌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 “殿下。” “从现在开始,含元殿周围戒严。除了太医和必要的宫人,任何人不得靠近。另外,重新安排皇上身边的服侍人员。” “是。” 凌云刚要退下,齐逾又叫住了他。 “查一下最近新进宫的人,还有…那些老人也要重新核实身份。” 李知安重新开了药方,亲自盯着煎药的过程。 整整一夜,她和齐逾都守在含元殿内,寸步不离。 天快亮的时候,皇帝终于悠悠转醒。 “逾儿?”皇帝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一样。 “儿臣在。”齐逾连忙俯身过去,“父皇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皇帝缓缓转过头,看到了李知安,“知安也在?” “儿媳给父皇请安。” 皇帝虚弱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昨夜到底怎么回事?朕记得正在和你说话,然后就…” “父皇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朝政的事儿臣来处理。” 皇帝点点头,很快又沉沉睡去。 但这次的呼吸平稳多了,显然是脱离了危险。 天光大亮时,凌云又一次出现在殿内。 “殿下,属下查到了一些情况。” 齐逾和李知安交换了个眼色,一起走了出去。 “说。” “最近半个月内,确实有几个新人进宫。但他们的身份都很清白,而且职位都不高。倒是有一个情况比较特殊。” “什么情况?” “皇上身边有个煎药的老太监,叫德顺,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最近这段时间,属下发现他每次送药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紧张。” 李知安皱起眉头。 “二十多年?那应该是很可靠的老人了。” “按理说是这样,但…”凌云顿了顿,“属下昨夜观察了一下,发现他每次递药碗的时候,手都会微微颤抖。起初以为是年纪大了,但仔细观察,更像是心虚。” 齐逾沉思片刻。 “继续盯着他,但不要打草惊蛇。” “是。” 李知安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昨夜我在检查皇上的时候,那个德顺确实在场。当时我觉得他的神情有些不对,但没有细想。” “怎么个不对法?” “别人都是担心焦急的表情,只有他…”李知安努力回忆着,“只有他显得过于镇定,甚至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齐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千里之外的西昭王庭,议事大殿内烛火通明。 耶律丹坐在王座上,正在听国师汇报最新的消息。 “王上,根据我们在大安的眼线传回的消息,大安皇帝昨夜突然病重,一度昏迷不醒。” 耶律丹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当真?” “千真万确。太子齐逾已经开始代理朝政,整个大安朝廷都人心惶惶。” 国师顿了顿,继续道:“王上,这正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机会。大安皇帝一旦有什么闪失,必然引发朝局动荡。到时候我们可以趁机…” “不急。”耶律丹摆摆手,“齐逾这个人不简单,就算他父皇真的出事,他也能稳住局面。我们需要的不是简单的混乱,而是致命的打击。” “王上的意思是?” “启动琥珀。” 国师的脸色微微一变。 琥珀,那可是他们埋在大安宫廷内最深的一枚棋子。 二十年前,西昭和大安还处于表面和平时期,国师费尽心机,将一个西昭女子送进了大安皇宫。 这个女子从最底层的宫女做起,凭借着过人的隐忍和演技,一步步获得了信任,最终成了一位老太妃身边的心腹嬷嬷。 二十年来,她从未暴露过任何马脚,甚至连影狐组织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这样的深度潜伏者,一旦启动,威力将是毁灭性的。 “王上,琥珀已经休眠了二十年,贸然启动会不会…” “现在不启动,更待何时?”耶律丹站起身,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大安皇帝病重,正是琥珀发挥作用的最佳时机。” “属下明白了。”国师深深行了一礼,“那属下这就传讯?” “记住,一定要用最隐秘的方式。琥珀潜伏了二十年,绝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第213章 吉人天相 与此同时,大安京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 这里住着一个开铺子的老妇人,平日里以卖些针头线脑为生,在街坊邻里中口碑极好。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老妇人,实际上是西昭派在京城的一个联络点。 今夜,她正在后院的一口井边打水。 突然,井绳上传来了异样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将绳子拉起,发现井底竟然被人放置了一个小小的竹筒。 老妇人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注意后,迅速将竹筒收了起来。 回到屋内,她打开竹筒,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字: “梅花三月开。” 看到这几个字,老妇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她等了整整二十年的暗号。 次日一早,这位老妇人挑着担子,按照往常的习惯,来到皇宫附近叫卖。 在一个固定的角落里,她停下了脚步。 不多时,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看似随意地挑选着针线。 “这红线怎么卖?” “三文钱一团。”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些?” “那就梅花价吧。” 中年妇人听到“梅花”二字,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好,就要三团。” 交易完成后,中年妇人拿着针线,慢慢走向了皇宫的侧门。 她叫桂嬷嬷,是淑太妃身边的老人,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向来老实本分,从不惹是生非。 但没有人知道,她还有另一个身份——琥珀。 回到宫中后,桂嬷嬷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忙着手头的活计,内心却在飞快地思考着。 二十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从十六岁进宫开始,她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学会了如何在宫中生存,如何获得信任,如何在最关键的时刻,给敌人致命一击。 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 大安皇帝病重,整个宫廷都处在紧张状态。太子齐逾虽然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他绝对想不到,真正的危险已经潜伏在他们身边二十年之久。 桂嬷嬷悄悄走到窗边,远远望了一眼含元殿的方向。 那里,就是她即将行动的目标。 东宫偏殿内,李知安正在仔细研究着几张药方。 这些都是皇帝近期服用的方子,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试图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吗?”齐逾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疲惫。 连续两日的守夜让他的气色很不好,但精神却依然很集中。 “药方本身没问题,问题应该出在别的地方。”李知安放下手中的纸张,“煎药的过程、送药的人、甚至是药材的来源,都有可能被人做手脚。” “凌云那边已经在查了。”齐逾在她身边坐下,“德顺那个老太监,这两天表现得更加紧张。每次见到我们,都要躲得远远的。” “心虚的表现。”李知安点点头,“不过我觉得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怎么说?” “如果真的是有人要害皇上,那么这个人的隐藏功夫一定很深。德顺虽然可疑,但他的紧张表现太明显了,反而不像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齐逾沉思片刻。 “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 “很可能。德顺或许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危险还隐藏在暗处。” 正说着,春夏匆匆走了进来。 “太子妃,外面有个自称是太医院的人求见,说是要向您汇报皇上的最新病情。”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 “让他进来。” 来人是太医院的一个年轻太医,看起来很是恭敬。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有什么事直说。” “回殿下,微臣在整理皇上的病历时,发现了一个细节。”年轻太医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这是皇上最近一个月的用药记录,微臣发现,有几次煎药的时间和平时不太一样。” 李知安接过纸张,仔细看了起来。 “确实有些异常。按照正常的煎药时间,应该是每日辰时和酉时各一次,但这里有几次都提前或推后了。” “微臣问过负责煎药的德公公,他说是因为皇上那几天身体不适,所以调整了时间。” 齐逾的眉头皱了起来。 “调整时间的决定是谁下的?” “德公公说是…是他自己的主意。”年轻太医小心翼翼地说道,“但微臣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太监怎么敢擅自改变皇上的用药时间?” 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确实,就算是再老资格的太监,也不敢随意更改皇帝的医嘱。 “还有别的发现吗?”李知安问道。 “有的。微臣还发现,在那些时间异常的日子里,皇上的病情反应也比平时更重。” 李知安和齐逾再次交换了个眼色。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德顺确实有问题。 “很好,你先退下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年轻太医行礼退下后,李知安立刻站了起来。“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采取行动。” “你想怎么做?” “设个局,让德顺自己露出马脚。” 与此同时,淑太妃的寝宫内。 桂嬷嬷正在整理着太妃的衣物,动作娴熟而安静。 “嬷嬷,听说皇上的病情有所好转?”淑太妃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回太妃娘娘,听说是的。太子和太子妃这两日一直守在含元殿,想必是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淑太妃松了口气,“皇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江山可就…” “太妃娘娘别胡思乱想,皇上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桂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冷笑。 吉人天相? 如果她想的话,大安皇帝根本活不过今夜。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大安皇帝的性命,更重要的是要在关键时刻,给太子齐逾致命一击。 “嬷嬷,本宫有些乏了,你去给本宫熬点安神汤吧。” “是,奴婢这就去。” 桂嬷嬷退出寝宫,走向了小厨房。 就在她走过一个转角时,远远看到凌云带着几个暗卫经过。 桂嬷嬷立刻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最近宫中的戒备明显加强了。 看来太子已经起疑了。 不过没关系,她等了二十年,不差这几天。 第214章 痴心妄想 敬王府内,徐婉蓉已经被禁足整整半个月了。 房间里的陈设依旧精致,但对她来说却如同牢笼。每日除了用膳时间,连房门都不许踏出一步。 ”小姐,您该用些膳食了。"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进来。 徐婉蓉坐在窗边,面色憔悴,连看都不看一眼。"拿走。" ”小姐,您已经两日没好好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子会撑不住的。" "撑不住又如何?“徐婉蓉苦笑,”反正也没人在意我的死活。" 丫鬟叹了口气,正要再劝,却听到外面传来其他下人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监国太子昨日又处理了好几个积压的案子,那些百姓都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呢。" "可不是嘛,太子妃也是个有本事的,听说她开的那些民学,连周边府县的人都慕名而来。" "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天作之合啊。" 这些话传入徐婉蓉耳中,如同利刃般刺痛着她的心。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望着镜中憔悴的自己。 曾经的骄傲和美貌都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愁容和黯淡的神情。 "英明神武..."她喃喃自语,"如果当初我没有被那个骗子蒙蔽,如果我没有做那些蠢事,是不是就能得到太子的青睐?" 越想越是不甘,越想越是愤懑。 凭什么李知安能得到一切,而她却要承受这样的屈辱? 凭什么那个女人能站在太子身边,而她却要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萌生。 她要写信给齐逾,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要让他明白自己才是真正爱他的人。 徐婉蓉颤抖着手取出笔墨,开始在纸上倾泻着心中的话语。 "殿下,民女知道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您的身份,但民女对您的倾慕之情天地可鉴。民女愿意放下一切骄傲,只求能在您身边做一个最卑微的婢女,只要能每日见到您,民女此生无憾..." 字里行间满是绝望和疯狂的爱意,还有对现状的不甘和对李知安的怨恨。 "小翠,你想个办法,把这封信送到东宫去。“她把信装进精美的信封,交给了小翠。 小翠接过信,脸色有些为难:”小姐,这......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徐婉蓉瞪了她一眼,”太子殿下英明仁慈,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的。" 小翠无奈,只好收下了信。 下午,小翠偷偷摸摸地出了敬王府。她找到了一个平时负责府中跑腿的小厮,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想办法把信送进东宫。 那小厮拿了银子,满口答应。可他哪里能接触到东宫的人?思来想去,只好找了个在宫中当差的远房亲戚帮忙。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一个敬王府的丫鬟要给太子殿下送情书?这可是天大的笑话! 宫中的人议论纷纷,消息很快传到了敬王耳中。 敬王府书房内,敬王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中的信件。这封本该送往东宫的信,被宫中的人截了下来,直接送到了他这里。 "这个孽女!"敬王气得浑身发抖,"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敬王妃也在一旁,看完信后,脸色煞白:"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传扬出去,我们府上的颜面何在?" "岂止是颜面问题!"敬王厉声道,"她这是在给整个敬王府招灾惹祸!太子殿下已有太子妃,她一个小小侄女,竟敢写这种信,这是不知天高地厚!" 敬王妃想为侄女辩解几句,可看到信中那些痴心妄想的话语,也说不出话来。 "王爷,现在该怎么办?"她忐忑不安地问道。 敬王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怒火中烧。徐婉蓉的种种行为,已经超出了他的容忍底线。 "来人!"他大声喊道。 很快有下人进来候命。 "去把徐婉蓉叫来!" 不一会儿,徐婉蓉被带到了书房。她还不知道信件已经败露,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 "跪下!"敬王厉声喝道。 徐婉蓉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姑父,您这是......" "这是你写的?"敬王把信狠狠摔在她面前。 徐婉蓉看到信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怎么也没想到,信还没送到东宫,就被截了下来。 "姑父,我......我只是......"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只是什么?"敬王怒不可遏,"只是想攀附太子?只是想不知羞耻地往东宫送情书?" "我没有不知羞耻!"徐婉蓉突然抬起头,眼中满含泪水,"我只是仰慕太子殿下的英明神武,想要为他效力而已!" "效力?"敬王冷笑,"你一个闺阁女子,能为太子效什么力?还是说,你想用自己的美色去勾引太子?" "不是的!"徐婉蓉急忙摇头,"我......我......" 她想说自己是想为"才子"效力,可这种话又怎么能说出口? 敬王妃看着侄女这副模样,心中也是又气又急:“婉蓉,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太子殿下已有太子妃,你这样做,不是在给自己招祸吗?" "我知道太子殿下有太子妃!”徐婉蓉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可是李知安她凭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凭什么能嫁给太子?我哪里不如她?" 这话一出,书房内死一般寂静。 敬王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你......你竟敢诋毁太子妃?" "我说的都是实话!“徐婉蓉已经彻底失去理智,”李知安就是一个和离妇,她配得上太子殿下吗?如果太子殿下娶的是我,岂不是更好?" "啪!" 敬王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徐婉蓉被打得跌倒在地,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孽障!你还有什么话说?“敬王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徐婉蓉捂着脸,眼中满含不甘:”我哪里说错了?凭什么所有好事都是她的?凭什么我就要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第215章 送走婉容 敬王妃看着侄女这副模样,心中既愤怒又悲哀。这个孩子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 "王爷,现在该如何处置?"她小声问道。 敬王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重大决定:"来人,去准备马车,明日一早就送她回娘家去!" "什么?"徐婉蓉瞬间瞪大了眼睛,"姑父,您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是送你回家成亲。"敬王冷冷地说道,"你娘家那边有个乡绅,人品不错,家境殷实。我已经决定了,把你嫁给他,离开京城,远离这些是非。" "不!我不要!"徐婉蓉拼命摇头,"我不要嫁给什么乡绅!我要留在京城!我要......" "你要什么?"敬王打断她的话,"要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要继续给敬王府招灾惹祸?" 徐婉蓉想到"才子",想到那些还没完成的任务,心中更加绝望:"姑父,求您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别送我走!" "晚了。"敬王摆摆手,"来人,把她带下去,收拾行装,明日起程。" 两个婆子上前,架起徐婉蓉往外走。 "不要!放开我!姑父!姑母!求求您们了!"徐婉蓉拼命挣扎,哭声凄厉。 可敬王心意已决,任她如何哭喊也不为所动。 夜色深沉,徐婉蓉被关在自己的闺房里,门外有人看守,插翅难飞。 她坐在床边,眼泪早已哭干,心中满是绝望和不甘。明天一早,她就要被送离京城,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乡绅,从此再也回不来了。 "小翠......"她虚弱地叫了一声。 小翠红着眼睛走过来:"小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帮您送那封信的。" "不怪你。"徐婉蓉摇摇头,"是我自己太蠢了。" 她想到"才子",想到那些还没完成的任务,心中涌起一阵恐惧。如果她就这样离开了,会不会遭到报复?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小姐,您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小翠劝道。 徐婉蓉苦笑一声:”我哪里睡得着?" 第二天清晨,敬王府上下都在忙碌着为徐婉蓉送行。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敬王妃亲自来到徐婉蓉的房间。 "婉蓉,该走了。“她的语气中带着无奈和不舍。 徐婉蓉已经换上了普通的衣服,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这么久的房间,心中五味杂陈。 "姑母,我真的要走了吗?”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敬王妃叹了口气:"孩子,这也是为了你好。留在京城,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徐婉蓉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好跟着敬王妃走了出去。 院子里,敬王正在和几个随行的护卫交代着什么。看到徐婉蓉出来,他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上车吧。"他冷冷地说道。 徐婉蓉走到马车边,回头看了一眼敬王府的大门。她曾经多么得意能住在这里,可现在却要被赶走了。 "小姐......"小翠红着眼睛,舍不得分别。 "你好好照顾自己。"徐婉蓉强忍着眼泪,拍了拍小翠的手。 随行的只有两个婆子和几个护卫,小翠是不能跟去的。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了敬王府的大门。 徐婉蓉坐在车厢里,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京城,心中满是不甘。 与此同时,东宫内,李知安正在处理政务。 春夏走进来,小声禀报:“主子,敬王府的徐婉蓉被送走了。" 李知安头也不抬:”送哪儿去了?" "听说是嫁到南方的乡绅家里。“春夏答道,”还说以后不准再进京了。" 李知安这才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也好,省得再生事端。" 她想起徐婉蓉之前种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摇了摇头。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才知道后悔。 "敬王那边有什么话吗?”她问道。 "敬王爷让人传话,说对侄女的无礼行为深感羞愧,请太子妃不要介意。"春夏如实禀报。 李知安点点头:"回话给敬王,就说我没有放在心上。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他不必自责。" "是。"春夏应声。 最近这段时间,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皇帝的病情越来越重,可太医们却始终找不出病因。更奇怪的是,皇帝的症状时好时坏,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春夏。"她叫了一声。 春夏快步走了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打听一下,皇帝陛下最近的用药情况。要详细一些,包括是谁在负责煎药送药。" 春夏愣了一下:“主子是怀疑......" "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有些蹊跷。”李知安皱眉,“你小心一些,不要让人察觉。" "明白。”春夏领命而去。 李知安想起齐逾之前中的毒,那种毒药隐蔽性极强,如果不是她恰好懂医术,恐怕齐逾早就没命了。 会不会皇帝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想到这里,她决定亲自去皇宫看看。 下午时分,李知安以关心皇帝病情为由,来到了皇宫。 她先去了御药房,以太子妃的身份询问皇帝的用药情况。 "回太子妃,陛下每日的药都是按照太医院的方子配制的,绝不敢有半点马虎。“药房的管事太监恭敬地说道。 "那是谁负责煎药?”李知安问道。 "是顺德公公。他在陛下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了,最是忠心不过。" 李知安点了点头,表面上没有表露什么,心中却暗暗留意。 随后,她又去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正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显得十分虚弱。看到李知安进来,勉强撑起身子。 "知安来了。"皇帝的声音很虚弱。 "父皇,您感觉怎么样?"李知安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 "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的。"皇帝苦笑,"太医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知安仔细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和精神状态。她发现皇帝的症状确实很奇怪,像是中了慢性毒药的样子。 第216章 欺君之罪 正说话间,一个老太监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陛下,该用药了。"老太监恭敬地说道。 李知安仔细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在把药碗递给皇帝之前,手指似乎在碗边轻轻弹了一下。 动作极其细微,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根本察觉不到。 李知安心中一紧,表面上却依然很平静。 皇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父皇慢慢养病,儿媳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李知安起身告辞。 出了寝宫,李知安的心情很沉重。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顺德刚才的动作很可能是在往药里添加什么东西。 可是顺德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为什么要害皇帝?还是说,他是被人收买了? 回到东宫,李知安立刻把春夏叫了过来。 "你刚才打听到什么了?" "回主子,我打听到那个顺德公公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春夏小声说道,"有人看到他私下里和一些陌生人接触。" 李知安眉头紧皱:"陌生人?什么样的陌生人?" "具体的不太清楚,只说是些看起来不像宫里人的人。"春夏答道。 李知安在房中踱了几步,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明天我再去看望父皇,你暗中盯着那个顺德。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他发现。" "是。"春夏应声。 第二天,李知安再次来到皇宫。这次她有备而来,暗中观察着顺德的一举一动。 果然,在给皇帝送药的时候,顺德又做了同样的动作。他用指甲在药碗边轻弹了一下,然后才把药递给皇帝。 李知安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等皇帝用完药,李知安找了个借口,让顺德到外间来。 "顺德公公,我有些事想问你。"李知安的语气很平静。 顺德恭敬地答道:"太子妃请说。" "你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可曾发现陛下的病情有什么异常?" 顺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回太子妃,老奴只是按照太医的吩咐伺候陛下用药,其他的不敢妄言。" 李知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那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陌生人?"她突然问道。 顺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太子妃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不明白。" "是吗?"李知安冷笑一声,"来人!" 凌云带着几个暗卫突然出现,将顺德团团围住。 "太子妃,您这是......"顺德结结巴巴地问道。 "顺德,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当如何处置?"李知安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顺德想要狡辩,可看到李知安坚定的表情,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他突然咬碎了嘴里的什么东西,瞬间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凌云上前检查了一下:"太子妃,他服毒自尽了。" 李知安脸色阴沉:"搜查他的住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还有,立刻检查他的指甲!" 太医很快赶到,仔细检查了顺德的指甲缝,果然发现了微量的毒粉。 "太子妃,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少量服用会逐渐侵蚀人的脏腑,让人以为是患了重病。"太医战战兢兢地禀报。 李知安听了,心中涌起一阵寒意。 有人竟然敢对皇帝下毒!而且这个计划显然已经实施了很长时间。如果不是她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凌云,立刻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泄露。另外,派人暗中调查顺德最近接触过的所有人。" "是!"凌云领命而去。 李知安站在顺德的住处,环视着这间收拾得过分整洁的房间。 桌案上一尘不染,床铺平整得像从未有人睡过,连茶壶里都没有茶垢。 “太子妃,您看这个。”春夏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一只小匣子,打开后里面空空如也。 李知安接过匣子,仔细查看匣子内壁:“这里有轻微的药香味,应该是装过什么东西。可这房间干净得不像话,分明是有人提前清理过。” 凌风走了进来:“太子妃,属下查遍了整个住处,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个顺德的房间就像刚搬进来一样。” “这就是线索。”李知安放下匣子,“一个在宫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太监,房间里居然没有任何私人物品,连个念想都没有。要么是他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宫人,要么就是有人在他死前就清理过这里。” 春夏疑惑道:“可是主子,顺德昨天才死,谁能提前预料到他会暴露?” 李知安在房中踱了几步:“除非,背后的人早就做好了抛弃他的准备。这种毒药制作复杂,绝不是顺德这样的太监能够接触到的。他只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 正说话间,齐逾快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吓人。 “查得怎么样?” 李知安摇头:“什么都没找到,太干净了。不过我有个想法,你派人查一下顺德的履历,看看他以前在哪里当差。” “已经在查了。”齐逾握紧了拳头,“父皇被人投毒这么长时间,朝中竟然没人察觉。要不是你……后果不敢想象。” 李知安走到他身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要找出真正的凶手,而且要快。既然顺德死了,幕后的人很可能会有新的动作。” 刚回来的凌云递过来一份卷宗:“太子殿下,查到了。顺德早年曾在先淑太妃宫中当差,后来才调到陛下身边。” 齐逾皱眉:“淑太妃?我记得她的娘家是做药材生意的。” “不只是药材。”李知安接过卷宗,快速浏览,“还有丝绸、茶叶,甚至和西昭都有贸易往来。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齐逾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西昭……”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李知安合上卷宗,“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查清毒药的来源。这种慢性毒药制作工艺复杂,原料也不是随便能弄到的。” “你的意思是?” “兵分两路。你派人暗中调查近期所有进宫的药材记录,我去太医院查看存药情况。记住,不能打草惊蛇。” 第217章 虚张声势 齐逾点头:“好,我立刻安排。凌云,你亲自带人去查药材记录。凌风,把宫门的出入记录也调出来,看看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 “是!” 李知安整理了一下衣袖:“我现在就去太医院。如果真凶还在宫中,我们的调查很可能会惊动对方。你要做好防备。” 齐逾拉住她的手:“小心点。既然对方敢对父皇下毒,说明胆子不小。” “放心。”李知安轻握了握他的手,“我会带着暗卫的。” 两人分头行动。李知安来到太医院,以太子妃的身份查看药库。 太医院判正战战兢兢地陪在一边:“太子妃,您想看什么,小人立刻给您取来。” “我想了解一下宫中常用的药材储备情况。”李知安装作随意地问道,“特别是一些比较珍贵的药材。” 判正连忙点头,领着她进了内库:“这边是贵重药材区,都是从各地精选的上品。” 李知安仔细观察着药材的摆放和标签,心中暗暗记下各种药材的数量和来源。忽然,她发现角落里有几个空着的药瓶。 “这些空瓶子是装什么的?” 判正走过来看了看:“这个……小人记得是装雪莲子的,不过前段时间用完了,还没来得及补充。” “雪莲子?”李知安心中一动,“这个用量很大吗?” “不大,一般只有调配特殊药方才会用到。不过最近确实用得比较多。” 李知安追问:“是给谁用的?” 判正犹豫了一下:“主要是给陛下调配汤药用的。还有几位贵人也会偶尔用到。” 李知安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了波澜。雪莲子本身无毒,但如果和某些特定的药物混合,就能产生慢性毒性。 “除了雪莲子,还有什么用完了的?” “还有龙骨粉、朱砂、珍珠粉……” 李知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药材单独使用都没问题,但如果按照某种特定的配比混合,就能调制出一种极其隐蔽的慢性毒药。 “最近是谁在负责给陛下配药?” “主要是院判大人亲自配制,偶尔也会有其他太医协助。” 李知安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正要继续询问,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太子妃,太子殿下请您立刻到御书房去,说是有紧急军情!” 李知安心中一紧,连忙赶往御书房。刚进门就看到齐逾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几份急报。 “怎么了?” “西昭有异动。”齐逾递过军报,“边境三路急报,西昭军队正在大规模集结,看样子是要大举进犯。” 李知安快速浏览了军报,眉头紧皱:“时机太巧了。我们刚发现投毒的事,西昭那边就有动作。” “我也觉得蹊跷。”齐逾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西昭不是没有实力,但选择这个时候进攻,分明是想给我们施压。” 正说话间,兵部尚书匆匆赶来:“太子殿下,臣刚接到前线急报,西昭军队在三个方向同时集结,兵力至少十万。边关守将请求增兵支援。” 齐逾沉吟了片刻:“传令给柳慎元,让他仔细观察西昭军队的动向。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不必惊慌。同时调动预备队向前线靠拢,但不要主动挑衅。” 兵部尚书领命而去。 李知安走到齐逾身边:“你觉得西昭是真的要进攻,还是在吓唬我们?” “多半是虚张声势。”齐逾放下军报,“现在正值秋收时节,大规模进攻对西昭来说并不明智。他们这样做,更像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李知安恍然大悟,“你是说,宫中还有西昭的人?” 齐逾点头:“很有可能。顺德只是个棋子,真正的棋手还藏在暗处。西昭这次军事威胁,就是想让我们分心,没有精力继续查案。”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太子殿下,几位大臣求见,说是要商议边防大事。” 齐逾和李知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了警惕。 “让他们进来。” 很快,几位大臣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户部尚书。 “太子殿下,边关战事紧急,臣等特来献策。”户部尚书拱手道,“西昭兵强马壮,我朝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不如派遣使者前往议和,以免生灵涂炭。” 齐逾脸色一沉:“户部尚书这话是何意?难道要我大安向西昭求和不成?” “臣不敢,只是觉得两国交兵,损失巨大。若能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的。” 李知安在一旁冷冷观察着这几位大臣的表情,心中暗暗记下他们的反应。 齐逾断然拒绝:“议和之事,休要再提。我大安堂堂正正,岂会因为西昭的威胁就低头?传我的令,边关将士严阵以待,若西昭敢犯我边境,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最终只能领命退下。 等他们走后,李知安才开口:“这几个人有问题。” “我也觉得。”齐逾重重拍了拍桌案,“父皇被投毒,西昭施压,朝中又有人鼓吹议和。这些事情连在一起,绝不是巧合。” 李知安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宫墙:“看来我们的对手不简单。既然西昭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你有什么想法?” 李知安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明面上全力应对边关危机,暗地里继续查案。而且……” 她压低声音:“我怀疑太医院里也有问题。刚才我查看药库,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齐逾走到她身边:“什么可疑之处?” “雪莲子、龙骨粉这些药材用量异常,而且恰好都是可以用来调制慢性毒药的原料。” 齐逾的表情变得凝重:“你是说,投毒的人就在太医院里?” “很有可能。而且这个人的地位不低,否则无法接触到这些贵重药材。” 正在这时,凌云快步走进来,脸色难看:“太子殿下,属下查到了一些情况。” 第218章 可疑人员 “说!” “根据宫门记录,最近确实有一些可疑人员出入过宫廷,但他们的身份文书都很齐全,看不出破绽。另外……”凌云顿了顿,“属下发现淑太妃身边有个老嬷嬷,现在还活着,就在慈宁宫附近的一个偏院里。” 李知安和齐逾同时精神一振。 “带我们去见她!”齐逾立刻下令。 慈宁宫附近的偏院显得格外冷清。 李知安跟着凌云走进一间朴素的小屋,里面坐着一位老嬷嬷,正在纳鞋底。 “桂嬷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来看您了。”凌云恭敬地说道。 桂嬷嬷连忙起身行礼:“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齐逾摆摆手:“嬷嬷不必多礼,请坐。” 桂嬷嬷重新坐下,但脊背挺得笔直,显得有些拘谨。 李知安仔细观察着这位老嬷嬷。她面容慈祥,但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觉得她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桂嬷嬷,我们想了解一些淑太妃的事情。”齐逾开门见山地说道。 桂嬷嬷点点头:“太妃娘娘是个好人,心地善良,从不为难下面的人。不知殿下想了解什么?” “淑太妃的娘家是做什么生意的?”李知安问道。 “回太子妃,淑太妃的娘家在江南开了好几家药铺,还做一些丝绸茶叶的买卖。”桂嬷嬷回答得很自然,“太妃娘娘经常会收到娘家送来的上好药材。” 齐逾继续问:“那娘家有没有和外邦人做过生意?” 桂嬷嬷沉吟了一下:“这个……老奴记得好像有过。当时有些西昭的商人来买药材,太妃娘娘的哥哥为了赚钱,就和他们做了几笔生意。不过后来战事紧张,就断了往来。” 李知安心中一动:“那些西昭商人都买些什么药材?” “大多是一些贵重的药材,什么人参、雪莲、龙骨之类的。”桂嬷嬷想了想,“还有一些老奴也叫不上名字的。” “嬷嬷对药材很了解?”李知安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桂嬷嬷笑了笑:“老奴以前在太妃娘娘身边时间长了,多少懂一些。太妃娘娘身体不好,经常需要调理,老奴就跟着学了不少。” 齐逾和李知安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桂嬷嬷不简单。 “那淑太妃宫中还有其他人吗?”李知安继续询问。 “有几个太监宫女,不过大部分都被遣散了。”桂嬷嬷顿了顿,“只有老奴年纪大了,陛下仁慈,让老奴在这里养老。” “那个顺德太监,嬷嬷认识吗?”齐逾突然问道。 桂嬷嬷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正常:“顺德?哦,老奴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小太监。当时他在太妃娘娘宫中干了几年杂活,后来调走了。怎么,殿下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齐逾没有深入,“嬷嬷这些年在宫中过得还好吗?” “托陛下的福,一切都好。”桂嬷嬷恭敬地回答,“老奴每天就是做做针线活,偶尔帮着其他嬷嬷们料理一些杂事。” 聊了一会儿,齐逾和李知安告辞离开。 走出偏院后,李知安压低声音说:“这个桂嬷嬷有问题。” “我也觉得。”齐逾点头,“她对药材的了解程度不像是普通的宫女。而且刚才问到顺德时,她的反应有些不自然。” 凌云在一旁说道:“太子殿下,要不要派人暗中监视她?” “不急。”齐逾摇头,“如果她真的有问题,现在打草惊蛇反而不好。我们先从别的角度入手。” 回到东宫,李知安立刻让春夏去调查桂嬷嬷的详细资料。 没过多久,春夏就回来了:“主子,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这个桂嬷嬷二十多年前就入宫了,一直在淑太妃身边当差。而且她进宫前的身世有些模糊,档案记录很简单。” “怎么个简单法?” “只说她是江南人,家中贫困,所以入宫当差。但具体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都没有详细记录。”春夏皱眉道,“按理说,进宫当差的人身世都要查得很清楚才对。” 李知安在房中踱了几步:“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正是大安和西昭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如果有西昭探子想要潜入宫中,那个时期确实是个机会。” “主子的意思是,桂嬷嬷可能是西昭的人?”春夏吃了一惊。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可能性很大。”李知安坐了下来,“而且如果她真的是西昭探子,那顺德很可能就是被她策反的。” 正说话间,齐逾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边关又有新消息了。”他递过一份军报,“西昭军队已经在三个关口附近扎营,随时可能发起进攻。柳国公请求立刻增兵支援。” 李知安接过军报,快速浏览:“兵力分布看起来确实像是要大举进攻的样子。但……” 她指着军报上的一段话:“你看这里,西昭军队的补给线拉得很长,而且没有重型攻城器械。这更像是在做样子给我们看。” 齐逾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我已经命令预备队向前线集结,同时增加边关的粮草供应。” “那宫中的事情怎么办?”李知安担忧地问道。 “两手都要抓。”齐逾坚定地说,“边关的事交给柳国公处理,宫中的调查我们继续。而且我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如果宫中真的有西昭探子,他们现在肯定会有所行动。毕竟西昭在边关施压,他们在内部也要配合。” 李知安恍然大悟:“你是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没错。”齐逾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我明天在朝堂上会故意表现得焦虑一些,让那些有问题的人觉得我们被边关的事情拖住了手脚。” “那我呢?” “你继续调查太医院和桂嬷嬷。不过要更加小心,不能让他们察觉。” 第二天一早,李知安便带着春夏直奔太医院。 “太子妃娘娘这么早就来了?”太医院院判王太医有些意外。 第219章 药渣问题 “有些事情需要确认。”李知安开门见山,“皇上近日服用的药渣,我想亲自查验一下。” 王太医愣了愣:“药渣?那些都已经倒掉了啊。” “倒哪里了?” “按规矩,皇上用过的东西都要集中处理,药渣也不例外。应该在废弃物品处理处。” 李知安立刻转身往外走:“带我去。” 废弃物品处理处位于宫中偏僻角落,专门负责处理各宫废弃物品。管事太监听说是太子妃要查看,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她们到了堆放药渣的地方。 “这些都是近三日皇上服用过的药渣。”管事太监指着几个陶罐说道。 李知安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起来。春夏在一旁忍不住皱眉:“主子,这些药渣都馊了,味道很难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过任何细节。”李知安戴上手套,开始逐一检查。 她的医术确实了得,即便是已经发霉变质的药渣,她也能分辨出其中的成分。甘草、白术、茯苓、陈皮……这些都是常见的药材,与太医开的方子完全吻合。 但就在检查第二罐药渣时,李知安的手突然停住了。 在一堆普通药材残渣中,她发现了几片极小的深紫色碎片,质地与其他药材明显不同。 “这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挑出那几片碎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传来,但这种味道她很熟悉——这是西域雪莲花的味道! 李知安心头一震。雪莲花是极其珍贵的西域药材,有清热解毒、延缓毒性的功效。如果她没记错,这种药材与老太监指甲中的毒药恰好相克! “春夏,你去把王太医叫来。” 不一会儿,王太医匆匆赶到。看到李知安手中的紫色碎片,他也吃了一惊:“这是……雪莲花?” “太医开的方子里有这味药吗?” “绝对没有!”王太医摇头,“皇上的病情用不到雪莲花,而且这种药材宫中库存极少,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取用。” 李知安仔细观察着手中的碎片,脑中快速分析着各种可能。 如果皇上的药中确实被人添加了雪莲花,那么下毒者的目的就很明确了——不是要立刻毒死皇上,而是在控制毒发的进程! 这个发现让她背后发凉。一个能够精确控制毒发进程的敌人,比单纯的刺客更加可怕。 “王太医,近期有谁来过药库?” “除了我和几个弟子,就只有负责煎药的药童了。”王太医想了想,“对了,还有桂嬷嬷。” “桂嬷嬷?”李知安心头一跳,“她来药库做什么?” “说是淑太妃娘娘身体不适,想要一些安神的药材。不过她只要了些普通的酸枣仁和龙骨,没有拿别的。” 李知安与春夏交换了一个眼神。桂嬷嬷果然有问题! “王太医,雪莲花的库存情况能查一下吗?” “当然可以。”王太医立刻让人去查库存,“娘娘稍等。” 没过多久,负责管理药库的药童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王太医,雪莲花的库存少了一小块。” “什么时候少的?” “具体时间不清楚,因为雪莲花用得很少,平时也不怎么清点。但按照记录,上次使用还是两个月前给贵妃娘娘调理身子用的。” 李知安在心中盘算着。桂嬷嬷进出药库方便,又精通药性,完全有能力做这些事情。 “王太医,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她叮嘱道,“继续按照往常一样煎药,但从今天开始,每次煎好的药都要留一份样本,以备查验。” “是,娘娘。” 离开太医院后,李知安直奔东宫。齐逾正在处理边关的军务,看到她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书。 “查到什么了?” 李知安将发现告诉了齐逾,后者听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也就是说,有人在故意延缓父皇中毒的进程?” “没错。而且这个人医术很高,能够精确控制药量。”李知安坐下来,“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桂嬷嬷就是那个有问题的人。” 齐逾在房中踱了几步:“既然已经锁定目标,那就……” “不能急。”李知安打断了他,“桂嬷嬷在宫中潜伏了二十多年,绝不是简单角色。如果现在就抓她,很可能打草惊蛇,让其他潜伏的探子逃脱。” “那你的意思是?” “继续监视,同时寻找更多证据。”李知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且我觉得,她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 桂嬷嬷确实感到了危险的临近。 这几日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虽然没有发现具体的踪迹,但多年的潜伏经验让她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尤其是昨天听说太子妃去了太医院,还查看了废弃的药渣,这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不能坐以待毙。”桂嬷嬷在房中低声自语,“必须要转移视线。” 她想起了慎嫔——一个失宠多年的低等太妃,住在宫中最偏僻的角落。更重要的是,慎嫔曾经因为争宠的事情与淑太妃有过矛盾,这在宫中并不是秘密。 而且慎嫔略通药理,年轻时曾经学过一些医术。这些条件加在一起,足以让她成为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当天夜里,桂嬷嬷悄悄离开了自己的住处。她对宫中的每一条小路都了如指掌,轻松避开了巡逻的侍卫,来到了慎嫔的宫殿附近。 慎嫔的宫殿早已破败不堪,只有两个年老的宫女在照顾她的起居。桂嬷嬷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慎嫔的寝宫。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装着少量的雪莲花碎片和毒药粉末。这些东西她早就准备好了,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使用。 桂嬷嬷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藏在慎嫔的妆匣底部,位置隐蔽但又不会太难找到。 做完这些,她又在慎嫔的书案上留下了几张写着药材名称的纸条,看起来像是在研究什么药方。 一切安排妥当后,桂嬷嬷悄然离去。 第220章 臣妾冤枉 第二天一早,她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哎呀,你们听说了吗?”桂嬷嬷在经过一群宫女身边时,故意压低声音说道,“慎嫔娘娘最近行为很奇怪呢。” “怎么个奇怪法?”一个年轻的宫女好奇地问道。 “我前几天路过她那边,听到她在自言自语,说什么''皇上的病情''、''药性相克''之类的话。”桂嬷嬷装作无意地说道,“而且她最近总是打听太医院的事情。” “慎嫔娘娘不是失宠很久了吗?她打听这些做什么?” “谁知道呢。”桂嬷嬷摇摇头,“也许是想重新得到皇上的宠爱吧。不过她那样子,真的很让人担心。” 这番话很快就传开了,毕竟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 李知安正在东宫整理线索,春夏匆匆走了进来。 “主子,外面有传言说慎嫔娘娘最近行为异常,总是打听皇上的病情。” “慎嫔?”李知安皱眉,“她不是早就失宠了吗?怎么会突然关心皇上的病情?” “而且还有人说,看到她在研究什么药方。”春夏继续汇报,“主子,会不会……” 李知安心中一动。如果慎嫔真的有问题,那之前的推断就要重新考虑了。 “走,去慎嫔的宫殿看看。” 慎嫔住在宫中最偏僻的冷宫,周围杂草丛生,显得格外萧条。李知安带着几个侍卫来到这里时,慎嫔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到太子妃突然造访,慎嫔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臣妾见过太子妃娘娘。” “慎嫔免礼。”李知安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因为长期失宠,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憔悴,“听说你最近身体不适?” “回娘娘的话,臣妾身体还好。”慎嫔有些紧张,“不知娘娘今日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对医术有些研究,想来请教一下。”李知安看似随意地说道。 慎嫔脸色微变:“臣妾只是略懂一些皮毛,不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不妨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李知安笑了笑,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对了,我想看看你平时用的药材,可以吗?” 慎嫔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这……臣妾平时也不怎么用药……”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搜查一下吧。”李知安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春夏,去搜查慎嫔的寝宫。” “娘娘,这是为什么?臣妾做错了什么?”慎嫔惊恐地问道。 李知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春夏进入寝宫搜查。 没过多久,春夏就拿着一个妆匣走了出来,脸色凝重:“主子,找到了。” 她打开妆匣,从底部取出了那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李知安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雪莲花碎片和毒药粉末。 慎嫔看到这些东西,整个人都呆住了:“这……这不是我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 “那这些药方呢?”春夏又拿出了几张纸条,上面确实写着各种药材的名称。 “我……我……”慎嫔语无伦次,“娘娘,臣妾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李知安仔细观察着慎嫔的反应。这个女人的惊恐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眼中的茫然和绝望看起来很真实。 但是人赃并获,容不得她不信。 “来人,把慎嫔带回去审问。”李知安下令道。 “娘娘!臣妾冤枉啊!”慎嫔被侍卫架着,声嘶力竭地喊道,“臣妾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一定是有人要害臣妾!” 东宫的审讯室里,慎嫔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臣妾真的冤枉!”她跪在地上,声音嘶哑,“臣妾在宫中失宠这么多年,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可能去害皇上?” 齐逾坐在上首,脸色冷峻:“那你解释一下,这些毒药是怎么来的?” “臣妾不知道!”慎嫔摇头如拨浪鼓,“臣妾昨晚睡得很沉,根本不知道有人进过房间。而且那些药方也不是臣妾写的,臣妾的字没有那么好看。” 李知安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慎嫔的神情。这个女人确实很慌乱,但她的慌乱中带着真诚的绝望,不像是心虚的表现。 “慎嫔,你说有人陷害你,那你觉得会是谁?”李知安突然问道。 慎嫔愣了一下:“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臣妾在宫中没什么仇人,平时也不与人争执。” “那你与淑太妃的关系如何?” 提到淑太妃,慎嫔的脸色更加难看:“臣妾与淑太妃娘娘确实有些过节,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淑太妃娘娘已经……” “已经什么?”齐逾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异常。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慎嫔连忙改口,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李知安心中一动。慎嫔刚才差点说出什么? 审讯进行了一个时辰,但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慎嫔除了喊冤,就是一问三不知。 “先把她关起来,明天再审。”齐逾吩咐道。 等慎嫔被带走后,李知安在房中踱了几步,眉头紧锁。 “怎么了?”齐逾注意到她的神情,“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太顺利了。”李知安停下脚步,“你不觉得这次破案太顺利了吗?我们刚发现药渣中有雪莲花,马上就有人传言慎嫔行为异常,然后我们一搜查就找到了证据。” 齐逾想了想:“你是说,有人故意引导我们找到慎嫔?” “很有可能。”李知安坐了下来,“而且慎嫔的反应不像是心虚,更像是真的被冤枉了。” “但是人赃并获,总不能说那些毒药是自己跑到她房间里的。”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李知安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慎嫔真的是幕后黑手,她不可能把证据藏得这么明显。而如果她是被陷害的,那真正的凶手现在应该正在暗中得意。” 齐逾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真正的凶手是谁?” 第221章 移花接木 “桂嬷嬷。”李知安毫不犹豫地说道,“她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条件,而且今天传言的源头很可能就是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审慎嫔,还是去抓桂嬷嬷?” 李知安摇头:“都不行。如果我们现在去抓桂嬷嬷,她完全可以说是慎嫔陷害她。而且她潜伏了二十多年,肯定有应对各种情况的预案。” “那就这样放过她?” “当然不是。”李知安眼中闪过一丝狡猾,“既然她喜欢移花接木,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正说话间,春夏匆匆走了进来:“主子,宫外有消息传来。” “什么消息?” “边关那边,西昭军队突然撤退了一部分,看起来不像是要大举进攻的样子。” 齐逾皱眉:“撤退?这是什么意思?” 李知安心中一动:“会不会是因为宫中的计划出了问题?如果桂嬷嬷是西昭的探子,她现在被我们盯上了,可能已经向西昭传递了消息。” “你是说,西昭放弃了这次的行动?” “不是放弃,是改变策略。”李知安站了起来,“他们可能觉得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所以决定继续潜伏。” 齐逾在房中走了几步:“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了。一旦打草惊蛇,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次抓到他们的尾巴。” “所以我们要演一场戏。”李知安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让桂嬷嬷以为她的计划成功了,让她放松警惕。” “怎么演?” “明天在朝堂上,你宣布慎嫔投毒案已经告破,同时表现得对边关的事情很焦虑。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被这些事情搞得焦头烂额。” 齐逾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们暗中布局,等待桂嬷嬷露出真正的马脚。”李知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她既然敢在宫中潜伏二十年,那就让她再潜伏一段时间。只不过这次,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深夜的旧书库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翻书声打破寂静。 桂嬷嬷小心翼翼地在书架间穿行,手中的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摆的阴影。她停在一排古籍前,抽出一本泛黄的《香品录》。 书页哗啦作响,她很快找到了目标页面。 "奇兰香,性烈有毒,无味无色,与寻常香料合用则毒性倍增..." 桂嬷嬷默默记下配方,随即将书归位。这些年来,她早已将淑太妃宫中的每一本书都摸得透透的,哪本书里有什么内容,她比谁都清楚。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迅速吹灭蜡烛,贴在书架后屏住呼吸。 "今夜的巡查结束了,明天记得早点过来整理这些旧书。" 守卫的声音逐渐远去,桂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她摸黑走到角落的一个暗格前,从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和几个纸包。 这些东西都是她这几日通过各种关系搞到的。负责采购的小太监王富,已经被她收买了三年,专门负责给她弄一些"私人用品"。 将药粉按照比例调配,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 桂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将调制好的毒香装入一个普通的香袋中。明天一早,王富就会将这个香袋混入送往东宫的日常用度里。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对,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人来这里。 桂嬷嬷心中警铃大作,迅速将所有东西收起,躲到书架最深处。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琥珀,任务有变。" 来人压低声音,桂嬷嬷听出这是她的上线。 "什么变?"她从书架后走出来。 "上面的意思,让你暂时停止一切行动。" 桂嬷嬷皱眉:"为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能..." "因为太子府的那个女人不简单。"来人打断她,"她的医术比我们想象的要高明,而且察觉力很敏锐。继续下去风险太大。" "可是机会难得,如果错过了..." "服从命令。"来人的语气变得严厉,"组织不希望因为你的冒进而暴露整个计划。" 桂嬷嬷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点头:"我明白了。" "很好。最近几日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安心当你的嬷嬷。等风头过了,自然会有新的指示。" 来人说完就要离开,桂嬷嬷突然叫住他:"等等,慎嫔的事情怎么办?" "慎嫔?"来人回头,"那只是个替罪羊,死活都无所谓。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什么目的?" "让太子府的人以为抓到了真凶,放松警惕。"来人的声音中带着冷笑,"你还真以为我们是要毒死太子?" 说完,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桂嬷嬷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香袋。 第二天一早,东宫就接到了内务府送来的日常用度。 李知安正在给齐逾诊脉,春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主子,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香料和茶叶。" 李知安头也不抬:"放在那里就行。" 齐逾的脉象有些异常,她皱着眉头仔细诊断。这几日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总是感到疲惫,还时常头疼。 "你最近有没有用什么新的香料?"李知安突然问道。 齐逾想了想:"没有啊,都是平时用的那些。怎么了?" "你的脉象有些乱,像是中了轻微的毒。"李知安松开手指,"虽然毒性不强,但长期积累下来也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听到这话,春夏立刻警觉起来:"主子,会不会是有人..." "把最近用过的所有香料都拿过来。"李知安打断她。 很快,各种香料被摆了一桌子。李知安一样样仔细检查,当她拿起今天刚送来的一个香袋时,脸色突然变了。 "这个香料有问题。" 她将香袋递给春夏:"立刻送去太医院,让他们检验成分。" 齐逾坐直身体:"又有人下毒?" "看起来是这样。"李知安的表情变得凝重,"而且手法比上次更加隐蔽。如果不是你的脉象异常,我们可能要很久才能发现。" 第222章 肆无忌惮 "这个香料是从哪里来的?" 春夏连忙回答:"是内务府刚送来的,说是例行补充东宫的日常用度。" 李知安在房中走了几步:"立刻去查,这批物品是谁经手的,从采购到配送的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放过。" "是。"春夏匆匆离去。 齐逾看着李知安:"你觉得这次又是谁?" "还是那些人。"李知安坐下来,"看来我们的''表演''没有骗过他们,反而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知安想了想:"既然他们要玩,那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但这次,我们要主动出击。" 内务府的档案房里,李知安仔细翻阅着近期的物品调配记录。 "娘娘,这批香料是三天前从香料铺采购回来的,负责人是王富。"内务府的管事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富在哪里?" "这个...王富昨天夜里出了点意外,掉进了宫中的枯井里,人已经..." 李知安猛地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后半夜,是巡夜的侍卫发现的。当时他已经..."管事摇摇头。 李知安心中升起一阵寒意。这么巧合的时间,这么巧合的死法,分明就是灭口。 "带我去看看现场。" 枯井在内务府后院的一个角落里,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井口已经被封住了,周围还有侍卫在守着。 李知安围着井口转了一圈,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的痕迹。 "有打斗的迹象。"她站起来,"而且不止一个人。" 凌云从暗处走出来:"属下查过了,王富最近几个月的行为确实有些异常。他经常在深夜外出,而且手头的钱比平时多了不少。" "查到他和谁有联系吗?" "这个..."凌云犹豫了一下,"属下发现他曾经多次往淑太妃的宫中送东西,而且每次都是桂嬷嬷亲自接收。" 李知安眯起双眼:"桂嬷嬷?" "是的。而且根据其他太监的说法,王富对桂嬷嬷很是恭敬,就像..." "就像下级对上级一样?" 凌云点头:"正是如此。" 李知安在心中快速整理着线索。王富被收买,专门为桂嬷嬷采购一些特殊物品,而桂嬷嬷利用这些物品制毒,通过内务府的正常渠道投毒。 但现在王富死了,线索又断了。 "殿下,还有一件事。"凌云压低声音,"属下发现桂嬷嬷管理的旧书库最近有人频繁出入,而且时间都在深夜。" "监视她的人呢?" "一直在监视,但昨夜她的行踪有些异常。她在旧书库待了很久,而且似乎在和什么人见面。" 李知安心中一动:"见面?你确定?" "声音很小,而且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对方的身份不明,走的时候非常小心,我们的人没能跟上。" "很好。"李知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桂嬷嬷终于忍不住了。" 她转身往回走:"从今天开始,加强对旧书库的监视。我要知道桂嬷嬷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翻过哪本书,碰过哪样东西。" "是。" 回到东宫,春夏已经拿着太医院的检验结果等在那里。 "主子,太医院确认了,香料中确实含有奇兰香,而且调配手法很专业,如果不是您发现及时,殿下可能已经..." 李知安接过检验报告看了一眼:"毒性不算太烈,但胜在隐蔽。长期吸入的话,会让人逐渐虚弱,最后看起来就像是病死的。" 齐逾坐在一旁,脸色还有些苍白:"这样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立刻要我的命,而是要慢慢折磨我。" "或者是在为更大的计划做准备。"李知安将报告放下,"让你虚弱不堪,然后在关键时刻给致命一击。" 李知安转身取出银针包。齐逾伸出手腕,任她施针解毒。 "奇兰香这种毒,配制手法极其精细。"李知安一边下针一边说道,"能调配出这种毒的人,绝不是普通宫人。" 齐逾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转,毒素正在被银针引导排出:"桂嬷嬷接连对父皇、对孤下手,都没有得逞。她的上线恐怕要坐不住了。" "我也这么想。"李知安收起银针,"连续失败会让潜伏者暴露的风险增加。他们要么立刻撤退,要么..." "要么灭口。"齐逾接过话头。 李知安点头:"所以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们要让桂嬷嬷以为自己还安全,引她的同伙现身。" 齐逾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具体怎么做?" "明日朝会上,你就说近日身体抱恙,暂停对宫中投毒案的追查,专心处理边关军务。"李知安走到窗边,"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被拖住了手脚。" "那暗地里呢?" "凌云,进来。"李知安唤了一声。 凌云从暗处现身:"属下在。" "从今夜开始,对桂嬷嬷实行全天候监控。但要记住,绝不能让她发现。"李知安转过身,"还有,我怀疑她在旧书库藏有通讯工具,你带人仔细搜查每一本书、每一个角落。" "是。" 齐逾补充道:"搜查时要小心,不能破坏现场。我们要抓的不只是桂嬷嬷一个人。" 凌云领命而去。 李知安重新坐下:"现在就看桂嬷嬷什么时候忍不住了。" 深夜时分,旧书库外的监控已经布置妥当。 凌云亲自带队,在书库周围的各个制高点安排了暗哨。月色朦胧,整座宫城都陷入了沉睡。 "组长,有情况。"一名暗卫压低声音汇报。 凌云举起千里镜,朝着旧书库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朝书库摸去,正是桂嬷嬷。 "所有人保持警戒,不要轻举妄动。"凌云下令。 桂嬷嬷进入书库后,先是点亮了一支蜡烛,然后径直走向角落的那排书架。她熟练地抽出一本《药草经》,从中取出一张薄纸。 纸上什么都没写,她却仔细端详了许久,仿佛在读取什么信息。 突然,桂嬷嬷吹灭蜡烛,走到窗边。她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镜子,对着特定的方向闪了三下。 第223章 相互配合 凌云立刻明白,这是在发信号。 果然,远处的一座高塔上,也闪烁了三下微光作为回应。 "找到了。"凌云心中一动,"第三小队,立刻包围那座塔楼。第一、二小队继续监视书库。" 正在这时,塔楼上的人影开始移动。那人显然很警觉,没有走寻常路径,而是沿着屋檐跳跃前进。 "武功不弱。"凌云暗自评估着对方的实力。 黑影在屋顶上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座偏殿的瓦片上。他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朝着书库的方向扔了过去。 那东西划过夜空,准确地落在了书库的窗台上。 桂嬷嬷立刻走过去捡起来,那是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小纸团。她打开查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看完纸条,桂嬷嬷立刻将其塞进嘴里咽了下去。然后她匆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书库。 "组长,要不要行动?"属下请示。 凌云摇头:"再等等,让她回去。我们的目标是屋顶上那个人。" 桂嬷嬷离开后,屋顶上的黑影也开始撤退。他的身法确实了得,在瓦片上行走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凌云打了个手势,第三小队立刻从各个方向合围过去。 黑影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突然加速。他纵身一跃,从偏殿跳到了旁边的阁楼上。 "不能让他跑了!"凌云也跃上屋顶,紧紧追赶。 一场屋顶追逐战就此展开。黑影的轻功确实高超,但凌云也不是泛泛之辈。两人在重重宫殿间穿梭,时而贴地飞行,时而跃上高墙。 追到宫城边缘时,黑影突然停了下来。前方是一道高墙,墙外就是护城河。 "还想跑?"凌云冷笑着逼近。 黑影转过身,月光下露出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他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短刀就扑了上来。 刀光闪烁,凌云侧身避开,同时拔出长剑迎击。两人在狭窄的墙头上展开激斗。 这个黑影的刀法很奇特,招式诡异多变,显然不是中原武功。而且他的战斗经验极其丰富,每一招都直奔要害。 "西昭的武功!"凌云一剑逼退对方,心中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黑影显然也意识到久战不利,他突然后撤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球砸在地上。 顿时,浓烟四起,遮蔽了视线。 等凌云挥散烟雾时,黑影已经不见踪影。他冲到墙边往下看,只见护城河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可惜了。"凌云收剑归鞘,但脸上并没有太多失望,"不过总算确认了,宫中确实有西昭的奸细网络。" 第二天一早,东宫内。 "跑了?"李知安听完汇报,并没有显得很意外。 凌云点头:"对方武功很高,而且准备充分。不过属下可以确定,他用的是西昭刀法。" 齐逾在一旁思索:"能够与桂嬷嬷秘密联络,说明在宫中还有其他内应。昨夜那个人很可能是他们的联络员。" "联络员跑了不要紧。"李知安倒了杯茶,"重要的是桂嬷嬷收到了什么消息。从她的反应来看,那张纸条的内容让她很惊慌。" 凌云补充道:"而且她立刻就把纸条吞了,说明内容极其机密。" 李知安放下茶杯:"现在桂嬷嬷应该很紧张。一个紧张的间谍,最容易露出破绽。"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齐逾问道。 "继续演戏。"李知安站起来,"你按计划在朝会上表现出疲于应付的样子。我则要去拜访一个人。" "谁?" "淑太妃。"李知安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桂嬷嬷在她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淑太妃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总觉得,这位太妃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淑太妃的宫殿位于宫城深处,平日里很少有人前来。李知安带着春夏来到这里时,发现宫殿虽然不算豪华,但打理得很精致。 "太子妃娘娘驾到!"门外的太监高声通报。 不一会儿,淑太妃缓缓走了出来。她看起来五十多岁,保养得很好,举止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 "臣妾见过太子妃。"淑太妃行礼。 李知安扶起她:"太妃免礼。今日前来,是想和您聊聊桂嬷嬷的事情。" 淑太妃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正常:"桂嬷嬷?她怎么了?" "您应该听说了,宫中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太平的事情。"李知安观察着淑太妃的反应,"我们怀疑桂嬷嬷可能与此有关。" 淑太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太子妃,请到里面说话吧。" 两人进入内殿后,淑太妃挥退了所有下人。 "其实,我对桂嬷嬷也有些怀疑。"淑太妃坐下来,声音很轻,"这些年来,她虽然在我身边尽心服侍,但我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什么秘密。" 李知安心中一动:"什么样的秘密?" "比如说,她对宫外的事情了解得太多了。"淑太妃回忆着,"有时候我随口提起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她总能接上话茬,而且说得很准确。" "这确实有些奇怪。"李知安点头,"您还发现过什么异常吗?" 淑太妃犹豫了一下:"前几年,我曾经无意中看到她在深夜写什么东西。当时我以为是在记账,就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些字迹很工整,不像是普通账目。" 李知安越听越觉得有问题:"那些东西您还记得内容吗?" "记不太清了。"淑太妃摇头,"只记得好像写着一些数字和符号,看起来像是在记录什么。" "太妃,如果我没猜错,桂嬷嬷很可能不是您想象中的忠心嬷嬷。"李知安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她可能是别人安插在您身边的探子。" 淑太妃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探子?这...这怎么可能?她跟了我二十多年啊!" "正因为时间够长,才更不容易被怀疑。"李知安继续劝说,"太妃,如果您真的关心宫中安危,希望您能配合我们。" 淑太妃沉思了很久,最终点头:"太子妃需要我怎么配合?" 第224章 时机已至 "很简单。"李知安压低声音,"今晚,您就按平常一样和桂嬷嬷聊天。但是要故意透露一个假消息给她,看她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假消息?" 李知安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淑太妃听完后,脸色变得很复杂。 傍晚时分,淑太妃的寝宫内。 桂嬷嬷正在为主子梳理头发,但她显然心不在焉,手法也有些生疏。 "桂嬷嬷,你今天怎么了?"淑太妃从镜子里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 桂嬷嬷强打精神:"没什么,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哦,对了。"淑太妃装作无意地说道,"今天太子妃来过,说起了一件事。" 桂嬷嬷的手微微一顿:"什么事?" "她说太子殿下最近身体不好,明天可能要离开京城,去南山行宫静养一段时间。"淑太妃观察着桂嬷嬷的反应,"估计要住个把月才回来呢。" 桂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但很快就掩饰过去:"那太子妃也会一起去吗?" "当然了,夫妻二人一起去静养,也算是个难得的机会。"淑太妃继续说道,"不过这事还没对外宣布,太子妃让我先别声张。" 桂嬷嬷点头:"奴婢明白,绝不会乱说的。" 梳理完毕后,桂嬷嬷告辞离去。淑太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情很复杂。 桂嬷嬷离开后,淑太妃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她伸手摸了摸镜面,想起刚才桂嬷嬷梳头时那微微颤抖的手。二十多年的相处,她太了解这个女人了。 “娘娘?”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进来吧。” 宫女端着燕窝进来:“娘娘,该用膳了。” 淑太妃接过碗,却没有立即食用,而是若有所思地说:“你说,一个人能伪装多久?” 宫女愣了愣:“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没什么。”淑太妃摆摆手,“你退下吧。” 宫女刚走,淑太妃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放下碗,悄悄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只见桂嬷嬷鬼鬼祟祟地从偏殿走出,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淑太妃心中一沉。看来太子妃说得没错,桂嬷嬷真的有问题。 此时的桂嬷嬷正快步走向宫殿深处。她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刚才淑太妃的话——太子要去南山行宫静养,而且还是秘密出行。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如果太子真的离开京城,那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必须马上把消息传出去。 桂嬷嬷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她在上面快速写下几行字: “雀儿病重,明日南飞,约月余归。宫中空虚,时机已至。” 写完后,她将纸条折成小块,塞进一个小竹筒里。 月色朦胧,桂嬷嬷小心翼翼地穿过几道宫墙,来到了旧书库附近。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是她和上线约定的联络点之一。 她走到一棵老槐树下,熟练地摸索着树干上的一个小洞。正要将竹筒塞进去时,突然感觉背后有人。 “桂嬷嬷,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桂嬷嬷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来。月光下,凌云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还有几名黑衣侍卫。 “凌…凌统领?”桂嬷嬷强作镇定,“奴婢睡不着,出来走走。” “是吗?”凌云走近几步,“那手里拿的是什么?” 桂嬷嬷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没…没什么。” “拿出来看看。”凌云的声音很平静,但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桂嬷嬷知道已经暴露,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们想怎样?” “当然是请你回去喝茶。”凌云打了个手势,几名侍卫立即上前。 桂嬷嬷想要反抗,但她一个宫女哪里是这些高手的对手,很快就被制服。 凌云从她手中取过竹筒,打开看了看里面的纸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如太子妃所料。” 刑部暗牢中,烛火摇曳。 桂嬷嬷被带到一间相对干净的牢房里,她坐在木椅上,双手被绑在身后,但神色依然倔强。 脚步声响起,李知安走了进来。 桂嬷嬷看到她,冷笑一声:“原来是太子妃设的局。” “准确地说,是你自己走进来的。”李知安在她对面坐下,“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哼,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桂嬷嬷扭过头去,“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 李知安没有急于询问,而是仔细观察着桂嬷嬷的神色。 “你的右手食指有轻微颤抖,眼角有细纹加深的痕迹,舌苔偏黄……”李知安缓缓说道,“长期精神紧绷导致的肝郁气滞,已经影响到脾胃功能了。” 桂嬷嬷愣了愣,没想到李知安会说这些。 “做间谍这么多年,你很累吧。”李知安的声音很轻,“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伪装,生怕露出破绽。晚上睡觉时是不是经常惊醒?” 桂嬷嬷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依然没有开口。 李知安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纸条:“你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桂嬷嬷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太子根本没有病重,更不会去什么南山行宫。”李知安平静地说,“这只是我们设下的陷阱,而你,恰好钻了进来。” “你……”桂嬷嬷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你传递出去的情报是假的。”李知安继续说道,“你的上线收到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想?” 桂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会认为你已经暴露了,为了保护组织的安全,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理你这个''废棋''?” 李知安的话如同利刃,直刺桂嬷嬷的内心。 “不…不可能…”桂嬷嬷喃喃自语。 “二十年前,你是怎么进宫的?”李知安突然问道。 桂嬷嬷一怔,随即闭口不言。 “让我猜猜,应该是有人安排你顶替了某个真正的桂嬷嬷。”李知安站起身来,“真正的桂嬷嬷,现在还活着吗?” 桂嬷嬷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第225章 回不去了 “你们这些人,为了任务可以抛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身份,甚至良心。”李知安走到她面前,“但现在,你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 “闭嘴!”桂嬷嬷终于爆发了,“你什么都不懂!” “那你说给我听。”李知安重新坐下,“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桂嬷嬷咬着牙,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半晌,她才开口:“我…我叫琥珀,是西昭影狐组织的成员。二十年前,我奉命潜入大安皇宫,任务是收集情报,等待时机。” 李知安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真正的桂嬷嬷……”琥珀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已经死了,死在进宫的路上。我顶替了她的身份,在淑太妃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 “那个毒呢?”李知安问道。 琥珀沉默了一会儿:“是我在太子的香料中添加的。那种毒很特殊,需要长期累积才会发作,而且症状类似于慢性疾病,不容易被发现。” “你的上线是谁?” 琥珀摇头:“单线联系,我只知道代号是''影狐'',具体身份不清楚。” 李知安皱眉,这个回答在她的预料之中。这种组织最擅长的就是切断联系,保护核心成员。 “最后一个问题。”李知安看着琥珀,“你后悔吗?” 琥珀愣了愣,随即苦笑:“后悔又能怎样?我已经回不去了。” 东宫书房内,李知安将审讯的结果告诉了齐逾。 “琥珀已经招供了,但关于上线的信息很有限。”李知安坐在齐逾对面,“不过可以确定,西昭在我们宫中还有其他间谍。” 齐逾放下手中的奏折:“影狐组织……” “你听说过?” “西昭的秘密组织,直属于国师。”齐逾的脸色很凝重,“传说这个组织的成员都是死士,一旦暴露宁可自杀也不会泄露秘密。” 李知安想起琥珀在牢房中的表现:“她倒是没有自杀的意思。” “可能是因为她在宫中待得太久,已经有些动摇了。”齐逾分析道,“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二十年的相处,即使是间谍也会有感情。”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齐逾沉思片刻:“既然她的上线以为她已经暴露,那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是……” “让琥珀按照原计划传递消息,但内容由我们来控制。”齐逾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用假情报引出其他间谍。” 李知安点头:“这个办法不错,但需要琥珀配合。” “她会配合的。”齐逾很肯定,“因为她现在除了相信我们,别无选择。” 随后李知安仔又细检查了从桂嬷嬷身上搜出的物品。 除了那张假情报纸条,还有几样不起眼的小东西:一枚看似普通的玉簪、一个绣花荷包,以及藏在鞋底夹层里的一颗黑色蜡丸。 “这个蜡丸有问题。” 李知安取出银针轻轻刺破蜡丸表面,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飘出。银针瞬间变黑,她立刻将蜡丸放入准备好的清水中。 水很快变成了淡紫色。 “果然是剧毒。” 李知安从药箱中取出几样解毒药粉,快速调配成缓解剂。桂嬷嬷若是服下这颗蜡丸,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七窍流血而死,神仙难救。 “太子妃,这毒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春夏在一旁问道。 李知安将蜡丸残渣放在鼻端轻嗅,又用舌尖沾了一点点毒水尝试。 “这不是中原常见的毒药。” 她皱着眉头分析,“里面有一种特殊的苦味,应该是西域的奇兰草提炼而成。这种植物在中原极其罕见,只有通过特殊渠道才能弄到。” 春夏倒吸一口凉气:“那岂不是说,影狐组织的根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不只如此。” 李知安将解毒剂收好,“能制作这种毒药的人,必须对西域药草极其了解,而且掌握特殊的提炼技术。这样的人,在京城不会超过三个。” 齐逾听完李知安的分析,脸色变得凝重。 “奇兰草……” 他沉思片刻,“孤记得市舶司的记录中,近三年来官方进口的西域奇兰草不超过十斤,全部用于太医院配制珍贵药方。” “那就说明这些毒药很可能是通过走私渠道进入京城的。” 李知安在他对面坐下,“我建议派人彻查所有西域药材的非法流通情况,尤其是那些有毒性的稀有植物。” 齐逾点头:“凌风,立刻去市舶司调取近五年来所有西域药材的进出口记录,不管大小,全部要。” “是,殿下。” 凌风领命而去。 “另外,”齐逾看向李知安,“宫中的清洗也不能停。桂嬷嬷能在淑太妃身边潜伏二十年,说明影狐组织的渗透比我们预想的更深。” 李知安赞同地说:“那个被灭口的小太监背后,肯定还有上线。而且桂嬷嬷投毒需要接触太子的起居用品,这中间必然有人配合。” 正说着,凌云匆匆走进书房。 “殿下,边境急报。” 齐逾接过密信,快速浏览后脸色更加难看。 “西昭虽然进攻受挫,但并未退兵,反而在边境增兵三万,摆出长期对峙的架势。” 他将信递给李知安,“看来他们是想通过持续的军事压力,配合内部的破坏活动,从内外两方面瓦解大安。” 李知安看完信件,若有所思:“如果我没猜错,影狐组织接下来的行动会更加频繁。他们会利用边境战事紧张的机会,在京城制造更大的混乱。”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下一步行动之前,彻底铲除这个毒瘤。” 齐逾站起身来,“凌云,从今晚开始,对宫中所有人员进行秘密排查。重点关注那些近年来新进宫的,以及与桂嬷嬷有过接触的。” “属下明白。” 凌云刚要退下,李知安忽然想起什么。 “等等,凌云,你派人去查一下淑太妃宫中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些经常出入宫外采买物品的。桂嬷嬷的毒药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有人为她提供。” 第226章 行事谨慎 次日清晨,李知安来到万宝商行总部。 这里平时车水马龙,各地商贾云集,是京城最大的商业中心之一。