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有空间,全家魂穿古代搞事业》 第 1章 全家穿越被逼分家 破木板门带着半边门框,直接被踹得砸进屋里,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土。 谢秋芝正盘腿坐在漏风的土炕上,脑壳嗡嗡疼,那是原主昨天被推搡撞墙的后遗症。 炕上挤着的另外四个人也全吓得一激灵。 他们刚还在商量怎么脱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谢家,最好能分家单过。 没想到,有人比他们还急。 “不孝子孙!赶紧签字画押,签完分家文书给老子滚出去!” 炸雷似的吼声响起,是大伯谢广金来逼分家了。 时间倒回几个时辰前,谢家五口人集体触电穿越了。 昨夜,他们一家五口还围坐在摆满大鱼大肉的餐桌旁,举杯庆祝谢文今年勇夺高考状元。 欢声笑语,灯光温暖。 谁能想到,厨房那个忘了关的水龙头,漫出的水悄然流到漏电的地面插座里…… 滋啦——! 刺眼的蓝光闪过,全家人都触电了,再睁眼,天翻地覆。 他们一家五口魂穿到了这同名同姓、却活得猪狗不如的古代谢秋芝一家身上! 原主一家,昨天刚被这群所谓的“亲人”活活逼得吃毒木薯自尽! 不属于他们的记忆在脑子里涌现: 原主一家五口顶着烈日上山挖野菜,挑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两小半桶浑浊山泉水回来,刚进院门就被奶奶谢老太劈头盖脸一顿骂。 谢老太就是个老毒瘤,嘴黑心更黑,谁弱她踩谁,眼里只有大房、二房,三房累死也活该。 “磨蹭到日头落山才回来?死哪去了?想饿死我们老两口吗?” 大伯谢广金和二伯谢广贵闻声出来,撇撇嘴,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抢走了那点可怜的野菜和破水桶,献宝似的递给谢老太。 他们老谢家,谢广金是明着抡拳的恶霸,谢广贵是背后捅刀的狗头军师,大伯二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把“坏”字写全了。 原主谢秋芝的爹,叫谢广福,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舔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嘶哑: “娘…给口水喝吧…” 话没说完,大伯谢广金抬脚就狠狠踹在他心窝子上! “啊!”谢广福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呸!两桶水加起来都不满一桶,还是浑汤子,你还有脸跟娘开口?” 谢广金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不知道在山上喝饱了再滚回来?我看你们一家就是存心偷懒!浪费水!” 二伯谢广贵抱着胳膊,阴恻恻地帮腔:“就是!水比油还金贵,你们倒好,挑这么点还有脸要?我看就是欠收拾!” 原主的娘李月兰哭着扑过去扶丈夫。 两个半大小子,原主的大哥谢锋和小弟谢文实在气不过,血气上涌,抄起墙边的扁担就挡在爹娘身前,怒视着凶神恶煞的大伯二伯。 “小兔崽子,反了你们了!”谢广金一看这俩小子竟敢反抗,火冒三丈,抄起墙角的竹扫帚劈头盖脸就打过去! 混乱中,哭喊声、咒骂声、扫帚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混作一团。 谢老太和谢老汉就站在堂屋门口,冷眼看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怨毒的冷笑。 谢秋芝想上去拉架,被谢广金狠狠一推,额头“咚”地撞在门框上,起了个大包…… 晚上,一家五口带着满身扫帚印子和淤青,躺在草席都没有的破炕上,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们这谢家三房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就是最下贱的牲口,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食,挨最毒的打,就因为谢广福出生没多久,就被算命先生批字: “此子命带刑克,煞气冲天,乃扫帚星转世,克亲败业。将来定娶无依之女,家门必衰,祸患无穷。”然后扫把星谢广福果真娶了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媳妇李月兰。 这让谢老太和整个老谢家都十分介意,每天都恨不得折辱三房发泄。 谢广福看着妻儿身上的伤,听着孩子们压抑的抽泣,心灰意冷之下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咬着牙,忍着浑身剧痛,悄悄撬开了厨房的门,摸出了角落里那堆准备药老鼠的有毒木薯! 饿疯了的一家人,就是奔着解脱去的,就算有毒也还是一人抓起一根,疯狂地啃咬起来…… 然后,五条人命,就在这绝望的黑夜里,悄无声息地没了。 再睁眼,就是他们五个来自现代的异世之魂,挤在这五具伤痕累累、还残留着木薯毒素、饿得火烧火燎的身体里! 那时天色已暗,只有惨淡的月光从窗外漏进来,照着屋里的破败和彼此脸上惊魂未定的茫然。 “我…我这是在做梦?”穿着古代粗布补丁衣、顶着一张稚嫩少年脸的谢文,声音都在抖,他明明昨晚还穿着新买的潮牌T恤,顶着刚烫的锡纸烫享受着身为高考状元的极致待遇! “不是梦,老弟。”旁边一个同样穿着破旧短褂的大高个,苦笑着揉着酸痛的手臂——那是谢家大哥谢锋,现代特种部队的兵王,难得从部队休假回家,却遇上穿越这种奇葩事,现如今他缩水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农家少年郎,好在常年在谢家当牛做马,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只是此时身体还处在虚弱中。 “我们好像…集体穿越了,还穿进了一个快被虐死的家庭。”谢秋芝总结道。 现在的她面色蜡黄、瘦小平胸、额角还有个大包、满身都有扫帚印,这是直接从校花降级成柴火妞了。 “嘶……我头……” 谢广福,揉着额角的青紫肿块,疼得龇牙咧嘴,他现在的脸,瞧着有四十岁,比现代五十岁的谢广福显年轻,比原主谢广福三十五岁的实际年龄显老,应该是古代的谢广福天天干活被磋磨的。 “哎呦我这老腰……” 李月兰也没好到哪里去,按着酸痛的腰眼,那是昨晚被扫帚打狠的位置,她声音也是年轻了不少,就是表情痛苦,一脸茫然。 谢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明显宽大破旧的粗布衣服,又看看自己缩水到九岁孩童大小、还带着几道扫帚红印子的细胳膊细腿,表情比哭还难看。 “完了……我高考状元的奖金没了……我还缩水了……缩成老幺了……” 谢秋芝低头看看自己明显小了几号的手,再摸摸自己干瘪的胸口,欲哭无泪: “我更惨!十六变十三!还平胸。” 一家人哀嚎过后面面相觑,足足静默了半分钟。 现代的五口之家,灵魂嵌进了这五具刚刚被毒死、还带着满身伤痕和饥饿感的身体里。 不知道是不是原主们的记忆影响,谢家五口人吸收完原主们的记忆之后感同身受,仿佛原主们过去猪狗不如的生活是真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大哥谢锋一拳砸在炕沿上,土炕都震了震,他眼中是兵王被彻底激怒的寒光:“畜生!” “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家庭主妇李月兰气得浑身发抖。 “必须分家!” 现代顶级建筑师谢广福咬着牙,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以后咱们离这群豺狼远远的!不然早晚被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对!分家!” 谢文捏着小拳头,小脸上满是愤恨。 谢秋芝摸着额角的肿包: “分!而且要分得全村都知道!是他们逼我们的!以后那两家人的死活,别想再沾我们半点边!” 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压低声音,盘算着怎么提出分家,怎么才能顺利离开这个魔窟。 天刚亮,计划还没定下来呢。 “砰砰!!!” 门被踹飞了。 烟尘弥漫中,逼他们分家的人先一步到了。 第 2章 今日起,独立门户! 旁边的二伯谢广贵,瘦高刻薄相。 后面是拿着旱烟杆的谢老汉,干瘪冰冷。 最后是叉腰站着的谢老太,三角眼跟淬了毒似的。 谢秋芝反应最快!她狠狠瞪了谢文一眼。 谢文一个哆嗦,立刻心领神会,小嘴一瘪,“哇”地哭出声,连滚带爬地就跟着谢秋芝从破门洞旁边钻了出去。 刚跑出院子,谢文就在村里大声哀嚎: “里正爷爷!救命啊!大伯二伯要打死我们啦!” 谢秋芝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小山村清晨的寂静,许多好事的人纷纷起床看热闹。 屋里,谢锋在门被踹开的瞬间就弹了起来,像一堵墙似的挡在炕前,双臂张开护住身后的父母。 他眼神锐利如刀,紧盯着冲进来的谢广金和谢广贵,浑身肌肉紧绷,散发出一种野兽护崽般的凶悍气息。 “有事说事!谁再敢动手,” 谢锋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我让他满地找牙,说到做到!” 他这架势,比昨天原主拿扁担的样子狠戾十倍。 谢广金和谢广贵被他那眼神一刺,脚步下意识顿住了,竟一时没敢上前硬碰硬。 这时,被哭喊惊动的左邻右舍,还有被谢秋芝连拖带拽请来的里正谢忠,都呼啦啦围到了谢家半人高的破院子外,探头探脑往里看。 “闹什么闹!大清早的!” 里正谢忠黑着脸走进来,扫了一眼倒塌的门板和屋里的狼藉,眉头拧成了疙瘩。 谢广金立刻指着谢广福一家,唾沫横飞地告状: “里正您给评评理!老三一家子就是一群懒鬼扫帚星投胎!干活总喜欢偷懒耍滑,昨天还为两口水闹得家宅不宁!搅得爹娘吃不下睡不好!昨天谢锋谢文还想拿扁担打人!天底下哪有这种不孝子孙?分家,今天必须分家!这分家文书,他们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就是!一粒米,一口糠,都甭想多拿!” 二伯母李萍挤在人群前面,尖声帮腔,唾沫星子喷得老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刻毒和幸灾乐祸。 谢老太的拐杖重重一顿: “咚!” 他浑浊的老眼像淬了毒的针,冷冷扫过炕上“瑟瑟发抖”的一家子,声音干哑却斩钉截铁: “没用的窝囊废!上山一整天就弄回这点东西,屁用顶不上,就知道闹吃的!早该分家出去了!省得带累我们老谢家!” 谢锋依旧挡在前面,常年在部队锻炼出来的狠厉让他看上去像一头随时会扑出去的狼。 谢秋芝和谢文缩在里正腿边,抽抽噎噎的,看起来是真的可怜。 里正眉头紧锁,自然是不信他们的鬼话,这谢家村谁不知道谢广福一家做得多吃得少,但这种事知道归知道,灾年当道,各家有各家的活法,他也管不了太多别人屋里的事,无奈的看向谢广福:“老三,你的意思是什么?分家可不是小事……” “里正……” 谢广福刚想开口“诉苦”,谢老汉却已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三张皱巴巴的黄麻纸。 黄麻纸上是早就写好的分家断亲文书,上面已然被谢老太和谢广金几人提前按了红指印。 看起来早就迫不及待和他们划清界限了。 谢老汉看也不看谢里正,径直走到炕边,浑浊的眼睛居高临下: “老三,按手印。” 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坨子。 “磨蹭什么!找死啊!” 谢广金见有爹撑腰,胆气又壮了,猛地伸手,一把抓住谢广福沾着泥灰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骨头。 “啊!” 谢广福配合地痛叫一声,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 谢广金抓着他的手指,狠狠按进二伯娘适时递过来的劣质印泥盒里,再不由分说,重重地戳在黄麻纸上“谢广福”三个字旁边! 三张黄麻纸全都被按了脏污的红指印。 “成了!” 谢广贵嘿嘿一笑,麻利地把其中一张文书卷好揣进自己怀里,一张则像丢垃圾一样,随手甩在炕上,最后一张递给谢里正。 谢里正看着手里的分家断亲文书,太阳穴直跳,这谢老太和谢老汉果然是狠辣至极,村里人分家也挺常见,但是分家连着断亲的,还是头一回。 他摊开分家断亲文书悠悠的念出来: 立书人:谢王氏、长子谢广金、次子谢广贵、三子谢广福 今因家口不和、人心各异,情愿一刀两断,各奔生路。自今日起,三子谢广福一家五口,连同妻李氏、子女,俱逐出谢氏宗祠,生不养、死不葬,婚丧嫁娶,概与本家无干。此纸一按指印,天地鬼神共鉴,永不反悔。 围观的村民听到着谢里正念着分家断亲文书都倒吸一口凉气。 有同情谢广福一家的,也有笑话谢老太糊涂的,却都忌惮谢老太的跋扈蛮横,都不敢为谢广福出头说上一句话。 “听着,老三,” 谢老汉用拐杖敲着炕沿,发出笃笃的闷响,语气是施舍般的刻薄,“村西头那间塌了半边的老宅,还有那三亩旱成石头蛋子的薄田,归你们了!赶紧收拾东西搬过去吧!” “滚!听见没!滚得远远的!” 谢广金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眼神像刀子刮过炕上每一个人。 “以后你们谁再敢凑过来讨吃的,老子打断你们的狗腿!” 撂下狠话,几人趾高气扬,转身推开围观的村民,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屋里死寂。屋外围观的人还没散。 里正的脸黑得像锅底,谢老汉家的这群人,平时在村里就行事霸道,连他这里正的脸面都半点不给! 他憋着一肚子火,看着炕上“失魂落魄”的一家子,没好气地对着院子外面看热闹的村民大声宣布: “都听见了!谢广福一家,今日起,独立门户!和他们本家已经断亲,日后谢老汉、谢老太生的老病死,与他们再无干系!都散了散了!” 转身里正谢忠就对谢广福叹气:“哎,既然分家已经成了定局,还是看开点吧。” 谢广福和李月兰“委屈巴巴”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看热闹的村民没动,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好奇,他们都想看看,这被扫地出门的一家子,能带走点啥。 谢广福“失魂落魄”地撑着身子下炕,李月兰“抹着眼泪”去扶他。 谢锋沉着脸,开始默默收拾。 所谓的“收拾”,更像是一扬心酸的展览。 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 两把边缘卷刃的破柴刀。 几件补丁摞补丁的破外套。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连一张像样的草席都没有。 围观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起来。 “我的老天爷……就这点东西?” “他们家村西头的老宅我去过,屋顶都塌了一半,墙也裂了,根本不能住人啊!” “那三亩地?村西头乱石岗边上那?草都不长几根!” “啧啧,谢老汉心可真狠……这是要把老三一家往死路上逼啊……” “都是谢老汉的亲儿子,这待遇相差也太大了吧……” “那你是不晓得,谢广福刚生的时候有算命先生路过咱们村,谢老汉请他给家中的儿子们算命格,唯独谢广福被批是丧门星命格,谢广金和谢广贵算出来是大富大贵,从此谢家老三在谢家就过得猪狗不如,但凡家里有啥不顺心的,就算在谢广福头上,说他丧门星会还是家里人,我看呐,他们早就想和谢广福一家撇清关系了。” “唉,咋就非要算这命啊,造孽哟.....” 谢广福一家就在这充满同情和唏嘘的目光中,默默地、艰难地把那点破破烂烂捆上谢锋用破门板和草绳勉强加固过的独轮板车。 这辆是三房经常用的,比不得大房和二房的双轮板车,不过,好歹躲在房间的谢老太一行人盼着他们快点走,也没出来拦着不让他们推走这快散架的独轮板车。 谢锋沉默地拉起板车,谢广福和李月兰互相搀扶着跟在身后,一家子都打着赤脚,谢秋芝牵着谢文急忙跟上。 她们拉着微薄到可怜的家当,在村民同情的注视下,光着脚一步步挪向村西头倒塌了一半的老宅。 竟是穷到穿不上一双鞋子。 第3章 家徒四壁,幸好有空间套房 全都是破烂玩意儿,看着闹心。 当谢秋芝一家五口在村里走了十分钟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们站在村西头的老宅前,集体傻眼了。 "这...这能叫房子?"谢锋嘴角抽搐,指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眼前的"房子"还不如叫废墟,西边的土墙塌了大半,剩下半截墙头摇摇欲坠,屋顶的茅草早就烂光了,露出几根歪歪斜斜的房梁。 门板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个黑漆漆的门洞,像张饥饿的大嘴。 谢广福弯腰捡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门框。"嘎吱"一声,那门框直接塌了,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至少...至少比原来的屋子凉快。"李月兰苦中作乐,"四面透风嘛。" 谢锋第一个钻了进去,他身为部队兵王,评估危险的技能比身为建筑师的谢广福还敏锐,片刻后,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都进来吧,暂时塌不了。" 屋内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 一张土炕占了半边屋子,墙角歪着个瘸腿的矮桌,旁边倒着个缺了边的破凳子。 最里面有个黑乎乎的灶台,上面架着口边缘豁了七八个口子的铁锅。 "这就是全部家当了?"谢文踢了踢地上的土块,"连个碗都没有?" 谢秋芝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结果"咔嚓"一声,那炕沿直接塌了一块,她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满手的灰:"这日子怎么过?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谢广福叹了口气,开始盘点:"一口破锅,一个瘸腿桌,半个破凳子,一张快散架的炕...就这些了。" "衣服呢?"李月兰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开从谢家带来的那个小包袱。 几件破单衣抖落出来,每件都打着厚厚的补丁。 谢锋拿起自己的那件,对着光一看,好家伙,补丁摞补丁,都快看不出原来的布料了。 "这衣服穿出去,乞丐见了都得施舍我们。"谢锋苦笑着摇头。 谢文突然举手:"我有个重大发现!"他跑到灶台后面,兴奋地举起一个破口的陶罐:"看!盐!" 全家人呼啦一下围过去,那布包里确实有点灰白色的颗粒,但怎么看都不像正经盐。 谢锋用手指沾了点,舔了舔,立刻"呸"地吐了出来:"什么玩意儿!又苦又涩!" "是土盐。"谢广福皱眉,"用含盐的土熬出来的,杂质多得很,吃多了会中毒。" 李月兰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泄了气:"完了完了,要啥没啥,这日子怎么过?" 谢秋芝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咱们现在是什么朝代?" "大宁朝永和年间。"谢广福回忆着原主的记忆,"华北大旱第三年了。" 谢文掰着手指头算:"那就是...相当于我们历史上的1876年到1879年?丁戊奇荒时期?" "什么荒?"谢锋一头雾水。 "历史上最惨烈的大饥荒!"谢文小脸煞白,"死亡人数超过一千万!易子而食的那种!"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我滴个乖乖..."谢秋芝喃喃道,"咱们这是穿到地狱模式了啊?" 谢广福抹了把脸:"怪不得村里人都面黄肌瘦的,原主的记忆里,今年开春到现在一滴雨没下,蝗虫过境,连草根都啃光了。" "听说镇上已经有人开始卖儿卖女了。"谢锋沉声道,"还有人传言...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吃..." 他没说完,但大家都懂,谢秋芝直接捂住自己的嘴巴。 谢秋芝这具身体本来就虚弱,加上长期饥饿和昨日被撞到脑袋,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饿,好饿... 现代家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冰箱里的牛奶,橱柜里的饼干,妈妈做的红烧肉...越想越饿,胃里像有把火在烧。 "家...我想回家..."她无意识地呢喃着。 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秋芝!"李月兰的惊呼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等谢秋芝再睁眼,整个人都傻了。 她躺在一个明亮的玄关里!身下是米白色的瓷砖,头顶是熟悉的吸顶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柠檬清香,那是她家常用的地板清洁剂的味道。 "这...这..." 她站起身推开右手边的房门——她的卧室!粉色的床单,墙上的爱豆海报,书桌上摊开的绘画本...一切都和她穿越前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谢秋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不是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现代150平的套房里!!! 足足过了十分钟,谢秋芝才再次出现在村西头的老宅里,手里还拿着从冰箱提出来的一袋冬枣。 原来谢秋芝刚才在现代的家里转了一圈,发现家里的布置是庆祝谢文喜提高考状元的那一天,也就是他们穿越的昨天。 厨房里还有李月兰去菜市扬买的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鱼虾蛋奶肉,大哥谢锋的房间门口还放着他从部队回来探亲背的大行囊。 客厅的茶几上还有谢广福送给谢文的高考礼物,是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 谢秋芝惊呆了,肚子饿得绞疼,她先去洗了一把脏兮兮的手,再跑去冰箱找吃的,刚拿起一袋冬枣,就想起哥哥弟弟和爸爸妈妈会不会也饿了,这一个念头刚冒出来,整个人又出现在了古代村西头的老宅。 "呜呜呜...我的芝丫头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谢秋芝一睁眼就看见李月兰站在她消失的地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刚一出现差点和老妈李月兰撞个满怀,谢广福和谢锋正急得团团转,谢文蹲在旁边抹眼泪。 "我...我没事..."她讷讷地开口,把手里那袋冬枣往前一递,"吃...吃枣..." 四个人齐刷刷僵住了,八只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那袋水灵灵的冬枣。 "这...这哪来的?你怎么突然在原地消失了?"谢锋声音都变调了。 谢秋芝咧开嘴笑了:"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完她的描述,全家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所以...你刚才消失是去了咱们现代的家?"谢广福声音发颤,"而且还能带东西回来?" 第 4章 填饱肚子洗个澡吧 四个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枣子,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这滋味简直像在做梦。 "等等,"谢锋突然想到什么,"你说家里的东西和我们穿越前一模一样?那岂不是有一桌子好吃的..." "对!也不全对。"谢秋芝兴奋地点头,"冰箱里全是吃的!橱柜里还有米面油盐!老妈昨天一大早去菜市扬买的瓜果蔬菜也都放在厨房没收拾,但是昨天那一顿大餐看起来是还没做的,咱们没办法吃现成的。" 她深吸一口气:"我还看到二哥的高考礼物,那台笔记本电脑,就在客厅茶几上!旁边还有一盒子U盘。" 虽然穿越后二哥谢文变成了她弟弟,但是这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口。 "我的电脑?"谢文差点被枣核噎住,"里面有我下载的百科全书!农业知识!还有..." "盒子里的U盘有我的军事教材!"谢锋激动地接话。 "也有我的建筑图纸!"谢广福一拍大腿。 "还有我的菜谱大全!"李月兰眼睛放光。 谢秋芝笑着点头:"而且我刚才试了,只要想着''回家''就能进去,想着''回来''就能带着东西回来。" 谢广福突然严肃起来:"这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谢锋握紧拳头,"谁敢打我妹的主意,我弄死他!" 李月兰已经开始盘算了:"幸亏昨天要做大餐,我买了一堆吃的放在厨房,省吃俭用的话够咱们吃一段时间了,不过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光靠空间里面的东西也是不能长久的,接下来咱们得好好规划一下以后的生活,还有食物和现代的东西不能一下子拿太多出来,太打眼了,容易引人怀疑..." "别说这么多了,先解决眼前的困难吧。"谢广福摸着饿到绞痛的肚子: "握着身体也不知道多久没正经吃东西了,肚子疼得厉害,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昨天那顿毒木薯害的,再怎么样眼下要最要紧的是先填饱肚子。"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李月兰听到这话突然想起什么,眼睛放光地拉住谢秋芝: “芝丫头,空间的家里…是不是还有剩饭?冰箱里还有剩菜?” 谢秋芝一拍脑门:“哎呀!忘了!有!有红烧肉!糖醋排骨!我试一试能不能在里面炒个青菜!电饭锅里还有大半锅米饭呢!” 因为家里有两个高中生,他们家做饭做菜一般都往多了做,这样谢广福回家也能直接吃上现成的饭菜,所以他们家常年都有剩饭剩菜。 这话一出,全家人的肚子都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比刚才更响了。 “快快快!”谢锋也饿得眼睛发绿,“赶紧拿出来!我这辈子没这么饿过!” 谢秋芝立刻闭眼,默念“回家”。 这次她目标明确,直奔厨房。 打开冰箱冷藏室,果然看到三个熟悉的保鲜盒! 她一把全抱出来,又冲到电饭锅旁,掀开盖子,大半锅晶莹的白米饭还温着!她直接连锅胆一起端了起来。 把冰箱的三个剩菜全都用微波炉加热后又快速的炒了个生菜。 怀里抱着温热的锅胆心里想着“回去回去”,又回到了刚才消失的地方。 “咚!”电饭锅内胆被她小心地放在瘸腿桌上,紧接着,再次进出空间把剩下的菜也拿了出来。 村西头平时就没人愿意来,他们索性把阳台的防腐防雨又耐晒的户外折叠桌拿了出来。 这桌椅只配了两把椅子,家里其他椅子就剩下厚实的靠背餐椅和两个小矮凳,实在不方便拿出来使用。 等饭菜和碗筷摆好,谢广福、李月兰、谢锋、谢文洗了手立刻围了上来,八只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东西,呼吸都粗重了。 谢秋芝麻利地打开盖子—— 第一个盒子:油亮亮、红润润的红烧肉,肥瘦相间,浓郁的酱香瞬间飘散开来。 第二个盒子:金红色泽的糖醋排骨,裹着诱人的糖醋汁,点缀着白芝麻。 第三个盒子:是这谢秋芝最爱的零嘴绝味鸭脖。 还有一碟谢秋芝刚炒好的生菜。 大半锅冒着丝丝热气的、雪白喷香的大米饭! “我的老天爷啊…”李月兰捂着嘴,眼泪差点掉下来,“还热着呢…” “还等啥!开动!”谢锋古代的身体已经饿到要痉挛了,迫不及待吼了一嗓子,直接上手抓起一块红烧肉就塞进嘴里。 “香!太香了!”他含糊不清地叫着,幸福得眯起了眼。 一顿午饭过后,谢秋芝把锅碗拿进空间清洗摆放好,又接了两桶水出来。 他们古代的身体味道太大了,没水洗澡,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难闻的酸味。 其实古代的谢老三一家颜值还是在线的,只不过长期的劳作和饥饿让他们看起来不仅面黄肌瘦,还眼窝深陷,一看就是穷苦人家。 还有他们的手,竟全是老茧,脚底板因为长期没鞋子穿,也生了厚厚一层死茧。 这一身的异味在他们吃饱饭以后就格外的在意起来。 谢广福在老宅随便找了个泥巴墙角,把空间里的旧床单支成一个封闭的洗澡间。 谢峰提着两桶水进去放好,又贴心的去外面找了块扁平的石头放在洗澡间,这样李月兰洗澡的时候就可以站在石头上,不至于被泥水沾到拖鞋。 李月兰早就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异味,拿起自己的家居服冲进去就开始洗澡。 两桶水是远远不够的,光洗澡就用没了,还有一头鸡窝一样板结了的长发,李月兰一边洗一边想吐,恨不得拿把剪刀把这该死的头发全剪了,洗发水洗了三遍才头上才能打出一些泡沫。 谢秋芝在她洗澡的时候也进到空间洗澡洗头,在浴室里足足洗了二十分钟才接受了自己这小鸡仔又平胸的身材,等把自己收拾干净,就把换下的粗布衣服带出空间,这玩意可不能扔在空间里,味道太重了。 李月兰洗完,谢秋芝就开始如法炮制的给其他三人倒腾水和衣服。 直到家里五口人都收拾干净换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又刷了牙梳了头,这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看着焕然一新的家人谢秋芝突然想起什么:“咱们这衣服好像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要不还是把旧衣服拿进去洗了吧,等洗干净了咱们套在外面,这样比较稳妥。” “对,还是我女儿想的周到,不过老爸不要你洗,你弄两桶水出来,我自己洗。” 谢广福可不要自己的宝贝女儿洗这么多臭烘烘的衣服,他们身上换下来的衣服有多脏,自己心里有数,当抹布都不够格。 “嗯,我们也不要你洗,我们自己洗。”其他人也附和,显然内心也是有一样的想法。 “我不手洗,用洗衣机。” “算了吧,你妈平时洗衣服,恨不得外套和贴身的衣服都分开洗,这么脏的衣服进了洗衣机,你妈可是要心疼。” “那好吧,我把家里的盆也拿出来。” 等大家都各自洗完古代的补丁衣服,已经下午三点了。 谢峰动手能力极强,在老宅外面的断墙之间拉了一条攀登绳。 这条攀登绳还是谢锋之前玩攀岩买的,足足有三十米长,晾晒衣服足够了。 日头正盛,五人的补丁衣服晾在绳子上,没一会就干了。 谢秋芝看着破败的老宅,心里开始盘算着有什么东西可以带出来让大家使用,毕竟这破屋子晚上睡觉都没办法下脚。 五人开始倒腾空间的东西。 "我在家里看到大哥的军用行囊了,里面是不是有军用手电和多功能刀?这里晚上没电,黑漆漆的,手电可以应急用一下,多功能刀也能防身。" 谢锋眼睛一亮:"对!在背包里面的夹层里。" "我这就去拿!"谢秋芝闭上眼睛,默念"回家"。 再次消失在一家人面前。 这次大家淡定了许多,但等待的十分钟还是格外漫长。 当谢秋芝再次出现时,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手电筒、瑞士军刀、家里的砍骨刀、防风打火机。 "太好了!"谢锋一把抓过军刀和砍骨刀。"有了刀具,我能做不少东西!" 谢广福拿起手电筒按了按:"可惜没电。" "没事,家里有电池。"谢秋芝说着又要走。 "等等!"李月兰拉住她,"别急,你今天进进出出这么多趟,也幸亏咱们住得偏僻,往后进出空间要小心了,这么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万一被人撞见可不好解释,以后咱们先商量好要什么,你一次性多拿点,省得来回跑。" 第 5章 奢侈的稀粥配萝卜丁 "秋芝,我的乖宝,我的工具箱在储物间里,取出来我先把灶台和这破炕修理修理。"谢广福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把这破房子好好整整。 "咱们的炕好硬,家里有露营的防潮垫。"谢文在现代的时候最喜欢和同学们相约着出去露营,所以她的房间有不少露营装备。 "咱们家的凉席在妈房间......"李月兰觉得这天气这么热,不垫个凉席根本没办法睡觉。 "我网购的电棍,你们有没有兴趣?"谢秋芝弱弱开口。 众人好奇,你买电棍做什么? "我高中下晚自习,有时候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就买了几根放家里,书包里也有一个。" "我不信,从学校到家里走路就十分钟,晚上两边门店都开着,哪里需要电棍了。"李月兰对她的话表示怀疑。 "好吧,我是看到了大哥出任务的照片,腰上别的电棍很帅,就想买回来满足一下好奇心,我还没真的用过。" "你呀你,不过现在这电棍算是顶级厉害的武器了吧"李月兰没用过电棍,不知道电棍的具体威力。 "那当然,虽然电不死人,但是商家说能让人瞬间瘫痪,哦,不是瘫痪,是瞬间失去攻击能力。" "拿两根出来咱们有备无患"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谢秋芝记下来,再次进入空间。 这次她在现代家里忙活了半个小时,把家人需要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最后,她盯着谢文的笔记本电脑看了半天,试着把它也带上了。 谢文如获至宝地抱住电脑:"有他在,我以后就不无聊了。!" 这也多亏了谢文这个学霸的特殊癖好,每次换新手机新电脑就会疯狂下载各种软件,还会把各种资料包也都上传上去,主打一个没有网络,我也能抱着电脑生啃的态度。 临近夜晚,老宅终于收拾好了,屋顶的破洞虽然可以直接看星星,但是这荒年不下雨,倒是不担心半夜被雨淋。 李月兰把三米长两米深的土炕里里外外打扫了三回,谢秋芝帮忙把露营用的防潮垫先垫着,又从谢文房间搜出来一顶户外露营用的帐篷,谢文和谢锋忙着搭帐篷,等搭好了帐篷后就可以铺上家里的夏凉席。 一张夏凉席不够,那就用两张拼着睡。 老宅门窗都没有,晚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蚊虫蛇蚁之类的东西,所以睡在帐篷里还是稳妥一些。 谢广福看着两个儿子在炕上忙活,老婆李月兰在打扫卫生,女儿谢秋芝往返于现代的家和古代之间拿取东西做测试,他自己则是跑到厨房开始对着倒塌的,设计不合理的灶台思索起来。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他们还是要在这个小山村里先把小日子过起来的。 谢秋芝通过大半天的测试,这才发现空间的其他功能,现代的家里水电暂时还能继续使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无限使用,这个要靠时间去验证。 谢文的笔记本电脑在古代可以开机使用,就是没有信号,电量告急的话可以拿进空间充电。 最令人惊喜的是现代家里的网络竟然还可以使用,谢秋芝不知道空间里的家是属于哪个维度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全家五口人,只有她能进出空间,爸爸妈妈哥哥"弟弟"都没办法进入。 就算她牵着他们的手,他们也没办法被带进空间,而且他们的手机和电脑只是有网络,只能百度搜索信息,社交软件和购物软件竟是灰色的,他们也没办法通过消息联络外界。 似乎他们这个家被仍在了某个奇怪维度的空间,一部分连接着现实的家,一部分连接着古代的谢秋芝。 但是她知道一点,目前除了水电和网络的使用量是未知的,目前其他东西是用一样少一样的,今天他们吃的冬枣,吃完了可能以后就吃不上了。 所以老妈李月兰下了死命令,以后家里的东西除了水电,其他的都要省着用。 太阳渐渐西沉,谢广福蹲在灶台前,用从空间里取出的工具仔细修补着坍塌的土灶,他一边抹着额头的汗珠,一边嘟囔着:"这灶台设计得也太不合理了,这种设计烟道很容易堵死。 作为从工地出道,自学成才成为顶级建筑师的谢广福,对于维修土灶这种活计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李月兰叫谢秋芝在空间里煮了一锅粥,配上自制的酸辣萝卜丁当晚餐。 趁着天还没黑,五人围坐在一起喝粥,不得不说李月兰的酸辣萝卜丁做的真是地道,只是最简单的稀粥配萝卜丁,他们一家五口就能把整锅粥喝干净。 五人呼噜噜的喝着粥,这扬景若是被谢老太他们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要知道,此时的谢家村,大多数人家已经断粮多日,村东头的几户人家昨天刚把最后一点麸皮掺着观音土做成饼子,说是准备带着饼子去县里投奔亲戚。 里正家虽然还有些存粮,但也只敢每天熬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更别提那些实在撑不下去的人家,已经开始剥树皮、挖草根充饥了。 而谢秋芝家的五人,却能在分家的第一天就吃上白米粥和开胃小菜,这简直奢侈得令人发指。 更绝的是,他们中午还吃上了白米饭和红烧肉。 不过他们都很清楚,这样的"奢侈"完全依赖于谢秋芝的空间能力,今后的每一天都必须精打细算才行。 穿越之前,李月兰这个家庭主妇是一个喜欢拍短视频的美食博主,平时就喜欢在家里厨房忙着拍美食视频,长期坚持下她的账号还收获了十几万粉丝。 因为她的个人爱好,所以家里的厨房装修得格外的漂亮,锅碗瓢盆也是一整套一整套的买。 偶尔接个厨具测评,商家会寄来一堆锅碗瓢盆让她试用拍素材,测评之后这些锅碗瓢盆就被打入储物间这个冷宫,然而比锅碗瓢盆更多的就是家里的调味料了。 美食博主的调味料那简直可以直接开一间餐厅了,以前略显铺张浪费的购物狂兼美食博主李月兰,现在却成了家里最有先见之明的人。 第6章 府衙告示,整村搬迁? 五人还没习惯古代的早睡特色,躺在帐篷里开始闲聊。 谢秋芝眉头紧锁的望着头顶破洞里的星星出神。 "小妹,你在想什么呢?"谢锋转头问。 "我在想,咱们穿来的这个''大宁朝永和年间'',老百姓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惨。" 谢秋芝掰着手指回忆"我这身体的原主上回去里正家借米的时候听他们聊天,说这里旱灾三年,蝗虫过境,许多人家里早就颗粒无收了,他们还说城里都开始易子而食了..." 谢锋脸色阴沉下来:"我也听村里人说过,三十里外的李家庄前天遭了匪,一伙流民冲进去,抢粮抢女人,连小孩都不放过..." "天呐,你们别说了!"李月兰打断他们,"听着就瘆得慌。" 谢广福拍拍妻子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得想办法活下去,现在分家了,至少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以后就得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了。" "可咱们有什么?"谢文苦着脸问,"要不是有空间,咱们只有一口破锅,连个碗都没有。地里旱得冒烟,种不出粮食,等空间里的东西吃完以后咱们会不会比乞丐还穷!"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明天老大跟我先把屋子修修,"谢广福开始安排,"月兰,你明天带芝丫头去看看那三亩薄田,说不定能种点耐旱的东西。" 谢文擦着汗抱怨:“现在的我才九岁,我能干啥。” 即便现在是晚上,空气里蒸腾的热浪也让人热的发慌,李月兰摇着空间里拿出来的团扇在给自己扇风:"明天看完田我和芝丫头整理物资,顺便想想怎么合理利用,老二......咳咳,现在是老三了,你随便在村里逛逛,看看别家是个什么情况,多打听点消息吧。" 谢文小声嘀咕:"打听消息倒是不难,不过我觉得,田,看了也白看,我上历史课的时候听老师说,这个时期的大宁朝好像四处都在逃荒,良民变流民,村里的地都没人种,我们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呢。" 一瞬间,没人接话,空气里是诡异的安静。 他们身处这个传说中死亡人数高达1000万至1300万人的大灾荒时期,避无可避,只能随波逐流。 饿死的人太多,逃荒和流离失的人也多,历史上的这个时期至少还有2000多万人无家可归变成流民。 沉默中谢秋芝又困又累,即使担心前路不知何处,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睡个安稳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照进破败的老宅,谢秋芝就被远处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吵醒。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大哥谢锋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把瑞士军刀。 "哥,出什么事了?"谢秋芝小声问道,一边推醒还在熟睡的谢文。 谢文这具身体才九岁,正式贪睡长身体的时候,被“姐姐”推醒后还嘟囔着:“让我再睡会吧。” 谢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村里有人敲锣了,所有人都往大榕树那边去了。" 据说那面铜锣,挂在老榕树上已经五十年了,锈迹斑斑,却仍是全村最威严的“嗓子”。 铜锣一响,哪怕是正在奶孩子的妇人、蹲在茅坑上的人,都要提着裤子往树下跑——因为村志记载只有三件大事,才配得上它开口: 第一件,是十五年前府衙修官道路过他们村,说是官道要占去村里三十亩好田,族老们围着锣敲了足足九下,全村男丁扛着铁锹、背着箩筐,在树下排成三行,最后闹到以血书按手印,才逼得县太爷改线。 第二件,是十年前村里出了个秀才,那天锣声敲得又急又亮,老秀才穿着蓝衫、戴着雀顶,被村民抬着绕村三圈,锣声把“读书能改命”五个字硬生生敲进了每家的骨头缝里,只不过那之后,他们谢家村再也没出过一个秀才老爷。 第三件,就是今天——锣声比前两次更癫狂,一声赶一声,像催命一样。 谢秋芝一家人早饭都没吃也急匆匆跑到大榕树下看热闹,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大榕树下黑压压挤满了人,几个官差手持棍棒维持秩序,但扬面依然混乱不堪。 青灰色的官榜贴在大榕树的树干上。 里正谢忠眯着昏花的老眼,手指颤抖地抚过告示上的朱砂大印,声音沙哑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江北六州大旱三载,民生凋敝。今特开''南迁安民策'',凡受灾村镇,可整村抽签迁往江南、湖广、京畿三地安置。 各村需由里正造册,按户领取''迁民路引'',无引者以流民论处,迁途设官道粥棚,随机放赈;,抵安置地后,每丁授田五亩,免赋三年, 凡有亲族投奔者,需持两地官府印结,可优先划拨连片田产......" 谢秋芝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越听心越沉,原来官府要组织整村迁徙,而谢家村抽中了"京畿道"的签,告示上还详细列出了迁徙的各项规定。 这次官差带来的除了告示还有赈灾粮。 "排队!都给我排队领取赈灾粮!"族长儿子谢大虎扯着嗓子吼着想要插队的老妇人。 这次的赈灾粮是每人五个麦麸饼,按人头发,没来的默认没有。 谢锋不知何时出现在官差的身后,悄悄听他们说话。 等谢锋从官差那边回来后,压低声音解释:"听官差说这次迁徙分三等。甲等去江南,配额只有5%;乙等去湖广、蜀中;咱们抽中的丙等,要去京畿道开荒。" "真要去京畿?"谢文惊呼,"那可是两千里路!" 第7章 谢广金的挑衅 这时人群已经炸开了锅,缺了门牙的一个老汉跳脚大骂:"放你娘的屁!听说去年王家村迁去湖广,走到半路就死了一半!" 他一把扯过自家瘦成皮包骨的孙子,"你问问这些娃娃,经得起这么折腾?" 另一个老者拄着拐杖冷笑:"说是去京畿,怕是去填皇陵的徭役坑!" 一个年轻汉子也不想举家搬迁:“县城那头的赵家村去年也颗粒无收,有二十户去陇东讨生活,去年腊月出发,开春就回来三个!三个!还是抬棺材回来的!那棺材板薄得能透光,里头的人缩得跟猫崽子似的!” “棺材?”拄拐的老者嗤地一声,拐杖戳得泥地咚咚响,“棺材都算体面!我娘家侄子那支今年开春出发,就是去京畿道,走到黄河滩遇上刀客,连尸首都没捡全,就剩一只鞋,里头塞着半根脚趾头!” 人群里顿时炸出一阵干呕声,大家早已饿得连胆汁都吐不出了,这会儿只能呕出几口酸水。 里正谢忠敲着旱烟杆在告示前踱步:"京畿道虽远,却是上上签,到了那儿,咱们就是天子脚下的农户!" 也有不少人赞同集体搬迁,瘦高男人谢铁匠就是想要搬迁的人员之一:“树……树皮都让人剥光了!再不走,咱们全得饿死在这儿!” 谢铁匠的媳妇哑着嗓子插话:“铁匠铺三年没进过一块铁胚,我婆母悄悄去河滩抠观音土,抠得指甲盖全翻过来……土吃多了屙不出屎,肚子胀得跟鼓一样,我们家要跟着里正叔走,在这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里正心酸的点头,又环视众人,提高嗓门:"府衙已经给咱们指了一条明路,按照府衙安排去往京畿道,那怎么往后咱还是良农户籍,不听府衙的话,咱们大概率就变成流民,这事你们各自回家商量着,三日后卯时正刻大榕树下集合出发,你们各户自行准备,决定去京畿道就把能带的粮种全部炒熟带走,十岁以上男丁必须轮流守夜,若有人舍不得村子就把祖坟的方位画成图带走,若还是有人不想走的,也行,以后大家一别两宽吧....." 李月兰拉住谢广福的袖子低声问道:"咱们也要跟着一起走?" 谢广福眉头紧锁:"官府说了,不跟着走的以后就不管了,现在流民四起,到处都是抢劫杀人的,留下来更危险。" 一家人默默排到了领粮队伍的末尾,全村都在排队,所以队伍挪动得极慢。 谢秋芝的嘴唇又干裂出血了,这干燥的气候,像是住在一个大烤炉里。 终于轮到了谢家,谢锋刚要接过赈灾粮,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让开让开!丧门星排什么队!" 谢秋芝回头,正对上大伯谢广金那张横肉堆积的阔脸,对方不由分说,就要抢他们手里的麦麸饼。 "你!"谢锋一个利落转身就轻易避开他的争抢。 谢广金见没得逞不屑地嗤笑:"怎么?昨天分家时不是很硬气吗?"他故意提高音量,"大家看看啊,这家好吃懒做的一家人又出来丢人现眼了!" 大伯娘王翠翠趁机挤上前,尖声道:“我早说了,李月兰那张脸就是犯太岁!自打她进门,连井水都往下沉三寸!” 谢广金故意把嗓门拔得更高,恨不得让排队的村民都听见:“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老宅子分给你们也是白搭,早晚一把火烧干净,省得晦气过给别人!” 谢秋芝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却被李月兰一把拉住。 "我们走。"李月兰低声道,此时和他们争吵很不符合原主一家的人设,逃荒已经迫在眉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逃荒路上多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谢锋也想到了这一点,面对大伯夫妻逞口舌之快,奚落和咒骂他们,他 都记在心里,但眼下还是得提前准备逃荒路上用到的东西。 回到老宅,谢秋芝越想越不对劲:"按理说,咱们给爷奶和大伯二伯一家当牛做马,家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咱们家干,吃的还少,他们为什么就非要逼咱们分家?"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锋突然说,眼神锐利,"他们放着免费的劳力不要,非要逼咱们分家,肯定有猫腻。" 话音未落,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故意踩碎枯叶的“咔嚓”声。 谢广金竟和王翠翠追上门来羞辱他们,看来刚才是觉得自己没发挥好,现在来补刀了? 谢广金刻薄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哟,躲起来吃独食呢?丧门星也配藏粮食?” 他一脚踹开半扇破门,尘土飞扬里,那张阔脸像发酵过头的面团,油亮而膨胀。 “谢老三,我就是来提醒你,算命先生批你‘克亲’!如今全村逃荒在即,谁敢跟你们搭伙?我警告你们,你们最好别仗着咱们以前的关系就胡乱攀咬我们老谢家,免得沾了晦气!” 大伯娘立刻接腔:“可不是!京里大舅舅来信了,让咱谢家嫡支去避祸,可人家特意捎口信:‘除三房外,皆可收容’。三房是谁?不就是你们这一窝丧门星!” 谢广福一直沉默的肩背突然绷直,像拉满的弓。 谢广金却愈发得意,故意凑到谢广福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钻心: “三弟,别怨哥。要怨就怨你命贱。大舅舅可是亲口说的,你谢广福是‘破船钉’,带上你,全船都得沉。可巧,大舅舅在顺天府给兵部管马政,缺几个伶俐小辈跑脚,金宝识得几个字,正好顶缺。至于你们?” 他斜睨站在李兰月身旁的谢文,嗤笑一声,“小崽子连《千字文》都背不全,拿什么和我们金宝比?” 谢锋的指节捏得发白,瑞士军刀在袖中滑出一截寒光。 第8章 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置换? 今天再次看到谢锋却感觉不同了,满身的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分家给激到了,谢广金故意扯着嗓子大叫: “逃荒路上想我帮衬一二?也可以,把你们今天分到的那袋麦麸饼孝敬上来,再让秋芝丫头去我屋里做半个月针线,万一路上我心情好,赏你们一块锅巴,也算我谢广金‘上得了台面’。” 谢广福听他炫耀家里最有出息的大舅舅一家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一家会被逼分家,这是嫌他们是累赘了,原来分家这事早有预谋,京中来信这事要不是王翠翠爱炫耀,他们至今还蒙在鼓里,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存了抛弃他们的心思,谢广福缓缓直起身,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割布: “粮,我们自己挣;路,我们自己蹚。你且带着你的‘台面’走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桥断了,水淹的未必是谁。” 谢广金的脸色终于沉下来,看着一脸不好惹的谢锋,整个人像被戳破的酒囊,肥肉抖了抖。 他冷哼一声,带着王翠翠甩袖而去。 门外的脚步声远了。 谢锋忽然开口,声音低而清晰:“京里舅舅的来信,他们竟是一句都不肯和咱们透露,要不是王翠翠沉不住气,咱们至今都不知道原来分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谢广福却笑了,笑得眼里全是寒凉一片,他脑子里有原来谢广福的记忆,多少对谢家的事情还是有点感触和介怀的,此刻却觉得这家分得好。 “那就让他们去京里当体面的‘马倌’,咱们有手有脚的未必不能比他们过得好,咱们也去京畿道,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谢家的丧门星。” 谢广福环视家人,悠悠舒了一口气:"咱们得抓紧时间准备,最好是能去城里一趟,看能不能买些东西。" “老爸,咱们没钱。”谢文无奈道。 谢秋芝眼眸闪着狡黠的光:“谁说没有,城里有当铺,咱们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置换一些试试看。” "那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谢广福很是赞同的点点头: "空间里的东西,既要能换钱,又不能太扎眼。" 土炕上,一家五口围成一圈,活像在开一扬小型拍卖会。 谢秋芝偷偷瞄了眼屋外,幸好这破地方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看的见听得见,倒是不用担心有人听墙角。 谢锋摸了摸腰间的瑞士军刀:"我在部队待久了,家里就这几把刀拿得出手。"他抽出其中一把,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可这做工..." "太精细了。"谢广福摇头,"县城的铁匠打死他他都打不出这样的刀,当铺掌柜要是问起来路,咱们没法交代。" 谢锋默默把刀插回腰间:"那就留着防身吧。" 轮到谢广福时,他指着那个视若珍宝的维修工具箱: 扳手、螺丝刀、内六角排得整整齐齐,小卷钢尺的外壳钢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都是我的命根子..."他叹了口气,"可这些家伙什,掌柜的不识货八成就当废铁称。" 啪的一声,箱盖重重合上。 谢文举起他的"家当"凑过来:一只旧平板和手机,他讪讪地笑:"这些...掌柜的只会当我疯了。" "妈,你那几把团扇呢?"谢秋芝突然眼睛一亮。 李月兰一拍大腿:"对!那三把苏绣团扇!芝丫头你快去拿出来看看。" 片刻谢秋芝后捧着个精致的锦盒出来: "这是去年双十一买的,蚕丝面,双面绣,一把''千里江山'',一把''喜上眉梢'',还有把''松鹤延年''。" 谢广福小心翼翼地打开檀木色锦盒,金线绣的仙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倒是好东西!这做工,这图案,放在这里就是顶级绣娘也绣不出来啊..." "不行!"谢锋突然打断,"这太精致了。咱们这小地方,突然拿出这么贵重的物件,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问题吗?" “我柜子里还有金银首饰,老值钱了,好多都是纪念日你买给我的,这个好。”李月兰兴奋道。 “也不行,那都是咱结婚纪念日,情人节我送你的,都是好东西,就这么当了,太可惜了,以后你连个念想都没有,再说了,咱们这个身份,拿着这么贵重的金银首饰去当铺,估计掌柜的下一秒就要报官抓咱们去审问,把咱们当小偷。”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谢秋芝咬了咬嘴唇,突然消失在原地进入了空间,直奔自己的房间,她在现代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从小兴趣爱好就多,李月兰给她报的兴趣班,从少儿绘画到陶艺手工,从书法篆刻到布艺编织,她一个不落地全试了个遍,最后在画板和手工台前扎了根,她用过的素描本子摞起来能抵到她腰际,铅笔从HB到8B用得秃了不知多少支,她自己在现代就是梦想做一名插画师或设计师,但是她还有个做手工的爱好,什么手账,珠串,流苏发簪之类的她都有涉猎。 有一阵,同学们都喜欢做手工发簪,她也跟风上网买了很多材料回来过过手瘾,谁也没想到她做出来的簪子比买家秀做的还要漂亮,现在却是派上了用扬。 等谢秋芝捧着一个做旧的木盒子出现在土炕上,把木盒子打开,三十多支手工发簪静静躺在墨绿色的绒布上,非遗缠绕的梅花,琉璃珠子串成的流苏,还有几支仿古的渐变点翠簪子。 "这些假的簪子...行吗?"她忐忑地问,"都是我平时做着玩的,材料都是网上买的便宜货..." 李月兰拿起一支缠枝梅花簪细看:"缠得真细致,这琉璃珠子成色也不错。" 她突然笑了,"我宝贝女儿就是手巧!这些簪子虽然用料普通,但胜在样式新奇,当铺应该会收。" 谢广福捻着胡子点头:"而且不扎眼。就说...就说是我早年走商时从南边带回来的。" "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去县城!"谢锋一锤定音。 谢文却皱着小脸:"老爸,去县城来回得一天吧?咱们天不亮就得出发..." 第 9章 赶早去县城的典当铺 他又看了眼妻女,"我、老大和芝丫头去就行,她有空间可以装东西,老大功夫好就一起去,我们三个人快去快回。" “我也要去......”谢文也想进城见见世面,他记忆里,九岁的谢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后山挑水捡柴找野菜,他实在是好奇古代的县城长什么样。 "不行!"谢锋和谢广福异口同声。 "家里得有人守着。"谢广福瞪眼,"万一村里有新消息呢?咱们家没人,那不就错过了?" 李月兰没意见,她也去过县城,那地方太远了,去一次脚底板能长七八个水泡,别到时候还没开始逃荒,自己就走不动路了。 最后决定李月兰和谢文留守在家,顺便去串串门,看别人都在做些什么。 午饭时分,稀粥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因为大家都没吃早餐,所以谢秋芝在空间里特意煮得稠了些,配菜是李月兰自制的香辣外婆菜,辣得人舌尖发麻,反倒开胃。 谢文吃得呼噜响,一粒菜丁在桌上,立刻被他用手指沾起来送进嘴里。 谢秋芝看得心酸,把自己碗里一半粥拨给他,谁叫他现在是自己的弟弟呢,长得还矮。 "你也小,正在长身体。"谢锋不由分说,又把自己那半碗倒进谢秋芝碗里。 李月兰抬手一人脑门弹一下:"都别演兄友弟恭的戏码了!"她指着锅底,"再让来让去,米汤都见底了。" 饭后,谢秋芝和李月兰开始清点空间里的存货。 大米五十六斤,鸡蛋二十个,纯牛奶一箱二十四盒,牦牛肉干两袋,苹果六只,巧克力半盒,一整条鲈鱼,两个猪肘子,两斤牛腩,一只三黄鸡,八只大闸蟹,两斤鲜虾,三根排骨,两条五花肉,素菜也有一些,像是黄瓜,豆腐,海带丝,西红柿,木耳和花生等等。 也幸亏穿越那天要做大餐庆祝谢文高考夺魁,李月兰一大早就拉着折叠推车去菜市扬大采购了,要不然家里还真没有那么多的新鲜库存。 虽然作为一个非专业美食博主,李月兰的厨房库存,绝对不是“有啥吃啥”,而是“吃啥有啥”所有的食材、酱料、干货、调味和工具都不少,新鲜食材却是不多的,秉持着菜市扬的菜最新鲜的理念,她基本都是现买现做现拍视频的。 但是新鲜的菜肉不多,那些酱料、干货、调味却是多到不行,他们的橱柜里满满登登摆放整齐的那些拌饭酱、烧椒酱、老干妈、辣椒酱、火锅蘸、生抽、老抽、蚝油、料酒、冰糖、干辣椒、干香菇和海带结等,不仅能吃,还能满足李月兰的拍摄需求。 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是什么,就是会过日子,会精打细算,李月兰富的时候是个购物狂,买东西也不怎么在乎价格,但是现在家里穷得一文钱都没有,空间里面的东西只出不进的话,会让她不安心。 "你们三个人五天一个鸡蛋,"李月兰在自己精致的笔记本上记录: "牛奶先紧着芝丫头和文哥,每七天一盒,喝完就没有了" "这两袋牦牛肉干当路上的救命粮,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塞嘴里嚼着,但是要悄悄吃。" “咱家的米太白了,数量也不多,以后尽量不做饭了,就喝粥。” 谢广福补充道:"明儿我去县城,看能不能换点这里的粟米、粗盐、干豆和伤药。" “也好,买点这个时代的东西,也好掩人耳目。” “咱们逃荒总不能提着东西走,最好也有辆牛车。” “你想多了,还牛车?你看看咱村里还剩几头牛?现在这种大环境只有城里的富户家里能养得起牛,平头百姓家的牛早就被宰吃了。” “那买辆板车总可以吧,我记得咱们村不少家都有板车呢,板车不打眼。” “买个二手的?我这里有工具,买回来我改造一下,白天拉货,晚上睡人。” ...... 一整个下午,一家人就这么盘腿坐在炕上给空间里的东西做规划,给逃荒要买的物资出主意。 夜幕降临,屋外热浪依旧,村西头的树早就被人砍光了拿回家烧柴,所以他们连知了的叫声都听不到。 "赶紧睡吧,"李月兰轻声道,"明儿你们还要赶早。" 寅时三刻,天还黑得像泼了墨。 谢锋已经蹲在院子里打了一遍军体拳。 谢秋芝把发簪分成两份,五支装在布袋里准备典当,剩下的放回空间,现在还不知道行情,先拿五支簪子试试水。 三人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吸溜了半碗西红柿汤面,谢秋芝没舍得放鸡蛋,只放半个西红柿,汤头微红,看起来还挺有食欲。 又给李月兰和谢文把剩下的面倒进饭盒,留了一包苏打饼干和干净的水,想了想谢秋芝还是不放心,万一他们去县城赶不及回来,那他们两个守家的不得饿肚子干等着,想了想,又留了一包牦牛肉干,这个不仅能顶饿,还不容易放坏。 "路上不太平,"谢锋把电棍别在后腰,外面罩上那件全是补丁的破褂子,"我走前面,秋芝走中间,老爸你断后。" 三人踩着夜色出发时,村里还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那是连夜都在准备逃荒物资的人家。 山路比想象的更难走。干裂的土路像龟壳般凹凸不平,三人在村里可以光着脚走路,但是已经出了村子,在光脚走路,谢秋芝第一个顶不住,饶是脚底板的茧子再厚也会不小心踩到碎石。 他们都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出了村就麻利的换上了自己的鞋子,谢秋芝的米色运动鞋刚上脚就发现自己走路都有劲了。谢锋穿的是自己的驼色马丁靴,谢广福家里皮鞋比较多,运动鞋更是少得可怜,只能套上谢文的白色跑鞋,担心鞋子颜色太突兀,三人拿起路上的土往鞋面蹭,直到鞋子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几乎和泥土颜色一致后才放心下来。 毕竟在大家都穿草鞋和布鞋的时代,他们脚上的鞋子过于异类了,必须要做好掩饰,也幸亏这个时代的服装讲究裙长到脚面和下摆外张,走路时只需正常迈步,不踢裙角,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第 10章 假银真绝活 "上来。"谢锋二话不说蹲下身,宽阔的后背像堵墙。 谢秋芝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了上去,哥哥的背比她想象的更宽大,带着淡淡的汗味和安全感。 谢广福擦了把汗,故作轻松道:"就当是提前演练逃荒了,要不就当是在健身房跑步?" 谢秋芝的心情被谢广福安抚着,趴在谢锋的背上竟然沉沉睡了过去,她真的很困,谁家好人半夜三点就要起来赶路?她才十三岁,还在长身体,更是贪睡得不行。 太阳照在身上时,谢秋芝终于醒了,这时候她也望见了县城的轮廓。 “爸,放我下来,我自己下地走路。”谢秋芝都蒙圈了,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换成谢广福背她她都不知道,实在是有些羞愧。 谢锋这两天喝了粥吃了饭,身上的木薯毒素也散去了,现在浑身都有力气,虽然还是比不得在现代的身体,但是他有意识的锻炼自己,把背妹妹这件事当做在负重锻炼,倒是不觉得辛苦。 谢秋芝刚下地就看到前面残缺的城墙像老人缺了牙的嘴,城门处排着长长的队伍——官差在挨个检查路引和照身帖。 照身帖就是半个巴掌大的光滑竹片做成的古代身份证,上面有姓名籍贯身份等信息,背面还加刻官府小印和编号作为防伪。 谢广福不是第一次来县城,所以照身帖早就准备好了三人的竹片身份证。 谢秋芝低头看腰间自己的竹片身份证,正面阴刻楷书: 民籍 女 谢氏秋芝 大宁永和十六年三月辛亥年廿三 生谢家村 业农 无官役 身长五尺一寸 面白 手腕有痣 今给此帖以验身 毋得冒替 违者论如律 竹片背面小篆:宁阳县印 这个照身帖是两年前的了,律法规定每隔三年就要换一次,所以现在还在有效期。 "不对劲,"谢锋眯起眼,"怎么这么多流民?" 果然,城门外聚集着上百个衣衫褴褛的人,有的抱着饿得哇哇哭的孩子,有的直接躺在路边等死。一个断了腿的老汉在唱莲花落:"...可怜我三个儿啊,两个填了沟壑,一个换了三升麸..." 谢广福因为又照身帖,排一排队就能顺利进城。 城里的景象更让人心惊,本该热闹的街市,开门的铺子不到五成,粮店门口站着持棍的伙计,布庄把最次的粗布都摆了出来。 此时不过是上午9点,三人身上先来到城里最大的典当铺。 "瑞福当铺"在多个县城都有分号,后边的东家实力深不可测,即便是在荒年店铺的金字招牌仍是擦得锃亮。 三人进去,柜台高得离谱,谢秋芝踮起脚才勉强露出眼睛。 掌柜的是个精瘦老头,手上正用放大镜验一块玉佩。 "典什么?"老头头也不抬。 谢广福把布袋推上去:"几支南边带来的簪子,您给掌掌眼。" 掌柜的漫不经心地打开布袋,突然"咦"了一声,他拿起那支"蝶恋花"对着光细看,又拿起放大镜观察,随后眼睛越瞪越大。 "不是银的..."谢秋芝小声说。 "废话!"掌柜的突然笑了: "老夫活了五十岁,还能不识得银质,就是老夫还没见过这样的手艺。" 他手指摩挲着簪身的缠枝纹:"这蝴蝶...像是活的,缠的线怎的这样细?莫非是蚕丝线缠绕?这颜色这么亮是怎么做到的?能绕到这个份上,宫里匠人都未必..." 谢锋和谢广福交换了个眼神,有戏! 掌柜端详着“蝶恋花”皱着眉道: “可惜竟是包铜鎏锡,连半分银星子都没有!” 话虽如此,他指尖却舍不得松开簪柄,眯眼又细看那蝶翼,蝶腹不过米粒大,却用极细的云锦线缠出层层渐色,翅脉里又点了鎏金,光一转,蝶翼像要振翅飞走。 他哼了一声,把其余四支一一摆开: “这支‘燕子归’线色从靛青晕到月白,活像春山薄雾,这支‘榴花照眼’缠线里夹着极细的红珊瑚碎屑,火头足,这支‘竹影摇窗’白铜骨子上缠墨绿丝线,再刷一道清漆,竟有湘妃竹纹,还有这支‘寒江独钓’线里掺了银箔丝,江面水波闪得晃眼。五支簪子五个路数,倒是看得出来花了极大的心思,偏偏没一支正经银胎,这不是白瞎了手艺!” 说到这儿,他忽地压低声,用指节敲敲柜台: “若真是银胎,这手艺早进内务府造办处了,你们真是从南边带来的?能找到做这簪子的手艺人吗?” 谢广福听他呼啦啦说一堆自己听不懂的,最后一句却听懂了,赶忙摇摇头:“找不着了,那人我也不认识。” 他掌柜的很是遗憾,抬手比出两根指头:“五支,二十两碎银,多一文我不收,下回再带这等‘假银真绝活’,夜里走后门别让前门那些‘正经’客人瞧见。” 说完称了二十两碎银子装在谢秋芝带来的布面上推给谢广福。 谢广福揽过银子连忙称是,二十两碎银可是一笔巨款,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谢老太从不让他摸钱,他下意识攥紧了银子,想到还要去添置逃荒用的东西:“掌柜的行行好,家里真揭不开锅了,换二两碎银的铜钱,我们打算去买些米面。” 掌柜斜眼一瞟他手里的碎银,啧了一声,转身从柜台下摸出一只簸箩,哗啦啦倒出一堆“当十”铜钱,边数边碎碎念: “二两碎银兑两千二百文,照官价该两千四百文,如今铜钱紧俏,我只能给两千二百,少一文算我亏本,你们要买粮就赶紧,再过一个时辰,城南‘裕泰’的米仓就挂‘售罄’牌了!” 谢锋凑上前,低声道:“掌柜的既认得门路,可否再指点个去处?我们还想添些布匹、油盐,最好再寻辆旧车。” 掌柜一听,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两下,眼角余光扫了扫门外,压低嗓子: “看你们是新得横财,我也不藏着。前街‘永丰布庄’是我连襟,后院压了三十匹松江细布,原是给贵人备的夏衣,如今东家要回籍,布价压得比往年低三成,车市的‘赵记车坊’有两辆太平车,七成新,榆木辕、铁箍轮,昨儿刚上桐油,你们要买就多买,县里几家大户已收拾细软,整族搬迁了,你们若再迟些连店铺带伙计都找不着了。” 谢秋芝忍不住追问:“为何这般急着走?可是流民......” 掌柜猛地一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色阴沉得像锅底:“莫问!问多了招祸。总之,今晚关城门前把事办完,明日辰时城门便只开半扇,没有照身帖的,一概不放行!” 说罢,他把数好的铜钱用细麻绳一串,又添了二十文“添头”,往谢广福高高的柜台一推: “快走!今年先是春旱又是蝗灾,附近几个县颗粒无收,糙米一斗昨儿个一百三十五文,今早就跳到一百四十,看这样子,午后再涨十文也不稀奇!那些富户吃的白米都是两百文打底!麦面一百七,麸皮都涨到四十五你们要是再拖两日,连糠都得当细粮卖!” 最终,五支簪子当了二十两银子,三人谢过,转身奔街市。 第 11章 买米买车 怀揣着巨款,三人来到城南‘裕泰’的店铺处,门前已排了十几号人,门板半掩,伙计只开一条缝,量一斗收一次钱。 糙米已经涨到一百四十五文,比掌柜说的价格又涨了五文钱,连麸皮都有人抢。 谢广福咬牙买了四斗表面有糠衣斑点的糙米,大概有50斤重,又各称了一升盐、一升酱,共划了七百文钱。 粮行掌柜一边称量一边叹气:“再卖两日,就不卖了。” 谢锋扛着米袋走在街市实在是打眼,很多流民盯着他瞧,又忌惮他的眼神。 谢秋芝拉着他到旁边五人小巷子里,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之后,直接把东西全收进空间,三人再次轻装赶往杂货店。 “广源杂货”货架已经空了一半,谢秋芝挑了生铁小锅一口、木锅盖一只,能煮粥的陶罐一个,缝衣针三包、一盏陶油灯,一捆灯芯,麻线两轴。 掌柜的娘子见他们买得多,从柜台下摸出两双“草裹脚”粗草绳编的鞋套,套在布鞋外能走山路,白送,这玩意挺好,要是套在他们现在穿的鞋子外面,也是一种障眼法。 如法炮制的把东西收进空间,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来不及吃东西的三个人直奔牙行。 赵记车坊门口,两辆太平车和四辆独轮车并排,显得那太平车像两只伏地的老牛。 车架七成新,榆木辕上补过的铁箍还闪着桐油光。 掌柜的看到有人来,看到他们身上的破褂子,眼皮都懒得抬,又听说是"瑞福当铺"掌柜的推荐来的,一下子又来了精神,能从当铺出来,说明手里还是有些银子的。 他指着太平车介绍:“车架子都是榆木辕、枣木轮、铁箍、铁轴、铁销,全配,载重千斤不成问题,车板长六尺、宽三尺,可躺两人、坐三人、堆五石粮,还能送你旧麻绳两副、配套的油布车棚一顶、竹席一张、木桶两只。”谢秋芝惊讶的看着这个太平板车,看起来平平无奇,像是两个车轮架起来了一张小床,但是加上掌柜说的那些配置,怎么像是古代版的房车? 这玩意还能有油布车顶?但是以他们家的条件,拥有这辆车,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谢锋围着车转了两圈,跺跺辕子听声,又掰了掰辐条,低声道:“辕子裂了半寸,轮辐缺两根,铁箍也锈了。八两,全套,再送一桶桐油。” 掌柜想了想近日府衙的大动作,咬牙点头:“九两就九两,就当是给"瑞福当铺"掌柜的面子。” 掌柜的称了碎银,三人立马推着车赶往永丰布庄。 还是门板半掩,布庄东家正在打包细软,布店冷清没人,谢秋芝选了一匹最粗的靛蓝土布,一丈油布,破棉被胎两床,夜里可以用来垫车板,粗麻袋三个。 东家一边量布一边叹气:“附近的村子大多要搬迁了,我们这县城这几天本该热闹的,但是大家兜里没银子,连逃荒都买不起布头了。” 谢秋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结账的时候买了两捆杂布头,最大的布头也只比手掌大些,她知道现在的日子苦,平时衣服能缝补就缝补,没人会整匹布买回去做衣裳,所以烂布头也有烂布头的用处。 买完想要的布,三人推着板车又躲起来,谢广福和谢锋站在死胡同外面守着,谢秋芝麻利的把板车和布匹都收进空间,空间的客厅里摆放着今天出来采买的东西。 早上忙到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钟了,她直接在空间里又煮了三碗清汤挂面,自己呲溜快速吃完,然后端着两碗现身死胡同。 “老爸,哥哥,快进来吃面,让我去守着。” 三人就这样做贼一样在死胡同填饱了肚子,然后直奔城门口。 现在赶回去,能在天黑之前回到谢家村。 谢秋芝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走过这么远的土路,头顶的烈日照得她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幸亏谢锋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谢秋芝干脆坐在土路上,借着外套的遮掩祛除了空间冰箱里的冰水,狠狠的灌了一口,然后把水壶递给谢广福:“老爸,快喝点水,我坐下来歇歇脚。” 谢广福也热得很,接过冰水灌了两口,又递给了谢锋,谢锋把剩下的冰水喝完,站在谢秋芝的身后替她挡住毒辣的太阳光。 谢秋芝就这样靠在谢锋的膝盖处休息了两分钟,随后三人继续赶路。 日头偏西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谢家村的轮廓,三人把板车放了出来,再把粮袋、布匹搬上车,又用油布盖着。 不是他们不想隐藏在空间,这么做的目的是提前给村里人有个今日他们去县城采购的印象,毕竟以后逃荒路上,他们要用到的东西可是不少,想藏也藏不住的。 回村的路上,谢广福在前面拉车,谢锋在后面推车,谢秋芝被安排坐在堆满物资的板车上,用谢锋的话说,让她坐着是测试板车承重,其实谢秋芝知道,他们是舍不得她继续走路了,她的脚底板已经磨出了三个大水泡,生疼得厉害。 谢秋芝吊着两条细腿坐在车头,看着谢广福拉车的背影突然说:"爸,当铺掌柜摸为什么说下回再带这等‘假银真绝活’,夜里走后门别让前门那些‘正经’客人瞧见,为什么不能让客人看到咱们。" 久经职场的谢广福,人生阅历比谢秋芝这个高中生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是因为咱们这桩买卖藏着三层忌讳,第一就是“假银”不能上台面,这五支簪子只是铜鎏锡胎,外观却伪装成银器,若叫前门那些“正经”客人瞧见,立刻就能认出“以铜充银”,这样的话,掌柜收了假货,传出去便是欺客、坏招牌,轻则吃官司,重则关铺子。第二就是簪子的手艺来路不明,那些缠丝渐色、掺珊瑚、点鎏金的手法,虽然我不明白工艺,在这个时代应该要很厉害的匠人才能做出来,民间的匠人是很难做出来的,掌柜心里门儿清,这手艺要么出自逃匠、要么私仿御用,若被官面人物看见,便会追问“谁做的、从哪来”,惹来“私造御用器物”的大祸。第三就是走后门是做生意的潜规则,老行当里有句暗话:“前门做脸面,后门做活路。”前门接待的是要体面、要凭据的客人,后门则专收“见不得光”的奇货,像那些逃匠私活、典当绝当、甚至贼赃,掌柜让人“夜里走后门”,就是让要绕开账簿、避开耳目,用现银私了,两边都干净。总之一句话,前门要“真银真凭据”,后门才收假银真绝活” 第 12章 三斤炒米的恩情 谢广福说了一大堆,嘴都干巴了,嘴唇似乎又要裂开一道细口,这鬼天气实在是干燥到令人害怕。 拿起挂在腰间加了冰块的保温杯,咕噜噜喝了五六口冰水,冰水顺着喉管直下,整个人又精神了不少,喝完把保温壶递给谢秋芝收进空间。 谢广福的话不仅让谢秋芝涨了奇怪的知识,就连后面推车的谢锋,也感觉自己脑子清明了,他不笨,身在以前在部队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看穿那些新兵蛋子的想法,但是做生意的弯弯绕绕,他还是没有谢广福这么有心得。 “那五只簪子换了不少银子,但是咱们今天花出去足足十五两银子,口袋里只剩五两了,为什么不多典当几只。” 谢广福抹了把汗:"我的傻闺女,这么好的东西等到了更大的府城,就能卖更好的价,你现在全当了,那不是亏了?再说五两银子不少了,你老爸我这辈子在谢老太手底下就没拿过超过二十个文的家用,每回我去县城做工,她只给十文钱,半个月后要我带几百文回去交公。十文钱啊,要不是主人家包吃食,我能活活饿死。" “老爸,你好惨。”谢锋评价。 “老爸,你以前好怂。”谢秋芝评价。 “以前那条件是没办法啊,这个时代,百善孝为先,之前的谢广福就是一根筋,不过他已经没了,以后的日子咱们不用再被谢家那群人压榨。” 车子推到了村头,引来了村民们的目光,许多人围上来。 与此同时,村西头的老宅里,谢文和李月兰也刚回到家。 他们今天也是过得格外忙碌。 一大早李月兰和谢文吸溜完半碗西红柿汤面,把老宅的东西都收拾好藏在了破门板下面,防止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有不长眼的进来看到那一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件。 收拾完屋子李月兰就牵着谢文,专挑那些心软好说话的人家串门。 "万宝婶子,您这饼烙得真厚实!"她站在村东头张家院里,眼睛却扫过墙角那堆捆好的行李,"到底是您当家的有远见,早早备下这么多干粮。" 谢万宝的娘姓张,叫张秀,是隔壁村嫁过来的,她们家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小富户,她日常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炫耀,但是人品不坏,她得意地展示着箩筐里的杂粮饼:"可不是!我家那口子说了,逃荒路上,宁可多带粮,少带衣裳!" 张秀原本以为刚被逼分家的李月兰会舔着脸开口讨要一块饼子,都做好了不管她怎么求她都只给一个的准备,没想到李月兰就只是和她闲聊,问起家长里短,就是不问饼子的事情,直到李月兰走了她都没开口借粮食啥的。 这让张秀摸不清她的路数,毕竟谢老三家是出了名的穷困,昨天分家的阵仗,她也去看了,分家带走的东西那简直送给她她都不要的。 既然李月兰不开口,她也就没提要给饼子的事,这年头,自己再怎么有粮食,都是藏起来自己吃的,哪有人主动送出去的。 李月兰又来到里正家,谢文嘴甜,几句话就把里正小孙子哄得找不着北,李月兰趁机瞄见了棚子下那辆加固过的驴车,车厢底下居然藏着夹层! 里正家有驴车,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没看到驴在哪里。 里正谢忠抓了把炒米塞进谢文的小兜,顺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眼角余光却瞄到李月兰正打量他那辆驴车。 知道李月兰这个人的性子温和,为人正派,也不爱多嘴,他干咳一声,索性把棚子下的帘子掀得更开,露出车厢底那道暗板。 “侄媳妇,既然瞧见了,我也就不藏。” 老里正拍了拍车辕,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子久经世事的稳当。 “夹层里垫了三层油布,上面铺板子,能隔水隔潮。底下塞了三十斤炒粟米、二十斤干豆饼、十斤盐巴,还有一坛子猪油。外头再码被褥、铁锅,谁也看不出底儿厚。”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晃了晃,钥匙上还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钥匙我随身带,夜里睡觉都挂脖子上。不是我信不过乡亲,是信不过荒年呐。” 谢文攥着炒米,仰头插话:“里正爷爷,那……那驴呢?” 谢忠苦笑,眼角挤出两道深沟纹。 “驴?早没啦!去年腊月就饿得啃车辕,我舍不得杀,可到底没熬过去。肉卖了换粮,骨头熬汤分了邻居。如今只剩车架子,到时候赶路只能生拉硬拽了,总比自己扛着要省事些。” 他叹了口气,抬眼望远处灰蒙蒙的天,想起谢广福昨天才刚分家,不由感叹道: “分家也好,不分也罢,荒年面前都是一家子。你们三房眼下是空着手,可到了京畿道,官家重新给地给种子,谁还认你原来几房?地契一按手印,就是新门户。眼下紧巴点,把命熬过去,日后说不定比我还阔绰。” 说完,他猫着腰进屋里了,等再出来时拎出一个小布袋,鼓囊囊的,递到李月兰手里。 “这里头是三斤碎炒米,我自家锅巴锅铲攒的,干净。你们路上泡热水就能吃,别嫌弃。等正式上路了,你们要是愿意,跟在后头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 里正谢忠其实也是有私信的,谢老三家的谢锋人高马大力气多,光是站在一旁就唬人,能吓跑不少坏心眼子的人,而且要是处得好,他们两家互相帮衬,人家谢锋也有可能给他驴车搭把手呢,毕竟驴车没有驴,力气小了可推不动。 李月兰手指一紧,布袋沙沙作响,她抬头,看见里正眼里闪着光,像是把最后的底气也掰给了她半份。 “谢过里正叔。” 李月兰声音发哑,却带着笑,“我们三房欠您的,等日子缓过来,加倍还。” 谢忠摆摆手,转身去检查车轮的楔子,嘴里却哼起小调,调子轻快,像是把荒年也唱薄了一层。 随后李月兰又去了七八家自认为好说话的人家串门,那些人大多都和她抱怨老天爷不下雨是要逼死人,而且他们的情况也只是比李月兰他们家好一丢丢,也没太多要收拾的东西,基本上三四个包袱挂在身上就是全部家当了。 逛了一整天,李月兰也累了,领着谢文回到家,李月兰把三斤炒米袋子和自己的现代家当放在一处,这时候刚好听到村里似乎有动静。 谢文从半塌的墙头跳下来,兴奋的嚷着:“会不会是老爸他们回来了。” 李月兰抬眼望去,远远的,一群人跟在一辆板车身后移动,似乎在追问着什么。 第13章 崖缝旱精 谢广福刚进村就被一群人围住了,好不容易拉着车走到老榕树下,人又被堵在车辕旁,像掉进蜂窝,七嘴八舌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广福哥,这太平车新得晃眼,哪来的?” “买车得十几两吧?你哪来那么多银子,莫不是挖到金疙瘩?” “车厢里鼓鼓囊囊,盖得严严实实,装的啥宝贝?” “是不是要逃荒了,这车里准备的是细软还是粮食?” 谢锋不耐烦地把事先编好的“崖缝旱精”故事说了一遍:“昨日里正叔说要逃荒,家里没食,我就去后山远一些的地方瞧瞧,这天气旱得山裂,把几处老崖缝晒开了。我就上去碰碰运气,竟刨到几样怪根怪草,爹说这是‘旱精’,越旱越旺,我们今早去城里碰运气,看能不能换些银子,药铺掌柜真收了,统共换得几两碎银,勉强买了些逃荒路上用的东西。” 谢锋一口气解释完,就推着车继续往老宅走,谢秋芝也帮忙一起推车。 人群哪肯放过他们,追问像连珠炮。 “啥叫旱精?长啥样?说给我们看看!” “旱精在哪座山?离咱村多远?” “草根能换一辆太平车?药铺掌柜莫不是你亲戚?” “草根要是真值钱,你咋不一次多挖点?” “那崖缝还能找到吗?带我们也去刨刨!” 有人伸手去掀油布,谢锋一把按住,眼神凌厉: “不是什么稀奇物,就一袋救命的糙米、怕晒裂,用油布盖着。” 人群更炸了。 “糙米都吃上了,你们谢老三一家是真发达了。” “你谢家三房穷得叮当响,突然买车买粮,谁信?莫不是偷得银子?” “该不会是夜里去帮哪位老爷运私盐,得的赏钱吧?” “这车是不是老谢家的?你们偷来装门面?” 谢广福被问得满头大汗,只得指天发誓:“崖缝已经塌了,再挖也找不着!” 人群这才半信半疑,却仍围着板车打转,像要把每根车辐盯出花来。 解释也解释完了,人群再怎么追问,谢家三人就没在回应了。 远处李月兰和谢文也赶过来了,他们挤开人群,护着板车往村西头走去。 等人群散去,李月兰喘着气问:“咱们这么高调,不放在空间里带回?” 谢秋芝把声音压得只有自家人能听见: “高调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灾年逃荒,路上最金贵的是‘势’,要是悄没声儿把东西塞进空间,村里人只会猜我们藏了更大的横财,夜里摸上门,咱们连板车带人都保不住,如今让他们亲眼见着‘草根换银’,把疑心锁在崖缝那几根黄精上,反倒没人惦记车里到底装了什么,现在咱们把空车亮在明处,把真粮真银藏在空间,这叫‘灯芯放桌上,灯油藏壶底’,高调一回,换以后有板车睡觉,值。” “除非他们把咱们板车偷了去,不然咱家的板上的东西就是个障眼法,油布下面的东西,咱们说是啥他就是啥,以后一路上咱们吃着空间里的东西反而更方便些。”谢锋也解释。 谢广福今天心情好,乐呵呵的摸了摸七成新的板车:“有了这个车子,以后逃荒路上,你们母女就能睡在板车上,不用跟我们躺地上睡。” 谢广福在现在也算是宠妻爱女的模范丈夫,只要能让自己老婆孩子过得好,他是愿意多付出一些的。 李月兰点头:“那我明白了,到时候真上路了,咱们有板车,可以跟在里正叔后头。” 随即她又把里正的话原封不动说给谢广福听,谢广福坐在土炕上揉着酸胀的小肚腿,沉默半晌后,忽然笑了: “里正叔是个好人,他儿子谢大虎为人爽直,是个能结交的,咱们跟着他们家后头,不亏。” 趁天还没黑,谢文和谢秋芝在院子里研究板车,板车上的东西已经给悄悄放进空间里,他们贪玩,愣是把布庄那里买的两床旧被子在板车上铺好,想提前体验一下逃荒路上自己的板车床舒不舒服。 两人躺在板车上吵闹,突然,谢秋芝远远看见黄尘腾起,大伯和二伯两家人往这边气势冲冲得走来,带头的正是谢老太和谢老汉。 心里暗道不好,谢秋芝连忙扯着嗓子喊谢锋:“大哥,有人来砸场子了。” 喊完,谢文和谢秋芝麻利的卷好两床旧被子,用油布盖好。 谢锋闻声,把瑞士军刀“啪”地弹开,从屋后绕到院子里。 谢广福抄起工具箱里的锤子,李月兰也急忙跟着跑到院子里。 谢家老太爷一行怒气冲冲地赶到,靠近了便见谢峰横在板车前,一柄匕首寒光吞吐,谢广福手攥铁锤,像一尊门神,而油布下的板车鼓鼓囊囊,似乎在嘲笑他们方才听到的消息,前日才分了家,今日谢老三便推着满满一车“逃荒货”回村,银钱从何而来?分明是多年暗攒! 当时谢老太听到有人说这话,立马跳脚了,谢老汉青筋暴起,谢广金和谢广贵两兄弟各抄竹扫帚和扁担,吼着要把板车连货一并拿回来。 就连老谢家其他人也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十一人杀到老宅谢老三家。 然而待真正逼近,却见谢老三家五口一字排开,神情冷肃,手里都拿着家伙,俨然早有准备,那股蓄势待发的狠劲,让冲在最前的谢广金也不由脚下一滞,肥硕的身子晃了晃,气势先泄了一半。 王翠翠天不怕地不怕,仗着娘家有点本事平时就特别跋扈,此时她从后面赶来叉着腰,嗓门震天:“李月兰!分家时哭穷,背地里攒棺材本?今天不拿出来,我掀了你锅台!” 谢金宝挤到前面,想要伸手去扯油布:“爷!他们肯定偷了咱家的银子。” 谢锋瑞士军刀“唰”地一横,刀背贴着谢金宝鼻尖划过去,谢广金急拉,手臂被刀尖划开一道血口子。 "啊!"谢广金捂着手臂嚎叫,活像被剁了爪子的猪。 谢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杀人啦!不孝子要杀亲哥啊!老天爷你开开眼。" 第14章 谢锋棒打谢广金 "闭嘴!"李月兰的烧火棍"啪"地一声抽在车架上,气势不输拿着铁锤的谢广福: "逼得我们吃毒木薯自尽的是谁?大舅来信说京城有门路,瞒着我们的是谁?现在见我们有了活路,又来打秋风?老谢家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谢老太被这声厉喝震得后退半步,随即三角眼一吊,拍着大腿就嚎:"反了天了!儿媳妇敢拿棍子指婆婆!老三,你眼珠子被狗吃了?还不教训这贱人!" "教训?"李月兰冷笑,烧火棍往地上一杵:"婆婆怕是忘了,前儿个压着我们家广福在分家文书上按的手印还新鲜着呢!现在我们可是两家人!" 谢远趁机猫着腰往板车摸去,脏手刚碰到油布。 "啊!"一声惨叫,谢秋芝不知何时绕到侧面,一脚踹在他腿弯。 十三岁丫头这一脚用了十成力,谢远"扑通"跪地,啃了满嘴泥。 "小贱人敢打我儿!"李萍尖叫着扑来,指甲直奔谢秋芝脸蛋。 谢文像只小豹子猛地窜出,一口咬在她手腕上。 "娘咧!"李萍甩着手蹦跶,"这崽子属狗的!" 场面彻底乱了,谢锋抽出身后枣木的擀面杖,这玩意儿沉甸甸的,打人疼又不致命。 "哎哟!"谢广贵屁股先挨了一记,疼得原地转圈,谢金宝想偷袭,膝盖弯被扫到,"咚"地跪在谢广福面前。 "大侄子这是做甚?"谢广福笑眯眯的,"年还没到呢。" 王翠翠张牙舞爪要挠李月兰,擀面杖"啪"地敲在她手指关节上。 "我的手!"她捧着手嚎,"小畜生把我手指打断了!" 谢锋冷笑:"放心,只用了三分力。"说着反手一记横扫,谢招娣被地上溅起的尘土糊了满脸,眼睛都进了沙土,顿时蹲在地上揉眼睛。 "大哥你打地鼠呢..." 谢秋芝躲在板车后看得真切。她哥身形如鬼魅,一根擀面杖舞得密不透风。劈、扫、挑、戳,招招往肉厚处招呼,打得老谢家人仰马翻。 谢老太眼见最疼的大孙子谢金宝被一棍子抽在背上,哭嚎着去扯谢锋裤腿: "天杀的!连亲堂哥都打!" "亲堂哥?"谢锋棍尖一挑,把她发髻上的银簪挑飞老远,"昨儿当众抢我们麦麸饼的时候,他怎么不记得是我堂哥?" 谢老汉举拐杖要打,谢广福一个箭步上前攥住:"爹,您老胳膊老腿的,伤着可不值当。" "逆子!"谢老汉喘如破风箱,"买车的银子哪来的?是不是投了我和你娘的养老钱,你可别说什么挖旱精挖的,那玩意怎么别人挖不倒,你分家了,就挖着了?" "管你们屁事,都给我滚!"谢锋一声暴喝,震得地上躺着的人浑身又是一哆嗦。 最后在谢锋的武力碾压之下,老谢家一行人屁滚尿流地逃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谢锋把擀面杖往肩上一扛,夕阳给他镀了层金边。 "哥,"谢秋芝眼睛亮晶晶的,"你刚才那招''回马枪''真绝!" 谢锋低头一看,擀面杖裂了条缝:"啧,用力过猛..." "值了!"李月兰拍手大笑,"就要打得他们不敢找咱们麻烦!" 远处土路上,谢老太一行正撞见几个扛锄头的村民。 "哟,这不是谢大娘吗?"有人故意问,"听说三房买了太平车,分您老多少银子啊?" 谢老太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老脸涨成猪肝色,狠狠剜了那人一眼,脚步愈发踉跄。 回到家,谢老汉瘫坐在堂屋太师椅里,胸口剧烈起伏,谢老太拍着桌案,咒骂“老三那房不忠不孝,活该天打雷劈!” 王翠翠忙给婆母顺气:“娘,逃荒路远,他家底子薄,能撑几日?到时他们跪到您跟前,咱也不抬眼。” 李萍尖声附和:“就是!哪怕真挖了‘旱精’换银,光凭‘忤逆’二字,也够全村戳他们脊梁骨!” 谢广贵捂着肋骨冷哼:“扫帚星就是扫帚星!眼下得了银子,迟早吐出来。谢老三一家子不配享福!” 话未说完,牵到伤处,疼得“哎呦”直叫。 李萍忙扶他坐下,咬牙道: “此去京畿道,咱们王、李两村同片扎营,路上还怕收拾不了那小贱人?李月兰生得再好,也是十几岁就被亲爹娘发卖的贱命,凭啥越过越滋润?” 提到李月兰,众人一阵沉默,旧事翻涌。 十九年前,谢家给长房、二房娶媳妇,王翠翠、李萍都是二十两聘礼、八抬大轿。 轮到谢广福,只因幼时算命先生一句“扫把星”,谢老太只肯掏一两银子,从李家村把十四岁的李月兰买回来,李月兰是被亲爹娘当众卖女,连件囫囵衣裳都没给。 自此,李月兰成了谢家三房媳妇,也成了李萍和王翠翠眼里的“贱骨头”。 光景好的年头,每次回村省亲,李萍和王翠翠带着红糖、腊肉风风光光,李月兰却只能远远躲着,她那个娘家,她都生了三个孩子,别说鸡蛋,连根布丝都没给外孙送过,李月兰倒也硬气,再没踏进李家一步,心里早把“娘家”二字剜得干干净净。 谢老太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疲惫挥手: “都回屋收拾!后天寅时大榕树集合,时间不多了,你们除了我这屋,其余东西各房自己打包,谁敢落下,路上别哭!” 此时村西老宅里,谢秋芝正用空间里的红药水给谢锋擦手背上的抓痕。 "哥,逃荒路上他们肯定还要使坏。" 谢锋把另一只手把玩着瑞士军刀,寒光映在眸子里:"不怕,来一个,打一个,来一群,打一群,这种极品亲戚,就是要把他们打怕,以后才不敢轻易惹咱们。" 第15章 考状元可是很难的 夜色已浓,村子里已经没人出门走动了,谢秋芝给谢锋涂过药之后,进了空间去做晚饭,今天赶路又和老谢家打了一架,耗费太多体力,她浑身黏糊糊的,衣服也脏兮兮全是灰尘。 索性今晚就吃好一些,拿出李月兰的砂锅粥,放了米进去,又拿出干贝泡水,今晚就喝干贝虾仁砂锅粥。 谢秋芝知道老妈舍不得吃这些干货海鲜,所以也只是泡发了一小抓,有鲜香味就足够了。 煲粥的时间,她提了几桶水出去,自己就在空间里美美的洗了个澡。 老宅里,李月兰洗漱过后在检查他们今天采买的东西。 仔细端详着一只陶油灯,灯芯粗得像筷子。 "这破玩意儿怎么点啊?"她捏着火镰在火石上咔咔敲了半天,火星子倒是溅了不少,灯芯半点动静都没有,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来,刚洗完澡现在浑身又黏糊糊的难受。 谢文蹲在旁边偷笑:"妈,您这手法,像是在给火石挠痒痒。" "去去去!"李月兰抹了把汗,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火苗窜起老高,差点烧着她额前的碎发。 油灯总算亮了起来,豆大的火苗在灯盏里轻轻摇曳,李月兰长舒一口气: "得亏有这玩意儿,要真靠打火石,我手都要磨出血了。" 谢文笑嘻嘻地说:"妈,要不今晚用手电筒吧?我这还有充电宝呢!" "想都别想!"李月兰一个眼刀飞过去,"电池不要钱啊?空间里的水电还不知道是不是无限用的呢!"她掰着手指头数,"手机要充电,电脑要充电,做饭要用电,你当咱们还在现代呢?" 谢广福闻言抬头笑道:"你妈说得对。咱们现在得精打细算,谁知道这空间能用多久?会不会突然消失。" 谢锋从外面洗了澡回来,手里还提着白天车行掌柜送的木桶,闻言插嘴:"爸说得对,咱们不能太依赖秋芝的空间,万一,我是说万一哪一天空间突然消失了,咱们放在空间的东西都有可能跟随空间一起消失,咱们最好做两手准备,现实生活中也要贴身放些银钱和保命的粮食,在咱们还没站稳脚跟之前,过分依赖空间,等于把身家性命交给了空间。" "那可怎么办"李月兰赶紧小心翼翼地把打火机收进贴身的荷包里,"听你们这么说,我心里咱们有点慌,咱们已经够惨了,没有空间帮衬,我都觉得咱们活不到京畿道。" 谢文蹲在旁边,笑嘻嘻道:“老妈,要不,我继续读书,在这里读书包分配,说不定还能当官。” “好呀,你不是读书厉害吗,你再给妈考一个状元回来,到时候妈还给你做大餐。” “我的老妈,你还当真了?我开玩笑的,在这个时代考状元可难了,相当于现代的高考、国考和博考一起上,要逐字背诵默《四书》《五经》的全文,要熟悉《史记》《汉书》《左传》,还要能现场作诗、对对联和写策论,这都是最基本的,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数学和科学,所以他们这边的九章算术之类的对我来说倒是不难,况且这里考试老严格了,除了“良家清白男子”外,女人、商人、演员、犯过错的人者基本没有考试资格。” “这么麻烦,那你也算良家清白男子吧,等咱们到了京畿道,稳定下来了,我和你爸还送你去读书,咱的学霸属性可不能浪费了。” “妈,你知道什么是古代的考试通关路线图吗?” “什么考试还要通关还要路线图的,你是不是背着我们打游戏了?” “哎,真没有,我是认真的,就像在现代,我要考大学就要上小学初中高中,在古代也是一个道理,我要考状元就必须经过童试、乡试、会试、殿试才行。” “什么是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很难么?” “童试完成就相当于九年义务教育毕业,毕业后就是秀才级别,秀才可以穿青衿、免徭役,相当于拿到“古代本科录取通知书”,乡试三年一次,考中后称“举人”,全国一次只录 1000–1300 人,比清华北大录取率还低,不过考上之后可以做官、不用交税、还能给自己立个牌坊。会试就更难了,考中后称“贡士”,跟现代的博士生差不多意思,最后就是殿试,要到皇宫里给皇帝主考,博士的第一名加上皇上亲自选调直接分配一个翰林编修的工作,这才是天子门生。” “我的个乖乖,那你在现代的状元在这里不是不够看。” “当然不够看,不过你儿子我也是有优势的,咱好歹也是现代人,用现代思维从头学习,事半功倍不是问题。从童试到殿试,别人花 二十年时间,我花七八年总可以吧,再说了古代状元平均年龄 三十五 岁,我如果努努力.......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努力挣钱买米卖肉吧,这里读书可费钱了,这事等吃饱肚子再想。” 不是谢文不想考状元,只是现在这现实条件不允许啊,他在现代可是自驱型“鸡娃”男孩,一路把“自己”当对手。 小学一年级给自己定“双百”目标,错题本比课本厚,四年级学完奥数初级,五年级拿省赛一等奖。 初中把市图书馆当自习室,初一暑假刷完高中必修数学,初三以全市第一保送省重点。 高中三年雷打不动 5:30 起床,22:30 熄灯,错题按“艾宾浩斯曲线”复习,一模即锁定清北线。 高三最后 100 天每天一张真题卷,最终高考 720 分成为理科省状元。 一句话总结就是,别人靠家长鸡娃,谢文靠程序化管理自己,把自己训练成“六边形学霸”。 魂穿古代之后,他也想过很多,想着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以后该怎么谋生,继续读书的话,那家里的银子得多紧张。 想到这里,谢文摇摇头,他现在才九岁,不着急。 第16章 改造腰包和板车 李月兰听他说考状元这么麻烦,也赞同他的观点,还是先挣银子填饱肚子,女儿空间里面能拿出去置换的东西不是没有,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叹了口气,借着陶油灯继续扒拉今天白天他们去县城采买的东西。 捏着手里发黄的糙米,忍不住小声吐槽:“这哪叫米,分明是半带壳的‘石器时代粗粮’,嚼一口肯定满嘴渣子。” 再摸摸硬得像砂纸的粗布,又补刀:“这布料蹭在皮肤上跟钢丝球划过似的,要是放现代,连做一次性抹布都要被差评。” …… 可下一秒,李月兰瞄见自己身上补丁叠补丁的粗布衫,默默把吐槽咽回肚子。 “咳,糙米富含膳食纤维,粗布纯天然无甲醛,环保又健康。” 她一边自我催眠,一边把米袋扎好。 谢广福好笑的看着她的自我攻略:“灾荒年代嘛,能吃饱穿暖就是顶配,要什么自行车。” 谢文笑嘻嘻:“老妈,别嫌弃了,糙米多养生,我记得你拍视频的时候还特意和粉丝说,现在的人精米吃多了,偶尔吃点糙米对身体好之类的话,咱就当养生了。” “臭小子,就你记性好,少说两句,留着力气逃荒赶路。” “到时候我走的比你快。” “就你那小短腿,到时候别跟不上。” “小短腿怎么了,你人小灵活。” 谢锋听着他们从状元的话题说到逃荒斗嘴,无奈的摇摇头: “只有明天一天赶路了,我刚才把旧门板劈了,咱们明天也试着烙饼子,在路上秋芝也不方便总是消失不见,咱们做好了,饿的时候就啃一个。” “老大说得对,还有啊,刚才老大说太依赖空间也是不行的,砸门还要分出一些轻便的贵重物品贴身带着,明天咱们还的做几个布袋子,方便背在身上的那种。” 一说到这个李月兰也没心情和谢文斗嘴了,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天要做干粮,还要缝几个布袋子给大家路上背,这样大家在布袋子里装点吃的和用的,也方便不少。 谢秋芝把砂锅粥端出来的时候,李月兰已经拿着谢广福的钢卷尺在量粗布了。 “妈,先喝粥,明天天亮我和你一起做。” 谢秋芝的手工活计在他们家可是排行第一的,李月兰也乐得放下卷尺和剪刀。 一家人一人一碗浓稠的干贝虾仁粥,整个屋子都飘着干贝特有的鲜香味。 谢广福今天走了一整天,早就饥肠辘辘,刚喝第一口粥,那香味“轰”地一下在味蕾炸开,此时他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极品粥!” 勺子也顾不得拿,直接端起碗,“咕嘟”一口:米粒软糯,虾仁弹牙,干贝的鲜味像小烟花在舌尖噼里啪啦,三口下去,胃里暖成小火炉,五口之后,眼泪差点掉下来,从来没意识到原来“饱”是这么幸福的事! 全家人最后连锅底都刮得干干净净,谢秋芝端着锅回到空间清洗的时候还嘟囔着:“最近洗碗洗锅的水都节省了不少。” 出发的前一日,李月兰和谢秋芝早早的起床缝制大家的随身布袋,谢秋芝找来谢文的两个运动腰包,直接在腰包外面缝上买回来的烂布头,这样一个精致的名牌腰包摇身一变就成了乞丐风格的拼接腰包,而且还保留了原来腰包的拉链和内袋,腰包固定在腰间,宽大的褂子一遮,拿取东西的时候避着点人,从外观上别人也瞧不出哪里特别,到时候他们的照身帖、碎银、贴身小刀都可以放在里面。 谢秋芝想了想在腰包的外侧新加了个装干粮的袋子,粮食要和日用品分开放,更卫生,随身带的干粮也不多,两三个饼子就足够了,所以袋子也不大,塞了干粮饼子也不会显得鼓鼓囊囊的难看。 两个补丁腰包,一个给谢锋,一个给谢广福,谢文羡慕地撇撇嘴,哀怨道:“我买的腰包,我自己没份,太欺负弟弟了。” 谁知谢秋芝又从空间取出他们之前用过的两个双肩包进行改造,背包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直接用一件打满补丁的褂子套住,然后进行剪裁和贴包缝合,就连肩带也很好的包在褂子里面,总之谢秋芝把所有的现代元素遮盖起来,逃荒路上背上这样的背包可以大大的解放他们的双手。 又做了三个可以斜背的布袋,古代的斜背布袋实在是没有什么含金量,四角缝长棉绳做“角耳”,用时对角打结即可背在肩上,就是实用性不强。 谢秋芝母女在忙活背包和布袋,谢锋和谢文在灶台上和面,面粉和水的比例李月兰已经配好了,等面发好了就可以烙饼了。 他们要做的干粮饼,做法简单、原料简单、保存时间长,最适合当下流民、逃荒填肚子。 干吃就直接啃,味道像粗粮版本的压缩饼干,泡着吃也简单,掰碎丢热水或热菜汤里没一会儿就会变成稠糊。 谢广福也没闲着,一大早就已经蹲在太平车旁敲敲打打了。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每一处榫卯,时不时用谢秋芝的黑色记号笔在车身标记位置。 已经缝好布袋和背包的谢秋芝给她送凉白开: "爸,您这是要把板车改成啥样啊?" 谢广福头也不抬,用记号笔在车板上画着线: "看到没?这里加两块可折叠的挡板,白天放下来就是普通板车,晚上睡觉前立起来,你和你妈睡熟了也不怕滚下去。" 他又指了指车辕两侧,"再钉两排暗扣,方便绑绳子固定行李。" 谢锋刚和好面,此时抱着一捆破门板劈成的大柴路过,准备给李月兰生火烙饼,闻言挑眉: "这不就是简易版房车?" "聪明!"谢广福看着他怀里的木条眼睛一亮: "不过得害的用上你手里的木条。" “这是准备给妈烧柴烙饼的。” “别烧柴了,我刚好改装板车用得上,让你秋芝拿到空间里面烙饼,我记得你妈以前有电饼铛和平底锅啊,不比烧柴快吗。” 谢锋和谢秋芝点点头,没错,现在外面木柴太金贵了,比空间的电还金贵。 谢广福接过木条比划着,"你们看,我在车帮上加个弧形支架,到时候把油布往上一搭——" "等等!"谢秋芝突然打断: "爸,油布车棚太扎眼了吧?村里人用的都是粗麻布..." 谢广福神秘一笑:"所以咱们得改造。"他压低声音:"我把油布反过来用,麻布面朝外,防水面朝里,从外面看就是普通车篷,实际上密不透风。" 谢锋若有所思:"不仅能遮阳,平时能防蚊虫,还能..." 他看了眼妹妹,"给秋芝打掩护。" "就是这个理!"谢广福兴奋地搓搓手: "芝丫头,去空间把那个野营帐篷的支架拿出来。咱们拆了钢管,外面包层布..." 第17章 逃荒前一天做烙饼 李月兰端着面盆走过来,见状摇头:"老谢,你这车改得比里正家的驴车还讲究,不怕招人眼红?" 谢广福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几块木片:"看这个,可拆卸的桌板,白天支起来做饭,晚上放平当床,我又没用现代的钉子,这种榫卯工艺完全合理" 他得意地展示榫卯结构,"绝对看不出是现代人的手艺。" 谢文蹲在旁边,突然举手:"爹!车轴要不要加个减震?我看到里正家车上绑了草绳..." "好主意!不过咱们用麻绳缠旧布,既减震又不显眼。" 他转头对谢秋芝说,"丫头,把你买的烂布条拿给我一些。" 谢秋芝这几天跑腿跑习惯了,麻利的去屋子里拿烂布条。 谢广福像摆弄一件大玩具,嘴里念叨着:“车辕朝外,车身离地一尺二,足够过沟坎又不至于颠碎锅碗,还得把松动的榆木榫头敲紧,榫眼处再楔进竹片,竹片放点水会膨胀,逃荒路上板车越跑越牢。” 太阳渐渐升高,改造工程热火朝天,谢锋和谢文两兄弟帮忙加固车架,谢广福在钉可折叠的挡板,谢秋芝忙着进空间烙饼,李月兰不放心她的手艺,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 最后自己也觉得自己啰嗦:“算了,弄熟就成,这玩意也不求它能好吃。” 谢秋芝按照李月兰的嘱咐,严格遵守“水少、火小、烙干、再烘干”的步骤,一大盆面团像是捏橡皮泥一样先分成小团团,再压扁,上无油的热锅。 穿着一身补丁的古代衣服,在现代干净整洁的厨房里烙饼,怎么看都觉得不和谐。 灶台上两个平底锅同时在烙饼,谢秋芝耳朵里还塞着自己的蓝牙耳机听音乐。 两个小时后,巴掌大的烙饼,手指头厚实的烙饼全部做好,掰开看无湿心,断面干燥,敲击能发出“哒哒”脆声,放凉后硬得像压缩饼干就对了。 李月兰是第一个试吃的,咬下去第一口,像啃一块晒透的黄土又干又硬,再嚼两下,隐隐有股焦香,混着电咸味,有点好吃,虽然没有油香,没有甜味,只有粮食最原始的“饱”味在口腔里炸开,却让人感到一股扎实的暖意从胃底往上爬。 “还不错。”这是美食博主李月兰的评价。 谢秋芝笑嘻嘻的把烙饼装进干净的布袋,这些饼子至少够他们全家吃半个月的。 到了傍晚,一辆"古代特供版房车"已初具雏形,从外表看,这就是辆普通的榆木太平车,但仔细瞧就能发现诸多巧思: 车帮内侧暗藏六个暗扣,可快速固定行李。 车底有个隐蔽夹层,用破麻布做伪装。 车辕处暗藏钢管支架,外包破布条以假乱真。 最绝的是那个可支起来的篷顶,麻布外观看似普通,内里却是防水油布,支架能在一分钟内支起或收起,有点像现代的雨伞结构。 "完美!"谢广福擦着汗,欣赏自己的杰作,"白天是普通板车,晚上就是移动小窝。" 晚上的晚餐自然是今天做的巴掌烙饼,一人拿了两块饼子就解决了。 谢秋芝说要给他们热牛奶泡着吃,被谢锋拒绝了:“你和小弟还在长身体,牛奶留着你们喝。” 夜里九点,月色像一层薄霜铺在老宅的土墙上。 谢锋和谢广福把最后一只麻袋用草绳勒紧,抬腿跨上板车,整个人往油布上一躺,压得板车吱呀一声。 “我守夜。”他双手枕在脑后,匕首贴着胸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警惕的劲儿。 谢广福正准备回炕上睡觉,闻言顿了顿,这几天夜里,一家五口挤在一张土炕上,翻个身都能听见骨头打架的声音,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疼的, 如今板车上也预留了能躺人的空位,让谢锋睡也好,既守货又省得一起挤土炕。 “成。”谢广福拍了拍油布,“下半夜我来换你,最后一晚估计不太平。” 谢锋“嗯”了一声,侧身把油布一角压到身下,像给所有家当上了锁。 月光斜照,匕首的冷光在油布缝隙间一闪而没。 土炕上谢文和谢秋芝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咕: "姐,你看这张!"谢文指着屏幕,声音压得极低,"去年生日,老妈订的那个三层奶油蛋糕,咱们四个人都没吃完,最后放冰箱里硬是吃了三天。" 谢秋芝盯着照片上自己戴着生日帽、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奢侈,蛋糕吃不完就放坏了也不心疼。" 她手指划动,翻到另一张照片,"还有这个,咱们全家去吃自助烤肉,你一个人就干掉了五盘肥牛,服务员看你的眼神都变了。" 谢文咧嘴一笑,摸了摸肚子:"现在要是能让我吃上一顿烤肉,我保证连盘子都舔干净。" 谢秋芝手指继续滑动,突然停在一张全家出游的照片上,蓝天白云下,他们五个站在游乐园的城堡前,人手一支冰淇淋,笑容灿烂得刺眼。 谢文盯着照片,忽然不说话了,谢秋芝察觉到他的沉默,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想家了?" "……就是觉得,以前的日子,怎么就没好好珍惜呢。" 谢文嘟囔着,"早知道会穿到这鬼地方,我那天就该去楼下的超市把我的零花钱都用光,买七八箱可乐囤着。" 谢秋芝噗嗤一笑,又赶紧捂住嘴,怕吵醒隔壁的父母,她刚想说什么,李月兰的声音突然从黑暗里传来:"你们两个,还不睡觉?明天寅时就得起来,要是赶不上大榕树集合的好位置,看我不收拾你们!" 谢文赶紧把手机熄屏,闭眼装睡:"睡了睡了!" 谢秋芝也缩进薄薄的毯子里,她望着屋顶上破洞里的星星,心里不禁幻想:要是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会去大超市疯狂的购物。 把想吃的想用的都买几大车带回家。 屋外,谢锋躺在板车上,听着屋里渐渐安静下来的动静,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摸了摸绑在腰间的补丁腰包,里面也装着他自己的手机和一两碎银。 明天,他们就要踏上真正的逃荒路了。 第 18章 大榕树集合排队风波 寅时三刻,也就是凌晨五点,天还没亮,抬头还能看到星星。 谢文的智能手表和谢秋芝的手机闹钟就同时响起了。 谢秋芝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她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今天是逃荒启程的日子。身边李月兰的位置是空的,她比闹钟还起得早。 "都起了!"李月兰进屋就开始吩咐,"秋芝快去热粥,熬浓一点,文文把你昨晚收拾的包袱再检查一遍!" 土炕上顿时乱作一团。谢秋芝麻利地扎好头发,闪身进了空间。五分钟后再出来时,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几块烙饼,这是她昨晚偷偷用空间里的电饭煲定时熬好的。 院子里陶油灯亮起,谢广福和谢锋已经将板车重新检查了一遍。 车轴上了桐油,麻绳捆扎得结实,谢锋甚至用破布条在车辕改造处缠了几道伪装,远看就像普通农户的破板车,只有近看才能发现那些精心设计的细节。 一家人喝过青菜鸡蛋粥,又啃了一块饼子,把老宅里所有的东西都收进空间后,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是村里大榕树的方位,是集结的锣声。 "快快快!"李月兰斜挂着布包,一手拽着还在打哈欠的谢文,"大榕树下集合了!迟了要被排到队尾去的!" 谢秋芝最后看了一眼住了三天的破旧老宅,就剩个空壳子了,确认没有东西落下后她抓起早就准备好的改造背包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谢广福和谢锋一前一后抬起车辕,肩膀上挂着粗布做成的拉力带,李月兰和谢文在旁边扶着车上的行李,一家人急匆匆向村中央的大榕树赶去。 其实车上油布下没有太多东西,全都是在县城采买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很重。他们每个人身上背的包也不重,里面除了一人一两的救命银子,就是一件自己的旧褂子和两块饼子。 吃重量的东西都在空间,导致他们一行人看起来是背了些东西,却走的很轻松。 晨光里,大榕树下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谢秋芝踮起脚尖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像蚁群般蠕动着,原有二百一十户的谢家村,如今只剩一百四十八户,共七百四十口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这么多人这在沿途逃荒的几十个村落里,已算"大村",人群中老人拄杖、妇人抱娃、青壮挑担,嘈杂却有序。 "都静一静!"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了嘈杂,里正的儿子谢大虎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举着一面写着谢家村的黄旗,另一只手拿着厚厚的名册,"按我念的顺序排队!" 谢秋芝一家挤过人群向前走去,她注意到不少村民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肋骨分明。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母亲怀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证明她还活着。 "谢广福家到这边来!"谢大虎看到他们,招了招手,"你们排在我家后面,紧跟着黄旗走。" 谢广福指挥着谢锋把板车推到指定位置,谢秋芝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里正家的驴车上堆满了包袱,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里正妻子王氏正忙着给几个孙子整理驴车上为数不多能坐人的地方。 "秋芝丫头来啦?"王氏看到她,笑眯眯地招手,"过来帮我看着这几个皮猴子,别让他们乱跑。" 谢秋芝乖巧地应了声,走到里正家的驴车旁,里正的小孙女谢小花立刻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秋芝姐,你说新家真有白面馍馍吃吗?" "有的,还有糖葫芦呢。"谢秋芝摸摸小姑娘枯黄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在上幼儿园,而不是跟着大人逃荒。 正当她给孩子们讲着白面馍馍会有的,羊肉汤也会有的,一阵尖锐的骂声从队伍后方传来。 "凭什么他谢老三家能排在前头?我家凭什么在后头!" 谢老太拄着拐杖,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大虎,你给我说清楚!" 谢大虎皱眉看了看名册,"三婶,这是按规矩排的,三叔家有板车,还有谢锋这么个大劳力,他们家经过评估,脚程快,不会压队伍进度,自然该在前头。您家虽然也不差,但家中有老有小,排在中段已经很照顾了。" "放屁!"谢老太啐了一口,推搡着大儿子谢广金,"你去,找里正说理去!咱家咱们就慢了,怎么就比不过谢老三那个扫把星,咱们不能排在他们家后面?" 谢广金一脸为难,他自己是不愿意走前头的,据说走在前头的人家都不能偷懒,一旦偷懒走慢了,会影响后面的队伍速度,到时候不仅里正和族老要骂人,还会被往后赶。 他身材有些臃肿,平时走路都累得慌,不走前面才刚好,走后面还能歇歇脚,"娘,这...这队伍都排好了..." "没出息的东西!"谢老太狠狠拧了儿子一把,"你不去我去!" 谢广金无奈,想到自己以后还要仰仗大舅舅一家,少不了要求着谢老太帮忙说话,只好跑去找里正。 谢秋芝冷眼看着这一幕,谢老太仗着有个在京城做小官的兄长,向来在村里横行霸道。 果然,不一会儿谢广金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身后跟着面色不愉的里正谢忠。 "金宝他奶,"里正压着火气道,"现在逃荒上路要紧,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您家要是脚程快,自然能走到前面去,我也不拦着你们。再说了,府衙有令,队伍出发的顺序要按实际条件安排,我也是照章办事。等上了路,脚程快的往前排,脚程慢的往后排,又不是定死在这。" 谢老太还想争辩,被谢老汉一把拉住,"行了,别丢人现眼了。等到了京城,有你大哥在,还怕没好日子过?" 谢老太这才作罢,但一双三角眼仍恶狠狠地瞪着谢秋芝一家,特别是他们那辆改装过的板车。 第19章 呸,谁爱吃得苦中苦,谁就去吃 谢秋芝假装没看见,转身从包袱里摸出一把炒熟的黄豆,分给里正家的孩子们做零嘴。 孩子们欢呼着把黄豆放进嘴里,嘎巴嘎巴嚼起来。 里正妻子王氏感激地冲谢秋芝点点头:"难为你有心,这一路上怕是连口干净的水都难喝上了。" "应该的。"谢秋芝笑笑,一屁股又坐到谢文旁边,两人坐在板车上,两条细腿晃呀晃的,像是在荡秋千。 天光大亮,队伍终于排好了顺序,最前面是举着黄旗的族老家,足足有三十口人,接着是里正家的驴车,然后就是谢秋芝一家的板车,后面跟着其他有板车的人家,再往后是徒步的村民,队伍最后还有一面黄旗,由村里另一个壮汉举着。 每个村子按人口配跟队的官差,谢家村配了三名官差帮忙维持秩序,若是有闹事和拖后腿的就会被记在村志里,到时候到了京畿道不仅会秋后算账,分田地的时候也是挑剩下的。 这些规矩,谢大虎从队伍前头一直重复到队伍后头,全村没人不知道,所以上路第一天,大家都还算老实,没人敢惹事,就怕被官差记上一笔。 谢大虎穿梭在队伍前后巡视,不时高声提醒:"记住府衙的规定!哪个村子先到目的地,就能优先选地!闹事找茬的人秋后算账,脚程慢落后的人咱能拉一把是一把,没有那六成的人口,大家谁也别想先分地,别只顾着自己,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这次京畿道一共划了十八个村,竞争激烈,咱们谢家村要争这口气!" 谢锋把玩着瑞士军刀,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嘴角微微上扬,他凑到谢秋芝耳边:"这比赛有意思,像极了现代的团建活动。" 谢秋芝噗嗤一笑,引来里正家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她扬起笑脸冲他们招招手。 里正家的孩子们都觉得秋芝姐姐是全村姐姐里长得最好看的,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也学着她招招手,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出发!"随着里正一声令下,长长的队伍像一条蜿蜒的蛇,缓缓蠕动起来,打头的是族老家的青壮,人已经翻过远处的山丘,队尾的老弱才刚迈出村口。 谢秋芝和谢文被谢锋按在板车上,他舍不得弟弟妹妹冒着烈日赶路,他自己是当兵的,不管是体力还是耐力,不仅在整个谢家村都是头一份,就是是十几个村的青壮汉子要和他一对一比划,他也是不怕的。 他有力气,就该让家人过得轻松些,九岁的谢文看起来才七岁的样子,很明显的营养不良瘦瘦弱弱的,个子还小,走在路上一下子就掉进前头车队扬起的尘土里,不仅埋汰还累人。 唯一的妹妹谢秋芝就更不用说了,在现代就是个娇娇嫩嫩的女娃,是家里的团宠,他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头,现在顶着十三岁的身体,身体比谢文好不到哪里去。 谢广福和李月兰也是这样的想法,前头的队伍刚启动,后面就扬起一阵的尘土,呼吸都有些困难,更别说小娃娃下地赶路了。 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都是胡说八道,这苦谁爱吃谁就多吃,他们家的孩子能不吃就不吃,而且放着板车不坐就是傻子,他们家的小子和姑娘就不吃那些没必要吃的苦头,小孩子就要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谢文和谢秋芝刚开始还挺不自在,全家人都走路,哥哥和老爸还要推车,他们是不好意思坐车的,非要自己下地走,但是面对扑鼻盖眼的尘土,连路都瞧不清除,只好灰溜溜上车了。 坐在板车上,回头看着渐渐远去的谢家村,谢秋芝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那破旧的土屋,干涸的水井,还有村口那棵她爬过无数次的老榕树,都在飞扬的尘土中慢慢模糊。 "别看了,"李月兰摸摸女儿的头,"往前看。" 板车吱呀吱呀地前行,谢广福和谢锋轮流换位置拉车,李月兰背着轻便的布包跟在旁边,里正家的驴车就在前面四五米的位置,几个孩子时不时回头冲谢秋芝做鬼脸。 李月兰庆幸的低头看了眼脚下的运动鞋,本来用破布头缝了表面,已经看不出现代痕迹,现在走在尘土里,鞋子上全是土和灰,抬起脚就能抖落一片,实在是没必要担心他们一家穿着现代舒适的鞋子赶路会被发现。 前面里正家穿的是厚底布鞋,后头也有不少人家是穿布鞋的,比如谢老太一家子,但也有不少穿草鞋和不穿鞋的,谢铁匠一家子就是穿着草鞋跟在队伍最后头。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谢秋芝注意到谢广金不知何时挤到了队伍边缘,正用阴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家的板车,她悄悄捅了捅谢锋,示意他注意。 谢锋眯起眼,手中的瑞士军刀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放心,有我在。" 烈日当空,黄土村道被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象。 谢秋芝和谢文缩在板车油布投下的阴影里,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后背的粗布衣衫早已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尘土飞扬中,七百多人的队伍缓缓向北方的官道上移动,谢秋芝从背包拿出装了冰块的水壶,她预料到今天无法“原地消失”进入空间,所以一大早就灌了三个保温杯的冰块水应急,好让大家轮流喝水。 喝过水的谢秋芝还是很难受,该死的太阳,照的人昏昏沉沉想睡觉。 "这鬼天气……"她小声嘟囔着,抬手擦了擦汗,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谢文靠在她旁边,蔫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嘴唇干得起了皮。 "姐,我想喝冰可乐……"谢文有气无力地说道。 谢秋芝苦笑,她也想喝冰可乐,但是现在人太多,很不方便,她偷偷从包里摸出一小块红糖,塞进谢文嘴里,"含着,别让人看见。" 这红糖是方块的,里面还混着玫瑰花瓣,是她之前生理期的时候买来泡水喝的。 谢文眼睛一亮,乖乖点头,甜味在舌尖化开,总算让他精神了些。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是上了官道,谢广福和谢锋都松了一口气,村道实在是太难走了,坑坑洼洼就不说了,路面还小,板车每过一道沟坎就剧烈摇晃,尘土还大。 官道就不一样了,五六米宽度,并排三辆车都没问题,表面用砂石、石板或夯土分层压实,木轮滚过声音清脆,颠簸小,走起来灰尘也不大,跟上了高速公路似的。 谢秋芝原本因为上了官道有些兴奋,她和谢文的屁股即便是悄悄垫了瑜伽垫也都要被颠开花了,但是望着官道两旁的景象,心里发沉,原本应该是郁郁葱葱的农田,如今却只剩下龟裂的黄土,干枯的庄稼杆歪斜地插在地里,像是一具具枯骨。 这里没有树,没有草,连一只飞鸟都看不见,整个世界仿佛被太阳烤干了生机。 甚至,她能看到几具瘦得皮包骨的尸体蜷缩在田埂旁,无人掩埋,第一次直面死人,谢秋芝和谢文别过眼,不敢多看。 谢锋和谢广福冷脸拉车,气氛一时有些冷。 谢秋芝觉得都上官道了,灰尘也小了,看向跟在一旁的老妈:“妈,我下车,你上来休息休息。” 李月兰却不肯,她是家庭主妇没错,但是她在成为家庭主妇之前也是做过农活的,底子里也是个农民的女儿,能吃苦。 “我不坐,等会就该休息了,我看后头有很多人快要撑不住了,官差不会不管的。” 谢秋芝和谢文还是下地了,心里想着拉空车和坐了人的车还是不一样的吧,虽然谢文觉得并没有哪里不一样。 第20 章 官差赶流民 队伍走了整整一上午,直到日头最毒的正午,里正和官差才下令原地休息。 三个官差骑着瘦马来回巡视,确保没人掉队,然后牵着马躲在一棵枯死的槐树残影下,借着这点可怜的阴凉,摊开那张皱巴巴的路线图。 "他娘的,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矮壮官差姓赵,人称赵黑子,骂骂咧咧地指着地图上标注的补给点: "你看看,青州府给的''粥棚''就设在城外三里地的乱葬岗旁边!这哪是施粥?这是给饿死鬼预备的!" 高个官差姓陈,叫陈进虎,是三人里资历最老的,闻言冷笑一声: "你当那些州府老爷真在乎这些逃荒的村民?要不是朝廷下了死命令要他们设立补给点,怕村民饿疯了变成流寇劫道,他们连这点''意思''都懒得给!" 最年轻的官差姓周,叫周青,才二十出头,是第一次押送逃荒队伍,他擦了把汗,苦着脸道: "陈哥,这京畿道也太远了,我听说王麻子他们押送的是淮南道的,一个月就能到地方,咱们这至少得走两个月!" 赵黑子啐了一口唾沫,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两个月?这鬼天气,马都瘦得皮包骨了,人能撑到就不错了!" 陈官差眯眼看了看远处席地而坐的逃荒队伍,压低声音道: "州府给的粮草,说是够咱们仨和马吃,可你们也瞧见了,掺了麸皮的糙米,发霉的豆饼,连马都不乐意吃!" 周官差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自己那匹瘦马的肋骨,叹气道: "这马再这么饿下去,怕是连我都驮不动了……" 陈官差低头确认路线图,上面用朱砂笔圈出的"补给点",几乎全设在州府城墙外最荒僻的地方。 青州:城外乱葬岗旁设粥棚,粥水稀得能照见人影。 徐州:废弃驿站暂歇,提供井水,但水桶要村民自己下井打。 兖州:官道旁搭草棚,施舍陈年粗盐,美其名曰"补充体力"。 最可笑的是,每个补给点旁边还用小字标注着"仁义之施""皇恩浩荡"之类的漂亮话。 "陈哥,你就别看了,老子真想把这破图撕了!" 赵黑子暴躁地踹了一脚枯树,扬起一片尘土,"什么狗屁''仁义之施''?兖州那个盐棚,去年就有流民为抢盐打死过人!这一路上要是那些补给点能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了,一路上还不是要自给自足,有银钱的还能进城买点补给,没有银钱的迟早饿死在路上。" 陈官差阴沉着脸:"咱们这趟差事,说好是''护送'',实际上就是盯着这群人别闹事变成流寇,真要饿死了太多人,引起瘟疫,州府老爷们只会说咱们办事不力!朝廷又不怪不到他们头上。" 周官差突然压低声音:"陈哥,我听说……有些差役会偷偷收钱,把队伍往富庶的庄子带?" 陈官差眼神一厉:"闭嘴!这种话也敢乱说?"他警惕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村民,又补充道:"咱们只管按图走,别的少打听!" 谢家的午饭很简单,一人两个烙饼,和一粒牦牛肉干,谢文和谢秋芝都把自己的饼子分出一个给谢光度和谢锋,他们拉车需要吃饱一些。 谢秋芝啃着嚼劲十足的饼子,脸颊鼓鼓囊囊的像个小仓鼠在吃东西,扭头看到长长的队伍里有些人家连干粮都没有,只能拔些草根嚼在嘴里充饥。 "别吃太快,"谢广福低声提醒,"有人在看我们。" 谢秋芝余光瞥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他们手中的饼子。 她心里一酸,想帮一把,又担心给自家惹祸,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施舍的,她自己家都不知道明天是个什么光景。 扭过头,不再看那几个小孩,下意识的吞嚼的动作也小了些。 一刻钟之后,谢大虎扬起黄色的旗子大喊“启程”,队伍又开始缓慢移动。 下午的路程虽然走的是官道,但在烈日炙烤下,队伍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谢秋芝看到有个老人走着走着突然栽倒在地,他的家人哭喊着去扶,却被官差催促着继续前进,那家人只好架着他继续赶路。 "不能停!"官差赵黑子大声喊道,"天黑前必须赶到驿站!" 说完赵黑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眯起眼睛打量着后方蜿蜒的队伍。 大多数村民已经步履蹒跚,几个壮年汉子也佝偻着背,像被晒蔫的庄稼。 "陈哥,你看那个。"赵黑子用刀鞘指了指,"就是谢里正后面那个拉板车的小子。" 陈进虎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谢锋正稳稳地拉着板车,肩膀上的拉力带深深勒进粗布衣衫里。 与其他村民不同,他的步伐依旧稳健,后背挺得笔直,汗水顺着脖颈流下,在阳光下闪着光。 更他诧异的是,这小子居然还能时不时回头跟车上的家人说笑两句。 "有意思。"陈进虎当差十几年,很少见过体格这么好的人,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走了十五里路,连咱们的马都喘粗气了,这小子倒跟没事人似的。" 周青凑近低声道:"听谢家村的里正说,这小子从小就力气大,能扛着石磨走二里地。" 陈进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谢锋。 他注意到谢锋每次换手拉车时,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分明,像老树根一样虬结,更奇怪的是,这小子虽然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但举止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利落劲儿,不像普通庄稼汉。 "喂!"陈进虎突然扬声喊道,"那个拉车的,过来!" 谢锋闻声停下,把车辕交给谢广福,大步走了过来,王虎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约莫十八出头,浓眉下一双眼睛亮得出奇,脸上连点疲态都没有。 "差爷有何吩咐?"谢锋抱拳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陈进虎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能拍倒一头牛,谢锋却纹丝不动,连膝盖都没弯一下。 "好身板!"他眼中闪过讶异,"练过?" 谢锋笑了笑:"家里穷,从小干农活练出来的。" 陈进虎不信,他见过不少壮汉,但像这样走了一天路还气定神闲的实在少见,正想再问,忽听前方一阵骚动。 "注意了!前面有流民!"队伍前方传来警告声。 谢秋芝抬头望去,只见路边蹲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看到队伍经过,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踉踉跄跄地想要跟上来。 "滚开!"为首的赵黑子厉声喝道:"再靠近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三个官差守在队伍两侧,警惕地盯着这些流民。 "官爷行行好..."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跪在地上,"让我们跟着喝口粥汤就行..." "不行!哪来的回哪去,别坏了规矩。"最终赵黑子挥动铁尺,硬是把流民们赶到了百步之外。 第 21章 安营扎寨的第一晚 看着被赶走的流民,谢秋芝心里酸涩,压低声音问旁边拉车的谢锋。 “哥,那两个官差为啥要赶走那批流民?只要让他们跟着就行,也不用管粮食,到了府州设设立的粥棚,他们还能免费领一碗粥呢。” 谢锋看着远处被赶走的流民,十五人里,已经有三人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翻滚了,目光冷沉。 “怕病。” “怕什么病?” “瘟。”他吐出一个字,像吐出块冰。 谢秋芝攥紧袖口,“可那些流民只是饿得脱形……” 谢锋一边拉车一边盯着远处的流民 “饿?饿不会立刻要人命,瘟会。官差不是菩萨,是吃皇粮的差役。他们肩上背着‘保甲无疫’的文书,若因收留流民而导致逃荒的队伍染病,轻则丢饭碗,重则掉脑袋。” “那他们心里就不难受?” “难受也得憋着。”谢锋把声音压得更低,“官差也是有家人的,他们敢赌自己的命,却赌不起全家人的命。” 谢秋芝沉默片刻,望向远处蜷缩的流民,他们空洞的眼里看不到希望。 “这就是世道。活人比死人更怕活人。” 天黑之前,逃荒队伍终于到达驿站附近,前面的官差进去探查,发现驿站已经荒废,连水井都已经干涸,一滴水都没有。 谢家村的队伍只能沿着官道的一旁休息。 各家各户用破布、草席搭起简易的遮蔽,妇人们忙着拿出陶罐煮粗粮糊糊,男人们则按照里正的安排轮流守夜,防止流民或野兽袭扰。 逃荒的队伍疲惫不堪,许多人直接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也有些人脚上磨出了血泡,一边抹眼泪一边挑破血泡。 谢秋芝扶着李月兰坐在板车上歇脚,拿了车上的保温杯悄悄递给她:"妈,冰的,解渴。" 李月兰抿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掺了冰块的水喝完特别舒畅,她悄悄捏了捏女儿的手。 早上装的三个保温杯的冰块水也彻底喝光了,天边的霞光红艳艳的照在每个人身上。 再晚一点,等天黑,他们就可以放下板车顶上的油布隔出一个封闭空间。 谢广福和谢文也靠着车轮子席地而坐,谢文爬过去给谢广福捏小肚腿,谢广福微眯着眼,享受着谢文的贴心服务。 里正家的驴车就在旁边十丈处,王氏正艰难地往下抱孙子下车,谢大虎直接瘫在地上躺尸了。 "我去帮忙。"谢锋三两步蹿到里正车前。 他单手托住差点摔下来的谢小花,另一只手已经利落地把谢吉利也抱下来。 "锋小子..."里正谢忠扶着腰直起身,浑浊的眼里满是诧异,"你...不累?" 谢锋笑了笑,肩上的肌肉在落日下泛着古铜色光泽:"还行。" 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引得周围几个青壮纷纷侧目。一个满脸尘土的汉子啐了口唾沫:"装什么好汉!老子腿都快走断了..." 抱怨声像瘟疫般蔓延开来。 不远处的谢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粗布鞋底已经磨破了个洞。 她捶着酸痛的腰,朝大儿子谢广金骂道:"都怪你这个没用的!别人家的长辈没少坐车的,你才拉了半个时辰就喊累,我平时没少给你开小灶吧,你就是这么孝敬你娘我的?" 谢广金满头大汗,儒生长衫后背湿透了一片。他扶着板车直喘气:"娘...您少说两句...我这不也走了一天..." "走?你管这叫走?"谢老太看着谢广金灰头土脸的样子就来气,尖声道,"一路上就数你歇得最多!包袱全在板车上,你累什么累!" 旁边谢老汉蹲在地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奶,我饿。”七岁的谢远因为不肯下地走路,占着谢广贵板车上唯一的位置,而惹得谢老太没能坐上去,这一路不知道生了多少闷气。 "饿饿饿!就知道饿!"谢老太一巴掌拍开孙子的手,"你爹要是争气点,咱们现在早就吃上热乎的了!" 不远处,几个同村的妇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听说了吗?前头里正家晚上能喝上稠粥呢!" "谢老三家更不得了,我刚才看见他家丫头手里有饼子!" "真的假的?他家以前最穷了,没想到挖了旱精之后日子过得这么滋润了。" "嘘——小点声..." 这些闲言碎语飘进谢老太耳朵里,气得她直跺脚:"听听!谢老三家哪来的饼子?肯定是偷藏了银子没交出来!广金,你去把饼子拿过来!" 谢广金缩了缩脖子:"娘,您消停会儿吧..." 谢广金上次被谢锋的擀面杖打得现在还浑身疼,手臂上的划伤也才愈合一点,哪里敢再冒头找打。 另一边,谢秋芝一家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忙着收拾板车,板车的油布已经放下来,谢秋芝在车上直接进入空间了,谢文和谢广福就站在板车外面警戒,谢锋去附近捡干树枝利落地生起一小堆火,李月兰从油布下里取出县城买的的小铁锅。 没一会儿谢秋芝从空间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红薯和装了冰块水的保温壶。她现在每次进入空间都会先去冰箱拿出冰格子先制冰,这古代的气候燥热得让人发疯。 "妈,煮点红薯粥吧?"谢秋芝小声提议。 李月兰看了眼周围疲惫不堪的村民,摇摇头:"太扎眼了,就煮普通糊糊。"说着悄悄往锅里抓了把糙米。 全家人都盯着李月兰做晚饭,里正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来,脸色发白:"广福啊,叔今天实在走不动了,和你商量个事,今晚劳烦你们家锋哥帮忙照看下队尾,不用做什么,就是走两趟确定人没少就行..." 谢广福连忙应下,转头对谢锋说:"老大,晚点你去后头转转。" 第22章 谢老太痛哭谢无赖夜袭 谢锋点点头,抄起擀面杖就往后队走,经过谢老太一家时,听见她正尖着嗓子骂儿媳:"懒货!连个火都生不起来!" 王翠翠红着眼睛反驳:"您老倒是动动手啊!一路上就数您..." "闭嘴!"谢老汉突然暴喝一声,烟杆重重敲在石头上,"还嫌不够丢人?" 谢锋摇摇头想快步离开,身后传来谢老太看到他过来后扬起更加尖利的咒骂声。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谢老太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捶打着酸痛的腰腿,"这哪是人走的路?分明是要人命!" 手里那根视若珍宝的枣木拐杖“哐当”一声砸在谢峰面前的地上。 “不活了!我活不了了啊!”她枯瘦的手掌疯狂拍打着地面,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水和泪水糊满的脸上,涕泪横流。 “养了两个没良心的畜生啊!亲爹亲娘都不管啊!要活活累死我们两个老骨头啊!早知道…早知道…”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路过的谢锋,眼神里不甘和算计。 “早知道…就不分家了啊…老三…我的儿啊…我的孙儿锋哥啊......” 最后几个字,像是带着绝望和悔恨。 谢锋调补顿了顿,看了一眼大伯二伯家的板车,板车上竟还有许多的家当,怪不得谢老太和谢老汉没坐车,车上坐不下人了,加上拉车的大伯和二伯也都累的直接瘫倒在地。 谢锋冷冷的收回目光,踢了一脚地上的枣木拐杖,挺直背脊往后面的队伍走去。 谢老太扭头看他远走,心中一口老血喷出,之前最听话懂事孝顺的谢锋现在是完全的变了啊,心中升腾起一股混杂着极度疲惫、刻骨怨毒和蚀骨的悔恨和恼怒。 凭什么?!凭什么谢文和谢秋芝那两个小崽子能舒舒服服坐着车?她这个当祖母的,还有老头子,却要像两条老狗一样在尘土里挣扎?那本该是她的位置!是老头子该坐的位置!谢老三那个憨货,他的力气,他的孝顺,本该都是她谢老太的! 越想越不甘心,竟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谢老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嚎哭吓得一哆嗦,本就虚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也跟着“噗通”一声软倒在地,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 整个队伍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微微骚动起来,附近疲惫不堪的村民投来麻木或厌烦的目光。 谢广金和谢广贵兄弟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尤其是谢广金,只觉得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这个“长子”的脸上。 “娘!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谢广金又急又臊,想去拉,又嫌她哭的难看。 “嚎什么嚎!还不嫌丢人!”谢广贵也压低声音呵斥,眼神躲闪。 谢老太却像没听见,只是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一声声地干嚎,浑浊的眼泪混着尘土在她脸上冲出更深的沟壑,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在前方谢老三家的板车上,钩在那两个她此刻觉得无比刺眼、无比该死的占了她车位的“小崽子”身上。 那怨恨,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夜色渐深,谢秋芝一家一人吃了一碗饼子和红薯煮成的粥,也算是填了个七分饱,没条件洗漱,五人也默默的没提这事。 总归是能忍的,再差也比刚魂穿的时候条件好多了。 两床旧被子,全都给谢文谢锋和谢广福铺在油布上睡,庆幸的是,旱灾已经发展到连蚊虫的活不下去,所以晚上也不担心蚊虫叮咬的问题。 谢秋芝和李月兰两母女窝在油布隔出来的板车空间里,垫着两张瑜伽垫睡觉,除了热的想发脾气,其他倒是还好。 营地里抱怨声渐渐变成鼾声,不远处谢广金等谢老太他们都睡熟了,摸出半块发霉的饼子掰开,碎渣簌簌往下掉,他忽然踹了谢广贵一脚:"去,把谢无赖找来。" 谢无赖正蜷在营地边缘啃树皮,被拎过来时满嘴绿沫,谢广金嫌弃地皱眉,却挤出个笑脸:"无赖兄弟,想不想吃白面馍?" "你...你有?"谢无赖浑浊的眼珠顿时亮了。 谢广金凑近他耳边:"老三家油布底下鼓着呢!昨儿我还看见他家丫头..."他做了个往嘴里塞的动作,"油汪汪的肉干!" 黑暗里,谢广金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他们家板车上铁定有粮食和银子.." "我不去!"谢无赖突然缩脖子,"你们两兄弟被谢锋揍的事,咱们全村谁不知道,你没安好心!" 谢广金冷笑,从怀里摸出个脏兮兮的银角子:"听说京畿道米价翻了三倍...这够买半斗米了。"银光在月色下一闪,谢无赖的呼吸立刻粗重起来。 "可...可谢锋那小子..." "你怕他作甚?"谢广贵突然拔高嗓门,又被兄长瞪得缩回去,"他、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谢广金阴恻恻地笑:"他那把怪刀再利,还能真杀人不成?"说着突然抓住谢无赖的手腕,"你若得手,咱们三七分账,若是没找到好东西,你吧谢秋芝那丫头捂嘴掳走,还能多个媳妇不是。" 谢无赖本来是不愿意的,但是想到谢秋芝虽然看着瘦弱,脸蛋是真好看,加上这两天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发的灵气逼人了。 谢无赖盯着那枚银角子,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他还是收了谢广金的银角和饼子,点点头应下了。 灼热的夜风卷着沙砾打在油布上,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谢老太的梦呓:"我的金簪...还我金簪..." 子夜时分,天色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官差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串飘忽的鬼火。 谢锋躺在旧棉被上假寐,瑞士军刀在指间摩挲,月光在刀锋上凝成一点寒星。 窸窸窣窣。 极轻的脚步声,从营地边缘靠近。 谢锋没睁眼,但嘴角微微绷紧。 来人显然是个老手,脚步放得极轻,偶尔停顿,像是在观察周围是否有人醒着,谢锋心里冷笑,这手法,不是惯偷就是村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 啪嗒! 一块小石子被踢动,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屏住呼吸。 谢锋依旧没动,甚至故意放缓呼吸,装作熟睡的样子。 那人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察觉,胆子大了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板车,谢锋从眼缝里瞥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是谢无赖,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平日里偷鸡摸狗,灾年更是肆无忌惮,专挑老弱病残下手。 谢无赖搓了搓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板车上的油布,心想:"谢老三家肯定藏了好东西,白天就见他家丫头偷偷摸摸拿吃的塞给谢文那小子,广金哥说得没错,说不定油布下真有干粮,万一被发现,那就说自己是来和谢秋芝亲热的,谢秋芝那丫头早就和自己早就暗度陈仓,这样,那丫头的名节毁了,也只能跟了他……" 他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掀车顶垂下来的油布。 第 23章 谢无赖的威胁 "唔!" 下一秒,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扣住他的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下巴! 谢无赖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被一股巨力狠狠压住,膝盖窝同时被猛踹,整个人瞬间跪趴在地,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谢锋单膝压在他背上,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再动一下,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谢无赖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他惊恐地发现,谢锋的力气大得惊人,自己竟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这……这谢锋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谢无赖在村里横行多年,偷东西被逮住也不是一两次,可哪次不是撒泼打滚就能糊弄过去?可今晚的谢锋,眼神冷得像刀子,手法干脆利落,比他在城里见过的镖师还狠! 谢广福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正对上儿子冰冷如刀的眼神和地上被死死制住的谢无赖。 他心头一惊,困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下意识就要出声。 谢锋敏锐地察觉,头也没回,空闲的左手抬起,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清晰而无声的噤声手势。 他的目光扫过板车上还在熟睡的李月兰和谢秋芝还有躺在谢广福旁边的弟弟谢文,意思再明白不过,别吵醒他们。 谢广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着儿子那双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的眼睛,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明白了,锋哥儿这是不想惊动家人,他无声地坐起身,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沉睡的营地,紧握住了手边防身用的扳手,用眼神示意谢锋:放心去处理,这里有爹守着。 谢锋接收到父亲的信号,不再犹豫。 嘴角浮现一丝淡漠残忍的笑意,拽着谢无赖的后领,一手捂住他的嘴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离板车范围。 谢无赖徒劳地蹬着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气音,却完全无法挣脱。 谢锋臂力惊人,竟直接将他半提起来,无声无息地扛在肩上,身影迅速没入营地外围更深的黑暗荒草丛里。 谢广福紧张地注视着儿子消失的方向,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只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响和短促的呜咽,很快又归于沉寂。 他攥着扳手的手心全是汗,既担忧又有一丝莫名的痛快,这该死的谢无赖,竟敢摸上门来! 荒草丛里,谢无赖被扔在地上终于能喘口气,刚想求饶。 砰! 一记重拳直接砸在他肚子上,谢无赖痛得蜷缩成虾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偷东西?" 谢锋的声音冷得像冰。 "再让我看见你靠近我家板车,我就把你手指一根根掰断,听明白了吗?" 谢无赖疯狂点头,连声都不敢出。 谢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谢广福看着儿子毫发无损地回来,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无声地呼出一口长气。 谢锋冲他微微颔首,父子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谢锋重新躺在旧棉被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闭目养神,只是手中的瑞士军刀翻动得更快了。 第二天清晨,逃荒队伍被里正的锣声惊醒。 村民们很快发现,谢无赖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的,活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哟,谢无赖,你这脸咋了?"有人调侃道。 谢无赖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整理板车的谢锋,咽了口唾沫,干笑道:"昨、昨晚饿狠了,去旁边山上找草根,不小心……摔的。" 谢锋闻言,头都没抬,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板车的车辕,发出两声轻响。 谢无赖浑身一颤,赶紧缩进人群里,再也不敢往谢锋家的方向多看一眼。 谢家村的逃荒队伍还有一刻钟就要启程,空气中弥漫着疲惫和尘土的气息。 里正谢忠一家已经忙碌起来。 王氏麻利地将自家的野菜粗粮饼分给几个眼巴巴的孩子,谢大虎正检查着板车的绳索,用脚踢了踢有些松动的车辕,眉头紧锁,他原来以为自家的板车还算结实,可是和后面谢老三家的车一比较,就显得他家的板车好像随时要散架了一样,心里不禁担心万一板车坏在路上,这么多行李了怎么办,心里很是不安,打算得空了请教一下谢三哥要怎么维修一下板车。 里正谢忠则和官差低声交谈着,不时担忧地望向后方缓慢挪动的队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虑。 府衙的“比赛”像无形的鞭子抽在他背上。 谢秋芝一家这边则显得有条不紊得多。 李月兰将凉好的烙饼粥分到几个粗陶土碗里,谢文打着哈欠检查着自己改造背包的肩带。 谢秋芝一大早又进了空间倒腾冰块水,几个空的保温杯全都灌满了,还灌满了一个超大容量的运动水壶,足够一家人路上喝水。 谢广福沉默地给车轴上最后一遍桐油,动作沉稳有力,只是偶尔抬眼看向谢无赖的方向时,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意。 谢锋弯腰整理板车上的绳索,他动作利落,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随着用力而微微隆起,丝毫看不出昨夜把谢无赖暴揍了一通。 而这时的谢无赖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终于找到了正在自家板车旁,由媳妇王翠翠伺候着穿鞋的谢广金,谢广金肚子有点大,弯腰下蹲穿着不方便,平日里都是王翠翠帮他穿鞋,十足的老爷做派。 “广金哥!”谢无赖挤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他故意凑得很近,让谢广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可怖的淤青和额头的肿包。 谢广金被他这副尊容吓了一跳,呛了一口水,一边咳嗽一边拉着他往没人的地方带:“你…你怎么搞成这样?”他心中暗骂谢无赖没用,脸上却只能装出关切。 “怎么搞的?还不是你害的!”谢无赖的声音像毒蛇嘶嘶作响,充满了怨毒,“你说那板车暗上有粮食和银子!结果呢?银子毛没摸到,差点被谢锋那煞神打死!你看看我这脸,我这身上!”他作势要撩起破破烂烂的衣襟。 谢广金脸色大变,慌忙按住他的手,紧张地四下张望:“你小声点!疯了吗!” 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看着谢无赖的惨状,心里既恼火他办事不力,更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谢锋那小子,下手竟然这么黑!谢无赖的样子让他脊背发凉。 万一谢无赖这蠢货嚷嚷出来…谢锋那擀面杖和那把闪着寒光的奇怪匕首…谢广金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更别提事情败露,他这“体面人”的脸面在村里就彻底扫地了。 第24章 焦土行路难谢秋芝中暑 “我不管!”谢无赖豁出去了,他昨晚被打怕了,但贪婪压过了恐惧,特别是想到自己白挨了一顿毒打。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补偿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告诉谢锋,是你指使我去偷的!说你想偷他家的银子粮食!我看他信你还是信我!”他瞪着谢广金,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谢广金气得脸色铁青,肥肉都在颤抖,心里把谢无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这无赖!这泼皮!但他不敢赌。谢锋昨晚展现出的狠辣和谢无赖的威胁像两把刀架在脖子上。 “你…你这混账!”谢广金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特别注意这边,尤其是谢锋一家还在忙自己的,似乎没看过来。 他肉痛万分地、极其隐蔽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动作快得像被火烫到。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块比拳巴掌略小、颜色明显更白净些的杂粮饼,这可比普通麸皮饼不知金贵多少,他本来是打算留给自己吃的。 他像剜肉一般,飞快地将其中一块塞到谢无赖手里,恶狠狠地低声警告: “拿着!闭上你的狗嘴!再敢乱说一个字,不用谢锋动手,我先找人打断你的腿!滚!” 谢无赖一把抢过那白净的饼子,贪婪地嗅了嗅麦香味,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奸笑。他不再纠缠,迅速把饼子藏进怀里最深处,像只偷到油的老鼠,弓着腰,一瘸一拐地混进了嘈杂的人群里,很快消失不见。 谢广金看着他那猥琐的背影,又看看怀里仅剩的一块精粮饼,气得胸口发闷,狠狠灌了一大口水,却呛得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王翠翠从已经收拾好东西,看到谢无赖走了也不明所以,只以为是谢广金喝水太急呛到了,连忙跑来给他拍背。 谢广金推开她的手,眼神阴鸷地望向谢锋一家忙碌的方向,那里,板车已经整理好,谢锋正轻松地拉起车辕,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谢广金心中的恐惧和怨毒,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逃荒第二天,日头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土路被踩成细粉,官差的马蹄踏过便腾起呛人的烟尘,粘在逃荒人的睫毛、嘴角、汗津津的颈窝里。 谢秋芝走在板车旁边,没一会就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烧着的棉花,又沉又烫。 脚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象开始随着热浪扭曲晃动。 她伸手扶住板车边缘,大口大口呼吸,李月兰看她难受的样子,像是中暑了,赶忙让她爬上板车躺下。 躺在板车上的阴影处,谢文拼命用硬纸板给她扇风,那点微弱的气流带着热烘烘的尘土味,杯水车薪。 “姐,你嘴唇都白了!”谢文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现在已经很能适应自己变成弟弟这件事了,叫谢秋芝姐姐也开始变得顺口了。 李月兰急得嘴角燎起一串水泡,她悄悄爬上板车借着身体的遮挡拧开保温壶,小心翼翼地往谢秋芝干裂的嘴唇上滴了几滴冰块水,又用湿布巾不停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李月兰无比懊悔没有提醒谢秋芝把家里的盐巴带出来,这样还能兑些盐水改善一下电解质紊乱的情况。 “芝丫头,撑着点!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找个阴凉地…” 谢广福和谢锋拉着车,也时刻关注着谢秋芝的情况,时不时问两句好一点没有。 后面的谢家村的队伍早已不成队形。 出发时斤斤计较、抢着要走在前面的人家,此刻大多拖在了后面。 原定十里地一歇的规矩早被酷热碾碎。 官道两旁,稀稀拉拉坐着、躺着十来个掉队的人,像被烈日烤蔫的虫子,眼神空洞地望着缓慢前行的队伍,连起身跟随的力气都没了,那是前面的王家村的滞留村民。 十八个村子同时出发,虽然只是出发的第二天,但是总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落后停滞,然后被抛弃,以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好几个官差骑着马来回逡巡,扯着嗓子呵斥着掉队的人赶紧跟上,声音却透着一股疲惫的虚张声势。 掉队的人要是加把劲,跟上队伍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他掉队之后还放弃赶路,这种人官差也是管不了的。 “狗日的皇差!” 官差陈进虎勒住马,摘下破烂的斗笠,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泥灰的汗,那汗立刻又淌下来,在黢黑的脸上冲出几道白痕。他对着旁边同样无精打采的张黑子抱怨: “这鬼老天爷,三年了,一滴雨星子都不见!地里的苗早他娘的烤成灰了,人…人也快成肉干了!”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囊里浑浊的水,又烦躁地吐掉一口,“呸!这水喝了都烧心!” 张黑子有气无力地用刀鞘拍打着马鞍上堆积的尘土: “少说两句吧陈哥,上头让咱把人送到京畿道,咱们尽力而为…你看前头里正家那俩小的,坐在板车上不也蔫吧了?”他努努嘴。 里正谢忠家的板车上,两个孩子像两只脱水的小猫,蜷缩在薄薄的麻布下,小脸通红,呼吸急促,逼着自己昏睡过去以逃避这无边的酷热和颠簸。 谢秋芝的意识在滚烫的混沌中浮沉。眼皮重得像挂了铅,每一次挣扎着掀开一条缝,刺目的白光里晃动的都是昨天路边看到的景象,一具蜷缩在枯黄田埂上的尸体,干瘦如柴,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不去…… “水…水…”她无意识地呢喃,喉咙里像有砂纸在磨。 “水来了,水来了!”李月兰赶紧又滴了几滴清水到她唇间。 昏沉间,谢秋芝跌入一个更可怕的梦境。 梦里没有一丝光,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她看到自家的板车孤零零地歪倒在龟裂的荒野里,车上,谢广福抱着头,蜷缩着,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僵硬冰冷。旁边,李月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保温杯,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却再也映不进任何光亮。谢锋高大的身躯倒伏在车辕旁,一只手还向前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指甲缝里全是干涸的泥血。谢文小小的身体蜷在车底,像一只冻僵的幼鸟,手里还捏着半块早已发黑霉变的麸皮饼子,小脸上残留着惊恐和绝望的泪痕。 而她自己,倒在离板车不远的地方,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枯叶。 她看到自己枯黄打结的头发沾满了尘土,看到自己深陷的眼窝和嶙峋的手骨。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扼住了她的喉咙! “不!” 谢秋芝猛地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刺目的阳光灼痛了她的眼睛,耳边是板车吱呀吱呀的呻吟和人群粗重的喘息。 噩梦的余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那彻骨的绝望和濒死的恐惧无比真实。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顺着鬓角流进脖领,带来一丝真实的冰凉。 “醒了?芝丫头,你醒了!”李月兰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温热粗糙的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姐!你吓死我了!”谢文带着浓重鼻音的脸凑了过来,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谢秋芝张了张嘴,喉咙干痛得发不出声音。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拉着车辕的谢锋转过头,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眼神里是满满的担忧和一丝后怕。谢广福也停下脚步,俯身探视,脸上刻满了疲惫和焦虑。 那只是梦,她还活着,家人们都还在。 谢秋芝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流淌。 她死死抓住李月兰和和弟弟谢文的手。 噩梦是假的,但这逃荒的路是真的。 第25 章 临漳州知州和师爷圈钱计划 谢秋芝的手指紧紧攥住板车边缘,指节发白。 烈日炙烤下,车辕烫得能烙饼,李月兰见她清醒了,忙给她灌了几口冰块水,那带着一丝凉意的水珠滑入喉中,比琼浆玉液还要珍贵。 "前面五里就是临漳州!"官差陈进虎骑马从队伍前方折返,沙哑的嗓音在热浪中飘荡。 "州府设了补给点,到了就能领汤水!大家都提起精神。" 人群爆发出一阵微弱的欢呼,随即又被疲惫淹没,谢秋芝抬头望去,蒸腾的热气中官道尽头是王家村的队伍,再往前是哪一个村的就不知道了。 谢锋的背脊已经被汗水浸透,粗布短衫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他回头看了谢秋芝,眉头微蹙:"秋芝脸色还是不好,再躺一会?" "我没事了,哥,你拉车辛苦了。"谢秋芝轻声道。 李月兰闻言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把泪,谢广福在后面闷声推车,肩膀上的绳索勒进皮肉里,却一声不吭。 比起拉车的辛苦,他们觉得秋芝中暑这件事更让他们难受,听说古代生病基本都是靠自愈,好的大夫和草药都是有钱人才用得上的,所以生病致死率非常高。 中暑这种事情放在现代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在古代重度中暑是会要人命的。 与躺在板车上的谢秋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方谢老太一行人。 听到官差说前方五里有补给,谢金宝像条死狗一样瘫在自家板车上,谢广金和王翠翠轮流拉车,两人脸色铁青,时不时恶狠狠地瞪向队伍前方的三房一家。 "老三家的丫头片子倒是金贵,中个暑就躺车上装死。" 王翠翠阴阳怪气地大声道,"我们家金宝可是未来的秀才苗子,读书人身子弱,怎么不见有人让个位置?" 谢招娣低着头推车,手臂上全是被太阳晒出的红斑,她偷偷瞥了远处眼躺在板车上的谢秋芝,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又迅速低下头去。 其实他们都后悔了,后悔逼三房分家太早,要是还没分家,现在谢锋和谢广福就还是家里的大劳力,拉车的活怎么都轮不到他们身上。 谢老太拄着拐杖走在中间,本来今早是她和谢老汉轮休坐板车的,但是下午看到谢金宝这个宝贝孙子也累得不行,求着也要坐一坐,谢老太心疼他,自己下来走路,一路上一直忍着脚酸赶路,现在听到大房媳妇数落谢老三一家,闻言立刻帮腔:"就是!不孝子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金宝可是咱们谢家的长孙也才坐了一小会,你看那谢秋芝这个死丫头,一个女娃竟是坐了一整日了。" 两天的赶路谢广金和谢广贵心里已经把“孝子”两个字撕得只剩边角,昨天谢老太坐地大哭之后,前后邻居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往日标榜自己才是最孝顺的,现在只想给以前的自己几个耳光,倒是真正孝顺的谢老三现在倒是对爹娘不闻不问。 他们受不了前后的邻居质疑他们是装孝子的眼神,所以今天商量好,轮流让谢老太和谢老汉上车坐车,但每每看到谢老太和谢老汉坐在车上,他们两房和牛马驴子一样轮流拉着车,心里就不痛快。 谢广金一抬头,看见远处谢广福父子俩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他们又诡异地平衡了: “至少咱还有半大小子、闺女能顶事,老三那边除了谢锋,全是废的!” 王翠翠啐掉嘴里的沙土:“哼,让他们逞能去!回头累垮了,看他们还怎么装仁义!” 李萍把绳子往肩上一甩,心里冷笑: “谢老三家就谢锋一个顶用,李月兰那懒妇再舒坦,也撑不了几天!” 五里路在平时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如今却像永远走不到头,日头西斜时,临漳州低矮的城墙终于近在眼前。 城墙下搭着十几个草棚,应该是所谓的"补给点",但看起来简陋得可怜,十几个衙役懒洋洋地守在粥棚前,大锅里飘着几片菜叶,清水般的汤映不出人影。 "就这?"陈进虎跳下马,脸色难看地走向为首的衙役,"张班头,这次比上月还敷衍啊!" 张班头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陈头儿,你也知道现在什么光景,能有点汤水就不错了,知州大人自己都三个月没见荤腥了。" 谢秋芝一家排在队伍中间,闻着那寡淡的汤水味,胃里直泛酸水,更令人心惊的是城墙根下或坐或卧的流民,个个瘦得皮包骨,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这些新来的逃荒者。 "领完汤水的赶紧走!"张班头高声吆喝,"别在城墙下扎营,这里病气重!往东二里有个土坡,那儿安全。" 陈进虎骂了句脏话,还是得硬着头皮去让队伍排队,谢秋芝听见张班头高亢的声音道:"...知州大人开恩,特许你们的人进城采买。城南市集会开到子时,物价嘛...现在什么世道大家也知道..." 谢秋芝和谢锋交换了个眼神。这话听着就不对劲。 与此同时,临漳州衙门的后堂里,知州赵德全正与师爷对饮。虽说是"饮",杯中不过是淡如清水的劣酒,配着一碟盐水煮豆。 "大人,又一支逃荒队伍到了。"师爷捻着胡须道,"按您的吩咐,已经让他们进城采买了。" 赵德全冷笑一声:"这些泥腿子逃荒,身上多少都藏着点家底。本官这是给他们机会花钱消灾。"他啐出一颗豆壳,"其他州府怎么做的?" "回大人,隔壁汝阳府倒是实打实熬粥,听说稠得都能立筷子。"师爷小眼睛闪着精光,"结果怎样?如今难民越聚越多,林知州压力颇大。" "蠢货!"赵德全嗤笑,"本官早就说过,这年头做清官死得快。"他忽然压低声音,"交代下去了?" 师爷会意:"城南所有商铺都打过招呼,米价翻倍,盐价翻三倍。药铺的藿香、甘草统统涨价。对了,当铺也准备好了,那些难民撑不了多久就会典当细软..." 赵德全满意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咱们辖下的村子,迁徙名单定了?" "定了。"师爷叹气,"按朝廷要求,三十六个村子全部要迁。大人,以后这临漳州怕是..." "管他呢!"赵德全一挥手,"趁现在能捞一笔是一笔。等人都走光了,这官我也不做了,回老家买地去!" 两人碰杯,发出得意的笑声。 第26章 咸菜汤昂贵物价 城外,谢家村的人领到所谓的"汤水",不过是漂着几片烂菜叶的盐水,谢老太刚喝一口就喷了出来,溅了谢金宝一身。 "要死啊!这也能叫人吃的?"谢老太破口大骂。 谢金宝跳起来拍打衣衫,一脸嫌恶:"奶奶!我的新衣裳!"这件半旧的绸衫是他最体面的衣服,平时都舍不得穿,现在竟在逃荒的路上穿了起来。 谢广金一家围坐在一起,王翠翠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偷偷塞给儿子一块杂粮饼,谢招娣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唾沫,却不敢开口要。 "看什么看?"王翠翠瞪了女儿一眼,"你哥是男孩,不吃饱哪有力气走路。" 不远处,谢秋芝一家安静地啃着麸皮饼,那还是官差来村里宣布迁徙的那一天发的救命粮。 他们虽然也排队领取了菜汤,可是谁都没有喝,实在是喝不下去,淡淡的咸水味道的菜汤,闻着反胃。 索性倒在车行老板送的其中一个木桶里,打算晚上的时候处理掉。 谢秋芝中暑的症状已经好多了,身上确实精神了些,她注意到谢招娣一直往这边看,她一边啃着拉嗓子的麦麸饼一边捅了捅李月兰的胳膊。 李月兰看向她示意的方向,轻叹,"招娣那孩子...跟了王翠翠这样的妈也是可怜。她比你大三个月呢,前些日子你大伯娘说要给她相看人家,如今大家都逃荒去了,这事也就没成,不知道以后还要受你大伯娘多久的气才能如愿嫁人。" 谢锋冷哼一声:"大伯母把好的顶饿的东西全给了谢金宝,亲闺女连口饼子都吃不上。" 天色渐暗,官差吆喝着让众人收拾东西去指定的扎营地,谢秋芝帮着收拾时,忽然感觉有人在拽她衣角。回头一看,是谢迎娣。 "秋芝..."谢迎娣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睛直往他们家的包袱上瞟,"你们还有吃的吗?我饿..." 谢秋芝还没回答,李萍就冲过来一把拽走这个最小的十岁的女儿: "丢人现眼!讨饭讨到三房去了?"她狠狠瞪了谢秋芝一眼,"装什么好人!有本事把你们的粮食都分出来啊!" 谢锋立刻挡在妹妹面前:"臭女人,你再说一句试试?" 李萍现在的样子不仅丑,确实还挺丑,原来在家里还能时不时的擦洗一下身子,这几天忙着收拾逃荒的家当,路上更是不敢浪费水,身上出了太多汗,浑身的酸臭味。 眼看要起冲突,谢广贵赶紧过来拉走妻子和女儿,临走还不忘阴恻恻地丢下一句:"老三,管好你家的孩子,这逃荒路上,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这句话像一把刀,悬在了谢秋芝心头,她想起梦中全家惨死的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谢广福和谢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越发的冷然。 天黑之前谢家村的人在土坡下扎营,官差陈进虎骑着马告知: "有银钱的可以进城补给!记住别耽误了明早赶路。" 人群又骚动起来,谢秋芝抬头望去,更远处,临漳州城门洞开,隐约可见里面晃动的灯笼光。 "广福。"李月兰忧心忡忡地翻着布袋里的银钱,"得添置些东西了。" 谢广福沉默地点头,他们原以为准备充分,但两日的酷暑让草帽、水囊成了急需之物,他们在明面上不能使用保温杯,谁渴了就躲起来用外衣挡着喝水,总是觉得怪怪的,家里那几个破粗碗也是不够用,吃个糊糊还要轮流吃,谢锋肩上的皮肉被车绳磨得发红。 谢秋芝在巴掌大的速写本上列出采购清单:水囊×5、草帽×5、粗布鞋×5、糖块若干... "老三!"谢广金挺着肚子过来,脸上堆着假笑,"咱们结伴进城如何?人多安全。" 谢锋不动声色地挡在板车前:"不必。" 谢秋芝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点,洇出个黑点。 她迅速在素描本上画下谢广金搓手指的小动作,旁边标注:"又想占便宜"。 最终,谢家村二十多户有积蓄的人家组成长队向城门移动,谢广福和谢文留守看着板车,这次换成谢锋、谢秋芝和李月兰进城采买。 城门处,守卒挨个盘查照身帖,谢秋芝听见前面爆发争吵。 "入城税一人三文?这不是抢钱吗?" "爱进不进!"守卒一脚踢翻空箩筐,"不交钱就滚远点!" 谢家村的人都交了铜钱,进了城,众人都愣在原地。 长街两侧灯笼高挂,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完全不像灾年景象。 "甜井水!十文一瓢!走过路过莫错过!" 谢秋芝刚踏进城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声浪震得耳膜发颤。 "妈,小心。"谢锋护着李月兰避开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小贩。 那小贩举着草帽,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小娘子看看?上好的芦苇编的,一百四十文一顶!" 谢秋芝盯着草帽边缘发黑的霉斑,皱了皱眉,李月兰见谢秋芝不说话,也跟着沉默,谢锋不动声色把小贩隔开,在前面给两人开路。 这一批逃荒队伍一共十八个村落,每个村多多少少都派了人进城采买,毕竟临漳州是比他们县城还要大的地界,东西自然比县城的丰富一些。 "三百文?"前方突然传来谢老太的尖叫,"这破鞋在我们镇上只卖四十文!" 鞋摊老板翘着二郎腿,指甲里全是黑泥:"老太太,这可是逃荒路上保命的鞋。您看……"他突然抄起鞋底往墙上狠狠一蹭,"磨不坏!" "让让!让让!"几个壮汉推着板车粗暴地分开人群。车上堆满鼓囊囊的麻袋,最上面一袋裂了口子,黄褐色的粗粮淅淅沥沥洒在石板路上,谢秋芝眼睁睁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扑上去捡,却被衙役一鞭子抽在背上。 "都听好了!"衙役踩着老妇人的手碾了碾,"知州大人开恩让你们进城,谁敢闹事,就是这个下场。"鞭梢啪地炸响在空中。 第27 章 便衣出访的沈砚 谢秋芝看着那些嚣张的衙役皱眉,这里的衙役都这么嚣张,那这里的知州估计更甚。 思考建身体突然被路人撞了个趔趄,转头看见谢远鬼鬼祟祟摸向一个烧饼店掌柜的钱匣子,李萍摊子前大声讨价还价打掩护。 烧饼店伙计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整理烧饼,直到谢远得手瞬间突然暴起:"抓贼啊!" "误会!都是误会!"李萍满头大汗地挤进来,悄悄往伙计手里塞了块碎银。伙计掂了掂分量,突然变脸笑道:"原来是小公子手滑。" 临漳州的茶楼雅间 赵德全吹开茶沫,笑眯眯地看着楼下灯火里蚂蚁般涌动的人群,师爷小跑着进来,怀里账本哗啦作响:"大人,这才半个时辰,南市税收已超五百两!" "才五百两?"赵德全皱眉,"让布庄再加三成价,这些泥腿子逃荒,肯定把家底都缝在裤裆里。" 师爷凑近低语:"刚收到消息,汝阳府那边又闹出民变了,就是那个傻乎乎真熬稠粥的林知州,难民一闻稠粥香味,蝗虫似的扑过去,半日聚了万把流民,结果难民越聚越多...把粥棚挤塌半边!有人没抢到,当场掀锅砸灶,衙役去拦,差点被按进锅里烫成红皮虾!如今城都关了,林知州吓得躲在城里。" "蠢货!"赵德全嗤笑,肥短的手指敲着窗棂,"这年头做清官好官?等着被饥民生吞活剥吧!" 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京里来的消息..." 师爷立刻竖起耳朵。 "皇上上月钦点了琅琊沈砚当五位皇子的老师。"赵德全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像含了块烧红的炭,"那个活阎王!" "听说这位沈大人十六岁就精通经史子集,通晓多国语言,包括西域、南洋诸国,天文历法、尤其精于工程水利计算、农学、律法皆有极深造诣,被誉为“百年不遇的麒麟才子”。 赵德全冷笑:"何止!前年黄河决堤,他三天算出最优分洪方案;户部贪墨案,他凭一堆烂账本半个月揪出十八个五品以上官员。" 茶盏重重一搁,"据说他这次领了密旨下来查灾情...你我还是早做打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税吏捧着沉甸甸的木箱进来: "大人,这是药铺的孝敬。按您吩咐,藿香涨价五倍,甘草翻八倍..." "不够。"赵德全眯起眼,"传话下去,就说朝廷派了钦差,明日开始所有物价再涨三成!这些难民..." 他望着夜市里浑然不觉仍在抢购的人群,笑得像只饱食的猫: "得抓紧榨出油水。" 此时夜市的某个街角。 "两百八十文?这也太离谱了?"李月兰攥着水囊的手直发抖。 杂货铺老板直接伸手要夺回货物:"嫌贵?看看外头多少人在排队!" 他指着店外长龙,那里有对父子正为两块面饼打架。 谢锋一把扣住老板手腕:"一开始你说两百文..." "小哥记错了吧?"老板突然提高声调。两个打手模样的汉子立刻围上来。谢秋芝敏锐地注意到他们腰间露出官府的令牌。 "我们买。"她突然出声。 买完水囊,谢锋沉默得像块石头。 临漳州夜市,依旧喧嚣鼎沸,脂粉气、汗味与食物的焦糊气混杂升腾,构成一幅畸形繁华的浮世绘。 夜市虽然热闹,但是他们只买到两顶草帽、一个破水囊,没买到布鞋,大家的运动鞋只能继续用草鞋套着遮掩。 看到谢锋沉默不语,应该是被店家的无耻给气到了,谢秋芝安抚他: “哥,算了,别气了,这价是官府默许的,和谁买都是被坑,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们。” 她转向李月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不远处一个正在佯装挑选草帽的青衫书生耳中:“妈,咱们随便看看,就不买东西了,手里银子不多,省着点花,这临漳州,虽然城门大开,夜市如昼,但是物价飞腾,表面看是知州‘开恩’让灾民补给,实则是趁火打劫,刮骨吸髓,朝廷未必没有下拨赈灾款,但恐怕是连一粒米都没落到这灾民的锅里,全成了掌权人库房里的银子。” 那青衫书生,正是便衣私访的沈砚,青衫洗得发白,袖口却绣着一截极细的银线暗纹,那是只有宫中御制才有的雪蚕丝。 沈砚听着谢秋芝几人的对话,低头侧身遮住冷冽的眸光,挑选草帽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此次奉密旨,以落魄书生身份潜入大宁朝旱灾最严重的区域做调查,目的是为了查明各地官员在赈灾、迁徙中的贪墨渎职实情。评估灾情真实状况和民心动向,为朝廷后续决策提供一手依据,以寻找切实可行、成本可控的缓解旱情或提高灾民生存率的方法。 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兼领钦差大臣,他拥有临机专断之权,代天子巡狩之责。 这已经是他私访的第八座府城。 前七座,有像庆阳府那样,粥棚里虽只半碗稀粥,却好歹没敢在价格上做文章的;也有如汾州那样,官仓里掺了三成麸糠,却还没动灾民救命银子的。可像临漳州这样,把“皇恩广济”办成“皇恩广忌”的,还是头一回见。 沈砚的指节看似清瘦,却在草帽粗粝的草茎间暗蓄劲力,那是三岁扎马、五岁学剑、十七岁随定北侯雪夜破敌时练出来的腕力。 旁人只道他是一介文臣,却不知他一身“听雪功”已臻化境,十丈内落叶飞花皆可入耳,更遑论人声。 夜市嘈杂,锣鼓、吆喝、孩童啼哭交织成浪,他却能从中精准剥出一缕细若发丝的耳语,谢秋芝那句极低的“朝廷未必没有下拨赈灾款,但恐怕是连一粒米都没落到这灾民的锅里,全成了掌权人库房里的银子。”以及李月兰几不可闻的叹息,都一字不漏地落进他耳中,如同落在静水里的墨滴,清晰、分明。 第28章 沈砚代天子巡狩 灯火晃动,人声如潮。沈砚唇角浮起一点极浅的嘲讽的弧度。 “三文人头税、七倍草帽价、按瓢卖的井水……” 还有这灯笼下的价牌、便衣差役腰间的佩刀、望火楼上摇晃的人影,以及地上被灯火拉得扭曲的饥民影子,今夜便会全都落进他袖中那卷薄如蝉翼的密折里。 旁边正在挑选草鞋的那三人的谈话持续的落入他耳中。 谢锋听完谢秋芝说的“全成了掌权人库房里的银子”后冷哼一声,接话道: “朝廷?朝廷即便有心救民于水火,估计也是力不从心,上面的人只会看到各地报上去的‘秩序井然’‘灾民感念皇恩’,哪知下面官吏层层盘剥,把天灾变成了人祸!这物价翻了几番,分明是官商勾结,要把灾民最后一点保命钱榨干!他们根本不在乎咱们能不能走到京畿道,只在乎能捞多少!” 说完谢锋蹲在一堆草鞋前,两根手指捏着鞋底来回掰,嘴里嘟囔:“这几根草要四十文?这价放平时能买四双。” 谢秋芝蹲旁边,把声音往下压,小声接话:“哥,别买了,咱们兜里银钱不多了,还要买些粗盐。” “嗯,”看来这鞋是买不成了,谢锋撇嘴叹息: “一路走过来,地裂得能塞拳头,河床露底,庄稼连片枯死,官府要是真心救民就好了,随便组织打井、修渠平一平粮价好歹咱们也能缓一口气,偏偏他们捂着粮、抬着价,把逃荒的当肥羊。” 谢秋芝沉默,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她一个现代人的灵魂身处这末世灾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和压抑,这股子憋闷和压力无处发泄,她想把心里想的,眼里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全都画下来,画成一本能警示后世的《奇荒警示录》,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她心中憋闷的情绪。 谢锋把鞋往摊上一放,着离谱的价格他是不打算买了,站起身自嘲一笑:“我又在想当然了,这儿的知州只会嫌韭菜长得慢。” “朝廷或许想救人,”谢秋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冷静,“但层层官吏阳奉阴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信息不畅,监管不力,再加上这百年难遇的大旱…朝廷的善意,落到灾民头上,就成了催命符。这临漳州,就是缩影。” “缩影…”沈砚在心中默念,谢秋芝那句“信息不畅,监管不力”如同重锤敲在他心上。这正是他此行的关键! 他看着那三人最终没有买到草鞋,在摊主轻蔑的眼神中挤出人群,朝着城外扎营的方向走去。 沈砚假扮书童的贴身护卫展飞也站在一旁假装挑选草帽,见那三人明晃晃的谈论知州的腐败和朝廷的赈灾,紧张地看了主人一眼。 沈砚却几不可察地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这对年轻兄妹的对话,角度刁钻,直指核心! 他们竟能从官府默许物价窥见赈灾款贪墨,从夜市表象看穿吃人本质,其洞察力远超寻常百姓。 “跟上他们。”沈砚低声吩咐:“查清楚他们属于哪个逃荒队伍。” “是,公子。”展飞领命跟上了谢家三人。 而沈砚则转身没入人群,心中已拟好今夜临漳洲知州赵德全贪墨的口供: “临漳州知州赵德全,私加市税五成;师爷鲁敬亭,与南市九成店铺立约,价高者返半,便衣差役共二十七人,皆佩官刀而着民服恐吓灾民……” 沈砚脱离人群,来到城北破庙,两名乔作逃荒村民的亲兵已等候多时。 沈砚把塞了赵德全罪证案底的竹管递过去,声音被夜风吹得极低:“三日后,按名单锁人,首犯就地正法,家产抄没,一半入国库,一半就地赈粥。” 亲兵低声领命,却又忍不住问:“大人,为何不一并锁了知州上面的那人?” 沈砚抬眼望向远处灯笼深处,灯火在他眸底碎成寒星:“锁一条蛇,得让它先把洞里藏的毒全吐出来。” 他转身离去,青衫下摆扫过尘土,像一缕不经意闯入夜色的风。 夜市喧嚣未歇,却无人知道,一把无形的铡刀已悬在临漳州头顶。 只等三日后那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 城外二里土坡,谢家村的营地篝火点点,弥漫着疲惫与压抑的气息。 不少人找了附近的枯枝起火烧水煮吃食,谢秋芝三人回来,只带了两顶草帽、六个新的陶碗,一个破水囊回来,谢广福和谢文听说了夜市的物价,也觉得离谱。 今天谢秋芝中暑,晚上又去夜市采买,来回的奔波让她看起来有些虚脱。 发现老爸和老弟都已经放下了车顶的油布,此时她只想进入空间好好洗个澡然后拿筋膜枪好好按一按自己酸胀的小腿肚。 连着吃了两天的烙饼和麦麸饼,今晚李月兰也大方了一回,从车上的油布下抽出牦牛肉和糙米袋子:“今晚一人两粒,再煮一锅糙米粥配个香辣菜。” “噢耶!”谢文欢呼,这已经是他们赶路这两天的顶配晚餐了,他也知道,出门在外,身不由己,空间里面的东西吃一点少一点,不精打细算,他们一家很难走到京畿道,所以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吃点零食或者肉食,那些东西以后可都是能救命的。 谢广福一家生了火,新买的陶罐也加了水架在火上,这一幕和谢家村其他人家没什么区别,这年头铁锅和陶罐是最主要的锅具,对于谢家人来说,不管铁锅还是陶锅能做熟就是好锅。 谢秋芝一家爬上了板车上,借着油布的遮挡进入了空间,美美的洗了个澡,找出今晚李月兰交代的一罐香辣菜丁,又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大杯凉白开,这才长长的舒口气。 想了想忙碌了一整天的家人,从冰箱架子上取出五粒酒心巧克力放在补丁外衣的口袋里。 再次从板车上下来,谢秋芝神清气爽的把剥好外衣的酒心巧克力一个一个投喂到四人的嘴里。 第29章 沈砚与逃荒队伍同行 “老妈,张嘴——有甜头。” 李月兰正盯着陶罐里翻滚的糙米粥,闻言下意识“啊”了一声,一粒圆滚滚的巧克力落进她嘴里,凉凉的,轻轻一咬,淡淡的酒香混着甜味在舌尖炸开。 “哎哟,这是……” “嘘——别声张,先含住。”谢秋芝眨眨眼,指腹顺势替她把唇角一点糖屑抹掉。 她挪两步到谢广福跟前。 “老爸,轮到你了,张大口。” 谢广福刚想说话,谢秋芝已把第二粒搁到他门牙上,“喀”一声轻响,酒浆溢出,他愣了愣,喉结滚动:“这味儿……像过年。” “那就当提前过年。”谢秋芝笑眯了眼。 谢锋正背对着他们收拾绳子,耳朵却早竖得老高。 “哥,回头。” “搞什——”他话没说完,谢秋芝已踮脚,掌心托着第三粒巧克力直接塞到他嘴边。 “张嘴,快点。” 谢锋乖乖照办,甜味一涌,他含糊地“唔”了一声,眉梢飞起:“好酒!” 谢秋芝拿手指点点他鼻尖:“少说话,多回味。” 最后轮到谢文。小家伙早等不及,自己把嘴张成一个小圆洞。 “轮到你啦,慢点咬。” 谢文舌尖一卷,巧克力在齿间碎开的瞬间,他幸福得眯起眼,含糊不清地嘟囔:“姐,我亲姐,还有吗?” “贪心鬼,”谢秋芝捏捏他没什么肉的脸蛋,“留着下次惊喜。” 她拍拍空空的掌心,抬头望见满天星斗,仿佛也被这点甜香醺得温柔了几分。 另一边,沈砚正听着亲卫的回禀。 “大人,查清了,那三人是谢家村的逃荒村民,此行的方向是往京畿道。领队官差叫陈进虎。”一名精干的便装亲卫低声禀报。 沈砚化名沈墨骑在马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远处篝火点点的谢家村宿营地,微微颔首。 他此行已接近尾声,回程的路本就要往京畿道方向查访,但下一个关键节点是汝阳府,据密报,汝阳府知州开仓赈粥,却反遭流民冲击,如今城门紧闭,他打算前去探查一二。 与这支逃荒队伍同行至汝阳府,既能深入体察沿途灾民真实状况,又能借机观察队伍内部动态,特别是那几个言语颇为中肯的谢家村村民,他此行若与谢家村队伍同行实为一举三得之举。 此次临危受命代天子巡灾,见识过太多饿殍遍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行走庙堂,看的都是“大局”:漕运、仓储、蠲免、赈济…… 却从未真正站在一粒米、一口水、一顶草帽的价钱上,去量过灾民的生死。 “若知州们都如赵德全这般贪墨,那朝廷的账,到底烂在了哪一环?”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刺,扎进他心里。 他想起自己正在编撰的《浮世录》,里头多是官员奏对、士子清议,却独缺这一种声音:在最底层的尘土里,用一枚铜钱、一道划痕,写下的“治乱之鉴”。 “走。”沈砚轻夹马腹,带着一名同样乔装成随从的亲卫,策马径直向营地中央、官差聚集处行去。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陈进虎今日也领了属于官差的那份补给,正就着凉水啃硬饼,闻声抬头,只见两骑在篝火光晕外勒马停下。 为首一人身着青衫,风尘仆仆却难掩通身清贵气度,眼神锐利如电。 陈进虎心头一跳,刚想呵斥询问,沈砚已翻身下马,几步走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陈进虎?” “是…是小人。您是?”陈进虎下意识站直。 沈砚并未多言,只是袖中微动,一块非金非玉、刻着繁复龙纹与“代天巡狩”字样的玄铁腰牌在他掌心一闪即逝。 那冰冷沉重的质感,以及象征至高皇权的纹样,让陈进虎瞬间头皮发麻,膝盖一软就要跪倒! 沈砚手臂微抬,一股无形的力道托住了他,声音清晰传入他耳中:“本官沈砚,奉旨查勘灾情,汝阳府事急,需借你队伍同行一段,从现在起,对外,我是户部观风使沈墨,负责记录沿途灾民实况,直至汝阳府。你,配合行事,不得泄露本官真实身份。” “沈砚?沈墨?户…户部观风使?”陈进虎脑子嗡嗡作响,汗瞬间就下来了。 陈进虎先是听见“沈砚”两个字,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锣槌敲在太阳穴,这名字在大宁朝传得比圣旨还快:那是五岁学剑、十六岁探花、十七岁随定北侯雪夜破敌、十九岁治河、去年半月间摘了十八个贪官乌纱的冷面翰林。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里直打鼓:这位爷怎么会出现在荒郊野岭? 再品得“观风使”三字,陈进虎顿时通透,便衣出巡、代天巡狩,说不得真身份。他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敢露声色,只把腰杆悄悄挺直,暗暗吸了口凉气,得把嘴缝紧,半步不能错。 沈砚顶着这官职虽不算顶顶显赫,但“观风”二字意味着直达天听的耳目!他慌忙抱拳,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是!是!卑职陈进虎,谨遵沈大人钧命!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悬在了裤腰带上。 “很好。”沈砚语气平淡,却让陈进虎脊背发凉,“去,当众引见。” 陈进虎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转身走向正惊疑不定望着这边的里正谢忠和部分村民。 他挺直腰板,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谢里正!诸位乡亲!都听好了!这位是朝廷派下的户部观风使——沈墨沈大人!” 他特意加重了“观风使”三个字,确保里正能听懂其分量。 果然,谢忠闻言脸色一变,浑浊的老眼瞬间亮起精光!户部?观风使?这可是能直达天听的大人物!他连忙整理破旧的衣衫,就要带头行礼。 陈进虎赶紧虚扶一下,按沈砚事先吩咐继续说道:“沈大人奉旨记录沿途灾民实情,体察民瘼!此行正好与我们同路至汝阳府!大家伙儿不必拘礼,沈大人平易近人,但该说的话,该反映的情况,务必如实禀告!这可是关乎朝廷救灾大计!”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既是强调,也是给自己壮胆。 人群一阵骚动。 “朝廷大官?” “专门来问我们疾苦的?” “到汝阳府就走?” 议论声嗡嗡响起,原本反应平淡的人肃然起敬,更多人则是好奇和敬畏地打量着这位年轻却气度不凡的“沈大人”。 谢忠激动得胡子直抖,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他一把拉过孙子谢吉利,低声道:“吉儿!看到没?真正的官身!跟着多看多听!”他看向沈砚的目光充满了热切。 第30章 听雪功 谢广福和李月兰有些拘谨地看着这位古代官员。 谢锋眉头皱得更紧,目光锐利地在沈砚身上扫视,带着本能的警惕,这位“沈大人”虽然年轻,但身上有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绝非普通文官。 谢秋芝的思绪终于从今天买的新水囊的纹理上抬起头,认真看了沈砚一眼,这位“观风使”的出现,让她联想到了现代电视剧里“纪检委暗访”的桥段。 她悄悄抬眼。 那人青衫落拓,却像自带柔光,火光打在他侧脸,勾勒出一条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明明是一副落魄书生打扮,可脊背笔直得过分,像随时能抽出一张红头文件。 谢秋芝的脑内小剧场上演了弹幕式刷屏: “注意!前方高能——中央巡视组空降!” “这气质,妥妥的‘别说话,我在录像’。” “贪官们,你们的盒饭已热好。” 看着这位古代官员,她又生出另一种荒诞的踏实感,至少朝廷并没有对灾情和贪官不闻不问,更有一种“热搜爆雷”的期待感,如今的大宁朝,到处都是逃荒的人群,也到处都是贪官污吏,若真有人能一剑挑开这层层克扣盘剥的黑幕,那他们谢家村或许就不用把命押在下一口天价井水里。 两种情绪在胸口撞击,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怕惊动镜头似的,把呼吸调到最小。 火光晃动,她看见沈砚的目光扫过来,冷静、审视,却又不带恶意。 谢秋芝心里忽然又冒出一句台词: “巡视组已就位,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沈砚对众人拱了拱手,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严:“本官沈墨,职责所在,与诸位同行一段。路途艰辛,望相互照应,诸位有何难处,亦可直言。” 他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最终,步履自然地走向谢里正家板车附近,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位置离谢秋芝家不远不近。 贴身亲卫已经牵着马去去准备晚上沈砚休息的帐篷了。 夜风拂过,沈砚端坐石上,篝火的光影在他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旁人只道他在闭目养神,却不知他耳中正上演着一场宏阔而细微的“人间悲喜剧”。 这倚仗的,并非江湖传说中的内力或玄妙武功,而是一项名为“听雪功”的天赋异禀。 听雪非功,实乃天赐,沈砚幼时,便与常人不同,他能听见雪花飘落阶前的簌簌微响,能捕捉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爆裂,甚至能隔着几重院落,清晰分辨出母亲绣花针刺破锦缎的刹那轻吟。 这远超常人的听力,起初是种折磨,无数细微的噪音无时无刻不在冲击他的神经,后来,幸得一位曾游历西洋、精研人体奥秘的奇人发现,认为此非病,而是上天赋予的稀世珍宝。 此人耗费数年,以特殊方法训练沈砚。 驯服烈马时,教他如何在嘈杂中精准捕捉特定方向的声源,忽略干扰,训练他分辨不同材质、距离、情绪下声音的微妙差异,并瞬间记忆繁杂信息以增强他神经的耐受度,避免被海量信息冲垮。 这种对身体极限感知能力的深度挖掘与极致控制,世间有此禀赋者万中无一,能承受训练而不疯者更是凤毛麟角。 沈砚,便是这极少数“幸运儿”之一。 此刻,“听雪功”全力运转,营地周遭数十丈内,声音纤毫毕现。 首先撞入耳中的,却是来自谢里正板车方向的、带着暮气与期盼的低语: 谢忠苍老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吉儿…看见没?那位…就是朝廷来的沈大人…户部的观风使…能直达天听的大人物…” 和谢文同岁的谢吉利的声音带着懵懂和敬畏:“爷爷…他…看着好年轻…” “年轻?” 谢忠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丝,随即又压下,带着历经世事的感慨: “有志不在年高!你看看人家那通身的气派…那眼神…沉稳!锐利!这才是读书人的榜样!”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语重心长: “记住…咱家虽遭了灾…只要人活着…骨头还在…到了京畿道,爷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继续念书!…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光想着填饱肚子…” 谢吉利似乎有些迟疑:“爷爷…念书…真的有用吗?能…能像沈大人这样…” “傻孩子!” 谢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当然有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更要紧的…是书里藏着‘道理’!…你要学沈大人…学他…学他…” 他似乎一时找不到最贴切的词,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和期许: “…学他做个明白人!做个…将来也能为民请命、为天下做事的好官!…记住了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终于认真地应道:“嗯…爷爷…我记住了。” 稍远, 营地边缘,阴影里, 一个妇人抱着襁褓,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蛛网: “…囡囡乖…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娘没用…娘没用…” 婴儿的哭声早已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小猫般的抽噎。 另一个角落,两个男人蜷缩着,其中一个声音带着死气: “…汝阳府…城门都关了……前面…是鬼门关啊…不如外面往回走吧,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村子里。” 一个老太的嘟囔从不远处传来,像破旧风箱在拉动,充满了怨毒和算计: “…老三家…那新水囊是不是偷了我的银子买的?还有李月兰那贱人就是一副懒骨头,两天了,就背个小包走路!谢秋芝一个女娃都快被谢老三宠上天了,老天爷不长眼!该遭瘟的是他们!” 这些声音,是沈砚早已熟悉的苦难乐章的主调,饱含恐惧、痛苦、怨毒、麻木、濒死的绝望。 第31章 坦荡的梦中情人和微光 然而,当他的“听雪功”如精密的琴弦,拨向谢家三房那辆不起眼的板车附近时,捕捉到的音符却陡然一变,仿佛从地狱的低语骤然切换到了人间的烟火小调,在这片绝望声浪中是唯一的暖岛与清泉。 谢秋芝一家五口正在用今天新买的粗碗喝糙米粥,糙米粥配上香辣菜别有一番滋味。 李月兰喝着粥借着火光偷瞄了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的那位观风使,胳膊肘悄悄捅了捅谢广福:“当家的,你瞧那位沈大人,脊背比咱板车辕还直,站在风里跟棵小白杨似的。” 谢广福眯起眼,压低嗓音:“啧,别说,那眉眼清得跟刚磨的井水一样,一点泥星子都不沾。这要是放咱那嘎达,不知道迷死多少追星族。” 谢锋灌了一口糙米粥,咧嘴坏笑:“妈,您可别被官皮迷了眼,我瞧他青衫虽旧,可那针脚细得跟头发丝似的,人家一匹布顶咱半年口粮。” 谢秋芝托着下巴,故作老成地叹气:“唉,人家那是体制内顶配,颜值与编制双在线。咱家老弟以后要是也能考进去,说不定咱能提前养老。” 谢文舔着自己的粗碗,小声补刀:“姐,你才几岁就想着养老了,爸妈都还没说养老呢,再说了,你那是羡慕人家体制内吗?我刚才可发现了,这人长得像你的梦中情人张凌鹤,你就是个外貌协会资深会员。” 张凌鹤是谢秋芝的偶像,他的海报还贴在她床头呢,本来想着暑假去看他演唱会的,没想到魂穿了,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沈砚听到这里也懵了,这家人说话方式好生奇怪,许多的词汇很是新鲜和怪异。 少女的梦中情人这种话怎么鞥拿到台面上来说,还是当着父母兄弟的面说。他没见过谁可以把“梦中情人”四个字说得坦坦荡荡,不带半分扭捏。 他只觉一股莫名的血气直往喉头上涌,生平头一回庆幸自己坐在三丈外的暗处,火光映不到他耳根那层薄红。 孩童那句“张凌鹤”像一颗石子,“咚”地落进心湖,荡起一圈圈荒唐的涟漪。 他下意识想确认自己这张脸是否真的与那什么“张凌鹤”沾了边。 再次品味他们的对话,“体制内顶配”“颜值与编制双在线”“外貌协会资深会员”…… 这都是些什么? 字与字他都懂,拼在一起却成了天书,却又奇异地带着股鲜活气,像滚烫的锅里突然丢进一把青葱,噼啪作响。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练就八风不动的面皮,此刻却像被人当众掀了帘子,露出里头从未见过光的少年一角。 谢秋芝被弟弟当众揭了老底,梗着脖子把碗往板车上一放,发出“哐”一声脆响。 “谁外貌协会了?” 她拿筷子头戳了戳谢文的额头: “我那是欣赏!欣赏懂吗?就跟咱爹夸村口那棵老榕树造型好看一个理儿。”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又往沈砚那边飞快瞥了一眼,压低嗓子补一句:“像确实像,可我的心是张凌鹤的,谁也抢不走。” 一句话落地,谢家父母不但没斥责,反倒跟着乐。 李月兰边笑边摇头:“这丫头,嘴上没把门,也不怕人笑话。” 谢广福更是拍腿:“闺女,你这欣赏得也太远了,张什么鹤能听见?” 三丈外的沈砚听得真真切切,整个人僵在原地,十三岁的小女娘,竟敢当众把“梦中情人”挂嘴边?而父母非但不呵斥,还笑得比谁都欢? 他自幼在规矩森严的沈府长大,女眷连院门都不轻易出,今日所闻,简直比旱魃裂地更让他震撼。 可偏偏那一家子笑得坦荡,火光映着他们的笑脸,竟无半点扭捏,沈砚喉头动了动,半晌才找回呼吸,心里却像被撬开一条缝,原来,世间还有这样没大没小、却亮堂堂的活法。 他忍不住微微侧耳。 李月兰看着严肃的谢锋不满道:“老大,你别总扳着脸,再扳明天太阳先把你晒裂。” 紧跟着是少年闷闷的笑: “我笑给你看——呲——行了吧?丑不丑?” “丑!但丑得能下粥,比香辣菜还开胃!” 谢家三房几个孩子,一句顶一句,没有长幼尊卑,全是油星子蹦跳的欢喜。 沈砚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再往后就是听见谢广福压着嗓子的憨厚笑声,听见李月兰数落日头太晒变黑了,听见谢秋芝小声威胁弟弟“再抢就把你画成癞蛤蟆”…… 最后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念书做官上面。 谢秋芝冲缩在角落的谢文挤挤眼:“小弟,赶明儿要是有机会念书,你打算混个什么官儿?” 谢文一听,坐直了小身板,语气老成得不像九岁:“先考童生,再考秀才,然后举人、进士,一路升级打怪兽。等我坐到能批条子的位置,先把临漳州的物价打回原形,再把官仓的钥匙挂到城门口,谁缺粮谁自己称。” “哟,口气不小。”谢锋闻言打趣他“那要是上面有人压你呢?” 谢文眨眨眼,一副“我早就想好”的神情: “那就一层层写折子,天天递,月月递,把旱情、税赋、问题点全摊开给天下人看。坏人压得住我,他压不住民心,民心一起,贪官就坐不住。” 话说完,他自己也乐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嘿嘿,我怎么好像在吹牛,其实我就想咱一家人以后别在逃荒路上数星星,能躺自家屋顶看星星就行。” “唉,这世道还是读书好,考上了就包分配……”谢广福自然是支持谢文以后念书的,家里就这么一个学霸基因,可不能浪费了。 李月兰思索片刻也同意:“读书是挺好,那下次进城看到有书店,咱也给小文买些书籍?” 谢锋顺势把话头抛给最小的弟弟:“听见没?全家就剩你这条‘潜力股’了,要是给你买书,你可得好好看。” 谢文闻言抬头,一脸正经:“潜力股也得先吃饱才能看书,咱先保证肚子不挨饿吧。” 谢秋芝故作夸张地“哟”了一声,拿胳膊肘撞他:“行啊,未来小秀才还挺为家里着想,不过嘛,吃点苦也没啥,不是有几句话说得好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饿几顿不算啥,以后做了官,可别学那些加价的黑心官,记得给咱百姓打五折井水。” 谢文咧嘴一笑,语气却像个小大人:“五折不够,最好免费。我若真能读进去,就做一方父母官:减税、修渠、赈粥,一条不落。让地里长粮,让锅里冒气,让逃荒的人全都可以回家。” 听雪功将这几句轻飘飘却沉甸甸的话一字不漏地送进耳中。 “九岁……”沈砚无声地捻了捻指尖,“竟知道‘为一方百姓求安居乐业’。” 今夜他需要听到的,正是这些未经修饰的、来自最底层的真实声音。 今夜他想寻找的也是这难寻的“微光”。 第32章 谢铁匠的娘吃了观音土 第二日,晨光还未透过云层,沈砚在帐中睁开眼,眸色清亮,没有半点宿夜的倦意。 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鸡鸣即起,风雨不改,无论身在京城朱门,还是荒郊野帐,卯正之前必醒。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折叠整齐的锦缎内衬,这顶看似朴素的帐篷,内里却暗藏玄机: 防潮的麂皮底垫、可拆卸的丝绸内衬、甚至还有专门放置文书的暗格。 亲卫无声地递上温热的帕子,他随意擦了擦脸,目光却透过帐篷缝隙,落在外面的谢家板车上。 整个逃荒队伍中,几乎所有板车、草席都以男丁为先,老人和男人们蜷在相对平整的车板上,妇孺则挤在凹凸不平的地面。 唯独谢家三房那辆板车,油布围起来的"床铺"上,里面躺着李月兰和谢秋芝。 谢广福和谢锋则躺在打满补丁的旧棉被上,谢文那小不点,像只小兽般蜷在父亲和兄长之间。 沈砚眉梢微动,这种安排,与他所知的"男尊女卑"的乡俗截然相反。 "大人,要准备早膳吗?"亲卫低声询问。 沈砚摇头:“与民同苦,不必另起灶火。” 话音刚落,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突然划破黎明:"娘啊!您这是要儿子的命啊!" 枯瘦如柴的谢铁匠抱着奄奄一息的老母,跪在里正板车前疯狂磕头。 他媳妇王氏捧着家里最后的三个麦麸饼,哭得几乎昏厥:"求求里正老爷!救救我婆婆!她...她偷吃观音土啊!" 人群嗡地围上来。有经验的老人摇头叹息:"没救了...那土吃进去就..." "让开!"谢锋突然拨开人群,蹲下身探查老妇情况。她腹部已胀如鼓,嘴角渗出黄水,瞳孔开始涣散。 "还有救!"谢锋转头对自家人喊道:"秋芝!昨天那馊菜汤还在吗?快拿来!爹,帮我按住她!" 谢秋芝连忙抱来板车底下的木桶,昨天他们全家嫌弃着酸菜汤难喝,全都倒在水桶里,后来却忘了倒了,酸菜汤经过一晚的发酵,冒出些酸味。 沈砚不动声色地靠近,只见谢锋掐住老妇人下颌,谢秋芝毫不犹豫地将发酸的菜汤灌入。老妇剧烈挣扎,谢广福死死按住她肩膀。 "再灌!"谢锋命令道,声音沉稳得不像个少年。 三次灌吐后,老妇终于"哇"地吐出大团灰白色泥浆状物。谢秋芝立刻用清水为她擦拭口鼻,李月兰则按摩她痉挛的腹部。 "活了!"人群中爆发欢呼。 沈砚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种催吐法,连太医院的《急救方略》都未详细记载,这少年竟能如此果断施行! 谢铁匠夫妻跪地就要磕头,三块麦麸饼高高举着,被李月兰拦住:"使不得!这饼你们自己留着... "她压低声音:"老人家看紧些,那土...吃不得啊..." 沈砚注意到,谢秋芝悄悄将一块东西塞进王氏手中,是两块烙饼。 谢铁匠浑身一震。 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都是被村里人嘲笑"没出息",被亲戚嫌弃"穷酸",何曾有人在他最落魄时,不仅救了他娘的命,还倒贴粮食? 他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自己轻飘飘的老母亲,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老母瘦骨嶙峋的背脊,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虔诚的归属感。 王氏的膝盖也重重磕在砂石地上磕头拜谢。 她当然知道婆婆偷藏观音土——三个月前就发现老人家的衣襟里总簌簌落灰。那天夜里她在河边蒿草丛后,亲眼看见婆婆像做贼似的,用豁口的瓦片挖那些灰白色的土块。 "娘!"她当时冲出去抓住婆婆枯枝般的手腕,"这土吃了要胀死的!" 婆婆却把土块往怀里藏:"我就存着...存着..."老人混浊的眼睛里汪着泪。 后来她悄悄翻遍了婆婆的炕席,在草垫下、墙缝里搜出七包用破布裹的土粉。 婆婆发现后竟给她跪下:"好媳妇,别告诉铁头...娘就是看着心里踏实..." 后来她明明已经把家里翻出来的观音土都撒进了茅坑,昨夜婆婆蜷在板车角落呻吟时,她却在老人贴身小衣的夹层里摸到湿黏的土渣——原来婆婆不知何时又藏了新的。 那一刻王氏的天都塌了一半。 "娘啊..."谢铁匠的哭声将王氏拽回现实。她看见丈夫把脸埋在婆婆肩头,这个以前打铁火星溅到脸上都不皱眉的汉子,此刻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 看着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两块粗面烙饼,王氏觉得这辈子就认李月兰这个活菩萨了。 "谢...谢谢..."王氏的眼泪砸在烙饼上。 她忽然把其中一块饼掰成三块,最大的一块塞进婆婆手里:"娘,您慢慢嚼..."转头把另一块塞给丈夫,"当家的,你也..." 枯瘦的老妇人怔怔望着饼,突然老泪纵横: "我...我对不起你们..."她哆嗦着从怀里摸出半块硬成石头的观音土,"昨儿实在饿得..." 谢铁匠一把抢过土块要扔,被王氏按住手。她接过那灰白的土疙瘩,当着一家老小的面,一点点掰碎撒进尘土里。 "娘,"她声音轻却坚定,"往后咱家要饿一起饿,要活一起活。" 谢铁匠最后没有带着媳妇和老母亲往后走,他把母亲袁氏交给媳妇,自己跑去后头把一家人的行囊背了回来。 这是,打算跟着谢秋芝他们一家走。 李月兰没说话,跟着就跟着吧,这一路上大家都没什么隐私,况且规矩也摆在那里,谁脚程快谁走前面,谁脚程慢自然就落后一些。 队伍启程后,王氏背着家里为数不多的两个包袱,谢铁匠则背着只有七十斤的袁氏跟在谢家板车周围。 谢秋芝和谢文第一天因为尘土被按着坐车,昨天因为中暑又被迫坐车,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坐车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板车边上,时不时还搭把手一起推车。 沈砚骑着马儿和陈进虎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逃荒队伍里的人生百态。 刚才在谢锋救人的时候,他注意到人群中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老三家的崽子,倒是会逞能。"有个老太拄着枣木棍,嘴角耷拉得像晒干的茄子皮。她故意提高嗓门:"这要救不活,不得讹上我们老谢家?" 旁边的老汉浑浊的老眼斜睨着忙活的谢锋:"随他爹,净干些赔本买卖。" 还有几个妇人挤作一团,你捅捅我,我掐掐你。 穿绛紫袄的妇人捏着嗓子:"哎哟,这要死在我们车队里,多晦气..."话没说完,被周围村民刀子似的目光扎得缩了脖子。 "老谢家的,积点口德吧!" 那老太的枣木棍"咚"地杵进土里,正要骂回去,却见越来越多的目光往这边刺来。 "走!"那名老太扯着老汉的袖子,灰溜溜往后头自家板车挪,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瞧瞧人家谢锋..." "要没这后生,铁匠娘今儿就交代了..." "老谢家祖坟冒青烟才出这么个好后生..." "娘,咱以后...多跟谢锋家走动吧?" 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已经开始咬耳朵: "听说谢锋还没说亲?" "得了吧,人家能看上咱村里的?" 尘土飞扬中,不知谁家孩子突然唱起童谣:"谢家郎,好心肠,阎王殿前抢回娘..." 当时不远处的沈砚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有机会,会一会这谢锋。 第33章 枯树林旁遇知己 午时,队伍停在一片诡异的枯树林旁。 队伍顿时一阵一阵骚动,陈进虎只好命令原地休息,让他们捡些柴。 "这枯树怎么都没人来抬回家?"有个年轻人开口问旁边的老人。 那些枝干漆黑、扭曲,像被雷劈过又遭火烤,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树梢上没有半片叶子,只有几根被风干得发白的藤条,随风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仿佛吊死鬼在暗中磨牙。 “这林子邪性得很。”一旁的老者把嗓子压成一条缝: “你们还小,不记事,这林子里头十年前出了只黄斑大虫,专拣夜里过路的樵夫下手。先是咬脖子,再拖进树洞撕着吃,连骨头都不吐。后来打虎队来过,只寻到半截血衣和几枚牙齿,虎没打着,人倒又丢三个。” 老人用手指指了指枯树林深处:“再往后,每逢月黑头,林子里就传出哭嚎声。有人说是虎伥勾魂,也有人说是被叼走的樵夫找不到归路,在里头转悠,也有不少夜行人在这附近消失,久而久之,别说砍柴,连放羊的都不肯靠近。” 谢秋芝眼尖的发现,里面树根旁半掩着一截圆颅,黑洞洞的眼眶朝天;再远一点,是扭曲的兽骨,肋骨间缠着一条早已风干的蛇皮。 白骨,蛇皮,乌黑的枯枝、暗红的土块混在一起,像一幅被胡乱涂抹的地狱图。 “姐,你看那里!”谢文也看见了树根旁的景象,咽了口唾沫,手心发汗。 “别往里去。”谢秋芝拽住弟弟,声音低却坚决,“咱们不缺柴,犯不着拼命。” 前方三个村的青壮混作一团冲进枯树林。 谢秋芝踮脚望去,目光倏地一紧——李月兰的娘家哥哥李大河正扛着柴刀,旁边是他媳妇赵氏和二十岁的表哥李怀壮。 三人衣裳上补丁不多,三人越过人潮,跑得比谁都急,那架势像是要把整片枯林都搬空。 谢秋芝嘴角冷哼,低声道:“他们也来了。” 谢文茫然:“谁?” “大舅一家。”谢秋芝吐出两个字,像咬碎一口冰碴,“就是那个拿一两银子把咱妈卖了的‘亲舅舅’。” 她远远看见赵氏把枯枝往怀里死命搂,枯枝戳得她头发乱糟糟的,她却笑得像占了天大的便宜。李怀壮干脆爬上一棵倒树,挥着柴刀冲外头的人嚷: “我先看见的,都别抢!”那副跋扈神情,与当年李萍指着她鼻子骂“天生贱骨头”时如出一辙。 谢文脑子里没这段记忆,只觉得那几人面生,可见姐姐脸色霎时冷下来,便乖乖闭嘴,只把散枝拢作一堆。 谢秋芝偏过头,不再看那边。 心里却想起一年前那个午后,李萍扯着原主谢秋芝的袖子,指着村道上路过的中年男人和青年: “瞧见没?那才是你亲舅舅,来咱们村提亲的,不过呀,也只肯给三两的彩礼,没谈拢,被女方退亲了,即便是这样,人家还是没正眼看你娘,都来谢家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啧啧啧,果然是一家子薄情寡义之辈。” 如今真在枯树林撞见,倒真应了李萍那句话,他们依旧不认李月兰,逃荒这么大的事也是不闻不问。但没关系,谢秋芝刚好她不想他们认。 谢秋芝把干枝抱起来:“走,离他们远点,省得沾一身晦气。” 枯树林里吵嚷声、劈柴声、枯枝断裂的脆响,混成一片。 谢秋芝和谢文只在最外围捡些散落的干枝。 一来,他们有空间这个神器,不缺柴做饭;二来,人多手杂,为几根木头翻脸不值;三来,姐弟俩细胳膊细腿,背不了多少,索性“做做样子”。 沈砚趁着队伍休息,下马踱至谢里正车前,三言两语便问清谢家村田亩枯涸、税赋不减的惨状。 转到谢家板车旁时,他特意整了整衣冠,对正在歇脚的谢锋郑重作揖:"谢兄见识不凡,不知对朝廷赈灾可有建言?" 谢广福紧张得搓手看着这个观风使,心里期望谢锋随便敷衍过去,别得罪人就行。 谢锋回了一礼:"大人抬举...小民只盼到京畿道后,能按告示上说的每丁五亩薄田养家糊口..." 沈砚挑眉,忽然轻笑:"谢兄,你看我信吗?" 谢锋却目光灼灼:"朝廷若真有心,当以工代赈!修渠筑路,我们老百姓有力气能自己挣一口饭吃!" 他随即意识到失言,急忙补充:"当然...全凭朝廷安排。" 沈砚眼中精光一闪。这"以工代赈"之策,正是他与户部争议的焦点! “谢兄方才说‘以工代赈’,”沈砚语气温和,却带着探询,“若真动起工来,民夫如何编队,才能既省官粮,又办大事?” 谢锋正愁没处细讲,闻言索性用脚尖扫开一片浮土,枯枝“沙沙”几下排出一列斜线: "最小作战单元为10人班,按地域编成,实行连坐制;三个班编成排,设排长;三个排编成连,设连长...这种标准化建制就像乐高积木,既能灵活组合又能保持整体稳定。" 沈砚疑惑的看着他,好像听懂了,好像又觉得自己的理解不够全面。 谢锋摸摸鼻子,心中叹口气,怎么还犯职业病了,三句不离排长连长,意识到沈砚可能听不懂,马上又用通俗的话再解释一遍: "十个人编一组,最好是老乡,谁犯错全组担着;三组配个小组长,三个小组合成大队再选大队长...这样一层管一层,既不会一盘散沙,也不会僵化死板。" 沈砚目中一亮,脱口而出:“妙!” 随即俯身拾起另一根枯枝,在斜线旁添一道纵贯长线,“谢兄可读过《卫公兵法》?” "只听过说书..."谢锋不好意思地挠头。 两人的树枝在沙地上越画越快,渐渐形成一幅精密的民兵三三制体系图。 不知怎么的,两人聊到了用民用兵的相似之处,越聊越投机。 沈砚突然抛出一个尖锐问题:"谢兄觉得,民兵最缺何种训练?" 谢锋沉默,这话题太深奥,说多了,沈砚会怎么看他。 今天的谈话依然是超纲了,他一个泥腿子没道理懂这么多。 沈砚凝视着谢锋的年轻面孔,突然问道:"谢兄可知我为何与你聊这些?" 第34章 歌唱逃荒的小路上 谢锋老实摇头。 "因为你用发馊的菜汤救了人。"沈砚的树枝轻轻划过那些图案,"治国如医人,既要通晓经脉,更要敢用猛药。" 谢锋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乡下小子临时起意的土法子,在这位朝廷观风使眼中竟有如此分量。 沈砚的枯枝突然"啪"地折断在沙盘中央。 他凝视着地上交错的线条,忽然轻笑出声: "谢兄可知,这是本官离京以来,第一次与人畅谈至忘形。" "大人..."谢锋摩挲指上的老茧,今日他也难得的和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叫我惟清,这是我的字。" 沈砚随手扯下腰间玉佩,竟用它刮平沙土重新画图: "在陇西时,有个小兵教我用沙盘推演地形。" 他指尖在某处重重一点: "今日谢兄和我论治民如治军。" 谢锋的喉结动了动。他看见沈砚用玉器刮沙的动作,就像当年老校尉用战刀教他们画烽燧图。 "其实..." 谢锋突然抓起三颗石子排成三角。 "我管这三三制叫''老母鸡阵''。" 石子被他推着在沙上拖出痕迹: "前头一个老兵带,后头俩新兵跟,看着丑,但管用。" 沈砚突然放声大笑: "好个''老母鸡阵''!比兵部那些''天罡北斗阵''实在多了!" 不远处,已经捡了一小堆枯枝的谢秋芝仔细看着不远处的谢吉利在麻利的捆柴。 “咱就学里正家谢吉利那样捆柴。”谢秋芝扯了几把枯草当绳,照着谢吉利的手法绕来绕去,却绕得松松垮垮。 谢文有样学样,结果草绳一拎就散,干枝哗啦掉一地。 “手残!” “彼此彼此!” 两人小声斗嘴,笑得像偷到糖。 官道上,谢锋正同沈砚还在交谈着。 忽听林边传来“噗嗤”“哗啦”的动静,接着是压得极低却十分清脆的笑声。 是谢秋芝和谢文在打闹。 谢锋尴尬地摸摸鼻梁:“让大人见笑了,家里弟弟妹妹,总没个正行。” 沈砚却弯了弯眼:“兄友弟恭,率真可爱。民间有此性情之家,是谢兄之福。” 他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是男女大防上,似乎随意了些。” 谢秋芝和谢文捆好柴就往板车这边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沈砚从容起身,衣袖拂过沙地,那些精妙的阵型图瞬间化作模糊的痕迹。 "明日过了黑石峡,再向谢兄请教" 他拱手作别时,嘴角噙着一丝罕见的、真诚的笑意。 谢秋芝惊讶地发现,这位"沈大人"与大哥讨论时,大哥眼中闪烁着遇到知己的欣喜,是她熟悉的那抹亮光。 下午,板上侧边绑着两捆枯树枝,谢秋芝和谢文并排坐在板车上,两条腿在空中晃呀晃,扯着嗓子唱起改编后的《逃荒的小路》: 走在逃荒的小路上 干裂的车辕吱呀做伴...... 里正的孙子谢吉利本就在板车旁跟着走,听到这歌谣,咧嘴大笑,也跟着哼唱起来,连平日里怯生生的谢小花都拍着手,声音清脆地附和着。 沈砚骑着马,跟在板车一侧,听到这欢快的歌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出巡这么久,见过太多逃荒的百姓,不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就是满心惶恐不知所措,像谢家这样能如此欢快地唱歌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觉得歌声一起,迎面燥热的风都带着一股清凉,忍不住勒马缓行,不自觉把目光移向歌声源头。 女郎盘腿坐在板车沿,脚尖晃得像打拍子,她嗓子清亮,却带一点慵懒和俏皮,每唱到“喔喔喔她轻唱”时,就侧过脸冲旁边的弟弟挤眉弄眼。 他想起京城那些十三四岁的闺秀,此刻应该正在绣楼里学习女红,或是羞怯地偷看前来提亲的少年郎。 而眼前这个少女,坐在逃荒的板车上,把苦难唱成童谣。 沈砚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想象着数年后,这个灵动的少女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家。以谢家这般和睦的氛围,想必会为她寻个知冷知热的好郎君。 想起她那句“我的心还是张凌鹤的”,忍不住失笑:这小丫头把倾慕喊得震天响,偏又坦荡得让人挑不出错。 沈砚收回思绪,轻轻摇头,他一个朝廷命官,怎的突然关心起一个小姑娘的婚嫁之事来了?可目光却忍不住又瞥向那个唱歌的少女。 谢秋芝正唱到"笑意写在脸上"这一句,忽然转头对上了沈砚的视线。 她先是一愣,随即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继续放声歌唱。 沈砚微微一怔,随即不自觉地跟着扬起了嘴角。 这样明媚的笑容,在满是愁苦的逃荒队伍中,宛如荒漠中的一泓清泉,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 谢家最小的男孩把两根柴棒当鼓槌在空中乱晃,笑容得比头顶的太阳还晃眼。 那一刻,他们好像不是在逃荒,而是在去赶一场庙会——尘土是彩带,柴棒是灯杆,干裂的车辙成了锣鼓的节拍。 再看谢家其余人,嘴角上扬的弧度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柔软。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奇这家人怎么会有如此好的心态。 第 35章 老虎上官道吃人 逃荒队伍晚上在一片空地宿营后,因为中午那一场枯树林捡柴的收获,今夜的火堆格外的多,官道上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燃着,映着众人的脸。 沈砚四下看了看,瞧见谢锋正蹲在自家的火堆旁整理柴火,便抬脚走了过去。 “谢兄。”沈砚轻声唤道。 谢锋抬头,见是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赶忙站起身来,脸上堆起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沈大人,您怎么来了。” 下午谢锋回味自己中午和沈砚的对话,他就知道坏了:对面那人不是村口的老把式,而是朝廷的“观风使”。 暗自责怪自己只要和兵事、政事沾边,他的舌头就像脱缰的烈马,越拉越紧,越说越兴奋。 等回过神,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农村小伙子,再也不是什么人民解放军西部战区“天狼”特种大队的上尉。 中午和沈砚说过的话像一张缓缓收紧的网,笼罩着他的神经。 谢锋心里一阵阵发冷: “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一句‘妄议军机’就够砍头; 再深查,我前世那段来历不明的记忆便是灭门之祸。” 他咬紧牙关,打算之后和沈砚同行,先封了自己的嘴,再保全家平安。” 沈砚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探寻:“方才我瞧着你们一家人欢欢乐乐的,在逃荒路上能如此心态,实在难得。我还想与谢兄再聊聊之前关于军民相处之道的话题。” 谢锋一听,心中懊悔不已,果然自己白日里与沈砚说得太多,晚上他又寻来了。 沈砚见他面露难色,微微皱眉:“谢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锋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硬着头皮道: “大人,我……我只是个粗人,白日里那些话,都是听说书先生瞎说的,当不得真。” 沈砚目光一凝,紧紧盯着谢锋:“谢兄何出此言?白日里你我相谈甚欢,我看得出你对治民治军颇有见解,并非信口开河之人。” 谢锋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忽然听到谢秋芝清脆的声音:“大哥,快来帮忙搭帐篷!” 谢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大人,实在抱歉,我得去帮弟弟妹妹搭帐篷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吧。” 说完,不等沈砚回应,便匆匆朝谢秋芝那边走去。 沈砚站在原地,望着谢锋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满是疑惑。 他沉默片刻,转身也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只是每一步都带着深思。 夜色浓稠得像一缸化不开的墨,谢秋芝从空间取出今晚的晚饭,每人一碗酱油拌面,五人轮流躲在油布车上吃完才下车。 半夜,官道上的火堆已经烧了一大半,只剩零星几堆还在烧着。 谁也没注意到,林子边缘那团比夜更黑的阴影,正贴着地面缓缓游动。 直到第一声惨叫撕裂夜空—— “救命——!!!” 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尾音被什么巨物生生掐断。 众人猛地被惊醒,只见火光尽头,一道黄黑相间的庞大影子掠过,腥风卷起尘土,血点子甩出一道弧线。 被叼走的是李家村的刘婶子刘胡英。 “老虎!是老虎上官道吃人了!” 尖叫声炸开,人群像被掀翻的蚁窝,抱孩子的、拖老人的、撞翻行囊的,乱成一团。 谢锋躺在旧棉被上听到那声惨叫,他瞳孔骤缩,没有犹豫,他反手抽出腰间暗藏的瑞士军刀,刀锋在月色里划出一道冷电。 “都别乱跑!举火!围圈!” 他吼声沉而稳,像一记闷雷压住慌乱。话未落地,人已窜了出去,背影快得几乎拖出残影。 谢秋芝众人被惊醒,一瞬间也紧张起来。 沈砚掀开帐帘,看到谢锋已经往老虎逃离的方向追去,见状脸色骤变:“跟上!” 展飞拔刀相随,靴底踏碎火星,追着那道黑影没入黑暗。 …… 谢锋跟随血腥味来到山坳深处的一个洞穴,洞穴里血腥味浓得呛人。 夜色如墨,他前世在特种部队练就的夜视能力此刻发挥了作用,三十步外,一只体型巨大的吊睛白额虎正叼着一个妇人的肩膀,拖着她往洞穴内走。 那妇人已经不动了,鲜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畜生!"谢锋怒吼一声,脚下发力,几个纵跃就追了上去。 老虎警觉地回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它松开妇人,低吼一声,后腿一蹬就朝谢锋扑来! 谢锋就地一滚,堪堪避过那锋利的爪子。老虎扑空后立刻转身,再次扑来。这次谢锋不退反进,在老虎腾空的瞬间矮身向前,瑞士军刀寒光一闪,直刺老虎左眼! "嗷——!"老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鲜血从眼眶喷涌而出。 它疯狂甩头,巨大的爪子胡乱拍打。谢锋的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但他死死抓住老虎的鬃毛,另一只手握着军刀,对准老虎的咽喉就是一阵猛刺! “吼——!” 腥风扑面,虎爪横扫。谢锋侧滚避过,肩膀被劲风刮得火辣,却借势滑到虎腹下方。军刀反握,寒光一闪—— 噗嗤! 刀尖再次精准刺入右眼,爆出一团血雾! 老虎的左右眼全都被精准刺中,剧痛疯癫,巨爪乱拍。 谢锋左臂被扫中,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洞穴的石壁上,闷哼一声。 利落的一个翻滚起身,老虎已经又扑了过来,谢锋一个滑铲后背贴着地面往老虎肚皮地下窜,手中的瑞士军刀借着反推之力刺入老虎的肚皮,狠狠往下一拉。 哗啦! 老虎肚皮被划拉一个大口子,血泉喷了他满脸。 沈砚赶到时,正看见这一幕:月光下,那年轻人满身是血,却像从修罗场爬出的煞神。他翻身骑上虎背,左手揪住虎耳,右手军刀没柄而入,从眼眶直捣颅脑神经! “死!!!” 刀柄在虎脑里疯狂搅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刮骨声。老虎的嘶吼渐渐变成呜咽,最后轰然倒地,四肢抽搐,尾巴扫断一片枯草。 谢锋跪在已经千疮百孔老虎的尸体上,满身是血,手中的军刀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抹了把脸上的老虎血,抬头看向洞口的沈砚。 沈砚看着洞穴里的景象,心头剧震。 谢锋的眼神他太熟悉了——是边关最精锐的死士在绝境里淬出的锋芒,是百战余生者才会有的漠然与狠厉。 可眼前人,分明只是个“庄稼汉”。 展风举着火把赶来,火光里,谢锋的侧脸溅着血,像一幅狰狞的修罗图。 他慢慢站起身,瑞士军刀在虎尸上蹭了蹭,血迹抹成一道暗红。 “这妇人……”他声音哑得吓人。 沈砚摇摇头,面色凝重地看向一旁。那妇人半边身子已经被咬烂,显然早就断气了。 沈砚默默脱下外袍,轻轻盖了上去。 谢锋颓然坐倒在地,这才感觉到手臂火辣辣的疼。 他低头查看伤口,还好只是皮肉伤。 "你的身手..."沈砚走近几步,目光复杂地看着谢锋,"绝非寻常农夫能有。" 谢锋心头一紧,握紧了手中的军刀,抬头对上沈砚探究的目光,忽然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这位观风使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 "大人明鉴,"谢锋苦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有些事...实在不便明说。" 第36章 杀虎的手法太专业 在李家村的刘胡英被老虎叼走以后,宿营地一片混乱。 女人们搂着孩子瑟瑟发抖,男人们拿着木棍锄头围成一圈。 谢秋芝紧紧抱着李月兰,眼睛死死盯着谢锋消失的方向,心里不断祈祷谢锋平安归来。 当随队的官差张黑子和周青把死虎“扑通”一声扔在空地中央。 谢锋和沈砚也踏着夜色出现在营地,谢秋芝和李月兰连忙跑过去,谢文差点就要扑进谢锋怀里,但是看到他身上的的老虎血,又急忙刹车。 村民们看到那畜生两只眼都成了血窟窿,火把光照上去,虎毛油亮,血迹斑斑,场面骇人。 “谢家大郎就用一把匕首,就把这畜生给宰了!” 张黑子嗓子大,一嗓子出去,半条官道都听得清清楚楚。 围观的村民先是静了静,随后“嗡”地炸开锅: “真杀了?” “老天爷,这……这真是谢家小子一个人干的?” “那爪子比我脑袋还大,一巴掌不得把人拍成肉饼!” “那么大的虫啊,一刀攮眼,一刀攮脑壳……” “谢家哥儿莫不是天上下来的煞星?” 敬畏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谢锋身上,方才还惶惶不安的人群,这会儿嘴里念着“谢家小哥积大德”。 可哭嚎声旋即盖过议论。 刘胡英的男人李大柱扑到虎尸旁,捶地嚎啕: “我媳妇呢?我媳妇连块囫囵身子都没留下!谢锋你咋不早些?要是被叼走的是你家那黄毛丫头,你是不是就拼命了也要救回来?” 刘胡英十五岁的儿子李根子也红着眼吼:“我娘要是早点有人救,能死吗?!” 几句话像脏水泼过来,人群瞬间安静,只剩火堆里柴火爆裂的“噼啪”。 谢锋脸上血迹未干,闻言抬眼。 那双眸子黑得吓人,像刀子刮过李家父子,冷得众人心里一哆嗦。 谢广福气得胡子直抖,拄着棍子就往前冲:“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儿子拿命去救人,还救出错来了?有种你自个追去救人!” 眼看要动手,沈砚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压得全场一静: “李家父子听着!谢锋孤身搏虎,救得是你们全村的胆!若无人挺身而出,此刻被叼走的,就不止刘胡英一个。恩将仇报,与禽兽何异?” 里正谢忠也颤巍巍帮腔:“大柱,人要讲良心!谢家哥儿流的是血,你流的是啥?你不感恩也就算了,不能这么说话,寒了人心。” 陈进虎更直接,把刀往地上一杵:“再嚎一声扰乱人心,鞭二十!” 李大柱缩了脖子,李根子还想嚷,被旁边几个妇人拽住,捂了嘴拖回去。 谢秋芝这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上前一步,小小的人儿声音却脆亮: “哥,你一身血,去车上换件干净衣裳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给众人下了逐客令。 大家讪讪散开,只余火光照着那条通向谢家板车的窄道。 …… 板车里,油布帘放下,外头嘈杂被隔成闷闷的回响。 两桶清水并排放着,桶壁还冒凉气。 谢锋的粗布褂子一褪,黑暗中肩背大片青紫与虎爪留下的四道血槽,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等谢锋擦洗完,将血衣团成一团塞进包袱,他知道妹妹秋芝会把衣服拿进空间清洗干净。 他下车就听见谢秋芝压低的声音: "哥,我看到你受伤了,伤口要再处理下。" 谢秋芝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云南白药,看着她手里捏着个小玻璃瓶。 谢锋心头一跳,连忙用身体挡住可能被窥视的角度:"小心些,那沈大人精得很。" 谢秋芝眼眶一热,却咬牙没吭声,让谢锋端坐在破棉被上给她上药。 “嘶——”谢锋倒抽冷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云南白药撒在伤口上的刺痛感让他肌肉绷紧。 "哥,你忍忍。"谢秋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手指却稳得出奇。她借着月光,小心地将药粉均匀撒在那四道狰狞的爪痕上,"这药消炎止血效果很好,明天伤口就能结痂。" 谢锋点点头,目光却警惕地扫过沈砚的方向。 他敏锐地察觉到,那里有一道视线正若有若无地投向这里。他站在十步开外,看起来像是在赏月,但眼睛一直往这边瞟。 谢锋心头一紧。他太了解这种观察方式了——前世在特种部队执行潜伏任务时,他就是用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姿态监视目标的。 认真的额对谢秋芝道:"等会把药瓶收好,别让人看见。" "哥,你说他是不是已经起疑了?" "肯定。"谢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我今晚杀虎的手法太专业了,普通人做不到。再加上这把瑞士军刀..." 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多功能刀具,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更加清醒,"这东西在大宁朝根本不存在。" "那沈砚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旁边谢广福的声音压得极低。 "从今天起,空间里的东西能不用就不用。特别是秋芝,你的素描本和速写笔一定要藏好。" 谢秋芝忧心忡忡地点头:"那咱们的水..." "明天开始,控制用水,身上不舒服就用湿毛巾。"谢广福插话道。 谢文抱着膝盖,小声问:"大哥,那个沈大人是坏人吗?" 谢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不一定。但他太聪明了,我们冒不起险。" 不远处,沈砚负手立在十步外,注视着谢家的一举一动。 夜风掀动他靛青衣袍,像一柄收鞘的剑,耳力过人的他,自然听得见油布内毛巾沾水的“滴答”。 逃荒路上,多少人三天喝不上一口干净水,谢家居然舍得用清水擦身? 沈砚微微眯眼。 方才人群混乱,他注意到谢家老小虽穿补丁,却衣领袖口洗得发白,指甲缝里没泥,头发虽乱却不油。 最诡异的,是靠近板车时,他闻到一股极淡的皂角香,逃荒人连烧水都省,哪来的皂角? 再往前想:谢锋杀虎的手法、瑞士军刀的古怪形制、谢秋芝拎水时脚下轻捷的步子……桩桩件件,都像拼图的缺口。 沈砚抬手,指腹摩挲着腰间玉佩,眸色深深。 “谢家……”他在心里默念,“你们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谢锋上好药之后,就被里正谢忠叫走了,原因是放老虎尸体的地方人群围着不肯散,喉结滚动,眼里泛着绿光——那是馋,也是饿。 第37章 虎肉风波 谢锋被谢里正拽着往人群里挤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空地中央,那具斑斓虎尸被火把照得通亮,肚皮上豁开的刀口像一条血河,腥气冲得人直捂鼻子。 可围观的村民却像闻不见似的,里三层外三层,眼睛都冒着绿光。 “锋哥儿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哗啦啦”往后退,硬生生让出一条两尺宽的缝。 方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谢老太、李大柱、李根子,此刻齐刷刷噤声,目光里先惧后谄,活像见了活阎王。 谢锋左臂缠着布条,血迹透出来,耳边是逃荒村民叽叽喳喳的吵闹,这方谢锋的脸色冷得吓人。 “锋哥儿,咱可是一脉血亲!我可是你亲奶奶!” 谢老太一把攥住他袖口,枯指恨不得掐进肉里,“给奶多分几斤,奶三个月没沾荤腥了!” 谢广金、谢广贵一左一右帮腔:“对对,咱老谢家出力最多,可不能叫外人占了便宜!”这老谢家不要脸的功力还真一绝,一有点好事就忘了他们已经被逼分家出去了。 对面李大柱“扑通”跪坐虎尸旁,抱着血糊糊的虎腿嚎: “畜生吃了我媳妇!这肉就得给我家当赔命粮!” 李根子更是把鼻涕蹭在虎毛上:“谁敢抢,我就跟他拼命!” 谢老太闻言立刻跳起来,枯瘦的手指差点戳到李大柱鼻子上:"我孙子拿命搏来的虎,你们李家凭啥分?有本事自己打去啊!" "放屁!这畜生吃的是我李家媳妇!"李大柱赤红着眼,一脚踩在虎头上,"再怎么说虎肉至少得分我们一半!" 谢广金也挤上前,腆着肚子帮腔:"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我家锋哥儿,这畜生今晚还得吃人!" 两村里正也杠上了,谢家人的人说:“老虎是我谢家村的后生杀的,按规矩归谢家!” 李家村里正李长顺吹胡子瞪眼:“死的是我们村的人!要分也得先赔丧事!” 官差陈进虎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刀鞘往虎头上重重一敲: “都闭嘴!再吵,整只虎充公!” 场面瞬间安静,只剩火把“噼啪”,大家都齐刷刷的看向谢锋,毕竟他才是杀死老虎的人。 谢锋看到所有人齐刷刷朝他盯过来,有敬畏的,有讨好的,更多的是贪婪的。 谢锋被烦得脑仁疼,前世今生他都没遇到过这么烦人的事情,最讨厌这样斤斤计较的环节。 他余光瞥见沈砚抱臂站在不远处看戏,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心头一动,你不是喜欢观察吗?让你也尝尝这围观的滋味! "诸位!"谢锋突然提高嗓门,一指沈砚,"我谢锋一介草民,不敢擅自做主,这位沈大人是朝廷观风使,论官职最大,论见识最广。这老虎肉的分配还请沈大人做主!大人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他侧身,朝沈砚一拱手,就没再说话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炸开了锅。 “对对!朝廷命官,公道!” “沈大人公正,咱们服!” “可别让李家村占了便宜!” "谢家小子这是要把烫手山芋丢出去啊!" 沈砚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谢锋一眼——好小子,祸水东引,倒会省事。 他掸了掸袖口,缓步上前,火把在他靛青袍角投下金红的光,从容不迫地走向虎尸。 人群自动分开,连李大柱都下意识退后两步。 "这虎..."沈砚用脚尖轻轻拨了拨虎尸,惋惜地看着破损的皮毛,"可惜了这张好皮子。"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依本官看,虎肉当分两份。谢锋冒死杀虎,谢家得大头;李家痛失亲人,得小头。其余人等若想吃肉..."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向两家购买。" 谢锋差点骂出声。这沈砚分明是在给他挖坑!这么分法,谢家岂不是要成众矢之的? 果然,谢老太第一个跳起来:"大人英明!"她得意地瞥了眼李家父子,又扯谢锋袖子,"锋哥儿,快谢过大人!" 李大柱则涨红了脸:"这不公平!我媳妇一条命就值一小半虎肉?" 沈砚不紧不慢地补了句:"若嫌少,李家也可不要,全归谢家。" 李大柱顿时噎住,他儿子李根子赶紧拽他爹衣角——再闹下去,怕是连这小半只老虎肉都没了。 谢锋看着沈砚眼底那抹玩味的笑意,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分明是在试探谢家会如何处理这笔"横财"! "里正叔。"谢锋突然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谢忠,"这虎肉,分三斤给三位官差大哥,两斤给沈大人。您老辛苦,拿一斤当辛苦费。我家只要虎皮和三斤后腿肉,剩下的..." 他顿了顿,"您拿去卖了,钱留着当村里的公账。" 全场哗然。 谢老太第一个炸了:"败家子!你..."话没说完就被谢广金捂住嘴,没看见沈大人的眼神已经冷下来了吗? 沈砚确实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谢锋要么贪心独占,要么软弱退让,没想到竟想出这么个顾全大局的法子。 既安抚了官差,又给了里正面子,还堵住了悠悠众口。 "谢兄高义。"沈砚微微颔首,话里有话,"本官那份就不必了,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谢锋不卑不亢:"大人追虎救人,理应得一份。"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试探,一个防备。 最终是陈进虎打破了沉默:"就这么办!"他抹了把汗,指挥张黑子开始分肉,"都散开!再闹腾的一律鞭二十!" 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开,但议论声更大了。 "谢家小子真舍得..." "听说那虎鞭值老钱了..." "你懂啥,人家这是买平安呢!" 谢锋转身要走,却被沈砚叫住:"谢兄留步。" "大人还有何指教?"谢锋警惕地停步。 沈砚走近两步,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谢兄今日杀虎的英姿,让本官十分佩服。"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谢锋,"不知像谢兄这样利落的身手师承何处?" 谢锋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大人说笑了,没有老师,只是乡下把式而已。" "是吗?"沈砚轻笑,"那谢兄的''瑞士军刀'',也是乡下把式?" 谢锋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这才发现,自己别在腰间的多功能刀不知何时露出了半截! 那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工艺,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家传的..."谢锋干巴巴地解释。 第38章 镇北将军府玄策令 沈砚垂眸,指尖在那截冷光上掠过,声音里带着笑,却压得极低: “原来是家传……好本事。” 他抬头,目光灼灼,像是把谢锋整个人钉在原地。 “谢兄今日孤身斩虎,胆识、身手、心性,皆万中无一。本官也不兜圈子——” 他忽地抱拳,郑重一礼,“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军中缺锋刃之将,百姓缺护脊之盾。若谢兄肯随我入营,三品以下官职,我可当场保举。” 短短一句,像惊雷在谢锋耳侧炸响。 他喉结动了动,盯着那块令牌,若是在前世,这样的征召他会毫不犹豫地接下——保家卫国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但脑海里却掠过弟弟谢文某一日蹲在板车边说过的话。 “哥,这世道早烂透了。北边打仗,南边加赋,朝廷里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当兵的吃空饷,老百姓饿得啃树皮。你功夫好,可千万别稀里糊涂把命卖给那些官老爷。” 谢锋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他抬眼,火光映在那张年轻而倔强的脸上,声音发哑,却无比清晰: “承蒙大人抬爱,可在下山野粗人,只知种地养家,不懂行军布阵。如今乱世,连块安稳田都种不成,况且我家中老幼还需照料,我若连家人都护不住,又何谈护天下?” 他退后半步,深深一揖,“恕谢某不能从命。” 沈砚静静听完,既不见恼,也不强留,只轻叹一声:“人各有志。” 说罢,探手入怀,掏出一枚巴掌大的乌木令牌。 令牌沉甸甸,正面浮雕一只展翅海东青,背面阴刻“镇北”二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玄策卫·沈”。 他把令牌塞进谢锋掌心,语气忽然温和得像夜风: “若哪天改了主意,或想谋个安稳差事,便持此令去京城,到镇北将军府找一个叫‘沈策’的人,提我字号‘惟清’,他自会明白。” 顿了顿,又补一句,“若只是想给家人换口粮,也可去县衙,提我名字,没人敢为难你。” 谢锋攥着令牌,掌心一片滚烫。 那木牌带着沈砚的体温,像一块烧红的炭,又像一道沉甸甸的门——门后或许是刀光剑影的修罗场,也或许是一线生机。 “谢大人厚爱。”他最终只低声道了一句。 沈砚摆摆手,转身欲走,却在擦肩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谢兄,乱世如炉,铁不炼不成钢。哪天炉子烧到你脚边,记得还有一条路。” 说罢,衣袍掠过火星,大步没入夜色。 谢锋低头,把木牌贴身藏进里衣,抬头望向远处—— 周围人群散去,火堆渐暗,只有官差们和谢里带着谢家村几个热心肠的壮汉在忙活切割老虎尸体的场景,他看到谢铁匠也在帮忙分割老虎肉,这人今天背着老母亲跟在他们板车后面走了一天,现在竟还有力气帮着谢里正干活,谢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不再管那一具老虎尸体具体怎么分,谢里正本身就是个正直的人,定是不会耍什么花样的,他抬脚迈向自家的方向,远远就看到家人围在板车旁等他。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比起遥远的朝廷与未知的前程,眼前那盏微弱灯火,才是他必须守住的疆土。 "哥!"谢秋芝看到谢锋回来,小跑着去拉他的袖子,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令牌上。 "这是..." 谢锋迅速将令牌塞入怀中:"回去说。" 板车旁旧棉被铺成的地垫,谢家人围坐看着那枚乌木令牌,神色各异。 乌木令牌在众人手中传递,火光映照下,令牌上的海东青浮雕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去。 "这木头好生奇怪,"李月兰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令牌边缘,"摸着像铁一般凉,却又比铁轻巧。" 谢广福接过令牌,对着火光细看:"你们瞧这纹路,这哪是刻上去的?倒像是从木头里长出来的。"他屈指轻叩,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怕是浸过什么药水。" 谢秋芝接过令牌时,指尖突然一颤:"这鸟的眼睛..."她发现海东青的双目竟是两颗极小的黑曜石,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给我看看!"谢文迫不及待地抢过去,险些把令牌掉进火堆,"背面有字!''镇北''...下面还有小字..."他眯起眼睛辨认,"玄...策卫...沈?" "玄策卫?"谢锋皱眉,"你们听说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远处,沈砚的帐外,展风抱臂而立,嘴角抽搐。 他眼睁睁看着这块能让四品官下跪的令牌,被谢家人当稀奇玩意传来传去,差点咬碎后槽牙。 "山猪吃鲍鱼..."展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想起去年工部侍郎为暂借一块"玄"字令外出办事,足足在沈府门前跪了三个时辰。 而眼前这群乡野村夫,居然在讨论令牌的木质纹理? 谢秋芝突然压低声音:"哥,这令牌...会不会是调兵的虎符?" "噗——"展风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虎符?这丫头知道"玄策令"的权限比虎符还大三成吗? 谢锋摇头:"不像。"他翻来覆去检查,"不过..."手指突然触到内侧细微的凹凸,"这里有机关?" 展风瞳孔骤缩——那是令牌的防伪暗纹!就算在玄策卫内部,知道这个秘密的也不超过五人。 "就是个凭证罢了。"谢锋最终将令牌塞进怀里,浑不在意地说,"反正用不上。" 展风差点一个趔趄栽进沈砚的帐篷里。用不上?这块令能打开大宁朝七成粮仓!能调用沿途所有驿站快马!真是不识货,不识货,展风都要憋得内伤了。 想到帐篷里的主子耳朵可神了,肯定也听到了谢家人的谈话,真是,更憋屈了。 板车旁,谢文托着下巴小声嘀咕:“哥,这玩意儿值不少银子吧?回头要是换粮,能换多少糙米?” 谢秋芝把令牌翻了个面,指腹描着那行“玄策卫·沈”,皱眉道:“别老想着换钱,人家给的是人情。咱好好收着,说不定哪天能保命。”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料子、雕工、能换几斗米,愣是没一个人往“暗地里的天子佩剑”那层想。 第39章 招安失败又要做皇子老师 谢秋芝放下乌木令牌,有些好奇的问:"哥,你刚才说沈大人要招安你,你给拒绝了?" 李月兰忧心忡忡:"锋儿,你真不去?" "我不会去。"谢锋斩钉截铁,"在没弄清这个朝廷值不值得效忠之前,我不会轻易站队。" 谢文点头如捣蒜:"对,大哥说的没错,沈大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咱们小老百姓,还是站的不够高,很多东西看不透。" "但这令牌..."谢广福拿起令牌仔细端详,"既是机遇,也是把柄。收下了,就等于入了他的眼;不收,就怕得罪他。" 谢秋芝沉吟:"我觉得沈大人不像是坏人。他今天分虎肉时,明明可以偏袒咱们家卖个人情,却坚持给了李家一份..." 谢秋芝一句话落地,空气忽然就活了。 “不像坏人?嗯?”谢锋拖长了调子,把令牌往怀里一揣,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我家妹妹是替沈大人说话呢,还是替‘张凌鹤’说话呀?你别看人家长得差不多,就被人迷惑了,我告诉你,沈大人可精明了,你以后见着他绕着走。” 李月兰更是直接:“我说芝丫头,张凌鹤咱是指望不上了,要不考虑一下沈大人?毕竟长得差不多,看的挺顺眼。” 谢广福故意叹气:“女大不中留哟。” 谢文贱兮兮的爆料:“除了张凌鹤,还有一个叫周灿荣的棒子爱豆,我姐两个都稀罕。” 谢秋芝的脸“腾”地烧得通红,像被揭了盖的蒸笼,连耳根都滴血。 “你们——”她跺脚,声音拔高又赶紧压低,“我就是就事论事!谁、谁都稀罕了!” 谢锋挑眉,故作正经:“对对对,就事论事。那下次要是再遇上什么‘张凌鱼’‘张凌鸡’,记得提前说,咱家也好准备嫁妆。” “再笑话我,我一句都不跟你们说了!” 谢秋芝把脸埋进膝盖,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尖,闷声闷气地补刀,“我坦坦荡荡,实话实说!再笑,下回我自己偷着乐,让你们抓瞎!” 四人立刻举手投降,嘴里却还不饶人: “行行行,不笑不笑,有了心上人,一定提前透露,我们也想开开眼。” 不远处帐篷里,沈砚本打算休息的,却把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 黑暗中,沈砚枕着双臂,却迟迟合不上眼。 “张凌鹤”三个字像一根细羽,不停搔着他的耳膜。 这名字又出现了了,他们一直说自己和那人长得像,到底有多像?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眉骨稜朗,鼻梁高挺,唇薄而线利,下颚折角分明。 京城那群贵女背地里怎么说的? “沈大人若着了月色锦袍,便是玉山将崩,雪刃未出鞘。” “那双凤目,一抬眼就叫人想起鹰击长空,偏又含了三分笑,像春水漾冰。” 她们把他比作“天上谪仙”,却没人敢直呼名讳,只敢在扇后偷看。 可谢家人嘴里的“张凌鹤”,竟与他“长得像”? 这让他生出一种荒诞的错位感:难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真有另一个人和自己 一样的面容? 一念及此,沈砚自己都觉好笑,他低低嗤了一声,自言自语: “张凌鹤……若真与我肖似,那便有趣了。” 然而谢家人的谈话才更让他愕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了,谢家人提到梦中情人时坦荡得像在讨论明日该吃什么野菜,既不遮掩,也不扭捏。 京中高门闺女,哪怕多看外男一眼都要被嬷嬷念叨“失德”; 可眼前这家人,却把十三岁女郎的“梦中情人”拿到台面上打趣,还约好了“下一回”。 荒唐吗? 可偏偏他们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今夜沈砚失眠了,除了对谢秋芝“梦中情人”的疑惑,还有今夜谢锋的诡异身手。 他脑子里一遍遍重放山洞中见到的那一幕。 谢锋杀虎时的眼神:冷静、精准、带着一点嗜血的狠厉。 那一刀不是江湖把式,更不是山野蛮力,而是军中最上乘的“一击必杀”: 锁喉、刺目、搅颅,三式连环,干脆得像尺子量过。 “这等身手……”沈砚无声地磨了磨后槽牙,“放在玄策卫‘火哨’里,也是头排尖刀。” 更妙的是,家里有这样一个绝世高手,谢家人连“玄策卫”三个字都没听过。 方才他们围着令牌评头论足,只当是块雕工精致的黑木头; 谢文甚至拿指甲去抠海东青的翼羽,嘀咕“能换几升糙米”。 沈砚想到这里,唇角不自觉上扬,无知者无畏,用起来反而最安全。 以谢锋的身手,若真是哪一家埋的暗棋,绝无可能让全家把天子佩剑当玩具。 这种既无背景,又天赋异禀的绝世高手,正是他沈砚需要的人才。 “风哨查吏治,火哨镇兵变……” 他屈指轻敲自己胸口,低声盘算:“眼下灾路千里,流民百千万,若让谢锋做我手里最利的那把刀,可比三百玄策卫都管用。” 念及此处,他翻身坐起,从行囊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牛皮纸,纸上是他亲手绘的“代天巡灾图”:从黑石峡到京畿,一路关卡、仓廪、兵驿,州府,红点星罗,每一个地点都是他的政绩,可一想到这一次代天巡灾完成之后,就要任命五个皇子的老师,他就忍不住叹一口气。 脑海里浮出御书房那日的情形。 皇帝舅舅把朱笔一摔,墨汁溅得满案都是。 “老大斗鸡走狗,老二斗蛐蛐赌坊,老三老四斗酒斗女人,老五斗蛐蛐还斗不过他三哥!” 皇帝气得在殿里转圈,龙靴踩得金砖咚咚响,“惟清,朕这五个孽障,一个比一个废!你再不接手,朕干脆把龙椅搬你沈家去!” 一句话把皇后吓得当场跪了。 她那两个亲生儿子——排行第二的赵王、第四的楚王——也在“废”之列。 皇后哭得梨花带雨,钗环乱颤:“陛下,臣妾再不敢溺爱了,只求给孩儿们寻个严师……” 于是皇帝大手一挥,密旨连夜出宫: “着玄策卫指挥使沈砚,代朕为皇子师,可先揍后奏,生死无论。” 旨意传到沈府时,满朝大儒噤若寒蝉。 谁不知那五位爷凑在一起,能把国子监屋顶掀翻? 翰林院老祭酒一听名字,当场告病;太傅干脆把胡子剃了,说要出家。 烫手山芋滚到沈砚怀里。 他揉了揉眉心,无声苦笑: “舅舅这是把我当磨刀石,还是当救火水龙?” 更麻烦的是,五位皇子背后各有山头。 老大是贵妃养的,老二老四占着嫡出嚣张跋扈,老三背靠何首辅,老五的生母还是北疆送来的和亲公主。 一个失手,就是满朝风雨。 沈砚闭眼,逼自己入睡。 “罢了,回去先把五人丢到风、林、火、山四哨里轮一遍。” 他喃喃,“能熬下来的,再谈储君;熬不下来的……” 他指尖轻弹刀镡,眸光冷冽:“皇帝舅舅,外甥这回可真要‘打残了再补刀’了。” 第40章 谢老太抢老虎肉失败 天刚蒙蒙亮,营地还笼在一层淡青色的雾气里,官差陈进虎和谢家村里正就抬着卷好的虎皮、拎着三斤血淋淋的后腿肉,一路吆喝过来。 “谢家大郎,虎皮给你晾得透透的,半点腥臊味都没留!” “后腿精肉,三斤整,谢广福家收好!” 村民们早把剩下的虎肉连骨带筋抢得精光,连熬汤的碎渣都没剩。 里正手里捧着刚收的八两碎银,喜得直哆嗦,硬要塞给谢锋:“按昨夜沈大人的章程,这是你们那份。” 谢锋没接,谢广福也摆摆手:“钱留着,队伍越往后越难带。汝阳府若粮价好,就买些糙米、麸皮,夜里熬稀粥,好歹给走不动的老弱续口气。我们谢家村比不得别的村子,看着人多,但是大多是老弱妇孺,得吊着命赶路。” 里正一听,眼眶竟有些潮,连声说好,转身就把八两银子举得老高,沿途宣扬: “谢老三仁义!自己一大家子,还想着给全村留活路!” 这话像一阵风,眨眼就吹进谢老太耳朵里。 "天杀的谢广福!"谢老太的破锣嗓子划破晨雾,"老虎是锋哥儿打的,凭啥银子给外人?!" 骂完谢老太带着大房二房十一口人,气势汹汹地堵到板车前,张嘴就要老虎肉、要银子。 “肉是我孙儿打的,银子自然也有我一份!”谢老太说完朝着谢广福伸手。 没想到李月兰叉着腰横在谢广福前面:“分家了,还上门打秋风,真不要脸。” “分家?放屁!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谢锋冷着脸,谢广福直接一句:“没错,咱们早就分灶另锅,各吃各的。想要肉和银子?没有。” 谢老太惯会撒泼,见硬的不行,干脆爬上车辕,伸手就去抢虎皮。 谢秋芝和谢文正在车上看热闹,被她猛地一推。 “啊——” 谢秋芝重心一歪,整个人倒栽葱摔下,粗糙的车辕蹭破了手肘,血丝顿时渗出来。 谢文更惨,脸着地啃了一嘴泥,门牙差点磕掉。 李月兰眼都红了,抄起擀面杖就冲过来,劈头盖脸一顿乱打:“谁敢动我闺女儿子!” 谢锋也动了真火,单手揪住谢老太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提溜下车。 谢远正端着那三斤虎肉,被谢文一脚踹得踉跄,后腿肉“啪”地掉在尘土里,滚了一身的灰。 谢铁匠在旁边看得直跳脚:“王氏,你把娘看紧了,我去帮忙!” 说完也抡起随身带的铁棍冲进来,场面瞬间鸡飞狗跳。 沈砚远远站定,对展风使了个眼色:“看仔细。” 展风凝神,只见谢锋身形一晃,贴着人群缝隙切入。 左掌切在谢广金右腕脉门,对方整条胳膊顿时酸麻。 右脚内旋,膝弯顶在谢广贵小腿胫骨外侧,只一下,人就跪了,却看不出外伤。 ? 回身肘击谢老太膝窝麻筋,老太太“哎哟”一声软倒,嘴里还骂,却再爬不起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全是军中擒拿拆招的底子:先打神经节,再控关节反折,看似只是推搡,实则暗劲透骨,疼得钻心,却连油皮都没破。 展风暗暗点头:虎口夺刀的路数,群架里竟用得如此精熟,果然不是庄稼把式。 混乱间,陈进虎带着两名差役赶来,铜锣“当当”一敲: “谢广贵、谢广金聚众闹事,记过一次!再敢闹腾,哪儿来回哪儿去!” 铁链哗啦一抖,谢老太连同两个儿子被押着往后拖,谢老太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哭嚎: “没天理啊!亲孙子打奶奶啊!” “到了京畿道,我让你大舅不认你!我看你们一家怎么活!” 谢老太消失在视线里时还在嘶吼:“你们等着!等着。” 尘埃落定,谢锋弯腰捡起沾满尘土的虎肉,拍了拍灰,冲陈进虎拱手:“多谢官差大哥。” 陈进虎摆摆手,压低声音:“你那老娘是亲的不?怎么如此刻薄你家。” 谢广福叹口气,没再说话。 李月兰搂着谢秋芝查看手肘擦破皮的地方,心疼得直掉泪,谢秋芝眼眶里全是泪花,却咬牙笑:“妈,我没事,肉还在就行。” 谢文吐出嘴里的泥,含糊不清地补刀:“就是,那老虎肉洗洗还能炖三顿呢!” 谢老太一天一闹,实在是让人心烦,谢锋心里暗恨,要不是看在原主的面子上,他肯定是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让他们再也不敢凑上来。 转头看见谢铁匠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一圈带血的牙印,那是和王翠翠打架时被咬的,那娘们虎得很逮谁咬谁。 王氏一边给他吹气,一边掉眼泪:“今天说啥也不让你背娘!我背,你歇着!” 说着就把自家婆婆往背上拢,老太太瘦得跟柴火棍似的,但也压得她腰都弯了。 谢锋提刀“唰唰”两下,把三斤老虎后割下一块,足有一斤重,油花还冒血丝。 “铁头哥,拿着补补。” 谢铁匠连连摆手:“使不得!俺就是顺手帮一把……” “顺手也得谢。”谢锋把肉硬塞进他怀里,“我谢锋再能耐,一个人打一群人还是吃亏的。” 谢铁匠的娘颤巍巍从破毯子里伸出头,老泪纵横:“儿啊,咱欠谢家一条命,咋还能再拿肉……” 谢锋按住老太太的手:“您老活着,就是给我长脸。一斤肉算啥?” 他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谢铁匠喉头滚动,最终把肉包收下了,深深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以后刀山火海一句话!” 不远处,沈砚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眯了眯眼:谢家那群亲骨肉为几两碎银撕破脸,反倒是一个外姓铁匠挺身而出。 再看谢锋分肉时眉眼里的坦荡,沈砚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他们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出来的。” 谢广福亲娘不疼,兄长不睦,却养出了利刃般的少年,还守着一条“不亏待旁人”的底线。 第41章 沈砚的旖旎想法 板车上油布遮挡,李月兰把一小瓶双氧水倒在干净的棉纱上,轻轻按在谢秋芝手肘破皮处。 “嘶——” 刺痛像细针猛地扎进骨头缝里,谢秋芝咬唇,还是漏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那声音软而尖,像夜里被风吹断的雏鸟啼叫,穿过单薄油布,遥遥落进沈砚耳中。 他原本负手站在自己的帐外等着展风收拾行囊。 谢秋芝的这一声闷哼,却像在他心口猛地敲了一下。 定魂咒似的,叫他耳膜发疼,连呼吸都乱了一个节拍。 脑海里荒唐地掠过不合时宜的念头,十三岁的小姑娘,疼得红了眼眶,像沾露的杏花瓣,叫人…… 念头刚起,他就被自己惊住。 “混账!” 暗骂声低得几乎咬碎舌尖。 他沈惟清,二十四岁的外戚重臣,竟因为一个小丫头的声音生出邪火,传出去莫说朝堂,连自己都看不起。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耳边的痛呼却一声接一声,像细钩子挠心。 静不下来。 他猛地转身,嗓音压得又低又哑:“展风,一起收拾帐子!” 展风闻言一怔,他家主子身份矜贵,行宿向来都是他负责打点,哪怕风餐露宿,也从没亲手卷过一席铺盖,今日竟主动要干粗活? 他愣了一瞬,开口询问:“主子,您——” “少废话。” 沈砚已弯腰抓起帐角,手指因为用力微微泛白,他动作极快,卷毡、折杆、捆绳,一气呵成。袖口沾了灰,指尖被粗绳勒红,却奇异地压下了胸口那股躁火。 展风看得直眨眼,只能跟着埋头苦干,主仆二人谁也没再说话。 当油布后面,双氧水第二次倒上棉纱时,谢秋芝终于忍不住,小小地抽泣了一声。 沈砚手下绳索蓦地一紧,指节泛青,却终究没有回头,他这几日一定是被那“梦中情人”这样放浪形骸的话给影响了,不然也不会…… 风掠过,吹灭他眼底的暗潮,他在心里冷冷告诫自己:“沈惟清,那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再敢动一寸妄念,便自行离去。” 谢秋芝那双含泪的杏眼偏在此时浮现在眼前,瘦得尖了的下巴,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颊,小麦色的肌肤,偏生眉眼清亮得像山涧里的泉水。 他见过京城多少养尊处优的贵女,却无一人有这般鲜活灵动的神采。 "大人?"展风抱着一捆帐杆,疑惑地看着主子突然僵直的背影。 沈砚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十三岁,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偏偏那丫头说话时微扬的眉梢,都带着股说不出的韵致,若是在京中好生将养几年...... "啪!"绳索突然崩断。 身后的展风吓得后退半步,只见自家大人盯着断绳冷笑: "我去前面探路。"说罢翻身上马,青袍翻飞间已冲出十丈远,倒像是被什么追着似的。 官道上尘土飞扬,沈砚纵马疾驰,任由劲风刮得脸颊生疼。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太后意味深长的话: "砚儿,你二十有四了,老大不小了,该相看人家了。" 当时他只道:"玄策卫刀口舔血,不急。" 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想,若是那丫头再年长几岁......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狠狠掐灭。 马鞭破空抽响,惊得路边的逃荒人群躲的远远的。 "荒唐!"他低斥自己。 另一头,谢老太被官差像拖死狗似的拽到队伍末尾,鞋掉了一只,灰白的乱发披散下来,沾满了泥和草屑。 她扑腾着想挣开,可差役的刀背就敲在她肩胛上,疼得她佝偻成一团。 她胸口急促起伏,喘得跟风箱似的,膝盖在砂石地上磨破了皮,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谢老汉跟在后头,被差役推搡得踉跄,老寒腿一抽一抽,几乎跪倒。 谢广金和谢广贵更狼狈,被差役一人一脚踹在屁股上,摔了个狗啃泥,鼻子磕得通红,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谢老太脸色涨紫,继而惨白,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里头翻滚着恨、羞、惧。 她活了六十多年,在村里撒泼打滚从没吃过亏,如今却被小辈和官差当众按在地上摩擦,里子面子全碎。 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嘶哑声,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谢老汉缩着脖子,嘴唇直哆嗦,心里又怕又悔:早知道不跟着老太婆闹,要不是以后还要仰仗大舅哥,他是真不想跟着去丢人现眼。 谢广金捂着流血的鼻子,眼神躲闪,心里也把谢老太骂了个遍:要不是她贪心,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谢广贵更惨,裤裆湿了一小片——真吓尿了。 看到官差走远后。 谢老太猛地抬头,灰白的乱发下,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针。 她咬得牙齿咯吱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谢广福——小畜生!等到了京畿道,看我不叫我哥把你们一家子骨头都碾碎!” 她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抓起一把沙石,像抓住复仇的利刃,“到时候,我要你们跪着把老虎肉、把银子、把老娘的体面,一样一样给我吐出来!” 前往汝阳府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逃荒的队伍已经连续赶了三天的路,烈日炙烤着龟裂的土地,连风都是滚烫的。 谢家村的村民们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挪,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眼睛里布满血丝。 这三天里大多数村民都把老虎肉吃完了,家里带的干粮也所剩不多。 谢秋芝一家也把老虎肉烤成肉干装在布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谢铁匠得了老虎肉之后,整个人神采奕奕的,连他家老母亲也精神了不少,不用再背着走路了。 由王氏和谢铁匠扶着赶路,谢里正的两个小孙子已经和谢秋芝、谢文打成一片了,每日缠着谢秋芝教他们唱《走在逃荒的小路上》。 谢秋芝和谢文也没再坐着板车,而是帮忙一起推着板车走,谢锋和谢广福笑着赶他们去玩,他们又跑到前面的里正家的板车搭把手。 第42章 驿站外里正们报数 谢吉利看他们不肯坐车,拉着妹妹谢小花也要跟着一起走路。 谢大虎拉着板车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跟着谢秋芝屁股后面,像是两个跟屁虫。 谢小花踮着脚尖,两条小辫一颠一颠,拽着谢秋芝的衣角不放:“秋芝姐姐,再教我们唱一遍嘛!就一遍!” 谢吉利也跟着起哄,黑红的脸蛋上全是汗,却亮晶晶的: “秋芝姐,你唱一句,我跟一句,保证不跑调!” 古代农村的孩子很少有会唱歌的,就算哼哼两句的都很少见。 而谢秋芝和谢文不仅能唱歌,还能完整的唱出一整首,这让谢吉利和谢小花对他们很是崇拜。 谢文拎着一根狗尾巴草当指挥棒,故意清了清嗓子:“你们秋芝姐姐的歌不带劲,我给你们换首更带劲的,歌的名字叫《阿里里》!日落西山——阿里里——” 谢秋芝听着熟悉的曲调,笑着接腔:“散了圩咯——阿里里——” “欢欢喜喜——阿里里——回家去咯——阿里里——” 清脆的童声立刻在官道上荡开。 谢小花奶声奶气地拖长音跟着唱,谢吉利不甘示弱,嗓门大得像敲锣。 两个孩子一高一矮,像两只移动的小喇叭,把歌词唱得七零八落,却格外认真。 谢秋芝和谢文每唱一句,他们就跟着学一句,跑调了也不害臊,咯咯直笑。 板车吱呀吱呀在旁边跟着,谢大虎握着车辕笑眯了眼。 他看着自己那两个小尾巴,心里软成一滩温水: “小花,别跑太快,鞋底磨穿了可没新的!” 七岁的小花回头冲他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小黑洞在夕照里分外显眼。 歌声像一阵风,卷走了疲倦。 原本拖着步子的大人们,肩膀不自觉挺直,有人跟着小声哼起副歌。 连谢大虎的板车都轻快了几分,他冲自家俩小崽子喊:“唱得好!再大点声!” 唯独落在谢家村队伍尾巴的谢老太一行人听着队伍前面隐隐约约的笑声和歌声,脸色黑得能挤出水。 谢广金朝地上啐了一口:“唱什么丧调子,逃荒还唱曲儿,真当自己是戏班子!” 谢广贵阴阳怪气地接话:“等进了京畿道,看他们还能不能蹦跶。”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到沈砚耳里。 沈砚勒住马缰,远远望过去。 四个孩子的背影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像四棵刚抽条的小柳树,歌声忽高忽低,把“阿里里”唱得官道都是笑声。 沈砚忍不住低声跟着哼了两句,调子轻快,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快!再走三里就能歇脚!” 官差陈进虎骑在马上,声音嘶哑地催促着,他也不忍心打断孩子们的歌声,可队伍后面已经陆续有人撑不住了。 听到官差的催促,歌声停止了,队伍里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汝阳府的林知州是个好官……” “再好也没用!城门关了,流民根本进不去!” “可咱们是奉朝廷告示去京畿道的,说不定能放行?” “对啊,就算不能进城,最差也会提供粥水的吧。” 村民们低声议论着,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又走了三里路,终于到了今晚的宿营地。 破败的驿站孤零零立在旷野上,土墙剥落,门口悬着一盏风灯,灯罩裂了缝,火光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 五天前,十八个村子合成一条长龙,如今这条长龙歇在了这个荒野驿站的外围。 每晚扎营后,各村的里正们就会和随队的官差低声汇报村里的情况,谁掉队了,哪家谁死在路上了,每天都是有记录的。 今夜依旧到了报数的时间,随队官差陈进虎都提着铜锣,沿营地走一圈,锣边一敲,里正们便佝偻着身子,从各自火堆后钻出来,聚到驿站那半截土墙根下。 土墙根成了临时“报丧台”。 风卷着火星子,吹得人脸发疼,却也把声音传得老远。 三洼地的里正赵老七,先开了口,他嗓子像被沙子磨过: “陈爷,咱们村……又少一口。李二嫂昨夜咳得厉害,今晨一摸,凉了。” 他摊开掌心,是一枚被咬掉半边的观音土饼,“就剩这,娃子还舍不得扔。” 坪山村的里正孙驼背,把旱烟锅往墙根一磕,烟灰簌簌落。 “老刘头今儿清早走的。临了拉着我手,说‘孙哥,埋深点儿,别让狼刨了,我怕疼’。我点头,可哪有力气给他挖深坑?只够半尺土。” 他说着,眼圈在火光里红得吓人。 柳条湾的里正周瘸子,把空水囊倒过来,只滴下两滴浑水。 “有人求我给娃一口稀的,说他自己不走了,省点粮。我骂他孬种,可回头一看,那娃才八岁,瘦得跟猫崽似的,我骂都骂不出声。” 他狠狠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裂口渗出的血。 石桥村的里正吴老汉,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村的小梅子,昨天夜里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弟弟,自己偷偷往荒地里走。我追上去,她跪下来求我:‘吴爷,别带我回去,我娘说了,我睡一次,就能换一块饼子。’” 吴老汉说到这儿,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没敢应,也没敢拦。” 谢里正站在最外侧,手里攥着谢家村的花名册,纸角被汗浸得发软。 其他村子里正的话他听一句,心口就抽一下。 等前头几个里正说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陈爷,我们谢家村……也顶不住了。今天晌午,李家的闺女把娃塞给我,说‘叔,你带他走,我走不动了’。那娃才四岁,抱着我腿哭,我……我这当里正的,你也知道,连自家都顾不全,哪敢再收一个?” 陈进虎把铜锣往墙上一靠,火光映得他半边脸铁青。 “各位,咱们这十八支队伍每天少人,每天埋人。再这么下去,到汝阳府前就得先开一条死人沟。” 他顿了顿,声音也无奈,“可朝廷的限期是死命令,走慢一步,谁也担不起。还有人口比例,你们要是想自己村能先分田地,就要少死人,告示也说了,按存活比例优先分田地,到时候死人多了,分到什么犄角旮旯,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们。” 里正们互相看看,眼里全是血丝。 赵老七把烟袋锅往掌心一磕,低声骂:“担不起也得担,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孙驼背苦笑:“可尿也快没了。” 周瘸子抬头,望着黑得透不过气的天:“先熬到汝阳府吧。” 没有人再说话,夜风像一声声极轻的叹息吹过驿站外围的队伍。 第43章 住驿站下房 此时驿站外空地格外的热闹,因为这个驿站虽然破旧,但暂时还没有荒废,里面还有掌柜和小二在营业。 在队伍刚到驿站外围,驿站掌柜早候在门槛,哈腰赔笑:“沈大人驾临,蓬荜生辉,天字号房已重新打扫一遍,大人尽管吩咐。” “有劳。” 沈砚声音不高,却像玉磬轻击,掌柜忙不迭哈腰:“不敢不敢,大人肯下榻,是小的福分。”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却掠过外面的谢家板车。 掌柜偷觑一眼,只见这位翰林院大儒、太后亲孙子、天子亲外甥,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星坠水,偏又带着三分温雅疏离,叫人不敢逼视。 他心头咚咚直跳:这样的贵人,竟真踏进他的破驿站了! 天字号房在二楼最里侧。 门一开,沉水香淡淡浮动,一室幽凉。 临窗放着一张紫檀小案,案上早已摆好雨过天青的茶具,墙边是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面擦得雪亮,映出沈砚挺拔的身影。 能看出来驿站的掌柜显然是用心收拾过的。 沈砚行至榻前,指腹掠过榻上玉簟,凉意沁人。 掌柜立在门边,屏息凝神,生怕呼吸重了,惊扰了这位云端上的贵人。 沈砚抬手,掌柜的立马会意,领着小二忙活其他客人去了。 驿站外面,谢锋摸出贴身的小布包,自己的腰包里头只剩一块碎银、一枚铜钱。 家里其他人的贴身银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他把铜板在指间弹了弹,叮当作响,转身对家人笑:“今晚住店。” 一句话,把李月兰、谢广福都吓了一跳。 “住店?一间客房要八百八十文……” “住店吧。”谢锋把声音压得低: “后天到汝阳府,咱们再去一次当铺,把手里的东西换银子,今晚就住店,你们好好睡个踏实觉。” “那你呢?”谢秋芝皱眉。 “我睡板车看东西。” “既然锋哥这么说,咱们要住店就快点,这十八个村子呢,有些人可比咱们舍得,再不去就没房间了。”谢广福说完,率先跨步进入驿站了。 谢锋把板车交给谢大虎照看,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这驿站本就是给朝廷办事的官员歇脚的,所以朝廷的人来办差需要住宿,掌柜的看了文书和信物就能免费食宿。 但官老爷们也不是每天都来,所以大宁朝的驿站渐渐进化成官民两用的客栈形式。 平时若是有普通百姓需要住宿,掌柜的就当客栈接客,只不过那就得付费了。 连着赶了几天路程,谢秋芝的脚底长了好几个水泡,谢文的小腿也肿得发亮,李月兰这几天没睡好,黑眼圈很是明显,谢广福推车的手也磨出来血泡,他们一家子再不好好休息,怕是大家都要病倒。 掌柜见来了生意,立刻堆笑:“大通铺也有,一人一百二十文,井水免费一瓢,多的另算。” 谢广福摇头:“要一间下房,炕够大,我们全家挤一挤。” 掌柜见他虽粗布短衫还打了补丁,却腰杆笔直,眼神沉稳,不敢怠慢,忙让小二领路。 房间里,一盏豆油灯把土墙照得昏黄。 炕是新铺的稻草,带着阳光味。 谢秋芝脱了鞋,碰了碰脚底的水泡,疼得吸气,却又忍不住笑:“爸,这炕真大。” 谢文把脸埋进自己背的背包:“我的妈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李月兰眼圈发红,嘴里却还在念叨:“八百八十文啊……” 谢锋把背包里的毯子铺在炕沿让他们垫着睡,弄好之后这才放心:“妈,我先去板车那里了,谢大虎看两个板车,总是不安全的,等会你们有事就来喊我。” 谢锋离开后,谢广福点了十个粗面馒头和两桶井水,可把李月兰心疼坏了。 谢秋芝先往破木盆里舀了半桶井水,又从空间里拎出一条干净毛巾,示意李月兰先洗脸再泡脚。 李月兰一边洗脸一边心疼得直咧嘴:“十文一瓢,十文一瓢呀,你们做做样子就好了嘛,干嘛搞两桶水,真败家……” 谢秋芝在她唠叨之前就闪身进了空间。 浴室里水汽氤氲,她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把几天来黏在头发上的尘土、草屑全冲干净。 换好干净的里衣,又把布丁外衫整整齐齐叠好,这才端出一只小铁锅。 锅里是西红柿鸡蛋面,热气腾腾,番茄的酸甜混着蛋香直往鼻子里钻。 她又从空间掏出一壶冰镇柠檬水,壶壁凝着水珠,凉意扑面。 外头,李月兰已经泡完脚,正拿布巾擦脚背上的老茧,嘴里还在碎碎念:“败家哟,一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谢广福却笑着递给她一杯柠檬水:“喝一口,解解乏,银钱再挣就是。”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面锅、柠檬水,再看看三个桌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人,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吃吧,吃完了我去换锋哥进来洗漱,大家今晚睡个囫囵觉,明天还要赶路。 四人围着小矮桌坐定。谢秋芝拿木勺给大家分面条,每人碗里都卧着金黄的鸡蛋花和几块软糯的番茄。 谢广福一边吸溜,一边掰粗粮馒头,嘴里还忍不住念叨:“八十文一个馒头,确实贵!咱闺女这锅面起码值八个馒头!” 李月兰笑他:“八个?十个都不换!” 谢文把馒头掰成小块往面汤里一泡,“吸溜”一声,满脸满足:“要是天天能吃上这一口,八十文一个我也认了!” 谢广福快速吃完了自己那一份面条,又喝了两口冰镇的柠檬水,就出去换谢锋了。 谢锋一进来就扫了一眼桌上的“盛宴”,嘴角不自觉上扬,却没像大家一样先吃面,而是先端起柠檬水,仰头灌下一口,冰凉透骨,一天的疲惫瞬间被冲散。 “好喝。”他简短评价,随后坐下,低头大口扒面,含糊不清地补一句,“明天开始,省着点花,咱还得留钱进汝阳府。” 谢秋芝把最后一勺面汤倒进谢锋碗里,笑眯眯地应:“晓得啦!今晚奢侈一把,明儿继续勒紧裤腰带!” 窗外,驿站的水井处,已经有里正在排队取水了。 取水的规矩贴在井沿: “先客后民,九点前止,村民亥时排队,人各一瓢,多一瓢付十文。” 火把下,木板上的字烫的人眼眶热热的,他们太缺水了,却没人敢不认。 驿站后院的上房内,沈砚已沐过井水,换上一袭月白细布便袍。 铜盆里热气未散,发梢仍带着湿意。 展风进门,抱拳低声:“主子,这是汝阳府的最新情况。” 第44章 女人孩子才能领粥水 说完,把一个密封的黑色细竹筒放在桌子上。 沈砚“嗯”了一声,目光掠过窗外昏黄灯火,淡淡吩咐:“我等会再看,你安排人送十个馒头、两桶水给谢家,别惊动旁人。” 展风领命,心里却犯嘀咕——主子竟亲自吩咐送粮送水,看来那武艺高强的谢锋在主子心里分量不轻,又想起那块送出去的乌木令牌,直觉告诉他,谢锋以后肯定会成为他的同僚。 下房内,矮桌上的锅碗水杯还没来得及收拾。 忽听“笃笃笃”三声轻叩,小二谄媚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客官,沈大人赏的馒头、清水到了。” 屋里瞬间炸锅。 李月兰手忙脚乱去收拾矮桌上的东西,谢秋芝反应最快,抓起锅碗闪身进了空间。 等终于收拾好,门开一条缝,小二笑眯眯递进两桶清冽井水、一屉雪白馒头,分量与店中卖的一毫不差。 “沈大人说了,路上辛苦,给诸位添口粮。” 小二特意把“沈大人”三个字咬得清楚。 谢家人面面相觑。 李月兰连声道谢,接过东西,小二一走,四人围着桶和屉子发呆。 谢文掰开一个馒头,松软雪白,与自家买的粗粮馒头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秋芝眨眨眼:“看来招安的心真没死……” 谢锋叹口气:“吃人家的嘴短,这人情比欠银子难还。” 这人情,比驿站的水还沉。 夜深了,谢锋又回到了板车上,谢广福也回到下房睡觉。 里正佝偻着背,坐在板车辕上,手里举着水囊慢慢喝,是刚才新得的井水。 “锋哥儿,”他声音发哑,“再这么走下去,咱们谢家村怕是要折一半。今儿又抬出去两个,脱水,高热,眼看就不行了。” 谢锋枕着胳膊躺在板车板上,望着满天星斗。 “办法也简单,”谢锋压低声音,却比夜风更稳,“进了汝阳府,咱们把公账全部换成麦麸、粟米和清水,能买多少买多少。 每天晚上支锅,只给本村放粥,领粥时只能老弱妇孺本人到场,壮汉代领不给。那些汉子想天天领粥,就得让自家女人孩子活着,饿着渴着就断了下顿,粥一断,他们的劳力也喝不到汤。如此一来,谁还敢把老婆孩子半道丢下?” 里正攥着烟袋,额头青筋直跳:“可二十一两全砸进去,以后村里就空了!” “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山就是咱的女人和孩子;只要人在,银子还能再挣。 要是人没了,金山银山也是坟头土。” 里正沉默半晌,终把烟袋往地上一磕:“成!明日我就找三爷、六爷拍板——哪怕把公账花得见底,也不能再死人了。” 第二天一早,谢里正找到族老三爷和六爷先把昨夜谢锋的打算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到汝阳府后,把公账二十一两银子一次花光,全买麦麸、粟米、清水。每天傍晚支锅放粥,只给本村老弱妇孺本人领,壮汉代领不给。粥一断,壮汉也饿肚子,便不敢再把女人孩子扔在半路上。” 话音落下,族老们一时鸦雀无声。 谢三爷用拐杖在地上顿了三下,声音沙哑却有力: “当年我领头开荒,靠的就是‘强的背弱的,弱的撑强的’。如今荒年,再讲一次老理,人若在,地就在;人没了,银子只是陪葬。我点头。” 谢六爷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烟灰落地,像落下一截旧愁:“我修石板路那阵,最怕的不是石头硬,是人心里散了。这法子把全村绑成一根绳,好!花光银子也值。” 这消息像风一样刮过谢家村的队伍。 老弱妇孺先是愣住,继而眼眶通红。一个老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自己媳妇面前,第一次挺直了腰:“原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救孙子的命?” 几个饿得发飘的小丫头片子也挤在一起,叽叽喳喳: “咱们能领粥,爹就不敢扔下咱!” “对,咱们是全家的大功臣!” 壮汉们起初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嘀咕: “二十一两一次花光?以后咋办?” 可一对上族老冷厉的眼神,便都噤了声。 谢大虎把铜锣敲得咣咣响: “谁不服,现在就出列!自己背粮背水,别进谢家村的粥棚!” 人群瞬间安静。谢老太远远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吱声。 驿站下房里,谢秋芝伸了个大懒腰,肩背上的骨头“咔啦”轻响,这一觉睡得沉,连梦都没来得及做。 李月兰已经把自己的小包袱重新扎得四角分明,一边系绳一边笑:“精神头回来了,等会儿走路可不喊累。” 两人刚绕到自家板车旁,就听见前面人群闹哄哄的议论声。 “二十一两全买粮?专供咱女人娃子?” “对头!谢锋提议的,里正和族老也拍了板,壮汉要敢嫌拖累,连粥都喝不上!” 声音里带着久违的底气。 谢秋芝眼睛一亮,踮着脚尖朝人群里看,正好对上谢锋的目光,她调皮地抬手,冲哥哥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哥,这招高!” 谢锋正弯腰绑车辕,被妹妹冷不丁一夸,忍不住翘起嘴角,又故作镇定地回了个“小事”的口型。 这小动作落进不远处沈砚的眼里,他刚洗漱完,远远看着谢秋芝比完大拇指后得意地晃脑袋,像只偷到谷子的小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陌生的羡慕。 原来有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冲兄长撒娇、耍宝,而兄长也甘之如饴地接住。 沈砚垂下眼,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有个会笑会耍宝的妹妹,真好。” 两日后,终于看到汝阳府灰青色的城墙。 只是这城墙在暮色里像一堵冷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城下黑压压聚着三四千流民,衣衫褴褛,眼窝深陷。 逃荒的队伍一靠近,便闻到风里飘来的酸腐味,心里齐齐打了个突。 “完了……真是铁闸不开。” “咱走了几百里,就堵在这儿?” 议论声刚起,便有人开始抽泣,老弱妇孺搂成一团,像风中枯草。 沈砚勒住缰绳,从怀中取出那方乌木鎏金令牌,高举过肩。 冷金“代天巡狩”几个字在夕光下一闪,守城校尉神色骤变,单膝点地:“参见沈大人!” “开城门,迁徙移民者有序入城,敢阻者军法从事。” 沈砚嗓音不高,却压得周遭哭喊顿止。 校尉额头见汗,连声应诺,却仍低声回禀:“尚需片刻调度,请大人先入。” 沈砚侧首,望向官差和谢锋。 “城门会开,最多半个时辰。我先一步进城,汝阳府内见。” 说罢,一拱手,带着展风策马穿过吊桥。 第45章 林知州的难处 汝阳府林知州正在府衙当值,他最近日子不好过,城外的流民久久不散,这让他很是苦恼。 那些流民有一些是无家可归的穷苦人,有一些是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反民,这世道逼的他们活一日算一日,这才有了如今混乱的局面。 汝阳府半月之前被迫关闭城门之后,城内的治安得到了保障,但是城外的死人是越来越多了,他很担心会爆发瘟疫。 而且城门久关终究不是办法。 要怎么样才能让真正的穷苦人续命,那些混子自行离去,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 就在刚刚,他接到沈砚沈大人来到了汝阳府,如今已经进城,得到消息的林知州已跑得帽翅乱颤。 远远看见骑马而来的沈砚,他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石阶上。 “下官林翰,参见沈大人!” 声音发颤,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沈砚翻身下马,伸手虚扶:“林大人,灾情紧急,不必多礼。” 林知州抬眼,五十出头的人,鬓角已全白,眼底血丝密布。 他嘴唇哆嗦,一把抓住沈砚手腕,像抓住救命浮木: “大人救救汝阳府!半月前,下官按朝廷檄文在城外设粥棚五处,昼夜施粥。谁料流民越聚越多,有人嫌粥稀,竟掀锅砸灶,抢粮殴吏。下官只得闭城自保,可这终究是自困之法,不长久,下官……下官实在进退维谷!” 说到痛处,他老泪纵横,几乎哽咽。 沈砚神色不动,汝阳府的情况,两日前他的亲卫已经打探过虚实,这林知州所言非虚。 沈砚只抬手示意展飞取纸笔。 片刻,一张素笺递到林知州面前。 “粥棚继续开,但改方子:一斗糙米,加两斗麦麸、三斗米糠,熬成稠糊。真饿极的人,连糠皮都咽得下,那些打秋风、想吃饱饭的,自然嫌剌嗓,掉头便走。” 林知州怔住:“这……会不会太苛刻?” 沈砚淡淡一笑:“朝廷要的是活人,不是饱人。能咽糠的,才是该救的,咽不下的,便不是灾民,是乱民。” 他语气不重,却像寒铁落案,铿然有声。 林知州猛地一揖到地:“谢大人指点迷经,下官即刻照办!” “三炷香之内,放迁徙百姓入城补给,今日城内布粥两处救济迁徙百姓,城外布粥一处给真正需要续命的百姓,衙役列队维持秩序,刀枪归鞘,敢哗众滋事者按律就地锁拿。” 林知州林翰躬身如虾,额上细汗滚进衣领,连声应诺:“下官即刻照办!” 沈砚话锋一转,语气淡淡,暗含警告: “另有一事,望林大人谨记,临漳州赵德全,借灾抬价,三日之前已伏法枭首,家产全部充公。汝阳府若步其后尘,本官不介意再借汝阳城门挂一颗新头。” 林翰膝弯一软,几乎跪倒,颤声回道: “大人请放心,下官寒门出身,俸禄尚足养家,岂敢妄动心思!” 沈砚不再多言,转身策马去了城内的官驿。 片刻后,城门口鼓声响了起来。 一队衙役鱼贯而出,守在城门,那架势看起来是要验明身份就可以放人进城了。 为首差役高声宣令: “迁徙百姓听着——携照身帖者,排队依次入城,无帖者,站到一旁,由里正和随队官差点名核查后放行!插队、冒名、滋事者,立锁枷示众!” 听到这里,原本有些担心不能进城的逃荒队伍顿时躁动起来,在里正和官差的呵斥下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龙。 谢家村的队伍也排成一道歪歪扭扭的长线,官差陈进虎策马而来,铜锣“咣”一声,把所有人钉在原地。 “都听好了!” 他勒住缰绳,“今夜各自寻宿!有银子的进城住店,没银子的回城外露营地。明日卯时,城外露营地准时点名,迟一步……” 他抬手,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脆响,“队伍不等人!” 话音落下,人群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李月兰扭头看向谢秋芝,声音压得极低:“把你那三支簪子带上,咱们找机会当了。” 谢秋芝点点头。 听见陈进虎又补一句:“趁天色尚早,能补给的赶紧进城! 粮、水、药、鞋,缺啥买啥,不许偷盗,不许闹事! 谁犯事拖后腿……” 他指了指官道另一头,“掉队的,自己想办法跟上!” 谢锋把板车辕绳往肩上一甩跟着队伍排队,回头冲自家人咧嘴一笑:“走,进城换银子去! 板车上,油布被李月兰拉得严严实实,遮住了外面的视线。 谢秋芝借机闪身进了空间取发簪。 城门口排着长队,前头的人影被太阳拉得老长。 半个小时后终于轮到他们。 守卒往油布上敲了两下,声音闷得像敲鼓。 谢广福陪着笑,把全家的照身帖递过去。 那人低头查验,没发现任何破绽,挥手放行。 板车吱呀一声过了城门。 临漳州只有一条主街,这里却是十字街口,青砖铺地,酒旗招展。 卖糖人的高嗓门、茶馆里跑堂的吆喝、骡马脖子上的铜铃声,一层叠一层,像突然打开的锣鼓场。 谢广福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家伙,比咱镇上的庙会还热闹三倍。” 谢秋芝没应声,只把目光往街角一扫。 那里,一家银楼的金漆招牌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瑞宝斋”。 她唇角勾了勾,心里默默算着:簪子若能卖个好价,今晚的客栈和以后的干粮就都有了。 正如传闻所言,汝阳府很大,方圆百里,田畴平阔,沟渠纵横,往年亩产便比邻境高出一两成。 虽和别的地方一样三年大旱,河水断流,可别的州府赤地千里,唯独汝阳境内依旧能引水灌田,这全靠林知州三年前未雨绸缪,主持疏浚旧渠、筑堤蓄水,又在各乡设水车、挖深井,所以这附近的流民才会比别处都多。 三年大旱,即便是林知州再厉害,没有朝廷的帮扶也是挺不到现在的。 所以当朝廷的赈银一下拨,林知州半文未入私囊,全数用于高价买粮食,使府库充盈。 正因为这样汝阳府比临漳州发展更好一些,百姓的幸福指数也更高一些。 所以,谢锋才鼓动谢里正把最后的指望押在汝阳府,必须要在这里买到续命的粮食。 第46章 衙门的石头狮子镇粮谁敢偷? 谢家村的人一进城便像水珠落入油锅,眨眼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谢锋、谢广福推着板车慢悠悠的在人流里走,后头跟着揣着二十多两银子的里正谢忠一家子。 谢秋芝心里着急,这里正爷爷怎么就黏上他家了呢?他不是应该去给村里人置办粮食吗?据说族老们和村里的几个壮汉都已经打听到粮铺的具体位置了,他此时应该前往粮铺才对。 当谢家的板车路过两次当铺门口,却装作视而不见时,谢锋终于把板车停好:“里正叔,您不是要去买粮吗?再跟着我们绕圈,天都黑了。” 谢忠讪讪地拍了拍胸口,铜钱碰得叮当响:“我这不是怕被抢嘛……二十多两,能买不少粮食,万一遇上饿疯了的人来抢银子,我这两条老腿跑不过。” 谢锋失笑,这意思是想让他做保镖?为了快点把簪子处理掉,谢锋只好妥协:“您早说。有我在,谁敢伸手,咱们快去快回,送粮食回营地后,我还要回来找我爹娘呢。” 里正顿时松了肩膀,一叠声道:“那就拜托你了!买粮、装车、押回营地,一条龙!晚上我请你喝粥,管够!” 谢锋对着谢秋芝和谢文比划手腕的位置,原来是谢锋手腕处戴着一块谢文的国产智能手表。 而这个点手腕的手势只有谢家人懂:事情办完,用“离线蓝牙链路”回呼。 其实,早在上回谢锋追出去打死老虎那天晚上,谢文就开始琢磨家里几部手机和智能手表。 这个蓝牙通话的“金手指”并不是什么玄幻外挂,而是把他们手机上的公里级无网通信功能用到了极限。 利用空间里还有网络这个特性,谢文教谢秋芝下载无网络版本蓝牙通话功能,利用蓝牙信道探测功能,使多台设备靠近到 20 米 内即自动交换密钥,完成配对,在空间里面配对成功之后再拿出来,多台设备之间的距离即使拉开到 3 公里,也能通过加密跳频链路保持通信。 手表壳上的闪烁灯被他们当做一种私密暗号。每当闪烁灯的状态是蓝色慢闪就表示设备断开链接,绿色快闪则表示两台设备在可以通话范围内。 闪烁灯让谢家人一眼就知道对方“在不在网”,在网的话三公里之内蓝牙通话完全没问题。 唯一可惜的是,这一部智能手表只有两部,一部是谢文的,一部是谢秋芝的,他们上学不能带手机,所以买了两部一个型号的智能手表,一部是白色,一部是黑色,黑色的被谢锋戴着,谢秋芝手里的白色的手表也戴在手腕上。 有了这个新发现让谢秋芝一家晚上睡觉都在偷笑,以后出门他们就算迷路了,只要不是太远的距离,在手机有电的情况下,就能通过蓝牙通话功能交流。 这简直是超级金手指啊,要说空间这种金手指也只是谢秋芝一个人能使用,但是手机的蓝牙通话功能,他们一家五口都可以使用。 接受到谢锋点手腕的暗示,谢秋芝对他比了个懂了的手势,蒸好,谢里正走后,他们也可以先去当铺换点银子。 谢锋和里正朝裕丰粮行走去去,远处粮行门口的青布幌子被日头晒得发白,“裕丰号”三个大字却还精神地扬在旱风里。 谢大虎一个人推着板车跟在谢里正后面,车上是谢吉利和谢小花,其实这两个般大的孩子是想跟着谢秋芝走的,他们喜欢和谢秋芝在一起,但是他们也知道,爹和爷爷要村里的大事,自己不可以乱跑。 里正把银子往怀里又揣了揣,紧走两步跟上谢锋,压低嗓音: “锋小子,我咋心里没底呢?我打听了,今儿个糙米又涨了五文,咱这一口气买二十一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我怕亏咯。” 谢锋回头给谢大虎的板车搭了把手,让他走得更快些。 里正自顾自的说话,心里还是发愁:“二十一两银子,全买了粮食,万一……我是说万一,城外那些流民……” 谢锋知道他担心粮食刚到手就被饿疯了的流民抢走,声音低下来和他分析: “今日我也我瞧见了,这些人不是普通流民,他们的眼神不干净,一看就是路数不正。” 里正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今晚买到了粮食,咱还出城吗?” “不出。”谢锋嘴角一挑,露出个少年人带狠的笑: “咱们把粮食装好,板车别往城门方向走,绕去衙门门口,让那对石狮子守着,可比请十个镖师都管用。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里正眼睛唰地亮了,一拍大腿:“哎呦我的亲娘!这主意可太行了!明儿一早出发前再回营地,保准粮在人在!锋小子,你说你脑子咋长的,也忒聪明了。” 谢锋现在可没心情听里正夸他,他只想着快点买完粮食,送他们到衙门门口就算完成任务,他很想快点回去找老爸老妈他们逛街,他想给谢文买点这个时代的开蒙书,毕竟以后要读书的话,就要提前接触这些书籍本子。 裕丰粮行门里飘出一股陈粮的味道,谢家村的五个壮汉、两个族老排成一溜,破麻袋卷在腋下在打听粮价。 掌柜的隔着柜台,算盘珠子噼啪乱响,嘴里还在叨叨: “要不是林知州心善,非要压着价,糙米早两百文一斤了!如今这个价格你们就偷着乐吧。” 谢里正上前倒出二十一两碎银:“掌柜的,糙米、粟米、麦麸全要一些,只求把肚子糊弄饱。 “既要混着吃,又要最大限度填肚子,麦麸多买些无妨。”掌柜的抬头问,“可有个大概比例?” 谢锋道:“糙米六成、粟米两成、麦麸两成,既顶饿又省银。” 掌柜的对着算盘,一阵拨弄,片刻之后,他啪地合上账本:“你这银子,按这个比例,我给你算算,糙米一百八十文一斤,取一百六十八斤,粟米两百四十文一斤,取五十六斤,麦麸三十文一斤,取八十四斤,共三百零八斤,这样你这银子就刚好花完,看见你们买的多,麻布口袋白送。” 里正咂舌:二十一两才换三百多斤! 谢锋已经把手拍在他的肩膀:“车到山前自有路,先买了再说!” 里正只好忍着肉疼点头同意:“至少女人娃子能撑到京畿道了!” 掌柜的看他们都没意见,称了银子重量没错,就吩咐小二拿来麻袋给他们装粮食。 谢家村的族老和五个汉子就站在旁边盯着,他们不怕里正吃回扣或给自家藏粮食,里正的为人是村里公认的正义,做不出那些肮脏事情,他们这次的目的是保护粮食不被偷了抢了。 五人看着被里正特意请过来护法的谢锋,心里也没有什么异样,谢锋打死老虎这件事,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现在整个谢家村,谁敢瞧不起谢老三家的谢锋,有他在,感觉公账买来的粮食像是又上了一道锁。 第47章 当了三十两巨款 另一边,谢广福领着谢秋芝进了当铺。 当铺地柜台依旧很高,掌柜老周正拨着算盘。 谢广福把布包着的三根簪子并排摊开: “掌柜的,死当。” 他脸上挂出一副“家有急难”的愁容,李月兰在旁边抹眼角, 谢文抱着随身的小包袱抽噎,谢秋芝垂首不语,活脱脱一家子走投无路。 老周先拿“并蒂莲簪”对着日光,簪头两朵小莲竟透出淡淡粉光, 他心头一跳,这簪子的手艺活儿巧得罕见。 再听谢广福压低声音添油加醋: “这是先祖母的陪嫁,宫里流出来的,说是贵人赏的……” 老周心里已信了七成,只是疑惑这入手的材质为何竟不是银制的? 第二支“流萤照影”在暗格里一照,微光如豆,掌柜眼睛都直了; 第三支“归雁簪”雁眼一点朱砂,似活物欲飞。 老周咽了口唾沫,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谢广福不肯,转身就要走,就像在现代,东西砍伤后,砍价第一步就是威胁老板,这个价格你不给,我可是要走了的架势一模一样。 老周看着谢广福一家果真是一副要走的模样,慌得连忙改口:“三支三十两!死当,一口价!谁叫它不是银制的,只能给这么多。” 谢广福“勉为其难”地点头,接过银子,一家四口抹泪出门。 刚出了当铺门口,四人噗呲偷笑,谢秋芝把三十两银子塞进怀里,心里嘀咕: “上次五支才给二十两,这回三支就值得三十两,大城市的当铺果然舍得给钱!” 谢秋芝脚步轻快,一路把家人拖进最热闹的正街。 街口“刘三刀面馆”幌子飘得老高,锅里翻着滚水,葱花、辣油香冲得人直咽口水。 “老板,四碗素面!” 谢秋芝脆生生一喊。 面上桌后,谢广福埋头吸溜,烫得直呼气。 谢秋芝小口小口的吹着气吃。 吃了面,他们又推着板车逛街,街面上人声鼎沸,逃荒的、跑商的、原住民挤得水泄不通。 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集市,板车总被路人嫌弃碍事,谢秋芝自己也不想带着板车逛街:“爸,妈,咱们先找一家客栈落个脚!安顿好板车再逛街。” 几人在街边找到挂着“安远客栈”木牌的客栈。 今天少说也有上千的迁徙到京畿道的百姓进城,掌柜正忙得脚打后脑勺,见四人进门,头也不抬:“本店只剩二楼两间,通铺一百文一位,单间五百一间!食宿酒水另外算。” “外面就要剩下那两间了。”谢秋芝把银子一亮,掌柜立刻堆笑,立马从柜子后面摸出钥匙,:“得嘞,钥匙给您!车子可以停在后院,保证安全。” 店小二指挥他们把板车推进客栈后院安置,谢秋芝已经把贵重东西都收进空间。 两间房间算不得多好,却比上次住的驿站干净整洁,床铺也更舒服一些。 “姐,咱们先逛哪条街?那边有糖人,还有糖葫芦。”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扯谢秋芝的袖子,被谢秋芝反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你都多大了,还要吃糖人和糖葫芦啊,以前也没发现你喜欢吃甜食。” 生活在现代的谢文自然是不爱吃这些的,什么糖人糖葫芦都不是他十八岁一米七八大帅哥喜欢的类型,甚至生日蛋糕他都只是意思的尝一口,就不肯多吃了。 “那能一样吗?物以稀为贵,我现在只有九岁,就爱吃这些,你给我买嘛。”谢文难得撒娇。 转头对李月兰扬起谄媚的笑:“妈,买一串呗,我想尝尝这里的糖葫芦。” “买买买,这么大,还撒娇,不害臊。”谢广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以前的高冷学霸小儿子,现在为了一串糖葫芦卖萌,即便他现在只有九岁,那也真是没眼看。 谢秋芝买了一串糖葫芦,上面刚好是五颗小小的山楂,他们一人咬一个,直接酸到皱眉。 “最后一颗得留给大哥。”谢文压低声音,策划着恶作剧。 “大哥要是吃了这么酸溜溜的糖葫芦,肯定揍你一顿。”谢秋芝调侃。 “那我就说是你出的主意,这样他就舍不得打你。” “别打着我的名号干坏事,不然以后不给你手机充电。” “我错了,我姐,我亲姐。” 谢文像只陀螺举着最后一颗糖葫芦围着谢秋芝讨好的左转右转,嘴里叽叽喳喳: “爸,你看那个捏糖人的,能捏出小老虎!” “妈,那边是不是传说中的青楼!” “姐,快看,有人在卖麦芽糖,我想吃!” 他每喊一声,就拽着谢秋芝往前冲,谢秋芝被他扯得差点撞上挑担的货郎。 谢广福觉得这个儿子自从魂穿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越来越没眼看了。 李月兰不紧不慢的跟在谢广福身边,看着儿子女儿跳脱的样子,眼里是掩不住的宠溺:“让他疯一回吧,逃荒这么久,难得松快。” 谢秋芝停在一个卖麦芽糖的摊子前,感叹,果然城内的人和城外的流民是生活在两个阶级的,城外都饿死人了,城里总还是有人不缺粮食做一些美食创作。 麦芽糖价格昂贵,谢秋芝不舍得买,看了两眼就追着谢文跑。 谢锋走街道上,目光扫过熙攘人群,落在妹妹轻快的发梢上,嘴角也扬起了弧度。 里正和族老们带着粮食去了衙门门口的石狮子,他看着他们安顿好,这才跑来街上找人,远远就看到谢文和谢秋芝欢快的身影,根本不用上手上的智能手表寻人。 谢锋拨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和他们汇合。 谢文手里的糖葫芦只剩最后一颗,红得发亮,看到大哥回来,立马给谢秋芝使眼色。 转头对着谢锋换上最乖的表情,双手把糖葫芦递上去,声音甜得发腻: “大哥,特意给你留的!我们都舍不得吃最后一颗,特地留给能打死老虎的武松大哥!” 谢锋奔波了一下午,嗓子正干,一听“武松”二字,心里暖洋洋的,想也没想就接过。 “还是我弟懂事。” 他豪爽地一口咬下。 “咔——”糖壳碎裂。 下一秒,酸味像小炸雷在舌尖爆开,谢锋整张脸瞬间皱成干橘皮,牙根发麻,眉毛集体立正。 “嗷——!这什么鬼山楂——酸掉牙!” 他蹲下去直哈气,又不敢吐,怕浪费,谢文和谢秋芝在旁边笑得直捶胸口,李月兰和谢广福也噗嗤笑成一团,谢秋芝赶紧安慰: “哥,酸点才提神!你看你眼睛都睁圆了一大圈。” 谢锋抬起袖子擦眼角酸出的泪,笑骂: “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下次你要再敢戏弄我,我就让你吃三天酸杏干回味一下!” 谢文躲在谢秋芝背后,只露出半张脸,冲谢锋做鬼脸。 第 48章 灾年书香 谢家的五个人笑闹着走在街上闲逛,期间买了足够吃一个月的陈年粟米30斤,花了三两银子。 这可把李月兰心疼死了,不就是现代的小米吗,贵到离谱。 三两银子,相当于三千块钱了,按照她的购物习惯,一斤小米十元她会买,一斤一百元不就是冤大头吗?但今天他们为了活命就做了一回冤大头。 谢锋轻轻松松把米袋搂住抱在胸前。 想到在炎热的七月赶路,每天要被晒脱一层皮,谢广福提议给每人买了遮阳的草帽和一双布鞋。 布鞋是汝阳府城最常见的千层底,虽然没有现代鞋好穿,但咬咬牙也必须要买了,因为总穿现代鞋子也不是长久之计,每天遮遮掩掩的,很不自在。 万一路上再遇到沈砚这种绝顶聪明人,他们可能会露馅,所以这段时间,他们脚上的鞋子就算沾满尘土,也不会清理,尘土是最好的保护色。 买完必需品,五人来到"松墨斋"的外面,这是一家书店和文具店结合体。 谢文脚下一顿,眼睛黏在书斋门口挂着的《四书集注》木刻封面上,挪不动步了。 "进去看看?"谢文嗓子发紧,谢家其他人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在现代谢文要买书籍资料,谢秋芝要买画笔和颜料,谢广福和李月兰偶尔也会陪着去书店大肆采购一番,所以谢文和谢秋芝读书和画画用到的东西家里从来不缺。 书斋里墨香混着陈纸的气味扑面而来,满眼都是乌木书架、青玉笔格、象牙裁纸刀,笔墨纸砚也陈列整齐。 一排排书架上,《三字经》《百家姓》码得整整齐齐,掌柜的似乎在接待着其他客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出来迎客。 谢秋芝五人就自顾自的在书店里转悠,可当谢秋芝随手翻开一本书,看到标价“纹银三两”,一家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谢秋芝拿手指悄悄捅了捅谢文,小声嘀咕:“够买三十斤糙米了。” 谢文却盯着另一侧书架,那里摆着真正的“科考入门”书籍:《四书章句集注》《近思录》《朱子语类辑要》,书面是蓝布函套,里面的纸色微黄,墨香沉厚。 他眼里顿时亮起高考刷题时的同款光芒,可翻开扉页,又看到“一两二钱”“一两五钱”的标价,光又瞬间熄灭。 谢锋握拳轻咳:“咱就买最紧要的书。” 掌柜的是个白胡子老儒,听到门口有动静,这才从雅室出来接客,见五人荒民打扮,也没有露出鄙视的神态,询问了一下,知道是给谢文购置科考入门书籍,笑吟吟地捧来一套“蒙学四宝”:描红本、小字仿影、羊毫中楷、松烟墨条,统共二两银。 谢文嘴角一抽:这玩意儿给六岁童生启蒙还行,对他一个十八岁的灵魂来说,等于让他背乘法口诀表。 谢文尴尬的委婉的拒绝:“先生,可有‘便蒙而不稚,可窥制艺门径’的书?” 老掌柜捋须想了想,踮脚取下书架上方的三本书,乐呵呵道:“有的,有的。” 谢文看到他拿下来的三本书,顿时爱不释手。 一本《四书大全笺解》,里面删繁就简,保留朱子原注,又添“行文提掇”小字,方便揣摩八股破题。 还有一本《小题正鹄初编》专收乡试、会试“小题”佳作,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满分作文模板。 最后一本是《字学举隅》,这本书前半是偏旁部首源流,后半直接给出“科场俗体字”正误表,相当于一本“高考规范字形手册”。 三本书都是好书,就是价格太离谱了,比汝阳府中等人家娶一房媳妇的彩礼还贵。 三本合计十二两银,贵的离谱。 不仅书籍贵,笔墨纸砚也贵的离谱! 谢锋看着谢文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三本书,心里也是想要给他买的,毕竟弟弟爱读书他是赞同的。 谢锋咳了一声,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掌柜的,寒门求书,能不能再让个价?” 掌柜捻着山羊胡,面露难色:“松墨斋的规矩严,小人也不敢擅作主张……” 恰在此时,里间雅室的竹帘微微一动,一只修长的手探出来,指尖在柜台上轻叩三下,掌柜眼角余光一扫,心里顿时有了底,却仍佯装踌躇: “诸位稍等,容我再去请示东家。” 帘后,沈砚倚窗而立,手中茶盏未动,只低声吩咐:“五折,再送一刀毛边纸。” 掌柜回到前堂,假装一脸“割肉”表情:“东家发话,灾年求学,寒门更是不易,这次给你们打五折!六两银子三本书,另赠毛边纸一刀。” 谢家人面面相觑,谢秋芝生怕掌柜的反悔,利索地从怀里掏出钱袋,倒出六两碎银,叮叮当当排成一列:“成交!” 掌柜把银子收入盒中,又用红纸包好刀毛边纸,递到谢文怀里:“小郎君,纸上鹏程,莫辜负了松墨斋今日之让。” 谢秋芝给娃银子在旁边悄悄观察雅室那边,看见雅室帘缝里那道熟悉的青衫身影,心里一动,唇角抿出一点梨涡。 她装作挑选狼毫,慢慢靠近那间雅室,最后指尖在帘边轻轻一抚,低声道了一句:“多谢沈大人。” 帘内,沈砚垂眸,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雅室内茶香氤氲,听到谢秋芝的声音,他无声地笑了,却没有开口说话。 走出书斋时,谢文把书揣在怀里捂得发热,突然低声道:"这些书这么贵,其实我可以让姐在网上下载这些东西。" 谢秋芝弹他脑门:"少废话,买都买了,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变更,网上的那些版本早就和原版不一样了,你到时候可别读错书,后悔莫及。 谢文“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斗志,高考倒计时都没这么兴奋。 他们没有买文房四宝,谢秋芝空间里常备两套“湖笔”,一套狼毫、一套兼毫,再加端砚、徽墨、玉扣纸,一应俱全。 这是之前李月兰给她报书法班,书法班强制要求他们买的套装,后来,毛笔字学了,家里的笔墨纸砚也剩了不少堆在书房。 眼下这一刀“毛边纸”足足有五百张,足够给谢文练笔了,再不济,空间里还有现代的字帖可以练字呢。 谢秋芝五人离开松墨斋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斜照,松墨斋雅室的雕花窗棂把光切成一格一格。 雅室里,沈砚看着走远的五人,最后看到谢文回头冲谢广福认真地说: “爹,等我长大,一定开一家不要钱就能看书的书店!书价也要打下来,哪怕用草纸印,也要让天下想读书的人都能读!” 谢广福愣了愣,粗糙的手掌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好小子,有志气!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就开一家看书不要钱的图书馆。” 李月兰笑着补一句:“到时候让你姐给你的书画封面,她画画可好了!” 谢秋芝举拳:“画封面可以,我要收费,嘿嘿!” 稚嫩的誓言混着街市嘈杂,却像一粒火星,穿过窗棂,跳进沈砚的耳朵。 他指腹轻敲书脊,眼底掠过一丝难得的温意: “谢家……似乎又多了一个值得雕琢的胚子。” 白胡子掌柜的提着油灯进来雅室,沈砚已经悄悄离开。 只是桌上的素笺上是他的两行小字:“若有一日,稚子之言成真,天下寒士俱欢颜。” 白胡子掌柜小心翼翼的收好沈砚的墨宝,沈砚就是松墨斋的东家少主,大宁朝的每个州府几乎都有松墨斋的分号。 今日他恰好来巡视松墨斋,白胡子老者本来还想着今晚能和东家喝一杯呢,没想到他却走了。 第49章 贪墨之王何慎 官驿二楼,灯火只点一盏。 八名玄策卫风哨密探依次掀帘而入,俱是一身粗布短打的百姓打扮。 “报!” 第一人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石裂冰的锋利: “颍川河工,原预算十二万两,实耗不足五万,其余尽入‘和丰银庄’。” 第二人接道: “两淮盐课,每岁羡余三十万引,折银约四十万两。盐引批条皆由何府门生签发。” 第三人呈上一叠账册影抄: “西北军饷,去年冬拨九十万两,前线实收仅六十万。差额三十万,经三路转运,最后都流到‘慎记车马行’。” 把人一次述职完毕,负手立在一旁。 沈砚冷笑,这一切的线索全都指向当朝首辅何慎! 银庄幕后东主,正是首辅何慎的岳丈家,车马行的掌柜,是首辅远房侄儿,他们的账目,层层过手,关键人物名下却无半点田契房契,银货出手即空,即便是底下人出事,却滴水不沾何慎本人。 账页翻动,墨迹间像一张无形的蛛网,把大宁朝的财赋、兵饷、河工、盐利统统黏在网心。 何慎其人—— 面白,微须,终年着一袭半旧青衫,袖口洗得发白,看似寒素。 却无人知晓,他府库地窖金砖垒墙,每砖十斤,一排排码到天顶。 西域血玉做镇纸,案头常年只摆《大学》一部,以示清廉,但他的贪墨之术,无人能比。 每笔银两都经三转五折,最终化作“公账耗羡”、“工程火耗”、“军行脚费”,名目堂皇,滴水不漏。 手下贪赃的小官如落叶,抓一批,杀一批,却永远扫不到何慎这个大树干。 此次代天巡灾,沈砚其实还肩负着探查何慎贪墨的罪证。 沈砚,看完账册,抬手示意密探继续汇报。 风哨的密探首领声音压得更低:“何慎门生故吏遍布九边,掌兵者三镇,控漕者两河。如今他一句话,可令边军缓发一月粮,他一个眼色,可让漕船滞航三日,圣上欲动,却投鼠忌器,咱们如今就算有证据,也没办法短时间内扳倒他。” 沈砚立在窗前,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海东青暗纹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半晌,他轻声开口,像在问自己,又像问这沉沉夜色: “若我手中有一柄可破千军之刃,可斩天下贪网之绳……只需一员神将,在外能胜何慎之将,何愁此蠹不除?” 窗外风骤起,灯焰摇晃,玄策卫众人垂首,无人敢答。 只是那灯影里,沈砚的眸色,比刀锋更冷。 屏退手下,沈砚一个人看着窗外暮色中的汝阳府。 他又想起御书房那夜的灯火,皇帝舅舅压着声音对他说。 “朕十四岁登基,刀口舔血十年,才把这江山打下来。如今三年大旱、贪官如蚁,五个孽障又只知斗鸡走狗……惟清,朕把这烂摊子交你一半,你若撑不住,朕也撑不住了。” 话说得轻,却像把整座泰山压在他肩上。 沈砚抬手,指尖轻叩窗棂,节奏缓慢,像在敲一面无形的鼓。 “急不得……” 他低声自语,声音散在夜风里。 网要密,线要韧,饵要香,才能钓住何慎这条深水巨鳄。 方才那八名探子,是他安排在何慎那边的卧底,他们像八枚冷钉,已钉进河工、盐课、军饷、漕运的每一条暗缝,而他自己,便是那根看不见的纲绳。 此刻,官驿后院的石桌旁,八名玄策卫密探完成述职后围成一圈拉着展风喝酒。 展风拎起一坛汝阳烧刀子,给每人倒了一碗,酒液在月下晃着寒光。 “哥几个,好久不见,兄弟这趟跟着沈大人巡灾,算是开了眼界。” 他咂了一口,压低嗓子,“你们可知,沈大人在途中相中了个年轻人?” 探子们齐刷刷把碗放下,眼里闪着猎鹰见兔的光。 “谁?” “谢家村的谢锋。” 展风把碗往桌上一磕,声音脆响,“那夜我亲眼见他徒手搏虎。” 密探首领赵铁倒吸凉气:“徒手?” “对,徒手。” 展风站起来,学谢锋那天的动作。 “第一刀,侧步滑铲,匕首反握,从虎腹下直插心脏,第二刀,翻身骑背,左手揪耳,右手搅脑,整套动作没超过三息。那匕首我没见过,刃薄如蝉翼,却能破虎皮。快、狠、准,比我见过的任何军中刀法都利落。” 钱狼瞪圆眼:“这路数,咱们玄策卫的‘火哨’里都没教过!” 展风摊手:“所以我才说,他不是受过高人秘传,就是天赋异禀。 你们想,逃荒路上,哪来时间练? 偏偏他出手就是杀招,连呼吸节奏都像是经过最严苛的战场训练。” 孙雀搓了搓手:“真有这么神?改天让我跟他过两招试试!” 展风把酒碗往他面前一推,笑道:“试可以,但别真动刀,我怕他不小心宰了你这只雀。。” 众人哄然,仰头灌下一碗辛辣的烧刀子。 就这样,八名探子围着石桌喝酒聊天,话题始终绕不开“谢锋”二字。 赵铁又拍桌子:“真要照展风说的那样,谢锋那两下子,玄策卫火哨得第一个抢人!” 钱狼眯眼:“抢?火哨抢得过我们‘风哨’?风哨缺的就是这种单兵破阵的刀。” 孙雀咂舌:“别忘了‘林哨’那帮人专往军镇里塞钉子。谢锋要是进了林哨,三个月就能混成校尉。” 其他人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加入话题。 “山哨才狠!他们护储君,缺的就是能‘清障’的狠人。” “真抢起来,四个头儿得先打一架。” “打就打!我押风哨,展风那小子嘴皮子利索,拐人一套一套的。” 展风闻言,把碗往桌上一磕:“谁拐人了,咱玄策卫还用得着拐人么?军中那些精兵,哪个不想进玄策卫,我用得着拐么我。” 酒过三巡,展风的话引得桌上一片哄闹。 四哨暗斗多年,每次遇到稀缺人才,总会剑拔弩张的抢人。 赵铁最后长叹:“不管谁抢到,谢锋如果真的是把好刀,注定要搅翻整个玄策卫。” 第50 章 三洼地被抢劫 谢家五人出了松墨斋后就直接了回客栈。 谢广福掏出铜钥匙,“咔哒”一声推开房门。 谢文小心翼翼的把三本书摆在桌上,摸了摸书的封面,又闻了闻那墨香的味道,然后嘿嘿嘿的坐在那里笑。 李月兰看他那样子,提醒他:“你别傻乐了,赶紧先搞搞个人卫生,今儿咱们今晚也开开荤。” 她话音刚落,另一间房间的谢秋芝已闪进空间。 厨房的灶台上,铁锅“滋啦”一声腾起白汽。 金昌鱼拍松姜蒜,撒盐抹料酒,入屉清蒸。 另一口砂锅,陈年小米翻滚成浓稠的粥,米香弥漫在整个厨房,谢秋芝感叹,果然还是古代的米比较香。 案板上,玉米粒先焯水,再与剁得细碎的猪肉末同炒,油花噼啪作响,金黄与酱红交织。 最后,谢秋芝把五个粗面馒头回锅蒸软,热气一冒,麦香扑鼻。 一刻钟后,谢秋芝洗漱完毕,而客栈房间的小方桌上也摆得满满当当: 清蒸金昌鱼,鱼眼莹亮,蒜香绕梁; 浓稠小米粥,米粒绽花,汤面漂着薄薄米油。 肉沫玉米粒,油亮亮堆成小山。 五个粗面馒头,圆鼓鼓比拳头还大。 五人围坐在桌前。 谢广福先给李月兰舀了一勺最稠的粥,“这一路,你辛苦了。” 李月兰笑着把鱼腹最嫩的一块夹给谢秋芝,“丫头,今天簪子卖得好,先犒劳你。” 谢文捧着馒头,大口咬下一半,含糊不清:“等我以后开书铺,天天让你们吃鱼!” 谢锋把最后一点肉末刮进弟弟碗里,抬头冲众人笑:“先吃饱,明天还得赶路呢。” 吃饱之后,谢秋芝和李月兰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李月兰发誓,今晚一定要睡个美容觉,她最近走路实在是又累又热,晚上在板车上也睡不安稳,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早早睡觉。 两人的房间里油灯被放在桌子上,黄豆大的火苗在晃动,映得屋里昏黄一片。 李月兰半靠在枕头上,刚想合眼,就看见女儿趴在桌子前借着昏黄的灯光画画,她听见“沙沙”铅笔声响起。 “又拿你那本子画画!”她压低嗓子,语气里一半埋怨一半担心,“被人看见怎么办?” 谢秋芝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像护着宝贝的小兽:“屋里没人我才敢用嘛……憋了一路,手痒。” 李月兰好奇的起身,趿拉着布鞋蹭到桌边。 本子上,炭笔线条粗粗细细,却活灵活现。 李月兰一页一页的翻看,全是这段时间他们一家经历过的画面。 路边饿倒的老妇,肋骨根根可数,谢广金举着棍子,横眉怒目,谢老太叉腰骂街,眼神凶狠,还有一页是逃荒的人像被抽了骨,横七竖八躺成一条灰色的河。 再翻,是汝阳府城门口,长队蜿蜒的排队。 书店里,他们一家五口给谢文买书的画面。 最后一页,只画了一扇竹帘,竹帘里隐隐约约一道青色背影,负手而立。 “这是谁?”李月兰指着那背影,疑惑不解。 谢秋芝笔尖一顿:“就是松墨斋雅室里的东家,给咱们打五折的人。 李月兰眯眼看了一会儿,忽地笑出声:“这身段,这气势,倒像沈大人的背影。” 谢秋芝没说话,沈大人给他们打折这件事还是不要说了,毕竟总感觉他还是没放弃拐走他大哥做他的手下。 李月兰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画就画吧,平时记得藏好了,别让外人瞧见。” 谢秋芝乖巧的回答:“嗯,今晚画完了,咱们睡觉去。” 说完把本子合上,铅笔塞进笔袋,灯芯“噗”地被她吹灭。 天刚蒙亮,汝阳府衙门口的石狮子还沾着夜露。 五个壮汉警惕的守了一夜,粮袋纹丝未动,他们这才佩服起谢锋,这一夜正如谢锋所言:谁敢动衙门门口的粮食? 谢里正嗓子沙哑却精神:“装车!咱们回营地和村里人汇合,粮食绑紧喽!” 壮汉们齐声应喝,很快推着板车往城门方向去。 客栈后院,谢广福去退房回来了,谢锋也整理好板车上的东西,顺手拍了拍自家板车的辕木:“出城!” 到了城门口,谢秋芝抬头,看见晨曦里城门楼上的有一道月白的身影——沈砚负手立在垛口,晨风掀动他的袍角,像一只静候的鹰。 谢锋走在最前,单手扶辕,奔着谢家村的营地而去。 看到妹妹抬头,他也顺着视线望去,是沈砚在目送他们。 到了谢家营地,谢里正刚把粮袋码好,便被老弱妇孺围得水泄不通。 “里正,你可算回来了!” “这些粮可是咱们的命啊!” 女人们枯瘦的手摸过麻袋,像在摸一把温暖的火。 谢铁匠喘着粗气挤进人群,脸上灰一道黑一道: “里正叔,昨夜三洼地遭了劫!板车被翻个底朝天,有三个女人……” 他喉咙像被沙子堵住,半晌才挤出一句,“全没了。” 里正脸色瞬间煞白:“怎么会这样?” 谢铁匠捶着大腿,“昨天,您和三洼地的里正是前后脚进城的,傍晚三洼地里正带着三袋粮回营,被流民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半夜摸上来,黑灯瞎火,扛了粮就跑,女人……女人当场就……” 他说不下去,只指了指远处新隆起的三座小土包。 土包附近里传来压抑的抽泣。 一个白发老妪扑通跪下,朝着土包方向磕头:“闺女啊……” 谢锋站在自家的板车旁,指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那三座土包,像望着三把钝刀插在自己心口。 谢秋芝悄悄握住他手肘,指尖冰凉。 里正颤声问:“官差呢?” “一大早去城里报了案,刚回来,可人家说流寇钻了林子,追也追不上。” “官差说队伍不能停,只能……只能这样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一刻,他们意识到,这一路上能平安到达京畿道就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车轮碾过泥巴土路,尘土飞扬。 逃荒的队伍在晨光中蜿蜒,朝着京畿道的方向,缓缓蠕动。 城楼上的沈砚看着远去的队伍,未动声色,只轻轻抬手,指尖在晨曦里划出一道极轻的弧度指向谢家村的某一处,似送行,又似标记。 第51章 第一次布粥 没有了沈砚这个朝廷大臣的同行,少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谢家这边赶路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一些。 夜里,营地第一次支起三口大锅,火光舔着锅底,糙米粒和糠壳在沸水里翻滚,像无数挣扎的小舟。 谢里正拄着一根木棍,嗓子沙哑却带着喜气: “老少爷们儿,今晚开始,专给咱村的女人孩子布粥!” 孩子们围着锅台蹦跳,妇人用破碗排队,眼中亮起久违的期待。 李月兰被拉去掌勺,她舀起一勺稀粥,糙米沉底,糠皮浮面,热气带着淡淡的土腥味。 她忽然想起包袱里剩下的粗面馒头,又干又硬,却麦香十足,对比之下,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来她嫌弃的粗面馒头在灾年里竟是这么奢侈。 半大的孩子们最先围上来,小手捧着破碗,眼睛亮得像星子。 女人们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队,裙摆沾着尘土,脸上却带着久违的期待。 第一锅粥舀起,李月兰掌勺,她舀得极慢,米粒和糠壳在勺里翻滚,小心翼翼的给他们舀粥,争取让所有人分到的粥水都差不多。 第一个领到粥的是赵婶子,五十出头,她的背已佝偻,打完粥后她捧着碗,转身就朝自家帐篷跑,粥面晃出一圈涟漪。 帐篷里,丈夫赵老蔫儿正咳得撕心裂肺,两个孩子瞪着眼睛咽口水。 赵婶子蹲下身,把粥碗递到丈夫嘴边:“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赵老蔫儿摇摇头,推回碗:“你和孩子先。” 赵婶子眼眶一热,自己先啜了一小口,嘴唇沾了粥皮,立刻把碗塞到孩子手里: “快,趁热。” 第二个是谢无赖的大嫂赵敏敏,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娃。 她领到粥后,没走两步,先低头抿了一小口,确认粥里没石子,这才快步回去。 丈夫谢有财正靠在板车上,一条腿肿得发亮。 她把粥吹凉,先喂了孩子一小勺,再喂丈夫:“你吃一点,明天才有力气赶路。” 谢铁匠和他媳妇王氏扶着谢铁匠的老娘也来领粥了,王氏一碗,谢铁匠的老娘一碗,两人小心翼翼的端着碗扶着她坐在锅灶附近的空地上。 “娘,先喝一口,温温胃。”谢铁匠半蹲着,把碗沿轻轻送到母亲嘴边。 老妇人却固执地把碗往外推:“我一把老骨头,喝两口就行,你们年轻,要出力,多喝点。” 王氏急得红了眼,蹲下来把碗又递回去: “娘,您再喝两口吧,上次您偷吃观音土,还没完全缓过来呢,您要是再出事,我和铁匠可怎么办?” 老妇人摇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我这条命是谢家小哥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哪敢再糟蹋?你们放心,观音土,我是再也不敢吃了。着粥我喝半碗就够了,剩下的你们两夫妻匀着喝,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兴趣还能给我生个娃娃出来呢。” 谢铁匠拗不过,只好让她抿了半碗,老妇人抿完后,把碗往儿子媳妇手里一塞,“快喝,凉了就暖胃了。” 王氏端着剩下的一碗半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铁匠劝她:“你昨晚背着娘走了三里地,脚都磨破了,你先吃。” 王氏摇头:“我没事,你背着娘更久,你先。” 两人推来推去,碗沿碰得叮当响,粥面晃出圈圈涟漪。 最终谢铁匠端起碗直接送到媳妇唇边:“快喝,别争了。” 当粥水滑进喉咙,带着糙米和糠壳的粗粝,却暖得人心口发胀。 老妇人看着他们,眼角湿亮,却笑得满足:“有粥喝,就有盼头。” 也有妇人领到粥后,站在原地,捧着碗发愣。 端着粥碗,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粥里。 想起家里等着这碗粥的亲人,粥香混着心里的苦,怎么也咽不下去。 谢秋芝在锅边帮忙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通红。 她看见一个瘦小的妇人领到粥后,没回帐篷,而是蹲在火堆边,小口小口地喝,喝一口,抬头望一眼星空,再喝一口。那妇人喃喃: “万一回去,男人孩子抢光了,我至少先垫垫肚子。” 粥棚旁,热气蒸得人脸发红。 陈进虎看着谢家村的锅灶咂咂嘴,对谢里正笑:“老谢,你们这法子绝了!专粮专粥,女人娃娃能续命,这十八村,就你们村最讲究。” 里正摆摆手,眼角却掩不住得意:“全是锋小子出的主意,我不过跑个腿。” 陈进虎闻言,目光落在一旁的谢锋身上,低声道:“此人……果然是个好的。” 话锋一转,他掏出袖中小地图,指给里正看:“明日卯时起程,今日已走四十,余下一百六十里到承安州,那边的旱情比临漳洲和汝阳府好些,本该日子好过些的,但他们最近被蝗虫侵扰,所有麦苗都被啃得跟秃子似的,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旱灾初期他们在城内设立‘安澜棚’,足足有三十口大锅同时布粥,每日至少一千五百份粥,要是咱们早些过去,也许还能吃上一顿稠的。咱们争取五日内赶到,每日五十里,你和乡亲们说一下,今晚喝了粥,脚程可别拖后。” 里正点头:“听官爷的!明儿天一亮,敲锣就走。” 陈进虎收起图,拍了拍谢里正的肩膀:“谢家村有续命粮、有主意、有狠人,这一路,我们三个押注你们能全须全尾到京畿。” 谢里正自从听了谢锋的话,把银子花光全买了粮食,就不只是想规规矩矩的赶路了,他还想到承安州之前,超过前面的王家村。 之前王家村的里正曾嘲笑谢家村"老弱拖后腿",谢里正憋着一口气,他想证明谢家村更有组织、更团结,不比王家村差。 而且逃荒路上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饿死、病死的风险,必须争分夺秒的赶路。 反正谢里正现在是憋着一股火:“绝不能让王家村的王扒皮再踩在我们谢家村的头上”。 谢锋站在暗处看着自己老妈和妹妹在锅灶前忙活,他实在是不放心她们的人身安全。 三洼地的意外,让他觉得妈妈和妹妹只要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没有安全感。 第 52章 老虎皮要做成斜挎包 三个粥锅都渐渐见底,锅底被刮得沙沙响。 谢秋芝和李月兰收拾好锅灶后交给谢大虎,然后拉着谢锋说: “哥,粥喝完了,咱们回去休息。” 夜晚的板车上,油灯芯子亮着一点点微光。 谢秋芝把那张老虎皮平铺在膝盖上,指尖轻抚虎皮上的毛,皮面已刮净残肉,用草木灰和盐反复搓过,跟着他们一路上又晾了三天。 谢秋芝凑近闻了闻,满意地嘟囔:“妈,老虎皮没腥味儿了,要是能再熏一次松枝就更好了。可惜这一路上光秃秃的,树都好难见到。” 李月兰开玩笑道:“要不你拿进空间,给它用檀香熏一熏?保准香喷喷。” “那还是算了,这样也挺好,我可舍不得浪费您的檀香,哎,对了,妈,这老虎皮……咱们拿来做点啥?” 李月兰闻言侧着身子看向她,眼角的小细纹在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哎,现在想想,这老虎要是放在在咱们那个时代,也没人敢杀啊,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杀老虎可是犯法的。” 谢秋芝扑哧一笑:“妈,你说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法律?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顾得上什么保护动物。” “也是,我就是感叹一下,没说你哥做得不对。”李月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张虎皮上,神色复杂: “要不是你哥,这老虎不知道还要吃掉多少人。”她没说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谢秋芝沉默片刻,低头摩挲着虎皮的边缘,忽然眼睛一亮:“要不,咱们做三个斜挎包吧?我和你还有老弟一人一个,同款的!大哥和爸都有腰包,我喝老弟都羡慕死了,咱们也做一个日常能背在身上的,或者……给我做个笔袋,装我画画的工具。” “要不要留着给你做个虎皮马甲?”李月兰挑眉,“你哥说了,这皮子给你做马甲的话,穿上去威风得很,像山大王。” “才不要。”谢秋芝撇嘴,“这玩意穿身上太招摇过市,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哥打死了一只老虎似的,再说了,斜挎包多实用,又能装东西,又不显眼。” 李月兰随即笑出声来:“逗你玩呢,那就做亲子款老虎皮挎包,你这脑瓜子,净想些稀奇古怪的。不过……” 她眯起眼打量那张皮:“你还真别说,这皮子够大,做几个包绰绰有余。你手巧,针线活儿比我强,到时候你来剪裁,我给你打下手。” “真的?”谢秋芝眼睛亮了:“那我可得好好设计设计。你的那个纹路要剪得漂亮点,背带加宽,结实耐用,我和老弟的就做小号的,上面再绣个虎爪印,可爱又威风。” “行啊,剩的边角料,你自己留着做个文具袋,画画的炭笔、铅笔、小本子都能装。你喜欢画,就多画点,留着以后看,也算……记个念想。” 谢秋芝心头一暖,默默点头。 她将虎皮仔细卷好,用麻绳捆紧,放在空间,随后,又取出速写本和铅笔,借着油灯的光,低头画了起来。 李月兰没再打扰她,只偶尔抬头看一眼,她知道,女儿最近总在画些逃荒路上的场景,算是一种纪实创作吧。 今晚,谢秋芝画得很慢,每一笔都格外认真,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画的是是今晚村里的布粥场景。 夜深人静,王家村的里正王扒皮没有睡觉,他正和几个关系好的汉子在抱怨:“粮袋见底了!再撑两天,全得饿死!你们谁有法子?” 人群静得可怕。 王童生推了推眼镜,声音发虚却装得斯文:“古书有云,大饥之年,易子而食,可延数日……” 他的话像毒蛇钻进耳朵,几个饿疯了的汉子眼睛瞬间亮了。 王扒皮扫视一圈,冷冷道:“咱们上一次吃肉都是三个月前了吧,哥几个是不是也馋了?换就换!抽签决定谁家换给谁家。” 他拢了拢手里长短不一的竹签:“老规矩,抽到最长的和抽到最短的换。” 远处王麻子他娘看着他们几个人又聚在一起抽签密谋吃孩子,那些坏人其中就有他儿子在里面,她紧紧的抱着孙女小翠,手抖得像筛糠,不停的重复:“我家就剩这么一个闺女,不能吃……” 抽到“长”的是王家村唯一的童生,王童生脸色惨白,却咬牙点头,他打算用侄子顶替自己儿子。 抽到“短”的是王麻子,王麻子已经饿疯了,家里的女娃就是个赔钱货,还不如换了,想到这他也点头。 当王扒皮阴恻恻地笑着朝王麻子的闺女走来,看到王麻子的老娘紧紧抱着孙女不撒手,冷笑:“舍不得?那就拿你换!”。 王麻子娘猛地站起:“我不换!谁敢动我孙女,我跟他拼命!” 王扒皮冷笑,抄起手边的铁锹狠狠砸在她头上:“废话太多,逃荒路上由不得你!” 王麻子娘血溅当场,眼珠子还死死盯着王麻子。 王麻子红了眼,扑上去要铁锹:“不是说好了,只搞一个的吗?怎么连我娘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扒皮一脚踹翻:“再闹,连你一起吃!” 这天晚上三条人命,血腥味混着粥香,在王扒皮的帐篷里久久不散。 天刚亮,王扒皮挺着肚子一脚踢醒吃饱喝足的王麻子: “快起来,那三人都只剩骨头了,赶紧起来埋了!这死人得埋,活人得赶路!” 天刚蒙蒙亮,谢锋像往常一样早起,他忽然瞥见王家村那边的土坡上晃着几个人影。 鬼鬼祟祟,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谢锋眯起眼,王家村的人向来瞧不起谢家村,尤其是那个王里正,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如今逃荒路上,两村的队伍挨着,晚上露宿的营地也挨着,但两个村子的人却泾渭分明的自动隔开,除了有亲缘关系的人有些走动。 比如谢秋芝的大伯母,王翠翠,她哥就是外号王扒皮的王里正。 这段时间谢老太他们一行人总是慢人一步,所以被压在队伍末尾,王翠翠就很少能去娘家找大哥救济。 谢锋看他们的动作,好奇他们在埋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借着路边枯草的掩护摸了过去。 土坡后传来铁锹铲土的闷响,还有压低的说话声。 “快点!天亮了就藏不住了!”是王扒皮那破锣嗓子。 谢锋屏住呼吸,一点点蹭到坡顶。往下看,竟然是三具尸体。 草席没裹严实,露出一条青白腿骨,身上的肉竟是没了。 土坑旁站着王麻子,他脸色惨白,手里攥着铁锹,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 “别怪我……都怪你们不听话,不然能多活一个……” 谢锋的瞳孔猛地一缩。 杀人埋尸? 他听见他们中的另一个斯文汉子哑着嗓子道:“王麻子,你没了女儿而已,我家没的是男孩,咱们几家的孩子都吃光了,以后吃谁家的……” 易子而食? 谢锋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他听说过饥荒年间的惨事,但亲眼见到活人谈论“换孩子吃”,还是让他脊背发寒。 王扒皮啐了一口,金牙在晨光里闪了闪,突然癫狂地笑起来:“自己的没得吃,那咱们就直接抢!谢家村不是有群小崽子吗?昨晚我还看见好几个落单的小孩子,虽然瘦了点。” 谢锋的血液瞬间结冰。 王麻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谢家村有好几个半大的孩子没爹没娘的,丢了也没人闹……” 王扒皮一脚踹翻王麻子,“快点挖坑埋人,谢家村的里正比狼还精,还有那个谢锋,他可是打死过老虎的,你当他是吃素的?那小子现在谁敢惹,你给我快点埋,等会天亮了,人都醒了,被人发现,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谢锋无声看着他们利落的挖坑埋人,听到他们说起自己,冷哼,这群吃自己孩子的垃圾谁敢动他们谢家村的人,简直做梦。 第53章 王扒皮易子而食 远处不知道传来谁咳嗽声,王扒皮几人顿时噤若寒蝉,谢锋知道该撤了。 他像条蛇一样滑下土坡,钻进枯草丛,回到自家板车的位置,看到谢广福已经醒来,他才停下,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压低声音对谢广福说道:“王家村的人疯了,他们不仅想易子而食,还想偷咱们谢家村的孩子!” 谢广福的起床气瞬间被吓跑,连声音都劈了叉:“啥?!” 谢锋三言两语把土坡偷听的话复述一遍。 谢广福脸色刷地惨白,拳头攥得咯吱响:“这群畜生!” 谢锋当即寻到谢里正和随队的官差陈进虎到偏僻处,压低声音又重复一遍。 谢里正听完,铜锣都没拿稳当,直接砸在地上:“这……这还是人干的事?不行,咱们村今早得提前走!我现在就去喊人!” 陈进虎也是一愣,立刻带着张黑子和周青奔向王家村寻他们的随队官差。 他原以为会听到辩解,没想到那两名王家村随队的官差只是耸肩,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唉,这世道,上了逃荒路,就身不由己啰,反正他们吃的是自己的孩子,他们自己更心疼,习惯就好。” 陈进虎气得差点拔刀:“习惯?三条人命呐!” 对方却懒洋洋地转身:“咱们各管各村,陈头儿你可别上火。” 陈进虎回头到谢家村的队伍前,脸色铁青,冲谢里正吼:“走!谢家村现在就起程,谁拖后腿,鞭子伺候!” 谢里正看他这模样就知道王家村肯定是认下了吃人这事。 手上的铜锣急促敲响,谢家村的队伍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上路,但是大部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少部分知情人知道这是打算要把王家村这群疯魔远远甩在身后。 谢秋芝被铜锣惊醒,还没来得及擦脸,穿鞋,板车就吱呀吱呀的开始往前移动。 谢文也迷迷瞪瞪地爬上板车,任由谢锋和谢广福推着。 前头的谢里正已经把王家村易子而食的事情告知了族老,族老只说了一句:从现在开始,谢家村的孩子一个都不能落单。 谢大虎,一路吆喝:“看好自家的孩子,千万别乱跑,谁家孩子不见了,第一时间去找回来。” 谢家村的队伍提前出发,这让王扒皮十分气愤,这谢家村是要赶超他们王家村好提前选田地呢吧。 他赶紧也拿起铜锣哐当哐当敲。 可王家村人还要收拾东西,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立马动身。 “快!快!磨蹭个球!”王扒皮抽着鞭子在官道上乱甩,皮鞭抽在地上,啪地一声炸开一片尘土。 一个老汉踉跄摔倒,怀里揣的半块饼子出来,立刻被身后人扑上去抢走,啃得满嘴泥。 王家村一百七十口人,像一群饿疯的野狗,看到吃的就忍不住要抢。 而谢家村的队伍则是在经过王家村的时候故意加快了脚步。 王翠翠心里苦啊,她今天本打算找娘家哥哥王扒皮哭诉赶路这几日的艰辛,顺便和他借点吃的垫垫肚子。 谁知道队伍走太快,她又要帮着推板车,根本走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扒皮对着地面甩鞭子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谢家村走了一刻钟终于甩开王家村的人,而前面的村子是三洼地,三洼地的里正是赵老七谢里正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并不熟悉。 谢里正长舒一口气,接下来,他们只要超过三洼地的村子,用三洼地隔开后面的王家村才行。 “陈头儿,王家村才刚出发,咱们已经领先三里了。”张黑子骑着瘦马从后头小跑上来,脸上带着尘土。 陈进虎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那群人易子而食,实在残忍,我们走我们的,最好甩他们远点,我他妈膈应死他们了。” 他知道王家村再这么放纵下去一定会出更多乱子。 谢锋和谢广福一前一后拉着车辕,脸色比土还灰。 两人默契地锁死嘴角,易子而食这种事,不能让谢秋芝和谢文知道,他们的世界应该保持一些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向往,太黑暗的东西会脏了他们干净的眼睛。 偏偏谢大虎提着铜锣,哑着嗓子在队伍里来回吼: “各家把娃看紧喽!可别再乱跑了,谁家孩子不见了,要立马找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紧了!” 谢秋芝和谢文原本迷迷糊糊坐在车上。 那一句“看紧孩子”像鞭子抽在耳膜,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什么,胃里同时一翻。 谢文先撑不住,“呃”地一声弯腰把头伸到板车外,吐出一口黄水。 谢秋芝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抠住车帮,指节泛青,也跟着干呕。 喉咙里像塞进一把热沙,什么也吐不出,只把眼泪逼了出来。 谢锋听见动静,心里“咯噔”一下。 他回头,看妹妹弓着背,像一只被毒日头烤蔫的虾米,一边呕一边抖。 再瞒下去,他们自己能把自己的想象吓死。 他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在咬牙切齿: “王家村……昨夜饿疯了,换孩子吃,死了仨,一大早被埋在土坡那边。” 话说完,谢秋芝猛地捂住嘴,眼泪冲过指缝,谢文“哇”地一声,把隔夜那点稀粥全吐在谢锋官道的土路上。 李月兰听见了儿子说的话,她整个人一僵,下一秒,她扶着板车辕,弯腰大吐。 吐得撕心裂肺,像要把五脏都翻出来。 谢广福红着眼,把车慢慢往前推,不敢慢。 谢家村的队伍不能停,他们今天必须要和王家村保持足够远的距离。 李月兰吐了一阵,嘴唇哆嗦着挤出一句比哭还难听的话: “别怕……你们老妈就是饿死,也割自己的肉给你们吃。” 说完,谢秋芝和谢文本来静下来的胃又是一阵翻涌。 李月兰知道自己好像这句话说得不对,也就没再说话。 一路上只有车轮吱呀吱呀的声音。 当太阳爬上头顶时,王家村终于看到了谢家村队伍的尾巴。 王扒皮因为被谢家村提前出发摆了一道,嘴里骂骂咧咧。 “谢家村算个屁!等到了夜里,看我不让王麻子把他们粮全抢回来!” 王麻子五兄弟站在道边,眼神阴狠。 他们是王扒皮的狗腿子打手,这三年大旱,他们专干劫道、抢水、绑票的勾当。 昨夜家里两口人被吃了,他们心里也憋了一肚子郁气。 “王哥,咱们今晚动手吗。”王麻子低声问道。 王扒皮咧嘴一笑,金牙闪着光:“谢家村不是刚买了粮食专门给老弱妇孺熬粥么,咱们今晚抢完粮,要是事成了,你兄弟五个,分一半。” 这话一出,王麻子五人的眼神都变贪婪了。 第 54章 王扒皮半夜抢劫失败 傍晚,谢家村已行至野狼沟外露营。 后面的王家村铆足了劲咬着他们队伍的尾巴,怎么也甩不开距离。 晚饭后谢锋去找了里正和陈进虎,他的直觉告诉他,王家村很危险,他主动要求今晚营地的夜巡工作安排让他主持。 因为谢锋最近出色的表现和令人信服的能力,谢里正和陈进虎都没什么意见。 随后谢锋找到上次在衙门门口守粮的五个汉子和谢铁匠几人叫他们晚上别睡太死,留个心眼。 谢锋还和他们强调不管是村里的女人孩子还是粮食,都是最容易被人惦记的,如果想平安到达京畿道,团结才是谢家村唯一的出路。 野狼沟的夜,安静得瘆人。 等谢家村的大部队全都熟睡后,王扒皮蹲在沟口的乱石堆后,嘴里叼着根枯草,眯眼盯着谢家村营地的方向。 “麻子,看准了没?”他压低嗓子问。 王麻子缩着脖子,手指向营地边缘那辆盖着油布的板车:“扒皮哥,那是他们族老六爷的板车,粮食和水桶就在那儿!现在谢家村的人睡得死,咱们摸过去,扛了粮袋就跑!” 王扒皮的金牙在月光下一闪,狞笑道:“走!” 他们猫着腰前行,身后还跟了王麻子的四个弟弟,六人悄无声息地溜向板车。 然而谢锋根本没睡。 他就知道王家村这群老狗憋着坏水。 此刻,他正蹲在六爷家板车旁的枯草丛后,手里攥着一根手腕粗的枣木擀面杖,这根擀面杖曾经在谢家村村西头打过谢广金那帮人,今夜又重出江湖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个黑影。 近了。 王麻子掀开油布,手刚摸到粮袋。 “砰!” 谢锋的棍子狠狠砸在他后背上,王麻子“嗷”地一声倒在地上。 王扒皮反应极快,反手抽出腰间的柴刀,可还没举起来,谢锋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抬脚踹在他膝盖上。 “咔嚓!” 王扒皮跪倒在地,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有贼!!”谢锋一声暴喝,整个营地瞬间炸了锅。 谢铁匠今夜也没睡着,他总认为谢锋的话不是随便说说,所以当谢锋喊出有贼的时候,他第一个冲出来,手里拎着不离身的铁棍,与此同时他身后跟着五个个抄家伙的谢家村汉子。 汉子们一边走一边快速的点燃火把,一瞬间火把的光照亮了野狼沟,王扒皮和王麻子一群人被他们围在中间,像六只掉进狼群的耗子。 “王扒皮?!”谢里正瞪圆了眼,“你他娘的敢偷我们谢家村的救命粮?” 王扒皮六人此时已经被谢锋的擀面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浑身上下剧痛无比,他本还想嘴硬,又谢锋一脚踩住了手腕:“铁头哥,先把他们捆了!” 谢铁匠二话不说,扯过麻绳,和五个汉子把王扒皮几人捆成粽子。 王麻子疼得直哼哼,王扒皮却梗着脖子骂:“谢锋!我去你大爷的,老子可是王家村的里正,你敢绑我,你给我等着!老子……” “啪!”谢铁匠没等他骂完就一耳光抽过去,王扒皮的金牙直接飞进草丛。 王翠翠听到动静,知道今晚他们村遭贼了,也远远的站在外围看热闹,谁知道一眼就看见自家大哥被捆在地上,脸上还带着血印子,当场腿一软,扑通跑过来跪在地上:“里正叔!我大哥犯了糊涂才会做蠢事的,你饶他这回吧!” 说完她从怀里摸出个绣花荷包,抖出五两碎银子:“这是我攒的私房钱……求你了!” 谢里正黑着脸不吭声。 谢家村的动静闹大了,连远处王家村的人也举着火把赶了过来。 王家村的族老挤进来,老脸皱得像苦瓜:“谢里正,咱们逃荒路上都不容易,您高抬贵手……” 没等谢里正开口,谢锋突然提高嗓门:“除了王翠翠的五两银子,你们村想要带人走也可以,必须还要拿十两银子换人!少一个铜板,我就把王扒皮的皮扒了!” 王家村的人面面相觑,十两银子,购买上百斤好粮了!王家村的族老想到王扒皮手里也有他的把柄,咬了咬牙,还是叫王家村的村民凑出了钱。 谢锋掂了掂银子,弯腰在王扒皮耳边低声道: “以后再敢打谢家村的主意,我就把你们‘易子而食’的事在这十八个村宣扬出去,等到了京畿道,我还会去告发你们。” 王扒皮瞳孔骤缩,裤裆突然湿了一片。 王家村的人抬着瘫软的王扒皮等人灰溜溜地走了。 谢锋把十五两银子交给给谢里正:“银子充做公账。” 谢里正接过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谢锋转头用冷冽的眼神看向王翠翠,心里在猜测,王扒皮吃人肉这件事,王翠翠这个毒妇到底知不知情? 第二天天刚亮,谢家村已经行至黄泥岗了。 没错,他们今天又又又提前赶路了。 前方道上是三洼地的村民在赶路,其中一对夫妻推着辆破板车远远的落后着。 等谢家村的队伍缓缓靠近了才发现车上躺着个瘫痪少年。 瘫痪少年看到谢家村的队伍缓缓逼近,突然间哭得伤心欲绝。 “谢家村的爷们儿!行行好!我家娃快不行了!换口粮救他一命吧!” 本来拉车的妇人听到车上的前面哭了,像是接到暗示一样瞬间回过身跪在地上,朝着谢家村的谢里正磕头,后面的男人也跟着跪,两人哭得像要断气。 瘫痪少年双眼翻白,嘴角流涎,看着确实快不行了。 谢家村有人动了恻隐之心。 “给点吧,孩子怪可怜的。” “咱们多一口粮,他们就能活命。” 可谢锋,却冷笑一声,走上前去。 他蹲下身,伸手探进少年腋下,猛地一捏。 少年“哎哟”一声,腿竟猛地一蹬! 全场寂静。 谢锋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 “装得挺像?今早我还看到你爹杀人埋尸呢。” 那夫妻脸色瞬间惨白。 谢文冷笑:“你们是王童生家的吧?昨晚你们拿王麻子的闺女换了自己家的娃,怎么,昨晚才吃饱喝足,现在就迫不及待的装瘫痪,想骗谢家村的粮食?” 这话一出,谢家村众人哗然。 第 55章 王扒皮贪墨公账被打 王童生夫妻瘫在地上,抖如筛糠,昨晚那个小男孩不是他们的亲儿子,而是王童生弟弟的小孩,是他们的侄子,昨晚他们分得了肉,今天一早埋了人,就马不停蹄的躲到三洼地的队伍里面,就是害怕弟弟和弟媳找他们算账。 本来走得好好的,远远看到谢家村的队伍赶上来了,他们也知道谢家村新买了粮食给女人孩子布粥,所以才有了刚才卖惨那一出戏。 谢锋看见他们惊恐的表情,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王家村的王童生,他们吃人!今天还敢来骗我们的粮!” 谢家村众人怒吼起来。 “滚!滚出官道!不许跟在队伍里面。” “这种人,死了都不配埋!” 王童生夫妻连滚带爬逃走,瘫痪少年自己跳下车,撒腿就跑。 谢锋拉扯板车照常行进,仿佛刚才王童生一家三口没有出现过。 但是人群却炸开了,尤其是王翠翠,王家村易子而食这个丑闻在谢家村的队伍快速传播。 每个人都心有戚戚,怪不得,谢大虎扯着嗓子教他们看好孩子和女人,怪不得,他们这两天要一大早的赶路,非要把王家村甩开。 已经落后了五里路的王家村队伍里,王扒皮气得吐血:“谢锋!你这个兔崽子敢打老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可他再怒,也压不住村里的骚动,由于王童生一家三口的逃离,王童生的弟弟和弟媳找不到孩子急疯了。 他们问遍了所有人,最后才在某个良心未泯的老人那里得到暗示,王童生这个畜生昨晚把他们六岁的儿子给...... 