但今天,李知安不是来处理生意的。 “东家,您吩咐的事情有眉目了。” 管事恭敬地向她汇报,“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发现确实有人在黑市上出售过类似的西域药材。” 李知安在内室坐下:“详细说说。” “大概半年前,有个神秘的西域商人出现在城西的黑市。此人从不露面,都是通过中间人交易,专门出售一些稀罕的西域药草和香料。” 管事压低声音,“据说他手里的东西都很特别,价格奇高,但买的人不少。” “有人见过这个西域商人的真面目吗?”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管事摇头,“所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这个人总是蒙着面纱,声音也很怪异,像是故意伪装的。而且每次交易地点都不固定,极其谨慎。” 李知安沉思片刻:“最近一次交易是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月前,有人看见疑似他的人在城北的废庙里和人交易,但具体交易什么不清楚。” 这时,春夏从外面走进来。 “主子,太子殿下派人送信,说市舶司那边有发现了。” 李知安接过信件,快速阅读。 齐逾在信中写道:市舶司的记录显示,近三年来确实有几批西域药材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入京城,数量不大但品种特殊。更重要的是,这些药材的进口商都指向同一个人——一名胡商,西域人。 “看来线索汇合了。” 李知安将信收好,对管事说道:“你继续派人盯着黑市,一旦发现那个商人的踪迹,立刻通知我。记住,只要监视,不要打草惊蛇。” “是,主子。” 管事退下后,李知安对春夏说:“我们回东宫,把这些消息告诉太子殿下。” 东宫书房里,齐逾正在和凌云商议宫中清洗的结果。 “殿下,属下连夜排查,又发现了三名可疑人员。” 凌云汇报道,“其中两人是去年新进宫的小太监,还有一人是御膳房的采买太监。经过审讯,他们都承认收过外人的钱财,但声称只是帮忙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什么样的消息?” 齐逾问道。 “主要是宫中的日常起居安排,比如哪位主子今天用什么膳食,什么时候休息之类的。” 凌云顿了顿,“看似无害,但如果汇总起来,就能掌握宫中的详细情况。” 这时李知安走进来,听到了凌云的话。 “这就对了。” 她在齐逾身边坐下,“影狐组织最擅长的就是通过大量琐碎信息拼凑出完整情报。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在他们手中就是珍贵的情报。” 齐逾点头:“那三个人现在怎么处置?” “都关在暗牢里,等待进一步审讯。” 凌云回答,“不过属下觉得,他们应该只是最底层的棋子,真正的关键人物还没找到。” 李知安将万宝商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齐逾。 “胡商……” 齐逾沉吟,“这个人在市舶司的记录中确实出现过,但档案显示他三个月前就离开了京城。” “那很可能是假身份。” 李知安分析道,“或者说,他确实离开了,但留下了其他人继续在京城活动。” 齐逾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 “现在看来,影狐组织在京城的布局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他们不仅在宫中安插了间谍,在民间也建立了完整的供应和联络网络。” “所以我们需要两条腿走路。” 李知安提议,“一方面继续清洗宫内,另一方面要追查那个神秘的西域商人。只要抓到他,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 “凌云,你带人去城西黑市,我去太医院查档案。” 李知安站起身来,春夏立刻跟上。齐逾却拉住了她的手。 “知安,黑市那边鱼龙混杂,不如让凌云全权负责。” “殿下放心,我只是去太医院,不会涉险。”李知安轻拍他的手背,“况且药材的事情,还是我亲自查看比较妥当。” 齐逾松开手,但眼中仍有担忧。 “那你务必小心,有任何发现立刻回东宫。” 太医院的档案库里,李知安翻阅着近三年来的药材进口记录。春夏在一旁帮忙整理文件。 “主子,这里有个奇怪的地方。”春夏指着一份记录,“您看,奇兰香在官方记录中只有两次进口,数量都很少,但按理说这种香料在宫中的用量应该不小才对。” 李知安接过文件仔细查看。 “确实奇怪。而且这两次进口的时间,都是在桂嬷嬷出事之前的半年内。” 她又翻出几份相关记录,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春夏,你发现没有,这些西域药材的进口商,表面上看是不同的人,但他们的印章样式却极其相似。” 春夏凑近一看,果然如此。 “这说明什么?” “说明背后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在操作,只是用了不同的身份。”李知安将文件收好,“我们回东宫,把这些告诉太子殿下。” 与此同时,凌云已经带着几名暗卫来到了城西黑市。 这里白天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集市,但到了夜晚,就成了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场所。 凌云换了一身商贾打扮,混在人群中四处打听。 “兄弟,听说这里能买到一些稀罕的西域货?”他向一个摊贩低声询问。 摊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什么样的稀罕货?” “奇兰香,还有一些特别的药草。” 摊贩的表情立刻变得警惕。 “这种东西可不好弄,而且价钱不菲。你确定要?” 凌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 “只要货真价实,价钱不是问题。” 摊贩收了银子,压低声音说道。 “明天晚上,城北废庙,有人会联系你。记住,只能一个人去。” 凌云点头,转身离开。暗中跟踪的暗卫立刻将消息传回东宫。 东宫书房里,齐逾听完李知安和凌云的汇报,在桌案前沉思。 “看来这个神秘商人确实存在,而且行事极其谨慎。” 第227章 顺藤摸瓜 李知安将太医院的档案摊开。 “从这些记录来看,他们的供应链很完整,不仅有固定的进货渠道,还有专门的销售网络。” “明天晚上的交易,会不会是个陷阱?”齐逾有些担心。 凌云抱拳回答。 “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在暗中接应。而且那个废庙地形开阔,适合我们布置。” “那就按计划行事。”齐逾站起身来,“不过要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活捉,不是击杀。只有抓到活口,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 第二天夜里,城北废庙显得格外阴森。 凌云独自一人按时赶到,在破败的大殿里等待。不久,一个蒙面人从后殿走出。 “你就是要买奇兰香的人?” 蒙面人的声音很奇怪,像是故意压低了嗓子。 “正是在下。”凌云装作商人的样子,“听说你这里有上好的西域货?” 蒙面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样品,你先看看。” 凌云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确实是奇兰香,而且品质极佳。 “不错,我要一斤。价钱你开。” “一斤?”蒙面人似乎有些意外,“这可不是普通货色,一斤要三百两银子。” 凌云故作肉疼的样子。 “这么贵?能不能便宜点?” “一分都不能少。”蒙面人的语气很坚决,“而且我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保证你在别处买不到。” 说着,他又掏出一个更小的包裹。 凌云心中一动,这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毒药。 “什么东西?” “这个嘛…”蒙面人故意卖关子,“是专门给宫里贵人用的,你买得起吗?” 就在这时,凌云感觉到了不对劲。周围似乎有其他人在活动。 他暗中打了个手势,埋伏在外面的暗卫立刻行动。 “什么人!”蒙面人察觉到异常,立刻要逃跑。 但凌云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拦住。 “想跑?没那么容易!” 蒙面人见逃跑不成,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 “你们是官府的人!” 凌云不答,直接出手。两人在废庙中激烈交手,蒙面人的武功不弱,但终究不是凌云的对手。 几个回合后,蒙面人被制服。 “说,你的货都藏在哪里?”凌云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蒙面人咬牙不语。 这时,一名暗卫跑进来报告。 “凌统领,我们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有不少东西。” 凌云将蒙面人押到地窖,果然看到了大量的西域药材和香料。 “这些都是你的货?” 蒙面人依然不说话。 凌云也不着急,让暗卫将所有东西都搬走,然后押着蒙面人回东宫。 齐逾和李知安赶到暗牢。李知安仔细检查了缴获的药材。 “这些奇兰香的品质确实很高,而且…”她拿起一个小瓶子,“这个就是我们要找的毒药。” 齐逾看向蒙面人。 “你的主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大家都叫他影子。”蒙面人似乎很害怕,“他从来不露面,都是通过中间人联系我们。” “影子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蒙面人急忙摇头,“每次都是他派人来找我,从来不说具体位置。” 李知安上前一步。 “那你总该知道货是从哪里来的吧?” 蒙面人犹豫了一下。 “都是从胡商区的一个货栈运来的,但我只负责销售,从不过问来源。” 齐逾和李知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哪个货栈?” “福来货栈,在胡商区的东街。” 得到线索后,齐逾立刻派凌云带人前往胡商区。 胡商区的夜晚依然热闹,各种异域风情的店铺灯火通明。 福来货栈位于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上,从外面看起来很普通。 凌云带着十几名暗卫将货栈包围。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出来投降!” 货栈里传出一阵骚动,随即有人大喊。 “是官兵!快跑!” 凌云一挥手,暗卫们立刻冲进货栈。 里面果然有十几个人,有的是胡商打扮,有的穿着中原服饰。见到暗卫冲进来,立刻四散逃跑。 一场激烈的搏斗在货栈里展开。 这些人显然都有些武功底子,而且配合默契,一时间竟然和暗卫们打得难解难分。 凌云直奔货栈后院,那里有个穿着华丽胡服的中年男子正在销毁文件。 “站住!” 中年男子回头一看,立刻拔剑迎战。 这人的武功比之前那个蒙面人强得多,和凌云交手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你就是影子?”凌云一边交手一边询问。 中年男子冷笑。 “影子?我只是个跑腿的。真正的影子,你们永远找不到。” 说完,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想要服毒自尽。 凌云眼疾手快,一掌打掉了瓶子。 “想死?没那么容易!” 最终,凌云成功制服了中年男子。其他暗卫也陆续抓获了货栈里的其他人。 在货栈的密室里,他们发现了大量的奇兰香、毒药,还有一些往来的账本和信件碎片。 东宫书房里,李知安正在仔细检验从货栈缴获的药材。 “这些奇兰香的年份都很新鲜,而且纯度极高。”她拿起一株药草,“从植物的生长特征来看,产地应该在西昭王庭附近的高原地区。” 齐逾在一旁翻阅着缴获的账本。 “这些账本记录得很详细,不仅有药材的进出记录,还有一些人名和地址。” 春夏指着其中一页。 “主子,您看这里,有个叫''琥珀''的代号,出现频率很高。” 李知安接过账本,仔细查看。 “琥珀…这个代号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齐逾突然想起什么。 “桂嬷嬷在审讯时提到过,她的代号就是琥珀。” 这时,凌云走进来报告。 “殿下,那个货栈的主事已经招了。他说自己确实受命于一个叫影子的人,但从未见过真面目。每次都是通过一个中间人联系。” “中间人是谁?” “一个叫阿里的胡商,平时在西市做香料生意。不过据他说,阿里三天前就失踪了。” 第228章 西昭使团 齐逾皱眉。 “看来这个影子很谨慎,一旦发现风声不对,立刻切断所有联系。” 李知安将药材收好。 “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收获。从这些物证来看,影狐组织在京城的物资供应线已经被我们彻底摧毁了。” 现在查下去也是陷入僵局。 不过令二人都没想到的是——西昭反而先打破了僵局。 三日后,驿站传来急报,西昭使团再次抵达京城。 早朝时分,太和殿内气氛格外凝重。 西昭使团再次入京的消息已经传开,朝臣们议论纷纷。齐逾坐在龙椅旁边,面色平静,听着下方百官的奏报。 "启禀太子殿下,西昭使团昨日抵京,现已安置于四方馆。"礼部尚书躬身奏道,"使团首领为西昭王室贵族阿图,此番前来,除了重申两国和好之意,还带来了新的和亲提议。" 朝堂上顿时窃窃私语声四起。 兵部尚书率先站出来,声音洪亮:"太子殿下,西昭屡次挑衅,边境冲突不断,如今又来谈和亲,分明是缓兵之计!臣以为断不可信。" 户部尚书却持不同看法:"兵部尚书所言虽有道理,但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疲敝。若能通过和亲换得边境安宁,未尝不是良策。" "和亲?"礼部侍郎冷笑一声,"西昭狼子野心,岂会因一桩婚事而改变?当年昭武公主远嫁,换来的是什么?还不是西昭的背信弃义!" 朝堂上分成两派,争论激烈。齐逾静静听着,既不表态支持,也不表态反对。 "诸位爱卿所言都有道理。"齐逾缓缓开口,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此事关系重大,容孤再做考量。今日先到这里,退朝。" "恭送太子殿下。" 百官行礼,齐逾起身离去。 东宫书房内,李知安正在翻阅太医院送来的脉案。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朝堂上如何?" 齐逾在她身边坐下,将朝堂上的争论一一道来。 李知安放下手中的脉案,若有所思:"西昭此时提出和亲,确实耐人寻味。他们在边境连连受挫,宫内的棋子也被我们拔除得差不多了,按理说应该暂时收敛才是。" "你觉得他们是真心求和,还是另有图谋?" "恐怕两者皆有。"李知安分析道,"西昭国内因为连番失利,必然也有厌战的声音。但以西昭国师的狡诈,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次和亲提议,很可能是想争取时间,重新布局。" 齐逾点头:"所以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不如以拖制变。"李知安提议,"和亲之事关系重大,需要禀明父皇,还要考虑公主的身份、礼仪规格等等,这些都需要时间。我们不妨先将西昭使团安置好,暗中观察他们的动向。" "善。"齐逾赞同,"凌云已经派人严密监视四方馆了。" 这时,春夏从外面走进来:"主子,太医院的院判求见。" 李知安和齐逾交换了一个眼色。院判是太医院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轻易不会主动求见。 "请他进来。" 院判步履匆忙地走进书房,行礼后忧心忡忡地说:"太子妃娘娘,老臣有要事禀报。" "院判请说。" "娘娘前几日询问皇上的用药情况,老臣这几日仔细查验,发现确有蹊跷。"院判从袖中取出一个药包,"这是近日给皇上配制的滋补药材,单看每一味都没问题,但配伍却有些急躁了。" 李知安接过药包,仔细查看,眉头渐渐皱起。 "这几味药材虽然都有滋补之效,但性质偏燥,若长期服用,恐怕虚不受补,反而有害。" 院判叹气:"老臣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药方是按照以往的方子配制,原本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会不会是药材本身的问题?"齐逾问道。 李知安若有所思:"有这个可能。院判,这些药材是从哪里采购的?" "都是从常年合作的几家药商那里采购,按理说应该没有问题。"院判摇头,"但老臣已经派人去查验了。" "此事非同小可。"李知安严肃地说,"院判,请你暂时不要声张,先查清楚药材的来源。另外,给皇上的用药暂时改为最稳妥的方子。" "是,娘娘。" 院判告退后,齐逾脸色凝重:"若真是药材有问题,那问题就大了。" "我怀疑这不是偶然。"李知安仔细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药材,"这些药材的搭配,看似正常,实际上却暗藏杀机。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是普通人。" "你是说,又是影狐组织的手笔?" "很有可能。"李知安站起身来,"他们在宫内的棋子虽然被拔除了不少,但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而且,药材供应这个环节,他们未必需要在宫内安插人手。" 齐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真是这样,那父皇的安危..." "我会想办法的。"李知安安慰道,"好在发现得及时,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时,凌云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匆忙。 "殿下,四方馆那边有情况。" "什么情况?" "西昭使团的几个人,今日分别外出,说是要采购一些生活用品。我们的人跟踪发现,其中一人去了药市。"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药市?"李知安追问,"他买了什么?" "具体的还在查,但据跟踪的兄弟说,那人在几家药铺都停留了很久,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齐逾冷冷一笑:"看来这次的和亲提议,果然没安好心。" 深夜时分,东宫后院的小厢房内灯火通明。 李知安穿着素色的衣裙,袖子挽得高高的,正在仔细检验着白天院判送来的那些药材。春夏在一旁帮忙,将各种药材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主子,这些药材看起来都很新鲜,而且品相不错。"春夏拿起一株人参,"从外表看,确实没什么问题。" 第229章 暗中改变 李知安拿起一味叫做黄精的药材,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眉头紧皱。 "不对。" "哪里不对?" "这黄精的味道有些古怪。"李知安将药材放在案桌上,"正常的黄精应该有淡淡的甜味,但这个却带着一丝苦涩。" 她又拿起几样药材逐一检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春夏,把我的银针拿来。" 春夏连忙递过一套精致的银针。李知安取了其中最细的一根,在黄精上轻轻刺了一下,然后仔细观察银针的变化。 银针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但并没有变黑。 "看起来不是毒。"春夏松了一口气。 "不是毒,但也不是好东西。"李知安将银针收起,"这些药材被人动过手脚。虽然不是毒药,但药性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正说着,齐逾推门而入。 "如何?" "确实有问题。"李知安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这些药材表面看起来正常,但内在的药性已经被人暗中改变了。如果长期服用,虽然不会立刻要命,但会慢慢损耗元气。" 齐逾脸色阴沉:"真是好手段。既不会被轻易发现,又能慢慢达到目的。" "最可怕的是,这种手法需要极高的医术。"李知安忧心忡忡地说,"能做到这一点的,在整个大安朝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你是说,对方在医术方面有极高的造诣?" "不仅如此,还要对太医院的用药习惯、皇上的身体状况都非常了解。"李知安分析着,"这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说明对方在我们身边潜伏已久。" 齐逾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 这时,凌云又一次匆忙赶来。 "殿下,查到了!" "说。" "那个西昭使团的人今天确实去了药市,而且专门去了几家专供太医院药材的药铺。更重要的是,有药铺的伙计认出了他。" 李知安抬起头:"认出他?" "那伙计说,这人半年前就来过,当时自称是从西域来的药商,对大安的药材很感兴趣,还询问了很多关于太医院采购习惯的事情。" 齐逾冷笑:"半年前?那时候西昭还没有派遣使团,这个人就已经在京城了。" "还有更重要的发现。"凌云继续说道,"我们查到,最近给太医院供货的几家药商,在半年前都接到过一笔特殊的订单。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他们原本要供给太医院的药材,然后由那人提供替代品。" "替代品?"李知安惊道,"就是这些被动过手脚的药材?" "应该是的。那些药商以为是正常的生意往来,也没有多想。毕竟替代品从外表看起来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李知安站起身来:"这说明整个计划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布局了。西昭的人不仅在京城潜伏已久,而且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齐逾的拳头紧握:"影狐组织的触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立刻更换太医院的药材供应商,并且彻底检查现有的所有药材。"李知安快速做着决定,"还要想办法给皇上调理身体,把之前的损害降到最低。" "我这就去安排。"凌云转身要走。 "等等。"齐逾叫住了他,"此事暂时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将西昭在京城的势力一网打尽。" 李知安赞同地点头:"对,我们现在掌握了主动权,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你有什么想法?" "既然他们想要慢慢损害皇上的身体,我们不如让他们以为计划成功了。"李知安眯着眼睛,"我可以配制一些看起来像是身体虚弱的药,让皇上服用后表现出一些症状,但实际上对身体无害。" 齐逾明白了她的意思:"让西昭的人以为他们的计划奏效了,从而暴露更多的马脚。" "没错。同时,我们也要暗中调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被渗透的环节。" 春夏忽然想起什么:"主子,您刚才说这种手法需要极高的医术,那会不会..." "会不会是太医院内部有人配合?"李知安接过她的话,"这个可能性不小。" 齐逾脸色更加难看:"如果太医院内部也有西昭的人,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李知安沉思片刻:"我有个想法。明天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去太医院,说是要整理医术心得,顺便规范一些操作流程。借这个机会,我可以仔细观察一下太医院的每个人。" "会不会太危险?"齐逾担心地问。 "放心,我会小心的。而且春夏会跟着我,凌云也可以派人暗中保护。" 齐逾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好,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次日清晨,李知安换上一身淡雅的藕荷色宫装,头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显得端庄而不失亲和。春夏提着一个精致的药箱跟在身后。 “娘娘,您今天这身打扮真是恰到好处。”春夏小声说道,“既显示了身份,又不会让太医院的人觉得有压迫感。” 李知安淡淡一笑:“今天是去查案的,自然要低调些。” 太医院位于皇宫东南角,院落虽不算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条。药房、诊室、藏书楼各有区域,还有专门的药材仓库。 太医正王忠德早已在门口等候,见李知安到来,连忙上前行礼:“臣王忠德叩见太子妃娘娘。” “王太医免礼。”李知安扶起他,温和地说道,“本宫今日前来,是想了解一下父皇近来的身体状况,顺便整理些医术心得,王太医不必拘束。” 王忠德是个五十多岁的温和老者,在太医院任职二十余年,医术精湛,为人谨慎。他领着李知安进入院内,一边走一边介绍:“娘娘,这边是我们的脉案室,皇上近来的所有诊断记录都在这里。” 李知安走进脉案室,只见墙边摆放着几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放着各种医案册子。王忠德取出最近三个月的记录,恭敬地递给她。 第230章 虚不受补 李知安接过册子,仔细翻阅起来。她的医术造诣极深,一边看着脉案,一边在心中分析着每一次用药的意图和效果。 看了半个时辰,李知安放下册子,神色若有所思:“王太医,本宫有个疑问。父皇近来服用的这几味滋补药材,单看药性都很温和,但配伍上似乎有些急躁了。” 王忠德脸色微变,连忙说道:“娘娘明鉴,臣等确实发现皇上近来有些虚不受补的症状,正在调整方子。” “虚不受补?”李知安眉头轻蹙,“这倒是奇怪了。按理说,父皇的体质虽然不算强健,但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缓缓踱步:“王太医,能否让本宫看看这些药材的实物?” 王忠德心中一紧,但面上不敢表露,只是说道:“娘娘请随臣来。” 他们来到药材仓库,这里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药材。李知安随意拿起几味药材仔细查看,春夏在一旁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李知安拿起一块人参,轻轻掰开一小段,放在鼻端细嗅。她的医术精湛,能够察觉到常人发现不了的细微变化。 果然,这些药材表面看起来毫无问题,但仔细感受药性,却能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王太医,这批药材是何时入库的?”李知安看似随意地问道。 “回娘娘,大约是半月前。都是从几家老字号药铺采购的,质量向来有保证。”王忠德回答得很自然,但李知安还是捕捉到他话中的一丝紧张。 李知安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本宫想整理一些医术心得,也想了解一下太医院的日常运作流程。不如王太医给本宫详细介绍一下?” 王忠德松了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太医院的各种规章制度。李知安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看起来确实是在学习了解。 实际上,她是在观察太医院每个人的反应和表现。 在参观药房时,李知安注意到一个年轻的太医助手,看到她时显得格外紧张,甚至差点打翻手中的药碗。 “那位是?”李知安若无其事地问道。 “哦,那是新来的助手刘明,刚入太医院不久,还有些生疏。”王忠德解释道。 李知安暗暗记下这个人,继续参观其他地方。 一个时辰后,李知安告辞离开。在回东宫的路上,她对春夏说道:“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春夏想了想:“那个叫刘明的助手确实很紧张,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初次见到娘娘。倒是那个王太医,虽然表面镇定,但说到药材采购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 李知安点头:“看来太医院的问题确实不小。今晚我要把今天的发现告诉殿下。” 回到东宫,李知安将今天在太医院的见闻详细告诉了齐逾。 齐逾听完后,脸色阴沉:“看来西昭的触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入。连太医院都被渗透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哪些人有问题,但那个刘明确实可疑。”李知安分析道,“还有药材采购的环节,肯定有问题。” 齐逾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让凌云查查这个刘明的底细。” 正说着,凌云匆匆走进来,脸色凝重:“殿下,有新发现。” “说。”齐逾立刻看向凌云。 “我们查到了那个刘明的来历。”凌云压低声音,“此人半年前才入的太医院,推荐人是户部的一个小官。而这个小官,正是当初帮助西昭使团在京城活动的那批人之一。”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神色。 “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李知安站起身来,“不过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得想个办法把他们一网打尽。” 齐逾点头:“我会安排人盯紧刘明,看看他还会接触什么人。” 第二天一早,李知安正在东宫处理公务,春夏进来禀报:“娘娘,镇国公求见。” 李知安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快请父亲进来。” 柳慎元一身便装走进来,脸上带着久违的温和笑容。自从父女相认后,这位戎马半生的将军脸上多了几分柔情。 “知安。”柳慎元走到李知安面前,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最近可还好?” 李知安感受着这份迟来的父爱,心中暖流涌动:“女儿很好,倒是父亲,边境的事务处理得如何?” “暂时无事。”柳慎元在椅子上坐下,“边境已经稳定,我这次回京主要是向皇上汇报情况,顺便…多陪陪你。”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这位铁血将军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知安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父亲这些年辛苦了。” 柳慎元握住女儿的手:“是父亲对不起你,让你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关爱。”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李知安安慰道,“现在我们父女团聚,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 柳慎元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今天来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母亲的墓地。”柳慎元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带你去看看她。” 李知安心中一颤,虽然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生母没有太深的感情,但血脉相连的情分还是让她内心波动不已。 “好,女儿愿意去看看母亲。” 两人在春夏的陪同下,悄悄出了宫。柳慎元带着李知安来到京城西南的一处僻静山坳,这里有一座简朴的墓园。 墓碑上刻着“爱妻之墓”几个字,字迹苍劲有力,显然是柳慎元亲手所刻。 柳慎元跪在墓前,声音哽咽:“萝儿,我把知安带来看你了。她现在是太子妃了,过得很好,你可以安息了。” 李知安也跪下来,对着墓碑磕了几个头:“女儿李知安,给母亲请安。” 柳慎元看着女儿,缓缓开口:“你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可惜…” 第231章 追忆亡妻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李知安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和愧疚。 “父亲,您能给女儿讲讲母亲的事情吗?”李知安轻声问道。 柳慎元的眼中闪过回忆的光芒:“你母亲与我初次相遇是在一个春日,她在湖边画画,我正好路过…” 他开始娓娓道来,讲述着那段早已尘封的往事。李知安听得很专注,通过父亲的讲述,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形象。 “你母亲很聪明,也很善良。她经常说,希望将来能够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柳慎元看着李知安,“现在看来,你继承了她的品格。” 李知安心中涌起阵阵暖意,原来她身上的某些特质,竟然是来自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 祭拜完毕,父女二人并肩走在回城的路上。 “父亲,您以后有什么打算?”李知安问道。 “皇上让我在京城休息一段时间,具体的安排还要等他决定。”柳慎元看着远方,“不过我希望能够多陪陪你,弥补这些年的缺失。” 李知安点头:“女儿也希望如此。对了,父亲对边境的长期规划有什么想法?” 提到正事,柳慎元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边境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除了军事防务,更重要的是要加强边城建设,鼓励军屯,改善边军待遇。只有让边军安居乐业,才能真正稳定边疆。” 李知安深以为然:“父亲说得对,我回去就把这些建议告诉齐逾。”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到前方有一辆华丽的马车迎面而来。马车停下,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女子。 “知安姐姐!” 李知安定睛一看,原来是柳若薇。 “若薇?你怎么在这里?”李知安惊喜地迎上前去。 柳若薇笑着走过来,对柳慎元行了个礼:“大伯。”然后拉住李知安的手,“我听春夏说你和大伯出城了,猜想你们可能是去祭拜婶婶,就追了出来。” 柳慎元看着这对亲如姐妹的堂姐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们感情真好。” “那是自然,我和知安姐姐从小就亲近。”柳若薇挽住李知安的胳膊,“虽然后来才知道我们原来是真正的堂姐妹。” 三人一起上了柳若薇的马车,在回城的路上,柳若薇兴致勃勃地给李知安讲着最近京城的趣事。 “知安姐姐,你知道吗?前几天宫里传出消息,说是要在秋季举办一次大型的赏花宴,邀请各家的女眷参加。” 李知安有些意外:“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 “估计是皇上临时决定的吧。”柳若薇眨眨眼睛,“不过我听说,这次赏花宴可能别有用意。” “什么用意?” “据说是要借机考察一下京中各家女眷的才学品行,可能是在为其他皇子选妃做准备。” 李知安若有所思。现在齐逾已经是太子并且在监国,其他皇子的婚事确实需要考虑了。 柳慎元在一旁听着两个女孩子聊天,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这种天伦之乐,是他这些年在边疆从未体验过的。 “对了,知安姐姐,你的民学监最近怎么样?”柳若薇关心地问道。 说到民学监,李知安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发展得很好。现在已经有三百多个孩子在那里读书了,而且我们还开设了一些实用的课程,比如算术、农事等。” “真了不起!”柳若薇由衷赞叹,“我什么时候也去看看。” “随时欢迎。”李知安拍拍她的手,“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去教教那些孩子们。” 柳若薇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教她们一些女红和礼仪。” 柳慎元听着女儿们的谈话,心中颇为感慨。李知安的善良和才能,让他既骄傲又心疼。骄傲的是女儿如此优秀,心疼的是她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么多责任。 回到城中,柳慎元先回了镇国公府,李知安和柳若薇则一起回到东宫。 “知安姐姐,我今天能在东宫住一晚吗?”柳若薇撒娇般地说道,“我们好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彻夜长谈了。” 李知安当然同意。两人来到李知安的寝宫,春夏已经准备好了茶点。 “春夏,你也坐下一起聊吧。”李知安对春夏说道,“反正都是自己人。” 春夏脸上一红,但还是乖乖坐下了。她跟着李知安这么久,早就被当成家人看待。 “对了,知安姐姐,你最近有没有研制什么新的药方?”柳若薇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你的医术又有精进。” 李知安想到最近发现的药材问题,神色微微凝重:“确实在研究一些新的药方,不过主要是为了…算了,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柳若薇察觉到她的异样:“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李知安不想让柳若薇担心,转移话题道,“倒是你,最近在府里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柳若薇笑道,“就是有时候觉得有些无聊。不像你,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 春夏在一旁插话:“若薇小姐,您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常来东宫陪娘娘。娘娘平时工作太忙,也需要有人说说话。” “那感情好!”柳若薇拍手道,“我以后就经常来打扰知安姐姐。” 李知安温和地笑着:“你什么时候来都欢迎。” 三人正聊得开心,齐逾突然走了进来。他看到柳若薇在这里,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殿下。”柳若薇起身行礼。 齐逾摆摆手:“不用客气。若薇今晚住在这里?” “是的,我想和知安姐姐聊聊天。” 齐逾点点头,对李知安说道:“你们聊,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对了,明天镇国公会来商议边境事务,你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听听。” 李知安应声答应。齐逾离开后,柳若薇眨眨眼睛:“殿下对你真好。” “我们是夫妻,自然要相互扶持。”李知安淡淡说道,但脸上还是浮现了一丝温软的笑意。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春夏去安排柳若薇的住处,李知安则开始整理今天在太医院收集到的信息。 第232章 毫无章法 四方馆内,烛火摇曳。 西昭副使段烈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茶盏溅出水花。 “够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陛下?” 正使萧远山面色阴沉,冷冷瞧着这位昔日的袍泽:“段副使这是何意?难道要违抗国师的旨意?” “国师的旨意?”段烈冷笑,“连续两次失败,损兵折将不说,还让我们成了大安的笑柄。段某倒要问问,这就是国师的高明之处?” 萧远山脸色更加难看:“你敢质疑国师?” “我质疑的是这些毫无章法的计策!”段烈指着窗外,“你看看,我们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被软禁在这小小的四方馆里,连门都出不去,这就是你们的外交?” 房间里的其他随从面面相觑,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远山缓缓起身,声音里带着威胁:“段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国师的安排自有深意,岂是你我能够揣测的?” “深意?”段烈嗤笑,“什么深意能让我们西昭的脸面丢尽?什么深意能让我们的勇士白白送死?萧远山,你清醒一点吧!”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内室传来一声轻咳。 西昭公主缓缓走出,她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疲惫。 “两位大人,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段烈和萧远山同时行礼,但气氛依然紧张。 西昭公主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我们现在的处境,争吵只会让大安人看笑话。” “公主殿下,末将只是…”段烈想要解释。 “我都听到了。”西昭公主打断他,“段副使的担忧不无道理,萧正使的忠诚也值得敬佩。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境。” 萧远山沉声道:“国师既然派我们来,必然有后手。公主殿下只需安心等待即可。” “等待?”西昭公主苦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大安彻底不把我们当回事?还是等到西昭国内出现更大的动荡?” 这话让萧远山也沉默了。 段烈趁机说道:“公主殿下英明。末将以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求变。” “求变?”萧远山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段烈深吸一口气:“末将想求见大安太子,表明我们的诚意。” “胡闹!”萧远山怒道,“这岂不是向大安示弱?国师绝不会同意的!” “那你说怎么办?”段烈反问,“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西昭公主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了家乡的雪山,想起了父王慈祥的笑容,也想起了国师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来到大安这么久,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棋子,被人摆布着,却不知道最终的命运会是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萧远山警觉地问道。 “奴婢是东宫派来的。”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太子妃娘娘命奴婢给公主殿下送些物品。” 西昭公主示意萧远山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宫女,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 “公主殿下,这是太子妃娘娘特意为您准备的一些书籍和绣品,还有一些点心。娘娘说,异乡生活不易,希望这些能让公主殿下感到一些温暖。” 西昭公主接过食盒,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替我谢谢太子妃娘娘。” 宫女行礼退下,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段烈看着那个食盒,若有所思:“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萧远山冷哼:“无非是想收买人心,公主殿下万不可上当。” 西昭公主却打开了食盒,里面除了精美的点心,还有几本书和一些绣品。 她拿起其中一本书,竟然是《女则》,还有一本是《诗经》。 最让她意外的是,书的扉页上还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愿公主殿下在异乡也能寻得内心的宁静。” 这行字让西昭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萧远山和段烈都在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应。 西昭公主合上书,淡淡说道:“太子妃倒是个有心人。” 就在此时,四方馆外,凌云正隐在暗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翌日清晨,李知安来到民学监。 刚一进门,就听到朗朗读书声从各个教室传来。 “娘娘!”越秀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洋溢着喜悦,“您来得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李知安笑着问道:“什么好消息?” “昨日吏部正式下文,越秀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春夏在一旁替越秀高兴地说道。 “真的?”李知安眼中闪过惊喜,“越秀,恭喜你!” 越秀却有些不安:“娘娘,越秀心中忐忑。翰林院那些大人们,会不会因为越秀出身民学监而…” “怎么?担心被人看不起?”李知安温和地问道。 越秀点点头:“昨日去翰林院报到,确实感受到了一些异样的目光。有几位大人虽然表面客气,但言语间总有些…轻视之意。” 李知安若有所思:“具体说说。” “有位张大人说,民学监出来的学子,虽然策论写得不错,但底蕴终究不足,需要多加磨练。还有位王大人,直接问越秀是否真的熟读经典,言下之意是怀疑越秀的学问根基。” 春夏在一旁愤愤不平:“这些人真是势利眼!越秀的才华有目共睹,他们凭什么这样说?” 李知安却很平静:“这在意料之中。新旧学脉之间的融合,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越秀,你打算如何应对?” 越秀咬了咬唇:“越秀想用实力证明自己。无论他们如何看待民学监出身,越秀都要做出一番成绩来。” “好!”李知安赞许地点头,“有志气。不过记住,证明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必急于一时。” 正说着,高笠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比之前沉稳了许多,脸上少了那份年少的轻狂,多了几分成熟的稳重。 “娘娘,高笠有事求见。” 第233章 自己决定 李知安示意他坐下:“什么事?” 高笠深吸一口气:“高笠想请娘娘为我在吏部美言几句,希望能外放历练,从最基层的官吏做起。” 这话让李知安有些意外:“为什么?以你的出身,完全可以在京中谋个不错的差事。” “正因为出身太好,所以更需要磨练。”高笠认真地说道,“在民学监这段时间,高笠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与其在京中混日子,不如到地方去真正做些实事。” 春夏忍不住说道:“高公子,外放可是很辛苦的,尤其是从底层做起…” “越是辛苦,越能磨练人。”高笠坚持道,“高笠已经想清楚了。” 李知安仔细端详着高笠,发现他眼中确实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坚毅。 “你父亲知道你的想法吗?” 高笠苦笑:“父亲肯定不会同意。但高笠已经成年,有权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李知安沉思片刻:“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我可以帮你与吏部商议。不过,外放之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我不会给你任何特殊照顾。” “高笠明白!”高笠起身郑重行礼,“多谢娘娘成全!” 处理完这些事务,李知安又在民学监里转了一圈。 看到孩子们认真读书的样子,她心中满是欣慰。 但同时,越秀遇到的问题也让她深思。 民学监的学子们将来进入官场,必然会面临各种质疑和挑战。 如何让这些孩子在保持初心的同时,也能在复杂的环境中立足,这是一个需要长远考虑的问题。 回到东宫后,李知安将今日的见闻告诉了齐逾。 “民学监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齐逾放下手中的奏章,“不过,阻力也会越来越大。” “我知道。”李知安点头,“新旧势力的冲突在所难免。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平衡点。” “你有什么想法?” 李知安想了想:“我在考虑,是否可以在各州府设立分院,让民学监的理念逐步推广。但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需要朝廷的支持。” 齐逾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这个想法不错,但确实需要循序渐进。不如先选几个条件成熟的州府试点,积累经验后再全面推广。” “你觉得哪些地方比较合适?” “江南几府民风开放,商业发达,应该比较容易接受新理念。还有一些边境州府,需要实用人才,也可以考虑。” 两人正讨论着,凌云突然出现在门外。 “殿下,有紧急情况汇报。” 齐逾示意他进来:“说。” 凌云快步走到齐逾身边,低声汇报:“四方馆内部出现分歧,西昭副使段烈与正使萧远山发生激烈争执。段烈似乎对国师的策略产生怀疑,有意寻求改变。” 齐逾和李知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趣。 “详细说说。” 凌云将昨夜监听到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 听完后,齐逾沉思良久:“看来西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不过,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继续监视,收集更多信息。” “是。”凌云领命退下。 李知安若有所思:“段烈这个人,我记得在情报中提到过,他是西昭的老将,在军中威望很高。” “没错。”齐逾点头,“如果能争取到他,对我们很有利。但也要小心,这可能是西昭的计策。” “那西昭公主呢?”李知安想起那个食盒,“她收到我送的东西后,反应如何?” “据凌云的人汇报,她似乎很感动,还仔细看了你在书上写的那行字。” 李知安微微一笑:“看来这位公主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情味。” 次日清晨,李知安便开始筹备小型宫廷宴会。她选在御花园的听雨轩,那里临水而建,正值秋菊盛开,景致颇佳。 “春夏,去请柳妹妹过来商议,还有几位王妃和郡主,都要一一邀请。”李知安一边翻看邀请名单,一边吩咐道。 “是,那西昭公主呢?” “也请。既然她住在四方馆,也该让她见识一下我大安的宫廷风雅。” 春夏领命而去。李知安继续安排菊花展台、茶点搭配,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周全。这种宫廷聚会看似简单,实则暗流涌动,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她在后宫的地位。 傍晚时分,柳若薇匆匆赶来。 “听说你要办宴会?需要我帮什么忙?” 李知安笑着拉她坐下:“你来了正好。明日宴会,我想请你帮忙招待几位年轻的郡主,她们跟你年龄相仿,说话方便些。” “没问题。不过…”柳若薇压低声音,“听说西昭公主也会来?” “是啊,怎么了?” “我听人说,她长得极美,而且举止优雅,颇得一些贵公子青睐。” 李知安挑眉:“哦?有这种事?” “嗯,前几日在街市上,好几个世家公子都打听过她的消息。”柳若薇神色复杂,“你说,她该不会是想通过联姻来拉拢我大安的势力吧?” 这倒是个有趣的角度。李知安若有所思:“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种策略。不过,联姻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两人正说着,春夏返回禀报:“娘娘,各位贵人都答应参加,西昭公主也派人回话,说她很期待能参与这样的聚会。” “很好。”李知安点头,“对了,淑太妃那边如何?” “王妃说太妃近日身体欠佳,恐怕不便参加。” 李知安记在心里:“明日宴会后,我亲自去看望太妃。” 第二日上午,听雨轩内花香阵阵。李知安身着淡紫色宫装,头戴珍珠钗环,端庄中带着几分亲和。各位贵人陆续到达,西昭公主果然引人注目。 她今日穿的是改良后的大安宫装,湖蓝色的衣裙在她身上别有韵味。虽然是异邦装扮,却丝毫不显突兀。 “见过太子妃。”公主行的是大安礼仪,标准得挑不出毛病。 “公主免礼。今日只是姐妹聚会,不必太拘束。”李知安亲自扶起她,“尝尝我们大安的秋茶。” 第234章 并无大碍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几位王妃和郡主围坐在花台边,品茶赏菊,说说笑笑。西昭公主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恰到好处,显然是个聪明人。 正当气氛融洽时,与淑太妃交好的荣王妃忽然提起:“听说淑太妃近日感了风寒,昨日我去看她时,觉得她精神不太好。太子妃有空的话,也该去看看。” 李知安立即关切地询问:“太妃病得重吗?需要请太医吗?” “倒也不算重,就是人显得有些疲惫。可能是年纪大了,入秋后总容易乏力。”荣王妃叹了口气。 李知安心中一动,当即表示宴会后就去康宁宫探望。 宴会散后,李知安果然带着春夏前往康宁宫。她特意准备了几味调理身体的药材,还有太妃爱吃的点心。 康宁宫里确实有种说不出的沉闷。虽然一切如常,但总感觉少了些生气。太妃躺在榻上,面色略显苍白。 “臣妾给太妃请安。” “知安来了,快坐。”太妃勉强坐起身,“让你费心了。” 李知安仔细观察太妃的气色,脉象虽然略显虚弱,但并无大碍:“太妃这是秋乏,再加上些许风寒。臣妾带了些药材,煎服几日便好。” “有劳了。”太妃笑得有些勉强。 李知安又陪太妃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开。出了康宁宫,春夏忍不住问:“娘娘,您觉得太妃的病…”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李知安想了想,“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从前。” 但心中总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康宁宫的氛围比以前更加压抑了。 东宫书房内,齐逾正在批阅户部送来的各地秋粮统计。烛火摇曳,他的眉头渐渐皱起。 “这个数字…”他重新核对了一遍,叫来身边的内侍,“传户部尚书过来。” 不一会儿,户部尚书匆匆赶到:“殿下召臣,可是有何要事?” 齐逾将文书递给他:“你看看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户部尚书仔细查看,摇头道:“回殿下,各地上报的数字都在正常范围内,与往年相比差异不大。” “差异不大,但还是有差异。”齐逾指着其中几个数字,“这几个州府的产量比去年略有下降,理由都是天气原因。你觉得合理吗?” 户部尚书额头冒汗:“殿下的意思是…” “孤的意思是,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隐藏着问题。”齐逾放下文书,“你暗中派人核查一下这几个州府的实际情况,记住,要暗中进行。” “是!臣立即安排。” 送走户部尚书,齐逾独自在书房里踱步。他向来谨慎,任何异常都不会放过。正思索间,凌云悄然出现。 “殿下,镇国公的密报。” 齐逾接过密函,拆开一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西昭撤军百里,但在边境内加强防务?”齐逾反复看着这份情报,“还有小股骑兵骚扰商路…” “是的。据镇国公汇报,西昭虽然表面退让,但实际上另有图谋。”凌云补充道,“而且我们的密探传回消息,西昭王对国师近期的失利颇为不满。” 齐逾沉思片刻:“看来西昭是在转变策略。既然正面对抗讨不到便宜,就改用骚扰战术。”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传令镇国公,边境以稳守为主,同时派出精锐小队保护商路。记住,要抓几个活口回来,我需要更多情报。” “是。那四方馆的使团…” “继续晾着。”齐逾冷笑,“既然他们想玩,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 凌云领命退下。齐逾重新坐回案前,但心思已无法集中在公务上。西昭的举动让他感到不安,这种不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预感到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正在此时,李知安从外面回来。 “太妃如何?”齐逾放下手中的奏章。 “身体倒是无大碍,就是精神不太好。”李知安在他身边坐下,“今日宴会上,西昭公主表现得很得体。” “哦?有什么发现吗?” 李知安想了想:“她很聪明,也很谨慎。不过我总觉得,她来大安的目的不仅仅是求和那么简单。” 齐逾将镇国公的密报给她看了看:“你的直觉很准。西昭确实在酝酿什么。” 李知安看完情报,脸色也变得凝重:“他们这是要打持久战的节奏。” “没错。明面上求和,暗地里骚扰,还派公主来打探虚实。”齐逾冷哼,“好一个多管齐下。” “那我们…” “将计就计。”齐逾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既然他们要演戏,我们就陪他们演到底。” 翌日一早,李知安便着手调查太医院的药材问题。她带着春夏直奔太医院的药材库,准备亲自检查那些可疑的药材。 药材库管事见太子妃亲临,慌忙跪地请安。 “起来吧。”李知安扫视着库房内整齐摆放的药材,“把近三个月采购的所有药材清单拿来。” “是…是的,娘娘。”管事颤抖着双手取来厚厚一叠账册。 李知安仔细翻阅,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几味关键药材的采购价格明显偏低,而供应商却是同一家药行。 “这个德济药行,你们合作多久了?” “回娘娘,大概…大概半年了。”管事额头冒汗,“他们家价格公道,质量也…” “质量?”李知安冷笑,随手抓起一把当归,“你看看这是什么品相?根部发黑,药香淡薄,这就是你说的质量?” 管事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饶命!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李知安并未理会他的求饶,而是继续检查其他药材。果然,几味重要药材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质量问题。 “春夏,传内务府的人来。”李知安放下手中的药材,“另外,让凌云派人去查这个德济药行的底细。” 不到一个时辰,内务府总管便带着人匆匆赶到。经过详细调查,很快查出了问题的根源。 原来是药材库的老吏刘德与德济药行的掌柜暗中勾结,以次充好,从中牟利。而这个刘德在太医院工作了十几年,平日里看着老实,谁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第235章 明察秋毫 “娘娘明察秋毫!”内务府总管恭敬地说道,“这刘德已经招供,德济药行的人也都抓了。” 李知安点点头:“按律处置,绝不姑息。另外,立刻重新制定药材采购和验收的规章制度,以后所有药材入库前都要经过三道检验。” “是!臣立刻安排。” 处理完太医院的事务,李知安又亲自去了一趟乾清宫。皇帝这几日精神确实好了不少,正在批阅奏章。 “父皇,儿媳给您请安。” “知安来了,快坐。”皇帝放下朱笔,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朕听说你把太医院整顿了一番?” “回父皇,是有这么回事。”李知安上前为皇帝诊脉,“药材质量关系到父皇的身体,儿媳不敢马虎。” 皇帝任由她诊脉,感慨道:“有你这样细心的儿媳,是朕的福气啊。逾儿能娶到你,也是他的福分。” 李知安诊完脉,略微调整了药方中几味药的剂量:“父皇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不过还需要继续调理。儿媳重新开了方子,煎药的火候和时间都要严格按照要求来。” 她详细向侍疾的太医和宫人交代了新药方的注意事项,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知安啊,”皇帝看着她忙前忙后,心中颇为感动,“有你在,朕心里踏实多了。” 李知安温声回道:“这都是儿媳应该做的,父皇安心养病就是。” 从乾清宫出来,李知安直接回了东宫。齐逾正在书房处理公务,见她回来,立刻起身相迎。 “太医院的事处理得如何?” “已经查清楚了,是药材库的老吏与外面的药行勾结。”李知安在他身边坐下,“人都抓了,制度也重新制定了。” 齐逾赞许地点头:“你办事,孤向来放心。不过这件事也提醒我们,宫中各处都需要加强监督。” “确实如此。”李知安若有所思,“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建立一个长效的监督机制,不仅是太医院,整个内务系统都需要定期检查。” “这个提议很好。”齐逾眼中闪过赞赏,“你可以拟个章程,我们再详细商讨。”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凌云突然出现在门外。 “殿下,有紧急情报。” 齐逾示意他进来:“何事?” “四方馆那边有动静。”凌云压低声音,“我们安排在那里的人传来消息,西昭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四方馆内,苏迪娜正坐在窗边品茶,看似悠闲,实则在暗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作为西昭王室的公主,她从小就在宫廷斗争中摸爬滚打,练就了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这几日下来,她已经基本摸清了四方馆内的情况。 负责照料她起居的宫女有三个,其中两个看起来老实本分,而第三个名叫小翠的,虽然表面上恭敬有礼,但苏迪娜总感觉她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特别是每当苏迪娜与使团成员交谈时,这个小翠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在附近徘徊,仿佛在留意着什么。 今日午后,苏迪娜决定试探一下。 她故意在小翠收拾房间时,用西昭语轻声念了一句谚语:“雄鹰虽然暂时收起翅膀,但并不意味着它忘记了如何翱翔。” 这句话在西昭有特殊含义,既可以理解为暂时的示弱和观望,也可以理解为对未来的期待。 果然,小翠的动作微微一顿,虽然很快恢复正常,但这个细微的变化还是被苏迪娜捕捉到了。 “小翠,”苏迪娜温和地叫住她,“你在大安宫中做事多久了?” “回公主,奴婢在宫中已有五年了。”小翠恭敬地回答。 “五年…那你一定很了解宫中的规矩了。”苏迪娜笑着点头,“我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还要多多指教。” “公主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苏迪娜不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翠一眼。 当晚,小翠果然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凌云。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凌云皱眉问道。 “属下不懂西昭语,但从公主的表情来看,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话。”小翠如实回答。 凌云点点头:“你继续留意,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第二天一早,凌云就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李知安。 “雄鹰暂时收起翅膀…”李知安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这话很有意思。” “娘娘觉得她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吗?”春夏在旁边问道。 “不是传递信息,是在试探。”李知安站起身来,“她应该是察觉到了小翠的身份,故意说这句话来确认自己的判断。” 齐逾听了汇报,也觉得这位西昭公主确实不简单。 “看来我们小看她了。”齐逾沉思片刻,“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察觉到我们的布置,这个苏迪娜确实有些本事。” “何止是有本事,”李知安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她还很聪明。明知道被监视,却不动声色,反而主动试探。这样的人,绝不会甘心只做一颗棋子。” 齐逾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看来我们需要重新评估这位公主了。” “我倒是对她产生了兴趣。”李知安转身看向齐逾,“不如让凌云加紧调查她在西昭的真实地位和过往经历。我有预感,这位公主身上,可能藏着我们意想不到的秘密。” “你觉得她会是我们的突破口?” “很有可能。”李知安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一个聪明的人,往往比愚蠢的人更容易合作。特别是当她发现自己的处境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安全的时候。” 齐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西昭派她来求和,表面上是给她荣耀,实际上何尝不是把她推到了最危险的位置上。”李知安分析道,“如果谈判失败,她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如果谈判成功,功劳也未必会归她。这样的棋子,通常都不会心甘情愿。” 齐逾眼中露出赞赏:“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接下来…” 第236章 开门见山 “不急。”李知安摆摆手,“让她再试探几天,我们先摸清她的底细再说。” 次日清晨,监国太子书房内。 齐逾正在批阅奏章,凌风在旁侍候。忽然,门外传来通报声:“殿下,镇国公求见。” “请他进来。” 柳慎元步入书房,神色肃然。这位征战多年的老将军,即便刚回京不久,身上的铁血之气依然浓郁。 “臣柳慎元参见殿下。” “岳父免礼,请坐。”齐逾放下手中奏折,“这么早前来,可是有要事?” 柳慎元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臣昨夜细思,觉得有一事需要与殿下商议。” “岳父请讲。” “边境封闭日久,虽保安全,但对两国百姓生计皆有影响。”柳慎元娓娓道来,“臣在北疆多年,见过不少边民因无法进行正常贸易而陷入困顿。如今西昭使团前来求和,或许是个机会。” 齐逾听得认真:“岳父的意思是?” “臣提议,在严格管控下,有限度地恢复几处关键边市的贸易。”柳慎元顿了顿,“一方面可获取西昭情报,了解其真实状况;另一方面也能安抚边境百姓,充实国库。” “此议甚好。”齐逾点头,“不过朝中必有异议。” “臣已有心理准备。”柳慎元淡然道,“但利国利民之事,总要有人提出来。” 齐逾沉思片刻:“既如此,岳父便上奏吧。孤会召集群臣商议。” 两个时辰后,朝议开始。 户部尚书王大人首先发言:“臣以为此议过于冒险。西昭虽遣使求和,但其真心如何尚未可知。贸然开启边市,岂不是资敌?” “王大人所言有理。”兵部侍郎附和,“万一西昭趁机刺探我朝虚实,后果不堪设想。” 柳慎元起身反驳:“诸位大人过虑了。臣所言的边市,是在严格管控下进行。交易何物、交易多少,皆由我朝决定。” “可是…” “再说,”柳慎元打断对方,“边境百姓困苦,难道朝廷不管不顾?” 争论愈发激烈。齐逾示意李知安起身。 “臣妾有话要说。”李知安清声开口,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太子妃的商业才能,对她的发言颇为重视。 “从商业角度来看,边市贸易确实利大于弊。”李知安不疾不徐,“我们可以限定交易物品种类,比如以我朝茶叶、布匹换取对方皮毛、药材等非战略物资。” “太子妃继续。”齐逾鼓励道。 “此外,还需建立严格的核查制度。每批货物都要仔细检验,确保没有违禁品。”李知安顿了顿,“至于抽税制度,既能增加国库收入,又能有效控制贸易规模。” 户部尚书眼睛一亮:“太子妃所言甚是。若能增加税收,确实对国库大有裨益。” “那具体如何操作?”有人问道。 李知安早有准备:“万宝商行愿意协助朝廷管理贸易事宜。我们有成熟的商业网络和管理经验,能确保边市有序运行。” 齐逾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孤决定采纳镇国公和太子妃的建议。” “殿下英明!”众臣齐声道。 “具体安排,由镇国公总责安全,户部与万宝商行协同管理贸易事宜。”齐逾一锤定音,“择地试行,先看效果再说。” 散朝后,李知安与齐逾并肩而行。 “你刚才的建议很不错。”齐逾夸赞道,“不愧是商界女王。” “过奖了。”李知安笑道,“不过这边市一旦开启,确实需要格外小心。西昭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 “放心,有岳父在,安全方面不会有问题。” 两人正说着,凌云快步赶来:“殿下,太子妃,属下有重要发现。” 东宫偏殿内,凌云将调查结果娓娓道来。 “经过这几日的暗中调查,属下终于查清了苏迪娜的真实身世。”凌云神色严肃,“她并非西昭王的直系公主,而是已故恒王的女儿。” 齐逾眉头微皱:“恒王?” “正是。恒王是西昭先王的弟弟,十年前因病去世。”凌云继续说道,“苏迪娜在王室中地位颇为尴尬,既不是王族嫡系,又没有强有力的靠山。” 李知安若有所思:“那她为何会被选中执行这次任务?” “据属下探查,是因为她的聪慧被国师相中。”凌云压低声音,“那位国师似乎很看重她的才能,亲自举荐她为此次和谈的使者。” “有意思。”齐逾冷笑一声,“看来这位国师也不简单。” “还有一事。”凌云顿了顿,“苏迪娜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观察,今日又有新动作。” “什么动作?”李知安问道。 “她通过那名叫小翠的宫女,传递了一个信息。”凌云拿出一张纸条,“她希望能与太子妃''聊聊''。” 李知安接过纸条,上面用汉字工整地写着:知音难觅,愿与太子妃一叙。落款是苏迪娜。 “好大的胆子。”齐逾冷哼,“竟敢主动约见你。” “倒不如说她很聪明。”李知安仔细看着纸条,“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选择主动出击。” 齐逾沉思片刻:“你打算怎么办?” “见一面倒无妨。”李知安将纸条放在桌上,“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位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危险了。”凌云立即反对,“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李知安摆摆手,“在四方馆的开阔处见面,有你们保护,能出什么事?” 齐逾考虑再三:“也好。不过要确保安全。” “属下这就去安排。”凌云领命而去。 第二日午后,四方馆后花园的凉亭内。 李知安独自坐在石桌旁,春夏在不远处守候。四周暗中布置了暗卫,确保万无一失。 不多时,苏迪娜缓缓走来。她今日穿着素色长裙,简单而雅致,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 “太子妃。”苏迪娜行了个标准的大安礼仪,“多谢您肯见我。” “公主客气了,请坐。”李知安示意她坐下,“不知公主找我所为何事?” 第237章 坦诚相见 苏迪娜坐下后,直视李知安的眼睛:“太子妃,我想与您坦诚相见。” “哦?”李知安饶有兴致,“愿闻其详。” “我知道您已经查清了我的身世。”苏迪娜苦笑道,“一个没有靠山的落魄公主,被推到两国纷争的风口浪尖,您说我的处境如何?” 李知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苏迪娜的话虽然听起来可怜,但她的神态却毫不示弱,反而透着几分倔强。 “公主的意思是?” “我不愿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苏迪娜直言不讳,“无论是西昭的,还是大安的。” “那你想怎样?” 苏迪娜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一些关于国师的秘密。他之所以执着于扰乱大安,并非完全为了西昭的利益。” 李知安心头一动:“此话怎讲?” “国师此人野心极大,他与西域某些势力暗中往来。”苏迪娜压低声音,“具体是什么势力,我还没完全弄清楚,但绝不简单。”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李知安直接问道。 “因为我需要保障。”苏迪娜坦然承认,“如果这次和谈失败,我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如果成功,功劳也不会算在我头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李知安沉默良久。这个苏迪娜确实聪明,她的分析也不无道理。但这些信息的真假还需要验证。 “公主的话很有意思,但我需要时间考虑。”李知安缓缓开口,“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真心合作,我会保你平安。” “多谢太子妃。”苏迪娜起身行礼,“我会等您的消息。” 看着苏迪娜离去的背影,李知安陷入沉思。这个女人身上确实有很多秘密,但她说的关于国师的事情,需要进一步调查才能确定真假。 夜幕降临,东宫书房内烛火摇曳。 李知安将下午与苏迪娜会面的情况详细告诉了齐逾。 “她说国师与西域势力有关联?”齐逾放下手中茶杯,“此事不能不察。” “我也觉得蹊跷。”李知安点头,“一个国师,为何要与外域势力勾结?这对西昭有什么好处?” 齐逾起身踱步:“除非…他的目标不是为了西昭,而是为了自己。” “你是说,他想借助外力,在西昭夺权?” “很有可能。”齐逾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一个有野心的国师,加上外域势力的支持,确实能在西昭掀起不小的风浪。” 两日后,春光正好。 李知安扶着皇帝缓缓走在御花园的石径上,暖阳透过新绿的枝叶洒在两人身上。 "父皇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李知安察觉到皇帝的步伐比前几日稳健了不少,心中暗喜。这段时间的调理总算见了成效。 "都是知安的功劳。" 皇帝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盛开的海棠花,"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赏花了。" "这海棠花正是药用佳品,花瓣可入药,有活血化瘀之效。" 李知安顺势介绍起来,"父皇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采些制成花茶。" 皇帝笑了笑:"你这丫头,看什么都能想到药用。" 正说话间,齐逾快步走来。他刚处理完朝政,脸上还带着些许疲色,但看到父亲能独自站立,眼中闪过惊喜。 "父皇,您今日精神这样好?" "托你媳妇的福。" 皇帝拍拍齐逾的手,"你们两个都辛苦了。" 齐逾上前接过李知安搀扶皇帝的位置:"父皇想去哪里看看?" "就在这里坐坐吧。" 皇帝指向不远处的凉亭,"难得一家人聚齐,朕想多待一会儿。" 三人在凉亭中坐下,春风轻拂,花香阵阵。 皇帝看着眼前的儿子儿媳,眼中满是慈爱:"朕这病能好转,全靠知安悉心照料。齐逾,你娶了个好媳妇。" 齐逾握住李知安的手:"是儿子的福气。" 李知安脸颊微红,轻拍了他一下:"父皇面前,正经些。" 皇帝看着两人的互动,忽然开口:"朕老了,将来这江山还要靠你们。知安,朕希望你们早日有个一儿半女,也好让朕抱抱孙子。" 李知安顿时羞得不行,齐逾却是认真点头:"父皇放心,我们会努力的。" "你!" 李知安瞪了齐逾一眼,却见他笑得格外温柔。 夜幕降临,东宫寝殿内烛火摇曳。 李知安正在整理药材,齐逾从后面环住她的腰。 "在想什么?" "父皇今日提到孩子的事。" 李知安放下手中的药材,靠在他怀中,"虽然现在还没有,但我们确实该考虑将来了。" 齐逾轻抚着她的长发:"你想要几个?" "两个就够了,一男一女最好。" 李知安转身看着他,"男孩要教他治国安民,女孩要教她自立自强。" "听起来你已经规划好了。" 齐逾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过我觉得,无论男女,都要教他们善良正直。" "自然。" 李知安笑着点头,"孩子的品格最重要。" 两人正说着话,春夏在门外禀报:"太子妃,柳小姐求见。" "若薇?这么晚了?" 李知安有些意外,"快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柳若薇提着个包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将包袱打开,里面装着各种小玩意儿和话本子。 "这些都是我从民间搜罗来的,有些话本子写得特别有趣,还有这些小饰品,都很精致。" 柳若薇拿起一个玉制的小兔子,"这个是不是很可爱?" 李知安接过小兔子,爱不释手:"确实精巧。你怎么想到买这些?" "最近在家里闷得慌,就出去逛逛。" 柳若薇坐在她身边,"没想到民间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齐逾看着两个女子聊得热火朝天,识趣地起身:"你们聊,我去处理些公务。" "姐夫真体贴。" 柳若薇冲齐逾摆摆手,然后拉着李知安的手,"姐姐,你看这本话本,写的是一个女医师的故事,跟你有些相似呢。" 第238章 力排众议 李知安接过话本翻了翻,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写得也太夸张了,什么起死回生,妙手回春。" "但是很有意思啊。" 柳若薇凑过来,"你看这里,女医师还开了医馆,专门给穷人看病。" "这倒是个好想法。" 李知安若有所思,"我一直想着要不要在京城开个医馆。" "真的吗?那太好了!" 柳若薇兴奋地拍手,"到时候我也去帮忙。" 两姐妹聊到深夜,李知安的疲惫一扫而空。 次日。 翰林院内,越秀身着崭新的官服,手中捧着任命书,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恭喜越秀姑娘,不,应该称呼越修撰了。”李知安笑着走进翰林院,身后跟着春夏。 越秀连忙行礼:“多谢太子妃栽培之恩,若非民学监的教导,学生断不会有今日。” “你的才华有目共睹,这是你应得的。”李知安拉起她的手,“不过初入翰林院,切记谦逊低调,多听多看少说话。” 越秀认真点头:“学生明白。” 正说着,翰林院掌院学士王大人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复杂。 “太子妃,下官有话想说。”王大人犹豫了一下,“朝中已有风声,说女子入翰林院有违祖制,恐怕会有人上奏。” 李知安眉头微皱:“王大人的意思是?” “下官并非反对越修撰,她的才学确实出众。只是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争议。”王大人叹了口气,“翰林院向来清贵,若是闹出风波,对越修撰本人也不好。” 越秀脸色微变,紧握双手。 李知安看了看越秀,又看向王大人:“既然太子殿下已经下旨任命,那就没有什么好争议的。王大人,还请多多照顾越修撰。” “自然,自然。”王大人连连点头。 离开翰林院后,越秀有些忐忑:“太子妃,我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胡说什么。”李知安拍拍她的肩膀,“路本就不好走,但总要有人先走。你安心做事就是,其他的不用担心。” 下午,李知安来到城外的一处驿站,高笠正在这里等候。明日他就要启程赴任江南。 “见过太子妃。”高笠恭敬行礼,比起初入民学监时的傲慢,如今的他沉稳了许多。 “一路顺风。”李知安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药材和银票,路上用得着。” 高笠接过包袱,眼中闪过感激:“太子妃的恩情,高笠永生难忘。” “记住在民学监学到的东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李知安认真叮嘱,“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学生谨记。”高笠重重点头。 傍晚回到东宫,齐逾正在书房批阅奏折,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李知安走过去,看到桌上摆着几份奏折。 “果然来了。”齐逾放下朱笔,“礼部尚书联合几个大臣上奏,说女子入翰林院有违祖制,要求重新考虑越秀的任命。” 李知安拿起奏折看了看,冷笑一声:“这些老古董,还真是不甘寂寞。” “更麻烦的是,他们还暗指民学监培养的学子思想激进,有违传统。”齐逾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在质疑整个民学监的存在。” 李知安坐在他身边:“你打算怎么办?” “明日早朝,孤会力排众议,坚持越秀的任命。”齐逾握住她的手,“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改革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 “我明白。”李知安点头,“只是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快。” “树大招风,民学监现在太引人注目了。”齐逾沉思片刻,“或许我们需要调整一下策略,不能操之过急。” 夜深了,李知安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想起越秀今日的忐忑,想起高笠即将面对的挑战,心中五味杂陈。 改革的路果然不好走,但她不会退缩。 第二天一早,朝堂上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启奏陛下,臣以为女子入翰林院,实乃有违祖制,请陛下三思。”礼部尚书出班奏道。 大病初愈的皇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此次他只是坐在此处昭示自己身体已经无碍,但对于这些朝政已经没精力去管理了。故此,依旧是太子监国。 “臣附议。”户部侍郎跟着站出来,“自古以来,翰林院皆为男子所居,今日破例,恐开不好的先河。” “臣也以为不妥。”又有几个官员附和。 齐逾站在太子位置上,冷眼看着这些人表演。 “太子殿下,您怎么看?”皇帝终于开口。 齐逾出班:“父皇,孤以为,用人当唯才是举。越秀策论出众,才学过人,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 “可是太子殿下,祖制不可违啊。”礼部尚书急道。 “祖制?”齐逾冷笑,“那请问礼部尚书,哪条祖制规定女子不能入翰林院?” 礼部尚书一时语塞。 “况且,”齐逾继续道,“历朝历代,都有女子参政的先例。汉有吕后,唐有武则天,宋有刘太后。难道她们都违背了祖制?” “那、那不一样。”礼部尚书结结巴巴。 “有何不一样?”齐逾步步紧逼,“她们能治国安邦,越秀为何不能修撰文章?” 朝堂上一片安静,众臣面面相觑。 这时,吏部尚书站了出来:“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臣以为,越秀确实才学出众,任命合理。” 有了吏部尚书的支持,又有几个官员表态赞成。 皇帝看着下面的争论,忽然开口:“够了。” 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朕问你们,越秀的策论写得如何?”皇帝看向礼部尚书。 “这个…确实写得不错。”礼部尚书不得不承认。 “那她的学问如何?” “也…也算扎实。”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好争的?”皇帝冷哼一声,“朕用人,看的是才能,不是性别。此事就此定论,不得再议。” “臣遵旨。”众臣齐声应道。 下朝后,齐逾回到东宫,李知安正在等他。 “如何?”李知安关切地问。 “暂时压下去了。”齐逾坐下喝了口茶,“不过这只是开始,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阻力。” 第239章 兵不厌诈 “我明白。”李知安沉思片刻,“或许我们需要在民学监的教学上做些调整。” “怎么调整?” “增加一些关于传统文化和礼制的课程,让学生们在接受新思想的同时,也要尊重传统。”李知安解释道,“这样既能减少阻力,也能让他们更好地适应官场。” 齐逾点头:“这个想法不错。循序渐进,总比激进冒进要好。” “还有,”李知安继续道,“我想让越秀暂时低调一些,先在翰林院站稳脚跟,等风头过了再说。” 正说着,春夏在门外禀报:“太子妃,越秀求见。” “快请她进来。” 越秀走进来,脸色有些苍白:“太子妃,我听说朝堂上因为我的事情起了争执。” “你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李知安安慰道。 “可是我不想成为您的负担。”越秀咬着嘴唇,“要不,我主动请辞吧。” “胡说!”李知安严厉地看着她,“你这样做,岂不是让那些反对的人得逞?” “可是…” “没有可是。”齐逾也开口了,“你的任命是孤亲自下的,岂能轻易更改?你只管安心做事,其他的不用操心。” 越秀眼中闪过泪光:“太子殿下,太子妃…” “记住,你不是为了自己在战斗,而是为了所有的女子。”李知安握住她的手,“你退了,以后还有谁敢站出来?” 越秀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退缩的。” 送走越秀后,李知安和齐逾相视一笑。 “看来我们的学生比想象中要坚强。”齐逾笑道。 “她们都是好孩子。”李知安也笑了,“只是需要时间成长。” 夜幕降临,东宫书房内,凌云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镇国公从边境传来消息。”凌云递上一封密信。 齐逾接过信件,快速浏览后递给李知安:“边市开了,不过情况有些复杂。” 李知安看完信,眉头微皱:“交易冷清,双方都在观望?” “人之常情。”齐逾点头,“毕竟两国刚刚停战,商人们自然谨慎。” “万宝商行那边怎么样?”李知安问道。 “已经派了商队过去,主要是试探性的交易。”齐逾起身走到窗边,“你父亲很谨慎,每笔交易都有详细记录。” 李知安也走过去:“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暂时没有,不过…”齐逾停顿了一下,“凌云,你把后面的情况说一下。” 凌云点头:“据镇国公的密报,西昭那边最初只有小股商人参与,交易量很小。但最近几日,参与的人数在逐渐增加。” “这是好事啊。”李知安有些疑惑。 “问题是,”凌云继续道,“其中有几个商人的身份有些可疑。他们对我们的茶叶、瓷器兴趣不大,反而总是打听我们的粮食产量和军备情况。”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间谍?”李知安低声问道。 “很有可能。”齐逾沉声道,“看来西昭并没有放弃渗透的想法。” “那要不要关闭边市?”李知安担忧地问。 “不。”齐逾摇头,“既然他们想玩,我们就陪他们玩。凌云,传令给镇国公,让他加强戒备,同时…” 齐逾走到桌边,提笔写了几行字:“让万宝商行的人也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从西昭商人那里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是。”凌云接过纸条。 “还有,”李知安补充道,“让商行的人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身份。” 三日后,万宝商行的第二批商队从边市传回消息。 李知安在东宫书房内展开商队送回的详细账册,齐逾在一旁翻看着柳慎元的密报。 “茶叶和瓷器的需求量比预期的要大。”李知安指着账册上的数字,“西昭那边的皮毛质量也不错,草药更是难得的好货。” “看起来边市确实有利可图。”齐逾放下密报,“不过你父亲提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李知安抬头:“什么?” “上次的西昭商人中有几个总是询问我们的粮价,还打听今年的收成情况。”齐逾走到她身边。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齐逾在她对面坐下,“既然他们想要情报,我们就给他们一些。” 李知安会意地笑了:“假的?” “当然。”齐逾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让万宝商行的人透露,今年大安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各地粮仓都快装不下了。” “还有军备呢?”李知安接过纸条看了看。 “就说边境守军最近换了新装备,士气高涨。”齐逾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再让他们提一下,朝廷正在考虑减免部分赋税,因为国库充盈。” 李知安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要把西昭吓死。” “兵不厌诈。”齐逾也笑了,“让他们以为我们实力雄厚,说不定就打消了再次开战的念头。” 正说着,凌云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四方馆那边传来消息,西昭公主苏迪娜求见太子妃。”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 “她说有重要情报要提供。”凌云继续道。 “又有情报?”李知安有些意外,“上次她提供的消息还算有用,这次会是什么?” 齐逾沉思片刻:“去见见她吧,不过要小心。” “我陪你去。” “不用,你在监国,事务繁忙。”李知安起身整理衣裳,“而且她指名要见我,你去了反而不合适。” 齐逾点头:“那让凌云多带些人。” 四方馆内,苏迪娜的居住条件比初来时好了不少。房间宽敞明亮,还摆放了几盆花草。 见到李知安,苏迪娜连忙起身行礼。 “太子妃,多谢您改善我的居住环境。” “客气了。”李知安在椅子上坐下,“听说你有重要情报要提供?” 苏迪娜神色凝重地点头:“是关于我们国师的。” 李知安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国师这几年一直在秘密搜集一种叫''火石''的矿物。”苏迪娜压低声音,“还招募了很多匠人,据说是要改进攻城器械。” 第240章 开枝散叶 “火石?”李知安皱眉,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 “就是一种黑色的石头,燃烧时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威力惊人。”苏迪娜比划着,“国师说这是制作新式火器的关键材料。” 李知安心中一惊。火器?这在当前的战争中可是极具威胁的武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李知安直视着苏迪娜。 苏迪娜苦笑:“因为我觉得国师的野心太大了。他不满足于现状,总想着征服更多的土地。如果真让他研制出新式火器,恐怕不只是大安,连周边的小国都会遭殃。” “你是在为西昭寻找出路?” “是的。”苏迪娜坦诚地点头,“我希望两国能够和平相处,而不是无休止的战争。” 李知安沉默了片刻:“你还知道其他关于火石的消息吗?” “我知道的有限。”苏迪娜摇头,“国师对这件事保密很严,连我父王都不完全清楚。我只是偶然听到他和手下商议时提到的。” 李知安点头:“我知道了。你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 “那我的待遇…”苏迪娜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会继续改善。”李知安起身,“不过你仍然需要留在四方馆。” 送走李知安后,苏迪娜独自站在窗边,望着远方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东宫,李知安立即将苏迪娜提供的情报告诉了齐逾。 “火石?”齐逾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某种爆炸物。”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知安坐在他身边,“如果西昭真的在研制新式火器,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齐逾立即召来凌云:“传令兵部和工部,暗中调查这种叫''火石''的矿物,还有周边各国在火器方面的最新动向。” “是。” “另外,加强边境对这类物资流出的管控。”齐逾补充道,“不能让任何可疑的矿物流入西昭。” 凌云领命而去。 “你觉得苏迪娜说的是真的吗?”李知安问道。 “八九不离十。”齐逾分析道,“她现在的处境,撒谎对她没有好处。而且这个消息的价值确实很高,不像是随便编造的。” “那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嗯。”齐逾握住她的手,“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研制新式武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有时间应对。” 夜深了,两人还在商议对策。 “对了,”李知安忽然想起什么,“边市那边要不要暂停?” “不,继续。”齐逾摇头,“边市是我们获取西昭情报的重要渠道,不能轻易放弃。而且现在正是观察西昭动向的好时机。” “你说得对。”李知安点头,“那就让万宝商行的人更加小心一些。” 正说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凌风匆匆走了进来:“殿下,宗人府那边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齐逾放下茶杯。 “宗人府正在筹备为各位王爷采选淑女的事宜。”凌风顿了顿,“有官员奏请,说也应该为东宫采选良娣、承徽,以广嗣续。” 李知安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齐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谁提的?”齐逾的声音很冷。 “礼部的,张维新,还有几个宗室长辈附议。”凌风如实回答。 “他们倒是操心。”李知安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 齐逾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明日朝会,孤要亲自回应此事。” “殿下…”凌风有些担心。 “无妨。”齐逾摆手,“有些话该说清楚了。” 李知安看着齐逾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她知道,齐逾这是要为她出头。 “其实也不必太认真。”李知安起身走到他身边,“这种提议每隔几年就会有人提起,习惯就好。” “孤不习惯。”齐逾转身看着她,“东宫的事,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第二天朝会上,张维新果然又提起了此事。 “殿下春秋鼎盛,正是开枝散叶的好时候。为东宫采选良娣承徽,既能广嗣续,也符合祖制。”张维新说得冠冕堂皇。 几个宗室长辈也纷纷附和:“是啊,殿下,这是为了皇室血脉着想。” “太子妃虽然贤德,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 “多几个人侍奉殿下,也能分担太子妃的辛劳。” 齐逾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他们说完,齐逾才缓缓开口:“诸位爱卿的关心,孤心领了。” 张维新以为有戏,连忙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孤的意思是,”齐逾的声音忽然提高,“东宫之事,孤与太子妃自有主张,不劳众卿费心。” 朝堂上一片寂静。 张维新脸色有些难看:“殿下,这是为了皇室大计…” “皇室大计?”