王童生的弟弟和弟媳差点没昏死过去,张着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易子”丑闻被当众揭穿,王家村人人自危,谁还敢信谁?父子相疑,夫妻对视,兄弟背身。 王家村士气,崩了。许多人开始质疑这两年在村里失踪的女人和孩子,他们站在原地争吵。 “你们说,我那白白胖胖的小侄子前年失踪了,是不是也被他妈......” “怪不得咱们村这两年总有人外出失踪。”” 此时的王家村,像一盘散沙,越走越慢。 果然,第三天破晓,王家村踏入断水坡地界。 烈日当空,沙土滚烫,走一步,鞋底都快化了,他们早就看不到谢家村的影子了。 有人舔嘴唇,有人咽口水,有人开始骂娘。 “王扒皮!水呢?” “公账银不是有三十两吗?到了承安州一定要多买水啊!” 王扒皮上次被谢锋打得狠了,这几天都是媳妇老娘和老爹推着板车上的他赶路的,如今也恢复了一些,听到村民的话冷笑:“水?我自家人都不够喝,哪轮得到你们?” 这话一出,全村炸了。 “你他妈私扣公款!” “老子老婆孩子都快渴死了!” 有人冲向王扒皮的板车想抢水袋,被他拔刀砍伤。 接着,群殴爆发。 抢水的村民、护粮食的王扒皮一家人、拉架的王麻子五人,全打成一团,最后王扒皮的家当被抢了个精光。 甚至,有个汉子从写扒皮车上扒拉出两截烤干了的人肉,那形状一看就是大腿部位。 顿时,所有人都明白了,王童生吃人,王扒皮也这样,那天天跟在他们后面的王麻子五兄弟岂不是也...... 随队的官差看到场面失控,没有上前呵斥,他们互相示意了一个眼神,双双走在一处阴凉地抱怨起来。 “呸!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 瘦高官差张骠蹲在一处背阴的土坎下,把头上遮阳的草帽檐压得极低,嗓子里滚出一串低骂。 身旁的另一个搭档官差郑戍拧开水囊,先往嘴里灌了一口才搭话:“可不是嘛!当初抽签,谁想到一把就抽到这趟‘京畿道’?老子还以为能混个近点的州县,混满一个月就能回城交差。” 张骠用靴尖踢飞一块碎石,石头滚进沙窝,扬起呛人的灰。 “近?娘的,往京畿道走,旱死、饿死、累死都算轻的!你看看王扒皮那蠢货......” 他朝王家村混乱的位置努努嘴,那里王扒皮正被一群红了眼的村民按在地上撕打: “三十两公账银,他敢私吞也就算了!还把这事挂在嘴上!这不等于把刀柄递给别人?” 郑戍嗤笑一声,压低嗓子:“里正都这么蠢,我就没信过他们能走到京畿。你看......” 他指了指坡中央那两截被风干的“肉干”,“人腿都烤上了,这帮人早晚自己啃自己。护送他们?还不如护送一群狼!” 张骠一脸怨气:“上头还交代‘一路安抚’好迁徙逃荒的百姓,安抚个屁!等走到京畿,指不定谁先饿疯。倒血霉!怎么就摊上这批货!你看看人家谢家村,里正拿公账银子买粮续命,村里还出了谢锋这号能打死老虎的狠人,这两天还把咱们赶超了去,怎么咱们就抽不到这等民风淳朴的村子,又便宜了陈进虎那厮。” 郑戍摇头叹气,把水囊最后几滴倒进喉咙,咂咂嘴:“认命吧兄弟。这趟差,咱们能活着回去交差就不错了,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死活。” 他抬眼望了望远处翻滚的热浪,“这些王八蛋,把王扒皮打死了最好,就当给阎王送份礼。”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抱臂长叹,把帽檐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挡住视线,看不到王家村的混乱局面。 王家村的混乱和暴动没有影响到谢家村的队伍。 此时,谢家村已行至一段陡峭的崖壁下面,陈进虎命令队伍原地休整。 大家都自觉地找阴凉处坐下休息,揉揉酸痛的双腿。 谢里正一声令下:“分水!老弱优先!” 九爷板车上的一桶水被打开,每人小半碗,不多不少。 老人喝完,孩子喝,最后才是壮汉。 没人争,没人抢。 除了谢老太一行人,她气哼哼的说:“这点水都不够润嗓子的,能不能多给点。” 分水的谢大虎不搭理她,她不开心的撇撇嘴走了。 有人喝完水,眼眶红了:“里正叔,你说咱们这么多人能活到京畿道吗?” 旁边的谢锋听闻,点头加入话题:“谢家村只要人心不散,就能。” “说得对!只要人心不散,咱们就能走到京畿道。”里正拍了拍谢锋的肩膀表示赞同。 第 56章 谢吉利也想念书 谢锋抬头看向不远处被烈日烤得蔫吧的陈进虎张黑子和周青三人,对谢大虎说道:“大虎哥,给随队的三位官差也添一口水吧,他们一路押粮、巡夜,水囊怕也空了,咱自己再省两口,到承安州就能囤新的。” 其实他本该叫谢大虎叔的,但是吧,谢锋实在是叫不出口,谢大虎今年才二十七岁,谢锋没魂穿之前也才二十五岁,加上他自己现在的身体虽然是十八岁,但是他的气质可是比谢大虎老练沉稳多了,这声叔,是怎么都叫不出口的。 谢大虎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行!咱谢家村的人,渴不着自己,也渴不着出力的人。” 他转身把木桶倾斜,舀出三小碗清水,亲自端到官差面前:“三位官爷,润润嗓,后面还有一天的路,咱们一起扛。” 官差陈进虎捧着碗,喉结滚动,却先冲谢锋和里正抱拳:“谢家村仁义,我陈某记心里。咱们兄弟三个抽到你们谢家村,值了!” 谢里正捋着胡子笑眯了眼:“那还不是你们仁义在先,遇到事情有商有量,比王家村的强到天上去!等到了承安州,咱们再多买几桶水备着。” 谢里正之前可不敢说这话,在汝阳府把银子花光之后,他心里就很没底,觉得村里的公银都花了,以后遇到点什么事都没办法应对了,但是上次王扒皮半夜偷东西被抓后,他们又得了十五两银子,买水肯定是足够的,说不定还能给村里补点粮食,让汉子们也能吃上一口米粥。 族老九爷也拄杖点头:“人心齐,泰山移。谢家村只要这股气不散,京畿道就在前头!” 阳光斜照,碗里的水闪着细碎的亮。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跟着里正叔,亏不了!” 应和声此起彼伏,像一股暗涌的热流,成为这支队伍继续向前的精神支柱。 坐在板车背阴处的谢秋芝和谢文也跟着应和:“亏不了,亏不了。” 说完然后笑嘻嘻的继续教谢小花翻花绳,谢小花其实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小女孩,重点是她很聪明,教的东西一学就会。 这些日子赶路,谢秋芝就喜欢教谢小花玩一些新奇的小游戏,有时候是翻花绳,有时候是用枯草编织几只蜻蜓蝴蝶。 谢小花现在心里最崇拜最喜欢的人就是谢秋芝,每天一睁眼就想要找谢秋芝玩,不过她也知道一大早就闹人不好,所以经常憋着忍着控制自己不去打扰谢秋芝,实在忍不住了,也要等到广福伯伯把车都收拾好她才靠近。 谢小花从小就没了娘,她自己也知道娘是生她的时候大出血死的,她很难过。 奶奶也走得早,谢小花的奶奶也是里正的结发妻子,早年在河边洗衣裳,看到有人落水,她一着急直接跳下去救人,人是给她救回来的,但是她自己上岸的时候没控制好,又被水流冲走了,等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救不活了。 这两件事是谢大虎和谢里正心里的疤,他们后来才给谢吉利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就是希望以后什么事都要吉利。 家里全都是男的,爷爷,爹爹,和哥哥,没有人能真的和谢小花玩到一起。 只有谢秋芝把她当朋友,耐心的和她玩,教她唱歌,她甚至偷偷的把谢秋芝认作自己的姐姐。 谢吉利也没好到哪里去,天天缠着谢文下五子棋,谢文都快被他折磨出黑眼圈了,昨天两人在地上画格子下五子棋,谢吉利学会之后还上瘾了,一闲下来就要找她切磋两下子。 可是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新买的那几本书上面,下五子棋只不过是放松了那么一小会儿。 谢吉利蹲在谢文身边,眼睛瞪得溜圆,像第一次看见雪的小狗。 谢文怀里抱着三册新包好的“科举三宝”,书封的蓝布在炙热的风里轻轻鼓动。 “文哥……” 谢吉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书……很贵吧?” 一本书,就能在他们村里娶个媳妇了,如谢锋拥有三本书,那就是拥有了三个媳妇。 看着谢文手里的书,他连碰都不敢碰,生怕弄脏了。 谢文笑着把书递到他面前:“摸摸,再闻一闻,里面的墨香还在。” 谢吉利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滑过,像碰一块烧红的炭,立刻缩回来,脸上却涌起涨红的光。 “文哥,你识字吗?” 谢文心里咯噔一下,对啊,自己的人设应该是不识字的。这突然拿出三本书研究着,也太不正常了。 他假装咳嗽一声,已经想到说辞:“认得一些的,以前没分家的时候,谢金宝念书总要我帮他放哨,他好偷懒睡觉,我就是从他那里偷学的。” 前些年,谢老太希望谢金宝能做个读书人,把他送去了学堂的,谢金宝喜欢偷懒耍滑,经常不好好念书,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假装认真念书,然后让谢文给他放风。 所以,谢文小时候虽然没真的念过书,但是却可以从谢金宝那里找借口。 以后他看书,要是有人问起来,他就推谢金宝出来挡着,毕竟喜欢偷懒睡觉的谢金宝也不知道谢文是不是在自己摇头晃脑装样子念书的时候偷学了些什么。 谢吉利听到这话忽然跪坐起来,双手合十,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认真,“文哥,那你能教我认字吗?爷爷说,谢家村要出秀才,让我冲一冲,我……我不想一辈子只会下五子棋。” 谢文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却又心疼:“你会认字吗?” 谢吉利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他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人”,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书”,然后抬头,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文哥,我爷爷有时候会教我几个字,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谢文忍俊不禁,揉了揉他的脑袋:“读书哪有那么简单,我这里没有合适你的书,不过等有机会,哥给你弄一本千字文,到时候再教你。” 谢吉利开心的点点头,小小的身体缩在谢文旁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中是无限的欢乐和雀跃,他似乎有预感以后跟着谢文一起念书,自己肯定有机会做秀才的。 不远处,谢里正和谢大虎分完水,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大大的笑。 这一日,谢家村日行五十五里。 而王家村,只走了不到十里,就连后面的李家村都赶超了王家村的队伍。 谢里正松了一口气,明日他们早些出发,就能赶在上午到达承安州。 据说,朝廷在承安州开“安澜棚”赈灾,他们这一支迁徙队伍应该能混个半饱了。 十八村,出发的时候共三千二百余人,到了承安州不知道还能剩多少人。 他们不是简单的逃荒,这是生存的赛跑,更是未来的博弈。 朝廷告示明令:京畿道的移民安排是,先到者,可在京畿道优先选田、落户、分屋,子孙三代免赋税。 这意味着,十八个村子谁先到,谁就能在乱世中扎根,重建家园。 谁落后,就只能在边缘地带啃沙吃土,任人欺凌。 第57章 各村的暗中较量 所以,每个村的里正从接到迁徙文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定下“快行军”策略。 有里正暗中结盟,约定途中互不相犯,也有人打算独善其身,放弃拖后腿的老弱妇孺好进行急行。 傍晚张黑子悄悄来报:“头儿,后头王家村已乱,王扒皮被村民绑了,威胁他家人交出所有银子救人。” 谢锋点头:“队伍不好好管理。总会乱的,这些人都会掉队。” 第四天上午,三洼地的村民像是被鬼追着跑似的,脚不点地的往前冲,因为他们身后的谢家村紧紧咬着他们的队伍,隐隐有赶超他们村的迹象。 当承安州界碑终于出现在眼前。 赵老七把破草鞋往地上一甩,一屁股坐在界碑根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嗓子干得冒火,可他还是抬手招呼了几个汉子围过来。 “都歇口气,听我说!” 他抹了把脸上的灰,指了指身后那条被踩得翻浆的路: “咱们三洼地,啥时让人撵过?前几天,咱们还甩王家村两条坡,可现在……” 他用脚狠狠蹬了蹬界碑,“谢家村!他们咬着咱们的尾巴一个早上了!再这么下去他们的板车轱辘都快贴到咱们脚后跟了!” 旁边的赵铁柱抹着汗,嘴硬:“七叔,咱脚程不慢呀!” “慢?”赵老七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咱们是不慢,可谢家村更快!他们这几天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天顶咱们一天半!再这么下去,明儿咱们就得吃他们的灰!” “那咋办?”有人急了。 “咋办?”赵老七瞪圆了眼,“咬牙!明天天亮前,锅一背就走!家里的娃娃要是拖后腿,扛也得给我扛走!咱们三洼地的人,什么时候认输过?抢粥、抢水、抢路,抢京畿道的好田好地都得先抢一步!” 几个汉子齐声吼:“听七叔的!别让谢家村超了!” 赵老七喘着粗气,抬头望向安澜棚袅袅升起的炊烟,随队的官差已经把村里的名单交给安澜棚衙役了。 赵老七抬手指了指安澜棚的方向。 “咱们的随队官差已经递交了名册,咱们都快去排队领粥吧。" 炊烟袅袅,是从“安澜棚”的三口大锅升起的。 大旱三年,安澜棚手笔最大的时候,同时架起三十口锅救济受灾百姓,一时间承安州的慈善美名人人皆知,如今朝廷的赈灾力度减弱,也就剩三口锅还在开火了。 这还是承安州的知州不想丢了慈善知州的美名,这才一直坚持到现在没有断过粥。 三洼地的人刚排好队,谢家村的板车便“吱呀吱呀”地碾进了尘土里。 谢里正远远就冲赵老七抱拳:“赵兄,好脚力!咱们两村今日并肩到棚,可喜可贺!” 赵老七抹了把脸上的灰,笑得勉强:“谢老哥也不慢!再这么跑下去,京畿道的好田得先写你们名字!” 两人互相客套着,安澜棚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糙米香混着盐味,勾得人直咽口水。 走在前头的几个村子已经领了粥水喝完了,在空地上休息。 三洼地和谢家村因为是同时到,两个村按部就班的排队领粥,然后回到队伍里慢慢喝。 赵老七喝完自己那一份,肚子里混了个半饱,抹了把嘴边的水渍,趁着大家还在原地休整,悄悄把谢里正拉到安澜棚背风处。 他搓了搓手,嗓子压得低:“谢忠老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上次汝阳府那档子事,三洼地新买的的粮被流民抢了个干净,村里人心里都有阴影。听说你们村的谢锋能徒手打虎,又有你在后方稳着,咱们想,今晚能不能挨你们近些?夜里也好有个照应。” 谢里正一听就明白了,可还是摆手:“赵哥,咱们两村挨近点没问题,但你提谢锋干什么?他是能打老虎,但人家首先是我们谢家村的人,自然是先紧着我们谢家村护着的。” 赵老七干脆把话挑明:“下午进承安州采买,能不能让谢锋替我们跑一趟?不白使唤,两桶井水当辛苦钱!” 谢里正苦笑,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钱袋:“不缺买水钱。谢锋的事,我也开不了口,最近实在是麻烦他太多了。” 赵老七见实在劝不动,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等会安顿好之后你们进城,我们村就跟在谢家村后头,蹭个安心。老谢,这点你总不至于再推吧?” 谢里正叹了口气,终于点头:“行,跟就跟,不过话说前头,各买各的粮,各背各的锅,真遇了事,也各自顾各自的。” 赵老七咧嘴一笑,双手抱拳:“有你这句话就成!” 谢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谢里正背后:“嗯,两村同去同回,争取快去快回。” 队伍连着赶了四五天的路,许多壮汉青年小腿都肿得发亮,承安州里面不许流民和荒民留宿街道,所以迁徙的队伍今夜只能在承安州外面宿营。 这一次进城采买,谢秋芝是不打算再去了,反正睡板车睡习惯了,去住客栈总觉得浪费银子,况且她还要利用这半天的时间赶紧把老虎皮给剪裁出来。 谢文上次见识过汝阳府的热闹之后,现在对古代的府城也没有太大兴趣,他更希望能静下心来研究一下手里的这本《字学举隅》,这本古代版的标准字形表已经被谢文已经看了一小半了,为了以后写字不闹笑话,把现代汉字写给古代人看,谢文只要是板车停下来休息就会拿出来研读。 李月兰更是不想进城,她最近走得小腿肌隐隐的疼,夜晚躲在板车上悄悄用筋膜枪按摩这才好受一些,好不容易得了半天的休息时间,她只想躺在板车上什么也不做。 谢广福也走累了,和谢铁匠两人坐在官道旁的石头上吹牛。 所以只有谢锋带队,两个村派了青壮推着板车进城了。 糙米、井水、盐巴的价格都比汝阳府实惠一点,谢锋帮忙把这些一样样装进板车。 “米够撑到下个州府,水省着喝,盐省着放,应该没问题的,你们还要买其他的东西,晚点你们自己进城就是了,现在咱们先押车回营地!” 谢锋领着两个村的采买队伍回来的时候,两个村已经安顿好,村民自发的聚在一起闲聊或休息。 看见自家妹妹正踮着脚尖站在摇晃的板车上,纤细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她一手搭在眉骨上,专注地眺望着远方。 "秋芝,你这是在做什么?"谢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旁,伸手稳住晃动的板车。 谢秋芝头也不回,专注的看着安澜鹏的方向:"我在找画画素材呢。哥你看,安澜鹏那边h还在布粥,这个场景得站高了才能画全。" 她指了指远处城墙下升起的袅袅炊烟,"我得把排队领粥的人群、熬粥的大锅,还有那些衙役呵斥人的样子都画下来。" "你小心些,"谢锋笑着摇头,双手稳稳扶住板车,"可别光顾着画画摔下来了。" 谢秋芝应了一声,城墙下面的安澜鹏还在熬粥,估计是在给下一个抵达的村子做准备,期间还有附近的灾民和流民也上前排队领粥,布粥的衙役看到面熟打秋风的人总会不高兴的呵斥他们,赶他们离去。 谢秋芝转了个方向继续观察,她的目光掠过光秃秃的山坡,那里本该是郁郁葱葱的麦田,现在却像被剃刀刮过一般,只剩下龟裂的黄土,几株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更显得这片荒芜触目惊心。 正当她观察环境的时候。 突然觉得天边的天色暗了几分,再仔细看去,西北方的天空像是被泼了墨,翻滚的黑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过来。 "不对..."她眯起眼睛,那团"黑云"边缘闪烁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记忆里生物课的画面猛然闪现——聚集性蝗虫在阳光下会反射金褐色的光! "蝗虫!哥!是蝗虫来了!"她腾地从班车上跳下来。 第58章 蝗虫压境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在旁边休息的谢里正,八年前他们谢家村就遭过蝗灾,那次之后村里也差点饿死人,他见识过蝗虫的恐怖。 谢里正铜锣般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所有人找油布盖粮食!把孩子塞进被子里!快!" 黑云转眼就到眼前,那根本不是云,是数以百万计的蝗虫组成的死亡浪潮。 翅膀摩擦发出的嗡鸣像千万把钝锯在拉扯耳神经,最前排的蝗虫已经能看清复眼里狰狞的六边形。 "低头!" 谢秋芝被谢锋按进板车上的油布下面,全家五个人快速缩在毯子和油布里,蝗虫的第一波冲击很快就到了,噼里啪啦砸在油布上的声音活像下冰雹。 谢秋芝听到外面又女人尖叫的声音,想探头去看。 "别露头!"谢锋宽大手掌压住她的脑袋,"蝗虫腿上有倒刺!别划伤了脸。" 谢秋芝还是没忍住,翻开油布小小的缝隙,谢秋芝看见地狱般的景象。 漫天飞舞的虫群像活的沙尘暴,所过之处连树皮都被啃出白森森的木质,自家板车旁那丛野苜蓿,三秒内就只剩光秃秃的茎秆。 不知过了多久,嗡鸣声渐渐远去。 谢秋芝掀开油布时,两个村的营地上密密麻麻全是撞死的蝗虫尸体,他们家的板车商业落下不少。 原本青黄色的油布已经变成被蝗虫割烂了一部分,更恶心的是,所有裸露在外的物品表面都覆着层黏液,那是蝗虫分泌的防御性毒素。 "秋芝姐姐..."谢小花也从她家的被子里钻出来,小脸煞白,谢秋芝朝他伸手,抱着她安抚。, 谢锋疑惑的问"蝗虫也是肉,为什么老百姓都不吃蝗虫?" 李月兰闻言叹气:"因为灾蝗有毒啊,早年间闹蝗灾,李家村有人饿极了烤蝗虫吃,当晚就浑身长满紫斑死了。" "妈说得对。"谢文掰开一只死蝗虫的腹部,黏稠的黄色体液拉出细丝:"独居的蝗虫是无毒的,但群居时会分泌剧毒,而且还有一个说法,蝗虫的蝗字谐音皇家的皇,自古大家就有忌讳。"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治蝗虫吗?”谢吉利有些好奇的问谢文。 “当然有,养鸭子就成,一只鸭子一天可以吃两百只蝗虫,家家户户要是都养一群鸭子,那就不怕了。” 三洼地的赵老七刚好走过来打算和谢里正诉苦刚买的粮食和盐又被蝗虫咬烂了袋子,他们三洼地这次又损失惨重。 就听见谢文的话,谢里正也听见了,两人听得直咂舌,家家户户都养一群鸭子,这是什么豪言壮语?他们现在一只也养不起。 不过美好的愿景还是要有的,谢里正有些向往的神色:“等到了京畿道,咱们分了田地,稳定下来后,有了银子,咱们每家都养二十只鸭子!” 三洼地的赵里正突然忘记自己是来诉苦的,被谢里正带入了美好生活的憧憬里:“要是咱们两村能挨着就好了,你们养鸭子,我们三洼地也要养。” "鸭子不仅能吃蝗虫还能干点别的。"李月兰笑着抖落油布缝里的虫尸。 “干点啥?”谢广福凑过来问,他刚才一直在扫马车上的蝗虫尸体。 "鸭子连土里的蝗卵都能刨出来,粪便还能肥田,等到了京畿道,养了鸭子,咱们还能做老鸭煲。" 赵老七发出一阵苦笑:“大妹子,我现在可没心情吃老鸭煲,我们三洼地刚运回来的盐和粮食,袋子被蝗虫割破了,损失不少粮食,我过来就想问问你们家锋小子,能不能再跑一趟,我们三洼地的人真的要断粮了,我这老头子是护不住粮食也护不住银子,打算用最后一点银子买些续命粮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我们三洼地也想和你们村学习,把公账花了,换人命,你们也知道,上次在汝阳府,我们买的粮食被抢了,还死了三个女人,这回刚买的粮食,一口没吃上,又喂了蝗虫,现在,手里最后一点银子了,可不能再出意外,所以我求上门来了。我老头子代表三洼地一百五号人先谢谢你了。” 李月兰听到这都忍不住同情起三洼地的遭遇,银子花了不少,粮食一口没吃上,她转头看向儿子。 谢锋对她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腰包,抬脚跟赵老七走了。 承安州的地势低,地下水丰富,生活用的井水还是有的,但是年年被蝗神点名。 承安州的老人们都说:“一年三熟,也抵不住一年三吃。” 说的就是吃春苗、吃夏麦、吃秋稻,于是承安州把蝗灾叫“三吃”,把日子叫“挨吃”。 今年头两回蝗阵来得早,他们早就已经麻木。 每当蝗虫来袭他们的窗子一扇接一扇关上,窗户纸破了又贴新的,浆子里掺了苦艾和雄黄,窗户一关上,屋里就黑了,只剩灶膛里一点暗火。 住在承安州的百姓家家户户的窗棂外都挂着一截截竹筒,里头塞着干艾、花椒、硫磺,说是能赶走蝗虫,有些人干脆在窗棂上糊一层旧渔网,网眼密密麻麻,像给屋子戴了面纱。 等蝗虫过境后,他们的窗子重新打开,地上落了一层虫尸,踩上去“咔嚓”脆响,再用笤帚把虫尸扫进簸箕,动作熟练得像在扫落叶。 下午承安州又被蝗虫侵扰,知州王琮伏在案前,案头摊着一份折子。 他今年四十有七,在承安州上任五年,蝗灾折子写了五回,回回“仰恳圣恩,速发赈粮”,他都已经写习惯了。 “……今夏二蝗之后,田间仅余稗草,民间已掘草根为食。州仓旧谷三千石,去岁春赈动用一千二,今夏再发一千五,今所余者不足三百石。臣每闻夜哭,辄披衣巡巷,见老稚环灶而泣,盖无粒可炊。然臣不敢以民状上渎天听,唯念圣朝以慈俭为德,必不忍数万赤子转死沟壑。伏乞敕下户部,再拨赈粟五千石,或准臣以工代赈,开渠筑堤,使饥者得粥,而国赋不亏。臣自知叨禄无状,倘蒙恩准,当于州衙前植槐一株,以志圣恩,若不得请,臣亦无颜对百姓,唯当自劾待罪……”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最后写到“自劾待罪”四字时墨汁忽然晕开。 老师爷周朴在旁拨算盘,珠子噼啪乱响。 第59章 京官吃肉,百姓喝风 “老爷,”周朴低声道,“京师回文上月已明说:‘蝗患频发,各州府当自救,勿动辄请帑。’这回再乞五千石,恐……” 知州嗤笑:“自救?安澜棚要如何继续,咱们这都坚持三年了,总不能就这么断了,我能同意,有人也不会同意。” 周朴声音哑得像风箱:“老爷,上月户部刘郎中来信,暗示若想多拨粮,须以‘剿蝗军饷’为名,走兵部折子。” “兵部?”王琮眉棱陡跳,“蝗虫又不是反贼!这折子怎么落笔?” 周朴叹气:“反贼还能招安,蝗虫可不会递降书。” 半晌,还是王琮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老周,你记得去年腊月这位户部刘郎中刘俨怎么说的吗?” 周朴苦笑:“记得,去年腊月朝廷拨粮时,他说‘路途耗损’,一句话削掉三成。三成哪!三千石粮,眨眼没了一千石。耗损?耗损到谁家去了,大家心知肚明!” “耗损?哼,” 他嗤笑:“刘俨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报灾折子到他手里先压三天,摆足‘慎重’的谱,再核减,‘脚价’‘仓储折耗’,一刀砍,最绝的是他扣下的粮食兑成银子,银子再低价折成粮食,一进一出,又是两成落袋。何首辅四成,刘俨二成,沿途仓场、漕运、地方官再刮一成。真正的赈灾粮落到百姓碗里的,三成掺糠兑水,稀得能照见鬼,可咱们又能如何呢,咱们上了这条船,想下去?水淹到脖子,由不得你我。” 周朴把算盘往怀里揣了揣,声音更哑:“老爷,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刘俨到底是户部的郎中,还是何家养的一条会叼肉的狗?” “他就是何首辅嘴里一条最会叼肉的狗,也是首辅何慎最得意的门生,听说他十五夜里进首辅府的排场,小轿走偏门,不进正堂,直奔后花园‘听雨轩’。一盏纱灯,一壶冷酒,两本账,一本‘明账’,给万岁爷看,一本‘暗账’,给何首辅看,何首辅看完,把暗账往火盆里一丢,顺便来一句‘水可以浑,别让它发臭。’你说说,这种人,谁敢和他对着干,是你不要脑袋了,还是我不要脑袋了?” 周朴腰弯得更低:“小人省得厉害。” 随即想起一事,压低嗓子:“小的听说,刘俨随身带一本《赈案录》,蓝布面子,里头夹羊皮,写的全是十年来的真数目,那东西要是漏出去……” 王琮目光一闪,随即又暗下来:“漏出去?咱们连粮仓的钥匙都在人家手里,拿什么漏?再说了,刘俨精得很,算盘珠子都是乌银打的,夜里都能听见钱响,谁碰他,他就让漕船‘翻沉’几条,死无对证。” “老周,”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咱们现在也算何家的狗,仰他人鼻息而活,以后这种得罪人的话还是不要说了,他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然咱们承安州连这三口稀粥都没得喝。” 周朴没接话,只静静立在一旁。 王琮沉默良久,重新铺纸。这一回,题目改了: 《请以工代赈开浚北河兼防蝗患折》 这是把“赈灾”藏进“水利”,把“饥民”说成“河工”。 他第五次誊抄那封几乎一模一样的奏折,最后一句“乞陛下垂怜”结尾。 “大人,今年还要加那句‘饿殍遍野’吗?”周朴捧着砚台小声提醒。 想到自己的折子年年都写饿殍遍野,他狠狠划掉这四个字,改成“民生维艰”。 五更鼓响,折子封缄。 王琮摆摆手:“去吧。咱们照他们的规矩唱完了,现在等赈灾粮送到就行。” 说完起身来到窗口,看向外面蝗虫尸体落在院子里,院子里名贵的花草早就被啃吃干净。 “晦气!” “啪”地关上窗,转头对周朴道:“记住,灾情越严重,咱们越要留足余粮!首辅大人在京城盯着呢,安澜棚的名声不能倒,粥少点不要紧,名头得响亮,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安澜鹏的存在,咱们才能活下去。” 沈砚自从离开汝阳府之后,就带着亲卫快马加鞭走小道抄近路赶回京城面圣。 行至官道近京畿的岔口处,两骑玄策卫风哨疾驰而来,马蹄踏起泥水溅得老高。 前方岔口,沈砚勒马,雨笠下只露一双冷冽的眼睛。 这一路越靠近京城方向山就越绿,雨水也变多了,和在汝阳府之前看到的景象天差地别,这也是为何朝廷要让重灾区的百姓整村迁徙的原因。 他掏出袖中密函,对展风低声吩咐:“你自己快马回去,此函直送镇北将军府,务必今夜子时前交到‘海东青’手里。” 展风领命,拨马转入暗径。 沈砚则一抖缰绳,带着新汇合的两骑玄策卫风哨继续沿官道飞驰。 雨幕中,他脑海里所有线索逐渐变得清晰,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名字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刘俨。 京师南城,一处不起眼的灰瓦小院。 屋内只点一盏青灯,灯下摊着三本账: 第一本 《各州府请赈折底》——封面朱批“刘”字。 第二本 《部库出库簿》——盖着户部紫泥关防。 第三本 《海东青暗账》——记录着玄策卫截获的“暗流”。 三账并列,同一笔帐,从报数,下拨,到实际使用的数字却天差地别。 刘俨的私印赫然印在第二本的骑缝处。 灯影下,玄策卫风哨“鹞子”伏案疾书,将三本账本的关键页影印成薄如蝉翼的纸卷,子时,纸卷由海东青密鸽带往镇北将军府。 沈砚看着这些欺上瞒下的账册,不够,还是不够,刘俨只是鹤翼,沈砚指尖轻点,真正的鹤身,还在户部大堂。 他侧首,对另外一名风哨下令:盯死刘俨,查漕运船次,看赈粮如何改道,暗抄刘府账房,秘密查探‘漕银折色’底单,三月内把刘俨与何慎往来书信影本,送到我案头。” 交代完沈砚合上最新密报,唇角勾起冷意。 “刘俨,只是第一刀。” 第 60章 谢迎娣造谣被打 谢家村的队伍出承安州地界的第十日,日头刚爬上山梁,打头旗已经插进平昌州西关外的土坡。 旗还是那面黄色的领路旗,写着“谢家村”三个大字,被风鼓得像半片帆,比刚出发的时候脏污了不少。 坡下,三洼地的队伍也堪堪赶到,赵老七拄着一根扁担,气喘如牛,却仍咧嘴笑:“到底……到底没让你们甩掉。” 这十天,他们像两条咬住尾巴的蛇,一路向北,把旱尘和死亡甩在身后,也把原先排在前头的三个脚程更慢的村子甩得影子都看不见。 第一村个被赶超的村子叫石桥铺,一百七十七人启程,走到定远府西界时只剩一百零九。 石桥铺的里正姓韩,是个读过几天书的秀才,逃荒还带两箱书,箱底藏着全村凑的十五两碎银。 据说逃荒的第一夜就被人撬开箱子,银子没了,里正被打破了头,第二天就发起高热。 队伍不能停,只好把韩里正和另外三个走不得路的老人留在破庙里,留一罐水、两升炒面。 之后石桥铺就换了个里正,石桥铺的孩子也开始掉队,最小的那个才四岁,他娘背不动,换他爹背,他爹脚肿得塞不进草鞋,只能把孩子绑在前胸,绑带松了,孩子滑下去,滚进路边沟里,这一摔直接摔破了脑袋,人就这么没了。 石桥铺的人后来听说谢家村和三洼地两个村子从背后追上来,他们干脆让开官道,缩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疾行 第二个被赶超的村叫下九村,这个村出发时只有九十三人,而且都是青中年和小孩居多,据说村里的老人不愿意离开,说死也要死在家乡,十几个老人抱团住在一起没跟过来。 谢家村的人是在定远府赶超他们的。 第三个被赶超的村子是高台村。 高台村一百二十一人,路上散得只剩六十三。 他们最大的不幸是里正没了,人心也就散了。 出承安州第三日,高台村的里正中了暑,夜里泻肚,天亮时就断了气。 村里人把里正埋在一棵枯槐下,槐叶早被吃光,只剩枝丫像伸出的手。 高台村的人在里正死后走得散了,有人往北去,有人往南去,像被风卷起的麦壳七零八落的,只有少部分人拿了里正的文书和证明继续赶路。 随队的那一个官差很是不满,人数太少他没办法交差,回头肯定要吃挂落,但是身上的任务还没完成,只能继续带路。 谢家村和三洼地却像被套了一个幸运光环一样。 白天日头太盛,不适合赶路,所以谢家村每天卯时一拔营,中午日头最火辣的时候休息一个半个时辰又继续赶路。 后头的赵老七就吆喝三洼地的后生:“跟上!别让人看笑话!” 两村的板车轮子印交错,像两根绳拧在一起。 夜里宿营,两个村中间隔一堆火。 要说这十天不和谐的事也偶有发生。 谢老太隔三差五在队伍后头咒骂谢广福一家子不忠不孝狼心狗肺,逃荒路上不管爹娘死活,只顾自己的小家。 谢老太咒骂累了就瘫在板车上,不肯下地走路,谢广金和谢广贵两房,一个负责拉谢老太,一个负责拉谢老汉。 谢金宝这些孙子辈后面一次板车没坐过,但是天天被爹娘逼着推车,要是敢偷懒,就威胁以后嫁人和娶媳妇都不管了之类的话。 正因为这样,谢金宝和谢招娣五个孙子辈不知道有多羡慕谢秋芝和谢文,每天脑子里的念头就是为什么自己不是三叔的孩子? 谢广贵的大女儿谢迎娣甚至还特别的愤怒。 凭什么谢秋芝和谢文走累了随时能爬上板车休息,不帮忙推车也没有人骂他们,他们就只知道玩,每天吃得还好,瞧两个人的样子感觉都结实和长高了,走路都轻松很多。 心里极度不平衡的谢迎娣在亲娘李萍的纵容下给谢广福一家五口造谣。 极力的污名化谢广福一家,她到处和同行的几家暗示谢秋芝和官差好上了,不然怎么会过的滋润,越来越水灵。 还说因为谢广福为了讨好里正谢忠把媳妇李月兰送去给谢大虎睡觉,谢广福头上绿油油一片,又说谢文是小偷,偷了银子去买书,不然他家这么穷哪里来的银子买书,笑话他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名字都不会写的穷小子,装什么读书人那一套假把式,骂谢文假读书,真小人。 甚至谢锋都没能逃过一劫,谢迎娣暗搓搓的提起谢锋打死老虎那天晚上,事情非比寻常,他要是真能打死老虎,为啥没救回来人,肯定是想等那人死了再摸她身上的银子。所以才不肯救人救人。 谣言滚成雪球,从队尾一路滚到队前。 有人听了摇头,有人当着面笑,更多人心里透亮:大家伙天天在一起,平时干了什么都是心中有数,眼里都看着的。 所以有些人就在传谢老太估计就是看谢老三家起来了,心里不舒服,要毁了他们的名声。 可话还是传进谢秋芝耳朵,小姑娘气得手抖,炭笔“啪”地折成两截。谢锋把拳头攥得咯吱响:“再闹,我撕烂她的嘴!” 他们还没动手,谢大虎先炸了。 黄昏,他往队伍后头走去,声音吼得整条官道都听见:“谢迎娣,给老子滚出来!” 谢迎娣被质问,亲娘李萍半推半搡地往她身后躲,谢迎娣没办法,只好梗着脖子说:“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谢大虎冷笑,“那我也随口给你数数。” 他抬手。 啪! “一,污蔑同村姐妹!” 啪! “二,败坏长辈名声!” …… 十三个巴掌甩完,谢迎娣两颊肿得发亮。谢大虎薅着她后领,像拎小鸡:“念你十四岁,再赏你一个做整——十四!” 最后一掌落下,谢迎娣直接跌坐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萍心疼得直哆嗦,嘴唇抖了半天,终究没敢往前迈一步,谢大虎身后,官差抱着膀子站着,目光冷得能杀人。 第 61章 平昌州是流民的天堂 傍晚,平昌州的界碑在暮色里显出一抹湿亮的青灰色,谢里正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条蜿蜒官道,十天前的尘色与今日的绿意像被刀劈开,界线分明。 出发时太阳像烧红的铜钱贴在头顶,风是干的,刮在脸上带着细盐般的粗粝。 地表裂口能塞进成人拳头,踩下去“咔啦”一声脆响,扬起呛嗓子的碱尘。 板车的木辕晒得发烫,夜里宿营,地面仍冒热气,所有人像睡在锅里的烙饼。 谢秋芝越靠近平昌州越能感觉风里竟带着一丝潮腥,像从极远的水面偷渡来的。 虽然气温依旧高得让人冒汗,可太阳不再白得刺眼,天边隐隐堆起铅灰色的云脚。 平昌州像一口忽然被掘开的泉眼,把四野干渴的人统统吸了过来。 这次所有逃荒的村子几乎都会在平昌州歇脚。 谢秋芝拉着谢小花的手,跟着队伍缓慢从西门进入城内。 平昌州与别处不同,城门外没有森严的拒马桩,十几个衙役挎着腰刀在城门口维持秩序,刀鞘上的红布条随风飘动,没有狠厉的杀气,倒像是迎客的幡旗。 "所有村子能在平昌州歇两日!"陈进虎擦了把汗,指着城内高耸的钟鼓楼:"陆大人开恩,特意吩咐逃荒的村子可以在城西校场扎营。" 城西那座“校军场”,原是前朝驻兵操练之地,东西宽三百步,南北长五百步,黄土夯得结实,能容万骑齐驱。 本朝裁撤旧军后,营房坨废,陆瀚到任后,看着半倒塌的营房,大手一挥,干脆把旧墙全推了,夯土削平,便成了城里最大的空地。 丰收的时节百姓晒麦、晒酱、晒棉胎都是随意的,不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这里不管丢了什么也不能报官,因为官府不可能为了一床被子立案查案,夜里这里则成了天当被、地当床的“官许广场”。 衙役每晚敲锣两趟,只吆喝一句“防火防盗”,并不驱赶,因此平昌州名声在外,附近的流民口口相传:“到平昌州,有片屋顶高的地不收租。” 谢家村与三洼地的人马进西门时,日已偏西,校军场上乌泱泱全是人头,远远看去,像一口沸腾的锅,锅边冒着三条白汽,那便是新凿的三口义井。 井台青条石刚砌好,辘轳油亮,井绳还是崭新的麻,一上一下都带着“吱呦”的欢叫。 回春棚搭在校军场西南角,用竹席隔成一间大的粥棚,茅草为顶,一排十口大铁锅正冒着热气。 锅边竖一块木牌:“赈粥,每人一勺,不得复领。” 谢秋芝挤在队伍里,鼻尖全是汗,后背却一阵阵发凉,人墙太厚了,呼吸都是别人的。 谢锋走在最前,两条胳膊像船桨,左一划右一拨,才给妹妹腾出半尺空地。 “别松手!”他低声吼。 秋芝把早前做好的虎皮小包抱在胸前,指尖摸到包里硬邦邦的速写本,心才稍定。 轮到他们时,掌勺的竟是个扎红头巾的胖妇人,声音洪亮:“碗!” 谢家村的碗大多缺了口,看起来寒酸极了,胖妇人也不计较,一铁勺下去,米粒在勺底滑过,竟带出了淡淡米油,像一层轻薄的月光。 粥里只撒了几粒粗盐,却掩不住米香。 谢铁匠的媳妇王氏接过碗,手抖了抖,低声说了句:“老天爷,真香,娘,我看着您喝……” 后面三洼地的赵老七干脆把碗伸过去:“再来半勺,我出两文!” 胖妇人把勺柄往锅沿一磕:“规矩就是规矩,一文不添,半粒不扣!” 赵老七缩了缩脖子,讪笑退下。 粥一领完,人群自动分流到三口义井排队取水。 最边上的井台前排起了长队,队尾竟甩到校军场中央。 有人把木桶、瓦罐、竹筒、缺了把的茶壶统统摆在地上,像一条参差不齐的牙齿。 井绳吱呀一声,一桶清水哗啦落地,水珠溅到谢秋芝的裤脚,裤脚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谢里正一家子排在他们前面,最先领到谁,他忍不住先啜一口,嘴唇哆嗦,忽然“哇”地哭出来:“甜的……比谢家村的井还甜!” 谢广福被他这一哭,竟红了眼,他们家是不缺水,还经常偷偷的在村里的水桶里注水续命,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很唏嘘,老天爷终于是给条活路了。 有人哭,也有人笑。 三洼地的赵长柱抱着一只豁了口的木桶,咕咚咕咚灌了个饱,突然“噗通”跪在地上,把脑袋抵着井沿:“娘——你要是再撑三天,就能喝上这口甜水了啊!” 三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耸得老高,看起来无助极了。 他旁边,一个少年边哭边笑:“我走不动了那会儿,水都喝完了,就想把水囊往路边一扔,躺倒算了……幸亏没躺!老天爷开眼,真的开眼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囊口对准井口,手抖得直晃,清水“哗啦啦”冲进去,溅得他满脸都是。 随即他把自己那只补了又补的水囊、豁了口的瓦罐、连豁口都没有的破陶壶,一排摆开,挨个灌得满满当当,嘴里念念有词:“加满,都加满!这回谁也别想渴死我!” 回春棚旁的小医棚更热闹,棚外挂一块木匾:“义诊——草药另议”。 郎中是个花白胡子老头,袖口用麻绳扎得紧紧的,正给一个汉子按浮肿的肚腿,旁边小案上摆着几味草药:干地黄、车前子、苦参,价牌高的吓人。 “别动,这里一按一个坑,三寸深,半晌弹不回来,这叫‘湿毒壅络’,我知道你们是逃荒过来的,但是你要是再走这么下去,再过两日肚腿就会发亮、发硬,像灌了水的猪尿脬,再过三日,皮一蹭就破,黄水淌个不停,苍蝇围着下蛆,那时候别说赶路,命都得搭半条。” 他抬头,盯住病人灰中带青的眼圈:“你现在觉得小腿绷、胀、跳,夜里像有蚂蚁在骨头里啃,那是血脉被浊水堵了,再熬,浊水冲心,喘一口气都拉风箱似的,人就浮成‘肿棺材’,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死时嘴都合不上,整张脸泡得发面馍一样。” 那汉子显然被郎中的话吓到,结结巴巴的问该怎么办。 “想活命,今天起三件事,第一,就地躺平,把腿垫高过胸口,让水往回流,第二,用井水煮赤小豆、车前草,连渣带水喝一天三碗,利小便,第三,夜里拿热井水泡腿,水里撒一把粗盐、一把花椒,泡到水凉为止。三日后能按出浅坑、五日不渗黄水,才可慢慢挪步。若再逞强......” 他指了指远处刚抬过去的一副薄皮棺材,声音冷下来: “就轮到别人往你嘴里塞铜钱。” 谢文在一旁看得心惊,胸前紧紧抱着谢秋芝给她做的老虎斜挎包,暗暗把草药名和治疗方法记进心里。 第62章 星空下的憧憬 夜色渐浓,校军场上的火堆一圈圈亮起。 负责随队的陈进虎已经带着张黑子和周青去了客栈喝酒去了,谢里正找了块稍平的夯土让谢家村的人安顿下来。 旁边,三洼地的赵老七也领着村里的人安顿下来,他这段时间和谢里正杠上了,谢家村去哪里,他们三洼地就去哪里,跟牛皮糖一样粘人。 谢家五口把旧被子铺在板车尾下,枕着各自的挎包,仰面躺成一排。 这里的星星近得吓人,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颗。 李月兰把胳膊垫在脑后,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我想有个屋顶,哪怕是茅草的。” 谢广福侧过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快了,再忍九百里,到京畿道安顿下来后,我给你搭三间正房、两间厢房。” 谢文立刻插嘴:“爸,我要一间书房,跟咱现代家里那样的大白墙、大书桌、整面书柜!” “臭小子,你当我是鲁班再世?” “反正您是大建筑师,我信您。” 谢锋戏弄他:“那你还得有个单间,到十八岁了,就可以娶媳妇了。” 谢文怪叫:“我才不要那么早当爹,我还没发育好呢!倒是你,现在就十八了,可以娶媳妇回家了。” 谢锋摇摇头:“我也才刚十八而已,也还没发育好,不着急。” 谢秋芝“噗嗤”笑出声:“哥,你个子都一米八了,还没发育好?” 谢锋抬手作势要敲她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别乱问。” 秋芝扭头冲谢广福撒娇:“爸,他们都有,那我也要一间单间,外加一间画室!” 谢广福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都给你们,一人一座宫殿。” 李月兰佯怒:“巴掌大的地,看你们怎么折腾!别到时候只够做两间小房间。” 谢文摊手:“那简单,我和哥睡屋顶,你们占两间屋。” 一家人叽叽咕咕,越说越离谱,仿佛京畿道的地基已经打好,只等他们明天去钉门牌放鞭炮。 …… 第二日清晨,校军场上的炊烟还没散尽,各村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平昌州的物价低廉,附近的村子纷纷趁此机会采买物资,准备接下来的艰难路程。 谢锋看着周围渐渐散去的人群,眼神微动,他拉着谢里正、谢九爷和谢六爷,悄悄走到一处隐蔽角落。 “里正,六爷,九爷,我有个想法。”谢锋压低声音: “咱们现在前面还有七个村子压着,明早跟着大部队走,咱们还是落在他们后面,讨不到什么好处。” 谢里正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咱们今晚半夜就走,提前三个时辰上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里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六爷和九爷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好主意!”谢里正拍板,“可这事得保密,不能走漏风声。” 谢锋点头:“现在就要去通知所有人,今晚饭点,咱们召集全村开会,一个都不能少。到了晚上咱们再提前出发的事,务必让所有人做好保密工作,提前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启程,等夜深人静,咱们悄悄溜走。” “板车动静大,先安排板车去城西门空地等着,让谢铁匠带人守着。”六爷补充道。 “就这么定了!” 谢锋察觉到不远处三洼地的里正正盯着他们看,立刻结束了话题回到了家人身边。 校军场上此起彼伏的声音传来。 “官爷允许咱们今儿休整,明日一早才启程,父老乡亲们,都采买些粮食带到路上吃!” “我打听了,平昌州的盐巴十文一两,粗布三十一尺,可是比那坑人的临漳洲强多了” 谢广福扣好腰包,豪气的说道:“走,咱们也去逛早市!” 平昌州的早市摆在校军场东侧的街道上,摊子一拉就是半里长。物价低得吓人: 糙米八十文一斤,比临漳州便宜了一半多。 粗盐三十文一大碗,盐粒晶亮。 草鞋十文一双,鞋底纳得密实。 干姜片、花椒、陈皮论把抓,一把十文。 谢文蹲在旧书摊前,用五百文钱淘到一本《千字文》,乐得合不拢嘴。 《千字文》是从王羲之遗书中选取一千个互不重复的单字编成的一篇四言韵文,全文共250句,每句4字,对偶押韵,内容涵盖天文、地理、历史、修身、农艺、饮食、居住、园林、祭祀等诸多方面。 里面的字就没有一个是重复的,十分方便初学者识字背诵,虽然空间的打印机能打印出完整的千字文,但是谢文不知道怎么解释那些纸张的来历,加上每日赶路,实在是没精力教谢吉利认字,所以一直就耽误了。 有了这本旧书,谢文已经能想象到谢吉利惊喜的表情了。 谢锋则把目标锁定在“硬货”:铁钉、麻绳、桐油、火镰,统统打包。 李月兰挑了针线、粗布、一罐猪油,又狠狠心买了半斤红糖,红糖块掰碎了含在嘴里,甜滋滋的,芝丫头一定喜欢。 此时,最不开心的人,要数赵老七了。 早上他远远瞧见谢锋、谢里正、谢六爷、谢九爷四个人脑袋碰脑袋,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像四条密谋的黑蛇。 赵老七心里“咯噔”一下,痒得跟猫挠似的,踮着脚尖就往前蹭。 刚蹭到十步远,谢锋猛地抬头,目光刀子一样划过来。 赵老七吓一跳,等他们散了,这才舔着脸,赶紧换上一副弥勒佛笑脸,搓着手去找谢里正。 “哎哟,谢兄,你们刚才商量啥军国大事呢?也让咱老七开开耳。” 谢里正咳了一声,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没啥,就合计明儿多买两升盐。” 赵老七笑得见牙不见眼:“买盐用得着躲这儿?当我三岁娃呢。” 谢里正被赵老七一把拽住胳膊,老头挣了两下没挣开,急得胡子乱颤:“老七你别拉拉扯扯,真没啥!” “没啥你躲啥?”赵老七把身子往谢里正身上靠,跟牛皮糖似的,“老哥哥,咱俩逃荒一路,裤裆都穿一条了,还瞒我?” 谢里正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只得压低嗓子:“哎呀,就是怕人多嘴杂……” 赵老七见状,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谢里正大腿:“你不说,我今儿就长这儿了!” 谢里正哭笑不得,弯腰去掰赵老七的手:“赵老七你撒泼打滚也没用,真不能说。” 赵老七见硬的不行,立马换软的,从怀里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麦芽糖,往谢里正手里塞:“老哥,尝尝,定远府的,甜得很。” 谢里正怕自己心动转身就走,赵老七像条尾巴似的黏上他。 谢忠去井台打水,他蹲在井边数桶绳,谢忠去解手,他守在茅坑外守着,谢忠回板车拿旱烟,他干脆把铺盖卷往谢忠脚边一扔:“你不说,我今天就跟定你了!” 谢里正被他缠得没法,只能背过身不看他。 赵老七用气音试探性地问:“老哥,真不能说?” 谢里正不理他。 谢里正越是不说话,赵老七心里就越忐忑,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挠得慌。 一整天别人都去抢购糙米、粗盐,他哪儿也不去,就盯着谢忠,谢忠咳嗽一声,他立刻跟一步,谢忠挠挠头,他立马凑过去:“想啥呢?是不是要半夜走?” 第 63章 半夜出发占得先机 谢里正被他的话惊得头皮发麻,这厮竟是猜出来了? 谢里正怕自己绷不住说了出来,只好装肚子疼,钻进回春棚找郎中义诊。 赵老七蹲在棚外,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眼神幽怨得像被丈夫抛弃的小媳妇,棚内郎中问谢里正:“老伯哪儿不舒服?” 谢里正叹气:“被人跟出病来了。” 赵老七隔着草帘嘟囔:“你不说,我就一路跟你们到京畿道!” 傍晚,全村围坐在一堆,家里当家做主的都被悄悄告知了要提前出发这件事。 大多人是赞同的,只有和别人觉得还没休息够,想要再好好歇一晚,但是想到少数服从多数,加上优先分田地的诱惑,也只好应下了。 当晚谢家村炊烟比别村早熄一个时辰。 校军场上,别的村子还在闲聊家常、缝缝补补,谢家村的人已悄悄把行囊打成小捆,早早躺下,养精蓄锐,做好随时启程的准备,就连一向叛逆的谢老太也被警告,若是敢作妖,就把她留在平昌州,谢老太这才安定下来,老老实实的安排谢广金和谢广福收拾行李。 谢锋亲自去客栈找了陈进虎三人,说明了半夜的计划,陈进虎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谢家村团结,人口存活比例高,这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若是还能第一个到达京畿道报道,那么他自己的俸禄和奖银也会对多一些。 谢铁匠也早就领着七八个后生,趁着人多混乱,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悄悄往西城门摸去。 夜深了,校场上的人渐渐睡去。 谢家村的人却被谢大虎几人摇醒,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收拾行囊。 “动作轻点,别惊动别人。”谢大虎低声吩咐。 谢秋芝一家也麻利地卷起被子,跟上了队伍。 “咱们真的要提前走?”谢文小声问。 “嗯,这样咱们就能走在前面,不用再吃别人的灰了。”谢锋回答。 谢广福拍了拍李月兰的肩膀:“走吧,趁现在没人发现。” 夜色中,谢家村的队伍虽然已经尽量小心,但还是被敏锐的赵老七发现了。 他今晚压根儿没合眼,谢家村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当看到谢家村的人半夜悄悄摸黑起身,他心里把谢里正骂了个对穿:“龟儿子谢忠,你竟然想撇下我们三洼地,自己悄咪咪的提前上路,真阴险,上辈子你一定是一只老狐狸。” 他一边腹诽,一边猫腰钻进三洼地的被窝阵。 他先拍醒大儿子赵大俊,压低嗓门:“快起!谢家村那帮孙子要跑路,咱再不追,连灰都吃不上!” 赵大俊懵得直揉眼:“爹,你咋知道?” “我长的是耳朵吗?我长的是狗鼻子!他们锅烟子都比别人早熄半个时辰,味儿不对!” 赵老七又挨个摇人,嘴里碎碎念跟说快板似的: “李四,别磨叽,再睡下去,你媳妇就成别人媳妇了! 王狗剩,你那破鞋别找了,到了京畿道我给你买新的! 张寡妇,把娃背上,娃哭就当喇叭,省得我吆喝!” 三洼地的人被摇得七荤八素,一边收拾一边听赵老七吐槽: “谢忠这老东西,白天跟我打太极,晚上跟我跑接力。行,我赵老七别的本事没有,跟腚功一流!” …… 另一边,谢家村已摸到西城门。 谢锋打头,谢里正压阵,板车轮子早拿湿草包了,咕噜咕噜像猫走路。 谢秋芝悄悄掐了掐弟弟谢文的手心,小声笑:“你说咱们像不像半夜偷瓜的?” 谢文憋笑憋得直抖:“大半夜逃荒,这种经历也没谁了。” 城门口,守夜的老兵正靠着墙根打呼噜。 谢锋打了个手势,谢铁匠猫腰过去,递上一小壶浊酒,老兵吧唧吧唧嘴,瞟了一眼带队官差陈进虎的照身帖和文书,起身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一队人影鱼贯而出,像一条无声的河。 出了平昌州的城门,谢锋才“嚓”地打着火镰。 火把一亮,映得众人脸上一片红光,影子印在路上像突然活过来的皮影。 谢里正长吐一口气:“好了,从现在起,咱们谢家村跑在整个逃荒队伍的最前头!记住,谁也不能拖后腿。” 可他们没高兴太久只走了三里路。 后方就响起急促地脚步声,“踢踏踢踏”像一串碎鼓点。 谢锋耳朵一竖,低声骂:“娘的,狗鼻子来了!” 赵老七的声音隔着夜风飘过来,带着喘气又带着笑: “谢里正,谢兄,谢忠!你们别跑那么快,我老七来给你送裤腰带啦,怕你跑掉裤子!” 谢里正回头暗骂:“怎么哪都有他,看来又甩不掉这块牛皮糖了。” 赵老七领着三洼地的人马呼啦一下冲上来,火把在谢家村队伍后面连成另一条火龙。 他快跑着到谢里正身边,气哄哄叉着腰:“兄弟,逃荒路上不讲道义啊!下次半夜启程,能不能带上我!” 谢里正瞪他,把火把举高:“谁是你兄弟,兵不厌诈,你懂不懂,咱们各凭本事看谁先到京畿道!” 赵老七咧嘴:“我就不信这么远的路,你能甩得掉我。我实话和你说,我赵老七别的不会,就会跟!” 谢里正气得胡子直翘:“你这老狗,属蚂蟥的?甩都甩不掉!” 赵老七被骂也不生气,哼哼两声,背着手走回三洼地的队伍。 其实三洼地这几日能死死咬住谢家村,没被甩掉,并不是运气好,而是他们“硬件”更轻、“软件”更狠,外加赵老七这个老狐狸的牛皮糖属性,所以才能紧紧贴着谢家村赶路。 谢家村总共带着十七辆板车,锅碗瓢盆、棉被,木箱子啥玩意都有。三洼地只有八辆小独轮车,一小半人干脆背篓装行囊。 同样是走十里路,谢家村的板车吱呀一圈,三洼地的背篓已经窜出去二十步。 总之,谢家村靠车,三洼地靠腿,谢家村重“家当”,三洼地重“活命”。 天刚麻麻亮,校军场上各村的里正就炸开了锅。 “娘咧,人呢?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位置昨儿夜里还满满当当,现在连根毛都没了!” “狗日的,他们提前跑了!这不是偷跑是什么?” “跑了也就算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拿咱们当冤种!” 十几个里正连忙喊醒所有村民快速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赶路,时不时还要骂上两句。 “老子半夜才眯着,醒来就被甩一条街!” “他娘的,君子不夺人之先——他们夺了!” 最惨的是刚换里正的王家村。 王扒皮贪墨公账,加上易子而食的事情暴露以后成了村里的过街老鼠,不过在族老的袒护之下,没有赶他们走,毕竟村里关系复杂,打断血肉,打不断血脉,谁家不带点沾亲带故的呢。 新上任的里正王有志是族老的侄子。 他们昨儿下午才到的平昌州,比别人足足晚了一整天的脚程,到现在腿还是酸的,王有志抱着账本哭丧着脸:“我们公账被王扒皮花了,昨晚咬牙凑钱买的粮,还没焐热就又要追人!” 人群里七嘴八舌,像一口开了锅的粥。 “听说那俩村半夜子时就溜了!” “溜就溜,还故意把车子先推到西城门安顿,生怕咱们听见!” “呸!逃荒还讲兵法,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们脚底抹油,咱们脚底抹辣椒也得追!” “我媳妇刚缝好的鞋底子,又得跑烂!” “烂就烂!总比吃灰强!” 有老汉催促:“后生们,别骂了,骂能把人骂回来?赶紧出发吧!” “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追!” 西城门下,尘土腾起老高。 十几个村的队伍像被鞭子抽的陀螺,一股脑儿涌出门洞。 守兵被吓得一激灵:“今儿啥日子?逃荒的也这么早?” 人潮卷着骂声、脚步声、车轮声,汇成一条灰龙,直扑官道而去。 第64章 绿意盎然山坡寻宝 离开平昌州,下一个停靠点是两百五十里外的广陵府。 脚程快些,四天可到,慢些,五天也足够了。 谢家村的队伍作为领头羊,一路遥遥领先,昨夜子时便悄然出发的队伍,仅在途中短暂休整了一个时辰,便又借着月色匆匆赶路。 夜间行路,反倒避开了白日的酷热与曝晒,更有里正备好的火把和火镰照亮前路,带的水也充足,路上倒不算十分辛苦。 时近正午,烈日灼人,官道旁的尘土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陈进虎回头看了看身后明显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抬手示意,指向官道旁几棵巨大的、投下浓荫的老槐树。 “歇息一个时辰!抓紧时间弄吃的,手脚都麻利些!”他骑在马上高声吩咐,意气风发。 如今他看谢家村的人,是越看越顺眼。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刚才还显得有气无力的人群立刻“活”了过来。 人群像是听到了某种指令,只留下守着行囊的人,便瞬间涌向道路两旁的山坡。 陈进虎都看傻眼了,嘀咕道:“刚才还蔫儿吧唧的,这怎么让歇了反而来劲了?” 也难怪他们如此兴奋,越靠近广陵府,沿途的景色就越发不同。 官道旁的槐树、柳树愈发茂密,清风也带上了些许湿润的凉意。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地貌,在逃荒者眼中,就意味着附近的山坡很可能藏着能吃的东西! 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天生就点亮了“野外寻宝”的技能,他们对土地的认知远超谢秋芝的想象,任何能入口的东西,不仅认识,还能头头是道地说出名字和吃法。 在挖野菜这一块,谢秋芝不得不对他们竖起大拇指。 见村里人都往山坡上冲,谢秋芝也拉着李月兰和谢文,上了东侧的山坡。 她努力回忆着原主的记忆,弯腰仔细在地面上搜寻。 起初入眼的尽是野草,还是野草,并没有任何像是野菜的绿叶。 远处忽然有位婶子惊喜地低呼一声:“呀!灰灰菜!” 这一声如同号令,呼啦啦一下子,周围的人全围了过去。没一会儿,那片灰灰菜就被薅得干干净净。 这附近没有村落,山坡上的野菜无人采摘,只要能辨认,必有收获。 谢秋芝他们三人总是慢人一步,每回发现野菜,等他们赶到时,地上往往只剩下些被踩踏的痕迹和零星的草根。 谢秋芝有些气馁,直起腰捶了捶后背:“算了,跟她们抢不过。咱们往边上人少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她们看不上的漏网之鱼。” 谢文耸耸肩,无所谓道:“行吧,反正咱家现在也不全指望着这点野菜顶饱。能找到点是点,找不到就当溜达了。” 李月兰也点头同意:“嗯,人少的地方清静,说不定真有惊喜。” 三人避开主流人群,拐进一处背着阳光的阴坡。 空气瞬间凉爽下来,这里的植被更为茂密,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 忽然,李月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脸上先是疑惑,随即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咦?这味道……好熟悉……” 她循着气味,小心地拨开一丛茂密的杂草,眼前赫然出现一小片生长得极为旺盛的绿色植物,茎秆呈独特的四棱形,叶片皱巴巴的,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 “呀!是野生薄荷!” 李月兰惊喜地叫出声,她掐下一片嫩叶,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那清凉提神的香气瞬间驱散了不少疲惫。 “真是薄荷!野薄荷!” 谢文凑过来,弯腰看了看,又用手扇着风闻了闻,表情颇不以为然: “哦,就这个味儿啊,挺冲鼻子的。这玩意儿又不能当菜吃饱肚子,挖它干嘛?你看别人都不要的。” 在他想来,不能顶饿的东西,自然不入其他村民的眼,也没啥大用处。 “你懂什么!”李月兰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发亮,如数家珍地说道: “这可是好东西!等到了京畿道,咱们安定下来,剪两枝插地里,不出多久就能长成一大片!到时候凉拌、泡茶、驱蚊虫,样样都行!做菜炖肉时放一点,还能提味去腥呢!”这些都是她作为美食博主的小常识,说起来头头是道,信手拈来。 谢秋芝也蹲下来,笑着补充道:“妈说的对。这薄荷用处可大了,而且特别好种活。你看这里没人采,估计就是大家觉得它味道怪,还不顶饿。” 她指了指周围,这一片薄荷确实无人问津,长势野蛮。 李月兰她从那个宝贝老虎斜挎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小心翼翼地贴着根挖,尽量多带些土坨。 她把连着泥土、根须完整的薄荷递给谢秋芝:“芝芝,你先收好。晚上放进空间里,试试看能不能先用阳台的花盆种上。这样等咱们到了京畿道,就能直接移植到地里,马上就有新鲜薄荷吃了!” 谢秋芝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根系,点头:“根须挺完整的,看样子移栽成活率很高,起码九成以上。” 谢文看着她们那认真劲儿,忍不住笑道: “妈,您现在都学会‘可持续发展’了呀?不错不错,值得表扬。不过有的野菜味道也太苦了,你们可千万别挖到苦的往回种。” 李月兰一边继续寻找健壮的植株,一边笑道: “忆苦思甜嘛,现代人有钱了也爱吃野菜,咱们这叫提前进行‘情怀消费’。别说,你爸以前就好这口,出去吃饭经常点那个野菜肉丸汤。” 谢文对野菜实在无感,耸耸肩不再发表意见,但还是蹲下身子帮忙一起挖。 谢秋芝和李月兰一边挖,一边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 “妈,要是有苦菜、荠菜、紫苏的整株就好了,到时候都移植到咱们以后的小菜园里去。” 李月兰被女儿勾画的美好蓝图逗得直乐:“那你干脆再写块匾,就叫‘谢氏野菜大观园’!” …… 山坡上,人群依旧忙碌。 “铛——铛——铛——”里正集合的锣声响了起来。 大家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几乎每个人都抱了一些野菜回来,许多人舍不得把老根去掉,毕竟根茎也是能吃的。 谢秋芝心头一动,跑到一位相熟的婶子跟前,看着她手里几棵根系粗壮的扫帚苗,商量道: “婶子,您这扫帚苗根粗,能不能让给我两棵?我拿薄荷跟您换!薄荷嚼在嘴里提神醒脑,赶路困了嚼一嚼特别管用。” 那婶子很是爽快,直接把那几棵根须完整的塞给她:“拿去吧妮儿!反正我们也只掐嫩梢吃,这老根太苦了,本来也是要扔的。” 就这样,谢秋芝一路“讨”,一路用薄荷“换”,竟然凑齐了灰灰菜、藜蒿、鸭儿芹、扫帚苗、野苋等十多种野菜的整株。 她悄悄将这些带着泥土希望的“宝贝”放在板车阴凉处,等到夜晚进入空间,再种到花盆里过度。 第四日薄暮时分,广陵府那高大的青砖城墙终于远远地浮现在眼前。 陈进虎勒住马,回身望着疲惫却眼神明亮的谢家村众人,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声音洪亮地宣布: “头名!咱们是十八支队伍里,第一个到达广陵府的!” 身后,三洼地的村民也紧赶慢赶的跑来。 赵老七喘着粗气两手撑在膝盖上:“谢里正……谢兄……谢忠……你们,等等我......” 第65章 赈灾粮被截胡 陈进虎照例带着队伍在广陵府南门排起长队,板车一辆接一辆,像条疲惫的木头长龙,等着入城补给。 守门的兵丁挨个查验照身帖,动作粗暴,嘴里不耐烦地吆喝:“快些!都麻利点!” 谢秋芝蹙眉看着这些兵丁,全都面相凶狠,看他们的眼神满是嫌弃,仿佛在看一群脏兮兮的乞丐。 谢秋芝皱了皱眉,小声嘀咕:“凶巴巴的,好像我们欠他银子。” 谢锋正要递上一家人的帖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铁蹄声和车轮滚动声! “让开!都让开!官家粮车到了!”一声厉喝传来。 谢家村的队伍立刻被粗暴地推挤到一旁,紧贴着城门内冰冷的青砖墙根等候。这种情况,自然是朝廷的粮车优先。 谢锋只见二十辆骡车排成长列,车上盖着崭新的油布,布角赫然绣着醒目的“赈”字。车轮沉重地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辙印。 一名披甲校尉利落地翻身下马,声音洪亮地唱名:“奉户部指令!押运赈灾粮两百五十石,交广陵府西仓,赈济灾民!速速来人验收,盖城门章!” 这“盖城门章”就好比取经路上的通关文牒,需沿途盖章证明粮车确已送达,回去才好向户部交差。不光城门要盖,进了城,粮仓那边还得再盖一个,缺一不可。 刚才还对流民呼来喝去的守门兵丁,此刻齐声应和,脸上堆起近乎谄媚的恭敬,小跑着迎上去,那变脸的速度,让谢秋芝看得直撇嘴。 谢家村的人何曾见过这么多赈灾粮、这么威武的押粮兵和气势十足的校尉?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又羡慕地望着,眼里闪着光。 粮队验收、盖章需要时间。有两个押粮兵等得无聊,就在离谢锋不远的地方凑在一起咬耳朵。 谢锋耳力极佳,断断续续的话语飘进他耳中: “说是两百五十石?嘿,西仓那边照旧只收七十五石做样子…剩下的一百七十五石,老规矩,今夜就走水路,全进大人的私仓!” 另一个咂咂嘴:“每次都只留三成?这…能行吗?听说临漳洲的赵知州不是因为这事被砍头了么,风声不是紧了吗?” “操那闲心干嘛?咱们的任务就是把粮送到这儿!剩下的,不归咱管!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谢锋心头猛地一沉,像被重锤击中!原来朝廷的赈灾粮,就是这样被层层截留、中饱私囊的! 他眼底瞬间窜起怒火,灾民饿得啃树皮、吃观音土,易子而食的惨剧犹在眼前,这些人却敢贪墨足足一百七十五石救命粮!听这口气,还是惯犯!这两万多斤粮食,能救活多少人命?这种草菅人命的蛀虫,简直不配为人! 他死死盯着那队粮车离开的方向,将“西仓”、“水路”、“私仓”这几个关键词狠狠记在心里。 广陵府城内指定的粥棚区域是一片很大的空地,足够谢家村和三洼地扎营休息。 此时,后面的其他村子连广陵府的影子都还没看到,他们足足领先了一整天。 这本该让人松一口气,谢锋却眉头深锁。 篝火旁,谢文和谢秋芝低声说笑着什么,谢广福默默检查着板车轱辘,这短暂而珍贵的安宁画面,却让谢锋心头一阵酸涩难受。 他们谢家村是幸运的,有朝廷的告示批文,有逃荒的目标,有机会去京畿道重建家园。 可那些没有门路的村子呢?那些苦苦等待朝廷赈济的灾民呢?等来的却是被贪墨了七成的掺沙米糠? 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他的目光却越篝火,投向远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屋脊轮廓——那是西仓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咳了一声,吸引家人的注意。 声音压得极低,开门见山:“爸,妈,我打算今晚去西仓探一探。” 谢广福眉心猛地一跳,放下手中的工具:“去那儿?做什么?那地方也是能随便去的?” 谢锋凑近些,声音更低了,几乎只剩气音:“下午那两个押粮兵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们说,每批粮只给西仓留三成糊弄人,剩下的全进私人口袋!临漳州的赵德全刚因贪墨被斩,他们竟还敢顶风作案!这背后的水恐怕深得很。既然让我听到了,我不能当不知道,我必须去亲眼确认一下。” 谢文立刻攥紧了拳头,又急又忧:“哥!西仓那是官家重地,肯定有兵丁看守!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李月兰和谢秋芝也瞬间望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谢锋抬起手腕,亮出那块不起眼的黑色智能手表:“别担心,我有这个,能看时间,必要时也能报个平安。秋芝,把你那电棍和我的黑色作训服给我,再给我那把西瓜刀和强光手电。我有分寸。” 李月兰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里揪紧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从小骨子里就有一股不容沙子的倔强和正义感。逃荒路上见过的惨状已经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如今又亲耳听到这种黑幕,如果让他装作毫不知情,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真相会像一根根毒刺,日夜扎在他的良心上,不得安宁。 就像之前王家村易子而食的事曝光前,那几天全家人都憋闷得喘不过气。 谢锋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要是没听见,还能骗自己说朝廷有难处,拨下来的粮就这么多。可既然听见了,知道了真相,再装聋作哑,那就跟亲手把那些等粮救命的人推下悬崖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母亲和妹妹依旧忧心忡忡的眼神,继续道:“我要是因为怕事就缩了这一步,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睡觉都不会踏实。这大宁朝的天是够黑,水是够深,但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赵德全能伏法,就说明朝中还是有正气在的。我今晚就去查个明白,若真是贪腐,咱就想办法把这事捅出去!不能让这些蛀虫好过!” 谢广福沉默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唉…良心这东西,一旦醒了,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由不得你装作看不见、听不着。罢了…你去吧。但务必记住!” 他盯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叮嘱:“一切小心!安全第一!事不可为,立刻退回!我们等你回来!” “好,你放心,我有数。”谢锋郑重点头。 最后,谢秋芝从空间里取出电棍、强光手电、西瓜刀、黑色作训服和轻便的跑步鞋。 谢锋接过黑色的电棍,拇指轻轻一按按钮,棍头立刻“滋啦”一声,爆出令人心悸的蓝白色电弧。 “看,秋芝买的这玩意儿很顶用,碰一下就能让人麻半天。真有麻烦,我脱身不难。”他试着挥动了两下,动作熟练。 谢广福还是眉头紧锁:“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千万小心……” 李月兰红着眼圈,反复交代:“做事千万别冲动!凡事想想家里人,你的安全最要紧!” “我明白,正因为是他们的地盘,才更需要有人去捅破这层黑幕。你们安心待在这里,等我消息,天亮前我一定回来。”谢锋保证道。 谢秋芝吸了吸鼻子,指着自己的电话手表,强调:“哥,一定…一定要报平安!” 谢锋笑了笑,将电棍别在后腰,用力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放心,你哥我当年在部队里可是尖兵中的尖兵,这点探查不算什么,别总把你哥想得那么弱。” 说完,他利落地换上深色作训服和运动鞋,检查好所有装备。最后看了一眼家人,转身便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广陵府深沉的夜色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第66章 西仓暗影 广陵府的夜色浓稠如墨,打更人的梆子声遥远而模糊。 谢锋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鬼魅,凭借现代特种兵的身手与这具身体的本能,快速潜行至城西粮仓区。 西仓的高墙有一些破碎的瓷片嵌在两米高的墙沿上,闪烁着冰冷骇人的光,像是巨兽龇出的獠牙,防备着每一个不速之客。 门洞下,两名守夜军抱着长矛,脑袋抵着脑袋在打瞌睡,对即将到来的夜行者毫无察觉。 谢锋蹲在墙根最深的暗影里,呼吸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周边的环境,寻找着墙体上最细微的凹凸与裂缝。 找到了!他眼神一凝,整个人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 左脚精准地蹬进一道砖缝,右膝顺势上提,核心力量爆发,身体几乎与垂直的墙面平行地向上窜去。 接近两米高的墙头,他指尖扣在墙沿裂缝处,指腹巧妙地避开锋利的碎瓷,腰腹发力,整个人便利落地翻上墙头跃入西仓后院。 后院的库房门紧锁,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结构,几个轻灵得不像人类的跳跃攀爬,借助阴影和廊柱的掩护,便从一处通风的气窗钻入了西仓内部。 仓内弥漫着谷物特有的尘土味和陈旧木材的腐朽气息。 他屏息凝神,感官放大到极致,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掏出强光手电,调节到最微弱的散光模式。 光线所及,六辆双辕骡车一字排开,上面盖着的崭新油布,在弱光下依然能看清那个刺眼的“赈”字。 正是白天的粮车! 地上,新鲜杂乱的车辙印清晰可见,那些车印……诡异地指向仓库另一侧的一扇小门。 谢锋眼神一冷,唇角紧抿, “王八蛋,赈灾的粮食真的被秘密运走了七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疑虑,手电光熄灭,整个人再次融入黑暗。 循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牲口的微弱气味,以及地面上那真实存在的车轮碾压痕迹,悄无声息地摸向那扇小门。 循着车辙印一路追踪至知州后衙,谢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这贪墨的背后竟是一州主官!这大宁朝的水,果然深得可怕! 车辙印并未在知州后衙终结,这里只是中转的一环。 谢锋凭着在现代战场上锤炼出的追踪本能,避开巡逻的衙差,沿着更深、更隐蔽的车轮痕迹继续追踪。 痕迹穿过几条无人小巷,最终指向了广陵府城外东南方向,那里有一个废弃已久的小码头,当地人称之为“老鸦渡”,因位置偏僻、水道淤塞,早已不被官方使用,但私下里的勾当,却最爱这种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味道。 谢锋躲在暗处,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码头。 果然,两条没有悬挂任何旗号的平底漕船静静地靠在朽坏的木栈桥边,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正无声而迅速地将板车上的粮袋搬运上船。 动作熟练,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 “快点!卯时前必须离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压低声音催促,不时紧张地望向运河下游方向。 “果然是要从水路运走!” 谢锋心中冷笑。利用贯通南北的运河体系销赃,神不知鬼不觉,真是好算计! 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豹耐心等待着,直到那一批粮袋几乎全部装船,板车被拉走,码头上只剩下两个看守在船头打盹。 就是现在! 谢锋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烟,悄无声息地滑下堤岸,快速攀上其中一条吃水最深的漕船。 船舱盖着厚厚的油布,但并未锁死,他轻轻掀开一角,里面堆满了麻袋,麻袋上面赫然贴着两层封条! 内层一张,是醒目的官府朱印,清晰地盖着“广陵府赈粮专用”的字样和一个复杂的官方印鉴。 而外层,竟然又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私印封条,上面是红墨盖的“和丰粮记”的商号印章! 两张封条,一公一私,一官一商,就这么荒谬又赤裸地交叠糊在一起! 谢锋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是铁证! 证明这批打着朝廷旗号的赈灾粮,在入库甚至未曾真正入库的瞬间,就已经被明目张胆地标记为了私商货物! 贪墨之猖狂,已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按理说,做这种掉脑袋的勾当,办事的人应该小心翼翼撕掉所有官方痕迹才对。 这一次,不知是搬运的力工粗心偷懒,还是这伙人胆大妄为、上下打点通畅到了无所畏惧的程度,竟然留下了这最要命的证据! 天赐良机! 他从随身的腰包掏出瑞士军刀,用锋利的刀尖,极其小心地、沿着边缘将这两张紧紧黏连在一起的封条完整地剥离下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拆除炸弹。 确保两张封条上的印鉴文字都完好无损,甚至连粘连处的浆糊痕迹都最大程度地保留着。 这薄薄的两张纸,此刻重逾千斤。 仔细地、平整地卷好两张封条,塞腰包里,轻轻拉上拉链。 心脏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剧烈跳动,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愤怒。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无声无息地合上油布,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如同来时一般,消失在老鸦渡浓重的夜色和水汽之中。 谢锋并没有直接回谢家村的营地,而是绕去了府衙后院,那里是广陵府知州顾峤的住所。 今夜赈灾粮要随船离开,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相信知州大人能心安理得的睡觉。 而且今夜,那个押粮校尉也不见了踪影,他估计他们应该是还有未办完的事要交代。 谢锋摸到府衙后院的时候,看到一处偏僻的书房此刻竟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晃动的人影,压低的交谈声隐约可闻,与这寂静的夜格格不入。 谢锋深吸一口气,如狸猫般蹿上房顶,找到最佳位置,用匕首尖端极其小心地撬开一小片松动的瓦隙。 正当他伏于书房屋顶之时,另一道身影,也如同轻烟般从另一个方向飘然而至,落在了另一侧的屋脊之上。 第67章 屋顶探查猖狂贪墨的知州 此人名叫 燕七,年约二十五六,身量中等精瘦,大概一米七五的样子,穿着一身利于夜行的深灰色劲装,几乎与屋瓦颜色融为一体。 他面容瘦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时刻闪烁着冷静与审视的光芒。 他是玄策卫麾下“风哨”中的佼佼者,尤其擅潜行、追踪、情报探查,轻功卓绝,心思缜密。 此行奉命探查广陵府赈灾粮贪墨一案,已在广陵府探查盘桓月余,将知州顾峤的关系网、往来官员摸了个大概,却始终苦于没有直接证据钉死这条老狐狸。 今日赈灾粮抵达广陵府,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关键节点。 燕七如履平地般在屋脊上行走,无声无息。 他同样注意到了那异常的车辙印,一路追踪至此。 正欲寻个最佳角度窥探,身形却猛地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对面屋顶上,那里,竟然已伏着一个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谢锋也察觉到了来自前方、几乎不存在的注视感! 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心脏漏跳半拍,这是......暴露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月光被薄云遮蔽,只能看到对方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同处于禁忌之地的警惕和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下方隐约传来的交谈声。 一种微妙的直觉告诉他们:对方不是守卫,不是贪墨一方的爪牙,这种打扮,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只可能有一个目的,就是查案。 几乎是下意识地,两人竟在同一时间,抬起了手,比出了一个一模一样、干净利落的噤声手势! 动作同步得令人惊讶。 燕七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对面。 一身从未见过的黑色紧身衣裤,脸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格外沉静的眼睛。 对方的呼吸绵长细微,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若非自己感官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 高手! 绝对的高手! 燕七心中瞬间做出判断,这种隐匿功夫,甚至在他们以追踪闻名的风哨中都属顶尖! 他是谁? 就在这时,下方书房内再次传来顾峤和押粮校尉的对话,内容越发惊心动魄。 两人立刻压下心中的惊疑和探究欲,极有默契地同时俯下身,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下方的对话上,各自从细微处捕捉自己需要的信息。 这一刻,他们仿佛是合作多年的搭档,无声地划分了监听范围。 室内的声音来自白天的那个押粮校尉和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 中年官员正是广陵知州顾峤,他此时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身暗紫色绸缎常服,肥胖的身体陷在太师椅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黄花梨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对面站着的,正是白日里那位趾高气扬的押粮校尉,押粮校尉此刻却微微躬着身子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谄媚: “顾大人,一切安排妥了。今夜子时三刻,两条漕船已靠在城东‘废料码头’,都是咱们自己的人,嘴巴严实得很。您放心,照陆大人定的老规矩,账面走三成入库,记七十五石,应付朝廷查验绰绰有余。剩下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如同气音,“……一百七十五石,分装完毕,即刻发船,顺着运河北上,直送‘老主顾’的粮栈。” 顾峤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吹了吹浮沫,并没立刻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浑浊和刻意拿捏的腔调: “嗯。陆兄办事,向来是周到的。这运河贯通南北,确是方便啊……咳咳,” 他轻咳两声,放下茶盏,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只是,近来朝中并非太平无事,临漳州姓赵的脑袋才刚挂上旗杆,血还没晾干呢。玄策卫那帮活阎王的鼻子,灵得很,咱们这边动静……是不是稍缓一缓更稳妥?” 押粮校尉立刻赔笑,语气却带着肯定: “大人您的担心在理,不过陆大人也特意吩咐了,说北边那几个县,今年‘灾情’报得重,朝廷盯得紧,这粮食‘耗损’得太少反而惹人生疑。再者,‘老主顾’那边催得急,价钱也比市面上高了足足两成,这……箭在弦上啊。” 听到“价钱高了兩成”,顾峤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一下,眼中贪婪之光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像是很无奈: “唉,陆兄既然已有决断,本官自然配合。只是务必告诫下面的人,手脚干净利落,所有经手之人,都必须是最可靠的!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他加重了语气,“朝廷年年拨粮,北三县却年年喊饥,这戏……总不能唱砸了。” “是是是,卑职明白!”校尉连连点头,“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绝无问题!” 顾峤这才像是放心了些,身体往后靠了靠,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那就好。对了,这次的‘辛苦钱’,陆兄那边……” 校尉心领神会:“大人放心,陆大人交代了,还是老规矩,‘水耗’‘折耗’的名目走,您的三成,‘漂没’的银子,随下一批‘南货’一并由运河送回您府上,绝对稳妥。” “嗯。” 顾峤满意地点点头,终于露出些许真实的笑意,他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身体放松下来,习惯性地从怀中摸出那本蓝皮册子,翻开最新一页,拿起笔舔墨,似乎要记录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又合上了,他转身,将册子郑重放入桌案上一个不起眼的黑铁匣中,“咔哒”一声上了锁。 “钥匙?”校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是每次交接的必要程序。 顾峤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滑稽的得意表情,拍了拍腰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压低声音笑道: “在这儿呢,睡觉也带着。这东西,比本官的印信还要紧呐。” 府衙后院屋顶上,谢锋屏住呼吸,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头! 运河、陆大人、北三县、老主顾、高价、漂没银子……一条清晰而罪恶的链条在他脑中瞬间形成! 看着屋里的两条蛀虫,他心中瞬间有了全盘计划。 抬头看了眼同样偷听的燕七,谢锋先一步闪身跳下屋顶隐遁。 对面的燕七想要追上去,却放不下那本蓝皮册子,那本册子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本账本,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怎么能错过。 燕七从屋顶上来,隐身进入后院的僻静角落等待时机。 其实谢锋也没有走远,他只是不想和燕七打照面,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管是和谁接触都极为不利。 他也想偷那一本蓝皮册子,看那顾峤宝贝稀罕的样子,肯定是账本之类的东西。 他躲在顾峤的窗下静静聆听,确认屋内的顾峤陷入深度睡眠之后,他毫不犹豫就撬开窗户进到卧室,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惊人。 手电筒的散光照在室内,谢锋极快的找到那个黑铁匣,刚把匣子拿起来,就听到顾峤翻身的动静,那钥匙竟是被顾峤压在了身下。 钥匙是拿不到了,那就暴力破开。 谢锋关掉手电,麻利的从原来的窗户跳出去,还不忘给顾峤把窗户关好。 第68章 学霸破译账本暗号 燕七潜伏在角落的假山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也想上前和谢锋抢账本,却担心两人若是打起来会惊动顾峤,那么今晚的粮怕是运不走了,玄策卫需要这批粮食顺利离开码头,只有这样证据链才足够完整。 今夜“老鸦渡”小码头上的两船粮食已经被玄策卫标记上,无论如何是跑不脱他们的鹰眼了。 唯一的遗憾是,要是自己再早一些下手,那蓝本账册应该就是玄策卫的了,有了账本就能给陆俨多上一道枷锁。 但是在看到谢锋行云流水的身手,他心中暗叫一声:“好快的身法!这人的目标也是账本!难道是沈大人担心我不成事,又派新的风哨过来?可是他怎的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想了想,燕七还是不放心,打算跟上谢锋伺机拦截账本,看清他的路数。 然而,谢锋得手后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瞬间消失在府衙后院的墙外,一瞬间就融入最深的黑暗,燕七对自己的轻功和追踪术极有信心,她觉得谢锋再厉害也不会比他还要敏捷快速。 但燕七追到墙角时才发觉,那人选择的逃脱路线刁钻无比,速度更是快得超乎想象! 前方那人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中东拐西绕,灵活得不可思议,仿佛根本不需要视力探路,更可怕的是其爆发力和变速能力,几个起落间,距离竟迅速拉远! “啧!” 燕七拼尽全力,却只觉得对方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黑鱼,眨眼间就消失在前方巷口的浓重夜幕里,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站在空无一人的漆黑小巷中,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和一丝挫败。 “好家伙……这身手……” 燕七低声自语,眼中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燃起强烈的兴趣和战意: “风哨里绝对没有这号人物!哪怕是整个玄策卫,也找不出几个逃脱功力能到这般地步的!来无影去无踪,比他还像个夜枭子!” 他遗憾地摇摇头,却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可惜了,没能交上手……真想试试他的深浅。” 今夜虽未拿到账本,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个也在追查此案、且实力深不可测的神秘人物。 这广陵府的水,看来比他想的还要深。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只是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他转身,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他需要立刻将今夜所见所闻传回,而那个黑衣夜行客的形象,已深深印在他脑中。 回到谢家村宿营的位置,谢锋看到家人都还没睡,一盏小小的油灯摆放在车梆上,映着几人紧张的面容。 “哥!”谢秋芝压低声音,看到他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赶紧递上水囊。 谢锋顾不上喝,将黑匣子拿出来,在昏黄的光线下,大家看到一个黑漆漆的铁匣子,上面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 谢广福看着这把锁,皱了皱眉:“这锁太结实了,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谢广福让谢秋芝从空间里拿出她的老虎钳,对准锁头,轻轻一夹,“咔嚓”一声,锁头应声而断。 他轻松地把锁头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有老虎钳在,什么锁头都不怕。” 谢秋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简单就打开了,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打开黑匣子,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本蓝皮册子,册子里并非预期的清晰账目,而是一堆令人费解的鬼画符: “水耗·丙三·五百石” “折耗·丁七·千二百石” “脚耗·戊九·八百石” 每页页脚还有更小的批注,写着“纹银·足色·癸卯”、“库平·九八·甲辰”之类的字样。 “这……这是什么天书?”李月兰看得一头雾水,心沉了下去。 谢锋眉头紧锁,拳头捏得发白,他也没料到对方如此狡猾谨慎!这账本落入不懂的人的手中,就跟天书也没有区别。 一直沉默的谢文凑了过来,看了好一会,眼神开始变得锐利起来,闪烁着一种遇到挑战性谜题时的兴奋光芒。 他拿起册子,几乎贴到油灯前,手指在膝盖上快速划拉着,嘴里极快地念念有词,大脑飞速运转。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 “我明白了!这是三层加密的暗号!是一套完整的黑话系统!” “快说!”谢锋急道,呼吸都急促起来。 “看,”谢文指着册子,语速飞快但清晰,“‘水耗’、‘折耗’、‘脚耗’这些名目,指的就是他们贪污时假借的借口名目,什么水路损耗、折算损耗、脚夫损耗,这是第一层伪装。” “后面的天干,‘丙’、‘丁’、‘戊’,这很可能代表不同的经手官员、环节或者是背后不同的势力代号!这是第二层,隐藏责任人!” “数字‘三’、‘七’、‘九’以及后面跟着的具体石数,‘三’可能代表三成回扣,‘七’代表七成分润,结合石数就能算出具体每个人贪了多少!这是第三层,核心数据!” 他翻到页脚:“还有这些小字,‘纹银’、‘库平’指赃款的形式和成色,‘癸卯’、‘甲辰’绝对是交割日期或者更高级的流水代码!” 谢锋听得目光发亮,用力一拍弟弟的肩膀,激动道:“好小子!有你的!能反推出具体数目和指向吗?” “能!”谢文无比肯定,从自己的老虎挎包里掏出一支备用的铅笔和巴掌大的记事本开始演算。 “这不是简单分赃!是漕运贪污网络的黑账!只要结合朝廷明文规定的正常耗损比例,再对照这册子里代码出现的规律和频率,就能把他们每一笔黑账都算得清清楚楚!这帮蠢货,自以为聪明,却留下了完整的破译线索!” 真相如此骇人听闻,绝不能沉默。 “必须捅出去!让全城都知道!”谢锋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正义的火焰。 “怎么弄?我们去告官?官官相护!说不定立刻就被抓了!”李月兰担忧至极。 谢秋芝眼睛一亮:“我有办法!既安全,又能瞬间传遍全城!” 她拿起账本和谢文迅速核算出的最关键、最触目惊心的条目,得到对应的信息再确认好字体,最后笑着对谢锋说:“哥,你们帮我望风。” 她回到板车上,放下油布,瞬间带着账本消失在原地,进入了她的空间。 二十分钟后,她再次出现,手里捧着一叠洁白挺括、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A4纸。 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字迹,详细列出了广陵府近三年赈粮被贪墨的骇人总数目、几次大的经手人代号、分赃比例,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语言直白有力。 最妙的是,那规整统一、毫无生气的宋体字,根本看不出任何笔迹特征,如同天降神谕。 “这是……”谢文拿起一张,看着那清晰得过分的印刷体,目瞪口呆。 “打印机打的快一些,要是手写,咱们写到天亮都写不完,还容易留下自己的字迹。快,趁天没亮,把这些‘传单’撒到全城各个角落!让他们暴露在阳光下” 谢秋芝简单解释,语气带着急切。 谢锋接过那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认真的读着上面的文字: 标题是:广陵府赈灾粮贪墨真相大揭秘 水深火热的广陵府百姓们: 你们可知,朝廷年年拨下的赈灾粮,竟被知州顾峤与陆大人治下的押粮校尉等人私吞大半? 以下是近三年广陵府赈灾粮被贪墨的骇人真相: 三年总计贪墨粮食:12,000 石。 每年贪墨情况如下...... 谢峰看着上面的文字,点点头,纸上的内容发人深思,简直就是现代博眼球的宣传单。 这一叠A4纸至少有一百张之多。 谢广福喜欢在家里打印图纸,谢文和谢秋芝需要打印学习资料,所以空间里的A4纸还有整整一大箱没开封的,这一叠纸他们就算洒在城里也不会心疼。 第 69章 广陵府的天被捅破了 第二日清晨,广陵府的上空仿佛是冰水里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全城瞬间沸腾! 上百张洁白、挺括、光滑得不像凡间物的纸张像凭空出现一般,散落在街头巷尾、茶馆酒楼、菜市口、府衙门口的鸣冤鼓上,甚至随着晨风飘进了深宅大院的门缝里。 最先发现它们的更夫和早起的小贩愣住了。 他们捡起这从未见过的“神纸”,触手冰凉滑腻,比最好的宣纸更硬挺,比绸缎更光滑。 上面的字迹更是让所有识字的人头皮发麻。 一模一样! 每一个字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小、粗细、间距分毫不差,横平竖直,规整得令人窒息,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和精确! “这……这不是人写的字!”一个老秀才拿着纸片的手剧烈颤抖,脸色煞白,“这、这是天书!是鬼神之笔!” “老天爷开眼了啊!”一个妇人猛地跪倒在地,朝着天空磕头,泪流满面:“是神仙!是神仙看不得狗官贪墨我们的救命粮,降下神谕了!” “对对!是天罚!是雷公电母用闪电刻在纸上的!”另一个汉子激动地大喊,指着那整齐划一的字迹:“凡人哪能写出这样的字?你看这笔画,这力道,根本不是毛笔!” 恐慌、敬畏、最终化为滔天的愤怒!纸片上那些冰冷清晰的数字和条理分明的罪状,在“神迹”的光环下,拥有了无可辩驳的力量。 “原来朝廷年年发这么多粮,咱们只吃到三成!” “剩下的都被顾峤这些天杀的贪官吞了!还利用运河运走卖了!” “北三县饿死的人,都得算在他们头上!” 不到晌午,激愤的百姓已经堵死了府衙大门,他们举着锄头、扁担、木棍,吼声震天动地: “狗官顾峤出来!还我粮食!” “喝人血的东西!滚出来!” “朝廷知不知道你们这样贪!” 人群彻底疯狂了,有人当场把纸片塞给闻讯赶来、试图驱散人群的守仓兵丁和衙役,兵丁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内容,再触摸那诡异的纸张,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抖得连水火棍都拿不稳,仿佛握着的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或是来自阴间的诉状。 府衙内,早已乱成一团。 顾峤刚起床,就闻报外面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暴民,还没等他发火,衙役头子就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洁白的A4纸,声音都变了调: “大大大…大人!不好了!天、天降檄文!全城都是!上面…上面……” 顾峤一把抢过纸片,只看了一眼,肥胖的身体就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那纸张的材质、那诡异的字迹,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再加上上面条条指向他的罪状… “妖…妖术!这是妖术!”他嘴唇哆嗦着,色厉内荏地嘶吼,但眼中的恐惧却出卖了他。 下面的衙役头子面无人色,颤声道:“大人,百姓们都说…说是上天降罚,是神仙写的…现在群情激愤,堵死了衙门,还、还堵住了城门,不让昨日的押粮队离开!说要拿人祭天!” “反了!反了!”顾峤猛地站起来,又因腿软跌坐回去,嘶喊道:“调兵!快去调营兵弹压!把这些刁民…” “大人不可啊!”衙役头子还算清醒,哭丧着脸,“这‘神纸’满城都是,现在动手,岂不是坐实了?民愤已成,强压会出大乱子的!为今之计,唯有…唯有断尾求生啊大人!”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如今还有什么断尾求生的法子?” 他低声咆哮,也不知是在骂办事不利的下属,还是骂那个捅破天的神秘人: “账本……账本怎么会丢?都给我去查!” 几个心腹衙役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后方的钱师爷缓缓开口了。 他是个干瘦的老头,三角眼,山羊胡,眼神里透着老吏特有的精明和冷酷。 他更是顾峤的头号智囊,许多见不得光的主意都出自他手。 “大人”钱师爷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毒蛇吐信 “请息怒。此刻不是追究账本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争取时间。” “时间?怎么争取?现在全城的百姓都堵在门口!那些纸片……他们把漕运、北三县的事都捅出来了!这已经不是贪墨,这是捅破天了!陆俨大人那边怕是也……”顾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钱师爷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正因为捅破天了,才更不能乱。百姓为何闹?是因为饿,是因为觉得粮食没了指望。如果我们把粮食发下去呢?” “发粮?”顾峤猛地停下脚步,瞪着他,“那岂不是坐实了我们仓里有粮?而且那点粮食……” “大人!西仓和府库里的那些粮食,咱们还带得走吗?” 一句话,让顾峤瞬间冷静下来,是啊,那么多粮食,目标太大,根本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运走。 钱师爷继续道:“既然带不走,留在那里,就是铁证如山!等着观风使或者钦差来查抄吗?不如……我们主动把它‘发’了!” 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咱们就打着‘自查亏空、弥补历年缺额’的旗号,开仓放粮!不仅发,还要大张旗鼓地发!让全城的人都来领!只要是拿着照身帖的,管他是本地流民还是外地逃荒的,都发!发的越多越好,越乱越好!到时候数目对不上,那不是正好吗?” 顾峤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明白了师爷的毒计。 “妙啊!” 他一拍大腿,粮食发光了,仓库空了,就算朝廷来查,也无账可对,无粮可查!死无对证! 再则全城的人都跑来领粮,人山人海,场面必然混乱不堪,谁还会留意府衙后门的动静?他们正好趁乱…… 最关键的是他还能落个‘知错能改、紧急补救’的名声,将来对上对下,好歹有个转圜的余地! 第70章 金蝉脱壳虚假发粮 顾峤点点头,满意的看着钱师爷。 “大人切莫慌张!” 钱师爷躬身道,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粮食发的越快,场面越乱,留给我们的时间就越多。等粮食发完,百姓散去,也算是给这件事一个交代不是,到时候您在府衙前面争取时间,小的在后院安排大人您的家眷、细软。等您前面完事了,夫人和少爷们也早已由心腹护送,从水路或小道悄然离城了。届时,您再‘挂印而去’,岂不从容?” “好!就依此计!立刻去办!” 顾峤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告诉下面的人,放粮的时候手脚‘大方’点,别抠抠搜搜!越快发完越好!核验照身帖更是走个过场即可,不必细究!” “是!”手下人立刻领命而去。 于是,一场看似“悔过赈灾”、实则是“销毁罪证、制造混乱”的闹剧,在广陵府衙门前紧急上演。 而顾峤和钱师爷,则在后堂紧张地安排着潜逃的每一步计划。那些被发放出去的粮食,成了他们逃脱审判的烟雾弹。 此时,府衙门前混乱的人群中,一身普通布衣的燕七也轻易得到了一张“神迹”。 他只扫了一眼内容,心中便已了然。 “果然是他…昨夜那个黑衣人。” 燕七摩挲着光滑的纸面,眼中闪过惊叹和一丝无奈的笑意:“好手段!真是好手段!竟能弄出这等…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来。而且这纸上这字…是如何印得如此一模一样的?这样的印造为何能一夜之间完成?莫非是海外番邦的奇技淫巧?” 他比百姓想得更深,立刻意识到这是人为,且极可能与他昨夜遭遇的神秘高手有关。但这效果,确实堪比神迹。 “广陵府的天,终究是破了。 燕七低声自语,将纸张仔细折好收起: “顾峤完了,这纸片是催命符,也是导火索。漕运、户部…该有不少人今晚要睡不着觉,急着收拾细软跑路了。” 他抬头望向运河方向,松了口气:还好,子时那两艘船已经出发,自己收集的其他情报差不多齐了。 现在,加上这满城的“神谕”和即将爆发的民变,上面想捂也捂不住了。 他需要立刻将最新情况传回京城,这一次,那一条大鱼怕是越挣扎越暴露。 只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燕七对这个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 广陵府衙门前,前所未有的“盛况”正在上演。 衙役们运来一袋袋从府库和西仓紧急调运出来的粮食。 知州顾峤站在衙门口的台阶上,一脸“沉痛”和“自责”,对着黑压压暴怒的人群高声宣布: “乡亲们!本官御下不严,致使仓吏贪墨,酿成大祸!本官之过也!今日开仓,不仅补发今日之粮,更要弥补历年亏空!凡我广陵府籍百姓,凭照身帖,人人可领粮五斤!以示本官悔过之心,赎罪于万民!”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充满了“担当”和“悔意”。 底下饿怕了的百姓哪里听过父母官如此“诚恳”的道歉,又见白花花的米粮真的搬了出来,顿时群情激动,高呼“青天大老爷”的声音甚至压过了之前的骂声。 看着激动的人群,顾峤满意的点头。钱师爷精心策划的缓兵之计和金蝉脱壳的第一步是成功了。 大规模发粮必然造成全城轰动和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这里。 甚至城里的流民和荒民也会闻风而动,这广陵府越乱对他越有利。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们挤在人群中,看着衙役和兵丁们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分发粮食。 “快!快点!下一个!” 负责核验照身帖的衙役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哑了。 官差只求快点了事,根本无人仔细核对照身帖上的籍贯细节,只要手里有张帖子,就匆忙划个记号,然后称粮。 人群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广陵府衙的屋顶。 “青天大老爷”的称颂此起彼伏,白花花的米粮被一双双渴望的手接过去,仿佛这不是一场迟来的救济,而是一场天大的恩赐。 顾峤站在高阶上,俯瞰着这由他亲手导演的“万民拥戴”的戏码,脸上那沉痛的表情几乎快要绷不住,转化为一丝得意的冷笑。 钱师爷的计策果然奏效了,这群愚民,几斤粮食就能堵住他们的嘴,搅乱他们的眼。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挤在汹涌的人潮里,也各自领到了那份意外的“馈赠”。 谢里正掂着手里实实在在的五斤小米,脸上难掩兴奋: “嘿!真领到了!这广陵府的官儿好像也没那么坏到底嘛!” 旁边的赵老七紧紧搂着粮袋,像是护着命根子,咧着嘴嘟囔: “就是!管他黑心白心,能给粮就是好心!这狗官……呃,这大人总算做了回人事!” 然而,与这短暂的喜悦格格不入的是谢家几人的凝重气氛。 李月兰和谢秋芝默默地将粮食收进最稳妥的地方,母女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虑。 李月兰低声道:“芝芝,你觉不觉得……这好事太邪乎了?天上哪能凭空掉馅饼,还正好砸咱们逃荒的头上?” 谢秋芝用力点头:“妈,我也觉得不对劲。发得太快了,太乱了,好像巴不得赶紧发完似的。” 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谢广福凑近谢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老大,你怎么看?” 谢锋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混乱的现场:那堆积如山的粮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衙役们机械地重复动作,只求速度根本不管核对,队伍长得看不见尾,后面的人还在疯狂往前挤,而之前还在高阶上表演的知州顾峤,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这事绝没那么简单。您看……” 他悄悄指向发放点: “衙役发粮不论户、不论口,见照身帖就发五斤!这哪是赈灾?这分明是散财!谁家官府赈灾不按丁口细算?这根本不是救济,这是在清仓!” “您看那粮堆,下去得多快!这后面还有望不到头的人,这粮绝对不够发!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发完!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上面……” 谢锋的目光投向空空如也的高阶,“那位‘青天大老爷’呢?戏还没唱完,主角怎么就先退场了?” 谢广福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沉。他历经世事,一点就透,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倒吸一口凉气: “嘶……你的意思是……这根本不是悔过,这是……障眼法?” 第71章 玄策卫火哨办事 “没错!”谢锋眼神锐利如刀: “就是障眼法!用这些带不走的粮食,制造全城混乱,吸引所有目光。如今百姓都挤在这里抢粮,谁还会去注意贪墨之人的去向?谁还会去管运河码头?他顾峤正好趁机金蝉脱壳!等粮食发完,人群散去时,他恐怕早已带着家眷细软跑得无影无踪了!到时候,留给朝廷一个空粮库和这些暴动不满的百姓,这就是一个烂摊子!” 谢广福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缓缓点头: “好毒的计策!既暂时平息了民愤,又销毁了罪证,还给自己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和混乱作掩护……甚至临走还能骗个‘好官’的名声……这顾峤,怎么这么坏!”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很是无奈,他们平头老百姓能做的事太少太有限了,就算谢锋再厉害,也不能把顾峤杀了泄愤,这事最好还是由朝廷出面解决。 府衙前的“领粮盛典”正进行到高潮,人声鼎沸,几乎失控。 堆积的粮袋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后面队伍里的人们开始焦躁地向前拥挤,衙役们疲于奔命,嗓子喊破也压不住阵脚。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如惊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击在青石板上,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排队的人群惊愕地回头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股铁流汹涌而来! 三十号马骑! 马上的人清一色的玄黑劲装,外罩暗红色薄披风,披风上以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海东青。 骑士们个个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腰间佩刀,马鞍旁挂着短弩,一股沙场带来的凛冽杀气扑面而来,让喧闹的现场瞬间为之一静! 百姓们看到气势如虹的铁骑,下意识地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出通道。 这支队伍根本无视现场的混乱,风驰电掣般直冲府衙大门! “玄策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为首一名骑士声如洪钟,甚至没有完全勒停马匹,只是亮出一面乌木令牌,上面一只海东青栩栩如生,仿佛要浴火而出。 那乌木令牌!!! 谢家五口人想起沈砚也送了他们一块这样的,令牌上就有玄策卫的刻字,沈砚赠送乌木令牌的时候,他们还没听过玄策卫的大名,果然是他们孤陋寡闻了。 眼前这三十骑兵,那股扑面而来的凛冽煞气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为他们脑海中“玄策卫”三个字填充了最直观、最震撼的注脚。 原来,持有那乌木令牌的玄策卫执法人员,竟是这般模样! 光是气质和穿着就能窥见玄策卫所代表的力量究竟是何等模样。 谢秋芝看得眼睛发亮,几乎忘了呼吸。 少女心性让她下意识忽略了现场的紧张与肃杀,满心满眼都是那队骑兵整齐划一的动作、冷峻挺拔的身姿以及披风上那仿佛要振翅飞起来的海东青。 “哇……”她小声惊叹,脸颊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终于看到古代版的特种部队了!这……这也太帅了吧!”她已经在心里暗暗决定,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今天这震撼的一幕画下来,那飞扬的披风、冷硬的线条,一定要仔细描摹下来! 而与女儿的“看热闹”心态不同,现场的情况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沈砚随手赠出的那块乌木令牌,其背后所代表的能量和信任,其“含金量”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想象! 这不仅仅是一块简单的令牌,更可能是一道护身符,甚至是一张能在关键时刻直通权威的“门票”! 更重要的是,玄策卫,似乎正是这个时代专门惩治贪官污吏的“反腐利剑”! 玄策卫领头人亮出玄策令之后,挡在府衙门口的衙役和兵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让开道路。 这队人马,正是玄策卫·火哨! 他们刚刚完成一项紧急任务,途经广陵府准备返回京城复命。 刚进城门,火哨一队队长秦岳,便看到了风哨留在城门暗处的独特标记——三道不起眼的划痕,指向望火楼方向。 这是玄策卫内部的惯例,在外执行任务的小队若发现同僚标记,需前往汇合,互通情报。 秦岳立刻带人前往望火楼,刚好遇上正在焦急观察府衙动向的风哨燕七。 “火燃邪祟!”秦岳沉声道,这是玄策卫最简单的会面暗语。 “风过无痕。”燕七回道。 当他在望火楼上看到楼下那队熟悉的暗红披风,大喜过望,如同见了救星,立刻飞身而下,对过暗语之后,语速极快地将广陵府贪墨案、神秘账本失踪、顾峤假意放粮实欲逃跑的推断尽数道出。 玄策卫火哨专司“非常之变”,那些边关哗变、州府贪墨、漕运劫粮都属于“非常”之变,他们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简单来说火哨就是皇帝的刀,专切别人不敢切的毒瘤。 而今天这桩事,刚好就在火哨的职能范围之内,也只有他们能快速的解决此类事件,而不需要层层通报等待结果再来定夺。 “秦队!来得正好!顾峤老贼恐怕要跑!只我一人难以控制全局!” 秦岳听完燕七的描述,眼神瞬间冰冷,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身后的火哨只吐出一个字:“走!” “喏!”三十铁骑轰然应诺,杀气腾空! 于是便有了方才铁骑直奔府衙的一幕! 火哨队伍分出十人,如虎入羊群般瞬间控制住府衙前院所有通道,冷冽的目光扫视全场,原本混乱的发粮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秦岳则亲自带着另外二十人,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直插府衙后院! 果然撞见顾峤一家老小十数口,带着几十个大箱笼,正慌慌张张地准备上马车逃离! 第 72章 拖延时间逃荒速跑 “顾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秦岳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寒铁交击。 顾峤看到这群如同天降的煞神,尤其是那面乌木令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管家、家丁还想反抗,火哨骑士甚至没用刀,只是用刀鞘和拳脚,瞬息之间便将所有人打翻在地,捆得结结实实! “全部拿下!查封府库、书房!一应物证,仔细搜查!”秦岳命令简洁有力。 从进城到控制全府,拿下堂堂一州知州,火哨行动如风驰电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当秦岳押着面如死灰的顾峤及其家眷从府衙出来时,外面的百姓都看呆了。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大的哗然! “抓……抓起来了?” “真的是贪官!” “那刚才发粮……果然是骗我们的!” “我们的粮食啊!还没领到呢!” 瞬间,醒悟过来的百姓怒火再次被点燃!尤其是那些排在后头、眼看无粮可领的人,愤怒和失望彻底爆发了! “抢啊!跟他们拼了!” “把我们的粮食抢回来!” 人群彻底失控,疯狂地冲向那些还没搬走的粮袋和已经领到粮食的人!府衙前瞬间沦为抢劫和殴斗的战场!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看得心惊肉跳。 “快!收拾东西!赶紧走!”谢锋大吼一声。 如今广陵府的府衙已经被玄策卫火哨控制,这件事就由朝廷去操心了,谢锋就能安心的继续赶路去往京畿道。 两个村子的人再也不敢停留,趁乱拉起板车,背上行李,拼命向城外挤去。 刚冲出城门,就迎面撞上其他十几个刚刚抵达、还摸不着头脑的逃荒村子。 “老哥,城里咋了?咋乱成这样?”有人拉住气喘吁吁的谢里正问道。 谢里正和赵老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他们必须给自己的村子争取逃跑时间! 谢里正故作焦急地大喊:“发粮!城里官府发粮!一人五斤!见照身帖就发!快去啊!去晚了就真没了!” 赵老七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对啊!快去吧!就在府衙门口!队伍排得老长了。”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瞬间明白两人话里的意思,也跟着附和。 “快!快去府衙!顾青天放粮了!见者有份!去晚了就没了!” “真的假的?不是本地的也能领?” “能领!能领!我刚领了五斤小米!快去吧!” “放粮?!”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后来抵达的难民队伍中炸开!他们一路上过得比谢家村和三洼地苦多了,听到“放粮”眼睛都绿了!再也顾不得多想,嗷嗷叫着向城内冲去。 谢里正回头望了一眼陷入彻底混乱的广陵城,心中并无多少愧疚。 反正他也没说谎,城里确实是在发粮,只不过……发完了,而且现在正在抢而已。 赵老七也是一脸开心,他希望后面的村子耽搁得越久越好。 而谢锋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队玄甲红披的火哨骑兵,他们将顾峤塞进囚车,正如同押送一件货物般,冷漠地驶离混乱的现场。 然而,当逃荒的村民气喘吁吁、满怀希望地冲到府衙门前时,这里哪里还是发放赈粮的现场,分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之前领到粮食、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成了首要目标。 七八个人围住一个抱着米袋的妇人,撕扯抢夺,妇人死死护着袋子,发出凄厉的哭喊 “放手!这是我家娃的命啊!求求你们!” “都是你们!你们这些先来的!把粮食都领光了!” “放屁!官老爷就发了那么点!后面肯定还有!” “还有个屁!官都被抓走了!没看刚才那些黑衣服的官爷把狗官锁了吗?!” “那……那我们的粮怎么办啊?!呜呜呜……” 人群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冲撞,不断有人被推倒,惨叫声、哭嚎声、怒骂声混杂在一起。 逃荒的村民看呆了: “粮呢?!官府的粮呢?!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不是说有的发吗?!” “妈的!他们就是骗子,哄咱们进来耽误咱们的时间,这样他们就能争取时间赶路,咱们这是又被他们摆了一道啊。” 当逃荒的村民意识到自己被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骗了,愤怒的情绪瞬间爆发。 “这些黑心肝的,明明知道粮食发完了,还骗我们说有粮,这不是坑人吗?”一个老汉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像是要找人算账。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真是无耻啊!他们这是把我们当猴耍呢!” “这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真是会算计啊!他们这是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垫脚石’,自己踩着我们往上爬呢!” “可不是嘛!他们骗咱们进来,他们自己好趁机跑路!” “算了,算了,咱们也别在这里干等了,粮食已经没了,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是啊,咱们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他们走了就走了,咱们还是自己顾自己吧。” 谢家村和三洼地如今是家家户户得了粮食,还是他们平时舍不得吃的粗粮,人口少的得了十几斤,人口多的,家里足足得了几十斤。 这就是妥妥的大丰收,两村的队伍背着粮食都不觉得重了,一路上脚步轻快地朝着京畿道的方向走去。 夜晚宿营,谢秋芝把冰箱里的最后一罐雪碧灌在水囊里,给每个人都喝了一些。 这些日子,他们私底下加餐,把空间里的蔬菜和肉类都吃空了,水果和饮料也都喝完了,就连那两包牦牛肉干也在路上左一粒右一粒的消耗没了。 李月兰后悔啊,早知道就再省着点吃了,要不然那些水果和蔬菜但凡带点根和籽的都留下来,试着种一下该多好啊,现在全都霍霍完了,想留种都留不了。 这种懊悔是在他们上次挖了野薄荷之后开始产生的,那时候谢文说了一句“可持续发展”,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第73章 鼓舞人心直奔永定门 李月兰还在懊悔自己的粗心,谢秋芝则是躲在板车上,画白天看到的玄策卫的样子。 她的手法极其专业,甚至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精准与高效。 她没有选择常规的平视视角,而是选取了一个略低的仰视角度,仿佛观察者正置身于慌乱的人群之中,仰视着那队如同天降神兵般的骑士。 这个角度瞬间赋予了画中人物一种压迫性的崇高感和力量感。 勾勒马匹肌肉轮廓时,用的是富有弹性和力量的弧线,表现盔甲质感时,则转为短促、硬朗的排线,仿佛能听到金属的摩擦声,而描绘披风时,线条又变得流畅而奔放,完美捕捉住了布料在疾驰中猎猎飞舞的动感。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一幅栩栩如生、充满动态和力量的《玄策火哨驰援图》便已在她的速写本上诞生,玄策卫的样子被她用画笔精准定格,整幅画充满了呼之欲出的张力,仿佛下一秒画中人就要破纸而出。 板车外,谢锋、谢文、谢广福还在说话。 “哥,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这广陵府已经沦陷,咱们手里的账册还有用吗。”谢文觉得这本账册就像是烫手的山芋,怎么处理都不对。 谢锋望向沉入夜色的京城方向,语气凝重: “广陵府知州的贪污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他背后那些以‘丙’、‘丁’、‘戊’代称的人物,才是真正制定规则、吞没巨利的大鱼。我们这样的身份,能将事情推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再追查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略作停顿,声音压得更低:“等咱们进了京城,找个机会,把这本册子交到有可能扳倒他们的人手中。” “谁?” “观风使,沈大人。”谢锋念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了一丝的期望。 “经过这件事,我特意找陈官差打听了一下,玄策卫,全名,大宁玄策亲军都指挥使司·玄策卫,是大宁开国以来最锋利、也最隐秘的一柄刀,它只向皇帝一人负责,不设衙门、不挂牌匾,对外只称“镇北将军府”的幕僚司,实则独立于六部、锦衣卫与东厂之外,拥有暗查、镇变、先斩后奏的权利。老百姓对玄策卫是敬而远之,贪官污吏对玄策卫是闻之色变。 玄策卫内部分风、林、火、山四哨。风哨潜行天下,查吏治、勘灾情。林哨潜伏军镇,监兵饷、录将功。火哨就是咱们白天看到的那些,他们遇遇到紧急事件,可以先斩后奏,持火符调兵三千以内。 山哨专护沈氏血脉,必要时可为储君“清障”。这玄策卫就像古代版的中纪委、中央警卫团和应急管理部的三合一部门,是最高首长手里的一把利刃。临漳州一案便是沈大人所办。而且,沈大人并不叫沈墨,而是叫沈砚,是皇帝的亲外甥,他能将玄策令这种令牌交托于我,那么他在玄策卫中地位不凡,有可能还是个领导,或许也只有他有能力、有魄力,也有相对超然的立场,来撕开这张巨网。” 谢广福郑重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没错。证据必须交予值得托付之人,这人更需有足够的权柄与能力,才能接得住这烫手山芋,将它化作斩向贪官的利剑。我也认为沈大人可信。” 谢文赞同的点头,小小的身体透着一股老成:“那咱们就交给他!”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晨雾尚未散尽,油布上竟凝结了晨露,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现象。 看着大家都在收拾行囊准备启程,陈进虎和谢里正便将谢家村的人全都召集到一处,人头黑压压地围拢在一起。 大家都在猜,估计是要说接下来的路程了,气氛有些凝重,又带着一丝期盼。 谢 里正站到一块大石头上,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疲惫却又期待的脸。 他用带着口音的大嗓门喊道: “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们!都精神精神!听我说!”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就连三洼地的村民也有一大半凑上来听。 “看看咱们身边的人!再看看咱们来时的路!” “咱们是从哪儿开始的?从谢家村、临漳州、汝阳府、承安州、定远府、平昌州最后是广陵府! 一开始是啥光景?地里冒烟,蝗虫遮天,甚至有的人吃观音土,喝脏水、甚至还有人饿到丧良心易子而食……多惨呐!那是人过的日子吗?不是!” 人群寂静下来,许多老人和妇孺想起了最初的绝望,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咱们没趴下!咱们挺过来了!一步步挪,一步步蹭,咱们走到了平昌州! 还记得那三口义井吗?还记得那能照见人影但好歹有点米油香的粥吗?那是我第一次觉着,好像……好像咱们能活下去了!” “后来到了广陵府!”提到这里,谢里正脸色一沉,随即又扬起声音,“那狗官顾峤不是东西!贪百姓的救命粮!但结果咋样?玄策卫的天兵到了!狗官被锁走了! 这说明啥?说明这天下,终究还是有王法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的声音再次拔高: “看看咱们头顶的天!是不是越走越蓝!看看路上的粮价!是不是越靠近京城越贱!看看脚下的路!是不是越往前走越平坦好走!” “是!” 人群里爆发出零散却真诚的回应。 “这一路太他娘的不容易了!多少熟悉的人没挺过来,倒在了半道上!咱们能走到这儿,是老天爷开眼,也是咱们自己命硬!咱们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死去的亲人!” “现在,京城就在眼前了!好日子就在前头等着了!咱们能在这最后一步上拉稀摆带吗?能让后头那帮家伙追上来,把咱们的好田、好机会抢走吗?” “不能!” 这一次,回应声响亮了许多,带着不甘和斗志。 谢里正声音里带着一种沙哑真实感: “所以咱们要保持住现在的优势,别让人赶超了,下一站就是清河州,再往前!就是京城!天子脚下!” “到了京城永定门外!不光有粥,还有新的照身帖!知道这意味着啥吗?意味着咱们能优先挑选以后安家的地方!先到的,就能挑那离河近、土质肥、离家近的好地!后到的,只能捡人家挑剩下的孬地!咱们一路拼命跑到最前头,为的是啥?不就为了这个吗?” 谢广福立刻接话:“里正叔说得在理!先选地,就能选上好的水浇地,旱涝保收!就能选离林子近的地,砍柴盖房都方便!就能选离官道近的地,以后卖个粮食鸡鸭都容易!晚一步,好地就都是别人的了!咱们这一路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这话简直说到了所有庄稼人的心坎里!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没有比一块好地更实在的奖赏了! 人群顿时激动起来,交头接耳。 “谢里正!咱们听你们的!” “对!拼了!最后一哆嗦了!” “绝不能让人超过去!” 陈进虎看着士气被重新点燃的队伍,大手一挥:“好!要的就是这股劲!收拾东西!咱们目标是直奔京城!” 又有村民疑惑了:“官爷,不是说下一站就是清河州吗,那咱们不在清河州停一晚吗?” 陈进虎大声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我和谢里正商量了一下,打算一鼓作气直奔京城永定门,不在清河州停留,给大家至少争取一天的时间早点到永定门。各位也别担心太多,接下来的路会有河道溪流,大家缺水就去河里取水,我见你们昨日在广陵府都领了粮食,这些日子该是不缺吃的,这才提出这个要求。” 人群里立刻响起嗡嗡议论,很快冒出几条清亮的嗓门。 “听官爷的,一口气直奔京城永定门!” 第74章 路上溪水不忧愁 三洼地的村民和里正赵老七混在谢家村人群里,听清了陈进虎要一鼓作气直扑京城的决定,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很难理解谢家村疯狂赶路的行为: “娘的咧,从这到那永定门……这得有多远?”有人歪着头,掰着沾满尘土的指头粗粗一算:“少说也得再走他娘的八百里地吧?!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乖乖,这谢家村的人胆子也太肥了,连清河州都不歇?可别累垮了……” 但嘀咕归嘀咕,抱怨归抱怨,赵老七那双精明的老眼却一直没离开过谢家村的队伍。 他看着谢锋那小子前后照应、沉着安排的样子,看着谢家村的人即便累得够呛也咬牙跟着的劲头…… 慢慢的,他心里的那点不情愿和害怕,竟然奇异地转化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他娘的……谢家村这帮人,是真有种啊!”他心里暗骂一句,却带着点服气的意味。 “从临漳州开始,就数他们主意正,胆子大,运气好像也他娘的比别人好那么一丢丢?跟着他们,虽然颠簸得要死要活,但好像……还真能捞着点实在好处?” 广陵府门口那五斤粮可还在他怀里揣着呢!虽然过程惊险,但实打实落着了。再看看后头那些还没影儿的村子,连这五斤粮的味儿都闻不着! “妈的,富贵险中求!这逃荒路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赵老七把心一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谢忠这老狐狸虽然心黑,但眼光是真毒,路子是野!他敢带着全村赌这把大的,老子……老子就敢跟!” 他心里嘀咕着,立马找到了随队的那两位官差。 赵老七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急吼吼地对官差说:“两位差爷,大事!谢家村那边商量好了,不停清河州,要直接奔京城永定门去抢好地!咱们……咱们是不是也得赶紧跟上?” 一位官差皱了皱眉:“不停清河州?这路程可不近,人吃得消吗?” “差爷您放心!”赵老七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谢里正和陈爷都盘算过了,说路上有溪流不缺水,咱们粮食也还够。您二位还不知道谢里正那人?精得跟什么似的,没把握的事他能干?他谢家村干啥,咱们跟着干,准没错!他就是那领头雁,咱们跟着飞,省力又不会迷路!这节骨眼上,一步慢步步慢,好地要是都被谢家村挑完了,咱们三洼地的乡亲往后可咋办?” 另一个官差听了,与同伴交换了个眼色。他们这一路也见识了谢家村那个老里正确实有点章法,做事稳妥,赵老七这人虽然像个没主见的跟屁虫,事事以谢家村马首是瞻,但这法子往往省心又稳妥。于是点了点头:“行吧,既然他们敢走,咱们也没道理怂着。通知下去,收拾东西,跟着谢家村的节奏,咱们也直接往京城赶!” “好嘞!多谢差爷!”赵老七喜出望外,他回头冲自家三洼地的乡亲们吼了一嗓子: “都跟紧了!别掉队!谢家村吃肉,咱们怎么着也能喝上口热汤!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想想京城的好田地!想想热乎的稠粥!他娘的,不就是八百多里地吗?就算走上十天半个月又怎么样,老子这把老骨头,就舍命陪君子,跟谢家村赌这一把了!” 队伍再次开拔,目标直指京城。 三洼地的人推起板车,死死咬在谢家村队伍的尾巴后面,俨然一副“铁杆跟班”的架势。 也许是否极泰来,这路竟越走越顺坦,离开广陵府地界还没太久,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在官道旁,水声潺潺,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这可是逃荒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遇到除了井水之外的活水溪流! 那股子兴奋劲就甭提了,根本不等谢里正或官差们正式下令休整,几乎所有人,无论是谢家村还是三洼地的,都欢呼着、争先恐后地扑向了溪边。 陈进虎也没拦着大家,反而自己也走到上游处,痛快地掬水洗脸,然后把水囊灌满。 渴坏了的村民捧起水就痛饮,清甜冰凉的河水瞬间驱散了满身的疲惫和燥热,大家忙着将所有的水囊、瓦罐都灌得满满的。 谢秋芝也兴奋极了,因为长期赶路,头发和脸颊平时都蒙着一层尘土。 此刻见到这清澈没有被工业污染的活水,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在上游一处河岸边踩着石块蹲下洗手洗脸。 不少汉子甚至直接脱了上衣,跳进较深的水洼里,痛快地洗刷一路的风尘,惹得妇人们一阵笑骂。 谢秋芝哎呀一声,也赶紧捂住眼睛,真是非礼勿视,她拉着李月兰往上游人更少的地方走去。 忽然,她眼尖地发现岸边泥地里长着一片熟悉的锯齿心形叶子的植物,是鱼腥草! “妈,快来看!这儿有折耳根!”谢秋芝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忙招呼李月兰过来。 李月兰一看,也是喜上眉梢:“还真是!这东西清热解暑,今晚正好给大家添道菜!还能顺便留个种。” 母女两人立刻动手,用小刀和木棍小心地挖掘着鱼腥草的根部。 可惜,这好东西哪藏得住,她们才挖了一小把,就被同样来上游取水的妇人看见了。 “哎?广福媳妇,你们挖啥好东西呢?”那妇人一眼认出是能吃的野菜,嗓门顿时拔高。 这一喊不要紧,瞬间引来了好几双眼睛,很快,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传开:“上游有鱼腥草!快去找啊!” 没一会儿,谢秋芝发现的那一小片鱼腥草,连同上下游类似的地方,都被闻讯而来的人们“扫荡”得干干净净,连刚长出的嫩芽都没能幸免。 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泥地,谢秋芝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将手里那一点点收获小心收好,好歹种在空间的花盆里,也能留个种吧。 接连三日,队伍沿着官道跋涉,一路上遇见了几次溪流,但是大家都没有第一次那样失态了,该补给的就补给,该洗漱的就洗漱,一时间队伍里面那股子汗酸味淡去了不少。 越往京城方向走,官道两旁逐渐被一片茂密的山林所取代,高大的树木枝桠交错,在黄昏时分投下浓重的阴影。 眼见天色将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陈进虎便决定将这林子作为临时的宿营地。 村民们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很快便依着树干、靠着板车,或用油布勉强搭起简易的窝棚,生火熬野菜粥,也有人累极了蜷缩着进入梦乡。 夜半时分,谢秋芝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冻醒的。 自她魂穿到这个世界,经历的都是烈日炙烤、大地焦枯的旱魃之象,夜间虽凉,却从没有感受过这般刺骨的冷意。 她坐起身挑起油布的一角看向外面,耳边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呼啸声,是风。 狂风卷过密林,摇动着无数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仿佛整个森林都在不安地躁动。 一种没来由的心悸攫住了她,那是一种对自然力量的莫名敬畏和预感。 睡在外面的谢锋和谢广福也一角被风吹醒,营地陆续有人抱怨天气的变化。 “妈,妈!快醒醒!”谢秋芝急忙推醒身旁熟睡的李月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开心和担忧,既开心天上终于下雨了,又担心他们会被淋湿:“好像要下雨了!” 李月兰睡得正迷糊,被女儿摇醒,还有些不清醒,嘟囔着:“下雨?芝丫头你说梦话呢?咱们逃荒以来,天上何时掉过一滴雨?快睡吧……” 她的话音还未落。 “啪!” 一滴冰凉、硕大的水珠重重砸在油布上,溅开一小片湿意。 紧接着,“啪啪啪——!”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密集地砸落下来,击打在干燥已久的树叶上、泥土上、油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瞬间连成了一片急促的雨幕! 第 75章 雨夜密林寻人 李月兰睡意瞬间全无,赶紧起身检查板车的油布有没有漏雨。 谢锋和谢广福也摇醒了谢文,卷起铺盖堆在板车上避雨。 谢文缩在李月兰和谢秋芝的中间躲雨,因为板车空间有限,谢锋和谢广福没法上来一起避雨,只好各自披上另外的油布,戴上草帽遮雨。 “哎呀!真下雨了!” “快起来!下雨了!” “粮食!别让粮食淋湿了!” 村民先是惊喜,然后才惊觉他们是露天而睡的,没有遮雨的地方,家当里有被褥和粮食,都有可能被淋湿。 没有人抱怨,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扑向自家那些视若生命的粮食袋子和怕湿的行李! “快!把油布盖严实了!” “板车往树下推推!哎哟不行,树下也漏雨!” “被子!被子收进来!” 男人们吼叫着拉扯油布,女人们慌乱地归拢物品,孩子们也被惊醒,懵懂地帮着传递东西。 黑暗中,谢秋芝只听见雨声、风声、人们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 然而,这最初的慌乱过去,有人伸出手,接住那甘霖,喃喃自语: “雨……真的是雨……” 渐渐地,不知是谁先开始,压抑的、充满难以置信的喜悦的低语变成了欢呼: “下雨了!老天爷!终于下雨了!” “苍天有眼啊!下雨了!” “地有救了!庄稼有救了!” 许多人仰着头望着天空,哪怕浑身湿透,也毫不在意,脸上洋溢着近乎狂喜的笑容。 这场他们期盼了三年的雨,终于下了。 汉子们淋着雨,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谢里正。 来人是村里唯一的猎户谢彪的媳妇,李氏李秀琴,此时她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惊惶。 “里正叔!里正叔!不好了!”李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被雨声淹没,“我家那口子……谢彪他……他不见了!他还没回来!” 李秀琴有些语无伦次,谢秋芝和李月兰在板车上躲雨都能听见她的哀求。 谢里正心里一咯噔,赶忙将她拉到稍微能避雨的地方:“慢点说,彪子媳妇,咋回事?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到底是不见了还是没回来,你倒是说清楚啊。” “傍晚扎营的时候,他看着这林子,就说……就说手痒了。” 李氏急得一边哭一边说:“他说好几年没见着这么茂盛的山林了,旱灾时山里光秃秃的,兔子都不见一只……来到这,他说林子那么密,山里活物肯定要出来,他……他没忍住,背着弓就偷偷进山了,说快去快回,打点野味给伦儿添补添补……可这都多久了,雨都下疯了,他还没回来!我……我怕他出事了!” 谢彪是谢家村唯一的猎手,身手敏捷,经验丰富,但再好的猎手也是凡人,在这陌生的、暴雨滂沱的深山老林里,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谢里正脸色凝重起来,他立刻通知了陈进虎,又喊上谢锋和族老们。 众人一听,心都沉了下去。 “胡闹!简直是胡闹!”谢六爷气得跺脚,“这黑灯瞎火又暴雨倾盆的,是打猎的时候吗?” “现在说这个没用,”谢锋冷静地打断,目光转向李秀琴,“彪婶,您最后看见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李秀琴努力回忆着,颤抖地指向密林深处的一个方向:“好……好像是那边……他说那边地势高些,可能有野物的山窝子……” 谢锋对陈进虎和谢里正道:“陈官爷,里正爷爷,不能干等,我得带几个人进去找找,这场雨太邪性,容易迷路出意外。” 陈进虎眉头紧锁:“这太危险了!林子里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必须去!”谢锋语气坚决,“咱们好不容易走了大半的路来到这里,不能丢下任何一个人,愿意去的汉子们带上绳子和柴刀,互相拴着腰,别走散了!” 谢彪在村里人还连着几家亲戚的,为人也正义,没一会就有三四个汉子站起身表示一起去。 “爹,娘,我们进去找人,你们在外面等我们回来,放心,不会有事的。”谢锋、谢文和谢秋芝平时在外人面前都是喊谢广福和李月兰爹娘的,只有私底下才会喊爸妈。 谢广福和李月兰知道他们是拦不住谢锋的,还不如表现得平静一些,所以李月兰只是点点头:“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谢广福拍拍他的肩膀:“山里危险,万事小心些。” 很快,一支由谢锋带领的七八人搜救队组成了。 他们点燃了尽可能多的火把,虽然火光在暴雨中摇曳不定,时明时暗,但总好过彻底的黑暗。 每个人用粗绳系在腰间,连成一串,握着柴刀或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闯入了那片漆黑未知、被狂风暴雨蹂躏的森林。 一进入林子,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是疯狂摇曳的枝叶构成的漆黑穹顶,雨水像瀑布一样从上面浇下来。脚下是湿滑的淤泥、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厚厚的落叶,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火把的光芒被压缩到极小一圈,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尺的范围,四周是无尽的、咆哮着的黑暗。 “彪叔——!” “谢彪——!你在哪儿——!” 他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但声音很快就被风雨声吞没。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忽然,最前面的谢锋猛地停下,高举火把照向前方。 只见前方一片狼藉,好几棵碗口粗的树竟然歪斜倒塌,形成了一个杂乱的障碍,泥水在那里汇聚成一个小洼地,浑浊不堪。 “小心点!这树像是新倒的!”谢锋大声警示,心中不祥的预感加剧。 就在这时,侧后方传来一声惊叫和重物落地的闷响! “哎哟!我的脚!陷进去了!”是谢铁匠的声音。 原来是他一脚踩空,陷进了一个被落叶掩盖的兽坑里,幸好坑不深,但扭伤脚是免不了的。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拉他,混乱中,有火把掉在泥水里,“嗤”地一声熄灭了,周围的光线顿时暗了一半。 而就在这光线骤减、人心惶惶的瞬间...... 第 76章 暴雨密林遇狼群 “嗷呜......” 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穿透密集的雨幕,从不远处黑黢黢的山坡方向清晰地传了过来!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要刺骨。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狼嚎相继响起,彼此呼应,显然不止一头! 饥饿的狼群,也被这场暴雨逼出了巢穴,正在附近徘徊! “狼……是狼!”一个汉子声音发颤地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柴刀。 谢锋的心猛地揪紧,谢彪失踪、暴雨、有人受伤、现在又出现了狼群……所有最坏的情况似乎都在这一刻汇聚了! 他没有抽出别在后背的电棍,电棍或许能伤害狼,但它不是一个对付狼的好工具, 它的失败风险远远高于成功几率,狼厚实的皮毛是天然的绝缘屏障,只有电棍的两个电极必须同时穿透毛发直接接触皮肤才能形成有效电路,如果只是电在毛上,效果会微乎其微,甚至完全无效。 一次不成功的话还极有可能彻底激怒狼群,使它发起更凶猛、更疯狂的不死不休的攻击。 这相当于断掉了自己撤退的后路,而且一只成年狼体重可达50公斤以上,在攻击状态时肾上腺素飙升,对疼痛的忍耐力远超人类,谢秋芝买的民用电棍的功率不足以瞬间制服它们。 谢锋缓缓抽出腰间的砍骨刀,刀刃在剩余的火光下反射出寒芒,对着惊惶的众人压低声音说道: “别慌!都靠拢!背对背!把受伤的人护在中间!点火的东西都拿出来!狼怕火!” 残余的火被尽力聚拢,人们挤成一团,刀刃和木棍齐齐对外,紧张地注视着周围黑暗中那些可能闪烁着绿光的方向。 风雨声和隐约的狼嚎交织,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林间夜曲。 他们找到了谢彪可能来过的痕迹,却也把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 “都别乱!听我命令!”谢锋的声音压过了风雨和汉子们心中的恐慌。 他在现代的雨林特训中经历过比这更凶险的场面,知道现在如果有一丝犹豫都可能酿成大祸。 眼神迅速扫视周遭环境,无形中忘了自己现在是古代的谢锋,潜意识里把自己当做那个在雨林特训里和战友们一起面对危险的那那个兵王,快速分析了这次跟着一起寻人的几个汉子的性格和能力。 谢大山人如其名,身材最为高大魁梧。 谢石墩像石墩一样结实、下盘稳固,力气极大。 谢铁牛是谢彪的亲戚,除了实在,没发现别的身体上的优点 谢长河 也是谢彪的堂哥,性格比其他人更细腻,有一膀子力气。 谢永强最为争强好胜,是五人中最拼命的那一个。 这五人也是上回在汝阳府花二十一两银子买续命粮的时候,整夜在衙门门口守着粮食的五人,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谢锋评估完五人的能力,立刻下达了一连串清晰而果断的命令: “谢石墩!你和谢大山,柴刀向外,守住北面那个土坎,那是缓坡,狼最可能从那上来!” “剩下的人,以我为中心,围成圆阵!脚受伤的铁头放在最中间!火把聚在外围,剩下的火折子让铁头哥举着,火不能灭!” “把你们身上所有能响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声音越大越好,狼怕生声音的东西。!” 他的命令又快又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只可惜,汉子们身上没什么能响的东西,唯有手里的柴刀。 原本惊慌失措的壮汉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按照他的指令行动起来。 圆阵迅速结成,刀刃向外,残余的火光和几支重新吹亮的火折子组成了摇曳但坚定的防线。 “嗷呜——!”狼嚎声再次逼近,甚至能听到灌木丛被踩踏的窸窣声和野兽粗重的喘息,几对幽绿的光点在黑暗的林木间闪烁,逡巡不前,显然是在忌惮火光,却又被饥饿和人类的气息所吸引。 “锋子!它们围上来了!”谢铁牛声音发颤地喊道,握着柴刀的手抖得厉害。 “稳住!”谢锋低吼,他站在阵型最前方,如同一块磐石。 “不过是几只饿慌了的野狗!它们比我们更怕死!永强,听我口令,我数到三,你带人使劲敲响手里的刀面,要大声吼叫!” “一!” 谢锋的声音沉稳有力。 “二!” 壮汉们屏住呼吸,肌肉紧绷。 “三!给我吼!!!” “吼——!!!” “铛铛铛!!!” “滚开!畜生!” 霎时间,巨大的噪音在林中爆发开来,敲击声、怒吼声甚至压过了风雨声。 那几对绿光猛地一滞,惊慌地向后缩去,隐约能听到狼群夹着尾巴逃窜的脚步声。 “有效!它们退了!”有人惊喜地叫道。 “别放松!它们没走远!”谢锋丝毫没有大意,目光依旧紧锁黑暗。 “这些东西狡猾得很!谢石墩和谢大山,用火把往前探三步,驱赶它们,记住,只三步,立刻退回来!” 谢石墩和谢大山此刻对谢锋已是心服口服,毫不犹豫地执行。 挥舞着火逼退黑暗,然后又迅速退回,阵型丝毫不乱。 “锋子,接下来怎么办?一直耗着不是办法!”谢长河喘着气问道,已经完全将指挥权交给了谢锋。 谢锋大脑飞速运转,狼群暂退,但危机未解,谢彪还在林中某处,必须尽快找到他。 “我们不能被动挨打,也不能丢下彪叔。”谢锋沉声道,“狼怕火、怕响、怕比它们凶的东西!我们就要显得比它们更凶!” 他迅速调整计划。 “所有人,火把尽量集中前伸!保持噪音!缓慢向彪叔可能去的那个山窝子方向移动!移动时阵型绝不能散!注意脚下和四周!” “铁头哥,还能不能走?” “能……能坚持住!”谢铁匠咬着牙道。 “好!你站起来跟紧队伍!” 第 77章 救回谢彪得到陈进虎承诺 在谢锋的指挥下,这个临时组成的圆阵开始像一只警惕的刺猬,一边发出巨大的声响和光亮,一边缓慢而坚定地向山窝子方向挪动。 谢锋始终处在最危险的外侧方位,他的方向也是狼嚎的方向,他的砍骨刀稳稳握在手中,眼神冷静地扫视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谢大山几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心所取代。 这可是谢锋,他们村最厉害的后生,月前打死过老虎的狠人。 逃荒的这一个月,虽然他话不多、甚至有些神秘。但他在此刻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和仿佛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彻底折服了他们。 此刻他们觉得自己和他不仅仅是同村乡亲,而是在战场上听从将领指挥的士兵。 突然,谢锋猛地抬手止住队伍。 “嘘——!听!” 在风雨和噪音的间隙,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狼嚎的声响。 那像是……一种压抑的、用尽全力的敲击声? “那边!” 谢锋立刻判断出方向,指着左前方一处更加浓密的灌木丛。 “火把照过去!响声别停!” 两支火把奋力探向前方。 火光掠过之处,众人赫然看到在一棵半倒的大树形成的天然凹陷处,一个身影正蜷缩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有气无力地敲击着树干,不是谢彪又是谁! 而他所在的那个浅坑周围,赫然徘徊着两道黑影,竟有两只胆大的狼试图逼近! “彪叔!”众人惊呼。 那两只狼被突然增强的光亮和声响惊吓,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窜入了黑暗。 谢锋一马当先,几步冲了过去。 只见谢彪脸色苍白,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身旁丢着他的猎弓,箭袋已经空了,显然经历过一番搏斗。 他看到来人,尤其是看到领头的谢锋,眼中爆发出死里逃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锋……锋子……你们……”他激动得说不出话。 “彪叔,别说话,省点力气。” 谢锋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势:“腿断了,失温严重。但命保住了。”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湿外衫,裹在谢彪身上,然后对后面喊道: “铁牛、长河,做副简易担架!用树枝和绳子!快!其他人保持警戒!狼群还在附近!” 众人此刻对谢锋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 找结实树枝的,解下腰间绳子的,警戒四周的,一切井然有序。 很快,一副简易但结实的担架做好了。 谢彪被小心地抬上担架,谢铁匠也拖着扭伤的脚忍着痛跟上队伍,谢锋亲自断后,指挥着队伍保持着防御阵型,沿着来路快速而谨慎地撤退出森林。 当搜救队的身影,一个不少地冲出那片令人心悸的林子时,尤其是看到那副简易担架上赫然躺着失踪的谢彪时,营地里的焦灼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沸腾的欢呼所取代! “回来了!都回来了!” “是彪子!老天爷!彪子还活着!” “太好了!一个都没少!还把人都带回来了!” 村民们激动地涌上前,七手八脚却又小心翼翼地帮忙接过担架,将谢彪平稳地转移到油布搭建的临时棚子。 谢里正和陈进虎大步流星地迎上来,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个从林子里出来的汉子。 他们个个浑身湿透,泥浆裹身,脸上带着脱力后的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谢里正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用力地、依次拍打着谢锋、谢铁匠以及其他搜救队员的肩膀,仿佛要将心中的激赏拍进他们骨头里: “好!好!好!都是顶天立地的好后生!是咱们谢家村的脊梁!这林子看着就唬人,还下着暴雨,你们愣是闯进去了,还把谢彪的命抢了回来!这份胆识,这份情义,我谢忠替全村老少谢谢你们!” 陈进虎也是一脸肃然起敬,他作为官差,虽然也想进去救人,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身上有使命不假,他也更担心自己出不来,护送谢家村到达京畿道是重要,但比起这个,他更珍惜自己的命,因为他也有家人在等他回家。 这种矛盾让他对谢锋和谢家村的人生出了一丝愧疚,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带了毫不保留的赞赏。 “谢锋!带队有方,临危不乱,是条真汉子!还有你们诸位,都是好样的!没给你们谢家村丢脸!我陈进虎敬佩你们的胆色,等到了永定门,我陈进虎必定给大家伙好好打听打听哪里的地最好,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 陈进虎的肯定和承诺,让谢家村的人又是一阵欢呼,顾不上还下着暴雨,一群人哼着在谢秋芝那偷学的“阿里里”在暴雨中手舞足蹈。 这时,李秀琴拉着女儿谢明月过来道谢,谢明月的小名也叫小丫,今年十六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母女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过欢呼舞蹈的人群,眼睛都哭得红肿了。 李秀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谢锋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粗布小包,里面是自家紧紧巴巴省下来的小半袋杂粮和几十个磨得发亮的铜钱。 “锋子!还有各位乡亲……大恩大德啊!要不是你们……我家就……就塌了天了!这点东西……千万别嫌少,一定得收下!不然我这心里……这辈子都过意不去啊!” 她声音哽咽,说着就要磕头。 她身边少女小丫,也跟着母亲跪下,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向谢锋。 当她看到谢锋那虽显疲惫却异常坚毅沉稳的俊秀面庞,以及他高大的身影时,少女的心弦仿佛被猛地拨动了一下,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慌忙又低下头去,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 “谢……谢谢锋子哥……谢谢大家……” 第78章 谢明月的爱慕谢彪正骨 谢锋连忙侧身避开,和旁边的谢大山一起用力将李秀琴母女搀扶起来: “秀琴婶!小丫!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彪叔是咱们自村人,救他是本分!这些东西快拿回去,彪叔养伤、往后安家,处处都要用钱粮!咱们逃荒,靠的就是互相帮衬才能活命!” 谢锋的语气坚决而诚恳,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坚决不收。 他们的话让周围许多村民都感动得抹起了眼泪。 谢明月红着脸不自然的神态自然没逃过谢文和谢秋芝的眼睛。 谢文用手肘偷偷碰了碰谢秋芝,挤眉弄眼,用气声悄咪咪地说: “嘿,瞧见没?小丫姐脸红了嘿!我看呐,咱哥救了他爹,这回说不定哥要赚个媳妇儿回来了!” 谢秋芝也憋着笑,小声回道: “你小声点!别瞎说!对女孩子名节不好,不过……哥刚才确实挺帅的,像古代打胜仗回来的大将军!” “你们两个,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谢锋已经打发走了李秀琴母女,刚回到自家板车的位置,就听到弟弟妹妹两人又在交头接耳的嘀咕,眼睛还时不时的瞟着他。 李月兰第一时间抓住儿子的胳膊,心疼地上下摸索,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后怕: “你没受伤吧!那林子是多危险的地方,你们往里面冲可担心死我们了!要是碰上狼群可怎么好!快转一圈让我看看?” 她眼里满是担忧,几乎要落下泪来。 谢广福虽然没多说话,但一直用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着儿子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巨大的骄傲和肯定,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文则直接搂住谢锋的脖子:“哥!我们两个刚才在夸你太厉害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不,比亲哥还亲!” “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不是你亲哥了?还有,别搂我脖子,你又不是猴子,哪来的习惯?” 谢文立刻从谢锋身上下来,嘿嘿的笑。 谢秋芝赶紧从板车上拿下来水囊,里面灌了温热的姜汤,眼神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对兄长的全然信赖与崇拜。 谢锋笑了笑,接过姜汤一饮而尽,语气轻松下来:“没事,我真没事,你们不要再担心了,反而是铁头哥的脚和彪叔的伤有点要紧,估计赶路够呛了,里正爷和族老们在商量,明天怎么带着伤员上路呢。” “别管了,你做得够多了,今晚这雨是停不下来了,夜里你睡板车,我们搭个油布睡外面。”李月兰安排道,他实在是心疼儿子,白天赶路他们要搭把手换着推车,可谢锋死活不让,夜晚还要冒险进林子找人,一整天都没好好休息。 “不用了,你和秋芝睡板车,我还是睡外面。板车太短了,我睡不舒服。”谢锋说的是实话,这板车睡李月兰和谢秋芝刚刚好,他们两个不高,还特别瘦,挤一点也能睡得舒服,但是他睡着总是难受,翻个身都费劲。 “行吧,夜里有事记得喊我们,我和秋芝不会睡太死的。” 交代完,李月兰拉着谢秋芝上车,谢秋芝进了空间取多的油布出来,顺便在空间里又煮了一锅姜汤。 看着厨房灶台上的老姜全都用完了,只剩几个冒芽的姜头,谢秋芝舍不得扔,把冒芽的姜头也埋进了花盆里,此时七八个花盆里的野菜被种的密密麻麻的,谢秋芝埋好姜头,浇了水,就再也没有空位了。 暴雨中,谢广福和李月兰忙着搭油布,远处传来李秀琴的声音。 “你个杀千刀的!不要命的!这黑天暴雨的你往那吃人的林子里钻什么钻!你要是没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李氏一边哭骂,一边用拳头捶打着丈夫完好的肩膀,情绪彻底崩溃。 窄小拥挤的油布棚子下,好几个谢彪的亲戚婶子连忙上前劝慰。 谢彪疼得龇牙咧嘴,又是羞愧又是后怕,嗫嚅着说不出话。 “快别骂了,看看彪子的伤!” 谢彪的堂哥谢长河提醒道。 众人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谢彪扭曲的左腿上,伤口处肿胀不堪,皮肉擦破,血迹和泥水混在一起,看起来十分骇人。 “快去请老王头来!”刚好来探望谢彪的谢里正听到谢长河的话,下意识喊道,老王头是村里唯一的郎中。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沉默。谢长河低声道:“老王头……去年冬天,没熬过去,饿死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是啊,旱灾、饥荒,村里多少老弱都没能挺过来,何况是年迈的郎中。 如今这荒郊野岭,暴雨倾盆,去哪里寻医问药? 难道眼睁睁看着谢彪这条腿废掉,甚至因为伤势加重而…… 一片愁云惨雾中,谢锋分开众人走上前来。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谢彪的伤势,眉头紧锁。 “锋子,你……”谢里正看向他。 “腿骨断了,必须立刻正骨固定,不然这条腿就真保不住了,而且淤血肿胀压迫久了,会更麻烦。” 谢锋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现在没郎中,只能我们自己来。” “自己来?这……这怎么弄?”谢里正愕然。 谢锋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开始下令: “去找几根最直、最结实的木棍来,要这么长,这么粗。” 他用手比划着:“再找些干净的布条,越多越好,油布也行,撕成条!快!”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刚刚在林中建立起的威望此刻发挥了作用,谢长河和谢铁牛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去寻找。 他们今天和谢锋进林子找人的好几个人,已经彻底被谢锋的智谋和勇敢折服,现在心里都恨不得拜谢锋做大哥呢。 接着,谢锋看向谢彪,目光如炬:“彪叔,忍得住吗?没有麻沸散,会非常疼。” 谢彪咬着牙,冷汗涔涔,重重点头:“锋子……你来!叔信你!总比以后成个废人强!” 第79章 粗暴正骨谢老太的恶毒 东西很快找来了,谢锋用雨水简单清洗了双手和木棍,然后用布条快速地将两根木棍并排捆扎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夹板。 最紧张的时刻到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只见谢锋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握住了谢彪受伤的小腿。 “长河,铁牛,你们过来,按住彪叔的肩膀和右腿,千万别让他乱动!” “彪婶,你拿着布条,等我口令立刻包扎固定!” 安排妥当后,他对谢彪说:“彪叔,看着我!咬牙挺住!” 话音未落,谢锋双手猛地发力,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谢彪一声压抑不住的凄厉惨叫,他那条扭曲的腿被谢锋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猛地掰直、对正了位置! 整个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拖拉!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围观的妇人吓得闭上了眼。 谢里正更是“哎哟”一声,差点吓晕过去。 只有边上沉默的谢明月看着谢锋给亲爹正骨的背影,心中全是满满的甜蜜。 谢彪痛得几乎昏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但谢锋手下毫不停顿,立刻将准备好的夹板贴住伤腿两侧,大吼一声:“彪婶,布条!” 早已看呆的李秀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和旁边几个妇人一起,用布条飞快地将夹板一层层紧紧缠绕固定住。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从正骨到固定,不过几十息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谢锋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摸了摸夹板确认牢固后,对虚脱的谢彪道:“彪叔,骨头接上了。接下来千万不能乱动,好生养着,能不能完全恢复,就看后面的造化了。”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谢锋这雷霆手段惊呆了。 谢里正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惊叹道:“神了!锋小子!你还有这本事?!这手法……利索!太利索了!” “我的天爷,刚才那一下,我看着都腿软……” “锋子哥太厉害了!这都敢下手,还真接上了!” “要不是锋子,彪叔这腿肯定废了……” 惊叹声、佩服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众人看向谢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敬畏。这不仅仅是勇气,更是实打实的救命本事!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气氛。 “造孽啊!谢锋你个杀千刀的!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只见谢老太在谢广金和王翠翠的陪同下,挤到前面,指着谢锋的鼻子骂: “那‘咔嚓’一声,骨头是不是都被你捏碎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给人接骨?逞什么能!彪子要是被你治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 谢广金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娘说得对!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以为你是华佗再世?我看你就是想显摆自己!拿彪叔的命不当命!” 王翠翠更是扯着嗓子喊:“大家快看看啊!谢锋这是要草菅人命啊!他一个泥腿子,懂什么医术?肯定是瞎蒙的!彪子媳妇,你可不能让他骗了!赶紧把这夹板拆了,别让他给耽误了!” 他们一家子的话如同冷水泼入热油,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一些原本就心惊胆战的村民也被说得将信将疑,目光在谢锋和谢彪之间逡巡。 谢锋面对这无端指责,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还没开口,躺在担架上的谢彪却猛地睁开眼,忍着剧痛,嘶声吼道: “放你娘的屁!谢广金!你们一家子给我闭嘴!老子的腿老子自己清楚!刚才那条腿是死的,现在锋子给我接上,虽然疼得钻心,但我知道骨头是对上了!那股钻心的疼劲儿过去了,现在感觉舒坦多了!锋子是在救我!谁再敢说他一句不是,等我好了,我拿猎叉捅了他!” 李秀琴也抹着眼泪站到谢锋身前,对着谢老太一家怒目而视:“锋子救了我当家的命!你们安的什么心?在这里咒人?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给我滚开!” 谢里正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谢广金骂道:“混账东西!不懂就滚一边去!要不是锋子,彪子现在可能都没命了!你们除了会嚼舌根还会干什么?再敢扰乱人心,就把你们一家赶出谢家村!” 大多数村民也纷纷出言支持谢锋,指责谢老太一家不分青红皂白。 谢老太被谢彪的怒吼、李秀琴的哭骂、谢里正的呵斥以及周围村民指责的目光,怼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再骂不出来。 她活了大半辈子,在谢家村里向来是横着走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尤其还是当着全村人的面,被小辈和外人指着鼻子骂!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干枯的肉里,一双浑浊的老眼像淬了毒一样,死死剜着被众人围在中间、一脸平静的谢锋,还有旁边那个如今腰杆挺得笔直、再也不对她唯唯诺诺的三儿子谢广福。 憋屈!太憋屈了! 她很肯定谢锋是不会医术,肯定是胡乱逞能给谢彪正骨的,所以才这么有底气。 想要羞辱谢广福一家的这股邪火在她心里烧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逃荒开始,她就觉得事事不顺! 以前在村里,谢广福一家哪个不是看她脸色过日子? 尤其是谢锋那个闷葫芦孙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家里的好东西都得紧着她这个娘先挑。可自从分家后,一切都变了! 谢广福一家就像换了魂似的,特别是谢锋这个小畜生! 不仅敢顶嘴,还敢动手打她宝贝金孙! 几次三番让他们下不来台。偏偏这小畜生运气还好得出奇,就这样都饿不死他们,还得了官差的青眼,现在更是了不得了,居然还会摆弄伤腿了?还被全村人当英雄捧着? 凭什么? 谢老太心里疯狂地呐喊。凭什么那个以前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三房现在过得风生水起? 凭什么那个该死的谢锋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而她和她的宝贝大儿子广金,却越来越被边缘化,谢家村的人现在都快忘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他们了。 谢老太只觉得一股恶气直冲天灵盖,气得她肝儿疼,肺叶子都要炸了! 七窍生烟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愤怒。 不行!绝对不行!她亲哥可是在京城当官的,等她们一家子到了京城,这些泥腿子,算个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不能让这小畜生这么得意!不能让他骑到我头上来!必须得灭了他的威风! 但是,形势对她不利,看情况,谢锋好像真的把人家的腿骨给掰正了。 “小畜生……别太嚣张……” 谢老太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不过是一时运气……等着瞧……老婆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总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她阴冷的目光在谢锋和帮着谢锋的村民之间来回扫视,一个恶毒的念头开始在她心里慢慢滋生。 第80章 暴雨夜拜把子?别开玩笑。 你们不是想要好田好地吗?我亲哥可是在顺天府当差,得罪了我,到时候朝廷在京畿道给灾民分田时,就让你们谢家村去最贫瘠、最偏远、最难以生存的石头地,看你们还神气什么。 不过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蛮干了,得等,得像毒蛇一样潜伏起来,找到一个最好的机会,一击致命! 她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知道,因为他,谢家村将分到最差的地,到时候他就是谢家村的罪人。 她拉了一把还在不服不忿嘟囔的大儿子谢广金,低声道:“走!先回去!” 谢广金还想争辩,却被老娘那从未有过的阴沉眼神吓住了,悻悻地闭上嘴,搀着谢老太,在一众村民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钻回了自家那简陋的窝棚里。 谢老太走后,谢锋看着为自己辩解的众人,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谢老太的棚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但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谢老太一家子到了永定门,必须想办法让他们脱离谢家村,这一家子就是谢家村的毒瘤,他看着就烦,必须离他们远点,不然以后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从谢彪这边离开,谢锋没顾上换下湿透的衣服,又快步走向谢铁匠一家暂时歇脚的角落。 谢铁匠为了帮忙做担架,硬撑着扭伤的脚忙活,此刻正靠坐在半干的石头上,头顶是打了补丁的油布,那只伤脚已经肿得老高,像个发面馒头,在昏暗的火光下看着格外吓人。 他瘦弱的妻子王氏和年迈的母亲正围在一旁,偷偷抹眼泪,满脸愁容。 谢锋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伤势,指尖轻轻按了按骨缝,眉头微皱:“铁头哥,你这脚扭得不轻,筋怕是也伤着了,好在骨头没断,这些日子千万别再用力,得好好静养些日子。我教你一套揉筋法,三天就能下地。” 他边说边从自己腰包里,找出之前谢秋芝偷偷塞给他的一小瓶活血化瘀的药油,药油虽然是空间出品,但是被分装在一个小瓷瓶里,不会惹人怀疑,把瓷瓶递给铁匠媳妇: “嫂子,用这个给他揉开,手法轻点,顺着筋络来,能好得快些。” 铁匠媳妇颤抖着手接过那瓶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药油,连声道谢。 谢铁匠看着谢锋,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后生,如今却显得如此可靠和强大,想到今天若不是谢锋果断带队搜寻、指挥若定,自己可能就困死在那陷阱里,又想到他毫不藏私地拿出珍贵的药油……这个憨厚耿直的汉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突然,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伤脚的剧痛,竟“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泥地里,一把抓住谢锋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锋子!哥……哥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这恩情,哥记一辈子!以后……以后我谢铁头这条命就是你的!你但凡有需要,刀山火海,我绝无二话!为你马首是瞻!” 他说得极其恳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谢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连忙用力想把他搀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乡里乡亲的,互相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吗?你这礼太重了,我受不起!” 但谢铁匠犟着不肯起,直到谢锋板起脸:“你再这样,这药油我可拿回去了!” 他才讪讪地借着谢锋的力道站起来,但眼神里的那份决绝和追随之意却丝毫未减。 谢锋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瘦骨嶙峋、满脸担忧的老娘和媳妇,心中叹了口气,点点头: “好,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你把伤养好,嫂子和大娘还得指望你呢。”他这话说得实在,谢铁匠重重点头。 安抚好铁匠一家,谢锋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赶紧把湿衣服换了躺下睡觉,谁知一回头,却差点撞上五个人,正是今晚跟着他一起进林子搜救的谢铁牛、谢长河等五个青壮汉子。 他们不知何时聚在了一起,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个浑身同样湿漉漉、沾满泥点,却都站得笔直,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齐刷刷地盯着他,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敬佩,有激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谢锋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问: “铁牛哥,长河,你们……还有事?出了什么事?” 这阵仗有点吓人。 为首的谢铁牛和谢长河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谢铁牛上前一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却异常郑重: “锋子!我们几个商量好了!” 谢锋:“……商量好什么?” 谢长河接话,语气无比认真: “我们想跟你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就当我们大哥!” “对!锋子哥!带我们吧!”另外三人也异口同声地附和,眼神热切。 谢锋:“???” 他彻底懵了,脑袋一时没转过来。 拜把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 逃荒路上,黑灯瞎火,暴雨未停,满地泥泞,一群大老爷们浑身狼狈地要拜把子?这画面也太诡异了! 他哭笑不得,连忙摆手,语气委婉却坚定:“胡闹!简直是胡闹!拜什么把子?这黑灯瞎火的,像什么话!赶紧都回去歇着!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明天还得赶路呢!都累傻了是吧?” 他见几人脸上露出失落和不甘的神色,生怕他们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赶紧又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补充道: “还有,都给我听好了!今晚林子里的事,尤其是遇到狼群的事,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谁都不准往外说!跟自家婆娘也不准提!免得传出去引起恐慌,让家里人白白担心,听见没有!” 他这番警告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几人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应道:“听见了!” 谢锋这才松了口气,摆摆手:“行了,赶紧都回去,换身干衣服,喝点热水,睡觉!”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几个似乎热血上头的家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赶紧钻回了自家的油布窝棚。 留下谢铁牛等五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失落和一点点委屈,但谢锋最后那严肃的警告又让他们不敢造次,只得互相看了看,悻悻地各自散去了。 只是经过这一夜,谢锋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已然彻底不同了。 第81章 赵老七的体己话 第二日,天空像是被彻底洗过一般,湛蓝如宝石,大朵大朵洁白松软的云彩慢悠悠地飘着。 阳光从茂密的枝叶缝隙洒下来,星星点点的落在谢秋芝的肩膀上,美的像是星星变成了钻石镶在了身上。 高耸的树木枝繁叶茂,在官道上空交织成一片绿色的穹顶,投下清凉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谢秋芝深吸一口,都觉得心旷神怡。 即便是经历了昨夜那么多的惊心动魄,又拖着两个伤员,但队伍还是要继续赶路的。 逃荒的日子,停下来就意味着消耗,意味着可能被追赶,唯有向前,才是生路。 谢彪被自家亲戚们小心地安置在了一辆特意腾空、铺了干草的板车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李秀琴在一旁细心照料着。 谢铁匠的脚依旧肿着,但他坚持要自己走,拗不过他的犟脾气,他媳妇王氏只能红着眼圈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得艰难。 谢永强看不过去,主动上前,用自己结实的身板架住了谢铁匠的另一条胳膊:“铁头哥,跟我还客气啥,搭把手的事儿!”王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速度不算快,但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稳和有序。 三洼地的人就跟在谢家村的队伍后面,昨晚他们村也知道谢家村这边的意外,赵老七还带了自己儿子过来问要不要帮忙,但那时候谢锋已经带着人进林子寻人去了,他们也没能帮上忙,后来赵老七私底下还找了谢里正,说了些体己话。 当时赵老七脸上没了平日那副精于算计、斤斤计较的表情,反而带着几分真诚和后怕,他凑到谢里正身边,压低了嗓子: “谢老哥,睡下了?没打扰吧?” 谢里正看到是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是老七啊,还没呢,心里头事多,睡不着。今晚……多谢你过来问一声。” 赵老七摆摆手,语气很是诚恳:“谢老哥,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一路上磕磕绊绊,争过抢过,但说到底,都是苦命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想给自己村里老小找条活路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不瞒你说,今晚听到你们这边出事,我心里咯噔一下,是真着急!这荒山野岭的,太凶险了!我当时就带着大俊想来搭把手,可惜没赶上趟儿……锋子他们真是好样的!” 他伸出粗糙的手,拍了拍谢里正的胳膊,眼神无比认真:“谢老哥,经过这么多事,我赵老七看明白了,也服气了!你们谢家村,仁义,有担当,还有能人!我赵老七是真想把你们当兄弟处!” “往后,”他加重了语气,“你们谢家村的事,就是我三洼地的事!有啥需要出人出力的,你尽管开口!绝无二话!只求……只求老哥你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太好意思,但又不得不说的恳求: “眼看就要到地头了,选田安家是头等大事。老哥你们村能人多,消息灵,路子广……到时候万一有什么风声,或者知道哪块地好哪块地孬,求老哥你……千万提前给兄弟我通个气,透个风儿!让咱们三洼地也能跟着沾点光,别两眼一抹黑,尽捡人家挑剩的……就行!” 他这话说得极其直白,几乎是把自己的底牌和请求明明白白摊在了谢里正面前。意思很明确:我三洼地愿意唯你谢家村马首是瞻,甘当小弟,只求大哥吃肉的时候,能分小弟一口汤喝,在关键信息上别瞒着咱。 谢里正听着这番话,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赵老七这是彻底被谢家村展现出的能力和团结折服了,也是在为村子最后的归宿做打算。 他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缓缓道: “老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一路互相照应走到现在,不容易。谢家村不是吃独食的人,真有好事,能拉一把乡亲,肯定会拉。但有些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到了地头,官府的章程怎么定,谁也说不准。” 他话没说完,但赵老七已经听懂了潜台词:可以合作,可以通气,但必须是在不违背规则、且谢家村自身利益得到保障的前提下。 赵老七立刻点头:“明白!明白!老哥你放心,我赵老七绝不是那等得寸进尺、不懂规矩的人!只要老哥肯带着我们,给我们指条明路,三洼地绝对记你们的情!” 两个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赵老七是哼着小曲走的。 谢秋芝和谢文走在队伍前段,身后依旧跟着两个小尾巴,里正家的谢小花和谢吉利,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跟在谢秋芝和谢文身后,像两个跟屁虫。 谢大虎推着自家的板车,他虽然累得满头汗,脸上却乐呵呵的,看到小花和吉利两人一天比一天懂事,他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 谢家村打头阵的是族老谢六爷和谢九爷,他们都是谢大虎本家爷爷辈,家里壮劳力时不时会放慢脚步,回头帮他推上一把,让他能喘口气歇歇手。 这种族人之间自然而然的互助,让谢大虎一路上也轻松了不少。 一路走,风景也越来越好,参天大树为他们遮阴送爽,路边的野花一丛丛、一簇簇,开得肆意而茂密,点缀在绿草丛中,偶尔还能看到松鼠在树枝间跳跃,听到不知名的鸟儿在林深处鸣叫。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再为水发愁了! 官道旁时常能遇到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澈山泉,或者浅浅的溪流。 谢家村和三洼地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开始变得有默契起来,每次遇到水源,大家都像是看到了宝贝,但没有人哄抢,而是自觉地排起队伍,用水囊、瓦罐小心地接满,很少有争抢的事情发生。 而谢秋芝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变得明媚舒爽。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磨砺,她早已习惯了这种长途跋涉的节奏,甚至能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 傍晚,陈进虎在路过一片溪流草地的时候,难得大发慈悲,让他们早早的安营休息。 夕阳将天边的云霞染成绚烂的金红,远山如黛,轮廓温柔地起伏。 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映照着漫天瑰丽的色彩,宿营地渐渐升起炊烟,人声嘈杂,反而衬得溪流上游这片小坡地格外宁静。 谢秋芝忍不住这美景的诱惑,偷偷溜到了离营地稍远、确保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她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对着落日、云霞、远山和溪流,咔嚓咔嚓一顿猛拍,还录了几段带着潺潺水声的视频。 “哇塞……这也太美了吧……” 她一边拍一边小声嘀咕,现代人的灵魂蠢蠢欲动。 “这要是微信能用,发个朋友圈,定位‘古代风景区’,再配文‘穿越者的日常,今天也是被古人美景治愈的一天’,得收获多少点赞和‘卧槽’啊!可惜了啊可惜了……” 她对着手机叹了口气,这空间什么都好,就是社交功能彻底报废,任何试图与“外界”联络的通道都被无情切断,只能当个在线资料库和超级仓库。 正当她一边抱怨一边贪婪地记录着素材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和一声带笑的调侃: “哟,谢大摄影师,又在这搞独家创作呢?” 第82章 能发个朋友圈装个X就好了 谢秋芝回头,看见谢文手里捧着一把刚摘的、叫不出名字的紫色和黄色野花,笑嘻嘻地走过来。 他学着谢秋芝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夸张地感叹:“啧啧,古代这空气质量就是顶配啊!纯天然无污染,这风景,这构图,看得我都想吟诗一首……或者发个朋友圈装个X了!” 谢秋芝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收起手机:“英雄所见略同!可惜啊,咱们这是限定版空间,它不提供朋友圈服务,你就别瞎想了。” 谢文走到她旁边,把野花递给她,顺势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脸上露出好奇宝宝的表情: “说真的,姐,我一直没想明白,你说这空间吧,它能联网,却只能百度搜资料,证明它跟‘那边’不是完全断联的。但为啥其他功能全都锁死了?发不了信息,刷不了视频,更别提网购了……这到底是啥原理?难道……” 他摸着下巴,做出一个夸张的猜测状: “……难道是怕我忍不住,把我藏在鞋垫底下那五十块私房钱梭哈了,去拼多多上买一把屠龙宝刀过来砍柴吗?” 谢秋芝接过野花,闻了闻那淡淡的清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得了吧你!还五十块私房钱?老妈早就把你那点小金库摸得一清二楚了,上次买游戏皮肤透支下个月零花钱的事忘了?” 谢文赶紧冲她做了个“禁言”的手势,压低声音:“所以我藏得那点私房钱全都暴露了?” “加上压岁钱,你才有两万块,都没我的多。”谢秋芝嗤地笑出声,“就这,你还神神秘秘的。” 谢文故作心痛地捧脸:“那你这么有钱,以前怎么不支援支援我?” “支援不了,我自己还要买颜料和画具呢。”谢秋芝晃了晃手机,“况且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咱又用不上。” 谢文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人站在小坡上,俯瞰着溪边的景象。 落日余晖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妇人们在上游说笑着用瓦罐水囊取水,中游的石板上有人在浆洗衣服,下游水稍深些的地方,几个半大小子光着膀子,嘻嘻哈哈地在水里摸鱼,虽然收获寥寥,却乐趣无穷,孩子们在浅滩边追逐打闹,叫声不远不近的传入谢秋芝耳膜。 如果不是那一辆辆堆满家当的破旧板车和人们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风霜痕迹,眼前这忙碌而充满生气的画面,几乎就是一幅最美的乡野田园趣图。 谢秋芝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脑海里翻飞着线条和构图,决定今晚一定要把这份宁静与生动用画笔记录下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溪流,忽然在下游一处水湾停了下来,微微蹙眉。 只见她哥谢锋正卷着裤腿,站在及膝深的清凉溪水里,专注地用石头和折断的树枝垒砌一个简易的围堰陷阱,这是乡间常见的捕鱼法子。 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在他不远处的岸上,安静地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裙的姑娘,正是同村的谢明月。 她并没有像其他姑娘一样浆洗衣物或取水,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直勾勾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望着溪水里那个忙碌的高大背影,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似乎都毫无察觉。 “咦?”谢秋芝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谢文,压低声音,“弟,你看那边……” 谢文闻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八卦: “哇喔!那不是小丫姐吗?她在那儿站岗呢?难道……”他挤眉弄眼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心”形。 “去你的!”谢秋芝好笑地捶了他一下,但眼里也闪着好奇的光。 “走走走!近距离观察一下!”谢文来了劲,猫着腰,拉着谢秋芝,两人做贼似的,借着岸边灌木的遮掩,蹑手蹑脚地靠近那片水湾。 快到近前时,谢文猛地直起身,装作刚刚路过的样子,用夸张的语气大声道: “咦?小丫姐?你也要下水捕鱼么?我看你在这儿站了老半天了,是找不到好位置吗?” 谢明月正看得出神,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神,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天边的晚霞染透,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啊?文…文子弟弟,秋芝妹妹……我…我没…我就是…看看水…”她声音越说越小,几乎要埋进脖子里。 谢秋芝听到谢文第一次被人称呼“文子弟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难受的别过头快速的做好表情管理。 谢文刚想说,我不叫文子弟弟,就被谢锋打断了。 溪水里的谢锋疑惑地看了看岸上诡异的三人组合:“你们仨在那儿嘀咕啥呢?” 谢秋芝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哥,小丫姐夸你这捕鱼的法子好,想学学呢!” 她故意把“学学”两个字咬得有点重。 谢明月的脸更红了,像是要滴出血来,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有…我…我先回去了!我娘还等我打水呢!”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回。 谢锋一脸莫名其妙,摇摇头,继续埋头弄他的陷阱:“女人真是奇怪。” 谢文和谢秋芝对视一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谢锋看着弟弟妹妹那副憋笑憋到内伤的样子,就知道他俩脑子里肯定没想好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笑什么笑!还不快下来帮忙?真想晚上喝西北风啊?” 谢文和谢秋芝这才止住笑,互相吐了吐舌头,利索地脱了脚上的布鞋,卷起裤腿,小心翼翼地踩进冰凉的溪水里。 “哥,怎么弄?你指挥!”谢文兴奋地摩拳擦掌,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原始”的狩猎活动。 谢锋指挥道:“小文,你去那边,用石头把那个口子再堵严实点,别让鱼从那儿跑了。秋芝,你眼神好,拿着这个柳枝条临时编的筐,守在围堰出口下面那个水洼里,看到有鱼影晃就往上捞!” “得令!”两人齐声应道,立刻按照指示行动起来。 谢文卖力地搬着石头加固围堰,谢秋芝则屏息凝神,紧紧盯着清澈水面下的动静,谢锋自己则在上游的犄角旮旯里小心翼翼地驱赶,时不时用树枝搅动水流,将受惊的鱼往围堰的方向赶。 也许是谢锋的法子确实有效,也许是今天的运气格外好,没过多久,就听到谢秋芝低呼一声:“来了!”说着猛地将手里的筐篓往上一提! 哗啦一声水响,筐里赫然有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在活蹦乱跳! “哇!抓住了!姐你真厉害!”谢文欢呼道。 “快!放进刚才我用石头临时垒的小池子里!”谢锋也露出笑容,指挥着。 第83章 野葱头鱼汤香迷糊了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三人配合越发默契,谢文堵截,谢锋驱赶,谢秋芝负责最后的“致命一击”。 竟然接二连三地又有收获!不到半个时辰,谢锋用柳枝条编的简陋鱼篓里,竟然有了五六条活蹦乱跳的鱼!虽然都不算太大,但在这逃荒路上,已经是极其难得的荤腥了! 这可把溪边其他还在摸鱼、却收获寥寥的人给羡慕坏了。 尤其是那几个光着膀子在水里扑腾了半天的半大小子,看着谢家兄妹鱼篓里的战利品,眼睛都直了。 “哇!锋子哥,你们也太厉害了吧!怎么抓的啊?” “秋芝姐,你这眼力也太毒了!一捞一个准!” “小文弟弟,快教教我们呗!” 不少人围过来,又是羡慕又是好奇地打听,谢锋也没藏私,输了简单的方法之后,直接把自己已经做好的围堰送了出去,这可不是他大方,在这种时候,你吃肉,不给别人留点汤总是会惹人眼红的。 谢锋看着小池子里的收获,满意地点点头,对弟弟妹妹说:“行了,够吃了。收拾东西上去,给里正爷爷和陈官爷送两条去。” 三人提着沉甸甸的鱼篓上岸,刚才他们围堰的地方顿时热闹得像开了集市。 汉子们学着谢锋的“围捕阵”,没一会儿就传来欢呼:“又一条!这溪真养人!” “那是养鱼,不是养人。”有人笑哈哈的纠正。 谢秋芝三人抱着鱼回到板车边上。 李月兰和婶子们也从山坡上挖野菜回来了,新鲜的马齿苋、灰灰菜、野葱头,还是整株的,看得谢秋芝直犯迷糊。 “这儿的野菜也太多了,咱花盆种不下了!”谢秋芝悄悄的和李月兰说道。 “那就全吃了,你看这野葱头,配你们抓的鱼,煮汤肯定鲜!” 谢锋把三条巴掌大的鲫鱼用草绳串了鱼嘴提起来。 “娘,我出去一趟。”谢锋现在不管是私底下还是人前也开始改口叫爹娘了。 来到旁边最近的板车,把手里的一条鱼递给谢里正:“里正爷,给小花和吉利添个菜!” 谢里正笑得胡子乱颤:“好小子,刚才你们在溪边抓鱼我都看到了,有了你那个抓鱼的法子,今晚全村都能喝上鱼汤!” 又给了一条给谢铁匠,他今天被架着走了一天,根本没有能力去抓鱼,他家在村里还没有什么亲戚,也不会有人给他送鱼,谢锋把鱼给他的时候,她老娘开心得抹眼泪,觉得这好日子怎么就来了呢,一个月前她还偷吃观音土呢,现在都吃上鱼了,她真的感觉只要活着,日子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陈进虎接过最后一条鱼,拍了拍谢锋肩膀:“你这法子不错,今晚我和张黑子和周青三个也能喝上鱼汤了,省得他们两个老啃干粮,天天和我抱怨。” 回到自家火堆旁,李月兰已把锅架好,水咕嘟咕嘟冒泡。 谢秋芝把野葱头洗净,谢文和谢广福已经处理好了两条鱼的内脏,一股脑儿扔进锅里。 没多久,鱼汤的鲜香混着野菜的清甜,在风里飘出老远。 有人隔着好几个火堆远远喊:“谢家小哥,明天还教不教抓鱼?” 谢锋扬声回:“教!只要大家有力气,明早起个大早,咱把这条溪里的鱼都抓光!” 汉子们举起手里的柴火呜呜呜的起哄,像是还没进化完全的猿猴似的开怀乱叫。 谢家这边还没开始喝上鱼汤呢,谢明月就过来了,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几朵看起来肥嘟嘟的灰蘑菇,脸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 她不敢直接去找谢锋,而是绕到正在帮忙添柴火的谢秋芝身边,声音细若蚊蚋: “秋芝妹妹……我……我刚在林子里采蘑菇,不小心采多了……这个……给你家添个菜吧……就当……就当谢谢锋子哥昨天救了我爹……”她越说声音越小,眼神却忍不住往谢锋那边瞟。 跟过来的李秀琴也笑着帮腔:“是啊是啊,小丫一片心意,都是自家采的,不值什么,你们就收下吧,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 李月兰见状,不好推辞,便笑着点点头。 谢秋芝看着她手里的几种蘑菇,她虽然不认识蘑菇,但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只敢从中挑了几朵她百分百确定无毒的黑木耳,笑着说道: “谢谢明月姐,这木耳我们收下啦,蘑菇你们留着自己吃吧,我们家人少吃不了那么多。” 谢明月见谢秋芝收下了,又偷偷瞥了一眼似乎毫无所觉、倚靠在板车边上正在用匕首削木条的谢锋,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容,像只快乐的小蝴蝶一样,拉着她娘李秀琴回去了。 人一走,谢秋芝就蹭到李月兰身边,挤眉弄眼地小声说:“娘,你看明月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哦~” 谢文也凑过来,用手肘撞了一下谢锋:“哥,可以啊!英雄救美女他爹,人家小姑娘这是芳心暗许了?桃花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李月兰也笑着摇摇头。 谢锋削树枝的动作一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色变得严肃,沉声道: “别胡说八道!这种玩笑开不得!我救人是因为那是同村的叔伯,换了任何人我都会救。你们这样随口一说,传出去像什么话?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你们负责吗?” 他的语气罕见地严厉,态度明确得不能再明确。谢秋芝和谢文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用眼神交流: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得很彻底。 谢广福在一旁听着,叹了口气,趁机教育这对在现代社会长大的儿女: “你哥说得对,你们两个,以后说话做事都得注意点分寸,这里不是现代了,咱们那套男女观念在这儿太新潮,容易出问题。” 他压低声音,举例道:“就比如说,在这儿,要是有个姑娘不小心落水了,有个小伙子跳下去把她救上来,这可不单单是‘英雄救美’那么简单。这姑娘的身子被外男碰了,名节就可能受损,救人的小伙子,十有八九得对人家姑娘负责,娶回家才行!不然这姑娘以后可能就嫁不出去了!” “啊?这也太封建了吧!”谢秋芝惊呼,“救人还救出错了?不娶就是罪过?” 谢文也一脸难以置信:“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吗?凭什么啊!” 谢广福看着两人一脸“冥顽不灵”不服气的样子,好笑地抬手各敲了他们一个爆栗: “别不信!这都是血淋淋的现实!你们两个,没你们哥沉稳,半大的小子丫头,不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和好奇心,以后真会惹麻烦!” 他顿了顿,又正色道:“顺便再提醒你们一遍,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人多眼杂,以后‘爸妈’、‘老爸老妈’这些称呼,绝对不能再叫了!还有那些现代的词语、网络用语,统统给我烂在肚子里!听见没?” 谢秋芝咕哝道:“知道啦……这不是私底下才喊嘛,当着外人面我都是喊‘爹’、‘娘’的……” 谢文则夸张地仰天长叹,做悲痛状:“完了完了……我们要被这个万恶的旧社会同质化了!以后我谢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土生土长的小古人了!苍天呐……大地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个风华正茂的现代青少年,我还是祖国的花朵呢……” “闭嘴!吵死了!”谢锋没好气地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这时,李月兰喊道:“鱼汤好啦!快来喝!” 第 84章 谢文“回家”了 石头垒砌的灶窝上的铁锅里,奶白色的鱼汤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着极其诱人的鲜香。 李月兰用的是最朴素的做法,鱼煎过后加冷水大火猛煮,但她却偷偷放了一小撮味精和一点点白胡椒粉撒了进去提鲜。 此刻的鱼汤,香气浓郁,味道鲜美得简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 一家人围坐过来,捧着粗陶碗,吹着热气,小口喝着鲜美的鱼汤,就着干粮和凉拌野菜,刚才那点小插曲很快被抛诸脑后,气氛重新变得其乐融融。 大家一边喝汤,一边听着谢文吹嘘他要是认真读书一定能考个状元回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浓郁的香味可把隔壁的谢大虎和谢里正给馋坏了,谢大虎使劲吸着鼻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铁锅里的鱼汤,怎么闻都有一股子鱼腥味,嘴里嘟囔:“广福家的这手艺……真是绝了……” 他身边两个小的,谢小花和谢吉利,更是被馋得直拉他的衣角,仰着小脸天真地问:“爹……广福婶子做的鱼汤好香啊……你啥时候也给我们找个后娘啊?找个会煮这么香鱼汤的后娘……” 谢大虎被孩子问得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两声,笑骂道: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喝你们的黄豆糊糊去!”心里却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看着谢家热闹温馨的场景,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夜深人静,营地里的鼾声和梦呓声此起彼伏。 谢文夹在谢广福和谢锋中间,听着两人沉稳的呼吸声,却瞪大眼睛望着星空,毫无睡意。 白天父亲和哥哥的话,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 “谨言慎行”、“名节”、“负责”……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打转,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看着身边两人熟睡的侧脸,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失落。 他好想回到现代那个自由自在、无需时刻绷紧神经的世界。 在那里,他可以和哥们儿勾肩搭背,也可以和女同学大大方方地讨论题目、约着一起去图书馆或者露营,从来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一起玩闹的少男少女,更不会扯上什么“名节”、“负责”这种沉重的字眼。 他想念他的房间,他的电脑,他收藏的那些限量版球鞋…… 那些球鞋还崭新地躺在鞋盒里,等着他去“宠幸”呢…… 越想越难过,眼皮却在这种想家的情绪中变得越来越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模糊间,他仿佛闻到了家里熟悉的味道,是地板清洁剂的淡香和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等等!味道! 谢文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却惊骇地发现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 没有躺在身边的家人,没有荒野的黝黑和泥土味! 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自家现代套房的玄关里! 身下是熟悉的花纹地砖,墙上挂着可爱的卡通挂钩! “我……我回来了?!” 谢文难以置信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好痛!不是梦!” 他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在家里快速转了一圈: 客厅的沙发、电视、游戏机!书房里堆着的课本和习题册!还有他的卧室!他的床!以及鞋柜里那双他求了老妈好久才买的限量版AJ!一切都和他“触电”穿越前一模一样! “太好了!我真的回来了!”他激动地大喊,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 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姐姐明明说过,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把家里能即食的东西都扫荡空了,厨房的果蔬早就被消耗完了。 可是……现在…… 厨房的料理台上还放着那天老妈去菜市场买的菜肉水果,看起来还挺新鲜。 他猛地拉开冰箱门,里面塞得满满当当!*蔬菜、水果、酸奶、饮料…… 甚至他们在穿越第一天就吃完的那袋冬枣,也好端端地放在冷藏室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懵了,心里升起一个荒谬又令人心跳加速的猜想。 “难道……我不是进入了类似老姐那样的空间……我是……穿越回触电那一天的时间点了?” 他怀着忐忑无比的心情,颤抖着拿起那袋鲜嫩欲滴的冬枣,学着记忆中姐姐的方法,紧紧闭上眼睛,集中全部意念,在心里默念: “我要出去……我要回古代……我要见到爹、娘、哥哥和姐姐……” 甚至加上了“急急如律令”之类的咒语,而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似乎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家人焦急的呼唤声: “小文?谢文?你跑哪儿去了?” 而在谢文进入空间后不久,谢锋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搭手,却摸了个空。 他猛地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身旁原本睡着谢文的位置,空空如也! “又起夜?”谢锋嘟囔了一句,翻个身想继续睡,但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动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立刻坐起身,仔细环顾四周,黑漆漆的营地里除了鼾声,根本没有谢文的身影。 “小文?小文?”他压低声音叫了两声,无人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谢锋,他立刻推醒了旁边的谢广福:“爹!爹!快醒醒!小文不见了!” 谢广福一个激灵坐起来:“什么?不见了?是不是去解手了?” “不像!好一会儿了!”谢锋语气急促,同时已经起身去摇醒不远处板车上的李月兰和谢秋芝。 四人瞬间清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逃荒路上,深更半夜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极其可怕,掉进哪个暗坑了?被野兽叼走了? 或者……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被哪个饿疯了、馋肉馋红了眼的人给…… 李月兰一想到最后那种可能,腿都软了,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的儿子……他不会……” “别自己吓自己!”谢广福强自镇定,但声音也在发抖,“快!分头找找!就在营地附近!小声点,别惊动其他人!” 四人立刻在漆黑的营地里焦急地低声呼唤、摸索,心跳如擂鼓。 然而找了一圈,根本不见谢文的踪影。 就在李月兰几乎要崩溃哭出声时,谢秋芝猛地停下了脚步,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可能是唯一解释的念头闯入脑海。 她拉住父母和哥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爹,娘,哥……你们说……弟弟他……会不会是……‘回家’了?” “回家?”谢广福和李月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锋却瞬间明白了妹妹的意思,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像你那样?!” 这个猜测太过离奇,但在眼下这无法解释的情况下,却成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四人立刻掉头,急匆匆而又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往回赶,打算让谢秋芝立刻进入空间查看。 刚快步回到自家板车附近,四人却猛地顿住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板车旁。 只见谢文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一只手还茫然地挠着头,另一只手里……赫然提着一个他们熟悉又陌生的、印着超市logo的透明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那水灵灵、红绿相间的早应该被他妈吃完的冬枣! 第85章 空间重置新规 “臭小子!” “小文!” 四人又惊又喜,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板车最隐蔽的阴影里。 “你跑哪儿去了?这……这东西哪来的?”李月兰上下摸着小儿子,确认他完好无损,压着声音急切地问,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袋不合时宜的冬枣。 谢文也被家人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踪有多吓人。 他连忙一五一十地、尽可能详细地把刚才如何“回家”,如何发现家里东西完好如初,以及如何回来的过程说了一遍。 谢秋芝听完,秀眉紧蹙,喃喃自语:“咱们来到这个时代……满打满算,今天刚好是第四十天……难道说,每隔四十天,就能再多一个人进去?而且里面的东西……吃了还能自动重置?”这个发现让她也感到震惊。 李月兰捂着胸口,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但想到连全家魂穿这种事都发生了,好像再发生什么怪事也能勉强接受了。 谢秋芝从谢文手里拿过那袋冬枣,递给谢锋:“哥,这个你藏好。” 然后她看了一眼周围依旧沉寂的夜色,当机立断,低声道:“爹,娘,哥,你们给我们把风,我和弟弟再进去一趟,确认一下里面的情况!很快出来!” 不等父母反应,谢秋芝便拉着还在发懵的谢文,迅速爬上了自家那辆盖着厚厚油布的板车,消失在了原地。 谢广福、李月兰和谢锋立刻紧张地围在板车周围,背对着车身,警惕地注视着黑暗,心脏怦怦直跳。 两人再次出现在现代家里的玄关,明亮的灯光和熟悉的舒适感瞬间包裹了他们。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他们没有太过惊慌,而是立刻开始仔细探索这个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的“家”。 他们在里面足足待了两个小时,像侦探一样检查每一个角落,对比着记忆中的细节。 “姐!你快来看!”谢文兴奋地指着书房那台台式电脑: “你不是说除了浏览器能上百度在线搜索,其他软件都是灰色的打不开!现在……你看!淘宝和京东的图标亮了!” 谢秋芝闻言,立刻凑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果然,之前无法启动的购物软件现在竟然可以正常打开了!页面加载流畅,商品琳琅满目,仿佛和穿越前没有任何区别! 谢秋芝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谢文,调侃道: “好家伙……谢文同志,该不会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对网购有着无比强烈的渴望和执念,所以咱们这空间的‘购物功能’才被你给‘点亮’了吧?” 谢文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也……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特别想给咱哥和爸妈买点好东西?不过姐,这功能亮了,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 他的眼睛开始放光。 “试试!”谢秋芝当机立断。 两人立刻像过去一样,熟练地登录账号,浏览商品,加入购物车。 为了测试东西是否能真的出现,他们之前的银行卡还能使用,以及空间出现的全新的机制,他们决定只买两样东西做实验。 谢秋芝想了想,下单了一百斤大米和一百斤面粉,这是他们目前最需要的基础物资。 谢文则毫不犹豫地下了三块和哥哥姐姐同款的智能手表,他早就想给爹娘和自己也配上了,功能多又方便。 点击“付款”的那一刻,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账户余额显示付款成功,订单状态变为“已付款,等待发货”。 然后……两人就屏息凝神地等着,眼睛在客厅和门口来回扫视,期待着下一秒就有快递包裹凭空出现。 然而,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家里毫无变化,既没有出现米面袋子,也没有手表盒子的踪影。 “呃……好像……没成功?”谢文有些失望地垮下肩膀。 谢秋芝也蹙起了眉:“看来没那么简单。或许……需要时间?或者有别的触发条件?” 虽然网购实验似乎“失败”了,但他们很快发现了其他重置的规律。 谢秋芝之前拿出去典当掉的手工簪子并没有重新出现在首饰盒里。 她打印撒出去的那些A4纸也没有重新出现在打印机旁。 阳台上原本放着花盆的位置依旧空着,那些花盆被她挪到客厅种了野菜,并没有因为重置而多出一套来。 “我明白了!”谢文猛地一拍大腿,“姐,你看!凡是拿出去、并且被‘外人’接触过的东西,就不会被重置!” 他掰着手指分析:“比如那冬枣,如果是咱们自家人吃了,它就能重置。但如果拿出去给别人吃了,可能就真的没了!那些A4纸,被广陵府的百姓捡到看过,所以没了!你的簪子,当铺老板摸过,所以也没重置!” 谢秋芝眼睛一亮,补充道:“还有!那些我们拿出去正在使用的东西,比如保温杯、匕首、小药瓶,虽然没被外人接触,但因为它们正在‘使用中’,可能也不在这次的‘重置名单’里?不知道下次我们拿进来,会不会触发重置?” 两人又去检查了水电表,惊喜地发现一切正常,可以随意使用,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在这里洗澡、充电、甚至……用电器做饭! 谢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开心地打滚: “太好了!水电和网络自由!姐,你说,既然我四十天能进来,那再过四十天,咱妈、咱哥是、咱爸不是也能进来?我记得我昨晚进来之前,心里就疯狂地想回家,想得不得了!到时候让他们也试试!万一成功呢?” 谢秋芝嘴里含着一颗从冰箱里摸出来的酒心巧克力,瘫在另一张沙发上,含混不清地说: “唔……怎么办……我都不想出去了……这里有软沙发,有电,有网,还有好吃的……” 谢文一听,立刻坐起身,正义凛然地说:“那不行!绝对不行!咱们亲爹、亲妈、亲大哥还在古代啃干饼子喝凉水呢!咱们怎么能在这里独享安逸?太不够意思了!走!咱们赶紧装点好吃的出去孝敬他们!让他们也尝尝现代美食的滋味!” 说着,他就跳起来,冲向冰箱和零食柜,开始搜罗那些不会暴露包装的火腿肠、独立包装的肉干、巧克力以及一些耐储存的水果。 谢秋芝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笑着把剩下的巧克力塞进嘴里,也站起身: “好吧好吧,小古人还挺有孝心。走,回古代!” 第86章 空间网购成功 古代逃荒者露营地 谢锋正蹲在车辕边,手里攥着瑞士军刀,刀背因为紧张已被他捏出指纹印。 忽见油布一抖,兄妹俩拎着鼓胀塑料袋钻出来。 谢锋低声急问:“怎么样?” 谢秋芝把那袋吃的往他怀里一塞:“好消息:家里水电无限,被咱们吃掉的都已经重置了。坏消息:淘宝和京东软件被点亮了,我们尝试下单,但是没看到东西,估计是时间没到。” 谢文补一句:“但是钱已经扣掉了。” 谢锋:??? 然后谢文和谢秋芝把在空间里的发现,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李月兰红着眼,开心的笑了:“要真是那样,那就……再熬40天,看看能不能把我们也带进去洗个热水澡。” 远处,三洼地方向有人起夜。 谢锋把一袋子吃的往板车上藏好,声音低而坚定:“谁饿了自己找吃的,不过要万分小心,别被人抓包,省的解释遮掩,今晚就这样吧,都早点睡,明儿还要赶路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懒洋洋地躲在地平线下,营地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晨雾,空气湿冷湿冷的。 谢锋正睡得沉,昨晚折腾到后半夜,他几乎是刚合眼。 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推他,还伴随着几声压低的、兴奋的呼唤: “锋子哥?锋子哥?醒醒!” 谢锋不耐烦地挥挥手,翻个身想继续睡,嘟囔道:“别闹……困……” “锋子哥!快起来!大事!抓鱼去!”推他的力道加大了,是谢铁牛的声音。 紧接着,另外几只手也加入了“唤醒”服务,七手八脚地几乎要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 谢锋睁开眼,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压低声音怒道:“谢铁牛!谢长河!你们几个讨打是不是?!大清早的闹什么妖!” 只见以谢铁牛、谢长河为首的五个青壮汉子,正蹲在他面前,一个个眼睛放光,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的笑容,丝毫没有被他吓到。 谢铁牛嘿嘿一笑,赶紧解释:“锋子哥,别生气!你看这雾大的,一时半会儿队伍肯定走不了!咱们赶紧的,再去小溪那边搞一把大的!昨晚你们那鱼汤,可把兄弟几个馋坏了!” 谢长河也连连点头,补充道:“对啊锋子!后面起码还得走十来天呢,要是能多弄点鱼,有点荤腥垫肚子,大家走路都有劲啊!这可是造福全村的好事!” 谢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还没完全清醒:“……就为这?你们自己去不就行了?”他实在困得不想动。 “哎呀!我们去了!你看!”谢铁牛指着雾气缭绕的小溪方向。 谢锋顺着方向眯眼看去,只见浓雾中,隐约还有七八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小溪边,手里拿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捕鱼工具”。 有拆了筐底变成网兜的破筐,有绑在树枝上的破麻袋,甚至还有人举着个边缘磨薄了的破木盆…… 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他这边。 “锋子哥,我们都试了,不得要领啊!以前咱们谢家村后面那条大河还没干涸的时候也没人敢用这法子抓鱼不是,还是得你出马指挥!”一个等着的老乡忍不住压低声音喊道。 谢锋看着这群被鱼汤激励得热情高涨的乡亲,又看了看身边这五个眼巴巴瞅着他的“始作俑者”,心里的起床气倒是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笑和无奈。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父母和妹妹弟弟,昨晚那一出确实让他们睡得晚。 他压低声音对谢铁牛他们说:“行吧行吧,别吵吵,让我爹他们多睡会儿。” 他利索地爬起来,套上外衣,打了个哈欠:“走吧!趁雾还没散,赶紧弄点‘军粮’!说好了啊,我就动嘴,下水你们去!” “没问题!”五人立刻兴奋地应道,簇拥着还有些迷糊的谢锋,像一群准备去干大事的孩子。 浓雾弥漫的溪边,谢锋俨然成了总指挥。 他观察了一下水流和地形,快速将人手分成三组:一组在上游用树枝和石块制造动静驱赶鱼群。 一组在中游他昨天成功的围堰处加固并准备拦截。 他自己则带着谢铁牛等几个手脚最麻利的,在下游一处更狭窄的水道用带来的各种“奇葩”工具布下了第二道防线。 “铁牛,你那破筐网兜拿稳了,看我手势就往上兜!” “长河,带两个人去那边浅滩,看到有鱼跳起来就用手抓!别怕湿!” “上游的!动静再大点!把鱼往下赶!”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村民们虽然工具简陋,但在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下,竟然配合得相当默契。 一时间,溪水里人声、水声、扑腾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收获远超预期!虽然大鱼不多,但巴掌长的鲫鱼、草鱼,甚至还有一些小虾米,源源不断地被捞上岸。 带来的几个木桶和筐很快就装了小半满,估摸着得有二十来斤! 这可把大家乐坏了,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早起的困倦和湿冷一扫而空。 三洼地的赵老七远远瞧见这边战果辉煌,眼珠子一转,立刻狗腿地带着十来个汉子,“热心”地凑过来帮忙: “锋子!我们来搭把手!人多力量大!” 说着就不由分说地加入进来,学着谢家村人的样子搬石头、赶鱼、甚至直接上手摸。 谢锋看在眼里,也没点破,只是暗中示意自村人看好已经到手的鱼。 赵老七等人混在人群里,倒也真浑水摸鱼,跟着捞到了不少,喜得他们龇牙咧嘴,对谢家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晚宿营,谢秋芝和谢文再次迫不及待地进入空间。 而进不去空间的谢锋三人则是把早上分到的七八条鲫鱼处理好以后,一半给谢秋芝带去空间的冰箱强冻着,剩下三条鱼串起来放在火上做成熏鱼。 谢秋芝和谢文拎着四条鲫鱼刚进空间就被惊呆了! 只见客厅中央,赫然堆放着一袋真空包装的大米和一大袋面粉,旁边还有一个快递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三块崭新的智能手表! “成功了!姐!网购成功了!”谢文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手舞足蹈。 “快!你出去告诉爹娘和大哥!我先把鱼放冰箱。”谢秋芝也兴奋不已。 谢文立刻出来,强压着激动,把还在熏鱼的父母和哥哥拉到板车后最隐蔽的角落,和他们说悄悄话。 李月兰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捂着嘴才没叫出声,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老天爷啊……真……真能买?!那……那以后我做饭的调料可就不省着了!酱油、醋、味精!用完了再买!”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美食自由的生活,思维立刻发散开来: “哦对了!还得买种子!小文说的那个……可持续发展!等咱们安了家,各种蔬菜种子、粮食种子都得买!西红柿!黄瓜!辣椒!……” 谢广福也是满脸惊喜,搓着手道:“好啊!太好了!这下心里更有底了!” 他下意识地盘算起来:“咱家这些年省吃俭用,我跟你妈卡里的钱加起来,也存了有一百三十万呢!本来想着给你俩攒着上学、买房……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了!” 谢知道昨夜妹妹买的那堆米面,“这些粮食……得想办法慢慢混进日常吃用里,不能太扎眼。” 一家人围着这“天降”的物资,兴奋地计划了好久,对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第87章 沈砚被催婚 就这样又走了五天,谢家村和三洼地的队伍终于看到了清河州的地界碑。 越靠近清河州,官道越发平坦宽阔,三辆马车并排走都没问题,沿途甚至能看到绿油油的麦田和辛勤劳作的农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远远的,已经能望见清河州那高大繁华的城门楼了。 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隐约可闻。 许多村民,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暗暗咽着口水。 天天风餐露宿,谁不想进城去看看热闹,哪怕闻闻街市上的食物香气也好啊? 然而,走在前头的族老们和陈进虎交换了一下眼神,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陈进虎甚至催促道:“都看什么看!加快脚步!咱们补给还够,没必要进城耽误时间!早点到京城比什么都强!” 队伍只好继续前进,带着一丝遗憾和好奇,从清河州繁华的城门口径直走了过去。 城门口值守的两个官兵也注意到了这支奇怪的队伍。 一个年轻官兵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努嘴道:“嘿,你看那两队,看板车和打扮,是逃荒的吧?这半年咱们可见了不少了。怪了啊,别的逃荒队从咱们这儿过,哪个不是哭爹喊娘地要进城讨点补给?这帮人怎么脚都不停,直接过去了?” 那年长些的官兵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也觉得稀奇:“是有点邪门……你看他们那精神头,不像饿得走不动道的。……啧,难不成是群傻的?不知道咱们清河州韩大人仁厚,多少能施点粥水?” “谁知道呢…… 也许人家志存高远,看不上咱们这小地方,直奔京城天子脚下呢?”年轻官兵开玩笑地道。 年长官兵摇摇头:“行了,别管闲事了,守好咱们的门吧。” 二十日前,京城乾清宫东暖阁里。 龙涎香静静燃烧,气氛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当代大宁天子承景帝·李稷,身着常服,面色沉静地听着下首外甥沈砚的禀报。 他虽值中年,但眉宇间已刻满了为国事操劳的痕迹,眼神锐利深邃而疲惫。 沈砚风尘仆仆却脊背挺直,声音平稳清晰地将此次代天巡灾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明: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以及,更为触目惊心的贪官污吏如何层层盘剥,将救灾粮款视为肥肉,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 他特意点出了几个已被玄策卫风哨火哨就地正法、以儆效尤的知州: “……临漳州知州赵德全,贪墨赈粮八千石,与粮商勾结,哄抬物价,已斩!” “广陵府知州顾峤,与户部郎中陆俨勾结,利用漕运系统,竟敢只发放三成赈粮,余者尽数私吞,现已押解入京,候审!陆俨身上有其他案子牵扯,所以并未抓捕归案。” 他还提到了汝阳府王琮、承安州等地的贪腐情况,账目之诡谲,网络之盘根错节,让承景帝的脸色越来越青。 “砰!” 承景帝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玉笔嗡嗡作响!他胸膛起伏,眼中怒火燃烧: “蛀虫!统统都是蛀虫!喝民血、食民髓!该死!统统该死!” 他猛地看向沈砚,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 “沈砚!玄策卫这把悬在百官头上的利剑,绝不能归鞘!给朕继续查!秘密地查!不管涉及到谁,背景多深,给朕一查到底!朕要这朝廷上下,再也无人敢动救灾粮款的心思!你要钱要人,直接报与朕知!” 沈砚躬身领命:“臣,遵旨!” 正事说完,承景帝看着眼前这个能力卓绝却至今孑然一身的外甥,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带上了一丝长辈的关切和无奈,叹了口气: “淮清啊,公务虽要紧,但你的终身大事……太后她老人家日日忧心,朕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你今年已二十有四了,寻常人家儿郎,如你这般年纪,早已儿女绕膝。你看看你那几个不争气的表兄弟也已经……” 承景帝随口点了几个废物儿子的名。 “他们虽不成器,但至少也都知道要开枝散叶。你母亲也求到朕跟前,说要给你赐婚,你是何意见……”承景帝语重心长。 沈砚面色不变,甚至更加冷峻了几分,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皇帝舅舅,声音清冷却有力: “舅舅,如今大宁朝贪腐横行,百姓困苦,天下千疮百孔,亟待廓清。淮清一人的亲事,与天下万民的性命安康相比,孰轻孰重?贪腐不除,天下不平,淮清……实无心思想及儿女私情。” 一番话,有理有据,心怀天下,再次成功地将催婚话题堵了回去。 承景帝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深知这个外甥的脾性比自己还要倔,只得无奈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舅舅说不过你。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只是……也别太苛待自己。” 沈砚回到镇北侯府,府邸位于京城勋贵聚集的朱雀大街,门庭巍峨,御赐匾额高悬,彰显着其主人赫赫战功。 沈砚的父亲沈巍乃镇北将军,沈家家族历代都出了将门虎子,而沈巍也因为早年军功封侯,颇得皇帝看中,所以才把长公主嫁进沈家。 然而,他刚回自己院子“听雪轩”换了身常服,茶水还没喝上一口,母亲昭华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便来请,说老夫人沈老太君让他过去。 沈砚心中微叹,已知所为何事。 果然,一到老太君所居的“松鹤堂”,就见祖母端坐上位,面色不虞。 父亲镇北侯沈巍和母亲陪坐在下首,都是一脸欲言又止。 老太君一见他就开始念叨: “砚儿!你如今可是堂堂正一品的玄策卫指挥同知!更是咱们大宁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文武双全,圣眷优渥!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哪个不眼睛盯着你?你可倒好,二十四了!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你让祖母我这老脸往哪儿搁?现在外面都传些什么闲话,你不知道吗?” 昭华长公主连忙安抚婆婆:“母亲您别动气,砚儿他公务繁忙……” “繁忙?再繁忙能比皇上还忙?”老太君打断媳妇的话,看向沈砚: “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只要你开口,祖母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去给你求来!” 沈巍侯爷咳嗽一声,想帮儿子说句话:“母亲,砚儿他自有主张……” “你闭嘴!”老太君瞪了儿子一眼,“都是你惯的!” 第88章 皇子师驯兽 沈砚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催婚场景,心中涌起深深的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维持着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转圜的疏离: “祖母,父亲,母亲。孙儿并非抗拒成家,只是如今朝局不稳,贪腐未清,玄策卫责任重大,孙儿实在分身乏术。且……孙儿亦不想随意娶妻,误人误己。待天下稍安,公务闲暇之时,再议此事不迟。” 又是这套说辞! 老太君气得直接拍了桌子: “天下!天下!你心里就只有天下!沈家还要不要传宗接代了?” 沈砚再次行礼:“祖母,孙儿还有要事处理,孙儿先行告退。” 说完,不顾身后祖母的怒斥和母亲的呼唤,转身离开了松鹤堂。 回到自己的“听雪轩”,沈砚屏退了所有下人。 当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瞬间碎裂! 一股难以压抑的暴戾之气在他眼中翻涌!他猛地一挥袖! “哐当!!!” 一声脆响,桌案上一个价值不菲的官窑青瓷花瓶被狠狠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仿佛要将心中的憋闷和压抑全部宣泄出来。 一边是江山社稷的重压,一边是家族无休止的催逼,这无形的枷锁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站在一地碎片中,眼神冰冷而锐利,那深处隐藏着的,是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猛兽。 天下不平,何以家为? 这绝非仅仅是托词,而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心境。 只是这份沉重与暴戾,往常他只能在这无人之地,独自吞咽。 想起皇帝舅舅塞给他的“私活”,沈砚冷笑,正好可以发泄在那几个不成器的表弟身上。 皇帝舅舅将这五个烫手山芋丢过来,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驯化。 大皇子李宸空有一身蛮力与暴躁,恰似一柄无鞘之刃,伤人亦伤己。 二皇子李昊笑里藏刀,贪鄙入骨,他是皇后最溺爱的嫡子,心眼却全用在阴私之道。 三皇子李煜是何氏推出来的傀儡,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虚荣塞满了脑袋。 四皇子李璟怯懦如鼠,全无主见是皇后的嫡出次子,也是李昊的跟屁虫。 五皇子李琰的心思在沈砚看来最深,其母族身份敏感,自卑与自傲扭曲交织。 此五人,沈砚并不期望能教导出贤德亲王,他认为那是圣人之功,非自己所能及。 沈砚所求,无非“可控”二字。 沈砚打算以玄策卫之威,皇帝默许之便利,行雷霆手段,磨去他们最具破坏性的锋芒,让他们暂时安分守己,不敢肆意妄为。 这便足够了。 就算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会对他的做法存有不满,但皇帝舅舅需要有人来做这把“恶刃”,整顿宫内风气。 而他又恰好是这把最锋利的恶刀。 至于日后能否真正驯服,或是引出更大的风波…… 沈砚此刻并不思虑此事,他的思绪已转向该如何“虐待表弟”,这件事。 文华殿偏殿,昔日皇子们嬉闹躲懒的场所,如今在沈砚入驻的二十日里,已俨然变成了一座无形却令人窒息的“规训之笼”。 每日清晨,当那抹玄色身影踏入殿门,空气便会瞬间凝滞,连侍立在角落的宦官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沈砚端坐上首,身姿如松,面上无波无澜。 他不需要厉声呵斥,只需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便足以让五位金尊玉贵的皇子脊背发凉。 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布置下的课业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刺每位皇子最不堪的痛处。 对大皇子李宸,沈砚丢下一册《资治通鉴》,指尖点着“巨鹿之战”的段落。 “殿下既好勇,便请详解项羽破釜沉舟之‘勇’,与其后垓下之围之‘末’,勇与莽之别在何处?今日课后,交三千字论析。” 李宸额角青筋跳动,想借口武课躲避,沈砚已淡然对身旁玄策卫火哨教头道: “魏王既心系武事,今日加练两个时辰军阵队列,务必令殿下体会‘令行禁止’乃勇武之基。” 李宸脸色发白,看着教头那张比自己更像杀神的铁面,所有抗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咬牙恨恨地拿起书卷,他空有的那点蛮勇,在沈砚绝对的力量和理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对二皇子李昊,沈砚布下一道计算题:“今有富户放贷,月息五分,复利计之。贷十贯于灾民,一年后本息几何?依《大宁律·户婚律》,此息合法否?若非法,刑几何?户主又当如何规避?” 李昊惯有的假笑僵在脸上,他精通歪门邪道的算计,却从未在光天化日下被要求用律法框架审视这些伎俩。 他试图诡辩,沈砚便立刻援引律法条文,逐句驳斥,逻辑严密如铁桶,将他所有小心思彻底戳穿,最后只淡淡道: “殿下算不清,便抄《户婚律》十遍,自然明了。” 李昊看着那厚厚的律法,终于体会到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只剩颓然。 对三皇子李煜,沈砚将其新作的“咏美人”诗当众展开,请来的老翰林毫不留情面地批驳: “格律紊乱,用典俚俗,意境全无,徒增笑耳。” 李煜面红耳赤,羞愤难当,刚想发作,沈砚已漠然下令: “既然殿下诗才枯竭,便去殿外庭中洒扫,一尘一土,或能激发些许真性情。扫不完,今日无膳。” 看着内侍递过来的扫帚,李煜所有风花雪月的虚荣被击得粉碎,在沈砚毫无转圜的目光下,只得屈辱地接过。 对四皇子李璟,沈砚将其安置在离二皇子最远的角落,连续抛出无数细碎问题: “殿下今日临帖,用狼毫还是羊毫?墨汁需研浓几分?午间小憩,枕高枕还是矮枕?” 李璟惊慌失措,眼神不断瞟向二哥寻求提示,却被沈砚冰冷的目光打断,逼得他如坐针毡,不得不嗫嚅着做出一个个微不足道却对自己而言无比艰难的选择,几乎要哭出来。 对五皇子李琰,沈砚是唯一稍显“温和”的。 他丢过一本《诗经·豳风》和一本《农政全書·祛蝗篇》。 “既然殿下善观虫豸,便请将《七月》中‘斯螽动股’等句与蝗灾生发之兆对应析之,三日后交策论一篇。” 李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异与被理解的微光,随即又习惯性地低下头去,但握着书卷的手,却比往常紧了几分。 第89章 玄策卫四哨述职 起初,皇子们并非没有反抗。 装病、诡辩、撒娇、甚至暗中威胁,所有他们惯用的伎俩,在沈砚面前悉数失效。 他拆穿谎言时引用的医理典故比太医还专业,驳斥诡辩时运用的逻辑和律法条文让他们无从招架,面对威胁更是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分,反而回以更严苛的惩罚。 几次交锋下来,皇子们终于明白,这位表哥,是真正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铁板。 所有的偷奸耍滑,最终只会换来更精准、更令人难堪的“回报”。 他们从最初的愤怒、不甘,逐渐变成了无奈、畏惧,最后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服从。 每日课程结束,看着沈砚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去,五位皇子常常瘫坐在原地,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身心俱疲。 他们互相对视,眼中尽是同样的苦涩与无奈。 在这座由沈砚的意志构筑的“炼狱”里,他们那些引以为傲的出身、背后的靠山,似乎都失去了魔力。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一种力量,源于绝对的理性、冰冷的规则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足以将他们所有的虚张声势都碾压得粉碎。 而沈砚,便是这种力量的化身。 他无需咆哮,无需动怒,只需用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眸静静看着,便足以让这五位天潢贵胄,学会什么是“规矩”。 这段时间收拾完这五个表弟之后,又该清理朝堂上那些真正的蛀虫了。 沈砚刚结束一堂让皇子们身心俱疲的课程,回到听雪轩的书房。 “唤四哨负责人来见。”他吩咐道。 很快,风、火、山、林四哨的指挥使鱼贯而入,恭敬行礼。 风哨指挥使燕七率先汇报: “大人,各州府暗桩回报已汇总。广陵府顾峤一案,经初步审讯,其与户部陆俨勾结贪墨漕粮之事,证据链已基本完整,口供、物证,包括部分追回的赃粮,皆可相互印证。顾峤为求减罪,已开始攀咬其他相关人员,涉及漕运、仓储数个环节的官员。” 火哨指挥使秦岳接口: “名单上涉及人员,已秘密监控,随时可动手拿人。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 “若能找到顾峤口中那本记录详细分赃的蓝皮账册,此案便可彻底坐实,并能顺藤摸瓜,揪出更深层的保护伞和背后的大鱼。” 山哨负责人汇报了相关官员的档案调阅情况,指出几个可疑点。 林哨负责人则汇报了监控对象的近期动向。 燕七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 “大人,关于广陵府案,还有一事。属下后来细查发现,次日清晨那些遍布全城的揭帖,纸张奇特,字迹工整统一绝非手写,内容直指核心,像是……像是早有准备。散发之人对时机、地点把握极准,绝非普通百姓所能为。属下怀疑,那前夜从顾峤书房盗走账本的神秘高手,与次日散布消息者,应为同一人或同一组织。此人手段高超,心思缜密,倒是……倒是帮了我们玄策卫一个大忙。”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沈砚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听到燕七对神秘人的评价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他拿起桌上一张作为物证留下的、打印着贪墨罪证的A4纸,仔细摩挲着那光滑的纸面和规整得过分的宋体字,眉头微蹙。 “同一人……或同一组织……” 沈砚沉吟道,“能有如此本事,从戒备森严的知州后衙盗走关键账本,又能在一夜之间制作出如此多的……‘揭帖’,并精准散发……确实非比寻常。”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谢家村那个叫谢锋的年轻人,手中那把造型奇特、异常锋利的匕首。 那般利器和那青年沉稳锐利的眼神,与普通流民截然不同。 而且,时间上也巧得很…… 谢家村的队伍,似乎也正是那几日抵达广陵府补给的。 难道…… 沈砚立刻压下这个略显荒谬的猜想,但职业的敏感性让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他抬起头,眼神恢复冷冽,下令道: “传令四哨,秘密留意此人。若有发现,不可轻举妄动,先报与我知。尤其是……近期所有进入京畿道的逃荒队伍,仔细排查,看看有无异常之人或异常之物。” “是!”四人齐声领命。 沈砚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一人再次拿起那张A4纸,目光深邃。 广陵府的案子似乎快要了结,但由此牵扯出的疑云,却似乎才刚刚开始弥漫。 那个神秘的身影,以及可能与之相关的谢锋,越发显的扑朔迷离。 大宁朝首辅何慎的书房,紫檀木家具沉肃,线香袅袅,却压不住弥漫的紧张气氛。 “蠢货!废物!” 伴随着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一方上好的端砚带着劲风,狠狠砸向跪在下方的人! 跪着的人不敢躲闪,硬生生用肩膀承受了这一击,墨汁溅了他半身,狼狈不堪。 此人正是户部郎中——陆俨。 何慎年约五十岁,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此刻因愤怒而微微泛红。 他指着陆俨,手指都在颤抖: “本官再三告诫,行事需谨慎!尤其是漕粮之事,关乎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倒好!竟让顾峤那等蠢材留下如此致命的把柄!账本!那蓝皮账本如今何在?!你告诉我何在?!” 陆俨忍着肩头的剧痛和屈辱,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 “恩师息怒!是学生办事不力,驭下无方……学生已派人多方查找,那账本……那账本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定是那夜潜入的神秘贼子……” “神秘贼子?” 何慎冷笑一声,眼神冰冷: “若非你们自己漏洞百出,岂会让人钻了空子?如今倒好,不仅折了顾峤,更是将漕运这条线暴露于玄策卫眼皮底下!你这是在自断臂膀!更是将老夫置于火上烤!”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声音变得阴沉而危险: “听着,陆俨,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再来何府!你我之间,保持距离!所有联系,通过老规矩!眼下风声紧,你给我夹起尾巴做人,等待下一步指令!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那本账本!生要见物,死……也要见灰!明白吗?!” 陆俨冷汗涔涔,连声称是: “学生明白!学生一定竭尽全力,找回账本,绝不再给恩师添麻烦!”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一个娇俏的声音:“爹爹!爹爹你在里面吗?” 第90章 百花宴 不等何慎回应,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鹅黄色绫罗裙衫、珠翠环绕的明媚少女闯了进来,正是何慎最宠爱的三女儿——何婉清。 她年方十六,容貌娇美,皮肤白皙,被娇惯得性子活泼甚至有些跋扈,眼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任性。 “爹爹!”何婉清一眼看到跪在地上、肩膀上染了大片墨汁的陆俨,只是微微蹙了蹙秀眉,并未多问,仿佛没看见一般,径直跑到何慎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道: “爹爹,过几日沈府老太君办的百花宴,女儿也要去嘛!听说京里有头有脸的闺秀都会去,女儿新裁的衣裳正好穿去给她们瞧瞧!” 她说着,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神闪烁,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爱慕: “而且……而且听说……沈探花……也可能在府里呢……” 沈砚的才华、地位和容貌,无疑是京城众多高门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何婉清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不只是她,她上头的二姐,下面的四妹妹似乎也很是倾心沈砚的容貌。 跪在地上的陆俨听到“沈探花”三个字,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自卑,有嫉妒,更有一种求而不得的阴郁。 他暗中恋慕何婉清已久,深知自己身份地位远远配不上首辅千金,只能将这份心思深深埋藏。 此刻听到她如此直白地表达对沈砚的倾慕,心中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何慎何等老辣,自然将女儿的小女儿情态和陆俨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算计。 沈砚此子,才华横溢,圣眷正浓,确是良配。 只可惜,他是玄策卫的人,是自己政治上的对手和阻碍。 若是……若是婉清能嫁入沈家,无论是拉拢沈砚,还是在沈家埋下一颗棋子,对自己都是大有裨益。 即便不能拉拢,联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双方矛盾,争取时间和空间。 想到这里,何慎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拍了拍女儿的手: “好好好,想去便去。我何慎的女儿,自然该是百花宴上最耀眼的那一朵。好好打扮,莫失了咱们相府的门面。” “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何婉清目的达到,开心得像只小鸟,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陆俨,似乎才想起他的存在,撇撇嘴,施施然行了个礼,便欢快地跑出去了。 书房门重新关上,气氛再次变得凝滞。 何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重新变得冰冷,他看着依旧跪着的陆俨,淡淡道:“刚才的话,都听清楚了?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手下的人。下去吧。” “是……学生告退。”陆俨艰难地站起身,忍着肩膀的疼痛和心中的酸涩嫉妒,躬身退出了书房。何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镇北侯府邸,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气派非凡。 近日府中上下为筹备老夫人亲自主持的百花宴而忙碌不休。 后院的百花园更是重中之重,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搬来一盆盆珍稀花卉: 魏紫姚黄的牡丹、娇艳欲滴的山茶、清雅高洁的兰草…… 沿着抄手游廊、假山亭榭错落摆放,务求一步一景,绚丽又不失雅致。 在连接正院与花园的风雨廊下,两位衣着华美的女子正凭栏而立,看着下人们穿梭忙碌。 一位是沈砚的长嫂,方如,乃镇北侯世子沈屹之妻。 沈屹身为镇北侯嫡长子,性格沉稳端方,如今在兵部任职,是沈府的另一根顶梁柱。 方如出身书香门第,性情温婉贤淑,作为宗妇,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另一位是沈家唯一的嫡出小姐,沈萱,年方十五,正值豆蔻,眉眼间既有沈家人的清冷,又不失少女的灵动活泼,因是昭华长公主最小的女儿,备受宠爱,性子也养得率真娇憨些。 “唉,”方如轻叹一声,用团扇微微遮面,对身旁的小姑子低语: “瞧瞧这阵仗,祖母她老人家还是不死心呐。这百花宴,名头是好听,可谁不知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给二弟相看?”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 沈萱闻言,俏皮地撇撇嘴,凑近嫂子小声道: “大嫂,你说这能行吗?二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不耐烦这种场合了,别到时候祖母这边万事俱备,他那边直接来个玩消失,那才叫好看呢!”她想起旧事,忍不住偷笑: “上回祖母弄的那个什么春日宴,二哥不是也没来?推说玄策卫有紧急公务,结果后来听说那天他就在城外校场练兵!” 方如无奈地摇摇头:“谁说不是呢。可祖母下了决心,谁劝得住?母亲也跟着操心,父亲在这事上又做不了祖母的主。”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方才看了送来的宾客单子,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京里有头有脸、家有待嫁姑娘的人家,几乎请了个遍。” 沈萱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充满了八卦的光芒: “都有谁呀?快跟我说说!有没有特别好看的?或者特别有意思的?” 方如被她逗笑,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就惦记着看热闹!” 她略一思索,掰着手指细数,“吏部尚书家的孙小姐,据说诗才了得,靖安侯府的嫡次女,骑射功夫在京中贵女里是头一份,还有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千金,性子最是温柔娴静……” 她说到这儿,语气微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最要紧的是……何首辅家的三位千金,这次也都在帖子上,尤其是那位三姑娘何婉清,我听说……她对咱们二弟,可是倾慕已久了,这次百花宴,她怕是铆足了劲要拔头筹呢。” “何首辅家的?”沈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家不是跟二哥……在朝堂上不太对付吗?这……这要是碰上了,岂不是……”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又刺激又有点担心,“这下真有热闹看了!你说二哥要是知道何家姑娘也来了,会不会更不想来了?” 方如幽幽叹了口气:“谁知道呢。但愿二弟能体谅祖母和母亲的一片苦心,好歹露个面,走个过场也好。不然,这次百花宴不好收场。”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对即将到来的百花宴那复杂难言的期待。 松鹤堂,沈老太君端坐榻上,昭华长公主坐在下首绣墩上,面带忧色。 屋内熏着淡淡的檀香,气氛却有些凝滞。 老太君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眉头微锁。昭华长公主则不时绞着手中的帕子,欲言又止。 第 91章 沈老太君的百花宴密谋 沈老太君叹了口气,先开口:“昭华啊,这百花宴的帖子都发出去了,各家的夫人小姐也都应了。可砚儿那边……唉,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上回春日宴,他就敢称公务繁忙,连面都不露!这回若是再……我们沈家的脸面可就真没处搁了。咱们府上多久没办过这样的大宴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昭华长公主连忙附和,语气焦急:“母亲说的是!砚儿那性子,您是知道的,犟得很!跟他父亲年轻时一个样儿,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直接跟他说是相看宴,他必定是万万不肯来的,怕是立马就能找出十件八件紧急公务来推脱。得想个……想个他无法拒绝、不得不来的由头,至少得来露个脸,应个卯才行啊。” 沈老太君停下捻佛珠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硬逼是不行的,那孩子吃软不吃硬,逆着他的性子来,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得找个他推脱不了,甚至……能勾起他些许兴趣的理由。你说……若是打着我的旗号呢?就说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心口发闷,精神头短,御医说了需得静养,但又想趁着花开得好,沾点鲜活气儿,热闹热闹,让他这个做孙儿的务必来陪我半日?全当尽孝了。” 昭华长公主迟疑地:“这……装病?怕是瞒不过砚儿吧?他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回头一到府,一看您老人家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地坐在那儿赏花听曲儿,岂不立刻穿帮?到时候更惹得他不快,觉得咱们联起来骗他,下回怕是连府门都不愿进了。” 沈老太君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榻几: “倒也是……那换个说法?不如……把水搅浑些?就说此番百花宴,不止请了女眷,也下帖请了与他相熟的年轻才俊,如靖安侯世子、王太傅家的公子、还有林尚书家那位同样在军中任职的小儿子?名义上是借我们沈家的园子,让他们年轻人聚聚,赏花品茗,投壶弈棋,实则是年轻人的风雅集会?总归是让他觉得并非全是莺莺燕燕,有些正事可做,也有些他能说得上话的同辈在场。” 昭华长公主眼睛微亮,但随即又暗淡下去: “这法子或许能让他松动几分,至少不会一听是后宅宴饮就直接拒绝,可是母亲,砚儿如今在玄策卫,公务繁重至极,若只说友人小聚,他一句‘公务在身,恕难从命’就能轻轻巧巧地推掉,必须得有个他非来不可、甚至关乎职责的由头……” 沈老太君忽然坐直了身子,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 “你说……若是与他玄策卫的公务稍稍沾点边呢?我听闻,此次何首辅家的三位姑娘也应了帖子肯定会来。那何慎老儿与砚儿在朝堂上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何家近来似乎也不太平静。咱们便说……便说让他来帮着暗中观察一下,何家此番如此积极,让女儿们盛装出席,是否另有深意?或是让他来留意一下,席间可有哪些官员家眷与何家女眷过往甚密,交谈内容有何异常?这总算是关乎朝局动向、监察百官的份内之事了吧?就算最后没什么发现,也算尽职排查了。” 昭华长公主吃了一惊,帕子都忘了绞: “母亲!这……这岂不是将后宅宴会当成了谍报场所?若是被砚儿察觉我们以此为由头骗他前来相看,只怕……只怕会雷霆震怒,觉得我们亵渎他的职守!这太冒险了!” 沈老太君摆摆手,语气虽缓却异常笃定:“哎,话不能这么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观察?京中高门后宅,本就是风云涌动之处,多少消息在杯盏交错间流传。让他带着公务的眼光来看看,或许反而能让他放松戒备,觉得此行并非毫无意义,甚至可能真有收获。再说了,我们只是提供一个‘可能’,一种‘猜测’,具体如何判断,自然由他自己。只要他能来,踏入这园子,见了人,后面的事……说不定就有转机呢?说不定真能看到合眼缘的姑娘呢?” 昭华长公主沉默了,仔细琢磨着婆婆的话,虽然觉得此举兵行险着,甚至可能弄巧成拙,但眼下似乎也找不到更能打动沈砚的理由了。那孩子心里装着天下,装着公务,或许唯有以此为由,才有一线希望让他踏足这百花宴。 昭华长公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也罢……就依母亲的意思,我这就去寻个时机,如此这般与他分说,只盼着他能信了几分,肯挪动尊步……不然,咱们这百花宴,可真要成了满京城的笑谈了。” 沈老太君重新捻起佛珠,眼中露出期盼又忐忑的神色:“但愿佛祖保佑吧。我这把老骨头,也是为了他,为了沈家,操碎了心呐……对了,宴席的布置也得费些心思。” 昭华长公主闻言精神稍振: “母亲放心,此次百花宴,媳妇必尽心尽力。园子里不仅遍植奇花,我还打算设几个才艺展示角。琴阁备那边了数张好琴,姑娘们若有雅兴,可抚琴一曲。湖心的棋亭也摆了棋枰,可供对弈手谈,湖上的画舫也做了变动,临水处设了画案,备了笔墨颜料,可即景作画。我还命人在廊下设长案,铺宣纸,可题字吟诗。” 沈老太君点头:“如此甚好,既风雅,也能让姑娘们自然展示才情,不至于枯坐无趣,只是……你请的那几家公子人数不多,女眷太多未免惹他不耐。” 昭华长公主心领神会:“媳妇明白,等会就再下帖子,请些适龄的世家公子前来,都说是赏花饮宴,以文会友。到时候暗中与几家相熟的夫人通过气,让各家公子们只需如常交际,但务必创造机会,多与姑娘们互动,尤其……若是能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砚儿,或者营造些机会让砚儿能自然而然地与某位姑娘说上话,便是大功一件。我也放些话出去,若是这回百花宴上,真能有哪位姑娘能入了砚儿的眼,这牵线搭桥之人,我沈家必有重谢!” 沈老太君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好,好!如此安排,总算周全些。剩下的,就看天意和砚儿自己的造化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期盼与期望。 为了能让沈砚踏入百花宴,甚至能遇上看对眼的人,她们这两位沈家最尊贵的女人,可谓是煞费苦心,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策略都用上了。只盼着那日的百花宴,真能如她们所愿,花开并蒂,好事成双。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砚清冷的面容。展风垂手立于下方,将昭华长公主交代的关于百花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 “……爷,老太君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京中数得上的名门闺秀,几乎都收到了帖子。连……连何首辅府上的三位千金,也都在邀请之列。” 展风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小心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 第 92章 收拾荷园搬出去吧 沈砚握着公文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细微的折痕。 他并未抬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又是宴席,上次是春日宴,这次是百花宴,下一次,祖母是不是该办‘赏雪宴’、‘观灯宴’了?” 他放下公文,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染上一抹罕见的烦躁: “大哥早已成家立业,为沈家开枝散叶,膝下两子一女承欢,难道还不够祖母操心?何苦整日只盯着我一人?” 这个家,规矩重重,牵绊深深,尤其是祖母在亲事上的执着,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几乎喘不过气。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此地,怕是不能再长住下去了。 他忽然问道:“百花宴定在何时?” 展风连忙回答:“回爷的话,定在了这月初八。” 初八……沈砚心中默算,那正是预计中各地大批的逃荒队伍陆续抵达京畿、进行最终核查安置的关键时期。 他眉头蹙得更紧,公务繁重之时,还要分身去应付这等事。 片刻沉默后,沈砚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展风,去把皇上前年赐下的那座‘荷园’收拾出来,一应物品,按需添置。” “荷园?” 展风惊诧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爷,您这是……要搬出去住?” 他心中骇然,急忙劝谏:“爷,三思啊!我朝风俗,家中长辈健在,未曾分家,若非外放为官,未成亲的子弟岂有另府别居的道理?这……这若是传了出去,定会被御史言官参奏一个‘不孝’的罪名!爷您清风朗月,世间无双,何必为此等小事,徒惹非议,背负这等污名?” 展风说得急切,字字句句都是为沈砚考量。 大宁朝最重孝道,沈砚此举若成真,无疑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必将引来滔天巨浪。 沈砚听完,神色却丝毫未变,仿佛早已料到展风的反应,也权衡过所有后果。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展风,语气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扭转的决绝: “祖母的百花宴,我会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但这是最后一次,全当是成全她老人家的颜面,全了这场沈家与各家的体面。” “但日后,”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若祖母与母亲仍执意如此,变着法地勉强我的亲事。那荷园,我便长住下去。孝道固然重要,但我沈砚的人生,并非全然由他人摆布。有些事,一次让步是孝顺,次次让步,便是愚孝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既表明了他会暂时妥协,去参加那令他厌烦的百花宴,也划下了清晰的底线,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而那准备收拾出来的荷园,便是他准备好的、应对未来可能持续不断的“逼婚”的最强硬回应。 展风看着主子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心中虽仍觉不妥,却也不敢再劝,只得躬身应道: “……是,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收拾荷园。” 八月初八,秋高气爽。 巍峨的永定门城楼在望,厚重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无声地诉说着京城的威严与繁华。 谢家村的队伍风尘仆仆,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带着满身的疲惫与终于抵达目的地的狂喜,缓缓停在了城门外一片临时搭建的官棚区域。 这里人头攒动,但却秩序井然。 明显是朝廷为了应对大规模移民潮而设立的临时办事点。 旗幡上写着“移民安顿司”的字样,下面有官吏负责登记造册,分发文书。 谢家村的人正好奇又忐忑地张望着,就听见身后又是一阵喧哗,赵老七带着三洼地的人,也气喘吁吁、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赶了上来,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但脸上同样洋溢着抵达终点的兴奋。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正忐忑又兴奋地打量着这处临时官棚,只见旗幡上“移民安顿司”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下面穿着皂隶服饰的小吏们忙碌地登记着、分发着文书,一切显得繁忙却有序。 这时,陈进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挺直了腰板,脸上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他示意谢里正稍等,自己先一步走向那位看起来是主事的官员案前。 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武人的干脆:“这位大人,在下陈进虎,乃临漳洲谢家村的押解官差,奉命护送谢家村受灾移民抵达京畿道,谢家村出发时共计一百四十八户,七百四十口人,现存一百三十户,六百五十五人抵达永定门,特来交接公务!” 那主事官员闻言,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陈进虎的腰牌和文书,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透着规矩: “嗯。路引、批文、以及沿途州县加盖的勘合印记,可都齐全?” “齐全!请大人验看!” 陈进虎连忙将一叠厚厚的文书双手奉上,其中包括临漳洲同意迁徙的批文、沿途各州县查验放行的盖印记录以证明他们并非流窜而是合法迁移、以及最重要的谢家村合并后的初步人口名册。 主事官员接过文书,仔细地一页页翻看,核验每一个官印的真伪和日期是否连贯,尤其重点查看了沿途州县的勘合印,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冒充或中途掉包。 “嗯……临漳洲批文无误……漳州查验……平昌州放行……广陵府……” 他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手指在几个关键的印鉴上划过,“手续齐全,一路行程记录清晰。” 陈进虎一路上可不只是护送逃荒灾民这么简单,也背负了许多核验任务,只是这些没必要告知外人,毕竟这也是他们分内职责所在,每到一处补给点他和张黑子就会找补给点的负责人盖上堪合印,那些负责人根本也不会一个一个对照照身帖,大多都是看一眼就盖印完成了。 而且堪合印也是有要求的,向他们途经七个州府,只要有五个沿途州府的堪合印就可以了,不用每一个州府都要盖印,所以他们当初没在清河州停留住宿也是没有关系的。 官员放下文书,又拿起那份人口名册,对照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大致扫了一眼,虽然无法精确清点,但规模大致对得上,而且看这些人虽然疲惫狼狈,但精神面貌尚可,队伍中也有些许粮车,不像有些完全垮掉的流民队伍。 六百五十五人啊,这可是最近逃荒队伍中人数最多的村子了。 主事官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神色,语气也缓和了些: “陈差役一路辛苦,能将如此数量的灾民基本保全、按时送达,差事办得不错。” 主事官员的话对于押解官差来说,算是一句难得的肯定了。 陈进虎心里一松,连忙谦逊道: “大人过奖,分内之事,全赖朝廷威仪和沿途州县行方便。” 他知道,顺利交接,他的这趟苦差事才算圆满完成,回去也能有个好的交代。 主事官员拿起笔,在一份回执文书上快速书写了几句,大概是“兹收到临漳洲押解官差陈进虎、张黑子、周青护送之谢家村移民共六百五十五人,文书勘合齐全,人数大致吻合,予以接收”之类,然后盖上了“移民安顿司”的印章,递给陈进虎。 “这是回执,你拿好,回去复命吧。” 主事官员说道,这意味着陈进虎的职责到此为止。 陈进虎小心地收好回执,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退后一步,这才对一直等在旁边的谢里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现在可以上前办理具体的安置手续了。 这番正式的公务交接,清晰明了,也让谢家村的人更加确信,他们终于真正抵达了终点,即将开始新的生活。 第 93章 选田地时谢老太作妖 谢里正整理了一下衣服,没发现不妥,深吸一口气,从板车上拿出小心翼翼保管了一路的户籍册子和官府批文,走向刚才主事的官员案前。 对方接过谢里正递上的文书,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神色。 “你们是这一批登记在册的十八个村里,第一个抵达京畿的。比工部预估的日程,足足提前了七天。” 谢里正一听,大喜过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大人您的意思是……后头……后头其他的村子,至少还得七八天才能到?” “差不多吧。”官员肯定地点点头: “路途艰难,能像你们村这样保全大半、又提前抵达的,不多见。所以,按照朝廷颁布的《南迁安民策》和当初的告示,你们享有优先选择安置地的权利。” 他拿起一份章程,向谢里正以及围过来的谢锋几人解释道: “根据规制,各村需由里正统一造册,按户领取‘迁民户贴’,凭此户贴,你们才不算流民,方能享受安置政策。选好安置点之后呢,每户男丁授田五亩,免赋三年。凡有亲族欲来投奔者,需持有原籍和此地官府出具的印结文书,可移户至印结文书中的地址,方便家族聚居。” 他顿了顿,重点强调:“告示也明确说了,按各村最终存活人口比例,优先分配上等田产。你们谢家村存活率高,抵达又早,这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说着,他从案下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京畿道安置点概览》。 谢里正自己读书不多,下意识的拉来谢锋和族老到一旁研究,这些册子看起来厚,记录的内容却有限,每一页只简单的写了名字和大概距离。 其他的信息却没有写上去,比如说地理位置、大致范围、田地等级、可用水源、距离官道集市的远近、甚至原有的一些简陋屋舍情况等都没有标注。 “这不是瞎选盲猜吗?这个优先选地,怎么和抽签是一样的。”谢文探着小脑袋嘀咕。 陈进虎看着那本厚厚的安置点册子,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答应过要帮谢家村选好地的,如今这册子是帮不上忙了,他眼珠一转,赔着笑脸低声道: “大人,这册子忒厚,看得人眼花,您老经手得多,必定门清,能否给指条明路?哪个地方日子能好过点?谢家村全村老少都念您的好!” 那官员看他们态度不错,正打算开口指点几句。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名穿着六品官服、神色倨傲的老男人在一队随从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 那负责官员一看,立刻收敛神色,恭敬地站直了身体:“范大人!” 来人正是在顺天府兵部辖下管马政的六品官——范建。 他也是谢老太的亲哥哥,谢广福的亲舅舅。 谢老太原名范巧云,与范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范家与谢家原本同是临漳洲管辖下邻村的普通农户,家境相仿。 范建作为长子,自幼被寄予厚望,父母倾尽全力供他读书,典卖祖田、四处借贷也不为过,而妹妹范巧云则负责家务和农活,补贴范建念书的费用。 范巧云到了相看的年纪时,家里已穷得叮当响,再无余力为她谋好亲事。 恰逢当时谢家村还没没落,谢广福的祖父谢老爷子是村里较殷实的富农,出了较高的聘礼帮谢老汉求娶。 范家父母见钱眼开,又觉得女儿嫁个富裕农户也算不错,便将她嫁入了谢家村。 谁知没过多久,范建考中秀才,后来又走了大运,得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最终通过铨选,在京城谋得一个兵部管马政的六品主事职位,虽然官阶不高,但好歹是京官,彻底脱离了农户身份,从此兄妹俩自此一个在天子脚下,一个在乡野泥涂。 范建自视甚高,一心想攀附权贵,彻底摆脱过去的泥腿子印记。 他看不起农户,觉得妹妹嫁入谢家是耻辱,连带厌恶谢家所有人,尤其是谢广福一家,因为谢广福那一年出生,算命先生的批命说他是丧门星,这本和范建也没什么关系,总归不是丧他家的门,偏偏,那一年范建的妻子和妾室双双小产,且都是男孩。 他本打算回乡接了范巧云到京中重新生活,人也回到了谢家村,却在多嘴的村民口中听到谢广福的这个批命,想起家中连接夭折小产的两个男孩,心下渐冷,着谢广福果真是丧门星?都连累到他头上来了。 当即他留下五十两银子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提出过接走范巧云这件事。 范巧云那时候还在做着去京城重新生活,做官家小姐,再嫁个好人家的美梦,谁知就因为谢广福这个丧门星的批命,让他大哥再一次选择抛弃了她。 从那时候起,范巧云对谢广福就没了耐心,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当日子过得不顺心,就会下意识觉得全是谢广福害得她没能过上好日子。 日积月累之下,竟是把谢广福当做仇人一般对待,连带着李月兰和谢锋他们也是越看越不顺眼,这才有了之后的虐待和刻薄。 谢老太原本正蔫蔫地坐在板车上等着范建出现,她早就在看到永定门的那一刻就花了一两银子的巨款让人跑腿去找大哥范建报信,因为在逃荒之前,范建给她去过一封信,说若是实在活不下去,就来京城投奔,已经为他们买了一处院子,也会给金宝安排差事,但是不能带上谢广福一家子。 此时一看到大哥范建,且他因为日子滋润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个好几岁,谢老太如同见了救星,顿时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范建的腿,嚎啕大哭起来:“大哥!大哥你可来了!你要给我做主啊!谢广福那个不孝子!他……他们一家子狼心狗肺!一路上苛待老娘,有好吃的自己藏着,让我饿肚子,还纵容他儿子差点对我动手啊!他们谢家村的人也都不是好东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呜呜呜……” 她颠倒是非,将一路上的怨气和自己作的妖全都扣在了谢广福和谢家村头上。 第 94章 逼谢老太脱离谢家村户籍 范建是矛盾的,他因为妹妹下嫁谢家而觉得丢脸,但又因为妹妹年幼时也曾为他读书付出过许多而有些内疚,本想着趁她姿色尤在的时候安排她重新寻个好人家嫁了,后来又出了谢广福丧门星那档子事,也就作罢了。 范建不屑地瞪了他们一眼,仿佛看一堆垃圾,正准备拉着王主事去旁边给谢家村“安排”块“风水宝地”。 就在范建摆出官威、谢老太开始哭诉的那一刻,谢广福和谢锋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多年的憋屈和过往对范建其人的听闻让他们瞬间抓住了范建最大的弱点,极度虚荣、极力掩盖卑微出身、并且绝不敢将家丑外扬至官场! 这个舅舅,从小到大就没瞧得起他们,他能在京城站稳脚跟,靠的就是那身官皮和装出来的体面。 他最怕什么?最怕别人知道他范建是从穷沟沟里爬出来的,最怕让人知道他有个泼妇般的妹妹和一群“不成器”的穷亲戚! 这事要是闹大了,传到他的同僚甚至上官耳朵里,他那点可怜的颜面就彻底扫地了! 他不敢! 他绝对不敢为了范巧云这点破事,真把自己拖下水跟谢家村这些“泥腿子”当众纠缠不清! 有弱点那就好办了,今天干脆趁机把事做绝!一了百了! 所以他们这一次不仅要骂,还要骂得狠,骂得刁钻,逼他在极度愤怒和羞辱下,只想着找个台阶下。 如果能在对方最愤怒、最想逃离的时候,明确抛出“转移户籍”的挑衅,这正好给了范建一个台阶表明他不是那种不管妹妹一家的虚荣之辈。 想明白之后的谢广福忽然抬起头,脸上那惯常的温和忍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嘲讽,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当是谁这么大官威,原来是范建舅舅。多年不见,舅舅在京城这六品马政官当得可还舒坦?忘了当年也是穿着开裆裤在咱们临漳洲的某个地里刨食了?如今人模狗样地穿上这身官皮,就真以为自己天生贵种,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亲戚了?” 范建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谢广福,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被他视为懦弱无能、可以随意拿捏的丧门星外甥,竟敢当众如此顶撞他,还揭他老底! “你!放肆!”范建气得手指发抖。 谢锋立刻上前一步,站在父亲身边,语气比他父亲更冷,语速更快,如同冰冷的刀子直插人心: “范大人何必动怒?我爹说的难道是假话?您如今是官身不假,可骨子里流的还不是范家沟那二亩薄田里刨出来的血?嫌弃我们?没有我们这些您瞧不上的‘泥腿子’种粮缴税,您这管马政的官,难道去吃马粪吗?” “还有您这位好妹妹,我们的好祖母!” 谢锋目光锐利地转向谢老太: “口口声声我们苛待她?在谢家村的时候为了摆脱我们,逼迫我们分家的时候怎么不说苛待我们三房?分家逃荒的这一路上,是谁看着我们过得好一点,又眼巴巴上门讨肉?哦,对你们有用就广福,广福的喊着,没用了就一脚踢开,这就是您范家出来的好家教?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老太被骂得脸皮紫胀,跳起来就要撕打:“你个小畜生胡说八道!” 李月兰此刻也彻底明白了丈夫和儿子的意图,积压了一路的憋屈和愤怒瞬间爆发,她一把拉开想要冲上去的谢老太,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我们胡说八道?谢老太太!你摸着你那还剩二两肉的良心说说!你是不是偏心偏到胳肢窝!广福是不是你亲生的?谢广金他放个屁都是香的,我们三房累死累活你就是看不见!你就是个刻薄贪婪,欺软怕硬的老虔婆!” 谢秋芝也火力全开,她不像母亲那样激动,声音清脆却字字诛心,直接瞄准了谢广金一家: “还有我这位好大伯,谢广金!整天装得跟个读书人似的,之乎者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会在背后撺掇老娘闹事,好处他拿,黑锅我爹背!伪善自私说的就是你!还有我那好伯娘王翠翠,嗓门比锣还响,心比锅底还黑,除了会撒泼打滚还会什么?” 她目光扫过谢金宝、谢招娣等人: “大堂哥谢金宝,除了吃饭第一名,还会什么?欺软怕硬的东西!大堂姐谢招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就甘心被你爹娘当牲口使唤换彩礼,屁都不敢放一个?二堂哥谢远,手脚不干净,路上偷摸乡亲们东西的不是你?二堂姐谢迎娣,整天做着嫁入高门的美梦,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长得跟个倭瓜一样,天天做梦呢!三堂姐谢来娣,又蠢又懒,跟你娘一个德行!” 谢秋芝语速极快,如同报菜名一样,将谢老太一家十一口人的那点破事、那点性格缺陷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得干干净净,骂得淋漓尽致! 谢广金一家被骂得面无人色,想反驳却根本插不进嘴。 范建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反了!反了!简直是一群刁民!泼妇!” 谢锋立刻怼回去:“刁民?泼妇?比得上您范大人趋炎附势、枉顾事实、以权谋私吗?仗着个六品小官就敢插手移民安置,颠倒黑白!朝廷法度在你眼里算什么?我看你这官也是做到头了!” 谢广福声音带着决绝:“范建,谢范氏!既然你们从未将我们视为亲人,只觉得我们是你们的耻辱和拖累。今日正好,当着官差和乡亲们的面,咱们就彻底断个干净!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从此生死无关,老死不相往来!有本事你们赶紧把户籍挪走,别再沾了我们这些‘泥腿子’的穷气!” 这一番组合怒骂,酣畅淋漓,不仅把范建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踩得粉碎,把谢老太的遮羞布扯得干干净净,更是把谢广金一家的里子面子全都扒了下来。 周围的谢家村和三洼地的村民都听傻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随即爆发出阵阵喝彩和叫好声! “骂得好!” “广福兄弟!没想到你还有这口才!” “月兰嫂子!秋芝丫头!厉害啊!” “早就该这么骂了!太痛快了!” 他们这才震惊地发现,原来平时看起来最讲道理、最忍让的谢广福一家,骂起人来竟然如此狠辣刁钻,字字见血,句句戳心!这战斗力,十个寻常泼妇捆在一起都比不上! 范建被骂得头晕眼花,气血上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谢老太更是被骂得哑口无言,只会捂着胸口喘粗气。谢广金一家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种极致的愤怒和羞辱下,范建只想赶紧带着妹妹一家离开这群“刁民”,彻底划清界限,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让妹妹过上好日子,他脑子一热,对着王主事吼道: “办!现在就给我办户籍转移!立刻!马上!我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再沾我范家的边!” 第 95章 选地风波 其实范建本来也是存了让范巧云一家子脱离谢家村的想法,只要谢巧云一日是农妇,他范建在同僚面前就一辈子抬不起头,家中的父母也极力赞同让谢巧云一家脱离泥腿子户籍,所以在得知朝廷要迁徙临漳洲治下所有受灾村镇的时候,他安排人去打听过,谢家村抽到的安置点刚好是京畿道片区,真是天意,连忙给谢巧云送去书信让他们进入永定门时务必第一时间联系他,所以范建连安置他们的小院都提前安排好了,转移户籍需要的结印文书也都带着来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这件事,先被谢广福一家子羞辱了一番,气得他抓心挠肝。 王主事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听到范建的怒吼,赶紧手忙脚乱地拿出文书,在范建的催促和谢家众人“看热闹”的眼神下,迅速将谢老太、谢广金等十一口人的户籍从谢家村的册子上划掉,转入了范建提供的京城小院的地址。 期间,范建拉着那名负责安置谢家村的王主事走到一边,低声耳语起来: “王主事,那一家子,尤其是那个谢广福,乃是不孝不悌之徒,德行有亏!岂能让他们优先选得好田好地?咱们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你想想办法,给他们‘安排’个‘好去处’。” 王主事面露难色:“范大人,这……不合规矩啊。他们是这一批第一个到的,按律就是优先选择,下官……下官没法直接指定最差的啊。” 范建阴险一笑,低声道:“谁让你明着指定了?那本册子,还不是由着你来说?他们若是问起你,你就把那贫瘠缺水、位置偏僻的下等地,说成是‘清静’、‘潜力大’的地块。把那肥沃便利的上等地,稍微说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比如‘离官道稍远需绕行二里’,或者‘夏日蚊虫稍多’。他们初来乍懂,人生地不熟,懂什么?还不是听你解说?” 王主事眼睛一亮,立刻会意,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了,范大人高明!” 谢老太转移户籍的手续办完,范建几乎是抢过文书,谢老太凑过去一看,自己一家子户籍还真的迁移到了大哥一个小院子的名下,顿时腰杆挺直了,仿佛一下子从逃荒老妇变成了官家女眷。 立马从刚才被骂到吐血的状态转变成得意洋洋的姿态,走到谢广福一家面前,用鼻孔看着他们,尖酸刻薄地嘲笑道: “哼!早知道你这样不孝,当初把你生出来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丧门星还是丧门星,你们以后就留在那穷乡僻壤啃土吧!我可是要进城享福去了!咱们以后可不是一路人!广金,我们走!” 说着,带着谢广金谢广贵两家,狗仗人势地跟着范建的随从,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远,谢广福和李月兰才松了口气,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摆脱谢老太一家的轻松。 以后重建家园,没有了惹人嫌的谢老太一大家子,他们那小日子不知道要过得多舒心。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村民围上来,纷纷竖起大拇指,经此单方面碾压性的骂战,谢广福一家“毒舌战神”的名声算是彻底在两个村传开了。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地想着:以后宁可惹十个真泼妇,也绝不能惹谢广福一家五口! 尤其是李月兰和谢秋芝,那骂人的功夫,闻所未闻,字字句句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范建一群人走后,那王主事干咳两声,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孔,拿着册子走到谢里正面前,指着上面几个地点,开始颠倒黑白地介绍: “谢里正啊,你们看看这个地方,‘黑水洼’,听着是不太好听,但地方大!清净!而且这里土地‘潜力足’,好好伺候,将来收成说不定更好!” “还有这个‘北坡子’,离官道是远了那么一点点,但避风啊!夏天凉快!” 反而对那些真正的好地,他轻描淡写:“哦,这块‘清河湾’啊,地方是不错,就是……唉,夏天河水容易泛滥那么一点点,容易水淹田地……这块‘东畿甸’嘛,离京城近是近,就是地力好像被之前的人耗得有点薄了……” 谢里正和几位族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好像哪个地方都有点问题,又好像哪个地方都勉强能接受,完全拿不定主意。 谢锋冷眼旁观,早已看出那王主事态度前后的变化以及和他之前和范建的窃窃私语,心知此人已经得了范建的授意,绝对不可能真心给他们介绍好地方的。 他上前一步,对谢里正耳语道:“里正爷爷,田地是百年大计,绝不能听人一面之词。我们必须亲自去这些地方实地查看才行!” 谢里正为难道:“锋小子,你说得在理,可这册子上这么多地方可选,分布在不同方向,范围极大,我们靠两条腿,怎么可能看得完?而且,这册子是人家的,我们也带不走啊……” 谢锋眉头紧锁,这确实是个难题。他目光扫过那本册子,又想起空间里的那本记录着贪墨秘密的蓝皮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的谢广福堆起笑脸,上前对王主事拱手道:“王大人,您介绍的这些地方,听起来都各有千秋,只是这毕竟是大事,关乎我们全族几百口人的生计。您看……能否行个方便,将这册子借与我等一晚,容我们回去细细参详,明日一早必定归还?” 王主事闻言,脸上立刻露出警惕和不耐烦的神色,一把将册子合上抱在怀里: “哎呦,这可不行!这可是衙门的公文册簿,岂能随意外借?里面记载的都是紧要的备选安置点信息,万一有所损毁或者遗失,这责任谁担待得起?你们就在这儿看,就在这儿选!” 第 96章 镇北侯府百花宴 就在大人们围着王主事软磨硬泡、互相拉扯之际,谁也没注意到站在稍后位置的谢文假装好奇地看着那本被王主事放在案上但用手压着的册子,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实则目光锐利,心神高度集中。 当王主事因被谢里和谢广福纠缠而稍稍松手或者挪开视线的一刹那,谢文便迅速而轻巧地翻开册页,一页,两页……他的眼睛如同扫描一般,飞速地掠过每一个村名、地点位置以及旁边标注的简短优劣评语。 他本就记忆力过人,此刻更是将这项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就在大人们的拉扯与争论声中,他已将册子上所有重要的备选地点信息牢牢记在了脑中。 他悄悄退回到谢锋身边,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拉谢锋的衣袖,然后极其肯定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自己已经记下来了。 谢锋接收到弟弟的信号,有了底气。 他立刻压低声音对身旁仍在拉扯求情的父亲和谢里正低声说道: “或许……有个办法。你们给我点时间,稳住咱们的优势,我去打听出这些安置点的真实情况!” 谢锋知道利用蓝皮账本做投名状的风险极大,所以他打算先用玄策卫的乌木令牌试试水,要是乌木令牌管用,到时候蓝皮账本就直接想办法送到沈砚的跟前,既不暴露身份还能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这也是眼下唯一能破局的方法了。 谢里正听到他说有办法能探听到安置点的真实情况,紧紧握住谢锋的手: “锋小子!好孩子!谢家村往后是吃粥还是吃饭,可就全指望你了!你放心去!村里的事有我们,我们就在这永定门外扎下营来等你消息!绝不会让人抢了先!” 当下,谢里正便指挥着谢家村的人,在永定门外划定的区域找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地方,开始卸车扎营。 虽然条件简陋,但永定门外的粥棚就是官府和慈善人家的门面,所以永定门外设立的粥棚格外的多,暂时吃饭不成问题。 赵老七看着谢家村这反常的举动,不急着去选命根子一样的田地,反而稳当当扎下营来,心里又犯嘀咕。 他狗腿地凑到谢里正身边,赔着笑脸打听:“谢老哥,你们这是……?地不选了?就在这儿歇着了?” 谢里正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急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锋小子和他爹娘妹子进城去找门路打听去了,等他们回来,自然有分晓。” 赵老七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哎呦!还是谢老哥沉得住气!有锋小子出马,肯定能捞着最好的地!” 赵老七立马拍板,“那啥,我们三洼地也不急了,就在你们旁边扎营!咱们兄弟村,共进退!” 于是,三洼地的人也热火朝天地在谢家村营地旁边安顿了下来。 另一边,谢锋已经把板车交给谢铁匠看顾,带着父母、妹妹和弟弟,一家五口人,换上了虽然陈旧但浆洗得最干净的衣服,朝着内城镇北侯府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镇北侯府的百花宴正值高潮。 府内百花园锦簇,香气袭人,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各家小姐夫人们或在琴阁抚琴,或在棋亭对弈,或在画舫挥毫,或在书廊题诗,一个个仪态万方,眼波流转间,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同一个方向,那个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地穿过风雨廊的年轻男子,镇北将军府的二公子沈砚。 沈砚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些刻意制造的“偶遇”:一方绣帕“不小心”落在他脚边,一位小姐在他经过时“弱不禁风”地踉跄一下,或是红着脸走上前来盈盈一礼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这些在他看来拙劣又无聊的伎俩,让他厌烦至极。 他快步走到一群相熟的世家子弟中间,本想图个清净,谁知往日里还能一起喝酒论书剑的伙伴们,今日也像是换了个人。 “沈兄,你看那边水榭,穿鹅黄衣裙正在作诗的,是舍妹……” “砚哥儿,我姨母家表妹画得一手好兰草,就在那边画舫,可否赏脸品评一二?” “沈大人,家中小妹甚是仰慕您的……” 沈砚面无表情地听着,端起酒杯抿了两口,只觉得这酒也寡淡无味得很,他随意找了个借口,便起身离开,只想寻个僻静处喘口气。 刚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湖边假山旁,却被三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子拦住了去路,正是何首辅家的三位千金。 “小女婉月/婉清/婉如,见过沈大人。”三人依次行礼,动作优雅,声音娇柔。 为首的何府三小姐何婉清笑着开口:“沈大人安好。今日侯府百花宴真是名不虚传,景致美,人也美……” 沈砚耐着性子听着这些毫无营养的客套话,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何慎……广陵案……陆俨……他忽然打断何婉清的话,语气平淡仿佛随口聊聊:“近日朝中事务繁杂,听闻户部陆俨郎中似乎也颇为忙碌,却还抽时间去贵府拜望恩施,实在难得。” 何婉清一听沈砚提到陆俨,想起那日父亲书房里的动静,立刻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抢着说道: “可不是嘛沈大人!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爹爹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不仅把陆郎中叫去痛骂了一顿,还拿着烟台砸了他肩膀呢,溅得一身的墨汁!说他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二小姐何婉月和四小姐何婉如脸色骤变,急忙暗中拉扯她的衣袖,使劲使眼色。 何婉清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脸上露出惊慌之色。 沈砚心中猛地一凛! 何慎痛骂陆俨? 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广陵案确实让何慎阵营内部出现了裂痕! 这条信息至关重要! 他正想再不动声色地套点话,门口的方向却隐约传来一些骚动。 一名小厮快步走到沈砚身边,低声在他耳边禀报:“二爷,府门外来了五个人,说是……说是您的故人,有要事求见。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姓谢,还出示了玄策卫的乌木令牌。” 谢?乌木令牌? 沈砚眸光骤然一凝! 难道是……谢锋?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到达京城?比他预计的时间快上几日。 他立刻对何家三位小姐拱了拱手,语气恢复冷淡: “抱歉,三位小姐,沈某有急事,失陪了。” 说完,不等她们反应,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何家三姐妹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尤其是三小姐何婉清,万分的不舍,她好不容易和沈二公子说上话了,怎么就突然走了。 第 97章 镇北侯府门前的羞辱 镇北侯府门前车水马龙,赴宴的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谢家五口站在高大的石狮下,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门房打量着他们粗布的衣衫和带着风尘的面容,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去去去!哪里来的乡巴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今日府里办百花宴,没空搭理你们!要讨饭去永定门门外的粥棚!”门房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谢锋压下火气,上前一步,亮出那枚乌木令牌,沉声道: “我们并非乞讨,此物乃沈大人所赠,我们有要事求见,劳烦通传一声。” 门房狐疑地瞥了一眼那令牌,是玄策令没错,他实在无法将这等贵重之物与眼前这群人联系起来。 但他还是给边上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禀告二公子,玄策卫不管为什么出现在这些泥腿子手里,总归是要禀告的,不然出了事,他可是要受责罚的。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给几人安排个位置等候的时候,一个穿着桃红色绫罗裙、头戴金步摇的娇俏少女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正好从花厅路过。 她叫方昭,沈砚大嫂方如娘家那边的一个堂妹,因父母外放,暂时寄居在镇北侯府。她自幼便倾慕沈砚,自认为是侯府内定的“半个女主人”。 方昭远远看到大门有几个穿着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好奇地瞥了一眼,正好看到谢锋手中的乌木令牌。 她顿时柳眉倒竖,快步走过去尖声道:“哎呀!这不是我砚哥哥的随身令牌吗?怎么在你们这些泥腿子手里?说!是不是你们偷的?还是在哪里捡到的?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着赃物跑到镇北侯府来讹诈!来人啊!还不快把他们轰走!今日府里举办百花宴,惊扰了贵客,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的话如同尖刀,狠狠刺在谢家人心上。 谢秋芝气得脸都白了,谢锋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死死盯着方昭: “这位小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此物确是沈大人亲手所赠!” “亲手所赠?呵!真是天大的笑话!”方昭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事情,用绣着金线的帕子,夸张地掩着嘴,发出嗤笑声,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她上下打量着谢家人,目光尤其在谢秋芝身上停留,语气极尽羞辱: “我砚哥哥是什么身份?堂堂镇北侯府嫡子、圣上亲封的正一品的玄策卫指挥同知!更是咱们大宁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我砚哥哥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会认识你们这种浑身散发着土腥味的穷酸?瞧瞧你们这身打扮,粗布麻衣,怕是连我们侯府下人穿的都比你们体面!” 不知为何方昭看谢秋芝尤其不顺眼,总觉得这个女孩眼神过于灵气逼人,竟是比一身华服的她还要惹人注意些。 谢秋芝第一回给人这么批判穿着,奇怪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摆,很正常,就是寻常农家女的打扮,丢在街上无伤大雅,但是好像穿着这身衣服在这个没有礼貌的小姐面前,确实连她的仆人都比不上。 但这又怎么样,她又不是要讨好谁,她现在只觉得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姐也太没有礼貌了,妥妥的恶毒女配风格啊,说话的语气感觉活不过三集的样子。 见谢秋芝被她的话说得竟开始自我怀疑的上下打量自己的衣着,方昭更加恶意满满地讥讽:“哟,你也发现自己穿得丢人现眼了呀?脸盘子看着倒是还能入眼,可惜这头发枯得像堆乱草,皮肤糙得能磨刀,身上这衣服……啧啧,是哪个碎布摊上捡来的吧?就你这副尊容,也好意思跑到侯府门前来丢人现眼?还想冒充我砚哥哥的故人?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所谓!” “你!”谢秋芝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抬手对着她的肩膀一推,被方昭侧身躲了过去。 方昭见状更是得意,抬高了下巴,用鼻孔看着他们:“怎么?被说中了还想动手?果然是蛮横无理的刁民!来人啊!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这些冲撞贵客、意图不轨的贱民给我乱棍打走!惊扰了里面的百花宴,仔细你们的皮!” 就在谢家人被羞辱得无地自容、怒火攻心,而侯府家丁准备要上前驱赶的混乱时刻。 “住口!” 一声冰冷至极、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呵斥从大门内传来! 只见沈砚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大半,那双锐利的黑眸中翻滚着骇人的风暴,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方昭,随后目光落在谢家人那屈辱、愤怒而又难堪的脸上,最终定格在谢锋手中那枚尚乌木令牌上。 场面瞬间死寂。 方昭脸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间凝固,转而露出一丝惊慌。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完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砚哥哥怎么会突然出来?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她在沈砚面前苦心经营了那么久温柔解语、娇怯羞赧、知书达理的淑女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刚才那副尖酸刻薄、飞扬跋扈的样子,是不是全都被他看了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辩解,想要掩饰,试图寻找借口: “砚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他们冲撞了宴会……” “是他们先出言不逊,我一时气急了……” “那令牌……那令牌万一是他们偷的呢?我也是为了侯府着想啊……” 但所有的借口在沈砚那冰冷得几乎能冻伤人的目光注视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甚至不敢去看沈砚的眼睛,只能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死死地绞着帕子。 沈砚没多看她一眼,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歉意,竟对着谢广福和李月兰,抱拳深深一揖: “谢叔,谢婶,谢兄,还有二位,对不住!是在下治家不严,御下无方,致使家人无状,冲撞羞辱了诸位!沈砚在此,向各位赔罪了!” 他这番道歉,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姿态,将责任全然揽到自己身上。 谢秋芝别过脸气呼呼的不看他,谢锋也不吃这一套,他心中的怒火和屈辱达到了顶点。 他不再犹豫,而是猛地将手中的乌木令牌用力掷向沈砚,声音冰冷带着十足的嘲讽: “沈大人!道歉就不必了,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们小门小户,实在消受不起您这侯府的‘厚待’!告辞!”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拉着谢秋芝,转身就走,背影决绝而愤怒。 沈砚接住令牌,看着谢家人迅速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喋喋不休解释的方昭,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尴尬和怒火直冲头顶。 他冷冷地瞥了方昭一眼,那眼神吓得方昭瞬间闭了嘴,脸色煞白。 离开了镇北侯府,气氛压抑得可怕。 “哥,我们现在怎么办?”谢文打破了沉默,声音里还带着怒气。 第98章 沈砚的及时雨 谢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靠人不如靠己。既然高门的路走不通,我们就用最笨的办法。” 他看向家人:“京城这么大,总有专门吃消息饭的人。我们去打听打听。” 谢锋花了些银钱,花了些时间在几个热闹的市井地方辗转打听,附近茶楼酒肆里消息灵通的伙计、走街串巷的货郎、或者码头坊市里专门的“包打听”。 打听到的消息有用吗?有点用。 至少他们打听到了哪些地方确实贫瘠,哪些地方可能有水源问题,哪些地方离何家的庄子太近要格外小心。 但这些信息流于表面,零碎而不系统,无法让他们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打听完已是下午,五人在路边摊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心情稍微平复了些,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永定门外。 谢里正早已望眼欲穿,一看到他们回来,立刻带着族老们围了上来,急切地问:“锋小子!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咱们到底选哪里好?” 谢锋叹了口气,将打听到的零碎信息大致说了,也坦诚了这些消息不够深入,难以抉择。 槐井里:地肥水足,但属于何首辅家的田庄,种出来的东西何府要抽四成租,种好了也是给他打工。 柳堰口:半荒村,有老户能借牛,三年后家里适龄男丁要服苦役,不得脱身。 杏花村:三年不收税,啥都得自己搭,头一年注定颗粒无收。 野鸭淀:湿地没人管,头三年筑堤比较辛苦,十年不交税。 苇子口:是个废村,村里只剩三口井,需要从头开始。 断梁坡:旧窑洞能住人,山高缺水,还得自己凿井喝水。 桑桥渡…… 谢锋连着说了几十个安置点的情况,最后说到的隐龙坪是最差的,之前是前朝“军器监牧场”,用来养战马、炼铁丸的地方,因为末代监正私铸铜钱事发导致牧场废弃,当年炼铜、铸铁留下的黑渣遍地,寸草不生,远看像火烧地狱。许多地方积水还带着铜绿,白日里泛着蓝光,到了夜里磷火燃烧,许多人说起这个地方都是摇摇头。 听完谢锋打听到的消息,谢里正搓着粗糙的手指,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叹了口气: “这……锋小子啊,你这带回来的消息,可是把我们都给听糊涂了哇!这该如何选才好。” 是啊,地段好的几乎都在何首辅管辖之下,纳税极高不说,还要每月出丁去何府的田庄免费做苦力,这不是坑人么,地段差的纳税压力小,但不是贫瘠荒废就是离京城和官道太远。 就在谢里正和族老们忧心忡忡之际,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停在了谢家村营地前。 马上跳下来的正是沈砚的贴身亲卫展风。 展风脸上带着歉意,快步走到谢锋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双手奉上一个密封的信函: “谢公子,我家爷命我将此物交予您。今日府上之事,实属误会,我家爷深感愧疚,无颜亲自前来。此乃爷根据京畿道周边的实际情况,亲自筛选出的几处安置点利弊分析,以及……他个人最为推荐的一处地点,信上有详细缘由。爷说,希望能稍作弥补,万望收下。” 谢锋看着那信函,心情复杂,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淡淡道:“代我多谢沈大人好意。” 展风再次行礼,翻身上马离去。 谢锋拆开信函,里面是数页写得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纸张,其内容之详实、分析之透彻、利弊之坦诚,远非他们今日在市井所能打听到的能比。 其中重点推荐的地点,正是那处被沈砚判断为“潜力巨大但需艰苦开拓”的隐龙坪。 谢秋芝凑上前看信,看到被沈砚加大加粗圈起来的隐龙坪三个字,皱眉不解,想起下午打听的时候,好多人都称呼隐龙坪就是个鬼见愁的地方。 “哎呦喂!可别提那鬼地方!离京城虽然只有三十多里地,但那地界邪乎得很,听说早先是前朝造兵器还私铸铜钱的地儿,犯过大事,被封了十几年,官老爷都嫌晦气不肯要!” “那地方长得也磕碜!外边一圈地跟龟壳似的裂着大口子,毛都不长。里头是个大洼坑,一下雨就变成臭水塘,咕嘟咕嘟冒泡,味儿能把人熏一跟头!晚上还有鬼火飘来飘去,吓死人!” “路?哪有什么像样的路!就一条烂泥沟通到林子边上就没了,车根本进不去,牲口都得陷进去!谁去谁傻!” “啥也没有!没房没地没井,真正的荒山野岭。想去那儿安家?头三年就得活活累死饿死!纯属找罪受!” 但是沈砚眼里的隐龙坪却不是这样的,他信中透露: “隐龙坪在户部有特别备案,移民安顿司的信息有限,寻常官员都无法窥见其背后潜力。” “此地虽历史有瑕,却正因如此,反而成了‘法外之地’。官册无名,意味着十年之内,朝廷不收一粒粮税,不强征一个丁役,此乃最大利好。” “地形虽差,但内有乾坤,中央洼地实为宝地,雨季蓄水成湖,旱季淤泥肥得流油,稍加改造便是千亩良田,周边山岭有清泉不止,饮水灌溉不愁。” “户籍乃意外之喜,经核查,此地因是垦复废军工之地,朝廷特批,落户便算‘京城民籍’,子孙后代可直接考取功名,无需三代审查。此条于百姓而言,价值千金。” “远离纷争,因为此地涉及前朝私自铸币的案件,任何世家贵族的手绝对伸不到这里,可免盘剥之忧,唯需克服前期开荒开垦之艰难。” 谢广福看完信的内容,长舒一口气,这隐龙坪光是十年免税不强征徭役,还有京城户籍傍身,就算是再烂他们也不怕。 这封信来得太及时了! “隐龙坪……”谢里正看着信中描述,手都在发抖:无税……坪地百顷平川……这,这简直是天赐之地啊!” “但是要从零开始……”李月兰有些担忧地看着家人:“我们吃得消吗?” 谢锋目光坚定:“娘,吃得消!逃荒这么难的路我们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十年无税!不强征徭役,又京城户籍,就凭这三点,再苦再累也值得!这意味着我们所有的收成都归自己所有,意味着我们能真正积累家业,而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族老们也下了决心:“锋小子说得对,宁肯前期辛苦三年,换子孙后代的长久安宁和富足!就选隐龙坪!” 谢秋芝和谢文也兴奋起来,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以后世外桃源一样的乡野生活了。 就在这时,赵老七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谢里正和谢锋:“谢老哥,锋小子……你们要是真去那隐龙坪……能不能带上我们三洼地?我们也不怕吃苦!咱们两村挨着,互相也能有个照应不是?” 谢里正和谢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多一个盟友,在这荒山野岭互相扶持,确实是好事。 “好!”谢里正一拍大腿:“那我们就选隐龙坪!赵老七,你们就去旁边的虎爪峪!我们两村互为邻里,共同开辟咱们的新家。” 第99章 新家园《桃源村》《桃溪村》 目标既定,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瞬间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两人不再犹豫,立刻前往移民安顿司,打算报选【隐龙坪】和【虎爪峪】这两个“赔钱货”的荒芜之地。 负责登记的王主事正在加班,是近期逃荒迁徙的村落实在太多,连带着他们也要日日加班才能应对,当看到谢家村和三洼地的选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嘲讽,心中不免觉得白日范达人思虑太多,这两个村最后选的地方竟是这等荒凉被遗弃之地,连中等都算不得,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很快办理了手续,反正这些“蠢货”自愿去啃最硬的骨头,正好省事了。 拿到盖了官印的“迁民路引”和地块划拨文书,谢里正和赵老七感激的对着王主事鞠躬。 王主事看着两个半百老者给自己鞠躬,心中突然升起一些不自在,白天得了范达人的意思,要给这两个村使绊子的,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这两个村最后确实也选了最差的地块。 此刻两人这纯粹的、几乎带着卑微的感激,反而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他扭开脸,挥挥手,语气比平时硬邦邦的公事公办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躁,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掩盖那点不自在而刻意加重了语气: “行了行了,感谢就不必了,上头有规定,选好地块之后,每个村都有且只有一个机会更改村子的名字。我还有一刻钟时间下值,你们快些想好了要不要给村子换个新名字,一旦确定好报上去,以后就这么叫了,过往资料也都要更换成新名字,想好了就过来画押!” 谢里正和赵老七闻言,又是连声道谢,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冲回各自的营地,召集村里人紧急商议。 谢里正把话一说,众人立刻议论开来。 新名字,代表着新的开始,谁都不想再带着过去逃荒的晦气。 有人提议叫“谢家屯”,踏实; 有人提议叫“青屏村”,依山而名; 还有人说叫“丰裕庄”,图个吉利。 正当大家争执不下时,旁边的谢文和谢秋芝也在聊天,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姐,我觉得我们可以叫‘桃源村’。” 众人目光一下子聚焦在两个半大孩子身上,然而谢文和谢秋芝浑然不觉,两人靠在板车边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谢文不急不缓,说着书上看来的典故: “晋朝人陶渊明写了篇《桃花源记》,说有个武陵人,为了躲秦朝战乱,偶然闯进一个神仙地方。那儿地儿平,房子整齐,还有好田好水、桑树竹子,小路通来通去,鸡鸣狗叫都能听见……咱们现在选的隐龙坪,不就跟书里写的差不多吗?我们也是为了躲难才来的,在外人眼里这是荒地,只要我们肯下功夫,将来也能变成与世无争、安家乐业的‘桃源’。这个名字又好听,又带着我们对以后好日子的盼头。” 一番话,说得身后的众人眼睛发亮。 谢里正拍掌大笑:“好!好一个‘桃源村’!有学问!有指望!就是它了!” 谢家村众人纷纷叫好,一致通过,心下对谢文更是高看一眼。 三洼地那边气氛却截然不同,几乎快要吵翻了天。 以几个老人为首的一派梗着脖子:“改什么改!祖祖辈辈都叫三洼地!这名儿是根,不能忘本!改了名字,祖宗还认不认得我们?” 年轻一辈则强烈反对:“‘洼地’‘洼地’!就是因为这破名,我们才倒了三代霉!旱了三年!必须改!要改个气派的!” 有人提议:“咱们就叫原来的名字虎爪峪,听着就威风!” 立刻有人反驳:“不行!听着像土匪窝!咱们现在是良民!要种地的!” 又有人喊:“那叫‘赵家庄’!大气!” 旁边其他姓的人不乐意了:“村里又不全姓赵!凭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瞅着谢家村那边已经统一了意见,谢里正准备朝着王主事那边走过去了。 赵老七急得满头大汗,看着吵作一团的村里人,猛地一跺脚,眼光扫到正安静站在谢家村人群里的谢文,脑中灵光一闪!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得礼数了,一把拉住谢文的手腕,几乎是把他“抢”到了自己村人面前,单刀直入,语气急切得像要点着火: “文小子!刚才桃源村这个名字就是你提出来的,快,帮帮忙!我们这帮大老粗吵破天也没个结果!你脑子活,快帮我们也想一个!要跟‘桃源村’差不多好、差不多雅致的!爷爷拜托你了,快!主事大人马上要下值了!” 三洼地的众人正吵得面红耳赤,被里正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半大小子谢文身上。 这一刻,没人在乎他还是个孩子,只记得他刚才给谢家村起了个极好的名字。 谢文突然被拉过来,面对一群焦急的大人,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看着赵老七和周围三洼地村民眼中那份深切的渴望,想起了故乡三年大旱时干裂的嘴唇和绝望的眼神。 电光石火间,一个名字蹦了出来,也顾不得细细想书上的典故了,他仰起脸,带着几分男孩子的干脆和试探,声音清亮地快速说道: “赵、赵爷爷……各位叔伯……‘桃源’是盼着有好日子过……你们三洼地最喜欢水,盼着溪水长长流……要不……就叫‘桃溪村’怎么样?” 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更靠谱:“有溪水,庄稼就能喝饱水!而且‘桃溪’……听着也像‘讨喜’,讨个吉利,盼望以后的日子顺顺利利、欢欢喜喜!和‘桃源’听着也像兄弟俩,都带着‘桃’字,你不是同里正爷爷说过以后咱们两村挨着,要互相帮衬!” “桃溪村?桃溪……讨喜……好!好啊!” 赵老七把这名字在嘴里咂摸了两遍,眼睛猛地亮了! 这名字既沾了“桃”字的文气和平安,又明明白白有“溪水”,简直说到所有三洼地村民的心窝里去了! 那“讨喜”的谐音更是直接又吉利,比什么虎啊峪啊的强多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环视瞬间安静下来的村民:“听见没?!桃溪村!有溪水!还讨喜!这个好不好?!” “好!!” 三洼地的村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脸上都露出了满意又急切的笑容。 这名字,又顺口又吉祥,太合适了! “多谢文小子!太好了!” 赵老七喜笑颜开,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谢文的小脑袋,也顾不上再多说,转身就朝着王主事狂奔而去,边跑边喊: “大人!大人!等等!我们也改好了!叫桃溪村!桃溪村!” 王主事抬了抬眼皮,“啧”了一声,嘀咕道“总算想好了”,提笔在“三洼地”旁边备注上“桃溪村”三个字。 谢文这才松了口气,小跑着溜回到谢家村的人群里,感觉后背有点汗湿。 谢锋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第 100章 荷园新居 而中午谢锋带着家人愤然离去之后的镇北侯府,百花宴虽未结束,但气氛已然不同。 沈砚在谢锋五人离去之后,回到书房拿出移民安置点总册和京城周边的地图开始一处一处的详细看起来,随后就给谢锋写了信,打发展风送信后,便直接命令亲信: “收拾我的随身衣物,立刻、马上送到荷园,今夜我便过去住。” 沈砚要住到荷园的消息传到松鹤堂时,沈老太君正铁青着脸听着心腹嬷嬷禀报方昭在门前如何嚣张地羞辱沈砚的访客、以及沈砚如何愤然回院继而决绝要搬走的消息。 老太君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眼前发黑,顺手就将手边一个价值不菲的青玉缠枝花瓶扫落在地,“哗啦”一声砸得粉碎! “孽障!都是孽障!那个不知礼数、眼皮子浅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太君的怒声带着颤音,显然是气极了。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浑浊的目光锐利地扫向门外隐约可见的人影,厉声道: “方如呢?让她给我进来!” 一直忐忑不安立在廊下的方如闻言,身子几不可查地一抖,连忙低眉顺眼地快步走进屋内,规规矩矩地跪下:“祖母息怒。” 老太君看着她那副鹌鹑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终究还是给了这长孙媳几分颜面,没有直接发作骂人,只是语气冰冷得能掉下冰渣: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你带来的好堂妹!平日里小打小闹,掐尖要强些也就罢了,我只当是小女儿家性情!可她竟愚笨狂妄至此!连砚哥儿的访客都敢堵在门口肆意羞辱!就算是上不得台面的穷酸乞儿也轮不到她来做我们镇北侯府的主!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替侯府赶客?简直是毫无教养!丢尽了我侯府的脸面!” 老太君越说越气,重重一拍茶几: “我们侯府是容不下这等惹是生非、不知所谓的远房亲戚了!你立刻、连夜把她给我送走!送回她父母那儿去!好好让他们看看自己教出了什么样的好女儿!一刻都不许耽搁!” 方如被骂得脸色煞白,又羞又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只得连连应声: “是,是孙媳管教无方,孙媳这就去办,绝不让祖母再为此烦心。” 一旁坐着的昭阳大长公主看着大儿媳这副委屈惊惧的模样,又看看盛怒的婆母,心中暗叹一声。 她放下茶盏,温声开口缓和道:“母亲息怒,为了个不懂事的外人气坏身子不值得。” 她伸手虚扶了方如一把,“如儿也是好心,想着亲戚情分接来小住,谁知那孩子竟是这般…莽撞的性子。她年纪轻,见识短,怕是根本没弄清来人的身份,只当是寻常打秋风的,才闹出这等笑话。” 大长公主说着,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无奈与忧心: “只是…经此一事,砚哥儿那边…唉,他那性子您还不知道?本就公务缠身,等闲不愿在内宅琐事上分心,对男女之事更是淡漠。我好说歹说,他才勉强答应出席百花宴,这下好了,方昭闹这一出,岂不是坐实了他‘侯府后院不清净’的念头?他这一气之下搬去荷园,耳根子是清净了,可咱们再想劝他相看合适的姑娘,怕是更难了。这孩子,轴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心思又全在那案牍公务之上……” 这番话更是戳中了老太君的痛处,她颓然地靠回引枕上,揉着额角,只觉得心力交瘁,无力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赶紧去处理干净!把人送走,我看着就心烦!” 其实老太君心底是害怕的,如今嫡亲的小孙子搬去了荷园,与他们离得远了,往后若是不肯成家了,他们连劝说都没法劝说。且他年纪不小了,再过两年就更不好与人相看了。 若是因为这样耽误了终身大事,想到这,老太君就想哭…… 当夜,方昭便在哭哭啼啼与无尽的悔恨中被强行塞上了回老家的马车。 而沈砚,也果然如他所言,带着几箱公务书卷和简单的行李,搬到了城外那座御赐的、清静却也冷清的荷园,彻底远离了侯府的喧嚣和那令人窒息的催逼。 一场精心筹备的百花宴,最终以这场意想不到的闹剧和沈砚的彻底离府而黯然收场。 而谢家村,却因为沈砚提供的这些至关重要的“内部消息”,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沈砚这份雪中送炭的资料,虽然不能完全消除谢锋一家的隔阂,却也在谢家人心中埋下了一颗复杂的种子。 谢秋芝将沈砚那封沉甸甸的信仔细折好,收回信封,小心存放起来。 这时,谢里正和赵老七也办完了新村名字的登记手续,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脸上洋溢着从没有过的轻松笑意。 谢里正站到一块石头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激动:“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从今天起!就没有谢家村和三洼地啦!” 谢里正大手一挥,“官府的册子上,咱们有了新名字——桃源村!桃溪村!”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谢里正继续激动地说: “咱们!现在都是有京城户籍的人了!等安顿下来,官府办好了新的照身帖,咱们大家伙就都是京城本地农户!再也不是逃荒的流民了!今天!是咱们重获新生的大喜日子!往后,咱们兄弟村同心协力,一定能把那桃源村!桃溪村!,建成真正的世外桃源!” 一旁的陈进虎、张黑子和周青三位官差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感慨和羡慕。 陈进虎上前一步,对着谢里正和谢锋抱了抱拳,语气真诚: “两位,这一路……真是见识了!你们村,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团结,仁义,还有担当!谢里正您有威望,谢锋这小子更有本事!你们选的这地方,听着就是顶顶好的!说实在的,看得我们哥几个都羡慕坏了!真恨不得也脱了这身官皮,跟你们一起去开荒种地算了!” 张黑子和周青也连连点头附和。 谢里正和谢锋连忙回礼,谢里正笑道:“陈官爷说笑了!这一路多亏三位照应!这份情,我们桃源村和桃溪村都记着呢!往后但凡三位官爷有机会来京城,务必来我们村里坐坐!让我们也尽尽地主之谊!” “一定一定!”陈进虎三人笑着应承。 临走前,谢里正从村里公账里取出三两银子,硬塞到陈进虎手里:“三位官爷辛苦,这点小钱不成敬意,拿去打点酒喝,算我们全村一点心意!” 陈进虎推辞不过,最终收下,带着张黑子、周青再次道别,转身朝着京城内灯火通明的客栈走去,他们的任务圆满完成,终于可以好好休息玩乐几天,然后就要赶回去复命交差了。 第101章 谢秋芝烦闷网购 而桃源村和桃溪村的人,则继续在永定门外扎营,等待着明日移民司派人来引领他们前往新家园。 夜深人静,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鼾声和火堆噼啪作响。 谢秋芝却毫无睡意。 她蜷缩在板车一角,亮着一盏充电式的小夜灯,摊开速写本,炭笔在纸上飞快地滑动。 她画下了今早刚到永定门时,全村人那震撼、狂喜、泪流满面的瞬间; 画下了永定门外,几十口大粥锅同时冒热气,逃荒的灾民们排队领取救命粮的宏大又心酸的场面; 画下了后来陆续抵达的其他逃荒队伍,有的村子只剩下寥寥十几人,相互搀扶,形销骨立,与桃源村的人数形成了鲜明对比; 也画下了御街的繁华,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与城外的苦难仿佛是兩個世界; 还画下了镇北侯府那朱门高墙、石狮威严,以及……自家人站在那高门下,被那个刁蛮小姐羞辱时,那份屈辱、愤怒与难堪…… 一幕幕场景,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回放,又通过笔尖流淌到纸上。 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潮起伏,彻底失眠了。 她索性闪身进入空间。 现代家中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恒温的空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打开桌上的电脑,屏幕的光亮映着她的脸。 心情烦闷,无处排解,仿佛只有做点什么才能缓解那份焦灼。 像无数个现代夜晚一样,她下意识地点开了购物网站。 银行卡里的余额清晰地提醒着她现实,只有五万三千七百六十八块四毛。 这是她攒了多年的全部“私房钱”,压岁钱、省下的零花钱,还有偶尔画商稿赚来的。 这是她唯一能完全自主支配的个人财产,这些钱本来应该用在刀刃上。 但此刻,她需要一点“浪费”,需要一点“拥有”的感觉来对抗那份心底的烦闷。 她熟练地筛选着商品,目光掠过那些华而不实的现代衣物和零食,精准地搜索着“复古”、“劳动”、“棉麻”、“纯手工”等关键词。 “加厚耐磨粗棉布,深青色,米黄色各一匹……”加入购物车。 等有空了,她自己学着做衣服,两匹布一匹布做上衣,一匹布做裤子,一家五口每人能做至少三四套新衣服。 “手工纳千层底布鞋,码数偏大,适合下地……”加入购物车。 纯棉布和浆糊制成的鞋底和鞋面,拥有无与伦比的透气性,长时间穿着不易闷脚,适合春夏秋三季劳作。 在干燥的土地、草地里,布鞋底都能提供很好的抓地力,比一些光滑底的运动鞋更不易打滑。 穿过一段时间的布鞋会完全贴合脚型,走路轻盈无声,对地面感知强,特别适合在田埂、菜地等需要“脚下有数”的环境。 千层底纳得密实,非常耐磨耐穿,即使穿坏了也容易修补。 最重要的是他们以后可以大大方方的穿着千层底布鞋,不用遮掩现代的鞋子。 “老式铁匠铺打制的柴刀、镰刀头……”加入购物车。 一把好的手工柴刀,用上几十年甚至传给孩子都是很正常的事。即使用钝了、崩了口,也可以找铁匠回炉重新锻打、加钢、打磨,几乎拥有无限的使用寿命。 “竹编斗笠、蓑衣……”加入购物车。 如果说雨伞是城市通勤的“精致匕首”,那斗笠蓑衣就是野外劳作的“全身铠甲”。 斗笠和蓑衣穿戴在身上可以完全解放双手。无论是插秧、砍柴、钓鱼、放牛,还是跋山涉水,你的两只手可以自由地进行任何工作。而雨伞需要占用一只手,这在需要双手劳作的场景下是完全不可行的。 蓑衣披在肩上,斗笠有绳子系在下巴上,再大的风也吹不走。传统的蓑衣表面粗糙且沉重,风很难将其掀起。相比之下,雨伞在风中非常脆弱,容易被吹翻、吹坏,甚至变成“喇叭花”,完全失去挡雨功能。 蓑衣是编织物,并非完全不透气的塑料布,内部空气可以流通,长时间穿戴不会像穿雨衣那样闷热潮湿。这在体力劳作时非常重要。 最后“各种耐存放的菜籽、草药种子小包……”加入购物车。 谢秋芝看得极其仔细,比较着价格、材质、实用性,不仅能打发无聊的时间,还能在查看详情的时候学到一些常识。 网上复古的东西真的很多,有些甚至仿得颇具古意。 她将许多看了又看、琢磨了又琢磨的东西先放进收夹和购物车,并不立刻下单。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只是看看而已就能开心不已。 就像购物车里那个标价三十块的“复古簪子材料包”,三十块钱,在现实里或许能买三十个鸡蛋,或更实在的粮食。 但心情不好的时候,花点时间研究怎么做簪子,看着精美的材料在手中变成发簪的过程,能让她开心专注一整个下午,这是三十个鸡蛋所不能带来的愉悦。 终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关掉电脑。 她闪身出了空间,重新躺回板车,听着家人的呼吸声,心里算计着哪几样东西是当前最急需、可以先下单的,慢慢地,也有了睡意。 第102章 前往桃源村 天刚蒙蒙亮,永定门外的粥棚前就排起了长队。 桃源村和桃溪村的村民夹杂在灾民队伍里,手里攥着空碗,眼睛却亮得出奇,永定门外的粥稠得能立筷子,勺子一搅,米粒儿就在碗底打转。 “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 赵老七含糊不清地感慨,即便他们昨天已经领了两次这样浓稠的粥,但每一次他都会感慨一番:“这一碗下去,肚子里总算有了点实在东西。” 队伍出发时,天已大亮。 移民司的小吏举着旗子走在最前头,嗓门洪亮:“诸位父老,咱们今日启程前往昔日的隐龙坪!也就是以后的桃源村,路途艰难,你们要跟紧了一些。” 今天的村民们赶路起来格外的有劲头,谢秋芝和谢文跟着谢吉利、谢小花蹦跶得最欢。 谢小花缺了门牙的小黑洞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她拽着谢秋芝的袖子:“秋芝姐,等到了桃源村,咱们是不是就能种麦子了?” “种麦子算什么?”谢文挥着狗尾巴草当剑,“到时候我给你种一院子糖葫芦!” 孩子们嘻嘻哈哈,大人们也难得露出了轻松的模样。 在移民司小吏的带路下,起初沿着官道走,还算顺畅。 然而,好景不长。 大约走了二十里地,拐下官道,眼前的景象就陡然一变。 所谓的路,基本只剩下一点模糊的痕迹,或者说,早已被荒野吞没。 野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不透风,像是无数柄枯黄的利剑封锁了前路。 他们只能靠着沿途留下的模糊标记跟在小吏的马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丛里艰难跋涉。 越往里走,那股荒凉破败的气息就越发浓重。 好不容易大家到了村子入口处,高大的大榕树下,半截风化严重的古老界碑歪斜在树下,石碑上只能勉强辨认出“军器监”几个模糊的字迹,下半截完全被厚厚的青苔和干枯的藤蔓覆盖,再也看不出原本写着什么“禁入”之类的警告。 碑脚下堆着几圈粗重的生锈铁链,那是当年官府封禁此地时留下的。 拨开厚厚的草根和落叶,甚至能扒拉出几枚锈得发绿、边缘粗糙的铜钱,这都是那桩震惊朝野的私铸钱案留下的无声证据。 十年无人踏足,自然的力量在这里肆意疯长。 放眼望去,尽是荒凉,呼吸之间,全是铁锈与腐朽的气息。 谢家村和桃溪村的人站在石碑前,先前路上的那点轻松和期待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现实感。 他们选择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一片被世人遗忘、被视为不祥的废弃之地。 移民司的小吏把人带到村头,指着那片荒芜破败之地,塞给谢里正一张略显粗糙的用地地图,含糊地说了句“就此交接,好自为之”,便像是怕沾上这里的晦气一般,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另一边,赵老七也领到了属于桃溪村的地图,他在桃源村村口那个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岔路口,朝着谢里正等人抱了抱拳,吆喝着自家村民: “桃溪村的!跟紧咯!咱们的家在那边!走!”两支队伍就此分开。 谢里正拿着那张标注着“桃源村”范围的地图,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芦苇荡、锈水洼和渣土堆,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下手。 今晚这几百口人该怎么安顿?水能喝吗?地能扎营吗? 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等场面。 “里正叔,地图给我瞧瞧。”谢广福走了过来,声音沉稳。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扫过上面勾勒的边界、标注的山岭、水域,那蓝绿色的水洼也被画成了蓝色,神情立刻变得专注起来。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的建筑工地上,面对着复杂的施工蓝图勘察地形、评估环境、规划布局,这可是他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本行! 魂穿以来压抑在深处的职业本能瞬间苏醒。 族老们和周围的村民都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看着谢广福凝神研究地图的侧脸。 他眉头微蹙,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比对着远处的实际地形,眼神锐利而专注。 不知为何,看他这副成竹在胸、专业无比的模样,大家那颗因面对绝境而惶惶不安的心,竟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片刻后,谢广福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大家别慌,地盘看着是差了点,但既然划给了咱们,就是咱们的家。首先,咱自己得先把它摸透了!” 他扬了扬地图,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 “锋哥,你带十个腿脚利索、眼神好的汉子,跟着我,咱们按着这图中原来的路和重要的地方都走一遍,边界、水源、高地、还有这些看着奇怪的渣土堆都看清楚,做到心里有数!” “好!”谢锋立刻应声,迅速点了十个精壮小伙,其中就包括了之前和他一起进林子救谢彪的几人和一起下溪流抓鱼的几个。 谢广福又看向谢里正和几位族老: “里正叔,你们几位长辈,带着剩下的人,妇孺老弱都先别乱走。看到村口这棵大榕树没?树底下还算平整。大家辛苦一下,先把那一片的杂草清一清,碎石捡一捡,尽量收拾出个大点的、能落脚的空地来。今晚,咱们恐怕还得先在这树下将就一宿,总比完全露天强。” “成!广福,勘察的事麻烦你了,你多费心!今晚安顿的事,交给我们!”谢里正立刻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很快,队伍分成了两拨。 一拨以谢广福和谢锋为首,如同尖兵般,小心翼翼地按照地图的指引,深入这片寂静而危险的荒芜之地,去亲自丈量、审视他们未来的家园。 另一拨人则在族老的带领下,在大榕树下,挥舞着带来的简陋工具,开始艰难的整理出今晚的栖身之所。 第103章 勘察桃源村 谢广福把地图一卷,别在后腰,大手一挥:“锋子,带上柴刀开路!长河、永强,你们几个壮实的跟紧点,注意脚下,别踩进深坑里!咱们今天就得把咱这新家底摸个门儿清!” 汉子们应了一声,挥起柴刀、棍棒,劈砍着纠缠的荆棘和比人还高的荒草,艰难地向前推进。 脚下根本看不到路,全是厚厚的枯枝落叶和乱石。 没走多远,眼前就是那片泛着蓝绿色、冒着可疑气泡的锈水洼。 几个年轻后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捂住鼻子:“广福叔,这水……看着有毒吧?能碰吗?” 谢广福却蹲下身,也不嫌脏,用手指沾了点水洼边的泥捻了捻,又看了看远处洼地的走势,眼睛一亮: “怕啥!这水现在是不能喝,但这说明底下有矿脉啊!你们看这地势,四周高,中间低,像个大锅底不?等咱把排水沟挖起来,把这臭水排出去,底下这层黑乎乎的泥,晒干了就是上好的肥土!比咱们老家那薄田强多了!这叫……嗯,这叫烂泥扶上墙……不对,是坏水变好田!”他努力用最直白的话解释着。 众人将信将疑,但看他说得肯定,心里也安稳了些。 继续往前走,到了那片巨大的、龟裂的白土坪。 烈日晒得地面发烫,裂缝能塞进小孩拳头。 一个汉子用脚跺了跺地,硌得生疼,愁道:“广福哥,这地硬得跟石头似的,草都不长,咋种庄稼啊?” 谢广福却哈哈大笑,用力踩了踩: “种庄稼?种啥庄稼!这地方,天生就是给咱们当打谷场、晒砖场用的!你们想想,以后咱们收了粮食,打了砖坯,往这平整坚硬的地面上一摊,晒得又快又好!省得咱们再费老鼻子力气去夯平地了!这可是现成的,白捡的!” “哦……” 汉子们恍然大悟,看着这片不毛之地,顿时觉得顺眼多了。 爬上后山的青屏岭,谢广福捡起一块青灰色的“石头”,用手掰开,又用指甲划了划,甚至放进嘴里尝了尝再呸呸吐掉,兴奋地对谢锋说: “老大,你来看!这根本不是石头,这是黏土!烧砖盖房最好的黏土!纯度还高!漫山遍野都是!咱们以后盖房子的砖瓦,材料全在这儿了!取之不尽!” 谢锋拿起一块仔细看着,也激动起来: “爹,您的意思是,咱们自己能烧砖?” “当然能!”谢广福信心满满,“只要起了窑,有了柴火,这漫山的黄土就是金山!” 一群人一路艰难的走到那片荒废的老果园时,看着那些虬枝盘错、半死不活的野果树,有人叹气: “这些树怕是好多年没结果了,都荒了。” 谢广福却仔细查看树根和枝干: “荒啥荒!你们看这根系,多扎实!这是老根,有劲!咱们以后找些好果子的枝条来嫁接上去,就像给人换了个好脑袋一样,说不定明年就能结出甜果子!比咱们重新种小树苗快多了!这都是宝啊!” 最后沿着那条断头的旧官道探查,看着被冲毁的路基和烂泥坑,大家都觉得这路修起来太难了。 谢广福却拿着树枝这里戳戳,那里量量,又看了看方向: “这路基大部分还是硬的!没啥大陡坡,也没悬崖峭壁挡着。难点就是把这些坑洼填平,铺上石头。咱们后山有的是石头,烧窑还能烧石灰来粘合!等修通了,咱们的砖、粮、果子,就能直接用大车拉进城卖钱!” 一路上,谢广福就像个无所不知的活地图加百事通,用最朴实的话,把大家眼里破铜烂铁一样的废地,全说成了闪闪发光的宝贝疙瘩。 跟着他的汉子们,眼神从最初的迷茫疑惑,慢慢变得明亮、兴奋。 当他们傍晚时分返回村口大榕树下时,留守的村民们早已将那片区域清理出了一大片相对干净平整的空地,正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期待。 谢广福顾不上喝口水,脸上非但没有疲惫,反而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 人群聚拢成一个圈,中间燃起篝火。 他一把展开那张地图,也不管上面沾了些许泥污,就着夕阳最后的光亮,手指在上面重重地点着,声音洪亮而激动,对着围拢过来的谢里正、族老和所有村民,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他们这一下午的惊人发现: “里正叔!各位族老!乡亲们!咱们这次……可是捡到天大的宝了!” 谢广福的开场白就让所有人心头一跳。 他唾沫横飞,用他那专业又毒辣的眼光,将外人眼中的绝地一一剖析成了宝藏之地: “别人只看到那锅底洼是个冒臭水的烂泥塘,谁成想底下不知道是多厚的一层上等肥土!