齐逾冷笑,“孤看你们是闲得慌。与其操心东宫的事,不如多想想如何治理好自己的职责。” “殿下…”几个宗室长辈还想再劝。 “此事到此为止。”齐逾语气不容置疑,“再有人提起,休怪孤不客气。” 皇帝在龙椅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朝会结束后,皇帝留下了齐逾。 “你今天的表现不错。”皇帝难得地夸奖了一句。 “父皇?”齐逾有些意外。 “知安是个好孩子,朕很满意。”皇帝站起身,“那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不用理会。” 齐逾心中一暖:“多谢父皇理解。” “去吧,别让知安等急了。”皇帝摆摆手。 回到东宫,李知安正在处理民学监的事务。 “怎么样?”她头也不抬地问。 “解决了。”齐逾在她身边坐下,“以后不会再有人提这种事了。” “你在朝堂上说了什么?”李知安放下笔,好奇地看着他。 齐逾将朝会上的情况说了一遍,李知安听完忍不住笑了。 “你啊,就是护短。”她伸手轻拍他的胳膊。 “护的是我的人,有什么不对?”齐逾理直气壮。 “没有不对,就是…”李知安凑近他,“就是让人很感动。” 两人正说着话,春夏在门外禀报:“太子妃,柳小姐求见。” 第241章 分身乏术 “若薇来了?快请她进来。” 柳若薇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知安,你听说了吗?朝堂上的事。” “什么事?”李知安装作不知。 “就是有人提议为东宫采选良娣的事啊。”柳若薇坐下来,“听说太子殿下当场就拒绝了,态度还很坚决。” “是吗?”李知安瞥了齐逾一眼。 “当然了,这事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柳若薇兴致勃勃地说,“大家都说太子殿下对你用情至深,绝不允许别人打扰你们。” 齐逾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对了,”柳若薇忽然想起什么,“我大伯传回消息,边市那边的情况还不错。” “哦?”李知安来了兴趣。 “交易量在稳步增长,而且通过和西昭商人的闲聊,我们的人还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柳若薇压低声音,“比如西昭国内的物价情况,还有民间对战争的态度。” “民间态度如何?”齐逾问道。 “大部分百姓都厌战,希望能够和平。”柳若薇回答,“只有少数人还在鼓吹战争。”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这个消息很有价值。 “还有别的吗?”李知安问。 “有个西昭商人无意中提到,他们那边最近在大量收购铁矿和硫磺。”柳若薇想了想,“不过他也不清楚具体用途。” 齐逾心中一动。铁矿和硫磺,这些都是制作火器的重要材料。结合苏迪娜提供的情报,西昭研制新式武器的可能性更大了。 “知道是谁在收购吗?”齐逾问。 “那个商人说是官府的人,但具体是哪个部门就不清楚了。”柳若薇摇头。 “我知道了。”齐逾点头,“这个消息很重要,回头我会让人仔细调查。” 柳若薇又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送走柳若薇后,李知安看着齐逾:“看来苏迪娜说的是真的。” “嗯,西昭确实在秘密研制什么东西。”齐逾沉声道,“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了。” “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让工部加紧研究我们自己的火器技术。”齐逾起身走到窗边,“其次,派人深入调查西昭的火石来源。” “还有呢?” 齐逾转身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既然他们想要情报,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三日后,万宝商行的掌柜按照李知安的吩咐,在边市与几个西昭商人“无意中”透露了一些消息。 “唉,今年我们大安真是风调雨顺啊。”掌柜一边清点货物,一边感叹,“各地粮仓都快装不下了,朝廷正考虑减免部分赋税呢。” 几个西昭商人装作漫不经心地听着,实际上都竖起了耳朵。 “是吗?那你们的粮价应该很便宜吧?”一个西昭商人试探着问。 “可不是,比往年便宜了三成。”掌柜摆摆手,“不过我们也不愁卖,边境守军最近换了新装备,需要的粮食更多了。” “新装备?”另一个西昭商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对啊,听说是朝廷新研制的,威力比以前的强多了。”掌柜压低声音,“我有个表兄在军中当差,说士兵们拿到新装备后士气高涨,都说要是西昭再敢来犯,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几个西昭商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忐忑。 交易结束后,这些西昭商人迅速将消息传了回去。 与此同时,在京城的某个隐秘角落,影狐正在接收手下传回的情报。 “大安粮食大丰收,国库充盈?”影狐皱眉,“还有新式装备?” “是的,多个渠道都证实了这个消息。”手下恭敬地回答。 影狐沉思片刻:“看来大安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 “那我们的计划…” “暂缓。”影狐挥手,“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西昭那边的动静暂且平息,齐逾和李知安都松了口气,仿佛绷紧的弦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这日,李知安拿着一叠整理好的医案手札,走进了太医院。 她监管太医院已有段时日,起初那些自视甚高的太医们还颇有微词,但在见识了她几番神乎其技的针法与用药后,便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轻的太子妃。 “太子妃娘娘。”太医正快步迎了上来,态度恭敬。 “太医正,本宫有些想法,想与你商议。”李知安将手札递过去。 太医正接过,只翻了两页,脸上就显出几分动容。上面记录的不仅有太子殿下奇毒的调理之法,还有一些极为罕见的杂症辨析,思路清奇,用药大胆又精妙,许多见解令他这个行医数十年的人都茅塞顿开。 “娘娘的医术,已臻化境,老臣佩服。”太医正由衷地感叹。 “医术无止境,本宫也只是多看了些前人未曾见过的病例罢了。”李知安笑了笑,话锋一转,“本宫想的是,我们这些医者,食君之禄,学的虽是救死扶伤的本事,但真正能惠及的,却只有宫中和王公大臣,寻常百姓若遇上疑难杂症,大多只能听天由命。” 太医正沉默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本宫想,能否以太医院的名义,定期在京中设点,为贫民义诊。”李知安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一来,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二来,也能让太医们接触到更多不同的病例,于医术精进亦有好处。” 太医正面露难色:“娘娘仁心,此乃大善之举。只是……院中有些同僚,怕是会觉得……有失身份。”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姓刘的老太医就忍不住开了口:“太医正所言极是。我等皆是朝廷医官,为天家和百官诊病,乃是本分。若去给那些市井小民看诊,与街头郎中有何区别?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立刻有几名年纪较长的太医附和。 “是啊,我等精力有限,宫中事务繁重,实在分身乏术。” “那些百姓多不洁净,若因此染上什么不妥当的病气,如何是好?” 李知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第242章 太医义诊 反倒是几个年轻的太医面露不忿,他们中有人曾受过李知安指点,对她十分信服。 “刘太医此言差矣!”一个姓王的年轻医官站出来,“医者父母心,病人哪有高低贵贱之分?能用所学救助更多人,乃我辈之幸事,何谈有失身份?” “你!”刘太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好了。”李知安淡淡地开口,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她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刘太医身上:“刘太医觉得为百姓看诊有失身份,本宫却不这么认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大安的根基,正是这些被你们看不起的寻常百姓。”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本宫并非强求,此事全凭自愿。凡参与义诊者,本宫会亲自记录在册,作为日后考评的依据之一。”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第一次义诊,本宫会亲自去。若有人觉得与本宫一同为民诊病,也是一件有失身份的事,那便算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刘太医等人,顿时把话都咽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连太子妃都亲自去了,他们谁还敢说这是“有失身份”?那不是明摆着打太子妃的脸吗? 太医正立刻躬身:“娘娘高义,老臣愿追随娘娘,为京中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有了他带头,那几个年轻太医也立刻响应,一时间,附和之声不绝。 刘太医几人面面相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拱手称是。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晚,李知安将此事告诉齐逾时,他正临窗看一封密报。 听完她的叙述,齐逾放下密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握进掌心。 “孤就知道,我的太子妃,从不是囿于深宫的寻常女子。”他的声音里带着暖意,“你想做,便放手去做。银钱方面不必担心,东宫内帑可随意支取。药材若有短缺,孤让凌风去办。” “不用那么麻烦,”李知安眉眼弯弯,“我的万宝商行就有药材行,直接从那边调拨就是,还能省下不少成本。” 齐逾失笑,捏了捏她的手:“好,都听你的。孤的太子妃,不仅心善,还很会持家。” 李知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回手嗔了他一眼。 三日后,京城南门附近的一处空置的官房外,挂起了“太医院义诊”的旗幡。 附近的百姓起初还不敢相信,探头探脑地张望。当看到平日里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太医们真的坐在案后,特别是看到那位美得不像真人的太子妃娘娘也亲切地为一个老婆婆诊脉时,人群瞬间就沸腾了。 “天呐,真的是太子妃娘娘!” “娘娘真是活菩萨啊!” 李知安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她专注地为面前的病人诊脉,详细询问病情,然后开出药方。旁边的春夏和几个小丫鬟负责维持秩序,万宝商行的伙计则在一旁按方抓药,一切井井有条。 一整天下来,李知安几乎没有休息,却不见疲态,反而精神愈发清明。接触到这些最底层的病患,让她对这个时代的医疗状况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临近傍晚,义诊即将结束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焦急地挤了进来。 “求求您,求求娘娘救救我的孩子!” 李知安看过去,那孩子约莫四五岁,昏昏沉沉地伏在母亲肩头,脸上和手臂上布满了奇怪的红色疹子,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溃烂。 她心中一凛,立刻让妇人将孩子抱过来。 仔细检查后,她的眉头缓缓蹙起。这疹子,与她之前在医书上见过的一种记载极为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你们住在哪里?孩子这样多久了?” “我们就住在城南的瓦子巷,孩子是前天开始发热出疹子的,巷子里还有好几个孩子也是这样!”妇人哭着说。 瓦子巷,还有好几个孩子…… 李知安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当即将那个孩子和妇人带回东宫,交由专人照料,并立刻派人前往瓦子巷暗中查探。 齐逾得知此事后,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京城脚下,天子之侧,发生这样的事绝非偶然。 “孤会派凌云带人去查瓦子巷的水源和食物来源。”齐逾沉声安排,“你先专心研究病情,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病,有无传染之虞。” “我明白。”李知安点头,此事关系到众多百姓的性命,她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在京城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而暗流涌动之时,朝堂之上,另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也被摆上了台面。 春汛已过,天气转暖,南方各省的漕粮即将沿运河北上。 户部尚书出列上奏:“启禀殿下,今年春汛雨水充沛,运河沿线有数处堤坝略有损毁,需赶在漕运开始前加固。此外,去岁漕粮入库盘点,‘漂没’之数比往年高出近一成,臣怀疑其中或有猫腻,恳请殿下明察。” 所谓“漂没”,本是指漕粮在运输过程中的正常损耗,如船只渗漏、鼠蚁偷食等。但日积月累,这早已成了沿线官吏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潜规则。每年朝廷都会核定一个漂没的额度,只要不超过这个额度,便无人追究。 但去年高出近一成,这便有些过分了。 齐逾坐在监国的位置上,面色平静,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他早就知道漕运积弊已久,只是之前一直忙于应付宫中和西昭的事务,无暇他顾。如今既然有人捅了出来,便不能再置之不理。 “爱卿所言,孤已知晓。”齐逾的声音在殿中回响,“漕运乃国之命脉,不容有失。堤坝须修,蠹虫也须抓。” 他环视殿下群臣:“众卿以为,该派何人前往巡查此事?” 话音一落,朝臣们便开始窃窃私语。 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漕运沿线,利益盘根错节,地方官吏、漕帮、押运兵丁,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派去的人若是手腕不够硬,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若是太过刚直,又容易激起民变,惹火烧身。 第243章 彻查到底 一时间,竟无人主动请缨。 齐逾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早有计较。 “既然无人举荐,孤心中倒有一个人选。”他缓缓开口,“都察院御史,张潜。” 张潜? 听到这个名字,不少官员都愣了一下。 张潜此人,在京中名声不显,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御史,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首案牍。但他办过几件小案,都以清廉干练、不畏权贵著称。最重要的是,他家世清白,在京中毫无根基,正是处理这种棘手之事的最佳人选。 “臣,领旨。”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队列中走出,正是张潜。他跪地接旨,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劲头。 “好。”齐逾点头,“孤给你便宜行事之权。此行不仅要核查账目,督修堤坝,更要查清‘漂没’背后的真相。无论涉及到谁,一律彻查到底。” 退朝之后,齐逾将张潜单独留了下来,在书房密谈。 当晚,李知安来看他时,他正在灯下看一张运河沿线的舆图。 “还在为漕运的事烦心?”李知安将一碗安神汤放在他手边。 “嗯。”齐逾指着舆图上的几个点,“漕运之弊,非一日之寒。张潜此去,怕是步步荆棘。” “我今天听万宝商行的管事说起过一些漕运上的事。”李知安在他身边坐下,“他们说,运河上的事,官府说了不算,漕帮说了才算。” 齐逾抬眼看她。 “商行的船队以前也走过运河,没少被漕帮敲诈勒索。那些漕帮,上与官府勾结,下与沿岸地痞流氓称兄道弟,早已成了运河一霸。他们甚至能操控部分河段的粮价,寻常商人根本斗不过他们。”李知安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道来,“你派张御史去查账,他恐怕连真实的账本都看不到。” “所以孤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齐逾说道。 “明面上的权力,对付不了暗地里的规矩。”李知安摇摇头,“官有官法,匪有匪道。想要查清真相,不能只走官面上的路子。” 她看着齐逾,认真地建议:“或许,该让张御史多去沿岸的茶馆酒肆听一听,多跟那些走南闯北的船夫聊一聊。有时候,真相就藏在百姓的闲谈里。” 齐逾听着她的话,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伸手将李知安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声道:“知安,你总能给孤带来惊喜。” 他原只想着从官场入手,快刀斩乱麻,却忽略了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李知安的提醒,为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张潜是个聪明人,但他为人过于方正,怕是不懂这些江湖门道。”齐逾沉吟片刻,“看来,孤得再派个人去帮帮他。” 李知安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她知道,齐逾已经有了自己的安排。 两日后,都察院御史张潜,领着一队人马,低调地离开了京城,赶赴运河。 而在他离开的第二天,京城最大的当铺“聚宝斋”里,一个不起眼的朝奉,也悄悄收拾了行囊,沿着另一条路,朝着南方而去。没有人知道,他怀里揣着一枚特殊的令牌,那是东宫暗卫的信物。 在李知安和齐逾各自忙碌的时候,被安置在四方馆的苏迪娜,过着一种外人看来堪称枯燥的生活。 这座名为“四方馆”的宫殿,实则是一座华美的囚笼。她不能随意走动,身边时刻有宫人“伺候”,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案,呈报到东宫。 但苏迪娜并未因此消沉。 相反,她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力和求知欲。 她向看守的宫人请求,希望能阅读一些书籍。李知安得知后,大方地命人从皇宫藏书楼中挑选了一批不涉机密的书籍送去,内容涵盖大安的历史、地理、诗词和风土人情。 从那天起,苏迪娜大部分的时间都沉浸在书海里。 她看书的速度极快,往往三五日便能读完厚厚的一本。她不仅看,还学着大安人的方式,用毛笔在纸上做笔记。 起初,她握笔的姿势十分生涩,写出的汉字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但她极有耐心,一遍遍地临摹,从最简单的笔画开始。看守她的女官发现,不过半月,这位西昭公主的字迹,竟已写得有模有样,工整清秀。 除了读书写字,她偶尔也会在与宫人闲聊时,询问一些大安的风俗。比如,为何大安的女子喜欢在七夕节乞巧,又为何端午节要赛龙舟、吃粽子。 她的问题很细致,不像寻常的客套,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探索。 一日,她无意中听宫人提起,太子妃在京中开办了民学监,让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 苏迪娜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晚上,她呈给东宫的例行信笺上,第一次写下了读书笔记之外的内容。她用尚显稚嫩的汉字写道:“闻太子妃设民学监,教化万民,心甚向往之。不知学监之中,是何光景?” 这封信笺被送到李知安手中时,她正为瓦子巷的病情烦忧。经过几日的诊断和药材试探,她基本确定那是一种通过水源传播的疫病,虽然不致命,但极易传染,且会让孩童身体变得虚弱。 看到苏迪娜的信,李知安有些意外。 “她倒是聪明。”李知安将信笺递给齐逾。 齐逾扫了一眼,淡淡评价:“一个能在逆境中主动学习、了解对手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那……要让她去看看吗?”李知安问道。 “为何不呢?”齐逾反问,“让她看看也好。让她看看真正的大安,看看我们的根基所在,或许比读一百本书都有用。”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安防要做足。别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也别让她有机会做什么不该做的。” 得到许可后,李知安便做了安排。 数日后,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一辆朴素的马车在数名便装护卫的簇拥下,停在了城西一处民学监的后门。 第244章 攻心为上 苏迪娜在一名女官的陪同下,走下马车。她换上了一身寻常人家的衣衫,摘掉了所有华丽的首饰,若不仔细看,很难将她与那位西昭公主联系起来。 她被引到一间教室的窗外。 窗户开着,里面传来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教书的先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秀才,正带着孩子们诵读《千字文》。 教室里的孩子,大的不过十岁,小的只有五六岁。他们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小脸蛋有黑有白,但一双双眼睛都亮晶晶的,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苏迪娜静静地站在窗外,一动不动。 在西昭,读书是贵族的特权。像这样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出生起,命运便已注定。男孩长大后要么成为牧民,要么成为士兵,在战场上消耗生命。女孩则早早嫁人,为生计操劳。 他们从没有机会,也不可能像这样,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起,学习文字,了解天地宇宙的奥秘。 她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因为跟不上先生的节奏而急得快要哭出来,旁边一个稍大些的男孩便凑过去,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教她。 她看到先生在课间,拿出自己带来的麦芽糖,分给表现最好的几个孩子,孩子们欢呼雀跃,仿佛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赏赐。 这里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冰冷的武器,只有知识的传递,和最朴素的温情。 苏迪…迪娜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一直以为,国家的强大在于辽阔的疆域、锋利的弯刀和剽悍的士兵。可眼前这一幕,却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种根植于最底层,润物细无声,却能塑造一个国家未来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女官在她身边轻声提醒:“公主,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苏迪娜这才如梦初醒,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间传来朗朗读书声的教室,转身默默地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 回到四方馆后,她破天荒地没有看书,只是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散去,夜色渐渐笼罩大地。 当天晚上,李知安收到了女官的详细回报。 “看来,这次参观对她的触动很大。”李知安对齐逾说。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齐逾执起她的手,“西昭的铁骑再强,也踏不碎我们传承千年的风骨。苏迪娜是个聪明人,她会想明白的。” 自从民学监一行后,苏迪娜像是变了个人。 她依旧每日读书,但不再局限于大安的风土人情,而是开始涉猎农桑、水利、工匠之术等更为务实的书籍。 她写给东宫的信笺内容也愈发深入,有时会探讨一句诗经中的农事,有时会询问一种工具的改良方法。 李知安看着这些变化,心中了然。 攻心之计,已然初见成效。 这日,北疆的加急信件与边市的商队文书一同送抵东宫。 其中一封厚厚的私信,被凌风单独拣出,恭敬地呈给了李知安。 信封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李知安一眼便认出,是柳慎元的笔迹。 她展开信纸,熟悉的墨香夹杂着边关的风沙气息扑面而来。 信的开头,是惯常的问候与军务简报,言辞简练,一如他镇国公的身份。 但从第二页起,笔锋陡然一转,变得温和而细腻。 “……见安儿来信,言及民学监之事,吾心甚慰。教化为立国之本,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想你母亲在世时,亦常言女子读书明理,方能不为俗物所困。如今见你所为,远胜吾之所想,若她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 看到“母亲”二字,李知安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仿佛能透过这字里行间,看到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温柔而坚韧的模样。 柳慎元在信中追忆了许多往事,那些关于他与亡妻的点滴,字字句句都透着深切的思念。 他没有直接抒发对女儿的疼爱,却将这份情感尽数融入了对亡妻的回忆之中,以及对李知安如今成就的欣慰与自豪里。 “……安儿如今贵为太子妃,行事务必周全,宫中人心叵测,万不可轻信于人。吾在北疆,一切安好,勿念。塞外风硬,入冬后尤甚,望安儿与太子殿下皆保重身体。” 信的末尾,他话锋再次一转,提到了正事。 “近日,边境捕获数名西昭哨探。审讯之下,得知西昭国内正大规模征集牛马牲畜,驱赶至西北方向的戈壁深处,用途不明。此事蹊跷,吾已增派斥候,深入查探,一有消息,会即刻上报。” 李知安将信读完,心中百感交集。 那份迟来了二十年的父爱,厚重而温暖,让她鼻尖有些发酸。 而信末的情报,则让她瞬间警惕起来。 她拿着信,径直去了齐逾的书房。 齐逾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岳父的信?” “嗯。”李知安将信递了过去,“你看看最后一段。” 齐逾接过,迅速扫过,当他看到“大规模征集牛马牲畜”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西北戈壁……牲畜……”他轻声念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 “苏迪娜之前提过,西昭有一种名为‘火石’的矿产,开采极为艰难,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畜力。”李知安提醒道。 齐逾抬起头,两人的思路对接到了一起。 “你是说,他们征集牲畜,是为了大规模开采火石?” “很有可能。”李知安分析道,“西昭国力不如大安,正面交锋并无胜算。他们唯一的优势便是骑兵。可骑兵再强,也需要精良的兵器。火石……能用来做什么?除了照明取暖,在军事上,它最大的用途就是冶炼。” 齐逾的表情严肃起来。 “更高温度的冶炼,意味着可以锻造出更坚硬、更锋利的兵器。甚至……是更强的铠甲。” 这个推论让书房内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第245章 兴师动众 如果西昭真的在秘密进行兵器和铠甲的升级换代,那对大安北疆的防线将是巨大的威胁。 “镇国公已经派人去查了。”齐逾沉吟片刻,“但斥候行动,风险高,且耗时良久。我们不能只等着北疆的消息。” 他看向李知安:“苏迪娜那边,你觉得能问出更多东西吗?” “可以试试。”李知安点头,“她现在对我们有了初步的信任,或许会愿意透露一些。只是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引起她的警觉。” “好,此事你来把握。”齐逾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辛苦你了,既要操心宫内事务,还要为国事烦忧。” “我们之间,何须说这些。”李知安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感到心安,“我这就给父亲回信,让他多加小心。另外,我会提醒他,查探的方向,或许可以往西昭的矿山和冶炼工坊上偏一偏。” 齐逾颔首,他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西昭西北那片广袤的戈壁上。 “凌云。”他忽然开口。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的角落。 “殿下。” “派人去一趟关外,联络万宝商行在那边的暗桩。”齐逾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我要知道,最近半年,所有流向西昭的铁矿、煤炭以及相关工匠的数量和动向。不惜一切代价。” 秋意渐浓,宫里的用度也多了起来。 各宫的份例,冬衣的采买,为过冬储备的炭火药材,一笔笔开销流水般地从内务府的账上划过。 李知安作为太子妃,协理东宫六局,查核宫中用度本就是分内之事。 往年这些账目都只是走个过场,但到了李知安这里,却成了个细致活。 她没有选择在人多眼杂的东宫正殿,而是让春夏将近一年的采买总账搬到了自己寝殿的小书房里。 这些账本堆起来,足有半人高。 春夏看着就头疼:“娘娘,这么多账,您要看到什么时候去?这些内务府的公公们做的账,年年如此,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李知安头也不抬,手中拿着一支炭笔,在一本账册上轻轻画着圈。 “差错,有时候未必在明面上。” 她翻看的速度不快,但每一笔记录都看得极仔细。 她看的不是加减乘除有没有算错,而是那些数字背后的门道。 比如,东宫每日消耗的银丝炭,采买价是八十文一斤。 再比如,给各宫主子做秋衣的云锦,一匹是六十两银子。 还有太医院常备的几味珍贵药材,价格更是高得离谱。 这些价格单独看,似乎没什么问题,毕竟是宫廷采买,标准高,价格贵一些也属正常。 可李知安是谁? 她可是万宝商行的东家。 大安朝什么东西值多少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上好的银丝炭,万宝商行给大宗客户的价格也不过四十文。 苏杭最好的云锦,出产地拿货价绝超不过三十两。 至于那些药材,更是她亲自经手过的,内务府的报价比市价足足高了三成不止。 而且,她还发现了一个规律。 这些价格虚高的采买,供应商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家,从未变过。 “有意思。”李知安放下炭笔,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 这哪里是采买,分明是合起伙来,把皇宫当成了自家的钱袋子。 “春夏,去把我们自家商行的内账取一本过来。” “是,娘娘。” 很快,一本封面朴素的册子被送了进来。 李知安将其摊开,与内务府的账本并排放在一起。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同样的货品,不同的价格,清晰地罗列出来,形成了最直接、最尖锐的证据。 她没有立刻发作。 在这深宫之中,打蛇若不死,反受其害。 她将自己整理出的那份对比清单收好,然后带着账本,去找了齐逾。 齐逾听完她的叙述,又看了看那份清单,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 “宫中积弊,非一日之寒。父皇鼎盛之时,尚且对内务府的蛀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病着,这些人只会更猖狂。” “所以,就任由他们如此?”李知安反问。 “自然不是。”齐逾看着她,眸中带着欣赏,“孤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你想怎么做?” “我想杀鸡儆猴。”李知安直言不讳,“但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立规矩。”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只惩治几个人是没用的,根子在采买的流程上。我想引入新的机制,让几家供应商同时报价,择优选取。万宝商行也可以参与进来,这样一来,价格自然就透明了。” 这相当于直接将现代商业的招投标模式,搬到了大安的宫廷里。 齐逾听得眼前一亮。 “好个‘择优选取’!”他抚掌赞道,“如此一来,不仅能杜绝贪腐,还能为宫里省下大笔开销。最重要的是,将采买的权力,从某些人手中,收了回来。” 他完全明白了李知安的意图。 这不仅仅是整顿内务府,更是一次权力的重新洗牌。 “放手去做。”齐逾给了她最大的支持,“东宫的人,随你调遣。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阻拦,直接绑了送到孤这里来。” 有了齐逾的这句话,李知安便再无顾忌。 第二日,她传下话去,召内务府总管太监王忠以及几位负责采买的管事前来东宫回话。 消息传出,内务府上下都有些骚动。 这位太子妃自入宫以来,除了在疫病和民学监的事情上崭露头角,还从未插手过他们这些“油水部门”的事务。 今日这般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王忠是个四十多岁的太监,长得白白胖胖,一脸和气。 他揣着手,一路琢磨着,也没想出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子。 到了东宫,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脸上堆着笑。 “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召奴才前来,有何吩咐?” 他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却透着一股老油条式的圆滑,显然没把这位年轻的太子妃真正放在心上。 第246章 杀鸡儆猴 李知安端坐于上首,手里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盆兰花。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淡,却让王忠心头莫名一跳。 小书房内,气氛有些凝滞。 李知安不说话,王忠和跟来的几个管事也不敢再开口,只能垂手站着。 “王总管,”李知安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小花锄,用一方素帕擦了擦手,声音平缓地开了口,“入秋了,宫里的炭火可都备齐了?” 王忠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问这些琐事。 他连忙躬身回答:“回娘娘的话,都备齐了。今年采买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断不会冻着各宫的主子。” “哦?是吗?”李知安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那这上好的银丝炭,是何价钱?” 王忠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细。 但他久在内务府,这点场面还是应付得来,张口就来:“回娘娘,是八十文一斤。这已是找熟稔的商家拿的最低价了,宫里用的东西,不敢有一丝马虎。”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李知安闻言,却轻笑了一声。 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是吗?” 她抬手,春夏立刻会意,将一本册子放到了王忠面前的桌案上。 “王总管不妨看看这个。” 王忠不明所以地拿起册子,翻开第一页,脸色就变了。 那上面用清晰的字迹写着——“万宝商行,银丝炭,大宗采买价,四十文一斤。” 他手一抖,册子差点掉在地上。 李知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王总管,你可能解释一下,为何内务府的‘最低价’,比市面上的价格,足足高出了一倍?” 王忠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强自镇定道:“娘娘,这……这宫里的标准不一样,采买的渠道也……” “标准不一样?”李知安打断了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你的意思是,我万宝商行的炭,配不上这皇宫用?还是说,你们采买的炭,是金子做的?” 她又拿起另一本账册,随意翻开一页。 “再说说这云锦。苏杭织造府的上品云锦,送到京城,市价三十五两一匹。为何到了内务府的账上,就变成了六十两?多出来的二十五两,是喂给了路上运货的马,还是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王忠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 他没想到,这位太子妃竟然对市面行情了如指掌,连万宝商行的底价都知道。 “还有这几味药材。”李知安的目光转向一名负责药材采买的管事,那人吓得一哆嗦。 “这株所谓的百年野山参,从成色和芦头看,最多不过五十年光景,虚报年份,价格翻了三倍。还有这血燕,里面掺了猪皮胶增重。你们是觉得太医院的太医都是瞎子,还是觉得我这个常年跟药材打交道的人,也一并瞎了?” 她每说一句,王忠等人的头就低一分。 那本看似普通的册子,此刻在他们眼中,无异于催命符。 “扑通”一声,那名负责药材的管事率先撑不住,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都是……都是王总管吩咐的!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一有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将矛头齐齐对准了王忠。 王忠面如死灰,他知道,今日是栽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位看似温和的太子妃,手段竟然如此凌厉,一出手就抓住了他们的死穴。 “奉命行事?”李知安冷哼一声,“我看你们是中饱私囊,胆大包天!” 她没有再看瘫软如泥的王忠,而是朗声宣布: “从今日起,宫中所有大宗采-办,一律实行三家以上供应商共同报价,价低者得的规矩。所有账目每月一结,由我亲自审核。若再有发现虚报冒领,贪墨舞弊者,一律严惩不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至于王忠等人,身为内官,监守自盗,罪加一等。来人!” 门外立刻走进两名东宫侍卫。 “将他们全部拿下,交由内廷司按宫规处置!贪墨的银两,限三日之内,连本带利给本宫吐出来!少一文钱,就从他们各家名下的产业里抄!” 王忠等人被拖出去的时候,哭喊求饶声响彻庭院。 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 所有人都被李知安这雷霆手段给镇住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位太子妃,不仅医术高超,心怀仁善,更有着寻常女子不具备的果决与魄力。 东宫,真正有了可以当家的女主人。 齐逾在书房听到凌风的回报,只是淡淡一笑。 “她做得很好。” 第二日,早朝之上,金銮殿内气氛肃穆。 李知安整顿内务府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朝臣们近来都收敛了许多,连说话都比往日里谨慎三分。 就在这片沉静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出列,声如洪钟。 “启奏太子殿下,臣张英,有本启奏。” 齐逾坐在监国的位置上,神色平淡地抬了抬手。 “张爱卿请讲。” “遵旨。”张英躬身一礼,随即朗声道:“我大安以武立国,祖宗之法不可忘。如今秋高气爽,正是演武练兵的大好时机。臣恳请殿下,依祖制举行秋狩,既可操演三军,亦可振奋军心民心,扬我大安国威!”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臣附议!我等武将,久不闻弓弦响,筋骨都要生锈了!” “张大人所言极是!秋狩乃我大安盛事,不可废弛!” 武将一派群情激昂,然而文官队列中,赵廉却皱起了眉头,一步跨出。 “殿下,臣有异议。” 赵廉清了清嗓子,面向齐逾,不卑不亢地开口:“张大人所言虽有道理,但时机不妥。其一,皇上圣体尚未完全康复,此时大兴土木,举办秋狩,恐非人子所为。其二,殿下监国,日理万机,政务繁重,不宜分心。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秋狩耗费巨大,从围场修缮到物资调配,无一不是巨款。如今国库虽有盈余,但更应用在民生之上。与其耗费钱粮于一场狩猎,不如多修两条水渠,多抚恤几户灾民。” 第247章 有理有据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立刻得到了大部分文官的赞同。 一时间,朝堂之上,文武两派泾渭分明,争论不休。 武将们斥责文官软弱,忘了大安的根本。文官们则反驳武将好大喜功,不恤民力。 “赵大人此言差矣!若是国威不振,边境不宁,何谈民生?难道要等敌寇打到家门口,再用笔杆子去跟他们讲道理吗?”张英吹胡子瞪眼,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赵廉毫不退让:“张大人言重了。无人说要废弛武备,只是凡事需分轻重缓急。在皇上圣体安康与国库民生面前,一场秋狩的典礼,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眼看两方就要吵得不可开交,齐逾终于缓缓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诸位爱卿的考量,孤都明白。” 他先是安抚了众人一句,然后话锋一转。 “此事,关乎祖制与国体,孤一人不敢擅专。当先请示父皇,再做定夺。” 他将皮球踢给了皇帝,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文官们觉得皇帝大病初愈,肯定会驳回。武将们则认为,先皇马上得天下,定不会忘了弓马。 众人齐声应诺:“殿下圣明。” 退朝后,齐逾径直去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正靠在软枕上,由宫人伺候着喝药。见到齐逾进来,他挥了挥手,让宫人都退下。 “朝堂上,又吵起来了?”皇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精神尚可。 齐逾将张英的奏请和朝堂上的争论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夹带私货。 皇帝听完,沉默了片刻。 寝宫里只剩下药材的苦涩味道和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秋狩……是该办。” 他叹了口气,似乎在追忆往昔。 “朕虽然去不了,但大安的弓马不能废。皇室子弟,若是连马都骑不稳,弓都拉不开,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过,赵廉说得也有道理,国库的银子要用在刀刃上,不可铺张浪费。” 皇帝看向齐逾,眼中带着考量。 “逾儿,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既要办,又要办得好,还不能靡费太过。你可有章程?” 齐逾躬身一礼,语气沉稳。 “儿臣遵旨。儿臣以为,可将规模精简,就在京郊的皇家围场举行。不必大肆修缮,只需清理出一片区域即可。参与之人,也以军中将领、年轻宗室及表现优异的武将子弟为主。如此,既能达到演武练兵的目的,又能控制开支,不至扰民。” 皇帝听着,缓缓点了点头。 “好,就依你所言。” 他顿了顿,又嘱咐道:“你如今监国,正该借此机会,让那些武将们看看你的手段。让他们明白,我大安的太子,不仅能安邦,亦能定国。” “儿臣明白。” 从皇帝寝宫出来,谕旨很快便传达到了各部。 太子殿下拍板了:秋狩照办,但一切从简。 这个决定,让武将们振奋不已,觉得太子殿下还是向着他们的。而文官们也无话可说,毕竟规模缩小,开支可控,又是皇上的意思,再反对就是不识大体了。 一场朝堂风波,就此被齐逾用一手漂亮的平衡之术化解。 而京城里,因为这个消息,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武将和宗室子弟,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这次秋狩中,大展身手,好让太子殿下看到自己的本事。 秋狩的决定一下,整个京城仿佛都跟着运转了起来。 兵部和内务府是最先忙碌起来的两个衙门。 兵部张英领了旨意,干劲十足。他亲自带人前往京郊的皇家围场勘察,划定狩猎范围,规划营地位置,安排京营兵马负责外围的护卫与清场事宜。 而内务府这边,则换了一番新气象。 王忠倒台后,新上任的总管战战兢兢,唯恐步了后尘。李知安定下的“三家报价,价低者得”的规矩被严格执行。 这次为秋狩采买营帐、炊具、粮草等物资,内务府一口气找了五家大商行前来报价。管事们当着所有商行的面,拆开密封的报价单,高声唱价。 整个过程公开透明,再无人敢在其中动手脚。 有不信邪的商家,私下里想给新总管塞银子,被那总管吓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消息传开,商人们这才彻底死了心,老老实实凭本事和价格竞争。 最终,万宝商行以公道的价格和优良的品质,拿下了其中最大的一笔订单。 李知安得知此事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插手。她要的是规矩,而不是垄断。只要所有人都遵守这个规矩,谁能拿到生意,凭的是真本事。 东宫里,李知安也在为秋狩做着准备。 她关心的不是营帐够不够华丽,食物够不够精美,而是所有参与人员的安全。 “狩猎不比寻常,骑马射箭,难免会有磕碰摔伤。林中野兽蚊虫,也需得防备。” 她将春夏叫到跟前,仔细吩咐着。 “你去太医院传我的话,让他们抽调一个五人医队,由经验丰富的太医带队,随行出发。另外,将这份药材单子给他们,让他们务必在出发前备齐。” 春夏接过单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材名。 除了常见的金疮药、止血散,还有许多针对性的药材。 “防蛇虫的雄黄散、解暑气的藿香、处理跌打损伤的红花和三七……娘娘,您想得真周到。” 李知安又补充道:“告诉他们,所有药材必须经过我的手。尤其是外伤用的药,我要亲自检查,确保药效。” 她不仅提供了药方,甚至还画出了几种简易急救工具的图纸,比如用于固定骨折的夹板和方便携带的三角巾。 这几日,她一有空闲,便待在东宫的小药房里,亲自炮制一些急救药品。 她将几种有强力止血和消炎作用的药材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装在一个个小巧的瓷瓶里。这种特制的金疮药,见效比市面上的快得多。 第248章 最见人心 齐逾走进药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李知安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素色衣衫,正专注地用一杆小巧的玉秤称量药粉。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直到李知安将最后一瓶药封好,抬起头来,才发现了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脸上沾了一点药灰,像只小花猫,自己却不察觉。 齐逾走上前,很自然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痕迹。 “刚来。看你专注,不忍打扰。” 他的动作亲昵又自然,李知安的心跳漏了一拍,耳根微微发烫。 “我正在准备秋狩时要带的药箱。”她岔开话题,指了指桌上排得整整齐齐的药瓶和纱布。 齐逾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闻了闻,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鼻而来。 “这是你新配的?” “嗯。止血消炎,比太医院的方子见效更快。我还准备了一些驱虫香囊和解毒药丸,以备不时之需。”李知安拿起一个绣着兰草的香囊递给他。“你也带一个在身上。” 齐逾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然后珍重地收入怀中。 “有你在,孤总是很安心。” 他看着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别人关心的是秋狩的功名和热闹,只有她,默默地在为所有人的安危做着最周全的准备。 与此同时,京城各大府邸的演武场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镇国公府,柳若薇一身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她挽开长弓,瞄准远处的箭靶,“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正中红心。 “好!”一旁的柳慎行抚掌大赞,“若薇的箭术,又有精进!” 柳若薇放下弓,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父亲,这次秋狩,我可不会输给那些臭男人!” 柳慎行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你啊……不过,这次秋狩确实是个机会。太子殿下监国后的第一次盛典,不知多少人盯着。你若能拔得头筹,不仅是为我们柳家争光,也能让殿下看到你的才能。” 柳若薇的眼睛亮了亮。 她想到的,却不只是自己的功名。她更希望,能有机会在太子殿下和知安姐姐面前,展示柳家女儿的风采。 齐逾和李知安并不知道,这场由他们主导的秋狩,已经成了京城年轻一辈眼中,证明自己的最佳舞台。 两人在药房里商议着秋狩的细节,齐逾忽然开口。 “安安,此次秋狩,除了演武,孤还想借机看看人。” 李知安微怔:“看人?” “不错。”齐逾的声线沉了几分,“看看这大安的年轻一辈里,到底有哪些是堪用之才,又有哪些,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齐逾的话,让药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一场秋狩,表面上是游猎和演武,实际上却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考察。 谁能在骑射中脱颖而出,展现的是武勇。 谁能在复杂的山林中保持冷静,懂得协作,展现的是智谋与心性。 谁在面对突发状况时能挺身而出,展现的则是担当。 这些,都是齐逾作为未来的君主,需要为国家储备的人才。 “你心里,已经有想观察的人选了?”李知安问道。 齐逾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好的名单,递给了她。 “这是此次受邀参与秋狩的宗室子弟和三品以上武将子侄的名录。孤让凌云在上面做了些标注。” 李知安展开名单,只见上面除了姓名家世,后面还用朱笔简单注解了一些信息。 “英国公世子,好勇斗狠,常惹是生非。” “吏部侍郎之孙,文不成武不就,喜好奢靡。” “柳若薇,将门虎女,弓马娴熟,心性正直。” …… 她的目光在柳若薇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唇边泛起一抹笑意。 而当她的视线扫过一个名字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安远侯府,次子,沈昭。此人有何特殊之处?” 名单上,关于沈昭的注解很简单——“性沉,寡言,武艺不详”。 齐逾解释道:“安远侯是老牌勋贵,一向中立,不参与党争。其长子资质平平,倒是这个次子沈昭,凌云查到他曾化名在北疆军中历练过三年,履历却被人刻意抹去了。” “哦?”李知安来了兴趣,“能让凌云都觉得‘不详’,看来是有些真本事藏着。” “是龙是蛇,这次围场上,便可见分晓。”齐逾收回名单,“孤想让你帮忙留意的,并非这些人。” 他走到李知安身边,压低了声音。 “孤想让你帮我看的,是那些随行的医官和内务府的管事。” 李知安有些意外,但随即了然。 “你是想看看,我定下的新规矩,在离开了皇宫这个熟悉的环境后,他们是否还能遵守?以及,在面对突发事件时,他们的应变能力如何?” “知我者,安安也。”齐逾的赞许毫不掩饰,“一场秋狩,也是对整个东宫乃至宫廷服务体系的一次压力测试。细节处,最见人心。” 李知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秋狩的日子,定在十日之后。 京郊的皇家围场已经彻底清扫干净,外围由三千京营将士日夜巡逻,确保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闯入。 内务府搭建的营帐群错落有致,主帐居中,其余营帐按品级和功能分列四周,井井有条。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四方馆内,秋日的凉风穿过回廊,带走了最后一丝夏日的燥热。 苏迪娜坐在窗前,听着远处宫人隐约的谈论声,其中“秋狩”、“围场”之类的词汇频频出现。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唤来贴身侍女。 “宫里的人,最近都在说秋狩?” 侍女躬身回答:“回公主,是的。听说是太子殿下监国后的第一场秋狩盛典,京中三品以上的武将子弟和宗室子弟都会参加,热闹得很。” 第249章 若有所思 苏迪娜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热闹? 她从西昭而来,深知这种所谓的“热闹”背后,往往是权力的展演和力量的检阅。 “你去打听一下,大安的秋狩,都有什么规矩和讲究。” “是,公主。” 侍女退下后,苏迪娜重新拿起书本,心思却已不在字里行间。 她想起李知安。 那位太子妃,给了她栖身之所,也给了她一个观察大安的机会。 她不能只做一个被圈养在四方馆里的和亲公主,那样的命运,与任人宰割的牛羊无异。 几日后,她向李知安递了牌子,请求能去皇宫的藏书楼借阅一些书籍。 李知安很快便允了。 她不仅允了,还特意嘱咐藏书楼的管事,只要不涉及军机要务和皇家秘辛,都可以对苏迪娜开放。 得到许可的苏迪娜,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泡在了浩如烟海的书卷里。 她没有去看那些诗词歌赋,而是专挑大安的史书、地理志和风物录。 她看得极慢,极细。 每当读到历代大安君主处理与周边部族关系的篇章,她都会停下来,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记下自己的想法。 她的汉字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孩童初学,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她会对比西昭的史料,分析大安在不同时期,或战或和的决策背后,是基于国力强弱,还是君主好恶。 她尤其关注大安西部与北部的疆域图志。 那里,与她的故乡西昭接壤。 她仔细研究着每一条山脉的走向,每一条河流的源头,甚至不同地区的物产和民风。 她的目光,早已越过了四方馆的高墙,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这日,她正在研读一本《北境风物考》,一名小太监捧着一摞新书走了进来。 “苏迪娜公主,这是太子妃娘娘特意命人为您寻来的几本关于西昭风土人情的书籍,说或许能解您的思乡之情。” 苏迪娜有些意外。 她接过书,翻开一本,里面用汉字详细记载了西昭的王庭、部落分布,甚至还有一些流传于民间的传说故事。 书页崭新,墨迹未干,显然是新抄录的。 李知安的心思,竟细腻至此。 苏迪娜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但随即便被更大的警醒所替代。 李知安在向她示好,也在不动声色地提醒她,大安对西昭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这是一种善意,也是一种敲打。 她合上书,对那小太监温和地笑了笑。 “替我多谢太子妃娘娘。” 待小太监走后,苏迪娜将那几本关于西昭的书与自己面前的地图、史料放在一处。 她铺开一张新纸,重新蘸了墨。 这一次,她不再写单个的词汇,而是在纸上写下了一句完整的话。 字迹依旧稚嫩,但笔画间却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 “狩,非猎兽,乃观人。” 她看着这行字,久久不语。 大安的秋狩,围猎的是飞禽走兽,但太子齐逾和太子妃李知安真正想看的,恐怕是这满朝文武,以及他们身后的整个大安。 而她,苏迪娜,也想看看。 看看这头沉睡的雄狮,将如何展现它的獠牙。 北疆的风,已经带上了刀子般的寒意。 互市场所内,却是一片与这天气截然相反的火热景象。 大安的商队拉来了满载的丝绸、茶叶和精美的瓷器,引得那些裹着厚重皮袍的西昭商人争相问价。 而在市场的另一头,西昭人带来的良马、毛色油亮的皮毛和一些闪着奇特色泽的矿石,也让大安的行商们驻足不前。 交易量一日比一日大,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天空。 柳慎元站在高处的箭楼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一切。 他身披厚重的铠甲,寒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国公爷,这个月的账册出来了,交易总额又比上月涨了两成。”一名副将递上账本,语气中难掩兴奋,“咱们用那些不值钱的茶叶瓷器,换回来了三百多匹上好的战马,还有足够全军过冬的皮毛,这买卖,太划算了!” 柳慎元接过账本,随意翻了翻,重点却落在了最后几页的特殊物品交易记录上。 “严禁交易的铁器、军械,没有出现问题吧?” “您放心,每个关口都派了双人检查,所有进出的货物箱子,咱们的人都亲自开箱查验,绝不会有一片铁器流出去。” 柳慎元微微颔首,视线却停留在一项记录上。 “这个月,西昭商人对药材的收购量,比上月多了五倍?而且指明要的,都是‘乌头’、‘狼毒’这几味药?” 副将一愣,凑过来看了看。 “是啊,他们出价很高,比市价高了三成。咱们的随军郎中说,这几味药虽然有毒,但处理得当也能入药治病,既然他们愿意当冤大头,咱们就卖了。” 柳慎元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高价收购几味特定的毒性药材? 事出反常必有妖。 “传令下去,从即日起,暂停这几味药材的交易。另外,派人盯住之前收购这些药材最多的那几个西昭商人,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药材最终送去了哪里。” “是!”副将领命,立刻转身去传达指令。 柳慎元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片喧闹的集市。 互市,是李知安提出来的。 起初,他并不看好。 在他看来,与西昭人打交道,唯有刀与剑才是最有效的语言。 但如今看来,这小小的集市,作用却远不止于交易货物。 它像一个窗口,让柳慎元得以窥见西昭内部的一丝动静。 就在前几日,他麾下的一个暗探,就从一个喝醉了的西昭小商贩口中,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那商贩抱怨,说西昭王庭今年又加了一道新税,专门用来给王庭里最大的一位贵族修建宫殿。 还说那位贵族的儿子,斗鸡走马,一掷千金,生活奢靡得令人发指。 这些看似零碎的抱怨,在柳慎元这里,却能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景。 西昭国内,并非铁板一块。 王庭的贪婪,贵族的腐化,正在不断加剧底层的负担。 这是一个好消息。 第250章 恰恰相反 一个坚固的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被攻破。 他转身走下箭楼,回到自己灯火通明的大帐。 北疆的夜晚,寒冷而漫长。 他坐到案前,铺开一张厚实的麻纸,开始研墨。 他要将边市的情况,以及搜集到的所有情报,都写成奏报,用最快的渠道,送回京城。 送交到太子殿下和……李知安的手中。 秋狩出发的前一夜,京城下了一场小雨。 雨水洗去了空气中的浮尘,让整个皇宫都显得格外清新。 李知安正在清点最后一遍需要带去围场的药材清单,确保万无一失。 齐逾则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份刚由凌云加急送来的密报。 密报来自北疆,封口用的是特殊的火漆,只有他和李知安知晓开启的方法。 “是岳父的信。”齐逾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奏报。 李知安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边市出什么事了?” “不,恰恰相反。”齐逾的唇边逸出一丝笑意,“边市的运转,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他将奏报递给李知安。 李知安接过,快速地阅览起来。 奏报上,柳慎元用他那惯有的简洁笔触,详细描述了互市的交易情况。 茶叶、丝绸换良马、皮毛,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极大地缓解了北疆军的后勤压力。 这无疑证明了他们当初力排众议,开启互市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 然而,当李知安的视线扫到奏报的后半部分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西昭商人大肆收购乌头、狼毒、马钱子?” 她喃喃自语,眉头渐渐锁紧。 “岳父已经察觉不对,暂停了交易,并且派人去查了。”齐逾补充道,“他还提到,从一些西昭商人处听闻,西昭王庭内部赋税加重,贵族奢靡,民怨渐生。” 齐逾的关注点在后者。 西昭内乱,则大安北境可安。这是一个足以影响两国未来走向的重要情报。 “此次交易数量不多,看起来更像是西昭那边的阴私之事所需,既然已经停止交易就无需过于担心了。”李知安将奏报轻轻放回案上,指尖却还残留着麻纸粗糙的触感,“西昭之事,父亲心中有数,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齐逾颔首,将奏报仔细收好,用火漆重新封缄。 “岳父在北疆,孤很放心。” 他的话语里带着全然的信赖。 北疆的风沙与京城的安逸仿佛是两个世界,但一封密报,便能将千里之外的杀机与阴谋,悄无声息地送到眼前。 李知安收敛心神,不再去想那些毒药的用途。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日,城南的普济巷,一改往日的冷清,变得人头攒动。 巷口新搭起了一座阔大的凉棚,棚下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张桌案,几位身穿太医院官服的医者正襟危坐,为排着长队的百姓们挨个诊脉。 这便是李知安提议,由东宫出面,太医院承办的义诊。 “下一位。” 一位年轻的太医面前,坐下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不住咳嗽的孩子。 年轻太医显然经验尚浅,一番望闻问切下来,眉头紧锁,迟迟不敢下笔开方。 站在不远处的太医正张仲文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 就在那年轻太医额头见汗,准备向他求助时,李知安缓步走了过去。 她并未直接插手,只是柔声对那妇人说:“大姐,让我看看孩子。” 妇人认得这位时常出现在义诊处的太子妃,连忙将孩子抱了过去。 李知安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又轻轻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最后才将手指搭在了孩子细弱的腕脉上。 片刻后,她抬起头,对那年轻太医道:“患儿舌苔白厚,咳嗽声重,是风寒入里,兼有食滞。并非什么疑难杂症。”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指出了病根。 “开一剂消食导滞、兼以疏风散寒的方子即可。药量减半,另外嘱咐其母,这几日饮食需清淡,忌油腻生冷。” 年轻太医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愧色与感激,连忙起身拱手:“多谢太子妃娘娘指点。” 李知安微微一笑,侧身让开,让他重新为病人开方。 待那对母子千恩万谢地抓药离开,太医正才捋着胡须走上前来。 “娘娘此举,不仅是活人无数的功德,更是我太医院的幸事啊。” 太医正由衷感叹。 “这些年轻人,在宫里看的都是贵人,养尊处优,偶有小恙便如临大敌。哪里见过这么多真正的病患,历练得少了,医术便成了无根之木。如今有了这义诊,不出半年,他们的长进比在院里三年还大。” “太医正言重了。”李知安道,“医者仁心,医术本就该用来救死扶伤,而非束之高阁。能让太医院的传承多几分厚实根基,也是我的荣幸。” 她看着那些忙碌的太医,眼中闪烁着一种纯粹的光芒。 她正在着手编纂一本医书,将那些经过检验、行之有效的方子,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记录下来。 或许有一天,这本书能让更多的人免于病痛之苦。 傍晚,李知安入宫为皇帝请脉。 皇帝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此刻正靠在软枕上,听着内侍读新送来的奏折。 见到李知安,他便挥手让内侍退下。 “今日又去城南了?”皇帝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中气足了不少。 “是,今日天气好,来看诊的百姓比往常多了些。”李知安一边为他检查脉象,一边回答。 “听闻你今日又指点了一个年轻太医?还说要编什么医书?”皇帝显然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李知安莞尔:“都是些趣闻,竟也传到父皇耳朵里了。” “说说,有什么趣闻?”皇帝来了兴致,“让朕也乐一乐。” 李知安便拣了些义诊中发生的趣事说给他听。 比如一个声称自己中了邪,夜夜无法安睡的老汉,结果被太医诊出只是因为爱吃宵夜,积食不化,一剂消食药下去,当晚就睡得鼾声如雷。 第251章 恩威并施 又比如一个总嫌药苦不肯喝的小童,被他爹扛着来,哭得惊天动地,最后是春夏不知从哪儿摸出块麦芽糖,才哄着他把药喝了下去。 皇帝听得哈哈大笑,胸中的郁结之气都仿佛散去了不少。 “好,好啊!”他拍着床沿,赞许地看着李知安,“太子妃有仁心,有仁术,更有仁德。齐逾能娶你,是我大安的福气,也是皇家的福气。” 这句夸赞,分量极重。 从皇帝寝宫出来,暮色已深。 宫道上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明日,便是秋狩大典了。 东宫,书房内灯火通明。 李知安与齐逾对坐,中间的矮几上,摊着一张京郊行营的布防图。 “此次秋狩,随行勋贵子弟三百余人,其中不少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等盛事,年轻气盛,恐有争强好胜之举。” 齐逾的手指在图上几个被圈出的营帐位置点了点。 “尤其是镇远侯家的次子,还有安国公府的那个小孙子,都是出了名的横冲直撞,你明日跟在我身边,切莫离得远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见的关切。 李知安抬眼,看他神情严肃,不禁失笑。 “殿下放心,我带的药材,别说应付几个毛头小子的皮外伤,就是把他们全都抬回来,也够用了。” 她促狭地眨了眨眼,“再说了,我也很想见识见识,未来的军中栋梁们,是如何‘争强好胜’的。” 齐逾被她逗乐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她不是娇弱的闺阁女子,但关心则乱。 就在这时,凌风在门外通报,宫里来人,陛下召太子殿下即刻入宫。 李知安起身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去吧,早去早回。” 齐逾握了握她的手,转身快步离去。 御书房内,气氛比白日里肃穆了许多。 皇帝已经换下常服,穿着一身深色的锦袍,坐在主位上,神情威严。 “坐。” 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齐逾依言坐下,等着皇帝的训示。 “明日的秋狩,名为狩猎,实为练兵,更是观人。”皇帝缓缓开口,“你要记住八个字:张弛有度,威德并施。” 齐逾身体微微前倾,洗耳恭听。 “对那些骄兵悍将,要让他们看到你的手段,是为‘威’;对那些忠心可用之才,要不吝赏赐与恩惠,是为‘德’。何时该紧,何时该松,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你自己去拿捏。” 皇帝的视线落在齐逾身上,带着考量,也带着期许。 “这不仅是一场围猎,也是你监国以来,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真正展示你作为储君的魄力与手腕。去做吧,让朕,也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安的太子,并非只有仁厚之心。” 这番话,是帝王之术的传授,更是沉甸甸的托付。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齐逾起身,郑重行礼。 当齐逾返回东宫,再与李知安一同乘车赶往京郊行营时,已是月上中天。 远远地,便能看到一片连绵的灯火,在夜色中如繁星落地。 行营占地极广,无数营帐星罗棋布,篝火熊熊燃烧,映照着来往巡逻的甲士身影,空气中弥漫着马匹的嘶鸣与人们压低了的交谈声,混合着一种临战前的兴奋与躁动。 凌云早已等在营门处,他一身劲装,身形隐在暗处,见到太子车驾,才现身行礼。 “殿下,娘娘,一切已布置妥当。” 齐逾与李知安下了马车,并肩而立,望着眼前这壮阔的景象。 上千顶帐篷,数万将士与随行人员,组成了一座临时的城池。 次日清晨,号角声响彻云霄,秋狩大典正式拉开帷幕。 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高台之上。他看起来气色极佳,一身龙袍,虽未骑马,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足以震慑全场。 他发表了简短而有力的讲话,激励了一番士气,随后便移驾回观景的主帐中安坐。 真正的舞台,留给了齐逾。 随着皇帝移驾,高台之上,只余齐逾一人。 他身着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病气仿佛被这肃杀的秋风吹散了,只剩下储君的沉稳与锋芒。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扬声道:“我大安以武立国,亦以仁安民。今日秋狩,既是砥砺武备,也是告慰山河。愿诸君马上显英姿,林中展雄风,为我大安,猎一个锦绣前程!” 话音刚落,他挽起手边的一张黑漆大弓,动作流畅至极。 一支金羽箭矢已搭在弦上。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嗡”的一声,弓弦剧震,那支箭矢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 半空中,一只盘旋的雄鹰应声而落。 一箭穿喉,干净利落。 “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响彻整个围场。 年轻的勋贵子弟们个个热血沸腾,被这一箭彻底点燃了胸中的豪情。 齐逾将弓递给侍从,手臂一挥:“入林!” 三百余名年轻骑士如开闸的洪水,呼啸着冲入广袤的围场林区,秋狩的竞逐,正式开始。 李知安坐在观景台上,身旁是几位随行的命妇。她并未将太多心思放在那些夫人们的闲聊上,目光一直追随着林中的动静。 “春夏,去跟王太医说一声,让他把防暑热和治跌打损伤的药包分发给各队领队,天气燥热,林中颠簸,以防万一。”她轻声吩咐。 “是,娘娘。”春夏应声而去。 “太子妃真是心细。”旁边一位侯爵夫人笑着奉承,“有您照看着,这些毛头小子们定然出不了岔子。” 李知安只是浅浅一笑,并未接话。她知道,越是这种场合,越是容易出事。 林间的竞逐很快进入了白热化。 呼喝声、马蹄声、弓弦声此起彼伏。 很快,两道身影脱颖而出,引起了观景台上所有人的注意。 一人身着赤色骑装,骑一匹汗血宝马,手持长弓,箭无虚发,正是安国公府的小孙子陈锐。他为人张扬,此刻更是将个人勇武发挥到了极致,单枪匹马,已经猎得两只狐狸一头野猪,收获颇丰。 第252章 骄兵必败 另一人则是一身青衣,胯下只是一匹寻常的北地良驹,却是镇远侯府的次子赵晗。他并不急于个人表现,而是带着三五名同伴,彼此呼应,以合围之势驱赶猎物,效率同样惊人。 很快,一头毛色油光水滑的梅花鹿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这可是难得的好彩头。 陈锐眼睛一亮,立刻拍马追去。 几乎是同时,赵晗也指挥着同伴,从侧翼包抄了过去。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观景台上有人低呼。 陈锐的马快,箭法也准,几次险些射中那头鹿,却都被它仗着熟悉地形灵巧躲过。 赵晗则不慌不忙,他的人占据了几个关键的隘口,逐渐缩小包围圈,那头鹿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陈锐见状,有些急了。他猛地一夹马腹,竟是要从一处陡坡上强冲下去,抢在赵晗前面截住那头鹿。 “哎呀,那地方太险了!”有命妇惊呼出声。 李知安也微微蹙眉,这个陈锐,太过争强好胜,失了章法。 只见陈锐的马在陡坡上一个踉跄,险些将他掀翻。他凭着精湛的骑术稳住了身形,但速度却慢了下来。 就这么一耽搁,赵晗的同伴已经将鹿彻底堵死。 赵晗不紧不慢地赶到,挽弓搭箭,一箭正中鹿的后颈。 那头漂亮的梅花鹿悲鸣一声,倒在了地上。 陈锐勒住马,停在陡坡上,脸色铁青地看着赵晗带着人上前,将猎物收入囊中。 日暮时分,狩猎结束。 清点猎物,结果出来,陈锐与赵晗二人竟不相上下,并列头名。 篝火晚宴上,齐逾亲自为二人赐酒。 他对陈锐举杯:“陈公子骑射俱佳,勇猛过人,孤敬你一杯。” 陈锐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一饮而尽。 轮到赵晗,齐逾的笑容明显真切了许多:“赵公子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更知同袍协作之义,颇有大将之风。他日疆场之上,孤希望能看到你的身影。” 说完,他竟亲自拍了拍赵晗的肩膀。 这话的分量,截然不同。 前者只是夸赞勇武,后者却是期许与认可。 在场的人精们,瞬间就品出了其中的差别。 陈锐端着酒杯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他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赵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火炭。 李知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端起面前的果茶,轻轻抿了一口。 皇帝教给齐逾的“威德并施”,他已经开始活学活用了。 只是,这股“威”,有时也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弹。 晚宴散去,陈锐独自一人走在营地里,秋夜的凉风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他父亲,安国公府的世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 “还在为今天的事耿耿于怀?” “父亲,我不服!”陈锐猛地转身,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不甘,“若不是那陡坡,我绝不会输给他!” “输了就是输了。”他父亲的表情很平静,“但你要想清楚,你输掉的,仅仅是一头鹿吗?” 陈锐愣住了。 “太子殿下看重的,不是谁的箭射得更准,而是谁更懂得为他所用。赵晗的父亲是镇远侯府旧部,如今在军中颇有威望,太子这是在拉拢人心。” “那我呢?”陈锐急切地问,“我们安国公府,难道就不值得拉拢?” “所以,明日,你还有机会。”他父亲的视线投向漆黑的密林深处,“猎物,永远在最危险的地方。想要得到太子真正的青睐,就要拿出别人没有的胆魄,猎取别人不敢猎的猛兽。” 陈锐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翌日,天刚蒙蒙亮,号角声再度响起。 有了第一日的预热,今日的气氛明显更加紧张激烈。 骑士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入了围场,都想在今日拔得头筹,赢得太子真正的另眼相看。 李知安今日没有去观景台,而是待在行营中心的医帐里,亲自检查核对着各类药材和急救用具。 “娘娘,您何必亲自动手,这些交给太医们便是。”春夏一边帮她递过一卷纱布,一边心疼地劝道。 “你不懂。”李知安头也不抬,“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半点纰漏。一卷纱布,一根银针,关键时刻就是一条人命。” 她将一排长短不一的金针仔细擦拭后,收回针包,心里总有些不安。昨日陈锐那不甘的表情,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年轻人气盛,就怕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蠢事。 正如她所料,林中的陈锐,此刻已经杀红了眼。 他完全脱离了随行的大部队,带着两个贴身随从,一头扎进了围场西侧的密林。 这片区域树木更加高大茂密,地形复杂,鲜有人迹。据说,林子深处有虎豹出没,因此被划为狩猎的边缘地带,不建议深入。 “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一个随从看着周围阴森的环境,有些害怕。 “闭嘴!”陈锐呵斥道,“富贵险中求!不猎一头猛虎,如何让太子殿下看到我的本事!” 他双眼放光,死死盯着地面上一些模糊的爪印,那是他追踪了半个时辰才找到的痕迹。 他父亲的话,点燃了他所有的野心。 他要赢,要赢得比赵晗更漂亮,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陈锐才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 就在他全神贯注追踪之时,旁边的灌木丛里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 “公子小心!” 随从的惊呼声还未落下,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猪猛地冲了出来! 那野猪双眼赤红,獠牙外翻,显然是被闯入领地的生人激怒了。 陈锐的马匹受惊,人立而起,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头野猪已经疯了一般冲到他面前,锋利的獠牙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大腿! “啊——!”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划破了密林的寂静。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下的草地。 两个随从吓得魂飞魄散,胡乱地放着箭,却根本无法阻止发狂的野猪。那野猪撕扯着陈锐的腿,疯狂地甩着头,似乎要将他的腿活生生撕下来。 第253章 医术高超 “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 一个随从连滚带爬地跑出林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很快就传到了附近的狩猎队伍耳中。 “出事了!” “是陈公子的方向!”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围场。 正在一处山坡上与几位武将交谈的齐逾,听到消息后,脸色骤变。 “凌风!” “在!” “立刻带一队羽林卫,随孤过去!” 他翻身上马,一刻也不敢耽搁。安国公府的孙子若是在他主持的秋狩上出了事,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失职,更会引来朝堂上不必要的风波。 医帐这边,李知安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当听到“被野猪重伤,大腿血流不止”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春夏,备马!”她丢下手里的东西,声音冷静得可怕,“把我的急救箱拿来!” “王太医!”她转向一旁已经有些慌乱的太医,“带上所有止血药、金疮药和最干净的纱布,立刻跟我走!” 王太医被她镇定的气势所慑,连忙点头:“是,是,娘娘!” 李知安没有等他们,自己率先冲出医帐,翻身上了一匹备用马,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春夏和几名护卫紧随其后。 通往西侧密林的路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不断有被惊吓到的勋贵子弟从林子里退出来,脸上带着惊恐。 李知安策马逆行,完全不顾及那些人惊诧的视线。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大腿被獠牙贯穿,若伤及主脉,不过一刻钟,人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终于,她赶到了事发地点。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陈锐倒在血泊之中,脸色惨白如纸,进气多出气少。他的大腿上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鲜血还在不断往外冒。 而那头伤人的野猪,正被几名赶来支援的武将用长矛困住,但它依旧在疯狂地冲撞,嘶吼声震耳欲聋。 周围的勋贵子弟们围了一圈,却没人敢上前。 齐逾也刚刚赶到,看到这番景象,心直往下沉。 就在这时,李知安的马冲破人群,停在了最前面。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清冷而果决的声音,瞬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和混乱。 “都让开!” 她快步走向陈锐,同时对身后的护卫下令。 “凌云,带人射杀那头畜生,别让它再伤到人!” 凌云没有丝毫犹豫,抽出背上的强弓,对着几名羽林卫做了个手势。 “嗖嗖嗖!” 数支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射入了野猪的眼窝和脖颈等要害。 那头狂暴的畜生悲鸣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场混乱的源头,被瞬间清除。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齐逾在内,都被李知安这雷厉风行的一手给镇住了。 她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在所有人都慌乱无措的时候,成了唯一的主心骨。 李知安已经跪在了陈锐身边,完全不顾地上肮脏的血液和泥土。 她伸手探了探陈锐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还有救。 她迅速撕开陈锐腿上破烂的裤子,那恐怖的伤口便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参差不齐,混杂着泥土和草屑,皮肉外翻,甚至能看到森森的白骨。 “嘶……”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随后赶到的王太医看到这伤势,腿肚子都软了,声音发着颤:“娘……娘娘,这……这伤得太重了,血……血都快流干了,怕是……怕是这条腿……” “闭嘴!”李知安冷声打断他,“不想他死,就按我说的做!” 王太医被她喝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言。 李知安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箱,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皮质针包。 她飞快地捻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金针。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她对旁边吓傻了的两个随从命令道。 那两人如梦初醒,连忙扑上去,一个按住陈锐的肩膀,一个按住他完好的那条腿。 李知安的手指在陈锐伤腿的根部和膝弯处几个位置飞快地点按,找准了穴位。 下一刻,她手腕一抖,几根金针稳、准、狠地刺入皮肉之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还在汩汩外流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最后竟只剩下星星点点的血珠渗出。 “血……血止住了?”王太医揉了揉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周围的武将们也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征战沙场,见过无数伤口,却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止血手法。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医术的认知。 “愣着干什么!”李知安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拿烈酒来!” 春夏立刻从急救箱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白瓷瓶,递了过去。 李知安拔掉瓶塞,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 “娘娘,这是……”王太医不解。 “清洗伤口,去秽杀菌。”李知安言简意赅。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将那高度蒸馏的烈酒,直接淋在了陈锐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啊——!” 已经陷入半昏迷的陈锐,被这剧烈的刺激疼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 “按紧他!”李知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她用干净的纱布,蘸着烈酒,仔细地擦拭着伤口的每一个角落,将里面的泥沙和碎肉一点点清理干净。 她的动作很轻,却又无比坚定。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但她的手没有半分颤抖。 在场的都是些见惯了生死的武人,此刻看着太子妃跪在血泊中,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骇人的伤口,心中无不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 这不仅仅是医术高超,更是需要一颗何等强大的内心和过人的胆魄! 终于,伤口被清理干净。 李知安又从另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些黑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最后用大量的纱布层层叠叠地包扎起来,又让护卫砍来两根结实的树枝,做成简易的夹板,将伤腿牢牢固定住。 第254章 从长计议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命保住了,腿……应该也保住了。”她对旁边已经完全看呆了的齐逾说,“但后续需要精心调养,绝不能再大意。” 齐逾上前,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血点和汗珠。 他的动作很轻柔,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骄傲与心疼。 很快,安国公府的世子,陈锐的父亲,也闻讯赶来。当他看到儿子虽然昏迷但呼吸平稳,腿也被妥善包扎好时,这个在朝堂上以强硬著称的男人,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走到李知安和齐逾面前,没有丝毫犹豫,撩起衣袍,便要跪下。 齐逾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侯爷不必如此。” 陈侯爷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武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被齐逾扶住后,便不再坚持,只是那通红的眼眶和哽咽的声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殿下,娘娘,大恩不言谢!”陈侯爷对着两人深深一揖,“日后但凡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口头感谢,而是一个实权侯爵最郑重的承诺,分量重逾千金。 齐逾坦然受了这一礼。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侯爷言重了。”齐逾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陈锐是东宫属官,更是大安的栋梁。他受了伤,于公于私,孤与太子妃都不能坐视不理。”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君臣名分,又拉近了私人情谊,让陈侯爷心中熨帖无比。 李知安已经洗净了手,用干净的帕子擦拭着。 她看着被几个护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的陈锐,对陈侯爷补充道:“侯爷,回京之后,伤口需每日换药,务必保持洁净。另外,这腿伤筋动骨,百日之内不可下地,一年之内不可进行剧烈活动。饮食上也要注意,忌辛辣发物,多用些滋补气血的汤羹。” 她叮嘱得极为细致,每一条都关乎着陈锐的恢复。 陈侯爷听得连连点头,恨不得拿个小本子记下来。 “臣都记下了,都记下了!多谢娘娘指点!” 很快,陈锐便被妥善地护送下山,直接送回京城的侯府将养。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就此化解。 但它带来的影响,却在围场的众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陈锐被抬走后,围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许多年轻的将领都心有余悸,看着那片被血染红的草地,再想想陈锐那血肉模糊的腿,不少人都白了脸色。 齐逾环视一圈,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日之事,想必诸位都看到了。”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半分责备,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陈锐勇则勇矣,却失之鲁莽,险些酿成大祸。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时的匹夫之勇,丢掉的可能不只是自己的性命,更是袍泽的信任和整场战役的胜负。” “孤希望你们记住,你们是大安的军人,是一个整体。勇猛固然可贵,但审时度势、协同作战,才是百战不殆的根本。逞英雄,耍威风,那不是本事。” 齐逾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与陈锐交好,同样有些年少气盛的武将子弟,此刻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忽然明白,太子殿下带他们来秋狩,不仅仅是为了狩猎,更是在教他们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将领。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年轻将领出列,单膝跪地。 “殿下,陈将军既已伤退,他所负责的西侧巡防任务不可无人。末将赵晗,愿暂代其职,必不负殿下所托!” 齐逾看向他。 赵晗,武将世家出身,为人沉稳,在年轻一辈中颇有威望。 在陈锐冒进时,正是他试图阻拦,只是没能拦住。 “好。”齐逾点头,“西侧巡防,便交由你负责。记住孤刚才的话。” “末将遵命!”赵晗沉声应道,眼神里满是坚定。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对太子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殿下不仅有仁心,更有雷霆手段和识人之明。 经此一事,原本有些松散的秋狩队伍,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灵魂,变得前所未有的凝聚和严肃。 回京的路上,车马缓缓而行。 李知安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处理陈锐的伤口,对她的心神和体力都是极大的消耗。 齐逾坐在她身旁,安静地为她剥着一个橘子,将橘络一丝一丝地耐心撕掉。 “在想什么?”他将一瓣饱满的橘肉递到她唇边。 李知安张口含住,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驱散了些许疲惫。 她睁开眼,眸光清亮。 “我在想,今日之事,虽是意外,却也暴露了一个问题。” “哦?”齐逾来了兴趣。 “军中伤患,十之八九并非死于创口本身,而是死于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李知安缓缓开口,“寻常军医,大多只会些简单的金疮药包扎之法。遇到陈锐今日这种重伤,便束手无策。” 她想起回程时,看到几名年轻军官围着王太医,十分恳切地请教一些战场急救的法子。 王太医被她今日的手段所折服,也不再藏私,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 那一幕,触动了她。 “我在想,或许可以在军中,逐步推行一些基础的急救之法。比如如何有效止血、如何清洗伤口、如何固定骨折之处。这些简单的技巧,在关键时刻,却能救下无数士兵的性命。” 齐逾剥橘子的手顿住了。 他看向李知安,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的太子妃,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别人看到的是一场成功的救治,是一次政治上的胜利。 而她看到的,却是千千万万普通士兵的生死。 “这个想法很好。”齐逾将又一瓣橘子喂给她,“非常好。此事,我们可以回京后,从长计议。” 