这样的地形,咱们只要花点力气,沿地势挖条渠就能控水灌溉,等水排干了,那淤泥一翻晒,就是顶好的黑油沙良田!肥得流油!” 他手指猛地指向那片白花花、龟裂的土地: “那白裂土?正好!平整出来就是天然的晒砖场、打谷场!坚硬平整,还不积水!省了咱们多少夯地的力气!” 接着,他激动地拍着后山方向:“后山那青屏岭,看着是石头山?其实那是烧青砖的上好黏土矿!漫山遍野都是!取之不尽!咱们以后盖房子、砌院墙的材料,自己就能解决,一文钱都不用往外花!” 说到废弃老果园,他更是两眼放光:“山里那片没人要的老果园?那是宝贝啊!二十年的老根,生命力旺得很!咱们只需要找来好品种的枝条嫁接上去,管理得好,明年说不定就能结出好果子!比咱们新种树苗快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甚至对那条断头路也赞不绝口: “谁他妈说那路烂了?我看了,地基是硬的!没悬崖没陡坡,走势平缓!只要咱们有力气,铺上石头、夯上石灰黄土,就能走重载大车!一旦修通了,咱们以后烧出来的砖、种出来的粮食、结出来的果子,就能直接运到京城,换回实实在在的铜钱和银子!” 最后,他连那些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炼铜黑渣子都安排了用处: “还有那些一堆一堆的黑渣子?别人怕它有毒有害,咱不用怕!我想过了,以后把它碾碎了,少量和进砖坯里一起烧,说不定烧出来的砖更硬更结实!咱们这叫变废为宝!” 谢广福说着说着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这地方,哪是废地?这简直就是给咱们桃源村量身定做的宝地!有山有水有田有材料,还免税免役!只要咱们肯下力气,这就是个自带户口本、自带建材厂、自带果园子和自带水库的金窝窝啊!” 谢广福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听得周围一群人一阵发懵,许多人都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是都知道谢广福好厉害,懂得好多,谢广福说了这么多,他们能领悟到的是桃源村不是鬼见愁,而是宝地。 看着人群一脸懵逼的神情。 谢广福又细细的的重新解释了一遍,这一次语速也慢了许多。 原本看着这片荒凉景象而心灰意冷的众人,此刻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狂喜! 原来……原来他们选的不是绝地,而是一片未被外人发现的、需要他们亲手雕琢的璞玉! 族老们激动得胡须都在发抖,谢里正更是紧紧抓住谢广福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 “广福……你说的是真的?真有那么好?” “千真万确!” 谢广福重重点头,“眼前是难,是苦,但只要规划好了,咬牙干上三年!我敢说,三年后,这里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这一刻,所有村民再看向谢广福的眼神,已经彻底不同了。 那里面充满了信任、依赖,甚至是一种近乎膜拜的光芒! 这广福,好像有变废为宝,点石成金的能力? 第104章 村口蚊虫夜闲聊 夜深了,桃源村口的大榕树下,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夏夜荒野的寂静,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嗡嗡作响的蚊虫大军。 大部分村民都已蜷缩在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裹着单薄的衣物沉沉睡去,但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夹杂着频繁的翻身声、无意识的拍打声和模糊的吐槽和抱怨。 黑暗中,总能听到“啪”的一声,那是有人在睡梦中精准地拍死了叮在脸上的蚊子。 谢秋芝蜷在李月兰身边,更是毫无睡意。 她不仅被蚊子骚扰得心烦意乱,更是一想到白天看到的荒草甸子和废墟,就总觉得黑暗里随时会滑出什么冰凉滑腻的长条东西来。 “辣条”这个字眼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得一哆嗦。 李月兰察觉到女儿的紧绷和不断拍打蚊子的动作,悄悄侧过身,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 “芝丫头,这么硬熬着不是办法,明天还得干活呢。你……你定个闹钟,等后半夜大家都睡沉了,悄悄去你那个‘地方’睡会儿吧,那儿清净,没虫子,也能踏实睡个觉。” 说着,她又轻轻推了推另一边的谢文:“小文,你也跟你姐一块儿去,好歹能睡个安稳觉。” 谢文却立刻摇了摇头,小脑袋在黑暗中显得很坚定,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娘,我不去。我们都消失了,万一被发现,太容易惹人怀疑。让我姐去吧,她怕虫子更怕……辣条。” 李月兰听了,觉得小儿子说得在理,心里既欣慰又心疼。 谢秋芝心里暖暖的,但也摇摇头,凑近娘和弟弟,用气声说: “娘,小文,我现在也睡不着,心里乱着呢。等晚些时候,大家都睡熟了再说吧。先陪你们说说话。 于是,五人便在这蚊虫的轰炸和荒野的静谧中,依偎在一起,望着跳动的篝火,用极低的声音闲聊。 谢广福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看着远处黑暗中更显狰狞的废弃黑影,叹了口气: “唉,可惜了。下午我去那边转了转,军器监当初留下的那些房子、工棚,看来是被一把火烧干净了,就剩下点黑乎乎的墙根子和碎瓦砾。牧场那边更是荒得没眼看,十年没人管,野草灌木长得比人都高,钻进去个人都找不着。这地方,真是得扎下根来,一点一点啃,没个三五年,搞不定啰。” 谢秋芝抱着膝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广福: “爹,您下午说那后山的青石头是宝贝,能烧砖?具体咋弄啊?” 谢广福嘿嘿一笑,来了精神: “傻闺女,那可不是普通石头,那是黏土!好东西!挖回来,和上水,摔打摔打,做成砖坯子模样,放到窑里用大火那么一烧,嘿,就变成结结实实的青砖了!盖房子、砌院墙,冬暖夏凉,比咱们谢家村那个土坯房强一百倍!”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 “那些没人要的铜渣子,碾碎了掺一点点进土里,烧出来的砖头啊,带着点釉光,太阳一照,还会闪光呢,而且质地更硬实,下雨都不怕淋!咱们逃荒出来,最怕啥?最怕‘无瓦遮头’!可到了这儿,你瞅瞅,这盖房子的材料,漫山遍野都是!这哪是土啊,这分明就是老天爷给咱预备好的砖瓦,就等着咱自己动手烧出来呢!三年,顶多三年,爹保证让咱全村都住上青砖大瓦房!” 谢文有些不解:“啊?爹,咱们要三年才能住上像样的房子啊,这也太久了吧。” “你认真听,我说的是全村,咱们家有我在,那肯定要不了这么久。” 李月兰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问道: “他爹,那……那边山坳里那片野果子林呢?你不是说那些树歪歪扭扭的,果子又小又涩,真能变成宝贝?” 作为掌管一家伙食的主妇,李月兰对能吃的东西最上心。 “哈哈哈!” 谢广福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这可问到点子上了!那些树,看着赖,根子好着呢!都是二十多年的老根,扎得深,有劲儿!这就好比……好比一个壮实汉子,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光长个儿不长心眼。” 他比划着嫁接的动作:“咱们呐,以后让小文和秋芝网购一些好品种的梨树枝、桃树枝、杏树枝,就像给这傻大个换个聪明脑袋瓜一样,‘咔嗒’一接!诶!它就能结出又大又甜的好果子来!快的话,明年就能零星挂果,三五年就能大丰收!到时候,咱们拉着满满一车水灵灵的果子去京城卖,保准被抢光!嫁接的果子味道可比现在这里的果子好着呢。这可真是前人栽树,咱们后人乘凉,咱们村白捡个大便宜!” 这时,谢锋摆弄着一块从渣土堆里捡来的、沉甸甸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疙瘩,皱着眉问: “爹,这玩意儿……真是铜?还有那些黑渣子底下,好像埋了不少这种东西,这玩意有啥用?听说以前是造铜钱剩下的废料,咱们碰了不会犯忌讳吧?” 谢广福接过那疙瘩,掂量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 “傻小子,这可是好东西!纯铜!还有那些废铜烂铁,我估摸着,埋在这地底下的,可不少,往后这谢铁匠要是上进些,努力些,在咱们村重新开个铁匠铺都够他养家糊口了。” 他又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兴奋: “再说了,这能犯啥忌讳?这地现在是咱们的了!这些东西就是无主的!咱们‘捡’回来,融了它,合法!到时候,咱就能自己铸锅、铸犁头、铸菜刀!家家户户都能用上结实耐用的铜锅铁犁!要是……咳,要是以后世道不太平,咱们甚至能……嗯,铸点更厉害的东西防身!” 他含糊了一下,但大家都懂了他的意思。 “看见那边那几个破窑洞没?”他指了指远处几个黑黢黢的轮廓,“那是以前炼铜留下的老窑,里面的耐火砖、鼓风道好多都是现成的!稍微收拾收拾就能用!这等于啥?等于白捡了一个小型的……呃……铁匠铺!不对,是兵器铺……啊呸,是工具铺!总之,又是咱们村的!” 一直安静听着的谢文,此刻也忍不住抬起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期待: “爹,那……那沈大人信里说的,在这里落户,能按京城民籍算,有了这户口能直接去考秀才,是真的吧?咱们不用像佃户的孩子那样,三代都不能考?” 谢广福肯定地重重点头: “沈大人没必要骗咱们,这就是这块‘废地’给咱们的又一个隐藏大礼包!不然那些官爷为啥不敢管辖这块地?就是这‘军产废籍’的规矩麻烦!但对咱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小文,你好好读书,将来就能正儿八经地去考童生、考秀才!再把你那个什么古代图书馆开起来。咱们的户口本,以后就是京城的了!说起来,也是京城人士了呢!” 一夜闲聊,几人倒是忽略了蚊虫叮咬的烦恼。 第105章 军器监旧址上安新家 第二天一大早,桃源村的村民们就在谢里正和谢广福的召集下,聚集在了大榕树下。 虽然昨夜露宿村口的大榕树下,蚊虫叮咬、地气寒凉,但经过谢广福那一番“宝地论”的鼓舞,早上每个人脸上都少了些彷徨,多了份急于动手的迫切。 谢里正一大早就拜托谢广福今天主持大局。 所以谢广福又站在那块大石头上,再次展开那张地图,手指精准地点在标注着“军器监旧址”的位置上。 那是一片离他们目前扎营的村口不算太远,但地势相对较高、且靠近后山黏土矿和那片老果园的区域。 “乡亲们!”谢广福声音洪亮,“咱们不能一直睡在野地里!当务之急,是先找个能遮风挡雨、相对稳妥的地方,把咱们的‘家’先安下来!我看过了,军器监旧址那块地方,地势高,不容易积水,而且当年肯定平整过,地基说不定还能用!虽然房子烧没了,但那些石头墙根、碎砖烂瓦,咱们清理出来,都能再利用!省得咱们从零开始平地了!” 他看向儿子:“锋哥!你脚力好,你在前面带路!领着大伙儿先去那边,把地方清理出来!怎么清理,你看着安排!” “放心吧,爹!”谢锋点头,他如今是村里年轻一辈公认的领头人,有他带领大家自然信服。 “好!咱们都听锋小子的!” 谢里正也发话了: “老少爷们,带上家伙!妇人孩子们也搭把手,能清理杂草的清理杂草,能搬小石头的搬小石头!咱们今天,就得在那片废墟上,给咱们桃源村,刨出第一个窝来!” “走!”众人拿起柴刀、锄头、铁锹、箩筐等所有能用的工具,跟着谢锋,朝着军器监旧址进发。 越靠近旧址,荒凉破败的气息越浓。 烧焦的木头残骸、倒塌的断壁残垣、散落一地的碎瓦和扭曲的金属件,无一不在诉说着当年的那场大火和之后的荒废。 谢锋带着大伙儿在这片废墟上忙活,越清理,谢广福和几位老把式眼睛越亮。 这军器监旧址选得真是有讲究。 地方足够大,还平整! 不愧是当年给朝廷干活的地方,圈的地界足够宽敞。 烧毁的只是地上的建筑,但大片的地基都被夯实得平平整整,比周围坑洼洼的野地强太多了! 粗略估计,光是这清理出来的核心区域,就足够划出上百户人家的宅基地,还能留下中心广场和未来祠堂、议事厅的位置。 外围还有大片的空地,正好可以用来规划菜园、牲口棚和公共作坊区。根本不用再费牛劲去平地,省了天大的力气! 而且这里用水方便又安全! 旧址旁边就有一条从后山泉眼流下来的溪涧,水量不大但常年不断。 更重要的是,军器监当初修建了石头垒砌的引水沟和蓄水池的遗迹! 虽然有些破损,但稍微修葺一下就能用,取水洗漱、甚至初步灌溉都方便。 而且地势高,不用担心一下雨就被淹了。 最重要的是道路现成基础好! 虽然那条断头官道荒废了,但通往旧址的这条支路路基居然大部分还保存着,只是被泥土和荒草覆盖了。 比在完全没路的地方重新开路要容易得多!清理出来,稍加平整,就是一条能走马车的结实通道。 地基牢固省大事,这是最大的好处! 那些残存的石头墙根、夯土台基,都非常坚固。 村民们未来盖房子,很多都可以直接利用这些现成的地基,或者以其为参考,省去了重新测量、夯实地基的巨大工作量,而且更加牢固可靠。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更快地盖起能遮风挡雨的房子! 谢里正看着这片在众人努力下逐渐显现出轮廓的宝地,激动得一直哎呀哎呀的叫。 他站到一块较高的石基上,大声对着所有忙碌的村民喊道: “老少爷们!婶娘姐妹们!孩子们也都听着!” 众人渐渐停下手中的活计,望了过来。 谢里正挥舞着手臂,指着这片正在被清理的土地: “都看到了吧!广福没骗咱们!这真是块宝地!这平整的地面,这现成的地基,这取水的水道!这都是前辈人给咱们留下的老本啊!” 他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咱们现在脚下平整的每一寸土地,都要用心!卖力干!别偷奸耍滑!因为现在还没具体分配,谁也不知道你现在流汗清理的这块地方,将来划宅基地的时候,会不会刚好就是分给你家盖新房子的!”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原本可能觉得是给集体干活,现在一下子变成了可能是在给自己未来的家干活!这干劲瞬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所以啊!” 谢里正继续鼓劲,“大人们加把劲!半大的小子们也别闲着,能搬动啥就搬点啥!女人们细心,把碎石瓦砾清理干净点!咱们现在多出一分力,将来盖房子就省十分力!早一天把这里清理出来,咱们就能早一天住进自己的窝棚,早一天砌起自己的房子!” “干!”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响应声,集体的凝聚力和对未来的渴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大家小心点!” 谢锋一边提醒,一边动手,用柴刀砍伐纠缠的荆棘。 “谢长河,你带几个人,从这边开始,把这些烧黑的烂木头都归拢到一边,以后当柴火烧!铁牛,你带人把大块的石头、还能用的砖头都捡出来,堆到那边空地码好,以后砌墙能用!” 汉子们负责砍伐清理厚重的灌木和小的残破墙体,妇人们则用篮子搬运碎石瓦砾,孩子们也被安排着捡拾小块的木柴和看起来能用的东西。 第106章 宅基地和竹林分配方案 “嘿!这底下好像埋着个铁疙瘩!”一个汉子惊呼着,从废墟里扒拉出一个半埋的、表面坑洼但明显很结实的铁疙瘩。 这可把谢铁匠兴奋坏了,忙跑过来查看,谢里正看他那猴急的样,叫他专门负责保管挖出来的铁疙瘩。 “这边还有好几个没烧透的房梁!木质还行!”另一边也有人有了发现。 “快来看!这墙根子还挺结实!抹平了说不定能当咱们新房的基脚!” 谢广福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听着他们的新发现,不时指点一下: “对,这些碎砖别扔,敲敲整齐,垒猪圈鸡窝都好用!” “这片地平整一下,先把窝棚搭起来!晚上好歹有个遮挡!” “注意脚下!别被锈钉子扎了!” 谢秋芝和李月兰,谢文也都卷起衣袖跟着大部队整理废墟。 砍伐声、敲击声、搬运时的吆喝声、偶尔发现“宝贝”的惊喜叫喊声……在这片沉寂了十多年的废墟上汇成了一曲重建家园的劳动交响乐。 到了傍晚时分,军器监旧址已经呈现出不一样的地貌,大片的废墟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原本坚硬平整的地基轮廓,有用的材料分门别类堆成了小山,一个个简陋但结实的三角窝棚骨架已经依托着残存的墙根立了起来,只要搭上油布或者茅草就能暂时住人,甚至还有人简单地垒了个土灶,又婶子已经开始尝试去旁边的溪涧取水烧水…… 虽然离真正的安家落户还差得很远,但他们已经在桃源村,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军器监旧址整整收拾了三天才算彻底整理完成,这些天大家都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也是时候要分配人口宅基地了。 谢里正和族老谢六爷、谢九爷三人,揣着桃源村户籍册子,找到了正在一片高地上比划着什么的谢广福。 这片高地有半人高,面积大小有半个篮球场这么大,倒像是个小舞台。 谢六爷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惊叹和后知后觉的惊喜: “广福啊,你这眼光真是毒!当初你说选这儿安家,老头子我心里还直打鼓,这几天清理下来,才发现这地方真是……真是块宝地啊!” 谢九爷也捻着稀稀拉拉的胡子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这地方,邪性!看着破,底子真好!你看这地,平整!瓷实!比咱们吭哧吭哧去平别处省了老大劲了!这以前盖房子的墙根子,好多还能直接用!” 谢里正笑着补充,指向四周:“还不止呢!广福,你来看!” 他拉着谢广福走到高地边缘,“这边坡下去不到百步,就是那条从青屏岭下来的山溪,水流又清又旺,取水洗衣做饭都方便得很!那边,靠近后山脚,有一大片野竹林!长得密实着呢!那可是好东西啊!” 谢广福听着族老们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话语,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他早就勘察清楚了,此刻便顺着他们的话,将自己这两天的规划娓娓道来: “里正叔,六爷,九爷,你们说得一点没错,这军器监旧址,好处多着呢!这两天观察下来我还发现了。”他掰着手指头数: “第一,就是地基。当年官府选地方,肯定是挑过的。地势高,不受水淹;地方够大,初步估算,清理出的这片核心区,起码能容纳咱们全村一百二十九户起屋建院,还能留出足够的公共空地!” “第二,用水方便,靠近溪流,生活生产都不愁。我还看了,溪水流速不慢,以后咱们甚至可以在下游弄个水车,到时候有条件了咱们村买一个大磨盘回来,捣米磨面都能省力。” “第三,道路。这里离咱们以后要修的‘青屏道’,哦,就是那条断头路的入口不算远,进出方便。而且咱们村背靠青屏岭,左有老果园,右有野竹林,前面是未来的良田,良田远处延伸过去就是之前的牧场,以后咱们也可以用牧场养些牛羊,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中心位置,做什么都方便!” “第四,安全。四周有密林山坡环绕,相对隐蔽,外人不好窥探。这高地上视野也开阔些。” 族老们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称是。 谢里正趁热打铁,拿出册子:“广福,地是好地,可这怎么分,得有个章程。全村男女老少六百多口,咋分才能公平,不起争执?还有那边那大片竹林,可是建房子搭棚子少不了的好材料,又该怎么处置?” 谢广福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他接过册子,略一思索便道: “叔,爷,我的想法是,咱们按‘人头均等,好坏搭配’的原则来分这宅基地。”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 “咱们把这整片宅基地,根据离溪水远近、地势平整程度、视野好坏,大致划成几个区域,有好有次。然后,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头都占同样大小的一块地!比如说,每人先划出半分地用来建自家住房和院子。” “啊?人人都一样?那刚出生的娃娃和壮劳力也一样?”谢六爷有点惊讶。 “对,都一样!” 谢广福肯定道:“娃娃会长大,姑娘也可能招婿,咱们既然是新村,就得立个公平的规矩!这样谁也没话说。然后,家里人口多的,分到的地自然就连成大片,人口少的,地块就小些。但保证每家每户分到的地块里,既有相对好的位置,也有一点稍次的位置,综合起来差不多,这就叫‘好坏搭配’。” 他继续解释:“至于位置具体怎么选,咱们可以抓阄!凭运气,最公平!抓到哪里是哪里,以后谁家多生几个又嫁进来几个就不用管了。” 族老们面面相觑,仔细琢磨着,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又新奇又公道,纷纷点头:“这法子好!公平!就这么办!” “再说那竹林,”谢广福看向那片郁郁葱葱的野竹林: “我的想法是,这东西是咱们全村安身立命的紧要资源,不能一下子分光了,更不能谁抢到就是谁的,应该先分配一部分,剩下的充作村里的公产,由村里统一看管!” “如何先分配一部分?我年纪大了,有点听不明白了。”谢九爷也好奇谢广福的分配方式。 “我看那竹林一丛一丛的,先按人头分配,就和宅基地差不多,不过呢,要两人一丛,像我家五口人,就分两丛半,这样我家竹子冒出来的竹笋也归我家,剩下那些归到村里公产之后等到各家各户开始要建房子了,可以花银子向村里申请砍伐,公产卖出去的竹子得到的银子就是咱村的公账,以后村里修公共设施,比如祠堂、学堂、仓库,或者谁家真有特殊困难需要帮衬的,再从公账出,一举多得,您几位看这样行不?” “妙啊!”谢九爷一拍大腿,“公产管着,按需分配,又不浪费,还能年年有收益!广福,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得周全多了!” 谢里正和谢六爷也拍掌笑道:“就这么定了!广福,这划分地块、登记造册、还有竹林定规矩的事,恐怕还得你多操操心!咱们这几个老骨头,给你打下手!” 此时谢里正恨不得把里正这个位置让给谢广福,他好养老种田去。 谢广福笑着应承下来。 第107章 现代数学分宅基地和竹林 谢广福接下分配宅基地和竹林的任务后,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章程。 不过这事要做到公平公正,让大伙儿都挑不出问题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想了想,转身就去找自己的小儿子谢文。 谢文此时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刚刚清理出来的一片平整泥地上教谢吉利认字,最近谢吉利认字的速度有些快,他每天都要教上两三个新字才能满足他。 “小文,别写了,过来帮爹个忙。”谢广福招招手。 谢文抬起头,交代谢吉利自己练习,快步走过来:“爹,什么事?” “里正把分配宅基地和后面那片竹林的事儿交给我了。这事儿得办得又快又公道,爹有个想法,你脑子活络,帮爹参详参详,看看怎么弄最省事最公平。” 谢广福说着,把自己的想法和谢里正以及族老们同意的“人头均等,好坏搭配”等核心原则详细地说给了谢文听。 谢文安静地听着,等谢广福说完,他略一思索:“爹,您这‘分级、均分、抓阄、调剂’的思路非常周全,完全可行。而且,用数学方法可以做得更快更清晰,减少后续纠纷。” “哦?数学方法?你说说看?” 谢广福知道儿子有点子,感兴趣地追问。 “爹,您看啊,” 谢文又捡起一根树枝,重新在地上画起来: “首先,就像您说的,我们把清理出来的整个宅基地区域,根据位置优劣,比如靠近溪流的、地势高的平整地定为上等地块,稍远些、略有坡度但稳固的为中等地块,离中心稍远、可能需要稍微平整一下的为下等地块,所有地块划分成三个大区块,或者根据实际情况细分更多级也行。然后,估算出每个区块大概能划分出多少份‘标准份’。” 他在地上画出几个大圈,标上“上”、“中”、“下”。 “第二步,计算总‘份数’。咱们假设有120口人吧?”谢文看向父亲。 谢广福点点头:“先假设,我听听。” “好,120人,每人半分地作为基础住宅面积。那么总共需要划出6亩地的宅基地出来,对吧?”谢文迅速算出。 “对,是这个数。” “接下来是关键,”谢文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性的兴奋:“先预留出道路和排水渠,为了保证每户分到的地综合质量差不多,我们不是简单地把120份地混在一起抓阄,那样可能一家子全抓到好地或者全抓到差地。而是应该按‘户’来分配‘组合地块’。” “组合地块?”谢广福稍微有点困惑。 “是的,爹。比如我们家五口人,就应该分到总计2.5分地的宅基地。但这2.5亩地,不能全是上等地,也不能全是下等地。我们可以事先规定好,每户人家分到的宅基地,必须由不同等级的地块组合而成。比如,规定每户至少包含一小块上等地、一块中等地和一块下等地,或者根据各级地块的实际数量规定一个比例。这样就能天然实现您说的‘好坏搭配’。” 谢广福恍然大悟:“妙啊!这样不用我们强行指派,每家拿到手的地自然而然就是好坏掺着的,综合起来价值都差不多!小文,你这数学学的不赖!” 谢文笑了笑,继续解释:“然后就是抓阄了。但抓阄分两步。第一步,先抽取‘选地顺序号’,决定哪户人家先来挑选‘组合地块’。” “第二步,按照抽到的顺序号,每户家主从我们事先根据家庭人口数准备好的、已经搭配好的不同‘组合地块方案’里,选择自己心仪的一套。” “这样,既保证了绝对公平,又给了大家一定的选择权,效率还高。选定了方案,那方案里的几块地自然就归这户人家了,通常这几块地不会离得太远,方便建房。即使稍微有点分散,问题也不大,反正都是自家地。” 谢广福听得连连点头:“好!这个‘组合方案’抓阄的法子好!比我想的还周到!那要是有人就是对分到的某块地不满意,想换呢?” “这就是第三步,自愿调剂。”谢文接着说,“选定方案后,给予一到两天的时间。允许村民之间自行协商,无偿交换彼此分到的、等级相同的地块。比如咱家想要一块更靠近溪边的上等地,可以用另一块地去换别人家同样等级但位置更合心意的一块。自由交换,但是所有交换的地块必须到里正爷爷那里登记备案,签字画押,日后不得反悔。” “如果有无偿交换解决不了的,那就自己私下商量,补偿银子也好,用其他东西换也好,村里不管,但最终交换结果也必须登记!不登记就不算数,村里不认可。如果谁登记后又反悔闹事,就请族老和里正爷爷依据登记册裁定,反悔的一方必须给对方补偿‘辛苦钱’,这样才能杜绝胡搅蛮缠。” “太好了!每一步都想到了!”谢广福用力拍了下儿子的肩膀,满脸赞赏: “那竹林呢?竹林按人头,两人一丛,我家五口就是两丛半,这半丛怎么算?” “竹林更好办。”谢文自信地说:“首先清点竹林总丛数。然后划分出大小差不多的出来分配,那些明显大一些,小一些的竹丛直接归村里公产。像咱家5口人,就占有2.5个竹丛。” “给竹丛挂上编号,分配时直接一步到位抓阄,谁家抓到哪一丛就是那一丛,就不会有人说我家的大,你家的小,剩下半丛就随机匹配,比如秋芝的半丛和小花的半丛抽到一起,那就归两人所有,以后两家自己商量着用,外人也管不着,若是有人想换这半丛,自己商量好,也去里正爷爷那里登记就好了。” “公产的竹子也好处理,以后谁家建房,或者想做竹器,可以向里正爷爷申请,支付一定的费用才能砍伐。卖竹子所得的钱,以及未来公田、公山的收入,都存入村里公账。这笔钱的用途,就像爹您说的,修建祠堂、学堂、仓库,赈济孤寡、应对荒年,或者奖励村里读书好的孩子,都由大家一起商议决定,账目公开透明就行。” 谢广福听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欣慰和骄傲的笑容: “好!好!好!不愧是我谢广福的儿子,你这套法子,清晰明白,又公平又高效,还把以后可能扯皮的地方都想到了!真是帮了爹的大忙了!走,咱这就去找里正和几位族老,把你这套‘数学分配法’说给他们听!咱们桃源村这安家立业的第一步,必须走得稳稳当当!” 说着,谢广福拉着儿子谢文,脚步轻快地向刚才的高地走去,那里,谢里正还在和几位族老商量事情。 第 108章 一亩半分的宅基地 谢广福将详细分配章程说给谢里正听 ,几位族老也围了过来,边听边点头,有时候谢广福没表达清楚的地方,谢文就附在他耳边提醒,毕竟谢文还是太小了,纵使大家现在知道他在谢金宝那里偷学了功课,也不会认为他有这么厉害,能想到这么完美的分配方案。 族老们对谢广福条理分明的步骤和周全的考虑赞不绝口。 谢里正更是抚着胡须,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好!这个法子好!清晰明白!就按这个来!广福,你赶紧带人,照着刚才说的,先去把地块划分等级,做好标记!” 谢文见没自己的事了,便悄悄退开,想着回去帮李月兰做点事。 他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片已清理出大概轮廓的宅基地边缘,靠近竹林的地方。 恰好,他看到姐姐和母亲俩正站在竹林边缘的一处矮坡地上,对着脚下指指点点,低声交谈着。 这两天,她们一有空就来这里“踩点”,因为全家人都看上了这块边缘“下等地”。 谢文远远就听见谢秋芝语气带着满意:“娘,我看就是这里最好。你看,因为离大家聚集的中心远了点,取水也不如那边方便,被划成了‘下等’,但正好合我们的意。” 李月兰点点头,目光扫过四周,这里相对僻静,与最近的邻居也会隔开一条村道,背后就是茂密的竹林,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是啊,清静。不会人多眼杂,我们有些事,还是避着点好。这竹林幽深,正好遮映,我也喜欢这份幽静。” 她又指了指竹林深处隐约可见的一条反射着天光的银线: “林子里还有条自己的小浅溪,水量虽然小,但日常洗漱、浇灌个小菜园也足够了。这后头景致也好,听着竹叶响,溪水潺潺,心里都安宁。” 谢秋芝挽着李月兰的胳膊,笑道: “而且娘,咱们家就五口人,按人头分,只得两分半地,如果在村中心那好地段,紧紧巴巴刚够盖几间屋子,想有个院子都难。但在这里,地价肯定便宜些。我们手里的银子虽不多,但再多买下旁边几块‘下等’地应该绰绰有余。到时候,前面围个大院子,后面辟出花园和菜园,爹研究他的图纸,我画我的画也方便。” “正是这个理儿。”李月兰含笑点头,“日子是自己过的,舒心最重要。不必去挤那热闹中心。” 正说着,只见谢锋和谢广福带着十几个壮实汉子,手里拿着长长的麻绳和木尺,一路测量过来。 他们一边量,一边大声讨论着,不时用尖锐的碎瓦片在夯实的土地面上划出深深的界线,还在一些显眼的位置上刻下临时的编号“上甲三”、“中乙五”、“下丙一”等等。 谢广福看到她们母女,就知道他们又来看地方了。 李月兰和谢秋芝对视一眼,默默上前帮忙。 她们看中的这块僻静角落,已经被标记为了“下丙七”。 夕阳西下,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刚草草吃过野菜糊糊,谢里正那面熟悉的铜锣又被“哐哐哐”地敲响了! “集合!集合!所有人,高地这边的小操场集合!里正有大事宣布!”谢大虎洪亮的声音伴随着锣声传遍临时营地。 村民们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事,纷纷涌向那片已经初步平整出来的、被临时当做议事广场的小操场。 人人脸上都带着好奇与期盼,心里都知道今晚要分宅基地了。 谢里正站在半人高的操场上,旁边站着谢大虎、谢广福、几位族老,以及捧着章程和记录用具的谢文。 台下,火把和松明被点燃,照亮了一张张渴望安定面孔。 “乡亲们!静一静!”谢里正声音高昂,压下了现场的嘈杂。 “召集大家来,是咱们桃源村立村以来的第一件大喜事,也是第一件要紧事!今晚,咱们就要把两件大事定下来!第一,分宅基地!第二,分后面的竹林!” 台下立刻响起一阵兴奋的嗡嗡声。 “具体的分法,广福琢磨出了一个极好极公平的章程,几位族老也都看过了,都觉得好!” 谢里正简要地将“按人头均分”、“地块分级”、“好坏搭配组合”、“抓阄选地”、“自愿调剂”以及“竹林份额分配”和“公产管理”的核心规则大声宣布了一遍。 谢里正宣布的分配规则,尤其是“无论男女老幼,包括刚出生的奶娃娃和女娃,每人都均等分得半分宅基地和竹林份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女娃也能分地?”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随即眼眶就红了。 这意味着她的女儿在这个新家园,真正有了立足的根基。 “太好了!里正英明!广福叔这法子公道!”另一个家里女孩多的汉子大声赞同,引来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这样才公平!都是自家骨肉,没道理儿子是宝女儿是草!” “以后咱家的丫头,也是有小家底的人了!” 这前所未有的公平,让许多家庭尤其是那些有女儿的人家,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慰藉和希望,对新的分配方式赞不绝口。 第一轮,抽取选地顺序签。 户主们屏息凝神,依次从谢广福捧着的陶罐里抽取决定命运的竹签。 抽到前面数字的,顿时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了好地段在向自己招手。 抽到靠后的,虽有些忐忑,但想到“好坏搭配”的规则,倒也并不十分沮丧,反而互相打气。 “哈哈!我抽到十八!”谢锋看着手中的签号,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这个位置相当靠前,选择余地很大。周围的村民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第109章 锁定靠近竹林的宅基地 第二轮,按顺序优先选择宅基地组合方案,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谢里正让人将事先根据家庭人口数搭配好的不同“组合方案”,每个方案都包含规定比例的上、中、下三等地块。 “一号,谢老四家!”谢老四激动地上前,和家人小声快速商量了一下,选择了一套包含临溪小块上等地、中心区域中等地和一块边缘下等地的方案,心满意足地按了手印。 “五号,谢铁匠家!”谢铁匠嗓门洪亮:“俺家要那套带‘上甲二’和‘中乙一’的!以后俺打铁需要地方,边上那块‘下丙五’够大,正合适!”…… 选择在继续,有人毫不犹豫选了心仪方案,也有人家临时起了争执。 “孩他娘,你看这套怎么样?离未来的祠堂近!” “可是他爹,那套离水源更近啊!洗洗刷刷方便!” “哎呀,三叔公,您家人口多,选这套,下等地虽然偏点,但周围没啥人家,以后孙子们成家也能花银子扩开!” “好好好,听大家的!” 很快,轮到了第十八号的谢秋芝一家。 所有人都以为,以他家的条件和功劳,必然会选择村中心最靠近未来主干道和溪水的最佳地段。 然而,谢锋大步上前,目光扫过方案图,手指精准地落在了标记着包含“下丙七”靠近竹林那片的那套组合方案上。 “里正爷,族老,我家选这套。” 场面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锋小子选那里?是不是看错了?” “那地方多偏啊!离水远,还靠着竹林,阴凉潮湿不说,蛇虫鼠蚁肯定多!” “是啊,虽说有上有下有中搭配,但那套里的上等地和中等地也都是靠那边的,整体位置都不咋样啊!” “锋哥儿这是咋想的?把好位置让给咱们?” 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选定了方案,谢锋接着大声说:“里正爷,族老,按照章程,我家还想用银钱再购买一些宅基地。我家五口人,现有宅基地共两分半。我想再购买毗邻的下等地,一共八分。” 八分下等地!就是十六块标准份!按照定好的价格,下等地每块一两,总共需要十六两银子! 谢锋毫不犹豫地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递给负责记账的小弟谢文:“这是十六两银子,清点入公账。” 这下,村民们都惊呆了。十六两!这对眼下几乎一穷二白的村民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谢家竟然把所有身家都拿出来买了大家都不太看好的下等地? “锋小子……你这……买这么大地方干啥?”有人忍不住问。 谢锋笑了笑,朗声道:“地方宽敞点,住的舒心,而且我买了这几块地之后,我家所有地块都能连在一起。以后想多种点菜,或许再搭个牲口棚也容易。反正地价公道,为村里公账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半真半假,但那份“豪气”和“顾全大局”还是让不少人佩服不已。 “锋哥儿有魄力!” “到底是谢锋,眼光就是不一样!” 甚至有几户家境稍好些、或抽签顺序靠后觉得好地无望的人家,见状也开始心动,盘算着自家是不是也多买一两块下等地备用。 当下便有兩三户人家表示也要额外购买一两块下等地。 接下来选地继续。 令人意外的是,谢铁匠、谢长河等几个平日与谢锋交好、或是佩服他为人的汉子,在家人或不解或支持的目光中,竟然放弃了原先商量好的、位置更中心的方案,转而选择了靠近谢锋家那片区域的地块。 “锋小子选那儿,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信他!跟着他错不了!”谢铁匠瓮声瓮气地说。 谢长河也笑道:“那边清静,地方大,以后孩子们撒欢也跑得开!” 这样一来,谢锋家附近相对“顺眼”的下等地和中等地很快就被这几户人家选走了。 等到李秀琴扶着伤势未愈的谢彪选地时,发现靠近谢锋家那边稍微好点的地块已经被选完了,只剩下更边缘或更零散的地块。 旁边的谢明月急得直跺脚,眼圈都红了,她就想离谢锋近一些,可如今中间隔了村道和好几户人家,愿望彻底落空。 最终,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一套位于村中心区域、综合条件还算不错的地块,谢明月心里却满是失落。 分竹林就简单多了。 直接按照编号,每户出代表抓阄,抓到的竹签上写着具体的竹林丛编号。 这次是谢文代表家里去抓阄。 运气似乎格外眷顾他们,抓到的两丛竹子,恰好都离他们家新选的宅基地不远,方便日后看管取材。 而最后一丛,因为谢家五口人占2.5个份额,所以单独用谢秋芝的名字又抽了一次,决定那“半丛”的归属及共同拥有者。 结果揭晓,那半丛竹子竟是与谢明月家共用! 谢明月顿时喜出望外,仿佛又看到了接近谢锋的机会,立刻上前亲热地想要拉住谢秋芝的手: “秋芝妹妹!你看这可真是太巧了!以后这丛竹子就是咱们两家的了,用到竹子的时候,我们互相通个气就好!” 谢秋芝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 “嗯,明月姐姐说的是。” 心里却暗自叹了口气,看着谢明月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欣喜,她清楚得很这姑娘的心思。可惜啊,大哥对她并无意,这又是一朵注定无果的烂桃花了。 分地大会直到深夜才完全结束,许多人根本没心思睡觉,举着火把来带自家的地块进行研究。 有人欢天喜地,有人略有遗憾,也有人互相拉扯着商量换地的事宜。 谢锋一家子没有换地的需求,径直回到临时搭起来的油布窝棚准备睡觉,因为明早,大家就要去自己的宅基地落脚了。 第110章 竹子窝棚 分地大会的兴奋劲儿持续了整整一夜。 他们家足足有一亩半分地!七百多个平方呢!这在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爹,娘,咱们这地可真大!” 谢秋芝小声说,声音里带着雀跃,“我算了算,就算起一座宽敞的青砖大瓦房,占去三百平,前后还能剩下四百平的大院子!” “是啊,”李月兰的声音也透着轻松: “前面可以围起来做院子,晒粮食,后面留点地做菜园子,种上时令蔬菜,四周再弄个小花园,栽些好活的花草。对了,老谢,” 她推了推旁边的广福,“从前你不是一直念叨想要个安静喝茶的地儿吗?我看那角落,靠着竹林边,正好可以搭个小茅草亭子,夏天纳凉,秋天赏月,有点意境。” 谢广福闻言笑道:“好!这个好!咱们一步步来,这日子,总算是有个具体的奔头了!”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勾勒着新家的模样,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整个临时窝棚区就沸腾了起来。 抽到好位置的、急着去划定自家范围的村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家当,准备往新划分的宅基地上搬迁了。 虽然眼下大家依旧囊中羞涩,没有足够的材料建造真正的房屋,短期内还得继续住窝棚,但心境已然不同。 这一次,大家搭建窝棚格外用心。 不再是逃荒路上那种只求遮风避雨的简陋油布棚子,而是尽可能地将窝棚搭得牢固、舒适一些。 砍来的木头做骨架要埋得更深,捆得更结实,有人割回来茅草一层层铺上去,确保不漏雨。 讲究一些的甚至还用泥巴糊了墙,留出小小的窗口。 毕竟,谁也不知道要在窝棚里住多久,但这里,是属于自己的家了!能睡在自家的土地上,连夜晚蚊虫的叮咬,似乎都没那么烦躁。 谢秋芝也早早起来,跟着李月兰将寥寥无几的家当—仔细捆好,放到那辆陪伴他们一路逃荒的板车上。 谢锋在前头拉,谢秋芝和李月兰在后面推,向他们家那片位于宅基地边缘、紧邻竹林的广阔宅基地走去。 路上遇到同样在挪窝的村民,互相打着招呼,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锋小子,这就搬过去啦?” “是啊,叔,早点安顿下来。” “你们家地大,好好规划!” “哎!有空来串门!” 原本,按照以往的计划,安顿下来后就要立刻开始准备土坯,争取尽快把房子盖起来。 土坯房虽然不如砖房结实,但至少能更快地摆脱窝棚。 然而,昨天谢广福的话却在大家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后山的黏土质量好,能烧砖!如果能烧出青砖来盖房,那房子又结实又体面,能住几代人! 这个念头太诱人了,昨晚上几家关系近的凑在一起闲谈时,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广福叔说能烧砖,我看靠谱!那黏土我捏过了,黏性足!” “是啊,要是真能烧出青砖,我愿意等!窝棚多住几个月怕啥?” “逃荒两个月天地为席都过来了,现在睡在自家地里,心里踏实,等得起!” “对!等一等!争取在年前把砖烧出来,开春就盖青砖大瓦房!” 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多数村民的响应,一想到能住上坚固漂亮的青砖房,暂时居住在用心搭建的窝棚里,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反而成了一种甜蜜的等待。 谢明月一家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并且深以为然。 “爹,娘,我们也等烧砖吧!”谢明月建议道,“砖房比土坯房好太多,咱们盖起来也气派,不差这几个月。” 李秀琴点头:“小丫说得对。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咱们就耐心点。窝棚搭好点,一样能过冬。” 谢彪也道:“嗯,等。到时候咱们多出把力气,跟着广福兄弟一起把砖窑弄起来!” 许多人得了自己编号的竹丛,心里立刻就有了盘算。 虽然谢广福说了以后村里要烧砖盖房,但那毕竟还是没影的事,今年的冬天估计还得在窝棚里过。 于是,不少心急的村民,尤其是那些家里劳动力足的,领了竹丛编号后,立刻回家拿起砍刀、柴刀,就兴冲冲地进了林子。 “快!趁天色还早,多砍些竹子回去!”谢长河嗓门洪亮,招呼着自家两个半大的小子: “咱们那窝棚顶得再加厚一层,四面也得用竹篾编墙,这回可得弄得严实点,不然冬天难熬!” “哎!知道了爹!”孩子们应着,手脚麻利地对着属于自家编号的竹子丛下手。 不算锋利的砍刀砍在挺拔的竹竿上,发出“梆梆”的脆响,一根根青翠的竹子应声倒下。 林子里顿时热闹起来,砍竹子的声音、拖拽竹子的声音、还有村民们互相招呼、商量怎么利用这些竹子的交谈声,汇成了一曲忙碌的交响乐。 “他娘,你看这竹子多直溜!粗的留着以后盖房当椽子,细的正好破开编篱笆、扎床板!” “当家的,多砍些细竹枝,捆起来当扫帚,新地方落叶杂草多,得勤打扫!” “二狗,剥竹壳小心点,那个引火最好不过了!” “三叔,你家窝棚打算怎么搭?用竹子做骨架是不是比木头轻便些?” 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讨论着如何利用这第一批属于自己的资源。 竹子用途太广了,几乎浑身是宝:粗竹竿可以做房屋结构、搭棚架,细竹竿可以制作家具、农具,竹篾可以编织墙壁、席子、筐篓,就连竹枝、竹叶和竹箨,也能充当燃料或肥料。 谢秋芝一家也来到属于他们的两丛半竹子前,他们倒不急着大规模砍伐,只是精心挑选了几根老韧适中的竹子砍下。 “先砍这些够用就行。”谢锋一边熟练地挥着谢秋芝新买的专业砍刀,一边说: “咱们的窝棚不急,搭得慢工出细活,这些竹子,一部分用来搭窝棚骨架,另一部分,”他看向谢秋芝和李月兰,“破些细篾,编几个结实点的筐和篮子,以后拾掇东西、去溪边洗衣裳都方便。再给爹编个舒服点的躺椅,最好带摇晃的那种。” “为啥不直接淘宝买现成的,咱家也不是没钱了。”谢秋芝不理解,自己动手,还得从破竹子开始学。 “哥的意思你不明白吗,咱们自己动手做一些出来装装样子,然后背地里悄悄的网购那些竹制品,这样就没人怀疑咱家的那些竹制品的来路了,这叫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难分辨。”谢文小声的解释。 李月兰笑着点头:“没错,咱不能凭空弄出来这么多好玩意啊,至少明面上咱家得有人去捣鼓这个,这竹子好,韧性足,正好给你爹和你哥两个练练手。” 谢广福早年跟着乡下的爷爷学过一些编织手艺,正好派上用场。 谢秋芝听完解释也跃跃欲试:“我来帮忙!还可以试着编几个小笸箩、小簸箕,放些零碎东西,然后晚上我和小文就去淘宝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先下单。” 他们不疾不徐,更像是在规划和享受利用自家资源的过程。 相比之下,林子其他地方则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村民们互相帮忙,扛着粗长的竹竿,拖着成捆的竹枝,穿梭在竹林和自家的宅基地之间。 整个桃源村,一片热火朝天,谢秋芝中午就画上了桃源村好几个老手艺人破竹子的场景。 有了这些竹子,搭建窝棚的进度大大加快,原本空荡荡的宅基地上,很快立起了一个个用竹木做骨架的窝棚雏形。 空气中都弥漫着新鲜竹子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 第111章 湿地边上割芦苇 谢广福动作很快,用分到的竹子在自家宽阔的宅基地上搭起了两个窝棚的骨架。 一个稍小些,给谢秋芝和李月兰住,另一个大些,住着谢锋、谢广福和谢文。 主结构用粗竹竿支撑,横梁和椽子也都用的是笔直的竹子,显得既牢固又清爽。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遮盖物,他们从板车上卸下那几块历经风雨、补了又补的旧油布,勉强盖住了大窝棚的顶和小窝棚的一半,就不够用了。 “油布不够了。” 谢锋拍了拍手上的灰,望着天空,“看这天,说不定哪天就下雨,得赶紧找东西把顶棚和侧面全遮上。” “我刚才看到好几户人家都往那边湿地去了,说是下面长了一大片芦苇,正适合割来搭窝棚。”李月兰指着他们村那片湿地的方向说道。 “那咱们也去!”谢秋芝立刻接口,“多割些回来,把顶棚铺得厚厚的,侧边也能遮挡上。” “去之前,我用竹子做几根简单的扁担,你们先准备工具等着我。” 说干就干,谢秋芝进空间拿出来网购的两把镰刀和一把还算完好的砍骨刀,等谢广福的新扁担做好后跟着人流往那片湿地走去。 路上,果然遇到不少熟人,也都是去割芦苇的。 大家互相打着招呼: “广福叔,你们也来割芦苇啊?”一个汉子扛着扁担,扁担两头插在两捆芦苇里,笑着对谢广福说。 “是啊,油布不够,得赶紧给窝棚上个顶。”谢广福回应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汉子手里卷了刃、豁了好几个口子的柴刀,“你这刀……不太好使了吧?” 那汉子叹口气,把柴刀亮出来: “可不是嘛!以前当撬棍使过,崩了好几个口子,割草费老劲了!等以后安顿下来,谢铁匠那边能开炉了,一定得求他给修补修补!” 他脸上带着期盼,又有些无奈,好工具对庄稼人来说太重要了。 没走多远,又遇上一位姓王的婶子,她身边跟着个十七八岁、面相憨厚的儿子。 王婶子一眼就看到人群里格外水灵的谢秋芝,眼睛一亮:“哎呦,月兰妹子,你家闺女长得可真俊!这细皮嫩肉的,你也舍得让她来干这粗活?” 说着,还用手肘悄悄碰了碰自己儿子。 李月兰哪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装作没听懂,笑着敷衍: “王婶子说笑了,庄稼人的孩子,哪那么娇气。窝棚等着芦苇铺顶呢,都得搭把手。我们先过去了啊,你们慢点。” 说着,赶紧拉着谢秋芝加快了点脚步。谢秋芝不喜欢这王婶子打量自己的眼光,别过头赶紧跟上李月兰。 来到湿地边缘,果然看见一片望不到边的茂盛芦苇荡,芦花已经抽出,白茫茫一片,随风摇曳。 许多村民已经埋头割了起来。 一阵风吹来,空气中飘过芦苇被割断的清脆声响和清新的植物香气。 谢广福也找了个地方开始干活,但很快,工具上的差异就显现出来。 谢锋手里用的是新镰刀,刀口锋利,割起芦苇来“唰唰”作响,效率很高。 李月兰也得了把新镰刀,割芦苇跟割麦子似的一会儿就一丛。 而谢广福自己则拿着家里那把厚重的砍骨刀,这刀砍骨头还行,用来割细密的芦苇秆就十分勉强了,得又砍又锯,十分费劲。 没办法,谢秋芝也想多买几把镰刀,可是全家人都拿着新镰刀未免也太扎眼了些,只能委屈老爹了。 谢文和谢秋芝负责归拢那些割下来的芦苇,然后绑好一捆一捆的,再堆放在一起。 放眼望去,他们家的工具竟然还算“豪华”的。 不少人家连像样的刀都没有,只能陪着笑脸,四处向相熟的人家借刀用一会儿,用完了赶紧恭敬地还回去。 更有甚者,连借都借不到,干脆直接上手,抓住芦苇杆生生往下撅,或者用脚踩断了再捡,效率极其低下,手掌也被划得通红。 谢广福一边费劲地割着芦苇,一边看着这原始低效的劳动场面,他那追求效率的“职业病”又犯了,眉头紧紧皱起。 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仔细观察着这片湿地的地形、土质和含水量。 “这湿地边缘坡度平缓,土质黏重,保水性好……看来引水渠的走向得重新规划,得从那边更高的泉眼引下来,利用坡度自流灌溉……排水沟也得挖,不然容易内涝……”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到了更远的事情:“官府文书上说,按男丁每人分五亩田。桃源村男丁三百五十八人,那就是一千七百九十亩,差不多算一千八百亩。眼前这片湿地,加上周边能开垦的缓坡,粗略看去,千亩湿田应该是有的,但有没有一千八百亩就不好说了……这还得里正尽快组织人手仔细测量才行。万一田不够分,剩下的男丁额度该怎么补?是用山林抵扣?还是开辟远处的荒地?这可比分宅基地和竹林复杂困难多了……” 他正想着这些关乎全村未来的大事,手里那把不称手的砍骨刀又差点劈歪,让他更加坚定了让全村都尽快使用有效工具来务农的决心。 “这生产效率太低了!”他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谢锋吐槽,“没有合适的工具,什么事都干不成!光是搭个窝棚都这么费劲,以后开垦上千亩的水田,难道全靠手撅脚踩吗?” 谢广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忙过这几天,窝棚大致安顿下来,必须安排人去收拾后山那几个废窑!看看哪个能尽快修复起来。得让谢铁匠赶紧把炉子生起来,哪怕先融些废铁,打几把像样的镰刀、锄头、铁锹出来!不然,咱们桃源村的发展,真要被他娘的工具给拖垮了!” 他看着儿子手中那把锋利的镰刀,再对比周围村民徒手或使用破烂工具劳作的场景,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建设桃源村,光有热情和土地还远远不够,恢复最基本的生产工具,也是顶顶重要的一件事。 没费多少功夫他们就割够了厚厚几大捆芦苇,谢锋和谢广福吭哧吭哧地用扁担挑回宅基地。 李月兰和谢秋芝则抱着些稍细软的芦苇梢,准备用来填充缝隙。 谢文因为九岁的身板优势,得到了特别照顾,手里捏着两根芦苇当指挥棒,跟在最后面横七竖八的凌空乱叉叉。 第112章 盖窝棚、垒土灶 回到宅基地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青黄色芦苇秆,谢谢广福自言自语道: “这些芦苇,要是能用石灰水浸泡处理一下就好了,听说能防虫防蛀,变得结实耐用,能用上七八年呢。” 李月兰闻言,一边捶着酸痛的腰,一边苦笑:“想啥呢?眼下咱们连口像样煮饭的大锅都不敢拿出来用,哪来的石灰?能将就着先把窝棚顶遮上,暂时住着吧。” 现实就是如此,桃源村初建,百废待兴,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许多工序只能因陋就简,一切以“最快能用”为第一要务。 于是,一家人不再多想,立刻动手铺盖窝棚。 谢锋和谢文爬上棚架,李月兰和谢秋芝在下面将芦苇秆一捆捆递上去。 他们采用最原始但也最直接的方法,将整根的芦苇秆尽量捋顺,紧密地平铺在棚顶的竹椽子上。铺满一层后,再用另一层芦苇,与下层交错方向压实铺上,两层芦苇秆互相交叉,形成一个厚实紧密的草垫层。 “铺厚实些!压紧点!”谢广福在一旁一边垒土灶一边指挥:“特别是接口的地方,多搭一些,不然漏雨!” “知道了爹!”谢锋在上面应着,用力将芦苇压实。谢文则细心地将伸出来的杂乱芦花和枝梢尽量塞进去,让顶面看起来平整些。 弄完顶棚又忙着弄墙面,就这样,两个窝棚的顶棚和侧墙,总算用厚厚的芦苇铺盖完成了。 谢秋芝悄悄从空间里摸出一把大剪刀,用来修剪芦苇杆上杂乱的枝叶和过于毛糙的末端,让它们更容易铺设平整。 李月兰却眼尖地看到那些芦苇杆和用来稍作固定的竹条上满是毛刺,心疼地拉过女儿的手检查: “你可得小心点!看看这些倒刺,一不小心就扎进手里,疼得很!锋哥儿,文哥儿!你们俩来弄这些,别让妹妹沾手了!” “妈,我会小心的。”谢秋芝不同意,不就是剪个芦苇吗,又不是直接劈竹子。 “你去帮爹垒灶台吧,这芦苇叶子割手,竹条上倒刺也多,让我们来。”谢锋不由分说地拿过她手里的剪刀。 谢秋芝只好去找谢广福,谢广福正在选好的位置垒土灶。 他没用多少废弃的砖石,而是选择了就地取材。 用几块较大的扁平石头做基座和灶膛支撑,然后挖来黏性十足的黄泥,掺上剪碎的干草和少量水,反复捶打揉捏成硬实的泥砖,一层层垒砌出灶膛的形状,留出灶口和通风口。 “爹,我帮您和泥吧?”谢秋芝挽起袖子。 “好嘞!”谢广福也不客气,“这泥啊,不能太稀,不然立不住,也不能太干,不然容易裂。就得像揉面一样,揉到劲道顺滑,里面掺上的草梗能增加韧性,烧的时候不容易开裂。”他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俨然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师傅。 谢秋芝看着父亲熟练的动作,好奇地问:“爹,您怎么懂这么多?连垒灶都会,咱家以前也用不上土灶啊。” 谢广福哈哈一笑,手下不停:“你爹我小时候吃过的苦可多了!以前在乡下和你爷爷住的时候什么都要自己动手。这土灶啊,各地有各地的垒法,关键是通风要好,柴火燃烧才充分,省柴火了,烟也就少了。等泥坯半干,再用慢火细细烤透,这灶就结实耐用了!” 另一边,李月兰将两个窝棚的地铺都铺好,虽然简陋,但厚厚的芦苇垫底,总算比直接睡在地上强多了。 她回头看着堆在角落那一大堆逃荒路上根本没机会清洗、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被套,叹了口气。 找来一个用剩下的竹条临时胡乱编成的、极其简陋的“脏衣篓”,将那些脏污的被套一股脑塞进去,心里盘算着晚上让女儿偷偷拿进空间用洗衣机解决,她实在是不想手洗了。 谢广福垒灶间隙瞥见,忍不住调侃:“哟,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的袜子你想都不想就扔出来让我手洗,坚决不让进洗衣机,说是脏。现在倒好,这么埋汰的被套你都指望洗衣机了?不讲究了啊,谢夫人?” 李月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有水有电有消毒液,现在有啥?能有机洗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再说了,” 她压低声音:“这玩意儿手洗得累死我?你洗?” 谢广福立刻举手投降:“夫人英明!洗衣机好!洗衣机妙!”逗得一旁的谢秋芝咧嘴偷笑。 李月兰抱起几件相对好处理、但也满是汗渍尘土的外衣,准备先去溪边初步搓洗一下。 她提着买板车时车行老板送的木桶来到溪边,这里已经有好几个相熟的婶子在溪涧边了,正一边用力捶打着衣物,一边高声说笑闲聊,见到李月兰过来,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月兰妹子,也来洗衣裳啊?快来这边,这块石头平整!” “哎呀,锋哥儿他娘,你们家窝棚搭好啦?我看那芦苇铺得真厚实!” “广福兄弟真是能干人,里正都夸他好几回了!” 李月兰笑着应和,找了个位置蹲下开始搓洗。 妇人们的话题从抱怨工具不好用、担心冬天窝棚冷,转到互相夸捧孩子能干、羡慕别人家劳力多。 “还是月兰你好福气啊,锋哥儿那么能干,文小子又聪明,连秋芝丫头都水灵又懂事,一点不让你操心。”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皮猴子,要有锋哥儿一半稳重我就烧高香了!” “我家闺女要是有秋芝一半俊俏,我做梦都能笑醒!” 大家嘻嘻哈哈,互相打趣,气氛融洽。 这时,谢万宝的娘张秀,就是那个从隔壁村嫁过来的,性子泼辣,是村里最爱打听和说道的婆娘,之前李月兰还去她家串门,想看看她家逃荒都准备了什么东西,那时候她们还闲聊了几句。 只见她一边用力搓着衣裳,一边随意问道:“月兰啊,我记得你家秋芝丫头,是不是到了八月十五就整十四岁了?” 李月兰一愣,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她回忆原主的记忆,好像……女儿的生日,真的是在中秋节! 逃荒这两个月每天颠沛流离,她竟然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她连忙点头:“是啊,万宝娘记得真清楚,是要十四了。” 张秀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哎呦,可不是嘛!十四了,真好!搁咱们那会儿,十四岁的姑娘,家里都要开始相看、慢慢打听合适的人家了呢!”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惋惜,“不过现在咱们这日子还没稳当,我看啊,村里这一批半大的姑娘小子,估计都得迟些才能说这些事咯。” 第113章 溪涧聊起终身大事话题 她这话说得随意,旁边的婶子们却不淡定了,纷纷附和: “谁说不是呢!咱村里像秋芝这般年纪、甚至更大些的姑娘,本来早该相看了,这三年大旱,真是啥都耽误了!” “唉,旱灾时也不是没嫁姑娘,好多都是……唉,换粮食去了,可怜哟……”一个婶子压低声音,语气沉重。 立刻有人接话:“那能一样吗?那是卖女儿!现在咱们安定下来了,正经说亲事可不一样。我瞅着,村里十七八还没说婆家的姑娘都有十好几个了,再拖下去,可真成老姑娘了,可咋办哦!” 听着婶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为村里姑娘们的“终身大事”发愁,作为拥有现代灵魂的李月兰,心里忍不住疯狂吐槽:十七八?老姑娘?开什么玩笑!在现代,十七八的高中生谈恋爱都算早恋要被老师家长联手镇压呢!古代人果然早熟得可怕! 她想到自家女儿,壳子里是个十六岁的灵魂,外面看着才十四,心里更是打定主意:相看?相看什么相看!我才不会那么早给芝儿找什么老公呢!管别人怎么说,老姑娘就老姑娘!在这个陌生的古代,能不能找到合心意、懂得尊重人的男人都难说。我的女儿,一辈子不嫁人又能咋地?有手有脚有脑子,还有我们和她哥她弟,还能饿死不成?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 心里这么想着,话却不能这么说,不然得把天聊死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孩十五岁“及笄”就可以相看嫁人了,所以女孩们到了十五六岁出嫁是最常见的。 男孩的话就晚一点,二十岁后加冠,加冠着标志“已成年、可婚配”,就可以娶妻生子,但大多数男子十七八岁就已经成家。 要是皇室和贵族男孩们会更早娶妻生子,女孩们到了十三四岁就要张罗着相看和订婚、十五岁就要成亲是常态。 所以在这里,二十出头便做父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李月兰面上只是笑笑,含糊地应道:“孩子们还小呢,不急不急。先把日子过安稳了再说。” 然后赶紧低下头,用力搓洗手里的衣服,仿佛那衣服跟她有仇似的,以后要把一切试图过早靠近她家小白菜的“猪”都隔绝在萌芽状态。 谢广福和谢秋芝正专注地给土灶做最后的收边工作,用细腻的泥浆抹平灶台表面。 谢里正背着手,踱步过来,围着那造型规整、结构合理的土灶转了两圈,眼里满是赞赏。 “广福啊,”谢里正开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夸赞,“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这灶垒得,又结实又利落,一看就好烧火!咱们村啊,就数你脑子最活络,手最巧!” 谢广福停下手中的活,用胳膊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 “里正叔过奖了,都是些粗浅活儿,以前在外面跑,看得多了点罢了。” 谢里正搓了搓手,脸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欲言又止: “那个……广福啊,叔这……又来麻烦你了……” 谢广福一看他这表情就明白了,这位老里正怕是又遇到难处了,他爽快地说: “里正叔,您有啥事就直说吧,咱们现在是一荣俱荣,有啥麻烦不麻烦的。” 谢里正叹了口气,说道:“是量地的事儿,宅基地和竹林好歹有块地方,划分起来还算有凭据。可这开荒的田地,一大片望过去,高低起伏、还有水洼林子掺杂其间,没个懂行的人带头测量,实在是不好展开啊!村里几个老把式看收成还行,但这丈量土地、绘制田亩图,他们也是两眼一抹黑。我就想着……能不能还是你和锋哥儿牵头,领着些机灵的汉子,先去把地给丈量了?” 他怕谢广福嫌事多,赶紧补充道: “也不让你们白干!村里公账上,不是还有点卖宅基地收上来的银子吗?虽然不多,但可以拿出来,按出工的人头算工钱!绝不让大家吃亏!” 谢广福听了,沉吟起来,测量土地规划农田,这也不难,他年轻时在工地做包工头的时候,手里的尺子也是没离过手的,而且他心里也确实惦记着这事,想去实地仔细勘察那片湿地及周边的具体地形、土质和水文情况,为后续的水利建设和农田分配做第一手准备。 但是,他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要紧的事,后山那些废弃的炼铜老窑!那些窑洞里的耐火砖、现成的鼓风道、窑体结构,好多都是现成的!稍微收拾改造一下,就能立刻派上大用场!既可以用来尝试冶炼打制急需的铁器工具,也能用来烧制建造房屋的青砖,这事关全村的生产效率和安居大计,一刻也耽搁不得。 想到这,谢广福对谢里正说道:“里正叔,测量土地是大事,关乎明年春耕和每家每户的口粮,我肯定义不容辞。” 谢里正脸上刚露出喜色,谢广福话锋一转:“不过,我只能上午跟着测量队一起去,带着他们把最重要的核心区域和边界初步勘定下来,教他们如何使用绳尺和标记。下午,就得让锋哥儿带队继续完成详细的测量工作。” “哦?你下午要干啥去?”谢里正忙问。 “下午我必须带另一批人去查看后山那些废弃的炼铜老窑!里正叔,工具和砖瓦是咱们眼下最缺的!那些老窑只要稍微收拾改造,就能尽快投入使用。早点打出铁器,全村开荒修渠的效率能翻几倍!早点烧出青砖,咱们才能真正考虑盖结实房子的事,而不是一直住窝棚!这两件事,哪一件都慢不得啊!” 谢里正一听,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哎呀!你看我这老糊涂!光想着地里的庄稼,忘了这最要紧的根基了!广福你说得对!太对了!没家伙什,啥都干不成!就按你说的办!你出了主意,还要跑前跑后的忙活,到时候村里给你的工钱只多不少。” 又想了片刻,他立刻有了决断:“那这样,上午你带队量地,下午你带人去看窑!需要多少人手,你直接跟我说,或者让锋哥儿去招呼!谁去量地,谁去收拾窑洞,你来安排!村里公账上的银子,先紧着这两件事用!要是银子不够付工钱……” 谢里正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茂密的竹林,那里有一半的竹子属于村里公产:“就用村里公产的竹子抵!砍了竹子拿去换钱或者直接当工钱都行!总之,这事你全权负责!” “成!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 谢广福重重一点头,心里顿时有了底,任务虽然繁重,但方向明确,人力资源也能随意调动,这让他也有了年轻的时候拼搏的劲头。 第114 章 测量湿地收拾窑洞 傍晚的暑热稍稍褪去,桃源村的宅基地上燃起一小堆一小堆驱蚊的篝火,烟雾袅袅,带着淡淡的草木焚烧过后的香气,谢秋芝很喜欢这个味道,让她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可惜她和谢文现在待在空间里,没能看到这么烟火气的场景,不然她的速写本又要多一幅桃源篝火图了。 谢广福和谢锋坐在火堆旁,就着最后的天光,尝试着用白天剩下来的竹子学习编筐。 两人的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锋利的竹篾并不听话,常常扎手或者编得歪歪扭扭。 “唉,这看着容易,做起来真难。”谢锋看着手里那个勉强成形的“半成品”,叹了口气,手指上已经被划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谢广福也揉着发酸的手腕:“是啊,老手艺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我小时候也是看我爷爷摆弄的,我只知道个方法,自己亲自动手也是头一回,做出来的东西先将就用吧,能装点东西就行。” 他心里想的却是,还是让女儿儿子从空间买吧,这玩意折腾起来真要命。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空间里,谢秋芝和谢文已经舒舒服服地洗过了热水澡,穿着干净的棉质睡衣,享受着空调送来的清凉。 谢文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浏览着淘宝页面,谢秋芝则坐在书房的台式电脑前,屏幕同样亮着淘宝的界面。 两人隔空对话。 “小文,你看这个竹编收纳筐怎么样?仿藤条的,看起来挺结实,评论说没什么毛刺。”谢秋芝给谢文截图了一款现代工艺的竹制品发过去。 谢文凑点开微信查看图片,撇撇嘴:“太‘现代’了,一看就不是手工编的,拿出来太扎眼,咱们得选那种看起来古朴一点的,最好有点使用痕迹的。” 空间规则虽然让他们无法和外界沟通交流,甚至和淘宝店主也没法交流,发出去的信息直接现实“无法送达”。但是两人的微信又可以互相收发信息,这让他们也很想不明白。 “有道理。”谢秋芝滑动鼠标,“那这个呢?老式竹提篮,简介说边缘都用火燎过处理毛刺了,颜色也旧旧的。” “这个还行,就是小了点,买个大的,能装野菜、装工具那种。” “再买几个这种扁平的竹簸箕吧,晒东西能用上。” 兄妹俩一边讨论一边下单,精心挑选了几样既实用又不太突兀的竹制品。 接着,谢文点开了生鲜水果页面:“天太热了,买点西瓜吧?给爹娘和大哥解解渴。” “买!”谢秋芝立刻响应,“这八月的天,中午都快热爆炸了,真想买几个随身小风扇挂脖子上。” 谢文笑了:“那你得解释这东西从哪儿来?还是现实点吧。” 他手指点动,下单了一箱大西瓜,又顺手加购了好几把老式的蒲扇,“这个实在,多买几把,外面用得上。” “对对对!”谢秋芝补充道,“还有驱蚊的艾草条,多买点!晚上睡觉点在窝棚里面,能赶蚊子。哦对了!最最重要的,硫磺粉!多买几包!” “买硫磺干嘛?” “我怕辣条啊!”谢秋芝一脸惊恐: “咱们家离竹林那么近,还是小心点比较好!把硫磺粉洒在咱们宅基地周围,辣条就不敢过来了!” 谢文觉得有理,立刻将硫磺粉加入购物车。 网购完毕,两人钻进厨房,谢文将冰镇的西瓜一切为二,一半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 另一半则麻利地切成方便拿取的小块,装进一个不锈钢的保温盒里,这样能尽量保持一点凉气。 “走,投喂去!”谢秋芝端起保温盒,兄妹俩闪身出了空间。 外面,李月兰刚刚简单洗漱过,正就着火光整理衣物,看到谢秋芝和谢文从上了帘子的窝棚里出来,藏在怀里的竟然是冰镇过的西瓜,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接过一块咬下,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驱散了夏夜的闷热和一天的疲惫: “唔!舒服!真是及时雨!” 谢锋和谢广福也闻声凑过来,惊讶地看着这保温盒里的冰镇西瓜。 谢秋芝笑着给他们每人嘴里塞了一块,两人也顾不上多问,大口吃起来,脸上尽是满足。 吃完西瓜,洗漱过后,谢广福便猫腰钻进了窝棚,就着一盏小小的桐油灯,在临时搭起的小木桌上铺开了从谢里正那里拿来的桃源村区域草图。 他拿出自制的炭笔,开始根据白天的记忆和勘察,仔细地将地形重新描绘下来,并用自己熟悉的现代符号做好等高线、水源、植被、土质等标注,神情专注,仿佛又回到了他的建筑工作室。 谢锋收拾完外面,看着那个丑丑的半成品竹筐,再次叹了口气: “唉,算了算了,先将就着用吧,反正……” 他压低声音,“反正空间里能买到。” 这一刻,他对那个神奇的空间充满了感激,至少在这些生活细节上,给了他们巨大的便利和慰藉。 夜色渐深,桃源村在篝火和星光中渐渐安静下来,而谢广福的图纸上,一个村落的未来正逐渐变得清晰。 第二日一早,谢里正果然雷厉风行地召集了人手。 四十名青壮汉子聚集在小操场,听候安排。 谢广福站在前面,目光扫过众人,迅速做出了分工。 “铁头!”他率先点名。 “哎!俺在呢!”谢铁匠迫不及待地站出来,眼神热切。 “你带十个人,先去后山那几处废弃的铜窑,你们的任务是清理窑洞内外的杂草、碎石和淤积物,把里面还能用的东西,比如耐火砖、看起来像风道或炉鼻子的铁件、石槽等等,全都小心搬出来,分类堆放好。特别注意安全,窑顶不牢固的地方先别急着进去,等我下午过去看了再说。” 谢广福交代得十分仔细:“记住,收拾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有用,别当废料扔了,整齐的码好放在一边。” “放心吧广福叔!保证收拾得利利索索!” 谢铁匠拍着胸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仿佛已经看到炉火重燃、铁花飞溅的场景了。 他招呼上分配给他的十个人,扛着锄头、铁锹、箩筐等简易工具,兴冲冲地就往后山去了,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 谢广福转向剩下的三十人,其中包括了谢长河、谢铁柱等一批踏实肯干的汉子。 “剩下的人,跟我去湿地量地!锋哥儿,你负责带队和记录。” “是,爹!”谢锋应道,他身形挺拔,在一众或多或少面带菜色的村民中,显得格外精悍有力。 一行人来到广阔的湿地边缘,面对这片高低起伏、夹杂着水洼和芦苇荡的土地,汉子们都有些无从下手。 第 115章 窑洞能炼铁烧砖做木炭 谢广福却不慌不忙,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几捆用旧布条搓成的长绳和几根事先削好、刻了标准长度的麻绳。 “大家看好了!” 谢广福声音洪亮,开始现场教学,“量地没那么玄乎,咱们就用最笨但也最准的法子!长河,铁柱,你们过来拉住绳子这一头,对准我指的那个方向,拉直!对,绷紧!” 他一边指挥,一边用步测和麻绳辅助,确定大致方向和大区块。 “咱们先量出长和宽,遇到水洼或者不好走的地方,就绕过去,最后再减去这部分面积。每量出一丈,就在地上插一根小树枝做标记,树枝你们自己去找来。” 他耐心地讲解如何用绳子丈量,如何计算亩数,如何在地形图上标记边界和特殊地貌。 谢锋则带着两个人,跟在后面,用炭笔在松墨斋买来的那一刀纸上记录下每一个测量数据和标记点的位置。 一开始,汉子们还有些手忙脚乱,但在谢广福清晰明确的指令和谢锋的示范下,很快就摸到了门道。 尤其是谢长河和谢铁柱等几个脑子灵活的,不到一个上午,就已经基本掌握了这种简易测量法,能够带领小组独立完成一小片区域的测量工作了。 谢广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退到旁边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湿地和周边区域。 从随身腰包里掏出炭笔和厚厚一叠纸,开始快速绘制更详细的地形草图,纸上不仅记录已经测量的地块,还要标注出地势的高低走向、水源的位置和流量、不同区域的土质情况,甚至哪里适合未来开挖主干渠,哪里需要修建排水沟,都在他的图纸上留下了初步的标记,其专业程度,就算是现代专业搞农村规划的人来看,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上一夸。 中午回家吃饭休息时,谢广福对谢锋说: “下午我得去窑洞那边看看,铁匠他们干活我有点不放心,测量的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按上午的进度,应该没问题吧?” 谢锋扒拉着碗里的饭,毫不犹豫地点头: “爹你放心去,没问题。这点活不算什么。” 他语气轻松,确实,相比起他以前在部队里每天的高强度训练和这段时间有意识维持的体能锻炼,这种测量土地的活计,虽然需要奔波,但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么辛苦。 反观谢长河、谢铁柱等人,虽然学会了方法,但一上午的来回奔跑、拉绳、打桩记录,已经让他们有些气喘吁吁,额上冒汗,显然是这几年饥荒导致身体亏空尚未完全恢复。 谢锋让他们中午多休息会儿,几人却都不肯,铆足了劲说:“锋哥儿你都不累,我们歇啥?接着干!”仿佛暗暗在和谢锋较劲,不想被比下去太多。 下午继续干活时,这种对比更加明显了,谢锋依旧步履稳健,动作高效,记录清晰。 而谢长河他们虽然咬牙坚持,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气息也粗重了许多,他们不得不承认,谢锋比他们强太多太多了。 谢广福休息好了,便来到了后山那一片废弃的炼铜窑区。 谢铁匠带着十来个汉子已经清理了大半天,六口大小不一、形制各异的窑洞初步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这些窑洞大多有一人多高,历经风雨,外表斑驳,但主体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 谢广福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而是像一位经验老道的医生,开始仔细“望闻问切”。 他围着每一口窑洞慢慢转圈,仔细观察窑体的材质、窑门的形制、残留的通风口痕迹,又伸手触摸窑壁,感受窑壁的厚度和烧蚀程度,最后还要探身进去,仔细查看内部的结构和残留的炉渣。 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着前世的知识和眼前的实物,快速评估着每一种改造方案的可行性和成本。 周围的汉子们都屏息看着,虽然不明白谢广福的一系列举动,但是总感觉他很厉害的样子,大家都不敢多说话,耐心的等待这位“见多识广”的广福哥给出结论。 良久,谢广福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向眼巴巴望着他的谢铁匠和众人,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话解释: “铁头,各位乡亲,咱们运气不错!这几口老窑,收拾收拾,都是宝贝!” 谢广福声音洪亮,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先指向那口最大的、形状像倒扣的螃蟹壳的炉子:“瞧见这个大家伙没?叫蟹壳炉,这以前是炼铜的大家伙,炉膛够大够结实。咱们把里面的废铜渣子清干净,内壁再给它糊上一层厚厚的、用炭粉和黏土混的耐火烧泥,把它加高一点点,再把旁边那个鼓风的洞口修整一下,以后化那些铁疙瘩,主要就靠它了!” 谢铁匠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地搓着手:“能成?真能成?” “肯定能成!”谢广福肯定道,然后又指向旁边几个馒头形状的小窑: “这几个小的馒头窑,用处更大!咱们把里头清干净,同样糊上一层好黄泥或者咱们后山那种白色的土当耐火内胆,底下再给它挖几条像‘米’字一样散开的火道,这就是现成的烧青砖的好窑口!” 最后,他又指着几个结构更简单、像是用来烘烤或预热矿石的焙烧窑: “这几个也别闲着,咱们在窑底铺上一层石灰石,顶上留好排烟的口子,这样,白天咱们用旁边的窑烧砖,晚上就能用这几个窑来闷烧石灰!一点儿不耽误!” “总的来说,除了那个最大的炼铜竖炉因为烧得太狠、里面结构损坏比较厉害,不适合简单改成砖窑之外,其他这些馒头窑、蟹壳炉,咱们稍微改造一下,就能先炼铁、再烧砖,甚至还能烧石灰!这叫物尽其用!” 这时,跟着来干活的外姓姚家两兄弟,姚大和姚二,挤上前来。 他们两人都是憨厚实在的性子,以前在家就自己垒过土窑烧木炭。 姚大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广福哥,您懂得真多!俺们就想问问,这窑……能改来烧木炭不?俺们兄弟俩以前弄过,有点手艺。” 第 116章 谢广福窑洞教学 谢广福闻言,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姚大的肩膀: “问得好!当然能!而且正合适!烧金属烧砖都行,烧木炭更是小菜一碟!” 他转向所有人,有的人没有接触过窑洞,听得一知半解的,他只能用最直白的话解释道: “咱们看这些窑,像个闷罐子对不对?顶是圆的,门小,还有烟囱。这模样,天生就是用来闷烧木炭的好家伙!为啥?因为它密封性好,里面容易形成咱们烧炭最需要的‘缺氧’环境。” “改造起来也简单得很:先把里面以前的矿渣子清干净,在窑底铺一层干沙子或者碎砖头,隔开地面的湿气,然后在窑门下面或者原来鼓风的地方,开个小点的进风口,最后把顶上的烟道疏通一下,插节竹筒当烟囱。就这么简单,快的话半天就能改好一口窑,连新砖都不用砌!” 姚大好奇的问:“那要怎么烧?” “具体怎么烧?得把砍来的木柴顺着立起来塞满窑,顶上盖点茅草再糊层泥封顶。从下面进风口点火,看着烟囱冒烟,一开始是黑烟,后来变白烟,最后变成淡淡的青烟,有经验的老师傅一看烟色就知道里面烧到啥程度了。等冒青烟了,立马把进风口和烟囱都堵死,让它自己再闷烧两三天。等窑里温度凉下来,打开一看,嘿!保准是一窑上好黑亮的多孔木炭!” 谢广福说得起劲,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继续科普:“咱们村湿地那边,芦苇、杂木多的是,弄过来,晒干了就是好材料,再不济,青屏山上多的是木头,姚大姚二你们有经验,正好带着大家干。这木炭可是好东西,咱们自己炼铁、烧砖、冬天取暖都能用上!有多余的,还能拉到京城那边去卖钱!我听说那边的木炭价钱,比柴火贵好几倍呢!” 谢广福这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把复杂的工艺原理说得明明白白,仿佛一幅清晰的工艺图在众人眼前展开。 姚大姚二听得连连点头,兴奋得脸都红了,仿佛已经看到了窑火熊熊、木炭成堆的景象。 其他汉子们也听得热血沸腾,原本看似无用的破窑,在谢广福嘴里竟然变成了能生金蛋的母鸡! “清渣、垫砂、加风孔”,简单的三步走,烧制几天之后就能产出第一批木炭,小窑家用,大窑甚至可以尝试量产。 这些古老的铜窑,在谢广福的规划下,必须要实现“炼铁、烧砖、烧炭、闷石灰”的循环利用,为零起步的桃源村注入最急需的工业血液。 谢铁匠在一旁听完全程,更是激动得恨不得立刻动手,他已经看到无数的农具、铁锅在向他招手了。 姚大和姚二也听得两眼放光,谢广福的描述不仅清晰,而且仿佛亲手操作过一般,连烟色变化都说得一清二楚。 他们原本那点自己摸索烧炭的经验,在谢广福这套完整成熟的流程面前,显得格外粗浅。 姚大搓着手,既兴奋又有些不确定地问: “广福哥,您说得太对了!这闷窑的关键就是看烟色和封窑的时机!俺们以前就凭感觉,时好时坏。您说这黑烟转白烟再转青烟,大概得烧多久?俺们心里好有个数。” 谢广福赞许地点点头:“问得好!这不能全凭死记时间,得看柴火的干湿、粗细和窑的大小。一般来说,像这种小馒头窑,柴火要是干透,大火烧起来后,大概一到两个时辰烟色就会开始变淡转白,再烧半个到一个时辰,看到烟囱口冒出那种淡淡的、有点透明的青烟,就是时候了!大窑时间要更长些。最关键是多看多试,经验就出来了。” 姚二紧接着问:“广福哥,那窑底垫干沙隔湿,俺们以前没想到这层!要是垫的沙子不小心带了点潮气,会不会影响出炭?” “会!而且影响很大!” 谢广福肯定道:“潮气上去,窑温就不均匀,容易有的地方烧过了成灰,有的地方还是生柴。所以垫层的砂子一定要晒得干透透的!最好能在窑门口用碎砖砌个小坎,防止雨水倒灌。” 姚大又问:“还有这封窑的泥,有啥讲究不?俺们以前就用普通黄泥,有时候封不严实,漏了气,一窑炭就废了一半。” “最好用黏性大的黄泥掺上切碎的麦草或者茅草,草能拉住泥,干了不容易裂开漏缝。糊泥的时候要用力拍实,特别是接缝的地方,不能留一点缝隙。” 谢广福耐心解答,这些都是实践中总结出的宝贵细节。 兄弟俩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谢广福都一一解答,条理清晰,仿佛这一切早已烂熟于心。 姚大和姚二对视一眼,脸上充满了敬佩和不可思议,姚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广福哥,您……您咋懂这么多?连这些细节都清清楚楚?俺们自己烧过炭的都没您琢磨得这么透!” 谢广福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起了现代那个早已模糊的故乡,小时候父母生病走后,他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放牛砍柴,田间地头什么活都干。 村后山沟里就有废弃的土窑,他和小伙伴们曾好奇地模仿大人,偷偷捡了柴火去试过,虽然次次都被熏得灰头土脸,甚至挨过骂,但那点火、看烟、期待开窑的记忆却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后来爷爷奶奶过世了,他早早离家,从工地最底层的小工做起,绑钢筋、搅水泥,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他肯学肯钻,靠着夜以继日的自学和实践,一步步从工头做到测绘、评估,最终沉迷于实用建筑学,成为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师。 那三十年,他接触过的何止是高楼大厦?从传统的夯土建筑、砖石结构,到地方性的窑洞、木构,桥构,甚至各种民间土建筑的手工艺,只要与“建造”相关,他都有浓厚的兴趣去研究和涉猎,积累的知识远非一般学院派建筑师可比。 但这些,都无法对外人言说。 第 117章 窑洞归村里公有 他迅速收回思绪,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感慨的笑容,巧妙地回答道: “唉,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没逃荒之前,在县里给那些大户人家、地主老爷们干活的时候,接触过。他们庄子大,需求多,各种窑口,砖窑、瓦窑、炭窑甚至瓷窑都有,请的老师傅也多。我那时候年纪小,好奇,就喜欢凑上去看,帮把手,问东问西的,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也就记下来一些皮毛。没想到,如今倒真派上用场了。”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他知识的来源,又模糊了具体时间和地点,更强调了是“看”和“听”来的,而不是专门学的。 如今大家背井离乡,具体是哪个县、哪个地主家,根本无从考证,显得合情合理。 再说了,原身从十五岁起,就经常被谢老太赶去县里干活,也是见识过不少活计的,积累点经验,也说得通。 姚大姚二和周围的汉子们一听,顿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怪不得广福哥懂得这么多!” “原来是在大户人家见过世面的!” “哎呀,这可真是咱们桃源村的福气啊!” 疑虑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信任和佩服,谢铁匠更是大声道: “广福哥见过大场面!咱们就按广福哥说的干!准没错!赶紧的,清渣的清渣,找沙子的找沙子,争取早点就把炼铁的窑改出来!” “咦?为啥不先烧碳,那个简单。”姚大故意逗谢铁匠,惹得谢铁匠结结巴巴和他争论先炼铁还是先烧炭。 众人的干劲被他们的争论彻底点燃,纷纷行动起来。 谢广福看着忙碌的汉子们,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暗叹: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和经验,总算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出口。 而且姚大姚二那副一点就通、虚心好学的模样,谢广福心中一动。 村里正需要这样有基础又肯干的人才,他用力拍了拍兄弟俩消瘦的肩膀,鼓励道: “姚大,姚二,我看你俩是这块料!要是真对这窑洞的活儿感兴趣,以后这几口土窑,就交给你们兄弟俩主要负责打理!咱们桃源村往后能不能多点银子,说不定真就得指望这些老窑焕发新生了!” 姚大姚二一听,激动得脸膛发红,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在他们看来,这可是天大的信任和手艺传承! 在外头,没人肯把自己的手艺传人,就算是给银子,那些懂得烧窑的老师傅都不一定收徒弟呢,这都是养家糊口的真本事,而谢广福竟是毫不保留传授给他们。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屈膝下跪行拜师礼: “广福哥!谢谢您!俺们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 “哎哎哎!使不得!快起来!” 谢广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连忙弯腰用力将两人搀扶起来。 “咱们桃源村不兴这个!以后有啥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再说了,这窑洞是咱们大家伙一起收拾出来的,以后也是村里的公产,你们这是给全村干活,里正叔到时候肯定得给你们算工钱,说不定还有奖励呢!” 谢广福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将窑洞归为公产,而不是仗着自己懂得多就承包下来自己经营,并非没有考虑,他脑子里早就过了一遍利弊: 这几口窑潜力巨大,涉及炼铁、烧砖、烧炭、石灰等多个方面,都是村里的核心产业和未来收入来源,如果被他个人或少数人承包,极易引起其他村民的眼红和不满,不利于村子初期的团结稳定。 改造和运营窑洞需要人力、物力、木柴、矿石、黏土等,这些都是村里的公产,由村里统一调配资源,效率更高,也能集中力量优先保障最急需的项目,比如先炼铁打造农具。 而且这几口窑产生的收益如果归入村里的公账,更方便用于修建公共设施,比如祠堂、学堂和道路,或者以后有结余了还能年底分红,惠及所有人,更能凝聚人心。 再说了,谢广福骨子里是个技术型和规划型人才,他最大的乐趣在于设计和推动项目落地,看到蓝图变为现实,而不是整天忙于经营算计、管理账目和人手。 让他负责技术指导和总体规划可以,让他去当窑主操心具体产销,他反而觉得是种负担,他更愿意把精力放在更宏观的村落规划和建筑设计上。 姚大姚二见他不肯受跪拜,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对谢广福的敬佩更是达到了顶点。 他们没想到广福哥不仅手艺见识远超常人,心胸更是如此开阔,一心为公,丝毫不计较个人得失。 旁边的谢铁匠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对谢广福的为人更是信服。 他也凑上前,虚心请教:“广福哥,那俺那边炼铁的蟹壳炉,您看俺清完渣之后,那层炭粉黏土耐火层,大概要多厚?糊的时候有啥讲究不?还有鼓风口,加高三十公分,是用石头垒还是用泥糊?” 谢广福转过身,同样耐心地解答,最后他又详细解释了几个鼓风技巧和初步处理铁疙瘩的注意事项,谢铁匠听得连连点头,如获至宝。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谢广福见天色不早,便拍了拍手,将众人召集过来。 “各位,今天辛苦大家了!清理工作进展很快!接下来十天,咱们按步骤来!” 他开始部署具体任务,条理清晰: “明后两天,主力还是彻底清渣,把所有窑洞内部都清理干净!姚大姚二,你们可以开始准备垫窑底的干沙和封窑用的草拌泥了。” “第三天开始,分两组。一组由铁匠带队,重点改造最大的蟹壳炉,按照刚才说的步骤加固、糊耐火层、修整鼓风口。另一组由姚大姚二带队,先挑两个完好的馒头窑,进行炭窑改造先垫沙、再开风口、最后通烟道!” “第五天的时候,要尝试第一批木柴装窑,咱们试烧第一窑炭!积累经验!同时,派人去后山找合适的黏土给我确认,准备砖窑的内壁涂抹材料。” “第七天,蟹壳炉改造应该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就可以尝试生火烘烤炉壁,去除潮气。” “这期间,所有人注意安全!特别是进窑洞和爬高作业时,必须互相照应!遇到不确定的,立刻停下来问我!”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每一步该做什么,由谁负责,都清清楚楚。汉子们听得明明白白,心中有了底,干劲也更足了。 安排妥当,谢广福才松了口气: “好了,今天就到这!大家收拾一下工具,回村吧!明天下午,我还会过来的!” 众人纷纷应和,互相招呼着,扛起工具,一边讨论着刚才学到的知识和新奇的点子,一边沿着山路向村里走去。 第118章 桃溪村的恐怖开局 那日,桃溪村的队伍在桃源村村口的石碑处,拐进了另一条更为狭窄荒芜、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小道。 赵老七心里打着鼓,一种莫名的不安感从脚底板开始升腾。 他紧跟在移民司派来的那名小吏身后,那小吏自打拐进这条路,脸色就愈发紧绷,眼神躲闪,甚至不自觉地夹紧了马腹,仿佛急于完成一件极不情愿的差事。 村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车轮声、脚步声和偶尔孩子的哭闹声,在这过分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突兀。 走了将近五里崎岖山路,光线变得晦暗不明时,领路的小吏终于在一片格外茂密的荆棘丛后停了下来,用马鞭指向深处,声音干巴巴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到了,前头就是你们桃溪村的地界。你们……自己进去吧。” 赵老七顺着方向望去,心头猛地一沉。 只见前方路口处,立着一座歪歪扭扭、几乎彻底腐朽的木牌坊,一半已经塌陷,仅存的一半上也布满了苔藓和虫蛀的痕迹,原来的“虎爪峪”三个字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 牌坊之后,是一片死寂的、被疯狂生长的荒草和藤蔓吞噬的木屋群。 这些房屋不像遭过火灾,却比烧毁了更令人心悸,它们是缓慢地、在无尽的荒废与遗忘中死去的。 屋顶大面积塌陷,墙体东倒西歪,许多房子只剩下一个空洞而扭曲的框架,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绝望而怨毒的眼睛,麻木地注视着这群闯入的不速之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霉味,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赵老七倒吸一口凉气,强压下心头的寒意,急忙上前几步,追上正要骑马而去的小吏,赔着小心问道:“差、差爷,这……这就是分给我们的村子?怎、怎地破败成这样?村里的水井在何处?田地又该如何划分?还请您……” 那小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甩开赵老七试图拉他袖子的手,脸色发白,连连后退,仿佛离那村子近一点都会沾染上不祥。 他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的厌弃和恐惧: “地图和文书都给你了!自己看!自己找!该分给你们的就是这块地方,其他我一概不知!” 他顿了顿,眼神忌惮地瞥了一眼那片死寂的废墟,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嘟囔着警告, “……劝你们也小心点!这村子邪性得很!十年前就没人了,听说……听说里头不干净!要不是上头硬要安置流民,这鬼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像是生怕再多待一刻就会被什么东西缠上一样,狠狠一抽马鞭,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疾驰而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面无人色的桃溪村村民。 赵老七僵在原地,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地图,只觉得小吏最后那几句充满恐惧的话,像冰锥一样刺进他心里。 他再望向那片木屋废墟,原先只是觉得破败荒凉,此刻却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阴冷的恶意从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弥漫出来。 十年前就没人了……邪性……不干净…… 虽然没人跟他们这些刚逃荒来的详细说过此地的传闻,但小吏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和语焉不详的警告,比任何清晰的故事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仿佛能想象出,这里曾发生过极其可怕的事情,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让知情人谈之色变。 一股透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让他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孤零零地站在村口,身后是惶惶不安、窃窃私语的村民,前方是沉默而狰狞的废墟,巨大的压力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爹……这、这地方能住人吗?”儿子赵大俊凑过来,声音都有些发颤,他身后跟着的村民们也个个面无人色,孩子们更是吓得紧紧抓住大人的衣角。 赵老七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作为一村里正,他不能先乱。 他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道:“大俊,带几个人,先把村中间那块空地收拾出来,砍掉杂草,今晚咱们就在空地上扎营,挤一挤,总得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有几个自诩胆大的年轻后生,好奇之下,提着柴刀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半塌的木屋,想看看里面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然而,刚推开一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死人!有死人骨头!”一个后生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指着屋里语无伦次。 另一个进去的青年也吓得魂飞魄散地窜出来,哇哇大叫:“不止一个!好多骨头!炕上、地上都是!” 这一下,桃溪村所有人的恐惧瞬间被点燃了! 队伍里的女人和孩子顿时哭成一片,男人们也头皮发麻,握紧了手中的工具,惊疑不定地环视着周围那些黑洞洞的破屋,仿佛每一扇破窗后面都隐藏着冤死的鬼魂。 整个桃溪村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和压抑,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废墟上,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更添了几分阴森。 赵老七看着恐慌蔓延的村民,心一横,知道不解决这个问题,人心就散了,这村子根本立不住。 他猛地一跺脚,大声吼道:“都慌什么!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他环视一圈,点出十个还算镇定的青壮汉子:“你们十个,为一组!每人找根结实的木棍,再找些破布蒙住口鼻!趁着天还没完全黑,给我一个一个屋子搜!遇到……遇到先人的骸骨,都小心点,尽量用破席子或者木板抬出来!” 接着,他又对村里的妇人们喊道:“婆娘们!拿起咱们的锄头、铁锹,去那边远点的坡下,找块地方,挖个大坑!深一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咱们既然到了这里,就是这里的新主人!不能让先人暴尸荒野,入土为安是最大的尊重!也是给咱们自己积德、求个心安!把这些骸骨都妥善埋了,咱们才能安心在这里重建家园!动作都快点儿!在天黑透之前,必须干完!” 第119章 桃溪村清废 赵老七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虽然可怕,但给出了明确的指令和目标。村民们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恶心,开始行动起来。 青壮们组成小队,硬着头皮,互相壮着胆,再次走进那些阴森恐怖的破屋。 每一次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每一次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炕上、地上扭曲散落的白骨,都让他们汗毛倒竖。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能找到的破席、旧木板,甚至脱下自己的外衣,将一具具骸骨收敛起来,抬出屋外。 女人们则含着泪,在远离居住区的山坡下,奋力挖掘着一个巨大的土坑。 一直到天色彻底黑透,依靠着点燃的火把照明,他们才终于将搜索到的五十多间破屋里的十几具遗骸全部收敛完毕,抬到山坡下,郑重地放入那个深坑中,覆土掩埋,垒起了一个简单的坟包。 做完这一切,所有桃溪村的村民都几乎虚脱,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巨大折磨。 他们围聚在村中心清理出的空地上,点燃篝火,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深深的疲惫。 夜风吹过破败的村庄,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还有冤魂在哭泣。 桃溪村的重建之路,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和难以磨灭的恐怖记忆之中。 移民司的小吏没有和他们说,这里虽然没有像桃源村那样被一把火烧掉,但是因为当年那场铜币造假案方的连累被下令封村待审,待审期间不允许走动,那段时间村里有人感染瘟疫,一传十,十传全村,短短半个月村里死了七十多口人,剩下的五十多人全都翻山逃跑了,再也没回来过,所以村里半塌的木屋群里才会遗留了十几具没来得及埋葬的骸骨。 桃溪村的第一夜,是在村中心空地上战战兢兢、辗转难眠中度过的。 夜风穿过破败的木屋缝隙,发出各种呜咽怪响,每一次轻微的动静都让神经紧绷的村民们惊出一身冷汗。 篝火燃了一夜,也没有人能真正安睡。 第二天清晨,几乎每个人都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惶恐。 简单的用所剩不多的粮食和水煮了稀粥,大家勉强混个早饭之后,生存的压力迫使他们开始行动。 赵老七强打精神,指挥村民开始收拾那些破败不堪的木屋。 然而实际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这些废弃了十年的房屋,损坏程度极其严重。 有的屋顶整个塌陷,只剩几根歪斜的房梁。 有的门板早已腐烂不见踪影,有的墙体倒塌了大半,碎石烂木堆积如山。 更多的则是被疯狂的杂草和藤蔓彻底占领。 赵老七看着这片废墟,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这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 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发现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就是位于村子中央、用青砖砌成的祠堂。 虽然祠堂的门窗也破损了,里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鸟兽粪便,但至少墙体坚固,屋顶大体完好,稍作清理,至少能遮风挡雨。 “先别管那些木屋了!” 赵老七当机立断,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所有人,优先清理祠堂!男人负责把里面的垃圾、杂物清出来,修补门窗!女人和孩子负责打扫擦洗!咱们得先有个能集体过夜的稳妥地方!” 有了明确的目标,村民总算有了方向,开始合力清理祠堂。 与此同时,赵大俊带着几个年轻人在村里探查,幸运地发现了两口废弃的水井。 井口长满了苔藓,往下看去,井底虽有水,但水面漂浮着腐烂的树叶,井壁滑腻,井底显然沉积了厚厚的淤泥。 “爹,井是有,但水没法直接喝,得清淤。”赵大俊回来报告。 赵老七叹了口气:“先指着村外那条河吧!吃水、用水都先去河边挑!清淤的事,等安顿下来再说!” 赵老七庆幸在村子不远处就有一条河,水流还算清澈,暂时解决了饮水洗漱的燃眉之急。 至于柴火,这荒山野岭最不缺的就是枯枝落叶,随便捡拾就堆成了小山,这倒是不用愁。 一整个上午,赵老七就像个陀螺一样,被各种各样的问题拉扯得团团转,几乎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七叔!祠堂那根大梁好像有点蛀了,可咱们没新木头换啊!” “里正!东头那间屋好像塌得最厉害,要不要干脆拆了把木头砖瓦挪用了?” “七爷爷!娃儿被蜈蚣咬了,哭得厉害,这可怎么办!” “当家的!祠堂扫出来的垃圾堆哪儿?” “赵里正!王老五家媳妇吓病了,一直发癔症说胡话,念叨着有鬼,这可咋办?” “七哥!咱们带的粮食不多了,这地方看着也不像能马上种出吃的,得想想办法啊!” 无数的问题像雪片一样飘向赵老七。 汉子们等着他拿主意,女人们找他讨办法,连孩子哭了都似乎指望他能变出糖来。他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个能商量的人帮忙一起分担! 可偏偏他的儿子赵大俊,空有一身力气,却是个不爱动脑子的,只会憨憨地问: “爹,接下来干啥?” 然后赵老七指哪儿他打哪儿,完全无法为他主动分忧解难。 整个桃溪村上下下,仿佛就只有他赵老七一个脑子在转动,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沉甸甸地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他疲惫地靠在祠堂门口尚未清理干净的门框上,望着眼前这片百废待兴、鬼气森森的废墟,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迷茫和无力感。 他甚至萌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真想立刻折返回去,找到桃源村的谢老哥,看看他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这般艰难?要是两人商讨商讨或许还能讨点经验,甚至求点帮助? 可是,他实在是走不开。桃溪村这里千头万绪,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若是走了,这个刚刚勉强凝聚起来的队伍,恐怕瞬间就会崩溃。 赵老七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虑和疲惫,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再次挺直了腰板。 他是桃溪村的里正,是主心骨,再难,他也得扛下去。 第 120章 赵大俊量地两眼一抹黑 经过两天没日没夜的忙碌,桃溪村总算勉强收拾出了个大概模样。 祠堂被清理出来,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成了全村人临时的庇护所。 村中的空地被平整出来,杂草和垃圾也被清走,看起来不再那么像鬼村了。 赵老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召集了各家户主,站在祠堂前的空地上。 他指着周围那些经过初步清理、但依旧残破不堪的木屋和院子,声音沙哑而无力: “乡亲们,屋子……大概就这些了。有好有坏,有大有小。都说说吧,这……该怎么分?”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依赖。 桃溪村的这些村民,大多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或手艺人,逃荒路上习惯了听从指令,让他们出力干活没问题,但让他们自己动脑子想这种关乎各家利益的分配方案,却是一个个都成了闷葫芦,全都眼巴巴地望着赵老七,指望他拿主意。 等了半天,没人吭声,赵大俊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爹,你说了算呗,你说咋分就咋分。”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索,赵老七连日来的疲惫、压力、恐惧和此刻的无奈瞬间爆发了! 他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几乎要七窍生烟,猛地一跺脚,吼道: “我说了算?!我说了算?!什么都我说了算!要你们长脑子是干嘛用的?就知道蛮干吗?这是大家的事!都得想辙!” 村民们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现场气氛更加凝固了。 赵老七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群唯唯诺诺的村民,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但他也知道,发火解决不了问题,村里的决定最终还得靠他。 强压下怒火,喘了几口粗气,大脑飞速运转,片刻之后,他咬着牙,几乎是逼着自己想出了一套眼下最可行的方案: “行!都没主意是吧?那我来说!”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决断,“咱们现在不搞那么细!也搞不起!首要任务是先安顿下来,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伸手指点着: “第一,祠堂最大最结实,但那是祖宗的地方,不能常住,家里有老人、孩子多、或者身体不好的,优先安排到祠堂两边的厢房里暂住!那里稍微修整一下还能将就!” “第二,剩下那些还能勉强住人的木屋,别管院子大小了!按家里男丁的人头算!家里男丁多的,出力多的,就分稍微大一点、结实一点的屋子!男丁少的,就分小点的!这样公平,谁也别抱怨!” “第三,那些完全塌了、根本没法住的破屋子,先不管!把还能用的木头、瓦片都拆下来,集中堆放!以后盖新房或者修房子都用得着!” “第四,现在是困难时期,谁都别挑三拣四!分到好点的屋子的,也别说就永远是你的!等以后村子缓过来了,咱们再重新丈量土地,统一规划,好好盖新房!到时候再重新分!” “第五,分到屋子后,自己家负责修缮!村里会尽量提供工具,但材料、人力,主要靠自己!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互相帮衬着点!” 他环视一圈,目光锐利:“就这么办!有没有意见?” 这套方案虽然粗糙,但至少给出了明确的原则和暂时的解决办法,优先照顾了弱势群体,也体现了多劳多得的原则,并且最后那一句“到时候重新再分”给未来留下了调整规划的空间,不至于现在就把屋子定死。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虽然有些人心里可能有点小九九,但谁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而且赵老七正在气头上,也没人敢反驳,于是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没意见!” “听七叔的!” “就这么办吧!” 见众人没有异议,赵老七这才稍稍缓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房屋只是暂时的栖身之所,更重要的是未来的生计,那些田地现在长什么样他都不清楚。 他立刻接着安排下一件事:“屋子的事暂时这样定!大俊!” “哎,爹!” “你立刻带上一队人,不用多,五六个机灵点的就行!拿着地图,去查看咱们村周边的田地!看看还有多少地能耕种?荒成了什么样?水源灌溉方不方便?大概能有多少亩?摸清楚了赶紧回来告诉我!” “好嘞!”赵大俊领命,立刻点了几个年轻人的名字,拿着那份简陋的地图就朝村外走去。 赵老七看着儿子带人离开的背影,心中依旧沉甸甸的,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这个村,真是没他不行啊。 然而,赵大俊一出村口,面对眼前延绵起伏、荒草杂树丛生的野地,赵大俊和他带来的几个青年全都傻眼了,刚才的干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图上倒是简单标注了几块区域的形状和“田”字,可眼前……哪有什么田地的样子? 除了荒草就是灌木,偶尔能看到一些歪倒的、腐烂的田埂痕迹,但也早已被野草吞没。 所谓的“上田”、“中田”、“下田”在图上有标记,可现实中,在他们眼里,全是差不多的“荒地烂田”! “大俊哥,这……这从哪儿开始量啊?”一个青年挠着头,一脸茫然。 赵大俊强装镇定,抖开地图,比对着远处的山形,看了半天,额头上急出了汗: “应、应该是这边吧?地图上画了个水洼,那边好像有个水坑?” 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发现那不过是个雨后积成的小水潭,周围根本看不出田地的轮廓。 “那……那就从村口开始,拉着绳子往外量?”另一个青年提议。 “咋量?这草比人都高,绳子都拉不直!”立刻有人反驳。 赵大俊没了主意,只能硬着头皮说: “那就……就先绕着村子走一圈,看看大概有多大!” 于是,一行六人在比人还高的荒草灌木中艰难穿行,衣服被划破,身上被蚊虫叮了无数个包。他们勉强辨认着可能曾是田埂的土垄,或者某些疑似被耕种过的平地,但范围完全无法确定。 至于水源灌溉? 地图上倒是画了两条细线表示溪流,他们确实找到了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但水量不大,而且蜿蜒曲折,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水渠走向。另一条标注的溪流,他们来回找了好几圈,只发现一条早已干涸的、长满杂草的沟壑。 忙活了大半天,日头都偏西了,六个人累得筋疲力尽,浑身脏污,却连一亩地的边界都没能确定下来,更别提分清等级、探查水源了。 收集到的信息只有:“地很多,都很荒”、“有一条小溪,水不大”、“还有条沟,没水了”。 赵大俊垂头丧气地领着人回到村里,赵老七满怀期待地迎上来: “怎么样?摸清楚了吗?大概有多少亩?好地多不多?” 第121章 沈砚扔“皇子”去玄策卫虐待 赵大俊支支吾吾了半天,脸涨得通红,最后才嗫嚅着说: “爹……那地……太荒了……看不出来……就、就有条小河沟还有水……其他……其他不知道……” 赵老七一听,一股火气猛地窜上头顶,眼睛都瞪圆了,扬手就想骂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花了半天时间,就带回来这么点废话? 但看着儿子和他身后那几个同样灰头土脸、面带愧色的青年,又看到周围村民悄悄投来的目光,赵老七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骂声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打击本来就不高的士气。 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无力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指望不上你!先……先带人去把那几口井彻底清出来吧!好歹先把吃水问题解决了。” 赵大俊如蒙大赦,赶紧答应一声,带着那几个人又屁颠屁颠地找工具清井去了,仿佛干这种纯粹的体力活更能让他安心。 又过了七天。 在这七天里,桃溪村的村民总算初步安顿了下来。 破损不太严重的房屋勉强可以住人,虽然漏风漏雨,但至少是个独立的窝。 祠堂成了公共区域和部分困难家庭的住所。 那两口水井也被彻底清理干净,打上来的水虽然还带着土腥味,但已经能放心饮用。 一些手脚勤快的妇人和孩子,还能从附近的山坡上挖到些野菜、摘到些野果回来,掺和着所剩不多的粮食,总算能让大伙儿勉强填饱肚子,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 但赵老七心中的焦虑却与日俱增。 田地! 最重要的田地还没有着落!时间一天天过去,如果再不能清理出田地,提前做好规划,光靠野菜野果是绝对撑不下去的,全村人都得饿死! 村里唯一识字、稍微有点见识的他,对着那张无用的地图和眼前茫然的荒原,也是一筹莫展。 测量田地、规划水渠,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这天晚上,赵老七下定了决心,他找到儿子赵大俊,吩咐道: “大俊,明天一早,你看好村子,我要去一趟桃源村,找谢里正讨教讨教!咱们这地,不能再这么荒下去了!” 自从沈砚搬进荷园后,镇北侯府的气氛愈发凝滞。 老太君因为最看重的孙子的“离家”去了荷园,对方如这个长孙媳妇更是横竖看不顺眼,每日请安时都没个好脸色,连带着府中的下人们都噤若寒蝉,生怕触了霉头。 连嫡亲的孙女沈萱每日来问安都小心翼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昭阳长公主和镇北侯沈巍心下焦急,亲自去了一趟荷园,却依然扑了个空,展风说沈砚早已上值不在荷园。 文华殿内,沈砚面无表情地宣布:九月上旬,五位皇子将进入玄策卫接受为期一月的“体能历练”,由玄策卫总教头全权负责,美其名曰“强健体魄,锤炼心志”。 此言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五位平日里养尊处优、斗鸡走马、不学无术的皇子顿时面如土色,哭爹喊娘之声在沈砚走后几乎要掀翻文华殿的屋顶。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玄策卫的恐怖,那是京城乃至大宁朝最顶尖的尖兵机构,其训练之严酷堪比去了一趟地狱。 据说就连那些身经百战的带刀侍卫被扔进去集训一个月,出来都得脱层皮,更何况他们这些细皮嫩肉、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皇子? 大皇子李宸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下朝后就直奔其母杨贵妃宫中,扑通一声跪下,抱着贵妃的腿哀嚎: “母妃!救命啊!那玄策卫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表哥这是要儿子的命啊!您快去求求父皇,儿臣死也不去!” 二皇子李昊拉上向来唯他马首是瞻的嫡亲弟弟李璟,一同去到皇后宫中求救。 李昊摆出一副忧国忧民又委屈至极的模样: “母后!表哥此举太过荒唐!我等皇子身系社稷,岂能如同武夫般在那等地方摸爬滚打,成何体统?若是伤了根本,岂非国之损失?求母后为儿臣等做主!”李璟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三皇子李煜最是怕苦怕累,他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找到母亲何贵妃哭诉道: “母妃!您可得救救孩儿!那玄策卫进去不死也得残!您快去求求外公,让外公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万万不能让砚表哥如此胡来啊!您要是不去,那我自己去首辅府找外公撑腰。” 唯有五皇子李琰,因为母亲是外邦和亲公主,在朝中并无根基,本人也最为沉默寡言,心思深沉,他深知求告无门,反抗无用,只能默默承受这份“恩典”,但低垂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不服气。 与此同时,玄策卫衙门内,火哨的总教头秦岳也正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古代版的“魔鬼教官”此刻正对着“风、林、山”三哨的教头们吐槽,声音洪亮带着不满: “指挥使大人这是给咱们又出难题了?烫手山芋都没这么烫手!一个个细皮嫩肉,娇生惯养,怕是连咱们训练营的门槛都嫌高!到时候别训练第一天,就哭喊着要回宫,咱们是训还是不训?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当祖宗供着?” “风”哨教头苦笑:“头儿,谁说不是呢?这差事可真难办。万一哪个皇子磕了碰了,咱们可吃罪不起。” “林”哨教官比较沉稳:“指挥使既然下了令,必有深意。咱们只能尽力而为,制定一套……呃,‘温和’点的训练计划?” “放屁!”秦岳眼睛一瞪,“进了我玄策卫的大门,就没有‘温和’二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不对,王子历练与兵卒同苦!既然来了,就得按玄策卫的规矩来!老子管他皇子皇孙,到了这儿,就是老子手下的兵!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话虽如此,但他紧皱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烦躁丝毫不减。 第 122章 贪官夹起尾巴做人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砚,近日却是闭门谢客。 不管是通过镇北侯府的关系,还是长公主的门路,亦或是朝中哪位重臣拐弯抹角地求情,他一概拒之门外,要么称病不见,要么直接让亲卫挡人回绝。 对所有前来求情的人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回复: “玄策卫历练皇子乃为国储才,也是职责所在,并非儿戏。一月之期,绝无更改。” 他根本不去理会那五个表弟如何哭闹,他最近正忙着收集和追踪户部侍郎陆俨贪渎枉法、结党营私的证据,这才是关乎朝局的大事。 在他眼里,把那五个麻烦表弟扔进玄策卫磨掉一层娇气,只是顺手为之的小事,也能暂时给自己腾出一些时间。 至于那五个表弟是死是活? 只要不出人命,脱层皮更好,沈砚冷漠地想。 而陆俨,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太顺心。 自上回在何府被恩师何慎用砚台砸中,狼狈不堪的模样还被倾慕已久的三小姐何婉清瞧见后,他便再也没敢踏足何府。 恩师的震怒与失望,以及在三小姐面前颜面尽失的难堪,像两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这些天,他一面强作镇定处理户部公务,一面秘密加派人手,疯狂寻找那本要命的蓝皮账册,然而却如同石沉大海,一无所获。 这日深夜,陆俨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他面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对面躬身站着的,正是和丰粮记的总掌柜蔡长贵。 房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焦躁:“蔡长贵!你跟我说清楚!顾峤被拿下那晚,那两船‘赈灾粮’不是已经按照计划,从老鸦渡码头准时发船了吗?为什么会凭空消失?你确定你们和丰粮记的人没有接到货?” 蔡长贵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惶恐: “回……回大人话,千真万确!小人亲自安排的船队在预定码头接应,足足等了两天两夜,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后来小人觉得不对劲,派人偷偷去老鸦渡打听,您猜怎么着?当时负责装船、押运的那批人,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好像……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他偷偷抬眼觑了一下陆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大人,您说……会不会是消息走漏,被人半道给劫了?毕竟,第二天玄策卫的火哨就跟天兵似的把广陵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肯定是早就得知了风声啊!” 陆俨烦躁地揉着眉心,眼神阴鸷: “不一定。那本蓝皮账册失踪得蹊跷,据我所知,玄策卫那边也在找它,如果真是玄策卫的手笔,那现在账册应该就在玄策卫才对,咱们现在根本无法确定,劫走粮船、清理痕迹的,到底是玄策卫的手笔,还是另有其他神秘势力在浑水摸鱼。总之,” 他加重了语气:“现在至少有两股甚至更多的力量在盯着这件事!我的处境也很不妙,老师那边……也已经知晓了。”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蔡长贵: “告诉你手底下的人,最近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做事谨慎再谨慎!运河上那条线,暂时全部停下!别再让人抓到任何把柄!” 蔡长贵一听,脸色顿时苦了下来: “大人,运河线全停?那……那北三县承诺给那些老主顾的漕运份额该怎么办?他们可是提前付了高额定金的!咱们若是无法按时交割,属于严重违约,不仅要双倍返还定金,恐怕还会得罪死那些人,以后这生意……” “砰!”陆俨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他霍然起身,厉声道: “蔡长贵!你是蠢吗?!这些年你借着和丰粮记的名头,私下里赚的银子还少吗?这点暂时的损失,你自己先想办法顶着!等风头过了,北三县的漕运恢复,多少银子赚不回来?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别忘了,我们是吃着官家饭碗的人!冒着头落地的风险做这些事,你们该知足了!” 蔡长贵被骂得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应“是”,但心里却叫苦不迭。 他不是不知足,可他背后真正的东家,那个隐藏在幕后、胃口越来越大的权贵,他会知足吗? 会愿意承受这暂时的“损失”吗? 这笔巨大的亏空和违约金,最终又会压到谁的头上?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先放出风声,说运河遭遇水患,运输受阻,争取和老主顾们协商,延缓交付时间,再许以一些好处,比如之后的漕运给予一定折扣。 至于违约金,只好先从和丰粮记的流动资金里拿出一部分补上,剩下的,等风头过了,北三县漕运恢复,再想办法填补。 燕七最近的日子过得如同绷紧的弓弦,自上次火哨以雷霆之势拿下广陵府知州顾峤,并将那两船至关重要的“赃物”连同船上的人证一并秘密押送大理寺后,整个北三县通往京城的漕运河道,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生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往日里千帆竞渡、号子连天的繁忙景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各大码头上,力夫闲坐,商贾稀疏,连平日里最嚣张的漕帮子弟也都收敛了行迹,变得小心翼翼。 这种安静,并非真正的风平浪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极致的压抑,又像是受了惊的野兽,蛰伏在暗处,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风向。 燕七和他手下的风哨探子们,早已悄无声息地撒开了一张大网。 北三县境内所有重要的码头、漕船必经的河道隘口、乃至沿岸可能用于私下装卸的隐秘水湾,都布下了玄策卫的眼睛。 他们伪装成贩夫走卒、渔夫船工,日夜不停地监视着水面和岸上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然而,蛇似乎彻底缩回了洞里,预期的慌乱、转移、甚至是狗急跳墙的反扑都并未出现。对手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隐忍和纪律性,仿佛断尾求生之后,便彻底切断了与之前的所有联系。 “头儿,还是没动静。”一个扮作收鱼贩子的探子压低声音,向靠在河边柳树下假寐的燕七汇报。 “‘和丰粮记’的船队全都泊在港里,说是检修。其他几家有嫌疑的漕帮,也规矩得不像话。这水……太清了,清得让人心里发毛。” 燕七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平静的河面,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清?死水才清,越是这样问题越严重,他们是在跟我们比耐心。顾峤这条线断得突然,他们损失不小,这是在舔舐伤口,重新评估风险。”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告诉兄弟们,沉住气。蛇只要还贪恋洞里的温暖,就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探出头来。他们停了漕运,损失的是真金白银,背后的主子不会让他们歇太久。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盯死每一个环节,记录每一艘可疑船只的动向,排查每一个近期与这些码头有过接触的生面孔。记住,越是平静,底下暗流越是汹涌。等待,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等着他们自己按捺不住,再次伸出尾巴的那一刻。” “是!”探子低声应道,重新融入市集的人流中。 第123章 田地测量结果和赵老七的求救 五天时间,桃源村每一天都焕发着新的生机与活力。 后山窑区,进展尤为显著,姚大姚二带着人已经完成了六口废窑彻底的清渣工作,窑洞内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积年的矿渣、淤泥和杂物都被运走,露出了窑壁原本的轮廓。 垫窑底用的干爽河沙和封窑口所需的、掺了切碎茅草的草拌泥也都准备妥当,堆得像小山一样。 姚大姚二严格按照谢广福传授的方法,正小心翼翼地给选定的两个馒头窑进行改造,垫沙层、开凿小小的进风孔、疏通并加固顶部的烟道。 谢铁匠虽然对窑洞改造不太在行,但他心心念念着他的蟹壳炉,眼见那边清渣完毕,也迫不及待地带着人按照谢广福的指示,仔细地给炉内糊上厚厚的炭粉黏土耐火层,修补鼓风通道。 活计一忙完,闲不住的谢铁匠又带着一群汉子钻进山林,砍回来大量的松树枝干,堆放在窑洞前的空地上。 他盘算着,等蟹壳炉改造好,就先试着熔炼一块铁疙瘩,看看效果,而这些砍回来的松木正好也可以让姚大姚二他们试烧第一窑木炭,积累积累经验。 今天,最大的蟹壳炉和两个馒头窑的改造初步完成。 谢广福正指挥着人往窑洞里填入易于燃烧的干柴细枝,准备生火烘烤炉壁,去除积蓄多年的潮气,这是保证后续烧制成功的关键一步。 窑洞前那片被踩得硬实的空地上,整齐地摆放着谢铁匠搬来的几个充当座位的大石块,旁边是两堆散发着松香的枝干,窑洞现场气氛热烈而忙碌。 就在这时,谢里正兴冲冲地快步走来,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红光,连脚步都有些轻快。 他手里紧紧捏着几张粗糙的纸张,那是谢锋带着人忙活了这些天,刚刚整理绘制好的田地数据图。 “广福!广福!” 谢里正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出来了!都量出来了!咱们村的地,有数了!” 谢广福闻声转过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里正叔,慢点说,多少亩?” 谢里正将手里的纸递过去,手指点着上面的数字,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你看!你看这!那片湿地,足足量出来一千五百三十亩!但是……但是……” 他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焦虑。 “咱们村有三百五十八个男丁,按官府文书,每人五亩,那就是一千七百九十亩!这还差着两百六十亩呢!这可怎么办?差得也太多了!” 谢广福接过图纸,目光快速扫过,眉头微蹙: “嗯,是差了不少,那些地势高些的旱地呢?量出来多少?” “那些地拢共也就一百四十多亩!根本不够填窟窿的!”谢里正愁容满面。 谢广福略一沉吟,抬头望向四周的山坡: “里正叔,文书上怎么说?那些山坡地,允许咱们自己开垦不?” “允许!允许!” 谢里正连忙点头,“文书上说了,只要在划给咱们村的地界内,开垦出来的荒地,都算村里的田产,由村里自行分配!可是……那山坡地开荒太难,费时费力,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能开垦就行,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谢广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心中已有了计较。 “里正叔,您看这样行不行。官府的分配方案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咱们村的情况特殊,好地就这些。我的想法是,改一改分配法子。” “怎么改?”谢里正急切地问。 “男丁们,每人先分四亩好地。这样一共需要一千四百三十二亩。湿地还剩下一百亩左右,加上那一百多亩旱地,拢共还有两百多亩,但这也不够分,也不好分。” 谢广福条理清晰地说道:“这样,咱们开个全村大会,问问咱们村的爷们儿,愿不愿意发发善心,给村里的女人们也留条活路。就把剩下的这些地,分给她们!哪怕每人只分半亩,也是她们日后安身立命的一点依仗,将来嫁人也好,自己过日子也罢,手里有点田,腰杆子也硬气些。” 他顿了顿,看向谢里正:“若是大伙都同意,咱们就立个文书,让所有男丁都按上手印,以后就按这个新规矩来。若是有人不同意……那也好办,就把剩下的田和地当做零头,按男丁的人头再均分下去,左右不过是每人再多分几分地,谁也别抱怨。您看如何?” 谢里正听完,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用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 “妙啊!广福!你这脑子真是活络!这是个好主意!既解决了田地不够的难题,又给女人们找了条活路,咱们村也能更和睦!好好好!就这么办!我今晚就在村里开大会,跟大伙说!” 谢里正笑得合不拢嘴,几日来的愁绪一扫而空,然而,他这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焦急万分、带着哭腔的声音: “谢大哥!谢里正!谢兄!先别开会了!快!快先帮帮我吧!” 第124章 赵老七的求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桃溪村的里正赵老七,正满头大汗一脸狼狈地跑了过来,几乎是扑到两人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恳求。 赵老七看到谢里正,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许多人在场,一把拉住谢里正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将桃溪村这几天的恐怖经历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那如同鬼域的村庄,那在破屋里发现的累累白骨,村民们的惊恐害怕以及桃溪村现在面对大片荒芜田地,完全不知从何量起的巨大困境…… 旁边的谢广福、姚大、姚二等人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好奇逐渐变为震惊,最后只剩下唏嘘和同情。 他们没想到,仅仅相隔几里路,桃溪村的境况竟然如此凄惨恐怖,相比之下,他们桃源村虽然也是白手起家,但简直像是在天堂。 这一刻,他们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有谢广福这样有见识、有方法、又谢锋这种敢于带头的人是多么幸运。 若不是他们两个指挥若定,一步步带领大家量地、分宅基地、清理废墟、甚至捣鼓窑洞,他们可能也会陷入桃溪村这般茫然无助的境地。 谢里正听得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他仔细打量赵老七,只见对方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头发似乎都白了不少,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比逃荒路上时老了五六岁都不止,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吓的。 谢铁匠见他们站着说话,便指了指旁边的大石块: “里正爷,坐下说吧,站着怪累的。” 赵老七却仿佛没听见,他刚才一路跑来,可是亲眼看到了桃源村的变化,窝棚整齐,空地上堆着有用的材料,桃源村村民虽然忙碌却神色安稳,这和他那个鬼气森森、死气沉沉的桃溪村简直是天壤之别! “谢大哥!老哥哥!” 赵老七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你们……你们这到底是咋做到的?这才几天功夫?你们村怎么……怎么就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了?” 谢里正被他问得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自豪,他拍了拍赵老七的肩膀,语气感慨又带着庆幸: “唉,老七啊,不瞒你说,我们村能有点样子,多亏了广福和他家锋哥儿带了个好头啊!” 他于是将谢广福和谢锋这些天做的事情,挑拣着能说的,大致说了一遍: “要不是广福有主意,带着大家先把废墟清理出来,又公平合理地分配了宅基地和竹林,稳住了人心,要不是锋哥儿肯出力,带着汉子们不怕辛苦地去丈量田地,弄清楚咱们村到底有多少家底……我们村现在估计也跟你那边差不多,抓瞎呢!” 谢里正心里有数,关于窑洞炼铁、烧炭这些未来能生钱的核心机密,他巧妙地含糊带过了,只说是收拾出来以后备用。桃溪村已经够惨了,不能再刺激人家了,毕竟都是一起逃难来的,总不能显得太过分。 赵老七听得眼睛越瞪越大,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立刻抓住了最关键的重点,他转向旁边略显沉默的谢广福,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等等!谢老哥你是说……你们村分宅基地、分竹林、测量田地、甚至以后水渠怎么挖……全都是广福贤侄和锋小子一手操持规划的?!” 谢里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是啊,全靠他们父子俩拿主意,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就是帮着吆喝吆喝。” 赵老七闻言,猛地一拍大腿,忽然转身一把紧紧抓住谢广福的胳膊,声音恳切无比,甚至带上了哭音: “广福贤侄!谢大英雄!要不……要不你来我们桃溪村做里正吧!我给你打下手!我这个里正让给你来做!你和你家锋小子咋就这么大本事呢!你说你们咋就不是我们桃溪村的人呢!唉哟喂!”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谢里正顿时不干了,立刻吹胡子瞪眼,一把将赵老七拉开,护犊子似的挡在谢广福身前,没好气地说: “哎哎哎!赵老七!你少在这儿打歪主意!广福是我们桃源村的顶梁柱!谁也别想挖走!你今天来到底有啥事?赶紧说!说完了赶紧回去收拾你的桃溪村去!” 赵老七也知道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连忙讪讪地改口,脸上堆满了恳求:“谢老哥,广福贤侄,你们别见怪,我这是急糊涂了,嘴上没个把门的!我哪敢挖你们桃源村的墙角啊!” 他叹了口气,一脸羡慕地看着谢里正,语气酸溜溜又带着绝望: “我是真没办法了!我们桃溪村的情况如今你们也知道了,破屋烂瓦,邪性得很,现在村民们还惊魂未定。最关键的是,我们村里……唉,实不相瞒,除了我这张老脸还能说几句话,真是连一个能挑大梁、会动脑子的人都没有!量地?别说量了,连从哪儿下手都不知道!大俊那小子空有力气,带着人出去转了半天,屁都没量出来一个!我这心里跟油煎似的,再拖下去,来年播种的时节到了,我们连地都没整明白的话!到时候全村人难道要喝西北风吗?” 谢里正听着,也收起了刚才的不满,面露同情。 他是老庄稼人,当然知道田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一天不落到实处,一天心里就不踏实,睡觉都睡不安稳。 沉吟了一下,给出一个建议:“老七啊,你的难处我懂,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我们量地的方法、怎么拉绳子、怎么做标记,都仔仔细细告诉你,你们回去自己试着量?” 赵老七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哭丧着脸自贬道: “谢老哥!我的好哥哥哟!您可太高看我们村那些榆木疙瘩了!就我那儿子,手把手教他都未必学得会,更别说其他人了!您这方法就算告诉我,我回去也说不明白,他们更听不懂!到时候肯定还是抓瞎,白白浪费时间!不行,绝对不行!” 谢里正也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弄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第 125章 挖水渠的条件是量地和造桥 赵老七就等着这句话呢! 他立刻转向旁边一直听他们说话的谢广福: “广福贤侄……你看……要不……要不把你和锋小子去给我们桃溪村帮几天忙?就帮我们把地量出来就行!你放心,绝对不让你们动手干粗活!你们就在边上动动嘴,指挥指挥,告诉我们该怎么量、往哪儿量就成!所有的力气活都让我们村的人来干!” 想到报酬,赵老七顿时卡壳了,脸上露出极其窘迫的神色,搓着手,声音也低了下去: “至于……至于报酬……我们村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知道,要啥没啥,真是……真是拿不出手啊……我都张不开这个嘴……” 谢里正一听他又想“借人”,还是借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立刻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护犊子模式再次开启,拦住想要说话的谢广福,拔高了声音: “赵老七!你想得美!你以为广福闲得慌啊?没事跑你们那鬼……跑去你们村量地玩儿?你说借就借啊?我们广福又不是个东西……啊呸!” 他急得自己骂了自己一句: “他是个东西……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广福现在是我们桃源村的主心骨!一把手!我和族老们都要听他的安排!你把我们桃源村的‘脑子’借走了,那我们村这一大摊子事还要不要干了?” 赵老七被怼得连连摆手,但还是不死心,继续苦苦争取: “就几天!谢老哥,就借几天!等地量完了,划分好了,我们村缓过这口气,以后有了收成,有了银子,一定补偿!加倍补偿!谢老哥,老哥哥,我求求你了,帮我说说话,帮帮我们桃溪村吧!总不能看着我们两百多口人活活饿死在吧?” 就在谢里正还要反驳的时候,旁边一直沉思的谢广福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赵叔,您先别急,桃溪村的忙,我可以去帮。” 赵老七闻言,惊喜地看向他。 但谢广福话锋一转:“我不要银子报酬。” “那……那你要什么?只要我赵老七能做到,一定答应!”赵老七迫不及待地保证,心又提了起来。 谢广福心中早已有了盘算,他在地图上研究过两个村的交界处,桃溪村和桃源村是以一条名为“青川河”的河流为分界线的。 这条河水量充沛,河道宽阔,是极佳的灌溉水源,但目前完全划在了桃溪村的地界内。桃源村若想大规模引水灌溉,必须经过桃溪村的同意。 谢广福看着激动的赵老七,目光沉稳,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带人帮你们桃溪村把田地测量好、划分清楚。但是,作为交换,我们桃源村,需要你们地界内那条‘青川河’未来的用水权。具体来说,就是我们桃源村以后若要从青川河开挖引水渠,灌溉我们的田地,你们桃溪村不得以任何理由反对和阻挠。” 旁边的谢里正一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两眼放光,用力一拍大腿!心中狂喜,却不敢表现出来,高啊!实在是高!还是广福眼光毒辣,想得长远!这可比要几两银子实在多了!有了稳定的水源,桃源村未来的发展就有了根本的保障! 这下轮到赵老七懵逼了,他自己村里的田地都还没弄明白,焦头烂额之际,压根就没仔细研究过地图其他地方,更没意识到村边那条水流湍急、让他们不敢轻易下水的十几米宽的大河,竟然是两个村的分界线,而且上游还流经桃源村的地界?! 他只知道那河又宽又深,看起来很危险。 “这……这条河?”赵老七有些茫然地挠挠头,“用水权?挖水渠?” 谢广福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赵叔,您放心。我们不是要占你们的河,河还是你们桃溪村的。我们只是需要从中引一部分水出来,开几条水渠灌溉我们的田地,这水白白流走也是流走,我们引走一部分,对你们村并没有实际损失,反而我们两个村都能受益,现在水流这么急,对两边河岸的冲刷会导致河道会越来越宽,而且这么急的水流你们也不敢下河捕鱼吧,据我所知水流过于湍急也并不合适鱼类生存繁殖,以目前的情况分析,你们在河里是很难捕鱼的,那您说,我们桃源村在上游开渠引水,是不是也能缓解一些你们河道的压力,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啊。” 其实这个想法早在谢广福研究桃源村田地规划和水利时就已经考虑进去了,天地灌溉利用后山的溪涧虽然可以,但水量有限且工程复杂。若能直接引用青川河的水,那能规划的水利工程和可灌溉的田亩数将大大增加,对桃源村的发展至关重要。 赵老七陷入了沉思,这事听起来好像桃溪村没啥损失,甚至还有好处,但这毕竟关乎村里的公产,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拍板决定的。 他犹豫着说:“广福贤侄,这个事……我得回去和村里人商量商量,毕竟这河是大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理应如此。”谢广福表示理解,并不催促:“赵叔您回去好好和乡亲们说说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桃源村是诚心要和你们合作的。” 赵老七带着这个条件回到了桃溪村,立刻召集所有村民在祠堂开会,他将桃源村开出来的条件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把谢广福分析的河道分流好处也说了一遍。 村民们顿时议论纷纷,意见不一: “啥?就帮咱们量个地,就要咱们河里的水?这……这不太合理吧?”有谨慎的村民嘀咕道。 “嗐!我看没啥!那河水流那么急,咱们又用不了多少,他们挖渠引水,咱们有啥损失?再说了人家谢广福那么厉害,他们说的话能有错,我看呐,这河道是真的太急了,我都不敢太靠近,生怕把我冲走似的。”另一些比较豁达的村民觉得无所谓。 “是啊,这几天我家丫头去河边洗衣裳,我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去水急的地方,一定要去浅水区,不然太危险了。” “哦,怪不得我摸不到鱼,原来是水太急了呀。” 这时,一个平时比较有想法的汉子开口道:“里正,答应他们挖水渠可以!但咱们得再加个条件!让他们以后安定下来了,必须给咱们两村之间修一座桥!” 他指着大致的方向比划着:“你们看地图,咱们村和桃源村就隔着这条河,看着近,可现在要过去,得绕来绕去,一来一回得走十几里地!要是有了桥,咱们就能直接到他们村的后坡,以后来往多方便?咱们要是想去县里、去京城,从他们村那边走,是不是能省下不少功夫?” 这个提议瞬间得到了绝大多数村民的赞同! “对啊!修桥!这个主意好!” “就是!光用水换量地咱们亏了,加上修桥就差不多了!” “不过这桥也得说好时间,不能让他们拖个十年八年的!就定……定在他们的引水渠挖好半年之内,必须把桥修好!” 最终,全体村民一致同意:用青川河的用水权和同意桃源村开挖引水渠为条件,换取谢广福父子帮忙测量划分田地,并且桃源村必须在引水渠工程完成后半年内,出资出力修建一座连接两村的坚固木桥或石桥。 第 126章 达成青川河用水协议 第二天一大早,赵老七再次来到了桃源村找到了谢里正和谢广福。 赵老七脸上带着笑,开门见山:“谢老哥,广福贤侄,我们村商量好了!条件我们答应!青川河的水,你们需要挖渠引水,我们桃溪村绝不阻拦!” 谢里正和谢广福相视点头,谢里正道:“好!老七,你们村还是挺明白事理的嘛!” 赵老七话锋一转,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坚定地说:“不过……我们村还有个小小的附加条件,希望你们能答应。” “哦?什么条件?你说说看。”谢广福问道。 “就是我们希望……等你们村引水渠挖好,情况安定下来之后,能由你们桃源村牵头,出资出力,帮我们两村之间,在那青川河上修一座桥!” 赵老七赶紧补充道:“我们村也会出人帮忙!主要是我们实在没这个能力……有了桥,咱们两村来往就方便多了!这对咱们两边都有好处不是?” 谢广福略一思索,觉得修桥确实是利于两村长远发展的大好事,便点头道:“修桥是好事,我同意。不过时间上……” 赵老七忙说:“时间我们也不敢催太紧,就定在你们引水渠完工之后半年内,把桥修起来,怎么样?” 谢广福计算了一下桃源村未来的工程进度,觉得这个时间还算合理,便看向谢里正,谢里正也点头表示同意。 “好!那就这么定了!”谢广福伸出手,“我们帮你们量地,你们允许我们开挖引水渠,并在引水渠完工后半年内,由我们桃源村主导,你们桃溪村协助,共同修建一座连接两村的桥!” “一言为定!”赵老七激动地握住了谢广福的手。 为了保险起见,谢广福提议立字为据,他让谢文拿来纸笔,当场写了两份简单的协议文书,将三项约定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 写完后,谢里正和赵老七分别代表两村,郑重地在文书上签字按上手印,谢广福作为见证人也按了手印,一式两份,两村里正各执一份。 拿着这份墨迹未干的文书,赵老七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轻松笑容。 而谢广福和谢里正,也为桃源村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水资源。 两边商定好后天过去量地,谢广福让赵老七回去先准备好量地用的布条、麻绳和做标记的树枝。 赵老七差点蹦着拐出了桃源村。 谢广福为桃源村争取到青川河用水权的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村里传开了。 不到一个时辰,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以后村里的田地灌溉有了可靠的保障,收成也就有了盼头! 于是,不少婶子、大娘自发地拎着东西,涌到了谢广福家的宅基地,想要当面感谢这位大功臣。 有的挎着一篮子刚挖来的新鲜野菜,有的捧着几朵肥厚的山蘑菇,还有的拿着刚从自家分到的竹林里掰下来的嫩竹笋,还有几个小屁孩捧了野果子过来。 然而,谢广福却不在家,赵老七走后,他又去后山窑洞那边忙活改造的事情了。 只剩下李月兰和谢秋芝母女俩和谢文一脸懵地看着突然到访、热情洋溢的乡亲们。 “月兰妹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嫁了广福哥这么能耐的男人!” 一位婶子拉着李月兰的手,满脸羡慕,“咱们村能有今天,多亏了广福哥里外操心!” “是啊是啊!脑子活络,脾气又好,啥事都能想到前头去!真是咱们桃源村的顶梁柱!”另一位大娘把一把水灵灵的荠菜塞进李月兰怀里。 “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月兰姐你可是享福了!”众人七嘴八舌,全是夸赞。 这时,万宝娘捂着嘴笑了起来,调侃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啊,月兰姐也挺厉害!那天我可瞧见了,广福哥不知道咋惹着月兰姐了,被月兰姐指着鼻子骂,说他一天天到处跑,连带着锋小子也不着家,把广福哥骂得愣是没敢吭声!啧啧,我还没见过哪家娘子这么威风呢!真是羡慕死我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汉子们都意识到什么,纷纷附和: “唉,都怪咱们没本事,啥事都得广福哥和锋子带头,让你们娘仨自己在家忙活,是村里对不住你们!” “月兰嫂子,以后家里有啥重活累活,你言语一声,咱们肯定来搭把手!” 李月兰被大家说得尴尬不已,只能强笑着应付,那天她发脾气,实在是因为她心心念念想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荒废老果园,让谢广福抽空带个路,可谢广福忙得脚不沾地,说没空,她一时气急才指着他鼻子说了几句重话。 她本来想自己去,但又不认识路,听说荒废的果园蛇虫多荒草比人还高,她也不敢带着谢秋芝冒险,只能干等着。 就好比在现代,自己会开车,和老公会开车,就是两回事,自己能开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用眼巴巴的等着家里男人得了空才能做司机,这种感觉有车的人应该都深有体会。 如今看来,这事更是遥遥无期了,谢广福和谢锋眼看就要被借去桃溪村量地,她的果园探险计划恐怕要彻底搁浅了。 另一边,谢秋芝也被谢明月热情地拉到一旁。 谢明月将两个沾着泥土、格外肥嫩的竹笋塞到她手里,脸上带着甜笑: “秋芝妹妹,这是我们那丛竹子底下刚冒出来的,嫩得很!我瞧着好,就掰回来了,正好咱们一家分两个!炒着吃或者炖汤都鲜得很!” 谢秋芝接过沉甸甸的竹笋,心里想着这玩意剥了皮,切好之后泡一泡水,和空间里拿出来的腊肉一起炒,肯定美味,连忙道谢:“谢谢明月姐姐,正好晚上添个菜。” 谢明月见她收下,显得很高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黏在她身边,看似随意地闲聊起来: “秋芝妹妹,你们家最近可真忙呀,广福叔和锋哥真是辛苦了。” “是啊,爹和大哥都忙得不见人影。”谢秋芝点头。 谢明月眼神闪烁,装作不经意地问:“锋哥他……平时那么忙,吃饭能准时吗?我看他好像都瘦了些。”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第 127章 谢明月的一厢情愿 谢秋芝心里跟明镜似的,立刻巧妙地把话题引开:“唉,可不嘛!不光大哥,我弟谢文也跟着瞎忙,天天和谢吉利两个人躲起来,也不知道在干啥,吃饭都没个准点,我娘正愁呢,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本来家里就没粮,还不好好喝粥!” 她说着,还故意朝旁边正在乐呵呵看热闹的谢文喊了一句,“是吧,小文?明月姐姐关心你吃饭呢!” 谢文一听,立刻欢快地点头应承:“啊?哦!谢谢明月姐关心!我以后一定按时回家!”这话题是越说越偏,从关心谢锋,到谢文喝粥,最后到按时回家!没错,谢秋芝和谢文就是故意的,自从知道自家哥哥无意谢明月之后,他们两个就没再和谢明月有其他来往了,谢明月偶尔打听谢锋的事情,他们两个就很有默契的转移话题。 谢明月被噎了一下,又不甘心,再次尝试:“锋哥他……身手那么好,量地爬山肯定很厉害吧?都不怕累的?” 谢秋芝再次“误解”:“爬山?他是挺厉害的!尤其是小文,每回我们一家子出门,就他落单!”她又成功地把焦点转移到了谢文身上。 谢文再次“憨憨”地接话:“是啊是啊,明月姐,这里的山路可难走了!” 谢明月几次试探都被谢秋芝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根本打听不到半点关于谢锋的私人习惯或喜好。 她看着谢秋芝那看似天真无辜、实则滴水不漏的笑容,和旁边那个似乎完全不在状态、只会跟着傻乐的谢文,心里一阵泄气,又不好再问下去。 最后,她只得悻悻地笑了笑,又闲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跟着其他准备离开的婶子们一起回去了,临走前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谢家那宽阔的宅基地,眼神里带着些许失落和不易察觉的恋慕。 谢秋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嘀咕:大哥的这朵烂桃花,开得还挺执着,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还是赶紧研究一下这新鲜的竹笋怎么做好吃更实在。 谢明月家的宅基地上,谢彪的腿伤还未痊愈,但已经能拄着棍子慢慢行走,甚至干点轻省活了。 他正坐在一个废砖码的凳子上,费力地用柴刀破开一根竹子,打算编几个地笼,等腿伤好了之后放到溪涧水深的地方,说不定能捉些鱼虾给家里添点荤腥。 看到女儿谢明月嘟着嘴,气呼呼地回来,一屁股坐在一旁石头上,拿起一根竹笋闷头剥皮,谢彪有些疑惑地问: “丫头,不是高高兴兴给你秋芝妹妹送笋子去了吗?怎么回来还不高兴了?谁惹你了?” 谢明月扭了下身子,不肯说,只是手下剥笋的动作更用力了。 一旁正在缝补衣服的李秀琴抬眼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丈夫,心里跟明镜似的。 自从上次谢锋冒着危险进林子把谢彪救出来之后,自家这闺女就看谢锋的眼神不一样了,三天两头找借口往谢家宅基地那边跑,哪怕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自个儿偷乐半天。 她私下里已经说过女儿两次,姑娘家要矜持些,太主动了让人看轻。 李秀琴放下针线,挪到女儿身边,接过她手里被蹂躏得差不多的竹笋,低声笑道: “还能为啥?准是又在那边,没见到想见的人,一个人生气呗。” 谢明月脸一红,嗔怪地喊了一声:“娘!” 李秀琴压低声音,继续道:“傻丫头,你那点心思,娘还能看不出来?不就是瞧着谢锋那小子了吗?” 谢明月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默认了。 李秀琴看着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又带着点憧憬说: “其实啊,谢锋那后生确实不错,模样周正,身板结实,能干又有担当,你今年十六,他也十八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好年纪。等咱们两家都安顿下来,娘就找个机会,去探探谢家那边的口风。” 她越说越觉得这门亲事可行,眼睛都亮了几分: “最好啊,等他们家的青砖大瓦房盖起来之后再说!上回他们家可是买了老大一块宅基地呢,肯定有给谢锋预备的婚房!到时候你要是嫁过去,直接就能住上崭新的青砖瓦房,多体面!多舒服!村里哪个姑娘比得上?” 谢明月被她说得脸颊绯红,心里又是害羞又是期待,但随即又涌上一股担忧,小声嗫嚅道: “可是娘……谢锋他……好像不喜欢我……每次见到我,都客客气气的,和见到别人没啥两样……” 李秀琴一听,立刻驳斥道:“胡说!我闺女这长相,在咱们村就算不是头一份,那也是拔尖的!身条也好!他谢锋为啥不喜欢?听娘的,他肯定心里也有你!不然那天在林子里,他为啥那么拼命救你爹?说不定啊,就是早就对你有意思了!” 她自顾自地分析着,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以前他家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我就觉得谢锋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可能因为条件不好,他没好意思提这事。现在不一样了,他家眼看着就好起来了,还买了那么大的宅基地,为啥?不就是预备着给谢锋娶媳妇用的嘛!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最后,她不忘传授“经验”:“最近啊,听娘的话,别老往他家跑了!省得村里那些长舌妇说你上赶着倒贴,不值钱!最好啊,要等谢锋他自己忍不住,主动来找你说话,那才显得我闺女金贵!你要是能嫁到他家,那该多好?咱家就你一个闺女,有了谢锋这样一个顶门户的壮劳力女婿,以后咱家有啥重活累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谢明月被她娘这一番话说得心花怒放,刚才那点郁闷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羞涩和憧憬。她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嗯,娘,我知道了。” 她一想到谢锋可能真的也喜欢自己,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就恨不得两家明天就能安排相看,后天就能住进谢家那还没影儿的青砖大瓦房里去,想着想着,手上的竹笋剥起来格外轻快有力。 谢彪在一旁默默听着妻女的对话,摇了摇头,继续埋头破他的竹子。 儿女婚事,他插不上话,只要闺女高兴,对方人品好就行,至于谢锋那小子……他想起林子里那双坚定有力的手臂,确实是个可靠的后生。 第128章 腊肉丁野菜粥 下午,日头偏西时,所有送东西的人都走了,谢锋也从山上回来了。 他背后的竹篓里,用草绳结实实地捆着两只肥硕的灰毛野兔,还在不安分地蹬着腿。 昨天上午他和谢长河他们彻底完成了田地的测量和标记后就说好要上山碰碰运气,今天一早,他就被谢长河和谢永强等几个年轻后生拉着上山去了。 谢锋身手利落,眼神又准,不仅逮到了两只野兔,还顺手捉了两条不小的乌梢蛇。 同去的谢永强五人却只掏到了几个鸟蛋,收获寥寥。 谢锋知道娘和妹妹最怕这种滑溜溜的长虫,肯定是不能拿回家的,便索性将两条蛇都送给了谢永强他们,让他们自己处理。 谢秋芝看到哥哥背篓里那两只活蹦乱跳的野兔,惊喜地叫出声:“哥!你抓到兔子了!太好了!今晚有肉吃了!” 谢锋笑了笑:“走,你们跟我去溪涧下游,把兔子处理一下。” 带着血腥味和内脏的东西,不能在宅基地附近处理,容易招引虫蝇野兽。 三人来到溪水下游僻静处,谢锋熟练地给兔子放血、剥皮、清理内脏,谢文在旁边打下手。 谢秋芝则站得稍远一些,背对着,不太敢看这有点血腥的场面,但又忍不住想和哥哥说话。 她想起白天的事,便开口道:“哥,今天下午明月姐来给我们家送了两个竹笋。” 谢锋正在剥皮的手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谢秋芝继续道:“她……特别关心你,问东问西,不过都被我和小文搪塞过去了。” 谢锋沉默了一下,将处理好的兔肉浸入溪水中漂洗,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以后尽量别和她走太近。我对她没那个意思,别到时候搞得不清不楚的,被别人说闲话。”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谢明月总是远远地看着他,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根据原主的记忆,以前的“谢锋”似乎对谢明月是有点朦胧的好感,但谢明月从没正眼瞧过谢锋,路上遇见打招呼都是没有的。现在倒是反过来了,这让他感到有些莫名甚至烦躁,他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想到很快就要跟爹去桃溪村帮忙测量田地,接下来一段时间肯定又是一阵忙碌,谢锋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妹妹说:“明天我正好有空,爹那边窑洞也告一段落了,干脆明天我带你和娘,还有小文,一起去那个荒废的果园看看。” “真的?”谢秋芝立刻转过身,脸上满是期待,瞬间把谢明月抛到了脑后。 “嗯,免得娘老是惦记。”谢锋点点头。 处理好兔肉,三人回到宅基地,刚好谢广福也满身灰尘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头还不错,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一边说: “那几口窑总算都整改得差不多了,今天也生了火慢慢烘烤着,去除潮气,看样子还得烤上几天才能正式启用,明天我就不过去了,在家歇歇,收拾收拾。” 这时,谢锋接口道:“爹,你明天休息正好,我打算明天带娘和妹妹、小文去那个荒废的果园看看,娘不是念叨好久了么?” 李月兰一听,瞬间眼睛就亮了,兴奋地说:“真的?明天就去?太好了!” 她立刻想起谢秋芝“买”来的那几个做工精巧的手提竹篮,还没机会用呢! “芝丫头,快!看看咱们的竹篮买了几个!明天不管那果子多酸多涩,娘高低得摘几篮子回来试试!”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实践她的“美食研发”了,并不是好果子吃不起,而是免费的果子更有性价比。 谢秋芝和谢文也兴奋起来,他们前世在城市长大,所谓的果园体验也只是去商业化的草莓园、葡萄园采摘,对这种真正荒废多年的、可能充满野趣和未知的老果园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妈,三个提篮,要是不够装,家里还有好多锅盆和桶,到时候咱直接放家里!”谢秋芝说的家里自然是空间里。 谢文也摩拳擦掌:“我等下就去找根结实的竹棍,明天打草惊蛇!还能勾一勾果树枝。” 看着家人兴奋期待的模样,谢广福和谢锋也露出了笑容,忙碌了这些天,明天总算能暂时放下沉重的担子,一家人去探索一下未知的领域,或许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夜幕缓缓降临,谢秋芝按照李月兰的方法,在空间厨房忙碌,整个厨房飘起了麻辣兔肉的浓郁香气,她小心翼翼的分装出一半放进保温盒,再带出去投喂家人,夜晚的篝火噼啪响着,夹杂着对明日果园探险的期待,显得格外温馨。 第二天清晨,晨雾还没散开的时候,李月兰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 她惦记着今天要去果园探险,心情雀跃,又想着给家人做一顿扎实又美味的早餐。 让谢秋芝从空间里悄悄取出一点腊肉,切成细小的肉丁,又掺入昨日乡亲们送来的新鲜野菜,洗净切碎,和大米一起放入锅中熬煮。 粥快好时,她又巧妙地加入了几样从空间拿出的基础调料,一点点盐、少许提鲜的胡椒粉末,以及几滴香油。 很快,一锅热气腾腾、香气独特的腊肉丁野菜粥就做好了。 腊肉的咸香油脂充分融入米粒之中,巧妙地中和了野菜那一点淡淡的清苦味,反而激发出一种独特的鲜香,米粥粘稠适度,每一口都能吃到腊肉丁和野菜碎,口感丰富。 “哇!娘,好香啊!” 谢秋芝和谢文几乎是循着香味爬起来的,睡眼惺忪地就凑到了临时搭建的灶台边。 谢广福和谢锋也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好在他们家窝棚和灶台都是面向竹林方向建的,日常活动都会被窝棚挡着,况且因为附近足够宽敞,距离最近的谢长河和谢铁匠几户也看不到他们的动静,更闻不到被晨风吹进竹林的香气,不然昨晚那些麻辣兔肉都不知道要馋死多少人家。 洗漱之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捧着碗,呼呼地吹着热气,喝下一口粥,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娘,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谢锋由衷地赞叹,“明明是普通的野菜和腊肉,经你的手一做,味道就是不一样!” 谢文使劲点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嗯嗯!好吃!和昨天的麻辣兔肉有的一比!” 谢广福也笑着点头:“你们娘的手艺,没得说,就算是凉拌个野菜,也比别人家拌得入味,不愧是我们家的美食家。” 李月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明白,要不是有空间里那些“救命”的调料加持,她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手艺也难发挥出来: “都是材料好,调料足,你们喜欢就多喝。” 第129章 前往废弃果园 喝完粥,谢锋一抹嘴,说道:“爹,娘,里正爷昨天说今天要带几个人去给村里公产的那部分竹林做标记。就是在每一丛公产竹子上,靠近私人竹林的那一侧,绑上一截用芦苇编的草绳。这样以后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些是公家的,不能随便砍,免得引起纠纷,问村里要些剩的芦苇,咱家刚好有,我昨晚我和妹妹编了一些,我给他们送一点去就回来。” 谢广福点点头:“里正叔考虑得周到,这事确实得提前弄好,免得日后扯皮。你去吧,早点送过去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回来再去果园。” 谢锋应了一声,便拿起昨夜无聊的时候喊谢秋芝和谢文编的芦苇绳,出门去谢里正的宅基地了,里正的宅基地离小广场很近,平时有人找也很方便。 谢里正做事确实细心又公道,他早就考虑到公私竹林的界限问题,也提前让村里的老人编了不少结实的芦苇草绳,要不是担心不够用,也不会放话出去,谁家有多的芦苇就编成绳子送来。 今天他要亲自带着几个可靠的汉子,一丛一丛地确认、捆绑标记。 谢锋刚到小操场就听见谢里正和汉子们说话的声音:“咱们村刚立起来,规矩得先立好。公产就是公产,谁也不能占便宜。但该分给各家的,也清清楚楚。这样大家才能安心过日子,没那么多矛盾。” 谢锋看着谢里正认真的侧脸,心中敬佩,正是因为谢里正处事公平,凡事想着大家,虽然能力未必最强,但村里这么多户人家,才都愿意信服他、听从他安排。 谢锋把一捆芦苇草绳交给旁边的谢大虎,和谢里正、在场的汉子们打了个招呼就快步赶回家里。 李月兰和谢秋芝早已收拾好家里,还把窝棚的帘子放下绑好,谢文也拿着两根长长的竹棍,兴奋地在一旁等待。 “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出发吧!”谢锋接过谢文手里的一根竹棍子,在前面开路。 一家人朝着那个传说中的荒废果园进发,空气清新、阳光温暖,让每个人的脚步都格外轻快。 离开了宅基地范围,去往果园的小路比想象中更难走,显然村里还没有谁来得及清理这条荒废多年的小径,只有上次谢广福和谢锋前来勘察时踩出来的一点微弱痕迹,几乎快要被新长出的野草重新淹没。 谢锋手持长竹棍走在最前面,不时地用棍子抽打前方的草丛和灌木,发出“唰唰”的声响,惊走可能潜藏其中的蛇虫蜈蚣。 即便如此,还是偶尔有受惊的蚂蚱猛地蹦出,或者不知名的小虫飞快爬过,引得跟在后面的李月兰和谢秋芝低声惊呼。 谢秋芝看着前面辛苦开路的哥哥,想起自己前几天在空间网购时,顺手买的两把大的删草刀,当时只是觉得上次去湿地边上割芦苇的时候,即便是有镰刀也挺费劲,要是有这样的删草刀就方便多了,就买了两把放在空间,这种删草刀的角度很奇妙,不用侧身或弯腰,只是随便一扫就能把眼前的杂草轻松从底部割开,而且手柄足足有一米三,谢锋这么高用着也合适,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大用场。 “爹,娘,哥,你们等一下,这草太高太密了,人根本进不去,我……我去拿点东西来帮忙!” 说完,她迅速钻入旁边一处特别茂密的灌木丛后,那里足以遮挡任何人的视线。 片刻之后,谢秋芝抱着两把删草刀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三个空竹篮和三把树枝剪。 “这是……”谢广福和谢锋好奇地围上来。 “删草刀啊,我看网上人家都说这个割草可快了,这才买的。”不是谢秋芝不想买电动的割草机,只是那玩意实在是声音太大,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注意力。 谢锋和谢广福立刻对谢秋芝竖起大拇指,两人都是动手能力强的人,拿到删草刀后便跃跃欲试。 “这玩意儿好!正好用来开道!锋哥儿,你在前面开道,我在后面把路面拓宽敞些,这样下次别人来也能轻松些。” 谢锋和谢广福调整好割草的方向,朝着茂密的草丛“推”了过去。 只见所过之处,原本纠缠坚韧、半人高的杂草齐刷刷地倒下,瞬间开辟出一条两人宽且清晰的小路来! 李月兰和谢文虽然不知道谢秋芝是什么时候买的除草机,但是这玩意在这时候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就这样五人一边开道一边前进,谢文既紧张又兴奋,紧紧跟在队伍里面,眼睛滴溜溜地转,既怕错过好玩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这具小小的身体,还是最近和谢吉利在一起学习的时候被影响到了,他偶尔真的把自己代入到了这具身体的年纪,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探索欲特别旺盛。 好不容易到达了果园外围,之前的木质栅栏早已腐朽倒塌,化为泥土的一部分。 映入眼帘的是半个山坡杂乱无章的果树,它们呈现出一种狂野而衰败的景象。 有的果树早已枯死,只剩下光秃秃的灰色枝干倔强地指向天空。有的则倾倒长歪,与周围的杂草藤蔓纠缠在一起。还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长得异常高大,枝叶虬结,但结的果子却稀稀拉拉,又小又青。 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果树错综复杂地生长着,果树之下,是半人多高的茂密荒草和荆棘丛,人一进去,立刻就被淹没在绿色的海洋里,根本无从下脚,更别提寻找和采摘果子了。 谢秋芝看着这片近乎原始的“果园”,叹了口气:“娘,小文,爹和哥他们两人开道,我们看到有果子的树,顺手把能摘的先摘了!” “行,咱们一人一个篮子和剪刀,看谁手快。”谢文不服输,非要比赛。 只是这片荒废的果园里,虽然果树众多,但真正还能挂果的寥寥无几。 “哥!右边!那棵歪脖子树上有几个红点点!”谢秋芝眼尖,指着右前方。 谢锋调整方向,操控删草刀推过去,前面是一棵矮小的海棠果树,上面稀稀拉拉挂着几个山楂大小的、红黄相间的果子。 李月兰跟上去,小心地摘下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小口,顿时酸得眯起了眼,脸都皱成了一团: “哎呦!这海棠果!皮厚肉少,酸涩还带点麻舌头,籽儿还贼多!” 她吐掉籽,却又笑道:“不过晒干了泡果醋肯定够味!或者煮烂了加大量糖熬果酱,就是太费糖了,不划算。” “爹!左边那丛灌木!好像有小红果!”谢文也发现了目标。 删草刀开路过去,是几丛野山荆子,果实更小,硬邦邦的。 谢广福摘了一颗,用手捏了捏,笑道:“这野山荆子,硬得跟石子似的,生吃能酸倒牙。不过它胶质多,摘回去蒸软了去核压泥,混上高粱面能蒸山荆糕,或者泡白酒,可以治小孩积食。” 第130章 特别的中秋节生日 一路上,他们不断发现着各种“幸存果”,李月兰和谢广福也不断的品尝和进行知识科普,谁叫他们两个从小在乡下长大,对这些果子也相对熟悉。 遇到毛桃,李月兰忍不住吐槽:“这毛桃肉薄核大,吃了满嘴毛!