第255章 满载而归 李知安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 秋狩结束,满载而归。 淮安,京杭大运河上最繁华的码头之一。 天还未亮透,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无数光着膀子的汉子,扛着沉重的粮包,在跳板和货船间来回穿梭,汗水浸湿了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一个身材中等,皮肤被晒得有些发黑的年轻人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他叫张潜——是齐逾授以巡查御史之职,密令调查漕运贪腐案的官员。 此刻,他正扛着一个比他身板还宽的粮包,脚步踉跄地跟在队伍里。 粮包磨得他肩膀火辣辣地疼,豆大的汗珠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滚落,砸在尘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和他搭伙的一个老力工看他一副快要散架的模样,忍不住嘿嘿一笑。 “新来的?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干咱们这行的啊。” 张潜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了笑:“家里穷,混口饭吃。大哥,咱们这一天到晚地搬,这粮食就没个损耗?” 那老力工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 “损耗?那叫‘漂没’!官家定的数,一千石里,能有八十石的漂没。可你瞧瞧这天,风平浪静的,船好好的,哪来那么大的损耗?” 张潜心中一动,脸上却装出更好奇的样子。 “那多出来的粮食……去哪了?” “嘿,不该问的别问!”老力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张潜没有再追问。 他来这里已经三天了,每天都跟着这些力工一起干活,吃一样的糙米饭,睡一样的硬板铺。 他早已摸清了这里的门道。 所谓的“漂没”,就是一条看不见的利益链。 每日运抵码头的官粮,在入库之前,粮仓的管事小吏会和漕帮里管着卸货的小头目勾结。 他们会利用各种手段,比如故意打湿粮包增加重量,或者在过秤时做手脚,名正言顺地将一部分粮食划入“损耗”的范畴。 而这部分被“漂没”的粮食,根本没有损耗,而是被他们连夜偷偷运出,卖给城里相熟的米商。 米商再将这些官粮混入自己的粮食中,高价卖出。 从管事小吏,到漕帮头目,再到米商,甚至押运官船的兵丁,层层分润,人人有份。 这是一张织得密不透风的网。 到了晚上,张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力工们住的大通铺。 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借口出去方便,悄悄溜到了粮仓的账房附近。 他这几天已经摸清了,管账的王书吏嗜酒如命,每晚都要喝上几杯。 果然,没过多久,王书吏就提着个酒壶,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去寻相好的去了。 张潜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细铁丝,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迅速闪到账房门口。 这开锁的本事,还是他当年在老家跟一个走街串匠学的手艺,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张潜闪身而入,迅速关上门。 他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这间小小的账房。 他直奔账柜,迅速翻找起来。 官面上的账本做得天衣无缝,他要找的,是那本记录着真实出入和分赃的黑账! 终于,在一个柜子的夹层里,他摸到了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册子。 打开一看,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漂没”的数量,流向,以及每个环节分到的银钱。 张潜心中狂喜,他迅速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纸笔,就着微弱的火光,将账本上的关键内容飞快地抄录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将账本原样放回,锁好柜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账房。 有了这份账本副本,就等于掐住了这条利益链的喉咙。 第二天,张潜没有再去码头。 他换上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想要来淮安做粮食生意的小商人。 他拿着一份伪造的路引,直接找上了那家与漕帮勾结最深的“福源米行”。 米行的掌柜是个胖得流油的中年人,一双小眼睛里全是精明。 张潜开门见山,说自己手头有一批“来路清爽”的低价官粮,想问掌柜的吃不吃得下。 那胖掌柜一听“官粮”二字,顿时警惕起来。 张潜却不慌不忙,他故意报出了几个只有黑账上才有的交易日期和数量。 胖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对他们的勾当了如指掌! 经过一番试探与博弈,胖掌柜终于相信张潜是“圈内人”,只是想来分一杯羹。 为了拉拢这个“新人”,也为了炫耀自己的门路,他半推半就地吐露了许多内幕,甚至连上头是哪位漕运官在罩着,都隐晦地提了一句。 张潜将所有信息一一记在心里,面上却装出贪婪又崇拜的模样。 他成功了。 人证物证,都已到手。 然而,他低估了这张网的灵敏。 就在他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他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 是夜,张潜正在自己租住的简陋客房里,整理着连日搜集到的证据,准备写成密折。 窗外,月黑风高。 忽然,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几个手持短棍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 “朋友,过界了。” 刀疤脸的声音沙哑,他一步步逼近,将张潜堵在桌前。 “我们老板想请张御史过去喝杯茶,聊一聊。” 他特意加重了“张御史”三个字。 张潜心中一沉,他的身份,暴露了。 昏黄的油灯下,张潜的脸被映得明明暗暗。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不速之客,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慌乱。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迎上刀疤脸的视线。 “喝茶就不必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他拍了拍手,身后一个大汉立刻将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放在了桌上。 第256章 先礼后兵 “啪嗒”一声,盒盖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我们老板说了,张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刀疤脸用下巴指了指那箱金子,“这点心意,给大人路上买茶喝。淮安风平浪静,没什么值得大人费心的。您明天就可以上路回京,写一份风调雨顺的折子,皆大欢喜。” 这是赤裸裸的收买。 先礼后兵,软硬兼施。 张潜的目光从金子上扫过,随即又落回刀疤脸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替我谢过你家老板。只是本官奉皇命巡查,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这箱金子,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不然,本官可就要在折子里,再给你们添上一笔‘贿赂朝廷命官’的罪名了。” 刀疤脸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骨头竟然这么硬。 “张大人,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刀疤脸的语气阴沉下来,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 他身后的几个大汉,不怀好意地活动着手腕,发出“咔咔”的骨节声。 “有句话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刀疤脸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这运河的水,深得很。每年失足落水,找不着尸首的人,也不在少数。张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金钱不成,便要性命。 张潜却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然后走到刀疤脸面前,距离近到几乎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毛孔。 “你家老板,是漕运司的从六品经历,姓周,对吗?” 张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刀疤脸耳边炸响。 刀疤脸的瞳孔猛地一缩! 周经历是他们这条线上一个关键人物,行事向来隐秘,知道他的人不多。 这个御史,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张潜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还让你转告福源米行的胖掌柜,最近风声紧,让他收敛一点。昨天下午,你在城西的‘悦来茶馆’二楼雅间见的那个漕帮头目,叫李三,对不对?” 每说一句,刀疤脸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个年轻御史面前无所遁形。 他原本是来威胁人的,现在,他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张潜冷笑一声,“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们那本黑账藏在什么地方。回去告诉你的周经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刀疤脸和他身后的几个大汉,已经完全被镇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滚。” 张潜吐出一个字。 刀疤脸如蒙大赦,连那箱金子都顾不上了,带着手下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客房。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张潜走到窗边,听着楼下远去的仓皇脚步声,眼神却愈发凝重。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打草惊蛇。 周经历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鱼。 这里,不能再待了。 他迅速回到桌前,将刚才未写完的密折一气呵成。 他详细记录了漕运贪腐的运作模式、关键人物、证据副本,以及自己身份暴露、遭遇威胁的整个过程。 他深知,这份折子一旦送出,将在朝堂之上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密折仔细封入一个特制的蜡丸之中。 他吹熄油灯,推开后窗,灵巧地翻了出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半个时辰后,在淮安城外一处僻静的破庙里。 张潜将蜡丸交给了一个早已等候在此的黑衣人。 那人一身夜行衣,身形矫健,正是东宫的暗卫。 “加急,亲手交到殿下手中。”张潜的声音因为急速赶路而有些微喘。 黑衣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蜡-丸,没有一句废话,身形一闪,便融入了夜幕。 看着暗卫消失的方向,张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棋盘上的主动权,已经交到了那位远在京城的太子殿下手中。 东宫,书房。 夜色已深,烛火却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齐逾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指尖轻轻按压着跳动的太阳穴。 监国理政千头万绪,饶是他精力过人,连日下来也感到了几分疲惫。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一角,单膝跪地。 “殿下。” 是凌云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齐逾抬起眼,看向他呈上来的那枚其貌不扬的蜡丸。 这是他与心腹官员之间传递最高等级密信的方式。 能动用这东西,意味着出大事了。 他接过蜡丸,指尖用力,蜡壳应声而裂,露出了里面卷成细筒的信纸。 信纸展开,张潜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齐逾的表情起初还很平静,可越是往下看,他周身的气息就越是森寒。 当看到“一箱金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每年失足落水,找不着尸首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字眼时,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好得很。 一群蠹虫,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朝廷钦差,威胁他亲自派下去的人。 这已经不是贪腐,这是在掘大安朝的根基,是在公然挑衅他这个监国太子! 当他读到最后,张潜写下自己已经暴露,并且将计就计,反过来震慑住对方时,齐逾的胸中翻涌起一股混杂着怒火与欣赏的复杂情绪。 张潜此举,虽是兵行险着,却也是唯一能在瞬间夺回主动权的办法。 只是,这一来,他也彻底将自己置于了明晃晃的刀口之下。 “砰!” 一声闷响。 齐逾将手中的信纸重重拍在书案上,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骇人的冰霜。 站在一旁的凌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极少见到殿下流露出如此外放的怒气。 第257章 露出马脚 这不是平日里那种算计人心的冷,而是一种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暴怒。 “漕运司从六品经历,姓周……”齐逾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大的官威。” 他缓缓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两步。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孤监国以来,自问对这些盘踞地方的势力,已是多有容忍。” “孤想着,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他们不太过分,能维持漕运安稳,孤可以慢慢收拾。” “可他们,把孤的容忍,当成了软弱!” 齐逾猛地转身,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们以为,孤的刀,不利吗?” 凌风和凌云齐齐跪下,头垂得更低:“殿下息怒!” 齐逾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即,那外放的怒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加危险的平静。 他重新坐回椅中,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但其中的分量,却重逾千斤。 “传孤的口谕,着皇城司副指挥使赵克,带三百精锐,即刻出京,星夜赶赴淮安。” “告诉他,孤要他做两件事。” “第一,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张潜的绝对安全。张潜若掉了一根头发,孤要他提头来见。” “第二,配合张潜,将漕运司周经历一党,连根拔起!所有涉案人员,就地控制,所有账册、赃款,一律查封!” “孤要让整个大安的官员都看看,动孤的人,是什么下场!” “是!”凌云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皇城司是皇帝亲军,独立于三法司之外,只对皇帝负责。 太子监国后,皇帝将皇城司的调动权也一并交给了他。 动用皇城司,意味着这件事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贪腐案,而是上升到了威胁皇权的高度。 “凌风。”齐逾又开口。 “属下在。” “你亲自去一趟户部,‘请’户部侍郎钱敏德过来。就说孤有要事与他商议,让他立刻就来,一刻都不要耽误。” “是!”凌风领命,迅速退了出去。 户部侍郎钱敏德,是太子一系的骨干,为人方正,最是痛恨贪官污吏。 漕运贪腐,直接影响的就是国库收入,找他来,最是合适不过。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完毕,书房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齐逾看着桌上那份来自淮安的密折,片刻之后,他却吩咐内侍:“去把太子妃请来。” 内侍有些诧异,这么晚了,又是商议如此机密的大事…… 但他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凌云也有些不解,但没有开口。 齐逾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李知安。 不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可以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舒缓。 更是因为,他需要她的智慧。 在处理这种盘根错节的经济案件上,李知安那来自万宝商行的独特视角,往往能看到他和朝中这些大臣们看不到的地方。 很快,伴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李知安披着一件外衣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房内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 “这么晚叫我过来,出什么事了?”她走到齐逾身边,看到了桌上那张摊开的信纸。 齐逾没有说话,只是将信纸递给了她。 李知安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她的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 李知安看完密折,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和齐逾一样的滔天怒火。 她的神情很专注,更像是在审阅一份来自万宝商行分号的亏损报告。 “这个周经历,真是个人才。” 她忽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齐逾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贪墨漕运官粮,转手卖给米行,这只是最基础的操作。”李知安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划过,“厉害的是,他建立了一个封闭的循环。” “他控制了漕运的官船,就能夹带私货。私货是什么?是盐,是铁,是各种高利润的违禁品。这些东西通过福源米行这样的节点散出去,换成真金白银。” “然后,再用这些钱,去贿赂上官,打通关节,编织一张更大的保护网。同时,还能养着漕帮的打手,处理像张大人这样不听话的‘麻烦’。” 李知安的分析,一针见血,将这个贪腐集团的运作模式剖析得清清楚楚。 她抬起头,看向齐逾:“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污了,这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地下钱庄和暴力集团。福源米行绝不是唯一一个节点,淮安也绝不是唯一一个窝点。” 齐逾的脸色更加阴沉。 李知安的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 “你说的对。”他沉声回应,“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鱼。京城里,必然有他们的保护伞。” “所以,直接动皇城司去淮安抓人,会不会太打草惊蛇?”李知安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周经历一倒,他背后的人肯定会立刻斩断所有联系,到时候线索就断了。” “孤就是要打草惊蛇。”齐逾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蛇不出来,怎么打?” 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赵克带人去淮安,明面上是查抄周经历,但真正的目的,是保护张潜,并以雷霆之势,将淮安所有涉案人员、账册、赃款全部控制住。” “只要人证物证在手,淮安这条线,就成了我们手里的一把刀。” “而京城里的那条大鱼,看到淮安出事,必然会有所动作。他越是想掩盖,就越会露出马脚。” 李知安听明白了。 齐逾这是要下一盘大棋。 淮安是饵,京城才是真正的目标。 “我明白了。”李知安点了点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是,账目是最容易作假的。他们既然敢这么做,肯定准备了不止一套账本。想从里面找到直接指向京城的证据,恐怕很难。” “这正是我请你来的原因。”齐逾看着她,“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依你看,我们该从何处下手?” 李知安沉吟片刻,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张白纸和一支笔。 第258章 一目了然 “传统的查账方式,是从账面对账面,很容易被假账迷惑。”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着,“我们换个思路,不查账,查‘物’。” 她在纸上画了一个代表“粮仓”的方框,又画了一个代表“官船”的图形。 “漕运的核心,是粮食和货物的运输。账可以作假,但几万石粮食、几百艘船的调度,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第一,查入库和出库。官粮从各地粮仓运到淮安码头,入库时是否有真实的记录?有没有官员签字画押的凭证?这些原始凭证,比账本更难伪造。” “第二,查船只的吃水线。”李知安的笔尖在“官船”图形上点了点,“一艘船装了多少货,吃水多深,这是有定数的。我们可以派人核对漕运司记录的船只载货量,和有经验的老船工估算的实际载货量,两者一对比,亏空的部分去哪了,一目了然。” “第三,查流向。”她又在纸上画了几个代表“米行”的圈,“福源米行突然多出大量的粮食,这些粮食从何而来?它的销售记录是什么?卖给了谁?有没有大宗的、非正常的交易?顺着这些交易记录反向追查,就能找到其他的窝点和买家。” “这叫‘物流审计’。”李知安做出了总结,“以实物的流动轨迹,来反推资金和信息的流向。就算他有十本假账,也掩盖不了粮食被搬空的事实。” 齐逾听得入了神。 李知安提出的这套方法,完全跳出了传统官僚查案的窠臼,直指核心,简单粗暴,却又无比有效。 “妙,实在是妙!”他忍不住赞叹道,“知安,你真是孤的贤内助。” “先别急着夸我。”李知安白了他一眼,“这些都需要大量可靠、专业的人手去执行。你派去的皇城司,擅长抓人杀人,可不擅长算账和盘点货物。” “这个孤早有准备。”齐逾微微一笑,“钱侍郎已经在路上了。户部有专门稽查各地钱粮的官员,他们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孤会让他立刻抽调一个最精干的队伍,与皇城司一同南下。” 就在此时,凌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户部钱侍郎到了。” “让他进来。” 一个身形微胖、面容方正的中年官员快步走了进来,正是户部左侍郎钱敏德。 “微臣参见殿下,参见太子妃。”钱敏德躬身行礼。 “钱爱卿免礼。”齐逾将那份密折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钱敏德接过密折,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变得铁青。 作为掌管国家钱袋子的大员,他最恨的就是这种蛀空国库的硕鼠。 “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他气得浑身发抖,“殿下,臣请旨,彻查漕运司!不把这些蠹虫挖出来,我大安的江山,早晚要被他们蛀空!” “孤已经决定了。”齐逾的语气平静却坚定,“钱爱卿,孤需要你从户部挑选最得力的人手,组成一个稽查小组,即刻随皇城司南下淮安。方才太子妃提出了一套新的查账方法,你来听听……” 齐逾将李知安的“物流审计”法,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钱敏德越听,眼睛越亮。 他一拍大腿:“太子妃此法,真是神来之笔!对,就这么查!实物对实物,看他们怎么作假!殿下放心,臣今晚就回去点齐人马,天亮之前,一定出发!” 看着斗志昂扬的钱敏德,齐逾和李知安相视一笑。 一张针对漕运贪腐集团的天罗地网,就在这个深夜,悄然张开。 而此时的京城,几座深宅大院之内,尚在睡梦中的高官们,还不知道一场足以掀翻朝堂的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东宫的另一角,相较于书房的紧张肃杀,李知安处理日常事务的偏殿则显得宁静许多。 春夏抱着一叠文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娘娘,这是四方馆那边呈上来的,说是西昭公主的课业。” 李知安从一堆关于民学监的报告中抬起头,接过那几张纸。 自从上次和苏迪娜谈过之后,她便安排了女官教她汉字和经史,又给了一些基础的农学书籍,想看看这个西昭公主到底有几分悟性。 纸张是普通的竹纸,上面的字迹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稚嫩和歪斜,但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 文章的标题是《论游牧与农耕互补之浅见》。 李知安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这个题目,有些意思。 她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开篇,苏迪娜用她刚刚学会的有限词汇,描述了西昭草原的生活。逐水草而居,看似自由,实则充满了不确定性。一场白灾(暴风雪),就可能让一个部落失去所有的牛羊,陷入绝境。 接着,她又写了她从书上看到的农耕文明。春种秋收,稳定富足,但也受制于土地和气候,一旦遭遇大旱或洪涝,同样会面临饥荒。 李知安的表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这篇课业,并非只是简单地复述书本内容。 苏迪娜在用她自己的眼睛和经历,去理解和比较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最让李知安感到惊讶的,是文章的后半部分。 苏迪娜大胆地提出了一个设想:如果草原上的部落,能用他们富余的牛羊、马匹、皮毛,来换取中原的粮食、布匹和铁器,是不是就能抵御天灾? 反过来,中原如果能得到草原的优良战马和肉食补充,是不是也能让国家更强盛,百姓生活得更好? 她甚至还提到了一个非常具体的细节:西昭的羊毛粗硬,不适合做衣服,但非常耐磨,或许可以用来制作毡毯或者军用帐篷。 读到这里,李知安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公主的见识了。 这是一个站在国家和民族层面上,思考互利共存的战略眼光。 虽然她的想法还很稚嫩,论证也有些想当然,但其中闪烁的智慧火花,却无法掩盖。 这个苏迪娜,是个人才。 第259章 不谋而合 一个被埋没在草原深处的,璞玉般的人才。 李知安拿着那份课业,快步走向齐逾的书房。 此刻,钱侍郎已经领命离去,书房内的紧张气氛稍有缓和。 “你快看看这个。”李知安将手里的纸张递给齐逾。 齐逾有些疲惫地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随即,他的动作也停住了。 他看得比李知安更快,也更深入。 “互市,马政,边境贸易……”他从苏迪娜稚嫩的文字中,提炼出了几个关键的词。 “她的想法,与朝中一些有识之士不谋而合。但那些大臣是从国家财政和边防的角度看,而她,是从一个牧民的生存角度看。”齐逾放下课业,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视角不同,但结论却惊人地一致。” “她有治国之才。”李知安下了定论,“如果我们能好好引导,将来她回到西昭,或许真的能成为我们和西昭之间,一座沟通的桥梁。” 齐逾沉吟不语。 他比李知安想得更多。 一个聪明、有远见、并且对大安朝抱有好感的西昭未来掌权者,其价值,无可估量。 但同样的,风险也很大。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他谨慎地开口,“或许,这只是西昭王教给她的一套说辞,用来博取我们的信任。” “不像。”李知安摇头,“你看她提出的问题,‘为何南方的水稻一年可以种两次’,‘如何防止土地过度耕种而失去肥力’,这些都是非常具体的技术问题。如果是死记硬背,她不会有这样的好奇心。” 齐逾点了点头,认可了李知安的判断。 “那你想怎么做?” “赏!”李知安的眼睛亮晶晶的,“重赏!但不是赏金银珠宝,而是赏她最需要的东西。”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偏殿,亲自挑选了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又从自己的书架上,抽了几本更深奥的农政的节选本。 做完这一切,她又取过一张精致的笺纸,在上面写下了几个问题。 “若要在农耕与游牧交界之地推行互市,如何划定区域,才能避免两族争端?” “若以铁器换马匹,如何定价,才能保证公平,又不会让过多的铁器流入草原,被用于制造兵器?” 她将问题写好,连同那些文房四宝和书籍,一并交给了春夏。 “把这些送去四方馆,亲手交给西昭公主。” 四方馆内,苏迪娜正因为自己写出了平生第一篇文章而感到小小的兴奋和不安。 当春夏带着丰厚的赏赐和太子妃亲笔写下的新“课业”来到她面前时,苏迪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光滑如玉的宣纸,闻着那清雅的墨香,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 这不是赏赐,这是认可! 是那位尊贵的太子妃,在认真地对待她的想法,在与她进行一场跨越身份和国界的交流。 她展开那张写着问题的笺纸,脸上的喜悦慢慢变成了专注和思索。 新的挑战,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苏迪娜立刻将那套珍贵的文房四宝铺在桌上,握住那支崭新的毛笔,她的目光坚定而明亮,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思着答案的框架。 东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最后一丝寒意。 李知安将最后一笔落下,轻轻吹干墨迹,才将厚厚一叠书稿整理整齐。 这是她耗费数月心血,结合前人医案与自己的经验,编撰的《外伤急救及防疫简册》初稿。 “殿下,我想将此书,先送去太医院,请院使和几位院判过目指正。”李知安捧着书稿,走到正在批阅奏折的齐逾身边。 齐逾放下朱笔,接过那尚带着墨香的书稿。 书稿的纸张并非名贵的澄心堂纸,而是最普通的竹纸,字迹娟秀却不失力道,一笔一划都透着用心。 他翻开几页,里面不仅有文字,还配有许多简单易懂的图样,比如如何辨认不同类型的伤口,如何进行初步的清创和包扎,甚至还有几幅人体骨骼和经脉的简图。 “你想得很周全。”齐逾的赞许发自内心。 李知安的医书很快在太医院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几位上了年纪的院判,起初还带着几分审视,觉得太子妃一个年轻女子,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可当他们看到书中关于“清创消毒”、“骨折固定”、“疫病隔离”等详尽又极具操作性的论述时,脸上的轻慢变成了凝重,最后化为惊叹。 这些法子,有些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有些虽有涉猎,却远不及书中总结得这般系统和简明。 太医院院使亲自上了一封奏疏,盛赞此书“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有了太医院的背书,李知安顺势向齐逾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殿下,妾身以为,与其指望军中将士人人都去读懂这本册子,不如我们主动培养一批人出来。” “哦?”齐逾来了兴致。 “我们可以在军中,挑选一批识字、手脚麻利的年轻军士,由太医院的太医们进行统一的培训。”李知安的思路愈发清晰,“教他们如何处理最常见的外伤,如何辨别疫病的初期症状,如何配制简单的防疫汤药。学成之后,再让他们回到各自的营中,担任‘医兵’。” “医兵?”齐逾咀嚼着这个新颖的词汇。 “对,他们不必精通多么高深的医理,但他们是离将士们最近的人。”李知安往前一步,声音里透着一股力量,“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等到后方的军医赶到,许多人可能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机。但如果每个营队里,都有几个这样的医兵,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齐逾的指节在桌案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声响。 这个想法,与他之前的一些构思不谋而合,却又更加具体,更加可行。 他当即下令,召兵部尚书及左右侍郎,连同京营的几位主要将领,入东宫议事。 第260章 恐有不妥 兵部衙门里,气氛有些古怪。 太子监国,召集兵部重臣议事是常态,可这次,居然还请了太子妃旁听。 虽然设了屏风相隔,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日的主角,恐怕不是他们这些执掌兵权的武将。 兵部尚书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臣,稳重有余,魄力不足。 他听完齐逾转述的“医兵”计划后,面露难色。 “殿下,此法……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齐逾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军中将士,皆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让他们拿刀弄枪尚可,要他们学那些穿针引线的精细活计,怕是……怕是学不来啊。”兵部尚书躬身道,“况且,临阵对敌,最重专注。若分心去学这些医理,耽误了操练,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几名将领附和。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我手下的兵,个个都是能开碑裂石的猛士,让他们去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简直是笑话!” “就是,受了伤,自有军医处置。咱们武夫,流血不流泪,哪来那么多讲究!” 议事厅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李知安在屏风后听着,秀眉微蹙。 她预料到会有阻力,却没想到这些人的观念竟如此根深蒂固。 在他们眼中,士兵的性命仿佛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只要能打胜仗,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齐逾没有打断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所有反对的声音都渐渐平息下去。 他才从手边拿起一封信函,递给身边的凌风。 “凌风,念给诸位大人听听。” 凌风上前一步,展开信纸,朗声读道:“……此次秋狩,陈锐遇袭。幸得太子妃当机立断,先行止血,稳住伤情,方才保住性命。末将痛定思痛,若当时随行亲卫中,有一人能通晓此法,便可为后续救治争取宝贵时机。军士之命,亦是命。平日多一分准备,战时便多一分生机。太子殿下‘医兵’之策,实乃远见卓识,末将柳慎元,恳请殿下于军中先行试行,末将愿为马前卒,万死不辞!” 柳慎元! 这个名字一出,刚才还吵嚷不休的几名将领,瞬间哑了火。 柳慎元是军中宿将,威望极高,他镇守西北,战功赫赫,他说的话,分量比兵部尚书还要重上几分。 陈锐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没想到柳慎元会因此事专门上书。 兵部尚书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齐逾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没有提高声量,但话语里的压力却让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凝滞了。 “柳将军的信,诸位都听见了。孤再问一遍,谁还觉得,士兵的命,不值得多花些心思去保全?” 无人应声。 “既然无人反对,那此事就这么定了。”齐逾一锤定音,“先在京营和柳慎元的军中,各选一个卫所作为试点。所需人选,由兵部协同各营将领拣选。培训的教材,由太子妃主导,太医院协同编撰。所有开销,从东宫的私库里出。”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孤不希望听到任何阳奉阴违的闲话。屠夫的手,未必就拿不起绣花针。能不能学会,试过才知道。若有将领觉得自己的兵是榆木疙瘩,教不会,那孤不妨换个会教的人来带。” 这句话,说得极重。 在场的将领们心头一凛,齐齐躬身领命。 “臣等,遵命!”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 李知安在屏风后,听着齐逾这番乾纲独断的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议事厅内的沉闷气氛随着将领们的退去而消散。 李知安从屏风后转出,殿内的宫灯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 “殿下今日,真是威风。”她走到齐逾身边,话里带着几分揶揄,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齐逾靠在椅背上,方才那股压迫众臣的气势已然收敛,又恢复了那副略带倦容的模样。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顺势握住李知安递过来的一杯温茶。 “若不威风些,这事怕是推不动。”他呷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跟一群只认拳头不认道理的人说话,就得让他们明白,孤的拳头比他们更大,更硬。” 李知安莞尔。 这话糙理不糙。 “不过,从东宫私库出钱,会不会太引人注目?”她有些担忧。 东宫的私库,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她的产业在支撑。 齐逾这么做,无异于将自己的底牌掀开了一角。 “无妨。”齐逾放下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父皇大病初愈,最是多思。孤若表现得太过完美无缺,事事都用朝廷的银子,他反而会睡不着觉。” “如今这样,既办成了事,又让他觉得孤为了收买人心,不惜耗费自己的钱财,是个有些意气用事的‘年轻人’。如此一来,他反而能安心几分。” 李知安听着他的分析,心中了然。 与皇帝的博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齐逾不仅要办事,还要时时刻刻揣摩着那位至高无上者的心思,调整自己的姿态。 “殿下辛苦了。”她由衷地说道。 “为你做事,不辛苦。”齐逾凝视着她,烛火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跃,“‘医兵’一事,算是开了个好头。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 三日后,淮安码头。 一艘不起眼的商船,悄无声息地泊入了一处僻静的渡口。 船上下来几名作行商打扮的男子,为首一人身材中等,面容普通,丢进人堆里便再也找不出来。 他正是皇城司副指挥使,赵克。 与他同行的,是户部侍郎钱敏德。 钱侍郎年过五旬,一脸的严肃刻板,看着码头上船来船往、一片繁荣的景象,眉头却越皱越紧。 “赵大人,此地……太过喧嚣了。”钱敏德低声道。 “钱大人,越是喧嚣的地方,才越容易藏污纳垢。”赵克不动声色地回答。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官府,在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皇城司密探的带领下,七拐八绕,进了一间临河的茶楼。 第261章 骇人听闻 茶楼二楼的雅间里,一个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的汉子早已等候多时。 他见到来人,立刻起身,躬身行礼。 “卑职张潜,参见赵指挥,钱大人。” “免礼。”赵克摆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情况如何?” 张潜从怀中取出一卷绘制得极为精细的地图,在桌上铺开。 “回大人,淮安漕运的烂账,主要集中在三个人身上。” 他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 “漕运司提举下属的仓储经历,周经历。此人负责所有官粮的入库、出库和盘点,是账目的第一经手人。” “城中最大的米行,福源米行的掌柜,人称‘胖和尚’。漕运上‘漂没’的粮食,十有八九都经他的手,转入私市,变卖成现银。” “最后一人,是本地漕帮头目,李三。他手下养着一群地痞流氓,负责‘摆平’所有不听话的船工,以及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意外’。” 赵克和钱敏德静静地听着。 张潜所说,与他们从京城得到的情报完全吻合。 “账本呢?”钱敏德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假的账本,在漕运司衙门里,做得天衣无缝。”张潜摇了摇头,“真的账本,分别藏在这三人的府中和米行暗室里。卑职花了数月时间,才勉强探得一二。” “很好。”赵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张潜,你这几个月辛苦了。今夜,我们就收网。” 他转向钱敏德,“钱大人,按照殿下的吩咐,你的人可以开始行动了。” 钱敏德点了点头,神情肃穆。 “一半人手去核仓,另一半人,跟我去会会那些老船工。” 赵克看着窗外奔流不息的运河,缓缓开口。 “今夜子时,我的会控制住所有要道。你们动手的时候,不必有任何顾忌。” 夜色如墨,将整个淮安城笼罩。 白日里喧嚣的码头此刻一片寂静,只有巡夜更夫的梆子声,远远地传来,显得空旷而寥落。 几道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漕运司衙门后方的巨大粮仓区。 他们动作娴熟,避开了所有的巡逻队,用特制的工具撬开厚重的铜锁,闪身而入。 为首的,是户部稽查小组的一名主事,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人立刻分散开来。 有人负责警戒,有人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凑到一排排堆积如山的粮袋前。 “开始核对!”主事压低声音下令。 他们手中拿着的,是张潜费尽心机从库房档案里拓印出来的,历年原始入库凭证的副本。 每一批粮食入库时,都会有这样一份最原始的记录,上面写明了时间、船号、品类和石数。 这是做假账最难篡改的源头。 一名小吏撕开一个粮袋,抓起一把米,凑到火光下仔细查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 “头儿,不对劲!”他脸色一变,“这批入库凭证上写的是上等贡米,可这里面的,是掺了沙子的陈米!” “这边也是!”另一人也叫了起来,“账上写着满仓,可这粮堆底下,全是拿草席垫起来的空架子!” 一个个坏消息接连传来,粮仓里的景象,比他们预想的还要触目惊心。 虚报品类,以次充好,甚至直接用空架子冒充粮食。 主事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知道,这次捅到天了。 与此同时,在淮安城南一处破旧的民居里,钱敏德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亲自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船工斟茶。 老船工姓王,在运河上摇了一辈子的橹,双手布满了厚茧,脸上沟壑纵横。 他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商人”。 “老丈,别紧张。”钱敏德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语气温和,“就是想跟您打听打听,这运河上的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官……官爷,您想问啥?”老船工抿了一口茶,胆子大了些。 “就说这运粮的官船吧。”钱敏德指了指窗外河面的方向,“官府的册子上记着,一艘船,载重五百石。可我瞧着那船,吃水挺深,不像只装了五百石的样子啊。” 老船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客官,您是外地人吧。” “这册子上的数,是给上头官老爷们看的。咱们跑船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他伸出五根粗糙的手指,比划了一下,然后又翻了个面。 “五百石的船,那是官面上的说法。天好的时候,顺风顺水,装上七百石,那是轻轻松松。要是敢拼一点,八百石也不是没装过。” 钱敏德身后的书吏,手里的笔飞快地记录着。 “多出来的这些……官府不管吗?”钱敏德故作不解地问。 “管?”老船工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沧桑,“多出来的,就是‘耗子’们的好处。从船上下来,过一遍秤,报个‘漂没’……一艘船就能抠出近两百石的粮食。这一趟船队下来,是多少?客官,您自个儿算算。” 他口中的“耗子”,指的便是那些与漕帮勾结,在漕运体系中上下其手的贪官污吏。 “难道就没人说句公道话?” “谁敢说?”老船工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前年,有个叫小马的后生,刚跑船不久,不懂规矩,多嘴问了两句。第二天,人就失足掉河里了,尸首都找不着。李三爷放了话,谁再乱嚼舌根,就是这个下场。” 李三! 钱敏德与身后的书吏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数。 从老船工家里出来,夜风一吹,钱敏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这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用人命和国运堆砌起来的罪恶。 两路人马在城中的一处秘密据点汇合。 核仓的主事脸色惨白,将清点的结果递了上来。 “大人,初步核算,仅淮安一号仓,账面与实物不符的粮食,亏空就高达三成!其中大量上等米被换成了陈米、糙米,折算成银两,数目……骇人听闻!” 而另一边,负责走访老船工的书吏也呈上了记录。 第262章 证据确凿 “大人,我们一共询问了七位老船工,他们的说法基本一致。官船的实际载量,比官册记录平均高出四成以上。这多出来的部分,全都被以‘漂没’的名义侵吞了。” 两份证据,一份来自内部的实物盘点,一份来自外部的经验估算,完美地形成了证据闭环。 它们共同指向了一个天文数字般的亏空。 钱敏德拿着两份报告,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宦海沉浮三十年,自认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贪墨。 这已经不是偷,是明抢!是挖大安朝的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激荡的心绪,转身对一直静立在阴影中的赵克一拱手。 “赵大人。”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证据确凿,可以动手了。” 赵克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黑暗中打了个手势。 瞬间,十几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据点各处窜出,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子时三刻,淮安城最是寂静的时刻。 周经历的府邸内,灯火通明。 周经历没有睡,他正与一名幕僚在书房里对账。 明日便是漕运司月度盘账的日子,虽然只是走个过场,但他素来谨慎,必须确保账面上万无一失。 “大人,福源米行那边的银子已经结清了。李三那边的好处,也按老规矩送过去了。”幕僚拨着算盘,低声汇报。 “嗯。”周经历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告诉他们,最近风声紧,让手脚都干净些,别留下什么马脚。” “大人放心,都是老人了,懂规矩。” 周经历笑了笑,正要再说些什么,书房的门,却被“砰”的一声巨力撞开。 木屑纷飞中,几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赵克。 “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周经历惊怒交加,拍案而起。 幕僚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算盘珠子撒了一地。 赵克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拿下。” 两名皇城司的校尉上前,一左一右,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将周经历死死按在桌案上。 “奉太子殿下令,查办漕运贪腐案!周经历,你被捕了!” 赵克的声音不大,却让周经历浑身一颤,面如死灰。 太子殿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把火,竟然是从京城,从东宫直接烧过来的! 与此同时,福源米行后院的暗室里。 “胖和尚”掌柜正赤着上身,对着一摞摞的账本,汗流浃背地计算着什么。 他身边的箱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金条和白花花的银锭。 突然,暗室的墙壁传来一阵闷响。 “轰隆”一声,砖石构建的墙壁被从外面硬生生破开一个大洞。 胖掌柜惊恐地抬头,只见几名煞神般的黑衣人鱼贯而入,手中的火把将整个暗室照得亮如白昼。 “你……你们……”他想呼救,却被一名校尉上前,用一块破布死死堵住了嘴。 另一名校尉则直奔那些账本而去,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全部收拢起来,装入一个特制的油布口袋。 这些,才是真正记录着每一笔黑钱流向的铁证。 城西,一处名为“聚义堂”的院落,是漕帮头目李三的老巢。 李三正和一群手下光着膀子划拳喝酒,院子里一片乌烟瘴气。 院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几十名皇城司的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地涌了进来,瞬间将整个院子包围。 “谁他娘的……”一名喝得醉醺醺的混混刚骂出半句,就被一记刀鞘砸在后颈,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李三到底是刀口舔血的人物,反应极快,抄起桌上的板凳就想反抗。 但迎接他的,是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 皇城司的校尉们甚至懒得与他缠斗,大网兜头罩下,任凭他力气再大,也只能像条被网住的鱼一样,徒劳地挣扎。 一夜之间,雷霆扫穴。 周经历、胖掌柜、李三,以及他们手下的核心党羽,数十人尽数落网。 所有相关的账册、信件、金银,被悉数查封。 天亮时分,当淮安城的百姓推开家门时,赫然发现,漕运司衙门、福源米行以及聚义堂的门口,都贴上了盖着皇城司大印的封条。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京营士卒接管了城防,整个淮安城的气氛,肃杀而紧张。 漕运司衙门的大堂,被临时改成了审讯室。 赵克坐在主位,钱敏德坐在一旁,翻看着连夜查抄回来的真实账目。 钱侍郎越看,脸色越青,握着账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好,好一个淮安漕运!”他气得浑身发抖,“仅去年一年,经这三人之手贪墨的粮款,折合白银,就超过三百万两!三百万两!” 这个数字,让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这几乎相当于朝廷一年税收的十分之一! 赵克的神情依旧平静,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钱大人,账目上,可有显示这些银两的最终去向?” 钱敏德深吸一口气,翻到胖掌柜那本最核心的暗账,指着其中几处。 “大部分银两都被他们分赃挥霍,或者用于打点地方官员。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有近四成的银子,大约一百二十万两,通过十几家不同的地下钱庄,被转往了一个相同的账户。账本上没有写明户主,只有一个特殊的标记。” 他将账本推到赵克面前。 那是一个用朱砂笔画下的,形似祥云,却又多了一笔勾勒的奇特符号。 一直在旁边协助辨认各种暗语的张潜,看到这个符号,瞳孔猛地一缩。 他快步上前,凑到桌案前,死死盯着那个符号,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张潜,你认识?”赵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张潜的嘴唇有些发干,他抬起头,声音艰涩。 “回大人……卑职在京城潜伏时,曾在一个已经被查抄的秘密据点里,见过这个标记。” 第263章 心惊肉跳 他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个标记,不属于淮安任何一家商号。它指向的,是京城。” 京城,户部尚书胡府。 夜色深沉,书房里却灯火通明。 胡尚书,这位掌管着大安钱袋子的重臣,此刻正背着手,像一头困在笼中的老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地上,一片名贵瓷器化为齑粉,是他刚刚失手打碎的。 一名心腹管家躬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将一封刚刚通过飞鸽送达的密信呈上。 信纸很薄,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惊惶,仿佛写信之人的手在剧烈颤抖。 胡尚书一把抓过信,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阴沉。 “赵克……皇城司……太子殿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淮安,翻天了。 周经历、胖掌柜、李三,那三颗他埋在漕运上的摇钱树,一夜之间,被人连根拔起。 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太子殿下”这四个字。 他原以为这只是地方上的小打小小闹,最多是哪个不开眼的御史想不开,捅了个马蜂窝。 却万万没有料到,这把火,竟然是东宫那位病太子亲手点的。 “备车。”胡尚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去工部王大人府上。” 管家不敢多问,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里,胡尚书将那封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卷曲,化为一缕黑灰。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和煦笑意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一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驶出胡府后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的夜色之中。 工部尚书王府,同样是书房,气氛却更加压抑。 王尚书的年纪比胡尚书要轻一些,但此刻脸上的愁云却更重。 漕运的粮船、河道的疏浚,哪一样离得开他工部点头? 淮安那条线上的油水,他分到的虽然不如户部多,却也足以让他吃得满嘴流油。 “胡兄,你可算来了!”王尚书一见胡尚书,立刻迎了上来,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慌什么!”胡尚书呵斥一声,强作镇定地坐下,“天还没塌下来。” “还没塌?周经历他们都折进去了!账本……账本肯定也落到了皇城司手里!”王尚书的声音都在发颤,“那上面……胡兄,你我两部的往来,可都记着呢!” 胡尚书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滚烫的茶水入喉,却丝毫无法温暖他冰凉的五脏六腑。 “记着又如何?”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闷响,“那些都是暗账,用的都是代号和暗语,外人看得懂吗?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不知道,太子能奈我何?” “可那是皇城司!”王尚书几乎要跳起来,“赵克那条疯狗,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周经历他们能扛得住?” “扛不住也得扛。”胡尚书的语气变得狠厉,“这件事,绝不能牵扯到京城,更不能牵扯到我们身上。周经历他们,必须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 他看向王尚书,压低了声音。 “必要的时候,只能断尾求生。一条尾巴,总比整个人都栽进去要好。” 王尚书听懂了这弦外之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永远闭嘴?” 胡尚书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再次喝了一口。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 齐逾正对着一局残棋,独自思索。 烛火在他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让他那张本就清俊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 凌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殿下。” “说。”齐逾的视线没有离开棋盘。 “胡尚书去了王尚书府上,密谈了半个时辰。另外,兵部侍郎的家人连夜出城,被我们的人拦了回来。还有……”凌云将京中几个重要官员的异动一一禀报。 淮安的消息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京城这潭深水,虽然表面平静,水面下却已是暗流汹涌。 “很好。”齐逾落下一子,棋局瞬间盘活,“让他们跳,跳得越高越好。孤倒要看看,这水里究竟藏了多少条大鱼。”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这些人的反应,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李知安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还在忙?”她将汤盅放到齐逾手边,柔声说,“你身子刚好些,别熬得太晚。” 齐逾抬头,看到她,眉眼间的清冷瞬间柔和下来。 “睡不着,索性想些事情。”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李知安瞥了一眼凌云呈上来的密报,聪慧如她,立刻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们开始坐不住了?” “老鼠闻到了猫的气味,自然会慌不择路。”齐逾轻描淡写地回答。 李知安却微微蹙起了眉。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已经暴露的老鼠。”她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顾虑,“我担心的是物证。赵克他们查抄的账册,才是最关键的。从淮安到京城,路途遥远,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比如船沉了,或者走了水火,那我们费尽心力才拿到的铁证,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的话,让齐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一直专注于引蛇出洞,却忽略了这个最直接也最致命的环节。 是啊,毁掉证据,比杀人灭口要容易得多。 “你提醒得是。”齐逾的表情严肃起来,“孤确实疏忽了。” 他看向凌云,声音变得果决。 “让凌风亲自带一队最好的暗卫,日夜兼程,去接应赵克。告诉他,人在,账册必须在。就算是根头发丝,也必须给孤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是!”凌云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李知安看着齐逾,轻声说:“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赵克是老江湖,他会小心的。” 齐逾握紧了她的手,轻轻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孤知道。但有你在,孤才能更安心。” 四方馆,苏迪娜的院落。 第264章 耳听为虚 这位来自草原的公主,已经在这里住了不短的时日。 褪去了初来时的警惕与桀骜,她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吸收着这个古老帝国的养分。 此刻,她正伏在案前,全神贯注地书写着什么。 她的面前,铺着好几张巨大的宣纸。 上面没有草原人熟悉的牛羊皮卷,而是用大安的文字和图表,密密麻麻地绘制着复杂的线条和标记。 那是她按照李知安的要求,完成的“课业”——一份关于大安与草原互市的详尽策论。 与上次的口述不同,这一次,她将自己的所有构想都付诸笔端。 这不仅仅是一份文字报告,更像是一份完整的项目规划书。 她将整个边境贸易区划分成了三个部分:交易核心区、生活居住区和安全缓冲带。 在策论中,她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以物易物标准单位”。 她建议,不再用混乱的牛羊马匹直接交换丝绸茶叶,而是选取一种双方都急需且价值相对稳定的物资,比如草原部落过冬不可或缺的精盐,作为衡量所有商品价值的“锚”。 一斤精盐可以换多少斤茶叶,可以换多少尺布料,可以换多少斤铁器,都制定出明确的兑换比例,并且定期根据双方的产出和需求进行微调。 这样一来,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因为估价不清而产生的纠纷。 更令人惊叹的是,她还设计了一套“双方共同监督”的安保体系。 她建议从大安边军和草原各部落中,挑选出信誉良好、身手矫健的勇士,组成一支联合巡逻队,共同负责互市区域内的治安。 巡逻队的薪酬,由互市产生的税收共同支付。 这意味着,维护互市的安宁,符合所有参与者的共同利益。 当春夏捧着这份厚厚的策论,交到李知安手上时,连她这个见惯了自家小姐奇思妙想的丫鬟,都忍不住咂舌。 “娘娘,这位苏迪娜公主,脑子里装的东西,好像跟咱们不太一样。” 李知安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越看,眼中的赞赏之色就越浓。 苏迪娜的策论,虽然在某些细节上还显得有些理想化,但其框架之清晰,逻辑之严密,视野之宏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草原公主的认知范畴。 她不仅仅是在考虑如何做买卖,更是在构建一个全新的、可持续的边境经济生态。 “她是个天才。”李知安合上策论,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当晚,她便将这份策论带到了东宫,呈给了齐逾。 齐逾刚刚处理完一批紧急公务,正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又是那位公主殿下的杰作?”他随口问了一句,起初并没太在意。 在他看来,让苏迪娜做这些,不过是李知安安抚和考察她的一种手段。 一个在草原上长大的女子,又能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见解? 然而,当他接过策论,目光落在纸上那清晰的区域划分图和复杂的兑换表格上时,他脸上的随意渐渐消失了。 他看得非常仔细,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没有放过。 他的手指在“标准单位”和“联合巡逻队”这些字眼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许久,他才抬起头,看向李知安,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份策论,真是她一个人完成的?” “每一个字,每一个想法,都出自她本人。”李知安肯定地回答,“我只是给了她题目,以及足够多的纸和笔。” 齐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策论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孤收回之前对她的所有评价。”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似乎在平复内心的震动。 “这个人,不能只当一个普通的公主来看待。她的脑子里,装着一座完整的城池,甚至一个王国。” 齐逾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李知安,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知安,你给孤送来了一份大礼。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可以为大安拓土开疆。但一个懂得建立秩序、创造财富的苏迪娜,如果能为我所用,其价值,远在十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之上!” 这是齐逾第一次对一个外族女子,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 他看到的,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贸易方案,而是一种全新的,解决边境问题的可能性。 用经济的纽带,取代刀剑的杀伐。 用共同的利益,化解百年的仇恨。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方略。 李知安微笑着看着他。 “那殿下觉得,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培养’这位未来的‘宰相’呢?”她故意调侃了一句。 齐逾也笑了起来,心中的一块大石仿佛落了地。 他重新坐下,拉着李知安的手,认真地商议起来。 “书本上的知识,她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她所构想的一切,都建立在对大安的想象之上。” 齐逾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需要亲眼看看,支撑起这个庞大帝国的,究竟是什么。”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的他的意思,她与他不谋而合。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李知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是时候让她跳出四方馆那个小院子,去看看一个更真实,也更让她震撼的世界了。” 齐逾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中豪情万丈。 第二天一早,李知安便派人将苏迪娜请到了自己的宫中。 “太子妃殿下。”苏迪娜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她不知道这位一手掌控着她命运的太子妃,今天又有什么新的安排。 “不必多礼。”李知安赐了座,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你的策论,我和太子殿下都看过了,写得非常好。” 得到肯定的苏迪娜,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悦,只是平静地回应。 “那只是我的一些浅见。” “谦虚是好事,但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李知安直截了当地说,“苏迪娜,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你想要建立一个繁荣的互市,让你的族人过上好日子,这个想法很好。但你是否想过,支撑这一切的基础是什么?” 第265章 眼见为实 苏迪娜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深入思考过。 在她看来,基础不就是牛羊、勇士和广袤的草原吗? 李知安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 “今天,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看完之后,你或许就会有答案。” 一辆装饰朴素但极为宽敞舒适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宫门外。 苏迪娜在李知安的邀请下,登上了马车。 她注意到,随行的除了太子妃的侍女,还有十几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护卫,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马车没有驶向繁华的街市,而是一路向着京城郊外行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庄园门口。 这里便是皇庄,但与苏迪娜想象中那种金碧辉煌的皇家别院完全不同。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规划得整整齐齐的田野。 一道道沟渠纵横交错,如同人体的经脉,将远处河里的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每一块田地。 田间,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农具,一些巨大的水车在河边缓缓转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自动将水提上高处。 农人们正在田里忙碌着,他们的脸上虽然带着汗水,却没有苏迪娜在草原上常见的,那种因食不果腹而产生的麻木和愁苦。 “这里……是做什么的?”苏迪娜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在她的认知里,土地就是长草的地方,用来放牧。 她从未想过,土地可以被如此精细地“雕琢”和利用。 “这里是皇庄,简单来说,就是陛下的农场。”李知安带着她走下马车,一名管事立刻迎了上来。 这名管事很年轻,身上穿着干净的布衣,说话条理清晰,正是从李知安开办的民学监里出来的优秀学生。 “参见太子妃殿下。”管事行礼后,便开始按照李知安的吩咐,向苏迪娜介绍起来。 “公主请看,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共计八千亩。主要种植水稻和小麦。通过修建水利、改良土壤和培育良种,我们现在一亩地的产量,是普通农田的一倍半。” 管事指着远处一片金黄的麦田,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就拿这片麦田来说,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收割。预计产量在三万石以上。” 苏迪娜对“石”这个单位没什么概念,她直接问:“三万石,是多少?” 管事笑了笑,用了一个她能听懂的换算方式。 “如果全部换算成军粮,足够一万名最精锐的士兵,吃上整整一个月。”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苏迪娜的脑海中炸开。 仅仅是京郊的这一个庄子,一季的产出,就能支撑一万大军一个月的粮草! 而在草原上,一万人的部落,为了过冬的口粮,往往需要奔波迁徙数百里,与天斗,与野兽斗,甚至与其他部落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安的军队可以动辄数十万,可以支撑长达数年之久的战争。 因为在他们身后,有无数个这样的“皇庄”,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最根本的保障。 这是一种她从未理解过的,根植于土地深处的可怕力量。 李知安没有打扰她的思绪,只是静静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们穿过田野,来到了一片巨大的工坊区。 喧闹的敲打声、纺织机的嗡嗡声、窑炉的熊熊烈火,汇成了一曲让苏迪娜感到陌生的交响乐。 在一个巨大的厂房里,数百名女工正坐在纺织机前,飞快地操作着。 雪白的棉线从一端进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匹匹质地均匀的布料。 管事介绍道:“这是我们新式的纺车,效率是旧式纺车的五倍。这里一天生产的布料,足够装备一个千人卫所的所有士兵。” 苏迪娜抚摸着那光滑而结实的布料,心中再次掀起巨浪。 她想起了草原上的牧民,为了换取一小块这样的布料,往往要用自己最肥美的羊去交换。 而在另一个车间,她看到了烧制瓷器的窑炉。 工匠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揉捏泥胎,有的负责绘制花纹,有的负责上釉,有的负责烧窑。 一条完整的流水线,将一团团普通的泥土,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绝伦的瓷器,然后被装箱运走,销往大安各地,甚至更远的地方。 苏迪娜彻底沉默了。 她终于明白了李知安带她来这里的用意。 她之前所构想的互市、贸易、利益交换,在眼前这股庞大的、系统化的生产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草原部落引以为傲的骑兵和勇士,在这座战争机器的后勤基地面前,就像是孩童的玩具。 战争,打的从来不仅仅是人,更是粮食、是钢铁、是布匹,是支撑这一切的生产体系。 当她们准备离开,返回京城时,苏迪娜主动向李知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太子妃殿下,今日一见,胜读十年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震撼过后的清醒。 从皇庄回来的路上,苏迪娜一直沉默着。 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管事那句平淡却又掷地有声的话:“足够一万名最精锐的士兵,吃上整整一个月。” 这不仅仅是粮食,更是大安这个庞大帝国运转的脉络之一。 她看到了,所以她懂了。 回到东宫后,苏迪娜没有再提任何关于互市和贸易细节的事情,而是向李知安郑重地请求,希望能得到一些关于大安农耕、水利和手工业的书籍。 李知安欣然应允,并让春夏为她准备了一个小书房,里面堆满了相关的典籍和图册。 苏迪娜的转变,齐逾看在眼里,他并未多言,只是在与李知安独处时,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了一句:“知安,辛苦你了。” “这不算辛苦。”李知安摇摇头,她的思绪已经飘向了另一件事,“秋狩时我答应过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数日后,京营大营。 往日里只有操练声和兵器碰撞声的校场,今日显得有些不同。 校场一侧,临时搭建起了十几个巨大的帐篷,一排排崭新的木桌和长凳整齐地摆放其中。 第266章 百里挑一 百名从各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军士,正襟危坐,神情中带着好奇、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们都是识字的,这在军中已是百里挑一。 但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召集起来,不是为了操练杀敌之术,而是为了学“救人之法”。 “都听好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大安第一批军中医兵!由太子妃殿下提议,太子殿下钦准设立!你们的教习,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几位太医!谁敢懈怠,军法处置!” 一名京营都尉站在高台上,声若洪钟。 台下,几位身穿太医官服的老者捋着胡须,看着这些精神抖擞的年轻士兵,眼中也满是新奇。 他们行医一生,救治的都是达官显贵,何曾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这军营之中,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这些拿刀的士卒。 李知安和齐逾并肩站在远处的高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军中医兵,这个名字不错。”齐逾的语气带着笑意。 “战场之上,伤兵无数,若能及时得到救治,十人中或可活下三四人。积少成多,一场大战下来,便是数千上万的性命。”李知安轻声说着,“这些人学会了,就是一颗颗种子,以后可以撒到大安的每一支军队里。”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士兵身上,充满了期待。 开班仪式很简单,没有过多繁文缛节。 王太医作为主讲,第一个走上了临时搭建的讲台。 他没有讲那些深奥的药理和经络,而是让助手抬上来一头刚刚宰杀的猪。 “今日第一课,止血!”王太医拿起一把尖刀,在猪腿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出。 士兵们一阵骚动,他们见过血,甚至亲手杀过人,但如此直观地看一名太医操刀,还是头一回。 “战场上,你们的袍泽被利刃所伤,血流不止,你们该怎么办?是眼睁睁看着他死,还是手忙脚乱地用布条随便一缠?” 王太医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干净的棉布和绷带,演示着压迫止血法、包扎法,甚至还用特制的工具演示了如何处理更深的伤口。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讲解清晰明了,没有一句废话。 “看这里,伤口若深及大脉,需在此处,用尽全力压住!为后续救治争取时间!” 士兵们看得目不转睛,原本的一丝轻慢和疑虑,早已被眼前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术所取代。 一些将领起初还抱有微词,聚在一旁窃窃私语。 “让这些大头兵学医?不是胡闹吗?有这功夫,多练几趟刀法不好?” “就是,女人家想出来的点子,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话音未落,一道视线便扫了过来。 齐逾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那名说话的将领。 那将领瞬间汗毛倒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殿……殿下……” “孤觉得,太子妃的点子很好。”齐逾的声音很平静,“你们觉得不好,是觉得孤的眼光不好,还是觉得你们比孤更懂如何治军?” 几名将领吓得魂飞魄散,齐齐跪倒在地:“末将不敢!末将该死!” 齐逾没有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回李知安身边。 整个京营,再无人敢对“军中医兵”之事,多说半个字。 培训进行得如火如荼,不过十日,这些士兵就已经掌握了基础的外伤处理技巧。 他们甚至开始用木板和布条,互相练习骨折固定。 这日傍晚,凌风送来一封来自北境的加急信函。 齐逾展开信,是柳慎元写来的。 信中,柳慎元详述了北境防线的布防情况,最后话锋一转,用极为激动的笔触写道:“听闻殿下与太子妃在京营开办军中医兵,此乃万世之功!边军苦无良医久矣,士卒受伤,多以烈酒土方处置,生死全凭天命。恳请殿下,待此法成熟,务必优先推及边军!臣代北境十万将士,叩谢太子殿下天恩!” 齐逾将信递给李知安。 李知安看完,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 皇帝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 在李知安的精心调理下,他已经可以下床在殿内缓行,甚至偶尔还能批阅几本不甚紧要的奏折。 寝宫内,暖香袅袅。 皇帝靠在软枕上,听着齐逾和李知安说着近来朝中的各项事务。 从漕运贪腐案的后续处置,到京营中正在推行的“军中医兵”培训,齐逾都说得简明扼要。 当听到李知安亲自审定教材,并请动太医院的几位老古董去给大头兵上课时,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也只有知安有这个本事,能让那几个老顽固心甘情愿地跑去军营里折腾。” 他的笑声比往日里洪亮了许多,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愉悦。 “父皇谬赞了,王太医他们也是心怀家国,知晓此事利在千秋,才不辞辛劳。”李知安谦虚地应道。 “你不用谦虚。”皇帝摆了摆手,他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儿媳,越看越是满意。 一个沉稳果决,监国理政,手段愈发老练,将朝堂梳理得井井有条。 一个聪慧通达,不拘一格,总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为大安这架庞大的马车,增添新的动力。 “逾儿,你做的很好。”皇帝的目光转向齐逾,带着前所未有的肯定,“漕运案,你办得干净利落,既清除了蠹虫,又没有引起大的动荡。京营的事,你支持知安,也足见你的胸襟和远见。” 这是皇帝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全盘肯定齐逾监国以来的所有举措。 齐逾躬身行礼:“儿臣惶恐,皆赖父皇教导有方,与知安从旁襄助。” “不必惶恐,这是你应得的。”皇帝的语气变得有些感慨,“朕以前总觉得,你身子弱,性子又过于隐忍,怕你镇不住朝中那些老狐狸。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朕是真的老了,这江山,早晚是你的。你能做得好,朕就能放心地多活几年,享享清福了。” 第267章 龙颜大悦 这番话,无异于是在明确地宣告权力的平稳过渡。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动容。 皇帝似乎是说得高兴了,话锋一转,看向了并肩而立的两人,眼神变得促狭起来。 “你们俩,成婚也有一段时日了。正事办得不错,私事也不能落下啊。” 李知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皇帝笑呵呵地继续说道:“朕最近总梦见宫里有小孩子的笑声,吵得朕睡不着。你们说,是不是该给朕添个皇孙,让朕也享受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轰的一下,李知安的脸颊瞬间升温,像被火烧一样。 她下意识地垂下头,耳根都红透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她能感觉到,旁边齐逾投来的带笑的视线,更是让她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逾倒是面色如常,他握住李知安微微发烫的手,对着皇帝,一本正经地拱手。 “父皇说的是,儿臣会和知安……努力的。” 他特意在“努力”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说得意味深长。 皇帝听了,更是龙心大悦,朗声大笑起来:“好!好!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从皇帝寝宫出来,外面的冷风一吹,才让李知安发烫的脸颊稍稍降温。 她嗔怪地瞪了齐逾一眼,想把手抽回来。 齐逾却握得更紧了,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压低了嗓音,气息温热。 “父皇的旨意,我们可不能不遵。太子妃,今晚我们便开始‘努力’,如何?” 李知安的脸“腾”地一下,再次红了个通透。 她又羞又恼,抬脚轻轻踩了一下齐逾的靴子,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没个正形!” 齐逾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他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明快。 父皇的认可,朝局的稳定,还有身边这个能与他并肩,亦能让他心生涟漪的女子。 夜色渐深,东宫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李知安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正低头为齐逾整理着今日送来的各路奏本。 她将它们分门别类,重要的用红色丝带系上,次要的则用蓝色。 她的动作娴熟而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齐逾刚沐浴完,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他走到李知安身后,看她纤细的手指在书案上灵活地跳跃。 昨日皇帝那番催促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让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 “还在忙?”齐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李知安手上的动作一顿,耳根又有些发热。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些都是刚从尚书省送来的,我帮你分好,你批阅起来也快些。” 齐逾没有再说话,而是从后面伸出手,覆在了她整理奏本的手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轻易便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 李知安的心跳漏了一拍,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不急。”齐逾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父皇的‘旨意’虽然要遵,但也不能累坏了我的太子妃。” 他故意将“旨意”两个字咬得很重,调侃的意味不言而喻。 李知安的脸颊彻底红了,她转过头,嗔怒地瞪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眸在烛光下水光潋滟,却没什么威慑力。 “又不正经了!” 齐逾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后背,清晰地传到李知安的感知里。 他喜欢看她这副又羞又恼的模样,比朝堂上那个运筹帷幄的太子妃,多了几分鲜活的娇憨。 就在这片温情之中,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是齐逾的心腹内侍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淮安八百里加急!” 书房内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齐逾脸上的笑意敛去,神情变得严肃。 他松开李知安的手,直起身子。 “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玄色劲装,风尘仆仆的缇骑快步而入,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用火漆封口的黑檀木盒。 “启禀殿下,张潜大人密令,此物须亲手交予殿下!” 齐逾上前,亲自接过木盒。 盒身入手沉重,上面的火漆印是他们之间约定的特殊标记,完好无损。 他挥了挥手,那名缇骑躬身退下。 李知安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她清楚,能让张潜动用最高级别的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必然是漕运案有了惊人的突破。 齐逾用小刀撬开火漆,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账册,而是几封信函和一叠厚厚的银票。 银票的面额巨大,每一张都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富足一生。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迅速展开。 信是张潜的亲笔,字迹刚劲有力,却透着一股凝重。 信中说,他们听从了李知安的建议,没有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审讯那些贪官上,而是分出一部分人手,秘密调查他们的家眷和外宅。 终于,在一个被漕运司周经历金屋藏娇的外宅里,搜出了这个木盒。 齐逾的视线落在另外几封发黄的信纸上。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笔迹,信中的内容,是周经历与京中某位大员的往来密谈。 从如何帮京中大员的亲戚在漕运体系中安排肥缺,到如何将贪墨的银两分批、分渠道送入京城,再到如何应付户部的稽查,都写得清清楚楚。 而落款的那个名字,让齐逾的指尖微微发冷。 户部右侍郎,宋文柏。 一个三品大员,在朝中素有清名,为官近二十载,门生故吏遍布。 谁能想到,他竟是漕运贪腐案在京城最大的保护伞之一。 “宋文柏……”齐逾将信纸放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他?”李知安也有些意外。 她对朝中官员都有所了解,这位宋侍郎,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在朝会上还曾多次痛斥贪腐,言辞激烈。 第268章 敲山震虎 “知人知面不知心。”齐逾拿起一张银票,对着烛火看了看上面的暗印,“这些银票都出自京城最大的票号‘四海通’,而且都是不记名的,随时可以兑付。好大的手笔,好谨慎的手段。” 凌风在一旁低声问:“殿下,是否即刻传令大理寺和刑部,将宋文柏拿下?” “不可。”齐逾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宋文柏在户部多年,根基深厚。他绝不可能是一个人。直接动他,只会打草惊蛇,让他背后的人有机会切断所有联系,甚至反咬一口。” 李知安赞同地点了点头:“夫君说的是。这张网,我们才刚刚撕开一个口子,里面的大鱼还没有露头。现在收网,太早了。” 齐逾看向她,两人想到了一处。 “这张网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宋文柏只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节点。我们要做的,不是砍掉这个节点,而是顺着他,摸清楚整张网的脉络。”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凌风,传我的密令。第一,让张潜在淮安继续深挖,但不要再往上牵扯,做出已经结案的假象。第二,调派东宫最得力的暗卫,给我盯紧宋文柏,还有他府上所有人的动向,以及所有与‘四海通’票号有大额资金往来的人。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钱流向了哪里。” “是!”凌风领命。 “就这么放着他?”李知安问。 “当然不。”齐逾的唇边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动他,不代表什么都不做。”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蘸墨。 “漕运贪腐,根子在于人事不明,权责不清。孤要借此机会,对漕运司及沿途相关衙门,进行一次彻底的人事梳理。” 他的笔尖在纸上迅速游走,一个个名字被写下,又被划去,最终留下一份崭新的人事任免名单。 名单上的人,有的是他早已考察好的寒门干吏,有的是在地方上政绩斐然却苦无门路的能臣。 “釜底抽薪。”李知安看着那份名单,轻声说出四个字。 不直接攻击宋文柏,而是先将他能插手漕运的根基,他安插在下面的人,一个一个地换掉。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个空有其名的保护伞,再也无法从漕运中捞到半分油水,也失去了对下层的掌控。 “他会急的。”齐逾放下笔,将写好的谕令装入封套,递给凌风,“一个人一旦急了,就容易出错。” 凌风接过谕令,快步退下。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李知安看着齐逾,这个男人在处理政务时,那种沉稳、狠辣与滴水不漏的谋划,总是让她心折。