难吃得很,想好吃非得嫁接上水蜜桃不可!” 看到酸樱桃,豌豆大小,红得可爱,谢秋芝忍不住摘了一颗尝,瞬间酸得直跳脚: “哎呀!这樱桃长得好看,怎么酸得倒牙!呸呸呸。” 当然,也有惊喜,那棵碗口粗的老桑葚树是最大的收获,乌紫的果实落了一地,但树上剩下的依然足够他们摘满一篮子。 谢秋芝吃得满手满嘴紫黑,甜得眯起眼:“这个好吃!鲜吃、晒干、泡酒、做酱都行!” 李月兰笑话她:“你吃得牙齿都紫了,等下回去的路上可别开口说话。” 谢文和谢锋扭头看谢秋芝,谢秋芝调皮的冲他们呲牙,果然,本来洁白的牙齿现在变成乌紫,看起来有些搞笑。 “哈哈,姐,你好像春晚小品里面那个黑土白云,笑死我了。”谢文忍不住调侃。 谢秋芝立马捂住嘴,呜呜的说:“我不吃了,这玩意儿染色能力比我的颜料还厉害。” 众人又是哈哈笑起来。 谢文提着竹篮默默跟在谢广福后面,他竹篮里已经收集了不少奇形怪状、酸涩无比的果子,想到谢广福之前提过的嫁接,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爹,你之前说给这些果树嫁接,就像给果树换脑子,那这些酸掉牙的果树,都得嫁接上什么品种的枝条,才能结出好吃的果子啊?” 谢广福擦了一把汗,笑着指着漫山的果树,如数家珍: “那可有讲究了,不是什么果树都能互相嫁接的,这些‘野’家伙,都得先留着当‘本’树。这海棠和野山荆子树,根系好,耐寒耐旱,以后就嫁接上‘富士’、‘嘎啦’那种又甜又脆的大苹果,苦李子树,嫁接上‘黑琥珀李’,到时候结出来的果子又大又甜,汁水也多,野山楂嫁接上‘大金星’山楂的枝条,果大肉厚,做冰糖葫芦最好,豆梨树嫁接上‘丰水梨’、‘秋月梨’,保证又水又甜,山葡萄虽然酸苦,但根系强健,嫁接上‘玫瑰香’、‘巨峰’葡萄,以后咱就不缺甜葡萄吃了!唯一不用动的,就是那棵老桑葚和这几株野猕猴桃,它们的味道已经够好了,留着咱们自己吃,还能给以后嫁接的果子授粉。就是不知道我刚才说的这些,网上能不能买得到,到时候你们两个要好好留意一下了。” 谢秋芝听得有点懵,嘟囔道:“你说得好烧脑啊……爹,到时候你给我列个单子,我去找找。” 这些果树必定是要嫁接的,他们也总不能一直躲着人吃空间里拿出来的水果,要是能把这些野生果树都改良了,让全村人都能吃上美味的水果,甚至还能卖到京城去,那才是长远之计。 一家人在果园里忙碌探索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已经日过中天,大家早上吃的那些腊肉野菜粥早就消化完了,他们便在一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解决午饭问题。 虽然确认这片果园杳无人迹,但谢锋还是保持着谨慎。 他让谢秋芝和谢文钻进荒草丛里再进入空间,很快两人就从空间里拿出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笋子辣椒炒腊肉、清炒野菜,还有一锅米饭。 谢文还铺开了一张彩色的防潮垫在中间,将饭菜一一摆好。 谢秋芝笑嘻嘻地调侃:“爹,娘,哥,你们看,像不像咱们一家人在果园里野餐?” 谢文一边摆筷子一边接话:“姐,还差一把遮阳伞!” 李月兰也开玩笑:“再来个沙滩椅就更舒服了!” 连谢锋都忍不住跟着起哄:“嗯,最好再来一杯冰镇果汁!” 谢广福已经一屁股坐在垫子上,端起碗扒拉了一大口竹笋辣椒炒腊肉,含糊地打断他们的“白日梦”: “净想那些没用的!丫头,来点实际的!搞点冰镇西瓜出来!” 八月的午后,阳光炽烈,即使躲在树荫下也难免燥热。 谢秋芝闻言,立刻又从空间里端出一大盘切得整整齐齐、散发着冰凉寒气的红瓤西瓜。 一家人围坐过来,拿起冰凉的西瓜大口啃着,清甜的汁水瞬间驱散了暑热和疲惫,满足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这时,啃着西瓜的李月兰忽然“哎呀”一声,拍了下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看向谢秋芝,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瞧我这记性!差点把重要的事忘了!丫头,快,把空间里之前给小文买的那个庆祝蛋糕拿出来!” “蛋糕?”谢广福、谢锋和谢文都疑惑地看向她,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李月兰看着大家茫然的表情,这才解释道: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啊!也是咱们芝丫头的生日!我差点都给忙忘了!还是之前万宝娘在溪边提起,我才想起来!” 谢广福经她一提,才猛地从原主的记忆深处翻出这个信息,没错,古代的谢秋芝,生辰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而谢锋和谢文则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在原主的记忆里,他们从小不受待见,从没有正经过过什么节日,更别说生日了,除了父母,甚至谁都不清楚谢秋芝具体的生辰日期。 连谢秋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今天是姐的生日?”谢文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兴奋起来,“姐你等着!”说完他立刻闪身进入空间。 很快,他就端着一个大托盘出来了,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五个一次性小碗,每个碗里都装着一块三角形的、冻得硬邦邦的“蛋糕”。 这正是之前为了庆祝他高考状元而买的双层水果蛋糕,上层是芒果,下层是榴莲。 空间重置时,他们怕蛋糕放不久,特意分切成了小块,急冻了起来,现在拿出来,倒不像是蛋糕,像是两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砖。 虽然形态出乎意料,但在这荒郊野外、酷热的午后,能吃到冰凉的、充满奶油和水果香味的“冰淇淋蛋糕”,简直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生日快乐!”家人的这一声祝福代表着谢秋芝正式十四岁,还有一年就及笄了,在古代及笄就代表着成年了,可以相看人家了。 第 131章 桃源村正式分田地 谢秋芝挖了一勺混合着芒果和榴莲香的冰凉蛋糕送入口中满足得眯起眼睛。 李月兰一边吃一边笑着说:“什么都好,就是这蛋糕冻得太硬了,下次空间重置,咱们得先切一大块出来好好吃一回软乎的!” 给谢秋芝过完一个特别的中秋节生日后,他们又在果园里探索了一阵,但果园实在太大,即便有删草刀开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探索太多区域。 看着日头开始偏西,空间里也堆放了相当数量的各类果子,他们便决定结束这次的果园之行。 谢秋芝和谢文小心地将所有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工具收回空间,只留下两个竹筐,里面铺了一层今天采摘的果子,打算如果路上遇到村民,就让他们尝尝“酸”。 谢广福很是舍不得那两把删草刀,嘴里念叨着:“等时机成熟了,一定让谢铁匠也弄这样的删草刀,除草效率杠杠的。” 果然,越靠近村子,遇到的村民就越多,大家看到他们竹筐里的果子,都好奇地围上来瞧,李月兰便热情地招呼大家尝尝。 “来来来,尝尝那个废弃老果园里的果子,看看啥味道!” 村民们大多兴高采烈地拿过一个,咬上一口,随即表情扭曲,纷纷“呸呸呸”地吐出来。 “哎呀妈呀!月兰嫂子,这啥果子啊?酸掉牙了!” “忒酸了!比醋还酸!” “这玩意儿咋吃啊?广福哥,你们摘这回来干啥?” 谢广福笑着解释:“尝尝鲜嘛!总不能白去一趟吧。” 村民们也被这酸味吓到了,也不敢再拿第二个。 快到宅基地时,遇到了正等在那里的谢长河,他今天跟着谢里正忙活给公产竹林绑标记的事了。 “广福叔,你们可回来了!里正爷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今天傍晚,就在小操场,务必把分田地的大事定下来!还有,和桃溪村商量好的,咱们可以从青川河引水的事,也要一并公布!” 谢广福听了点点头:“好,长河,告诉里正叔我们一定准时到。” 果然,天还没完全黑透,谢里正那面熟悉的铜锣就又“哐哐哐”地敲响了。 最近这锣声确实响得格外频繁,每一次都意味着桃源村又有新的重大决定。 全村男女老幼几乎都围到了小操场附近,人声鼎沸,谢大虎扯着大嗓子维持秩序: “每家每户当家做主的,站到前面来!妇孺孩子往后站站,别挤着了!” 谢广福作为户主,站到了人群的前排。 谢里正站到小操场上,声音洪亮地先公布了桃源村可以获得青川河引水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村民们顿时欢呼起来,这意味着以后田里的旱涝保收有了希望! 接着,谢里正表情严肃起来,开始说分田地的事,他先说了测量的总亩数,然后提到了男丁每人五亩的传统分配方式面临田不够分的问题。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谢广福提议的新方案: “……所以,经过族老们商量,有个新想法:咱们村的男丁,每人先分四亩好田!剩下的田地,全部分给咱们村里的女人!无论老少,只要是咱桃源村的女人,都能分到地!” 这话一出,下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嘈杂的议论声! “啥?分给女人?自古以来哪有女人分田地的道理?” “就是啊!里正,这不合规矩啊!女人都是要嫁出去的,分了地岂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是啊!咱们辛辛苦苦收拾好的田地,女人家力气小,能顶啥用?分了地也是浪费!”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田产传男不传女,这……这有点到反天罡了吧?” 一些思想守旧的老人和部分中年汉子纷纷提出反对,场面一时有些骚动。 谢里正听着下面的吵闹,眉头紧锁,用力敲了一下锣,等质疑的声音小了,才大声道: “吵什么吵!这个主意,是广福提出来的!他说了,要是大家觉得不行,那就还按老规矩,把剩下的田地当成零头,按男丁的人头再均分下去,每人再多分几分地,谁也别嫌少!你们自己选!” 大家一听到是“广福提出来的”,刚才还激烈反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人脸上露出了犹豫和思索的表情。 很快,风向就变了。 “是广福哥提出来的?那……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对啊!广福哥啥时候错过?他肯定是为咱们全村着想!” “没错!咱们桃源村的女人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有地怎么了?有地腰杆硬!” “我同意!我家闺女多,要是都能分点地,以后就算嫁不出去,在家里也有口饭吃!” “同意同意!广福说的准没错!” “就是!跟着广福走,肯定有肉吃!” 尤其是那些家里女人多、男丁少的人家,更是举双手赞成,激动得脸都红了。 村民态度转变之快,让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谢广福都有些哭笑不得。 谢里正见状,心里也有了底,高声道:“好!有没有不同意的,不同意的举手。” 顿时鸦雀无声,没人举手! 谢里正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以后咱们桃源村,男女都有田地!各家当家的,都上来按手印!立字为据!省得以后有人反悔闹事。” 各家各户的男人们纷纷上前,在那份写着新分配方案的文书上,郑重地按下自己的手印。 虽然有些人可能心里还有点别别扭扭,但出于对谢广福无条件的信任和从众心理,也都按了。 而当女人们真真切切地看到自家男人按下了手印,确认她们真的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时,巨大的惊喜和激动瞬间淹没了她们! 许多妇人当场就捂着脸哭了出来,那是喜悦的泪水,是终于看到一丝命运自主希望的泪水! 她们原本以为,能在宅基地上有名字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为此不知道多么感激谢广福一家。 没想到,如今连安身立命的田地,也有她们的一份! 这意味着无论世道如何,只要她们有力气肯干活,就至少能靠自己挣一口饭吃,再也不用完全依附于父兄或丈夫,在外人面前,腰杆子都能挺直三分! 第132章 啥?女人也能分到田地? 谢铁匠的媳妇王氏,激动地一把拉住李月兰和谢秋芝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月兰婶子!秋芝!谢谢你们!谢谢广福叔!我家就铁头一个男丁,以前真是愁死人!这下好了!我和我婆婆也能有地了!家里就不用只指望铁头一个人累死累活了!这真是……真是天大的恩情啊!” 谢小花也懵懂地跑到谢秋芝身边,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秋芝姐姐,以后我是不是也有自己的田和地了呀?像爹爹和哥哥一样?” 谢秋芝笑着摸摸她的头:“是呀,小花以后也有自己的地了,开心吗?” 谢小花眼睛笑成了月牙儿,用力点头:“开心!以后我长大了也不嫁人,就待在咱们桃源村,种我自己的地!” 童言无忌,却引得周围几个刚刚还在开心地抹眼泪的婶子们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大笑声。 谢里正看着台下的女人们因为也能分地田而激动不已的场面,不得不再次用力敲响铜锣。 “安静!安静!都静一静!”他高声喊道:“田地还没分到手里呢,高兴啥?接下来要分田地了!先分男丁们的那四亩田!”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啊,在分田之前,我先说点题外话啊。经过我和几位族老商议,这些日子,广福和锋小子带着人忙前忙后地去测量田地,姚大、姚二和谢铁匠他们也带着人在后山没日没夜地收拾修补窑洞,还有今早跟着我去竹林绑芦苇绳的谢长河他们,这些人都为村里出了大力,辛苦了!但不能让大家白干这些活计!” 这话一出,下面原本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那些参与了这些活计的汉子和他们的家人,眼神都亮了起来。 谢里正继续道:“所有给村里出力干活的人,我都记在册子里了,大家都有工钱!工钱从咱们村的公账里出!要是公账上的银子不够,就用咱们公产竹林里的竹子抵!具体每人能得多少,等算清楚了会张榜公布!以后啊,大家想要挣工钱的,就积极点!村里有啥活计,我会提前在小广场贴出告示,谁想干,自己来找我报名!先报先得!别到时候又说我老头子只找熟人干活,不给你们机会!”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仿佛在抱怨,实则是在建立一套新的村庄管理秩序。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挠挠头:“哎,话题扯远了……现在分田地!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先分男丁的四亩田!” 他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起来:“田呢,都已经测量好,划分成块了,也都编了号,田产太大,自然是有远有近的。为了避免有的人运气好分到的都是近处的田,有的人倒霉分到的全是远处的田,咱们今天两亩两亩地抓阄!” 他指着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两个木箱子: “瞧见没?这两个箱子,一个里面放的是离村近的‘近田’号牌,另一个里面放的是离村远的‘远田’号牌。这回完全凭运气抓阄!所有男丁先从‘近田’箱里抓一个号,再从‘远田’箱里抓一个号,这样每人手里就有两亩近田、两亩远田,综合起来,大家都差不多,谁也别抱怨!” “但是!” 他话锋一转:“抓完之后,你们要是觉得田分开不好打理,都可以自己私底下交换!只要自己商量好就行!但是!” 他又强调了一遍。 “明天!必须带着条子和要交换的田主,一起来找我登记!一旦在我这登记画押,一年之内,不许再来回更换!省得你们换来换去,麻烦死我这个老头子了!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下面响起参差不齐但响亮的回应声。 “好!” 谢里正拿起一份名单,“现在开始抓阄!按照男丁年纪大小来!年纪最大的先来!这玩意不是先来后到就有优势的,全看手气,大家就别计较细节了。我念名字,你们依次上来!谢山林!李猛!谢六爷!谢九爷!……” 被念到名字的人,激动又紧张地上前,在众人的注视下,将手伸进两个木箱,摸索着抓出决定未来口粮的田地块号。 轮到谢广福的时候,抓阄已经进行了一小半,他面色平静地上前,随意地从两个箱子里各抓出一个号牌,看也没看就攥在了手里。 轮到谢文时,抓阄已经快接近尾声了,他也抓出了属于自己的号牌。 谢秋芝在一旁看着,他们家一共抓到了六个条子,上面的田地编号各不相同,分散在湿地的各个方向,估计等会散会了,他们家也少不了要和别家换田,今晚估计全村的人都睡不安稳了。 分完男丁的田,谢里正再次敲锣。 “好了!男丁的田分完了!自己私下换的,晚点散会了再讨论,明天来找我登记!现在不要吵吵了,接下来分女人们的地!” 他声音洪亮:“女人们分地嘛,更简单!咱们村剩下的田和地,按人头均分!每人三分田,五分地!刚好分完!照样是田和地分开编了号,抓阄!不过这次就没那么讲究了,不分远近好坏,抓到哪里就是哪里!谁都不能有意见!能分到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肯定会有抱怨。但此刻,刚刚获得了前所未有权益的女人们,尤其是那些未婚的独女们,一听自己真的能有田地了,谁还会计较那么多?只要地是在桃源村的地界内,就心满意足了!万一真分到了孬地孬田,大不了就花些心思好好打理。 谢秋芝和李月兰也随着人群上前抓阄,或许是运气爆棚,李月兰抓到的三分田,竟然就在他们家宅基地不远处的湿地边缘,土质看起来相当肥沃。 而谢秋芝更是手气惊人,她抓到的五分地,正好靠近他们家的宅基地!那位置极好,地势平坦扎实,甚至都可以直接当宅基地扩展使用了! “哎呀!月兰!秋芝!你们这手气也太好了吧!” “啧啧!这地位置真好!离家近,又平整!翻一翻地都能直接种菜了。” “广福家真是好运连连啊!” 旁边的妇女们看到她们抓到的条子,顿时投来无比羡慕的目光,语气里充满了惊叹和一丝丝的嫉妒。 谢秋芝拿着那张写着号牌的条子,心里也怦怦直跳,这运气,简直了! 分田大会在一片或兴奋、或羡慕、或满足的议论声中缓缓落下帷幕。 但今晚的热闹还远远没结束,因为接下来是最激动人心的互换田地大型讨论现场。 第133章 换田地风波 小广场上、篝火旁、甚至家家户户的宅基地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热烈讨论的村民。 大家手里紧紧攥着刚刚抓阄到的号牌,脸上交织着兴奋、忐忑、精明和期待,他们这段时间也没闲着,谢锋带头测量田地,他们没事也去附近转转凑热闹,有些人甚至还打听到了哪个地块大概会是什么编号,好方便分田地的时候心中有数。 “哎!王老五!” 一个汉子眼尖,一把拉住正要走开的同伴,声音带着急切,“你抓阄抓着的,是不是那块‘近田八十五号’?就在湿地东头那片儿?” 被叫做王老五的汉子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纸条,对着火光又仔细瞅了瞅,心里飞快地掂量着: “八十五号……嗯,是东头那块。咋啦?” “巧了不是!”那汉子一拍大腿。 “我抓着的是‘近田三十五号’!我打听过了,咱俩那两块地正好挨着边儿!你看这样行不,咱两家换换?换过来,你这块和我的另一块地就能连成一大片了!我那边也能规整规整,对咱俩都方便!” 王老五没立刻答应,反而沉吟着,手指下意识地搓着纸条,显露出庄稼人特有的谨慎和算计: “三十五号……我好像有点印象,那块地边上是不是杵着块老大不小的石头?犁地的时候怕是有点碍事啊……” “咳!我当是啥呢!” 那汉子立刻摆手,语气夸张地打消他的顾虑,“那块石头看着大,底下埋得浅!咱俩到时候一起使把劲儿,还怕撬不走它?再说了,换了地,连成片,以后耕种、施肥、浇水,哪样不方便?省下的功夫可不是一星半点!” 王老五被他这么一说,眼神动了动,明显是被“连成片”的说法打动了。 他咂摸了一下嘴,终于松口: “嗯……你说的倒也是在理……不过,”他话锋一转,露出了讨价还价的本色。 “那石头好歹也得费我一番力气。这样,你答应和我一起搬走,再加补我两担柴火!要干透的好劈柴!” 那汉子见他松口,心中大喜,生怕他反悔,立刻应承下来: “成!就这么说定了!两担干松木劈柴!回头就给你送去!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找里正登记!” “成!”王老五用力点了点头,一桩互利互惠的换地交易,就在三言两语间达成了。 另一边,谢长河涨红着脸,紧紧拽着他堂弟谢三河的胳膊,声音又急又响: “三河!这事儿你必须得跟我换!你抓的那‘近田三百零九号’,我量的地我还不清楚吗,就跟我家那‘近田一百五十二号’中间只隔着一条巴掌宽的田埂!换过来,我那四亩田就能连成好大一片,规整得很!” 谢三河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里攥着自己的号牌直往后缩: “堂哥!不是我不念兄弟情分!量地的时候我也在,我瞧着那三百零九号地,土色乌黑,肯定比你家那一百五十二号地肥实!我跟你换了,那不是明摆着吃亏嘛?” “肥实?你光看表面!”谢长河急得跺脚。 “我仔仔细细看过了!你那块地地势低洼,角落那边排水肯定不行,这要是赶上一场大雨,准变成一片汪洋,苗都得涝死!我那地虽然看着土层薄点,但它地势高哇,旱涝保收!我是你亲堂哥,还能坑你不成?” “真的假的?哥,你可别为了换地就编话唬我……”谢三河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语气松动了些。 “哎哟!我要是骗你,让我明天耕地就硌了锄头!”谢长河指天发誓,表情恳切。 万宝娘则像条灵活的鱼,在妇人们聚集的圈子里钻来钻去,耳朵竖得老高,眼睛滴溜溜地转,专打听谁家抓到了靠近她家宅基地的那些好地块。 “张嫂子!张嫂子!”她瞅准目标,热情地挽住一位妇人的胳膊。 “我听说你家大小子手气壮,抓着了‘近田八十号’?哎呦呦,那可真是块好地,你看这样行不,咱们两家换换?我家小子抓的那块‘近田七十五号’和你家的距离差不多,地方又宽敞又平整!” 那张嫂子是个心里有算计的,岂能不知道万宝娘家的田离水源远?她撇撇嘴,抽回手: “万宝她娘,七十五号地听着是不错,可那地方挑担水得走老远咯!我这把老骨头,腰可受不了这个罪哟。” “哎呀!眼光得放长远嘛!”万宝娘不死心,压低声音凑近说,“里正和广福哥不是说了嘛,马上就要挖水渠了,以后家家地头都能引水进田,你还愁这个?再说了,你家小子一个个虎背熊腰的,多壮实啊,还怕这点路程?” 张嫂子还是摇头不肯答应。 最后万宝娘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张嫂子,咱们怎么说都是一个村嫁过来的,以后也是要互相帮衬的,我那田真不孬,你就答应了吧。” 张嫂子被她磨得没办法,跑去问了自己家男人的意见,回来的时候对着万宝娘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那也不行……除非……除非你再添半亩好田的条子,跟我换这地块,不然我家男人不同意。” “哎哟喂!我的好嫂子,你可真敢开口!想得美哟!”万宝娘立刻叫起来,两人最终没达成协议。 就连小孩子们也一下子成了香饽饽,那些家里男丁多、田地却分得七零八落的人家,开始把主意打到那些独女户或者孩子多人家的地块上。 一个汉子凑到另一个婶子身边,指着她女儿小桃笑着说:“李婶子,你看你家小桃抓的那‘近田三百九十五号’,就紧挨着我家大郎的田,孤零零一小块,你们娘俩种起来多费劲?不如跟我家换换?我家在溪边还有一块挺不错的菜地呢,换给你们正合适!” 李婶子却一把将女儿小桃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捏着那张宝贵的号牌,像是护着鸡崽的老母鸡,斩钉截铁地说:“不换!谁也不换!地怎么能和田比呢,田再小再零碎,那也是我家小桃名下的田!是我闺女将来的底气!” 第134章 谢广福家换地成功 整个桃源村仿佛一个沸腾的露天大市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火味、汗味,以及嘈杂的声音。 谢秋芝站在小广场上看去,每一簇篝火旁,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讨价还价的嚷嚷声、权衡利弊的嘀咕声、亲情与利益的博弈声、以及邻里之间既竞争又合作的协商声。 有人因为换地成功而击掌欢呼,勾肩搭背地畅想丰收,有人因为条件谈不拢而唉声叹气,蹲在一旁愁眉苦脸,还有人仍在焦急地观望犹豫,在各个圈子外穿梭,打探着最新的消息。 跳动的篝火映照着一张张或兴奋激动、或焦虑不安、或精明算计、或憨厚朴实的脸庞。 连谢里正都背着手,乐呵呵地在各个讨论圈外转悠,时不时被村民拉过去做个见证,或者评说几句,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谢秋芝脑子里已经自动生成全民换田九宫格画面了,今晚回去,一定要把这一幕都画下来,再配个文:最是人间烟火气。 “芝丫头,快来,一起商量一下咱家换哪里。”李月兰冲她招手。 谢秋芝跳下小操场跟在李月兰身后,向自家宅基地的篝火旁走去,谢广福将抓到的六个男丁的田条、两个李月兰和谢秋芝的田条和两个地条摆在空地上,就着火光仔细研究。 用手指点着那些条子,眉头微蹙:“咱们家这田,分得太散乱了,锋哥儿的四亩田,两亩在这,两亩在那,一东一西。我的和小文的也隔得远分得散。倒是芝丫头和你们娘的田地不错,都在咱们宅基地边上,或是距离村里近,不用跑那么远打理,这是大好事,省了不少麻烦。” 李月兰立刻说:“你们的田得换!必须得换!想尽办法也得把咱们家的田都换到靠近的地方来,最好能连成片,以后耕种、管理、照料都方便省心得多。” 谢锋沉吟片刻,开口道:“爹,我仔细看过了,咱家的田太散,一家一家问,不如让别人主动上门跟咱们换。” “哦?怎么让别人主动?”谢广福好奇。 谢文抢答:“用银子换呗,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想换,不然每次干活要跑大老远,人还没到地头,自己先累了。” 李月兰忧心忡忡:“倒是个好主意,但是咱们家的银子上回不是全买了宅基地了,暂时是没有多少银子了,就算是咱们明天就去城里的当铺,一来一回,村里人都已经换好了,咱们也没啥好田可以换了。” “这简单,以咱爸和咱哥在村里的威望,放话出去,今夜谁和咱家换田,一亩换一亩,按田的实际距离补偿银子,咱家也就六亩远田,剩下的近田就更便宜了,总共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今晚就说用银子换,先把对方抓阄的条子互相换了,明天早上咱们就去城里的当铺换银子,晚上就能付银子。” 这个建议让全家人都非常满意,虽然要付出一点额外的银子,但自家的田地能够相对集中,便于管理耕种,所有人都觉得值得。 “等下我悄悄的进去,你们帮我留意外面,咱那里面网购只要是十二点之前付款,第二天七点就能准时到货,这次我不买材料包自己弄了,那些假银的簪子不值钱,这回我买纯银的发簪,咱们直接拿成品换银子,多弄些银子傍身,省的每回花银子都紧巴巴的。”谢秋芝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那纯银的,多少钱啊,你买的时候算着点钱,咱家存款有限,以后还有很多东西要添置,可别一下子买多了。”谢广福提醒。 “放心吧爹,纯银的两百多一根,一比一兑换的话,一两银子换两根银簪,但是这银子不是这么算的,毕竟簪子上面还有手艺活呢,到时候我选花样复杂的,镶嵌了人工宝石和玉石的,保证让你两百块钱买的一根的簪子不知道翻价多少倍呢。” “好好好,那你直接弄二十根,咱们一次性找几家当铺换,看看能当多少银子。”谢广福交代。 “丫头,你在给咱们都买一套新衣裳和鞋子,就要和这个时代的人穿得差不多的款式就行,毕竟明天咱们去当铺,穿得磕碜了,掌柜又要压价,咱们快到京城的时候,找个地方套上衣服,稍微收拾收拾,看着也体面一些。”李月兰叮嘱道。 “秋芝,你明早取东西,记得把那本蓝皮册子拿出来,上次沈大人的那封信确实也帮了咱们村,蓝皮册子就当谢礼吧。”谢锋思考了一会,蓝皮册子在他们这里终归是没用的,还不如交给能利用它的人的手里。 “哦,好,我明早和银簪一起拿出来。”谢秋芝一直把那本蓝皮册子放在自己房间的床头柜,谢峰不提,她差点就把这本子给忘记了。 当初在镇北侯府门前发生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一家人的小会议结束,谢广福和谢锋父子俩走到人最多的地方。 谢锋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立刻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各位乡亲叔伯,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谢广福接着儿子的话,朗声说道: “是这样,大伙儿都知道,分田抓阄,各凭运气。我们家抓到的田呢,有点散,想跟乡亲们商量商量,换一换我家三十五号和三十六号附近的近田,凑得近些,以后也好打理,谁家又有着附近的田,就可以和我们置换。” 他顿了顿,看到众人都竖着耳朵听,继续道:“我们也不让乡亲们白换,我们按地块的远近,额外补偿银子!” “银子?”这个词像投入油锅里的一滴水,瞬间让现场炸开了锅!现在全村最缺的就是现钱! 谢锋立刻补充细节,声音清晰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对!现银补偿!一亩换一亩,我家最远的那两亩能补二两银子出去!其他的一两银子, 一共换六亩,但话说在前头,得是我们家需要的、能和我们家地连上的地块才行!先到先谈,换完为止!” “二两银子?” 人群彻底沸腾了!对于很多人家来说,二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能买不少家里急用的东西了!攒起来以后建房子还能买瓦片,而且只是换一下田块,田亩数不少,还能得一笔现钱,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立刻就有脑子活络的人反应过来,挤到最前面: “广福哥!锋小子!看我!我家有块‘近田三十三和三十四号’,好像就在你们说的那块旁边!换!我跟你换!” “我家有‘近田三十七和三十八号’!补银子要说话算话!” “还有我!和你们家也挨着,我要换你们家其他田,补多少您看着给!” 谢广福和谢锋立刻被汹涌的人群围住了,换田的人争先恐后地掏出自己的号牌条子,生怕晚了一步这好事就没了。 谢广福用碳笔在纸条后面做好标记,谢锋则负责初步议价。 谢里正也挤过来帮忙做个见证,乐呵呵地看着这前所未有的热闹场面。 没过多久,谢家需要的田就全部换到手了!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当然,他们也要准备八两银子的补偿款。 谢广福对着意犹未尽的人群拱拱手:“多谢各位乡亲成全!今晚咱们先把条子换过来,明晚!明晚这个时候,还是这里,咱们去里正那登记的时候给银子,决不食言!” 虽然不能立刻拿到银子让一些人心痒难耐,但谢广福在村里的信誉极高,没人怀疑他会赖账。 得到补偿承诺之后心满意足,纷纷散去,继续其他的换田讨论。 直到后半夜,人群才渐渐散去。 第135章 进城搞一波大买卖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谢广福便来到了谢里正简陋的窝棚前。 谢里正刚起身,正就着冷水搓脸,看到谢广福这么早过来,有些诧异,昨夜村里闹得晚,今天估计大家伙都要晚起才对。 “广福啊,这么早,有事?” 谢广福笑道:“里正叔,今天我得带锋哥儿他们进一趟城。想着村里大伙儿都好些日子没出过村了,进城一趟不容易,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捎带的?我们顺便带回来。” 谢里正一听,猛地一拍脑门,水花都溅到了身上:“哎呦!瞧我这记性!你不提进城,我差点把天大的事给忘了!” 他急忙在身上擦了擦手,转身钻进窝棚,从一个小心保管的木匣子里翻找起来,一边找一边说: “那日在移民司办手续,王管事特意交代过,让咱们安顿下来后,十日左右去衙门领取全村新的‘照身帖’!算算日子,都过了好几天了!我这忙得晕头转向,竟把这么要紧的事给抛到脑后了!” 他找出了一份盖着移民司红印的文书凭据,又连忙让谢大虎找来纸笔,就着膝盖,匆匆写下了一份委托书,说明了由谢广福代为领取桃源村全体村民照身帖的事宜,并郑重地盖上了自己的里正手印。 他将委托书和官凭递给谢广福,神色严肃地叮嘱: “广福啊,这事可千万耽误不得!照身帖就是咱们全村人的身份凭证,以后交税、过关卡、甚至孩子们念书都指望它!那六百多份照身帖,捆在一起也不轻咧!你想想办法,务必得安安稳稳地带回来!你也知道,昨晚换地的事,大家伙都等着我登记画押,今日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只能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谢广福接过文书,当然知道这事责任重大,郑重地点点头:“里正叔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一定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谢里正松了口气,又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子。他递给谢广福: “还有,这是我家自个攒下的一点银子。你拿着,进城后,别的不买,全给我换成盐!粗盐就行!我瞧村里好多人家早就断盐了,干活都没力气,脸上都浮肿了。你买回来,就放我这儿,我让大虎散卖给乡亲们,多少挣几个辛苦钱的差价贴补你们这趟的脚力钱了。” 谢广福心中感慨谢里正心系村民,接过银子道:“放心吧里正叔,照身帖和盐,我都给您妥妥地带回来。” 他顿了顿,略带歉意地说:“不过,这里还有一事得麻烦您,原本今天说好要带锋哥儿他们几个去桃溪村帮忙量地的,这进城一来一回,估计得天黑才能回来,量地的事,恐怕得推迟到明天了。还得麻烦您派人去跟桃溪村的赵里正说一声,解释一下,免得他们空等。” 谢里正闻言,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个简单!我等下就让大虎跑一趟桃溪村,亲自去跟赵老七说。咱们这是去办官府的差事,天经地义!他赵老七不敢有半句屁话!你们就安心进城吧!” 得到了谢里正话,谢广福心里踏实了,揣好文书和银子,转身快步回家。 他们出发时也才清晨六点钟,昨夜村里换地的喧嚣持续到很晚,此刻整个桃源村的宅基地都还沉浸在疲惫的睡梦中,静悄悄的。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地收拾妥当,便踏着晨露出发了。 还是那条通往官道的荒僻小路,依旧足够烂、足够荒凉。 但或许是因为上次大部队迁徙时踩踏过一遍,走起来比第一次时稍微顺畅了些,饶是如此,长时间的跋涉依然辛苦,走到一半,谢文甚至忍不住幻想能不能从空间里弄台摩托车出来代步,但也只是想想,谢广福的耳提面命犹在耳边:任何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都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紧赶慢赶,终于在快十点时看到了宽阔的官道,谢文立刻找了个茂密的荒草丛,闪身进入空间,迅速将事先准备好的新衣服、那二十支精心挑选的银簪,以及那个至关重要的蓝皮册子拿了出来。 一家人在荒草丛的掩护下,快速换上了崭新的细棉布衣裳和舒适的布鞋。 就只是换了身行头,五人给人的感觉便截然不同了,之前的农户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净利落、颇有见识的气质,像是城里家境殷实、注重体面的商户人家出来的老爷、夫人和公子小姐。 加上他们本就有些与众不同的眼神和仪态,任谁也不会相信他们是十几天前逃荒而来的灾民。 简单喝了点水,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五人踏上官道。 谢秋芝身上斜挎着那个虎皮包,想到里面装着昨夜精挑细选的银簪,瞬间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连走了一上午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进了永定门,一行人径直找了一家看起来门面不小的当铺,当铺掌柜起初见他们拿出银簪,还习惯性地想摆出满不在乎、压价收购的模样。 但当那支支工艺精湛、设计繁复的银簪在柜台上熠熠生辉时,他的眼睛瞬间直了,忍不住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惊呼出声:“这……这工艺!这镶工!” 只见那银簪之上,累丝工艺勾勒出精细无比的梅兰竹菊形态。 “喜上梅梢”灵动非凡。 “空谷幽兰”清雅脱俗。 “竹报平安”寓意吉祥。 “采菊东篱”华贵又不失雅致。 “妙啊!妙啊!竟是一套!梅兰竹菊四君子!这设计,这搭配,绝了!” 掌柜的爱不释手,赞叹之词溢于言表。 谢广福沉稳开口:“掌柜的好眼力。不知这一套,贵号能出什么价?” 掌柜的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开始习惯性压价: “东西是好东西,不过这银料嘛……嗯……工艺虽精,但毕竟是银簪……这样,一套,五十两!” 谢锋在一旁皱眉:“掌柜的,这价格未免太没诚意。单是这上面的宝石珠玉,也不止这个数。若非急用,我们也不会拿来典当。一百两,少一分不卖。” 别人是对半砍价,谢广福是双倍抬价。 一番唇枪舌剑,来回拉锯。掌柜的既舍不得这套精品,又想多赚些利润。最终,双方各退一步,以一套八十两的价格成交! 掌柜的心疼又兴奋地付了银票,谢广福则暗自咂舌,这八十两在村里,都够娶八个媳妇了! 有了这次的经验,他们又如法炮制,快速游走了京城另外几家大当铺,将剩下的“花神系列”银簪分别典当,价格有高有低,最终总共换得了四百多两银子的巨款! 谢秋芝用现代四千多元的成本,换来了在这个世界足以支撑起一个家族起步的资金,简直划算得惊人。 第136章 买马、惊魂、遗失速写本 怀揣巨款,谢锋看着京城街道上偶尔驶过的马车,忍不住开口: “爹,咱们买两匹马吧,以后进城、在村里办事都方便太多了,骑马的话,下次去县城或京城的时间能缩短一大半,咱们村里田地面积也大,绕着整个村外围走一圈都要小半天了,有点急事靠走路太耽误工夫,而且我和小文都会骑马,买了不亏。” 谢广福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时间尚早,几人立刻打听方向,找到了京城的骡马市。 马行里气味混杂,马嘶声不绝于耳,他们仔细挑选,最终看中了两匹毛色光亮、四肢有力、性情看起来还算温顺的成年驽马。 一匹枣红色,一匹黑色,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了这两匹马,并配上了结实的马鞍和简单的辔头。 买了马想起里正的嘱托,他们不敢再耽搁,一行人牵着新买的马,急匆匆赶往衙门。 谢广福出示了谢里正的委托书和官凭文书,很顺利地领取了那一大布袋、足有十几斤重的桃源村村民新的照身帖,谢锋麻利的把沉甸甸的布袋牢牢捆在了马背上。 接着,他们又赶紧采买了谢里正交待的二十斤粗盐,顺便去铁匠铺,“象征性”地买了几把这个时代常见的锄头、镰刀、铁锹、斧头和菜刀。 看着手里这些铁器,谢广福和谢锋的眉头都皱紧了,谢广福拿起一把锄头,用手指弹了弹刃口,又掂量了一下重心,忍不住低声吐槽: “这铁料……杂质也太多了,淬火的工艺也不行,刃口用着就容易崩。这木柄和铁头的连接处也太脆弱了,使大力容易脱臼。还有这镰刀的弧度,根本不符合人体工学,割起来肯定费劲……三两银子买这些,真是亏大了。” 李月兰在一旁看着好笑,小声安慰道: “行了,不就是买来做做样子,给咱们空间里那些好农具过个明路嘛?别那么较真。等以后谢铁匠真能把炉子开起来,你拿咱们空间里的农具给他当样子,让他照着打,保准比这些强百倍!” 谢广福叹了口气,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随后将这批“劣质”农具也捆在马背上。 既然是做样子,那自然得做足,除了盐和农具,他们又去粮店买了些耐储存的粮食和豆类,将另一匹马的两侧也挂得满满当当,这才像是真正进城采买归来的样子。 路过“松墨斋”的书肆时,谢文挪不动步了。 “爹,娘,又是这家松墨斋,竟然是连锁店哎,我想进去买几本新书,之前买的那些都快翻烂了。” 他眼神全是对新书的渴求,谢锋心里还装着那本蓝皮册子,和谢广福说: “你们先在松墨斋买东西,买完就去对面那间茶楼坐着歇脚等我。我送完东西就回来找你们。” 说完,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那个藏着蓝皮册子的小腰包,转身便汇入人流,朝着镇北侯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谢广福看了眼谢锋离去的背影,对谢文道:“行,锋哥儿去办事还得一会儿,你们进去挑书,我在外面看着马和东西。” 城里人多,两匹马若是受惊冲撞了人就不好了,而且马背上还有顶顶重要的照身帖,他们还没有机会放进空间里。 谢秋芝、李月兰和谢文则走进了松墨斋,书肆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气息。 谢文目标明确,直奔算学和工科类的书架,仔细挑选了几本适合自己的书,他还特意挑了一本字迹清晰工整的《蒙童字帖》。 “给吉利买的,”谢文对李月兰和谢秋芝解释道,“那小子最近跟我认字特别认真,已经会写一百多个字了,进步飞快,买本字帖奖励他。” 李月兰听了,欣慰地点点头,这些日子,谢文可没闲着,把手里的几本书研究透了,又上网学习了相关的知识,还要教谢吉利认字念书。 谢秋芝也好奇地浏览着,她对这里的书画很感兴趣,虽然风格与她的不一样,但也能汲取一些灵感。 不一会儿,他们买好了书,结账出门。 谢广福正牵着两匹马的马绳,安抚它们适应街市的嘈杂。 然而,就在他们刚踏出松墨斋大门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嚣张的马蹄声和呵斥声:“闪开!都闪开!挡路者死!” 只见几匹高头大马如同疯了一般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横冲直撞,沿途百姓惊叫着纷纷躲避。 其中一匹快马几乎是擦着谢秋芝他们冲过来的!速度太快,带来的劲风将措手不及的谢秋芝猛地带倒在地! “丫头!” “姐!” 李月兰和谢文惊呼出声,急忙去扶。 谢秋芝被摔得七荤八素,幸好只是手掌擦破了点皮,但挎在身上的虎皮包却被撞得开了口! 那本厚厚的、用道林纸装订的速写本从包里滑出,掉落在松墨斋门槛旁边的石缝里。 与此同时,谢广福牵着的两匹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刺激得仰头嘶鸣,焦躁地扬起前蹄,想要挣脱。 谢广福心中大惊,使出了全身力气死死拉住缰绳,低声呵斥,好不容易才将两匹马稳住,额头上都惊出了冷汗。 “芝丫头,没事吧?”李月兰和谢文对着谢秋芝上下检查打量。 “没事,没事,就是吓了一跳,手掌有点疼。”谢秋芝惊魂未定地摇头。 几人看着那队绝尘而去、毫不停留的嚣张骑手,心有余悸。 “吓死人了!真是嚣张……”李月兰心疼地替女儿拍打身上的灰尘。 “没事就好,先进对面茶楼歇歇,等你大哥回来咱们就回村。”谢广福稳住马后,也赶紧过来查看女儿情况。 几人受此惊吓,压根没发现掉落的速写本,匆匆走进了对面的茶楼,要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压惊。 谢广福取下马背那一袋最重要的照身帖,把马拴在李月兰他们那一桌跟前,就跟在眼皮子底下没区别,这才抱着照身帖的布袋坐下来点茶。 第137章 蓝皮册子已送达 这时,松墨斋的掌柜听到外面的骚动,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只看到街上惊惶未定的人群,他似乎习以为常,随口对店里的小伙计抱怨道: “准又是大皇子那帮勋贵子弟当街纵马!真是……成何体统!”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准备转身回店。 就在他目光扫过门口时,忽然瞥见了掉落在石头缝里的那本样式奇特的“书”,好奇之下,他弯腰捡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就很不一样,滑腻的深棕色皮革封面手感极佳,装订方式也从未见过。 他疑惑地翻开一看,只一眼,就如遭雷击般愣在了当场! 只见里面的纸张厚实光滑,书页之上,是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炭笔绘制的图画。 那线条精准流畅,明暗对比强烈,人物肖像栩栩如生,眼神仿佛能透出纸背,景物描绘层次分明,极具空间感,仿佛能将人吸入画中世界! 每一幅画都不仅仅是一幅画,更像是一个被定格的故事瞬间,充满了动态和情感。 画中人物的衣纹褶皱、草木的纹理、工具的细节,无不刻画得细致入微,逼真得令人窒息! 这……这是何种画技?如此写实,如此富有冲击力!这功力,没有几十年浸淫画道的锤炼绝无可能!而且这种作画工具、这种表现形式……他在松墨斋做了二十年掌柜,经手过无数名家字画、古籍珍本,却也是头一次见到! 掌柜的双手微微颤抖,猛地抬头四处寻找,方才那几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客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紧紧攥着这本神奇的画册,心脏怦怦直跳,意识到自己可能偶然捡到了一位绝世画道天才遗失的珍宝!他立刻小心地将速写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瑰宝,匆匆返回店内,这事必须禀告东家才行。 谢锋带着那本至关重要的蓝皮册子,并未走向镇北侯府那戒备森严、眼线众多的正门。 他绕到府邸侧面的僻静巷道,观察片刻后,身形如狸猫般轻巧地一跃,便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高墙,伏在了层叠的屋瓦之上。 侯府庭院深深,屋舍连绵,谢锋屏息凝神,在屋顶上快速而谨慎地移动,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一个个院落,试图分辨出哪里可能是沈砚的书房或是卧室。 他知道这样很冒险,但只有将账册直接交到与沈砚最相关的人手中,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并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家人的踪迹。 正当他掠过一处颇为雅致静谧的院落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刚从一间屋子里出来。 那人身形挺拔,步履沉稳,腰间佩刀,正是沈砚的贴身亲卫——展风! 谢锋心中一动,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交给展风,等相当于直接交到了沈砚手上! 时机稍纵即逝,没时间多想,谢锋当机立断,从包里掏出那本蓝皮册子,看准展风前行的方向,运起巧劲,手腕猛地一抖! “嗖——!” 蓝皮册子如同一道蓝色的暗器,打着旋破空而下,精准地射向展风的后心! 展风身为玄策卫指挥使的贴身亲卫,警觉性和身手皆是顶尖,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同时,他已然察觉,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 只见他一个利落至极的侧身回转,右手如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一抓一扣! 那本旋转飞来的册子稳稳地被他抓在了手中,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无拖沓。 展风眉头紧蹙,犀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册子飞来的方向,是那处高高的屋顶。 然而,屋脊之上空空如也,只有几只麻雀被惊起,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谢锋在一击得手之后,早已如鬼魅般远遁,消失在了连绵的屋瓦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展风心下骇然,好快的身手! 好高明的隐匿功夫!来人绝非寻常之辈,他压下心中的惊疑,低头看向手中的蓝皮册子。 这是一本蓝色封皮、毫无标识的册子,下意识地翻开一看,只扫了几眼,脸色骤然剧变! 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正是他们玄策卫近期秘密调查广陵府贪腐案时,苦苦追寻却始终下落不明的核心证据,那本记录了详细贪墨往来、人员代号名单的账册! 它怎么会突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刚才那人是谁?无数疑问瞬间涌入展风脑海。 深知这本册子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也来不及细想其中的蹊跷。 他立刻将蓝皮册子紧紧合上,迅速塞入怀中贴身藏好,压下所有情绪,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沈砚如今居住的荷园疾步而去。 他无比庆幸,今日被老太君召回来打听沈砚的动态,这才有了这番收获。 他必须立刻将此事禀大人!这本搅动风云的账册,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现天日了! 谢锋与家人在茶楼顺利会合后,不敢再多做停留,此刻日头已经西沉,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他们必须尽快赶回桃源村。 看着两匹驮满了盐、粮食、农具以及那袋沉重照身帖的马,再看看一家五口人,谢秋芝忍不住提出了现实的担忧: “爹,咱们这次进城,东西买得也太多了,还突然多了两匹马……回去村里人问起来,可怎么解释啊?这可不是小数目。” 谢广福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摆烂”的疲惫和无奈。 他揉了揉眉心,说道:“管不得那么许多了!这些东西也是咱们急需的,也没法藏啊,以后谢铁匠要炼铁做农具,咱必须要带些农具回去遮掩,还有这些,那些,总是要过明路的,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谁要是问起来,就统一口径,就说你哥在半路上仗义出手,救了一位被山匪袭击的官爷,官爷感激,硬塞给了咱们一笔丰厚的谢银!咱们就用这谢银买了这些东西和马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至于他们信不信……我也懒得再编更圆的谎了!反正锋哥儿的身手摆在这里,路上救个把官爷合情合理!这银子的来路,就这么回了!爱信不信!” 一直沉默的谢锋此刻也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地支持父亲:“嗯,爹说得对。咱们就这么说。” 以他的身手和经历,在路上救下一个遇险的官员并且获得酬谢,这个理由虽然听起来有点戏剧性,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反而比解释银簪当卖要简单直接得多,也更能避免深究。 见家里最靠谱的两个人都是这个态度,李月兰、谢秋芝和谢文也只好点头同意。 确实,与其绞尽脑汁去编造一个更容易漏洞百出的故事,不如就用这个稍微夸张但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过去,毕竟,上回在谢家村那次挖旱精的故事,让他们解释得心力交瘁,记忆犹新。 撒谎的说辞定好了,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谢广福和谢锋各自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重物,李月兰、谢秋芝和谢文则跟在两旁照应。 五人两马,踏着暮色,匆匆离开了京城永定门,再次走上回村的路。 第138章 谢明月要问亲 天色渐渐黑透,桃源村的村民们今天都完成了换田的登记,白天都迫不及待的去新得的田里拔草翻地,奈何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为数不多的农具被借来借去的使用,实在是辛苦,等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村里,心思却都不约而同地飘向了村口。 他们早已得知,谢广福一家今天一大早就进城去了。 这成了今夜村里最引人关注的话题,大家都很好奇,谢广福这第一次进城,除了会带回谢大虎说的照身帖和粗盐之外,还会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尤其是昨夜那几户与谢家换了田地号牌的人家,更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他们既盼着谢广福快点回来,好拿到承诺的银子,又隐隐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时不时就派人去村口张望一下。 谢里正也在自家窝棚前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他担心的是那六百多份照身帖! 那可是全村人在这里安身立命的根本凭证,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差池,或者谢广福没能顺利领到,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心里默默祈祷,谢广福一定要顺顺利利地把这些东西安全带回来。 然而,整个桃源村最焦躁、最心绪不宁的,却要数谢明月。 她早上起来就听人说谢锋一家都进城去了,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一股清晰的失落和委屈攫住了她,谢锋进城,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完全没有告诉她,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要知道,这村里但凡有些交集的,进城这样的大事都会问一问打个招呼的,这无疑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谢锋对她并没有那份心思,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可越是意识到对方不在意自己,她内心那份莫名的情愫就越是汹涌,在这种反复的拉扯下,她变得极其不自信和敏感,各种情绪交织翻腾。 她羡慕谢秋芝,甚至有一丝嫉妒,为什么谢秋芝就能拥有那么好的父母,那么能干又护着她的哥哥,还有聪明可爱的弟弟? 家里人无论做什么都想着她,连进城采买这种大事也带着她,她在桃源村简直是所有女孩中最受宠爱、最自由自在的一个。 而最最让她意难平的,是谢锋对谢秋芝那种自然而然的关切和呵护,她无数次幻想着,如果谢锋能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一眼,能用那种语气跟自己说一句话,那该有多好?每一种幻想与现实的落差,都让她的心像被蚂蚁啃噬般难受。 这种羡慕、嫉妒、失落、挫败、渴望交织的情绪,让她坐立难安,比等待银子的村民还要煎熬百倍。 终于,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疯长起来,再也无法抑制: 不如……不如就让爹娘去找里正爷爷!托里正爷爷去说亲! 她咬着嘴唇,心里做出了决断,如果谢锋愿意娶她,那她绝不会介意谢家现在还没有青砖大瓦房,她愿意和他住在窝棚里!可如果……如果谢家明确拒绝了,那她该怎么办?不,谢锋应该不会拒绝的,里正爷亲自上门说亲,况且自己也不差,他们没道理不给里正爷面子,也没道理看不上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变得无比强烈,她猛地站起身,朝着母亲李秀琴忙碌的身影走去,心跳得飞快,脸上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她要让爹娘去求里正爷说亲,无论结果如何。 谢广福带着家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清冷的月色走在荒僻的回村小道上。 早上这条路只是显得荒凉难行,到了夜晚,四周漆黑一片,静谧中偶尔传来不知名动物的怪异啼叫和窸窣的虫鸣,竟生生走出了几分黄泉路的阴森感。 谢秋芝吓得汗毛倒竖,紧紧抓着李月兰的胳膊。 谢文也悄悄闪入空间,迅速找来了两个强光手电筒。 “啪嗒”一声,两道雪亮的光柱刺破浓重的黑暗,顿时将前方照得清清楚楚,也驱散了不少心中的恐惧。 李月兰看着光柱下清晰的路面,声音还有些发颤:“以……以后咱再进城,要是太晚了,说啥也得在城里住一夜再回来!这黑灯瞎火的,真是吓死个人了!” 谢广福和谢锋一前一后,一人拿着一个手电,将李月兰、谢秋芝和谢文护在中间,同时小心翼翼地牵着两匹也有些不安的驮马,艰难前行。 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氛围下,他们终于在晚上九点多钟,看到了远处那棵熟悉的大榕树巨大的树冠轮廓。 “快到村口了!赶紧把手电关掉收起来。” 谢文连忙将两个强光手电筒收回空间,五人借着月光,赶紧将身上的新衣裳换下,重新露出里面的旧衣服,又拿出几件空间里的现代合金农具,混在今天新买的那堆劣质农具里,这才整理好情绪,牵着马,慢慢走进了村口。 不得不说,古代的月亮就是亮堂,即便是没有了手电筒,也能看得见脚下的路。 刚走到大榕树下,早就等得心焦的谢长河和谢铁匠就举着火把,立刻快步跑了过来。 “广福叔!锋子!你们可算回来了!”谢长河话音刚落,目光就被他们身后那两匹高头大马吸引住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这……这是?!你们这是买了马?还是从城里租来的?” 谢铁匠也围着马啧啧称奇,羡慕地摸着马背:“好家伙!真是马!这得花多少银子啊?以后你们家进城可方便多了!” 谢广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点“运气好”的感慨,叹了口气道: “唉,别提了,早上在官道上,碰见个被山匪抢劫的官爷,受了伤倒在路边,锋哥儿看着不忍心,就出手帮了一把,把人送到城里医治。那官爷感激不尽,非塞给我们一笔谢银,我们推辞不过,想着以后进城、在村里干活没个脚力实在不方便,就用这银子买了两匹驽马代步。” 他说得半真半假,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时,后面听到动静的村民也举着火把围了过来,看到两匹马,顿时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充满了惊奇和羡慕。 “哎呀!真是马!” “广福家买马了!” “锋小子救了个官爷?真的假的?”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谢锋被吵得有些不耐烦,拍了拍谢长河的肩膀,递给他一个眼神,谢长河立刻心领神会,马上发挥他消息灵通、能说会道的特长,拉着最八卦的几个人走到一边,压低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能听到: “叔叔婶婶们,我知道我知道,来来来,我给你们细说……是这么回事……” 他立刻眉飞色舞地充当起了“解说员”,把谢广福那套说辞添油加醋地又讲了一遍,引得村民们一阵阵惊呼和羡慕的赞叹。 第 139章 谢铁匠痴迷现代铁制品 走到宅基地附近时,谢里正也闻讯赶了过来,身后跟着那几户昨晚说好要换田、心急如焚的人家。 谢里正一边笑呵呵地听着谢长河在那不厌其烦地重复“勇救官爷获赠谢银买马记”,一边凑到谢广福身边,压低声音关切地问: “广福啊,进城还顺利吧?那……那东西领到了吗?官爷有没有为难?盐带回来没有?”此刻他最关心的还是关乎全村身份的照身帖。 谢广福点点头,低声道:“里正叔放心,都办妥了,一切顺利,没人为难。” 他指了指马背上其中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照身帖在里头。” 谢里正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 “好!好!太好了!” 他又想起一事,说道:“哦对了,今天早上我让大虎去了桃溪村,跟赵老七说了你们进城的事。他那边虽然表示理解,但也是真着急上火了,求着你们明天务必带人过去帮忙量地。我给应下来了。明天啊,你就带着长河他们几个熟手一起去吧!这事也是给咱们桃源村挣人情、谋福利,工钱还是村里出!甭操心公账没钱,都说了,没现银就用竹子抵,竹子用完了就用别的抵,决不能亏了干活出力的人!” 一路说着,众人就到了小操场,谢锋利落地从马背上解下那个装着照身帖的布袋和装着粗盐的袋子,交给了迎上来的谢大虎。 然后,在谢里正的见证下,谢广福当场与昨晚那几户人家在桃源村田地登记册上按了手印。 至此,谢广福家通过交换和补偿,成功地将十二亩田地连成了一片,而且都是靠近村子的好田,整个桃源村换田的大事,也算暂时告一段落。 村民的注意力很快从令人羡慕的马匹身上,转移到了那散发着咸味的粗盐袋子上。 毕竟马是别人家的,但盐却是大家都能买到的必需品,谢大虎护着盐袋,扯着大嗓门喊道: “盐都有份!但今天太晚了!明儿一早,按户散卖!价格公道!都散了吧散了吧,明天再来!”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地逐渐散去。 然而,有一个人却没走,是谢铁匠。 他的目光根本没在盐和马身上多停留,而是一路跟着谢广福一家到了他们的宅基地,眼神盯着马背上捆着的那些新农具,特别是其中几件样式奇特、闪着异样金属光泽的家伙。 谢广福岂能不明白谢铁匠那点心思?他见谢铁匠眼睛都快黏在那几件现代农具上了,便笑了笑,主动将马背上那几件样式奇特的锄头、铁锹、镰刀还有一把删草刀卸了下来,递了过去。 谢铁匠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弹了弹刃口,又掂量了一下重心和弧度,眼中爆发出惊奇和痴迷的光芒: “广福叔,这……这些家伙……也是那官爷送的?这铁料……这打造的手艺……我从小就和我爹学打铁,咋从没见过这样的?” “铁头啊,瞧你这眼神,都快把这些铁家伙烧出洞来了。等会你拿回去琢磨琢磨吧!”谢广福大方地说道。 谢铁匠喜出望外,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粗糙的手指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刃口和那符合人体工学的木质手柄。 谢广福就着月光,耐心地和他说了说自己知道的细节: “你仔细看这锄刃的弧度,入土省力,还不容易卡草根。这铁锹的锻打和淬火工艺也不同,硬度高,韧性也好,不容易卷刃崩口。还有这镰刀的弧度,挥舞起来更顺手,效率也高……”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着一些基本原理。 但天色实在太晚,谢广福一家也疲惫不堪,他只简单说了这么几句,便拍了拍谢铁匠的肩膀: “今天太晚了,你先拿回去看看。具体怎么个做法,等咱们后山的窑洞开炉了,你有的是时间慢慢研究,不急在这一时。” 谢铁匠连连点头,如获至宝般将这些农具小心翼翼地扛在肩上,跟谢广福一家道了别,脚步轻快地回家研究去了,那兴奋劲儿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 窝棚里,谢秋芝正蹲着用筋膜枪给李月兰揉捏酸胀僵硬的小腿。 李月兰舒服地叹了口气,嘴里却抱怨道: “哎哟,今天可累死我了……下回再进城,要是还得来回走,我可真不去了!就走这么一趟,我这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以后就在村里捣鼓咱家新分到的田地也挺好!” 说到田地,她想起一事“芝丫头,你有空,帮我把那些花盆里种的野菜整理一下。我打算过两天就把宅基地边上那块地围上栅栏,等翻了地就把这些野菜移栽过去,再种点现代常吃的蔬菜,以后吃菜也方便。” 她又转头对正在拴马的谢文说:“小文,明天你爹和你哥得去桃溪村帮忙量地,你和你姐这几天就别乱跑了,在家帮忙劈点竹子。我得赶紧把你姐分到的那块地先围起来。” “知道了娘。”谢文和谢秋芝齐声答应。 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谢广福和谢锋便准备动身前往桃溪村,考虑到谢长河等人也都是步行前去,父子俩一合计,决定也不骑马了,免得显得过于特殊。 左右不过五里山路,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谢锋将两匹马牵到自家宅基地后方竹林边缘的小溪旁,将缰绳牢牢拴在两棵粗壮的香樟树下。 他特意将绳子放得长长的,确保马儿能够自由走到溪边饮水,也能啃食树下丰茂的青草。 “娘,”谢锋回头对正在收拾碗筷的李月兰嘱咐道: “咱家两匹马就拴在竹林溪边那两棵大香樟树下了,绳子放得长,它们自己能吃草喝水。您得空的时候远远瞄一眼就成。” 李月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从这里确实能隐约看到溪边那两个悠闲甩着尾巴的身影,点头应道: “放心吧,娘晓得。你们去桃溪村也当心些。”想起赵老七描述的景象,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好了好了,我们先走了。”谢广福拍拍妻子的肩膀说了一句,随即招呼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谢长河,“长河,咱们走吧!” “哎!好嘞”谢长河应声跟上,身后跟着谢永强他们那几个汉子。 一群人踏着晨露,沿着村道,朝着桃溪村的方向走去。 第140章 桃溪村偷师 桃溪村这边,赵老七早已望眼欲穿,终于看到谢广福带人来了,简直像看到了救星。 他一边热情地迎上去,一边忍不住对着自己村里那些一脸懵懂、拿着简陋工具的汉子们感慨: “瞧瞧!都瞧瞧人家桃源村!这才多久功夫,田地都量完分完了!咱们这还抓瞎呢!但凡咱们村有个像广福贤侄、锋小子这样有出息、肯钻研的后生,咱们何至于耽误这么久!” 他语气沉重地叮嘱:“这回你们都给我瞪大眼睛好好学!用心记!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必须得自己会弄!不能再求爷爷告奶奶地等人帮忙!知道了吗?” “知道了!” 桃溪村的汉子们齐声应道,脸上带着几分羞愧,赶紧拿起这两天按照要求准备的树枝、麻绳和旧布条。 谢广福和谢锋没有多言,寒暄了几句,就在赵大俊的带领下,来到了桃溪村村口那片望不到边的荒野。 他展开那张简陋的地图,对照着眼前的地势反复比勘,最终指向一处有明显矮坡和一棵枯死老树的位置。 “就从这里开始定位。” 谢广福语气肯定:“这里地势稍高,视野开阔,那棵老枯树和那个矮坡都是绝佳的参照物,以此为基点,向东、南两个方向辐射测量,不容易出错,也方便后续划分田块时找参照。” 确定好起点后,谢锋立刻行动起来,指挥着带来的人手现做表率,拉绳的、插树枝做标记的、记录的人各司其职。 桃源村的谢长河几人有了之前的经验,如今已然能独当一面,操作起来有条不紊,甚至还能对一些边角料地块进行快速估算,他们训练有素,游刃有余的样子让旁边的赵老七看得又是羡慕又是着急,连忙对自己村里那些还愣着的汉子们使眼色,压低声音催促: “还傻站着干啥?凑近点学!看着点!人家怎么拉绳的?怎么做标记的?怎么记数的?全都给老子学回来!” 他见几个特别木讷的汉子还不知所措,恨不得上去踹两脚:“跟着对应的组!他们干啥你们干啥!听不懂吗?!偷师啊!” 在赵老七的连瞪眼带低吼下,桃溪村的汉子们也手忙脚乱地分成了四个小组,像学徒一样,紧跟在桃源村各小组后面,笨拙却又认真地模仿着每一个动作。 谢广福确认了几个小组的测量方向和方式都没有问题,又重点指导了遇到水洼、坡坎等特殊地形时该如何处理标记,便对赵老七说: “赵叔,这里交给锋哥儿他们就行,走,你和我到处走走,看看你们村这田有多大。” 赵老七求之不得,连忙跟上。 两人沿着荒地的边缘边走边看,谢广福时而蹲下捏起泥土搓揉,时而远眺地势走向,时而对照地图沉思,走了大半圈后,他忽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赵叔,说实话,你们桃溪村这田地底子,其实比我们桃源村更有优势。” “啊?”赵老七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广福贤侄,你就别安慰我了,我们这破地方……” “不是安慰。”谢广福打断他,指着地图和实地解释道: “你看,你们村这地,明显是前人精心规划过的!虽然荒废了,但骨架还在。最大的优势就是这水利系统!”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两条线:“地图上显示有两条溪流穿过你们的田块,我看了,其实那不是天然溪流,是当年住这里的人开挖的引水渠和排水沟演变出来的!为什么现在一条有水一条干了?我估摸着是上游的进水口或者某段渠道被淤泥杂物堵死了。到时候清理疏通一下,稍加改进,这现成的水利系统就能重新发挥作用!这比我们村从头开始规划开挖水渠,省了太多太多力气了!这不是优势是什么?” 赵老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仔细一想,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但随即他又愁眉苦脸起来,指着脚下:“可是广福贤侄,你看这边上有一大块水田……水都到膝盖了!这咋种麦子稻谷啊?”这是他最发愁的地方。 谢广福却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有水,不适合种麦稻,那就种适合水田的作物啊!” “啊?种啥?种芦苇啊?”赵老七更急了。 “莲藕!”谢广福斩钉截铁地说出两个字。 “莲……莲藕?”赵老七懵了,“那玩意儿……除了开花好看,藕也能吃,但……但它不顶饱啊!还是种粮食心里踏实!” “赵叔,眼光要放长远。” 谢广福耐心给他分析,“我一路看过来,你们村人口比我们村少,估摸着能分出去的田地亩数也有限。你完全可以把最低洼、最不容易排干的这一大片田,单独划出来,不做分配,就由村里统一管理,开挖成一个大荷塘!” 他给赵老七描绘蓝图:“莲藕浑身是宝!夏天有荷花可赏,能收莲子,秋天水下有肥藕可挖,能当菜吃,能制藕粉,吃不完的还能拉到城里卖钱!荷塘里还能同时养鱼、养鸭子!这叫综合利用!到时候,这荷塘就是你们桃溪村的‘公产’,每年产的莲藕、鱼虾、鸭蛋,卖了钱都是村里的收入,可以用来修桥铺路、资助孤寡、或者年底给大家分红!这难道不比硬种下去却颗粒无收的麦子强?这才是真正能让你们村长久受益的好田!” 赵老七听着谢广福的描述,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荷叶田田、鱼肥鸭壮的丰收景象,以及白花花的银子!他激动地一把抓住谢广福的胳膊: “广福贤侄!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能把令人头疼的水田变废为宝,这主意太好了!太好了!就这么办!这块地,必须挖荷塘!” 仿佛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赵老七此刻看谢广福的眼神就像看一座会移动的金矿。 他忙不迭地拉着谢广福,恨不得把桃溪村前后左右每一个角落都转一遍: “走走走!广福兄弟,你再帮我看看!那边哪片坡地适合种啥?我们村后山那片林子……” 荒田上的测量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而赵老七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的“总规划师”在桃溪村勘察。 谢广福被赵老七拉着,几乎将桃溪村周边转了个遍,这一圈转下来,凭借他现代的眼光,还真发现了不少可供利用的潜在资源,只是眼下时机未到,许多想法只能暂时压在心底。 第141章 桃溪村的蓝图 当他被拉到靠近青川河的那一片区域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片极为广阔的缓坡地带,坡度平缓,日照充足,一直延伸到河岸,这里也正是他未来想要挖渠引水的位置,未来如果要造桥,也是打算在这个位置的。 缓坡地带如今上面虽然长满了灌木和茂密的杂草,显得荒芜,但在谢广福眼中,这却是一片不可多得的宝地。 他心中有了另一番计较:“只待我们桃源村那边的引水渠挖通,再架起连接两村的桥,这片缓坡的潜力就能被彻底激发出来。这里地势高燥,排水良好,光照足,正是规模化种植果树的绝佳选址!若是能引进一些耐寒、耐旱、高产且品质优良的现代改良果树品种,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桃溪村一项巨大的收入来源!” 不过,引进改良果树品种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也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和技术管理,现在提出来为时过早,他也就只是想一想而已。 桃溪村最大的倚仗,其实就是眼前这条奔流不息的青川河。 河流在下游某处形成了一个自然的冲积平原,还有几处旧河汊,地势低洼,水量丰沛。 “妙啊!”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这里简直是建设天然鱼塘的理想之地!” 如果这里是他来规划,完全可以在这里因势利导,挖土成塘,巧妙地与河道相通,构建活水鱼塘。 河水上游携带的丰富泥沙和腐殖质就是天然的肥料,能促进浮游生物生长,鱼儿长得快。管理起来也省心省力,根本不需要肩挑手提地换水,开闸即可引入活水。 也不需要费力的翻塘清淤,河水的流动自然能带走部分沉积物,就连塘埂都可以充分利用起来,种植芦苇、蒲草,既能固堤,又能额外收获饲料或编织材料。 当然,潜在的风险还是有的,要是洪水期来临就可能冲毁塘坝,泥沙的淤积也需要定期疏导,这就需要设计更坚固的水利设施...... 但这些更加长远和复杂的规划,谢广福此刻都选择了沉默。 他看着身边一脸期盼、恨不得立刻就能叫他点石成金的赵老七,深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叔,咱们回去吧,看看他们量得怎么样了。” 赵老七连连点头:“对对对!回去看看,我也要盯着点,学着点。” 谢广福和谢锋一大早去了桃溪村后,谢铁匠兴冲冲地跑来想分享自己琢磨了一夜的心得,却扑了个空。 他正有些失望,目光却被正在院子里李月兰手中那把砍刀吸引住了。 只见那砍刀刀身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异常纯粹冷冽的白光,与他从前打制的那些呈现灰银或暗金色的铁器刃口截然不同。 作为村里唯一的铁匠,大旱之前他见过的好铁料不少,但这种仿佛蕴含着极致硬度与锋利度的寒光,他只听说过,据说只有在千锤百炼、技艺登峰造极时,才有可能在极罕见的宝剑上出现所谓“白虹贯日”或“流星曳空”般的光泽! 谢铁匠的眼睛瞬间又直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指着李月兰手里的砍刀,结结巴巴地问:“月……月兰婶子!您……您手里这……这刀,能……能让我看看吗?” 李月兰正准备提着这把空间出品的现代砍刀去不远处的自家竹林砍竹子,见谢铁匠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她故意叹了口气,为难道:“铁匠啊,不是婶子不给你看,我这儿正急着去砍几根竹子回来围菜园子呢。家里就我们几个妇道人家和小孩,这活儿还得抓紧干。” 谢铁匠一听,立刻拍着胸脯,自告奋勇:“婶子!让我去!让我试试这刀!砍竹子这力气活,我来干!”他迫不及待地想亲手试试这散发着神秘白光的砍刀。 李月兰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顺势将砍刀递给他:“那……那就麻烦你了。就在那边,砍个五六根就成,要老韧适中的。” “哎!好嘞!”谢铁匠郑重地接过砍刀,入手便觉得分量、重心都恰到好处,手感极佳。他快步走到李月兰指定的竹丛,选了一根碗口粗的竹子,运足力气,挥刀砍去! 预想中的沉重阻力和反弹并未出现,只听“唰”的一声轻响,那根竹子竟被刀刃没入一半!切口平滑得不可思议,仿佛不是被砍断,而是被什么极锋利的东西瞬间切断的! 三两下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就倒下了。 谢铁匠看着手中的砍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往砍竹子,哪里有这么轻松了,不得一下一下的磨,竹子碎屑能砍出来一地。 他不信邪地又找了一根更粗壮的竹子,再次挥刀,结果依旧!“唰!”“唰!”砍伐声清脆利落,一根根竹子如同豆腐般被轻松放倒。 他越砍越兴奋,越砍越顺手,完全忘了“五六根”的嘱咐,沉浸在那种无坚不摧的畅快感中。 旁边帮忙收拾竹枝的谢秋芝见状,连忙喊道: “哎哎哎!铁头哥!别砍了!别砍了!够了够了!再砍下去,这片竹丛都快被你砍秃了,这么多竹子都能直接围到我家窝棚门口啦!” 谢铁匠这才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根竹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却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 他帮着把竹子拖到板车上,又热心地拉到窝棚附近。 李月兰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睛还时不时瞟向那把砍刀,干脆给他安排了新活计。 她拿出另一把空间买的、更适合精细活的现代柴刀递给谢铁匠。 “铁头啊,既然你都帮忙砍了这么多竹子,好事做到底,帮婶子把这些竹子都破成竹条吧?就用这把柴刀。”李月兰说道。 谢铁匠接过柴刀,又是一惊,这柴刀比砍刀轻便许多,刀身微弯,同样闪烁着那种令人心醉的白色寒光,刀刃薄而锐利,一看就是破竹削篾的利器!他感觉自己今天像是掉进了宝刀窟里! 李月兰可不管他多么震惊,指挥道:“芝丫头,小文,你们去把那些细小的竹枝收拾一下,看看能不能扎几把扫帚。铁头,你就在这儿破竹子,我先按需要的长度把竹子截断。” 说着,她拿起那把锋利的砍刀,量着尺寸,“咔嚓”“咔嚓”几下,就将长长的竹子截成了均匀的两米长的短段,动作轻松得像在切黄瓜。 谢铁匠则拿起那把轻便却异常锋利的柴刀,开始破竹筒。 同样是“唰唰”几声轻响,手腕稍一用力,竹筒就被轻易地一分为二,再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很快,地上就堆起了一捆捆粗细均匀、边缘光滑的竹条。 这些竹条到时候插在菜地周围,再用芦苇横向交错编织固定,就能形成一道结实又美观的围栏,既能防人窥探踩踏,后期也能防止鸡鸭等小动物进去搞破坏。 在李月兰的“利诱”下,谢铁匠埋头苦干,直到把所有的竹子都破成了竹条才罢休。 期间,李月兰还给他盛了一大碗浓稠的野菜米粥当报酬。 干完活,谢铁匠看着手里这两把“神兵利器”,再想想以前自己打造的那些需要反复打磨还容易卷刃的铁家伙,眼里不禁露出了明显的嫌弃,果然,货比货得扔啊! 第142章 给新菜地围栅栏 另一边,谢秋芝和谢文还在竹林外围收拾细小的竹枝,尝试着扎竹扫帚。 两人玩心重,竟扎出了大大小小五六把,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 谢文还特意挑出一把粗细适中、笔直光滑的细竹条,拿在手里比划,开玩笑说:“姐,你看这些竹条,好好打磨一下,都能当毛笔杆了!” 谢秋芝嗤笑一声:“得了吧!你有那功夫自己慢慢磨毛笔杆,都能再看完几本书了!有现成的笔不用,折腾这个?” 谢文笑嘻嘻地挥舞着竹条:“我才不磨笔杆呢!我拿来当教鞭!专门打谢吉利那小子偷懒时的屁股!” “哟嗬!”谢秋芝被他逗乐了,“你这个小老师还玩上暴力教学了?” “你不懂,”谢文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教鞭这东西,有和没有,用和不用,那是两回事!重在威慑!” 谢秋芝眼珠一转,伸出手:“那你也分我几根细长的!” “你要干嘛?也当教鞭?” “对呀!”谢秋芝狡黠一笑,“我拿来打某个不听话的弟弟的屁股!” 谢文立刻反应过来,跳开一步,指着她笑道:“好呀!你想用我给你的‘教鞭’来打我的屁股?想得美!” 两人顿时笑闹成一团,清脆的笑声在竹林边回荡。 下午,谢铁匠刚走没多久,谢里正那边的铜锣声再次“哐哐哐”地响彻全村,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这段时间,谢里正的铜锣声比往年响的都要频繁。 谢大虎上午刚在小操场那边忙活完粗盐的事情,不仅把谢里正那一两本钱收了回来,还净赚了两百多文铜钱,正美滋滋地数着铜板,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他爹谢里正抓了壮丁。 “别数了!赶紧的,沿村吆喝一圈,让各家各户都来小操场领取新的照身帖!这可是顶顶要紧的东西!家里大人没空的,同一个户口上的也能代领!务必每家每户都得领到!”谢里正吩咐道。 “哎!知道了爹!”谢大虎应了一声,把铜钱揣好,立刻扯开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一边走一边喊: “领照身帖咯!各家各户!到小操场领新的照身帖咯!记得带上旧的照身帖!家里没人的可以代领!……” 李月兰正在窝棚边整理破好的竹条,准备搬上板车运到菜地去,听到谢大虎的吆喝声,手里活没停下,转头对正在扫地上竹叶的谢文说:“小文,你去跑一趟,把咱家五口人的新照身帖都领回来。旧的你也拿去。” “好嘞,娘!”谢文放下新做的竹扫帚,答应一声回到自己的窝棚取了旧的照身帖,就跑了出去。 谢秋芝过来帮李月兰把一捆捆竹条搬上板车,母女俩合力,将板车推到了一百米开外、紧挨着自家宅基地的那块新分到的菜地。 这块地位置确实好,离家近,而且相对平整,没有大的坑洼。 但或许是因为荒废多年,无人打理,土地被雨水拍打得异常硬实,踩上去硬邦邦的,几乎看不到什么疏松的土壤。 “这地……可真够硬的,”李月兰用脚踩了踩,叹了口气:“不好好深翻一遍,施点肥,怕是种啥都长不好。” 谢秋芝站在地头,望着这足足有半亩大小的地块,这是记在她名字下面的地。 她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感叹道:“娘,这地真不小呢!我看,可以这边种些常吃的蔬菜,那边留一小块种点好看的花?” 李月兰闻言,笑着摇摇头:“傻丫头,农户人家,菜地里种花?好看是好看,但不能吃不能喝,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务正业,怪浪费地的。咱家就在自家的后院种些花花草草陶冶情操就好,菜地就算了,不过我也喜欢花,到时候这些栅栏弄结实一些,咱们种些能吃的攀爬类花朵也不是不可以。” “有哪些攀爬植物可以吃的,还带开花的?” “那可多着呢,你娘我对吃的可是有研究了,像那些金银花、紫藤、凌霄做花墙,南瓜和扁豆可以搭个棚架,到时候“边开花边结果”,一年三季都有花、叶和果子吃,吃不完还能晒干,泡茶,做饼子,总不会浪费,咱们的菜地也能好看些。” 谢秋芝听了,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点点头:“娘说得对!那就全种菜!种好多好多好吃又能开花的菜!咱们把这地分成几畦,不同的菜分开种,也好管理!” 母女俩一边规划着菜园的布局,一边将板车上的竹条卸下来,准备开始挖坑埋植粗壮的竹条,一步一步搭建围栏。 晌午过后,谢文从里正那儿领了全家人的“照身帖”回来。 他兴冲冲地跑回自家窝棚,没看到人,抬头看向菜地方向,见李月兰和谢秋芝正在给菜园打围栏,谢文跑过去,脸上带着一种“我掌握了独家消息”的神秘表情,压低声音道:“娘,姐,你们猜我今天去领照身帖听到什么?” 李月兰头也没抬,继续固定竹竿:“听到什么了?瞧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准没好事。” 谢秋芝倒是好奇地看向他:“快说,别卖关子。” 谢文清了清嗓子,把谢吉利偷偷告诉他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第143章 李秀琴的算计 原来,谢吉利得了谢文送的蒙学字帖,宝贝得不行,舍不得在上面直接写画,就蹲在自家窝棚外面,拿着竹枝在地上练习。 恰巧这时,谢彪和他媳妇李秀琴来到了谢里正的窝棚前。 谢吉利听见谢彪对里正说:“里正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看我家小丫如今也十六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么说吧,我们两口子都觉得谢锋这小伙子是真不错!有勇有谋还勤快,体格更是一等一的好!您说,上次在林子里,我那条腿被倒下来的树压得死死的,情况多危急?要不是谢锋那孩子带头冲进林子救我,硬是把我从鬼门关里拖出来,我谢彪今天能不能站在这儿都两说!这份过命的交情,这份舍命相救的恩义,里头能说没有一点因为小丫的情分在? 我家小丫您也是看着长大的,在咱们老谢家这一脉里也算得上可人疼的姑娘吧?我就想着,谢锋今年十八,他俩不管外形还是年纪都般配。就想求里正叔您做个媒牵个线,帮我们去谢广福家说道说道这事?” 窝棚里的谢里正似乎有些犹豫,声音带着为难:“彪子啊,这事……不是叔不愿意帮你说。实在是……我一个大老爷们,去做这媒婆才干的活,有点张不开嘴啊。按理说,这事还是找个正经媒婆更稳妥。再说,锋小子救你,那是他仁义,心善,不能就硬往男女之情上扯吧?” 接着是李秀琴的声音,带着点急切:“里正叔,村里的媒婆就成七姑一个,您不是不知道,她跟我婆婆早年就不对付,两人见面就掐,虽然我婆婆走了,但是她对我们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让我去求她?我这脸往哪儿搁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了,这救命之恩是一回事,可您想想,以前呐,谢锋那孩子对我们家小丫也不是没表示过好感不是? 虽说是老黄历了,可能您忙,没太留意。我可是记得清楚,有好几回,锋小子碰见小丫,那眼神都是亮的 ,这说明啥?说明他心里早先就是有我们小丫的!只是后来这旱灾来了,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孩子们的心思可能就藏起来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她开始掰着手指头,试图将逻辑圆得更满:“您看,这次他豁出命去救小丫她爹,这情分不就又续上了吗?说不定就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才格外拼命呢! 里正叔,您再往深里想想,以前还在谢家村的时候,咱们老谢家才是这谢家村正儿八经的本家!他谢广福那一脉,终究是外来的,和咱们隔着血脉呢,虽然都姓谢,但总归是隔了一层,要是我家小丫能嫁给谢锋,这不也是亲上加亲,对咱们全村都是件大好事吧?” 她又压低了点声音,却更显意味深长:“您再想想,谢广福那人多大本事?谢锋多能干?这要是以后娶了个外面不知根底的姑娘,或者……或者哪天他们家发财了,举家搬到城里去了,那岂不是咱们桃源村天大的损失?这要是成了咱谢家本家的女婿,那就不一样了,这根不就扎得更深了?” 窝棚外,谢吉利听到爷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唉……罢了罢了。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想当年谢老汉他爷爷带着一家人子刚搬来咱们村的时候,家底还算殷实,对村里人也和气……行吧,我……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帮你们问一问。不过咱可说好了,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就这一回啊,下不为例!” 谢吉利听完,心里直嘀咕:小丫姐是长得好看,可总觉得她和谢锋大哥哥不怎么般配…… 去年他还看见谢锋大哥哥对着小丫姐笑,小丫姐当时可是头一扭,看都没看大哥哥一眼。他还以为小丫姐讨厌大哥哥呢,怎么现在又喜欢上了? 谢文复述完,撇撇嘴补充道:“我刚才去拿照身帖,谢吉利偷偷拉我到一边说的。娘,姐,你们说,这小丫姐是不是有点……阴魂不散的感觉?怎么还搬出咱太爷爷他们是外来户这套说法了?” 谢秋芝听得直皱眉:“这古代女子单恋起来也挺猛啊,都不先试着谈个恋爱培养一下感情,直接就走说媒流程了?一上来就王炸?” 李月兰冷哼一声,手里的竹竿敲得梆梆响:“哼!以前你哥还没‘开窍’的时候,确实对那谢明月是有点朦朦胧胧的好感。可那丫头呢?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正眼都不瞧你哥一下,路上遇见打招呼都爱搭不理的。也就是上次逃荒,你哥进林子把她爹谢彪给救出来之后,她这态度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就‘上心’了!你哥可是亲口跟我说的,近几年都不想相看,忙正事还忙不过来呢!看他的态度肯定是没看上那丫头!” 她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一双儿女,语气斩钉截铁: “你们放心,不管里正到时候怎么来说,最终都得你哥自己点头才行!你娘我才不搞那套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 她目光扫过谢文和谢秋芝,“你们两个也给我听好了,以后你们俩的婚事,我也是这个态度!有自己喜欢的、看对眼的人了,就大大方方跟爹娘说明白,咱们一起参详。你娘我一天天忙得很,没那么多工夫去猜你们那些小心思,更不会胡乱给你们定下谁。” 她特别强调道:“谈恋爱,自己做自己的主!但是!” 她语气加重:“一旦认定了,就别给我瞎折腾,轻易说什么分手!在这里可不比我们那儿,不兴什么‘恋爱自由’、‘合则来不合则去’那一套!名声要紧得很!所以都给我长点心眼,出门在外,女孩家别轻易搞什么‘以身相许’、‘英雄救美’就非君不嫁了,男孩子家也别学那戏文里的,见个漂亮的就走不动道,胡乱许下承诺!不然呐,就得像你哥现在这样,不知道啥时候就惹上一身桃花债,甩都甩不掉!” 谢文和谢秋芝对视一眼,默契地吐了吐舌头,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干活,老娘这念叨的功力,穿越了时空还是这么厉害! 李月兰见两人装鹌鹑,却还不肯罢休,一边继续打围栏,一边还在耳提面命: “尤其是芝丫头你,女孩家更要谨慎……还有小文,你也是,别以为你是男孩就没事……” 兄妹俩手下动作飞快,心里却是一片哭笑不得。 忍不住嘀咕:“来了,来了,现代版爱唠叨的李月兰又开始唠叨了。” 第144章 李月兰的愤怒 傍晚,谢广福和谢锋才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回到桃源村的宅基地。 远远看到自家窝棚透出的微弱火光,以及旁边菜地里仍在忙碌的三个身影,心里才踏实下来。 李月兰带着谢秋芝和谢文,正在给那块还没开垦的菜地打围栏,竹竿已经立起大半了,明天就能去割芦苇回来准备着。 谢广福和谢锋本想去搭把手,奈何肚子里唱了一下午的空城计,实在是有心无力。 谢广福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月兰……芝丫头,小文……先别忙了,回来弄点吃的吧,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三人闻声回头,李月兰这才惊觉天色不早了,自己忙活得忘了时间。 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屑走过来,一边疑惑地问:“咦?你们怎么饿成这样?桃溪村他们没管午饭吗?不是说好了包一顿饭的?” 谢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揉着肚子,苦笑了一下: “管是管了……野菜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米粒数得清,全是野菜梆子,刮嗓子。”他实在不好意思说,那粥碗几乎没见油花。 谢广福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表情痛苦地补充:“唉,别提了!他们村比咱们当初还艰难!就这,估计还是特意给我们多放了点米呢。吃完还给我们拿了几个野果子,说是饭后零嘴儿……我的老天,酸得我牙都快倒了,胃里直泛酸水!根本没敢多吃。早知道早上出门就该揣俩饼子!” 他哀叹着,“月兰,明早说什么也得给我和锋哥儿准备点干粮带着,不然顶不住啊!别说了,快,先弄点吃的,什么都行,能填肚子就成!” 看着父子俩一副饿狼投胎的可怜相,李月兰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时,谢秋芝从自己的小窝棚里钻了出来,手里端着两个不小的保温盒,盖子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酱肉香气瞬间飘出,勾得谢广福和谢锋的眼睛都直了。 “爹,哥,先垫垫!” 谢秋芝赶紧把盒子递过去:“刚才听你们一喊饿,我就去……去拿了点现成的,你们进窝棚里面吃,我们在外面看着。” 那是李月兰之前在网上买的某品牌肉酱拌面半成品,面条煮两分钟就熟了,肉酱包是现成的,在空间小厨房里花几分钟煮开面条拌上酱就能吃,方便快捷还管饱。 谢广福和谢锋几乎是抢过保温盒和谢秋芝递过来的筷子,默契地端着盒子就躲到窝棚里面视觉死角的地方吃了起来。 下一刻,就传来两人狼吞虎咽的声音:“呼噜噜”的吸面声又快又急。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就端着光溜溜的盒子出来了,嘴角还沾着点酱汁,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眼神里的绿光总算消下去了。 “活过来了……”谢广福长舒一口气。 谢锋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是饿极了。” 李月兰这才洗了手,开始在外面的土灶上忙活晚饭。 虽然因为有空间,家里条件好了,但整个村子还处在艰难时期,他们也不敢太出格,明面上的主食依旧是和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的野菜粥。 不过,李月兰自有她的做法,做的野菜粥自然不是别家能比的。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着鲜掉眉毛的鸡丝干贝野菜粥,谢广福和谢锋又忍不住又喝了一碗,这才感觉浑身都暖和舒坦起来,疲惫也消减了大半。 谢秋芝满足地喝下最后一口粥,打了个饱嗝,由衷地再次对李月兰竖起大拇指:“娘,你这粥真是绝了,百吃不腻!” 洗漱完毕后,谢秋芝闪身进入空间,打算把今天看到的悠然饮马溪边图和他们合力做竹栅栏的温馨画面画下来。 习惯性地去翻找那个常用的虎皮斜挎包,里面应该放着她的速写本和炭笔。 然而,她把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心里“咯噔”一下。 速写本不见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因为白天不方便进出空间,所以常用的速写本都会放在这个随身包里,昨天早上还在……怎么会…… 她猛地回想起昨天下午在松墨斋门口,那队疾驰而过的马群吓得她摔倒在地,当时场面混乱,虎皮包也开了口子……难道,难道速写本就是在那个时候,从被撞开的包里滑出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谢秋芝的脸色瞬间白了。 那本子里,可不仅仅有风景速写,还有许多关于逃荒路上的随手涂鸦! 外面谢家的土灶边上,李月兰还在为下午听到的消息气不顺,一边往土灶添柴,一边忍不住又跟谢广福和谢锋念叨。 “谢彪和李秀琴那两口子,跑去求里正,非要把他家小丫说给咱们锋哥儿!说什么锋哥儿舍命救谢彪,里头肯定有小丫的情分!还说以前锋哥儿就对小丫上心?我听着都替他们脸红!” 谢锋原本正拿着根细柴棍拨弄火堆,闻言动作一顿,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烦躁: “这救人还救出错了?当时那种情况,换谁在场能见死不救?怎么就能扯到男女之情上去?娘,这事没商量,我不同意。里正爷要是真来开口,您直接帮我回绝了。” 谢广福叹了口气,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 “都说书里写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我以前在……在电视上见过,没想到还真能摊到咱自己身上。况且咱锋哥儿救的是她爹,又不是她本人,何必这么执着?” “执着?”李月兰像是被点着的炮仗,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下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广福: “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是光听热闹没听出门道啊?人家那是为了感恩或是真心喜欢咱锋哥儿这人吗?根本不是!那是看咱家现在起来了,眼看日子有奔头了,想抱大腿呗!再瞧瞧咱锋哥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一表人才,能干又能扛事,她家小丫动了心思也能理解。” 她话锋一转:“可他们那心思不正啊!话里话外透着的全是算计!你听听那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咱们老谢家才是桃源村正儿八经的谢家本家,他谢广福那一脉终究是外来的,和咱们隔着血脉’?这分明是拿血脉亲疏来逼里正帮她说媒!还什么‘过命的交情,舍命相救的恩义’,我呸!哪有人这样背刺救命恩人,幸亏咱们锋哥儿救的是她爹,要是哪一天是她落水了,锋哥儿又救了她,那不把她娶回家都不行!” 李月兰越说越气:“最可气的是那句!说什么‘要是以后娶了个外面不知根底的姑娘,或者哪天他们家发财了,举家搬到城里去了,那岂不是咱们桃源村天大的损失’?谢广福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合着咱们这段时间出人出力出脑子,忙前忙后为村里规划,累死累活,在她李秀琴眼里,咱们做的这一切,她都看不见?心里就琢磨着怎么把咱家锋哥儿拴在她家女儿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谢锋见母亲气得脸都红了,赶紧起身给她倒了碗水,低声安慰:“娘,您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咱们管不了别人的嘴和心思。以后咱们就离他们家远点,少打交道,不搭理就行了。” 李月兰接过碗,猛灌了一口水,胸口还是起伏不定:“我能不气吗?一开始谢彪被救出来的时候,他们千恩万谢,送粮食送铜钱,那感谢我看着还有几分真心。后来几次送来的蘑菇木耳,我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味儿不对了!敢情从那时候就开始憋着这主意呢!那点山货就成了敲门的砖了!哼!” 她重重地把碗放下:“我得跟秋芝说,以后谢明月再送什么东西,一概不许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正说着,就见谢秋芝穿着单薄的细棉布中式睡衣,急匆匆地从窝棚里跑过来,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声音都带了点颤音:“爹,娘,大哥,不好了!我的速写本不见了!” 第 145章 素描本丢失风波 一家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李月兰看她着急,忙问:“什么本子不见了?慢慢说。” 谢秋芝急得跺脚:“就是我随身带着画画的速写本!放在我那个虎皮包里的!刚才我想画画,怎么找都找不到!我明明一直放在包里的……” 她越说心越慌:“我、我想到昨天下午,在松墨斋门口,我不是被那群疾驰而过的马惊得摔了一跤吗?当时场面乱糟糟的……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那时候,本子从没扣严实的包里掉出来了吧?!” 刚才还在为说媒之事气愤的李月兰,声音也紧绷起来:“你确定是掉在松墨斋门口了?会不会落在别处?窝棚里、家里都仔细找过了?” “我都翻遍了!没有!”谢秋芝都快哭出来了: “我一直很小心,都是晚上才进空间,本子就放随身包里方便拿……怎么就昨天那么一摔……我真的太粗心了!” 谢广福比较冷静:“别慌,都别慌。现在急也没用。不 就一个本子嘛,大不了咱再重新画。” 刚才谢彪家那点糟心事,顿时被忘得一干二净,这本子可是谢秋芝最喜欢的本子,虽然说本子不值钱,但是里面的每一张画都是她的心血,对于一个酷爱绘画的人来说,把素描本丢了,不是“少了一本纸”,而是像把一段记忆连根拔掉。 照片可以备份、音乐可以重录,唯独手绘的心血带着不可逆的偶然性:那天铅笔的钝度、纸的纤维、手腕的温度,心中迸发的情感都不可能复现。 和家人的担心不一样,一直沉默思索的谢锋此时开口了,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瞬间将大家从单纯丢失素描本的惋惜拉回了现实: “事情恐怕不是简单的丢失素描本那么简单。” 他看向妹妹,目光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冷静的分析: “如果本子是被普通农户或者镇上的闲人捡到,或许看看稀奇也就过去了,甚至可能当引火纸烧了。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别忘了广陵府出事那天,漫天飞舞的A4纸。虽然材质不同,但秋芝用的素描本纸张,在这个时代同样算得上稀奇。万一……我是说万一,这本子落入了正在追查广陵府事件、或者对异常事物格外敏感的人手里,他们很可能会注意到这种不属于这里的纸张。两相对比,难保不会产生联想。” 他接着分析,每一句都敲在谢秋芝的心坎上:“而且,你画的是咱们一路上逃荒的生活轨迹。里面很可能有我们路过的特定地貌、驻扎过的营地特征、甚至……我们桃源村的一些细节,比如这竹林,这溪流,我们搭建的窝棚样式……如果捡到的人有心,顺着这些线索摸排,并非完全没有找到我们的可能。” 谢锋的话像冰冷的泉水,浇灭了谢秋芝心中最后的侥幸,她低下头,强烈的自责和恐惧满上心头,原本只是因为素描本丢失而失落难受,现在却是恐惧,声音哽咽带着颤抖: “哥……我、我是不是惹大祸了?我会不会把咱们家都连累了……” 想到可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将全家置于险境,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地滚落下来。 要是,要是空间能进他们五个人就好了,在这个古代世界,他们就不用害怕那些看不见的权势和力量。 短暂的死寂后,谢文最先反应过来,他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安慰道:“姐,你先别自己吓自己。哭也没用,咱们冷静想想。你那本子上……写名字了吗?或者有什么特别能认出是你的标记吗?” 谢秋芝努力回忆,带着哭腔说:“没有写全名……我习惯在画完的右下角签个‘芝芝’两个字……” “芝芝?”谢文一拍大腿,“那还好啊!‘芝芝’这名字,听起来就像个小名、昵称,天下叫‘芝芝’的姑娘多了去了!单凭这两个字,在这年头想找人,那不是大海捞针吗?根本没法查!” 听到他这么说,谢秋芝的焦虑稍稍缓解了一丝,但立刻又被更大的担忧覆盖: “可是……可是哥说的也没错,我画了很多咱们逃荒路上看到的东西,还有到桃源村之后的事……画的视角都是我的所见所闻。要是被人仔细看,说不定能猜出是我……” 谢文继续发挥他的乐观精神:“姐,你这想得也太多了!逃荒的队伍有多少支?上百支都不止吧!人数好几万呢!大家的板车、营地、窝棚都差不多,谁知道是哪个‘芝芝’画的?没那么巧就被对号入座的!” “我以后,以后不画了。”谢秋芝哽咽。 看到女儿这副委屈害怕、自责不已的模样,谢广福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方才的凝重被浓浓的父爱取代。他大手一挥,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又豁达: “惹什么祸!瞎想!不就是一本画画的册子吗?画了就画了,丢了就丢了,有啥大不了的!谢锋,你别吓到你妹妹了。” 谢广福走过去,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谢秋芝瘦弱的肩膀: “谁问起来,咱们就一口咬定不知道、没见过、没画过!谁能把咱们咋地?这段时间,你要还想画画,就在空间里画,画完了就收好。咱们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了。天塌不下来!” 李月兰也立刻附和丈夫,她性格刚强,最看不得孩子受委屈,尤其是自己的女儿: “就是!别怕!你喜欢画就继续画!娘支持你!难道就因为丢了一本册子,以后就吓得连笔都不敢拿了?那不成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你从小就爱画画,这都画了十来年了,画画早就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之一。要是哪天你自己说不喜欢了,腻了,那咱就不画了。但要是因为怕这怕那就不画了,娘第一个不答应!没啥大不了的!” 第146章 竹林溪水二层阁楼 谢锋也再次开口,声音坚定:“嗯,别怕。真有啥事,有哥在呢,哥顶着。”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空,但那份毫不犹豫的担当还是让谢秋芝心里一暖。 谢文在一旁吐槽:“哥,你这话安慰的,跟没安慰有啥区别……要我说啊,姐,咱们也没画啥杀人放火、造反逆谋的东西吧?不就是点风景人物生活琐事嘛?万一……万一你这本子因祸得福,被哪个真正懂得欣赏画作的贵人、伯乐捡到了,惊为天人,然后凭着‘芝芝’俩字满世界找你这位大画家呢?咱们得往好的方面想想嘛!” 他努力把气氛往轻松的方向引。 谢广福立刻点头表示赞同,甚至开始描绘美好的未来: “小文这话我爱听!丫头啊,爹早就想好了,等咱们的房子盖起来,后院靠近竹林的位置,爹给你专门起个两层的竹楼!上面那层,光线最好最安静的那间,就给你做画室!大大的窗户,对着竹林溪水,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下面那层给爹做茶室。你要是因为这件事不画了,爹看着空荡荡的画室,连喝茶都不香了!” 谢广福这带着明显哄骗却又充满真诚的规划,终于逗得谢秋芝破涕为笑,心里的重压似乎被家人温暖的话语撬开了一丝缝隙。她点点头,抹了把眼泪: “嗯……爹,娘,哥,小文,我……我没事了。可能就是一时被吓到了,我以后会更小心的。” 谢文见她笑了,立刻开始搞怪,假装不乐意地嚷嚷:“爹!说好的帮我规划一个大书房呢?你怎么就记得画室、茶室啊!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聪明可爱、未来要考状元的小儿子了?我的大书房呢?很大!很文雅!摆满书的那种!” 谢广福故意逗他,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数: “哦哦哦,对!还有马棚!咱家那两匹马也得有个像样的窝棚,不能老拴树上。还有你哥的健身房,他得练力气。还有你娘心心念念的大厨房,必须整得又宽敞又亮堂,灶台得多砌几个!谁让咱家宅基地大呢!都得安排上!” 谢文立刻哀嚎起来,扑过去摇晃谢广福的胳膊: “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的是大——书——房——!很大!很文雅!很……很那个什么……牛逼格拉斯的那种!”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小学鸡现代词。 “哈哈哈哈!”一阵哄闹的笑声终于冲散了之前的焦虑和紧张,在简陋的灶台边随着跳动的火光荡漾开来。 谢秋芝看着搞怪的弟弟、无奈的爹爹、微笑的哥哥和嗔怪却满眼笑意的娘,心里那种莫名的恐慌奇异般地褪去了许多。 家人的包容、支持和毫无条件的爱,仿佛筑起了一道温暖的壁垒,暂时抵挡了外界可能存在的风雨。 第二日清晨,谢锋率先起床拉伸身体,空气中带着湿润的草木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拉伸完,他先去竹林边的小溪旁查看了那两匹马的情况,见它们悠闲地啃食着青草,精神头十足,这才放心地返回自家的窝棚。 刚走近,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面食焦香,只见李月兰正将最后一个金黄色的火烧馍从简易土灶上取下来,小心地放进一个铺着干净麻布的竹篮里,旁边已经堆了十好几个同样圆润饱满的馍。 “娘” 谢锋走过去,低声问:“昨晚……我妹睡得怎么样?”他脸上带着关切。 李月兰叹了口气,眉眼间有些疲惫: “能怎么样?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翻来覆去的,心里肯定还想着那本子的事。我看她实在睡不着,就让她进空间里休息了,那里舒服些。这会儿还没出来呢。” 她指了指竹篮,“干粮都给你们包好了,每人五个火烧馍,我做得小,耐放顶饿。你们爷俩中午要是饿了就吃,要是谢长河他们看得眼馋,也能分一两个给他们尝尝,别太小气。” 她又指了指灶台上咕嘟冒泡的陶罐:“粥也熬好了,你们爷俩赶紧喝一碗暖暖肚子就出发吧。省得一会儿谢长河他们过来了,还得等你们。” 正说着,窝棚外就传来了谢里正那熟悉的嗓音,正和刚走出来的谢广福打着招呼: “广福啊,还没出发去桃溪村量地呢?正好,叔有件事,想……想跟你说道说道。” 李月兰和谢锋对视一眼,心里都猜到了七八分。 谢广福的声音传来:“里正叔,您说,啥事?” 窝棚外短暂沉默了一下,似乎谢里正在斟酌措辞,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忐忑和不易察觉的尴尬: “这个……是这么个事。昨日,谢彪和他媳妇李秀琴,到我那儿去了……他们呢,是……是为了他们家小丫,明月那丫头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们说呢……觉得锋哥儿这孩子特别好,有担当,能干,上次在林子里要不是锋哥儿,谢彪那条命就悬了。他们呢,就……就想着,锋哥儿今年十八,小丫也十六了,年纪相当,外形也般配……就……就想托我过来问问,探探你们家的口风,看看有没有这个……结亲的可能?” 谢里正说完,似乎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补充道: “广福啊,叔这也是头一回干这说媒拉纤的活儿,实在是……唉,抹不开面子,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才合适……” 李月兰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温和却透着清晰的界限感:“里正叔,您辛苦了,还为孩子们的事特意跑一趟。” 她先客气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但意思却非常明确: “不过呢,这事啊,说到底还得看年轻人自己的意思不是?不瞒您说,我早前也私下问过我家锋哥儿,这孩子心思实诚,跟我说现在日子刚安定下来,百废待兴,正是埋头干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年纪还轻,暂时没考虑成家这回事,就想着一门心思帮着村里把日子过好。” 她看着谢里正,眼神真诚,话语委婉却不容置疑:“里正叔,您回头见了小丫她娘,就这么帮我们回个话吧。就说小丫是个好姑娘,我们都知道的。只是呢,我们家锋哥儿现在确实没这个心思,怕是……不合适。也让他们要是遇到有其他中意的好人家,就别耽误了,姑娘家的青春年华可是耽误不起。” 第147章 谢里正问亲被拒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明确表达了拒绝的态度,又没有直接得罪谢彪两口子,甚至还夸了谢明月一句“好姑娘”。但最关键的是最后那句“遇到其他中意的好人家就别耽误了”,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对方:我们家谢锋没戏,你们千万别等,也别抱任何期待,赶紧另寻高明吧,别到时候姑娘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反而赖上我们家。 谢里正人老成精,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意味。 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了些:“唉……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叔懂了。” 他本来也觉得这事有点强人所难,如今得了明确答复,虽然任务没完成,但心里反而轻松了些。 这时,谢广福也开口了,语气沉稳,带着一家之主的肯定: “里正叔,这事,就按锋哥儿他娘的意思回话。我们家这几个孩子,开窍晚,心思不在这些事上。这几年,我们当爹娘的,都不打算给他们张罗亲事,就想着一家人先把根基扎稳了。以后要是再有人打听,还得麻烦您帮我们直接回绝了。” 谢锋也走上前一步,对着谢里正郑重地点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里正爷,我爹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再无转圜余地。谢里正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好,好,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这话我一定给你们带到,说明白。好了,不耽误你们吃早饭了,等会儿谢长河该过来了,你们还要去桃溪村忙正事。我也得回去找几位族老商量一下村里别的事,就先走了。” 说完,谢里正背着手,转身慢慢离开了。 谢广福一家看着谢里正走远,这才收回目光。 李月兰赶紧招呼:“快,粥都好了,赶紧喝了出发。” 谢锋和谢广福端起温热的粥碗,几口喝下肚,又各自拿了一袋火烧馍揣进腰包。 这时,远处也传来了谢长河嘹亮的招呼声: “广福叔!锋哥儿!准备好了没?咱们该走啦!” 日头升高,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桃溪村这片急待梳理的土地上,经过昨日谢广福和谢锋手把手的教导,以及谢长河这个“助教”的从旁协助,桃溪村那几个脑子活络的汉子已经基本掌握了简易测量法。 此刻,田野间虽依旧忙碌,却显得有序了许多。 麻绳绷直,竹竿标记,记录核对……几个关键人物各司其职。 偶尔遇到形状极不规则的地块,才会有人高声喊一句“锋哥儿,长河哥,你们来看看这块地咋量更准?” 谢锋和谢长河便会快步过去,指点一二。 其他桃溪村的汉子们则指哪打哪,虽然工具简陋,动作稍显笨拙,但态度认真,学得也快,透着一股想要改变现状的韧劲,倒也算机灵肯干。 谢广福则乐得清闲,站在田埂边一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的荫凉下,说是监工,更多的是在观察整体地形,心里默默规划着未来水渠的走向和更合理的田亩划分方案,毕竟以后桃溪村好了,他们桃源村才能不被拖后腿,而且再怎么说,两个村子都是从一个地方逃荒来的,或多或少也是有些情谊在的,能给点建议给赵老七,让桃溪村少走点弯路,也是件好事。 赵老七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过来。 想起昨天那顿实在是拿不出手的午饭,他脸上就臊得慌。 今天天没亮,他就紧急安排了补救措施,让村里手脚利索的婶子婆娘们再去附近山上仔细寻摸,找些口感更好、不那么酸涩骇人的野果。 又派了几个自诩有点捕鱼经验的汉子,去青川河分流出来的几个小水洼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捞点小鱼小虾添个荤腥。 还特意嘱咐儿媳妇,务必把井水烧开、放凉,用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大陶罐装着,送到地头边,让干活的人能随时喝上口干净水,别中了暑气。 “广福贤侄,歇着呢?”赵老七递过来一个洗干净的、看起来还算水灵的野梨,“尝尝这个,今早刚摘的,比昨天的强点。” 谢广福接过来,道了声谢,咬了一口,虽然依旧算不上多甜美,但至少汁水多了,涩味淡了,可见赵老七是用了心的。“赵叔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赵老七连忙摆手,脸上带着羞愧,“昨天实在是……唉,村里这光景,让你们见笑了。” “都是这么过来的,赵叔不用放在心上。”谢广福宽慰道。 两人并肩站在树荫下,看着田间忙碌的景象,赵老七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说起来,前天听说你们去城里取那‘照身帖’,倒是提醒了我。我昨儿也派了我家那个机灵的侄子,带上两个稳当的汉子,赶紧去府衙领取了。这可是顶顶要紧的东西,落人口实就不好了。” 他顿了顿,望着远处忙碌的赵大俊,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和向往: “云槐县……那才是咱们正儿八经的主县啊,下回有机会,高低得带我儿子、孙子去云槐县城里转一转,开开眼界。” 谢广福笑了笑,啃着梨子回应道: “以后有的是机会,这回是因为咱们的户籍和安置文书都直接从京城移民司下发,照身帖也得去京城统一办理。往后啊,咱们两个村子,但凡有什么需要上报的村务、或者办理红白契书,都得去云槐县的县衙了。” 赵老七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好奇地打听: “广福贤侄,你见识广,懂得多。这云槐县……具体情况你可知道些?” 谢广福要说一点不知道,那是假的,当初选择移民安置点之前,他们可是咬着牙花了不少铜板,通过各种渠道仔细打听过几个备选安置点的大致情况,优劣势都分析过。云槐县作为他们所属的主县,自然是在了解范围内的。 他略一沉吟,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云槐县,距京城约莫十五里,距离咱们桃源村差不多是三十里地。所以从咱们村去京城和去云槐县,路程远近是差不多的。” “这云槐县啊,最出名的就是一条贯穿县城的云槐河,以及河两岸上万株的老槐树。” 谢广福的描述带着几分诗意,“听说到了立夏时分,槐花盛开,那真是‘满城飞雪’,香气能飘出好几里地去,景致相当好看。” “更难得的是,这槐树‘好看又能吃’。” 他继续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因槐树而闻名的云槐县,有官办的‘槐香纸坊’,造的纸张据说专供京城内府御用,品质极佳。另外还出产上好的槐花蜜、槐米茶,都是紧俏货。” 第148章 书香云槐县浓粥送娃娃 说到这儿,他语气里带上一丝特别的意味:“俗话说‘纸匠多秀才’,或许是因为造纸业兴盛,与文化沾边,云槐县的读书风气格外浓厚,读书人也比别处多得多。听说县里童生、举人的比例,是整个京畿道下属郡县中最高的。县里的茶馆,寻常百姓谈诗斗对那是日常消遣,文风之盛,堪称云槐县的招牌美谈了。” “县里书院也多,有好几家出了名的书院,每年乡试放榜后,都比拼谁家的中举率高,竞争激烈得很。还有一家叫‘飞花驿’的地方,每天都有先生或者学生去那里免费讲学,也供人听讲,很是热闹。而且,从云槐县通往京城的那条官道,十里路皆是槐荫夹道,夏日里凉快又雅致,特别受那些进京赶考的士子们喜爱。有时候盘缠不够在京城久住,他们就会选择住在云槐县,既清静,花费也省些。” 赵老七听得目瞪口呆,脸上露出无比神往的表情,喃喃道: “满城槐花飞雪……纸坊……书院……秀才举人……”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与他认知中完全不同的世界,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和一丝落寞: “当年……我也就是个落第的秀才,屡试不第,家中又还有些许银钱,族里长辈才推举我当了这桃溪村的里正,一当就是这么多年……唉,要是……要是我们桃溪村的娃娃们,将来能有福气去云槐县的书院念上书,哪怕只是考个秀才回来,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就能安心退位让贤喽!” 谢广福能听出他话里的真诚和对科举的向往,随口宽慰道: “赵叔您正值壮年,经验丰富,这里正的担子还得您挑着。我们谢里正也常说要像您多学习。朝廷每年不是还给你们发工银嘛?先顶着,让村里的后生们好好成长,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赵老七闻言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工银?是有,每年也就七八两银子,饿不死也富不了。可是啊,‘里正’不是官,却是县衙与咱们这千家万户之间的‘最后一公里’。活计杂着呢!收税、派役、调解纠纷、传达政令……哪样不得操心?要是管辖的户籍里有人家实在困难,欠了税赋,上头催得紧,往往还得我们这些里正先想办法垫补上,不然第一个吃挂落的就是我们。唉,既要让县衙信得过,又得在村里镇得住、说得上话,这夹缝里的差事,着实不容易啊!” 谢广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他才不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里正呢,赵老七这话道出了无数底层里正小吏的心酸。 “里正”这个看似有点小权力的位置,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和说不尽的琐碎烦恼。 阳光透过槐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日头升到正顶,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测量工作暂告一段落。 桃溪村的祠堂里,比昨天略显“丰盛”的午饭已经准备好。 依旧是野菜粥,但明显比昨天浓稠了不少,米粒多了些,不再是清汤寡水照见人影。 水洼里抓来了两条鱼,给煮成一锅浓稠的鱼汤。 旁边还放着一小盆洗干净的、看起来相对水灵甜润的野果,不再是昨天下午那种酸倒牙的品种。 赵老七确实是尽了最大努力来改善这顿“工作餐”的档次。 然而,吃饭的氛围却比昨天更加沉闷和尴尬。 昨天大家饿着肚子,一碗能照见影子的稀粥下肚,虽然不管饱,但至少心理上没太大负担。 可今天,这稍微像点样子的饭食,却吃出了截然不同的滋味。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是在桃溪村村民暂时栖身的祠堂里用餐。 祠堂四周,或坐或站,或倚着门框,围满了桃溪村的妇孺和老弱,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盯着谢广福、谢锋、谢长河以及那几个帮忙干活的桃溪村汉子手里的粥碗和旁边的鱼汤野果。 那些眼神,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食物的深切渴望,尤其是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小嘴巴无意识地嚅动着,看得人心头发紧。 赵老七脸上火辣辣的,坐立难安。 他想呵斥村民们离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都是他的村民,如今都挤在这破败的祠堂里勉强度日,他有什么资格赶他们走?可不赶人,这饭……谢广福他们怎么吃得下去? 谢广福端着那碗明显分量足了不少的野菜粥,感觉碗沿烫手得很。 他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离他最近、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身上,那孩子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碗,小小的手指含在嘴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谢广福放下碗,对着那小男孩温和地招了招手。 孩子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看身边的娘亲,又看了看谢广福,慢慢挪了过来。 谢广福端起自己那碗还没动过的粥,塞到小男孩手里,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孩子稀疏枯黄的头发,声音放得格外轻柔:“乖孩子,拿去吃吧。” 几乎是同时,谢锋也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那碗粥,递给了旁边另一个看着稍微大一点、但同样瘦骨嶙峋的女孩。 谢长河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赶紧有样学样,把自己那碗粥分给了眼巴巴望着他的孩子。 然而,他们的善举却让桃溪村的妇人们更加窘迫和不安。 那个小男孩的母亲,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妇人,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拉过自己的孩子,脸上又是感激又是羞愧,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行!你们干活辛苦,快自己吃!孩子们……孩子们不饿,真的不饿!” 她说着,甚至用手轻轻捂住了孩子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碗粥和鱼汤的诱惑。 其他妇人也纷纷开口,声音里带着同样的窘迫: “是啊是啊,你们快吃吧,别管我们!” “你们来帮我们村量地,已经是大恩了,哪能再吃你们的饭食!” “孩子们不懂事,瞎看,你们别介意……” 赵老七也在一旁搓着手,满脸歉疚地劝道: “广福贤侄,锋哥儿,长河,你们……你们快吃吧。别……别管他们……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堵得难受。 谢广福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的孩童和满脸窘迫的妇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赵叔,各位嫂子,都别说了。”他指了指那些孩子,“看看孩子们都瘦成什么样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饱饭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几个大老爷们,饿一顿两顿的不打紧。” 他顿了顿,看向赵老七,语气坚决:“赵叔,听我的,从明天起,你们桃溪村就不用再给我们准备饭食了,左右这量地的活儿,最多也就再忙两三天就能完事。我们……自己带干粮过来。今天这粥和鱼汤就给孩子们吃吧。” “这……这怎么行!” 赵老七急了:“你们来帮我们干活,哪能还让你们自己带吃的!这不成道理!” 谢锋也站起身,声音沉稳:“赵爷,我爹说得对。以后我们自己带干粮,方便。” 谢长河也瓮声瓮气地附和:“就是,俺们带了馍,顶饿!” 谢广福摆摆手,制止了赵老七还想劝说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赵叔,您要是再坚持,那就是赶我们走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最终,那几碗浓稠的野菜粥,还是分给了眼巴巴的孩子们,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小脸上终于有了点满足的光彩。 第149章 谢长河的盾牌饼子 而谢广福、谢锋和谢大河带着桃源村的汉子来到田埂那棵老槐树下纳凉休息。 赵老七看着他们离去,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槐树下浓荫蔽日,清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 直到这时,谢广福才从随身带着的腰包里,拿出早上李月兰准备的那布袋火烧馍。 谢锋也拿出包里另一袋火烧馍。 “都过来垫垫肚子吧。”谢广福招呼着跟自己来的几个桃源村汉子。 今天跟着来桃溪村的人确实不多,昨天谢广福和谢锋已经把测量的核心方法教会了桃溪村那几个学得快的,剩下的更多是重复性的体力活。 其他桃源村的汉子们,自家刚分到的田地还等着收拾打理,心里都记挂着呢。再加上昨天在桃溪村喝的那顿清可见底的野菜粥,实在是不顶饿,干一下午重体力活饿得前胸贴后背,今天自然没多少人愿意再来受这份“罪”了。 依旧坚持跟来的,除了谢长河,就是当初跟着谢锋冒险进林子寻找谢彪的那几个汉子——谢永强、谢大山、谢石墩和谢铁牛。他们都是实心眼、重情义的人,觉得既然开了头,就得有始有终帮把手。 看到谢广福拿出金黄油亮的火烧馍,几人眼睛都亮了,忙活一上午,早就饥肠辘辘,刚才在祠堂,他们是想喝那碗粥和那碗鱼汤的,但是谢广福不喝,他们肯定也不能喝。 谢永强接过一个,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顿时眼睛眯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夸赞: “唔!香!广福叔,婶子这手艺真是没得说!这馍做得,外皮有点焦脆,里头却松软得很,嚼起来又劲道,还有咸香味!比俺娘做的死面饼子好吃多了!” 谢长河也连连点头,狼吞虎咽:“是啊是啊,婶子咋做的?俺娘做的馍要么硬得硌牙,要么软塌塌没嚼头。这个真好吃!” 谢大山比较实在,一边吃一边憨厚地笑:“好吃,顶饿。” 谢石墩和谢铁牛没说话,但吃馍的速度一点不慢,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最高的赞美。 谢广福看着他们吃得香,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心里为李月兰的手艺感到自豪,他也拿起一个馍吃着。 这时,谢长河像是想起什么,从自己带来的旧布袋里掏出几个黑乎乎、看起来就十分坚硬的饼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来: “广福叔,锋子,哥几个,你们……也尝尝俺家做的?就是……可能没婶子做的好吃。” 谢广福笑着接过来一个,入手沉甸甸的,他好奇地咬了一口。 “嚯!”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赶紧用手捂住腮帮子,那饼子只在上面留下几个浅浅的白印,差点崩了他的牙。 “长河,你这饼子……是用石头做的吧?够硬的!” 谢锋也接过一个,试探着用力咬了一下,结果同样无功而返。 他掂量着那硬邦邦的饼子,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一本正经地说。 “长河,我看你这饼子,关键时刻不仅能当干粮,还能当盾牌使。敌人一刀砍过来,估计也只能受点皮外伤。” “哈哈哈哈!”树下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连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谢石墩都咧开了嘴。 谢长河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嘿嘿直笑,赶紧把剩下的“盾牌”收好,继续啃着李月兰做的松软咸香的火烧馍,对比之下,更是觉得美味无比。 说笑间,肚子也垫了个半饱,谢广福喝了口水,看着休息好,准备进行测量的桃溪村汉子往这边走过来,对自己村的这几个人说道:“这边测量的事儿,差不多也捋顺了。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啊?叔,你干啥去?”谢长河嘴里塞着馍,含糊地问,其他几人也看向谢广福。 谢广福笑了笑,解释道:“咱们后山那几口窑洞,姚大姚二和谢铁匠他们盯着烘烤了这两天,估计也差不多了。我得去瞧瞧具体情况,准备下一步是点火试烧木炭,还是开始准备炼铁。那边也是紧要事,耽误不得。” 他指了指眼前的田地:“你们这边,最多再忙活两天,肯定能全部测量完。最后一天收尾验收的时候,我会再过来看看最终结果。这几天,有啥拿不准的事,或者桃溪村的人有啥疑问,你们就听谢锋的,他拿主意就行。” 谢锋闻言,沉稳地点点头:“爹,你放心去忙窑洞的事。这边我会盯着的。” 谢长河也拍着胸脯保证:“广福叔,有俺和锋哥儿在,没问题!” 谢永强几人也纷纷点头,他们信任谢锋的能力,也愿意听从安排。 休息时间结束,哨声响起,下午的测量工作又要开始。 午后,谢里正结束了与族老们商议定下的村里出工汉子工钱标准一事,心里却还装着另一件让他颇为不自在的差事。 他踱着步子,脸上带着些微不快,来到了谢彪家的窝棚前。 这说媒拉纤的活儿,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干,结果还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免对谢彪两口子生出几分埋怨,觉得他们净给自己出难题。 “彪子,秀琴,在不在?”谢里正站在窝棚外,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李秀琴正在棚里缝补几件打满补丁的衣物,闻声赶紧迎出来:“在呢在呢!里正叔,您怎么来了?” 她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有些打鼓,看里正这脸色,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谢彪也拖着那条还没好利索的伤腿,慢慢挪到窝棚门口,脸上带着期盼: “里正叔,是……是那事有信儿了?” 谢里正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抱怨:“信儿是有了,我早上在广福家那边问过了,把你们的意思跟他们也说了。”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硬着头皮把谢广福一家的回复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广福媳妇说了,她问过锋哥儿的意思,锋哥儿说现在日子艰难,一心想着干活,暂时根本没考虑成家这回事。她说小丫是个好姑娘,但锋哥儿不合适,让你们要是遇到其他中意的好人家,就别耽误了。广福也是这个意思,说他们家孩子都晚熟,这几年都不张罗亲事。锋哥儿自己也点头,说他爹娘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什么?” 李秀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 第150章 谢明月被气哭了 “他们……他们不同意?为啥啊?我们家小丫哪点配不上他谢锋了?”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激动起来。 旁边的谢彪也急了,瘸着腿往前凑了凑,脸色因为急切和些许羞辱感而涨红: “就是啊!里正叔,他们为啥不同意?难不成是觉得我们小丫配不上他谢锋不成?我谢彪的闺女差哪儿了?” 他自觉家世虽然不富,但也是桃源村正根正苗的老谢家人,怎么就被“外来户”这么干脆地拒绝了?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窝棚里,正坐在竹床上缝补衣服的谢明月,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手里的针猛地扎了一下指尖,沁出一颗血珠,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一股失落和难堪瞬间席卷了全身,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们不同意……谢锋哥不同意…… 为什么? 明明去年……他看自己的眼神还不是这样的。 有时候路上遇见,他还会对自己笑,虽然自己那时候总是匆匆低下头躲开,但她能感觉到谢锋那目光里的不同。 怎么今年就……全变了呢?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然经历了逃荒,皮肤不像以前那么水灵,有些蜡黄,头发也因为缺乏营养和打理有些毛躁,但她自觉眉眼依旧清秀,在村里一众姑娘里也算拔尖的,怎么谢锋哥就……看不上她了?是因为他们家现在起来了吗?开始挑拣了? 外面,李秀琴还在不甘心地追问: “里正叔,您是不是没把咱们的意思说清楚啊?咱们不是那不知感恩的人,锋哥儿救了彪子,这就是天大的缘分!再说以前锋哥儿对小丫……” 谢里正不耐烦地打断她:“话我说得清清楚楚!人家态度明确得很,就是没这意思!你们啊,也别再琢磨了,赶紧给小丫另寻个好人家是正经!我看村东头王老五家的小子就不错,人也老实肯干……”他想赶紧把这麻烦事推出去。 窝棚里的谢明月再也听不下去了,巨大的失落、委屈和不甘交织在一起,她猛地站起身,冲出窝棚,看也没看正在说话的三人,低着头就往外跑。 “小丫!你去哪儿!” 李秀琴在她身后喊了一声,但谢明月像是没听见,径直跑远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问问!她要去谢锋家问问!她要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好! 她一路跑到谢锋家的宅基地附近,远远就看到李月兰和谢秋芝、谢文还在奋力地给菜地扎着竹栅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和情绪,挤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笑容,走了过去。 “月兰婶子,秋芝妹妹,小文,你们还在忙呢?我……我来帮你们吧!” 她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拿起地上散落的竹枝,想要帮忙捆绑。 李月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心里立刻升起了警惕和反感。 早上里正刚来说完,下午这姑娘就自己跑上门,目的太明显了。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隔开一点距离,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不用了,小丫。这点活我们自家人一会儿就干完了,不麻烦你。” 谢明月却像是没听出拒绝,执意要帮忙,手里胡乱地绑着竹枝,眼睛却期期艾艾地看向李月兰,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不解: “月兰婶子……我……我听说……听说你们家……不同意我和谢锋哥的事?” 她咬着嘴唇,眼圈微微发红:“月兰婶子,我是真心喜欢谢锋哥的。从……从他很早以前帮我爹扛过柴火那次,我就……我就觉得他好。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们生气了?你们告诉我,我改,行不行?” 李月兰心里一阵腻烦,这姑娘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她耐着性子,语气依旧平淡却更疏离了几分:“小丫,你很好,你没错。是我们家锋哥儿的问题,他现在压根不想成家,心思都在干活上。你还是寻别处好人家吧,别在我们这儿耽误了。” 谢明月一听这话,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她急切地表白道: “月兰婶子,我可以等的!我真的可以等!等谢锋哥愿意成家了,再上门提亲也是可以的!我不怕等!” 旁边的谢秋芝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谢明月是好说歹说听不懂人话,非要死缠烂打吗?她放下手里的竹枝,站起身,声音清脆却带着冷意: “小丫姐。” 谢明月被她叫得一怔,看向她。 谢秋芝直视着她的眼睛,话说得直接又干脆: “我哥不喜欢你,你们俩没那个缘分,你以后也别再往我家送蘑菇、送笋子了,我要吃,我会自己去摘,不劳你费心。” 谢文也在一旁帮腔,他仗着自己现在是小孩子的身份,说话更直白: “我娘的意思你听不懂吗?强扭的瓜不甜!我哥又不想娶你!” 被谢秋芝和谢文这么直白地抢白,谢明月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求助般地看向李月兰。 李月兰看着这场面,也觉得尴尬,但话必须说死,谢明月才会死心。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丫,你是个好姑娘,长得也不赖,以后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后生。何必非要执着于我家锋哥儿呢?听婶子一句劝,回去吧。也告诉你爹娘,咱们两家,没这个缘分,不成。以后……别再为这个事来了。”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谢明月看着李月兰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看着谢秋芝略带不耐的表情,看着谢文嫌弃的样子,巨大的羞耻感和伤心淹没了他。她再也待不下去,捂住脸,呜咽着转身就跑,一路哭着回了家。 李月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并没有多少同情,反而松了口气。 这朵烂桃花,总算是明确掐断了,她转身对儿女说:“行了,赶紧干活,干完咱们去割芦苇去。以后她再来,你们也都远着点。” 谢秋芝和谢文点点头,重新拿起工具。 第151章 窑洞已经完成烘干 夜幕低垂,土灶的火光印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香和泥土的气息。 李月兰正吃着上次去果园摘的桑葚,像是想起什么,抬头对谢锋说道:“锋哥儿,今儿下午,谢明月那丫头跑咱们家菜地来了。” 谢锋头都没抬,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那个新做的竹笔筒,笔筒是谢秋芝用一截匀称的翠竹做的,打磨得十分光滑,外面还用刻刀精心刻了一株姿态优雅的兰花,线条流畅,十分雅致。 他仿佛没听见李月兰的话,反而将笔筒递过去,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欣赏:“娘,您先别管那些。来看看,秋芝做的这个笔筒,真好看。这兰花刻得,有模有样的。” 李月兰被打断了话头,凑过去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点头: “嗯,是不错。你妹手巧,随我。”她笑着瞥了一眼旁边的谢秋芝,带着点小得意。 这时,谢文笑嘻嘻地从旁边冒出来头,献宝似的举起一个东西: “看!看我做的!” 那是一个用粗竹片削成的“大宝剑”,剑身歪歪扭扭,但看得出用了心思打磨,不至于割手,最搞笑的是剑柄处,还特意戳了个孔,穿了根麻绳,可以背在身上。 谢广福正就着火光看一张简易的地形图,抬眼瞅了一下小儿子那“杰作”,忍不住笑话他: “小文,你这两天是不是太闲了?还有工夫鼓捣这玩意儿?看来明天得给你多派点活儿。” 谢文立刻不满地嚷嚷:“爹!你又偏心!姐做的竹筒,你们都夸。我做的大宝剑,你就说我闲!我这大宝剑是给哥做的!” 他转头看向谢锋,努力摆出一副“我很贴心”的表情,“哥,你看,背着多帅!以后你进山打猎,背着防身!” 谢秋芝闻言,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得了吧,谢-文-弟-弟。是你自己想玩吧?还打着给哥做的幌子。我说,你别忘了你芯子里到底几岁了?这么大个人了还玩这么幼稚的玩具?你该不会……又被原主那傻小子的灵魂给夺舍了吧?” 她故意用他们之间才懂的玩笑调侃他。 谢文被说得脸一红,瞪着眼睛反驳: “你才被夺舍!你全家都被夺舍!”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不对——他现在这“全家”,好像确实就是“夺”了别人舍才凑在一起的……他顿时尴尬地挠挠头,嘿嘿傻笑起来,试图蒙混过关。 谢锋也被弟弟这憨样逗笑了,他接过那柄粗糙的竹制大宝剑,掂量了一下,笑着摇头:“谢了,小文。不过哥可不敢背这个出门,太丢人了。我要背,就背真家伙。” “等谢铁匠那边炉子真的烧起来,能打出像样的铁器了,让他给我试着打一把真正的大宝剑。” 谢秋芝听到这,打开抱着的保温盒,里面是切得厚厚、冰镇得恰到好处的秋月梨,清甜可口。 她用竹签叉起最大最水灵的一片,递到谢锋嘴边:“哥,想要真宝剑?要不……我给你‘网购’一把?那种没开刃的工艺剑,挂家里看着玩也行。” 谢锋就着妹妹的手咬下冰凉甜滋滋的梨子,满足地眯了下眼,但还是坚定地摇头: “不了。那东西华而不实,还占地方。我有那把瑞士军刀就够用了,小巧方便,干活啥的都能使上劲。大宝剑……那不适合咱们庄稼人。等以后真需要再说吧,别浪费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务实起来,“咱们现在账上的存款可是只出不进,得省着点花。” 说完,谢秋芝又依次给谢广福和李月兰投喂了冰梨。谢广福一边吃一边点头: “嗯,甜!还是我女儿贴心。” 李月兰也笑着说:“这梨子好,水多又甜,下火。” 急得旁边的谢文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狗,不停地提醒:“姐!还有我!姐!姐!你看看我!我还没吃呢!给我最小的梨子就行!” 谢秋芝故意慢条斯理地盖上保温盒,看着他那馋样,终于把盒子整个塞到他怀里: “喏,最后一块,最大的留给你了,吃完,进去把盒子洗干净,里外的水都擦干,收好。” 谢文接过盒子,看到里面果然还有一大片梨子,立刻眉开眼笑,但听到后半句,脸又垮了下来,发出一声哀嚎:“啊?又是我洗碗!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啊!” 这一晚的话题,再也没人提起谢明月。 清晨,谢广福便踏着露水来到了后山的窑洞。 姚大、姚二和谢铁匠三人几乎是蓬头垢面,眼窝深陷,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正围着最大的那个蟹壳炉比比划划,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连自家刚分到手的田地都暂时顾不上了,全权交给了家里的婆娘去勉强打理,几乎把全部时间和心血都扑在了这几口老窑上。 一抬眼看到谢广福来了,三人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激动地围了上来。 “广福叔!您可算来了!”姚大嗓门最大,抢先开口,脸上洋溢着成就感和疲惫。 “广福叔!您快来看看!按您说的法子,这几口窑我们日夜不停地烘烤,没敢歇火!” 姚二也急切地汇报,指着那几口冒着细微蒸汽的窑顶。 谢广福看着他们三人布满红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以及身上沾满泥灰的衣衫,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知道这几人是真把这窑洞当命根子了。 他耐心地听着三人汇报这几天的情况:如何小心地控制火势,日夜轮班盯着窑温的变化…… 听完汇报,谢广福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亲自走到每一口窑洞前,仔细地触摸窑壁的温度和湿度,观察窑口的烟色,甚至凑近深吸一口气,感受空气中残留的气味。 片刻后,他直起身,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点了点头:“干得不错!” 他看向姚大姚二,语气肯定:“‘先散湿,再微火,温不过掌,烟不过青。’这口诀你们记在心里了,也做出来了。窑壁烘烤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因为心急而开裂,也没有被烤焦,潮气去得透,底火也稳住了。很好!” 得到肯定,姚大姚二顿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像得了大奖的孩子。 “好了,前期准备差不多了,咱们接下来就得动真格的了。” 第 152章 第一窑准备启动 谢广福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几口窑,“咱们一个一个来,先从结构相对简单的馒头窑开始。” 他看向姚大姚二:“姚大姚二,你俩有烧炭的经验,这第一窑木炭,就交给你们来主理。” 两人立刻挺直了腰板,神情严肃起来:“广福叔,您吩咐!” 谢广福指着旁边两个已经完成改造的馒头窑,详细交代步骤: “第一步,井字码柴。挑那些粗细适中、已经完全干透的松木、杂木,顺着窑膛的方向,一层横一层竖,像搭井字架那样码放整齐,中间要留出足够的空隙,让火和烟能顺畅通过。一定要码实,但不能太瓷实,透气是关键。” 姚大点头:“俺明白!就跟俺们以前垒炭窑差不多,保证码得又透气又满当!” “第二步,点火观察,这个我上次就和你们说过的,我在强调一次,从下面进风口点火,一开始会冒出浓黑的烟,这是正常的水汽和杂质。你们要盯紧烟囱口,等到黑烟逐渐转淡,变成白色的烟,再等到白烟变得很淡,隐隐透出点青色,像那种淡淡的青烟,这就是信号!” 谢广福强调,“看烟色是关键,火候不到或者过了,都出不了好炭。” 姚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俺们一定瞪大眼盯着!白转青,记下了!” “第三步,封孔闷炭,一旦看到那种淡淡的青烟持续冒出,立刻、马上,用准备好的湿泥巴,迅速把进风口和烟囱口全部堵死!一定要封严实,不能漏进一丝空气!然后就让窑里面的炭火自己慢慢闷烧,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两到三天。” 谢广福用手比划着封堵的动作。 “最后一步,冷出黑金,封窑之后,你们都不要心急,等到窑体完全冷却下来,摸着一点都不烫手了,才能打开窑门。到时候,你们看到的,就是一窑乌黑发亮、敲起来有清脆声响的上好木炭了!” 姚大姚二把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在脑子里:“井字码柴→白烟转青→封孔闷炭→冷出黑金!广福哥叔!我们记下了!保证完成任务!” 安排完这边,谢广福转头看向早已急不可耐的谢铁匠,谢铁匠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俺呢俺呢?” 谢广福笑了笑:“铁头,别急,你的活儿更重要,也更费功夫。木炭是燃料也是原材料,咱们的蟹壳炉,可是要出真家伙的!” 他指着那个最大的、像倒扣螃蟹壳的炼炉:“你的准备工作得同步进行。首先,带人把咱们之前收集的那些铁疙瘩、废旧铁器再仔细分拣一遍,去掉杂质太多的。然后,按照我之前教你的配比,把炭粉、黏土还有石英砂混合好,调制出足够的耐火泥。” 谢铁匠连连点头:“嗯嗯!黏土和石英砂都准备好了,就差碳粉了,等姚大姚二他们炼制出木炭,我再把木炭碾碎,筛出粉末就行。分拣俺懂!耐火泥的配比俺也记在小本本上了,保证错不了!” “好。”谢广福继续吩咐,“等耐火泥准备好了,你要仔细地把蟹壳炉的内壁,特别是之前清理出来的鼓风道和炉鼻子周围,再加固涂抹一层,确保没有裂缝,足够耐高温。这一步至关重要,关系到咱们能不能顺利把铁疙瘩化成铁水!” “放心吧广福书叔!”谢铁匠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俺就是不吃不睡,也得把这炉子弄得结结实实!保证一滴铁水都漏不出去!” “嗯。”谢广福最后看了看充满干劲的三人和他们身后的汉子:“记住,木炭一出,铁炉备好,咱们就开炉试炼!两边同时进行,抓紧时间!能不能让咱们桃源村尽快用上自己打的铁器,就看这几天的了!” “是!”所有人异口同声,声音洪亮。 阳光下,原本废弃的窑洞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即将燃起改变桃源村命运的第一炉工业之火。 谢广福站在窑洞前的空地上,目光扫过空地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各种材料,心中既是欣慰又隐隐有些担忧。 这几日,姚大姚二和谢铁匠他们显然没闲着,一边烘烤窑洞一边收集原材料,几乎发动了所有能动员的力量。 只见空地上小山似的松木枝、杂木干,都是汉子们从后山砍伐、拖运下来的,粗细不等,但都按照要求劈成了合适的长度,正晾晒着以减少水分。 另外一堆是当初平整宅基地收集的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和色泽暗红、质地坚硬的铁矿石,估计是当年军器监废弃矿坑里找到的。 再旁边就是质地细腻黏性足的高岭土以及石英砂粒,都按比例初步混合好了,就差碳粉混进去了,而且还用破旧的草席盖着一边。 最边上是编好的草绳、搓好的麻绳、修补窑洞剩下的石块和黄泥等等。 姚二见谢广福打量空地上的材料,颇有些自豪地介绍: “广福叔,您看!这高岭土和石英砂,后山那条沟里多的是!还有这些铁疙瘩,好家伙,咱们这地方以前到底是给朝廷干大事的,除了当初在宅基地挖出来的,好多犄角旮旯的地里随便扒拉扒拉,就能找出这些玩意儿!省了老鼻子劲了!” 姚大也凑过来补充:“是啊,广福叔!这满山的石头木头,以前觉得这里是鬼见愁的地界,现在看这里头全都是宝啊!就是兄弟们这几天跑断腿了,一个个都累趴下了,嘿嘿。” 谢广福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感慨这军器监旧址果然底蕴深厚,但随即眉头又微微蹙起。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眼下晴空万里,但夏季天气说变就变。 “材料是备得不错,” 他开口道,语气带着一丝严肃,“但这么露天放着,万一……我是说万一下场大雨,可就全完了。” 他指向那堆混合好的耐火材料:“这耐火泥要是被雨水一泡,比例就全乱了,黏性也会大大下降,根本没法用。” 又指向那堆辛苦收集来的铁疙瘩:“这些铁疙瘩看着结实,但很多本来就锈蚀得厉害,再经雨水反复浸泡,锈蚀加剧,到时候还能炼出多少好铁,可就难说了。还有这些柴火,淋湿了就没法烧炭,还得重新晾晒,耽误工夫。” 他的话让姚大姚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后怕起来,他们光顾着收集,确实没考虑到天气这茬。 “哎呀!还是广福叔您想得周到!”姚大一拍脑袋,“俺们这就想办法!马上就叫几个人去跟里正叔申请些竹子过来,先搭个简易的棚架顶上!” 姚二也急忙道:“对!棚架搭起来,上面先铺一层厚厚的芦苇顶应急!晚上俺们就去跟里正叔申请支点银子,赶紧派人买些油布回来!这材料可千万不能糟蹋了!” 另一边,谢铁匠已经带着两个汉子开始叮叮当当地分拣、敲打那些收集来的铁疙瘩,去除上面过多的泥土,为即将到来的熔炼做准备了。 谢广福看着他们迅速行动起来,稍稍放心。 他这些天村里村外、桃溪村和窑洞几头跑,确实也有些疲惫了。 索性走到旁边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找了个树根坐下,拿起腰间的水囊喝了几口水。 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他心里暗自嘀咕:‘还好这身体虽然不算壮实,但至少年轻,瘦溜,没原来那身肥膘。不然,光是每天从村头走到村尾,再从村里走到这后山窑洞,估计都得累瘫了……换做现代他那具亚健康的身體,可真扛不住这么造。’ 第 153章 第一窑黑金碳点火 休息了片刻,他看到姚大姚二已经组织人手开始在窑膛里码放木柴,便重新振作精神,走过去亲自指导他们进行烧炭的第一步——码放木柴。 整个下午,谢广福都留在窑区,他看着姚大姚二亲自上手,严格按照他教的“井字法”,将一根根干透的木柴一层横、一层竖,整齐又留有足够空隙地码放进馒头窑内,直到将窑膛塞得满满当当,却又透气顺畅。 最后,亲自检查无误后,他示意可以点火。 干燥的引火物很快燃起,火舌舔舐着井字架底层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浓黑的烟雾 从窑顶的烟囱冒出,带着木材本身的水汽和杂质。 谢广福仔细观察着火势和烟色的变化,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节奏发展。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紧张守在窑口的姚大姚二交代道:“不错,这第一步很成功。火已经稳住了。接下来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盯着这烟的颜色变化——从浓黑到淡白,再到那一丝淡淡的青色!这个火候,只能靠你们的眼力和经验来判断了,谁也帮不了你们。一定要盯紧了!” 姚大姚二重重地点头,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烟囱口,如同最忠诚的哨兵: “俺们明白!广福叔,您放心!俺们就是瞪成兔子眼,也绝不错过时辰!” 见这边已经步入正轨,暂时不需要自己时刻盯着了,谢广福这才拍拍身上的灰尘草屑,准备回家。 他着急回家,不仅仅是因为疲惫,这两天,家里开辟菜地、打栅栏的活儿,他和谢锋因为忙于桃溪村量地和窑洞的事,一点忙都没帮上,全压在了李月兰和儿女身上。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充满了愧疚。 在现代,李月兰虽然是农村出身,但跟了他二十多年,几乎没吃过什么苦。 他事业小成后,她就安心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因为喜欢研究美食,平时就拍拍美食视频、做做直播,日子过得悠闲又充实。 她的手是用来烹饪精致菜肴、摆盘拍摄的,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需要亲自去砍伐粗糙的竹竿,费力地挖坑埋桩,编织沉重的篱笆? 这些粗重活计,谢广福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所以但凡有点时间,他都恨不得全部自己揽过来,哪里舍得让她和孩子们受这份累。现在不忙了,得赶紧回去看看,还有什么能搭把手的。 谢广福拖着略显疲惫却心情不错的步子回到自家宅基地时,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愣了一下。 只见五六个早上还在窑洞帮忙的汉子,正吭哧吭哧地从湿地那边往他家菜地方向搬运着一捆捆捆扎好的芦苇。 那些芦苇杆子粗壮整齐,一看就是刚砍下来的,李月兰正拿着水瓢,给最后一个放下芦苇捆、满头大汗的汉子倒水喝,嘴里还连声道谢。 “这是……怎么回事?” 谢广福快步走过去,疑惑地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芦苇,又看看那几个面熟的后生。 李月兰看到他回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好笑的表情,解释道: “你可算回来了。喏,这些都是谢铁匠他们送来的‘及时雨’!” 原来,下午李月兰带着谢秋芝和谢文,提着谢铁匠刚还回来的删草刀和新找出来的两把镰刀,去了划分给自家的那片湿地,打算砍些芦苇回来给菜地栅栏做最后的遮盖。 一到地头,她们就傻眼了,这才两天功夫,这片巨大的湿地已经模样大变!为了开垦成水田,大部分区域的水都被人工排空了,露出黑褐色的淤泥。 原本茂密如林的芦苇荡,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其他人家清理掉了,那些手脚快、劳动力足的人家,早就把自家田块上的芦苇砍的砍、烧的烧,清出了一片片空地。 放眼望去,只有他们家分到的这块田,因为家里劳动力都去忙别的事了,上面的芦苇还完好无损地生长着,在一片空旷中显得格外“茂密”而突兀。 李月兰看着自家这十几亩地、长得比人还高的密密匝匝的芦苇,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要清理到什么时候?光靠他们娘仨和手里这几把简陋工具,得干到猴年马月去? 她正发愁地叹气,嘀咕着“要是有人能来帮忙就好了”,念头刚闪过,就看见以谢铁匠为首的五六条汉子,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来。 谢铁匠老远就嚷嚷:“月兰婶子!秋芝!文哥儿!你们也来砍芦苇啊?” 跑到近前,谢铁匠指着这片几乎成了“孤岛”的芦苇荡,哭笑不得地说: “我们想着窑洞前面堆的那些材料怕雨淋,得赶紧搭个棚子,刚清理完铁疙瘩就想着来湿地这边砍些芦苇应急。好家伙!这一看,就剩你们家这块地还有货了!别人家手脚可真快!”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急切地问: “月兰婶子,跟你商量个事呗?你这芦苇……反正也要清理,能不能让我们砍了拿去盖棚子?我们人多,手脚快,保证帮你把这些芦苇都砍了,还顺道帮你把砍下来的芦苇捆好,搬到你家菜地那边去!你们不就省事了?” 李月兰一听,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正愁没人手呢,这不,免费的劳力就送上门了?还能顺便把她家最头疼的清理芦苇的活儿给包圆了! 她当即爽快地答应:“那敢情好!正愁我们娘几个弄不完呢!你们尽管砍,随便用!能帮我们清理掉就是帮大忙了!”说着,就把手里那把让谢铁匠啧啧称奇了好几天的删草刀递了过去,“给,用这个,快!” 谢秋芝和谢文也机灵地把手里的镰刀贡献了出来。 汉子们拿到新工具,尤其是那把删草刀,都好奇地掂量、比划着。 谢铁匠一边示范如何使用更省力,一边自豪地跟同伴们科普: “瞧瞧!这就是广福叔去城里弄来的好家伙!锋利又顺手!比咱们那老柴刀好使多了!等咱们的炉子弄好了,非得打出这么趁手的农具不可!让咱们村家家户户都用上!” 其他汉子们一边适应着使用新工具,一边七嘴八舌地起哄: “铁匠哥,说话算话啊!打出来了第一个想着俺!” “对!俺家那破镰刀,都快成锯子了!” “这删草刀真带劲!唰唰几下就是一大片!” 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又融洽,在谢铁匠的带领下,五六个壮劳力,加上得力的工具,对付这片芦苇荡速度飞快。 不过小半下午的功夫,那原本令人望而生畏的芦苇丛就被放倒了一大片,并且被整齐地捆扎好。 然后,他们开始一捆一捆地往谢家菜园子那边搬运,这才有了谢广福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第 154章 围栏完工谢秋芝做卤肉饭 听完李月兰的解释,谢广福也是哭笑不得,心里却暖暖的。 他赶紧对那几个喝完水准备继续去搬运的汉子拱手道谢: “多谢几位帮忙了!辛苦了,辛苦了!剩下的活儿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来就行。你们赶紧忙窑洞那边的事去吧,材料棚子要紧!” 几个汉子憨厚地笑着摆手:“广福叔客气啥!顺手的事!” “就是,还用了你们家这么好使的工具呢!” “广福哥,月兰嫂子,那俺们就先回去了啊!” 送走了热心的汉子们,谢广福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芦苇捆,又看看已经初具雏形、只差覆盖的菜地栅栏,身上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他卷起袖子,对李月兰说:“行了,这里交给我。你去歇会儿,准备晚饭吧。” 说完,他便开始将这些新鲜的芦苇一捆一捆地抱到菜地边,仔细地将芦苇沿着已经固定好的竹栅栏外侧,一层层、密密实实地围上去,用麻绳交错捆扎固定。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忙碌的身影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李月兰站在窝棚口,看着他认真干活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很快就变得结实又整齐的芦苇栅栏,心情愉悦,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山峰之后,菜地栅栏已经完工,甚至还有一个用剩余竹料歪歪扭扭拼凑出来的简易小门。 李月兰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现在还挤在窝棚里,但能提前把未来的菜园子规划出来,心里就觉得有了着落,日子也有了更具体的奔头。 “接下来,就能专心翻地、沤肥了。” 在现代,她那个大阳台就是她的微型花园,各种花草争奇斗艳,花盆、营养土、园艺工具堆了小半个阳台,如今到了这可以真正拥有大片土地的时代,她的种植之魂更是熊熊燃烧。 而谢秋芝早已通过“网购”,买好了适合这个时节播种的秋冬菜种子,都是些生长期短、耐寒、能赶在上冻前吃上的品种。 李月兰计划着:“先播些大白菜、大白萝卜打底,长得快,好储存。中间再套种一波菠菜、生菜、小香菜,这样一茬接一茬,等到霜降的时候,桌上就能正大光明摆上绿色蔬菜了!” 当然,这些菜种还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城里“买”回来才稳妥。 今天大家都累得不轻,李月兰揉着肩膀,实在不想动弹:“今晚懒得做饭了,简单吃点吧,芝芝,芝丫头,今晚你下厨好不好。” 李月兰带着一抹撒娇对着谢秋芝说道,表情有点.....呃.....可爱的做作。 谢秋芝调皮的比了个OK的手势,便拉着谢文来到窝棚里,放下遮挡帘,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里,明亮的灯光,恒温的空调,干净整洁的厨房。 谢秋芝已经系上了围裙,正从冰箱里拿出之前卤好冷冻保存的牛肉,准备加热做个快手卤肉饭。 谢文则熟练地淘米煮饭,又拿出青菜清洗。 两人配合默契,耳边还戴着蓝牙耳机,共同享受着同一首轻快的现代音乐。 谢文一边洗菜,一边忍不住跟着节奏扭动屁股,偶尔还偷瞄一眼冰箱。 趁谢秋芝不注意,他迅速打开冷冻层,挖了一小勺之前冻起来的蛋糕塞进嘴里,冰凉甜腻的口感让他幸福地眯起了眼。 谢秋芝瞥见他的小动作,笑骂一句:“又偷吃!留点给我!”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过去挖了一勺。 谢秋芝嘴里品着冰冻蛋糕,手上切着喷香的卤肉,偶尔抬手看看自己因为干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甚至快要长茧的手,心里却奇异地没有任何抱怨,反而有种充实的快乐。 吃穿不愁,还能和最亲爱的家人一起,亲手一砖一瓦地建造一个全新的、属于他们的古代家园,这种参与感和成就感,是以前那种便捷却有些虚无的现代生活难以给予的。 “这种快乐,谁懂?”她心里美滋滋地想。 外面,谢锋也刚从桃溪村回来,他没急着进窝棚,而是先去了趟竹林边的小溪,仔细查看了两匹马的情况。 晚夏的溪水带着一丝凉意,他索性脱掉上衣,就着清澈的溪水痛快地冲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水和尘土,这才神清气爽地返回。 回到窝棚,他将换下的脏衣服顺手扔进那个专用的脏衣篓里,这已经是一种默契,谢文看到后自然会把这些衣服塞进空间的洗衣机清洗晾晒。 谢秋芝和谢文还在空间里忙碌,晚餐似乎还没好,谢锋便拿出他那把瑞士军刀,又找出一截今天顺手从桃溪村带回来的、弹性极佳的榆木树枝,坐在窝棚的床边,就着油灯的光,开始削制起来。 男孩子,无论古今,大概没有几个能抗拒弹弓的魅力,谢文那个竹制“大宝剑”实在是玩具级的,但他要做的这个,可是正经能打鸟雀、甚至关键时刻能防身的好东西,他打算做好了先给谢文和关系要好的谢吉利玩。 至于他自己? 他早就让谢文“网购”了一款在现代深受追捧的专业弹弓,一款名叫“惊雷”的现代弹片弹弓。 价格有点小贵,但威力巨大,配上专业的加重泥丸或者小钢珠,据说最大射程能达到150米以上,50米内甚至可以击碎薄铁片!无论是威力、精准度还是便携性,都远非这种自制木叉弹弓可比。 关键是,弹弓这东西不像刀剑那么扎眼,小巧玲珑,往腰包里一塞,根本不起眼,却能随时提供中距离的防护和威慑力。 他想着,近身有瑞士军刀,中远距离有“惊雷”弹弓,这安全感就足多了。 他正一边琢磨着,一边用锋利的刀尖小心地修整着弹弓叉的形状,没多久,谢秋芝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欢快的气息: “哥!开饭啦!快来!” 第 155章 第一笔正经的工钱 日子平静无波地又过了两天。 八月底的阳光越发炽烈,万物蓬勃生长。 谢广福的生活节奏暂时固定了下来,上午必定要去后山窑洞转上一圈,查看姚大姚二烧炭的进度和谢铁匠准备炼铁的进展。 下午则雷打不动地回到自家菜园子,挽起袖子,挥舞着锄头,一心一意地开垦菜园子。 田里的活计,他倒是不太着急,心里盘算着等谢铁匠那边顺利打出第一批农具,他家就能“顺理成章”地开始使用那些更高效、更省力的现代改良工具了。 谢锋则依旧每天带着以谢长河为首的几名得力汉子,往返于桃溪村,进行土地测量的收尾工作。 两个村的汉子们在一起劳作,彼此也渐渐熟络起来,已经互相能喊得出名字了。 这天下午,谢广福刚把菜园最后一块板结的土疙瘩敲碎、耙平,累得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把汗。 李月兰正抱着一捆干透的芦苇走过来,均匀地铺在翻好的土地上,这是她琢磨出来的土办法,准备点火烧荒。 一把火下去,既能烧死地里的虫卵和杂草种子,烧出来的草木灰还是极好的钾肥,能肥地。 就在这时,谢里正脸上带着笑眯眯的表情,背着手踱步过来了。他今天看起来心情格外好,红光满面的。 “广福,月兰,忙着呢?”谢里正笑呵呵地打招呼。 “里正叔,您怎么来了?”李月兰放下芦苇,拍了拍手上的灰。 谢广福也停下手中的活计:“里正叔,有事?” “好事,好事!” 谢里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粗布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声响,那是铜钱碰撞的声音! “咱们村头一批出工汉子的工钱,标准定下来了,也发下来了!我特意给你们送过来!” 这话立刻吸引了全家人的注意,连在窝棚里看书的谢文和正在整理野菜的谢秋芝都好奇地跑来看热闹。 谢里正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跟几位族老商量定了,眼下咱们村公账艰难,工钱不能定太高,但也绝不能亏了出力的人。暂定壮劳力出工,一天三十文钱,跟县里码头扛大包的苦力一个价!妇女出力,一天二十文。另外呢,考虑到有些活需要人牵头负责,格外操心,还设了个‘牵头费’,谁带队,每日再多加十文钱!” 他看向谢广福,语气充满了肯定:“广福啊,你和锋哥儿,你们爷俩这段时间为村里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无论是量地分田,还是捣鼓窑洞,都是挑头扛大梁的!按理说,这牵头奖金,一天多加三十文都不多!工钱翻倍也是该当的!” 他话锋一转,带上些歉意:“可是……唉,村里公账实在是捉襟见肘,卖宅基地那点银子,要应付的地方太多。族老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只能定下,这牵头奖金,一天暂加二十文。你们爷俩别嫌少。” 说着,他解开钱袋,开始数出铜钱:“广福你这些天,去桃溪村量地算全天工,村里规划、窑洞指导也算牵头……锋哥儿带队量地也是全天加工头……我算算啊……加起来,你们爷俩一共是一千六百文!” 一千六百文!虽然还没到一两银子,在这里两千二百文才算得上一两银子,但在这刚刚起步、一穷二白的桃源村,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是全村所有出工汉子里挣得最多的! 谢里正将一串串用麻绳穿好的铜钱,足足十六串,每串一百文,郑重地交到谢广福手里。 沉甸甸的铜钱入手,冰凉的触感和那份重量,让谢广福和李月兰心里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是他们来到这里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光明正大、靠自己的智慧和劳动挣来的收入!意义非凡! “谢谢里正叔!”谢广福声音有些哑,这份认可和实实在在的报酬,让他觉得挺欣慰的。 “多谢里正叔!”李月兰也喜笑颜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有了明面上的银子,那他们暗地里就能多花出去多少倍才不会太夸张。 谢里正摆摆手,脸上笑容更盛,他又从自己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小串铜钱,正好一百文,塞给谢广福:“还有这个,你也拿着。” “这又是?”