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用汤药调理的病弱太子,而是一头已经亮出利爪,耐心等待最佳捕猎时机的猛虎。 齐逾吹干了谕令上的墨迹,转头看到李知安正凝视着自己。 他走过去,重新牵起她的手,方才的凌厉尽数化为柔情。 “好了,天色不早了。正事办完,该办‘私事’了。” 他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让她微微一颤。 “太子妃,我们……继续‘努力’?” —— 漕运司人事调动的谕令一下,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京城官场激起了层层涟漪。 明面上,太子是以整顿漕运积弊为由,撤换了一批“办事不力”的官员,合情合理,无人能指摘。 但那些嗅觉敏锐的老狐狸们,却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次的人事调动,快、准、狠,几乎将漕运司从中层到地方的关键位置,都换上了太子一系的新面孔。 一时间,朝中暗流涌动,不少人都在猜测,太子监国,这第一把火究竟想烧向何方。 户部衙门内,右侍郎宋文柏坐在自己的公房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他听着下属的汇报,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太子动的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棋子。 “殿下少年英锐,锐意革新,是好事。”他放下茶盏,淡淡地评价了一句,“我等做臣子的,自当全力辅佐。” 挥退下属后,他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消失。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一块暖玉。 换人?换的都是他的人。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敲山震虎?还是已经掌握了什么? 他想不明白。淮安那边,周经历是个谨慎的人,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宋文柏的眼神变得幽深,他决定,需要找个机会,亲自去探一探太子的口风。 而在东宫,齐逾的注意力,已经从京城的暗流,转向了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境。 一份来自柳慎元军帐的加急军报,被平摊在他的书案上。 李知安也在一旁,她对军务同样关心,齐逾也从不避讳她。 “西昭人最近有些反常。”齐逾的手指点在军报的某处。 柳慎元在信中详述,近一个月来,与大安对峙的西昭边军调动频繁,但并非是准备攻城的姿态。 “他们反复演练一种奇怪的战术。”齐逾念出信中的描述,“大队骑兵冲锋至我方弓箭射程之外,便会迅速向两侧散开,留出中间的空当。而后阵的步兵则会推着一些用黑布蒙着的、车轮状的器械上前。但每到关键时刻,他们又会鸣金收兵,将那些器械小心翼翼地推回去。” “像是……在为什么东西清理射击的通道。”李知安蹙眉分析道。 “没错。”齐逾的神情很严肃,“岳父派出的斥候几次试图靠近,都被对方的精锐弓箭手射杀,无法看清黑布下的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东西很沉重,需要十几名士兵合力才能推动。” 这封军报,让齐逾立刻联想到了另一份情报。 他从书案的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份由东宫暗卫从西昭王庭传回的密报。 “你看看这个。”他将密报递给李知安。 第269章 连番受挫 密报上说,西昭国师自上次在青州和淮安连番受挫,尤其是在刺杀太子妃的行动中损兵折将后,其在西昭王庭的威信大受打击。 不少西昭贵族认为他华而不实,只会些阴诡伎俩,于正面战场无益。 但西昭王依旧信任他。 这位国师近来深居简出,却下达了一道奇怪的命令:在西昭全境,不惜一切代价,加大对一种名为‘火石’的黑色矿物的开采,并重金搜罗全国最优秀的工匠,集中到王庭附近的一处秘密山谷中。 “火石……”李知安念出这个词,记忆的丝线瞬间被牵动,“苏迪娜!” 当初,西昭公主苏迪娜为了换取与齐逾合作的机会,曾提供过一个关键情报:西昭国师一直在秘密研究一种“火石”,威力巨大。 当时他们虽然重视,但毕竟只是一个口头信息,无法证实。 现在,柳慎元的军报和暗卫的情报,两相印证,让这个“火石”的威胁,变得无比真实和具体。 “他们演练的阵型,是为了给火石武器让开攻击路线。而那些用黑布蒙着的重型器械,很可能就是发射火石的装置。”齐逾的声音沉了下来。 这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 如果西昭人真的掌握了可以远程攻击、威力巨大的火器,那么大安现有的城防体系和军队阵型,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骑兵的冲击,步兵的坚守,在能够开山裂石的爆炸面前,或许会变得脆弱不堪。 “国师这是想换一种方式,来赢得战争。”李知安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虽然不懂军事,但她懂技术代差的可怕。 就像精钢打造的兵器,对上寻常的铁器,那就是一场屠杀。 “他必须这么做。”齐逾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步,“西昭的国力、兵员都不及我大安,常规作战,他们没有胜算。所以他才会剑走偏锋,寄希望于这种不对称的武力。” 齐逾的脑中飞速运转,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此人虽屡次失败,却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没有沉溺于失败,而是在迅速寻找新的破局之法。”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李知安问道。 面对一种未知的武器,任何防御都显得苍白无力。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齐逾停下脚步,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他回到书案前,立刻提笔写下两封密令。 第一封,给柳慎元。 他命令柳慎元,改变侦察策略。 “斥候营不必再强行侦察对方的器械,徒增伤亡。将重点放在袭扰对方的后勤补给线,尤其是那些运送矿石和匠人的队伍。孤要知道,他们的‘火石’从哪里来,匠人从哪里来。另外,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代价,给孤抓几个活的西昭工匠回来!” 第二封,则是给潜伏在西昭王庭的暗卫。 “不惜一切代价,查明西昭国师秘密山谷的具体位置,以及‘火石’武器的研制进度。” 写完密令,他用火漆封好,交给了门外等候的内侍。 “立刻发出,不得有误。” 做完这一切,齐逾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向李知安,见她眉宇间仍有忧色。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种‘火石’,如果真的能爆炸,其原理是什么?”李知安的思维已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万物生克,有其利,必有其弊。如果能弄清楚它的原理,或许就能找到克制它的方法。”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探究的光芒,那是医者面对疑难杂症时的专注,也是一个聪慧女子面对未知挑战时的本能。 “比如,它是否惧水?惧火?或者需要什么特殊的条件才能引爆?” 齐逾听着她的话,心中的紧迫感稍稍缓解了一些。 有她在身边,似乎再大的难题,也能找到一个可以着手的切入点。 他握住她的手:“你说得对。等抓到工匠,或者拿到火石的样本,这件事,就要拜托我的太子妃了。” 李知安反手回握住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 太子整顿漕运司的谕令,在朝堂上引起的波澜,比齐逾预想的还要复杂。 一连几日,早朝都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不断有御史言官上奏,称太子殿下新提拔的官员太过年轻,资历不足,恐难当大任。 更有甚者,隐晦地指出,太子此举有培植私人势力之嫌,于国本不利。 这些声音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宋文柏一派的影子。 齐逾坐在监国的位置上,冷眼看着下面那些慷慨陈词的官员,一言不发。 他既不反驳,也不辩解,只是等到他们说完了,才淡淡地抛出一句:“孤用人,唯才是举。诸位爱卿若有更合适的人选,可列出名单,并陈述其过往政绩,孤自会斟酌。” 一句话,便将所有皮球都踢了回去。 谁都知道,太子新提拔的那些人,虽然年轻,但履历都干净得可怕,且在地方上确实做出了实绩。 他们仓促之间,哪里去找得到比这些人更优秀,又愿意听他们摆布的人? 几番交锋下来,那些反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们发现,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温和病弱的太子,一旦强硬起来,竟是如此的滴水不漏,让他们无懈可击。 这场朝堂上的交锋,宋文柏始终没有亲自下场。 他每日照常上朝,处理公务,甚至在一次户部议事时,还主动向齐逾请示,询问是否需要户部配合,对漕运司的账目进行新一轮的核查。 那副公事公办,全心为国的姿态,演得天衣无缝。 齐逾看着他递上来的折子,心中冷笑。 老狐狸,终于坐不住,开始试探了。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折子:“宋侍郎有心了。漕运账目繁杂,此事不急。待新任官员熟悉了差事,再行核查不迟。” 他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压下,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让宋文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退朝后,宋文柏走在宫道上,眉头紧锁。 第270章 绝不姑息 太子的反应,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他心慌。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中,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正在一点点被抽空。 夜,再次降临。 东宫之内,却比往日多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李知安正在偏殿的小药房里,对着一堆草药出神。 她脑中反复回想着“火石”的事情,试图从自己看过的那些古籍杂谈中,找出一些关于硫磺、硝石之类物品的记载。 她隐约记得,曾有炼丹的方士提及,某些矿石混合在一起,遇火会发生剧烈的“爆燃”。 或许,这就是突破口。 李知安将一本关于矿物辨识的古籍翻到了最后一页,仍未找到确切的答案。 她合上书,指尖轻轻敲击着封面,脑海中却挥不去“爆燃”二字。 硫磺和硝石,这两样东西在军中和民间都有应用,但多是用于引火、制药,或是制造一些简单的烟火。 将它们以某种特定的比例混合,就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威力吗? 她起身在药房里踱步,目光扫过一排排药材。 医理与物理,或许在某些根本之处是相通的。 一种毒药的解药,往往就藏在毒药本身的特性之中。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齐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朝堂的清冷气息。 “没什么,只是在想‘火石’的事。”李知安回过神,替他解下略显厚重的外袍,“今日朝上如何?” “风平浪静。”齐逾接过她递来的温茶,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所有人都很安静,尤其是宋文柏。” 李知安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明日,就是漕运一案初步审结,要在朝会上公布结果的日子。 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绝不会坐以待毙。 …… 翌日,太和殿。 气氛比往日凝重了数倍。 文武百官垂手立于殿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齐逾端坐于监国之位,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让内侍将一份卷宗呈上,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 “淮安漕运司一案,经三司会审,现已查明。”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下面一张张紧张的脸。 “主犯淮安经历周从安,利用职权,私自篡改漕粮‘漂没’文书,勾结地方粮商,侵吞漕粮共计二十七万石。另,为掩盖罪行,纵容下属制造沉船假象,致使无辜漕工三十余人丧命……” 齐逾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念出一个字,殿中官员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与漕运司有所牵连的,更是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以上罪犯,均已画押认罪,证据确凿。” 话音落下,齐逾抬手。 立刻有内侍将一叠厚厚的,按着鲜红指印的供状高高举起,在殿前巡示一圈。 那一个个鲜红的指印,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所有心怀鬼胎的人脸上。 “殿下!”一名御史出列,声音有些颤抖,“周从安罪大恶极,理应严惩。但……但漕运积弊已久,此事牵连甚广,若深究下去,恐动摇国本,还请殿下三思啊!” 立刻便有几人附和。 “是啊殿下,法理之外,亦有人情。为朝局安稳计,不宜株连过甚。” 齐逾听着这些“顾全大局”的陈词滥调,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诸位爱卿的意思是,为了所谓的‘安稳’,朝廷的蛀虫便不必清了?那三十多条枉死的性命,便白白死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孤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放心,孤不会将所有人都一竿子打死。” 他看向站在百官前列,始终一言不发的宋文柏。 “漕运一案,查到周从安为止。所有涉案官员,依其罪行轻重,或罢官,或流放,按我大安律法处置,绝不姑息。” 众人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太子还是有所顾忌,没有打算将事情彻底闹大。 宋文柏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然而,齐逾的下一句话,却让整个朝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至于户部左侍郎宋文柏……” 齐逾拖长了语调。 宋文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僵硬地抬起头,对上齐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宋侍郎为国操劳多年,劳苦功高。然,此次漕运弊案,户部监管不力,宋侍郎身为左侍郎,负有不可推卸之责。” “孤念你年事已高,不忍苛责。即日起,调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官居从三品,专职为陛下讲解经义,颐养天年吧。” 翰林院侍讲学士,听着清贵,官品也不低,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闲职! 没有任何实权,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着皇帝念念书,聊聊天。 这哪里是调任,这分明就是夺去了宋文柏身上所有的权力,将他彻底边缘化! 这一招明升暗降,比直接罢官还要狠厉。 它保留了宋文柏的体面,却也让他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警示牌,告诉所有人,这便是与太子作对的下场。 宋文柏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宦海沉浮几十载,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他想反驳,想争辩,可齐逾根本没有给他机会。 “诸位可有异议?”齐逾环视一周。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连宋文柏这只老狐狸都被太子不动声色地拔了牙,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声。 “圣旨到——” 一名太监总管手捧明黄卷轴,快步走入殿中。 群臣跪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齐逾,监国以来,勤于政事,明断果决,整肃漕运,功在社稷,赏玉如意一柄,东珠百颗……” 圣旨的前半段,是对齐逾的嘉奖。 众人心中了然,这是陛下的态度,是对太子此次雷霆手段的肯定。 “……太子妃李氏,坤仪端庄,明察秋毫,于漕运一案献策有功,辅弼太子,厥功至伟。特赐凤纹金钗一对,锦缎百匹,以示嘉奖……” 第271章 刨根问底 听到这里,不少人面露惊异之色。 皇帝的圣旨,竟然会单独点名褒奖太子妃! 这在大安朝,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这道圣旨,不仅彻底巩固了齐逾的地位,更是将李知安的声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宋文柏跪在地上,听着那一句句的嘉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朝堂上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 东宫之内,李知安却并未因此放松。 宋文柏虽然被架空,但他经营多年的势力网络还在。 更何况,那个神秘的“火石”就像一根刺,始终扎在她的心头。 她处理完东宫的几件庶务,便让春夏去请苏迪娜过来。 自打上次结盟之后,苏迪娜便一直待在四方馆里,除了每日向李知安请安,便是埋首于那些关于大安风土人情、农桑地理的书籍中。 不多时,苏迪娜便到了。 她穿着一身寻常的襦裙,洗去了所有繁复的装饰,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干练。 “太子妃。”她恭敬地行礼。 “坐吧。”李知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最近看书可有心得?” “回太子妃,收获颇丰。”苏迪娜的眼睛里透着光,“书中所载,大安地大物博,农耕技术更是精妙绝伦。只是……有些地方,学生百思不得其解。” “哦?说来听听。” “比如书上说,一块地,今年种了豆子,明年再种粟米,收成便会更好。这其中的道理,学生想不明白。在西昭,我们的土地都是连年耕种,地力耗尽了,便只能换一块地。” 李知安笑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你整日闷在屋子里看书,自然想不明白。走吧,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苏迪娜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起身,跟在了李知安身后。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宫门,在数名便衣护卫的护送下,朝着京郊的方向行去。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规模宏大的庄园外。 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上林苑”三个字。 “这里是……?”苏迪娜好奇地问。 “皇家庄园。”李知安解释道,“专门为宫中供给新鲜蔬果粮食的地方,也负责培育新的作物品种。” 庄头是个皮肤黝黑,看着十分精干的中年人,早已在此等候。 见到李知安,他连忙上前行礼。 “草民参见太子妃。” “免礼。张庄头,今日要辛苦你,带我们四处看看。” “太子妃言重了,这边请。” 一踏入庄园,苏迪娜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一望无际的田地被规划得整整齐齐,阡陌交通,沟渠纵横。 一些田里种着绿油油的蔬菜,一些田里则是刚收割完的麦茬,还有一些地里,覆盖着厚厚的干草。 “那是什么?”苏迪娜指着一块空地问道。 “回公主的话,那是去岁种过冬麦的地。”张庄头恭敬地回答,“如今麦子收了,我们便将豆科植物的秸秆翻进土里,再休耕一季,等到秋日,便可用来种菜。这便是‘轮作’。” 他走到田边,抓起一把泥土。 “公主请看,这土,黑得发亮,捏一把还能出油。这便是地力养得好的证明。” 苏迪娜学着他的样子,也捻起一撮土,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混合着青草气息的泥土芬芳扑面而来。 这和她在西昭见过的那些贫瘠发白的土地,完全不同。 她们又走到一处角落,那里堆着几座小山似的土堆,不时有农人推着车,将一些菜叶、牲畜粪便倒在上面。 一股奇异的味道传来。 苏迪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李知安看着她:“你再仔细闻闻,除了臭味,还有没有别的味道?” 苏迪娜迟疑了一下,又凑近了些。 这一次,她闻到了一股类似雨后森林里,落叶腐烂发酵的气息。 “这便是‘堆肥’。”张庄头自豪地介绍道,“将人畜的粪尿、厨余的垃圾、田间的杂草秸秆混合在一起,经过数月的发酵,便能成为上好的肥料。用了它,再贫瘠的土地,也能种出庄稼来。” 苏迪娜的眼睛越睁越大。 在西昭,这些东西都是被当作废物丢弃的。 她从未想过,这些“污秽之物”,竟然还有如此大的用处。 接下来,张庄头又带她们参观了利用水车进行灌溉的水利设施,以及通风干燥、可以长期储存粮食的巨大仓储。 每一个地方,都让苏迪娜感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之前从书本上学到的那些零散的知识点,在这一刻,全部被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幅生动而立体的画卷。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安能够用有限的土地,养活这么多的人口。 这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智慧和勤劳的结晶。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一边听,一边飞快地记录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她问的问题也越来越具体。 “这种堆肥,需要发酵多久?对温度和湿度有什么要求?” “水渠的深浅和宽度,是如何计算的?如何保证每一块田地都能得到均匀的灌溉?” “粮仓的墙壁,是用什么材料砌成的?为什么可以防潮防鼠?” 张庄头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耐心地一一解答。 他看着这位异国公主,眼中流露出一丝敬佩。 他在这庄子里待了半辈子,接待过无数贵人,但从未见过哪一位,能像她这样,对田间地头的事情如此刨根问底。 李知安站在一旁,看着认真记录的苏迪娜,唇边泛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块璞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打磨出璀璨的光华。 参观结束时,已是日落时分。 苏迪娜捧着自己记得满满当当的本子,向李知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太子妃,今日一见,胜读十年书。” 她的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感激。 李知安扶起她:“路,我已经给你指明了。能走多远,看你自己的了。” 回到四方馆的苏迪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有出门。 除了送饭的侍女,谁也不见。 第272章 云里雾里 第三日清晨,当春夏代表李知安前去探望时,看到的是一个双眼布满血丝,却精神亢奋的苏迪娜。 她的面前,铺满了写满了字的纸张。 有涂改的痕迹,有增补的段落,还有一些模仿着皇庄布局画出的简易图纸。 “公主,您这是……”春夏有些担忧。 “我没事。”苏迪娜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我把之前写的策论,全部推翻重写了。” 她将一份重新誊写好的文稿递给春夏。 “请帮我转交给太子妃。” 李知安拿到这份新的策论时,也有些意外。 她展开文稿,仔细阅读起来。 和上一份相比,这一份策论,少了很多空泛的议论和华丽的辞藻,取而代之的是大量详实而具体的内容。 苏迪娜不再仅仅局限于“互市”本身。 她提出,西昭可以向大安出口的,不应该只有牛羊和皮毛。 她根据在皇庄所见的堆肥技术,提出可以在边境地区,组织牧民收集牛羊粪便,进行初步发酵处理后,卖给大安的边民作为肥料。 她还根据仓储和加工的启发,提出可以将西昭盛产的一些瓜果制成干果,将多余的奶水制成奶酪,这样不仅便于运输和保存,更能大大提升其价值。 甚至,她还画出了一个简易的交易市场规划图,将活畜交易区、皮毛制品区、农产品加工区都做了明确的划分,以防止疫病传播和交叉污染。 这份策论,已经不再是一份纸上谈兵的计划,而是一份具备了极强可操作性的商业方案。 李知安看完,久久没有说话。 苏迪娜的天赋和学习能力,远超她的预期。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将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的窗口。 而京郊皇庄之行,恰好就打开了这扇窗。 当晚,李知安再次召见了苏迪娜。 “你的策论,我看了。”李知安将文稿放在桌上,“写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得到肯定的苏迪娜,脸上露出了难掩的喜悦。 “不过,”李知安话锋一转,“你只看到了生产和加工,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 “还请太子妃指教。”苏迪娜立刻正色道。 李知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春夏抱来了一摞账本。 “这是我名下一间小布庄去年的账目,你看看。” 苏迪娜疑惑地接过账本,翻了开来。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数字和条目。 “……三月初七,入上等云锦二十匹,每匹十二两,共计二百四十两……” “……三月初九,出细棉布五十匹,售于城南张记,得银一百两……” 她看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这些数字代表着什么。 李知安拿起其中一本,指着上面的条目解释道:“你看,这一笔是‘入’,也就是成本。那一笔是‘出’,也就是销售。两者相减,得出的才是‘利’。” “但‘利’,又分为‘毛利’和‘纯利’。除去布料本身的成本,你还要计算店铺的租金、伙计的工钱、运输的损耗、官府的税金……将这些全部刨除之后,剩下的,才是你真正赚到的钱。” 李知安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钥匙,为苏迪娜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她忽然明白了李知安的意思。 贸易,不仅仅是简单的以物易物。 账本里那些枯燥的数字,代表着货物的流转,资金的进出,以及……利益的分配。 一个国家,就像一个巨大的商行。 想要富强,不仅要会生产,更要会算账。 “我明白了。”苏迪娜的呼吸有些急促,“太子妃是想告诉我,商业的本质,是计算和流通。” “不止。”李知安看着她,神情严肃,“账本里,藏着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人心,有规则,甚至有千军万马。” “一个精明的商人,能从一本小小的账册里,看出一地的经济荣枯,百姓的消费喜好,甚至官府的政策走向。” “苏迪娜,你想为西昭寻找出路,就必须学会看懂它,掌握它。” 苏迪娜捧着那几本账册,如同捧着千钧重担。 她一连几日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吃饭,便是对着那些枯燥的数字发呆。 春夏奉了李知安的命令,每日都去探望,却也不多打扰,只是默默地为她添上茶水,换上新的烛火。 起初,苏迪娜看得头昏脑涨,那些“入”、“出”、“存”、“耗”的字眼,在她眼里就像是一群跳动的蚂蚁,毫无章法。 她试着像李知安教的那样,去计算“利”,可算来算去,总是一笔糊涂账。 直到第三天夜里,她熬得双眼通红,几乎要将账本撕碎时,脑中忽然闪过李知安的话。 “账本里,藏着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人心,有规则……” 人心?规则?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重新拿起一本账册,不再去纠结那些具体的数字,而是开始寻找规律。 三月初七,入上等云锦。 三月初九,城南张记买了五十匹细棉布。 三月十五,绣坊的王娘子定了三十匹素色绸缎。 …… 她将这些条目一条条地抄录下来,不再看银钱,只看货品、买家和时间。 渐渐地,一张无形的网在她的脑海中铺展开来。 这家布庄的客户,有富贵人家的管事,有小商贩,也有自己开绣坊的妇人。 云锦这样的贵重料子,总是在月初入货,说明这是为了应对京中大户人家的采买周期。 而细棉布和素色绸缎这样的大路货,则是流水般地进出,说明需求量极大,是布庄的根本。 她甚至发现,每逢年节前一个月,布庄入货量会陡然增大,而且会购入大量颜色喜庆的布料。 原来……这就是百姓的消费喜好。 原来……这就是市场的规律。 苏迪娜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不再满足于只看一本账,而是将所有账本都铺在地上,开始对比分析。 她发现,有一年的夏秋之交,棉布的价格突然上涨了三成,而且持续了两个月。 第273章 不负所望 她翻遍了那一年的账册,找到了原因——那一年的江南,雨水过多,棉花歉收。 一个地方的收成,竟然能如此直接地影响到千里之外京城一家布庄的生意。 那西昭的牛羊呢?大安的粮食呢? 如果西昭遭遇雪灾,牛羊大量冻死,那么皮毛和牛羊肉的价格,是不是也会在大安的边市上飞涨? 如果大安的边境州府风调雨顺,粮食丰收,那么他们对肉食和奶制品的需求,是不是也会随之增加? 这些念头如同闪电,不断劈开她固有的认知。 贸易,原来是如此精深复杂的一门学问。 它连接着天时、地利、人和,牵动着无数人的生计与命运。 当李知安再次见到苏迪娜时,她正跪坐在地上,面前的纸张上,不再是模仿的图纸,而是一张张用木炭画出的简易图表。 有曲线,有分栏,清晰地标注着货品、价格、时间的变化趋势。 “太子妃,”苏迪娜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李知安拿起一张图表,上面是布庄一年内丝绸价格的波动分析。 苏迪娜在一旁解说:“春季和秋季,是采买的高峰,因为天气适宜,宴请和聚会多。夏季最便宜,因为天气炎热,穿着不适。冬季价格回升,因为临近年节,需求增加。” 她的分析,已经有模有样。 李知安微微颔首,又拿起另一张。 这张图表上,分析的是不同客户的采买习惯。 “城南张记是做成衣生意的,所以他要的都是整匹的细棉布,量大,但对价格很敏感。” “绣坊的王娘子,她要的料子种类多,但每种量不大,更看重料子的成色和质地。” “而那些府邸的管事,他们采买没有固定时间,但一出手,往往都是最时兴、最昂贵的料子,对价格反而不那么在意。” 李知安听着,心中愈发赞许。 苏迪娜的天赋,确实惊人。 她不仅学会了看账,更学会了从账本背后,去分析人性,分析市场。 “很好。”李知安放下图纸,“你已经入门了。” 她看着苏迪娜,话锋一转:“既然你看明白了布庄的生意经,那你再想想,如果西昭要和大安做生意,这账,该怎么算?” 苏迪娜的呼吸一滞。 是啊,一个布庄的账目,已经如此复杂。 一个国家的贸易,又该是何等浩瀚? 她想到了自己之前策论里写的那些,卖牛羊粪便,卖干果奶酪。 这些东西,成本是多少?牧民的人工,运输的损耗,市场的税金……这些又要如何计算? 卖给谁?是卖给大安的普通边民,还是卖给像张记那样的二道贩子? 定价多少才合适?定高了,大安百姓不买。定低了,西昭又无利可图。 一个个问题,像是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瞬间又被这巨大的难题所淹没。 “我……”苏迪娜的脸色有些发白,“我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对了。”李知安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你一个人能解决的范畴。” 她扶起苏迪娜,让她在桌边坐下。 “一本账册,可以看出一个商铺的经营之道。而一个国家的贸易,则需要一个庞大的体系来支撑。” “你需要懂农牧的人,来计算牛羊的产出和成本。” “你需要懂运输的人,来规划最节省、最安全的商路。” “你需要懂市场的人,来收集信息,判断价格。” “你更需要懂律法和管理的人,来制定规则,保证公平。” 李知安每说一句,苏迪娜的眼睛就亮一分。 她明白了。 李知安教她看账本,不是为了让她成为一个账房先生。 而是要让她明白,治理一个国家,发展贸易,需要的是一个团队,一个懂得各行各业,能够协同合作的团队。 “太子妃,”苏迪娜豁然开朗,“您是想让我……去寻找这样的人?” “不。”李知安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我是想让你,成为能够统领这些人的……那个人。” 苏迪娜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着李知安,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太子妃,仿佛在为她擘画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未来。 “学生……定不负所望!”苏迪娜深深一揖,声音无比郑重。 而此时,在京郊的军营里,另一项由李知安推动的变革,也迎来了第一次检验。 第一期军中医兵培训,即将结业。 京郊大营,尘土飞扬。 校场之上,数百名士兵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对抗操练。 呐喊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充满了肃杀之气。 而在校场的一侧,临时搭建的凉棚下,几十名身穿统一短打劲装的年轻人,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场上的动静。 他们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李知安一手操办的第一期军中医兵。 经过近两个月的集中培训,他们已经熟练掌握了止血、包扎、正骨、处理常见跌打损伤等战场急救技能。 “都看仔细了!”一名从太医院借调来的老医官沉声喝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们的动作快一分,袍泽活命的机会就多一分!” 话音刚落,校场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一名士兵在对抗中被木制长枪扫中腿部,应声倒地,抱着小腿痛苦地翻滚。 “伤员出现!三组,上!” 随着医官一声令下,凉棚下立刻冲出三名医兵。 他们配合默契,一人负责警戒安抚,两人抬着特制的简易担架,迅速冲到伤员身边。 “别动!我们是医兵!”为首的医兵半跪在地,一边检查伤势,一边大声安抚着伤兵的情绪。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迅速判断出是小腿骨裂,立刻招呼同伴,用夹板和绷带进行固定。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十息。 不远处,几名将领正站在高台上观摩,其中一人正是以治军严苛著称的京营副都统,陈武。 “花架子。”陈武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在校场上看着像模像样,真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怕不是第一个尿裤子。” 第274章 意料之中 旁边一名将领陪着笑:“陈将军说的是。一群拿惯了药草罐子的文弱书生,能有什么用?咱们军中,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了……那也是各安天命。” 这番话,代表了军中不少武将的想法。 他们习惯了铁血与伤亡,总觉得让这些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医兵进入军队,会磨掉军人的血性。 陈武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但眼中的疑虑却并未消散。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李知安的耳朵里。 “太医院那边,有人阳奉阴违,送来的药材,要么以次充好,要么就故意拖延。”春夏一边为李知安整理着医兵培训的报告,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军中也有人说怪话,说咱们是多此一举。” 李知安翻看着手中的报告,神色平静。 “意料之中。” 任何一项改革,都会触动旧有的利益和观念。 太医院的某些人,觉得让太医去教导“不入流”的军医,是有损清誉。 而军中的将领,则是出于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 “太子殿下那边,怎么说?”李知安问道。 “殿下说,一切有他。”春夏答道。 李知安放下报告,心中有了计较。 光有齐逾的支持还不够,她必须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这些医兵的价值。 几日后,军中医兵结业考核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京郊大营的气氛格外不同。 不仅几位京营的主要将领悉数到场,就连监国太子齐逾,也亲临现场。 陈武等人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恭敬地将齐逾迎上了高台。 考核开始。 项目和往日的操练并无不同,都是模拟战场救护。 医兵们表现得沉稳有序,无论是处理刀伤、箭伤,还是骨折、脱臼,都应对得当。 然而,陈武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觉得,这太“顺”了,就像是提前排演好的一样,根本看不出真实水平。 他向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 那副将心领神会,悄悄退了下去。 很快,场上的情况陡然一变。 一场模拟的伏击战中,负责“扮演”敌军的士兵突然发难,攻势变得异常凶猛。 一时间,场上“伤员”数量激增,哀嚎声四起,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怎么回事?”高台上有将领变了脸色。 这显然超出了考核的预设范围。 陈武抱臂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倒要看看,这些毛头小子要如何应对。 负责考核的医官也慌了神,正要上前制止,却被齐逾身边的内侍拦住了。 齐逾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下。 混乱之中,一名看似领队的医兵突然吹响了随身携带的铜哨。 尖锐的哨声,在嘈杂的校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原本有些慌乱的医兵们,听到哨声,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没有一窝蜂地冲上去救人,而是迅速分成了几个小组。 一组负责将重伤员从混战区抢拖出来。 二组就地设立临时救护点,按照伤势的轻重缓急,用不同颜色的布条在伤员手臂上做标记。 红色代表危急,需立刻处理。 黄色代表重伤,可稍后处理。 绿色代表轻伤,可自行处理或等待救助。 这是李知安教给他们的“伤情甄别法”。 一时间,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竟被这套简单而高效的流程,梳理得井井有条。 陈武脸上的冷笑,慢慢凝固了。 他征战多年,自然看得出这套流程在真实战场上的巨大价值。 它能让有限的救护力量,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就在此时,齐逾缓缓站起了身。 他没有看那些忙碌的医兵,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陈武。 “陈将军,”齐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将领的耳中,“孤这里有一封镇国公从北疆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你要不要听听?” 陈武心中一凛,躬身道:“臣,洗耳恭听。” 齐逾没有自己念,而是让身后的内侍展开军报,高声诵读。 军报记录的是半月前,北疆发生的一场小规模遭遇战。 我方将士阵亡二十七人,其中,有十九人,并非死于当场格杀,而是因为失血过多,或是伤口感染,在撤回营地后不治身亡。 柳慎元在信的末尾用沉痛的笔触写道:“若军中有良医,哪怕只有一个,此十九人,或可活半数……” 内侍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 刚刚还喊杀震天的操练,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所有士兵,包括那些“伤员”,都静静地站着,听着。 那十九个冰冷的数字,像十九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在场武将的心上。 陈武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年轻的士兵,在痛苦和绝望中慢慢死去的场景。 “太子妃说,医兵,是战场上最后一道防线。他们救不活所有人,但他们能让更多的兄弟,活着回家。” 齐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孤今日来,不是要看什么考核。” 他环视一周,目光从陈武等一众将领脸上一一扫过。 “孤是要告诉你们,从今日起,京营设医官署,所有营队,必须按例配齐医兵。所需钱粮药材,东宫一力承担。谁敢阳奉阴违,克扣刁难……” 齐逾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 “孤,就摘了他的顶子,让他去北疆的乱葬岗上,对着那十九个枉死的英魂,亲自忏悔!” 话音落,全场死寂。 陈武“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末将……有罪!” …… 太子书房内,暖炉烧得正旺。 齐逾亲手为李知安沏了一杯热茶,驱散她从京郊大营带回的一身寒气。 “今日,多谢殿下。”李知安捧着温热的茶盏,轻声道。 若不是齐逾最后那番雷霆手段,单凭一场考核,还不足以彻底扭转军中那些将领根深蒂固的观念。 “你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孤自然要为你撑腰。”齐逾在她对面坐下,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再说,那些老顽固,也的确该敲打敲打了。” 第275章 可造之材 他今日在校场上那番话,既是给陈武等人的下马威,也是说给太医院那些人听的。 有他这个监国太子亲自表态,想必日后再无人敢在医兵一事上动歪心思。 “医兵之事,算是走上了正轨。”李知安放下茶盏,“接下来,便是边市了。” 她将苏迪娜最新写好的那份策论,连同她自己的一些补充想法,一并递给了齐逾。 齐逾接过来,仔细翻阅。 他看得极慢,时而点头,时而锁眉沉思。 当他看到苏迪娜画出的那些简易图表,分析布庄生意经的部分时,眼中也流露出一抹赞赏。 “这个苏迪娜,确实是块可造之材。”齐逾赞道,“你只给了她一本账册,她却能举一反三,看到整个市场的脉络。” “她很聪明,也足够坚韧。”李知安说,“她缺的,只是一个看世界的窗口。” 齐逾继续往下看。 当他看到李知安补充的,关于设立“联合管理机构”和“物流审计”的部分时,更是拍案叫绝。 “妙啊!” 李知安提出的方案,远比单纯的贸易要复杂,也周全得多。 她建议,在边市设立一个联合管理机构,由军方、户部、当地官府,以及一个中立的商行代表(比如万宝商行)共同组成。 军方负责维持秩序,震慑宵小。 户部负责核算税收,监督账目。 当地官府负责处理日常纠纷,协调民生。 商行代表则提供市场信息,评估货物价值。 四方共同管理,互相监督,既能保证效率,又能最大程度地杜绝贪腐和舞弊。 而“物流审计”这个概念,更是借鉴了当初彻查淮安漕运案的经验。 不仅要查账面上的数字,更要核查货物的实际流转。 一批皮毛从西昭牧民手中,到大安商人手里,中间经过了哪些环节,每一环节的成本和利润是多少,都要有据可查。 如此一来,便能有效抑制中间商恶意抬价或压价,保护交易双方的利益。 “知安,你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边市策论了。”齐逾放下文稿,神情严肃地看着她,“你这是在为大安的边境,画一张全新的蓝图。” 这张蓝图,一旦实现,不仅能让边市贸易规范化,更能将整个边境地区的经济,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 “想法虽好,但推行起来,阻力恐怕不小。”李知安并没有被齐逾的赞美冲昏头脑,“这等于是在从那些经营多年的边境豪族和走私商贩口中夺食。”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齐逾冷笑一声:“一群国之蛀虫,也该清理清理了。正好,让柳大将军练练兵。” 他看向李知安:“此事,孤会亲自去和户部尚书谈。试点就选在北疆,由岳父坐镇,万宝商行从旁协助,孤不信还有人敢炸刺。” 行动力,向来是齐逾的优点。 第二日,他便召了户部尚书入宫议事。 户部尚书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臣,为人方正,但思想稍显保守。 当他听完齐逾关于《边市管理新策》的构想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殿下……这……这恐怕不合祖制啊。”户部尚书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自古以来,边市交易,皆是官府设定范围,由商贩自行交易,朝廷只负责收税。何曾有过……官府如此深度介入的先例?” 他觉得,又是联合管理,又是物流审计,实在是小题大做,多此一举。 齐逾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将李知安准备的那份详尽的方案,推到了他的面前。 “张爱卿,你先看看这个。” 户部尚书疑惑地拿起方案,看了起来。 他本是带着挑剔的眼光去看的,可越看,神情就越是凝重。 方案里,不仅有宏观的构想,更有大量详实的数据分析和细节考量。 从交易品类的负面清单(严禁铁器、精盐、药材等战略物资流出),到官方指导价的浮动机制(根据市场供需,每十日调整一次),再到纠纷处理的流程…… 桩桩件件,都考虑得细致入微,逻辑严密,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漏洞。 尤其是其中关于税收的部分,方案里做了一个精密的测算。 按照新策执行,朝廷从边市获得的税收,将是现在的一倍以上! 而且,由于交易的规范化,还能极大地促进边境地区的经济发展,长远来看,利远大于弊。 户部尚书是管了一辈子钱袋子的,对数字最为敏感。 当他看到那个翻倍的税收预测时,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这……这是何人所做?”他抬起头,满脸震惊。 这份方案的周密和远见,完全不像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太子能想出来的。 “是太子妃。”齐逾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户部尚书再次愣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个传闻中只懂医术和经商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 “孤意已决。”齐逾不给户部尚书更多消化的时间,“此事,就由户部牵头,联合兵部和京兆府,即刻拟定章程,上奏父皇。半月之内,孤要看到第一份试行草案。” “臣……遵旨。”户部尚书捧着那份沉甸甸的方案,躬身领命。 户部尚书领命退下后,东宫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齐逾将那份已经被批阅过的文稿仔细收好,仿佛那不是一份策论,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半个月内要看到试行草案,你倒是给他施足了压力。”屏风后的李知安缓缓走出来,端起温热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 “对付这些老臣,就得快刀斩乱麻。”齐逾走到她身边坐下,“给他们太多时间琢磨,反而会生出无数变数和借口。” 他太了解朝堂上的风气了。 任何一项新政,触动的利益链条越多,遇到的阳奉阴违和暗中掣肘就越厉害。 唯有以雷霆之势,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生米煮成熟饭。 正说着,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呈上一只小巧的密信铜管。 “殿下,北疆急报。” 第276章 点到为止 齐逾接过铜管,从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纸。 他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原本舒展的眉宇渐渐蹙起。 李知安见状,也放下了茶盏。 “西昭那边有动静了?” “嗯。”齐逾将信纸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信上的内容不多,但信息量却极大。 密探传回的消息证实,西昭那位神秘的国师,在“火石”的研究上确实有了新的进展。 他们似乎已经试制出一种可以投掷的火器,据说威力不小,能在十数步外炸裂,铁片四溅。 不过,这种新武器的缺陷也同样致命——极不稳定。 在试制过程中,炸膛的次数远比成功投掷的次数要多,已经造成了数十名工匠和士兵的伤亡。 “投掷类的火器……”李知安喃喃自语。 这可比单纯的弓箭和刀枪威胁大多了。 一旦技术成熟,投入战场,对于大安的边防军士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信中还提到了西昭王庭内部的动向。 因为火石研究的进展,西昭王耶律丹对那位国师的态度明显回暖,再次加大了支持力度。 但在朝中,关于战与和的争论却愈发激烈。 以几位年迈的部族首领为首的主和派认为,连年与大安对峙,已经让西昭的国力不堪重负,牛羊减少,牧场荒芜,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苦。 他们主张,应该缓和与大安的关系,通过贸易来恢复民生。 而以国师和一些少壮派将领为首的主战派,则坚信火石能成为他们弯道超车的利器,一举打破大安的军事优势。 “看来,耶律丹是把宝都押在了这不稳定的火石上。”李知安将信纸放回桌上。 “他别无选择。”齐逾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内忧外患的君主,最需要的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稳固自己的王位。火石,就是他看到的唯一希望。” 李知安明白这个道理。 一个内部分裂的敌人,往往比一个铁板一块的敌人更加危险,因为他会更倾向于用极端的手段来转移内部矛盾。 “北疆那边,我父亲怎么说?”李知安问。 “岳父的分析和我们想的差不多。”齐逾提起另一份情报,“他认为,西昭短期内发动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的火石还不成气候。但小规模的袭扰,以及利用边境冲突来测试新武器,恐怕会成为常态。” 柳慎元在信的末尾,对齐逾提出的边市新策大加赞赏。 他认为,这正是釜底抽薪的妙计。 强硬的军事对抗固然重要,但若能辅以柔软的经济渗透,效果会更好。 他建议,可以利用边市,加强与西昭普通牧民的接触。 让他们亲身感受到来自大安的善意和富庶,让他们明白,和平的贸易远比血腥的战争更能改善他们的生活。 如此一来,便可从内部分化西昭,让主战派的声音,在西昭失去民心。 “以利诱之,以德化之。”李知安赞同道,“父亲这招‘软刀子’,用得好,比十万大军还管用。” “孤也是这么想的。”齐逾的视线落在李知安身上,忽然话锋一转,“说到分化其内部,孤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李知安立刻会意:“苏迪娜?” “正是。”齐逾微微颔首,“她是西昭公主,虽然不得耶律丹宠爱,但对王庭内部的派系和人物关系,想必比我们的密探更清楚。或许,你可以通过她,探一探西昭那些主和派贵族的真实想法。” 李知安沉吟片刻。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苏迪娜如今与她结盟,利益一致。 而且她身在深宫,反而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情报中转站。 “我明白了。”李知安站起身,“我这就去见见她。” 齐逾看着她雷厉风行的样子,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的太子妃,永远都这样,充满了无穷的活力与智慧,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最想要的回应。 李知安走出书房,唤来春夏。 “备车,去四方馆。” 她要去见一见那位西昭公主,看看这颗被闲置的棋子,究竟能在这盘关乎两国命运的棋局上,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苏迪娜听完李知安的来意,湛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太子妃,您和太子殿下……真的愿意相信我?” 自从被送到大安,她就成了一件被明码标价的货物。 父兄用她来换取喘息之机,大安的皇帝则用她来彰显天朝威仪。 唯有眼前的李知安,将她视作一个可以平等合作的盟友。 “我们相信的,是我们共同的利益。”李知安坦然地迎着她的审视,“你不想成为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我们则需要一个稳定平和的北疆。我们的目标,从根本上是一致的。” 苏迪娜紧绷的肩膀,在听到这句话后,缓缓松弛下来。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联系上我母亲的部族,他们是坚定的主和派。或许,我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王庭内部更真实的消息。” “有劳了。”李知安没有多做停留,达成目的后便起身告辞。 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 给予信任,也保留空间,这才是最稳固的合作方式。 从清宁宫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李知安回到东宫时,却见齐逾早已等在殿外,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她有些讶异。 齐逾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凉。 “父皇今日召见了宗正寺卿。”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李知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宗正寺卿,掌管皇家宗室事务的官员。 皇帝在这个时候召见他,意图不言而喻。 “他问了……关于册封大典和祭天禅让的古礼仪程。”齐逾的语气很平静,但李知安能感觉到他平静表面下的波澜。 皇帝的身体在李知安的精心调理下,虽未能痊愈,却也保持了稳定,不再有性命之忧。 他开始有精力处理一些朝政,也有精力去思考大安的未来。 第277章 行个方便 或许是淮安漕运案让他看到了朝廷内部的腐朽,或许是边市新策让他看到了革故鼎新的希望,这位多疑的君主,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这沉重的江山,交给更年轻,也更有魄力的继承人。 这个消息虽然被严格封锁在宫闱深处,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丝半点的风声,就足以让那些嗅觉灵敏的朝臣们闻风而动。 近几日,往东宫递帖子请见的官员,比以往多了三成不止。 许多之前态度暧昧,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也开始明确地向太子靠拢。 “这是好事。”李知安反手握住他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度给他,“你长久以来的筹谋和努力,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是啊,是好事。”齐逾低声重复了一句,却抬眼望向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眼神有些飘忽,“只是觉得,有些快了。” 他从懂事起,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他隐忍,他谋划,他步步为营,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这条通往至高权力的道路上。 可当终点真的近在眼前时,他心中涌起的,却并非全然是喜悦。 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担负起整个天下的沉重,以及……对过往某些时光的些微不舍。 他忽然说:“知安,陪我去个地方吧。” 李知安没有问去哪里,只是点了点头:“好。”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从东宫的侧门驶出,一路向着皇城深处的太庙行去。 夜幕下的太庙,庄严肃穆。 齐逾遣退了随从,只与李知安二人,拾级而上。 巨大的殿门前,他停下脚步,整理衣冠,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李知安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陪着他。 她知道,这一刻,他是在与大安的列祖列宗对话,是在告慰先灵,也是在许下自己未来的承诺。 良久,齐逾才缓缓起身。 他转过身,在清冷的月光下,认真地看着李知安。 “知安,从今往后,这条路,要辛苦你陪我一起走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算计和伪装,只剩下最纯粹的真诚。 “我不是陪你走。”李知安摇了摇头,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执起他的手,“我是与你并肩而行。” 无论是太子妃,还是未来的皇后,她李知安,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她要的,是与他一起,站在这权力的顶峰,看这万里江山,海晏河清。 齐逾一怔,旋即,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仿佛将彼此的命运,也紧紧地联结了起来。 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未知与挑战。 但这一刻,他们心中却无比安定。 就在两人准备转身离开时,一名东宫的内侍提着灯笼,脚步匆匆地从台阶下跑了上来,神色有些慌张。 “殿下,娘娘,不好了!” 齐逾眉头一皱:“何事惊慌?” 那内侍喘着粗气,急声道:“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万宝商行派往北疆协助开设边市的第一支商队,在距离云州城外百里处,被人……被人给扣下了!” 北风卷着沙砾,刮在人脸上,生疼。 在距离云州城不足百里的一处官道上,一支庞大的商队被拦了下来。 商队前方,数十辆大车满载着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车轮上还带着崭新的泥土。 这正是万宝商行派出的先遣商队。 他们的任务,是为即将试点的北疆边市,运送一批官方交易的货物。 然而此刻,他们的去路,却被一群“人”给堵住了。 说是一群人,其实并不准确。 拦路的,是十几名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人。 他们身后,则跟着上百名手持棍棒家丁,虽然没有亮出兵刃,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已经表明了来意。 “几位这是什么意思?” 商队的管事,是万宝商行的老人,姓钱,走南闯北多年,也算见过些风浪。 他从车上跳下来,对着为首那名锦衣管家拱了拱手,面色沉静。 “钱管事,别来无恙啊。”那锦衣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礼,“我们没什么意思。只是这条路,乃是我们几家主人合力修缮的,平日里过些小商小贩也就罢了。今日贵商行如此大的阵仗,怕是不太方便吧?” 钱管事心里冷笑一声。 这官道明明是朝廷所修,何时成了他们几家的私产? 这分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 他很清楚,这些人背后站着的,正是盘踞在云州一带,靠着边境走私和贸易发家的几大豪族。 太子殿下的边市新策,就是要断了这些人的财路。 他们不来捣乱,那才是怪事。 “阁下说笑了。”钱管事不卑不亢,“此乃朝廷官道,我等奉太子殿下钧旨,运送官办边市货物,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他特意点出“太子殿下”和“官办边市”,就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那锦衣管家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哎哟,原来是为太子殿下办事,失敬失敬。”他嘴上说着失敬,身体却纹丝不动,“可这天高皇帝远的,太子殿下的旨意,我们这些粗人也不懂。我们只认一个理儿,要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他伸出三根手指:“不多,按规矩,三成。货留下三成,你们就可以过去了。” “你这是明抢!”钱管事身后的伙计们顿时怒了,纷纷抄起了防身的哨棒。 “怎么?想动手?”锦衣管家身后的家丁们也立刻围了上来,气氛剑拔弩张。 钱管事抬手制止了手下人的冲动。 他知道,不能动手。 一旦动了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对方人多势众,真打起来,自己这边肯定吃亏。 而且,他们代表的是东宫和朝廷的脸面,若是与地方豪强发生私斗,传出去,只会让新策的推行更加艰难。 这是第一块硬骨头,必须啃下来,但不能用蛮力。 …… 消息传回京城东宫时,已是深夜。 李知安和齐逾听完信使的禀报,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第278章 断人财路 “一群地头蛇,也敢拦孤的官差商队。”齐逾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寒意,“看来,孤还是太小看他们这些年积攒下的胆子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早就料到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直接,如此嚣张。 “他们这是在试探。”李知安很快便冷静下来,分析道,“他们不敢直接对抗朝廷,所以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既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又想看看我们的反应和决心。” 他们不敢动用兵刃,只用家丁拦路,还扯出“私路”这种蹩脚的借口,就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若是朝廷反应激烈,他们大可以推脱是下人不懂事,赔个礼道个歉,蒙混过关。 若是朝廷退缩了,那他们的胆子就会越来越大,新策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齐逾看向她。 李知安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云州地图。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被拦路的地点轻轻一点。 “他们不是说路是私产吗?”李知安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就让他们拿出证据来。” 她看向齐逾:“殿下可以立刻下一道手谕给云州知府。让他连夜查清当地县志和地契档案,彻查那条官道的所有权。我敢保证,他们拿不出任何一张地契。” “然后呢?” “然后,将此事公之于众。”李知安的声音斩钉截铁,“同时,让万宝商行公布我们这次运送货物的官方指导价。让云州城所有的百姓都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我们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让他们看看,究竟是谁在恶意抬价,是谁在阻碍他们过上好日子。” 舆论,是一把无形的利剑。 那些豪族能掌控地方,靠的无非是威逼和利诱。 一旦失去了民心,他们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好计!”齐逾眼睛一亮,“釜底抽薪,攻心为上。” 他立刻提笔,按照李知安的说法,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手谕,盖上太子印玺,交由信使火速送往云州。 “光是文的,还不够。”齐逾放下笔,又写了另一封密信,“还得有武的在一旁慑服。” 这封信,是写给柳慎元的。 信中没有让他直接出兵,只是让他调遣一营兵马,到商队被困地点附近进行“秋季拉练”。 军令如山,军队的行动,地方豪族无权干涉。 但数千兵马在旁安营扎寨,每日操练喊杀声震天,那种无形的压力,足以让任何人寝食难安。 一文一武,双管齐下。 齐逾相信,云州那几块硬骨头,很快就会被硌掉牙。 云州官道上的气氛,像是拉满的弓,绷得死死的。 这已经是对峙的第二日。 钱管事身后,万宝商行的伙计们个个攥紧了手里的哨棒,手背上青筋毕露。 而对面,那锦衣管家和他身后的家丁们,则是一副有恃无恐的看戏模样。 他们的人数是商队的两倍还多,一个个膀大腰圆,常年横行乡里,身上都带着一股子蛮横劲儿。 “怎么?钱管事,还没想好?”锦衣管家掏了掏耳朵,斜着眼看他,“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误了我们主家的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钱管事心里跟明镜似的,今天这事,绝不能善了。 对方摆明了就是来找茬的,是那几大豪族伸出来试探深浅的触手。 退一步,他们就会进十步,新策将寸步难行。 可进一步,一旦动了手,吃了亏是小,落了口实是大。 到时候人家倒打一耙,说是东宫商队仗势欺人,强闯“私地”,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就在这僵持不下,空气几乎凝固的当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官差簇拥着一顶官轿,正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为首的官差高举着一面令牌,厉声喝道:“太子殿下手谕在此!云州知府前来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锦衣管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云州知府? 他怎么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官轿停稳,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正是云州知府王大人。 他看都没看锦衣管家一眼,径直跑到钱管事面前,先是拱手作揖,态度恭敬至极。 “下官王振,参见东宫来的各位管事。下官接太子殿下火漆手谕,特来查办此事,让各位受惊了。” 钱管事心中大定,连忙还礼:“王大人客气了,我等奉命行事,却在此处受阻,正要报官,大人就到了。” 王知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身看向那锦衣管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聚众,阻拦朝廷官办商队?” 锦衣管家心里咯噔一下,但仗着主家的势力,还是强撑着说道:“回禀大人,小的乃是张家的管家。此路乃是我家祖上修葺,一直归我家使用,并非官道。他们要从此过,自然要留下些许使用钱。” “放肆!”王知府勃然大怒,“一张嘴就敢侵占朝廷官道!本官连夜查阅了《云州图志》和历年地契档案,这条路,自前朝起便是连接边境的要道,有明确记载!何来你家私路一说?地契呢?拿出来给本官瞧瞧!” 地契? 那玩意儿上哪儿找去!这不过是主家让他寻的由头罢了! 他顿时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拿不出来?”王知府冷笑一声,“那就是公然侵占国道,藐视朝廷法度!来人,将此刁奴给本官拿下!” 几名官差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张家的家丁们想上前阻拦,却被王知府带来的官差们用刀鞘狠狠地抽了回去。 “谁敢拒捕,以同谋论处!” 就在此时,另一件让张家管家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从附近的村镇里,突然涌出了许多百姓,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同时,几个万宝商行的伙计拿着一沓沓刚印好的纸,四处张贴,还大声念了起来。 “官办边市,利国利民!太子殿下体恤百姓,特运来平价食盐、布匹、茶叶!一斤精盐只卖三十文!一匹棉布只卖二百文!比黑市价便宜一半还多!” 第279章 丧尽天良 “云州豪族,丧尽天良!恶意抬价,囤积居奇!如今又派恶奴拦路,不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他们是想让我们一辈子吃他们的昂贵盐,穿他们的高价布啊!”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什么?盐才三十文?张家卖给我们的可是要六十文啊!” “我的天,这布也便宜太多了!这帮天杀的,赚了我们多少黑心钱!” “原来是他们拦着不让太子殿下的商队过去,就是不想让我们买到便宜东西!” 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群情激愤。 之前,他们只是看热闹,现在,他们看张家家丁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舆论,彻底倒向了东宫这一边。 锦衣管家面如死灰,他知道,完了。 主家这次的算盘,不仅没打响,反而把自己给彻底栽了进去。 然而,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才刚刚出现。 “咚!咚!咚!” 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巨响从远处传来,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震动。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洪流。 旌旗招展,甲光耀日。 数千名身着玄甲的士兵,排着整齐的划一的队列,正开赴到附近的一片开阔地。 他们没有看向这里,只是沉默地安营扎寨,动作迅捷而肃杀。 那冲天的杀气,那无形的威压,即便隔着老远,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镇……镇国公的北疆军!”有人失声惊呼。 锦衣管家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文有知府查案,民有舆论倒逼,武有大军压境。 这哪里是试探,这分明是一张早就织好的天罗地网! 他们这些地头蛇,自以为是猛虎,可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不过是一只可笑的螳螂。 王知府看了一眼远处的军营,心中对太子的手段敬畏到了极点。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瘫软的管家宣布:“将此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商队继续前行,本官亲自护送!若再有不开眼的敢来阻拦,一律按谋逆同党论处!” “威武!”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围观的百姓们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钱管事对着王知府深深一揖,然后挺直了腰杆,大手一挥。 “出发!” 商队长龙,在官差的护卫和百姓的欢呼声中,再次缓缓启动,畅通无阻地朝着边境的方向,驶向那片象征着希望和未来的土地。 边境的风,带着草原的草木清香和一丝干燥的尘土味。 一座崭新的小镇,在云州与西昭交界的一片开阔地上拔地而起。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宽阔整洁,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崭新商铺和仓库。 小镇的正中央,是一座高大的牌楼,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安贸镇。 这里,便是李知安和齐逾规划的第一个官办边市。 与以往那种混乱、肮脏、毫无秩序的民间私市不同,安贸镇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小镇被划分为不同的交易区:皮毛区、药材区、日用品区……一目了然。 在小镇的入口处,设立了联合管理处。 户部派来的官员负责登记、核验货物、征收商税;万宝商行的人员则负责鉴定货物、提供官方指导价和货币兑换。 一队队身着玄甲的北疆军士兵,在镇国公柳慎元的亲自坐镇下,于镇内各处要道巡逻,冰冷的甲胄和锐利的兵器,就是秩序最可靠的保障。 今日,是安贸镇正式开市的第一天。 天刚蒙蒙亮,镇子外面就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观望的西昭商人。 他们大多是些中小部落的牧民和商人,骑着马,赶着牛羊,车上装着皮毛、奶酪和一些草原特有的药材。 他们看着这座崭新而威严的小镇,看着那些巡逻的士兵,眼中既有好奇,又带着几分胆怯和警惕。 长久以来,他们与大安的交易,要么是通过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走私贩子,要么就是被自己部落里的贵族大商人层层盘剥。 像这样由官方出面,光明正大设立的市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 “阿兄,这里真的像传言里说的那样,可以用羊毛换到很多盐吗?”一个年轻的西昭牧民小声问着身边的同伴。 “不知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小心点,那些大安的兵看起来很凶。” 随着开市的铜锣声敲响,安贸镇的大门缓缓打开。 在户部官员的引导下,西昭的商人们有些忐忑地走进了小镇。 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里的规矩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欺行霸市的恶霸,没有短斤少两的奸商。 一个中年牧民,赶着几只肥硕的绵羊,第一个走到了交易区。 他想换一些茶叶和布匹。 一名万宝商行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 “这位大哥,您的羊需要先经过我们官方的估价。请跟我来。” 牧民被带到一个巨大的地秤前。 伙计将羊赶上去,地秤上的指针立刻指向了一个清晰的刻度。 旁边另一位负责记录的户部官员,对照着墙上挂着的一张巨大的价目表,高声念道:“上等肥羊,每斤按二十文钱计。共计三百斤,合计六千文,即六两银子。您确认吗?” 中年牧民惊得张大了嘴巴。 六两银子! 以往,他这几只羊,能从那些走私贩子手里换回二两银子的货就顶天了! “确……确认!”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交易很快完成。 他拿着万宝商行开出的票据,到指定的仓库区,顺利地兑换到了两大包茶叶和足够全家人做几身新衣服的棉布。 当他抱着沉甸甸的货物,走出安贸镇时,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这桩童叟无欺、公平公道的交易,被所有在场的西昭商人看在眼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是真的!他们不骗人!” “这里的价格比咱们族里的大商人给的高多了!” “快!快去换!” 原本还在观望的西昭商人们,瞬间沸腾了,争先恐后地涌向各个交易区。 第280章 翻天覆地 秩序一度有些混乱,但巡逻的北疆军士兵只是往前站了一步,齐刷刷地将长戟往地上一顿。 “铛!” 一声整齐的金属撞击声,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 “排队!按规矩来!”户部官员高声喊道。 西昭商人们立刻乖乖地排起了长队。 他们不怕规矩,他们怕的是没有规矩。 安贸镇的第一个交易日,就在这样一种热烈而有序的氛围中进行着。 万宝商行运来的盐、茶、布、铁锅等日用品,被源源不断地换走。 而西昭商人们带来的皮毛、牛羊、药材,也堆满了官方的仓库。 柳慎元站在镇子的高处,看着这番欣欣向荣的景象,心绪复杂。 他戍守北疆多年,深知边境贸易对双方的重要性。 过去那种混乱的走私,不仅让大安流失了财富,更滋生了无数冲突和仇恨。 如今,李知安和太子殿下这一个“安贸镇”,便如同一把快刀,斩断了过去的乱麻,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一座沙丘上,几支规模庞大的西昭商队正驻扎于此。 他们是西昭几个大部落的商队,背后都有贵族的身影。 一个身穿华丽皮袍的男人,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面色阴沉地看着安贸镇里人头攒动的景象。 “大首领,那些贱民都快疯了。”旁边一个随从低声道,“大安给的价格太高了,我们带来的货,如果按这个价,根本没法跟他们竞争。” 被称作大首领的男人,放下了望远镜,脸上看不出喜怒。 “不急。”他缓缓开口,“让他们先高兴几天。去,派几个人,也装成小商贩,进去探探虚实。记住,只换东西,别惹事。” 他很清楚,这个安贸镇,是大安朝廷布下的一个局。 看似是惠民的善举,实则是要彻底掌控边境贸易的命脉。 他们这些靠着垄断和信息差赚得盆满钵满的大商人,才是这个局真正要对付的目标。 京城,东宫。 一份份来自安贸镇的加急信报,被送到了李知安的书案上。 信报上详细记录了开市首日的每一笔交易数据,货物流向,甚至还有对西昭商人类型的分析。 “开局很顺利。”齐逾看着汇总上来的数据,颇为满意,“普通牧民和中小商人对新策非常欢迎,这说明我们的路子走对了。” 李知安的手指,却点在了信报的最后一部分。 “那些大商队,还在观望。”她轻声说,“他们才是关键。这些人掌握着西昭大部分的物资和财富,不把他们拉进来,或者说,不把他们驯服,安贸镇的作用就发挥不出十成。” 齐逾看向她,带着询问。 李知安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窗外四方馆的方向。 “硬的骨头,需要文火慢炖。或许,是时候让苏迪娜公主,给她的家乡,写一封‘平安信’了。” 四方馆内,草木葱茏,幽静雅致。 苏迪娜坐在窗前,手里捏着一卷书,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自从来到大安,她的心就没真正安稳过。 从一开始的棋子,到后来的盟友,她的人生轨迹,因为一个叫李知安的女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学习大安的文字,阅读大安的典籍,了解这个庞大帝国的运作方式。 了解得越多,她对自己故乡西昭的未来,就越感到忧虑。 这些天,李知安时常会派人过来,与她分享一些关于边市新策的消息。 当听到云州豪族拦路被打脸,安贸镇顺利开市,以及那些普通的西昭牧民因为公平交易而欢呼雀跃时,苏迪娜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为自己的同胞感到高兴,也为大安太子的雷霆手段和长远布局感到心惊。 她知道,这盘棋,她已经身在其中,无法置身事外。 “公主。” 春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迪娜回过神来,连忙道:“进来吧。” 春夏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这是太子妃娘娘让厨房特意为您做的奶酥卷,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苏迪娜道了声谢,却没有动。 她看着春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娘娘……她最近还好吗?” “娘娘很好,就是忙了些。”春夏将糕点放下,状似无意地说道,“这几日,娘娘一直在看云州送来的信报。她说,安贸镇的生意好是好,就是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大鱼还没上钩呢。” 苏迪娜的心猛地一跳。 她听懂了李知安通过春夏传递过来的话。 “大鱼……”她喃喃自语。 西昭的“大鱼”,不就是那些与王庭和各大部落贵族关系匪浅的大商人么? 这些人,才是真正能影响西昭决策层的人物。 沉默了许久,苏迪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眼神清亮地看着春夏。 “春夏姑娘,我想求你一件事。” “公主请讲。” “我想……给我母亲写一封信。”苏迪娜的声音有些干涩,“自从来此,我还未曾与家中通过音信,心中甚是挂念。” 春夏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公主,这……两国通信,非同小可,奴婢做不了主。不过,奴婢可以为您去问问太子妃娘娘。” 苏迪娜点了点头:“有劳了。” 当晚,李知安便来到了四方馆。 她挥退了下人,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苏迪娜两人。 “你想给你母亲写信?”李知安开门见山。 苏迪娜站起身,对着李知安郑重地行了一礼:“是。我想,我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她没有拐弯抹角。 她知道,在李知安面前,任何心机都是多余的。 李知安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苏迪娜的眼神异常坚定,“这意味着,我将不再仅仅是西昭的和亲公主,而是您在大安的盟友。我的命运,将与殿下和娘娘您,彻底绑在一起。”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与其做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我更愿意选择亲自下场,为自己博一个未来。” 第281章 润物无声 李知安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 “很好。你需要一个稳妥的渠道,将信送到你母亲,而不是西昭王的手里。” 苏迪娜的母族,在西昭颇有势力,但又不是权势最顶层的那一批,一直受到西昭王的打压和猜忌。 通过他们,将大安的“善意”和“实力”传递过去,远比官方的文书要有效得多。 “信的内容,你自己斟酌。”李知安提点道,“不要谈论国事,只说家常。说说你在大安的生活,你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将安贸镇的事情,当成一件新奇的见闻,夹杂在里面。” 一封充满女儿家思念和絮叨的平安信,远比一封充满政治辞令的信函,更不容易引起警惕,也更能打动人心。 苏迪娜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李知安的意思。 “我明白。” 当夜,苏迪娜在灯下奋笔疾书。 她没有写任何敏感的词句。 她写自己住的四方馆有多么精美,写云裳阁的衣服有多么漂亮,写大安的食物有多么可口。 她写太子妃娘娘教她读书写字,带她领略京城的繁华。 她用最朴实的语言,描绘了一个富庶、强大、文明而自信的大安。 在信的末尾,她才“顺便”提了一句。 “……前几日听闻,在家乡与大安的边境上,新开了一个叫‘安贸镇’的集市。据说那里公平得很,我们西昭的牧民用一张羊皮,就能换回过去两倍的盐巴。母亲,若您见到舅舅们,可以让他们去看看。女儿在这里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想念您做的奶茶了……” 写完信,苏迪娜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她的心里,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这封信,是她的投名状。 李知安将信拿给齐逾看时,他正在处理政务。 齐逾逐字逐句地看完,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好一招‘润物细无声’。这封信里,没有一个字在说大安的好,却又处处彰显着大安的好。没有一个字在劝说,却又处处是诱惑。” 他看向李知安:“这个苏迪娜,你没有看错人。”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以前没有机会。”李知安将信重新封好,“现在,机会来了。” 齐逾点了点头,唤来凌云。 “动用‘雀鸟’的线路,务必将这封信,亲手交到西昭王后阿云娜的手上。同时,密切监视西昭王庭的一切动向。” “是,殿下。”凌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齐逾处理完手头的事,走到李知安身边,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文有公主家书,武有边市阳谋。云州的棋局,我们已经落下了先手。现在,就看西昭王,如何接招了。” 李知安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初冬的暖阳,给偌大的御花园镀上了一层浅金。 霜打过的菊花开得正盛,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药香和花香。 皇帝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在宫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动。 今日他兴致不错,特意让齐逾和李知安陪着,一道在园子里散散步。 “朕还记得,登基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皇帝的目光落在远处一座假山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悠远的感慨,“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齐逾。 那个曾经需要他抱在怀里,孱弱得仿佛随时会夭折的儿子,如今已经长身玉立,眉宇间沉淀着储君该有的稳重与锐气。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皇帝笑了笑,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们年轻人,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魄力,这是好事。” 李知安和齐逾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皇帝似乎也不需要他们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朕这些日子时常在想,这把老骨头,是该歇歇了。”他伸手指了指京郊的方向,“等明年开春,天气再暖和些,朕就搬去西山的行宫长住。那里清净,适合养身子。”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随侍的太监宫女们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个个恨不得将自己变成木桩。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明示了。 皇帝要去行宫长住休养,将这偌大的京城,这整个大安的权力中枢,完全交给太子。 这便是传位的时间表。 齐逾上前一步,扶住皇帝的另一只手臂,声音沉稳:“父皇正值盛年,何出此言。儿臣只盼父皇龙体康泰,江山社稷,还需您来掌舵。” “是啊,父皇。”李知安也柔声附和,“西山行宫虽好,但终究不如宫里方便。您的身体要紧,我和殿下随时在您身边侍奉,也更安心。” 他们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孝心,又表明了态度。 皇帝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欣慰。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不贪恋,不急切,将君父放在首位。 “行了,你们的心意,朕明白。”皇帝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朕不是今天就要走。只是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让你们心里有个数。这国事啊,繁杂得很,早些上手,总没有坏处。” 他转过身,重新迈开步子,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让宫人搀扶,而是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齐逾的胳膊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又无比清晰的信号。 他正在将肩上的重担,一点一点,转移到儿子的身上。 当晚,皇帝在自己的寝宫里,单独召见了齐逾。 偌大的宫殿里,只燃着几盏宫灯,光线昏黄。 皇帝屏退了所有人,亲自从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刻着繁复龙纹的令牌。 “这是‘龙鳞卫’的调兵符。”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将令牌递到齐逾面前,“龙鳞卫,是大安最隐秘的一支力量,只听命于皇帝。他们的人,遍布朝野,甚至……在各国的王庭里,都有他们的影子。” 第282章 等待时机 齐逾的心头猛地一跳,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从今日起,‘龙鳞卫’的指挥权,朕交给你。”皇帝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但若有人敢动摇国本,你也不必手软。” “儿臣,遵旨。”齐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极轻微的颤抖。 这不仅仅是一支暗卫,这是历代大安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是真正的核心权力。 皇帝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御案上那方代表着至高皇权的玉玺。 “以后,一些不那么紧急的奏折,需要用印的,你自行处置,不必再事事来问朕。” 这番话,比给他龙鳞卫的指挥权,更让齐逾震撼。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将真正开始行使皇帝的权力。 “父皇……” “去做吧。”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累了。记住,权力越大,责任越重。别让朕失望,也别让大安的百姓失望。” 齐逾深深一拜,拿着那枚“龙鳞卫”的调兵符,退出了寝宫。 夜风吹在他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回到东宫,李知安还在等他。 看到他手中的令牌,李知安的脸上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齐逾将令牌递给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知安,天,要变了。” 李知安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开口。 “不,天没有变。” 她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是你,要成为这片天了。” 西昭的冬天,来得比大安更早,也更酷烈。 寒风卷着沙砾,呼啸着掠过广袤的草原,将一切都染上了萧瑟的枯黄色。 然而,与这严酷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昭边境异乎寻常的平静。 自从安贸镇开市以来,那些以往三天两头就前来骚扰劫掠的西昭游骑,仿佛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 凌云将最新的情报呈到齐逾面前时,太子殿下正在看一份关于安贸镇的账目。 “殿下,‘雀鸟’传回消息,苏迪娜公主的信,已经安然无恙地送到了王后阿云娜的手中。”凌云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送信的人回报,王后看完信后,独自一人在帐中枯坐了半个时辰。” 齐逾放下账本,抬起头:“西昭王庭那边呢?” “一片沉默。”凌云回答,“西昭王耶律丹,没有对安贸镇做出任何公开的表态。朝堂之上,也无人提及此事,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令人寻味。 “他倒是沉得住气。”齐逾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继续说。” “边境的骚扰虽然停了,但根据我们安插在西昭王庭的内线回报,西昭的国师最近动作频频。他麾下的匠人们被集中到了一个秘密营地,似乎在攻克什么技术难关。我们的探子在营地外围,曾数次侦测到小规模的爆炸,动静不大,但很密集。” 