谢广福疑惑。 “上回,你们去城里,不光取回了全村人的照身帖,还帮我家捎回了盐。大虎这小子卖了盐,零零碎碎也挣了两百多个铜板呢!” 谢里正解释道,“当初就说好了,不能让你们白跑腿,这一百文是答应你们的跑腿费,一直没得空给你们,今天一并给了。” 谢广福连忙推拒:“里正叔,这跑腿费就算了。照身帖是大家的事,顺带手的事。盐更是您自家出钱买的,我们就是捎个东西,哪能再要钱。” 谢里正却不由分说,硬是把钱塞进他手里,语气诚恳又带着点不容拒绝: “广福,你就收下吧!一码归一码!这跑腿费是该给的。往后……村里要麻烦你的事情还多着呢!你这要是不收,我这张老脸,以后都不好意思再开口麻烦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广福只好笑着将这一百文也收下了: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以后里正叔有啥事,尽管吩咐就是。” “哎!这就对了!”谢里正心愿达成,笑得见牙不见眼,又闲聊了两句,才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走了。 李月兰拿起一串铜钱,仔细摩挲着,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真好!这可是咱们家自己挣来的!意义不同,下回……下回咱们就去趟云槐县!把菜种“买”回来!” 谢锋从桃溪村回来的时候,带回了最新的进展: “爹,娘,明早就是量地的最后收尾阶段了,所有的地块都测量完毕,数据也都核对记录好了,就剩下最后和赵老七那边做一次总的交接确认。” 谢广福闻言点头:“好。明早我跟你一起过去一趟,把这最后一道工序做完,做个正式交接。之后咱就不用去了,我得去窑洞那边盯着。算算日子,姚大姚二烧的那第一窑木炭,明天下午差不多该到开窑的时候了。” 第 156章 黑金碳成功制成 谢锋表示同意,随即又想到另一件事: “嗯,那明天下午,我带谢文去那片荒废的牧场转转,练练骑马。” 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我和他虽然以前在俱乐部骑过几次,但那都是在专人牵引下溜达,真正野外骑乘,控马、地形适应都是两回事,得好好练练。” 谢广福深以为然,叹了口气吐槽道:“是该好好练练,这古代的交通真是……太慢了!去哪儿都靠两条腿,效率太低。有马不会骑,等于没有。就是那片牧场早都荒了,还特别远,你们去的话要注意安全。” 李月兰正在一旁扫地,听到爷俩的对话,忍不住笑道: “这马,不说日行千里,日行百里总是可以的吧?等你们骑熟练了,以后咱们进城、驮东西、或者有什么急事,不知道能方便多少!” 谢秋芝刚从空间里出来,就捕捉到了“骑马”这个关键词,眼睛立刻亮了,连忙凑过来: “爹,娘,哥!你们在说骑马?我也要学!” 谢广福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不行!姑娘家家的,学什么骑马?太危险了!万一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等以后咱们条件好了,爹给你买辆马车,舒舒服服坐着就行,没必要自己学。” 谢秋芝立刻拉着谢广福的胳膊摇晃着撒娇: “爹~!我就想学嘛!我保证小心,慢慢学,不会让自己摔着的!你看,现在家里就哥一个人会骑,万一哪天哥和爹你们都不在家,家里有个急事,需要骑马去报信或者干啥,连个能骑马的人都没有,多耽误事啊!” 谢锋看了看妹妹殷切的眼神,想了想,开口道: “爹,让她学吧。那片废弃的牧场,地势平坦开阔,没什么障碍物,最适合新手练习。我会在旁边看着,牵着她慢慢走,保证她的安全。” 听到哥哥支持,谢秋芝立刻开心地比了个“耶”的手势,眼巴巴地看着谢广福。 谢广福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又看看沉稳可靠的儿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松了口,但不忘叮嘱: “……那好吧。但必须听你哥的话!不准自己乱来!一开始只能让你哥牵着走,不准跑!听到没?” “听到啦!谢谢爹!谢谢哥!”谢秋芝欢呼雀跃,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策马奔腾的潇洒样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谢广福就和谢锋去了桃溪村,与赵老七以及桃溪村的几位老者一起,将最后测量绘制好的田亩图进行了交接。 赵老七激动得手都有些抖,连连道谢。 交接完毕,赵老七又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谢广福,试探着问: “广福贤侄啊……这地是量好了,可具体怎么分到各户手里,这每家每户人口不一,田地好坏搭配……这账怎么算才公平?你看……能不能再帮叔参谋参谋?” 谢广福一听这复杂的分配和计算问题,立刻感到头皮发麻,之前桃源村还是谢文帮忙算的,他可不想再操心了,连忙摇头摆手,笑着推拒: “赵叔,这可真不行了!量地划界我这粗人还能出把力气,这精细的账目分配,可是里正和族老们的专长,我一个外村人实在不便过多插手。再说了,我们村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呢!” 他是真不想再烧这个脑细胞了,而且过度干预别村的内部事务,也确实不妥。 赵老七见他态度坚决,虽有些失望,但也理解,不再强求。 中午,谢广福和谢锋赶回家里,李月兰已经炒好了两个菜,焖好了白米饭,算是犒劳他们连日来的辛苦。 吃完饭,谢广福一刻也没休息,立刻动身赶往后山窑区。 今天下午,姚大姚二负责的第一窑木炭即将开窑,这可是关乎后续炼铁和烧砖的大事,他必须亲自在场。 果然,还没走到窑口,就看到姚大姚二像两个望夫石一样,蹲在那个馒头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封死的窑口,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连谢广福来了都没立刻发现。 “怎么样?心里有底吗?”谢广福的声音响起,吓了两人一跳。 姚大猛地跳起来,激动地说:“广福叔!您可来了!按您说的时辰,差不多了!俺们这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姚二也紧张地搓着手:“广福叔,这……这能成吗?俺们可是严格按照您说的步骤来的,一眼都没敢错开!” 谢广福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第一窑的成功与否,意义重大。他沉稳地点点头,走上前,伸手仔细摸了摸窑壁的温度…… 谢广福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烟火气,他走到那座已经彻底冷却的馒头窑前,姚大姚二像电视里瘦身版的熊大和熊二,紧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开窑。”谢广福沉声下令,声音里带着满腔期待。 姚大和姚二对视一眼,用力点了点头,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铁棍和锤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撬动封堵窑门的厚重泥砖,泥土簌簌落下,窑门被缓缓打开。 一股更加浓郁、却不同于木材燃烧的独特炭香扑面而来,没有预想中的烟灰弥漫,窑内的情况清晰可见。 只见窑膛内,原本码放整齐的井字木柴,已然彻底蜕变!它们通体乌黑发亮,保持着木材原有的形状,却质地紧密,轻轻敲击,发出“铛铛”的清脆金属声响,在寂静的窑区显得格外悦耳。 “成了!广福叔!真的成了!”姚大第一个忍不住叫出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几乎要跳起来! 姚二也扑到窑口,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乌黑发亮的成果,咧开嘴傻笑,只会重复: “炭!好炭!都是好炭!” 谢广福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伸手从窑膛里取出一根木炭,入手沉甸甸,轻轻一掰,断口整齐,呈现出完美的炭化状态,几乎没有残留的木芯。 “好!非常好!” 谢广福重重地拍了拍姚大姚二的肩膀,毫不吝啬他的赞扬。 “干得漂亮!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这第一窑木炭,空前的成功!你们俩,立了大功了!” 得到如此肯定的姚大姚二,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只知道嘿嘿傻笑,比捡了金子还高兴。 “把这些炭小心搬出来,轻拿轻放,别弄碎了。碎屑也别浪费,都收集起来,给谢铁匠送去,他炼铁用得上。”谢广福吩咐道。 看着汉子们开始有序地出炭,谢广福将姚大姚二叫到一边,神色变得严肃而长远:“木炭烧制成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们要立刻去做几件事。” “第一,去跟里正申请资金时,可以把数目说大一些,不仅要买油布,更要申请建一个专门的、能遮风挡雨防潮的木炭仓库!这批炭只是开始,以后我们会烧出更多,必须妥善保存,受潮就全废了!等到冬天,这批碳估计能给咱们村带来不少的创收。” “第二,从现在开始,你们俩要分工。一边继续烧制木炭,另一边,立刻带人把剩下的三口老窑也彻底清理、烘干出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因为接下来,我们要用这些窑,烧制盖房子用的青砖!” 听到这话,姚大姚二呼吸都急促起来。烧砖!盖青砖大瓦房!这是所有村民做梦都想着的事! 第157章 融铁制造铁器 因为要烧制至关重要的青砖,谢广福交代的也格外详细: “烧砖的材料和准备工作更复杂,你们收集最好的黏土,要反复捶打、揉搓、陈化,增加黏性和韧性,需要准备好制作砖坯的木模子,需要大量干透的松枝作为燃料,因为烧砖需要更高的温度和更长的时间,还需要准备充足的清水,用于最后阶段的洇窑,这才能让砖体变成坚固的青灰色。现在就要开始安排人手,去收集、准备这些东西!准备好了,再来找我,我亲自来指导你们烧第一窑砖!” 他语气郑重无比:“这件事,关乎整个桃源村能不能早点告别窝棚,住上结实的青砖房!你们一定要重视,不能有半点马虎!” 姚大姚二胸膛剧烈起伏,激动得脸膛发红,和身后的其他汉子一起,挺直腰板,用尽力气大声吼道:“是!广福叔!俺们一定做到!” 安排完这边,谢广福立刻转向另一边早已望眼欲穿的谢铁匠。 谢铁匠几乎是跑着过来的,手里捧着姚二刚送来的那一筐木炭碎屑,激动得语无伦次: “炭!好炭!有了这个,俺……俺的炉子就能开动了!” “走!去看看你的准备!”谢广福雷厉风行。 来到那座巨大的蟹壳炉前,只见炉子已经被谢铁匠带着人用耐火泥修补涂抹得焕然一新,旁边的鼓风通道也清理通畅,连接着一个简陋但结实的手拉式木质风箱。 谢铁匠紧张地汇报:“都按您说的准备好了!炉壁俺反复检查了三遍,绝对没裂缝!风箱也试过了,呼呼响!铁料都砸成小块了!” 谢广福仔细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好!现在,第一步,点火预热炉膛,用普通柴火,慢慢烤,把最后一点潮气彻底驱散。” 谢铁匠立刻照做。 “第二步,装料。” 谢铁匠和徒弟们小心翼翼地进行装料。 “第三步,点火!同时,开始鼓风!一开始风不要太大,让火慢慢烧透……” 炉火点燃,风箱开始缓缓拉动,低沉的风声伴随着火焰的呼啸响起。 “第四步,也是最重要的!观察火焰颜色和炉温!当火焰由红色转为亮黄色,甚至开始发白刺眼时,说明温度足够了!要持续、均匀地鼓风,保持这个高温!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好几个时辰,不能停!” 谢铁匠和两个汉子轮番上阵,拼命拉动风箱,汗水很快湿透了衣背。 谢广福就站在一旁,紧紧盯着火焰的颜色和炉体的状态,不时出声指导: “风再大点!” “稳住了!保持这个风力!” “注意看火焰根部,要白亮!” 时间一点点过去,炉温越来越高,靠近炉子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持续鼓风了近三个时辰后,谢广福透过特意留出的观察孔,看到炉膛底部开始出现耀眼的金白色光芒,隐约有液态的物质在流动! “快了!铁开始熔了!”谢广福低吼一声,“再加把劲!风向炉子中心吹!”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随着谢铁匠用长铁钎试探性地捅开炉底出铁口的泥塞,一股炽热耀眼的金红色铁水,缓缓流淌而出,注入下方事先准备好的沙模之中! “成功了!!出铁水了!!” 谢铁匠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泪差点飙出来!周围的汉子们也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等待铁水稍稍冷却凝固,形成一块块粗糙的生铁锭后,谢铁匠立刻用大铁钳夹起一块还通红的铁锭,放到厚重的铁砧上。 “锻打!趁热!反复锻打,去除杂质!”谢广福在一旁指导。 谢铁匠抡起沉重的大锤,一下一下地砸在红热的铁锭上,火花四溅,叮当作响! 每一次捶打,都仿佛在锻造着桃源村的未来! 经过反复加热、锻打、塑形,最终,第一把闪着暗黑色光泽、虽然粗糙却无比坚实的砍刀,在谢铁匠手中初步成型!虽然还需要后续的打磨、开刃、装柄,但这无疑是从零到一的巨大突破! 谢铁匠瞪着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蟹壳炉中再次被烧得通红的铁块。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沉重的大锤,手背上青筋暴起。 此时已经是深夜。 旁边地上,随意丢着三把已经冷却的砍刀雏形: 第一把刀身歪斜,厚薄不均。 第二把在淬火时似乎受了风,刃口处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第三把形状勉强有了点现代砍刀流畅的弧线,但整体还是显得笨重,离他心中所想、离谢广福描述的那种轻便又锋利的“砍刀”还差得远。 谢广福站在一旁,虽然身心疲惫,但还是耐心地指导着,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热气和铁腥味。 “别急。” 谢广福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依旧沉稳。 “锻打的时候,力道要均匀,落点要准,跟着铁料走,感觉它的延展……你看,刀背这里要稍微厚实些,提供支撑,但刃口要薄而流畅地过渡下去,这样才省力,砍东西不卡顿……” 他用手比划着:“最重要的是重心,重量要集中在靠近手柄的前半部分,挥起来才顺手,有力道……对,就这样,再来一遍!” 叮叮当当的捶打声再次密集地响起,火星四溅。 谢铁匠仿佛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地将稍有冷却的铁块重新塞进炉火中加热,然后取出继续锻打、塑形。 谢广福强撑着精神,看着他又完成了第四把的初步锻打、修形。 当谢铁匠准备将第四把砍刀再次加热,进行更精细的修正时,谢广福实在熬不住了。 现在已经是半夜,窑区只有炉火的光芒跳跃,他感觉自己站着都能睡着。 他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意: “铁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前面那几把的问题你都看到了,避开那些错,后面的……应该会越打越好。我……我得回去歇会儿了,明天再来看。” 说完,他几乎是一步三晃地朝着村里走去,背影淹没在夜色里。 而谢铁匠,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睛却依旧黏在炉火和铁砧上,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对他而言,那种即将触摸到完美作品的临界感,比睡眠更有诱惑力。他再次抡起了锤子…… 第 158章 谢秋芝学骑马 谢锋带着谢文和谢秋芝在牧场荒草低矮的区域磨了整个下午。 谢文毕竟有俱乐部骑马的基础,虽然生疏,但要点还没忘光,在谢锋的指导下,已经能骑着马小跑几圈,虽然姿势还有些僵硬,但至少不慌了。 而谢秋芝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学习骑马。 她整个人又兴奋又害怕,身体绷得像块木板,手心全是汗。 一下午下来,感觉大腿内侧和腰背又酸又疼,比干一天农活还累。 晚上回到窝棚时,她几乎是拖着腿走的,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迫不及待钻进空间,享受空调的凉风,倒在柔软的床上瞬间就睡着了。 谢广福半夜才回来,身上混合着窑洞的灰尘、炭粉和汗渍,累得话都不想说,匆匆用凉水冲了个澡,扒了几口饭,也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谢广福惦记着窑洞的情况,早早起来,吃了早饭就往后山走去。 还没走近,就看到谢铁匠像个雕像一样站在窑洞前,手里举着一件东西,正对着初升的太阳仔细端详。 他脸上满是油灰和倦容,黑眼圈深重,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极度兴奋和自豪的光芒。 谢广福心里一动,快步走过去。 “广福叔!您看!” 谢铁匠听到脚步声,猛地转过身,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 “第五把!俺打了一晚上!您看看!这把行不行?” 谢广福接过来,入手便是一沉,但重量分布得恰到好处,砍刀刀身呈现出锻打特有的流水纹路,颜色暗黑却透着金属的质感,刀型也格外的流畅,有着符合人体工学的优美弧线,刀背敦厚,向刃口逐渐变薄,过渡自然。虽然打磨得还略显粗糙,没有开刃,但已经能看出与现代砍刀极其相似的雏形! 谢广福没有发现明显的扭曲和裂纹,做了几个劈砍的空动作,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好!铁匠!成了!这把绝对成了!” “除了咱们这铁料本身可能杂质还多了点,硬度或许比最好的钢稍微弱些,但好好开刃,精心打磨,这绝对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砍刀!比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绝大多数柴刀、砍刀都要好使!” 这时,姚大姚二和另外几个在窑洞帮忙的汉子也过来了,围着这把新出炉的砍刀啧啧称奇。 “哎呀!这刀看着就顺手!” “铁匠哥!你这手艺神了啊!一晚上就打出这么好的家伙!” “这刀砍竹子肯定快!不像俺家那破刀,又沉又钝!” 汉子们眼睛发亮,纷纷围着谢铁匠,七嘴八舌地央求起来: “铁匠哥!啥时候也给俺打一把这样的呗?俺家就一把豁了口的老柴刀,砍根粗点的树枝都费劲!” “还有俺!铁匠哥!俺婆娘天天念叨要把好用的镰刀割芦苇呢!” “俺也要!俺可以用工钱换!或者俺帮你砍柴!” 看着这群平日里憨厚木讷的汉子此刻眼中迸发出的渴望和急切。 谢铁匠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和责任感,他挠了挠满是灰烬的头发,嘿嘿笑着,声音却异常坚定: “都有!都有!等俺把这炉子摸熟了,打出更好的铁水,咱就开炉!给咱桃源村的老少爷们,都打上又好又趁手的家伙什!” 这一刻,谢铁匠仿佛看到了自己小小的铁匠铺前排起长队的情景。 另一边,阳光依旧炽烈,废弃的牧场更显空旷寂寥。 半人高的荒草在微风中起伏,形成一片苍黄的海洋。 昨天谢锋特意选了一处草相对较矮、地势也更平坦的区域作为练习场。 而且他们还给两匹马起了名字,那匹壮实一些的叫“追风”,另一匹叫“闪电”。 经过昨天的初步适应,谢文已经能控制着“追风”奔跑了,再让它慢慢地、平稳地踱步了。 而谢秋芝,则情况惨烈得多,她正经历着几乎所有新手骑手都会经历的“酷刑”。 谢锋在一旁不厌其烦地重复要点:“大腿内侧夹紧!脚跟向下压!肩膀放松!别跟缰绳较劲!随着马的节奏自然摆动!” 道理都懂,可身体它不听使唤啊!谢秋芝心里叫苦不迭。 马鞍的鞍翼摩擦着她的大腿内侧,半天时间,那里的皮肤又红又肿,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摩擦都让她想倒吸冷气。 尾椎骨和坐骨结节反复“墩”在坚硬的马鞍上,才走了两圈,就被颠簸震得生疼,感觉屁股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因为紧张,她上半身绷得像块石头,手里的缰绳拽得死紧,生怕一松手就会掉下去,这导致她的后腰背和肩胛骨周围的肌肉酸胀无比,活像莫名其妙做了几十个标准俯卧撑。 而且手心早已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钻心地疼。 谢秋芝欲哭无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快散架了,但想到是自己非要学骑马的,现在打退堂鼓也太丢脸了,只能咬紧牙关硬撑着。 心里疯狂盘算:‘晚上回去!必须!立刻!马上!网购一套专业的骑马装备!别的不说,马术手套和带护垫的骑马裤必须第一时间到位!不然这罪真遭不住了,明天估计路都走不了!’ 谢锋看出她强忍痛苦的扭曲表情和极其不协调的动作,知道她到了极限,便不再勉强,拉住她的缰绳:“好了,今天就到这吧。下来休息,慢慢活动一下腿脚。” 谢秋芝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马背上爬下来,双脚落地的一刹那,大腿和臀部的酸痛让她差点直接跪下去,龇牙咧嘴地勉强站住。 谢锋看她那可怜样,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 他骑上“闪电”对谢秋芝喊了一声:“你自己慢慢溜达,别跑远!哥去跑两圈!” 说完,他一抖缰绳,轻喝一声,“闪电”立刻会意,扬开四蹄,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谢锋伏低身体,人与马仿佛合为一体,在辽阔的荒野上尽情疾驰,衣袂翻飞,带着一种无拘无束的肆意和潇洒。 那英姿勃发的模样,连远处田埂上正在劳作的几个婶子和汉子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计,驻足观望,眼中满是羡慕。 谢秋芝揉着发疼的屁股,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第159章 浮世录需要插画师 那日,展风怀揣着那本至关重要的蓝皮册子,如同揣着一团灼人的火炭,一路疾行回到荷园。 他心中急切,只盼立刻将这可能是扳倒陆俨、乃至牵扯出更大网罗的关键证物呈报给主子沈砚。 荷园内一如既往的静谧,却自有一股肃穆之气。 展风直奔书房所在院落,却在月亮门前刹住了脚步,只见松墨斋的掌柜白眉,正搓着手,神情紧张地候在书房外的廊下,一双眼睛不时瞟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怀里似乎紧紧捂着什么东西。 沈砚喜欢去京城的松墨斋坐坐,寻些上好纸墨,或只是在那清雅环境中静思片刻。 作为贴身亲卫,展风自然与这位白掌柜相熟,看着他犹豫不敢敲门的样子,他知道,主子的书房是禁地,等闲不得入内,便是禀报事宜,也得挑他休憩的间隙。 沈砚不喜欢在处理要务时被人打扰,除非是生死存亡的紧急军情,方可由亲卫破例通传。见白眉候在此处,显然他要禀报的事情并非十万火急。 展风心下计较,自己怀中这蓝皮账册关系重大,他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要抬手叩响书房的门。 岂料手还未触及门板,衣袖便被白眉一把拉住,这老掌柜平日里总是笑呵呵一团和气,此刻却力大得出奇,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焦虑与兴奋的奇特表情,将展风硬是拽到了一旁的廊柱后。 “展护卫!且慢,且慢!”白眉压低了声音,气息有些不稳。 展风眉头微蹙,心下有些不耐,却碍于情面没有立时发作,只低声道: “白掌柜,你这是做什么?我有极要紧的事需立刻禀报大人,耽搁不得。” “老朽知道,知道冒昧了!”白眉连连告罪,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怀里紧紧护着的东西又往展风眼前凑了凑,那是一个样式奇特、从未见过的本子,封皮是硬质的,颜色深暗。 “展护卫,你瞧瞧这个!就一眼!” 展风本欲推开,目光扫过那本子,动作却一顿,那纸张的质感……异常熟悉!他猛地想起在广陵府查抄顾峤相关证物时,就是这类似的纸张! 他心头一跳,立刻联想到自己怀中这本离奇消失的又离奇出现的蓝皮账册。 难道两者有何关联? 他立刻变了脸色,之前的急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的警觉。 迅速接过白眉手中的本子,入手微沉,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他快速翻开,只见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用炭笔之类工具绘就的图画。 那画风写实逼真,光影层次分明,人物神情栩栩如生,所描绘的场景更是令人心惊。 颠沛流离的灾民、枯瘦如柴的孩童、荒芜的田地。 其技法之高超,描绘之精细,内容之奇异,绝非当下任何一位画师所能为! “这是从何而来?” 展风声音紧绷,目光锐利地看向白眉。 白掌柜见展风神色不对,心知此物果然不凡,连忙解释道: “就在今日午后,不知是谁遗落在了松墨斋的门槛外。我翻开一看,这画工实在是……惊为天人!且这纸张,老朽经营墨斋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光滑坚韧、厚实挺括的纸品!想起二爷近日正为《浮世录》一事广募画师,遴选能真实记录灾情现状的高手,老朽觉得此物或有大用,或许这本子的主人就是二爷苦寻之人,便赶紧送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不知主人是谁,也不知其用意为何,心下实在忐忑,故而在此徘徊,不知该不该此时打扰二爷。” 白眉称呼沈砚为“二爷”,是因为松墨斋实乃镇北侯府沈家的私产,各地掌柜皆是侯府家奴或心腹,依着府内习惯,皆称沈砚为“二爷”,而非官场的“大人”或“指挥使”。 展风听完,心中波澜骤起,广陵府的奇特纸张、手中的蓝皮账册、眼前这画技超凡内容诡异的画册…… 这几者之间,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牵连着,他不再犹豫,对白眉道:“白掌柜,你在此事上立了一功。此物极为重要,必须立刻让大人过目!” 说罢,他转身,不再有丝毫迟疑,屈指重重叩响了书房那扇沉实的木门。 “大人。”他扬声唤道。 书房内,沈砚正凝神于案头堆积如山的画作之中。 他面前铺开的,正是带头编纂的《浮世录》的部分手稿。 此书并非寻常风月之作,这是以他牵头编写的反映当下史政的警示类书籍,把正在发生的事实即时凝固成书,可为后世留下“活档案”,防止“事后粉饰”。 书中并列朝廷公牍、地方呈报、民间口述、田野笔记,形成多声部对照,逼问“政策达后果”之间的因果链,对当朝与未来执政者持续发出“勿重蹈覆辙”的警号。 荒年中的哭声、谣言、黑市、流民图、饿殍簿,历来难入正史,《浮世录》以“浮世”为名,正是要把这些被正史过滤的“杂音”记录下来,让“制度”与“生活”第一次在同一页纸上对视。 灾情瞬息万变,文字记录再快,也赶不上“人相食”“野狗噬尸”这类场景的冲击力。 而他已经完成本书的编写,正在遴选画师配图,他需要一个人能把现场光影、人物神情、断壁残垣直接印在纸上,防止文字因修辞而失真。 他需要能让图画成为与文字互证的“视觉口供”,大宁朝不识字者十之七八,一幅逼真的“饿殍图”比千言万语更能击穿麻木,促使富户开仓、官员加赈。 荒情每日恶化,晚一天,画面就可能永远缺失。这本《浮世录》“急需”画师,并非艺术装饰,而是与时间赛跑的“抢救性记录”,若是缺了这些画面,《浮世录》就缺了半部真相。 此时他正对着几位候选画师送来的作品凝神评判,总觉得匠气过重或失于浮夸,难以达到他要求的“绝对的写实与震撼”,心下正是焦灼之时,听到了敲门声。 能在这种时候不通传直接叩门的,唯有展风。 而展风深知他的规矩,此时前来,必有比遴选画师更为紧要之事。 沈砚目光未曾从画稿上移开,只是沉声开口: “进。” 展风应声推门而入,反手将门掩上。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先是将怀中那本蓝皮的册子恭敬放在案上: “大人,记录广陵府漕运贪渎的账本出现了。” 不等沈砚反应,他又立刻将手中那本素描本置于蓝皮册子之旁,语气急促却清晰: “此外,此乃松墨斋白掌柜方才于门外紧急呈送。说是莫名出现在松墨斋门外,册子内所绘,技法超绝,画面……十分奇异,且纸张与广陵府所见类同。属下疑心,此物与这本账册,或与我们要查之事,有某种未知关联。” 沈砚的目光终于从画稿上抬起,先落在那本蓝皮账册上,眼神骤然锐利。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那本陌生的素描本,修长的手指伸出,翻开了皮质的封面。 当那些超越时代、无比写实画作映入眼帘时,即便是深沉如沈砚,眼底也骤然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探究。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书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以及愈发凝重的气氛。 第160章 “芝芝”你的马甲掉了 沈砚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动着那本奇特的画册。 炭笔留下的黑白世界在他眼前铺陈开来,每一幅画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真实感,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视觉与认知。 首先是绝望,路边饿殍的老妇,干瘪的胸膛肋骨根根凸出,清晰可数,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那层薄薄的、毫无生气的皮肤。 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情感、只余下赤裸裸消亡的惨状。 然后是狰狞,一个男人高举着棍棒,横眉怒目,额上青筋暴起,旁边一个老太叉腰骂街,皱纹里都刻满了凶狠与戾气,似乎在哪里见过。 还有麻木,逃荒的人群像被抽去了脊梁骨,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蜿蜒成一条了无生气的、灰色的河,眼神空洞,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或者说,只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画面一转,是秩序与混乱的交界。 汝阳府城门口,蜿蜒如长龙的队伍,那是等待进城、渴望得到一线生机的灾民。 各地州府设立的救济点,大锅冒着微弱的热气,衙役们呵斥着维持秩序,那表情栩栩如生,混合着不耐烦、优越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更有那遮天蔽日的蝗虫,如乌云压境,带来更深一层的绝望。 但这本画册并非只有黑暗与窒息,作画者显然更喜欢捕捉苦难中偶尔闪烁的微光。 有豪爽的汉子受不住一路风尘,直接脱了上衣,跳进一处较深的水洼里,痛快地搓洗,激起水花阵阵,引得岸上的妇人们一阵笑骂,那笑声似乎能穿透纸面。 山坡上,妇孺们弯腰挖掘着野菜,神情专注。 最后几页,气氛明显转变,篝火燃起,村民们围坐在一起,似乎在热烈地商讨着什么,脸上有了生气和期盼。 下方有一行小而清晰的配文:“最是人间烟火气。” 这行字,与前面画作的凌厉风格微有不同,带上了一丝温度。 通过这些连贯的画面,沈砚几乎能清晰地拼凑出作画者所在的,是一支从灾荒之地逃难而来,历经艰辛,最终找到一处落脚点,开始尝试重建家园的队伍。 而其中两幅画,如同精准的坐标,瞬间将范围急剧缩小! 一幅是:汝阳府,松墨斋书店内,一家五口的背影,他们的衣着打扮、身形体态,与逃荒者的身份吻合,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协调与平静,尤其是其中那个少女的背影,挺拔而灵秀。 紧接着的一幅,让沈砚的目光骤然凝住! 那是一扇竹帘,竹帘后,一道身影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气质冷冽,虽然只是朦胧的背影,但沈砚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自己! 正是在汝阳府松墨斋短暂驻足时的情景! 画者当时就在店内!就是那一家五口中的一员! 答案已经揭晓,是谢锋一家五口。 然而,最让沈砚感到震撼,乃至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是其中一幅堪称磅礴的画作——玄策卫骑马图。 它没有色彩,只有简单的黑白,却仿佛汇聚了所有的力量与锋芒。 飞扬的披风勾勒出风的形状,冷硬的铠甲线条折射出金属的寒光,战马肌肉贲张,马蹄似乎下一秒就要踏碎地面。 画者仿佛自身正立于慌乱的人群之中,仰望着那队如同天神般骤然降临黑色铁骑。 这种视角带来的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它将玄策卫的威严、力量、以及所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威慑感,渲染得淋漓尽致。 每一笔都充满了动态的张力,技法之娴熟,理念之超前,完全超越了沈砚所知的任何一位当代画师。 这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浮华装饰、直指核心的、近乎恐怖的写实能力! 这些画,比他重金征集来的所有名家画作都要震撼人心。 它们不是风花雪月的艺术品,而是裹挟着风沙、血泪、汗水和生存欲望的实录,每一幅都像一个暴风眼,牢牢吸住他的视线,令人心神激荡,欲罢不能。 许久,沈砚才缓缓合上素描本,指尖在那皮质的封面上停留片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跃然纸上的生命力与冲击力,这种画风和他编撰的《浮世录》简直互为天成。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那本被冷落许久的蓝皮账册,情绪迅速从震撼中抽离,翻开账册,上面是冰冷而隐晦的记录: “水耗·丙三·五百石” “折耗·丁七·千二百石” “脚耗·戊九·八百石 …… 没错,这正是他们一直在追查的漕运贪墨的暗账,这些以天干地支和“耗”为代号的条目,背后掩盖的是惊人的粮食亏空和利益输送。 “展风。”沈砚冷冷开口,声音已恢复一贯的沉稳淡漠。 “属下在。” “即刻安排人手,秘密抄录账册副本,原件妥善保管,副本交由风哨,命燕七根据其上代号,重新调整监视重点,撤回沿途码头部分冗余人手,集中力量找到账册上所列的‘甲乙丙丁’!我要知道这些代号背后对应的是哪些人,这些贪墨的根须,究竟扎得有多深,通到哪里。” 他的指令清晰而高效,有了这本账册,侦查工作将从大海捞针变为精准狙击。 “是!属下遵命!”展风双手接过那本蓝皮册子,神色肃穆,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沈砚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画册上,起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紫檀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来自广陵府的贪墨卷宗,以及作为关键证物的几张奇特的纸张——那被称为“A4纸”的物证。 他极其仔细地将A4纸上留下的字迹与素描本上那习惯性署名的“芝芝”二字进行比对。 纸张质地类似,远超当世所见,这关联已然确立。 然而,字迹却截然不同,A4纸上的字迹工整规范,架构清晰,风格冷静。 而“芝芝”的署名,虽也是硬笔所书,却带着一丝随性的灵动的笔锋,显然是不同笔具留下的,也绝非同一人所书。 沈砚将画册放入木盒之中,与那几张A4纸并置。 沈砚负手立于窗前,眼底深处,锐利的光泽与探究的兴味交织闪烁。 第 161章 哪有男儿没有将梦 想起百花宴那日,镇北侯府门前的一幕。 谢家五口于众目睽睽之下受辱,那份隐忍与最后谢锋骤然爆发锋芒时的眼神。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案桌,落在另一个盒子上,打开盒子,取出了那块乌木所制的玄策令。 令牌入手冰凉,沉甸甸的,象征着权力与庇护。 这令牌一旦刻上专属名姓,它便是直达天听、调动部分玄策卫资源的至高信物,即便当日送给谢锋之时并未刻名,它所代表的“镇北侯府”或“玄策卫”的隐性威慑,也足以让持有者在大宁朝境内畅行无阻,堪称顶级护身符。 当初谢锋将这令牌掷还给他时,他以为对方是不识此物珍贵,或是少年意气。 如今,看了谢秋芝画册中描绘的面对逆境时苦中作乐的细微幸福,他忽然明白了。 谢锋并非不懂这令牌的价值。 而是,他在意的东西,比这令牌更珍贵。 那是一个他渴望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充满烟火气与温情的“家”。 那种浓烈的情感联结,比冰冷的权力令牌更让人安心,也更值得守护。 所以,即便知道这块令牌能带来何等便利与权势,谢锋也未必愿意接受,更不愿因此卷入他所在的、充满算计与血腥的至高权力争斗之中。 他似乎更享受与家人在一起的平凡时光,致力于在隐龙坪那片土地上构建自己的桃源。 “这世上的男儿,果真有不爱武装的么?”沈砚低声自问,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真切疑惑。 他自幼所处的环境,早已将答案刻入骨髓,他自小,笔和刀已同时入手,刀背上的寒光尚未磨亮,就被父亲拖去野外,用活雁练习射术,美其名曰“见血开刃”。 他也早已习惯将自身视为武器,将权谋视为呼吸。 所以他不信谢锋这样的人没有将梦! 官道上为救偷吃观音土的老妪挺身而出,深夜为救根本不认识的妇人而打死猛虎,这都是他骨子里未泯的正义与良善。 广陵府那夜,那个如鬼魅般潜入顾峤府邸、盗出账本、第二日又巧妙散播证据的神秘人也是他。 他身手诡谲,心思缜密,他也不信他心中没有一丝为民请愿的赤诚与热血作祟。 “所以他不过是把刀收进鞘里,把将梦藏进田野,一旦风吹草动,竹筷也能变剑,空手也能点兵。” 他喃喃道,仿佛在为谢锋过往的行为下一个注脚,谢锋不选择玄策卫,是一种主动选择的蛰伏,是一种更具掌控力的生活姿态。 心中太多的疑惑与好奇交织,急需一个出口。 隐龙坪! 他必须去亲眼看看。 只是眼下已是八月末,那五个不成器的表弟已被迫“收拾”完毕,不日就要被扔进玄策卫进行“历练”。 作为他们的皇子师兼玄策卫指挥使,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在场坐镇。 想到那五位,沈砚眼底便掠过一丝冷嘲,尤其是大皇子李宸,性情暴戾如无鞘之刃,今日竟敢在京城纵马伤人,撞翻摊位数十,简直无法无天。 这等性子,若不加以狠狠磋磨,日后必成祸国殃民之大患,玄策卫第一课,便拿他开刀。 既然决定前往隐龙坪拜访谢家,那便先做好调查,他扬声道:“展风。” 廊下的展风闻声立刻推门而入,躬身应道:“属下在。” 沈砚目光沉静,继续吩咐:“去查一查隐龙坪最近的动态,事无巨细。特别是芝芝……谢锋一家的。” 他微微一顿,一个名字几乎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连沈砚自己都微微一怔。 方才画册上那几乎每一页右下角都存在的、灵动的“芝芝”署名,竟在他脑中留下了如此清晰的印记,让他下意识地便念了出来。 展风训练有素,对主子口中突然冒出的陌生名字没有丝毫疑问或异样,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简洁有力地回复: “是!” 身影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 交代完展风调查隐龙坪的任务后,沈砚重新坐回案前,目光扫过桌上那些重金征集来的画师作品,与脑海中“芝芝”那本画册里充满力量与真实的画面一比,顿时觉得这些画作矫饰空洞,无病呻吟,根本抓不住他想要的、能刺痛人心、记录真实的精髓。 他拿起朱笔,在所有画作上打了个鲜红的叉。 再次翻开《浮世录》的手稿,看着那些凝聚了他大旱三年来心血、字字泣血的文字,心中早有决断:若找不到合适的画师,他宁愿让那些页面空着,也绝不用平庸之作填充。 而现在,最合适的画师出现了,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他凝神思索该如何破局时,书房外传来极其轻微、带着犹豫的脚步声,荷园的老门房小心翼翼地候在门外,连呼吸都放轻了,似乎有极其为难之事。 沈砚眉头微蹙,被打断思绪让他有些不悦,冷声问道:“何事?” 门房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连忙躬身,声音发紧: “禀…禀二爷,府上的大夫人来了,此刻正在花厅等候,说…说一定要见您。” 大嫂?方如? 沈砚眸光微动,自他那日从百花宴离席,搬来荷园,镇北侯府便没有一日消停。 祖母派人来过,母亲昭阳长公主也来过两回,妹妹沈萱也怯生生地来过,甚至连父亲镇北侯都隐晦地表达过关切。 无外乎都是劝他回去,莫要因“小事”伤了家中和气。 他自然知道,那日谢家五口在府门前受辱,尤其是他出面维护之后,大嫂方如在祖母面前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祖母本就因他多年不肯成亲而焦急,此次事件更是让她误认为是因为方昭的原因他才搬出侯府的,所以大嫂定是受了大哥或是祖母的示意,前来充当说客,代为赔罪。 想到那些车轱辘般的劝慰话语,什么“长辈都是为你好”、“一家子骨肉莫要生分了”、“侯府才是你的根”。 沈砚便觉得一阵厌烦,他挥手,语气淡漠地对门房道:“以后这等事,让她们留下话即可,不必通传。” 门房脸上露出更为难的神色,搓着手,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可、可是……二爷,大夫人她……她说今日若是见不到您,她便……便去请大公子前来荷园小住,说是兄弟之间,正好亲近……小的、小的实在招架不住啊……” 沈砚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冷嘲。 请大哥沈屹来小住? 呵,果然是个懂得拿捏的,知道他虽不喜应酬,但与兄长感情上总算还过得去,且大哥那人是个直性子,若真来了,他也不好直接轰走。这分明是变相的“威胁”,逼他现身。 “哼,”沈砚冷哼一声,终究不愿将事情闹到大哥亲自前来的地步,那只会更麻烦。 “回她话,让她等。” 第 162章 方如无功而返 沈砚没有说等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半日。 那方如既然有备而来,便只能在这荷园的花厅里,耐心地等下去。 沈砚不再理会此事,继续在书房处理公务,写了几封紧要的信函,又换了一身常服,这才信步朝花厅走去。 花厅内,大嫂方如正襟危坐,神色间却难掩焦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已经在此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手中的茶早已凉透,却一口未动。 自从百花宴那日,她那不懂事的堂妹方昭在侯府门前公然羞辱沈砚的访客,又被沈砚当场撞见并厉声斥责后,她在府中的日子便愈发艰难。 老太君本就对沈砚的亲事上心,此事之后,更是没给过她好脸色看,明里暗里指责她治家不严,连累侯府声誉,更让沈砚与家里生了嫌隙。 丈夫沈屹虽未直言责怪,但那无声的叹息和偶尔流露的失望,比直言更让她心痛。 这次前来荷园,是老太君直接下的命令,话里话外都是让她这个做嫂子的,务必把沈砚劝回来,弥合关系。 她深知沈砚的性子,此行必然碰壁,但老太君之命难违,她只能硬着头皮来。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方如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得体的微笑。 沈砚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一身墨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身姿挺拔。 他目光淡淡扫过方如,并未率先开口。 “二弟。”方如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冒昧前来,打扰你清静了。” “大嫂言重了。”沈砚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自顾自在上首坐下。 “坐吧。不知大嫂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方如依言坐下,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斟酌着开口道: “二弟,你离府也有些日子了,祖母和母亲都十分挂念你。那日……那日百花宴之事,实是方昭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冲撞了贵客,也惹得二弟动怒。大嫂已连夜把她送走,她也知错了。祖母的意思是……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万莫要因外人之事,伤了自家和气。侯府才是你的家,你长久住在荷园,终究……于礼不合,也惹人闲话。”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沈砚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心中更是忐忑,又补充道: “你大哥也时常念叨你,若是府中何处让你不快,你尽管说出来,我们……” “大嫂。”沈砚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的来意,我明白了。回去转告祖母和母亲,她们的心意,我也知晓了。” 他顿了顿,看着方如瞬间亮起希冀光芒的眼睛,继续道:“但我搬来荷园,是早就决定的事情,并非全因百花宴之故。此处清静,便于我处理公务编纂书籍,仅此而已。与府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 方如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急切道:“二弟!可是……” “没有可是。”沈砚的语气微沉,“我心意已决。大嫂不必再劝。” 花厅内的气氛瞬间凝滞,方如脸色白了白,手指绞紧了帕子,她知道任务失败了,回去恐怕又要面对老太君的冷脸。 然而,沈砚下一句话又让她稍稍安下心来:“至于祖母那里……我会亲自去信说明,搬来荷园是我个人选择,与府中诸人无关,请她老人家不必挂怀,亦不必迁怒他人。” 这话,便是间接替方如解了围,表明不会因为百花宴之事继续追究,也让她回去能有个交代。 方如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虽然没能劝回沈砚,但得了这句准话,总算能缓解她在府中的压力。 她连忙起身,感激道:“多谢二弟体谅。那……那我便不打扰二弟清静了,这便回府向祖母复命。” “嗯。”沈砚淡淡应了一声,并未起身相送。 方如如蒙大赦,也不敢再多言,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荷园,背影竟有几分仓促。 沈砚看着她离去,这才起身离开。 应付这些家族内务,远比处理朝堂阴谋更让他觉得耗费心神。 九月初的秋风,已然带上了一丝凉意,吹过桃源村这片开发的土地,却吹不散村民们心头越烧越旺的热情。 经过几日紧锣密鼓的修整,村子又悄然有了变化,处处透着蓬勃的生机与井然有序的忙碌。 最大的变化是后山窑区,为了早日建成能遮风挡雨、防潮防蛀的木炭仓库,姚大姚二得知村里公账中拨出的银子可以领取使用的时候,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拜托谢大虎,将采买油布的重任交给他。 “大虎兄弟,这是单子和银子。” 姚二将一份列着所需物品的清单和从谢里正那里提的银子交给谢大虎:“主要是结实耐用的新油布,要最大幅的!再买些粗麻绳。剩下的,你看看再添置些搭棚子可能用得上的家伙什。这一趟就拜托你了,我和姚大实在是走不开,我们那炉子里还烧着木炭呢,一刻都离不开人。” 而谢大虎也爽快的答应了,他也急需去云槐县添置一些其他东西,为了运货,甚至还将谢锋的爱马“追风”和他家里那辆格外结实的板车都借了来。 又点了村里七八个机灵可靠的汉子同行,一行人天蒙蒙亮便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了云槐县。 这一趟去县里,可谓声势浩大。 村里人提早知道谢大虎要带队去县城采买,呼啦啦全围了上来,这个塞铜板要捎包粗盐,那个也要扯几尺布,还有央求带点针头线脑、便宜糖块、甚至是一小坛劣酒的…… 这些人多是些家里男人一直在窑洞或测量队干活的家属,这刚领了工钱,手头稍微宽裕了些,便迫不及待想改善一下生活。 谢大虎他们本是空车而去,回来时却几乎是满载而归,板车上堆满了公家的油布工具和乡亲们的零零碎碎。 回程路上,看着这满车的货物,同行的汉子们都有些心惊,开玩笑道: “大虎哥,咱这阵仗,可别被山贼盯上了!” 谢大虎拍拍腰间的柴刀,豪气道:“怕啥!咱们这么多人,家伙也趁手,要是有不长眼的敢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话虽如此,一行人还是加快了脚步,所幸一路平安,直到夜深才回到村子里。 第 163章 九月桃源村的变化 姚大姚二没有跟着去县城采买,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两兄弟带着人手,又成功烧出了第二窑“黑金”木炭! 开窑那天,看着乌黑发亮、敲击有声的优质木炭,所有参与的人都兴奋不已,这是他们独立开的碳窑,成就感爆棚。 姚大姚二更是干劲十足,立刻安排人手将其余三口老窑也彻底清理、加固,并用小火慢慢烘干,为接下来烧制青砖做万全的准备! 旁边的谢铁匠也不落于人后,自那日成功仿制出第一把让众人惊叹的砍刀后,谢铁匠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彻底沉迷在了融铁打铁的世界里。 他直接将跟着他帮忙、手脚勤快又有把子力气的两个汉子收作了正式徒弟。 师徒三人整日围在那改造好的蟹壳炉前,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炉火熊熊,映照着他们淌满汗水的脸庞和专注的眼神,他们近期的目标是将剩下的那些铁疙瘩全部熔炼,打造成村里急需的农具。 但是目前,谢铁匠能稳定仿制成功的还只有砍刀和镰刀这两款农具,对于谢广福刻意借给他做样品的其他农具,他打出来总是差点意思。 谢铁匠打制的农具,硬度或许比空间里出来的农具稍逊一筹,但经过他独特的淬火和开刃技巧,实用性远超市面上普通的铁具,价格却实惠得多。 一把崭新的、锋利的谢氏砍刀,几乎是每个桃源村汉子的新梦想。 跟在窑洞干活的汉子们,无疑成了这些新式农具最直接、最热切的受益者和竞争者。 每次有新农具出炉,开了刃,寒光闪闪地放在那里,总能引来一阵围观和赞叹。 “这刀口!真利索!比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好多了!” “这镰刀弧度顺手,割起草来肯定快!” “铁头,下一把砍刀啥时候好?我可排着队呢!” 这些仿现代农具谢铁匠都会优先供给里正、几位族老以及被视为恩师的谢广福家,确认他们不需要之后,才会轮到其他人购买。 这些农具几乎每次一出炉就被眼疾手快的汉子们抢购一空,谁也不想等到开荒时还用着那破旧卷刃的旧家伙。 好在这些日子他们在村里干活都领了工钱,买一把砍刀或镰刀的铜板还是拿得出来的。 但正是这样,可忙坏了谢铁匠师徒,他一边要研究新农具,一边要加快打造速度,简直是脚不沾地。 但他累并快乐着,因为谢里正发了话,这些用村里铁疙瘩打造的农具,卖得的银钱全部归入村公账,而每成功打出一把合格的农具,就单独给谢铁匠五十文的工钱! 谢铁匠也因此成了桃源村第一个“计件”长工,收入肉眼可见地丰厚起来。 村里不少人都眼热得很,私下里琢磨着能不能把自家半大小子也送到谢铁匠那儿当学徒,哪怕只管饭不给工钱都行,就为学这门如今看来能安身立命的手艺。 窑区这边整日烟雾缭绕,热闹非凡。 谢秋芝这些日子则专注于她的骑马训练,网购的骑马装备到了之后,她像是给自己上了一层防护罩!别的不说,那副专业的马术手套和带厚实护垫的骑马裤一穿上,效果立竿见影。 手套防滑耐磨,让她能更好地掌控缰绳,骑马裤则极大地缓冲了马鞍的摩擦和颠簸,虽然依旧辛苦,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煎熬了。 在谢锋耐心的指导下,她已经能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如今可以骑着“追风”较为平稳地小跑几圈了。 初秋的牧场上,常常能看到她骑着骏马奔跑的身影,发丝飞扬,眼神里已有了驾驭的兴奋。 当然,代价也是有的,每天下马后,她的大腿内侧和屁股依旧酸疼无比,走路的姿势都显得有些怪异,常常惹得李月兰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数落她: “你说你,好好的非学这个,自找罪受!” 谢秋芝却只是龇牙咧嘴地揉着腿,眼神亮晶晶地说: “娘,你不懂,这感觉太好了!等我会骑了,以后去县城就方便多了!就像家里有车,你有驾照和没驾照,那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李月兰摇摇头,由她去了。 她自己则忙着经营那片菜园子,菜园子门上还被谢秋芝调皮的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谢氏野菜大观园,这是他们在逃荒路上收集野菜植株的时候随口提起的名字,如今真的实现了。 李月兰已经将空间里那些长势良好的野菜植株,连同根部的土壤一起,移植到了菜地里。不仅如此,她还把许多适合秋冬种植的菜种,诸如小白菜、萝卜等菜种,仔细地撒到了精心翻整过的土地上。 每天清晨和傍晚,她都要去菜地转上一圈,看看土是不是该浇水了,有没有害虫来侵扰。这片菜地在她眼中,是目前唯一的消遣。 谢文如今除了每天给谢秋芝当半天骑马陪练,其余时间都投入到了两件事:自己温书习字,以及教导小徒弟谢吉利。 谢吉利天赋不算顶尖,但贵在刻苦认真,在谢文这个“小先生”的系统教导下,进步神速,如今竟可以磕磕绊绊地读下一半的《千字文》了! 这可把谢里正和谢大虎给骄傲坏了,逢人便忍不住炫耀几句,虽然他们压根不清楚谢文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从谢金宝那儿“偷学”来的墨宝,但他们认准了一点,谢文是顶顶厉害的,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连谢吉利这样原本只认得自己名字的都能被他教得能读会写,还有什么是谢文做不到的? 每次谢吉利一说要去找谢文,谢大虎恨不得给他包里塞满干粮,让他一整天都待在那儿才好,生怕耽误了儿子上进。 只有谢小花是不开心的,她最喜欢的秋芝姐姐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去骑马跑得没影,就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害得她连个说悄悄话、分享野花野果的小伙伴都没有。 小姑娘只好瘪着小嘴,每天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爹爹谢大虎身后,看他忙里忙外,小脸上写满了“我好无聊”四个字。 第164章 要想富先修路 谢锋则将两匹马喂养得油光水滑,膘肥体壮,肌肉线条流畅有力,跑起来更是四蹄生风,多了几分沙场战驹般的雄健姿影。 因为牧场根本不缺牧草,两匹马进了牧场就好像老鼠掉进米缸一样,吃不完的好吃的。 自从谢秋芝能独自骑马小跑后,他便放松了管束,经常一个人策马,探索村子周边那些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山野林地,一方面熟悉地形,另一方面也看看能否发现些新的资源或潜在的危险。 一家人里,反倒是最初的“总工程师”谢广福显得格外清闲。 他依然拿着每天五十文的“牵头人”工钱,活儿却似乎少了很多。 每天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像个巡视领地的村主任,谢铁匠那边技术已然上手,基本不用他操心。 姚大姚二烧制木炭也步入正轨,烧炭、备料井井有条,不需要他再操心。 他每日例行公事般到窑区进行一番“望闻问切”,指点几句关键,叮嘱一下安全事项,然后便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回村里。 这日,他又溜达到了谢里正的窝棚前。 窝棚前的空地上,谢里正正和村里族老谢六爷、谢九爷坐在一块,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愁眉不展地聊着天。 见到谢广福过来,连忙招呼。 “广福来了,正好正好!”谢里正指着面前的大石头块。 “快来坐,我们正为田里那点水发愁呢!” 谢广福笑着坐下,好奇地问:“还是湿地中心那片水排不干净的事?” “可不是嘛!”谢六爷抢先开口,皱纹都愁得挤在了一起: “我家分的那几块田,就在最洼的地方!表面的水是排出去些了,可地中间那水,深得能到大腿根!这泥泞不堪的,别说翻地晒土了,人下去都费劲!这眼看都九月了,再晒不干,明年开春可咋办?难道真就种一季水稗草不成?” 谢九爷也在一旁连连叹气,他家情况类似。 谢广福点点头,对此早有预料,他从容道:“几位爷别急,这情况我早看到了。咱们那湿地,光靠各家零敲碎打地排水远远不够,必须得从根本上解决,就是挖渠!” “挖渠?”三位老者都看向他。 “对!”谢广福语气肯定。 “咱们田里这样的地形,挖条主渠,连通青川河,就能控水灌溉,水排干了,秋风一吹,太阳一晒,底下那淤泥翻晒出来,就是顶好的黑油沙良田!肥得流油!所以这挖渠的事,耽误不得,必须赶在土地封冻前完成,要是等到来年开春再动手,什么都晚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精心绘制的桃源村新地图,这是他每天都要带在身上的东西,地图铺在几人中间的空地上。 地图虽然粗糙,但河流、湿地、宅基地、等高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几位爷请看,”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把咱们村的壮劳力分成两组,一组跟着我从青川河的这个位置开口,引水,沿着这个坡度,一路挖到湿地最低洼的这个地方。渠深不用太深,大概半人高就足够,太深容易穿透隔水层,把地下的咸水或者冷水引上来,以后这地就废了,而且渠也容易淤塞,不好清理。渠口的宽度呢,大概是深度的两倍就行,这样既能保证水流平缓,不容易冲垮渠岸,又不至于把渠堵死。” 谢里正几人凑近了仔细看,边看边点头。 谢广福说得条理清晰,规划合理,让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水渠贯通、良田干爽的景象。 “好!广福,你说得在理!就按这个办!” 谢里正一拍大腿,下了决心,随即又问: “你刚才说把壮劳力分两个组,一个组跟你去挖渠,那另一个组呢?干啥去?总不能闲着吧?” 谢广福笑了笑,收起地图,道:“里正叔,您听过一句话没?叫‘要想富,先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谢里正捋着胡子,疑惑地摇头,“这又是哪位先贤说的?我怎么从未听过?” 谢广福面不改色:“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话有道理啊!您想想,咱们村通往县城和京城的那条路,荒草丛生,坑坑洼洼,一下雨更是泥泞难行,上回大虎他们去买油布,也深夜了才吭哧吭哧回来,多危险?要是把路修平整、拓宽了,以后咱们运东西、去县城买卖也方便不是?天黑前就能打个来回,安全省力得多!” 谢九爷闻言连连点头:“广福这话没错!路通了,财才通!以前是没条件,现在咱们人手还算充足,是该把路修一修了!我支持!” 于是,四人又开始头碰头地研究起来,哪个组负责挖渠,哪个组负责修路?各组需要多少人?需要什么工具?伙食怎么解决?工钱如何计算?是先集中力量干一样,还是双管齐下?各种细节一一商讨确认,气氛热烈而务实。 桃源村的一切,都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集体凝聚力空前高涨。 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之中,却有一件事让不少人感到困惑不解,甚至私下里窃窃私语,那就是谢彪他们家,他们家的窝棚前已经堆了两堆的生土了,竟然是开始张罗着要盖房子了! 这消息像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现在大家虽然安顿下来了,但所有人都还住在窝棚里,顶多像谢里正家那样把窝棚搭得结实些、宽敞些。 所有人的共识都是:等砖窑出了青砖,再齐心协力盖房子。 谢彪家虽然只有他一个男人,还瘸着腿,但谢彪的亲戚多啊,要是谢彪说要盖房子,那些三姑六婆家的壮汉都会来帮忙,盖个土坯瓦房也不是办不到。 只是大家都很好奇,谢彪他家为什么就不能等着盖青砖房了?就非要现在盖这土坯瓦房。 第165章 谢彪钻牛角尖 原来这一切的源头,还要从谢明月那次红着眼圈、咬着嘴唇从谢锋家跑回来说起。 谢明月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谢彪和李秀琴的心里。 他们仔细追问,虽然谢明月支支吾吾没说全,但结合前后,做父母的哪能猜不到?定然是自家女儿的心意,在谢家其他人那里,碰了个硬邦邦、冷冰冰的钉子! 这让他们心里瞬间憋上了一股邪火!既心疼女儿,更觉得脸上无光,一股浓浓的怨气就此滋生,全都算在了谢锋一家头上。 谢彪阴沉着脸,不说话,但紧皱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觉得谢广福一家如今是飘了,忘了当初自己可是谢家村最可怜的苦哈哈,日子才好一点就开始摆起谱来了。 这股怨气,直接影响到了他们对谢广福主导的窑洞烧制青砖的看法,谢彪开始格外“留意”窑洞的进展。 每次遇到从窑洞干活回来的汉子,他总会看似随意地搭讪两句:“姚大他们那窑怎么样了?炭烧出来了,砖啥时候能烧啊?” 汉子们大多乐呵呵地回答:“炭好烧!砖估计得等等,广福哥说火候、泥土都得慢慢试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慢慢试”这三个字,在谢彪听来,简直就是“不靠谱”、“没指望”的同义词! 他以前是见过县城里的老窑工烧砖的,那可不是容易事,十窑能成三五窑就算不错了! 谢广福一个从来没烧过青砖的,能烧出木炭以及算是他走运了,真能搞定盖房子用的青砖?他还能比老窑工强? 他心里嗤之以鼻:木炭和青砖能一样吗?青砖要经过多道复杂工序,哪一道出了差错都前功尽弃!就凭那几口破废窑,年前能烧出合格的青砖?做梦! 再看看村里眼巴巴等着盖青砖房的人家,这一百多户人家,就那么几口窑,就算运气好烧成了,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家?京畿道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比他们老家谢家村要寒冷得多,窝棚能顶多久?万一再来场大雪,冻死人都不稀奇! 带着对谢广福能力的深度质疑,再加上那股因女儿受挫而转化来的好胜心与怨气,谢彪心里较上了劲:你谢广福不是能耐吗?不是大家都捧着你吗?我偏不信你!我偏不跟你玩!我就要让你看看,没有你,我们家照样能过上好日子! 与其无休无止地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青砖梦,不如现实点,先把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抓住! 于是他下定决心:自家盖房!就盖土坯房!虽然不如青砖房气派结实,但好歹能遮风挡雨,能在寒冬到来之前让一家人住进真正的房子里,不用再忍受这个简陋的窝棚的。 不仅如此,他还成功说服了几家平日里走得近的亲戚一起盖土坯房,除了谢长河家一根筋地非要等青砖不可,其他几家竟都被他说动了。 理由也很实在,青砖是好,但等不起啊!先盖土坯房住进去,等以后真有了青砖,再翻盖或者加砖墙也不迟!总比冻死强! 于是,这几家人私下里形成了小团体,已经开始悄悄物色做土坯的材料,他们铆足了劲,势要成为桃源村第一批拥有真正住房的人! 带着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和与谢广福暗中较劲的心理,谢彪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每日里除了必要的活计,就是埋头收集材料,对于村里集体的事务,显得漠不关心。 其实谢里正早就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然后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谢彪和那几家人确实在偷偷准备盖房的东西。 这还了得?眼下正是需要集中全村的壮劳力挖渠和修路的关键时候,他们这么搞分裂、自行其是,不是拖后腿吗? 某日,谢里正特意寻了个空,来到谢彪家的窝棚前。 谢彪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计算还需要多少根椽子,李秀琴在旁边整理着几捆准备用来和泥做土坯的茅草。 “彪子,忙呢?”谢里正走过去,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谢彪抬起头,见是里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里正叔。” 自从谢里正没能帮他问亲成功,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找过谢里正了。 李秀琴倒是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擦了擦手。 谢里正看了看他们准备的东西,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彪子,秀琴,我听说……你们打算现在盖房子?还是土坯的?” 谢彪闷声道:“嗯,窝棚住着不是长久之计,天快冷了。” “这个理儿没错。” 谢里正在他旁边蹲下,耐心劝道,“可是彪子,你瞧瞧现在村里,窑洞那边眼看就有大进展,广福带着人马上就要挖渠修路了,这都是为了大家明年、为了子孙后代的好日子着想!村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们这时候把人力物力都抽去忙活自己家盖房,这……不合适啊!” 他顿了顿,继续推心置腹:“再说了,广福那本事你是见过的!他说能烧出青砖,那就八九不离十!咱们再咬牙等一等,一起烧出青砖来,盖它个结实亮堂的青砖大瓦房,不好吗?何必急在这一时,费劲巴拉地盖这土坯房?冬天是难熬,但咱们挤一挤,窝棚弄厚实点,柴火备足点,总能熬过去。等开了春,青砖房不就有着落了?” 谢彪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再次听到谢里正如此推崇谢广福,他心里的逆反情绪更重了。 他硬邦邦地打断谢里正的话:“里正叔,您别说了。谢广福是能耐,但他的饼画得太大,啥时候能吃到嘴里,谁说得准?窑洞那事儿,我看悬!烧炭是简单,烧青砖?哼,别到时候砖没烧出来,反倒把大家的心气儿和功夫都耗没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我们不等了!也等不起!京畿道的冬天啥样,您老比我们清楚!我不能拿我老婆孩子的身子骨去赌他谢广福一定能成!土坯房咋了?咱们以前都住土坯房,不也这么过来了吗,能挡风遮雨就行!我们先盖起来,先住进去,心里踏实!” “彪子!你……”谢里正没想到他这么固执,还想再劝。 “里正叔!”谢彪猛地站起来,他的腿已经好了八九成了,走路已经没问题了,语气生硬,“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们自家盖房,用的是自家的力气,自家的材料,没占公家的便宜!您说的挖渠修路,我们缺工钱的时候自然就去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去忙了!” 说完,竟是不再理会谢里正,转身又去摆弄那些材料,摆明了送客。 谢里正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说的话都化成了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谢彪这是钻了牛角尖,劝不回来了,摇摇头,心情沉重地转身离开。 第166章 感谢:古坛的燕京秦送的-礼物之王- 谢里正虽然不赞同谢彪的做法,但为了维护村里来之不易的团结氛围,他选择将谢彪那番对窑洞和青砖极度不信任的言论压在心里,没有对外宣扬。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彪家张罗盖土坯房的动作本身就足够显眼,再加上他们私下里游说亲戚时流露出的那种“青砖无望、早做打算”的论调,还是像一股暗流般,在一些村民中悄悄传播开来。 起初,大多数人还是坚信谢广福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窑洞那边虽然炭火不断,但青砖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一些原本就心思活络、或者更看重眼前实惠的人,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 “唉,你说,广福说的青砖,真的能成吗?这都多少天了……” “谁知道呢?烧砖可不是烧炭,难着呢!谢彪虽然轴,但话糙理不糙,京畿道的冬天可真等不起。” “要不……咱们也先早做打算?我看村东头那片黄黏土不错,做土坯顶好!别等大家都反应过来,好土都被抢光了!” “有道理!反正现在挖渠修路也还没开工,咱们抽空先去把好黏土划拉到自己地里,再备点木料啥的,有备无患嘛!” 于是,一股暗中的“资源抢占”风潮开始悄然涌动,一些人也起了“等不起”的心思,不再全然盯着集体的青砖梦,而是开始私下为自己家可能的土坯房做准备。 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谢广福要烧制青砖的一种无声质疑。 风声不可避免地传到了谢广福耳朵里,姚大姚二气不过,跑来跟他抱怨:“广福叔!你说说这些人!真是眼皮子浅!咱们这边尽心尽力的干,他们倒好,想着拆台!” 谢广福正在绘制水渠的详细施工图,闻言只是笔尖顿了顿,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随他们去吧。” “啊?就这么算了?”姚二瞪大了眼睛。 谢广福放下笔,看向姚大:“人各有志,强求不来。信我的,自然跟着我干。不信的,你说破天也没用。现在拦着他们,反倒显得赈灾画大饼似的。等窑里的青砖出来了,比什么话都管用。” 他语气平静,他原本对桃源村的规划,远不止家家户户青砖瓦房这么简单,完善的水利系统、宽阔的道路网、 未来依托资源发展的工业、甚至是一座小小的村塾…… 后面的这些计划,还是慢慢来吧,着急也没用。 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水渠图纸上,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相信的人,自然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晚上,谢家吃过了简单的晚饭,谢秋芝忽然神秘兮兮地把大家都拉进那个稍大些的窝棚里,还让谢文守在门口把风。 “爹,娘,哥,小文,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谢秋芝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 大家被她问得一愣,互相看了看。 谢广福想了想:“立冬?” 李月兰摇头:“不是,中秋节刚过,没那么快。” 谢锋也是一脸茫然。 谢秋芝提示道:“跟咱们最大的秘密有关!” 最大的秘密?空间! 李月兰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四、四十天!是不是……是不是又到日子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空间重置后,谢文能进去,正好是四十天前! 谢广福和谢锋也立刻想起来了!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试试不就知道了!”谢秋芝努力保持镇定。 “快!就像上次一样,你们现在都闭上眼睛,心里拼命默念‘我要回家’、‘我要进去’或者类似的话!集中精神!看看这一次,幸运会降临到谁头上!” 窝棚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充满期待,李月兰立刻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嘴里不住地喃喃低语: “回家回家回家……让我进去看看我的冰箱我的洗衣机……” 谢广福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默念。 谢锋也跟着小声念叨:“进去进去进去……” 守在门口的谢文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突然。 一个人影,倏地一下,凭空消失了! “!” 李月兰感觉到对面的人气息没了,睁开眼,果然!谢锋刚才站的位置,空了!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李月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抓住旁边谢广福的胳膊, “他爹!是锋哥儿!锋哥儿进去了!” 谢广福也睁开了眼,看着儿子消失的地方,随即涌上的便是巨大的喜悦和激动!他反手紧紧握住李月兰的手,声音都有些哽咽:“好!好!这法子真的有用!真的有用!”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下一个四十天,再下一个四十天,他们全家人都将陆续获得进入空间的权限!这将给他们在这个陌生时代的生活,带来无法估量的便利和保障!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大约三分钟后,就在大家翘首以盼之时,谢锋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原地。 “爹,娘!”谢锋的声音带着兴奋和一丝恍惚。 “进去了!我真的进去了!里面的东西……真的全都重置了!和咱们刚穿来那天一模一样!吃的、用的、穿的……全是满的!” 为了庆祝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李月兰大手一挥,决定今晚破例!“芝丫头,去厨房弄点好吃的!咱们庆祝一下。” 很快,窝棚的小桌上就陆续出现了空间里的美食。 空间的开放对于谢秋芝和谢文来说是生活上的便利,精神上的寄托,但是对于谢锋来说意义更重大,他在外面如果遇到危险,躲在空间里,能瞬间化解危机。 而且,以后他若是出了远门,也不用担心十天半个月没办法回家,看不到家人,只要他们晚上同时出现在空间里,那么就相当于是回家了。 谢秋芝一边吃一边提出新的疑问:“你们说,这次空间除了能再进一个人,还会多别的什么功能吗?上一次小文进去,不就多了个网购的功能吗,要不等下咱们进去看看,空间有没有什么新的规则设定和变化。” 谢文嘴里嚼着一片盐水猪肝,一边点头:“晚点进去洗澡的时候,咱们研究一下。” 第167章 空间新规意念存取 “盛宴”带来的满足感还未完全消退,窝棚里却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安静。 李月兰和谢广福夫妻俩大眼瞪小眼,三个孩子吃饱喝足后,一拍即合,收拾了碗筷就迫不及待地集体“消失”,进空间洗澡去了,美其名曰“还要全面测试一下空间有没有出现新的隐藏规则”。 独留他们两个“空巢老人”在略显拥挤的窝棚里面面相觑。 “这帮小崽子……” 谢广福失笑地摇摇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更多的是一股舒畅在涌动:“倒是比干活的时候积极。” 李月兰调侃道:“可不是嘛,可以回家了,谁还乐意在这窝棚里挤着?我现在就盼着下一个四十天快点到,我也能进去好好泡个澡,用用我的豆浆机和烤箱。” 空间内,谢锋、谢秋芝和谢文三人已经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浑身的疲惫和尘土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们换上了谢秋芝早就网购好的棉麻中式复古睡衣,宽宽松松,素雅简洁,直接穿到古代也毫不违和。 三人趿拉着柔软的拖鞋,在家里来来回回转悠了一遍又一遍。 摸摸光滑的冰箱门,按按柔软的沙发,拉拉打不开的窗户和玄关门,打开水龙头看着清澈的水流,甚至谢文还去书房开了下电脑查看软件。 一切和之前一样,没什么改变。 “哥,” 谢秋芝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问:“你说奇不奇怪,咱们家里除了东西重置了,其他都和以前一样。你当时进去的时候,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念头?比如‘给我来个游戏室’或者‘变个游泳池’之类的?” 谢锋正拿着一罐冰可乐,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非常肯定地摇头: “没有。我当时什么都没多想,心里就一个念头,‘我想回家’。” “哦……”谢秋芝有点小失望,“看来这空间不响应许愿功能啊。” 谢文倒是很满足:“这样已经很好了姐!有吃有喝有电还有干净衣服换!比窝棚强一万倍!” 三人又瞎转悠了一会儿,确认除了物资重置外,确实没发现什么新奇的机关或者房间,就连水电和网络也没有什么变化,这才闪身出去。 窝棚里,三个穿着睡衣重新出现。 李月兰和谢广福立刻期待地看过去,但见三人脸上除了洗澡后的清爽舒适,并没有那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表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谢广福率先开口安慰道:“没关系,没发现新规则是正常的。现在这样,能定期重置,已经是老天爷格外的恩赐了,咱们不能太贪心。” 李月兰也连忙点头:“对的对的,咱们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状态了!知足常乐!” 她话锋一转:“哦,对了!既然现在锋哥儿也能进去了,那咱们晚上睡觉的安排得改改了!” 她看着三个孩子,开始分配:“以前是小文进去睡,但因为怕万一晚上有啥急事喊不出来人,所以芝丫头就在外面跟我挤窝棚。现在好了,你哥也能进去了,你们自己商量商量,以后晚上谁进去睡?里面又舒服又宽敞还没蚊虫!” 谢文第一个举手,脸上满是懂事: “爹,娘,我留下来吧!哥个子大,跟爹挤了这么久,爹晚上总睡不好,翻个身都难。我身子骨还没长开,占地方小,我跟爹睡,爹也能舒服点。” 李月兰听得心里一暖,看向谢秋芝:“那芝丫头,你以后晚上也进去睡!娘我也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伸伸腿!”她早就受够了窝棚的拥挤。 谢秋芝眼睛瞬间亮了!空间里温度宜人,没有蚊虫叮咬,最重要的是可以熬夜追小说还没人唠叨!她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我没问题!” 知女莫若母,李月兰一看她那滴溜溜转的眼珠,就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立刻转向谢锋:“锋哥儿,晚上进去之后,看好你妹妹!晚上到点了必须睡觉!她的手机、平板什么的,到熄灯时间一律没收!别让她整宿整宿看那些小说,眼睛要不要了?身体还要不要了?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最要紧!” 谢秋芝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哀怨地拖长了音调:“啊——娘!这都要管啊?” 谢锋郑重保证:“放心吧,娘。熄灯必睡。” 谢秋芝立刻抗议:“哥!我不是你手下的兵!你不用这么严格吧?有点人性好不好!” 谢锋挑眉:“没办法,这是母上大人亲自交代的任务,母令如山,不得不从。” “啊啊啊!专制!独裁!”谢秋芝抱头哀嚎。 就在这时,谢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睡衣的口袋,眉头微蹙。 “嗯?” 他平时几乎不离身的瑞士军刀不见了,回想了一下,记起来刚才洗澡前似乎随手放在浴室洗手台上了。 “刀好像落里面了。”他随口说了一句,心里想着那把军刀的样子和位置。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下一秒,只觉掌心一沉,那把熟悉的多功能瑞士军刀,赫然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谢锋:“???” 全体家人:“???” 窝棚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谢锋突然出现军刀的手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月兰和谢广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见旁边的谢秋芝和谢文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度兴奋的事情! 两人嘴里飞快地碎碎念起来! 谢秋芝:“床头柜的素描本!床头柜的素描本!” 谢文:“我的手机!我的手机!” 下一秒。 唰!唰! 谢秋芝手上凭空多了一本厚厚的素描本! 谢文手上则出现了他的手机! 空气再次凝固。 然后,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席卷了每个人的胸腔! “隔空取物?”谢秋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了一丝颤音。 “这……这难道是空间的新规则?”李月兰终于反应过来。 谢锋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看着手里的军刀,尝试着集中意念:“放回去。” 唰!军刀瞬间从他手中消失! 谢秋芝和谢文立刻有样学样,盯着手里的东西默念:“放回去!” 唰!唰! 素描本和手机也同时消失不见! 实锤了! 空间的新规则就是——隔空取物!意念存取! 一种更加隐秘的喜悦在每个人心中轰然爆发!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寻找机会、躲躲藏藏地“消失”才能进入空间拿取东西了! 只要身上背个遮掩的包,或者穿件宽松的外衣,哪怕就站在人群里,只要意念一动,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一些不那么显眼的东西!食物、小工具、药品、甚至是一本书……逆向思维,同样也可以瞬间将不方便携带的东西收进去! 这简直是……太酷啦!!! 谢秋芝兴奋地一把抱住谢锋的胳膊:“哥!以后你出门打猎,是不是连背包都不用带了?打完猎物直接‘咻’一下收起来!” 谢文已经开始幻想:“那我是不是随时随地偷吃空间里的东西了?” 第168章 防雨防潮的木炭仓库 自从知道了空间的“意念存取”功能,谢秋芝感觉自己的安全感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她最宝贝的素描本和炭笔再也不用担心随身携带会丢失或损坏了,需要时心念一动即可取出,画完又能瞬间收回,简直比最高级的保险柜还方便可靠。 第二天清晨,谢广福照例背着手,慢悠悠地晃荡到后山窑区。 姚大姚二那边炭窑烟火不息,一切井然有序。 他的目光主要投向了正在搭建的简易木炭仓库。 油布买回来后,负责带队搭建的是做事踏实认真的谢长河,十几个汉子正喊着号子,合力竖起一根根粗壮的木头作为支柱,然后将大幅的油布覆盖上去,试图搭建一个能遮雨防潮的临时棚子。 谢广福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职业病就忍不住发作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简易到不能再简易的临时建筑,但在他眼中,依然有许多可以优化的细节。 他走上前去,指着几处地方开始提要求:“长河,这几根主柱埋深不够,遇到大风容易歪斜,至少再往下深埋半尺,周围用碎石夯实在。” “油布不能就这么简单盖上去,边缘要留出足够的余量,用粗点的木条压紧钉死,不然风一吹就掀开了,雨顺着缝隙进去,里面存的炭照样完蛋。” “还有,棚顶的坡度不够,太平了容易积水,中间得再垫高一点,形成个缓坡,让雨水能顺利流下去。” “地面处理了吗?直接泥地可不行,潮气往上返。至少铺一层厚厚的干草或者锯末,有条件最好铺一层碎石垫底隔潮。” 他一边说,一边围着工地转,目光如炬,不断指出可以改进的地方,谢长河听得连连点头,他对谢广福是打心眼里佩服,立刻招呼人手按照要求整改。 其中,谢长河的堂弟谢三河反应最为迅速,这小伙子话不多,但手脚麻利,悟性也高。 只要是谢广福指出来的问题,他立刻就能领会意图,并且动手整改到位,执行力非常强。 谢广福看着他利落地加深柱坑、熟练地加固油布边缘,满意地点了点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河,做的不错,很到位,就按这个标准来,你帮着你长河哥多盯着一点。” 谢三河被夸得脸膛发红,激动得重重点头,仿佛得到了什么至高无上的肯定,干劲更足了。 谢广福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刚进入工地做小工时,那股子踏实肯干的劲头。 叮嘱完窑洞这边的事情,谢广福便转身去找谢里正了。 算算时间,挖渠和修路两支队伍的名单和初步安排,里正那边应该已经统计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今天开会点卯讲话了。 与此同时,谢锋得知今天下午村里就要对挖渠和修路的壮劳力进行点卯分工,就知道这段悠闲日子要到头了。 依依不舍地拍了拍追风油光水滑的脖颈,将它和闪电一起拴在了竹林溪边那两棵高大的香樟树下。 谢秋芝也踱步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点小郁闷:“哥,下午点卯之后,是不是就要开始忙了?挖渠和修路。” 谢锋笑着回头:“还不知道爹具体怎么安排,不过我们两个大概率会分开带队,一个负责挖渠,一个负责修路。水利的走向得根据实际地形随时调整,技术性强,估计爹会亲自带队挖渠。那我可能就得去带队修路了。” 谢秋芝“哦”了一声,小脸垮了下来。 要是哥哥去修路了,肯定早出晚归,哪还有时间带她骑马? 她的日子一下子就要变得无聊起来了。菜地那边根本不需要她操心,娘一个人就忙得不亦乐乎,甚至还吸引了谢铁匠的媳妇王氏王双双经常跑来家里“取经”,两个妇人凑在一起研究种菜,热火朝天,也顾不上她。 谢文肯定又要和谢吉利窝在一起念书练字。 她倒是可以躲进空间里画画,但失去了“记录逃荒见闻”那股强烈的冲动后,没有目的的随意写生,总让她觉得有些了无生趣,手机倒是能看之前下载的小说和资料,但不能刷短视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谢秋芝叹了口气,看来唯一的玩伴,就只有那个小尾巴似的谢小花了,想到那个眼睛亮晶晶、总是追着自己跑的小丫头,她心里才稍微亮堂了一点。 下午,谢里正窝棚前的那片小空地上,桃源村的壮劳力们几乎都到齐了,黑压压地站了一片。 就等着谢里正接下来的动员讲话了。 谢秋芝看到爹爹和哥哥果然分别站在了两支队伍的最前面,神情严肃,已然进入了“领队”状态。 她对这些安排不感兴趣,悄悄溜到人群外围,找到了正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前面情况的谢小花。 “小花,走,姐姐带你去玩。”谢秋芝拉住她的小手。 谢小花这些天终于等到秋芝主动来找自己玩,开心得差点蹦起来,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真的吗?秋芝姐姐!我们去哪儿玩?” “村口大榕树那边野花开得最好看,我们去摘花吧!”谢秋芝提议。 “好呀好呀!”谢小花欢呼雀跃,立刻把看热闹抛到了脑后,紧紧牵着谢秋芝的手,一蹦一跳地跟着她往村口走去。 两个女孩,一大一小,很快就被村口那一片绚烂的野花吸引了。 秋日阳光下,雏菊、蒲公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蓝色、紫色小花迎风摇曳,生机勃勃。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比赛谁摘的花好看些,很快怀里就捧了满满两大束,色彩缤纷,芬芳四溢。 正当她们抱着自己的战利品,准备回去试着编花环时,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口的宁静。 谢秋芝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村外的土道上,烟尘微起,一队人马正快速逼近! 足足有六七骑之多!马上的人皆穿着统一的官服,神情肃穆,与这乡野村落格格不入。 谢秋芝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莫名的忐忑涌上心头。 这些官兵……来桃源村做什么? 是登记户籍?征收赋税? 那也不对啊,他们刚领取了照身贴,这里至少十年内也不用缴纳赋税。 还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为首的是一名儒雅的中年官员,他勒住马,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村口大榕树下这两个女孩身上。 一个灵秀少女,一个天真幼童,怀里都捧着极其鲜艳夺目的花束。 他脸上的严肃神情似乎因为这美好的画面缓和了一丝,翻身下马,朝着她们走来,声音还算平和地问道:“小姑娘,这里可是桃源村?” 第169章 官来“打”里正 来人正是云槐县的县令齐安。 按照朝廷规制,地方官员要定期巡视辖内各乡里,体察民情,核查政务,此行,他便是来“刷卷巡视”的 随行队伍中,有纠察乡里不法之事的“督邮”和负责文书档案的“主簿”,这些人的眼睛毒得很,专盯着里正有没有私自摊派赋税、偏袒富户欺压贫户等情况。 队伍后面还有县衙的“劝农使”,主要负责核查荒田开垦、督查水利建设、督促秋收等农事。 这样一套班子每到一村,惯例便是先找里正,索要图册、丁口簿,再由里正带路,实地指认地块、人户。 若里正不能“随叫随到、照册开报”,便可能被扣上“匿情”的罪名。 若册籍与实际情形不符,第一个挨板子问责的也是里正,因此民间常有“官来打里正”的说法。 他们这些人,就是专门来“打”里正的。 只是,就连齐安也不知道,他这支标准的巡查队伍里,悄然混入了一名玄策卫风哨的成员,他只知道此次巡查,上面额外派了一位“行路御史”陪同,且只需陪同至桃源村即可。 谢秋芝看他们的打扮和气度,也猜得出是官家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声音清晰却又不失礼数地回答:“回官爷的话,这里正是桃源村。” 齐安笑了笑,语气温和:“小姑娘不必紧张,我乃本县县令齐安,此行是例行公事。可否劳烦你带我们去找你们的里正?” 谢秋芝紧了紧怀里艳丽的花束,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暗暗腹诽:你们这阵仗,一看就是当官的,我能说不带吗? 面上却乖巧地点头:“县令大人请随民女来。” 齐安一行人纷纷下马,将马匹拴在村口大榕树下,只留一名小吏负责看管喂马。 其余人则跟着谢秋芝和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的谢小花,沿着清理出来的村道向村里走去。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曾经军器监的旧址展现在众人面前。 此地齐安是知道的,甚至以前来过,印象中是一片荒废破败、阴森恐怖的废墟。 没想到如今竟被收拾得如此整齐开阔! 虽然放眼望去,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屋,连土坯房都未见,但一个个搭建结实的三角形窝棚排列得井然有序,道路也平整干净,没有随意堆积的杂物垃圾,显得井井有条。 只是……村里似乎过于安静了些,人影稀疏,齐安压下心中的疑问,不动声色地继续跟随。 很快,他们便听到了前方传来一阵说话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处稍高的小操场上,一位老者正在对台下的两队青壮汉子讲话。 齐安立刻抬手,示意身后队伍停下,并隐匿在附近一个窝棚的拐角处,静静观察。 他也用手势阻止了谢秋芝和谢小花,不许她们前行和出声。 他想听听,这位里正在说些什么。 只听谢里正站在台上,声音洪亮,似乎正在做某件事的动员安排: “……乡亲们!咱们桃源村,现在是百废待兴!老祖宗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好日子等不来,求不来,只能靠咱们自己这双手,拼出来,干出来!” “眼下,咱们村有两件天大的要务,必须抓紧办,头一件,关乎咱们明年、后年,子子孙孙的口粮!那就是咱们那千亩湿田!现在地里的水排不干净,就成了烂泥潭,种不了庄稼!所以,必须挖渠!从青川河把水引过来,也能把多余的水排出去!控住水,咱们才有良田,才有丰收!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工程!” 底下汉子们纷纷点头,眼神热切。 “第二件!”谢里正提高了音量,“大家也都知道,有一句老话,叫‘要想富,先修路’!” 窝棚后的齐安和几位属官听到这句新鲜又直白的话,都不由得微微挑眉,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这句老话,他们似乎没听过。 “咱们村通往外头的那条路,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荒草比人高,坑洼能陷车!上一次大虎他们去买油布,夜深了才摸回来!这怎么行?路不通,咱们的东西运不出去,外面的好东西运不进来,咱们就是死水一潭!所以,必须修路!就从村口开始,一路给我修到官道上去!要修得又宽又平又结实!这也是为了咱们以后的好日子打根基!” 他的话充满了力量和感染力,台下汉子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显然被说动了。 “现在,已经按照之前统计的,把咱们村的壮劳力分成了两组!” 谢里正大手一挥,指向台下,“这边这一队!由谢广福带队!主要负责清川河挖渠的大事!另一边这一队!由谢锋带队!负责从村口到官道的修路任务!” 被点名的谢广福和谢锋站在队伍最前面,朝着众人微微颔首,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度。 “活儿,可能会很累!很苦!”谢里正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咱们现在多流一滴汗,将来子孙就能多吃一碗饭!多走一步平坦路!为了咱们桃源村,为了咱们自己的家!有没有信心干好?” “有!” 台下上百个汉子异口同声,吼声震天,这蓬勃的朝气、这井然有序的自我组织能力、让隐匿在暗处的齐安一行人,心中都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这桃源村,似乎与他们巡查过的其他刚刚安置的流民村落,很不一样。 第170章 谢里正挨“打” 齐安一行人隐匿在窝棚后,将谢里正那番极具煽动力的动员听了个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句直白又深刻的“要想富,先修路”,让齐安和身后的督邮、主簿、劝农使等属官都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 这桃源村里正,倒不像个寻常乡野村夫,颇有些见识。 待谢里正讲完,底下的汉子们摩拳擦掌准备散去为开工做准备时,齐安才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官袍,从窝棚后缓步走了出来。 他身后的属官们也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紧随其后。 突然出现的官服队伍,让原本热火朝天的场面瞬间冷却下来。 村民们脸上的兴奋和干劲迅速被惊疑、畏惧和不知所措所取代,纷纷停下脚步,目光聚焦在这群不速之客身上。 谢里正看到带头的男人身上穿的是县令下乡特制的官服,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道“该来的总算来了”,他自然是知道朝廷历年的规矩,每年县令都会随机下乡“打”里正的,以前在谢家村的时候,每次县令下来都只是随意走走、看看、问问话,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走了。 这一次,恐怕没那么简单了,先不说他们这里是新村,要问询的村务必定是很多的,加上这里可是京畿道,天子脚下的区域,怎么可能是偏远地区的谢家村可以比拟的。 他连忙从小操场上小跑下来,手里的铜锣塞给旁边呆愣的谢大虎,快步迎上前,撩起衣袍就要下跪行礼: “小老儿不知县令大人及各位上官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齐安虚抬了一下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 “老丈不必多礼。本官例行巡查,刚才见尔等聚集,所谓何事?” 他明知故问,这是标准的开场,意在占据主动问话权。 谢里正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禀县令大人,小老儿正在安排村里壮劳力,准备进行挖渠和修路两项村务。” “哦?挖渠?修路?” 齐安目光扫过那些明显是荒民出身、却精神面貌不错的村民,淡淡道: “看来贵村安置不久,便已颇具气象。里正倒是治理有方。”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暗藏机锋,督邮那双锐利的眼睛已经开始上下打量谢里正,主簿则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簿册,准备记录。 谢里正额头微微见汗,连忙躬身:“不敢不敢,全赖朝廷恩典安排我等安居在此。” “闲话少叙。” 齐安步入正题,语气稍稍加重:“本官此行,依制‘刷卷’。尔村丁口簿、田亩册、赋税记录,可曾备齐?速速取来验看。” “是是是,都已备下,就在小老儿窝棚之中,请各位大人移步查验。” 谢里正连忙应道,同时背在身后的手不停地、幅度极小地朝着谢广福和谢锋的方向摆动,手指焦急地勾动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别光看着!快过来帮我!一起扛着!这“打”里正的板子眼看就要落下来了! 谢广福和谢锋对视一眼,立刻会意,快步走上前来,站在了谢里正身侧稍后的位置,算是给他一些“挨打”的勇气了。 一行人移步至谢里正那间稍大的窝棚,里面简陋却收拾得干净,谢里正从一口上了锁的箱子里拿出几本册子。 主簿上前,拿起丁口簿,开始逐一核对:“一百三十户,总人数六百四十四,男丁三百五十八,女口二百八十六人……嗯?为何女口也与男丁一般,登记了田亩份额?” 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看向谢里正的目光带上了审视和逼问,这是极不寻常的安排。 谢里正心里一惊,紧张之下不知如何开口解释,旁边的谢广福微微上前半步,从容躬身接口道: “回禀大人,此乃我村村民公议之果,桃源村初建,按照规定,男丁得良田五亩,但这田地测量出来之后,却不足以让每户男丁分配五亩,若分配四亩,则田地尚有盈余,村民感念朝廷安置之恩,亦体恤妇孺生存之艰,故一致同意,无论男女老幼,皆均分田亩,以求公平,共渡难关,待十年免税期一到,能早日向朝廷缴纳足额赋税,所有决议皆有村民画押为证。”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卑不亢,既说明了情况,又抬出了“朝廷恩典”的大帽子,还强调了村民公议、画押为证的要点。 主簿愣了一下,翻到丁口簿后面果然看到夹着一张公文,公文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一时语塞,看向齐安。 齐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微微颔首,主簿只得暂时记下这一点,继续往下核对。 接着是田亩册,劝农使上前问道:“册上登记湿地一千五百三十亩,旱地一百四十亩,共计一千六百七十亩。然据本官所知,之前隐龙坪登记在册的田地是一千八百亩,为何少了百余亩?可是丈量不清,或是有人隐匿田亩?”语气已然严厉起来。 谢里正的后背冷汗更多了,心里发慌,谢广福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沉稳: “大人明鉴,田地均已仔细丈量,绝无隐匿,所缺亩数,实因山地、坡地尚未来得及开垦入册,按朝廷法令,新立村寨,允许开垦荒地以补足额,桃源村已规划周边坡地百余亩,待来年开春便动工开垦,定能补足数额,绝不敢短少朝廷分毫。” 谢广福巧妙地将“缺口”解释为“待开垦”,合情合理合法,心中却再妈卖批!!!隐龙坪哪里有一千八百亩了?他们量了快十天才量出来一千六百多亩,去哪里给你凭空变出来上百亩田地,这群人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好他之前早就有所规划,不然现在他定然也是抓瞎懵逼。 谢里正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桃源村规划了周边坡地百余亩,待来年开春便动工开垦?这是谢广福现编的?还是他早就心中规划好的?算了算了,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吧。 劝农使追问:“既如此,为何急于挖渠?湿地排水,工程可不小,何不待田地齐备再行动?” 谢广福从容应答:“大人,农时不等,湿地水深,若不及时排水翻晒,明年春耕便无法进行,将误一季收成。挖渠控水,迫在眉睫,且此举亦可为将来开垦之坡地提供灌溉便利,一举两得。本村水利规划草图在此,请大人御览。” 说完他竟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画得相当专业的水利规划草图,上面渠道路线、坡度、预计工程量一目了然。 平时谢广福会随身携带桃源村的地图,今日之所以还带了水利规划图,也是因为今天下午村里开会点卯,说得正好是挖渠的事,这才刚好又让他装上了一波。 第171章 “行路御史”要留宿 劝农使接过水利规划草图,只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图绘制之精准、规划之合理,远超他见过的任何乡野图纸,甚至比县衙工房的一些图都要高明!他忍不住仔细看了起来,都忘了要继续“找茬”。 督邮见状,咳嗽一声,将话题引回赋役:“即便如此,村中如此大兴土木,挖渠修路,所用人力物力从而来?可有强制征取?” 村里但凡要做什么大事,总会有不和谐不合理不公平的分配,这才是最要害的问题,也是“打”里正最常用的板子。 谢里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谢广福依然面不改色,朗声回答: “回大人,村中一切工程,皆出于村民自愿,所用人力,皆以村中公账结付工钱,按劳取酬,自愿报名,并无强行摊派。所用物料,如油布、工具等,亦由公账出资购买。公账银钱来源,乃是村民自愿购买超出份额之宅基地所得,每一笔收支皆有记录,可供大人随时查验。绝无勉强之事,唯有‘多劳多得’之规。”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说明了资金的合法来源,又强调了雇佣的自愿原则,完全规避了“强制分配”的罪名。 督邮和主簿面面相觑,他们准备好的种种拷问,如“为何役使民夫”、“工钱从何而来”、“有无苛待”等等,竟然全都被对方滴水不漏地提前堵上了! 他们惯常用来“打”里正的那些板子,此刻竟找不到半点可以落下的缝隙! 齐安一直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谢广福身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中年人,气度沉稳,言语条理分明,对答如流,面对官府威压毫无惧色,且事事皆有准备,章程清晰合规,这哪里像个刚逃荒而来的荒民?便是县衙里一些积年老吏,也未必有这份从容和周到! 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又是何人?在村中任何职?” 谢广福躬身答道:“回县尊大人,草民谢广福,亦是本村安置流民之一。蒙里正和乡亲们信任,协助处理一些村中规划建造之事。方才所言,皆是村中实情,绝无虚言。” 齐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了一圈虽然简陋却秩序井然的村落,以及那些虽然紧张却并无菜色的村民,心中已然明了。 这桃源村能如此快的安定下来并展现出如此活力,与此人绝脱不开干系。 他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少了些许官威,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谢广福?村里的先生么?本官记下了。尔等村务,条理清晰,章程合规,甚好。望尔等再接再厉,早日安居乐业,待免税期限过后,能按时完粮纳税,不负朝廷恩典。” 他这话一出,谢里正便知道他在问询这一关过关了!也不管先生不先生的了,反正他谢广福也担得起这先生之名。 他连忙躬身连声道:“是是是!谨遵县令大人教诲!定不负朝廷恩典!” 那么接下来就是在村里实地探查,深入去验证刚才问询的内容是否属实了。 齐安县令带着属官们,在谢里正和谢广福的陪同下,大致查看了村里清理出的宅基地和公共区域的布局。 虽然都是窝棚,但桃源村还是给官员们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尤其是那位督邮,锐利的目光扫过各处,竟没挑出什么明显的错处。 眼看日头偏西,劝农使拱手向齐安请示: “县令大人,下官恳请前往田地实地勘察,尤其是那千亩湿地与正准备开挖的水渠,需亲眼验证其范围及未来工程进展,方可准确评估今后桃源村的农事收成。” 这是正经事务,齐安自然准允,点头道:“准。里正,你安排人带路吧。” 谢里正心里正盘算着让最熟悉情况的谢广福陪同前去,这样无论问到什么专业问题都能应对自如。 他刚张嘴准备点名,队伍中那位一直沉默寡言、气质略显特殊的“行路御史”却突然开口了。 “行路御史”面容清俊,眼神沉静,不像其他官员那样带着明显的官威,反而有种超然物外的观察感。 他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齐大人,劝农使大人欲勘察田地,自当由熟悉农事之人陪同。” 他话锋一转,“然则,巡查之要,不仅在田亩账册,更在于体察真实民情,下官倒觉得,这桃源村初建,百业待兴,其治理模式、村民生计,更值得深入探看。不若这样,劝农使由里正派人引路前往田地。下官想留在村中走走看看,与村民随意聊聊,或许能有些不一样的发现。” 他的目光扫过谢广福和谢锋,最后落在谢广福身上,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方才听闻先生对村务规划如数家珍,见解非凡。不知可否陪下官在这村中随意走走,答疑解惑?” 这看似商量的语气,实则已是决定,齐安县令自然没有异议,点头道:“如此甚好。” 谢广福和谢锋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位“行路御史”恐怕才是此行真正的主角,其目的显然不一般,谢广福躬身应道:“谨遵大人吩咐。” 那“行路御史”又看似随意地补充道: “哦,对了,齐大人,眼看天色将晚,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返回县城恐已不及。不若我等今夜便在此村借宿一宿,也正好深入体察民情。明日一早,我等也好就近前往隔壁的桃溪村巡查。” 他看向谢里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里正,可否安排一下住宿?简单洁净即可。” 谢里正一听,头皮都快炸了! 留宿?! 这可是天大难题!村里连一间像样的土坯房都没有,全是窝棚!让父母官和这么多上官住窝棚? 这……这成何体统? 万一伺候不周,怪罪下来,他这里正可就当到头了! 谢里正冷汗涔涔,连忙躬身,声音都发颤了:“各、各位大人肯屈尊留宿,是小村的荣幸!只、只是……只是村中条件实在简陋,皆是粗鄙窝棚,恐、恐污了各位大人的贵体……” 那“行路御史”却摆摆手,一副体恤下情的模样:“无妨。我等既是巡查,便当与民同苦。能遮风避雨即可,里正不必为难。” 话虽如此,但谢里正哪敢真让父母官住窝棚? 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下意识地就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谢广福,趁着官员们不注意,拼命使眼色,嘴唇无声地翕动,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广福!快想想办法!这住宿必须安排好!不然我又要倒大霉! 第172章 大人请入住“木炭仓” 谢广福接收到里正焦急万分的信号,大脑飞速运转,现盖房子肯定来不及,村里最好的窝棚就是里正家那个,但也绝对达不到让这么多官员住宿的标准……怎么办?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后山窑区那刚刚搭好、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的防潮木炭仓库! 那仓库虽然简陋,但用的是新买的厚实油布,搭建得也足够牢固,空间也足够大,打通铺的话,轻松容纳这七八个官员及其随从! 最关键的是,里面还没来得及堆放木炭,是空的! 而且因为准备用来存炭,密封性和防潮性都比窝棚强得多! 虽然让县令住仓库听起来也有些离谱,但比起住四处漏风的窝棚,已经是眼下最优的选择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先是对各位官员深深一揖,然后面带难色却又不失镇定地开口: “大人,各位上官,村中条件确实极为简陋,里正大人所言非虚,皆是临时栖身的窝棚,恐难入各位大人之眼。不过……” 他话锋一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村子后山处,恰有一处新建的……工棚。本是准备用来存放村中公共物资之用,刚刚搭建完成,尚未投入使用。虽仍是简陋,但胜在宽敞、干燥、洁净,遮风避雨绝无问题。若各位大人不嫌弃,小人可立刻带人前去打扫布置一番,暂作各位大人今晚下榻之所。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他刻意模糊了“木炭仓库”的概念,用了“工棚”和“存放公共物资”这样更中性的词。 齐安不知道上头派来的“行路御史”的真实目的,但他领悟能力很好,当下便知道“行路御史”是想要在这里探查些什么不方便同他们说的事情,况且他们每年下乡巡查,也会因为路途原因偶尔留宿在被巡查的村子,这也不是很为难的事情。 心中却也不免吐槽:明日去桃溪村,你这个空派的“行路御史”反正也不会跟着去,这非要借宿的理由......确实有点蒙不过我了,不过该配合的戏,肯定是不能少的。 齐安县令看向那位“行路御史”。 御史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提议还算满意:“哦?新建的工棚?听起来倒比窝棚强些。既如此,便叨扰了。有劳先生安排。” 齐安见御史同意,便也点头:“可。便依先生所言。” 谢里正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半,感激地看了谢广福一眼。 谢广福立刻应道:“不敢,此乃草民份内之事。请各位大人稍候片刻,草民这便安排人去收拾布置。” 他转头对谢锋道:“锋哥儿,你带着长河他们去安排一下。” 他又低声快速对谢里正交代:“里正叔,麻烦您立刻找几位手脚麻利的妇人,烧些热水,再把村里最新最干净的被褥集中起来,送到后山仓库去,再让姚大他们赶紧烧个炭盆,晚上山里凉,得生火盆。” 谢里正连连点头,立刻小跑着去安排了。 谢锋带上几个得力汉子,快步朝后山窑区赶去。 一路上,他快速吩咐:“长河,你带人把仓库里面再彻底清扫一遍,角落都不能有灰尘!找些新草席铺上,越厚越好!其他人,去砍些新鲜的松枝来,撒在屋里,去去味道,也显得清新些……” 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在井然有序的村落里,给简陋的窝棚和忙碌的村民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县令一行人和劝农使一起去了田间地头。 “行路御史”负手缓行,姿态闲适,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随意走走看看。 “谢先生不必拘谨,”御史微笑着开口,语气十分随和: “本官只是见贵村风貌独特,心生好奇,随意聊聊。方才听里正言,先生于村中规划建造之事,出力甚多。观此村布局,井井有条,想必是先生之功?” 谢广福谨慎答道:“大人过奖了。草民只是略尽绵力,提些粗浅建议。皆是里正统领有方,村民协力同心之功。” “哦?谢先生过谦了。” 御史笑容不变,目光扫过一排排窝棚,“观先生谈吐见识,不似寻常乡野之人。不知原是何处人氏?操何业为生?”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的寒暄,实则是风哨探听背景的标准起手式。 谢广福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动声色:“回大人,草民祖籍便是桃源村的前身谢家村,早年常往来于临漳洲治下各县务工,活计干得杂乱,故而见识杂驳了些。后来世道艰难,又逢大旱,只得随乡亲们一同迁移至此。”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见识来源,又交代了过往背景。 御史点点头,转而指向远处正和谢小花编花环的谢秋芝,语气带着几分赞赏:“那位是先生家的姑娘?放在在村口为我等引路,有礼有度,难得,难得。” 他夸得自然,仿佛只是随口称赞,谢广福笑道:“大人谬赞了,小女顽劣,只是胆子大些,” “原来如此。”御史恍然状,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关切地问: “逃荒路上,艰辛异常,听闻多有疫病,先生一家能平安抵达,甚是幸运,家中老少可都安好?没有折损人口吧?” 这个问题看似表达关怀,实则是在核验家庭构成和人员情况,亦是探查有无隐藏人口或异常伤亡。 谢广福:“虽一路艰苦,但总算……我夫妇二人同三个子女都撑过来了,并无亲人折损。” “哦?方才那位年轻人,你叫他锋哥儿,是您其中一子?” “正是我大儿子,名唤谢锋。” “那还有一位小儿子?真是人丁兴旺,福气之家。”他顺势将话题引向未露面的谢文。 第173章 行路御史的真实目的 “是,还有一个幼子,性子喜静,此刻怕是又在何处读书习字了。”谢广福语气自然,带着为人父的寻常口吻。 “读书习字?”御史显得颇有兴趣,“在这安置之初,百业待兴之时,仍不忘督促子弟课业,谢先生真是教子有方,不知是否是先生亲自授课?” 这个问题实为探查谢广福自身的文化水平。 谢广福心中已经猜到了这行路御史这是要探查他的家庭状况,这种情况下,不能不答,也不能答得敷衍,心中已然是升起了警惕,面上却苦笑: “大人说笑了,我们这种条件哪有余力请先生,不过是幼子早年陪伴堂哥读书时学了些皮毛,勉强开蒙罢了。” 他将谢文的“天才”属性轻轻揭过,避免未知的潜在的麻烦。 御史颔首,表示理解,目光又投向远处和谢小花一起编花环的谢秋芝,似是随口闲聊: “令爱灵秀动人,想必于女红厨艺等方面,也定是能手吧?不知可曾相看了人家?” 这个问题有些冒昧,但行路御史的口吻却不像是别有所图,与其自然而随和,让人觉得只是随口一提。 谢广福心中有些郁闷,面上却露出憨厚无奈的笑容:“大人可别再夸她了,小女被草民惯坏了,于女红厨艺上甚是疏懒,不成体统。且年纪尚小,还未曾考虑婚嫁之事。” “可有绘画的爱好?”行路御史索性直接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问到这里,谢广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本素描本应该是被人捡了去,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县令来这里的确是例行公事,这行路御史可不是,他是冲着他们谢家来的。 行路御史见他犹豫不答,安抚道:“先生不必担忧旁的,我此次前来确实另有要务,你只需如实回答便可,不会有任何危险之处。” “小女......小女倒是偏爱些涂涂画画的玩意儿。” 谢广福觉得今天那些人没“打”到里正爷,倒是“打”到他身上了,这行路御史的头衔似乎比县令还大啊,刚才他最后和县令的对话里,明明是县令听他的安排才留宿的,根本得罪不得。 “涂涂画画?谢先生,这铺垫了许多,咱们不妨有话直说吧,令爱丢失的那本画册在我家大人那里,我家大人没有别的意思,他近年来正在编撰一本书籍,急需一名插画师,自从看了令爱的画册,颇为欣赏,特命我前来询问,可愿为天下苍生画上一画?”御史郑重的看着谢广福。 什么? 画册竟是被他家大人捡到了?怪不得,怪不得这人刚才一路上都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谢广福看这行路御史对他还算客气,那么背后的大人必定不是他之前猜测的那样不讲道理,不然也不会特意派个人来打招呼,只不过这种事还是谨慎一些,即便暴露了画册的主人就是芝芝,那也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随即连连摇头表示拒绝,希望能替谢秋芝挡回去这一枝橄榄。 “可是可是,那画册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 然而,御史却没那么好忽悠:“先生谦虚了,此番前来还带了我家大人的话,他说,只要画册上的芝芝愿意为他的书籍做插画师,那么那本画册可如数奉还,画册所用的纸笔和技法均可为你们保密,且后续必不会出什么其他的麻烦,还请先生放心。” 这是威胁,也是诱惑,更是承诺。 别人不知道那本画册蕴含的风险,谢广福和谢锋自然是知道的,谢秋芝和李月兰毕竟是女人,对政治对这个权力至上的古代并不能像他们一样看得远想得透彻。 谢广福后背瞬间渗出细微的冷汗。 他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就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强行镇定,迅速找到一个迂回之法:“大人,您说的,小人明白,小女在绘画上是有些天赋,您刚才所提之事,可否容小人回去和妻女商议商议,况且,没有看到书籍内容,和具体的要求,小人也担心小女无法胜任,辜负了大人的厚望。”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御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思量,随即笑了笑:“先生不必多虑,您所说的问题,不日便会有答案,作画之事也急不得,我家大人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之人,尔等只需耐心等待便是。” 之后他又随意问了些关于村里耕种计划、粮食储备、过冬准备等常规问题,谢广福都凭借着之前的规划一一得体地回答了。 整个交谈过程,御史的态度始终温和有礼。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天色暗了下来,一名小吏跑来禀报:“御史大人,谢先生,住宿之处已大致布置妥当。” 御史满意地点点头,对谢广福笑道:“有劳谢先生引路吧,今日一番交谈,受益良多。谢先生真乃乡野遗珠。” 谢广福连忙谦逊了几句,心中却忍不住暗骂:这狗屁御史,东拉西扯问了半天,原来是为了他家大人来强聘画师的?想到这种,他心里就一阵膈应和警惕,恨不得踢他一腿子。 他按下心头不快,引着御史朝后山窑区走去,此时,谢长河、谢三河他们已经带着人手,将那座临时征用的木炭仓库收拾得焕然一新。 仓库内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铺上了厚厚的干草,踩上去柔软而干燥。 屋内四角悬挂着松柏枝条,散发着淡淡的松香,驱散了原本可能存在的异味。 一个大火盆里,上好的黑金木炭已经点燃,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驱散了初秋的寒凉,将整个空间烘烤得暖意融融。 虽然依旧简陋,但这份整洁、干燥和温暖,在眼下桃源村的条件下,已堪称“豪华”配置了。 他们到达时,县令齐安和其他属官也刚好完成了对桃源村田亩、水渠等处的实地勘察,回到了窑区。 出乎谢广福和谢里正意料的是,这些官员们到达后,第一反应并不是关心晚上的住宿和伙食,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不远处那几口依旧冒着袅袅青烟的窑洞吸引了。 第174章 奖励建设专款百两 劝农使尤其好奇,指着窑洞问道:“谢里正,谢先生,那几口窑是做什么的?似乎还在烧着?莫非贵村在此烧制陶器?” 蟹壳炉那边,谢铁匠早已得了谢锋的通知,下午就早早熄火收工,以免打扰“大人们的清净”。 但姚大姚二负责的炭窑正烧到关键阶段,一旦熄火,整窑木炭都会报废,损失不小,故而仍需有人看守火候。 此刻,还能看到窑口映出的红光和隐约忙碌的人影。 谢广福上前一步,从容接话,他不想错过这一个展示村子积极向上的好机会: “回禀各位大人,那几口窑,并非烧制陶器,此乃此处遗留的废窑,荒废已久,我等村民安置于此,见其结构尚存,便尝试着加以清理改造,废物利用。” 他伸手指着:“那边冒着浓烟的是炭窑,正在试烧木炭,山中枯枝杂木甚多,烧制成炭,便于储存,冬日取暖、日后烧制砖瓦皆可用之,亦可少量售卖,贴补村用。” 他又指向另外几口已经冷却的窑:“那几口,正在烘干之中,是准备用来尝试烧制青砖的。村中现状各位大人也看到了,窝棚难御寒冬,大家都盼着能早日住上结实保暖的房子。若能自产青砖,则安居有望。” 他言简意赅地将这几口破旧窑洞的“前世今生”和现在的用途解释得清清楚楚,语气平和,却透着一种务实和干劲。 官员们听得连连点头,尤其是劝农使和那位“行路御史”,眼中都露出了浓厚的兴趣和赞赏之色。 “妙啊!”劝农使抚掌赞叹,“化废为宝,自力更生!不仅能解决自身需求,还能想到贴补村用,此乃长久之计!谢先生,尔等村民真是心思活络,踏实肯干!” 齐安县令也面露嘉许之色:“不错。善于利用现有条件,不等不靠,主动谋划生路,此风可嘉!比起许多一味伸手的村落,桃源村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那“行路御史”虽未直接夸赞,但目光在窑洞和谢广福之间流转,深邃的眼神中也透露出几分认可和深思。 得到父母官和上官们的一致认可,谢里正激动得老脸放光,与有荣焉。 谢广福则保持谦逊:“大人谬赞了,皆是村民们为了活下去、为了过得更好些,被逼出来的一些笨办法罢了。” 齐安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他看向谢里正,神色变得严肃而正式:“谢里正。” “小老儿在!”谢里正连忙躬身。 “桃源村,虽是新建,但村民上进,规划有序,更难得有此自力更生、因地制宜之精神。本官甚慰。” 齐安声音洪亮,确保周围官员都能听到:“为表支持,亦为将桃源村树立为安置流民之表率,望尔等能起到示范作用,引领其他村落效仿,本官决定,从县衙拨付专款,白银一百两,用于支持桃源村基础建设。” 一百两! 谢里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可是一笔巨款! 足够村里买多少铁器、多少粮食、多少物料! 齐安继续道:“每月十五,是各村里正至县衙汇报村务之期,这个月的十五,你便来县衙,汇报村务之余,凭本官手令去户房支取这笔款项。” 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记住!此款必须专款专用,做好明细账目,每一文钱的去向都要清清楚楚!县衙、乃至朝廷,对此类款项稽查极严!若有半分贪墨挪用,一旦查实,绝不姑息,定严惩不贷!你可知晓?!” 谢里正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听到这严厉的警告,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激动又惶恐: “小老儿叩谢县令大人天恩!谢朝廷恩典!大人放心!此款必定一分一厘皆用于村庄建设,小老儿便是肝脑涂地,也绝不敢有半分贪墨之心!定不负朝廷厚望,不负县令大人栽培!” “嗯,起来吧。” 齐安满意地点点头:“望你好自为之。” 夜色已深,山风渐凉,仓库那边,已有随行的小吏和村里妇人送来了热水和简单的饼子。官员们也需要洗漱休息了。 谢广福和谢里正知趣地告退,只留下做事稳重的谢大河带着两个汉子在附近照应,以防大人们有什么不时之需,谢锋在安排了仓库这边的事情之后,便早就离开了窑区,骑着追风去村口研究村道扩建的事情去了。 回村的路上,月色清冷,谢里正直到走出老远,还觉得心跳如鼓,手里的手令被他紧紧攥着,今天的经历仿佛在做梦一般。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子,对谢广福低声道: “广福啊……今天可多亏了你了!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非被他们‘打’散架不可!说不定还得挨板子!哪还能有这天上掉下来的百两银子!” 谢广福看着远处月光下村落模糊的轮廓,眼神深邃:“里正叔言重了,咱们行事光明,章程合规,自然不怕查,这笔银子,就是对咱们最大的肯定。” 两人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家。 谢广福回到自家窝棚时,李月兰和谢锋他们都还没睡,篝火烧的噼里啪啦,显然都在等他。 “他爹,怎么样?那些官老爷没为难你们吧?”李月兰压低声音问,谢秋芝、谢锋和谢文也都围了过来,眼神关切。 谢广福摇摇头,先喝了口水,然后将今天发生的事,尤其是那位“行路御史”看似随意却步步深入的问话,详细地转述给了他们。 “……问得极其细致,跟查户口似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和那些官员是一伙的,但后来他提到了秋芝,问她会什么、喜欢什么、平时画什么……” 谢锋眼神一凝,沉声道:“爹,您说的这种问法,很像……很像军中探马或者官府密探查探底细的路数。重点清晰,环环相扣,却又包裹在闲聊之中。” 谢广福叹了口气:“当时我也感觉到了,而且,他最后明说了秋芝的画册在他家大人那里,我这才知道他的目的。” 谢秋芝在听到画册下落的时候又是紧张又是激动,“那……那爹,你看他像是好人还是坏人?画册还能拿得回来吗?” 第175章 干活还给“积分”? “看情形,画册有下落终归是好事。” 谢广福分析道,“而且他能混在县令的巡查队伍里,身份肯定不低,今天的言行也算客气有礼,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否则,他直接凭画册请咱们走一趟,我们也无力反抗。” 听到这话,大家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李月兰又担忧起来: “这人怎么心机这么深?咱们拿回咱们自己的东西,他还要提条件?难不成非要芝丫头去给他画画才行?这……这不是要挟吗?” 谢秋芝也皱紧了眉头,小脸上满是纠结: “爹,娘,我想拿回画册,那上面好多画都是我精心画的……可是,如果他让我画一些……一些不好的东西,或者我不愿意画的东西,我该怎么办?” 内心里她毕竟还是个少女,对于可能面临的未知要求感到不安。 “他敢!” 谢锋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冷意,护妹之心溢于言表,“你放心,有哥在呢。他若真是个包藏祸心的,敢为难你,哥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画册给你‘取回来’。” 他这话说得笃定,谢秋芝当然也知道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只不过,现在情况未明,我们暂时观望,不要轻举妄动,他既然通过官方渠道暗示,或许另有深意,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谢锋补充道。 谢广福也点头:“锋哥儿说得对,眼下以不变应万变。我们一切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好啦,别担心了,都回去休息吧,我今天陪着那些官老爷们说了一天文绉绉的话,脑细胞死了一堆又一堆,现在只想早点休息。” 有了家里两个最可靠的男人的保证,谢秋芝的心才安定下来,但拿回画册的渴望和一丝隐忧,依旧萦绕在心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桃源村便恢复了往常的忙碌。 谢广福吃过早饭,便立刻召集了挖渠组的汉子们,带着谢铁匠优先打造供应的一批质量相对较好的铁锹、镐头等工具,浩浩荡荡地前往青川河边。 谢广福的计划是从青川河开口处开始,向下游方向挖掘主渠。 他特意叮嘱,靠近青川河的那一段先不要挖通,留作最后的关口,等到全线渠沟都挖好、检查无误后,再选一个吉日一齐放水贯通,以免提前放水冲刷破坏渠体或者造成不必要的内涝。 另一边,谢锋也带着修路组的汉子们出发了。 他们领到的则是村里公用的、质量参差不齐的农具,偶尔也有几把优质的砍刀和镰刀,但更多的是谢铁匠的徒弟们练手和日夜赶工打出来的、略显粗糙的铁锹和锄头。 谢锋对此并无怨言,他知道谢铁匠已经尽力了,修路虽然也需要好工具,但很多地方可以徒手搬石、清理灌木,对工具的依赖相对小一些。 他大声对汉子们说:“工具是差了点,但咱们力气足!一样能把路修得平平整整!等以后咱们村富足了,就换更好的工具!” 跟着他干活的汉子们像是打了鸡血,他们今早就听说了,昨日县令奖了村里一百两银子,那以后工具的事情不就指日可待了嘛。 加上他们出工干活,不仅仅是有工钱,而且据说还有什么“积分”? 开工之前,谢锋说了这“积分”的事情,只要出工满一天就可以积累一个“积分”,而且“积分”不仅能换银钱,以后还能优先安排活计,村里有什么好事也优先给积分高的家庭,也不知道是那个天才想出来的法子,搞得他们村里的汉子现在可是每天都盼着干活呢。 其实“积分”这个套路是谢文提出来的,那日得知谢彪和谢彪的亲戚都忙着给自家收集做土坯房的材料,不肯响应村里的集体劳动,这种思想短时间看没什么影响,但是长此以往,越来越多的人就会坐享其成,想着,反正我又没有拿工钱,我不去又能如何。 谢文就和谢广福提了个建议,第二天谢广福就去找谢里正了,没想到谢里正效率这么高,今天早上趁着村里挖渠和修路两件大事同时启动,也让谢广福和谢锋把“积分”这件事宣布了出去。 在给村里做事的汉子们自然是欢喜的,那些因为家里有些底子不愿意干活的,就越发的心慌了,这“积分”不仅能换银子,以后还能在村里优先有好事选择权,这不是倒逼着他们也要参加集体劳动么。 尤其是那些跟着谢彪收集材料的人,想要报名去上工,谢里正又说人满了,等下一次贴榜招人再来,他们在家捣鼓材料,又心神不宁的,简直闹心。 谢里正一大早也来到了窑区附近候着,他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 今天,县令大人要带着属官们去隔壁桃溪村“打”赵老七了。 他可得好好送送,一方面是全了礼数,另一方面,他也真想看看赵老七是怎么挨“打”的,顺便……嗯,或许还能显摆一下自家村子得了百两拨款的事儿? 一想到这,谢里正就乐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叫醒县令大人,送他上桃溪村。 他口袋里揣着那张珍贵的手令,站在木炭仓库外面,翘首以盼,心里盘算着等会跟着县令大人去桃溪村,该怎么不经意地流露出这张手令? 齐安确实睡了个好觉,不知是野外的虫鸣悦耳还是着屋里的松树枝味道得了他的心意,他一觉睡到天亮。 看到屋子外面候着的谢里正,也没有啰嗦,一行人洗漱用了些粥水,跟着谢里正去了桃溪村。 为了能跟上他们的脚力,谢里正甚至还去借了谢锋的追风,把那多年不曾骑马的马术又捡了起来。 谢铁匠的工坊那里,除了昨天被迫暂停了作业,平时更是日夜不休,蟹壳炉的火光几乎未熄灭过,鼓风声、铁锤敲击声、淬火的滋滋声交织在一起,两个徒弟眼圈黝黑,却干劲十足。 谢铁匠隐隐有一种,这也不够,那也不够的急切感。 人手不够多,蟹壳炉也不够使,他的技术也不够精进,他总感觉,他们还能打造更多的更好的铁器,这种莫名的焦躁让他一刻也不敢放松,他开始有意识的让两个徒弟上手去打制一些简易的农具,也开始留意别人给他推过来的新人。 这会儿看到谢里正以滑稽的骑马姿势带着官员们远去,他对着两个土地说道:“点火,开工了。” 守在不远处的谢长河看到谢里正带着县令大人走了,也松了一口气,赶紧和谢三河把木炭仓库收拾好,恢复原来的样子,那些用具也都要给村里的婶子们还回去。 谢长河不禁感叹:要是村子里有一家客栈就好了,以后再来人,也不至于住在大老远的木炭仓库。 第176章 魔鬼的玄策卫训练营 京郊·玄策卫训练营 辰时未到,鼓声先动。 一通催命似的“惊雷鼓”擂过,一间五人通铺的“皇子寝舍”被踹开。 “殿——下——们!起——操——!” 火哨总教头秦岳的嗓门裹着劲风,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他身后一字排开风哨、林哨、山哨的教头,个个面色冷硬,如同庙里的金刚罗刹。 最先起身的是大皇子李宸,他顶着两只乌青眼,边走边打哈欠,外袍半披半挂,露出肩头被藤条抽出的交错红痕。 “嚷什么嚷,”李宸嘟囔,语气满是不耐与怨愤,“本王昨夜背《尉缭子》到四更,一刻未眠!” 他试图用勤奋来博取一丝宽容,甚至希望有人能将此话传回宫中,以塑造自己已经改邪归正的形象。 秦岳咧嘴:“殿下既熟读兵书,当知‘闻鼓而进,闻金而退’。鼓声即军令,拖延怠慢,按律当如何?再磨蹭,便按迟到论,需要在校场二十圈!” 李宸嘴角一抽,尚未还嘴,后头传出“哎哟”一声,二皇子李昊扶着腰,一步三颤地挪出来,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秦、秦将军……本王昨夜突发急症,腹泻不止,绞痛难忍,怕是要……要晕……”他演技精湛,身体摇摇欲坠。 再往后,三皇子李煜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手里攥着方雪白帕子,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管子都咳出来。 四皇子李璟更绝,干脆直挺挺躺在通铺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一副“我已薨了,速速报丧”的模样。 唯一还算过得去的,是五皇子李琰,他老老实实起身穿衣,只是故意露出左手缠着的白纱,上面隐约渗出血迹,那是昨日他试图“装伤”被沈砚当场识破后,沈砚亲手用匕首给他划的“教训口子”,不深,却足够疼,意在提醒他这就是期满的代价。 秦岳目光扫过这五位千姿百态的“皇子”,脸上冷笑更甚,抬手一挥。 身后三名如狼似虎的教头立刻上前,一人拎一个,像拎瘟鸡般把三位“重症病患”提溜到演武场中央。 而秦岳自己左右手各一个跟在后面。 鼓声第二通擂响,震得脚下黄沙地面微微颤动。 “装病?好办。”秦岳声如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来啊,抬‘药桶’来,给殿下们醒醒神!” 所谓“药桶”,是玄策卫特制的醒神刑具,半人高的大木桶,内装刺骨的冰水井水混合,桶沿钉满拇指粗的麻绳供人抓握。 冰水被抬上来,冒着森森寒气。 “殿下们是自己进去,还是末将‘帮’一把?”秦岳抱着胳膊,语气“和蔼”得令人胆寒。 昨夜这些“皇子”偷偷将巴豆粉混在茶里,今天好装腹泻,逃避训练,既如此,秦岳便成全他们。 “去,巴豆二十颗,研粉泡水一桶,殿下们既然这么喜欢腹泻,便喝个够再下冰桶,省得装得辛苦!” 皇子们瞬间面如土色,尤其是二皇子李昊,差点真晕过去,他从小被皇后如珠如宝的呵护着,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这一切的闹剧,落在远处高台监栏后的沈砚眼里。 他今日未着官袍,一身玄色劲装,腰束墨玉带。指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代表自己身份的指挥使玄策令,目光淡淡地俯视着下方,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却又尽在掌握的皮影戏。 “指挥使” 身旁的营地总管林骁低声请示,面带忧色:“再这般闹下去,怕是真要伤筋动骨,皇上和宫里各位娘娘那里......” “皇上要的是能经风雨、担江山的‘刃’,不是养在锦缎里的‘鞘’。” 沈砚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冰雪之意。“连这点皮肉苦头都吃不得,将来如何面对朝堂风波、天下万民?继续,按原量加倍。” 他抬手,演武场令旗落下。 第三通鼓响,如同皇子们的丧钟。 他们被各哨的教头们毫不留情地挨个按进冰桶,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他们惨叫连连,哭声、骂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两刻钟后,从冰桶里捞出来的五位皇子,浑身湿透,嘴唇发紫,牙齿打颤,总算暂时无人再敢装病。 他们裹着湿衣,被驱赶到校场中央,开始今日的正题。 “扛木越野!” 每人一根粗圆木,重逾四十斤,需绕营外崎岖山道跑足三圈,全程六里。 教头们骑着高头大马尾随其后,手中鞭梢时不时凌厉地甩出,并没有直接抽打在他们身上,而是精准地落在皇子们脚边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沙砾,鞭策意味十足。 “昏了!二哥真昏了!”才第二圈,二皇子李昊就躺地上了,紧闭双眼,嘴角还刻意挂着一抹偷偷抹上去的皂荚粉白沫,他的嫡亲弟弟四皇子李璟立马丢下手里的原木,跪地哭喊。 押队的教头们冷笑,抬手示意队伍停步。 李宸见状,心中暗骂一声狡猾,立刻有样学样,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气息奄奄: “我……我也不行了……昏、昏了……” 三皇子李煜更绝,直接“哇”地一声,口吐白沫,四肢还配合地抽搐起来,演技堪称一流。 唯有五皇子李琰没倒,他喘着粗气,看了眼地上姿态各异的哥哥们,又下意识地望了眼远处高台上那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身影,最终默默咬紧牙关,将渗血的左手在粗糙的木头上蹭了蹭,用剧痛刺激自己,继续扛着那沉重的木头,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 上头那几个哥哥偷偷含着皂荚,等着关键时刻吐白沫,但是连他都看出来,他们演技拙劣,那高台上的表哥和严厉的教头们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可不想再跟着冒险了。 高台上,沈砚眯起了眼。 “倒有点意思。” 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看来,老五的骨头,比他那几个哥哥硬几分。” 林骁立刻会意,抬旗一挥,高声喝道: “传令!凡‘昏倒’者,一律拖至‘醒神桩’,灌椒汤,扎银针!若真醒不过来” 他故意拖长语调:“便就地挖坑埋了!” 所谓“醒神桩”,是两根并排立着的木桩,上面钉满了密密麻麻的铁钉尖刺,虽不致命却骇人无比。人被紧紧绑在上面,背后再由精通穴道的教头以长长的银针刺入痛穴,剧痛难忍。 滚烫的椒汤猛灌下去,银针再一扎,几个装昏的皇子立刻刺激得惨叫连连,弹跳起来,比谁都“精神”。 李宸被扎得涕泪横流,终于压不住火气,对着高台方向怒吼:“沈砚!你大胆!你放肆!本王是皇子,你敢如此折辱!” “皇子更应以身作则,言出法随,军令如山。”沈砚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校场上所有嘈杂,带着冰冷的威严。“继续,完不成今日的训练,你们五人无饭无水,无眠无休。” 五个皇子们都觉得,此时的演武场简直是人间炼狱,而阎王爷就是他们的表哥---沈砚。 第177章 就没送过这么接地气的礼 午时刚过,训练暂停,营地里弥漫着汗臭、尘土和一丝血腥气。 沈砚回到临时住所,案上已堆起少许公务文书。 他刚拿起一份,展风便低声禀报:“大人,风哨安九归营复命。” 沈砚眸色一动:“让他进来。” 门吱呀一声轻响,一道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地,低声道:“属下安九,参见指挥使。” “起。” 沈砚在简单的木案后坐下,抬手拎起桌上的粗陶壶,斟了杯冰冷的茶水推过去。 “说吧。” 安九抬头,正是昨日混在云槐县令齐安队伍里的那名“行路御史”。 他先自怀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册子,双手恭敬奉上: “指挥使,自谢家村一行人到达隐龙坪之后,便给隐龙坪起了个新名字,叫桃源村,桃源村上下巨细,能查探到的均已记录在册,请您先过目。” 沈砚接过册子,却并未立刻展开,只是将其置于案上,指尖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安九身上:“册子稍后再看。我要先听你说。” “是。” “属下奉命,以‘行路御史’身份,随齐安县令一行人入桃源村核查。此村……颇为奇特。” “全然不似寻常刚安置的流民村落,倒像一方早已规划有序的‘小桃源’。里正虽是谢忠,但村中真正的主事者与灵魂人物,乃是名为谢广福的壮年男子。” “谢广福?”沈砚自然知道他是谁。 “正是。此人谈吐不凡,条理清晰,于规划、建造、绘图之事极为精通。面对属下与县令等人的连环问询,应对得体,不卑不亢,章法井然。村中目前大事,如挖渠引水、拓宽道路、烧制木炭、甚至炼铁打造农具,事事皆有规划,步步皆有图样。属下亲眼见其手绘的水利草图,竟将河道坡度、水流速度、泥沙淤积考量一并标注清晰,绝非寻常乡野村夫所能为。” 安九略微抬头,观察了一下沈砚的神色,继续道:“其长子谢锋......” “说重点,我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沈砚对谢锋的实力比安九探听到的肯定多得多,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让人探到锋芒。 安九继续回话:“属下依计,已借画册之事稍作试探,言明我家大人有意聘请画师。谢广福虽未当场答应,但亦未坚决回绝,只言需回家与妻女商议,并欲知书籍内容与要求。观其态度,虽有警惕,但仍有转圜余地。” 沈砚静静听着,面上无波无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思索之色。 片刻沉默后,他开口:“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歇息一日。” “谢指挥使!”安九行礼,悄然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 安九的汇报在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又一遍。 “转圜余地……”沈砚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这已比他预想的要好,至少,对方没有直接拒之千里,留下了对话的空间。 “展风。” 守在门外的展风应声推门而入,躬身道:“大人。” 沈砚声音平稳地下达指令:“十日之后,安排行程,去桃源村。” “是。属下即刻着手准备,是否需要先行派人通知桃源村里正或……” “不必。” 沈砚打断他,“无需惊动任何人,就如拜访好友,轻车简从即可。”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备一份礼,不必过于奢华,但需得体,显出诚意。” 展风稍作迟疑,复又躬身问道:“大人,这备礼……,既要显出诚意,又不过于奢华,属下愚钝,该如何准备。” 沈砚抬眸看了展风一眼:“桃源村初建,百废待兴,浮华之物就不必了,不仅容易遭拒,还会显得咱们不知民间疾苦。” 他略一沉吟,已然有了决断:“这样,备上三头健牛送到里正那里,要正值壮年、性情温驯、易于驾驭的良种耕牛,再配齐三辆结实耐用的板车。此牛于耕种、运输皆是大用,正解他们燃眉之急。” 展风眼睛一亮:“大人明鉴!此礼实在!耕牛乃农户之宝,有价无市。” 沈砚继续道:“谢家的话,另备几套松墨斋上好的笔墨纸砚,再备些茶叶和梨花白。” “另外,颜料和画笔单独包一份吧。” 展风迅速记下,打算退下去准备。 又被沈砚叫住:“还是不妥,牛车上装满粟米。” 展风忍不住叹服:“大人,谢广福一家是明白人,必能领会大人深意。” 沈砚神色微暗:“但愿如此,谢家非常人,寻常金银珠玉未必入其眼,反显俗气,只是,这送礼之事确实颇为头疼。” 他看向展风再次开口:“本不必如此麻烦,上次在镇北侯府门前,因百花宴之事,我与谢家之间,算是有过一些不愉快,虽然事后我提供了隐龙坪的信息,算是两清,但嫌隙或许仍在。” 走到案前,手指拂过那本安九带回的册子:“此次前去,首要便是解开之前的误会,《浮世录》的编纂已耽搁太久,不能再等,谢秋芝的画技,正是其中关键一环,于公于私,这一趟都势在必行。所以,这十日内,将营中事务安排妥当,那五位……哼,让秦岳加紧操练,十日后,我要看到他们至少有个兵样子,别丢了我玄策卫的脸。” “属下即刻去办!必在十日内,将健牛、车辆,粟米、文房四宝等一应物品准备妥当” “嗯,”沈砚挥挥手,“去办吧。记住,低调稳妥,不必声张。” 展风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恢复寂静,沈砚想起刚才说的那些礼,难得的叹了口气,长这么大他就没送过这么接地气的礼,往常出门送礼也都不需要他亲自过问,自有专门的库房管事在分析利弊之后早早地就备好了。 第178章 别来无恙 短短十日,桃源村在谢广福和谢锋的带领下,如同上紧了发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谢广福负责的挖渠队在开工的第二日就遇到了弃土无处堆放的问题。 按照谢广福的要求,渠边近距离内不能堆土,以免雨水冲刷回灌或坍塌,而占用宝贵的农田更是绝无可能。 正当众人对着越挖越深的沟渠和越堆越高的土山发愁时,谢锋来求土了,原来修路队那边也遇到了问题,由于旧路需要拓宽,也需要填埋凹坑的地方,而修渠队这边多出来的土方正好可以给修路队当“路基填层”,互利省工。 这些被挖出的湿黏土对于水渠是废物,但对于需要垫高路基的修路队来说,却是难得的材料。 谢里正安排了几十个新的汉子将湿土用土篮挑到修路段,与谢锋那边收集来的沙土混合,正好可以作为上佳的“路基填土层”。 这样一来,挖渠队解决了弃土难题,修路队省去了缺土的难题,两相便利,大大节省了人力和时间。 十日下来,在两队人马的通力协作下,挖渠队挖出的合格的渠道近两里,修路队也同样开拓了近两里的坚实路基。 积分制的刺激和土方的定向输送,使得整体效率比各自为战提升了至少一成。 加上县令奖励的那一百两银子如同及时雨,为村里购置了一批急需的工具。更重要的是,村里终于有能力雇请几位妇人,每日午间为两支队伍熬煮浓稠的菜粥,让干活的人能吃上一顿热乎午饭,体力得到了极大保障。 木炭仓库已被姚大姚二打理得井井有条,烧制出的优质黑金木炭全部按要求码放整齐。 为防万一,姚大的媳妇甚至被安排看守仓库,避免走水偷盗。 窑区另外三口老窑也彻底清理烘干完毕,烧制青砖所需的黏土、煤矸石等材料也都已备齐,暂时存在木炭仓库一角,只等谢广福忙完水渠初段的工程,便能过来主持至关重要的第一窑青砖烧制。 谢铁匠的蟹壳炉已然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批量产出的农具虽然简陋,但已经能基本满足村中需求,家家户户都分到了至少一件新家伙什。 谢铁匠也因此获得了一笔不小的提成,他最近都已经开始幻想着,等自家的青砖房盖起来,就正式建个更规整的蟹壳炉,把铁匠铺重新开张。 隔壁桃溪村的赵老七,据说被齐安县令和那帮属官“打”得灰头土脸。 县令临走前给他下了死命令:限期规整村务、加快田地水利建设,并明确要求他向“表率”桃源村学习。 谢里正“不经意”间展示的那张百两银子的手令,更是深深刺激了赵老七。 县令一走,他立刻在村里雷厉风行地开始了整改,生怕下次巡查过不了关。 晌午时分,桃源村那一段正在拓宽的村道上,一片热火朝天。 谢锋正指挥着众人运用“水夯法”夯实一段新填的路基。 忽然,他若有所觉,抬头向官道尽头望去。 只见一行七人,骑着高头大马,正不疾不徐地向村子方向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玄青色常服,身姿挺拔,气质冷冽,虽然衣着简单,却掩盖不住通身的贵气与威严。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后跟着的三辆牛车,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看形状像是粟米,由健壮的耕牛拉着。 谢锋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为首之人,眉头微蹙,他认出了来人,正是沈砚。 马队行至施工地附近,缓缓停下。 沈砚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无视了周围村民好奇又略带戒备的目光,径直走向满手泥污的谢锋,抱拳一礼,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谢兄,别来无恙。” 谢锋停下手中的活计,站直身体。 他并没有立刻回礼,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眼睛打量着对方,以及他身后那三辆牛车。 片刻沉默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沈大人?真是稀客。不知大驾光临桃源村,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疏离,显然对这位身份显赫的指挥使的突然造访抱有极高的警惕。 沈砚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目光扫过周围繁忙的工地和那些虽然疲惫却充满生气的汉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看来谢兄与诸位乡亲近日成果斐然,这路修得颇具章法,沈某此次前来,一是为私,昔日侯府门前,沈某家人多有冒犯,特来致歉。二是为公,听闻贵村百废待兴,恰巧沈某筹措到些许粮食与耕牛,想着或许能助乡亲们一臂之力,聊表心意。” 他话说得极为漂亮,将昔日不快轻描淡写归为“家人冒犯”,又将馈赠之事说得如同寻常富户举手之劳的相助一般随意,极大地照顾了谢锋和桃源村的面子。 尤其是那三头健壮的耕牛,对于初创的村落而言,无疑是极其珍贵的厚礼。 谢锋目光扫过那三头温顺的耕牛和堆满的粮袋,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这位沈指挥使,消息灵通,出手阔绰,目的绝不止于致歉和援助那么简单。 他想起前些日子爹提到的那个“行路御史”和画册之事,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 看来,那些行路御史口中的“大人”,就是沈砚了,他这是冲着妹妹的画来的。 而且,架势十足。 谢锋看着沈砚,心中迅速权衡。 机灵的谢长河在两人对话的时候已经小跑着去旁边水桶里舀了一瓢清水,递到谢锋面前。 谢锋就着水瓢洗净手上的泥污,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寻常小事,而非面对一位权势煊赫的大人物。 “沈大人,”洗完手谢锋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您这份‘心意’过于厚重,既是赠予村中之物,还请先行禀明里正为好。” 沈砚毫不介意:“理当如此,沈某此次前来,亦欲拜会里正。” 谢锋对沈砚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当先引路,带着沈砚一行穿过忙碌的工地,向村里走去。 展风默契地指挥其他人牵着马和牛车跟在后方。 沿途村民见到这阵仗,尤其是那三头健壮的耕牛,全都停下手里的活计驻足侧目,议论纷纷,脸上满是惊奇与喜悦。 很快,来到谢里正的窝棚前,谢里正听闻动静迎了出来,当他看清来人是沈砚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迅速堆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惶恐! “观风使,沈……沈大人?” 第179章 《浮世录》为天下苍生 谢里正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确认这就是三个月前与他们逃荒队伍同行了一路的那位沉默寡言却气度不凡的“沈大人”! 再看到沈砚身后那三头油光水滑的耕牛和堆满粮袋的牛车,他激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 “哎呀呀!真是沈大人!小老儿……小老儿叩谢大人天恩!这……这真是雪中送炭,救命的恩情啊!”谢里正说着就要下拜,被沈砚虚抬手拦住。 沈砚并不想多解释观风使只是方便行事的虚拟身份。 “里正不必多礼,昔日同行亦是缘分,如今见贵村欣欣向荣,沈某亦感欣慰,些许物资,不过是恰逢其会,能助乡亲们一臂之力,便是它们最好的去处了。” 谢里正千恩万谢,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招呼谢大虎安排接收牛车和粮食,并妥善安置那三头珍贵的耕牛。 处理完赠村之礼,沈砚这才转向谢锋,语气坦然:“谢兄,村务已了。沈某此次前来,尚有一件私事,欲拜会令尊与……令妹,不知可否方便?” 谢锋心中了然,点了点头:“家父应在水渠那边监工,我已派人去请,沈大人请随我来。” 谢锋早已暗中吩咐了一个半大小子跑去水渠通知谢广福。 当谢广福被匆匆叫回,刚换下一身沾满泥点的衣服时,就看到谢锋引着沈砚来到了自家窝棚前。 “沈大人。”谢广福上前几步,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客气,心中叹息,今天又要说文绉绉的文言文了,和官家的人打交道就是心累。 他对沈砚的印象其实并不差,这个年轻人沉稳内敛,不浮夸,做事极有分寸,虽然上次镇北侯府门前发生了不愉快,但当时沈砚确实也是出面维护了他们,后来更是送来了关于隐龙坪的关键信息和建议,可谓帮了桃源村大忙,这份人情,谢广福是记在心里的。 “谢先生,贸然来访,打扰了。”沈砚回礼,姿态放得很低。从安九探查到的信息来看,谢广福已然是这桃源村公认的先生了,沈砚也觉得他担得起先生这个称呼。 “寒舍简陋,怠慢贵客了,还请沈大人勿要见怪。” 谢广福侧身,请沈砚在窝棚前那几块大石头和旧木板搭成的简易桌椅旁坐下。 谢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带着泥点子和汗渍的粗布短打,对谢广福和沈砚道: “爹,沈大人,你们先聊,我这一身泥污,实在失礼,先去换身衣服。” “快去快去。”谢广福点头。 谢锋转身进了窝棚,李月兰闻声出来,见是长得像“梦中情人”的沈大人,连忙用新做的竹杯给沈砚和谢广福倒了开水: “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白水,大人您……” “无妨,白水甚好,多谢夫人。”沈砚双手接过竹杯,态度自然,没有丝毫嫌弃之意。 他自幼虽锦衣玉食,但军旅生涯、边关苦寒之地也没少去,并非娇生惯养之辈。 谢广福与沈砚相对而坐,客套了几句之后,沈砚便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了正题。 他先让展风取出几个精心准备的礼盒,放在石桌上。 “谢先生,初次正式登门,备了些许薄礼,望勿推辞。” 他一一打开,“这是一方松烟墨,一刀澄心堂纸,听闻谢小公子喜读书,应该能用上。这是一点雨前茶,还有一壶梨花白。” 最后,他指向那个包装最为精美的扁平礼盒,“此物,是送给谢姑娘的。” 这些礼物比之送给村里的耕牛和粮食,显得文雅而贴心,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既不过分贵重让人难以承受,又恰好投其所好。 恰在此时,谢锋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出来,虽仍是粗布,却显得清爽利落了许多。他在另一块石头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礼物,最后落在那精美的礼盒上,眼神微凝。 沈砚见谢锋坐下,神色一正,看向谢广福和谢锋,语气变得坦诚而直接: “谢先生,谢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沈某今日前来,一是为致意,二则是为请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谢锋:“广陵府外,夜探敌营,盗取账本,次日又将贪墨证据散落府衙街头,谢兄果然好胆识,好手段!那些纸张,更是闻所未闻,效果惊人。” 谢锋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握紧,但面上依旧沉静,没有说话,谢广福心中也是一沉。 沈砚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安抚道: “二位不必紧张,沈某并非兴师问罪,相反,对此等为民除害、胆大心细之举,唯有钦佩。今日提及,只是想表明,沈某对此事知之甚详,并无意追究。” 他话锋一转,终于切入核心:“至于今日沈某真正想请之人,乃是令妹,谢秋芝姑娘。” 他看向谢广福,“不瞒先生,城中松墨斋,实乃我镇北侯府私产。日前,掌柜在店门外偶然捡到一本画册,技法超绝,内容……更是令人震撼。画册署名‘芝芝’。沈某循此线索,加之曾与你们同行数日,方才将诸多事情串联起来。” 看到谢锋眼神变得冷冽,沈砚语气无比诚恳地说道:“谢兄切莫误会!沈某绝无恶意,更无借此胁迫之意!实是因沈某近年来正在编撰一部名为《浮世录》的书籍,旨在记录当下民生百态,警示后世。奈何苦寻能真实还原场景、直击人心的画师而不得。直至见到令妹画作,方知天外有天!故而今日冒昧前来,是诚心诚意,想聘请谢姑娘为《浮世录》绘制插画。所有画作,必定会注明出自她的手笔,润笔费用,必定优厚。” 谢广福听完这番话,心中的警惕减去了一些,但也并没有立刻答应。 他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沈大人的诚意,我等感受到了。只是,不知能否让我等先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书籍?” 沈砚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颔首。 身后的展风立刻上前,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郑重地取出一厚摞书稿,双手奉到桌上,书稿封面上,是沈砚亲笔所书的三个苍劲大字——《浮世录》。 谢广福和谢锋对视一眼,各自拿起一部分书稿,仔细翻阅。 刚一翻开,父子二人便被其中内容深深吸引,这《浮世录》分明就是一份极其详实、视角客观、甚至带着批判精神的古代社会全景纪实年鉴! 里面分门别类地记录了朝廷政令、地方奏报、灾情实况、民间疾苦……许多内容他们都亲身经历过,一看就知道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且视角多维,力求真实。 谢广福越看越是心惊,这得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去收集、整理、核实? 这沈砚编纂此书,志向可不小! 这本书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与社会舆情价值,若能成功面世,甚至可能流传后世。 两人默默翻看着,最后抬起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深思,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这本书确实担得起“为天下苍生”这几个字。若他们家芝芝的画能与之结合,无疑是珠联璧合。 沈砚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喝着竹杯里的白水,等待着他们的决定。 良久,谢广福合上书稿,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头问向一旁正过来添开水的李月兰: “孩子她娘,芝丫头呢?去哪儿了?” 李月兰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看了看沈砚,小声说道: “那个……一大早就牵着追风,说去……去牧场那边跑马散心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正主不在,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这场严肃的“招聘面谈”陷入了一个略显尴尬的暂停。 沈砚闻言,倒是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放下竹杯。 第180章 青春期的“报复性”生长 沈砚听闻谢秋芝去骑马了,心中并未如常人般感到惊诧。 若是在京城,有人告诉他哪位高门贵女去骑马了,他可能会惊讶。 在大宁朝,九成九的姑娘连马毛都摸不到,马价比耕牛昂贵数倍。 真正有机会接触骑射的女子,无外乎三类:一是像他们镇北侯府这样的将门军户,家里马匹或许比人还多,但是学马术的女子还是屈指可数。二是草原或半农半牧地区的人家,那里的姑娘从小协助放牧,充当“小马倌”,骑马是生存技能。第三种,便是家财万贯的巨贾或坐拥大片牧场的土豪,雇得起马夫,供得起闲情。 然而,大宁朝的主流观念,尤其是高门贵女圈层,却普遍认为女子“跨骑”极为不雅,有失体统。 许多世家甚至将禁止女子骑马明确写进家规,认为女子两腿分开骑乘马背,姿态粗俗,更隐晦地关联到“失贞”的污名化想象。这些陈腐观念,沈砚内心向来不以为然,却也明白非一己之力可轻易扭转。 他之所以对谢秋芝骑马之事毫不惊讶,实在是因为谢家人带给他的冲击一浪高过一浪,已然麻木了:身手莫测、胆识过人的谢锋,见识广博、精通规划的谢广福,志向高远、欲开免费书馆的谢文,再加上一个画技超凡脱俗、足以颠覆当下绘画认知的她…… 如今再多一项“会骑马”,似乎也显得顺理成章,不足为奇了。 反而,一丝好奇在他心底升起,女子纵马驰骋,究竟是何种感觉? 与束缚在深闺绣楼之中,看到的风景又有何不同? 他心中念头一转,看向谢广福,语气自然地提议道: “谢先生,说来也巧,那片荒废的牧场,沈某略有耳闻,多年前曾是朝廷的一处军马场,培育过不少良驹,后来世事变迁,逐渐荒废,实在可惜。若能好生规划利用起来,或许也能成为贵村一项不错的营收,不知可否方便一同前去看看?”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牧场开发,掩盖了内心对谢秋芝骑马那一丝隐秘的好奇与期待。 果然,谢广福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片广阔的牧场他早就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去琢磨,如今这位朝廷大臣主动提出去看看,还能给出一些建议,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当即对谢锋说道:“锋哥儿,你陪着沈大人骑马过去吧。那地方有些远,走着去费时,我就不去了。我和你娘在家准备些吃的,你们看完牧场,顺便把秋芝那丫头叫回来。沈大人方才说的画画的事,等晚些时候人齐了再细谈也不迟。” 谢锋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沈大人,请。”谢锋对沈砚示意。 沈砚回到自己的坐骑旁,那是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他正欲上马,身后的展风下意识地欲跟上护卫。 沈砚却抬手阻止了他,吩咐道:“展风,你带弟兄们去村道那边,看看修路的乡亲们可有需要帮忙搭把手的地方。不必跟着我。” 这一举动,却让身后的谢广福和李月兰看在眼里,心中好感顿时直线上升。 这位沈大人身份尊贵,却毫无架子,不仅赠送厚礼,还体贴地让自己的亲卫去帮村民干活,这份尊重和善意,做得自然而诚恳。 “哎,好,好!沈大人您太客气了!”谢广福连忙道。 李月兰也笑着点头:“大人心善,真是……真是多谢了!” 这时谢锋已经骑着“闪电”在前面带路了。 等谢锋带着沈砚策马离开后,李月兰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对谢广福低声感叹: “孩子他爹,这位沈大人,真是和别的官老爷不一样。一点没有那种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劲儿。说话办事都让人舒服。想想上次在镇北侯府发生的不愉快,那就是个误会。” 谢广福也表示认同:“是啊,看着是位明事理、能做实事的人,咱们以后对人可得客气点。” 他想了想,又说,“诶,你等会儿不是要准备饭菜吗?小文是不是又和吉利去练字了?我去把他叫回来,别怠慢了客人。” 李月兰连连点头:“对对对,快去叫回来。我……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等会儿让谢文进空间一趟,弄些这个时代也有但更优质的食材出来,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手艺,招待这位贵客。 通往牧场的路上,两骑一前一后,谢锋走在前面,身姿挺拔如松。 这几个月吃得好、睡得好,心境也开阔,他的身条似乎又抽高了一些,常年的劳作使得肩膀变得更加宽阔厚实,包裹在青布衫下的肌肉线条蕴含着力量感。 沈砚跟在后面,默默观察着四周的景色,也观察着前方的谢锋。 不禁有些惊讶,不过短短三个月,谢家人的精神面貌竟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焕然一新,与逃荒路上那个憔悴疲态的家庭判若两拨人。 不知道那位谢姑娘,是否也有了惊人的变化? 想到此,他不由失笑着摇了摇头,何必猜测,等下见了,不就知道了。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谢秋芝,正经历着青春期迅猛的“报复性”生长。 或许是之前严重的营养不良抑制了发育,一旦营养跟上,心神稳定,体内的生长激素便开始疯狂分泌。 她的身高在这段时间里猛蹿,已然恢复到了同龄女孩应该有的标准,足足达到了一米六的高度,身段也逐渐显露出少女的窈窕曲线。 当沈砚在谢锋的带领下,策马穿过一片矮坡,眼前豁然开朗,映入那片广阔而略显荒芜的牧场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 阳光为草原镀上了一层暖色,也勾勒出那个少女矫健而灵动的轮廓。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款式简约大方却利落的衣裤,并非大宁朝常见的裙裾。 随着马匹小跑的动作,她的衣摆自然飘动,勾勒出纤细而富有力量的腰肢线条。 头发大部分被一根简单的木簪在脑后束起一部分,其余如瀑的发丝则在她纵马驰骋时随风肆意飞扬。 看样子,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逃荒少女。 沈砚勒住马缰,望着远处那个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身影。 谢锋在一旁也停下了马,他看着妹妹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自豪,然后转头看向沈砚,淡淡开口道:“沈大人,那就是舍妹,谢秋芝。” 沈砚回神,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低声应道: “嗯……看到了。” 沈砚驱马上前,越靠越近。 第181章 乡野追风女子 谢秋芝正轻抚着追风的鬃毛,享受着狂野自由的秋风,察觉有人靠近,抬眼看去,先看到了哥哥谢锋,随即目光落在了他身旁那位身姿挺拔、气质卓然的男子身上。 是……沈大人?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拉紧了缰绳,追风乖巧地原地踏步。 她还没来得及下马行礼,沈砚已然策马来到近前。 他勒住马,唇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目光清亮地看着她,主动开口道: “秋芝姑娘,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不同于面对谢广福和谢锋时的沉稳持重,似乎放得更为轻柔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欣赏? 谢秋芝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和这位沈大人面对面说话,之前要么是远远一见,要么是作为谢锋的家人在场。 此刻被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这不能怪她! 这张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再加上那股子沉淀下来的冷冽又矜贵的气质,简直就和她的男神张凌鹤长得神似! 眼前这场景,活脱脱就是小粉丝猝不及防见到了只能在屏幕上仰望的偶像真人,还是超高颜值、气场强大的那种!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小慌乱,在马上微微欠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却还是带上了几分拘谨: “沈…沈大人好。好久不见。”她甚至忘了问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谢锋将妹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驱马靠近她身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芝芝,之前捡到你那本画册的人,就是沈大人。沈大人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商议聘请你去为他编纂的书籍作画之事。此事关系不小,需从长计议。我先带沈大人在这牧场四周转一圈查看情况,你跟在后面吧,稍后一同回去再细说。” 谢秋芝听完,脑子“嗡”地一下,有点宕机了。 捡到她画册的是沈大人? 想请她作画的也是沈大人? 这世间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无数念头瞬间涌入脑海,她猛地想起在汝阳府松墨斋,那个负手立于竹帘后的背影,以及后来掌柜莫名给予的优惠……这个早已在暗中给予过他们帮助的人。 是个好人。 那么,自己之前一直惴惴不安、担心画册会引来祸事的那些恐惧……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一瞬间骤然轻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庆幸。 幸好,捡到画册的是他,而不是什么心思叵测、凶神恶煞的“大人”。 她正胡思乱想着,只见谢锋忽然俯身过来,细心地帮她理了理因骑马而有些褶皱的衣摆和下裤,似乎想让她在沈砚面前显得更端庄优雅一些。 谢秋芝被哥哥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一身利落的现代复古风骑术套装,干净整洁,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啊?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沈砚将这对兄妹的小互动看在眼里,尤其是谢锋那带着明显维护意味的动作,不由觉得有些失笑。 他自然看得出谢秋芝的衣着虽不同于寻常闺秀,却自有一番洒脱风致,并无不妥。 