李知安在一旁听着,插了一句:“是火器?” “太子妃娘娘明鉴。”凌云躬身道,“我们在云州缴获的那些火器,虽然威力不俗,但稳定性极差,炸膛的风险很高。西昭国师,应该就是在解决这个问题。” 一个沉默不语,任由边境贸易发展,麻痹对手。 一个暗中积蓄力量,埋头研发致命武器,等待时机。 这位西昭王耶律丹,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与此同时,那封来自大安的家书,正在西昭的某个角落,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阿云娜王后出身的部落,在西昭算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当阿云娜将女儿的信给自己的兄长,也就是苏迪娜的舅舅们看时,这几个平日里豪爽粗犷的汉子,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信上没有一句抱怨,通篇都是女儿家对新奇事物的描述。 精美的楼阁,漂亮的衣服,可口的食物,还有一个……愿意教她读书写字的太子妃。 这些文字,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他们的心上。 他们的外甥女,西昭的公主,在大安过着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富足生活。 而他们呢?还在为了一口盐巴,一块布料,与大安的边军拼得你死我活。 “信的最后,迪娜提到了那个安贸镇。”阿云娜的兄长,部落的首领巴图,声音沙哑地开口,“她说,一张羊皮,能换过去两倍的盐巴。” “大哥,这事……是真的吗?”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汉子忍不住问。 “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巴图点了点头,“是真的。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我们已经有不少牧民,偷偷赶着牛羊去换东西了。换回来的盐、茶、布匹,比我们以前抢回来的还好。” 帐篷内,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王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另一个汉子一拳砸在矮几上,满脸愤懑,“国师那个疯子,整天就知道摆弄那些会爆炸的铁管子,耗费了多少牛羊钱财?现在大安人给了我们一条活路,王却视而不见!” “小声点!”巴图呵斥道,“王的心思,也是我们能揣度的?”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忧虑却更深了。 耶律丹的态度,实在太过暧昧。 他对主和派的声音不予理睬,对国师的研究却大力支持。他仿佛在等待,在权衡,在寻找一个最佳的时机,来下他最后的赌注。 而这场豪赌的赌桌上,摆着的,是整个西昭的国运,以及他们这些被夹在中间的部族的命运。 “阿妹,迪娜在信里,有没有说别的?”巴图看向阿云娜。 阿云娜摇了摇头,将信纸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了。只说,想念我做的奶茶了。”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思乡之语,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那杯奶茶,或许不仅仅是奶茶。 它或许是在问,家乡的亲人,你们还好吗?你们,做出了选择吗? 第283章 致命一击 西昭王庭,金碧辉煌的王帐内。 耶律丹正把玩着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听着下方黑袍国师的汇报。 “王,最新的‘惊雷’,已经试制成功。五十步内,可穿透三层牛皮甲。稳定性也已大幅提升,连续激发十次,才会出现铳管过热的迹象。”国师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很好。”耶律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将匕首插回鞘中,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 他的手指,点在了大安云州的位置上。 “大安人给我们送来了糖,很甜。但我们西昭的狼,不能只满足于吃糖。” 他转过头,看着国师,眼中闪烁着野心与贪婪的光芒。 “国师,本王要你在开春冰雪消融之前,让每一个王庭的勇士,都配上这种‘惊雷’!” “遵命,我的王。”国师深深一揖,黑袍下的身形,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 耶律丹的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上,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铁骑踏破云州,长驱直入的景象。 安贸镇的繁荣,苏迪娜的家书,不过是些小把戏。 真正的胜负,终究还是要靠刀剑和火焰来决定。 他,耶律丹,要做的,是掀翻整个棋盘的人。 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 齐逾将那枚漆黑的“龙鳞卫”调兵符放在桌上,又将西昭王庭的最新动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知安。 “耶律丹这是想一边用安贸镇稳住我们,一边暗中积蓄力量,等他的火器研制成功,就给我们来个致命一击。”李知安纤长的手指拂过那份情报,总结道。 “他胃口不小。”齐逾的语气很平静,“他以为,我们真的会被几船盐巴茶叶就迷了眼。” “他不是以为,他是笃定。”李知安纠正道,“他笃定父皇大病初愈,朝中求稳,不敢轻易在边境挑起战事。他也笃定,只要他的火器足够厉害,就能弥补国力上的差距,一战定乾坤。” 这份自信,近乎狂妄。 但也正是这份狂妄,让耶律丹露出了破绽。 “他想在开春之前,完成火器的列装。”齐逾的指尖在调兵符冰凉的表面上划过,“那我们,就不能让他这么舒坦地等到开春。” 李知安抬眸看他:“你想怎么做?” 齐逾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他回到桌边,将锦盒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方小巧的印章,材质非金非玉,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如朕”。 这是皇帝私下交予他的另一件东西。 用这方印章盖过的命令,虽非正式国书,却等同于皇帝的亲令,可以直接下达到大安的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位将领手中,无需经过中书省和门下省的批复。 这,是比玉玺更直接、更迅捷的皇权体现。 “这权力,还真是烫手。”齐逾拿起那方印章,在手心掂了掂,自嘲地笑了一下。 昨日,他还只是监国太子,处理政务需事事向皇帝报备。 今日,他手中已经握住了调动秘密力量、下达最高指令的权力。 这转变,快得让人心惊。 也快得,让人兴奋。 李知安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能感觉到,齐逾整个人的气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长久压抑之后,终于得以舒展的锋锐。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在病榻上筹谋的病弱太子,而是真正开始手握乾坤的未来君主。 就在这时,凌云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殿下,镇国公急报。” 齐逾接过密信,迅速扫了一眼,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了?”李知安问。 “西昭国师的秘密营地,找到了。”齐逾将密信递给她,“岳父已经派人摸清了他们火器作坊的具体位置。” 李知安看完信,秀眉微蹙:“父亲想直接派人端了他们的老巢?” “太冒险了。”齐逾摇头,“那个营地防卫森严,硬闯只会打草惊蛇,还未必能成功。耶律丹既然敢把宝押在这上面,就绝不会毫无防备。” 柳慎元在信中提出的计划,是派出一支精锐小队,趁夜突袭,炸毁火器作坊。 这是典型的军中猛将的打法,简单,直接,却也粗暴。 “不能硬来,那就只能智取。”李知安沉吟片刻,“他们的火器,最大的问题是稳定性。如果我们能让它的不稳定性,再‘扩大’一点呢?” 齐逾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火药的配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李知安作为医者,对各种材料的药性、化学性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我们不需要毁掉他的作坊,我们只需要……让他研制出来的所有火器,都变成随时会炸膛的废品。” 一个大胆而阴损的计划,在李知安的脑中迅速成型。 让敌人投入巨大的心血和财力,最终却只得到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这种打击,远比直接摧毁要来得沉重。 “好一招釜底抽薪。”齐逾忍不住赞叹。 他看着李知安,这个总能带给他惊喜的女子,是他最坚实的盟友,也是他最默契的知己。 “但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他们的火药配方,需要一个对火药极为了解,又能接触到他们核心机密的人。”齐逾很快就想到了计划的难点。 “这个人,我们有。”李知安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或者说,我们可以‘创造’一个。” 齐逾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拿起那方私印,沾了印泥,在一张空白的令纸上,郑重地盖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至高的皇权。 他将令纸递给凌云,声音冷冽而果决。 “传令给‘龙鳞卫’西昭分部,动用我们埋藏最深的那枚棋子。” 齐逾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告诉柳国公,让他不必急着动手。只需为我们的人,准备一份‘大礼’,一份足以让那位西昭国师‘信任’我们的人的见面礼。” 第284章 天高地厚 凌云接过命令,没有问那枚棋子是谁,也没有问那份大礼是什么。 他只是躬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静静燃烧,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李知安的脸颊贴着齐逾的背,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热,以及那颗在龙袍之下,跳动得愈发沉稳有力的心。 “我下这道令,不只是为了西昭的火器。”齐逾的声音低沉,打破了静谧,“更是为了告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孤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他慢慢转过身,握住李知安的手。 “从前,他们可以欺我病弱,欺我无人可用。但现在,我要让他们明白,这大安的天下,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在孤的掌控之中。” 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李知安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 是宣告,也是誓言。 李知安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却让他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她轻声开口,“西昭的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也该让我们的另一位盟友,看看大安真正的模样了。” 齐逾明白她指的是谁。 “苏迪娜公主?” “嗯。”李知安点头,“她是个聪明人,但她的眼界,还停留在西昭的草原和部落上。我要让她亲眼看看,支撑起大安这个庞然大物的,究竟是什么。” 第二日,天光大好。 李知安没有选择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没有带苏迪娜去游览繁华的京城街市。 她递给苏迪娜一套朴素的男装,两人乘坐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一路向着京城南郊驶去。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片巨大的院落外。 这里没有雕梁画栋,只有高耸的围墙和几座巨大的、冒着黑烟的古怪建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炭燃烧和金属灼烧混合的奇特气味。 “这是……”苏迪娜下了马车,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门口的守卫验过了李知安的令牌,恭敬地将她们迎了进去。 一踏入工坊,一股灼人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震耳欲聋的敲击声,水力驱动的巨大轮轴转动的轰鸣声,还有工匠们嘹亮的号子声,交织成一曲钢铁的交响。 苏迪娜的脚步停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一切,颠覆了她过去二十年对“制造”二字的全部认知。 在西昭,最好的铁匠铺,也不过是几个工匠围着一个火炉,用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 可这里,光是她一眼望去,就有上百名工匠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 她们先是经过了一处巨大的高炉。 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车车的矿石和黑色的煤炭倒进炉口,熊熊的火焰从炉顶窜出,仿佛要将天空烧出一个窟窿。 另一侧,赤红的铁水从出铁口奔涌而出,沿着预设的沟槽,流入一个个模具之中。 那场面,壮观得令人心悸。 “这是炼铁。”李知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迪娜耳中,“这座高炉,一天产出的铁,比你们西昭所有铁匠铺加起来一个月产的还要多。” 苏迪娜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着那些被铁水灌满的模具,冷却后,工人们将其敲开,取出的竟是一个个大小、形状、重量完全一致的犁头。 “这……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她喃喃自语。 “因为我们有标准。”李知安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每一个零件,每一个工具,都有固定的尺寸和规格。这叫标准化。” 她们来到另一片区域。 这里没有火炉,只有一排排巨大的水车。 河水推动着水车,水车通过复杂的齿轮和传动轴,带动着一排排巨大的锻锤,起起落落,不知疲倦地捶打着烧红的铁坯。 “水力锻锤。”李知安解释,“它的力量,是人力的一百倍。用它锻造出来的农具,更坚固,也更耐用。” 苏迪娜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那些工匠,他们不像是在劳作,更像是一台巨大机器上的齿轮。 有人负责送料,有人负责掌钳,有人负责检查成品,每个人都只做一道工序,动作娴熟,配合默契。 这种效率,是她闻所未闻的。 她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犁、锄头、镰刀,也看到了正在组装的纺车和织布机。 这些在大安百姓家中随处可见的东西,此刻在苏迪娜眼中,却散发着一种让她敬畏的光芒。 这不仅仅是工具。 这是力量。 是一种可以将人力、物力、财力拧成一股绳,爆发出恐怖能量的力量。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安的军队可以拥有精良的铠甲和兵器,为什么大安的百姓可以开垦出那么多的田地,养活那么多的人口。 因为他们拥有这样的地方。 无数个这样的地方。 参观结束,两人回到马车上。 苏迪娜一路沉默,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工坊里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幕。 她以为自己和李知安结盟,是找到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大安的强盛,不是靠几个英明的君主或者几个善战的将军,而是建立在这种她无法想象的,高效、严谨、庞大的生产体系之上。 这才是国力的根基。 回到东宫,苏迪娜郑重地向李知安行了一个大礼。 “太子妃。” “今日一见,苏迪娜方知天高地厚。”她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渴望,“西昭若想真正强大起来,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牛羊和勇士,而是……是您刚才说的那些。” 李知安扶起她:“你想学?” “我想学!”苏迪娜的语气斩钉截铁,“我想学算学,学如何统筹安排,学如何管理像那样一个工坊,不,是管理比那更大的部落,乃至一个国家!”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方向。 和亲、争宠,那些都太渺小了。 只有掌握了真正的力量,她才能改变自己和族人的命运。 李知安笑了。 第285章 太子祭天 她要的,就是苏迪娜这份觉醒。 一个只想着依附别人的盟友,是不可靠的。 一个有了自己清晰目标,并愿意为此奋斗的盟友,才是最值得投资的。 “好。”李知安一口应下,“从明天起,我会为你请来最好的算学先生。另外,我万宝商行旗下所有产业的账目和管理文书,你都可以随时查阅。” 苏迪娜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她知道,一条全新的、充满挑战的道路,已经在她脚下展开。 而这条路的尽头,或许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西昭的未来。 春日悄无声息踩着冬的尾而来。 但皇帝久病的身体终究无法支撑他完成繁复的春季祭天大典,一纸诏书下来,监国太子齐逾代天子主祭。 天坛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卫军的甲胄在晨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李知安站在东宫的殿门前,亲手为齐逾整理着冕服上最后一根绶带。 他今日穿着十二章纹的玄色礼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只露出一个轮廓分明的下颌。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李知安低声开口,“典礼流程,你早已烂熟于心,不会有事的。” 齐逾握住她微凉的手。 “孤不是在担心典礼。” 他的声音隔着冕旒,显得有些沉闷,却透着一股安定的力量。 李知安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眼。 她明白他的意思,今日之后,他将彻底从幕后走向台前,再无病弱太子的表象可作遮掩,所有人的评判、审视、期望与敌意,都将汇聚于他一人之身。 “去吧。”李知安松开手,“我在下面看着你。” 齐逾颔首,转身迈步。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了前往天坛的御道。 祭天大典繁琐而庄重。 钟鼓齐鸣,乐声古雅。 齐逾立于圜丘坛之上,身后是文武百官,眼前是青烟袅袅的香案。 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惟神佑我大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通过内力加持,传遍了整个圜丘。 没有一丝颤抖,没有半点迟疑。 从宣读祭文,到行三跪九叩大礼,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无可挑剔,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百官们最初的审视,渐渐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为一种理所当然的认可。 这位一直以病弱示人的太子,竟有如此沉稳的气度与威仪。 李知安站在女眷观礼的位置,视线却并未全落在齐逾身上。 她的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宗室席位。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王爷、老郡王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眉头紧锁。 他们的忧虑几乎是写在脸上的。 一个强势的、健康的、并且已经完全掌控了朝局的储君,并不符合这些习惯了安逸与特权的宗室的利益。 典礼顺利结束。 齐逾走下圜丘坛时,百官垂首,山呼“太子千岁”。 那声音,比典礼开始时要真诚了许多。 回到宫中,皇帝早已在寝宫等着了。 他破天荒地没有卧床,而是坐了起来,身上穿着明黄的常服,精神看起来不错。 “逾儿,过来。” 齐逾上前行礼。 “今日做得很好。”皇帝的语气里满是欣慰,“比朕年轻时还要稳重。” “皆是父皇教导有方。”齐逾不卑不亢。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坐到床边。 “你不用谦虚,是好就是好。” 他看着儿子这张与自己越发相像的脸,眼神有些复杂。 “朝中那些老家伙,今日没什么异动吧?” “回父皇,没有。” “那就好。”皇帝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再过些时日,春意就更深了。京郊行宫的景致,每年都是那个时候最好。” 齐逾心头一动,垂下眼帘。 “父皇若是想去,儿臣即刻便命人安排。” 皇帝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是朕该去歇歇了。这天下,早晚是你们年轻人的。” 他拍了拍齐逾的手背,那动作,既是安抚,也是一种无声的交托。 祭天的喧嚣散去,东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知安正在书房里翻看苏迪娜今年送来的第一份“作业”。 那是一份关于西昭某个中型部落的人口、牛羊、草场分布的记录,苏迪娜尝试着用李知安教的表格和算学方法,对其进行归纳和分析。 虽然还很粗糙,但那份想要求变的认真,跃然纸上。 春夏端着一叠文书走了进来。 “太子妃,这是宫里各处送来的例行简报。” 李知安放下手中的纸张,接了过来。 她如今执掌东宫,宫中各处,包括皇帝寝宫的日常用度、人员调配、脉案记录,每日都会有一份简报送到她这里。 她一目十行地翻看着,当看到皇帝寝宫的医案记录时,手指顿了一下。 上面写着:亥时,上偶有心悸,惊醒,面色微白。当值太医林正请脉,断为思虑过甚,心神不宁,开静心安神汤一剂。 又是心悸。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李知安的眉头微微蹙起。 思虑过甚? 皇帝如今大权旁落,每日不过是见一两个大臣,批阅几本不甚紧要的奏折,何来“思虑过甚”? 她唤来春夏。 “去太医院,将林正当值那晚,给皇上开的方子底案取来我看看。” “是。” 很快,方子底案就送到了李知安面前。 她只扫了一眼,便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这方子开得毫无新意,就是几味常见的安神药材,酸枣仁、茯神、远志,中规中矩,不出错,也绝不会有奇效。 这帮太医,是在敷衍。 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想过去深究病因。 李知安将方子放到一旁,决定亲自去看看。 入夜,皇帝寝宫一片安静。 李知安到的时候,皇帝已经睡下了,呼吸还算平稳。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对守夜的太监总管福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悄悄走到了龙床边。 她没有立刻去搭脉,而是静静地观察着。 片刻后,她俯下身,低声问福安:“皇上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 第286章 置若罔闻 福安愣了一下,连忙回忆。 “回太子妃,上午敬王来请了安,陪皇上说了会话。下午,皇上精神好,便多看了两本兵部的奏折……” 李知安的眼神微动。 “奏折内容是什么?” “好像……好像是关于北疆军备换防的。”福安小心翼翼地回答。 李知安了然。 问题不在于看了几本奏折,而在于奏折的内容。 北疆,是柳慎元的地盘,也是皇帝最为敏感的一根神经。 即便如今大局已定,但看到有关北疆军务的奏报,他恐怕还是会下意识地耗费心神去琢磨。 这才是症结所在。 就在这时,床上的皇帝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眉头紧紧皱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来了。 李知安立刻坐到床沿,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脉搏急而促,时而有力,时而虚浮,是典型的心气亏虚之兆。 “福安,去取参片来,要高丽参,切薄片。”李知安沉声吩咐。 福安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取。 李知安取出一枚银针,精准地刺入皇帝手腕的内关穴,轻轻捻动。 片刻后,皇帝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急促的呼吸也平复了下去。 福安取来参片,李知安让皇帝含在舌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 皇帝已经悠悠转醒,看到是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知安?你怎么来了?” “父皇,您感觉怎么样?” “方才胸口有些闷,现在好多了。”皇帝喘了口气,靠在枕头上。 李知安看着他疲惫的神色,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 “父皇,您的身体经不起这般耗神了。从明日起,所有送到您这里的奏折,都必须先经我过目。” 皇帝一怔,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李知安清澈而坚决的眼神,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罢了,都听你的。” 李知安点点头,转身对福安下令。 “传太医院院使,以及所有负责皇上脉案的太医,明日辰时,到东宫书房见我。” 福安浑身一凛,连忙躬身应是。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太医院院使就带着七八名太医,战战兢兢地候在了东宫书房外。 人人面色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喘。 辰时正,书房的门准时打开。 春夏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对着众人福了一礼。 “诸位大人,太子妃请你们进去。” 院使硬着生平第一次走进这间象征着未来权力核心的书房,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李知安正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的,正是昨夜那张静心安神汤的方子底案。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赐座。 整个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她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像是在敲打着在场太医们的心脏。 终于,李知安放下了那张薄薄的纸。 “张院使。” “臣……臣在。”院使连忙躬身。 “这方子,是你审过的?”李知安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此方乃是寻常安神之用,四平八稳,绝无差错。”院使连忙辩解。 “四平八稳?”李知安重复了一遍,忽然轻笑一声,“好一个四平八稳。” 她站起身,踱步到众人面前。 “皇上这个月,心悸发作三次,一次比一次频繁。你们每次的诊断都是心神不宁,开的方子也都是这换汤不换药的酸枣仁、茯神。” 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们可有想过,皇上如今深居简出,何来那么多心神不宁?你们可有问过,他每次心悸之前,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 太医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开方看诊,对症下药,这是他们的本职。但去探究皇帝的日常起居,揣摩皇帝的心思,那是他们不敢逾越的雷池。 “不敢?”李知安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你们不是不敢,是懒。是不愿担那份责任。” “用最稳妥的方子,不出错,也无功。皇上龙体安康,那是他自己底子好。皇上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便可推说药石无灵,天命如此。”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剥开了众人粉饰太平的外衣,露出了底下那份明哲保身的怯懦。 院使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太子妃息怒!臣等有罪!” 其余太医也纷纷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我不想听你们请罪。”李知安回到书案后坐下,“我只告诉你们三件事。” “第一,从今日起,皇上每日的饮食、用药、接见的人、批阅的奏折,都由我亲自过问。你们的任何诊疗方案,必须先呈报给我,经我同意后,方可执行。” “第二,太医院内部,即刻建立会诊制度。凡宫中三品以上主子病况,不得由一人独断,必须三名以上太医共同会诊,留下详细的病案记录和各人意见,以备查验。”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跪在最前面的林正,“当值太医诊断草率,敷衍塞责,着即刻起,停职反省三个月。” 三条命令,一条比一条严厉。 第一条,是直接收缴了太医院对皇帝的最高诊疗权。 第二条,是彻底改变了太医院的工作模式,杜绝了推诿扯皮的可能。 第三条,是杀鸡儆猴。 院使等人伏在地上,心中叫苦不迭,却只能叩首领命。 “臣等……遵命。” 待这群失魂落魄的太医退下后,春夏才走上前,为李知安续上热茶。 “太子妃,您这一招,可是把整个太医院都给得罪了。” “我若不这样做,他们迟早会害了皇上。”李知安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一群只求无过的庸医,留着何用?” 李知安雷厉风行整顿太医院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了后宫与前朝。 有人说太子妃越俎代庖,手伸得太长。 也有人说她果决干练,有主母风范。 但无论外界如何议论,东宫依旧平静如水。 李知安对此置若罔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287章 私下交易 万宝商行名下,一处并不起眼的绸缎庄后院账房里,苏迪娜正襟危坐,面前摊着一本崭新的账册。 她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宫装,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布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倒像个勤恳的账房女先生。 坐在她对面的是万宝商行最老道的账房之一,钱掌柜。 钱掌柜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看人的眼神却精明得很。 他捻着山羊胡,不紧不慢地讲解着:“苏姑娘,这叫复式记账法。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每一笔银钱的进出,都得有两个去处,一个来路,一个去向。这样,账目才能清晰,方便日后查对。” 李知安将苏迪娜送来时,只交代了一句:“让她学,从最基础的学起。” 钱掌柜本以为是哪家贵人送来的姑娘,想来镀层金,体验一下生活。 可这几天看下来,他倒有些改观。 这位苏姑娘,不骄不躁,他说什么,她便听什么,记什么。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贵族小姐的轻慢,反而透着一股子寻根究底的认真劲儿。 “掌柜的,我还是不明白。”苏迪娜指着账册上的一处,“为何这笔‘西域香料’入库,记为‘库存’之借方,却又要记为‘应付货款’之贷方?货还没卖出去,钱也还没付,为何要这样记?” 钱掌柜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寻常学徒,只会死记硬背,少有人能问到点子上。 “好问题。”他耐心解释道,“货进了我们的库房,便是我们的资产,资产增加,记为借。但这货不是凭空来的,是我们欠着西域商人的钱换来的,这便是我们的负债,负债增加,记为贷。如此一来,即便钱未出手,货未售出,但这笔交易的本质已经清清楚楚地记在了账上。” 苏迪娜若有所思,低头在草纸上反复演算,嘴里念念有词。 “资产……负债……” 她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在西昭,账目混乱,王室的用度与国库的税收常常混为一谈。 她从未想过,金钱的流动,可以用如此严谨、清晰的方式来记录和追踪。 一连半月,苏迪娜白日跟着钱掌柜学账,晚上便回到四方馆,点着灯,将白日所学一遍遍地温习,又将李知安给她的几本基础经济策论翻来覆去地看。 她的进步快得惊人。 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能独立完成简单的分录,再到能看懂一本完整的分类账。 这日,李知安派人送来了一叠厚厚的卷宗。 春夏将东西放下,传达了李知安的话:“太子妃说,这是安贸镇开市第一个月的交易流水,让您看看,就当是练手。” 安贸镇,正是大安与西昭新开的边市。 苏迪娜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接了过来。 这不再是账房里为了教学而编纂的练习题,这是真真切切的,正在发生的贸易。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两夜。 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一口凉水,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那一串串枯燥的数字之中。 她运用所学的复式记账法,将那些流水重新梳理,分门别类,制作成一张张清晰的报表。 盐、茶、铁器、丝绸的流出。 马匹、皮毛、药材、宝石的流入。 每一项商品的交易量、单价、总额,她都一一核算。 在核算到“药材”这一项时,她的笔尖忽然顿住了。 账面上显示,从西昭流入的药材中,有一种名为“雪莲子”的药材,交易量极大,几乎占了所有流入药材的三成。 但它的价格,却比另一种产量稀少的“金线草”还要低上两成。 苏迪娜的眉头紧紧蹙起。 她在西昭长大,自然知道雪莲子虽然算不上顶级珍稀,但因生长环境苛刻,产量也绝不算大,价格一向坚挺。 怎么会在这里,被如此大量的,以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卖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将自己的疑惑,连同对安贸镇初期交易的几点分析,仔仔细细地写成了一份报告。 报告的结尾,她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要么,是西昭有商人为了快速回笼资金,在恶意倾销。 要么,就是有人利用安贸镇做幌子,将大量的雪莲子集中于此,其背后另有图谋。 当这份略显稚嫩,字里行间却透着敏锐洞察力的报告送到李知安手上时,她正听着春夏汇报宫中的近况。 李知安一目十行地看完,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这丫头,是块好料子。” 她将报告递给春夏,“你看看。” 春夏看完,也颇为惊讶:“这位苏公主,当真厉害。这才多久,就能从账本里看出这么多门道了。” “她不是看出门道,她是看到了危险。”李知安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外的方向。 “一个不愁销路的商品,突然被大量低价抛售,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用最短的时间,换取最大量的现钱。” 李知安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 “西昭的那些部落,最近怕是缺钱得很。而且,是急缺。” 她回过头,对春夏吩咐道。 “去告诉苏迪娜,安贸镇的账目,以后每月都由她复核一遍。另外,让她多留意西昭流入的马匹和铁器的交易动向。” “是。” 李知安拿起那份报告,又看了一遍,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一个合格的盟友,不仅需要忠诚,更需要能力。 苏迪娜,已经向她证明了这一点。 而她,也该给这位聪明的公主,一个真正施展拳脚的舞台了。 --- 就在苏迪娜埋首于账册之间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自北疆送抵京城,直接呈入了监国太子的书房。 信封上火漆烙印的“十万火急”字样,让书房内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齐逾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是柳慎元亲笔所书,字迹刚劲有力,一如其人。 信中内容不长,却让齐逾的面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数日前,一支约百人的西昭骑兵,伪装成马匪,试图绕开戒备森严的安贸镇,从一处偏僻的关隘突入,意图与大安境内接头,进行私下交易。 第288章 双管齐下 这支队伍被柳慎元早已布下的暗哨察觉,边防军迅速出击,一番激战后,将来犯之敌尽数击溃,俘获了十余人。 经审问,俘虏交代,他们是西昭某个中等部落的私兵。 因安贸镇的官方交易税率较高,且对铁器、食盐等物资有严格的配额限制,他们的部落头人便动了歪心思,想铤而走险,用部落里积攒的战马,私下换取更多的铁器和粮食。 “又是这一套。”齐逾将信纸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北疆那条蜿蜒的国境线上。 安贸镇就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了大安与西昭之间最便捷的商道上。 可这国境线太长了,总有些防不胜防的角落。 “他们这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李知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盅刚炖好的汤。 她将汤盅放在桌上,看了一眼那封军报。 “名为私下交易,实为武装走私。若不是大舅舅早有防备,一旦让他们得逞一次,以后便会有效仿者源源不断,届时边境将永无宁日。” 齐逾揉了揉眉心,坐回椅中。 “孤明白。明日早朝,此事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果不其然。 第二日金銮殿上,当鸿蒙寺卿将柳慎元的奏报公之于众时,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以兵部尚书为首的主战派立刻出列,慷慨激昂。 “殿下!西昭狼子野心,贼心不死!安贸镇的善意,换来的却是他们的得寸进尺!臣以为,当立刻增兵北疆,将这些胆敢越境的部落彻底剿灭,以儆效尤!让他们知道,大安的边境,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 话音刚落,户部侍郎便站了出来,代表了主和派的意见。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为区区百人小股匪寇,便要增兵北疆,大动干戈,军费开销何其巨大?国库如今并不宽裕。再者,西昭部落众多,我们剿灭一个,便会激起其他部落的同仇敌忾,届时烽烟四起,反而得不偿失。臣以为,此事应以安抚为主,严惩首恶,同时可适当降低安贸镇的税率,增加商品供应,以利诱之,瓦解其内部,方为上策。” “迂腐!对豺狼讲仁义,何其可笑!今日退一步,明日他们便要我们退十步!” “鲁莽!只知喊打喊杀,罔顾国计民生!战争一起,受苦的还是边关的百姓!” 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横飞,从军事策略一直辩论到财政赤字,就差没当场撸起袖子干一架。 齐逾端坐在高高的监国宝座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的争吵。 直到争吵声渐歇,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大殿之内,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今日的监国太子,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虽然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之中,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 “都说完了?” 齐逾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朝臣们心中一凛,纷纷垂首。 “吵完了,就听孤说。” 齐逾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着阶下群臣。 “兵部尚书所言,有理。大安的尊严,不容挑衅。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主战派的官员们闻言,脸上露出喜色。 “户部侍郎所言,亦有理。国库之银,需用在刀刃上。贸易,是利器,用好了,胜过千军万马。” 主和派的官员们也松了?口气。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的时候,齐逾的话锋陡然一转。 “但你们,都只说对了一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决断力。 “传孤的旨意!” “第一,命镇国公柳慎元,即刻起,加强北疆全线巡防。凡有武装越境者,不论缘由,不论身份,立斩无赦!将其首级悬于关外,以儆效尤!” 此令一出,大殿内一片抽气声。 好一个“立斩无赦”! 这是何等的杀伐果断! 主战派的官员们精神大振,只觉得这位病弱太子,终于露出了他属于皇室的锋利獠牙。 “第二,”齐逾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继续下令,“命户部与鸿胪寺,三日内,拟定安贸镇新章程。所有非战略物资,如绸缎、茶叶、瓷器等,交易税率下调一成。同时,增加糖、烈酒、精美首饰三类商品,不设限额,自由交易。” “至于西昭部落最需要的铁器和食盐,”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维持原价,维持原配额。但,新增一条规矩。” “凡在安幕镇交易额度最高,且信誉最好的部落,可获得下一季度铁器与食盐配额的优先购买权,以及……额外一成的增额。” 此言一出,原本还想出言反对的户部官员,瞬间闭上了嘴。 他们都是人精,立刻就品出了这道命令里的深意。 前面降低非战略物资的税率,增加奢侈品,是为了“诱”。 让那些西昭的贵人们沉迷于大安的繁华,心甘情愿地掏出金子和牛羊。 而后面这条,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是“分化”。 将有限的战略资源作为奖励,抛给那些“听话”的部落。 如此一来,西昭的部落之间,为了争夺这宝贵的资源,必然会从暗斗走向明争。 谁还会有心思联合起来,去搞什么武装走私? 他们只会拼了命地向大安示好,用尽一切办法在安贸镇里提高自己的交易额和信誉。 一打一拉,一剿一抚。 军事的威慑与经济的绞索,双管齐下。 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齐逾这一连串的命令给震住了。 他们看着宝座上那个身形依旧略显单薄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这位监国太子的手腕,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硬,心思也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沉。 齐逾坐回宝座,看着底下噤若寒蝉的臣子,语气恢复了平淡。 “边策需坚定,手段可灵活。核心,是要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齐齐躬身。 “臣等……遵旨。” 第289章 恩威并济 早朝散去,监国太子齐逾在金銮殿上那一番软硬兼施的组合拳,如同一阵旋风,迅速席卷了整个朝堂。 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宫门,仍在低声议论着。 “殿下的手段,真是越发老练了。” “是啊,一打一拉,釜底抽薪。既震慑了宵小,又分化了西昭诸部,高明,实在是高明!” “看来我们以前,都小瞧了这位殿下。” 这些议论,很快就传回了东宫。 书房内,齐逾褪去了朝服,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常服,正在练字。 他的神情专注,笔走龙蛇,但李知安看得出,他今天的心情很好。 “看来孤今日在朝上的表现,你还算满意?”齐逾头也不抬地问道。 “何止是满意。”李知安走到他身边,拿起他刚写好的一幅字。 纸上写的是“恩威并济”四个大字,笔锋锐利,隐隐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你这一招,不仅让主战派和主和派都无话可说,还顺便给西昭那些心怀鬼胎的部落挖了个大坑,让他们自己斗去吧。我猜,不出三个月,为了争夺那点铁器食盐的配额,他们就能打出脑浆子来。” 齐逾搁下笔,从她手中抽过那张纸,随手放到一旁。 “这还不是你的功劳?”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若不是你提醒我,贸易也是武器,我或许真会听了兵部尚书的话,直接下令增兵了。” “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真正拿主意、担风险的人,是你。”李知安笑道,“不过,光有政策还不够,执行才是关键。”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清单。 “这是我拟定的,准备投放到安贸镇的新商品名录。糖和烈酒,西昭那边天寒,消耗量肯定大。首饰嘛,我让云裳阁的设计师专门为西昭女子设计了几款带有异域风情的金饰,保证让那些部落头人的夫人们爱不释手。” 齐逾接过清单,看着上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精准的成本利润分析,不由失笑。 “你这万宝商行的大掌柜才看的通透。孤看这朝廷的户部,都该交给你来管。” “那可不行。”李知安一本正经地摇头,“我若管了户部,万一哪天国库亏空了,你这个监国太子,岂不是要拿我是问?” 两人相视一笑,书房内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齐逾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份细腻与温暖,心中一片安宁。 他喜欢这种感觉。 无论在外面面对多少风雨,只要回到东宫,有她在身边,就仿佛有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对了,”李知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关于安贸镇,我还有一个想法。” “你说。” “你那条‘交易额最高、信誉最好者可得额外配额’的规矩,非常好。但这‘信誉’二字,如何评判,是个难题。” 齐逾点点头,这确实是他没有细想的地方。 “你有何高见?” “我们可以建立一套信誉等级体系。”李知安的眼睛亮了起来,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她总是神采飞扬,“就像商行给老主顾的折扣一样。凡在安贸镇交易的西昭商人,我们都给他们建立档案。遵守规矩、交易额大的,提升信誉等级;反之,则降低等级。等级高的,不仅可以优先购买战略物资,还能在其他商品的交易中,享受到更低的价格。” “这……这不就是把所有商人都捏在了我们手里?”齐逾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 “没错。”李知安点头,“我们要让他们明白,在大安的地盘上做生意,守规矩,才有肉吃。” 齐逾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眼前这个女子,脑子里仿佛装着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给出最精妙、最致命的方案。 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选择与她合作,或许是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好,就按你说的办。”齐逾拍板道,“此事,孤交给你全权负责。户部、鸿胪寺,包括万宝商行,所有资源,任你调配。” “臣妾遵命。”李知安俏皮地福了一礼。 就在这时,春夏在门外轻声禀报:“殿下,太子妃,苏迪娜公主求见。” 李知安与齐逾对视一眼。 “让她进来。” 苏迪娜走进书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眉宇间也少了几分忧愁,多了几分干练与自信。 “我听闻了朝堂上关于安贸镇的决策。”苏迪娜开门见山,“太子殿下的计策很高明,但我想,或许还可以再加一把火。” “哦?”齐逾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西昭各部落之间,并非铁板一块。我父王对各部落恩威并施,尚能勉强维持平衡。如今王庭势弱,那些手握兵权的实权部落头人,早就各有心思。” 苏迪娜顿了顿,继续说道:“殿下用铁器和食盐的配额来分化他们,确实是妙计。但我们还可以更主动一些,直接在他们中间,扶持一个我们的‘代理人’。” 李知安的眼睛一亮,这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的意思是,在那些部落里,选择一个最有可能与我们合作的,然后倾斜资源给他,让他去替我们,搅乱西昭的内部?” “正是。”苏迪娜肯定地回答,“如此一来,我们只需付出最小的代价,便能收获最大的利益。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通过他,影响西昭的王庭决策。” 齐逾看着苏迪娜,目光中充满了审视。 他没想到,这个昔日柔弱的和亲公主,在接触了权力和经济的运作之后,能成长得如此迅速,见解如此深刻。 “你有合适的人选?”齐逾沉声问道。 苏迪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有。乌兰部首领,巴图。此人有野心,但实力在诸部落中只算中等,一直被实力更强的黑山部压制。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外援来打破僵局。而我们,需要一个听话的棋子。” 第290章 牝鸡司晨 李知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对苏迪娜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她不仅有分析能力,还有执行的魄力。 “很好。”李知安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走到苏迪娜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苏迪娜愣住了:“我?” “对,就是你。”李知安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西昭,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件事。” 苏迪娜领了差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亮,躬身退下后,整个人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知道,这不仅是一份差事,更是一份信任,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真正安身立命的开始。 书房里重归寂静。 齐逾走到李知安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你倒是真敢用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却掩不住话语里的赞许。 “为何不敢?”李知安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她有野心,有仇恨,更有头脑。这样的人,只要给对了方向,就能成为最锋利的刀。我们给她复仇的希望,她为我们撬动西昭的根基,这是公平交易。” 齐逾轻笑出声。 他喜欢她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理智、清醒,却又总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底色。 “你说的都对。”他收紧了手臂,“只是,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她,自己又打算做什么?” 李知安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我要去做一件更有意思的事。” 三日后,民学监。 往日里只闻朗朗书声的院子里,今日却格外热闹。 院子东侧,一间原本用作杂物房的屋子被收拾得焕然一新,门楣上挂起了一块崭新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医理启蒙堂”。 数十名从民学监中挑选出的,已有一定文字基础的寒门学子,正襟危坐,神情或好奇,或激动,或忐忑。 在他们面前,李知安一身素雅的便服,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令人心安的气度。 “诸位或许会奇怪,为何要在以科举仕途为重的民学监里,开设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学堂。” 她的声音清亮温和,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因为,我想告诉大家,读书,并非只有华山一条路。学问,也不仅仅只藏于四书五经之中。” “我们大安,疆域辽阔,百姓众多。然,一场风寒,一次腹泻,甚至是一个小小的伤口,都可能夺走一个鲜活的生命,摧毁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她的话语平实,却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座的学子,大多出身贫寒,谁家没有过因病致贫、因病丧亲的惨痛经历? “我朝太医院虽人才济济,但高居庙堂,能惠及者终究有限。乡野之间,多的是缺医少药的百姓,和故弄玄虚的巫医神汉。” 李知安环视众人,语气变得恳切。 “我今日在此开设医理启蒙堂,不求诸位都能成为悬壶济世的一代名医。我只希望,能将一些最基础的医理常识,一些常见草药的辨识方法,一些简单有效的急救之术,教授给你们。” “我希望,你们学成之后,回到各自的家乡,能让乡亲们知道,头疼脑热不一定要去求神拜佛;也希望你们能告诉他们,注意饮食洁净,可以减少很多病痛。” “这,便是我所说的‘上工治未病’。与其等到疾病缠身再去寻医问药,不如从一开始就防患于未然。这不仅是医道,更是人道,是天下最大的仁心。” 一番话说完,堂中鸦雀无声。 许多学子眼眶泛红,他们从太子妃的话里,听到的不是高高在上的说教,而是一种真正为他们着想的关怀。 “学生愿学!” 人群中,一个面容黝黑、身形瘦削的少年第一个站了起来,对着李知安深深一揖。 “学生愿学!” “我等皆愿学!” 一时间,堂内响应之声此起彼伏,学子们纷纷起身行礼,神情激动。 李知安欣慰地笑了。 她知道,自己播下的这颗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为此叫好。 学堂的窗外,几个闻讯而来的老学究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满脸不屑。 “成何体统!太子妃乃国之储母,身份何等尊贵,竟抛头露面,与这些寒门小子混在一处,讲些不入流的‘医卜星相’之术!” “没错!医者,贱业也。让这些本该专心圣贤书的学子分心于此,岂不是耽误了他们的前程?简直是胡闹!” “女子干政已是牝鸡司晨,如今竟还要插手教化之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这些非议之声,李知安并非没有听见。 但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窗外,便收回了视线,毫不在意。 她将一本亲手绘制的,图文并茂的《常见草药图谱》发到每个学生手中。 “今日第一课,我们便从最常见的止血草药,车前草讲起。此草生于路边田埂,极易寻得……” 她清润的声音,伴随着窗外初夏的蝉鸣,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篇章。 她心中有一个宏大的计划。 这个医理启蒙堂,只是第一步。 将来,她会从中选拔出真正有天赋、有德行的学生,送入太医院下属的惠民药局实习,甚至推荐给军中,充作医官。 她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体系,一个从民间到朝堂,源源不断输送实用人才的体系。 这,才是她送给齐逾的一份真正的大礼。 傍晚,李知安回到东宫,将今日之事讲给齐逾听。 齐逾一边替她捏着站了一下午而有些酸胀的小腿,一边听着。 “那些老古董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何时放在心上了?”李知安舒服地眯起眼,“嘴长在他们身上,我还能堵住不成?由他们说去,我做我的事便是。” 齐逾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失笑。 “你这性子,真是……”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宠溺,“不过,孤喜欢。” 第291章 环环相扣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她。 “你做的这些事,意义非凡。百年之后,史书上定会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知安却撇了撇嘴。 “我才不稀罕什么青史留名。我只希望,我所在意的人,我所看到的百姓,都能活得好一些,自在一些。” 她伸了个懒腰,整个人窝进软榻里。 “对了,你交代给苏迪娜的事,她那边可有动静了?” 齐逾提起此事,神情也严肃了些。 “还未。此事急不得,须得寻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不过……” 他话锋一转。 “西昭那边,倒是先有了新动静。” “新动静?” 李知安坐直了身子。 “鸿胪寺那边递了牌子,”齐逾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西昭使团今日正式提出,想在安贸镇的交易品类里,增加几样东西。” “哦?他们想要什么?” “几样上好的木材,还有两种矿石。”齐逾放下茶盏,语气平淡,但李知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能让齐逾特意提起的,绝不会是寻常的木石。 “是能用来造东西的木材和矿石?” “你倒是敏锐。”齐逾赞许地点点头,“工部和兵部的人核查过了。他们要的‘铁桦木’,质地坚硬胜过钢铁,是制作大型车轮和机括轴承的上佳材料。而那两种矿石,一种是炼制精钢的辅料,另一种,则可以用来调配猛火油。” 李知安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车轮、机括、精钢、猛火油。 这几样东西单独看,或许还不算什么,可一旦组合起来,指向性就太过明显了。 “他们想造攻城器械?” “很有可能。”齐逾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西昭骑兵冠绝天下,但攻城拔寨向来是他们的短板。若让他们补上了这块短板,对我大安北境的威胁,将远胜从前。” 书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拿什么来换?”李知安沉声问。 “更多的良马,还有一些西昭特有的珍稀药材。”齐逾回答,“开出的价码很优厚,看得出来,他们对此势在必得。” 这就成了一个两难的抉择。 安贸镇刚刚建立,正是需要打响名声,吸引更多商人的时候。 如果大安朝廷一口回绝西昭使团这看起来“诚意十足”的请求,无疑会给这新生事物的前景蒙上一层阴影。 那些被吸引来的商人会想,连官方使团的交易都如此艰难,他们这些散户的生意,又能好做到哪里去? 可若是答应,又无异于资敌。 将可以制造利器的原材料卖给潜在的敌人,这等于是亲手递给对方一把随时可能捅向自己的刀子。 “朝堂上是什么意见?”李知安问。 “吵成了一锅粥。”齐逾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兵部那帮武将,喊打喊杀,主张立刻将西昭使团赶出去。户部和一些主张安抚的文臣,则觉得可以商量,认为只要价格合适,没什么不能卖的,正好充盈国库。” 这两种论调,都在李知安的意料之中。 前者是出于军人的警惕本能,后者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和短视。 “你呢?”她看向齐逾。 齐逾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她:“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李知安略一思忖,便有了答案。 “堵不如疏。”她缓缓开口,“完全拒绝,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外强中干,心虚了。而且,他们既然提出了这个需求,就说明他们内部已经有了制造攻城器械的计划。我们不卖,他们也会想方设法从别的渠道弄,比如走私,或者寻找替代品。那样一来,我们反而彻底失去了对他们的掌控。” 齐逾含笑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的看法是,可以卖,但不能让他们轻易得到。” 李知安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限量。每一次交易的数量,都要严格控制。我们可以将这些物资拆分,混在其他商品里,让他们每次只能买到一点点。这样既能吊着他们的胃口,又能延缓他们制造的速度。” “第二,抬价。既然是他们急需的东西,那价格就得由我们说了算。用这些木材和矿石,换回来的良马和药材,必须数倍于常规交易。我们要用他们的钱,来强壮我们自己的军队,救治我们自己的百姓。” “第三,监控。”李知安的语气变得锐利起来,“每一批物资的流向,都要想办法弄清楚。他们运回了西昭的哪个部落?交给了哪个工匠?这些情报,比物资本身更重要。这就要用到我们之前说好的‘信誉等级体系’了,只有信誉最高、最‘听话’的商人,才有资格接触到这些东西。” 一套组合拳下来,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不仅解决了眼前的难题,还顺势将计就计,把对方的需求变成了自己安插眼线、掌控情报的筹码。 齐逾听完,抚掌大笑。 “好!好一个‘堵不如疏’!” 他站起身,走到李知安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知安,你与孤,当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他的想法,与李知安的这三条策略,几乎完全一致。 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让他心中畅快无比。 “不过,”齐逾话锋一转,“关于第三点,如何监控物资流向,光靠商人的档案还不够。我们需要更直接的手段。” 李知安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苏迪娜?” “没错。”齐逾点头,“西昭各部落谁负责军备,谁是主要的武器采买人,这些情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而且,我们扶持巴图上位,也需要一个切入点。如果能让他成为这些敏感物资在西昭的‘总经销商’,那他的实力和话语权,将会在短时间内飞速膨胀。” 这确实是一步妙棋。 把刀柄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再把刀尖递给选中的代理人。 让他用这把刀去清除异己,壮大自身,同时也让他因为这把刀,而不得不更紧密地依附于大安。 第292章 另谋出路 “我明白了。”李知安立刻领会了齐逾的意图,“我会去找苏迪娜,让她从西昭使团内部,先探探口风。看看这次提出交易的,究竟是西昭王庭的意思,还是某个或某几个部落的私下行为。” “嗯。”齐逾应了一声,“此事要办得隐秘,最好不要让使团里的人,察觉到你和苏迪娜的接触。” “放心。”李知安自信一笑,“我自有办法。” 她正准备起身,却被齐逾一把拉住。 “天色已晚,不急于一时。” 他将她重新按回软榻上,自己则在她身边坐下,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一碟精致的梅花糕。 “这是御膳房新做的,你尝尝。” 李知安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前一刻他们还在讨论着动辄影响两国国运的阴谋诡计,下一刻,这个男人却像个寻常人家的丈夫一样,劝她吃起点心。 这种角色的无缝切换,让他显得格外……有人情味。 她捻起一块梅花糕,放入口中,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好吃。”她由衷地赞叹。 齐逾看着她满足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他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也喜欢为她处理好朝堂上那些烦心的俗务,让她可以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论是开医馆,还是办学堂。 只要是她想的,他都会为她一一实现。 夜色渐深,东宫的书房里,烛火温暖。 齐逾提笔,在一份奏疏上写下朱批。 “准其所请,然品类、数量、价格皆需另议。着户部、兵部、鸿胪寺会同太子妃,拟定细则,呈报孤览。” 落笔之后,他将奏疏递给一旁的内侍。 “发下去吧。” 内侍躬身接过,悄无声息地退下。 一场足以搅动两国风云的交易,就在这三言两语间,定下了基调。 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李知安并没有急着去找苏迪娜。 齐逾说得对,此事须得隐秘,不能让西昭使团的人察觉到她此次和苏迪娜有私下往来。 最好的时机,是等待一个合适的“偶遇”。 这个机会,在两天后到来了。 云裳阁推出了一批新款的夏衫和首饰,按照惯例,给宫中和京城各大府邸都送去了请柬,邀女眷们前来品鉴。 住在四方馆的苏迪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李知安算准了时间,在苏迪娜抵达云裳阁后不久,也乘着马车,悄然而至。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今天同样只着便服,身边也只带了春夏一人。 云裳阁的掌柜一见是她,立刻就要清场行大礼,被李知安一个手势制止了。 “不必声张,我今天只是随便逛逛。” 她压低了声音吩咐道。 掌柜是个人精,立刻会意,只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退到一旁,装作不认识她。 李知安信步走上二楼的雅间。 云裳阁的二楼,被巧妙地用屏风和珠帘隔成了一个个半开放的空间,既保证了客人的私密,又方便互相之间打个照面,联络感情。 她很快就在一处靠窗的雅间里,看到了苏迪娜。 苏迪娜正独自一人,有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面前衣架上的一件淡紫色纱衣。 她的身边没有旁人,似乎是刻意支开了自己的侍女。 李知安对春夏使了个眼色,春夏会意,守在了雅间的入口处。 她自己则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做出一副恰好路过的惊讶模样,走了过去。 “苏迪娜公主?” 听到声音,苏迪娜猛地回过头,看到是李知安,先是一愣,随即立刻站起身来,想要行礼。 “不必多礼。”李知安快步上前,按住她的手,“这里人多眼杂,我们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她自然地在苏迪娜对面坐下,仿佛两人真的只是偶遇。 “太子妃今日也来选衣裳?”苏迪娜很快镇定下来,顺着她的话问道。 “是啊,天气热了,想来添几件凉快些的。”李知安拿起桌上的一柄团扇,轻轻摇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四周,“公主似乎有心事?” 苏迪娜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不瞒太子妃,我……我确实遇到了一点难处。” “哦?说来听听,若是我能帮上忙,一定不会推辞。”李知安的语气十分真诚。 苏迪娜抿了抿唇,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太子妃可还记得,您之前让我留心西昭使团的动向?” “自然记得。” “这两日,使团里有些不寻常。”苏迪娜的声音更低了,“他们私下里接触了好几拨京城里的商人,似乎在打听一些……特殊的门路。” 李知安的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什么门路?” “能弄到木材和矿石的门路。”苏迪娜说完,紧张地看了李知安一眼,“我听他们私下议论,似乎是朝廷这边,没有完全答应他们的交易请求,所以他们想从民间想办法。” 这倒是有意思了。 齐逾的朱批才下去两天,鸿胪寺那边应该还在跟他们扯皮,他们就已经开始另谋出路了。 看来,他们对这些物资的需求,比想象中还要迫切。 “那你可知,主导此事的人是谁?是使团的正使,还是另有其人?”李知安追问。 这才是关键。 正使代表的是西昭王庭的意志,而如果是其他人,那背后代表的,可能就是某个部落的私心。 苏迪娜摇了摇头。 “使团的正使,是我王叔阿古拉,他为人谨慎,这几日除了去鸿胪寺,基本都待在四方馆。反倒是副使拓跋宏,活动得十分频繁。” “拓跋宏?”李知安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 “他是黑山部的人。”苏迪娜补充道,“黑山部,就是一直压制着乌兰部的那个部落。他们的首领,是西昭实力最强的几个部落头人之一,向来不太听从王庭的号令。”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 事情变得清晰起来。 这次求购攻城器械原材料的,很可能并非西昭王庭,而是野心勃勃的黑山部! 他们想绕开王庭,私下增强自己的军事实力。 这对于大安来说,既是危机,更是机会。 第293章 取而代之 一个分裂的,内斗不休的西昭,远比一个铁板一块的西昭要好对付得多。 “我明白了。”李知安对苏迪娜点点头,“这个消息很重要。你做得很好。” 得到她的肯定,苏迪娜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李知安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你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冷眼旁观即可。如果拓跋宏或者其他人来找你,试探你的口风,你就表现得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只关心自己的处境。” “这是为何?”苏迪娜有些不解。 “因为,猎人布下了陷阱,需要的是耐心,而不是主动去惊扰猎物。”李知安拿起一块云片糕,递到她面前,“现在,我们是猎人,黑山部是猎物。他们越是急切,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苏迪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发现,自己虽然成长了许多,但在李知安面前,还是像个刚入门的学生。 太子妃的每一步棋,似乎都看得比她远得多。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李知安话锋一转,指了指苏迪娜面前的那件紫色纱衣,“这件衣裳很衬你的肤色,为何不试试?” 话题被轻巧地带回了女儿家的日常。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衣衫首饰,李知安便起身告辞了。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在外人看来,就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偶遇和寒暄。 回到东宫,李知安立刻将从苏迪娜那里得到的情报,告知了齐逾。 齐逾听完,沉默了片刻。 “黑山部……”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手指在地图上西昭的疆域上轻轻划过,“看来,他们的胃口,比我们想的还要大。” “你是担心,他们会对巴图的乌兰部不利?” “不止。”齐逾的表情变得严肃,“如果黑山部私自壮大军备,第一个要对付的,未必是其他部落,而是日渐衰微的西昭王庭。他们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李知安的心也沉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西昭的局势,恐怕很快就要迎来一场大乱。 而大乱,往往意味着战争。 “那我们扶持巴图的计划……” “计划不变,甚至要加快。”齐逾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只有让西昭内部乱起来,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看向李知安。 “知安,你之前说的‘信誉等级体系’,现在就可以用上了。”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把这些敏感物资,有选择性地卖给巴图?” “不,不是卖给他。”齐逾摇了摇头,“是让他成为我们在西昭唯一的‘官方授权经销商’。所有西昭商人,想要从安贸镇买到铁器、食盐,乃至我们将来放开的那些木材矿石,都必须通过他。” 李知安的呼吸一滞。 这一招,可真是太狠了。 这等于直接把西昭所有部落的经济命脉,都交到了巴图的手里。 巴图将因此获得难以想象的权力和财富,足以让他从一个中等部落的首领,一跃成为能与黑山部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的巨擘。 而他获得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彻底成为大安的附庸。 “这件事,还得落在苏迪娜身上。”齐逾继续说道,“我们需要她,去替我们和巴图牵上线。” “她会愿意吗?这等于让她背叛自己的王庭。”李知安有些迟疑。 “她会的。”齐逾的语气十分笃定,“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一个被黑山部掌控的西昭,和一个与大安合作的西昭,哪一个,才能让她和她死去的母亲,得到真正的公道。” 李知安沉默了。 她知道,齐逾说的是对的。 苏迪娜的仇恨,就是他们最好的筹码。 次日,工部与兵部的几位要臣便被齐逾密诏进了宫。 书房内气氛凝重,一份从安贸镇传回的密报,以及一张罗列着西昭商人求购物资的清单,在几位大臣手中轮番传阅。 “回禀殿下,清单上所列的‘赤铁矿’与‘金丝楠木’,皆非凡品。”工部侍郎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臣,须发皆白,他放下清单,神情严肃,“赤铁矿质地坚硬,熔炼后铸造兵器甲胄,其坚韧远胜寻常精铁。而金丝楠木,木质细密,防潮耐腐,韧性极佳,多用于制作强弓弩臂,或是大型军械的承重结构。” 兵部尚书接过话头,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若只是少量,或可看作是西昭王庭为王帐卫队更换装备。但如此大的求购量,再结合他们对硝石、硫磺等物的旁敲侧击……臣斗胆猜测,西昭恐在研制威力巨大的新式火器,或是改良攻城器械。” 齐逾端坐于书案后,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笃笃声,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火器……”他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拖得有些长,“他们倒是不笨。” 大安的火器营在之前的战事中大放异彩,西昭会动心思模仿,本就在意料之中。 但他们似乎不仅仅是模仿。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若西昭掌握了能与我朝抗衡的火器,边境危矣!臣恳请殿下,立刻中断与西昭的一切贸易,严查边境,绝不能让这些战略物资流入西昭一分一毫!”兵部尚书躬身请命,言辞恳切。 “臣附议。”工部侍郎也跟着行礼,“防患于未然,方为上策。” 齐逾却不置可否,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知安。 “太子妃怎么看?” 李知安从沉思中回过神,她上前一步,对两位大臣微微颔首。 “两位大人的顾虑,很有道理。但一味地封锁,恐怕并非长久之计。”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稳,“西昭地大物博,我们能产出的矿石木材,他们未必就找不到替代品。我们今日禁了金丝楠木,他们明日或许就能找到更合适的‘银丝楠木’。封锁,只会让他们更加坚定自力更生的决心,同时也会让我们失去一个了解他们进度的窗口。” 第294章 脱胎换骨 “那依太子妃之见……”工部侍郎有些迟疑。 “卖,为何不卖?”李知安的回答让两位大臣都愣住了。 齐逾的唇角,逸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李知安继续说道:“当然,不是他们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我们可以卖给他们一些次一等的材料,或者是在规格上做些文章。价格嘛,自然要比市价高出十倍不止。” 她顿了顿,看向齐逾:“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知道,这些东西,他们买回去,送到了哪里,用在了何处。正如方才所言,猎人想捕获狐狸,就得先找到它的巢穴。” 兵部尚书和工部侍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太子妃的这番话,胆大,却又似乎蕴含着更深层的谋略。 将毒药亲手递给敌人,再通过观察毒药的去向,来找到敌人的心脏所在。 这步棋,太险,也太狠。 “就依太子妃的意思办。”齐逾终于开口,一锤定音,“此事交由柳慎元全权负责,告诉他,孤要的不是一时的安宁,而是一劳永逸。让他的人,给我盯紧了运入西昭的每一车木头,每一块矿石。” “遵命。”两位大臣躬身领命,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两人,齐逾起身走到李知安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 “看来,我们得再去见一见苏迪娜公主了。” “嗯。”李知安点头,“西昭王庭内部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四方馆内,苏迪娜听完李知安的转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捏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赤铁矿,金丝楠木……”她喃喃自语,神情恍惚,“果然是……果然是为了‘火雷’。” “火雷?”李知安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苏迪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是。这是国师这几年一直在秘密研制的东西。据说,那是一种可以发出巨响,爆裂时能产生巨大威力的铁球,威力远胜大安的霹雳弹。” 李知安的心猛地一沉。 “国师?” “对。”苏迪娜的眼神里流露出刻骨的恨意,“他深受王上的信任,在黑山部的地位,仅次于王上本人。他不仅是个武道高手,更精通一些旁门左道的方术和机关制造。这次和亲,就是他提出来的。” 原来如此。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让苏迪娜的立场无比清晰。 “这种‘火雷’的研制,进行到哪一步了?”李知安追问。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苏迪娜摇了摇头,“我只偶然听宫人提起过,国师在西昭西北边境,靠近死亡之海的一处隐秘山谷里,建立了一个秘密工坊,专门用来研制这些东西。那里守卫森严,除了国师的心腹,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她抬起头,直视着李知安:“太子妃,你们卖给西昭的那些东西,最终的目的地,一定就是那里。” 苏迪娜的坦诚,让李知安对她的信任又加深了一层。 这个西昭公主,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彻底绑在了大安的战车上。 “这个消息,非常重要。”李知安郑重地对她说,“苏迪娜,谢谢你。” …… 安国公府的书房里,陈锐将一封亲笔写就的奏疏,恭敬地递交到齐逾面前。 他的动作很稳,只是起身时,左腿的动作略显僵硬,但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重伤濒死的模样。 一场生死大劫,将这个曾经飞扬跳脱的少年将军,打磨得沉稳内敛。 他的眉眼间少了过去的桀骜不驯,多了几分风霜历练后的坚毅。 齐逾展开奏疏,一目十行地看过。 奏疏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 陈锐恳请辞去太子侍卫之职,转入军中,担任医官。 “你想好了?”齐逾放下奏疏,抬眼看向他。 “回殿下,臣想好了。”陈锐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臣这条命,是太子妃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在养伤的日子里,臣亲眼见到太子妃为了推广医兵制度,费了多少心血,也亲身感受到了精湛医术对于一个伤兵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臣以前总觉得,大丈夫当驰骋沙场,马革裹尸,那些瓶瓶罐罐的汤药之事,是娘们儿家才干的。可真当自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才知道能活着,有多么不容易。” 他的左腿虽然痊愈,却终究留下了一点后遗症,无法再承担高强度的骑射冲杀。 对于一个将门子弟而言,这无异于断送了戎马生涯。 但他没有丝毫颓丧之气。 “臣的武艺,已难复当年之勇。但臣的这条命,这身伤,就是最好的例子。臣恳请殿下恩准,让臣进入京营,协助太子妃推行医兵制度。臣愿以亲身经历,告诉那些和臣一样从鬼门关回来的兄弟们,活着,就有希望。断了腿,我们还能拿起书本,拿起药箱,换一种方式报效国家。” 齐逾久久地凝视着他。 眼前的陈锐,仿佛脱胎换骨。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争强好胜的安国公府小公爷,而是一个真正找到了自己人生方向的军人。 “你的想法,孤准了。”齐逾缓缓开口,“但是,孤不会让你只当一个普通的医官。” 陈锐愣住了。 齐逾将奏疏放到一旁,取过另一份早已拟好的任命文书。 “孤与太子妃商议过,京营将成立‘医官署’,独立于各营之外,统管全军医兵、药材、伤患救治及防疫事宜。太子妃为总领,但她事务繁忙,不能常驻军中。” 齐逾将那份文书推到陈锐面前。 “京营医官署副统领,陈锐。你将是太子妃在京营的副手,负责医官署的日常运作,以及……伤兵的心理疏导。” 陈锐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看着那份任命文书上的黑字,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原以为,自己一个戴罪之身,能被允许进入医官体系,从底层做起,已是天大的恩赐。 却没想到,太子和太子妃,竟直接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了他。 第295章 救死扶伤 “殿下……臣……”陈锐的声音有些哽咽,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必多言。”齐逾打断了他,“这是你应得的。你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位置。那些将门宿将,看不起医官,觉得那是下九流的行当。但你陈锐去了,就不一样了。” 安国公府的嫡子,曾经的少年将军,如今甘愿投身医官体系。 这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招牌,比任何政令都管用。 它能让那些自视甚高的武将们,重新审视医兵制度的重要性。 “去吧。”齐逾的语气带着一丝鼓励,“用你的方式,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辜负太子妃救你时,耗费的那些心血。” “臣,领命!” 陈锐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一次,他不是为安国公府的荣耀,不是为个人的前程,而是为了一条全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 当他走出书房,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抚摸着自己那条微有不便的左腿,脸上没有丝毫阴霾,反而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李知安从回廊后走出,看着陈锐远去的背影,对齐逾轻声说道:“他长大了。” “是啊。”齐逾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被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总得有点不一样。” 李知安笑了笑,心中却在思索另一件事。 “苏迪娜那边,已经答应了。”她收敛了笑意,“她说服巴图,不会太难。但如何保证,巴图在得到我们的支持后,不会成为第二个拓跋宏?” “所以,我们需要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齐逾的回答很平静,“苏迪娜就是这把剑。只要她在我们手里,巴图就不敢有异心。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一个完全依附于我们的西昭,总比一个充满变数的西昭,要好控制得多。我们给他的权力,也能随时收回来。” 李知安默然。 …… 京营的伤兵营,常年弥漫着一股草药和血腥味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里是整个军营里最不受待见的地方,阴暗、潮湿,充满了伤兵们的呻吟和绝望。 陈锐穿着一身崭新的医官服饰,站在这片区域的入口处,眉头紧紧皱起。 他身后跟着几名战战兢兢的老医官,他们看着这位新上任的“副统领”,心里都在打鼓。 一个养尊处优的国公府少爷,还是个断了腿的废人,跑来管他们这些大夫,这不是胡闹吗? “陈……陈统领,”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医官小心翼翼地开口,“伤兵营一向如此,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陈锐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进一间最大的营房。 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伤兵,有的断了胳膊,有的少了腿,空气中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看到有人进来,伤兵们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随即又转回头去,眼神空洞。 “把所有窗户都打开,通风!”陈锐的第一道命令,就让老医官们愣住了。 “统领,不可啊!”老医官急忙劝阻,“伤兵最怕受风,这要是染了风寒,可是会要命的!” “是肮脏的空气会要命,还是流通的空气会要命?”陈锐冷冷地反问,“太子妃教导的医兵手册第一条,就是保持洁净与通风,防止疫病滋生。你们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的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老医官们被他一喝,顿时不敢再言语。 几名随行的亲兵立刻上前,将一扇扇紧闭的木窗全部推开。 阳光和新鲜空气瞬间涌了进来,驱散了营房内积郁的沉闷,也让那些伤兵们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从今天起,所有伤兵的床单被褥,每日一换,统一用沸水煮过,在太阳下暴晒。” “所有伤口,必须用烈酒清洗后,再上金疮药,用干净的麻布包扎。” “营房地面,每日用石灰水清扫三次。” 陈锐一条条命令下达,条理清晰,不容置喙。 这些,都是他在养伤期间,从李知安和她培养的那些女医官那里耳濡目染学来的。 当时只觉得繁琐,此刻才明白其中深意。 老医官们听得目瞪口呆,这些闻所未闻的做法,让他们觉得这位小公爷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统领,这……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啊……” “人,我会向殿下申请,从辅兵营里调拨。物,我会亲自去跟后勤处要去。”陈锐打断他,“你们要做的,就是执行。谁要是阳奉阴违,就别怪我按军法处置!” 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角落里。 一个年轻的士兵,右腿被齐膝截断,正用被子蒙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 陈锐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 他没有掀开被子,只是平静地开口:“我叫陈锐。我的左腿,也差点没保住。” 被子里的啜泣声停了一下。 陈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腿,发出“梆梆”的声响。 “这里面,嵌着一块太子妃亲手打制的钢板。我现在走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策马冲锋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刚受伤那会儿,我也跟你一样,觉得天都塌了。我爹是安国公,我从小就学骑射,就想着以后要当个大将军。腿废了,我还能干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被子里的士兵,慢慢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一只通红的眼睛,偷偷地看着他。 “后来,太子妃问我,是想当一个躺在功劳簿上,被人同情一辈子的废人,还是想换一种方式,继续当一个对大安有用的军人。” 陈锐看着那个年轻的士兵,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救了我的腿,也让我明白,战场不止在边关。救死扶伤,同样是战场。我们或许不能再冲锋陷阵,但我们可以让更多冲锋陷阵的兄弟,活着回家。” 那个士兵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老医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第296章 一看便知 “统领,不是我们不肯做,实在是……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愁眉苦脸地诉苦。 “您说的这些,沸水煮被褥、烈酒洗伤口,还有石灰水,哪一样不要钱?哪一样不要人?后勤处那帮人,个个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我们能要来些金疮药,都得看他们脸色。” 这番话倒是实情,也说出了伤兵营积弊已久的根源。 军中资源有限,向来是优先供给前线作战部队,伤兵营这种只出不进的地方,自然是被一再克扣。 “我说了,人和物,我来解决。” 陈锐丢下这句话,转身就朝外走。 “你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所有伤兵的伤口情况重新登记造册,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我回来之前,要看到一本清晰的册子。” 他没有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带着亲兵径直走向了后勤处的方向。 留下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他……他真去了?” 有年轻的医官不敢相信。 “去就去呗,准得碰一鼻子灰回来。” 另一个医官撇撇嘴,显然不看好。 后勤处大院里,几个库兵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见到陈锐一行人走进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挺着肚子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哟,这不是陈副统领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管事姓王,在京营后勤混了十几年,是个人精。 他早就听说了这位新上任的副统领,一个断了腿的国公府少爷,被太子殿下塞过来养老的。 因此,他的态度里,客气是表面的,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轻慢。 “王管事。” 陈锐开门见山。 “我需要一批物资,急用。” 他将一张早就写好的单子递了过去。 “干净的麻布三百匹,烈酒五十坛,生石灰五百斤。” 王管事接过单子,只扫了一眼,就夸张地叫了起来。 “我的陈大统领!您这是要干什么?要重新修一座营房吗?三百匹麻布?您知道这是多少士兵一个季度的衣料份例吗?还有这烈酒,这可是给将军们庆功时喝的,您要拿去……洗伤口?”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王管事,伤兵营的情况,你应该清楚。” 陈锐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些伤兵,随时可能因为伤口腐烂而死。这些东西,是用来救命的。” “救命?统领,话不能这么说。” 王管事把单子往旁边一丢,摊开手。 “军中用度,样样都有定额。您这单子上的东西,哪一样都不合规矩。我这要是批了,上头查下来,我可担待不起。您是贵人,不在乎,我们这些小人物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滴水不漏。 陈锐的亲兵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放肆!你敢这么跟统领说话?” “哎哎哎,别动刀子嘛。” 王管事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欢了。 “军营里,最讲规矩。我按规矩办事,有什么错?陈统领,您要是真想要,也行。拿着兵部或者太子殿下的手令来,别说五十坛酒,五百坛我都给您搬过去。” 他这是吃准了陈锐一个挂名副统领,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去惊动太子。 陈锐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管事,看得对方心里有些发毛。 “王管事,我问你几个问题。” 陈锐忽然开口。 “第一,京营的军医制度,是否由太子妃殿下亲自督办,太子殿下亲自监督?” 王管事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是……是啊。” “第二,太子妃颁下的医兵手册,后勤处可有备份?” “有……有的。” 王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手册第一页写的是什么,你可记得?” 陈锐的声音陡然拔高。 “保持洁净与通风,防止疫病滋生!如今伤兵营污秽不堪,伤兵死亡率居高不下。一旦爆发大规模的疫病,从伤兵营传到整个京营,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王管事脸色一白,嘴硬道:“那……那也该是你们医官的责任。” “是吗?” 陈锐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正是他刚才递过去的那张物资清单。 只是这张纸下面,多了几行字。 “京营后勤王管事,以用度超额,不合规矩为由,拒不批给伤兵营所需之救命物资。特此记档。” 他拿起旁边的笔,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然后递到王管事面前。 “来,王管事,你也签个字,画个押。这样一来,将来若是出了事,太子殿下追查下来,这责任就清清楚楚了。是我陈锐处置不当,还是你王管事延误军机,一看便知。” 王管事看着那张纸,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可以跟陈锐耍无赖,可以阳奉阴违,但他不敢真的把这字签下去。 这白纸黑字,就是一道催命符。 真要出了疫病,太子殿下盛怒之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这个卡扣物资的人。 “陈……陈统领,您这是何必呢……” 王管事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何必如此……如此较真呢。” “我就是在为朝廷办事。” 陈锐将那张纸又往前递了递。 “签,还是不签?” “我……我……” 王管事脸上的肥肉哆嗦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看看那张纸,又看看陈锐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终于腿一软,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给!我给!统领您要什么,我给什么!” 他一把抢过那张清单,点头哈腰地对旁边的库兵吼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陈统领备货!要最好的麻布,最烈的酒!快去!” 看着王管事忙前忙后的样子,陈锐的亲兵们都看呆了。 他们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斗,甚至要动用武力,没想到自家统领三言两语,就让这只铁公鸡乖乖拔了毛。 陈锐没再多看王管事一眼,转身往回走。 --- 春日的暖阳洒在京郊的皇庄上,给连绵的田垄镀上了一层金边。 第297章 一举三得 空气里弥漫着翻新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微香,与京营伤兵营那沉重的气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逾穿着一身素色常服,站在田埂上。 他身形依旧显得有些单薄,但精神却很好,正饶有兴致地听着皇庄管事的汇报。 “殿下,您看。用了太子妃娘娘教的堆肥法子,这地力果然不一样了。您瞧这麦苗,比往年这个时候,要壮实上一圈不止呢!” 管事抓起一把黑褐色的泥土,激动地送到齐逾面前。 那泥土松软肥沃,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酵香。 李知安站在齐逾身侧,弯腰查看了一下麦苗的根系,满意地点了点头。 “轮作的效果也不错,去年种过豆科的地块,今年的禾苗长势明显更好。” 她的话语里透着一股专业的自信。 苏迪娜也跟着来了,她对眼前这一望无际的整齐田地感到新奇。 在西昭,除了少数绿洲,大部分土地都是广袤的草原。 她看着农人们将一车车混合了秸秆、落叶和牲畜粪便的肥料撒入田中,好奇地凑了过去,还伸手捻了一点闻了闻。 “这和我们西昭的做法不一样。” 苏迪娜开口,声音清脆。 “在草原上,牛羊的粪便会直接还给草场。但我们从没想过,要把它们和草叶泥土堆在一起,让它们‘烂’上一段时间。” 一位负责农技的官员笑着解释道:“公主殿下,这叫‘腐熟’。生粪直接下地,容易烧坏庄稼根苗。经过腐熟,肥力会变得温和,也更容易被庄稼吸收。” 苏迪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发现你们用的粪肥,好像什么牲畜的都有。在我们西昭,有经验的牧民知道,马粪性烈,适合贫瘠的沙地;牛粪温和,能让草长得更久;羊粪最是精贵,撒在最好的草场上,能让牧草长得又肥又嫩。” 她这番话,完全是出自一个牧民女儿的朴素经验。 但听在农技官员的耳朵里,却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们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堆肥,却忽略了不同粪肥本身的特性。 “公主殿下此言,真乃金玉良言!下官……下官茅塞顿开!” 那官员激动得差点就要行大礼。 李知安也笑了起来,她看向苏迪娜,眼中带着赞许。 苏迪娜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 她只是说了些家乡的常识,没想到会受到如此重视。 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是她在西昭王帐中从未体验过的。 李知安的心思却转得更快,苏迪娜的话给了她一个新的启发。 她转向齐逾,轻声说道:“殿下,苏迪娜公主的话提醒我了。我有一个想法,或许我们可以在北方边境,尝试推广‘农牧结合’的试点。” “哦?说来听听。” 齐逾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我们可以通过边市,用茶叶、丝绸和铁器,从那些游牧部族手中,交换更多的牛羊马匹。” 李知安的思路清晰起来。 “然后在靠近边墙的卫所附近,开辟专门的养殖场。如此一来,一则可以为边军和当地百姓提供稳定的肉食来源,减少对内地补给的依赖;二则,大量的牲畜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优质粪肥,用来改良边境那些相对贫瘠的土地,扩大屯田的规模。” 这个构想一提出,旁边的户部官员眼睛都亮了。 这简直是一举三得的妙计! 既解决了军粮问题,又发展了边境农业,还通过贸易加强了对草原部族的经济控制。 齐逾看向李知安的眼神,充满了欣赏与柔情。 他的太子妃,所思所想,早已超越了东宫的方寸之地,开始为整个大安的国计民生进行谋划。 她就像一颗被拂去尘埃的明珠,正绽放出越来越璀璨的光芒。 “此议甚好。” 齐逾当机立断。 “孤会即刻下令,由户部牵头,联合兵部,共同研究此事的可行性,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背着黑色羽翎急报筒的信使,骑着一匹口吐白沫的快马,正拼命向皇庄方向驰来。 那信使看到明黄色的太子仪仗,仿佛看到了救星,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高高举起手中的急报筒。 “八百里加急!北疆柳大将军急报!!” 原本轻松和煦的气氛,瞬间被这声嘶力竭的呐喊撕得粉碎。 齐逾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凝重无比。 春夏立刻上前接过急报,检查了火漆印信后,迅速呈给齐逾。 齐逾扯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目光飞快地扫过。 他的眉头,一寸寸地拧紧。 李知安站在一旁,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看到齐逾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怎么了?” 她忍不住低声询问。 齐逾缓缓抬起头,将信纸递给了她。 “你自己看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冰寒。 “西昭人,把‘那个东西’,用在战场上了。” 东宫,书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黄铜仙鹤香炉里,上好的安神香正燃着,但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却驱不散在场众人心头的阴霾。 齐逾端坐于书案之后,面沉如水。 兵部尚书、工部尚书,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躬身肃立,神情是同样的严峻。 柳慎元从北疆发来的急报,就摊在书案上。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西昭斥候小队,于阵前投掷陶罐十余枚,落地即爆,声如巨雷,烟尘弥漫。我军士卒两人受惊坠马,三人被陶片划伤,幸伤势不重……” 兵部尚书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军报内容,声音干涩。 “柳大将军在信中强调,此物威力虽尚不足以造成大规模杀伤,但其在战场上造成的混乱与恐慌,却不容小觑。闻所未闻的爆炸,足以让最精锐的骑兵阵脚大乱。” “不仅如此。” 李知安在一旁补充道,她的声音清冷而镇定。 第298章 重振雄风 “大将军的另一封密报中提到,我们的人已经确认,近期有大批硫磺、硝石等物,被秘密运往西昭西北部的一处山谷。那里的地形,与苏迪娜公主之前描述的,他们王族秘密研发武器的‘雷神谷’,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西昭的‘火雷’,已经从传闻和研发阶段,正式进入了实战测试。” 工部尚书工部尚书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西昭掌握了成熟的爆炸物制造技术,并大量装备军队,我大安北疆的防线,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的城墙、我们的重甲步兵方阵,在那种东西面前……” 他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未尽之语中的恐惧。 “慌什么!” 齐逾冷喝一声,打断了工部尚书。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两位老臣瞬间噤声。 “天还没塌下来。西昭人有他们的火雷,我大安就没有克敌制胜的法宝吗?” 他锐利的视线扫过两位尚书。 “工部尚书,孤问你,工部火器司的改良神臂弩和新式火箭,进展如何了?” 工部尚书连忙躬身回话:“回殿下,改良神臂弩的射程已提升至三百步,穿透力也大有增强。新式火箭‘一窝蜂’,一次可齐射三十二支,覆盖范围极广。只是……只是这些都还在最后调试,尚未能量产。” “那就加快!” 齐逾一掌拍在书案上。 “孤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孤要在京营的校场上,看到第一批装备。钱粮不够,去户部要;人手不足,从各处抽调!工部所有杂事,全部暂停,全力攻关此事!” “是!臣遵旨!” 工部尚书满头大汗地领命。 齐逾又转向兵部尚书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从即日起,兵部推演院立刻针对此种新式武器,研究新的战术。如何疏散阵型,减少爆炸杀伤?如何训练士卒,克服对爆炸的恐惧?如何加固野战工事,抵御冲击?孤要你们在半个月内,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章程,下发全军!” “臣……遵旨!” 兵部尚书也立刻应下。 命令一条条下达,原本慌乱的气氛,在齐逾的强势调度下,迅速变得井然有序。 他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在惊慌和恐惧上,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大安的战争机器,对准了新的威胁。 李知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 这才是她所认识的齐逾,无论面对何等危局,他总能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 “知安。” 齐逾忽然看向她。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硫磺、硝石的配比知识,你推断一下,西昭火雷的威力上限,能达到何种程度?” 他将最关键的技术问题,抛给了李知安。 李知安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若只是简单的黑火药,威力相对可控。但如果他们掌握了更精纯的提炼方法,或是找到了威力更大的配方……其爆炸威力,足以炸开三尺厚的城墙。” 此言一出,两位尚书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我们不仅要追,还要赶超。” 齐逾的语气斩钉截铁。 “技术上的竞赛,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从今天起,东宫直辖的格物院,也将全力投入此项研究。” 四方馆内,苏迪娜公主指尖的温度,仿佛比窗外的秋风还要凉上几分。 她面前的矮几上,摊着一封来自西昭的密信。 信是用最普通的牧民土语写的,内容却让她心惊肉跳。 “……雷神谷新作,已试用于北境。声震数里,敌骑惊溃。国师言,此乃天神之怒,将助我西昭重振雄风。” 信的末尾,还潦草地画着一个陶罐的形状,旁边标注着“火雷”二字。 苏迪娜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在大安格物院学到的知识,让她比任何一个西昭的普通牧民,都更明白这寥寥数语背后所代表的恐怖。 硫磺,硝石,木炭。 当这些凡俗之物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再加以巧妙的封装与引燃,它们便不再是凡物。 它们会化身为雷霆,撕裂血肉,摧毁城池。 国师口中的“天神之怒”,不过是凡人掌握了足以媲美神明力量的钥匙。 而这把钥匙,正被一个野心勃勃的疯子握在手中。 她想起了在格物院中,李知安与那些学究们探讨格物之理时的场景。 他们谈论着水力、杠杆、星辰的轨迹,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敬畏。 他们也在研究火药,但更多的是为了开山采矿,是为了造出更绚烂的烟花,是为了丈量这种力量的边界,从而更好地掌控它,而非释放它。 可她的故国,她的族人,却在国师的引导下,一头扎进了将这力量化为纯粹杀戮的歧途。 苏迪娜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出西昭广袤的草原,成群的牛羊,以及牧民们质朴而粗粝的脸庞。 一旦战争的规模彻底失控,一旦大安被逼到绝境,动用更强大的力量进行反击,那些世代逐水草而居的普通人,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他们不懂什么火雷,不懂什么国之大计。 他们只知道,战争来了,就要拿起弯刀,跨上战马,为大汗和国师的荣耀而去死。 然后,他们的妻儿将在帐篷里,等到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男人。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恨国师的疯狂,也怨大汗的盲从。 可那是她的国家。 她的根。 但在这里,在大安,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人”的尊重,而不是一件和亲的“物品”。 李知安教她读书写字,教她格物之理,让她看到了一个远比草原更广阔的世界。 齐逾虽威严,却也给了她足够的体面和自由。 这份恩情,她不能不记。 窗外的风又紧了一些,吹得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迪娜猛地睁开眼睛。 不。 她不能坐视不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师将整个西昭拖入毁灭的深渊,也不能让大安这片给予她新生的土地,因为情报的缺失而遭受重创。 或许,她可以做些什么。 第299章 良心难安 用她在这里学到的知识,用她特殊的身份,去阻止那最坏的结果发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它像一株破土而出的野草,疯狂地在苏迪娜的心里生长。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她将彻底站在故国的对立面。 她可能会被视为叛徒,永远无法再回到那片养育她的草原。 可若不迈出这一步,她良心难安。 她将夜夜被那些可能发生的惨剧所惊醒。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犹豫和挣扎,被一种决然所取代。 “来人。” 门外的侍女应声而入。 “备车,我要去东宫,求见太子妃。”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侍女有些错愕。 天色已晚,宫门即将落锁,这个时候去东宫,实在不合规矩。 “公主,这……” “按我说的做。” 苏迪娜没有过多解释,径直走向梳妆台,换上了一身素雅却不失身份的衣袍。 她知道,今夜之后,很多事情都将变得不一样。 她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但她不后悔。 马车在寂静的宫道上行驶,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噔”声。 苏迪娜的心,也随着这声音,一下下地收紧。 东宫的灯火,在夜色中遥遥在望。 那里,将是她命运的下一个渡口。 李知安刚沐浴完,正由着春夏为她擦拭着长发。 齐逾则坐在一旁,翻看着一本兵法,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一眼铜镜中映出的妻子。 殿内的气氛温馨而宁静,与白日里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截然不同。 “西昭的火雷,当真有那么棘手?” 李知安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齐逾放下书卷,走到她身后,接过春夏手中的布巾,亲自为她擦拭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 “任何一种新出现的武器,在战场上都会造成恐慌。关键不在于它本身有多厉害,而在于我们对它的未知。” 他顿了顿,继续说。 “只要我们能摸清它的底细,找到应对之法,那它就只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陶罐’而已。” 李知安从镜中看着他。 “可要摸清底细,谈何容易。雷神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的人很难渗透进去。” “总会有办法的。” 齐逾的声音很沉稳。 “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兵马,更是国力、是技术、是情报。西昭在技术上暂时领先了一步,但论国力和情报网络,他们还差得远。”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小太监快步走进来,躬身禀报。 “殿下,娘娘,四方馆的苏迪娜公主前来求见,说有万分紧急之事,必须立刻见到娘娘。” 齐逾和李知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 这么晚了,苏迪娜突然求见? “让她进来。” 李知安当机立断。 她有一种预感,苏迪娜此来,或许就与他们正在烦恼的事情有关。 很快,苏迪娜被引了进来。 她换下了一贯的西昭服饰,穿着一身大安样式的衣裙,脸色在灯火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苏迪娜深夜叨扰,还请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恕罪。” 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安礼节。 “公主不必多礼。” 李知安示意她坐下。 “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苏迪娜没有落座,而是直接从袖中取出了那封来自西昭的密信,双手奉上。 “请娘娘过目。” 春夏上前接过,转呈给李知安。 李知安展开信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她的神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信上的内容,与柳慎元军报中描述的情况完全吻合,甚至更加具体。 “这封信……” “是我在西昭的故人,冒死送出来的。” 苏迪娜的声音有些沙哑。 “国师已经疯了。他想用这种东西,为西昭换来所谓的百年霸业。可我比谁都清楚,这只会将西昭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抬起头,直视着李知安和齐逾。 “殿下,娘娘,苏迪娜今日前来,是想与二位做一笔交易。” 交易? 听到这两个字,齐逾原本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些。 李知安则将那封信递给了他,神情平静无波,只是静静地看着苏迪娜,等着她的下文。 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烛火跳动着,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微微晃动。 苏迪娜能感觉到两道分量十足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一道来自齐逾,锐利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另一道来自李知安,看似温和,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清冷。 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知道,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她未来的命运,甚至可能影响到两个国家的走向。 “我想帮助大安,遏制国师的计划。” 苏迪娜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用力。 “作为交换,我希望大安能够承诺,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中,无论战局如何,都请尽可能保全西昭普通牧民的性命,不要将战火,烧到他们的帐篷里。” 她的话说完,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齐逾没有立刻回答,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一下下敲在苏迪娜的心上。 李知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也没有说话。 这是一种无形的施压。 他们在等,等苏迪娜拿出更多的诚意。 苏迪娜明白,仅仅一个请求,一封来路不明的密信,还远远不够。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仅凭我一句话,不足以让殿下和娘娘信服。” “我了解雷神谷。虽然我从未进去过,但我从小就听过关于那里的传说。我知道它的大致方位,知道它周围的地形特征,甚至知道一些只有王族核心成员才可能知晓的、用于迷惑外人的假入口。” 第300章 不情之请 “我还知道国师的一些习惯。他为人多疑,但极度迷信星象和占卜。每逢大事,必会请人卜算吉凶。而为他卜算的那位萨满,是我的母亲当年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这一个个抛出的信息,让齐逾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李知安也放下了茶杯。 这些情报,远比那封信更有价值。 特别是关于那位萨满的信息,如果属实,那将是一枚足以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作用的棋子。 “公主的诚意,我们看到了。” 李知安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多了一丝温度。 “你提出的条件,也不是不能考虑。我大安向来不喜滥杀无辜。战争的目的,是摧毁敌人的抵抗意志,而不是屠戮平民。” 听到这话,苏迪娜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但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齐逾接过了话头。 他的声音比李知安要直接得多。 “但是,口头上的承诺,是最廉价的东西。” 他看着苏迪娜,眼神犀利。 “孤可以原则上答应你的请求。但同样的,你也需要向我们证明,你的价值,值得我们付出这样的承诺。” “殿下想要我怎么证明?”苏迪娜问。 “很简单。” 齐逾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们需要一份雷神谷内部的详细布防图。包括岗哨的位置、换防的时间、巡逻队的路线,以及……火雷的储存地点。” 这个条件一出,苏迪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布防图? 还是雷神谷内部的? 那地方是西昭最高等级的军事机密,防卫森严如铁桶一般,别说是她一个远在大安的公主,就算是在西昭国内,恐怕也只有国师等寥寥数人,才能掌握这些信息。 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殿下,这……这太难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虽然知道一些外围的情况,但内部的布防,我是真的无从知晓。” “那就去想办法知晓。” 齐逾的语气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你可以通过你那位萨满,可以动用你在西昭的所有人脉。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孤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孤要看到一张足够精确的地图,摆在孤的面前。”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苏迪娜公主,你要明白。这不是在请求,而是在交易。交易,就需要拿出对等的筹码。你的族人能否免遭战火,取决于你能为我们提供多大的价值。” “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今天这场谈话,就到此为止。你继续做你的和亲公主,我们则会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北疆的麻烦。” 齐逾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李知安在一旁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个时候需要齐逾来唱这个“黑脸”。 对苏迪娜这样的聪明人,必须让她彻底认清形势,断绝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要么,就拿出真正的价值,成为棋盘上举足轻重的盟友。 要么,就只能沦为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苏迪娜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看着齐逾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这个男人的心,比西昭冬天的寒风还要冷硬。 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又都无比正确。 她凭什么要求大安的太子,为了她一个敌国公主的请求,就缚住自己的手脚? 凭的,只能是她能带来的利益。 大殿内,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 苏迪娜的脑中,飞速地权衡着利弊。 答应,是九死一生。 不答应,她之前的决心和此刻的叩门,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且,她将彻底失去为族人争取一线生机的机会。 许久。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我答应。”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神,身体晃了晃,差点跌倒。 春夏眼疾手快,上前扶了她一把。 齐逾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 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看似慵懒的姿态。 “很好。孤欣赏识时务的人。” 他转向李知安。 “知安,接下来,就由你和苏迪娜公主具体对接。东宫的情报力量,可以对她开放一部分权限,全力配合她。” “我明白。” 李知安点了点头。 她走到苏迪娜面前,声音温和了许多。 “公主请起吧。今夜你做的决定,很勇敢。” 她递给苏迪娜一块令牌。 “这是东宫的腰牌。以后,你可以凭此牌,自由出入东宫,直接见我。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提。” 苏迪娜接过那块尚有余温的令牌,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这对夫妻,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知道,从她答应那个条件开始,她就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大安的战车上,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多谢娘娘。” 她收起令牌,重新站直了身体。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慌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公主请讲。” “关于那位的情报,我希望能够亲自处理,不经过东宫的其他人手。” 苏迪娜看着李知安。 “她是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条线,也是我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李知安与齐逾交换了一个眼神。 齐逾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可以。” 李知安应允下来。 “这条线,由你单线联系。但所有获取的情报,必须第一时间与我共享。” “这是自然。” 苏迪娜深深一躬。 “夜已深,苏迪娜不敢再多做打扰,就此告退。” “我让春夏送你。” 李知安吩咐道。 送走了苏迪娜,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齐逾走到李知安身边,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你觉得,她能做到吗?”李知安轻声问。 “能不能做到,不重要。” 第301章 天下之主 齐逾的声音很低沉。 “重要的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只要她开始行动,哪怕最后拿不到完整的布防图,也必然会搅动西昭内部的浑水。这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第二天清晨,一封来自皇帝寝宫的圣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朝堂之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圣旨的内容简单而直接。 皇帝以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为由,决意禅位于监国太子齐逾。 并命钦天监择吉日,于今夏举行禅位大典。 旨意昭告天下,一式三份,一份明发中书省,一份张贴于宫门,一份直达东宫。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皇帝的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朝会商议。 就是这样一道不容置喙的旨意,直接敲定了国祚的更替。 一时间,京城之内,暗流涌动。 那些原本还抱着观望态度的官员,那些还在几位成年皇子之间摇摆不定的世家,此刻都不得不做出最终的选择。 无数的拜帖,雪片般地飞向东宫和与东宫亲近的几位大臣府邸。 而几位皇子的府邸,则门庭骤冷,与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东宫之内,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 齐逾接到圣旨时,正在与李知安用早膳。 传旨的太监宣读完旨意,恭敬地将明黄的卷轴奉上,整个过程,齐逾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接过了圣旨,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公公,父皇身体可好?” “回殿下,陛下今日精神尚可,还多用了一碗燕窝粥。” 太监谄媚地笑着。 “陛下还吩咐了,请殿下与太子妃巳时前往寝宫,他有话要说。” “知道了,你退下吧。” 打发走太监,齐逾随手将圣旨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仿佛那不是决定天下归属的传位诏书,而是一份普通的公文。 李知安为他夹了一块水晶肴肉。 “看来,父皇是下定决心了。” “嗯。” 齐逾应了一声,将肴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西昭的火雷,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他很清楚,应对这样的变局,需要一个精力充沛、手腕强硬的君主。他已经老了,没有心力再去打一场未知的国战了。” 李知安点了点头。 皇帝在这个时候选择禅位,既是出于对大安未来的考量,也是一种最彻底的放权和支持。 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从今往后,大安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太子齐逾的声音。 任何掣肘和阳奉阴违,都将是对皇权的直接挑衅。 “几位皇叔和弟弟那边,怕是不会太安分。” 李知安有些担忧。 “无妨。” 齐逾的语气很平淡。 “跳梁小丑而已,蹦跶不了几天。孤已经让京营和五城兵马司都打起了精神。谁敢在这个时候冒头,正好一并收拾了,也省得日后麻烦。”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森然的杀伐之气。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布局了太久。 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他都做好了应对的预案。 巳时,齐逾和李知安准时来到了皇帝的寝宫。 寝宫内,熏香缭绕。 皇帝半靠在龙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头确实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看到他们进来,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来了。” “儿臣(儿媳)参见父皇。” 两人上前行礼。 “免了免了。” 皇帝摆了摆手。 “以后,就快没有父皇了,只有太上皇了。” 他看着齐逾,眼神复杂。 有欣慰,有不舍,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圣旨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齐逾恭声回答。 “有什么想法?”皇帝问。 “儿臣惶恐,唯恐辜负父皇重托,有负江山社稷。” 齐逾说的是场面话,但语气却很真诚。 皇帝笑了笑,笑声有些虚弱。 “你不用惶恐。这些年你做的,朕都看在眼里。把大安交给你,朕放心。” 他喘了口气,又看向李知安。 “知安,以后,齐逾就要拜托你了。他性子刚硬,脾气又臭,朝堂之上,少不得要你多从旁规劝。” “父皇放心,儿媳省得。” 李知安柔声应下。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齐逾连忙上前扶住他。 “父皇,您躺着就好。” “不。” 皇帝却很坚持。 他靠在齐逾的身上,对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吩咐道:“把东西,取来。” 大太监躬身应是,转身从里间的一个紫檀木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方正物件。 他将东西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亲手揭开了锦缎。 一方晶莹剔透,遍体通白的玉玺,出现在三人面前。 玉玺之上,盘龙交错,雕工精美绝伦。 底部,赫然刻着八个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 饶是齐逾和李知安,在看到这方玉玺时,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 这不仅是皇权的象征,更是华夏正统的传承之物。 得此玺者,便是天下之主。 “朕知道,禅位大典还有些时日。但朕今天,就要先把这个,交给你。” 皇帝拿起玉玺,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年迈无力,还是因为激动。 他将沉甸甸的玉玺,郑重地放到了齐逾的手中。 “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安的天子。” “朕累了,也该歇歇了。” 齐逾双手捧着玉玺,那冰凉而厚重的触感,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底。 他双膝跪地,对着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李知安也随之跪下。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和儿媳,眼中泛起了泪光。 他挥了挥手。 “去吧。去宗庙,祭告列祖列宗。让他们也看看,我大安齐氏,后继有人。” “是。” 齐逾和李知安起身,捧着玉玺,缓缓退出了寝宫。 两人捧着传国玉玺,一步步退出皇帝的寝宫。 第302章 祥瑞之兆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齐逾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方沉甸甸的玉玺,明黄的锦缎包裹着,却仿佛能透出那份冰凉厚重的质感。 从寝宫到宗庙的路,不长,但今天却走得格外漫长。 沿途的宫人、侍卫纷纷跪地,头颅深埋,连一丝窥探的余光都不敢有。 整个皇宫,在这一刻,安静得能听到风拂过檐角的轻响。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比任何圣旨都更加直接。 李知安走在他的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 不再是过去那种刻意收敛的沉静,而是一种如山岳般厚重、开始向外展露锋芒的气场。 他正在从太子,向一个帝王蜕变。 宗庙庄严肃穆,香火鼎盛。 齐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静静地陈列在高台之上,无声地注视着这对走进来的年轻男女。 齐逾没有让任何人跟随,亲自上前,点燃三炷清香,恭恭敬敬地插入炉中。 而后,他转身,从李知安手中接过玉玺,小心翼翼地揭开锦缎,将那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高高举起,供奉于香案之上。 他撩起衣袍,再次双膝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齐氏子孙齐逾,今承父皇禅让,受传国玉玺,即将登临大宝。列祖列宗在上,齐逾在此立誓,必将倾尽毕生心血,护我大安江山永固,佑我大安万民安康。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宗庙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李知安静静地跪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所选择的夫君,从今往后,肩上扛起的,将是整个天下。 祭拜过列祖列宗,两人捧着玉玺,回到了东宫。 一踏入东宫大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 宫人们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仿佛放轻了。 “都起来吧。”齐逾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将玉玺亲自放入书房早已备好的紫金宝匣之中,落锁。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着一直安静陪伴在旁的李知安,脸上露出了一丝略带疲惫的笑意。 “很重。” “什么?”李知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玉玺,”齐逾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暖,驱散了他掌心因捧着玉玺而残留的冰凉,“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那重量,不仅是玉石本身,更是其背后所代表的万里江山,亿兆子民。 李知安反手握紧他。“以后,我陪你一起扛。” 齐逾心中一暖,将她揽入怀中。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春夏的声音。 “殿下,娘娘,礼部尚书协同钦天监正求见,说是有关于大典的要事回禀。” 齐逾松开李知安,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让他们进来。” 禅位诏书已下,传国玉玺已交。 这座庞大帝国的权力中枢,已经开始围绕着他这个新的核心,高速运转起来。 属于齐逾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 礼部尚书和钦天监正两人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惶恐。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免礼。”齐逾示意他们起身,“说吧,何事?” 钦天监正颤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由礼部尚书呈上。 “殿下,臣等连夜勘察天象,卜算吉凶,为大典择定了三个吉日。最近的一个,就在九日之后。那一日,紫微星大放异彩,帝星归位,是千年难遇的祥瑞之兆。” 九日之后。 这个时间点,快得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皇帝显然是想快刀斩乱麻,不给任何人留下反应和作乱的时间。 齐逾展开奏本看了一眼,便合上了。 “就这天吧。传令下去,礼部、内务府、宗人府协同办理,务必在九日之内,将禅位大典的一切事宜准备妥当。所需人手物力,可自行调配,若有阻挠者,先斩后奏。” “臣等,遵旨!” 礼部尚书和钦天监正心头一凛,躬身领命。 这声“遵旨”,已经叫得无比自然。 一道命令下去,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都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礼部的官员们脚不沾地,为了大典的每一个流程细节争论得面红耳赤。 内务府的绣娘们不眠不休,赶制着全新的龙袍和礼服,一针一线都不敢有丝毫差错。 宗人府开始拟定大典的观礼名单,每一个名字的取舍,都充满了政治考量。 京营和五城兵马司更是全员戒备,甲胄鲜明,刀枪出鞘,将整个京城围得铁桶一般。 街头巷尾,百姓们议论纷纷,言语间充满了对新君的期待和对未来的憧憬。 而这一切的中心,齐逾,却反而显得没有那么忙碌。 他每日依旧按时处理政务,接见大臣,只是地点从监国书房,换到了东宫的主殿。 所有递上来的奏折,他都会先看一遍,然后分门别类,将其中一部分交给李知安。 “这些是关于后宫和内务府的,你看着处理。还有这些,是关于民生、商贸的,你也帮我看看,提提意见。” 李知安也不推辞,她知道,这是齐逾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参与到帝国的管理中来。 她处理得井井有条,提出的几点建议,往往能切中要害,让齐逾眼前一亮。 夫妻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天下午,齐逾正在熟悉大典那繁复到令人发指的流程,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却亲自来了。 “殿下,太上皇请您去御花园走走。” 太上皇。 这个称呼,让齐逾略微有些失神。 当他赶到御花园时,皇帝正穿着一身常服,悠闲地给一池锦鲤喂食。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放松。 “来了。”皇帝笑了笑,将手中的鱼食递给他。 第303章 水能载舟 “父皇。”齐逾接过,撒入池中。 “以后,在人前,就不要叫父皇了。”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朕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又给你找了知安那么好的媳妇。” 他看着齐逾,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为君之道,书上写的有很多,先生教的也有很多。朕今天,就只跟你说一句。” 皇帝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永远要把百姓,放在第一位。” “儿臣,谨记。”齐逾郑重应下。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当他要说些什么时,一名东宫的内侍快步走来,在不远处停下,神色有些焦急。 “殿下,四方馆派人送来密信,指名要亲手交给太子妃娘娘。” 李知安拿到那封信时,指尖能感觉到封口火漆下藏着一个坚硬的凸起。 她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直接吩咐备车。 “去四方馆。” 当她带着春夏出现在苏迪娜的院落时,这位西昭公主屏退了左右,亲自关上了房门。 苏迪娜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从枕下取出一个用锦帕层层包裹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太子妃,我不知道这个东西,够不够分量,换取我的诚意。” 李知安解开锦帕,里面是一卷质地粗糙的羊皮。 展开来,上面是用木炭绘制的简陋地图,线条歪歪扭扭,却能依稀辨认出是山川河流的走势。 “这是……” “西昭西北边境,靠近大安的区域。”苏迪娜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被圈起来的地方点了点,“我不知道火雷工坊的具体位置,但我曾听国师酒后说起过,那地方,需要一种特殊的红土,而且离不开水。” 她的手指又划过地图上的几条细线。 “这片区域,只有这三条内陆河。而符合红土特征的,只有这片‘红石谷’。范围,可以缩小很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示好,而是用性命在做赌注的情报。 李知安的表情严肃起来。 “仅仅是这些,还不够。” 苏迪娜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深吸一口气,抛出了真正的筹码。 “国师生性多疑,从不信任任何人。所有参与制造火雷的核心匠人,他们的家眷,全部被以‘恩养’的名义,集中安置在王庭附近的一处庄园里。那里守卫森严,名为保护,实为囚禁。” 这个消息,让李知安的心猛地一跳。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控制了匠人,就等于扼住了西昭火雷的咽喉。 “你想要什么?”李知安问。 “我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苏迪娜的眼中燃起一簇火焰,“我要我的同盟,是未来的大安皇帝。我要西昭,在我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对大安构成威胁。” “你的赌注,我接了。”李知安将羊皮地图小心收好,“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质子,而是大安最尊贵的客人。” 回到东宫,李知安直接进了书房。 齐逾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进来,便放下了笔。 当李知安将那份粗糙的地图和苏迪娜带来的消息全盘托出时,齐逾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凝重。 他将地图摊在桌上,手指缓缓拂过那片“红石谷”的区域。 “好一个苏迪娜,真是小看她了。”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下最重的注。”李知安评价道。 齐逾点了点头,立刻提笔,写了一封密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画了地图的简略形状,并在几个关键点做了标记,最后附上了一句:“家眷在笼,其心必异。” 他用火漆封好,交给了门外待命的龙鳞卫。 “八百里加急,送至北疆镇国公手中。” “是!”龙鳞卫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不过三日,柳慎元的回信就到了。 信中,柳慎元对地图的价值给予了极高的肯定。地图上标注的红石谷,恰好是他一直怀疑但无法深入探查的盲区。苏迪娜的情报,为他指明了方向。 他已经在军中挑选了最精锐的斥候,扮作皮货商人,分批次潜入西昭境内,前往红石谷进行勘察。 至于那些被囚禁的匠人家眷,柳慎元和齐逾的看法不谋而合。 那是一张王牌,必须留在最关键的时刻打出去。现在惊动他们,只会打草惊蛇。 齐逾将柳慎元的回信烧掉,灰烬在烛火中飞舞。 他走到窗边,望着京城万家灯火,再往西,是无尽的黑暗。 禅位大典近在眼前,那是他权力的开端。 而针对西昭的这场无声的战争,才是他作为帝王,真正要打的第一仗。 李知安从身后轻轻抱住他。 “别担心,我们一定能赢。” 齐逾回身,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有你在,我从不担心会输。” …… 禅位大典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京城表面上一片喜庆祥和,底下却暗流涌动,仿佛暴雨前沉闷的空气。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那些早已退出朝堂,本该颐养天年的宗室长辈。 为首的,正是皇帝的亲叔叔,致仕多年的睿王爷。 这位老王爷,联合了其他几位在宗室中德高望重的老亲王、老郡王,以“忧心国祚,关心圣体”为由,浩浩荡荡地递了牌子,请求在禅位大典前,最后一次觐见皇帝。 消息传到东宫时,李知安正在给齐逾整理即将用于大典的冠服。 那十二章纹的冕服繁复厚重,每一寸丝线都代表着无上的权柄与责任。 “他们倒是会挑时候。”李知安抚平衣袍上的一丝褶皱,语气平静。 齐逾正翻看着一份礼部呈上来的大典流程,闻言头也未抬。 “一群日暮西山的老家伙,总想着在太阳下山前,再看一眼自己的影子有多长。”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他们怕是觉得,父皇大病一场,耳根子会变软。” “那他们就想错了。”齐逾放下手中的文书,走到她身边,拿起那顶沉甸甸的平天冠,“父皇的耳朵或许会软,但心不会。” 第304章 甚得朕心 果不其然,皇帝准了他们的觐见。 养心殿内,暖香袅袅。 皇帝半靠在铺着明黄软枕的龙榻上,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他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白发苍苍的皇亲国戚,浑浊的眼珠里看不出喜怒。 睿王爷带头,先是声泪俱下地问候了皇帝的身体,感慨了一番皇恩浩荡,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切入了正题。 他们并未直接说太子半句不是,反而先将齐逾夸赞了一番,说他监国以来勤勉有加,颇有明君之相。 话锋一转,睿王爷的脸上便布满了“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忧虑。 “陛下,太子殿下雷厉风行,实乃我大安之福。只是……新君登基,万事当以一个‘稳’字为先啊。” 另一位老郡王立刻接话:“是啊陛下,听闻东宫的一些新政,譬如重用商贾出身的太子妃参与国事,又对军中制度多有变革,这些举措……是否过于激进了些?自古以来,士农工商,等级分明,此乃国本。太子妃虽贤德,但女子干政,商贾预事,恐非祥兆,易动摇人心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齐逾步子迈得太大,政策太过新潮,恐怕会动摇大安的根基。 他们恳请皇帝,为了江山的稳固,出面劝一劝太子,让他“缓行仁政”,不要急于求成。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香炉里细微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龙榻上那位天下至尊的反应。 许久,皇帝才缓缓睁开眼,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过,那目光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沉重。 “朕,病了这一场,倒是让诸位皇叔费心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太子监国,事无巨细,皆会报与朕知。他做的每一件事,想的每一条策,朕都清楚。” 皇帝撑着身子,稍微坐直了一些,目光落在为首的睿王爷身上。 “朕观太子,甚得朕心。” 短短几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砸碎了所有人的幻想。 皇帝的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其中蕴含的分量,却让殿内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他挥了挥手,带了些许疲惫。 “诸位皇叔年事已高,还是安心颐养天年为好。大安的将来,有太子,有朕,还乱不了。” “退下吧。” 睿王爷等人脸色煞白,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皇帝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们只能叩头谢恩,然后满心不甘地退出了养心殿。 走出殿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几个老王爷才回过神来,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挫败。 皇帝的态度,比他们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决绝。 这最后一次的试探,以完败告终。 他们知道,皇帝这是在明确地告诉所有人,齐逾就是他选定的继承人,齐逾的意志,便是他的意志。 任何试图在禅位大典上做手脚的人,都将面对他们父子二人的联手反击。 睿王爷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养心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别怪他们不顾念这几十年的君臣情谊、叔侄情分了。 消息很快传回了东宫。 李知安听完,只是笑了笑,继续低头为齐逾整理衣冠。 “看来,大典那日,不会太清静了。” 齐逾从她手中接过一枚玉佩,亲手系在自己的腰间。 “不清静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正好,将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次性清扫干净。” 他转过身,握住李知安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摆弄药材和商行事务,指腹带着一层薄茧。 “他们以为这是最后的机会,却不知,这也是我给他们准备的,最后一次登台唱戏的机会。” 李知安看着他,能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那汹涌的战意。 她反手握紧他的手。 “那我便在大典那日,为你备好庆功酒。” 夜色如墨,一匹快马在寂静的宫道上疾驰,马蹄声敲碎了深夜的宁静。 一名身着龙鳞卫劲装的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单膝跪在书房门外,手中高举着一个火漆封口的铜管。 “殿下,北疆八百里加急!” 书房的门无声地打开,齐逾亲自走了出来,从骑士手中接过铜管。 铜管上还带着骑士一路疾驰而来的风霜寒气。 他捏碎火漆,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纸,转身走回灯火通明的书房。 李知安正在灯下看着一本医书,见他面色凝重地进来,便放下了书卷。 “是父亲的信?” 齐逾没有说话,只是将信纸展开在桌案上,示意她过来看。 信是柳慎元亲笔所书,字迹刚劲有力,却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紧迫感。 信中说,他派出的三支精锐斥候小队,折损了一支,终于有一队成功渗透到了红石谷附近。 斥候们扮作收购皮货的商人,在当地牧民的指引下,冒死靠近了那片被西昭列为禁区的山谷。 正如苏迪娜的情报所言,山谷深处,确实存在一个巨大的营地。 营地守卫之森严,远超边境任何一处军事要塞。斥候们根本无法靠近核心区域,只能在外围的山脊上,用特制的千里镜远远观察。 他们亲眼目睹了一次小规模的试爆。 柳慎元在信中用极为简练的语言描述了那场爆炸的威力:于百步之外引爆,声如闷雷,炸裂的土石将一棵碗口粗的枯树拦腰截断。 更可怕的是,柳慎元根据斥候的描述判断,这种火雷的稳定性似乎比他们之前缴获的那些有了极大的提升,引爆过程更加迅速和可控。 信纸的背面,是斥候拼死绘制的营地大致布局图,以及巡逻队伍的换防规律。 柳慎元在信的末尾写道:西昭火雷,已近大成。一旦让他们完成最后的调试,实现大规模量产,并装备全军,大安北疆危矣。 他请求朝廷,必须赶在西昭将这柄利刃彻底磨锋利之前,将其彻底摧毁。 第305章 节外生枝 他还附上了一个初步的奇袭计划,计划的核心便是出动一支精锐中的精锐,长途奔袭,直捣黄龙。 但这个计划风险极大,需要朝廷提供更详尽的情报支持,以及一批能够克制火雷爆炸的特殊装备。 看完信,书房内一片沉寂。 窗外的风吹得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好一个西昭国师。”李知安的声音有些发沉,“他这是要将整个西昭的国运,都押在这火雷之上了。” “一个疯子,带着一个野心勃勃的国家,确实能做出任何事。”齐逾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标注着营地的位置上轻轻敲击着。 苏迪娜的情报,价值连城。 它不仅为大安指明了方向,更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若是等西昭自己公布这个消息,一切就都晚了。 “镇国公的计划太大胆了。”李知安指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奔袭路线,“深入敌境数百里,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所以,他需要我们的支持。”齐逾的目光落在信纸的最后,“特殊装备……他应该是指你之前提过的那些东西。” 李知安点点头。 当初为了应对齐逾身上的奇毒,她研究过不少能抑制剧烈能量反应的方子和材料。 其中一些,或许能用在克制火雷上。 “只是,时机不对。”齐逾重新将信纸卷起,“现在京中局势未稳,大典在即,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任何大规模的军事调动,都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一旦消息泄露,不仅奇袭计划会彻底失败,更会给那些反对者攻訐他的口实。 “我明白。”李知安当然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是想等大典之后?” “对。”齐逾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大典之后,朕将亲下旨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支持镇国公。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得漂亮,打得西昭十年之内,再不敢觊觎我大安寸土。” 他的语气平静,但话语中的帝王霸气已然显露无遗。 他不再自称“孤”,而是“朕”。 李知安看着灰烬在空中飞舞,最后落入香炉,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这才是她选中的盟友,未来的大安之主。 齐逾做完这一切,才转身看向李知安,眼中的锐利和凝重渐渐化为柔和。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知道,无论是朝堂上的风波,还是边境的战云,都压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肩上。 “不辛苦。”李知安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齐逾收紧了手臂,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尚未说出口的计划。 “安安。” “嗯?” “大典那日,我会给你一份礼物。” 李知安从他怀中抬起头,有些好奇。 “什么礼物?” “一份独一无二的荣耀。”齐逾的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到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了。”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他齐逾的皇后,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最信任的战友,是他治理这万里江山的,另一半力量。 距离禅位大典只剩下最后一日。 整个皇城都沉浸在一种庄严而紧张的氛围中。 宫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声响。 李知安作为东宫女主人,未来的皇后,此刻正亲自在太庙检查着明日祭天典仪的最后准备工作。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礼部和内务府的官员们在她面前,无不恭敬谨慎。 然而,总有不和谐的声音,试图在这种关键时刻,彰显自己的存在。 “太子妃娘娘。”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是礼部的一位侍郎,姓张,据说与睿王府有些不清不楚的亲缘关系。 张侍郎躬着身子,姿态做得极足,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下官看了一遍祭品清单,这其中有一项‘南海贡珠’,据闻是出自万宝商行。娘娘,祭天乃国之大典,所用之物,皆需清净圣洁。用商贾之物祭天,是否……有些于理不合?” 他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知安身上。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不敢直接攻击李知安,便拿她的出身和产业说事,暗示她用自己的东西来祭天,是以权谋私,更是对神明的不敬。 李知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拿起那份清单,纤长的手指点在“南海贡珠”那一项上。 “张侍郎的意思是,这珠子,不干净?” “下官不敢。”张侍郎连忙躬身,“下官只是觉得,商贾逐利,其物沾染了太多俗世铜臭,用于祭天,恐诚意不足。” 李知安终于抬眼看向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张侍郎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南海贡珠,采自大安的海域,由大安的子民打捞,经由大安的商行运送至京城,最后呈于太庙,祭祀的,是我大安的列祖列宗和天地神明。”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敢问张侍郎,这珠子从头到尾,哪一点,不是我大安之物?哪一分,脱离了王化之外?” 她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张侍郎。 “还是说,在张侍郎眼中,我大安的子民,还分三六九等?只有士族之物才算清净,农人所种之粮,工人所造之器,商人所运之货,就都沾了铜臭,不配供奉给先祖?”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记记耳光,扇在张侍郎的脸上。 他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 “我如何?”李知安的语气陡然转冷,“张侍郎,本宫提醒你一句,大典在即,慎言慎行。若是再让本宫听到这等割裂君民、动摇国本的言论,就不是在太庙问话这么简单了。” 她刻意用了“本宫”这个称呼。 在齐逾监国,她执掌东宫的现在,这个自称,无人敢质疑。 第306章 宫外异动 张侍郎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太子妃,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背景的商户之女,而是即将母仪天下,手握实权的皇后。 “下官……下官失言,请娘娘恕罪!” “记住你说的话。”李知安不再看他,转身对一旁的礼部尚书吩咐道,“尚书大人,祭天典仪,不容有失。若再有无故生事者,按扰乱大典论处,直接拿下。” “是,娘娘。”礼部尚书连忙躬身应下,同时狠狠瞪了张侍郎一眼。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被李知安干脆利落地平息。 傍晚,她回到东宫,齐逾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听春夏说了白天在太庙发生的事,只是笑了笑。 “一只跳梁小丑罢了。” 他拉着李知安坐下,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明日之后,这些声音,就都不会再有了。” 夜色渐深,东宫的庭院里却未掌灯。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亭台楼阁勾勒出一片清冷的剪影。 李知安与齐逾并肩站在廊下,任由晚风拂过衣袂,带来一丝初秋的凉意。 他侧过头,看着李知安的侧脸,月光为她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平日里那份凌厉干练似乎也被这夜色融化了些许。 李知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香囊,递到他面前。 香囊是月白色的锦缎,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杆翠竹,针脚细密,雅致非常。 “这是什么?”齐逾接过来,一股清冽又温和的药香钻入鼻尖,让他连日来因筹谋而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几分。 “我闲来无事做的。”李知安的语气很随意,“加了几味提神醒脑的药材,明日大典仪程繁复,你身子未愈,挂在身上,能让你松快些。” 齐逾将香囊握在掌心,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没有说谢,只是将她的手牵了过来,十指相扣。 她的手有些凉,他便用自己的掌心将她包裹住。 “从商户之女,到太子妃,再到皇后。”齐逾缓缓摩挲着她的指节,“这一路,委屈你了。” 李知安摇了摇头,反手握紧了他。 “谈不上委屈。你我各取所需,本就是一场交易。只是……”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只是这场交易,似乎越来越划算了。” 齐逾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胸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拉着她,在廊下的栏杆旁坐下,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等明日事了,我带你去江南看看。”他低声说,“万宝商行的船队遍布天下,可你这个大东家,却好像从未真正为自己游览过山水。” “等荡平了北疆,肃清了朝堂,再说吧。”李知安靠着他,声音里带了些许慵懒,“当个太平皇后,总比当个亡国皇后要舒坦。”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然而,这安宁注定是短暂的。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院的阴影里,单膝跪地。 是凌云。 “殿下,娘娘。”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齐逾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宫城九门、太庙、太和殿,所有关键之处皆已排布妥当,我们的人已经就位。”凌云汇报道,“所有进出人员,都经过了三轮排查,不会有纰漏。” “宗室那边呢?”李知安问。 “睿王、安王几位,府上都还算安静。只是他们府中的幕僚和死士,今日往来频繁,行踪诡秘。我们的人手有限,不敢跟得太紧,怕打草惊蛇。” 这在预料之中。 他们若是不动,齐逾反而要不安了。 就怕他们藏得太深,等到最关键的时刻才发出致命一击。 “西昭的人呢?”齐逾又问。 “潜伏在京中的探子已经全部锁定,只等殿下一声令下。但……关于火雷的下落,依旧没有头绪。”凌云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凝重,“他们藏得太深了,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一股不知藏在何处的巨大破坏力,随时可能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爆开。 李知安的心微微一沉。 齐逾却像是没有听到这个坏消息一般,依旧平静。 他拍了拍李知安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不必找了。”他开口,语气平淡无奇,“他们费尽心机运进来的东西,自然是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按原计划行事,不必为火雷分心。” 凌云有些迟疑:“可是,殿下……” “执行命令。”齐逾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是。”凌云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庭院里又恢复了寂静。 李知安抬起头,看向齐逾:“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解决不了问题。”齐逾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他们想用火雷,无非是两个目的。一,刺杀我,造成混乱。二,毁掉大典,动摇我登基的法理根基。无论是哪一种,太和殿都是最好的选择。”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是不担心,而是早已将计就计,把太和殿变成了那个请君入瓮的“瓮”。 “你以自己为饵?”她的心猛地揪紧。 “不。”齐逾摇了摇头,他忽然凑近,在李知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是我们一起。”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月光下,他的瞳孔深邃如夜。 “知安,明日,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 正在此时,又一道黑影落下,比凌云更加急促。 来人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着喘息:“殿下,宫门外有异动。” 齐逾的身体瞬间坐直,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 “讲。” “一队不明身份的人马,正从东华门方向,试图冲击禁军防线!” “我们的人呢?” 来人抬起头,脸上满是惊疑。 “殿下,他们打的……是京营的旗号!” …… 天光大亮。 卯时正,厚重的钟声自皇城东南角的钟楼响起,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传遍了整座京城。 禅位大典,正式开始。 太和殿前,汉白玉广场被秋日的阳光照得一片雪白,晃得人睁不开眼。 第307章 登基大典 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按照品阶,分列于丹陛两侧。宗室勋贵们则占据了更靠近殿门的位置,一个个神情肃穆,眼中却藏着各自的心思。 李知安身着繁复的皇后礼服,凤冠霞帔,立于太和殿东侧的偏殿内,隔着一道珠帘,望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昨夜京营的异动,被齐逾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那不过是一场试探,用一队无关紧要的死士,打着京营的旗号,试图冲撞宫门,看看禁军的反应,也看看他齐逾的应对。 结果是,那队人马在距离宫墙三百步外,就被羽林卫的强弓硬弩射成了刺猬,连一声像样的呐喊都没能发出。 齐逾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宣告了宫城的戒备等级。 此刻,他正站在太和殿的门内,同样身着冕服,十二章纹在日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身姿却挺拔如松,渊渟岳峙。 “吉时到——” 随着鸿胪寺官员一声悠长高亢的唱喏,钟鼓齐鸣,雅乐奏响。 沉重的太和殿大门,被十六名禁军合力缓缓推开。 身着明黄衮龙袍的皇帝,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病初愈的他,显得有些老态龙钟,步履蹒跚。 他走到大殿中央的龙椅前,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过身,面向殿外的文武百官。 齐逾自殿内阴影中走出,来到皇帝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停下。 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的目光扫过底下的人群,那浑浊的眼珠里,透着一股众人熟悉的猜忌与审视。 他的视线在几位宗室亲王的脸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了跪在前排的睿王身上。 睿王的头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皇帝收回目光,声音沙哑而缓慢地响起。 “朕……承继大统四十载,宵衣旰食,未敢有一日懈怠。然,天不假年,朕躬不豫。幸赖太子齐逾,仁孝聪慧,德才兼备,监国以来,勤勉政事,使得国祚安稳,社稷平宁。”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广场上,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朕决意,顺天应人,传位于太子齐逾。望新君能继朕之志,爱民如子,开创我大安万世太平之基业!” 话音落下,他身旁的内侍总管立刻展开一卷明黄的诏书,高声宣读退位诏。 诏书读罢,便是大典最核心的环节——传玺。 一名老太监颤颤巍巍地捧着一个尺长的紫檀木盒,走到皇帝面前,跪下,高高举起。 皇帝亲自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了那枚象征着天下至高皇权的传国玉玺。 玉玺由和氏璧雕琢而成,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阳光下,玉玺通体散发着温润而威严的光泽。 齐逾撩起衣袍前襟,缓缓跪下,双手举过头顶。 这一跪,是跪天地,跪先祖,跪这万里江山,黎民百姓。 皇帝捧着玉玺,一步一步,走到齐逾面前。 他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儿子,这个他曾经最不看好,甚至一度想要废黜的儿子。 如今,却要亲手将这整个帝国,交到他的手上。 没有人知道此刻皇帝心中在想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广场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睿王,他埋在地上的脸,肌肉已经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抽搐。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皇帝弯下腰,将那枚沉甸甸的玉玺,稳稳地放在了齐逾高举的双手之中。 “逾儿。” 在玉玺交接的一刹那,皇帝的嘴唇微动,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唤了一声。 齐逾的身形没有丝毫晃动,接玺的手,稳如磐石。 他只是抬起头,迎上了皇帝那双复杂难明的眼睛。 “从今日起,你便是这天下的主宰。”皇帝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记住,坐上这个位子,你便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儿子,任何人的兄长。你只是,君。” 齐逾没有回应。 他只是捧着玉玺,对着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毕,他站起身。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气场以他为中心,轰然散开。 虽然还是那张脸,那副身形,但整个人的气度,已经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太子,而是君临天下的大安新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礼部尚书为首,文武百官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响彻云霄。 紧接着,宗室、勋贵、外使,尽皆跪倒。 李知安在偏殿内,也对着齐逾的方向,敛衽屈膝,行下跪拜大礼。 她看到,齐逾转身,手捧玉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张象征着权力顶峰的龙椅。 他坐了上去。 身形与那巨大的龙椅相比,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他坐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仿佛与生俱来就该坐在那里。 “众卿平身。” 齐逾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带着一丝病气未愈的沙哑,但“平身”二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山呼万岁的潮声缓缓退去,广场上数千人起身的衣袍摩擦声,汇成了一片绵密而肃穆的响动。 文武百官直起身,却无人敢抬头直视龙椅上的新君。 他们只是垂着眼,用余光感受着那股自御座之上弥漫开来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威压。 曾经的太子齐逾,是温和的,是病弱的,是需要人扶持的。 而此刻坐在那里的,是君王。 即便他的身形在宽大的龙椅中显得有些单薄,但那份从容与沉静,却让人不敢生出半分轻视。 接下来,是冗长而庄重的朝拜仪式。 宗室亲王、外戚勋贵、文武百官、藩属使节,按照品阶爵位,依次上前,向新皇叩拜,敬献贺表。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礼乐齐鸣,钟磬悠扬。 第308章 当众弹劾 齐逾端坐不动,接受着来自四海八方的朝贺。 他的表情始终淡然,既无初登大宝的狂喜,也无面对这盛大场面的局促。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看着一张张或敬畏、或探究、或暗藏心思的脸,在自己面前俯首。 与此同时,在太和殿东侧的体元殿内,另一场属于女性的典仪也在同步进行。 李知安身着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端坐于殿中宝座之上。 翟衣上绣着的翟鸟纹样,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五彩华光。 沉重的凤冠压在头上,让她必须时刻保持颈项的挺直。 面前,是以外戚宗妇为首的内外命妇,她们同样按照品阶,依次上前,向新晋的皇后娘娘行跪拜大礼。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齐划一的颂祝声,回荡在殿内。 李知安的仪态无可挑剔,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而清晰。 “众位夫人、恭人,平身。”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精心装扮的脸。 这些京城中最尊贵的夫人们,此刻都收敛了平日里的高傲与矜持,恭顺地跪在她的脚下。 她能感受到那些视线里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慎的观望。 一个商贾之女,登上了国母之位。 这本身,就是一桩足以让整个大安上层津津乐道,也暗中非议的“奇谈”。 李知安对此心知肚明,但她的脸上,却寻不到半点因此而来的不自在。 她只是从容地接受着朝拜,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春夏站在她的身后,悄悄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那些命妇。 她看到睿王妃跪在最前列,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 也看到几位老牌勋贵家的老夫人,虽然礼数周全,但那微微撇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们内心的不屑。 春夏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但再看自家小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暗流。 她的心,又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大典的流程,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广场上,百官归位,最后的礼成唱喏即将响起。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权力交接的盛典,即将平稳顺利地落下帷幕。 然而,意外总在人最松懈的时候发生。 就在礼部尚书清了清嗓子,准备高唱“礼成”之际,一个身影,突兀地从宗室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是睿王。 他已经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但身板依旧挺直。 他手中高高捧着一卷奏疏,脚步沉稳地走到广场中央,在距离丹陛百步之遥的地方,猛然跪倒在地。 “臣,宗室子弟,睿亲王齐嵩,有忠言逆耳,不得不于今日,于此地,向新皇陛下……死谏!” 他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上。 “死谏”二字,重如泰山,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瞬间,广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礼官的唱喏卡在了喉咙里,乐师的动作凝固在了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跪在广场中央的老王爷身上。 气氛,在这一刻,凝固到了冰点。 体元殿内,李知安刚刚赐了座,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一名小太监惊慌失措地从殿外跑了进来,在她身旁的春夏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春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知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隔着殿门,望向太和殿的方向,眉头缓缓蹙起。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在今天,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数千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汇聚在睿王和龙椅上的齐逾之间。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让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睿王高举着那份奏疏,头颅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初登大宝,臣本不该在此大典之上,行此悖逆之举。”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悲怆的决绝,仿佛自己是为国为民的孤胆忠臣。 “然,此事关乎国本,关乎祖宗社稷,臣若今日不言,便是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愧对黎民百姓!” 他说得大义凛然,一番话先给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龙椅之上,齐逾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调整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跪着的那位皇叔祖,任由他表演。 “讲。” 齐逾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的窃窃私语。 得到了“允许”,睿王的精神似乎为之一振。 他直起身子,双手将奏疏举过头顶,朗声道:“臣,弹劾新后李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大婚与登基大典同时举行,新皇刚刚坐上龙椅,就有人公开弹劾新后。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直接将刀子捅向了新皇的心窝。 一些老臣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而那些本就对李知安出身颇有微词的宗室勋贵,则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体元殿内,刚刚落座的命妇们,也听到了殿外传来的这声石破天惊的弹劾。 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唰”地一下,集中到了主位上的李知安身上。 李知安依旧端坐着,手里还捧着那杯已经微凉的茶。 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外面弹劾的,是另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人。 只有站在她身后的春夏,能感觉到自家小姐握着茶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广场上,睿王的声音还在继续。 “李氏一介商贾之女,出身卑微,毫无德言容功可言,如何能母仪天下,统领六宫?” “此其一,出身不正!” “其二,李氏以商贾手段,干政过甚!开办所谓民学监,名为教化,实则收拢人心,培植私人势力!其心可诛!” “其三,其名下万宝商行、云裳阁等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垄断丝茶盐铁,与民争利,致使多少小民破家失业!此等行径,与国之蛀虫何异?” 第309章 秋后算账 “陛下监国以来,受其蛊惑,推行所谓新政,更改祖制,看似利国,实则动摇我大安百年之根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睿王每说一条,声音便高亢一分。 他手中的那份奏疏,被他抖得哗哗作响,上面罗列的,正是他派人精心编纂的所谓“失当录”中的内容。 他就是要趁着今天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将这些罪名公之于众。 他并不指望能凭此一举扳倒齐逾,他的目的,是在新帝后的声望上,狠狠地划上一刀,在天下人心中,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皇和新后,得位不正,行事不端。 随着他一条条罪状的抛出,广场上的气氛愈发诡异。 支持新政的官员们气得脸色铁青,几次想要出列驳斥,却都被身旁同僚死死拉住。 此刻,谁出头,谁就是与睿王这个宗室长辈为敌,更是将新皇架在火上烤。 睿王说完,再次重重叩首。 “臣知今日之言,必触怒龙颜。但为江山社稷计,臣万死不辞!恳请陛下,废黜李氏之后位,拨乱反正,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说罢,他便长跪于地,一副准备以死明志的架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新皇的雷霆之怒。 一个处理不好,这场登基大典,就会演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和流血冲突。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齐逾,笑了。 他不是冷笑,也不是怒极反笑,而是一种近乎于看孩童胡闹般的,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的轻笑。 他甚至还微微摇了摇头。 “来人。” 他淡淡地吩咐。 内侍总管立刻躬身向前:“奴才在。” “去,将皇叔祖的奏疏,好生收起来。” 齐逾的声音平静无波。 “皇叔祖年事已高,心系江山,一片赤诚,朕心甚慰。” 内侍总管连忙小跑下丹陛,走到睿王面前,恭敬地从他手中取走了那份奏疏,然后呈送到了齐逾的御案前。 齐逾连看都未看一眼,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广场上的文武百官。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那些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神色各异的官员,在他的注视下,纷纷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依旧跪在那里的睿王身上。 “皇叔祖所言之事,朕,知道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今日,是朕祭告天地祖宗,登临大宝之日。国之大典,不议私事,不涉朝政。”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仪。 “皇叔祖既是心系江山,便更该懂得体统与规矩。其余诸事,待大典之后,于朝堂之上,再行商议。” “现在,退下。” 最后几个字,轻描淡写,却仿佛有万钧之力。 睿王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好了慷慨陈词,准备好了迎接新皇的震怒,甚至准备好了血溅当场,以忠臣之名流传后世。 可他万万没想到,齐逾会是这种反应。 他蓄满力气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分毫,反而让自己差点闪了腰。 不怒,不辩,不解释。 只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你的所有指控,你的所有表演,朕,知道了。 但,要不要理会,什么时候理会,怎么理会,由朕来决定。 这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具压迫感。 在全场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睿王跪在那里,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在台上唱戏的小丑,而唯一的观众,只给了他一个“知道了”的评价。 那种羞辱与难堪,比杀了他还难受。 最终,在内侍总管“恰到好处”的搀扶下,睿王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退回了宗室的队列之中。 一场足以颠覆大典的风波,就这么被齐逾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齐逾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这一次,再无人敢有异色。 “礼官。” 他开口。 那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礼部尚书一个激灵,连忙跪下:“臣在!” “继续。” “是!” 礼部尚书如蒙大赦,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唱道: “大典——礼成——” 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正式开启。 大典终于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宣告结束。 新皇齐逾在文武百官的恭送下,起驾回宫。 李知安也在体元殿接受完最后一轮朝拜,在命妇们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登上了皇后的凤驾。 两驾銮驾在宫道上汇合,一前一后,朝着帝后寝宫乾清宫与坤宁宫的方向行去。 卸下沉重的礼服与冠冕,换上轻便的常服,李知安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春夏一边为她轻轻按摩着酸痛的脖颈,一边愤愤不平地低声抱怨。 “娘娘,那睿王也太可恶了!竟然在那种场合……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李知安从铜镜里看着自己略显疲惫的脸,神色却很平静。 “他当然是故意的。”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慢慢梳理着长发。 “若不是故意,又何必选在今日,选在万国来朝之时?” 这一招,阴损至极。 无论齐逾如何应对,新帝后被宗室长辈当众指责“德不配位”的这桩事,都会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大安,乃至周边诸国。 声望受损,已是必然。 “那陛下也……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春夏有些不甘心。 在她看来,对这种老匹夫,就该当场拿下,打入宗人府,以儆效尤。 李知安放下玉梳,摇了摇头。 “你当真以为,就这么算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陛下可比你想的要记仇得多。他今日不发作,不是放过,而是在告诉所有人,一只乱叫的狗,还不配打断他的大典。” 这份气度,是帝王的从容。 但从容过后,必然是秋后算账。 第310章 以工代赋 “等着看吧,好戏,才刚刚开场。”李知安端起桌上的温茶,浅啜了一口。 果然,她话音刚落,殿外便有内侍通传。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请您往乾清宫东暖阁一叙。” 李知安放下茶盏,站起身。 “走吧,去看看陛下要唱哪一出。” 当李知安抵达东暖阁时,齐逾也刚刚换下龙袍,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奏疏。 不是今天大典上收的贺表,而是几份积压的旧档。 看到李知安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奏疏,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知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执起他的手,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 脉象沉稳,但内里却有一丝浮躁的虚火。 显然,白日里那场风波,他并非表面上那般毫不在意。 “龙椅不好坐吧?”李知安轻声问,指尖轻轻按压着他的穴位,为他舒缓紧绷的神经。 “是不好坐。”齐逾靠在软枕上,闭上了眼睛,“又冷又硬,还不如你这儿软和。” 他拉过李知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感受着那份柔软与温暖。 “生气了?”李知安问。 “没有。”齐逾睁开眼,眸色深沉,“只是觉得,有些苍蝇,嗡嗡叫得久了,确实惹人烦。”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站在一旁的内侍总管。 “去查查,皇叔祖名下那几家米行和布庄,近三个月的账目,还有,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最近在城外是不是又置办了一座别院。” 内侍总管躬身领命:“奴才遵旨。” 李知安眉梢一挑。 她就说,这位新皇陛下,怎么可能吃这个哑巴亏。 睿王弹劾她与民争利,齐逾反手就去查他家的生意。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光查账,怕是扳不倒他。”李知安提醒道,“宗室亲贵,谁家没有几笔糊涂账。若无实证,闹到宗人府,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朕,何时说过要用这个扳倒他了?” 齐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朕只是想看看,皇叔祖一边高喊着与民争利,一边自己又囤积了多少粮食布匹,准备在入冬后卖个好价钱。” 他转头看向李知安。 “你之前提过的,那个以工代赈,修缮京畿水利的计划,可以提前了。” 李知安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你是想……” “皇叔祖不是怕朕动摇国本吗?”齐逾淡淡一笑,“那朕就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国之根本。” 他站起身,走到御案前,提笔便写。 “传朕旨意,明日早朝,议三件事。”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暖阁中回响,清晰而有力。 “其一,户部即刻清点国库,拨专款,于京畿、河北、山东三地,招募流民,兴修水利,以工代赈。” “其二,着令工部,绘制详细图纸,凡工程所用砖石、木料、人工,皆需明码标价,张榜公示,由都察院御史全程监督,若有贪墨舞弊者,无论亲疏贵贱,一律严惩不贷!” “其三……” 他笔锋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命五城兵马司与京兆府衙联合,即日起,严查京中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之商户。凡查实者,三倍罚没,所得钱粮,尽数投入水利工程。” 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狠。 前两道,是阳谋。 以工代赈,是实打实的利民之举,谁也挑不出错。 而张榜公示,御史监督,则是断了某些人想从中捞油水的心思。 而第三道,就是明晃晃的杀招了。 这把刀,看似砍向所有囤积居奇的商户,但所有人都知道,刀锋真正对准的,是睿王和他背后那些靠着特权垄断民生的宗室勋贵。 齐逾这是要用睿王自己的“罪名”,来抄他的老底。 杀鸡儆猴。 这只鸡,就是睿王。 旨意写罢,齐逾将御笔一掷,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圣旨,递给了内侍总管。 “即刻发往内阁,明日,朕要看到结果。” “遵旨!” 内侍总管捧着圣旨,躬身退下,脚步匆匆。 暖阁内,又恢复了安静。 李知安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眼底的森然,轻声道:“你这一刀下去,怕是要得罪整个宗室了。” “朕坐上这个位子,不是来交朋友的。” 齐逾转过身,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朕说过,坐上这个位子,你便是君。君王,不需要朋友。” 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发丝,声音低沉。 “朕,只需要我的皇后。” 李知安的心,蓦地一软。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整个皇城已经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无声中轰然运转。 昨夜那三道自乾清宫发出的旨意,如三块巨石投入京城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彻夜未平。 早朝的钟声敲响时,文武百官列于金銮殿外,神色各异。往日里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宗室勋贵们,今日却个个面色凝重,彼此间交换着探究的眼色,气氛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 睿王站在宗室之首,一身朝服穿得笔挺,面容看不出喜怒。但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还是暴露了他昨夜的不安。 齐逾的龙辇到时,众人跪拜。 “平身。” 年轻帝王的声音清朗,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一步步走上丹陛,在龙椅上坐下。那张椅子确实又冷又硬,但他坐得笔直,仿佛生来就该属于那里。 内侍总管尖细的嗓音响起,早朝正式开始。 户部尚书第一个出列,声音洪亮地奏报了连夜清点国库的结果,并呈上了以工代赈的初步预算。 紧接着,工部尚书也出列,表示水利工程的图纸早已备有多套方案,可即刻筛选优化,并附上了各项工程材料与人工的市价参考,以备公示。 两部尚书的效率之高,让朝臣们心中一凛。这显然是早有准备,昨夜不过是走了个发旨的流程。新皇的雷霆手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要狠。 第311章 公事公办 齐逾听着奏报,只是淡淡地点头。 “准。” 一个字,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没有去看睿王的脸色,也没有去观察任何人的反应。他就像一个专心致志的匠人,只专注于雕琢自己手中的作品。 接下来,几位老臣出列表奏了一些民生琐事,齐逾都耐心听取,并给出了妥善的批示。甚至还当场嘉奖了两位在昨日登基大典上调度有方、保证了流程万无一失的礼部官员。 一时间,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新皇的行事风格,似乎与众人预想的截然不同。他没有乘胜追击,对昨日弹劾皇后的睿王发难,反而一板一眼地处理起政务,有功则赏,有过……那把名为“囤积居奇”的刀,还悬着。 这是一种无声的压迫。 他越是表现得公事公办,那第三道旨意的分量就越重。因为它不再像是帝王因怒发出的报复,而是一项经过深思熟虑、必须执行的国策。 睿王站在那里,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原本准备了满腹经纶,想在朝堂上就“与民争利”之事再与皇帝辩上一辩,将事情闹大,裹挟宗室与清流,逼迫皇帝收回成命。 可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根本不接他的招。人家在谈国计民生,在谈兴修水利,在谈整顿吏治。桩桩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他若再纠缠于皇后开商铺那点“小事”,就显得自己格局太小,用心险恶了。 这口气,他只能硬生生憋回去。 早朝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结束。 齐逾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睿王一眼。 退朝后,齐逾并未返回乾清宫,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 春夏正带着几个小宫女,清点着库房的册子。 “娘娘,这是前朝留下的各宫份例,还有太上皇那些太妃们的用度……”春夏将一本厚厚的账册呈给李知安,“您看,是不是要照着旧例来?” 李知安翻开账册,只看了几眼,眉头就微微蹙起。 份例之奢靡,用度之浮夸,远超她的想象。光是给一位太妃提供熏香的银子,一个月就够宫外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前朝的例,是前朝的事。”李知安合上账册,语气平静。 “如今国库吃紧,京畿河北等地尚有流民失所。皇上正要用钱兴修水利,以工代赈。这后宫,自然不能拖了前朝的后腿。” 她看向春夏:“传我的懿旨。所有份例,减半。各宫用度,除了太上皇和太后宫中不变,其余一律削减三成。所有采买,需有明确记录,由专人审核。告诉她们,省下来的银子,我会尽数交给户部,用于赈灾。” 春夏心头一跳。 娘娘这第一把火,竟是烧向了整个后宫。这可是要得罪人的。 李知安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 “去办吧。若有人不服,让她来凤仪宫见我。”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你去尚食局传话,让他们给永寿宫的太妃们,每人送一盅燕窝羹过去。就说,是本宫感念她们侍奉太上皇辛劳,特意为她们准备的。”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这后宫的女主人,手段可一点都不软。 春夏躬身领命,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李知安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知道自己在这深宫里的第一场仗,已经打响了。 而就在此时,内侍总管捧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密报,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陛下,睿王退朝后,秘密召见了几位宗室王爷,还派人去了城外的庄子。” 睿王的动作,比预想中还要快。 齐逾接过密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并无意外。 “让他去串联,让他去布置。”他将密报随手放在桌上,语气平淡,“网撒得越大,收网的时候,才不会有漏网之鱼。” 他看向一旁的凌云,此人如影子般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 “盯紧了,不光是睿王府,所有与他往来过密的宗室和官员,都给朕一一记下。朕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吃了什么。” “是。”凌云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书房内。 李知安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齐逾这是要将计就计,让睿王自己把所有党羽都暴露出来,好一网打尽。 “你这边动作不小,我那边,也得唱好这出戏。”李知安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哦?”齐逾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皇后打算如何唱?” “皇上要开源节流,我这做妻子的,自然要为你管好后院,不能让后宫成了吞金的无底洞。”李知安微微一笑,“我先去会会那几位养尊处优的太妃娘娘们。” 齐逾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 “去吧,若有人敢给你气受,直接打发到浣衣局去,不必给朕留情面。” “那倒不至于。”李知安莞尔,“对付女人,有时候,不见血的刀子才更管用。” 永寿宫。 这里是太上皇退位后颐养天年的地方,连带着他那些妃嫔,也都挪了过来,分住在各个偏殿。 李知安的懿旨和燕窝羹,几乎是同时抵达的。 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燕窝羹是好东西,代表了新皇后的敬重。可份例减半,用度削减三成,却是实打实地割了她们的肉。 德太妃的宫里,气氛尤为压抑。 她出身宗室,是睿王的远房堂姐,素来在后宫中地位尊崇,用度也最为奢靡。 “岂有此理!”德太妃将手中的账本摔在地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气,“她一个黄毛丫头,刚当上皇后几天,就敢把刀子动到我们头上来了?这是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 旁边的宫女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娘娘息怒,皇后娘娘不是也送了燕窝羹来,说是感念您……” “一碗燕窝就想堵住我的嘴?”德太妃冷笑,“她这是打的好算盘!拿着我们的银子去前朝做好人,名声都让她占了,苦头却要我们来吃!” 第312章 火雷试爆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声。 “皇后娘娘驾到!” 德太妃脸色一变,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迎了出去。 李知安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她今日的妆扮虽素雅,但那身凤袍和与生俱来的气场,却让人不敢小觑。 “给皇后娘娘请安。”德太妃屈膝行礼,态度还算恭敬。 “德太妃免礼。”李知安虚扶一把,笑容温和,“本宫今日过来,是想看看太妃们住得可还习惯,另外,也想为削减用度一事,亲自向各位解释一二。” 她这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偏殿里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太妃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德太妃心里憋着火,嘴上却只能客套:“皇后娘娘有心了。只是……这宫里的用度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骤然削减这么多,怕是有些不妥。我们姐妹们用惯了的东西,突然没了,这日子……” 她说着,还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李知安也不打断她,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等德太妃说完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太妃说的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本宫也知道,让各位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娘娘们过些清简日子,是委屈了大家。”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几分肃然。 “但宫外的百姓,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呢?京畿左近,多少流民连一口热粥都喝不上。皇上为了筹措赈灾的钱粮,夙兴夜寐。我们身为皇室中人,享受着万民供养,难道不应该在此刻,为君分忧,为民解难吗?”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德太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想辩驳:“话是这么说,可这后宫的体面……” “体面,不是靠熏多少名贵的香,穿多少华丽的衣裳得来的。”李知安截断她的话,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真正的体面,是母仪天下,垂范万民。是当国家需要时,我们能与子民同甘共苦,而不是只顾着自己享乐。” 她从春夏手中拿过一份新的册子。 “这是本宫拟定的新章程。各宫削减的用度,每一笔都会记录在案,张榜公示,告知天下百姓,这些银子用在了何处。本宫相信,百姓们会感念各位太妃的仁德之心。” 这一下,德太妃彻底没话说了。 把事情上升到家国大义的高度,还搬出了天下百姓,谁还敢说个“不”字?说了,就是与天下百姓为敌,就是不懂事,不顾全大局。 更狠的是,还要张榜公示。这等于是把她们架在火上烤,谁要是不配合,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娘娘深明大义,是臣妾们短视了。”一位平日里与德太妃不睦的贤太妃率先表态,“臣妾愿遵从皇后娘娘的懿旨,为皇上分忧,为灾民尽一份心意。” “臣妾也愿意。” “臣妾附议。” 一时间,应和声四起。 德太妃孤立无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能咬着牙,不情不愿地跟着表了态。 李知安满意地点点头。 她走到德太妃面前,亲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动作亲昵。 “太妃能顾全大局,本宫很高兴。”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睿王是宗室的贤王,想必也会支持太妃为国分忧的义举。毕竟,囤积居奇、与民争利这种事,睿王可是最痛恨的,不是吗?” 德太妃的身体猛地一僵,惊恐地看向李知安。 李知安却已经松开手,恢复了那副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句敲打只是她的错觉。 一场后宫的风波,就此被李知安轻描淡写地化解。她不仅立了威,还顺手给睿王添了点堵。 消息传到御书房,齐逾听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朕的皇后,果然与众不同。” 他正想写张字条夸奖一下自己的皇后,一名禁军统领却神色慌张地从殿外冲了进来,连通报都忘了。 “陛下!不好了!” 那统领满头大汗,脸上带着一丝惊惶。 “八百里加急!北疆军报!” “呈上来。” 齐逾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禁军统领双手颤抖地将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递上。竹筒上插着三根翎羽,这是最高等级的军情急报。 齐逾伸出手,动作平稳地接过了竹筒。 指尖触及竹筒的凉意,让他心中那点因李知安带来的暖意迅速沉淀下去。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火漆的封印。 那红色鲜艳得有些刺目。 “你先下去。”他对那名几乎要站不稳的统领吩咐。 “是,陛下。”统领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大殿,连脚步都带着几分踉跄。 殿内只剩下齐逾和侍立一旁的内侍。 齐逾从御案上拿起一把裁纸用的小刀,刀刃锋利,轻轻一划,便挑开了火漆。 他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信纸上的字迹是他熟悉的,来自镇国公柳慎元,笔力遒劲,一笔一划都透着北疆风沙的冷硬。 信上的内容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齐逾的心上。 西昭。 在他登基的次日,于两国交界的乌兰山谷,进行了一次“火雷”试爆。 信中描述,其声如巨雷轰鸣,震彻山谷,数十里外清晰可闻。 爆炸之处,山石崩裂,草木成灰,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是亮出獠牙的示威。 更是对大安新君最直接的下马威。 齐逾将信纸缓缓放回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纸张边缘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叩击声。 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刚刚才解决了后宫的麻烦,正为自己皇后的聪慧手段而欣喜。 转眼间,国境之外,更大的风暴已然来临。 “摆驾,上朝。”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一旁的内侍心头一紧,立刻躬身去传令。 清晨的钟声尚未敲响,文武百官便被紧急召集到了金銮殿。 第313章 并非上策 人人脸上都带着惊疑与不安,交头接耳地猜测着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让新帝破例提前早朝。 当齐逾身着龙袍,步履沉稳地走上御阶,坐上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时,殿内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从御座之上弥漫开的,不同于往日的低沉气压。 “宣鸿胪寺卿。”齐逾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鸿胪寺卿连忙出列,他一夜未眠,眼下布满了血丝,神情憔悴。 “陛下,西昭使团于昨日深夜递交国书,祝贺陛下登基。”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装裱华丽的国书,由内侍呈了上去。 齐逾没有看,只是平静地问:“国书上还说了什么?” 鸿胪寺卿身子一颤,硬着头皮回禀:“西昭国主在贺词之后提及,他们……他们研制出一种新式利器,威力巨大,可开山裂石。他们希望……希望以此为契机,与我大安重新商议边市条款,以……以示两国友好。”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狂妄!简直是欺人太甚!” “名为祝贺,实为恫吓!这是想做什么?想从我大安身上割肉吗?” 兵部尚书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出列,满脸涨红:“陛下,西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请战!当即发兵,给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一点颜色看看!” “尚书大人息怒!两国交战,非同小可,当从长计议啊!” “议什么议!人家都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还议?” 殿内瞬间吵成了一锅粥,主战派和主和派争得面红耳赤。 齐逾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下方争论不休的臣子们,并未出声制止。 直到殿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汇聚到他身上,他才缓缓开口。 “诸位爱卿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西昭使团递交国书的同时,朕也收到了来自北疆的八百里加急。” 他将柳慎元的那封军报递给内侍,示意其传阅下去。 当那份描述着火雷威力的军报在朝臣手中一一经过时,刚刚还叫嚣着要开战的官员们,不少都变了脸色。 开山裂石,这绝非虚言。 若此等利器用于战场……后果不堪设想。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这次的寂静,带着一丝沉甸甸的恐惧。 “西昭选在朕登基次日,行此挑衅之举,其意图,朕与诸位一样清楚。” 齐逾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大臣的脸。 “他们以为,我大安新君初立,朝局未稳,便可任由他们拿捏。他们想用这所谓的‘新式利器’,逼朕在边市贸易上让步,吞我大安的血肉。”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但他们想错了!” “我大安,历经风雨,何曾畏惧过任何威胁?朕的江山,是靠铁与血打下来的,不是靠妥协换来的!” “朕已密令镇国公,于北疆严阵以待,做好一切应对准备。大安不主动挑起战事,但也绝不畏惧任何来犯之敌!” 一番话掷地有声,让殿内百官心神为之一振。 原本的慌乱与恐惧,渐渐被一股同仇敌忾的激愤所取代。 新帝虽然年轻,却并未被西昭的下马威吓倒,这份镇定与强硬,让朝臣们看到了希望。 退朝之后,齐逾没有回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乾清宫的偏殿。 李知安早已等在了那里。 她是在齐逾下令提前早朝时得到消息的,心中便有了预感。 看到齐逾进来,她迎了上去,没有多问,只是亲手为他奉上了一杯安神的热茶。 “你也知道了?”齐逾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 “能让陛下一早便召集群臣的,想来不是小事。”李知安在他身边坐下,“与北疆有关?” 齐逾点头,将北疆军报和西昭国书的内容简要说了一遍。 很快,兵部尚书与工部尚书也被传召而来。 四人落座,偏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西昭的火雷,两位爱卿怎么看?”齐逾开门见山。 兵部尚书面色沉重:“陛下,若镇国公所言不虚,此物威力远胜我朝现有的任何火器。一旦大规模用于战场,我军边防将面临巨大压力。” 工部尚书则是一脸羞愧:“臣无能。我部虽一直在钻研火器,但进展缓慢,所制出的火炮、火铳,射程与威力都……都远不及西昭所描述的程度。” 齐逾对此并不意外。 他看向李知安,发现她正垂眸思索着什么。 “皇后有何看法?” 李知安抬起头,迎上三人的目光。 “硬碰硬,并非上策。”她缓缓开口,“西昭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试爆,必然是仗着我们对他们的工坊所在、技术深浅一无所知。他们想打,我们却不能立刻奉陪。” 她的话让兵部尚书眉头一皱,却并未反驳。 “那依皇后之见?”齐逾追问。 “釜底抽薪。”李知安吐出四个字,“既然他们亮出了利刃,那我们就想办法,折断它。” 齐逾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在桌上摊开。 那是一副极其详尽的西昭北部地图,上面用朱笔标记着山川河流,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路径。 在地图的一角,一个名为“黑石谷”的地方,被画上了一个红圈。 “这是朕登基前,便与镇国公一同拟定的‘断刃’计划。” 齐逾的手指点在那个红圈上。 “黑石谷,是西昭最大的铁矿产地,也是我们推测他们研制新式武器的工坊所在。‘断刃’计划的核心,便是派遣一支精锐小队,潜入西昭境内,找到并摧毁这个工坊。” 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都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计划,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机划。 深入敌国腹地,执行斩首行动,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甚至可能直接引爆两国大战。 “陛下,此计风险太高!”兵部尚书立刻劝阻。 第314章 深明大义 “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齐逾的声音不容置喙,“与其在边境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打掉他们的依仗。只要毁了他们的工坊,西昭的威胁便不足为惧。” 他看向李知安:“皇后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 李知安看着地图上的那个红圈,心中同样震撼于齐逾的魄力。 “断刃计划,可以执行。”她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但这只是其一。我们不能只寄望于一次奇袭的成功。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也要有能与之抗衡,甚至超越它的东西。” 她的目光转向工部尚书。 “尚书大人,西昭的火雷,说到底,不过是硝石、硫磺、木炭的配比与工艺的精进。他们能做出来,我们大安,没有理由做不出来。” 工部尚书面露难色:“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配比之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部尝试了无数次,始终无法突破瓶颈……” “钱,朕来给。”李知安截断了他的话,语气果决,“人手,陛下可以下令调集全国最好的工匠。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计成本,不问过程,朕要尽快看到成果。” 她转头看向齐逾,目光灼灼。 “双线并行。一边,由镇国公执行‘断刃’,斩其羽翼。另一边,工部全力攻关,铸我坚盾。这才是万全之策。” 齐逾深深地看着她,从她的眼中,他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决断和锐气。 他拿起御笔,在一份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一个“准”字,随后盖上了传国玉玺。 他将圣旨递给兵部尚书。 “立刻以最高等级传往北疆,授权镇国公,相机执行‘断刃’计划。” “臣,遵旨!”兵部尚书双手接过圣旨,心潮澎湃。 齐逾又拿过工部拟定的一份初步预算册子,看都未看,直接递到了李知安面前。 “皇后,朕的内帑,还有你从太妃们那里省下的银子,朕要你亲自盯着,务必让每一分钱,都变成能响的惊雷。” 从偏殿出来,夜风带着凉意,吹得人衣袂翻飞。 李知安却觉得心头一片火热。 回到凤仪宫,春夏立刻迎了上来,见她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 “娘娘,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李知安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传我的话,明日一早,请西昭的苏迪娜公主来凤仪宫一叙。” 春夏一愣,有些不解。 如今北疆军报传来,西昭国书形同宣战,在这个节骨眼上召见苏迪娜,宫里人多眼杂,怕是会引来非议。 “娘娘,这……” “无妨,去吧。”李知安摆了摆手,并未多做解释。 釜底抽薪,断其利刃,这是对外的策略。 但战争从来不只是战场上的事。 西昭并非铁板一块,那个敢于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国师的苏迪娜,就是可以利用的一股力量。 翌日清晨,苏迪娜被带到了凤仪宫。 她穿着一身大安宫装,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英气。 只是数月不见,她清瘦了些,神情也多了几分沉郁。 见到李知安,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态度不卑不亢。 “苏迪娜见过皇后娘娘。” “公主不必多礼,坐吧。”李知安指了指一旁的锦凳。 宫人奉上茶点后便被挥退,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李知安没有兜圈子,平静地将北疆军报和西昭国书的内容,简要复述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苏迪娜的反应。 当听到“黑火雷”和“夷为平地”时,苏迪娜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指也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国书已经送达京城,想必公主也有所耳闻。”李知安说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苏迪娜沉默了片刻,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皇后娘娘是想问我,对此事有何看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想听听公主的真话。” 苏迪娜抬起头,直视着李知安,眼中情绪复杂。 有羞愧,有愤怒,也有一丝无奈。 “国师此举,是拿西昭的国运在赌博。”她一字一句地开口,“他以为手握利器,便能所向披靡,却不知战争一旦开启,最先受苦的永远是两国的百姓。” “他用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确实能暂时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让那些好战的部族首领奉他为神明。但是……” 苏迪娜话锋一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这所谓的‘利器’在战场上受挫,或者,它带来的伤亡和代价超出了百姓的承受范围,那些今天高呼万岁的人,明天就会成为最先推翻他的人。” 李知安安静地听着,心中对苏迪娜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是一个真正有远见,心怀族人的公主。 “那么,依公主之见,西昭国内,主和的声音还有多大?” 苏迪娜苦笑一声:“在国师的铁腕之下,如今已经微乎其微。但火种尚在,我母族所在的部落,以及其他几个深受贸易之利的大部落,并不想开战。只是……群情激奋之下,无人敢出头罢了。” “如果,有人能告诉他们,与大安和平共处,通过贸易换来的牛羊、布匹和茶叶,远比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更实在呢?”李知安循循善诱。 苏迪娜的呼吸一滞,她猛地看向李知安。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我敬佩公主的深明大义。”李知安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我也可以给你提供一些便利。你可以通过我的渠道,与你的母族通信,当然,内容需要经过我的查验。” 这几乎是摊牌了。 苏迪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知道,这是李知安给她的一个机会,一个选择。 是作为西昭公主,与大安同仇敌忾;还是作为和平的使者,为自己的族人谋求一条生路。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我愿意。”苏迪娜站起身,对着李知安深深一拜,“若能免去一场兵戈,苏迪娜万死不辞。” 李知安扶起了她。 “公主言重了。你不是背叛西昭,你是在拯救你的族人。” 第315章 千秋功业 送走苏迪娜,李知安独自在殿内静坐了许久。 她揉了揉眉心,唤来春夏。 “传话给万宝商行的几位大掌柜,让他们明日进宫见我。” 春夏应下,却又迟疑地开口:“娘娘,最近外面有些风言风语,说……说您身为皇后,却还掌着商行,是与民争利,于国体不合。” 李知安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这正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与民争利?这顶帽子,本宫可不戴。”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宫墙外的天空。 “从明天起,万宝商行名下所有涉及米面粮油、布匹绸缎等民生根本的产业,尽数从内廷剥离,恢复民间的独立经营。” 春夏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可是万宝商行最赚钱的几块业务! “那……那我们……” “剥离出去的产业,利润不再上缴内帑。”李知安的声音平静却有力,“我会成立一个独立的善堂基金,所有利润尽数注入其中,专用于民学监的扩建,以及廉价药材的普及推广。” “别人不是说我与民争利吗?那我就把利,全都还给民。” “我倒要看看,这天下悠悠众口,还能说出什么来。” 李知安转过身,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不仅要让工部的火器响起来,还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到,她这个皇后赚的每一分钱,最终都用在了何处。 她要让那些非议,都变成她实打实的功绩。 第二天一早,万宝商行的几位核心大掌柜便被秘密召进了凤仪宫。 这些人都是跟着李知安从无到有打下江山的元老,乍一听闻皇后要将商行最核心、最赚钱的几块民生产业剥离出去,一个个都懵了。 “娘娘,万万不可啊!”为首的钱掌柜急得满头大汗,“这米粮布匹生意,是我商行的根基,利润占了近四成。一旦剥离,商行等同于断了一臂啊!” “是啊娘娘,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您这边要支持工部,那边还要扩建民学监,哪一样不是吞金的巨兽?我们不多赚些,如何支撑得起?”另一位掌柜也跟着附和。 李知安端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完,才抬手虚按了一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你们也要明白,我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商行东家了。” 她环视众人,继续说道:“‘皇后与民争利’,这八个字,就是一把悬在我头顶上的刀。今天他们只是说说,明天,就可能成为朝臣攻击我和陛下的利器。尤其是在这国战将起的时候,任何内部的不稳,都可能酿成大祸。” 钱掌柜等人都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但依旧满心不舍。 “可是……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实在不甘心啊!” “谁说要拱手让出去了?”李知安微微一笑,“我只是将它从内廷的账目上剥离。商行还是那个商行,掌柜也还是你们这些掌柜。” 她将早已拟好的章程递了过去。 “从即日起,成立‘民安善堂’。原米粮、布匹等产业的所有权,划归善堂名下。你们,则作为善堂聘请的职业掌柜,继续经营。只是,你们的东家,从我,变成了天下百姓。” 几位掌柜接过章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章程里写得清清楚楚:民安善堂的所有利润,不再进入皇后的私库,也不入内帑,而是设立专门的账户,由户部、内务府以及民间推举的乡绅代表三方共同监管。 这些钱,只有一个用途——兴建民学,普及医药。 每一笔开支,都要有明确的去向,并且定期张榜公示,天下人共见。 “娘娘……您这是……把聚宝盆直接摆到大街上,让所有人看着啊!”钱掌柜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在做千秋功业! “我不仅要让他们看着,我还要让他们参与进来。”李知an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善堂接受所有人的捐赠,无论是一文钱,还是一万两,都会记名造册,同样张榜公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兴学助医,不是我李知安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大安所有人的事。” 她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我把堵住悠悠众口的权力,交给了你们。把收拢天下人心的机会,也交给了你们。” “这件事,比我们赚多少银子都重要。做得好,利在千秋。做不好……”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分量。 钱掌柜等人对视一眼,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娘娘深谋远虑,我等……万死不辞!” 这一刻,他们心中的那点不舍和疑虑,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使命感。 他们不再是逐利的商人,而是皇后手中,改变天下格局的棋子。 凤仪宫的变革,如同一阵风,迅速吹遍了整个京城。 而此时的御书房内,气氛却冷凝如冰。 凌云单膝跪地,将一叠厚厚的卷宗呈到齐逾面前。 “陛下,睿王府的线,查清楚了。” 齐逾没有立刻去看卷宗,只是平静地问:“结果如何?” “不出陛下所料。”凌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睿王爷及其子侄,多年来,通过其门生故旧,暗中操控漕运。淮安府沉船案的背后,就有他们的影子。他们截留官粮,走私私盐,获利甚巨。” “此外,他们在京畿周边,以各种名目兼并了近万顷良田,皆挂在旁支族人或毫无关系的户头之下,账目做得天衣无缝。” 齐逾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早已料到。 “这些,还不够让他死。” 凌云接着说:“最关键的是,我们在王府的别院中,查到了一支三百人的护卫队。这些人,皆是军中退役的老兵,装备精良,远超亲王规制。每月耗费的钱粮,数目惊人。” 私募武装,这已经是踩在了谋反的红线上。 第316章 知音难觅 齐逾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还有呢?” “还有……”凌云从怀中又取出一份独立的密报,双手奉上,“我们查到,睿王府的账房,与北疆边境的一位副将,有隐秘的资金往来。近三个月,共计有十万两白银,分批次流入了那位副将的私库。” 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北疆,副将,十万两白银。 在这西昭挑衅,战事一触即发的敏感时刻,这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人心上。 “通敌的实据呢?”齐逾的声音冷了下来。 “暂无。”凌云低头,“那位副将并非镇国公的直属,为人极为谨慎。所有的银钱往来,都以生意投资为名。我们的人,暂时还找不到他与西昭接触的证据。” 齐逾拿起那份密报,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没有证据,有时候,比有证据更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 睿王这只养了多年的肥羊,终于到了可以宰杀的时候。 但他,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一刀了结。 “凌云。” “臣在。” “传朕旨意,让暗卫的人,盯紧那位副将。不要惊动他,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他需要什么‘方便’,就给他什么‘方便’。” 凌云的话语里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朕倒要看看,我这位皇叔祖,究竟想用这十万两银子,在北疆买个什么东西回来。” “另外,把睿王府与漕运勾结的证据,不经意间,泄露一份给都察院那个姓张的愣头青御史。” 凌云一怔,随即明白了齐逾的用意。 这是要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臣,遵旨。” 齐逾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却毫无笑意。 睿王府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睿王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大椅上,欣赏着堂下舞姬的曼妙舞姿,手中把玩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 他年近五十,养尊处优,面色红润,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王爷,您看这批新来的舞姬,身段可还入眼?”旁边,他的长子齐宏献媚地笑着,亲自为他斟满一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睿王呷了一口,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还行吧。就是这乐曲,听着腻歪。还是咱们北地的大曲听着提神。” 齐宏眼珠一转,立刻会意:“父亲说的是。等过些时日,儿子一定给您寻摸几个北地最好的乐师来。” 睿王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乐师易寻,知音难觅啊。”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意有所指的自得。 父子俩正说着话,一名管家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附在齐宏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宏面色微变,随即挥手让舞姬和乐师都退下。 “父亲,宫里传出消息。”齐宏压低了声音,“皇后把万宝商行最赚钱的几块生意都剥离出去了,成立了个什么‘民安善堂’,说利润全用来办民学,搞医药。” “哦?”睿王终于坐直了些身子,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那个女人,倒是有些魄力。这是怕人说她与民争利,先自断一臂,来买个好名声。” “可不是嘛!”齐宏撇撇嘴,“现在外面都快把她夸成活菩萨了。说她心怀天下,是百姓的福星。我瞧着,她就是沽名钓誉!” “沽名钓誉,也得有东西可沽。”睿王冷笑一声,“她这是在给咱们那位病秧子皇帝铺路,收拢民心呢。手段倒是不错,可惜,根基错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在厅中踱步。 “一个靠女人和商贾之术聚拢起来的民心,能有多牢靠?这天下,终究是姓齐的,靠的是兵,是权!”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陛下那边呢?还是整日待在乾清宫里喝药?” “是。”齐宏答道,“太医院的院判天天去请脉,听说陛下的身子时好时坏,前几日还因为北疆的军报动了肝火,咳了半宿的血。” “哼,废物。”睿王的嘴角满是不屑,“一个药罐子,也想学太祖皇帝开疆拓土?真是笑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自己府中戒备森严的护卫,一股难言的野心在胸中膨胀。 正在此时,管家又一次匆匆进来,这次他的脸色更加凝重,手里还捧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 “王爷,北边……来信了。” 睿王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挥退了左右,包括他的儿子齐宏,亲自从食盒的夹层里取出一卷蜡丸。 捻开蜡丸,里面是一张极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字迹潦草而急促。 “货已备妥,时机待定,请君定夺。” 睿王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烧掉,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了。 只要北疆那边一乱,西昭的军队趁势南下,他再以“清君侧”的名义,振臂一呼,这病弱皇帝的龙椅,还能坐得稳吗? 他立刻提笔,用特制的药水,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将纸条重新封入蜡丸,交给管家。 “老规矩,送出去。告诉那边,万事小心,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管家领命而去。 睿王重新坐回虎皮大椅上,只觉得浑身舒畅。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黄袍加身,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他却不知道,他派出去的信使,刚离开王府不到一里地,就被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不经意地撞了一下。 信使暗骂一句,并未在意,匆匆赶路。 而那个小贩,则转身拐入一个僻静的巷子,将一枚一模一样的蜡丸,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半个时辰后。 御书房。 凌云将那枚截获并复制了内容的蜡丸,呈到了齐逾的面前。 齐逾捻开,看着上面那个清晰的“等”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鱼儿,上钩了。”他淡淡地说。 “陛下,是否现在就收网?”凌云问道,“只要将睿王与那位副将的通信公之于众,便是铁证如山。” 第317章 都是朋友 “不急。”齐逾摇了摇头,“一条小鱼而已,朕要的,是整片鱼塘。”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落在了北疆与西昭交界的地方。 “他让那边等,说明他还在等一个信号,一个让他觉得可以动手的信号。” 齐逾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 “他以为猎物是朕,却不知,他自己才是被盯上的那一个。” 西昭的草原,风比大安的要硬得多。 裹着沙土的烈风刮过帐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草原狼的夜嚎。 部落首领巴图,正烦躁地撕扯着一块烤得焦黄的羊腿。 他就是苏迪娜的舅舅,阿云娜的兄长,一个能徒手搏杀雪狼的壮汉。 帐内几个部落的头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国师的使者今天又来了。”一个络腮胡的头人闷声开口,“催我们出兵,配合王庭的大军,去啃镇国公那块硬骨头。” “啃?拿我们族人的命去啃吗?”巴图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重重砸在铜盘里,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每次都让我们冲在最前面,功劳都是王庭的,抚恤金少得可怜,我们部落的勇士都快填不满一个百人队了!” 他怒气冲冲,胸膛剧烈起伏。 在座的头人们都沉默了。 巴图说的,是所有依附于王庭的小部落共同的痛。 他们是刀,是盾,却也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兄长,”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头人犹豫着开口,他是巴图的堂弟,“可是……阿云娜王后不是也希望我们……” “阿云娜是王后,她首先要为王考虑。”巴图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疲惫,“但我是你们的首领,我要为我们自己的族人考虑。”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纸已经起了毛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许多次。 这是他外甥女苏迪娜托商队辗转送来的“家书”。 信里没有提任何军国大事,只是细细描述了她在大安京城的生活,提到了那位皇后娘娘开办的民安善堂,提到了物美价廉的药材,还有那些让孩子免费读书的民学。 信的末尾,苏迪娜用孩童般的口吻写道:“舅舅,我在安贸镇的万宝商行存了些银子,您派人去取吧。告诉族里的弟弟妹妹们,用这些钱多买些糖吃,再扯几尺好看的布做新衣裳。京城的点心可好吃了,就是没有咱们草原的奶豆腐香。” “糖?新衣裳?”络腮胡头人嗤笑一声,“小孩子家家的话,能当真吗?大安人最是狡猾!” 巴图没有理他,只是沉声对自己的心腹说:“阿古拉,你带几个人,去一趟安贸镇。” “首领?” “去万宝商行,就说,是苏迪娜的舅舅来了。”巴图的眼神闪烁不定,“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三天后,阿古拉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 车上不仅有上好的茶叶、丝绸、瓷器,甚至还有几箱子闪闪发亮的铁器,那是草原上最金贵的东西。 整个部落都轰动了。 人们围着大车,眼睛里放着光。 “首领!”阿古拉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还有一张盖着万宝商行印戳的契纸。 “万宝商行的掌柜一听是您的名号,客气得不得了!不仅把公主存的银子给了我们,还说……还说以后我们部落的皮货、牛羊,他们都用比市价高一成的价格收!” 阿古拉展开那张契纸。 “而且,他们还愿意优先和我们交易!只要我们的货到了,随时都能换成银子和我们需要的东西!这是凭证!” 巴图一把抢过那张契纸,上面的汉字他认不全,但那个鲜红的印章和掌柜亲手画押的符号,他看得懂。 他又掂了掂那个钱袋,银子撞击的声音,比世上任何音乐都动听。 “他们……有什么条件?”巴图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有!”阿古拉用力摇头,“掌柜的说,皇后娘娘有旨,安贸镇就是为了互通有无,让两边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的。只要是诚心来做买卖的,都是朋友。” “朋友……”巴图咀嚼着这个词,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又看向部落里那些穿着破旧衣衫、满眼渴望的孩子。 他想起自己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兄弟,他们用命换来的,也不过是几匹劣马和几袋发霉的粮食。 而现在,仅仅是凭着外甥女的一封信,一个“朋友”的名头,就换来了足以让整个部落过一个肥年的财富。 那个络腮胡头人凑上来,拿起一块绸缎摸了又摸,嘴里喃喃道:“这……这比咱们抢一次挣得都多,还不用死人……” 巴图深吸一口气,草原的风吹进帐篷,这一次,却不觉得那么冷了。 他将那张契纸小心翼翼地叠好,贴身收起。 “传令下去——”他对着帐内所有头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起,谁敢再去边境骚扰大安的村镇,谁就是我们整个部落的敌人!” “告诉国师的使者,我巴图的勇士,只为守护自己的牛羊和家人而战,不给他当送死的炮灰!” 当天夜里,一匹快马从部落疾驰而出,朝着北疆大营的方向奔去。 马背上的骑士怀中,揣着巴图的亲笔信,信中只有一句话。 “将军,巴图部落,永不为敌。” 北疆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送抵京城的。 信鹰越过重重宫阙,最终落在了御书房的窗棂上。 齐逾取下绑在鹰爪上的小小竹管,展开里面的密信,信纸上是柳慎元苍劲有力的笔迹。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漾开一抹真实的笑意。 他将信纸递给一旁正在翻看医案的李知安。 “看看,你的‘万宝商行’,兵不血刃,就为大安拿回了一座坚实的壁垒。” 李知安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 当看到“将军,巴图部落,永不为敌”那句话时,她的心也跟着落回了实处。 第318章 安置后妃 巴图部落虽然不大,但位置关键,是西昭国师煽动北境诸部落的一枚重要棋子。 如今这枚棋子不仅废了,还隐隐有了倒戈的迹象。 “这只是个开始。”李知安将信纸折好,“巴图尝到了甜头,其他部落会看在眼里。比起虚无缥缈的‘荣耀’和朝不保夕的劫掠,实实在在的银子和安稳日子,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你说得对。”齐逾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釜底抽薪,攻心为上。国师想用仇恨捆绑那些部落,我们就用利益和民生瓦解他的联盟。”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北边的火暂时压下去了,宫里的事,也该彻底清净清净了。” 李知安明白他的意思。 新帝登基,前朝的妃嫔如何安置,向来是件棘手的事。 如今太上皇尚在,这些女人便都是太妃,名义上还是皇帝的庶母。 处理得稍有不慎,便会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皇上打算如何安排?” “朕想听听皇后的意思。”齐逾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这后宫,终究是你的天下。” 李知安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 她沉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堵不如疏。将所有人都圈在宫里,怨气滋生,反而容易出事。不如给她们指几条明路,也显出皇上和我的仁德。” 第二天,凤仪宫的懿旨便送到了慈宁宫,以及宫中各处安置前朝妃嫔的宫室。 皇后娘娘将于午后在慈宁宫正殿设茶宴,请所有太妃叙话。 消息一出,整个后宫都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这些在深宫里熬了半辈子的女人,见惯了风浪,也最懂得风向。 新后登基第一把火,这是要烧到她们头上了吗? 午后,慈宁宫正殿。 李知安到的时候,几十位太妃已经按照品阶高低,各自落座。 殿内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宫人奉茶时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李知安一身皇后常服,未着翟衣,妆容清雅,瞧着不像是来立威,倒像是来与长辈们闲话家常的。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向上首一位最年长的太妃行了礼,然后才在主位坐下。 “今日请各位母妃过来,是想同大家商议一下日后的起居章程。”李知安开门见山,声音温和却清晰,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太上皇即将移居颐和园静养,各位母妃的去处,皇上与我都十分挂心。” 底下立刻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来了,正题终于来了。 “皇上的意思是,一切都凭各位母妃自己的意愿,绝不强求。” 李知安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茶叶。 “其一,若有母妃的子嗣已经封王,可出宫随儿子前往封地,承欢膝下,安享天伦。宫中会按亲王母妃的份例,备上一份厚厚的妆奁,风风光光地送母妃出宫。” 这话一出,底下几位有儿子的太妃,脸上明显露出了喜色。 能离开这牢笼似的皇宫,去儿子的地盘上当个说一不二的老太妃,谁不愿意? “其二,若有些母妃在宫中住得久了,习惯了宫里的日子,或是上了年岁,不愿再挪动,慈宁宫永远是各位母妃的家。宫中会按照旧例,悉心奉养,绝不会有半分怠慢。” 一直沉默不语的淑太妃,听到这里,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她无儿无女,娘家也早已败落,出宫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绝路。 “其三,”李知安放下茶盏,环视众人,“若有母妃想落个清静,或是想为皇家祈福,皇上恩准,可入皇家寺院带发修行。寺院那边,我也会亲自打点,保证各位母妃的清修不受打扰。” 她稍作停顿,又补上一句。 “当然,若有母妃想回归故里,由娘家奉养,皇上也会恩准,同样会备上厚礼,绝不让母妃失了体面。” 四条路,条条都考虑周全,给足了体面和尊重。 预想中的刁难和苛待完全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宽厚与仁慈。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从冰封变得缓和起来。 “皇后娘娘仁德!”一位太妃忍不住起身,福了一礼。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李知安的视线落在淑太妃身上,温和地问询:“淑母妃意下如何?” 淑太妃连忙起身,恭敬地回答:“妾身……妾身在宫里住惯了,不想再挪动了。求皇后娘娘恩典,让妾身留在宫里静养。” “自然可以。”李知安颔首,“淑母妃性情平和,不喜纷扰,我瞧着慈宁宫西侧的暖阁就很好,清静雅致,离小佛堂也近。母妃若是不嫌弃,就住到那里去。用度开销,一应照旧,只多不少。” 淑太妃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没想到,新皇后不仅没有因为她是前朝旧人而为难她,反而还如此细心地为她考虑。 “妾身……谢皇后娘娘隆恩!” 有了淑太妃这个例子,其余太妃也纷纷表明了意向。 一场原本可能掀起波澜的风暴,就在这样一盏茶的工夫里,被李知安举重若轻地化解了。 她没有说一句重话,没有摆一点皇后的架子,却用最实际的安排,收服了所有人的心。 待众人都散去后,春夏扶着李知安往凤仪宫走。 “娘娘,您这一手可真高明。”春夏由衷地赞叹,“奴婢刚才在旁边看着,那些太妃们的脸色,跟开了染坊似的,变来变去,最后都变成感激了。” 李知安笑了笑。 “堵不如疏,威不如恩。她们在这宫里熬了半辈子,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晚年。我给她们安稳,她们自然不会给我添麻烦。” 她抬头看了看天,夕阳的余晖将宫殿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后宫这盘棋,她已经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安置太妃的事尘埃落定,宫中最后一项大工程,便是太上皇的移宫。 颐和园早已修葺一新,内务府上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第319章 烟消云散 齐逾更是亲自去园子里巡视了三回,从殿宇的陈设、被褥的软硬,到御膳房采买的食材、小太监走路的声响,都一一过问。 他表现出的孝心,让前朝的老臣们都挑不出半点错处。 只有李知安明白,这周全的背后,是滴水不漏的掌控。 颐和园景致绝佳,地方宽敞,足以让太上皇舒心度日。 同时,它又远离皇城中枢,园内外的守卫皆是齐逾的亲信,能确保太上皇在“颐养天年”的同时,不会对朝局产生任何计划之外的影响。 移宫那日,天朗气清。 齐逾和李知安亲奉太上皇登上了御辇。 那顶由三十二人抬着的巨大龙辇,装饰极尽奢华,缓缓驶出宫门时,引来无数官员和百姓的瞻望。 太上皇靠在软垫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红墙黄瓦,神情有些复杂。 他在这座宫城里住了一辈子,从皇子到君临天下的帝王,再到如今的太上皇,这里承载了他所有的荣耀与挣扎。 说没有留恋,是假的。 “父皇,颐和园里新引了玉泉山的活水,儿臣让人在湖边建了座八角亭,最适合夏天垂钓。”齐逾的声音从旁传来,打破了太上皇的思绪。 “朕记得,你小时候不爱钓鱼,嫌没耐心。”太上皇瞥了他一眼。 “儿臣是没耐心,但父皇喜欢。”齐逾的回答滴水不漏。 太上皇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紧绷的嘴角却似乎柔和了一些。 李知安则适时地递上一个手炉。 “父皇,外面风大,暖着手。” 太上皇接过手炉,入手温润,上面还刻着繁复的福寿纹样。 他打量了李知安几眼,这个儿媳妇,他起初并不满意,觉得她出身太低,性子也过于清冷。 可这段时日看下来,她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对自己这个太上皇也算恭顺孝敬,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很懂得如何顺齐逾的毛。 “皇后有心了。”太上皇淡淡地应了一句。 御辇行了小半日,终于抵达颐和园。 刚一下辇,太上皇就愣住了。 眼前的颐和园,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精致恢弘。 园内的布局几乎没变,却在细节处添了许多巧思。 他平日里最爱散步的长廊,廊顶的彩绘全部换了新的,画的是他早年狩猎和出巡的故事。 他常去的书房,里面不仅添置了全套他最喜欢的古籍善本,窗外还新移栽了一片他最爱的翠竹。 甚至连他养的那几只画眉鸟,都有了一个崭新的、宽敞得不像话的紫檀木鸟笼。 太上皇在园子里走了一圈,越看,心里越是熨帖。 这不像是把他这个太上皇赶出宫,倒像是儿子真心实意地为他打造了一个享乐的天堂。 他看得出,这些安排花了极大的心思,也花了极大的价钱。 若是齐逾真的刻薄寡恩,只想把他圈禁起来,大可不必费这些功夫。 走到寝殿,看到殿内所有陈设都与他在永寿宫的寝殿一模一样,连床头挂着的那柄用了几十年的玉如意都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时,太上皇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他转过身,对齐逾说:“不错,你有心了。” 这句“不错”,分量极重。 齐逾躬身:“父皇住得舒心,便是儿臣最大的孝顺。” “行了,你们也忙,都回去吧。”太上皇挥挥手,像是赶苍蝇,“朕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往后若是没什么大事,也别总往这儿跑,烦得慌。” 嘴上说着嫌烦,可谁都看得出,他心情极好。 从颐和园回宫的路上,齐逾和李知安同乘一车。 车厢里没有旁人,齐逾紧绷了一天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他伸手将李知安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总算是把他老人家安顿好了。” “我看父皇很是满意。”李知安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皇上这番功夫,没有白费。” “他满意,朝中那些盯着朕的老臣们才会满意,天下百姓才会觉得朕是个孝子。”齐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当皇帝,就是时时刻刻都在唱戏。” “那皇上现在,是在同我唱戏吗?”李知安仰头看他。 齐逾低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在皇后面前,朕只想做自己。”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让李知安感到一阵心安。 随着太上皇移居颐和园,前朝太妃各得其所,整座紫禁城,终于彻底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权力的交接,在最核心的内宫层面,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知安知道,接下来,他们就要腾出手来,应对外面真正的风雨了。 而齐逾似乎也想到了同一处。 他轻轻抚摸着李知安的背,低声说:“安贸镇的成功,让朕看到了另一条路。或许,对付西昭,我们不必只用刀剑。” 李知安抬起头,眼里闪着光。 “皇上的意思是?” 齐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卖了个关子。 “过几日,我们一起去给父皇请安。他当了一辈子皇帝,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有趣的建议。” …… 风雨如注,黑夜成了最好的帷幔。 泥泞的山路上,十几道黑影如鬼魅般穿行,他们的动作轻盈而迅捷,几乎与风雨声融为一体。 这是齐逾亲手组建的“断刃”小队,每一个成员都是从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专为执行最艰巨的任务而生。 他们的目标,是西昭藏匿在边境深山中的秘密工坊——火雷坊。 带队的校尉赵磐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伏低身子,与周围的灌木丛融为一体。 前方不远处,几点昏黄的火光在风雨中摇曳,那是工坊外围的哨塔。 赵磐从背后抽出一把特制的短弩,弩臂极短,通体漆黑,在暗夜里不反半点光。 他没有丝毫迟疑,瞄准,扣动扳机。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哨塔上一名正打着哈欠的哨兵身体一僵,便悄无声息地栽倒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几名队员也用同样的方式,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其余几个方位的暗哨。 第320章 付之一炬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赵磐再次打出手势,小队分成三组,如同三把尖刀,悄无声息地插向工坊的心脏。 工坊的防卫比想象中要松懈一些,或许是西昭人过于自信,认为没人能找到这个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地方。 队员们熟练地绕开巡逻队,将一个个黑色的油布包安置在工坊的承重结构和物料堆放处。 这些油布包里,装满了烈性火油和引火物。 “头儿,这边有个硬茬子。”一名队员压低声音在赵磐耳边说。 不远处,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库房门口,守着两名身形魁梧的守卫,他们披着蓑衣,手持弯刀,神情警惕,与其他昏昏欲睡的哨兵截然不同。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抓紧时间。”另一名队员低声请缨。 赵磐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副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雨幕中。 片刻之后,两声极轻微的骨骼碎裂声传来,那两名魁梧的守卫软软地倒了下去。 库房的门被撬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硝石味扑面而来。 里面堆满了半成品的火雷,用油布严密地覆盖着。 “把东西都放进去。”赵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厉。 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队员在攀爬屋顶时,脚下的瓦片因雨水湿滑而碎裂,他整个人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敌袭!” 凄厉的吼叫声瞬间划破了夜空。 工坊内顿时大乱,无数火把亮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 “撤!”赵磐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命令。 受伤的队员被同伴一把扛起,他的一条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 “医兵!”赵磐吼道。 队伍后方,一名背着药箱的士兵立刻冲了上来。 他没有丝毫慌乱,在颠簸的奔跑中迅速检查了伤者的伤势,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卷绷带和两块夹板,动作麻利地为伤者固定断腿。 紧接着,他又取出一支小巧的针管,将里面的药剂注入伤者体内。 原本因剧痛而面色惨白的队员,神情很快就平复下来。 这正是李知安提议设立的随行军医,他们不仅懂得战场急救,还配备了特制的止痛和消炎药物,大大提高了士兵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率。 追兵越来越近,箭矢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呼啸。 “点火!”赵磐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火光,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一名队员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拉开了引线。 那根特制的引线在雨水中冒着青烟,以极快的速度向工坊延伸。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 第一批火油被引燃,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 紧接着,连锁反应发生了。 “轰隆隆——!” 库房里那些半成品的火雷,被烈火引爆,发出了更加恐怖的爆炸声。 一团巨大的蘑菇云升腾而起,炽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木屑,向四周席卷而去。 追击的西昭士兵被这股恐怖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哭爹喊娘。 整个火雷坊,顷刻间化作一片火海。 爆炸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仿佛整座山都要被炸平了。 赵磐回头看了一眼那片人间炼狱,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他知道,西昭人费尽心血打造的秘密武器,今夜过后,将不复存在。 小队借着爆炸的掩护,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一片混乱和毁灭的火海,以及西昭人绝望的嘶吼。 西昭王庭。 耶律丹坐在华丽的王座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大殿之下,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就在一个时辰前,边境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抵王都。 火雷坊被毁,工坊内的工匠、守军连同储存的所有火雷,尽数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所有西昭贵族的脸上。 尤其是国师。 他站在殿中,一身黑袍也掩盖不住他此刻的狼狈。 那张总是挂着高深莫测笑容的脸,此刻铁青一片,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火雷,是他力主研发的决胜利器,是他向耶律丹保证能够踏平大安的底牌。 为此,西昭投入了海量的金银和人力,几乎掏空了半个国库。 可现在,所有心血付之一炬。 “王上!此乃大安的蓄意挑衅!是赤裸裸的宣战!臣请命,即刻发兵,踏平北疆,为死去的勇士们报仇!”国师的声音沙哑而尖利,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杀意。 他必须把场子找回来,否则,他这个国师的威信将一落千丈。 “报仇?拿什么报仇?”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大殿的压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汉子站了出来。 正是西昭王后阿云娜的兄长,苏迪娜的舅舅,巴图。 他代表着王庭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那些因连年征战而利益受损的草原部族。 巴图毫不畏惧地迎上国师杀人般的视线,粗声粗气地嚷嚷:“国师大人,你当初是怎么跟王上保证的?说你的火雷一出,大安的城墙就跟纸糊的一样!结果呢?火雷没看见响,咱们的工坊倒先被人家给点了!你花了那么多钱,死了那么多人,就搞出这么个结果,还有脸说要发兵?” 这番话,说得又糙又直,却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国师的心窝。 “巴图!你敢质疑本国师!”国师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质疑你,我是心疼我们草原的勇士和牛羊!”巴图毫不退让,他环视一周,对着那些同样心存不满的贵族们喊道,“这些年,为了你那个劳什子的火雷,各部落凑了多少牛羊,出了多少人手?可结果呢?仗没打赢,咱们的日子却越过越紧巴!现在倒好,一把火全烧没了!这笔账,难道不该算算清楚吗?” 第321章 穷寇莫追 “对!必须算清楚!”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巴图的话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主和派的贵族们纷纷站出来附和。 他们早就对国师劳民伤财的做法不满了,只是苦于没有发难的由头。 现在,火雷坊被毁,正是天赐良机。 一时间,大殿之上,主战派和主和派吵作一团,唾沫横飞,几乎要动起手来。 “够了!” 耶律丹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发出一声巨响。 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王座上的君主,等待他的裁决。 耶律丹的内心同样陷入了天人交战。 从情感上,他恨不得立刻将大安的军队碎尸万段,以雪此奇耻大辱。 但理智告诉他,巴图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火雷这张底牌没了,西昭的国力又在连年征战中消耗巨大,现在贸然发动全面战争,胜算不大,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王庭内部的分歧已经公开化,如果他强行压制主和派,很可能会激起内乱。 “国师,火雷坊被袭,你确有失察之责。”耶律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罚你一年俸禄,闭门思过一月。” 这个处罚,不痛不痒,显然是在和稀泥。 国师的脸色更加难看,但他知道,这是耶律丹能给出的最好结果了。 “至于出兵一事……”耶律丹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暂且搁置。但边境兵力需即刻加强,给大安施压。让他们知道,我西昭的勇士,不是好惹的!” 命令传达到边境。 西昭的军队果然开始频繁调动,战旗猎猎,号角声声,摆出了一副大军压境的架势。 北疆大营内,柳慎元站在沙盘前,神情平静。 斥候不断传来西昭军队的动向,各种情报汇总到他这里。 “镇国公,西昭人这次像是要动真格的了。”一名副将忧心忡忡。 柳慎元拿起一枚代表西昭军队的棋子,在沙盘上移动了几下,然后摇了摇头。 “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他指着沙盘上几处关键的隘口和粮草中转地。“你看,他们的兵力调动看似声势浩大,实则章法混乱,各部族之间协调不畅,甚至在互相提防。这不像是要大举进攻的样子,倒更像是在……吵架。” 这位在北疆驻守了一辈子的老将,眼光毒辣无比。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场漂亮的夜袭,不仅摧毁了西昭的秘密武器,更引爆了他们潜藏已久的内部分歧。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但不必主动出击。让他们闹。”柳慎元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沙盘的边缘,“西昭这头饿狼,在咬人之前,得先自己舔干净伤口。短期内,他们没力气发动大规模的战事了。”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 这一仗,打得漂亮。 那个坐在皇位上的年轻人,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明。 捷报传回京城,已是三日后。 乾清宫内,齐逾看着柳慎元亲笔写就的战报和分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安贸镇的商路,‘断刃’的奇袭,一文一武,一明一暗,总算是让西昭那头疯狗消停了片刻。”他将战报递给一旁的李知安。 李知安快速看完,心中也是一块石头落地。 “随行军医在此次行动中发挥了作用,无一人阵亡,仅有三人轻伤,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尤其关注这一点,这证明她的提议和改革是有效的。 “这都是皇后的功劳。”齐逾握住她的手,“你不仅为朕稳固了后宫,还为大安的将士们带来了福音。” 他的夸赞直白而真诚,让李知安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皇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她岔开话题,“西昭内乱,正是我们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不。”齐逾摇了摇头,“穷寇莫追。西昭如今就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把它逼急了,它会不顾一切地反扑。那不是朕想看到的。”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 “朕要的,不是一场惨烈的胜利,而是让西昭自己从内部烂掉。”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皇上想扶持西昭的主和派?” “扶持谈不上,但可以给他们递一把刀子。”齐逾的唇边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走吧,皇后,陪朕去给父皇请安。他当了一辈子皇帝,对付这些草原部族,或许有些我们想不到的阴损招数。” 两人再次来到颐和园。 太上皇正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在湖边的八角亭里钓鱼。 看到他们来了,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怎么,宫里待不住,又跑来朕这儿凑热闹?” “儿臣给父皇请安。”齐逾恭敬地行了一礼,“顺便带了个好消息给父皇解解闷。” 他将北疆的捷报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太上皇听完,鱼竿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雕虫小计,上不得台面。” 齐逾也不恼,继续说:“儿臣此次前来,是想请教父皇。如今西昭主战、主和两派内斗不休,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彻底解决西昭这个心腹大患?” 太上皇终于有了点兴趣,他放下鱼竿,瞥了齐逾一眼。 “你想怎么做?派人去联络那些主和的部族,给他们金银武器,让他们去跟那个国师对着干?” “儿臣确有此意。” “蠢货!”太上皇毫不客气地骂道,“你这是把‘离间’两个字写在脸上!耶律丹不是傻子,他会看不出你的意图?到时候只会让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齐逾虚心受教:“请父皇指点。” 太上皇慢悠悠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才开口:“对付这些草原人,不能用阴谋,得用阳谋。”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开边市。不仅要开,还要大开特开。把我们最好的丝绸、茶叶、瓷器、铁锅,都卖给他们。价格嘛,可以便宜点。” 李知安有些不解:“父皇,这岂不是在资敌?” 第322章 攘外安内 “资敌?”太上皇冷笑一声,“丫头,你看得太浅了。草原上缺什么?就缺这些东西。一旦让他们尝到了甜头,过上了离不开我们货物的日子,你觉得他们还愿意回去过茹毛饮血的生活吗?那些主和的部族,会为了保住这条商路,拼了命地阻止战争。而那些主战的,看着别人吃香喝辣,他们能不眼红?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先斗起来了。” 齐逾和李知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恍然。 这一招,正是安贸镇模式的放大版,釜底抽薪,攻心为上。 “第二,”太上皇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分化。西昭不是有很多部族吗?那就区别对待。亲近我们的,多给好处,多给贸易配额。跟那个国师走得近的,就处处刁难,什么都不卖给他们。让他们知道,跟着谁有肉吃,跟着谁只能喝西北风。” “这……会不会太明显了?”齐逾迟疑道。 “就是要明显!”太上皇一拍大腿,“阳谋,玩的就是堂堂正正!朕就是要告诉所有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耶律丹就算看穿了,他也毫无办法。他能拦着自己的族人不过好日子吗?他敢吗?他敢拦,那些部族就敢反!” 一番话说得齐逾茅塞顿开。 姜还是老的辣。 太上皇虽然退位了,但这一辈子的帝王心术和政治手腕,早已浸入骨髓。 他看似在享乐,实则对天下大势的洞察,依然犀利得可怕。 “儿臣受教了。”齐逾真心实意地躬身一拜。 “行了,滚吧,别耽误朕钓鱼。”太上皇不耐烦地挥挥手,重新拿起了鱼竿,仿佛刚才指点江山的不是他一样。 从颐和园回宫的路上,齐逾和李知安都陷入了沉思。 太上皇的阳谋,看似简单粗暴,实则直指人心,比任何精妙的阴谋诡计都更加难以防范。 “看来,我们这位父皇,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了。”李知安轻声感慨。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看着朕这个皇帝罢了。”齐逾的语气有些复杂。 从颐和园回宫后,齐逾并未立刻着手处理西昭之事。 那张由太上皇布下的阳谋大网,需要时间和耐心去编织,急不得。 而眼下,大安内部,却有一些杂草需要先行拔除。 夜深,乾清宫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李知安亲手为齐逾换了一杯热茶,看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以及一份被单独放置的,厚厚的卷宗。 “北疆大捷,朝中那些反对开边市的声音小了许多,正是推行新政的好时机。”李知安轻声开口,“怎么还不见你有所动作?” 齐逾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身体顺势向后靠在椅背上,显出几分疲态。 “攘外,必先安内。”他拿起那份独立的卷宗,递给李知安,“皇后看看这个。” 李知安接过来,封皮上没有任何字样。她翻开第一页,瞳孔微微一缩。 里面记录的,全是睿王一党的罪证。 从侵占田亩、贪墨赈灾款,到与地方官员勾结,私下买卖官职,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更让她心惊的是,卷宗的后半部分,竟然详细记录了睿王府私下与几名边疆将领的往来信件,甚至还有意图豢养私兵的证据。 “这些是……” “凌云与龙鳞卫查了数月,才搜集到的东西。”齐逾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 李知安合上卷宗,心情有些沉重。她早就料到睿王不是什么好人,却没想到他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之前时机未到。”齐逾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朕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北疆战事又悬而未决。若那时动他,朝局必将大乱,反倒给了西昭可乘之机。” 他抬起头,疲惫的眼底透出一股锐利的光。 “但现在不同了。北疆胜了,民心可用。父皇的阳谋也为我们指明了对付西昭的方向。这颗埋在朝堂里的毒瘤,再不拔掉,就要烂到根子里去了。” 李知安明白了。 齐逾一直在等,等一个内忧外患都相对平稳的契机,然后用雷霆之势,一击毙命。 “你需要我做什么?”李知安问。 齐逾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 “皇后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凤仪宫,等朕的好消息。”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明日早朝,或许会有些吵闹,皇后安心便是。” 李知安反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她明白,这是一场属于帝王的战斗,她能做的,就是给予他最坚实的支持和信任。 …… 翌日,太和殿。 百官依序站立,常朝如期举行。 气氛与往日并无不同,官员们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北疆的战事和即将大开的边市。睿王站在宗亲之首,脸上带着一贯的雍容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齐逾身着龙袍,缓步走上御座,神色平静地接受了百官的朝拜。 “众卿平身。” 一系列的常规奏报过后,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松弛。 就在这时,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敬德手持笏板,猛地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臣,有本要奏!” 陈敬德年过半百,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素有“铁面御史”之称。他一出列,许多官员的心都提了起来。 睿王的眼皮跳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未改。 齐逾面无波澜:“陈爱卿请讲。” “臣要弹劾睿王!” 陈敬德的声音响彻整个太和殿,掷地有声。 一瞬间,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陈敬德和睿王的身上。 睿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厉声喝道:“陈敬德,你休要血口喷人!本王乃当朝亲王,皇室宗亲,你凭什么弹劾本王?” “就凭这个!”陈敬德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章,高高举起,“臣弹劾睿王爷结党营私,贪墨国帑,私授官职,豢养私兵,意图不轨!桩桩件件,皆有实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