他拉起缰绳,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语气轻松地说道:“谢兄,带路吧,我对这片牧场颇感兴趣。” “好。”谢锋点头,一夹马腹,“闪电”便轻快地小跑起来,走在最前面。 谢秋芝下意识地催动追风跟上,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中间的位置。 沈砚则不紧不慢地策马跟在最后。 于是,在这片广袤而荒芜的牧场背景下,形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 谢锋一马当先,身影挺拔如松,开辟前路,中间是身姿窈窕、骑术略有精进的谢秋芝,秋风拂过,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和衣摆,带着一种灵动不羁的美感,殿后的沈砚,则如同一个沉静的观察者和守护者,目光掠过前方少女飞扬的发梢,也审视着这片牧场的价值。 画风一时之间,竟有几分唯美与浪漫。 谢秋芝的骑术在这段时间的苦练下早已进步神速,策马小跑对她来说已是怡然自得。 她感受着秋风拂面的畅快,看着前方哥哥的背影,忽然玩心一起,半开玩笑地扬声道: “哥!你跑起来试试!看我今天能不能追上你!” 谢锋闻言回头,故意板起脸,用一种兄长式的、略带训诫的口吻道: “女孩子家家,跑什么跑,注意点仪态!” 他说这话时,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了身后一脸兴味盎然的沈砚。 谢秋芝顺着哥哥的目光,也疑惑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沈砚。 仪态? 骑马还需要什么特别的仪态吗? 不是能骑、能跑、不掉下来就行了吗?她的眼眸中写满了不解。 沈砚接收到兄妹二人投来的目光,尤其是谢秋芝那纯粹疑惑的眼神,不由莞尔,他策马上前几步,与谢锋并肩而行,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声音依旧沉稳: “谢兄,你可知这片牧场具体有多大?依你看来,大约能供养多少牛羊马匹?” 谢锋果然被问住了,他虽常来附近骑马,却并未精确测量过,于是老实回答: “并未详细勘测过,只知范围极广,具体数目,也不曾估算。” 沈砚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辽阔的荒芜草场,提议道:“既然不知,空谈无益。不如我们此刻便沿着这牧场的边缘跑上一程,既能大致估量其范围,也能看看其地域的情况。如何?” 谢锋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勘察牧场这是正事,当即点头:“也好!” 话音落下,三人默契地同时一抖缰绳! “驾!” 三匹骏马冲了出去!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队形。 马蹄翻腾,踏碎了荒草的寂静,卷起淡淡的尘土草屑。 风瞬间变得猛烈起来,呼啸着从耳边掠过! 谢秋芝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感涌遍全身!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纵马奔驰,不同于之前练习时的小心翼翼,这是一种释放,一种驾驭速度与力量的自由! 速度越来越快,她甚至无师自通地、下意识地将身体压低的,几乎与马颈保持水平,以减少风阻,整个人仿佛与追风融为一体。 长发彻底挣脱了发簪的束缚,如墨色的锦缎般在身后肆意飞扬,衣摆猎猎作响! 这一刻,她身上那种作画时温婉沉静的气质仿佛被疾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的、充满生命力的飒爽与英气! 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优雅与飒爽在此刻完美地融合于一身,仿佛是“公主”的矜贵与“女将”的豪迈同时降临,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美。 这惊艳的一幕,丝毫不差地落入了紧随其后的沈砚眼中。 他虽然也策马奔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前方那个身影牢牢吸引。 好一个……灵动飒爽的乡野追风女子。 他心中暗叹。 第 182章 连风都偏爱她 她浑身上下,仿佛都写满了风的偏爱和自由的爽利。 与京城那些被繁文缛节包裹、如同精致瓷娃娃般的贵女截然不同,这是一种鲜活、生动、充满力量的美。 沈砚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丝马速,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静静地跟在后方,目光带着欣赏,久久不曾移开。 前方,谢秋芝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注视,微微侧头,回眸一瞥。 夕阳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畅快淋漓的笑意。 四目相对,虽只一瞬,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风中炸出一小片花火。 谢秋芝不懂这是什么感觉,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救命!别再用我男神的脸看着我了,你这张脸也太犯规了吧!再看下去,我就要给你递签名本了!” 这片牧场果然极其广阔,三人策马慢跑,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大致绕行一圈。 沈砚自家便有规模不小的牧场,一圈下来,他已对这片牧场的潜力、水源、草质以及大致的承载量有了清晰的估算,心中几个初步的利用方案也已悄然成型。 正午时分,阳光变得炙热,三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村子。 还未走近窝棚区,便已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异常诱人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柴火灶特有的烟火气,勾得人食欲大动。 只见谢家窝棚前的空地上,一派热闹景象。 李月兰显然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发挥了前世美食主播的功底,奈何她只能让谢文悄摸地从空间里取出了一些配料而已,其他的食材是万万不敢拿出来招待的,不是她小气,实在是现在他们家的条件“不配”吃点其他更好的菜色了,菜园子里除了早前就移植的野菜,其他菜野菜刚抽芽,连打个汤都艰难。 谢广福只好去山涧里现捞的小鱼小虾,幸运的捞了老大一锅,用油煎得酥脆,再与地里种的野菜混炒,加入现代的调味料,鲜香扑鼻。 主食则是糙米和粟米混合蒸熟的米饭,颗粒分明,散发着朴实的香气。 李月兰显然考虑周全,连沈砚带来的亲卫们的饭食都备下了。 她特意去谢铁匠家借了好一口大锅焖饭,如今谢铁匠痴迷打铁研究,家里囤了不少试验品或略有瑕疵但完全不影响使用的铁锅,正好派上用场。 这顿低调却美味的乡野菜色,虽然只有野菜鱼虾拌饭这一道,但香味直接把谢里正都吸引来了,乐呵呵地在一旁帮忙指挥,安排谢大虎搬来许多平整的大石块,在谢家窝棚前迅速搭起了几套临时的石头桌椅,虽然简陋,却别有一番野趣。 因为不好意思带着全家蹭饭,谢里正拿出沈砚带来的粮食,取了半袋交给李月兰,让她多做些杂粮窝窝头好招待贵客。 沈砚一行人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热火朝天、即将开饭的景象。 他带来的几名亲卫也被谢里正家的小孙子谢吉利乖巧地引了过来,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直到展风示意,才找位置坐下。 谢秋芝见状,赶紧溜回小窝棚,换下那身骑术服,穿了一身干净的浅蓝色棉麻衣裙出来,头发也重新梳理整齐,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少了几分驰骋时的飒爽,多了几分少女的清新婉约。 众人谦让着落座,沈砚被让到了主位,与谢广福、谢里正、谢锋一桌,谢秋芝、李月兰、谢文和孩子们另坐一桌,亲卫们和村里帮忙的汉子们则围坐另外两桌。 气氛热闹而融洽,竟隐隐有了一丝野外露营、大家庭聚餐的轻松愉悦感。 菜肴一入口,便赢得了满堂彩! “唔!谢家嫂子,这鱼虾野菜也太香了!咱们在城里酒楼都没吃过这么入味的!”一个亲卫吃得赞不绝口。 “这小鱼小虾炒得真酥!够味!下饭!太下饭了!” “这窝窝头咋这么松软呢?” 众人纷纷赞叹,李月兰听得心花怒放,脸上笑开了花,不停地招呼大家: “喜欢就多吃点!饭管够!窝窝头还有,野菜汤也还有,别客气!”她最喜欢别人夸她厨艺好,这比夸她漂亮还让她高兴。 沈砚也细细品尝着手里的饭菜,眼中闪过讶异。 这些菜肴看似都是农家土菜,但火候、调味、搭配都恰到好处,远超寻常乡野村妇的手艺,甚至比京中许多酒楼做得更显功底,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极致美味,让不喜口腹之欲的他也忍不住多吃了些。 他带来的好茶被泡了好几壶倒给了亲卫们,那壶梨花白也被谢广福和谢里正等人分饮殆尽。 饭后,人群逐渐散去,亲卫们被展风安排去帮忙收拾洗刷,谢里正也心满意足地带着家人告辞。 他今天实在是开心,开心极了,村里不仅获赠几头牛,还有三辆牛车,十几个麻袋的粮食,这段时间他都不用发愁了。 窝棚前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沈砚、展风以及谢家五口。 石桌上已经换上了清茶,话题,终于被引向了正题。 沈砚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将那部《浮世录》书稿再次取出,这一次,是直接推到了谢秋芝的面前。 “秋芝姑娘,”他语气诚挚:“这便是沈某欲请姑娘为之作画的书稿。” 谢秋芝接过了书稿,翻开第一页,认真地阅读起来。 浮世如何? 问庙堂,庙堂有册。问江湖,江湖无字。 余代天巡灾,持一寸狼毫,走千里裂土,将红印裂缝、米尺缺口、户口空格,一并拓印于此。 不歌功德,不避血脓,令公文与口述并列,使墨痕与炭影同生。 浮世者,影也。 影之背,乃真相。 余执笔,非为丹青之妍,为留不可改之黑。 沈砚《浮世录》序 谢秋芝看着这些苍劲有力的文字,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这些文字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 每一段描述,无论是朝廷政令的冰冷无情,还是灾民惨状的触目惊心,亦或是市井百态的生动鲜活,都在她脑海里自动生成了一幅幅极其鲜明、充满张力的画面!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就像是看一部精彩的小说时,大脑自动为最精彩的段落配上了最契合的插画,甚至比AI生成更具情感和冲击力。(说的就是你们,喜欢给我的段落配AI图的宝子们。) 第183章 现场作画露出锋芒 她看得极其专注,谢家人和沈砚都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人打扰她。 良久,谢秋芝终于合上了书稿的某一页,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家人,带着征询。 谢广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对女儿能力的信任,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老爹都支持你。 谢锋眉头微蹙,他总觉得沈砚此人深不可测,与妹妹合作福祸难料,但当他接触到妹妹的目光时,清晰地看到了那里面闪烁的、强烈无比的渴望和创作冲动——她很想画!非常想!最终,他还是缓缓点了点头,选择尊重妹妹的意愿。 谢文早已被《浮世录》的内容深深吸引,还沉浸在方才偷瞄到的几段文字里,根本没注意到谢秋芝的目光。 李月兰则对着女儿做了一个“别看我,看我我也不懂,你自己决定”的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得到家人默许的谢秋芝,看向沈砚,眼神坚定: “沈大人,这《浮世录》的配图插画……我想试试,我想现在就为您现场画一幅草图,看看是不是您想要的那种风格和感觉。” 沈砚心中惊喜:“如此甚好!拭目以待!” 谢文反应最快,立刻跳起来跑回窝棚,小心翼翼地捧出了自己的笔墨纸砚,就这,还是在松墨斋买的呢。 谢秋芝铺开纸,并没有用毛笔,而是选了自己常用的炭笔。 她没有丝毫犹豫,笔尖落下,手腕运转,或勾勒,或皴擦。 她画的并非书稿内的具体场景,而是《浮世录》的封面草图! 只见一方巨大、古朴、威严的印章居于画面中央,印文正是“浮世录”三个苍劲大字,这也是这本书的名字。 然而,这象征着权威与正统的朱印,边缘却布满了清晰可见的、狰狞的裂痕! 最为精妙的是,那些裂痕之中,是密密麻麻、栩栩如生的微观景象:漕运船只首尾相接,运粮车马川流不息,其间夹杂着形态各异、神情生动的人物缩影,有趾高气昂的官吏,有艰辛劳作的民夫,有面露菜色的饥民,有冷眼旁观的看客……世间百态,尽藏于此裂痕之中! 整幅画作仅仅是黑白配色,却通过极致的光影对比和线条疏密,营造出了惊人的立体感和视觉冲击力。 它传达出的意图无比清晰:印章代表朝廷无上权威,而裂痕则象征着政策与律令在落地执行过程中的断裂、扭曲与私弊丛生。那些裂痕中的百态缩影,正是被这“完美印章”自身崩口所倾轧却又顽强存在的真实浮世,完美暗示了书中即将揭示的风云诡谲与深刻矛盾。 沈砚屏息凝神地看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书籍封面的所有认知界限! 这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一个浓缩的寓言,一个尖锐的批判,一个极具震撼力的视觉符号! 他岂止是满意,简直是无比的满意!惊喜万分! 谢秋芝缓缓放下笔,轻声道:“现在只是墨稿,如果要正式绘制,配色可用宫墙朱、淡米黄、深墨黑三色为主。朱印用宫墙朱,庄重威严,底色用淡米黄,模拟陈旧纸张,承载历史的厚重感,裂痕中的缩影及标题字用最深沉的墨黑,突出细节与重量感。整体色调会显得大气典雅,却又暗藏汹涌。” 沈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激荡,目光灼灼地看向谢秋芝,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画,非常好!远超预期!构思、技法、寓意,皆堪称绝妙!我果然没找错人。” 他顿了顿,神色恢复了几分属于玄策卫指挥使的冷静与郑重,开口道: “既然秋芝姑娘已展现如此诚意与实力,那么接下来,该说说我给出的条件了。” 沈砚并未立刻抛出为谢秋芝量身定制的条件,而是告知了他之前招募其他画师给出的画资的标准。 “如今户部画院与江南各大书坊招募画师,尤其是为官家修典籍或大型丛书绘制插画的通行价码与规矩。” 他稍作停顿,然后缓缓道来: “炭稿草图,每幅纹银三两。若是上色完成的画作,每幅纹银六两。整本册子的交稿限期通常不超过九十日,逾期一日,扣银一两。画师作画期间,食宿由官家承担,但须入驻指定府邸或工坊,门禁随官府的钟点,不得随意出入。所有画作禁止翻刻,画师不得私用、另售。” 说完,沈砚语气微微一顿,补充道:“以上,乃是现今画师顶级酬劳,我这本《浮世录》的插画,亦是许多画师争破头想得到的活计。” 谢广福心里咯噔一下,这价格听起来确实很香,对于普通画师而言绝对是高价。 但那条“入驻指定府邸或工坊,门禁随官府的钟点,不得随意出入。”简直是把人当成了作画的匠户,锁在深宅大院里,毫无自由可言。 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安定下来,绝不可能让女儿再去那种地方被困住手脚。 然而,还没等谢广福组织好语言提出异议,沈砚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谢秋芝身上,说出了他真正的方案: “然,秋芝姑娘画技超凡,立意高远,非寻常画师可比,我愿以‘超名家’之礼相待,若姑娘愿意为《浮世录》执笔,条件定然不同。” “炭稿草图,每幅纹银五两。上色完成的画作,每幅纹银八两。且可在沈某别院‘荷园’或松墨斋内,为姑娘设专属画室,一应画具皆备上品。作画期间,食宿皆由沈某承担。” 这价格,确实比刚才提到的“通行价”高出了一大截,绝对是顶尖名家才能享有的待遇,甚至犹有过之,称之为“超名家”价格毫不为过。 而且提供了荷园或松墨斋两个选择,听起来似乎宽松了一些。 但是,谢秋芝听完,眉头却蹙了起来。 无论是荷园还是松墨斋,接受这个条件就意味着她要离开家人,失去自由,被约束在一个特定的场所。 这是她最不愿意的,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在桃源村,过那种想画就画,想歇就歇的日子,最重要的是她要和家人在一起。 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犹豫,主动询问道: “秋芝姑娘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但说无妨。” 谢秋芝思虑片刻,抬起头看向沈砚,声音清晰:“沈大人,民女感谢您的厚爱。只是,您提出的条件,民女恐怕无法完全接受。若大人仍愿意合作,民女的条件……或许有些与众不同,甚至苛刻。” 第184章 自由!高薪!按件计酬!能带保镖! 沈砚闻言,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兴趣: “哦?但说无妨。”他倒想听听,这个特别的姑娘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谢秋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交稿期不固定,但我向您保证,绝不会故意偷懒拖延,我们按完成度结算,每完成一幅,验收合格后支付酬劳,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我希望在家中作画,无需前往荷园或松墨斋,我家虽简陋,但足以安心作画。若书中的内容有需要到现场观察才能绘制,请大人提前提供地点与时日安排。外出绘制时,我可以带我哥谢锋一同前往。若是以上条件您应允,画资您可以适当降低一些。” 沈砚听得微微挑眉,这些条件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在家创作”和“不设固定交稿期”这两条,完全打破了他惯常的用人之道。 若是旁人提出这样的条件,他定然觉得荒谬不予考虑。 但,提出的人是谢秋芝…… 他沉吟片刻,忽然失笑,罢了,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他要的是她笔下那些足以传世的画作,至于形式,或许可以变通。 “好。”沈砚开口,声音果断,“就按秋芝姑娘说的办。” 不等谢家人反应过来,他接着补充道:“不过,画资无需降低,仍按沈某方才所言,炭稿五两,彩图八两。此外,” 他看向谢秋芝,眼中带着一丝赞赏:“额外再加一条:若需外出现场作画,每完成一幅现场画作,额外补贴二两。” “至于翻刻……”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极大的让步。 “画作归《浮世录》官档使用之权不变,但允许秋芝姑娘日后自行结集出版‘私绘本’,只需在书中注明‘原图曾载于《浮世录》’即可。” 谢秋芝心中有些激荡,他们这些搞创作的,最介意的事情就是不能拥有自己的版权,沈砚的话意味着,她不仅保留了极大的创作自由和人身自由,甚至还拥有了未来对自己作品进行二次开发的权利!这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 沈砚说完,抬眼看向谢秋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尊重:“秋芝姑娘,这些条件,若不满意——还可再议。” 旁边一直屏息凝神、心里飞快拨着算盘的谢广福,此刻眼睛瞪得溜圆,心里早已炸开了锅:妈耶!这工作也太好了吧!自由!高薪!按件计酬!干多拿多!出个远门公干还有额外补贴,甚至还能带保镖!这简直是为芝丫头量身定做的工作啊!比他前世见过的任何职场合同都良心!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轻咳一声,故意用一种夸张的、半开玩笑的语气对沈砚说道: “沈大人……您这条件,实在是……令人心动啊!不知大人麾下可还需要研磨铺纸的老书童?您看老夫如何?” 他这话明着是玩笑,实则是在表达对这条件的极度满意和感谢。 沈砚何等聪明,岂会听不出? 他难得地配合着幽默了一下:“谢先生说笑了,令爱的画技实在是深得我心,万金难求。若先生真要推荐,不如让谢兄进我玄策卫,沈某必定扫榻相迎,虚位以待。”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一直抱臂不语、神色深沉的谢锋。 谢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抱着的手臂更紧了些。 他对沈砚抛出的橄榄枝毫无兴趣,在他眼里,什么高官厚禄都是虚的,这都穿越了,没有什么能比自由和家人更重要。 若不是看在这《浮世录》确实是一本能警醒世人、利国利民的好书,单凭沈砚这权贵的身份,他都不太愿意让妹妹与他有过多牵扯。 还妄想让他给他打工?做梦,给再多钱也不行! 谢广福见儿子那副冷傲样子,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然后看向女儿:“芝丫头,沈大人诚意十足,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秋芝身上。 谢秋芝看着父亲眼中隐含的鼓励,哥哥虽然不爽但并未反对的态度,再回想《浮世录》内容的沉重与价值,以及沈砚给出的、远超她预期的、极大尊重她个人意愿的条件……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沈砚期待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承蒙沈大人看重,条件……很好。这《浮世录》的插画,我画了。” 谢秋芝答应为《浮世录》作画,算是了结了沈砚此行最主要的一桩心事,石桌上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更为融洽缓和。 沈砚带来的茶叶香味四溢,他亲自为谢广福和自己斟上,又让展风给谢锋也倒了一小杯。 几人喝着竹杯里的茶水,又闲聊了几句关于作画的细节,如何交接画稿,如何确认内容等等。 待确定了每月月初和月中谢秋芝要亲自到松墨斋交稿之事后,沈砚便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件事。 他放下竹杯,语气变得有些悠远:“方才与谢兄、秋芝姑娘纵马牧场,观其地势开阔,水草虽未尽复,但底子犹在,沈某粗略估算,那片废弃的军马场,其规模,最低应有六千亩上下吧?” 他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在场的谢家父子。 谢广福闻言,眼睛闪动着专业的光芒,他虽然没有亲自跑一趟测量,但多年的经验让他从他们描述的骑马时间来判断,应该也差不多,他点头附和: “大人好眼力。依草民看,只多不少。只是荒废多年,荆棘丛生,地力也需要恢复。” “六千亩……”沈砚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沉吟道:“如此规模,若是精心规划,足够供养一个颇具规模的马场了。谢先生多才,见多识广,依您看,这般大小的牧场,若是想做到自给自足,良性循环,大约能养多少马匹?” …… 见两人开始滔滔不绝的讨论牧场、养马、草料、粮食、粪肥这些话题,谢秋芝便觉得有些插不上话,抱着那部《浮世录》和谢文起身告退了。 她得去研究一下,要怎么表现这一部“巨作”的插画。 谢文也很想翻阅这本《浮世录》,这可是大宁朝最年轻的探花郎花了几年时间编撰的书籍,而且还是未公开的,里面夹杂了太多沈砚在官场上的独到见解,刚好也让他学习学习古代读书人的思维模式。 那边沈砚和谢广福相谈甚欢,聊了足足半个时辰,沈砚这才起身告辞,谢家众人一同相送。 望着沈砚和展风等人骑马远去的背影,谢广福轻轻舒了一口气,眼神却格外明亮,这牧场,在与沈砚的交谈中他已经有眉目了,而这桃源村,也果然是个宝地。 第185章 烧制青砖 桃源村的修路与挖渠两大工程,经过前十天的悉心指导,已然步入正轨。 跟着做事的汉子们掌握了技术要领,各小组也有了得力的领头人,不需要再时刻紧盯。 谢广福终于能抽出身来,将重心转移到另一项关乎全村人安居的大事上,那就是烧制青砖。 他将修路和挖渠的日常监工任务交给了谢锋。 谢锋正好每日骑着“闪电”在两处工地之间来回转悠,发现问题也能及时处理,解决不了的再去找谢广福这个专家来解决。 谢广福背着手,再次来到后山窑区。 眼前,三口清理加固完毕的老窑的不远处,是新建的阴棚,阴棚下堆放着如山的黏土、煤矸石等物料。 姚二带着几个人正在反复踩炼泥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看着现场的变化,谢广福心中感慨,这哪是几口破窑,分明是一座沉睡的金山,蕴含着让桃源村改天换地的巨大能量! “但是也先别高兴得太早,”他又在心里给自己泼了盆冷水:“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他虽然让谢文从空间里百度了详细的青砖烧制流程,自己也消化理解了七七八八,但说到底,他从来也没亲手烧过一块砖! 现在的他知道步骤,知道原理,知道关键控制点,但烧砖那份“火候”的把握,却是任何文字都无法传授的。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话不假,但这第一窑青砖,意义非凡,凝聚着全村人的期盼和姚大姚二他们这么久的心血,若是炸了窑,或者烧出一堆废品,对士气的打击将是巨大的。 谢广福看向那些拢过来的汉子们,除了姚大姚二,还有另外七八个被挑选出来、手脚麻利、心思细腻的年轻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期待、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目光扫过众人,他声音沉稳而有力:“兄弟们,从今天起,咱们这窑洞的重心,就要从烧炭,正式转到烧砖上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也更具感染力:“咱们是六月初开始逃荒的,如今已是九月中。这三个多月,大家伙儿谁住过一天能真正遮风挡雨的屋子?咱们天天风餐露宿,把地当床,把天当被。就连现在这窝棚,也是夏天闷热,秋天潮凉,冬天更是难熬!住窝棚绝不是长久之计!” 他的话让汉子们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打在他们的心坎上。 “咱们现在要做的,”谢广福提高音量,指着那些已经被踩炼了好几天的熟泥:“就是要把这些不起眼的泥巴,变成结实耐用的青砖!再把青砖,变成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将来,甚至能变成咱们口袋里的银子,让咱们的爹娘婆娘和娃娃都能过上好日子!”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这青砖,不是那么好烧的!要想成功,从今天起,你们就得严格按照我的方法来,一步都不能省,一步都不能错!能不能做到?!” “能!!!” 汉子们的回应如同炸雷般响起,声音洪亮整齐,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把谢广福都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大家的反应如此激烈,比上次烧木炭时士气高昂得多。 看来,对“安居”的渴望,是所有人最原始、最强大的动力。 姚大和姚二站在最前面,眼神炽热。 他们俩早已经私下商量好了分工。 姚大性格更外向,负责烧炭也已经得心应手,以后黑金木炭这一块就由他主要掌管。 而姚二心思更缜密,耐得住性子,更适合精细要求更高烧制时间更长的烧砖活儿。 两人说好以后互相搭把手,有空余时间的时候更要带着窑上所有的兄弟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争取以后个个都是烧窑的好手,无论木炭还是青砖,让大家都能做到独当一面。 他们的这种理念是受到了谢广福无私的传授给他们兄弟俩技术的影响,广福叔都能无偿传授技术,他们为什么不能,所以他们才决心在技术上不藏私,在力气上舍得付出,当然这些技术也仅限于传授在窑洞做事的本村汉子,要是外面有谁想要学习,那肯定是不行的。 也正因为姚大姚二的这种豁达和带头作用,如今在窑洞做事的这群汉子凝聚力空前的高,彼此之间不像工友,更像是一起奋斗的兄弟家人。 现在要是他们谁走在村里,再听到谢彪和他那几个亲戚阴阳怪气地质疑窑洞进展慢、浪费人力物力,他们这群人立刻就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坚决捍卫窑洞和谢广福的尊严。 谢广福摸了摸被震得有点耳鸣的耳朵,开始进入正题。 他走到姚二他们踩炼好的泥堆前,伸手捻起一块熟泥,仔细感受其黏性和细腻度。 “嗯,” 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黏性足,没有砂粒,揉搓得也到位。合格!” 他看向姚二:“泥料这第一关过了,后面只要操作得当,至少不会因为泥料问题而炸坯。” 他又检查了旁边村里木匠按照他的要求赶制出来的几十个木质砖模,尺寸标准,做工也还算精细。 “好了,现在都看过来!”谢广福拿起一个砖模,亲自示范,“跟着我学,怎么制坯!” 他挖起一团泥,用力摔打进砖模里,使其充满每个角落,然后用一根绷直了的细铁丝沿着模具上沿轻轻一刮,割去多余的泥料,再用手将表面抹平。 最后,将模具反过来,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轻轻拍打,小心地将成型的泥坯脱了出来。 “看清楚没有?掼泥要用力,填满!刮边要平!脱模要轻、要稳!”谢广福讲解着要点。 汉子们看得认真,立刻摩拳擦掌地行动起来,各自拿起模具和泥团尝试。 然而,看花容易绣花难。 上手的第一块砖坯,几乎全军覆没。 不是泥团没掼实,脱模后边角塌陷变形。 就是刮边不平,砖面凹凸不平。 要么就是尺寸拿捏不准,宽窄不一。 最糟糕的是粘模,一拍打,泥坯没出来,反而粘在模具上,弄得一塌糊涂。 七八个汉子,弄出了七八个奇形怪状的劣质砖坯,没一个能用的,简直就是手残大联欢。 谢广福看得眉头直皱,他挽起袖子:“看来是我没教好,我再示范一次。” 他又拿起一个模具,更加仔细地操作了一遍,然而,轮到自己脱模时,那泥坯虽然比其他人好点,但边缘仍有些许毛糙,也算不上完美。 谢广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咳咳……反正步骤就是这么个步骤,方法就这么个方法。这活儿就是个手艺活,没什么捷径 你们多做几块,做多了,手感自然就来了,就能熟能生巧了。” 汉子们闻言,也不气馁,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都闷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掼泥、刮边、脱模的动作。 窑区里除了谢铁匠那边经久不息的叮叮框框声,就只剩下“啪啪”的摔泥声和轻微的拍打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失败品堆了一小堆。 大约一刻钟后,终于听到姚二喜悦的低呼:“成了!” 众人纷纷围过去看,只见姚二手中托着一块刚刚脱模的泥坯,四四方方,棱角分明,表面平整,尺寸标准,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谢广福仔细看了看,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用力拍了拍姚二的肩膀:“好!很好!就这样!这就是标准!你们都看清楚这个模样!以后脱出来的坯,就得是这个样子!” 说完,他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强调:“都给我记住标准!长七寸、宽三寸、厚二寸,差一分一毫也不行! 脱出来的坯,要轻拿轻放,马上码到阴棚里面去,绝对不能晒太阳!要让它慢慢阴干,等到表面起了一层白霜,手感发硬了,才能考虑装窑烧制!听见没有!” “听见了!”汉子们洪亮的回应再次响起。 烧制青砖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终于在多次失败后见到了曙光。 第186章 谢彪买地起风波 就在谢广福带领窑区的汉子们攻克制坯难关的同时,村子里头,谢彪家的新房子也正热火朝天地盖着。 他家人口少,分到的宅基地本就不大,约莫九十平方。 他叫来了所有能请得动的亲戚们来帮忙,已经完成了最初的和泥、制坯和晒坯工作。 此刻,一群人正忙着砌墙,土坯墙一层层垒高,眼看已经有了半人高,估计再有个四五天就能上梁盖顶了。 村里不少人都跑来围观,既有点羡慕,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九十平方,起三间小屋,勉强够谢彪、李秀琴和谢明月一家三口居住,但想围个院子,那是绝无可能了。 房子几乎就贴着村道边,门前只剩下一小条窄窄的属于他们家的空地。 谢彪和李秀琴看着越来越高的墙体,再看看门前那逼仄的空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尤其是想到谢广福家那宽敞的宅基地,对比之下,更觉憋屈。 一咬牙,谢彪拉着李秀琴,揣上这些天东拼西凑借来的银子,直奔谢里正的窝棚。 “里正叔!”谢彪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强硬,“我家这宅基地太小了,院子都围不起来。我要把门前这块地买下来!您看要多少银子?” 谢里正正在核对账目,闻言抬起头,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谢彪指的那块地——那正是规划中的主村道! “胡闹!”谢里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块地不能卖给你!这是村道!” 谢彪一听就急了,梗着脖子质问:“为啥不能卖?当初他谢广福可是花了十几两银子,把他家宅基地扩到了一亩多!凭啥他家就能扩,我家就不能?里正叔,不能因为谢广福他能干一些,您就偏心眼!”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纷纷交头接耳。 李秀琴也在一旁帮腔,声音变得尖利:“就是!这村道哪需要那么宽?并排都能走五辆马车了,这不是白白浪费好地吗?这是谁定的规矩?咱以前在谢家村的时候可没这说法!” 村民们听着,也觉得有道理,议论声更大了起来。 确实,这新规划的村道看起来是宽得有些“离谱”。 谢里正被围在中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其实也不太完全理解为什么村道非要留这么宽,这都是谢广福坚持的。 他深吸一口气,只好拿出谢广福之前精心绘制的那张《桃源村未来规划图》,铺在桌上。 “你们都来看看!”谢里正指着图纸,“这是广福带亲自测量规划好的!咱们村以后不是乱糟糟的想怎么盖就怎么盖!你看这村道,纵横交错,主道就是这么宽!为啥?人家广福说了,以后咱们村要是发展好了,人来车往,路窄了挤都挤不动!而且你们看,图上每家每户的宅基地,至少都有一面是临着街的!为啥?就是为了将来万一谁家想开个铺子、做点小买卖,能直接开门迎客!不用再折腾!” 村民们好奇地围上去看那张画满了线条和方块的图纸。 图纸上,道路清晰,区块分明,看起来确实井井有条。 但对于大多数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村民来说,这种“规划”太过遥远和抽象。他们还是觉得,眼前能多占一块地盖房子更实在,而且他们也不相信,未来桃源村会出现“街市”这种盛景。 “开铺子?那不是天方夜谭吗?”李秀琴不耐烦地挥挥手,根本听不进去,“里正叔,你别拿这纸糊弄我们!今天这地,我们家必须要扩!您可是我们谢家本家的里正爷,可不能光向着外人,不管我们自家人死活!”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重了,还带着挑拨的意味。 谢里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很不爱听:“秀琴!你这话说的不对!我是谢家的里正,更是整个桃源村的里正!做事得讲规矩,对谁都一样!你要扩地,我没说不行!但是不能往前扩,占了村道!这是红线!谁都不能越过去建房子!” 他顿了顿,指着谢彪家宅基地后面:“你家屋后不是还有一小块闲地吗?虽然不大,但围个小后院还是够的。你要是真想扩,就往后买!往前,不行!” 虽然谢里正自己也未必完全理解这条“红线”的全部意义,但他相信谢广福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谢彪和李秀琴看着屋后那块狭长的、朝向也不好的地,再看看门前宽阔平坦的“村道”,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在谢里正强硬的态度和村民们的注视下,他们也知道往前扩是没戏了。 最终,谢彪只能憋着一肚子气,悻悻地交了银子,买下了屋后那两块狭小的宅基地,算是勉强开了个后院。 这一举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桃源村激起了千层浪!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村,原来村道是“红线”不能占! 但是宅基地是可以往后、往旁边扩的!前提是宅子周围还有闲地! 一些心思活络、最近在修路挖渠中挣了些工钱、或者像谢铁匠那样有了稳定收入的人家,立刻坐不住了! 谢铁匠刚在窑洞那边忙活,听前来买镰刀的村民提起这事,立刻匆匆赶回家,找到正在整理菜地的媳妇王氏。 “媳妇!快!把咱家的银子和铜板都拿出来!”谢铁匠语气急切。 王氏吓了一跳:“当家的,出啥事了?要这么多银子干啥?” “买地!买咱家后面那块闲地!”谢铁匠一边说,一边扶起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的老娘林婆婆,“娘,咱们赶紧去里正那儿,晚了就被别人买走了!” 林婆婆,村里人都习惯叫她铁匠婆婆或林婆婆,当初逃荒路上偷吃观音土差点没了命,型号谢谢锋救了回来。如今到了桃源村,儿子铁头重操旧业,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她的身体也调养得一天比一天好,脸上都有了红光。 她听着儿子的话,很是疑惑和不舍:“铁头啊,买那么大的地方干啥?省下钱多买些粮食存着不好吗?有了粮,心里才不慌,才不怕再挨饿啊。”她是真饿怕了。 谢铁匠耐心地扶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娘!粮食要买,地也要买!您想啊,后山那蟹壳炉毕竟太远了,来回不方便。我是这么打算的,咱家把后面那块地买下来,到时候起新房子的时候,把住屋往后面挪一挪,腾出前面临街的位置,我正好起几间敞亮的屋子做铁匠铺!这样我就能天天在家门口干活了!您不是总说,好多年没听到我打铁的声音,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吗?以后您就能天天听到,天天看到我了!” 王氏也在一旁笑着帮腔:“是啊,娘!咱们就听铁头的!他现在做打铁的活计,有手艺,有奔头,肯定不会让咱娘俩再饿着的!买了地,起了铺子,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咱家还能添个人呢。” 林婆婆就喜欢听这话,这些年她盼着媳妇能怀上孩子,想得不得了,但是荒年大家伙吃不饱,怀了孩子也养不起,就一直没强求,现在日子好了有奔头了,又看着儿子儿媳信心满满的样子,又想到每天都能听到那熟悉又安心的打铁声,这才安心了些,颤巍巍地点头: “好,好,听你们的,买…买地。” 第187章 烧制青砖-中 类似的情景,在桃源村好许多人家里同时上演。 整个下午,谢里正的窝棚前仿佛变成了集市,挤满了闻讯赶来要买宅基地的人! “里正叔!我家东边那块小坡地,我买了!” “里正爷!我家屋后那一片,可得给我留着啊!孩子他爹马上就要发工钱了。” “我先来的!我先画押!” 人们七嘴八舌,手里都攥着或多或少的银钱和铜板。 还有人恍然大悟,拍着大腿道:“哎呀!怪不得当初广福哥非要选最里面、挨着竹林那块没人要的宅基地!原来图的是这个!那边地方大,还便宜,能扩出去好多!真真是聪明人啊!” 仅仅半天功夫,村里原本所剩不多的闲置宅基地,尤其是位于村子中间、位置相对便利的那些,几乎被抢购一空! 谢里正忙得焦头烂额,收钱、登记、按手印,解释规划……但他心里却隐隐有一种感觉:谢广福规划的那个“未来”,似乎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被村民们用真金白银的买地,一步步推动着,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抢到地的人欢天喜地,开始盘算着将来如何盖房如何利用,没抢到或者银子不够的人,则懊悔不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就在谢彪家和其亲戚们的土坯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引来部分村民羡慕目光的同时,窑洞这边的气氛却日益紧张而充满期待。 姚大姚二每次从窑区回村,路过那片新起的土坯房时,总能听到村民们的窃窃私语。 “瞧见没,谢彪家都快上梁了!这土坯房盖起来就是快!” “是啊,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屋子了。也不知道咱们窑洞那边的青砖,啥时候能烧出来?” “唉,就算烧出来了,咱们村这么多户人家,轮得到咱们买吗?那价格肯定死贵吧?” “谁知道呢……但看着谢彪家住新房,心里能不痒痒吗?至少人家这个冬天不用挨冻了。” “快看,是姚大!姚大,过来聊聊呗,咱们的青砖到底啥样了?啥时候能好?” 每当这时,姚大总是憨厚地摇摇头,说话变得极其谨慎: “俺……俺只管烧炭那边的事,青砖是姚二和广福叔在弄,俺也不清楚具体啥时候。” 他可是牢记谢广福的叮嘱和姚二的反复交代,在青砖没稳妥出炉之前,绝不对外透露任何可能引发期待或质疑的信息。他生怕自己说了个大概时间,万一第一窑失败了,那带来的失望和议论将会更大。 好在,谢广福最近几乎寸步不离窑区,全身心扑在青砖烧制上。在他的指导下,青砖烧制的进度一直在推动。 砖坯阴干多日,表面已经泛出白霜,摸上去硬得像石头一样。 谢广福指挥着姚二和汉子们,开始往清理干净的窑膛里码放砖坯。 六十立方米的窑膛里回荡着谢广福认真教学的声音。 “都看仔细了!”谢广福亲自示范,“要‘错缝叠山’,一层横着码,一层竖着码,这样垒得结实,烧的时候火也走得均匀透气!” 他一边码,一边讲解要点,“窑顶这里,要特意留出‘火桶坑’,别堵死了!火苗得从底下蹿上来,一直烧到顶,要是这里塞死了,砖烧不透,就是半生不熟的废品!” 汉子们屏息凝神,学着谢广福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坚硬的砖坯一层层码放整齐,如同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艺术品。 码窑完毕,开始封窑门,封门前,谢广福往窑膛里丢了一把干柴,点燃。 “先小火烧,” 他紧盯着那微弱的火苗,对姚二和众人解释道,“这叫‘赶水汽’,得用文火慢慢把砖坯里最后那点水汽都逼出来,这时候千万不能急!” 姚二不识字,只能把谢广福说的每一个字都死死记在心里,反复默念,一句都不敢漏。对他来说,广福叔的话就是圣旨,是烧出青砖的唯一指南。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是极其考验耐心的控火阶段,谢广福几乎没怎么合眼,白天黑夜都守在窑边,时刻观察着烟囱冒出的烟的颜色和形态。 当烟囱里冒出浓白的、如同水蒸气般的烟雾时,有性急的汉子以为火小了,想要加柴。 “别动!”谢广福立刻拦住,眼睛紧盯着烟囱,“看清楚!这还是‘水烟’,说明里面的水汽还没排干净!稳住现在的温度,你这时候猛加柴,外面烧干了里面还是湿的,一冷一热,坯子非炸了不可!” 直到第三天,烟囱冒出的烟变得青淡,谢广福才终于下令:“好了!水汽赶尽了!添硬柴,升大火!” 顿时,窑洞前忙碌起来,大量的硬木柴被投入火口,火焰猛地蹿高,映得每个人脸上都一片赤红。热浪扑面而来。 谢广福拿着长长的铁钎,时不时探入火口拨动柴火,让火烧得更旺更均匀。他拉着姚二和每一个负责烧火的汉子,教他们观察火焰的颜色: “看!看窑里面那个顶梁!注意它的颜色!等它烧到亮红色,就是火候到了,火满了!这时候就得准备停火,再烧下去,砖就烧老了,酥了!” 第四日黄昏时分,窑顶特意留出的几块观察砖变成了暗红色。谢广福又拉着众人凑近了指着那暗红色的砖:“看清楚了!就是这个颜色!记住了!” 直到确认每个人都看明白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大喊:“停柴!封门!” 添加燃料的动作立刻停止,明火逐渐熄灭,但窑膛内依旧一片红火,积攒的热量惊人。 汉子们迅速用早就准备好的湿泥厚厚地封死窑门,只在最顶部留下几个浅浅的、用于浇水的小洞。 最关键、也是最耗水耗力的“洇窑”阶段到了! 谢广福指挥着大家挑来一桶桶清水,心里再次飞快地过了一遍脑子里的流程,生怕自己记错一步导致前功尽弃。 确认无误后,他喊道:“开始浇水!慢一点,均匀点!沿着这些小洞慢慢灌进去!别停!一滴都不能断!” 姚大姚二和七八个汉子立刻拿起水瓢,一瓢一瓢地将清水缓缓注入预留的小洞中。 第 188章 烧制青砖-成功 水遇到窑内高温,瞬间发出“嗤嗤”的剧烈响声,化作大量白色的水蒸气冲天而起。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窑内通红的砖体在遇水冷却后,颜色正逐渐由红转青。 有人看着一桶桶水仿佛倒入无底洞,心疼地嘀咕:“这得挑多少水才够啊……万一河被咱们挑干了,砖还没好……” 谢广福也是无奈一笑,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水汽:“这步省不得,也急不得!缺了水,或者水浇得不匀不透,烧出来就是红砖!红砖哪比得上青砖结实耐用?咱们费这么大劲,不就为了这口青砖吗?” 就这样,汉子们轮流挑水、浇水,日夜不停,连着浇了三天三夜!直到窑顶彻底摸不到一丝温度,变得一片冰凉。 谢广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令:“慢慢撬开一点门缝,让风一点点进去,千万别让冷风猛地灌进去,把咱们的青砖吹裂了!” 汉子们屏住呼吸,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撬开窑门。 一股带着余温的热气涌出之后,映入眼帘的,是码放整齐、泛着沉稳青灰色的砖块! 谢广福拿起两块砖,相互用力一敲! “铛——!” 一声清脆悦耳、犹如金属撞击般的响声传入耳膜,清晰无比! 谢广福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从开始踩炼黏土到制成青砖,这二十天,大家就盼着这一天。 他抬起头,对着周围满眼期待、紧张得不敢呼吸的汉子们,咧开了一个无比灿烂、充满成就感的笑容: “成了!桃源村的兄弟们!咱们的——青砖!烧成了!!” “嗷——!” 汉子们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不少人激动地跳了起来,互相捶打着肩膀,眼眶都有些发红。 这二十天日夜不休的辛苦煎熬,所有的担忧和压力,在这一声清脆的“铛”声中,全都值了! 谢广福笑着,大声问道:“都记住这烧砖的口诀了没有?——踩泥要足,制坯要精,码窑要巧,烧火要稳,浇水要勤,冷却要慢!你们以后 就按这个法子干!咱们这老窑,烧出的不仅是青砖,更是咱们桃源村未来的富足日子!” 清点下来,这一口馒头窑,一窑就烧出了两万两千块优质青砖! 喜悦之余,谢广福也开始盘算:这只是第一口窑的成功。如果三口窑同时启动,一个批次二十天就能产出六万六千块砖,足够四五户人家同时开工建房了!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同时照看三口窑,至少需要二十个熟练的汉子轮班干活。可现在村里有一把子力气的壮劳力,几乎都在修路和挖渠的工地上…… “唉,这人手分配,可真是个头疼事。” 谢广福揉着额角,罢了,反正这最难的技术关已经闯过去了,青砖实实在在地烧出来了。至于如何扩大生产、如何分配砖块、如何协调人力……这些幸福的烦恼,就留给里正叔去头疼吧! 他现在,只想好好喘口气,回家睡个踏实觉。 窑区第一窑青砖烧成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整个桃源村。 那一声清脆如金属撞击的“铛”响,仿佛是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所有村民心中压抑已久的渴望。 “听说了吗?窑洞那边!青砖!真烧出来了!” “真的假的?不是糊弄人的吧?” “千真万确!姚二他们敲给我听了!铛铛响!跟铁似的!” “哎呦!快去看看!” 一时间,无论是正在修路的、挖渠的,还是在自家窝棚前忙活的村民,都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计,呼啦啦地全朝着后山窑区涌去。 就连那些已经盖起土坯房的谢彪家亲戚,也按捺不住好奇,跟着人流跑去围观。 当人们看到阴棚下码放得整整齐齐、泛着沉稳青灰色光泽的砖块时,眼睛都直了!那方正正、棱角分明、质地均匀的模样,可比他们自己打的土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老天爷!真……真是青砖!” “这颜色,真好看!看着就结实!” “这么多!这一窑得有多少块啊?” “广福叔真是神了!这老窑真能出青砖!” 激动和兴奋之情在人群中蔓延,有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那冰凉坚硬的砖面,仿佛在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安居梦。 很快,议论的重点就从青砖本身,转向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一个汉子咧着嘴傻笑:“嘿嘿,俺家要是有了这青砖,就先起三间大瓦房!堂屋要宽敞亮堂,到时候请里正叔来喝酒!” 旁边的婆娘捶了他一下:“美得你!先起两间够住就不错了!剩下的砖,得围着院子!青砖围墙,多气派!看谁还敢小瞧咱家!” “俺不要大瓦房,俺就用青砖起个结实的小院,冬暖夏凉,给儿子娶媳妇用!这砖房说出去,媒婆都得踏破门槛!” “要是砖多,俺还想在院里搭个葡萄架,下面铺上青砖地,夏天乘凉,美得很!” “你说,咱这青砖要是拿去县城卖,得值多少钱一块?谢彪他那土坯房,跟咱这青砖房一比,那不成猪圈了?”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空气中充满了欢快、期待甚至有些诙谐的议论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青砖大房拔地而起的景象。 而此时,这场轰动事件的中心人物谢广福,却并没有在窑区享受众人的赞誉,也没有如他自己预想的那样回家睡觉。 他找到了正在为宅基地买卖事宜忙得焦头烂额的谢里正。 “里正叔,”谢广福开门见山,“青砖是烧出来了,但光靠现在这三口老窑,太慢了。” 谢里正刚送走一波买地的人,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广福啊,你可是又给咱村立了大功了!刚才好多人都跑来问砖的事。人手好说,村里能干的汉子多的是!我直接从修路队和挖渠队里,给你点名调一批做事最稳妥、最卖力的过去!保证不耽误你烧砖!” 谢广福摇摇头,神情严肃:“里正叔,不是调几个人那么简单。刚才来的路上我算了一笔账。” 谢广福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算咱们现在把烧木炭的活先停一停,全力保证优先烧砖。现有的三口窑,一窑出两万二千块,二十天一轮。就算再加两口木炭那边的窑——我算了算,场地是能挤下——总共五口窑同时烧,一轮下来也才十一万块砖。” 他抬起头,看着谢里正:“二十天烧十一万块砖,听起来是不是很多,很唬人?但是咱们村现在有一百三十户。除去谢彪他们那十几户已经盖了土坯房的,至少还有一百一十多户等着砖盖房!就算每户只盖三间房围个院子,至少也需要两万块砖。您算算,五口窑不停不休地烧,要烧多久才能满足全村的需求?差不多要整整一年!这实在太久了!大家等得起吗?” 第189章 “方盒子”暖房过冬计划 谢里正听着这一连串数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光顾着高兴青砖烧出来了,却没细算过这笔产能账。 一年!按广福的算法,那一口馒头窑烧一次也才够一户人家的建房用量啊,五口馒头窑火力全开,这一个月也才够五六户人家,村里那么多户都翘首以盼呢。 这期间万一有点什么事耽搁,或者砖被别的村买去了一些,那时间就更长了,一年时间直接拉长到一年半,谁家也等不起啊。 “那……那你的意思是?”谢里正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 “建砖厂!”谢广福语气果断,“咱们桃源村必须建立一个专门的砖厂,扩大规模,集中生产!不能再小打小闹了!而且就算以后咱们村的人都起了青砖房,咱们的砖厂生产出来的砖还能运出去卖掉。” 他继续阐述自己的计划:“这次烧砖,挑水洇窑差点把大家累垮,那一桶一桶的水,也太费力气了。新砖厂必须靠近水源,最好能挖沟引水,或者制作水车,减少挑水的辛苦活计。地址我已经想好了,就在青川河下游那片缓坡地,离黏土矿近,取水也方便。初步计划,先起十口标准馒头窑!标准的馒头窑一窑至少出两万五的砖,这样二十天就能出二十五万砖!产能直接翻倍!当然,现在这五口老馒头窑也要继续烧砖,先把咱们村的青砖房建起来,之后的话,这五口老馒头窑就只适合烧木炭和石灰了,毕竟离水源还是有点距离。” 谢里正听得目瞪口呆,十口窑!那得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他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装着卖地银子和县衙拨款的钱袋子,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 谢广福看出他的犹豫,恳切道:“里正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投入,是为了以后更快地见到效益!只要砖厂运转起来,不仅能快速解决咱们村的青砖房问题,多余的砖还可以卖给周边村落,甚至卖到县城去!到时候,这砖厂就是咱们桃源村最大的进项!现在修路、挖渠的投入,很快就能赚回来!” 谢里正纠结了半天,看着谢广福充满信心的眼神,又想想村里人那期盼的目光,最终一咬牙一跺脚:“好!广福!叔信你!就按你说的办!建砖厂!这钱,该花!” 事情敲定,谢广福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像购买材料、协调更多的人力等这些繁琐的准备工作,谢里正这个细致的小老头肯定会处理得井井有条,前期的筹备工作基本不用他再事事操心。 他只需要等材料人力到位,开始建砖厂时再去现场指导就行。 谢广福关于建立砖厂、扩大生产的宏大计划让谢里正既兴奋又倍感压力。 兴奋的是桃源村未来可期,压力的是眼前的现实问题——京畿道的寒冬即将来临。 谢里正搓着手,脸上满是愁容:“广福啊,你刚才说的这砖厂是好,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就算现在立刻动手,新窑建起来、出砖,那也是年后的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今年冬天,村里这一百多户等着砖的人家,可咋办?难道真让大家挤在窝棚里硬扛过去?” 他又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沉重:“本来吧,大家一起住窝棚,苦是苦点,也没啥怨言。可如今谢彪和他那几家亲戚,还有一些自己攒钱起了土坯房的,下个月就能搬进自家的房子了。这一对比,那些还守着窝棚、眼巴巴等着青砖的人,心里能不急?能不怨?到时候要是遇到个大寒冬,村里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啊!”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人性的落差和比较,往往比单纯的艰苦更能摧垮人心。 谢广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开口道:“里正叔,我倒有个临时过度的法子,既能让大家今年冬天不住窝棚挨冻,又不浪费咱们辛辛苦苦烧出来的青砖。” “哦?快说说什么法子?”谢里正急忙追问。 “咱们可以让大家先搭个‘冬天大被窝’!”谢广福形象地比喻道,“不用上大梁,全靠砖块自己‘叠罗汉’垒起来。等开春的时候天暖和了,一推就拆,砖块一块都不会损坏,拆下来的砖照样能用来盖正经房子!” 谢里正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叠罗汉?大被窝?广福,你说清楚点,叔这脑子转不过弯来。” 谢广福笑了笑,用更直白的话解释道:“简单说,就是让各家各户先在自家宅基地上,用砖头砌一个方盒子一样的临时暖房,这是现在最最省事的做法,先砌两层墙,两道砖墙中间留出一尺宽的空腔,这个空腔用来走烟火和热气,就像给屋子穿了一件厚棉袄。屋顶先用木杆搭个简易架子,然后盖上厚厚的草帘子,冬天能挡风保暖,春天要拆的时候,把草帘子一掀就完事。夹墙中间的空腔就当‘烟道’用,把灶口留在屋子外面,平时烧火做饭的烟火不进屋,而是让它顺着夹墙的空腔走一圈,把墙烤热了,最后再从烟囱出去。这样屋里既暖和,又一点烟都没有!谁家条件好点的,地面可以先铺一层碎砖头垫底,再铺一层厚厚的干草帘子,能隔绝地下的冷气,脚踩上去也不冻得慌。盒子顶上的草帘子,白天可以掀开通风透气,晚上再放下来保温。墙上预留个小窗口,用厚实的麻纸糊上,留一条手指头宽的缝儿,既能让空气流通,又不会跑掉太多热气。等将来谁家的砖攒够了,要起正式房子了,就把这临时暖房顶上的草帘、木杆拆掉,从最上面开始,一层一层地把砖抽下来。把砖上的灰土清理干净,盖正房的时候照样能用!” 谢广福一口气说完,看着谢里正:“您说,这法子省事不省事?既解决了冬天保暖,又不糟蹋砖头。” 谢里正这回总算听明白了,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但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这法子好是好!可……可起这么一个方盒子‘暖房’,得用多少砖啊?咱们现在哪有那么多砖?” 谢广福刚才在说话的时候脑子里已经算过这笔账:“看这暖房盖多大。如果只是解决一家三五口人过冬,不需要太大,但至少也得两千块砖左右。” 他继续算道:“如果要想在十月底入冬前,让全村需要的人家都起上这种夹墙暖房,那咱们现有的五口窑同时开火,也至少得全力烧制两轮才行,烧砖的时间非常紧,但是等砖烧出来之后啊,暖房只要花三四天时间就能盖起来了。” 第190章 村建理事会的概念 谢里正听完,皱着眉头权衡利弊,一边是巨大的砖块需求和时间压力,另一边是迫在眉睫的越冬问题和可能产生的村民情绪问题。 最终,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就按你说的办!让窑区那边全力烧砖!晚上我就去找几位族老通通气,明天一早就开村会,把这事定下来!” 决心已下,另一个现实问题又浮上水面,谢里正踌躇着问:“广福,这砖……咱们定个什么价钱好?总不能白给吧?但要是贵了,大家也买不起啊。” 谢广福对此早有考虑:“里正叔,前些年我在县城给大户人家干活时留意过,县城的青砖,质量稍好的,最少都是八文钱一块起步,甚至更贵。但咱们这是自己村烧的砖,卖给自家人,自然不能按那个价。” 他想了想,提出一个方案:“我看这样,以后咱们村内部人买砖自己盖房,就定三文钱一块。这算是咱们桃源村自己的福利,就当是成本价了,让利于村民,但是。” 他话锋一转,“对外村的人来买,那就得按市场价来,标准价六文钱一块,而且不包送货。要是最近的桃溪村要来买,送货上门的话,就得七文钱一块,要是送去更远的县城,路程远耗人工,最少得八文钱起步,咱们先把规矩定下来,以后才不至于混乱。” 这个定价策略既考虑了本村人的承受能力,也为将来砖厂盈利留下了空间。 谢里正听了连连点头,但马上又犯难了:“你这价钱定得是公道!可是……广福啊,就算三文钱一块,两千块砖也要差不多三两银子啊!村里现在虽然不少汉子在修路挖渠挣工钱,但家家吃用开销也大,没几户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钱买砖!这暖房好是好,但他们估计也是看得见,住不起啊!” 谢广福闻言笑了:“里正叔,这还不简单?你让他们赊账啊!” “赊账?” “对!先让他们把砖拉走去盖暖房,安稳过冬。这砖钱,先由村里公账垫着。给他们立个契,约定好还款期限,比如明年夏收之后,或者等他们正式起房子时买砖的时候一并结算,让他们以后慢慢还给村里就是了。总不能村里出钱出人烧砖,还做亏本买卖吧?这样大家能及时住上暖房,村里也不亏钱,两全其美。” 谢里正恍然大悟,眉头彻底舒展开来,重重一拍大腿,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好!好法子!赊账!就这么办!还是你小子脑子活络,总能想到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他越说越兴奋,看着谢广福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倚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脱口而出:“广福啊,你看你这脑子,这心思,这为村里打算的劲头……要不,你看这里正,你来当一当?我这把老骨头,往后给你打个下手就成!” 这话一出,谢广福愣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里正叔!您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折煞我了,折煞我了!” 他神色严肃,语气恳切:“里正叔,您是老谢家的长辈,德高望重,经验丰富,这桃源村的里正,非您莫属!我谢广福就是个干活出主意的料,您让我跑跑腿、规划规划、出出蛮力还行,这掌管一村大小事务、调和邻里关系、应对上面官府的差事,我可真干不了,也不是那块料!” 他顿了顿,推心置腹地说:“咱们村现在刚有点起色,最重要的是稳!有您坐镇,大家心里都踏实。我要是窜上来,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反而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非议。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心一意过好日子挣大银子,可不能内部先乱了阵脚。” 谢里正其实话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这想法有点冲动,但也是真心觉得谢广福比自己更有能力带领村子发展。此刻听谢广福说得在情在理,既全了他的面子,也点明了利害关系,心中不由更是高看谢广福一眼——不贪权,知进退,明事理,这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啊! 他哈哈一笑,借此掩饰刚才的尴尬:“好好好,叔就是随口一说,看你急的!这担子啊,还得叔这把老骨头再扛几年!不过,以后村里的大事,你可得多帮叔想着点!” “这是自然!”谢广福赶紧应承下来,顺势转移话题,“里正叔,说到村里的大事,我倒觉得,咱们可以换个法子,既不让您那么累,也能把事办好。” “哦?什么法子?”谢里正好奇地问。 “咱们可以成立一个‘村建理事会’。” 其实是谢广福觉得自己最近操心的事情有些多了,该把担子分出去了,和谢里正忙不忙,累不累的没多大关系,但是这话得说的好听些,总不能让人知道他想偷懒吧。 “您呢,还是里正,总揽全局,负责最后拍板和对应官府,然后呢,咱们选出几个在修路、挖渠、烧窑、建房这些事上有经验、有威信、办事有能力的带头人,比如姚大姚二、谢长河他们,让年轻一辈组成这个理事会。” 他详细解释道:“以后像砖块的烧制和买卖你就让姚大姚二去、汉子们出工的登记和结账就培养培养长河、村里工程做到哪里了、材料由谁负责这些具体的事情全都选个合适的人管着,这些人都是理事会的成员,以后啥事都由理事会先商量出个章程,再报给您最终决定。这样,具体的活儿有人干,方案有人想,您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能省心不少,还能集思广益,您看怎么样?” 谢广福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感觉自己这招“金蝉脱壳”简直完美!既把活儿合理分派出去了,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能深藏功与名,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完美方案!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计划即将得逞的笑容。 谢里正起初也是听得心花怒放,拍掌大笑:“好!好!这个‘理事会’好!广福啊,你真是咱们村的福星!什么事到了你这儿,总能捋得顺顺当当!” 他越琢磨越觉得这主意妙极了,既能让自己从繁琐事务中解脱出来,又能把桃源村的事情办好。 正当他准备就这么定了的时候,忽然间,那被喜悦冲昏的头脑冷静了一丝丝。 不对劲。 他咂摸了一下嘴,眯起老眼,上下打量着看似一脸诚恳、实则眼神有点飘忽的谢广福。 这小子,话说得漂亮,条理清晰,面面俱到,把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是! 最关键的那个人没安排上——他谢广福自己呢? 第191章 桃源村理事会的会长谢广福 谢里正猛地回过味来,好比喝粥喝到最后,发现碗底藏着一块没化开的盐疙瘩,齁得他一个激灵! “等等!” 谢里正一把拉住正准备功成身退、溜之大吉的谢广福,狐疑地盯着他:“广福,你等等!你刚才说了半天,什么姚大姚二管烧窑生产,长河管汉子们的出工登记……听起来是挺好。但是……” 他拖长了语调,像老猫逮住了想偷溜的老鼠尾巴:“……你呢?你干啥?你这话里话外,从头到尾,怎么没听见给你自己派个活儿啊?合着你忙活半天,是把我们都安排明白了,你自己倒想撂挑子旁边看热闹去了?” “呃……” 谢广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心里咯噔一下:完犊子!被看穿了!这老头平时看着憨厚,关键时刻精得很啊! 他赶紧打哈哈,试图蒙混过关:“啊哈哈哈……里正叔您看您说的,我哪能撂挑子呢!我……我这不是得总揽全局,给您当个师爷,从旁指导嘛!对,给村里提供技术的师爷!不用占具体职位,一样能发光发热!” 谢里正把脑袋摇得像狂风中的狗尾巴草:“不行不行!师爷?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你说话他们听是不听?你这样的人才,这理事会必须得有你的名号!还得是响当当的名号!”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一把揪住谢广福的胳膊,生怕这“智多星”跑了,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看这理事会的会长,就由你来当!最合适不过!你就别推辞了!” “别别别!使不得!使不得啊里正叔!” 谢广福惊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脑袋摇得比谢里正还欢实。 “会长必须得您来兼着!您是一村之里正,是咱们的主心骨,定海神针!我何德何能敢当这个会长?我就是个出主意的,搞技术的命!您可千万别把我架火上烤!” 他心里的小人已经在哀嚎:“会长?那跟副里正有啥区别?还不是什么事都得管?那些鸡毛蒜皮最后不还得找到我头上来?我以后的提前养老梦!岂不就此泡汤?” 谢里正却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揪着他不放:“什么火上烤!这是能者多劳!广福啊,叔知道你不爱管那些琐碎事,但你这脑子不管事,那就是咱们全村最大的损失!会长必须你当!你放心,就像你说的,具体杂事让他们下面人去干,你就负责掌总、拿大方向!遇到他们决断不了的,再来找你,找叔!平时绝对不让你操心张家的鸡李家的狗,怎么样?” 谢广福一脸苦瓜相,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叔,我真不行……你不知道,我这个人看起来成熟稳重有担当,但是私底下散漫惯了,担不起这责任……” “谁说你担不起?”谢里正眼睛一瞪,“从逃荒到安家,再到挖渠修路烧砖,哪一件大事不是你扛起来的?大家都服你!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再推辞,就是看不起叔,不想帮叔分担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简直是道德绑架加情感勒索双管齐下! 谢广福看着谢里正那“你不答应我今天就不撒手”的架势,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广福万分艰难、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那行吧……既然里正叔您信得过我……我就……就先暂代这个会长……要是干得不好,您可得随时换人!” 谢里正看着他那一脸“亏大了”的表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调侃道:“瞧你那点出息!别人想当还当不上呢!倒像是叔求着你受多大委屈似的!” 谢广福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委屈……” “行了行了,别委屈了!”谢里正笑着捶了他一下,“赶紧回去休息吧,为了这一窑青砖,你可是好些天没好好睡觉了!你这未来的会长,可别先比我这个老头子累倒了,这理事会的事,也没那么着急,我等会儿就去和族老们琢磨琢磨理事会的人选,明天开会,一并把赊砖过冬和成立理事会两件事都定了!” 谢广福这才告辞:“那行,里正叔您忙,我先回去休息。” 谢里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今天把谢广福这个“主心骨”名正言顺地纳入了理事会的决策层,未来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多了一个“师爷”!这可是他的福气,也是桃源村的福气。 告别了精神焕发的谢里正,谢广福长舒一口气。 其实,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委屈,”,桃源以后要想发展壮大,肯定不能走以前什么事情都要里正操心的路子,村建“理事会”是迟早要成立的。 以后他迟早也是要担起重任的,现在提出来,还能装装“委屈”,营造一种自己被赶鸭子上架的姿态,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在村里执行一些决策,师出有名,而不被有些人背地里嚼舌根。 如今这样正好,给自己争取一个“最自由”的话事人的身份,但又不至于什么事都要管。 他志不在升官发财,他更享受的是规划和创造的过程,躲在幕后出谋划策,通过“理事会”的形式施加影响,推动村子发展,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想到刚才谢里正说要让他做里正这样的话,他又觉得好笑,他可没那么傻。 别的不说,每年上面官府下来巡查,‘打’里正的那套流程,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眼前浮现出齐安县令和那些督邮、主簿严肃的脸,还有那些文绉绉、拐弯抹角的官样文章和问话。 之乎者也,春秋笔法,听着都累得慌!让他去跟他们打机锋、对答如流?那还是省点脑细胞,留着给未来的小花园想想种点什么花更香吧! 他理想中的生活,可不是天天泡在村务和官腔里,等以后桃源村真正发展起来,走上正轨,各项产业都有人负责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他那两层的小竹楼里,泡一壶好茶,摆一盘棋,听听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那才叫日子!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越发的轻松愉快起来。 第192章 谁家“东院”起火了 荷园书房,夜雨敲窗,淅淅沥沥,檐下灯笼在风中摇曳,将昏黄的光晕投在窗纸上,忽明忽暗。 燕七单膝跪在冰冷的花梨木长案前,案上摊开着他刚呈上的那只小巧却沉重的“火漆匣”。 匣盖敞开,里面虽然只是薄薄两叠纸,却仿佛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书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沈砚端着一盏早已冷透的龙井茶,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瓷壁,并未饮用。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跪得笔直的燕七身上。 “都查实了?”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深夜特有的沙哑,穿透雨声,清晰入耳。 燕七恭敬地回应:“禀大人,风哨能查到的、能取证的,眼下都在匣子里了。” 沈砚微微颔首:“起来说话。” “谢 大人。”燕七利落起身,走到案前。 他先抽出第一张纸,那是一张拓印图,小心翼翼地推到沈砚面前,纸上清晰地拓着三枚银锭的截面,切口处显出一圈刺眼的灰黑杂质。 “这是风哨的弟兄假扮南边来的盐商,在邹县码头截获的所谓‘官库银’。” 燕七的声音透着冷意,“银子外头镀了一层真银,光滑锃亮,底部官印俱全,但里头芯子,却是七成铅锡混杂。用力一掰即断。兖州府库去年秋兑,明面上拨出五十万两‘赈荒银’用于平抑盐价、安抚灾民,实际成色您也看见了,熔了重炼,顶多值十万两。百姓们买盐,须得先用铜钱兑换这‘盐税银’,兖州巡抚郭泰的人就用这种劣银和百姓互相兑换。盐商们也不敢不收,收了就得亏本,不收的话暗地里家破人亡,他们只能层层加码,抬高盐价,最后这吸血的刀,还是落在最底层的灾民和吃不起盐的百姓身上。” 沈砚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拓片上灰黑的部分,细微的铅粉簌簌落下。 “同一批银,在兖州府库的出入账簿上,记的是‘足色纹银’?” “对,分毫不差。” 燕七肯定道,“签字画押验收的,正是郭泰本人。小的已派人连夜用真银重铸了十锭同批次式样的,设法按原路对调了回来。那十锭铅锡假银已密密封存,作为铁证。郭泰那边,至今仍以为天衣无缝。” 沈砚声音发冷:“五十万两账面银,真假互换,净赚四十万两的差价。好手段。他们私下熔铸这批假银的工坊地点、往来账册原件,可曾找到?” 燕七低头,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郭府内外书房戒备极为森严,尤其是内书房,日夜有高手看守,暗哨密布,我们的人试了几次,都未能找到机会潜入,怕强行闯入会打草惊蛇。但郭泰及其几个核心心腹,已被风哨严密监控,一切行踪尽在掌握。” 沈砚闻言,并未动怒,只是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无妨。先留着吧。这些证据,未必现在就要掏出来。往后或许御前对峙,还得靠它们来指认真正的幕后之人。” 燕七心领神会,不再多言。他又换过那一叠稍厚的纸张。这叠纸看起来颇为杂乱,像是些零散的票据,实则是风哨费尽心思搜集来的兖州布政使---于简府中的账房随手记录的“代购清单”。 其中一张尤为醒目,上面罗列着: “羊脂白玉如意一对、翡翠观音一尊、红宝石头面一副……合计八万三千二百两。” 沈砚目光扫过清单,语气平淡无波:“东西呢?” “东西早已不在于府。”燕七指向清单最下方一行极小的批注:“已送东院,收讫。” “据查,东西现已存入“东院”。” 沈砚眼睛微微眯起:“‘东院’?又是‘东院’?” 燕七重重点头:“是,和之前几桩案子一样,收货地用的是代号,清单上没有任何能与那位直接关联的印章或签名。目前证据链到此中断,单凭这个,咱们动不了他分毫。大人,此案的关键,不在这些玉器本身,而在于买玉的钱从何而来。” 他随即抽出一张截然不同的纸,那是一份按着鲜红指印的供状,纸面甚至还有些许污渍,仿佛沾染了血泪。 “按指印的人叫赵槐,兖州滋阳县人,原是个经营着小玉矿的矿主。去年腊月,于简的心腹师爷找到他,说巡抚大人看中他矿里新采出的一块极品‘碧玉璞’,要‘代’为采购,用作进献京城的‘祥瑞’,出价三千两。赵槐不肯,说他那块玉璞,市价至少值一万五千两。谁知当晚,他的矿上就莫名走了水,火势极大,当场烧死三个矿工,赵槐的独生子也被故意堵在了废弃的矿洞里。那师爷次日又找到赵槐,留下话:‘三千两,还是三千两,明天过来按手印,人就能从废弃矿洞放出来。’赵槐救子心切,只能含泪按下手印。儿子虽被抬回,却也只剩一口气,至今卧床不起。而那块碧玉璞,最终就出现在了于简的这份‘代购清单’里,作价三万两。” 沈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白色:“矿场那场火,确定是人为?” “确定。” 燕七语气斩钉截铁。 “风哨的人潜入火场废墟,在矿渣深处找到了未燃尽的火油坛残片,坛口的封泥上,还清晰地印着‘兖州布政使司’的火漆印。又是空库银那一套:于简逼人低价卖玉,再挪用假银支付,宝物送入‘东院’,走的却是赈灾或采买的公账。一圈下来,他自己分文不出,还得了个‘替朝廷采买祥瑞’的好名声。百姓的血肉,成了他们攀附权贵的阶梯。” 沈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中翻涌的怒意。 他抬手,将两叠证据并排压在那方沉重的端砚之下,仿佛给它们上了无形的枷锁,也暂时压住了此刻无法彻底掀开的惊涛骇浪。 “郭泰之恶,在‘银’,蛀空国库,盘剥百姓,令民生凋敝。于简之罪,在‘命’,草菅人命,巧取豪夺,视律法如无物。两条线的得利者最终都通向了那座深不可测的‘东院’。只可惜,东院那只手伸得太长,又擦得太干净,留下的证据,只剩些模糊不清的影子。” 燕七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爷,影子太难抓实处。想要人证物证都齐全,且能不惊动对方、悄无声息地握在咱们手里……风哨里擅长潜行追踪的好手不少,但论到深入此等龙潭虎穴取证,恐怕……都需要时间布置,且风险极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但属下上次在广陵府衙屋顶,遇到的那个抢夺账本的神秘人……其身手之快,应变之捷,远超寻常高手。若是能请动他那样的人物……” 沈砚抬手打断了燕七的话。“这件事,我知道了。” 他眼神看不出情绪:“此人……只可惜,他志不在庙堂,强求不得。” 第193章 雨夜潇潇两不同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锐利而果断: “当务之急,是先斩断‘东院’伸在外面的这些触须。后天早朝,我会先呈上郭泰劣银的实物与拓样,坐实他贪墨渎职、欺君罔之罪。让大理石协同请于简去都察院‘喝喝茶’,聊聊他那份‘代购清单’和赵槐矿场的蹊跷大火。” 他顿了顿,眸色冷冽,叮嘱道:“记住!” “交代大理寺,绝口不提‘东院’,一个字都不要提。只需将郭泰、于简本人的罪证砸实。让和东院有关的人自己慌,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若是他们为了自保而互相攀咬。咬得不可开交之时,自然会有人忍不住去碰那条大鱼的尾巴,马脚,总会露出来的。” “还有,”沈砚补充道,目光扫过燕七,“玄策卫办事,要干净利落,不要留下任何不该有的痕迹。明面上,一切都要符合朝廷法度,面子上要过得去。” 燕七抱拳,肃然应道:“是!属下明白!定会办得妥帖。属下告退。” 沈砚微微颔首,燕七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消失在雨幕之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渐密的雨声敲打着屋檐。 沈砚终于将那盏冷透的茶送至唇边,抿了一口。 冰冷的茶汤涩得发苦。 郭泰,当年便是凭着雪花花的真银,砸开了何慎仕途的侧门,换得了今日兖州巡抚的紫蟒官袍。从此,一州府库几乎成了他何家的私囊,杂色市银与官铸真银在此滚滚替换,偷天换日。 于简,则更像是何慎门下专司“擦屁股”的脏手,一方面协助郭泰掩盖府库空虚的痕迹,另一方面则用假银“代购”、用胁迫强买来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地输向何慎的“东院”。 两人一明一暗,一贪一狠,早已将兖州官场编织成了何慎手中的钱袋之一。 所有的证据线头,都隐隐指向何慎本人,却又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巧妙地在关键处掐断、擦干净。 玄策卫想要凭现有的证据按死何慎一党难于登天,不然这些年皇帝舅舅也不会如此窝囊,连弹劾何慎的折子都压着不动,生怕按不死何慎,反而遭受何慎背后众多世家大族的挤压。 如今的大宁朝,天灾频发,再也经不起这么多的动荡了。 而且就算证明了“东院”与何慎有直接关系,恐怕也只是断了何慎众多触须中的一根,让他流点血而已,又死不了。 不够,证据远远不够。 沈砚放下茶盏,目光再次落在那方压着证据的砚台上,仿佛被镇压着的不是证据,而是无数冤魂的呜咽与贪婪滋长的暗流。 夜雨淅沥,敲打着窝棚顶的芦苇,发出让人心安神宁的声响。 谢秋芝已经洗过澡,穿着舒适的睡衣惬意地窝在竹床上,蜷缩在微凉的薄毯里,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耳朵在专心致志地听着这属于秋夜的天然白噪音。 “就那么好听?魂儿都快被雨勾走了?”旁边,李月兰侧着身,好笑地看着她那副陶醉的模样,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赶紧的,进里头睡去,这竹床哪有里头的大软床舒服?” 谢秋芝眼睛都没睁,像只慵懒的猫般哼哼:“唔…不要,我就喜欢听雨声睡觉,心里特踏实,今晚就在外面睡。” 李月兰故意拉长了声音,叹气道:“哎呦喂,真是有人有福不会享哦!这要是换了我能‘回家’,我高低得在里面连睡它几天几夜,吹着空调,盖着羽绒被,那才叫一个舒坦!谁乐意挤在这吱呀作响的破竹床上哟。” 谢秋芝噗嗤一笑,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和李月兰打趣:“娘~现在已经是九月中,夜里凉快着呢,您晚上不也盖毯子了么?正舒服的时候,要什么空调呀。” “我就是嫌你占我床位了!” 李月兰没好气地吐槽:“你看看你这几个月吃的,个头蹿得跟我一般高了,两个人挤这么一张小竹床,晚上我翻个身,这床都得摇三摇晃三晃,再加个你,明早起来我肯定浑身骨头疼!” 谢秋芝立刻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哼哼唧唧:“你就知道嫌弃我!等咱家青砖大瓦房起好了,你想让我挤着你睡,我都不来呢!我自己睡大房间去!” “谁稀罕你挤着我睡了?”李月兰笑骂,“我恨不得自己都能住个单间,落个清净自在!” 谢秋芝眼睛一转,压低声音嘿嘿道:“哟~您这是不要我爹啦?这才分睡了几个月,就想着要自由?行,明天我就跟我爹说,给您单独起个小房间,就说您嫌他早出晚归、一身汗味儿,不乐意跟他一屋了……” “去去去!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越发没大没小了!赶紧的,‘回家’睡觉去!别磨蹭!” 见她真要赶人,谢秋芝这才收起玩笑,可怜兮兮地撇撇嘴,又依依不舍地听了最后几声雨打棚顶的乐章,然后身影瞬间从竹床上消失了。 现代的家里,灯火通明,谢秋芝刚进来就看见谢锋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虽然在外面,他们常常天黑不久就准备躺下睡觉,但一进入空间,看着现代化的家具电器,感受着恒温恒湿的舒适环境,才晚上八点就要睡觉,总觉得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所以这段时间,谢锋通常会进行高强度训练,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 听到客厅里的动静,谢锋并没有停下,只是侧头看了一眼,额角的汗珠滚落下来,声音因为运动带着微微的喘息:“被娘赶进来了?” “嗯哼,”谢秋芝耸耸肩,“嫌我挤着她了。” 她没打扰谢锋锻炼,转身便走进了书房。 就在她答应为《浮世录》作画的第三天,展风便再次来到了桃源村。 他带来了整整四套画具——都是沈砚吩咐从京城松墨斋调拨来的上等货色。 有大小不一的各式毛笔,狼毫、羊毫、兼毫,排列得整整齐齐,有雕刻精美的松烟墨、油烟墨,还有青瓷、白瓷的调色碟和笔洗。 最重要的是,还有好几摞据说最适合工笔画的“云槐纸”。 展风还特意说明,这云槐纸是云槐县的招牌特产,最适合画师作画,特性是吸墨而不洇,能很好地表现墨色的层次浓淡。 此外,还有一盒盒用精致小瓷盒装着的矿物颜料和植物颜料,朱砂、石青、石绿、藤黄、赭石……颜色古朴沉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当时谢广福和谢文都啧啧称奇,说沈大人真是大手笔,这些物件够普通画师用上好几年的了,谢秋芝自然也表现得很是感激,乖巧地收下了。 然而,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些珍贵的、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工艺水平的画具材料,对她而言,却更像是“美丽的负担”。 第 194章 现代颜料降维打击古代颜料 书房巨大的实木书桌上,她铺开细腻的云槐纸,试着用那黝黑发亮的松烟墨磨开,蘸饱了笔,落笔之时,确实能感受到纸张的温润和墨色的层次。 但是……太慢了。 等待墨色干透需要时间,层层渲染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一个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 而且,古代颜料的色系相对有限,某些鲜艳饱和的颜色难以调配,更重要的是,许多矿物颜料含有重金属成分,长期接触对健康无益,且其色牢度远不如现代化学颜料,时间久了容易褪色变色。 对于习惯了现代绘画材料那种“随心所欲”的谢秋芝来说,使用这些传统材料,无异于“戴着镣铐跳舞”。 她本身就精通现代素描、水彩、乃至数字绘画等多种技法,对构图、透视、光影、人体结构等均有深厚功底。 其中,谢秋芝最拿手的、也最适合为沈砚《浮世录》作画的技法是花样写实。 她能够利用现代颜料和精湛技法,创造出极度逼真、细节震撼的画面。 这种技艺能完美契合沈砚的需求,将灾情、民变、黑市等惨烈场景以“视觉证据”的形式凝固下来,画出来的真实感和冲击力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画技,足以达到“与文字互证”、“击穿麻木”、“防止粉饰”的目的,让她的画成为《浮世录》最锋利的匕首。 她欣赏这些古代颜料蕴含的文化和工艺美,但若用于需要长期保存的《浮世录》里,她果断选择了能“降维打击”的现代颜料。 此刻,画板上夹着的,还是云槐纸,而旁边则是她网购的管装水彩颜料、丙烯颜料甚至还有几支色粉笔。 调色盘是不锈钢的,洗笔筒是塑料的,简单又实用,只不过这些现代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拿出去使用的,所以沈砚派人送来的那些小工具还是有用的,她可以偷梁换柱,把那一盒盒精致小瓷盒里面的古代颜料换成她网购的现代的颜料,就算拿出去使用,任谁也发现不出什么不妥。 云槐纸上画到一半的内容,是根据沈砚提供的文字描述,描绘去年西北大旱,赤地千里,灾民剥树皮、掘观音土充饥的惨状。 文字已然沉重无比,而谢秋芝要做的,是将这份沉重用视觉冲击力极强的画面凝固下来。 她调了一种灰暗的、近乎绝望的黄土色调作为背景,用大笔刷快速铺开,营造出天地无情的苍凉感。 然后,用极细的勾线笔,开始勾勒那些匍匐在地、瘦骨嶙峋的灾民轮廓。 笔触精准而充满感情,将那种濒临死亡的麻木、对生存的最后一点渴望、以及深入骨髓的痛苦,细致入微地表现出来。 这种写实程度,是这个时代的任何画师都难以企及的。 她画得很投入,完全忘记了时间,偶尔停下来,对照着沈砚提供的文字琢磨,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经得起推敲。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推开,已经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家居服的谢锋端着两杯牛奶走进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书桌角落。 “还没画完?” 他看了一眼画稿,即使是他这般心志坚定的人,目光触及那惨烈的画面时,也不由得微微蹙眉,眼神沉郁了几分。 “这画……太真实了,看了让人心里堵得慌。” 谢秋芝停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接过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口感让她放松了一些。 “就是要让人看了心里堵得慌才行。” 她声音有些低,“沈大人编这本书,不就是要把这些被掩盖的真相撕开给人看吗?如果画得轻飘飘、美滋滋,那还有什么意义?” 谢锋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到画上,那些挣扎求生的人物仿佛要从纸面上凸出来。他忽然开口: “你做得对,这些东西,就该让该看到的人看到。”他想起了广陵府账本上的那些冰冷数字背后也是类似的人间惨剧,心里有些沉闷。 谢秋芝轻轻“嗯”了一声,兄妹俩一时无话。 “你也别画太晚,早点休息。这东西……耗神。” “知道啦,哥。”谢秋芝乖巧应道,“我再把这个人物的阴影细节处理一下就睡。” 谢锋不再多说,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桃溪村的赵老七,自打被齐安县令当着全村人的面狠狠敲打了一番之后,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老陀螺,整日里滴溜溜地在村子里转悠,扯着嗓子指挥人手干活,恨不得一天就把村子捯饬出个模样来。 村子里残留的那些朽木烂椽子,被他指挥着全扒拉出来,劈了当柴火。 那些勉强还能立着的破屋子,屋顶上的窟窿能补的都拿茅草、泥巴给糊上了。 田地也总算勉强分了个大伙儿都没话说的“公平”,眼看着村子总算有了点过日子的气象,赵老七刚想喘口气,新的麻烦又来了,村里壮劳力是不少,可缺家伙事啊!没锄头、没铁锹、没镰刀,空有一身力气,难道用手指头刨地不成? 这日,村里一个叫栓子的后生,实在闷得慌,揣着半块杂粮饼子,溜溜达达就往隔壁桃源村去了,美其名曰“串门子”,实则也想看看人家是怎么伺候田地的。 这一去,直到日头偏西才回来,一进村,栓子那眼睛都是直的,脸上泛着红光,仿佛不是去串门,而是去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上逛了一圈。 赵老七正蹲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发愁工具的事儿,看见栓子这模样,没好气地喊道: “栓子!你死哪儿去了?早上就让你去砍点荆条回来,你砍到月亮上去啦?” 栓子一见是里正,非但没怕,反而一个箭步窜过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七、七叔!您猜我瞧见啥了?桃源村!我的个亲娘哎!那还是桃源村吗?那简直……那简直就是……就是……” “就是个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赵老七不耐烦地催促。 栓子深吸一口气,手舞足蹈地开始比划: “人家村口那路!修得又平又宽,能并排走两辆牛车!村里的汉子娘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就没一个闲人!挖土的挖土,抬石的抬石,那号子喊得,震天响!我还偷偷转了好大一圈,看见他们村后山冒着烟,我以为是着火了呢,跑过去瞧热闹,好家伙,那里有好几个大窑洞!那个打死老虎的那个英雄哥他爹,就是人家总喊他广福叔的那个,正指挥人烧东西呢,说是烧炭和烧砖!还有还有,旁边还有个烧铁的炉子,有几个人叮叮当当在打铁呢!崭新的锄头、铁锹,就那么摆了一地!我的老天爷啊,七叔,人家桃源村这是要上天啊!” 赵老七听着听着,嘴巴不自觉地张大了,栓子这话,像是一把把小锤子,砰砰地砸在他心口上。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们哪来的铁?哪来的本事打铁?还烧窑?” 赵老七狐疑地问,心里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同样是一起逃荒来的,这差距咋就一下拉这么大了?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后来被他们发现我在偷看,两个汉子哥架着我就往村口扔,还踹了我一屁股。” 栓子拍了拍裤子上的泥灰印:“七叔,您要不信,自个儿去看看!咱村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劲头,何至于被县令大人骂得跟孙子似的!” 这话可戳到赵老七肺管子了,他猛地站起身:“看就看!老子这就去看看,谢忠那老小子到底背着我搞什么名堂!” 第195章 赵老七听墙角 说完,他抡起那双小短腿,风风火火地就朝桃源村的方向奔去。 刚走到桃源村的村口,赵老七心里越惊。 果然和栓子说的一模一样! 原本一样破败的村道变得平整宽敞,不怪他孤陋寡闻,上次被县令敲打,县令还特意说了句:“这个月,你就好好整顿村务,下个月再来述职。”所以他才整日在桃溪村打转,其实吧,他也不是没想过串门,主要是县令夸了谢里正那厮,又把他严肃说了一通,让他很没脸,就没好意思去谢里正跟前自讨没趣。 他一路往村子里走,一路看,田地里,地埂都收拾得利利索索,以前比人高的芦苇全都不见了。 村里更是热火朝天,男女老少都在忙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子盼头和精神气,跟他桃溪村那种死气沉沉、唉声叹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赵老七心里那股酸水咕嘟咕嘟冒得更厉害了,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火气 他一路没停,直接“杀”到了谢里正家那个低矮的窝棚。 窝棚里空荡荡的,只有谢吉利在看书。 怎么连小屁孩都知道上进了呢,他们村可是连一本书都找不出来,怎么办,心里更嫉妒了。 “小吉利,你爷呢?”赵老七努力装的温和的问。 “是赵爷爷啊,”谢吉利抬起头笑了笑:“他不在家,去九爷爷那儿商量事去了。” 赵老七二话不说,一路问到了谢九爷家的窝棚。 刚跑到窝棚附近,就听见里面传出谢里正、谢九爷的声音,似乎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他放轻脚步,蹑手手蹑脚地凑到窝棚边,竖起了耳朵,这一听,可不得了! “……砖厂地址就定在青川河下游那片缓坡,离黏土近,取水也方便!广福说了,先起十口标准窑!一窑能出两万五千块青砖!”这是谢里正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砖厂?十口窑?!赵老七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栓子那小子没提这茬啊!桃源村这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了?还是挖到前朝宝藏了?怎么劲头这么足?烧炭打铁还不够,这又要烧砖了? 他心里的震惊瞬间转化为一股委屈,暗骂道:好你个谢忠!谢老儿!太不讲义气了!说好一起逃荒来的兄弟村,要共进退!你看看你都做了啥?县令来了不打你,专打我,打得我老脸都丢尽了!你倒好,不帮我说句话就算了,还拿着县衙拨的专款手令在我眼前嘚瑟!你们村闷声不响地修路挖渠、炼铁制农具、烧炭烧砖……这还有多少好事瞒着我赵老七? 吃肉不带我喝汤? 这怎么能行? 他正咬牙切齿地想着,窝棚里的話題又换了。 “……成立这个‘村建理事会’,广福当会长,主管技术和规划,姚大负责窑区生产,长河负责记录工时和物资分配,大虎……”谢里正继续说着。 村建理事会?会长是谢广福?赵老七听得更加入神,心里像有只猫在抓: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能管这么多事? 他越听越好奇,脖子不自觉地越伸越长,努力想听得更真切些,整个人都快贴到窝棚的茅草墙上了。 此时的他完全没留意到,自己的脑袋不知不觉已经钻过了稀疏的棚壁,伸进了窝棚里面! 窝棚里,谢九爷正对着门口方向坐着,一抬眼,猛地看见棚壁里突然钻进来一个脑袋,还听得一脸专注、时而愤慨时而好奇的表情,也吓得他一个激灵,手里的粗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个脑袋: “呀!你你你……赵老七?!你怎么在这里?” 正说得起劲的谢里正闻声猛地回头,正好对上赵老七那双因为偷听而格外专注、此刻却写满惊慌失措的眼睛。 谢里正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摸过来的?刚才他们商量砖厂和理事会的事,被他听去了多少? 窝棚里外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赵老七的脑袋卡在棚壁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干笑了两声,声音发虚:“嘿……嘿嘿……那啥……路过……听见挺热闹……就……就听听……” 谢里正看着他这副窘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走上前,没好气地伸手把赵老七的脑袋从棚壁里“拔”了出来,替他拍掉头发上的草屑:“好你个赵老七!堂堂一村里正,学那钻洞听墙根的老鼠?像什么话!” 赵老七老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谁……谁听墙根了!我就是来找你商量正事!谁让你们说得那么起劲……我……我那是光明正大地听!” “正事?你能有什么正事?”谢里正挑眉,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 提到正事,赵老七也顾不上尴尬了,苦着脸道:“谢老弟啊!谢老哥!谢兄!这次你真得帮帮兄弟我!我们桃溪村,现在是真要活不下去了!” “哦?又怎么了?县令大人不是刚“指点”了你们?”谢里正故作不知。 “你还好意思说,那天你嘚瑟完手令人就跑了,完全不管我的死活,好嘛,那也就算了,之前的事,咱们不提了,说说现在,你看你们村,一路上我可是看到了,你们田地都收拾出来了,我们村分完田,也想着要收拾啊,可没家伙事啊!” 赵老七一拍大腿,痛心疾首:“没锄头怎么开荒?没铁锹怎么挖渠?没镰刀以后怎么收庄稼?全村老少爷们空着手,难道用牙啃地吗?我听说……听说你们村能打铁了?” 谢里正和谢九爷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谢里正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赵老七眼神闪烁,支吾道:“也……也没听多少……就听到什么砖厂……什么十口窑……还有什么……理事会?” 谢里正叹了口气,知道这事瞒不住了,他拉着赵老七在窝棚里的木墩上坐下:“老七啊,不是兄弟我瞒着你。只是我们村这些事,也都是刚起步,摸着石头过河,成败还不好说,怎么好到处张扬?” “哎呀!咱们谁跟谁啊!”赵老七急忙表忠心,“咱们可是一起逃过荒、吃过一锅救济粥的交情!你们村发达了,可不能眼看着兄弟村饿死啊!别的先不说,那铁器……能不能先借我们几件应应急?或者……教教我们怎么弄?我们村的汉子也有力气!我们也能干活!” 第 196章 劳动换农具 谢里正看着赵老七那副急赤白脸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搓了搓手,叹了口气道: “老七啊,不是兄弟我不肯帮你。实在是我们村那点铁家伙,自己也是紧巴巴的,不够用啊!你是不知道,修路队要铁镐铁锨,挖渠队要铁钎铁耙,窑区那边也要些铁家伙什,哪哪都等着要!村里家家户户都排着队登记呢,就等着谢铁匠他们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我这当里正的,也不能偏袒谁不是?” 这话像一盆冷水,哗啦一下浇在赵老七头上,让他心里哇凉哇凉的。他下意识就想使出惯用的耍赖招数,一屁股坐地上抱着谢里正的腿嚎“兄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可他还没付诸行动,谢里正却又慢悠悠地开口了,话锋这么一转: “不过嘛……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桃溪村的汉子们,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好力气吗?” 赵老七一愣,下意识点头:“啊……是,是啊!我们村的汉子,干活一个顶俩!” 谢里正点点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这样吧。让你们村的汉子,来我们村干活。具体干什么呢?就去各家各户的田里地里帮忙。你也看到了,我们村的壮劳力现在全都扑在修路、挖渠、烧窑这些大事上,田里地里全靠婆娘娃娃们操持,她们能有多大劲?这一千多亩田都等着翻呢!你们村要是派人过来,帮谁家干活,做完活,那户人家就把自家的农具借给你们带回去用!” 赵老七眨巴眨巴眼,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谢里正继续补充:“干活抵租金!做半天活,农具借给你们用一天,干一整天活,农具就借给你们用两天!来一个人,干完活,就借走一把家伙事。公平合理,童叟无欺!怎么样?” 赵老七听着听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心里琢磨:这……这听着怎么那么怪呢?好像……好像是……他们桃源村自己人都去挣大钱了,家里田地没人伺候,然后雇了我们桃溪村的汉子来当短工?不对,还不是雇,是让我们白干活,只给个农具的使用权?这感觉……就像是自家媳妇忙不过来,雇了个小媳妇回家干农活,还没饭吃还不给工钱一个意思呗? 想到这,赵老七那股别扭劲又上来了,立马竖起眉毛,咋咋呼呼道:“好你个谢老儿!你这算盘打得我在桃溪村都听见响了!你这不是把我们桃溪村的汉子当冤大头吗?白给你干活?你就不能大气点,先借我一批农具应应急?我赵老七对天发誓,过几天一定原样还你!你可不能不讲兄弟情分!” 谢里正早就料到他会是这反应,也不生气,反而又慢条斯理地抛出一个新方案: “哎呀,老七你别急嘛,你要是不想出力,也行。还有个法子,跟我们买,我们村的谢铁匠虽然忙,但你要是愿意加点‘急单’的银子插个队,我豁出这张老脸去跟谢铁匠说说,让他带人加班加点,估计两天之内,也能给你们赶制出一批最急用的锄头、铁锹出来应应急。怎么样?这个法子总行了吧?” “买?” 赵老七一听,脸瞬间憋得通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声音都尖了几分: “谢忠!你故意的吧!你明知道我们村穷得叮当响,哪还有银子买铁器?我要有银子,我还用来求你?我自己不回去云槐县买啊!” 谢里正看着他那副又急又窘的样子,心里其实早有打算,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哎,这我就没办法了。出力吧,不愿意。出银子吧,你又没有。那还有啥好谈的?赵老七,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我们桃源村的农具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费了力气、花了心思弄出来的。能借,但不能白借。” 他顿了顿,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赵老七,最后说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也跟你们村的人商量商量。是想继续空着手等老天爷掉馅饼,还是愿意出把力气,先换来吃饭的家伙事。想通了,带着愿意来干活的人过来。规矩不变,来多少人,我谢忠说话算话,干完活,就给你们多少把农具带回去。” 说完,谢里正不再看赵老七,转身对谢九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送客”。 赵老七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着谢里正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又想想自己村里那些眼巴巴等着工具开荒的乡亲,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搅和在一起,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他知道,谢里正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句句在理。人家确实没义务白帮自己。可这“干活借工具”的条件,又实在让他觉得憋屈,面子上挂不住。 “你……你……” 赵老七指着谢里正的背影,手指头都在抖,“你个老抠门!算你狠!” 他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更有力的话来,最终只能一跺脚,气哼哼地转身,抡着他的小短腿,像只斗败了却又无处发泄的公鸡,灰溜溜地走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悲壮和滑稽。 谢九爷看着赵老七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忧地对又偷偷溜回来的谢里正说: “这样……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毕竟都是逃荒来的难友……” 谢里正摇摇头,目光深远:“九叔,这不是人情不人情的问题。升米恩,斗米仇。我们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的帮助是理所应当的。得让他们自己付出劳动,换来的东西才会珍惜。而且,这也是逼着他们桃溪村动起来,不能总躺着等救济。再说了,咱们村的田确实需要人手翻整,他们出力,我们出工具,互惠互利,谁也不欠谁。” 谢九爷叹了口气:“希望他能想明白吧。咱们能帮的,也就是给他们指条路,但路,终究得他们自己走。” 另一边,赵老七憋着一肚子气回到了桃溪村,一进村,就被眼巴巴等消息的村民围住了。 “七叔,咋样?桃源村肯借家伙事不?” “是啊七叔,谢里正怎么说?” 第197章 汉子!全是汉子!!! 赵老七看着乡亲们期盼的眼神,那到了嘴边的抱怨和骂娘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总不能说,因为自己觉得面子过不去,就把借工具的机会推掉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把谢里正那“苛刻”的条件,用稍微好听一点的语气转述了一遍: “咳……谢里正说了,他们村的家伙事也紧张。不过呢,看在我们两村交情的份上,他给出了个主意。让咱们村的汉子,去他们村帮忙干点农活,他们村壮劳力都去修大工程了,地没人翻田。咱们干完活,就能把他们暂时不用的农具借回来使!” 村民们一听,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即议论开来。 “啊?还得先去给他们干活才能借?” “这……这感觉像是给他们当帮工啊……” “就是,凭啥白给他们干活?” 果然,大家的反应和赵老七一开始一模一样。 赵老七心里稍微平衡了点,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人家也没让白干啊!干半天活,家伙事借咱用一天,干一整天,借两天!这不等于是咱用工钱换家伙事用吗?再说了,谢里正也说了,要是咱有银子,也能买,他们给加急做!” “咱们哪来的银子啊!”众人纷纷摇头。 栓子在一旁插话道:“七叔,我觉得……这法子也不是不行。我去看了,人家桃源村的田地收拾得那叫一个好!咱们去干活,既能打听打听他们下一步的计划,还能把家伙事借回来,这不挺好吗?总比咱们现在天天闲着,对着荒地发愁强吧?” 这话倒是点醒了一些人。 “栓子说得有点道理……”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有力气没处使。” “能先把锄头借回来也行啊,咱自己的地也能开了……” 赵老七看着众人态度的转变,心里那点别扭劲也慢慢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问道:“那你们说,干不干?愿意去的,明天就跟老子去桃源村!咱们也让他们看看,咱桃溪村的汉子,不是孬种,有力气,也能干出个名堂!” “干!” “去!为啥不去!” “对!借了家伙事,赶紧把咱自己的田地也收拾了!” 群情渐渐激昂起来,被逼到绝境的人,只要看到一丝希望,就愿意付出十二分的努力。 赵老七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村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谢忠啊谢忠,你个老狐狸!最后还是按你的道道来了!也罢,为了村子,这点面子,我赵老七……不要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赵老七就带着桃溪村五十多个汉子,浩浩荡荡却又带着点忐忑和决心,再次朝着桃源村进发了。 这一次,他们不是去串门,也不是去求援,而是去“打工”换农具。 谢里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刚推开自家窝棚那简陋的破草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个激灵,残存的瞌睡虫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他家窝棚前,黑压压地站了五十多个汉子! 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他,那眼神,活像一群饿了三天没吃到奶的小狼崽,就等着他这只“老母羊”发话呢! 为首的赵老七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又带着点尴尬的笑容: “谢……谢兄?早啊!那个……我们村最有力气的人,都带来了!你看,啥时候派活?啥时候……借家伙事?” 他身后的汉子也齐刷刷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应和声,仿佛一群急于表现的大型犬。 谢里正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赵老七动作可真够快的! 他原本以为对方至少得纠结个一两天呢,他连忙返身从窝棚里拿出那面最近使用频率极高的铜锣,深吸一口气,“哐哐哐”地就敲了起来! 急促的锣声瞬间打破了桃源村清晨的宁静。 李月兰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生火准备做早饭,听到这锣声,忍不住嘀咕: “里正叔这面锣最近是响得越来越频繁了,三天两头就要聚众开会……芝丫头和锋哥儿还在‘家里’没出来,小文和他爹昨晚聊那什么竹木屋的事情,写写画画的,聊到后半夜,到现在还没起呢。” 她叹了口气,看来这早上的会议,又得她这个“闲人”去凑数听一耳朵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柴灰,跟着三三两两被锣声召集起来的村民,朝村里的小操场走去。 小操场上,谢里正看着下面越聚越多的村民,又看看旁边那三十多个格外显眼、摩拳擦掌的桃溪村汉子,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 “乡亲们!静一静!今天一早,桃溪村的赵里正,带着他们村的壮劳力过来,响应咱们村‘以工换具’的法子,帮咱们干农活,换农具回去用!这是好事!咱们村正缺人手翻田,他们村正缺家伙事开荒,两全其美!” 底下桃源村的村民一听,交头接耳起来,目光好奇地打量着那些桃溪村汉子。汉子们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努力挺起胸膛,展示着自己并不明显的肌肉。 谢里正继续喊道:“规矩昨天就跟赵里正说好了!干半天活,借一天农具;干一整天,借两天!用完了得完好无损地还回来!谁家需要人手翻田整地的,现在就可以回家去拿暂时不用的农具过来!谁家带来的农具,换来的劳力就先给谁家干活!当场兑现!” 这话一出,需要人手的村民眼睛都亮了。 谢里正又看向赵老七,示意他上来说两句。 赵老七硬着头皮,被谢里正拉上了半人高的小操场,他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感觉比面对县令时还紧张,假意咳嗽两声,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桃……桃源村的乡亲们!我……我赵老七,代表我们桃溪村的老少爷们,谢……谢谢大家给这个机会!大家放心!我们桃溪村的汉子,干活实在,绝不偷奸耍滑!借了大家的宝贝农具,一定像爱护自家婆娘一样爱护!保证用完原样奉还!要是……要是有哪个兔崽子敢弄坏了,或者赖账不还,不用你们动手,我赵老七第一个打断他的腿!说到做到!” 他这番半是保证半是发狠的场面话,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语气里的决心倒是真的,引得下面一阵善意的哄笑。 谢里正也适时补充:“大家都听到了!赵里正做了保证!到时候要是真有什么差池,村里也会帮忙协调解决!现在,需要人手的,赶紧回家拿农具!” 第 198章 桃溪村“打工仔” 话音刚落,人群“嗡”地一下就散了,各家各户都急着回家翻找闲置的农具,就算不闲置,这免费的劳动力谁又愿意错过呢,左右不过是借出去农具而已,又不是不还。 李月兰站在人群里,听完这话,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想啥来啥啊! 她正为家里那十几亩水田发愁呢! 谢锋一天到晚骑着追风两头忙。 谢广福最近忙着青砖窑的事情,根本没时间下田。 小文和芝丫头……她可舍不得让宝贝儿子女儿下田干那粗重活。 她自己呢?虽然是农家出身,但也多年没干过这么繁重的体力活了,前几天只是把菜地重新整理了一下,就犯起了低血糖。 之前田里的芦苇杂草,还是托了谢铁匠带着窑区那帮汉子们帮忙清理干净的,自家算是坐享其成了。 眼看着村里其他人家,要么自家劳力足,要么婆娘能干,陆陆续续都把田里的积水排完,开始翻田晒垡了。 谁都知道这湿田泡水太久了,早点翻过来让太阳晒透,来年肥力才足,病虫害也少。 她心里急啊! 她甚至都动了念头,要不干脆出点工钱,请村里相熟的人家帮帮忙?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下去了,这年头,村里人干活都是互相帮衬,或者以物易物,直接花银子请人干活……她总觉得有点太“地主做派”了,怕惹来闲话,也怕开了不好的头,正纠结着呢! 结果! 天降神兵! 桃溪村就送来了壮劳力!还是“以工换具”这种名正言顺的方式!她不仅可以分文不出,还能光明正大地“指使”人干活!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是肉馅的! 李月兰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脚下生风,第一个就往自家宅基地跑。 她本来还想摇醒小文,把空间里那些更好用的现代农具多拿几件出来,但转念一想,不能太扎眼,怕村里其他人有意见,说她家抢人啥的。 于是,她“浅浅地”只扛了三把锄头、两把铁锹和两把镰刀过来,就这,已经是现场带农具最多的人家了! 果然,她那几件农具一亮相,立刻就吸引了所有桃溪村汉子的目光! 庄稼人的眼睛就是尺! 啥农具好用,根本不用上手,打眼一瞧就能分出高下,李月兰带来的这些“网购”货色,那钢材的质地、木柄的光滑程度、以及整体那种恰到好处的重量感和弧度,都透着一股子“高级货”的气息。 跟旁边那些谢铁匠刚刚打出、还带着毛刺和原始粗犷感的农具一比,简直就是正规军和民兵的区别! “哗啦”一下,立刻就有七个反应最快的桃溪村汉子围了上来,眼睛放光地盯着李月兰手里的农具,七嘴八舌地喊道: “这位嫂子!我跟你干!” “我用这把锄头!保证给您把田翻得又深又匀!” “我用铁锹!挖沟排水我在行!” “镰刀给我!地边的草茬子保证给您清理得干干净净!” 瞬间,李月兰带来的七件农具就被抢购一空! 七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汉子紧紧握着分到的农具,脸上笑开了花,仿佛抢到的不是干活工具,而是什么神兵利器。 其他动作稍慢,没抢到的汉子,看着那七个人手里的“宝贝”,眼里充满了羡慕和惋惜,忍不住嘀嘀咕咕: “唉!手慢了啊!瞧那锄刃,多亮!那木把,多光滑!握着肯定得劲!” “谁说不是呢!广福嫂子家的东西,能差了吗?谢广福可是桃源村顶顶厉害的人物,听说烧窑、打铁、修路、挖渠,没有他不懂的!他家的农具,肯定也是最厉害的!” “什么?他就是广福哥的媳妇?广福嫂子?哎呀,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我就扑过去了。” “下次!下次咱们可得机灵点!看到广福嫂子拿家伙事出来,说啥也得先抢到手!” “对!下次广福嫂子让做啥咱就做啥!绝无二话!” 李月兰听着这些议论,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还要努力保持镇定。她看着眼前七个“抢”来的壮劳力,手一挥,颇有点女将领兵出征的气势: “行!既然都选好了家伙,那就都跟我走吧!咱家的田虽然不远,但是活多着呢!干好了,中午管你们一顿稠粥!” 七个汉子一听,还有稠粥吃?干劲更足了,嗷嗷叫着扛起崭新锃亮的农具,簇拥着李月兰,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田里开去。那场面,别提多壮观了。 其他村民看着这一幕,又是好笑又是羡慕。 赵老七凑到谢里正身边,小声说:“谢兄,你们村有谢广福这号人,简直是捡到宝了哟。” 谢里正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是自然。你们村的人跟着他家干活,亏不了。赶紧的,让你剩下的人也快点找活干,早点拿到家伙事才是正经!” 赵老七连连称是,赶紧催促剩下的汉子们去找其他村民接活。 桃源村的清晨,因为这群桃溪村“打工仔”的到来,变得更加热闹和充满活力。 七个桃溪村的汉子,扛着趁手的农具,跟着李月兰来到田边。 当他们看到眼前那连成一大片、足足有十二亩半干的田时,一个个都忍不住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声,眼睛里全是羡慕。 一个叫田大力的汉子张大了嘴:“俺的个娘嘞……广福嫂子,您家这田……也忒大了吧!还都连在一块儿!这伺弄起来得多省心啊!” 昨天和赵老七打小报告的栓子今天刚好也抢到了李月兰的铁锹,他也十分的吃惊: “就是!瞅瞅咱村分的那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最大的那田也就两亩多点,不像嫂子家的田跑起来都能累断腿!还是您家这田气派!” 李月兰笑了笑,心里也有些自豪:“这田一开始全是水和芦苇,前期是费了点劲排水和清芦苇,现在弄好了,干起活确实方便些。” 田块连片的好处立刻显现出来,七个汉子都是种地的老把式,根本不用李月兰多指挥,自己就商量着分起工来。 第199章 广福家终于翻田了 田大力挥舞着手里锋利的锄头,嗓门洪亮: “这样!栓子,你带一个人从那头开始翻地!狗剩,你带另一个从这头开始!剩下的跟我,负责把田埂再加固一下,把杂草再清理干净!咱们三路并进,中午前咋也得给广福嫂子翻出两三亩来!” “好嘞!” “没问题!” “看咱的吧!” 汉子们齐声响应,立刻行动起来。 只见翻地的四人,分成两拨,拉开架势,那锄头刨进略带潮湿的泥土里,几乎没什么阻力,一下就能带起一大块土坷垃,手腕一抖,土块便碎裂开来,露出下面深色的肥土。汉子们动作干净利落,效率极高。 “嘿!这锄头!真他娘的好用!” 一个汉子忍不住又夸赞起来,“比我以前那把强多了!轻快!不吃力!” 另一边,加固田埂和杂草的几人也不含糊。 铁锹挖沟渠里的淤泥拢在田埂上,如同提豆腐一般顺畅,镰刀清理田埂边的杂草灌木,刷刷几下就倒下一片。 李月兰站在田埂上看了一会儿,见这群汉子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动作麻利,经验老道,根本不用她在一旁指手画脚,心里彻底踏实了。 她秉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扬声对领头的田大力说道:“大力兄弟,你们先忙着!我回去给你们熬锅稠粥,蒸点干粮,晌午给你们送过来!” 田大力一听,连忙直起腰摆手:“哎呦!嫂子您太客气了!不用不用!我们带着干粮呢!” 其实田大力根本没带干粮,他们桃溪村没那么好命,家里没太多吃的,山上吃的倒是有一些野果子,但也都紧着老人孩子填肚子,他们这些汉子基本都是去河床碰运气,运气好,有鱼汤喝,再配上野菜糊糊就是一天的能量来源了。 本来听说桃源村不包饭食,他们是有一点失望的,每个人身上最多也就带点野果子而已,说带了干粮也只是死要面子而已。 李月兰笑道:“你们带着是你们的,我准备是我的心意。你们给我们家出力,哪能饿着肚子干活?等着啊!”说完,她转身就往家走去。 看着李月兰远去的背影,田里的汉子们心里都暖烘烘的。这种被信任、被尊重的感觉,比什么都强。 栓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低声道:“瞧见没?广福嫂子这人,真没话说!大气!信任咱!” “可不是嘛!”狗剩一边奋力挥锄,一边接话,“活干得好不好,人家都不盯着,还回去给咱做好吃的。这待遇,在咱村给自家叔伯干活也就这样了吧?” 大力抹了把汗,郑重其事地对其他六人说:“兄弟们,都听见了吧?主家这么够意思,咱们可得把活干漂亮了!不能辜负了广福嫂子的信任,也不能糟蹋了咱手里这好家伙事!都得拿出看家的本事来!” “必须的!” “大力哥你放心!谁要偷懒,俺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纷纷响应,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休息喝水的间隙,栓子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同伴说:“哎,我说,广福嫂子家这好差事,咱们回村了可别到处嚷嚷啊。” “为啥?”有人不解。 “为啥?”栓子一副“你这都不懂”的表情,“你想想,要是让村里那帮人都知道广福嫂子这儿活好、工具好、还管饭,下回还不都抢破头来?那还能轮得到咱们几个?咱们得悄悄的,自己知道就行!往后啊,桃源村有啥活,咱们就认准广福嫂子家!” 这话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栓子说得对!得闷声发大财!” “对!谁也不许说出去!谁说了谁是小狗!” “往后就认准广福嫂子了!” 七个人迅速达成了“攻守同盟”,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目光再次落到手中无比顺手的农具上,话题又忍不住转了回来。 狗剩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光滑的锄柄:“唉,就是这农具……俺是真稀罕啊,每一样看起来都顺手,好使。” 田大力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这锄头,使起来比我婆娘还听话!”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另一个拿着铁锹的汉子苦着脸:“我更惨,我就稀罕这铁锹,可我家那点地,主要还得用锄头……这铁锹拿回去,怕耽误事。” 拿着镰刀的也抱怨:“我也是啊!我家就没几根草需要这快镰刀收拾的!” 七个人看着彼此手里不同的农具,忽然,田大力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哎!我有主意了!” 众人都看向他。 田大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咱们七个人,不是分了三样家伙吗?锄头、铁锹、镰刀。等干完活,咱们把家伙事借回去之后……咱们自己私下换着使不就行了?” 他越说越兴奋:“比如,栓子你家主要用锄头,你就先用着我这把!狗剩你想用铁锹,你就先用着他的!等自家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咱们再互相换回来!这样,咱们每样好家伙都能用上!谁也不亏!怎么样?” 这个提议让几个汉子顿时茅塞顿开,眼睛都亮了! “哎呀!这主意好!大力哥你真聪明!” “太好了!这样我就能用上这宝贝锄头了!” “我那点地,用这铁锹挖排水沟正好!” 七个人瞬间达成一致,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秘密交易,心情更加愉悦了,仿佛已经看到自家田地在这“神兵利器”的帮助下被收拾得妥妥帖帖的景象。 只可惜,他们这番夸奖与密谋,李月兰已经听不到了。 李月兰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家窝棚前,发现其他四人都已经起来了。 谢广福正蹲在门口漱口,谢文在活动手脚,谢锋在擦拭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而谢秋芝则坐在一个小木桩上,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显然也是刚醒没多久。 “回来啦?”谢广福吐掉口水,问道,“一大早就听里正叔敲锣,又出啥事了?我看好多桃溪村的人涌进来。” 李月兰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赵老七带着他们村五十多个汉子,来咱们村‘以工换具’了!咱家不是正缺人手翻田吗?我赶紧把咱家那几件家伙事都扛去了,好家伙,一下子就被抢光了!七个壮劳力呢!现在都在咱家田里吭哧吭哧干活呢!个个都是好把式,根本不用人操心!”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看他们干活卖力,答应中午给他们熬锅稠粥和做点干粮送过去。等会儿我往里放点干菌菇提提鲜,也不扎眼,再蒸几笼窝窝头,管饱!” 谢广福一听,眼睛也亮了:“嘿!这好事儿!赵老七这回总算干了件明白事!熬粥好!窝窝头……” 他咂摸了一下嘴,似乎回味起了什么,带着点馋意说道: “要不你多整点那个……那个杂粮面的窝窝头?上次沈大人来,我怕不够吃,没敢多吃,就吃了俩,那味道,绝了!又暄软又香甜!” 李月兰闻言“噗嗤”一笑,嗔怪道:“你呀!在自己家吃饭还拘谨上了?没吃饱也不知道说?行,今天管够!蒸它一大锅!” 这时,她想起昨晚的事,又问道:“对了,你昨晚和小文在窝棚里嘀嘀咕咕说到大半夜,吵死人了,说什么呢那么起劲?” 第200章 两层竹屋要动工了 还没等谢广福回答,正在旁边伸懒腰的谢文立刻举起手,抢着说道: “娘!是我爹说,咱们年前肯定是没法子起青砖大瓦房了,就算起那种夹墙暖房,也太小了,咱们男男女女挤在一起也不方便。他说,不如先把咱们早就规划好的那两层竹木屋建起来!反正以后也是要建的,不如现在就先盖起来住着!比窝棚强多了!昨晚我们就在设计竹屋的样式呀!” 李月兰一听,顿时惊喜万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咱们可以先住竹木屋啊!这窝棚夏天闷热冬天漏风的,我早就住够了!咱们把竹木屋弄结实点、舒服点,以后就算起了砖房,这竹楼也不用拆,留着当个书房、茶室或者纳凉的地方,多好!” 谢锋也收起匕首,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做个两层的,娘和秋芝住上层,清净。爹、我还有小文住下层,也方便。各自都有空间。” 谢广福乐呵呵地笑,脸上洋溢着一种即将回归老本行的兴奋: “前段时间太忙了,修路、挖渠、烧木炭、烧青砖……忙得我是晕头转向,脚不沾地。现在好了,第一窑青砖成功烧出来了,后续怎么扩大生产、怎么分配一时也急不来,我总算能松快一点,也该考虑考虑咱们自家的住房问题了!” 他搓着手,眼神发亮:“说到底,搞建筑设计,才是我最爱的老本行嘛!我也该回归正业了!今天我就去把竹屋的地块精确量出来,然后就去找人,赶紧把咱们分到的那片竹林都砍了!好材料可不能浪费!” 谢秋芝听到这里,也彻底清醒了,兴奋地凑过来:“爹!你说真的?咱们的二层小竹楼终于要动工啦?” 她脑海里已经开始勾勒理想中竹楼的样子了,雅致,清凉,充满野趣。 但随即她又想到一个问题,蹙眉问道:“可是爹,你要找谁帮忙砍竹子啊?村里能干的汉子,现在不是去修路挖渠,就是去窑区忙活了,好像没几个闲人了吧?” 谢广福笑着摇摇头:“怎么没有?张秋笙一家啊!他们家可就没人去上工。” “张秋笙?”李月兰也纳闷了,“他们家为啥不去?一天好歹也能挣不少工钱和积分呢。” 谢广福这才解释道:“秋笙他爹,张林木,是个手艺极好的老木匠!最近不是一直忙着给谢彪他们那几家起土坯房的人家做门板窗户嘛,活儿排得满满的,根本抽不开身去村里上工。张秋笙他自己也有活计,他是个篾匠,手艺得了她爹的真传,甚至青出于蓝!自从村里把后面那片竹林分到各户后,他就没停下来过,天天有人找上门,要他编箩筐、簸箕、扁担、篓子……生意好得不得了!所以他们家就一直没去外面做事,自家活都干不完呢。” 这时,李月兰似乎被“张秋笙”这个名字触动了,那属于原主的、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涌现出来,她“哎”了一声,问道: “哎,我想起来了,他们家是不是还有个闺女?就比咱们芝芝大一岁,今年该有十五了吧?好像叫……图图是吧?小时候还偶尔带着咱们芝芝出去捡柴火呢。” 谢秋芝闻言,努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从模糊的记忆深处打捞关于这个“图图姐”的片段。 死去的记忆很模糊,真的很模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小时候自己似乎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一个稍微高一点、瘦瘦的女孩身后,去村边的山坡上捡柴火。她记得那个姐姐长得挺清秀的,话不多,但很照顾她。后来……后来自己再大一点,就被大房二房指使着干各种活计,而图图姐好像长大以后也不怎么出来玩了,她也就没了机会再去找图图姐一起捡柴了。 谢秋芝不能理解地问:“她为啥叫图图啊?这名字……听着不像是村里人惯常会起的名字。” 听起来有点可爱,甚至有点现代感。 李月兰失笑,解释道:“本来只是个小名儿,真正上户那天,村里的老先生捏着毛笔,一本正经地问:‘闺女大名唤作什么?’” 她模仿着当时的情景:“她爹张林木当时没听全,只听到‘名’字,以为是问小名,就直接回答:‘小名图图。’” “那老先生耳朵有点背,笔下却快,‘唰唰’两下,还以为‘图图’就是官名,索性两个字都写了‘图’,就这么一锤定音了。” “等张林木凑过去一看,黄册上已经端端正正写上了‘张图图’三个大字,他挠了挠头,倒也豁达:‘也罢,图图就图图吧,听着喜庆,像竹节爆响的声儿!’所以啊,就这么叫开了,大名小名都是它了。” 说笑间,谢广福已经没心思听闲聊了,他兴冲冲地进屋翻找出他那宝贝的现代卷尺,对着靠近自家那片竹林的一块空地比划起来,开始规划地基和丈量尺寸。 李月兰也哎哟哟地叫起来:“不说了不说了,光顾着说话,我得赶紧去做窝窝头熬粥了!芝芝,你快去‘家里’帮我拿点酵母出来,要那种高效的那种!小文,别愣着了,快去生火!锋哥儿,你去帮你爹量地,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窝棚区炊烟袅袅,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李月兰手脚麻利地将和好的粗粮面与白面的混合面团放在温暖处发酵,另一边大铁锅里的米粥已经咕嘟咕嘟冒泡,她正将泡发好的干菌菇撕成小条,撒入粥中,顿时一股浓郁的鲜香弥漫开来。 谢锋早已三两下扒拉完早饭,拍了拍追风的脖子,翻身上马,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村外修路工地的方向。 谢广福也匆匆量完了心目中竹屋的大致尺寸和地基范围,心里有了更精确的草图,抬脚就要往外走、 “爹,你这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儿?”谢秋芝见状问道。 “去张秋笙家!”谢广福眼睛发亮,“早点定下砍竹子的事,咱们的竹楼就能早点动工!我都等不及了!” 谢秋芝一听,心中微动。 她想起那个儿时的玩伴图图姐,模糊的记忆带来一丝好奇和亲切感。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和图图姐说说话。” “成啊!走吧!”谢广福爽快答应,多个人也能帮忙说话。 第 201章 养眼的张秋笙 谢文打算等会儿帮忙把粥食送到田里,就进去空间里研究那本沈砚所著的《浮世录》。 他最近已经把那那些旧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早已烂熟于心,再加上空间网络的百度加持,许多问题的标准答案也都倒背如流。 如今他把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本《浮世录》里,这本书对他而言,更像一个窥探这个时代顶级士人思想内核的绝佳窗口。 他试图透过那些冷静克制的文字,去解析沈砚隐藏在书籍背后的政治观点、社会治理理念、甚至是对人性与权力的深刻洞察。 越研究谢文就越发现沈砚并非简单的悲天悯人,其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他强调数据实证,剖析制度漏洞,甚至对皇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模式也隐含批判。 “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谢文低声自语,“了解沈砚的想法和观点,几乎就等于拿到了解读这个时代统治阶层思维模式的钥匙。这是我最缺乏的……‘古代官场阶级意识流’。” 他渴望理解这套运行了千百年的社会规则和权力逻辑,这比他学过的任何具体知识都更重要。 因此,最近谢吉利都被勒令自己看书习字,没事不要来找他,他要继续啃这块硬骨头。 李月兰看着各有各忙活的儿女,笑着摇摇头,对谢秋芝嘱咐道:“去了秋笙家有点眼力见儿,兜里装点铜板去,要是他哥那些竹篾制品,有喜欢的就买下,好歹照顾以下生意。” “知道啦,娘!”谢秋芝应着,跟着谢广福走出了自家宽阔的宅基地往村另一头走去。 父女俩一路朝着村头张秋笙家走去,路上遇到不少村民,都热情地跟谢广福打招呼,如今谢广福在村里的声望可是如日中天。 也有人好奇地看着跟在他身后的谢秋芝,感叹这丫头最近长高许多,人也好像越发水灵白净了。 张秋笙家住在村子相对僻静的一角,在竹林的另一边上,因为父子俩干的都是需要木林的安静的手艺活,住在热闹的地方反而不合适。 不管是木材或是竹子,都是大块的物件,只有住在村子的边边角角,能扩的地才更大一些,两人又不笨,选宅基地的时候故意选了别人不爱的山脚竹林边,这样他们家附近的地块被买下来不少,目前都用来做露天的工作场。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到他家窝棚后方传来“噼啪”的破竹声和“沙沙”的刮木头的声音。 谢广福远远就看见他家的宅基地上堆满了各种粗细不一的竹材。 张林木正坐在一个简陋的木工凳上,专心致志地刨着一块门板,木花四溅。 而旁边不远处一个身材高瘦、面容清俊的年轻后生,正坐在一旁,手法极其娴熟地将一根粗竹破开、刮去内节、再分成均匀细薄的篾片,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感和韵律美。 他应该就是张秋笙了,谢秋芝一边跟在谢广福身后一边盯着他瞧,越瞧越觉得他动作流畅到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洒脱自然,养眼得很。 张秋笙感受到有两道目光看向自己,抬眼看去,两个人正往他家这边走来,其中那个女孩的目光像是黏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好奇和审视。 他没说话,手上的活也没停。 而在窝棚旁边,坐着一个穿着干净旧布裙的姑娘,正低头专注地用细细的篾丝编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蝈蝈笼子,手指翻飞,灵巧无比。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谢秋芝已经没在看张秋笙了,而是看向她,心里微微一动,这就是长大后的图图姐? 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清瘦女孩形象,渐渐和眼前这个少女重合起来。 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眉眼清秀,鼻子挺翘,嘴唇抿着,带着一种专注而沉静的气质。 虽然穿着打补丁的旧布裙,但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她看到谢广福和谢秋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小声喊了一句: “广福叔……芝芝妹妹?”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夏日的微风。 “哎!图图丫头,越长越水灵了!”谢广福笑着应道,然后朝窝棚后面的张林木和张秋笙喊道: “老张哥!秋笙!忙着呢?” 张林木停下刨子,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是广福啊!啥风把你吹来了?” 张秋笙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站起身,用布巾擦了擦手,朝着谢广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眼神里带着手艺人对谢广福这种“技术大拿”的尊重。 他的目光掠过谢秋芝时,微微顿了一下,但也是礼貌地颔首致意。 谢秋芝也小声回了句:“图图姐。” 她看着眼前这个安静秀气的姑娘,实在很难和“图图”这个略显可爱的名字联系起来,但想到早上母亲说的那个乌龙,又觉得有点好笑。 谢广福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老张哥,秋笙,我今儿来是有事相求。最近不忙,我想着赶紧把竹子砍了,起个竹楼先住着,这窝棚睡久了实在憋屈。想请你们爷俩帮忙掌掌眼,看看哪些竹子合用,再帮着我一起砍下来,工钱好说!” 张林木一听是盖房子的活,来了精神:“起竹楼?好事啊!广福你脑子活,起的楼肯定不一般!啥求不求的,乡里乡亲的,帮忙是应该的!秋笙,你说呢?” 张秋笙话不多,言简意赅地问道:“广福叔,您打算什么时候要?对竹子有啥具体要求?”他说话直接,却句句都在点子上。 谢广福就喜欢这种爽快人,立刻比划着说:“越快越好!先把我家的竹丛里合适的都砍了回来,不够的我去找谢里正买公家的……” 谢秋芝在一旁插不上话,便悄悄挪到屋檐下,凑到张图图身边,看着她手里那个快要编好的、极其精巧的蝈蝈笼子,由衷地赞叹道:“图图姐,你手真巧!编得真好!” 第202章 精湛的竹编工艺品 张图图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笼子往身后藏了藏,小声说: “瞎编的……比不上我哥的手艺。”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点腼腆。 “真的很好看了!”谢秋芝真心觉得这手艺放在现代绝对是非遗大师级别: “你平时就编这些吗?”谢秋芝看着张图图手中精巧的蝈蝈笼,好奇地问道。 “嗯,”张图图点点头,声音依旧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谁。 “编些筐、篮、筛子,家里用的,卖给村里的婶子们。偶尔……偶尔闲了,也编点小玩意儿。” 谢秋芝看着她,努力想从这张清秀却陌生的脸上找到更多儿时的记忆痕迹,却发现除了那一点模糊的、关于一起捡柴火的熟悉感之外,更多的是被岁月拉开的距离感。 不同的生活轨迹,早已让两个人变得陌生。 但她能感觉到,图图是个善良而温和的姑娘。 两人之间的气氛显然有些冷场和尴尬,想起出门前李月兰的交代,要有眼力见儿,也顺便看看能不能买点实用的东西。她的目光扫过旁边堆放的那些已经做好的竹制品,灵机一动。 “图图姐,”她指着那些成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你们家编的这些筐啊篮的真好看,又结实。我家正好缺些放东西的家什,你能帮我介绍一下吗?我看哪个适合我家用。” 张图图听到是关于她熟悉的东西,眼神亮了一些,没那么拘谨了,便点点头,轻声说:“好……好啊。” 她引着谢秋芝走到一堆摞得整整齐齐的竹筐前:“这是挑筐,结实,能装重物……这是背篓,上山下田都方便……这是晾晒粮食用的扁筛,眼密……” 谢秋芝认真地听着,不时问些问题。 张图图的介绍虽然声音不大,但明显流畅自信了许多。 谢秋芝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吸引了。 那不是一个筐,也不是一个篓,而是一个造型别致、像朵绽放的花一样的……盘子? 还有一个细长脖颈、线条优雅的……花瓶? 甚至还有几个小巧玲珑、编成了小动物形状的挂件。 “这些是……?” 谢秋芝好奇地走过去,拿起那个“花形盘子”,触手光滑细腻,编织的纹路极具美感。 张图图的脸又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些……这些是我做着玩的,没什么用……我爹我哥都说编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浪费功夫……” “怎么会没用!” 谢秋芝却像是发现了宝藏,眼睛闪闪发光,“这个盘子多好看啊!放些干果、点心,又雅致又别致!这个花瓶……虽然不能真的装水,但是可以当笔筒,或者插几根干芦苇、狗尾巴草,放在窗台上一定很好看!还有这个小兔子挂件,太可爱了!” 她拿起那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竹编,爱不释手。 这些充满了巧思和美感的竹编装饰品,在这个一切以实用为先的乡村里,显得如此独特而珍贵。 谢秋芝来自现代的灵魂,更能欣赏这种超越纯功能性的审美价值。 张图图怔怔地看着谢秋芝,看着她真诚而兴奋的表情,听着她对自己这些“无用之物”的由衷赞美。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欣喜在她心中蔓延开来,从来没有人这样理解过她指尖流淌的那些小小幻想和美感。 她感觉,自己那些不被理解的、偷偷藏在角落的小心思,终于遇到了懂得欣赏的人。 “你……你真的觉得好看?”图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当然好看!”谢秋芝用力点头,“图图姐,你的手真巧,心思更巧!这些东西比那些实用的筐篓更有意思!这些我都要了!” “啊?都……都要?”图图有些无措,“这些不值钱的……” “谁说不值钱?我觉得很值!” 谢秋芝语气坚决,“手巧是无价的!你就说多少钱吧,我今天带了银子的!” 两个女孩围绕这些“不实用”的竹编艺术品,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话题。 谢秋芝的欣赏和认可,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张图图紧闭的心扉。 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真实的笑意。 她们聊着这些竹编的小物件放在哪里好看,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起捡柴火的时光,那层陌生的隔阂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许多。 另一边谢广福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他展开来,上面是昨晚他熬夜画得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草图。 草图上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二层竹楼设计图! 张林木凑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大了: “嚯!广福兄弟,你这……你这可不是普通凑合住的小竹楼啊!这格局、这样式……比好些砖瓦房都讲究!” 图纸上,竹楼结构清晰,底层有茶室的设计,和一间半开放的书房,甚至还规划了一个小小的工具间。 上面那一层设计的是一间多功能室,看布局,像是书房和卧室的结合体,还向外伸展出一个视野开阔的空中露台,楼梯、栏杆、窗户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细节处甚至考虑了通风和采光。 张秋笙也默默看着图纸,眼中闪过惊讶和浓厚的兴趣。 他虽然是篾匠,但从小跟着张林木做木匠的活计,对结构天生敏感,一眼就看出这图纸的不凡。 “广福叔,这露台的承重,您打算用多粗的竹子?双层交错?”张秋笙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点,直接问到了技术关键。 谢广福遇到懂图纸的知音,更兴奋了,立刻比划着解释:“对!我打算用根部直径起码五寸以上的老竹做主要承重柱,露台地板用厚竹板铺,下面再加横梁……” 说完,谢广福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感说道:“林木老哥,秋笙,这竹楼好看好用结实还在其次,我真正得意的,是里头藏着一个‘秘密结构’,专为咱们这京畿道冬寒地界琢磨的!” 第203章 新奇的暖意竹楼 “哦?秘密结构?”张林木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连一向沉稳少言的张秋笙也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京畿道冬天寒冷,竹楼虽雅致,但保暖性确实是个大问题。 谢广福指着图纸上二层的部分,特别是那个开阔的露台和巨大的窗户,解释道: “你看,我这设计,追求的是‘夏敞冬阖,暖意自生’。” “夏敞好理解,”张林木点头,“夏天把门窗、露台都打开,通风纳凉,确实舒服。可这冬天‘阖’起来,竹墙再厚实,它也透风啊!难不成你还能在竹楼里盘炕?” “炕倒是不用盘,但有类似的道理。”谢广福笑容得意,手指点向图纸上几个关键部位,“秘密就在这里!” “首先,是这‘夹壁’。”他指着外墙和内墙的构造,“内外两层竹墙,中间留出差不多一尺的空隙,这空隙,冬天可不是让它空着的!” 他看向张秋笙:“秋笙,这就需要你的好手艺了,帮我编一种宽大的、厚实的竹帘,尺寸要刚好能严丝合缝地塞进这夹壁里,等到秋风一起,就把这些特制的厚竹帘一层层塞进去,这相当于给竹楼穿了件厚棉袄!防风保暖的效果,绝不比土坯墙差多少!” 张秋笙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点头道:“可行。就用老竹黄,编密实些,中间甚至可以夹些干芦苇,更防风保暖。” “对喽!”谢广福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揭秘,“第二,是这‘地火龙’。” 他指着底层堂屋地面下的构造,“我虽然不盘炕,但我可以在堂屋底下挖一条浅浅的‘之’字形烟道,灶台就设在外面。冬天烧火做饭的烟火,不直接进屋里熏人,而是让它顺着这地下的烟道走一圈,把整个堂屋的地面烘热了,最后烟再从屋后的烟囱出去。这叫‘地暖’!热气从脚下起来,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比烤火盆舒服多了,还没烟气。” 张林木听得张大了嘴,喃喃道:“地……地暖?这……这法子真是绝了!”他简直闻所未闻。 “还有第三,”谢广福越说越兴奋,指向二楼那些巨大的窗户和露台的门,“这些门窗,都做成双层!里外两层,中间也留有缝隙。冬天,就把秋笙编的那种细密竹帘放下来,关紧。既透光,又极大地减少了热量散失。而且……” 他卖了个关子,才说:“等到太阳好的时候,哪怕是大冬天,只要日头足,就把朝南的这面竹帘卷起来,让阳光直接晒进来!这竹楼本身材料吸热就快,阳光一照,里面能比外头暖和好多度!真正是‘向太阳借暖’!等太阳下山前再把帘子放下,保住热气。夏天反过来,用竹帘遮阳,通风透气,又凉快!” 谢广福总结道:“所以你看,我这竹楼,夏天能完全打开,享受清凉和风景,冬天通过夹壁填充、地火龙取暖、双层门窗保温以及利用日光照晒,能做到温暖如春。既不失竹楼的雅致通透,又解决了这京畿道寒冬保暖难题!这就是我说的‘秘密结构’!” 张林木听完,半晌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谢广福的肩膀,感慨道: “广福兄弟!你这脑子……真是长得跟咱们不一样!这种法子你都能想出来!我老张服了!这竹楼盖起来,绝对是咱桃源村头一份!不,是整个京畿道头一份!” 张秋笙盯着图纸,眼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狂热。 能参与建造这样一栋巧妙绝伦、充满智慧的竹楼,对他这个篾匠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富吸引力的挑战和学习机会。 “好!”张林木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明天一早,咱们就开工!我老张倒要亲手把这座“暖意竹楼”建起来。 谢广福看着张家父子被彻底点燃的热情,满意地笑了。 他的二层竹楼梦,终于要迈出最关键的第一步了。 而这栋凝聚了现代思维和因地制宜的创意竹楼,必将成为桃源村又一抹亮丽的奇景。 三个男人围着一张图纸,头碰头地继续讨论起来,时而争论,时而赞同,完全沉浸在了技术的世界里。 张林木最后有些惋惜:“可惜了,我手里还有谢彪家两个门框今天下午必须得收尾刨光。只能明早再上山,广福兄,你都不知道,我光是听你说这竹屋的结构,兴奋得今晚铁定睡不着觉,恨不得现在就上山砍竹子。” “哎呀,没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明天一早,咱们竹林集合!”谢广福一拍大腿,定了下来。 等谢广福那边和张家父子终于敲定了所有细节,约定好明早开工的时间,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时,惊讶地发现,刚才还有些生疏的两个姑娘,此刻已经凑在一起,亲昵地小声说笑着,谢秋芝脚边还放了好几个竹编物件。 “芝芝,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该回家啦!”谢广福喊道。 谢秋芝这才回过神,高兴地抱起她选购的战利品:“爹,谈好啦?你看,我买了图图姐好多好东西!” 谢广福走过来一看,乐了:“嗬!竹楼还没影儿呢,你这家当倒是置办了不少啊!这又是筐又是篮的……咦,这几个是啥?” 他指着那个花形盘子和细颈花瓶好奇地问。 谢秋芝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起来:“爹,这可不是普通的竹编。你看这个,这是竹编的果盘,放些干果蜜饯,又透气又好看!这个呢,是花瓶……哦不,当笔筒也行,插几支野花放在屋里,多雅致!还有这个,小兔子挂件,可以挂在窗边或者床头,多可爱!还有这个灯罩,你看这镂空的花纹,晚上点了灯,光影透出来肯定特别美!” 谢广福拿起那个灯罩仔细看了看,又看看她兴奋的脸,再看看旁边有些不好意思却眼含期待的小姑娘图图,恍然大悟似的笑道: “哦——我明白了!这些都是图图丫头编着玩的‘花样’吧?确实精巧!行,我闺女有眼光!既然你喜欢,那就都买下!林木老哥,秋笙,这些一起算算,多少钱?” 张林木憨厚地笑道:“嗨,小孩子编着玩的玩意儿,广福兄弟你喜欢就拿去,说什么钱不钱的。” “那不行,手艺无价。”谢广福坚持,最后还是塞给张林木一些铜钱,算是结了账。 父女俩告别了张家,满载而归。 谢秋芝抱着她那堆心爱的竹编制品,一路上还在跟谢广福兴奋地说着图图的手有多巧,心思有多灵。 谢广福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里也高兴,觉得这趟来得真值,既解决了暖意竹楼请人的大事,芝丫头好像也找回了一个儿时的伙伴,他真的很久没看到她这么兴奋的说某一件事了。 上一次她这么高兴,好像是刚学会骑着马奔跑,一回来开心得说了一晚上,说自己有多牛....... 第204章 建竹屋的工人码好了 谢广福和谢秋芝抱着满怀的竹编制品回到窝棚时,已是晌午。 土灶上热气蒸腾,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谢文正挽着袖子,小心翼翼地将蒸好的窝窝头一个个捡到一个宽大的竹篮里,竹篮底部垫着一层干净的粗布,窝窝头放进去后再盖上一层布隔着,足足装了十五六个。 另一边,李月兰将熬得浓稠喷香的菌菇粥从大铁锅里盛出来,先盛够自家五口人的量,剩下的连锅一起,稳稳地放入另一个更大的竹篮里。 “回来得正好!快洗洗手,准备吃饭,吃完还得给田里送过去呢。”李月兰抬头看见他们,招呼道。 谢广福把那些精美的竹编都交给谢秋芝,赶紧到水桶边舀水冲了冲手,顺手就抓起一个刚出锅、还烫手的窝窝头,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嗯!香!还是这个味儿够劲!” 他一边嚼着,一边对谢文说:“小文,等下你别去了,田里日头毒,我和你娘一起去送就成。” 李月兰闻言,索性就把那个沉甸甸的、装着粥锅的竹篮递给他:“那你提着这个,沉点。我去拿几个粗碗,方便他们喝粥。” 谢秋芝把买回来的竹编盘子、花瓶等物小心收好,说道:“爹,娘,那我也不去了,灶上还蒸着一锅窝窝头呢,我和小文在家照看着。” 安排妥当,谢广福提着粥篮,李月兰拎着窝窝头篮子和几个碗,夫妻俩一前一后朝着自家田地走去。 田里,以田大力为首的七个桃溪村汉子依旧干得热火朝天。 日头正烈,他们身上的粗布短褂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脊背上,但挥舞锄头、铁锹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 谢广福和李月兰走近田边,走到旁边一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下。 放下篮子,扬声招呼道:“各位兄弟!辛苦了!先歇歇脚,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田里的汉子们闻声停下活计,看到是谢广福夫妇,都有些拘谨地走了过来。田大力用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憨厚地笑道:“广福哥,广福嫂子,你们太客气了,还专门送饭来……” 当他们看到两个竹篮里的东西时,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一锅浓稠得能立住筷子的菌菇粥,散发着他们几年都没闻过的油脂的香气。更别提旁边那一篮子暄暄软软的窝窝头了!那可不是他们平时吃的掺了大量麸皮野菜的饼子,而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做的! 汉子们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眼睛里放出光来,但那光里又掺杂着胆怯。 好几年了,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样纯粮食的干粮,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更别提拿出来待客了。 “都别愣着了啊!快,自己拿碗,舀粥喝!窝窝头一人两个!”李月兰热情地招呼着,拿起碗就要给他们盛。 汉子们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田大力先开口,声音有些发干:“嫂子……粥……粥我们喝。这……这窝窝头……太金贵了……我们……我们想……”他搓着手,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其他汉子也纷纷点头,眼神渴望地瞟着窝窝头,却没人伸手去拿。 李月兰和谢广福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心思。这是想吃,又舍不得吃,想带回家去给家里的老人、婆娘和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尝尝。 李月兰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没再勉强,只是默默地给每个汉子都盛了满满一大碗稠粥。 谢广福也叹了口气,道:“行,粥得喝饱了,不然下午没力气干活。窝窝头……你们自己看着办。” 七个汉子连连道谢,接过粥碗,唏哩呼噜地喝起来。 那香浓顺滑的粥米混合着菌菇独特的鲜味滑入胃中,带来的不仅是温暖,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但他们喝粥归喝粥,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那篮窝窝头,最终,也没有一个人去拿。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李月兰带来的布,把窝窝头重新盖得严严实实,防止沾了灰。 谢广福和李月兰没在老槐树下多待,嘱咐他们慢慢吃,便沿着自家的田埂边走边看。 这一看,两人心里都暗自点头。 桃溪村这几个汉子,干活确实是实心实意的。田埂上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田埂本身也被重新加固培土,最上面还能看到一串串清晰的脚印子,显然是有人怕新土不结实,特意用脚仔细踩实了的。 再看田里,黑褐色的泥土被深翻过来,土块敲打得细碎均匀,深度足够,等到明年春耕时,能省下大力气。 “田大力这几个汉子,做事确实尽心。”谢广福低声对李月兰说,“你看这田埂收拾的,比咱们自己弄还利索。田也翻得又深又匀。” 李月兰也表示赞同:“是啊,都是干活的好手。当家的,我寻思着,以后咱家田里地里的活,是不是可以都请他们来搭把手?就按今天的待遇,管一顿像样的饭。当然,以后日子好了,他们不需要借工具了,就正常给工钱。不过现在可不能提给工钱的事,村里别人家都没这规矩,咱们也不能做得太出格,能给这么一顿顶饱的午饭,已经是超规格了。” 谢广福点头:“嗯,是这么个理儿。等下你就和他们说说看,看他们愿不愿意。” 夫妻俩商量定,等田大力他们喝完了粥,准备继续干活时,便走了过去。 李月兰笑着阻止他们:“刚吃了东西,别急着干重活,容易闹肚子。先歇歇,消消食。” 谢广福也顺势坐在田埂上,和汉子们聊起了天。他从今年的天气说到土质,又从哪种庄稼耐旱说到田间除虫的土法子,言语风趣,见识又广,一下子就把双方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桃溪村的汉子们对谢广福本就充满敬佩,上回他们村量田的时候,他们就远远看着谢广福指挥若定,心里羡慕得紧,都想凑过去偷学点啥,一直找不到机会搭上话。 此刻能这么近距离地和这位“能人”聊田间地头的事情,让他们倍感亲切和兴奋,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提问或分享自己的经验。 气氛正热烈时,李月兰笑着插话道:“大力兄弟,各位兄弟,我看你们干活这么实在,心里真是感激。往后啊,我们家这田里地里的活计,要是有需要搭把手的,还想请你们来帮忙,待遇就和今天一样,你们看行不?” 几个汉子一听,简直是喜从天降!眉开眼笑,立马应允: “行!太行了!” “广福哥,嫂子,你们放心!以后田里地里有活,只管招呼一声!我们准到!” “俺们啥活都能干,绝不挑肥拣瘦!” “对!耕田耙地、播种除草、收割打场,俺们都是一把好手!” 谢广福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忽然想起建竹楼还缺人手,便顺势问道:“那正好,我眼下就有个活。我家想尽快起个竹屋,缺些人手帮忙,按天给工钱。你们谁会木工活?或者建过房子?” 汉子们一听能给工钱,眼睛更亮了,但随即又黯淡下去。田大力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广福哥,俺……俺就会种田种地,出力气行,木工活……不会。不过俺力气大,可以扛木头拉大锯!” 其他几人也纷纷摇头,表示没手艺。 倒是栓子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兴奋地说: “我……我会一点点。小时候跟我爹学过几年木工,刨子锯子都会用点。后来……后来我爹病死了,家里也没钱置办工具,我就没再碰过,只能给您搭把手,打打下手。” 其他汉子也赶紧表示:“广福哥,我们虽然不会手艺,但我们都愿意来!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干!保证听话肯干!” 谢广福点点头,心里有数了。他问道:“你们看,我家这田,还要翻多久?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抽出身来帮我建屋子?我这时间有点紧。” 田大力看着手里的锄头,估算了一下:“广福哥,本来俺们七个人,加上您家这锄头铁锹都好用,两天就能完事。但是……”他指了指另外两个拿着镰刀主要清理田边杂草灌木的汉子,“他俩那工具……估计总共得三天。” 谢广福了然,又问:“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借了农具,不是还得赶紧回自己家干活吗?”他确实有点着急建竹屋,一天都不想多等。 田大力立马举手:“广福哥,我家婆娘干活不比我差!我想明天就让她来顶替我翻地,我把锄头给她用。我就能抽身去给您建屋子!” 栓子却犹豫了:“我……我得把这里的活干完,把锄头拿回家给我娘。我娘还能干动地里的活,但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可能得……忙完这里才能去了。” 其他汉子的情况大多和栓子类似,家里的爹娘年纪虽然不算太大,但自家干活还得顺带看着家里的娃娃,来别人家做活总不好带着娃娃来。算来算去,最终明天能抽出身来的,只有田大力一个人。 谢广福虽然有点失望,但也理解他们的难处,点头道:“行吧。这样,明天我都给你们换成锄头,你们加把劲,好好干。两天后,地翻完了,就都过来帮我建竹屋!” 他顿了顿,明确说道:“我家的工钱,可能比不得村里那么高,一天管一顿像样的午饭,另外再给二十文钱,干完活当天结清,绝不拖欠。愿意来的,我谢广福欢迎。不愿意的,也不用打招呼,反正不欠工钱。” 一天二十文!还管一顿好饭!干完就结! 汉子们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呼吸都急促起来!这待遇,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桃源村的那些人工钱再高又怎么样,他们桃源村的人也够不着啊。 “愿意!愿意!俺们肯定来!” “广福哥您放心!后天一早俺们准到!” “对!地里的活俺们肯定抓紧干完!” 汉子们兴奋地应允着,脸上洋溢着对几天后那份活计的期待和喜悦。 整个下午,七个人干活的劲头更足了,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谢广福和李月兰回到窝棚,匆匆吃了午饭,夫妻俩便站到了早已量好的竹屋地基上,来回踱步,指指点点。 “你看这里,以后从溪边引条小水渠过来,做个流动水源的洗手池,方便!” “嗯!这里,我看可以垒个小花坛,让芝丫头种点她喜欢的花草。” “这边上,排水渠一定得挖深挖好,不然下大雨容易沁水进屋……” “这两棵树好,留着,以后在树下摆个石桌石凳,夏天乘凉喝茶……” 第205章 透影篾 第二天,谢广福、田大力、张林木和张秋笙四人就已经聚集在了谢家的窝棚前。 令人意外的是,张图图也来了,张林木笑着解释:“广福兄弟,月兰,我们都来干活了,图图在家也闲不住,非要过来帮忙,搭把手做做饭也行。” 李月兰高兴,谢秋芝更高兴,拉着她到竹屋宅地基说话。 晨雾尚未散尽,四人已经来到那两丛茂盛的翠竹边上。 好在竹丛离他们规划好的竹屋宅基地并不远,省去了长途运输的麻烦。竹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谢广福指着竹子,对张林木说道:“老张哥,你是行家,你看哪些竹子适合做梁柱,哪些适合劈篾做墙板,还得你把把关。” 张林木眯着眼,像检阅士兵的将军一样扫视着竹子,手指点向几根格外粗壮挺拔、竹节稀疏的老竹:“这几根,根部直径起码超过五寸,竹壁厚实,做承重的主柱和主梁最好不过!”他又指向一片生长密集、竹竿修长匀称的竹子:“这些,竹节长,粗细适中,韧性好,适合破开做楼板、墙板或者门窗框架。” 张秋笙在一旁默默听着,不时补充一句:“爹,那几根稍微细些但竹皮青翠的,韧性强,适合取来编簾子或者做细部的绑扎固定。”他话不多,但每句都点在关键处。 “成!就按你们说的砍!”谢广福一拍大腿,从带来的工具袋里掏出几把崭新的砍刀分给大家。 这砍刀造型和村里的铁匠打的略有不同,刀身更宽更厚,刀口闪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锐利寒光,木柄也打磨得极其光滑趁手。 田大力接过砍刀,掂量了一下,又用手指试了试刀锋,惊讶道:“广福哥,你这砍刀……可真带劲!这手感,绝了!” 张林木和张秋笙也用惯了各种刀具,一上手就察觉出这砍刀的不同凡响,挥舞起来格外省力,切入竹子的角度似乎都更顺滑了。 “嗨,去城里买的。”谢广福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心里暗笑,这网购的现代高碳钢砍刀,对付这些竹子自然是降维打击。 有了利器相助,效率果然惊人,尤其是田大力,仗着一身蛮力和好刀,几乎是砍瓜切菜般放倒一根又一根竹子。 谢广福则负责修剪枝杈和初步规划哪些竹子用作何处。一时间,竹林里充满了有节奏的“咔嚓”声和汉子们偶尔的吆喝声。 但砍竹子容易,把这么多又长又重的竹子拖回宅基地却是个力气活,四人忙活了一上午,汗流浃背,也才将砍倒的竹子拖回去一半左右。 日头渐渐升高,李月兰已经在灶台忙活开了,饭菜的香气飘散开来。 午饭很简单,但分量十足,浓稠的杂粮粥,一大盆炒得油汪汪的野菜,还有管够的窝窝头。 干了一上午重活的男人们吃得格外香。 田大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地赞道:“嫂子,您这手艺没得说!这野菜炒得比我婆娘弄的香多了!” 张林木嚼着窝窝头,看着堆了半场的竹子,皱眉道:“广福兄弟,照这个进度,光靠咱那两丛竹子,恐怕不够啊。你这竹楼用料可不少。” 谢广福咽下嘴里的食物,点点头:“我也正琢磨这事呢。没事,下午我去找里正叔,买村里公家那片竹林的竹子!先紧着咱们用!” 吃过饭,男人们需要稍作休息。李月兰、谢文、谢秋芝和张图图则没闲着,拿着柴刀开始给已经运回来的竹子修枝杈和打磨竹节上的毛刺。 谢秋芝没干过这活,显得有些笨手笨脚。谢文倒是适应得快些,但也不够熟练。 张图图见状,便轻示范起来:“芝芝妹妹,你看,柴刀要斜着拿,顺着竹枝的生长方向削,这样省力,也不容易伤到竹皮……打磨竹节要用刀背或者碎瓷片,轻轻刮,把凸起和毛刺刮平就行,不然以后容易扎手……” 她教得耐心,手法又轻巧熟练,一看就是常做这些事的。在张图图的指导下,谢秋芝和谢文渐渐掌握了要领,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下午,谢广福去找了里正,果然很顺利。 谢里正大手一挥:“公家那边的竹子,你先紧着用!用多少记个数,完了统一从你们家工钱里扣或者给现钱都行!”有了这话,谢广福心里就踏实了。 公家的竹林自然远了些,运输更费功夫。接下来的两天,张林木、张秋笙、田大力和后来加入的另外两个桃溪村汉子,主要就忙活着砍伐和运输竹子的事情。 李月兰则全力做好后勤保障,虽然食材匮乏,但她总能变着花样做出不同的菜色。 今天粥里多放一把豆子,明天窝窝头里掺点糖渍的野果碎,后天炒菜时舍得放多几滴油……让干活的汉子们每天都惦记着午饭。 有了张林木一家的全力帮衬,以及张图图、谢秋芝几个“后勤小队”的协助,等到第三天上午,建造竹楼所需的三百多根竹子,终于全部砍伐运输完毕,并按照粗细、长短、用途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了宅基地旁。 此时,谢家那十二亩田也彻底翻整完毕。 远远望去,黑油油的土地平整松软,田埂结实整齐,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亮眼,成了附近一片田地里最“出众”的存在,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称赞几句桃溪村汉子干活实在。 第三天下午,田里的活计彻底结束,桃溪村又来了三个汉子,就连栓子也在其中。剩下的三人家中实在抽不出人手,只能先拿着借来的农具心急火燎地回自家开荒去了。 谢广福大手一挥,很是大方:“农具不着急还,先紧着你们自家地用,啥时候用完了再拿回来就行!我家还有几件顶用的!”这番举动,自然又让桃溪村的汉子们感激不已。 至此,建屋队伍壮大到了十二人:桃溪村的田大力等四人,张林木一家三口,以及谢家自家五人。 人手充足,士气高涨。 谢广福拿着他的图纸,开始指挥放线、挖基坑、下基桩。 有了谢广福的指挥,本来还像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的几个汉子,像是有了主心骨,谁负责挖坑,谁负责搬运石料,谁负责校正水平,井井有条。 原本预计需要两天完成的放线、下基桩、以及首层横梁安装的活计,在这大家的同心协力下,尤其是在谢广福清晰高效、游刃有余的指挥下,进度快得惊人! 仅仅一天时间,宅基地上就规整地立起了一个个坚固的石墩基座,首层结实的主梁也架设完毕,竹楼的基础框架已然清晰可见! 张林木看着这效率,忍不住对谢广福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广福兄弟,我老张干了这么多年木匠活,给人起了不少房子,像你家这么顺当、这么快的,真是头一回见!你这指挥得当,省了多少瞎忙活的功夫!效率起码翻了一倍!” 连沉默寡言的张秋笙眼里都闪着光,他觉得在谢广福手下干活,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他私下里对妹妹图图说:“广福叔这儿干活,痛快!月兰婶子做的饭还特别好吃。” 尤其是那个掺了糖渍野果的窝窝头,让他印象极其深刻。 张图图如今也不再只是烧火帮忙做饭,她直接变成了处理竹材的主力之一。 谢秋芝看着张图图手下那些被劈得均匀细薄、光滑无比的竹篾,由衷地惊叹: “图图姐,你太厉害了!这篾丝劈得这么细,还这么均匀!” 张图图被夸得脸颊微红,小声道:“这不算什么……我哥才厉害呢。他的‘独门活’是能做‘透影篾’那才叫真功夫。” “透影篾?”谢秋芝和旁边的谢文都好奇地望过来。 “嗯,”张图图点点头,比划着解释,“就是把竹篾劈得极薄极薄,薄到对着亮光看,能隐隐透出光影,像蝉翼一样。那种篾丝不是用来做粗活的,是专门用来编织最精细的器物,比如小巧的首饰盒、藏书的画囊,或者……或者灯罩。用透影篾编的灯罩,罩住灯火后,光线会变得特别柔和朦胧,还能透出编织的花纹,又雅致又好看。” 谢秋芝听得心生向往,想象着那朦胧雅致的光影效果,叹道: “哇……听起来就好美!秋笙哥的手艺真是神了!” “你喜欢这种?” “嗯,喜欢!我想在竹楼里挂这种灯笼,一定很好看。” “那我让我哥给你做。” “嗯,好呀,图图姐,你真好。” 第206章 细水长流的交稿 张秋笙在一旁默默打磨着竹材,耳朵却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听到谢秋芝对那些精细竹编,尤其是“透影篾”流露出真诚的欣赏和赞叹时,他眉梢极快地掠过一丝暖意和认同感。 其实,张秋笙会的技艺远不止于此。 但在乡下地方,没人会在乎那些超越实用性的精巧,大家只需要结实的箩筐、耐用的扁担。 就像图图偷偷编的那些美丽却“无用”的小物件,其实很多技巧和灵感都是他私下传授的。 张林木是个踏实本分的木匠,最看重的是榫卯结构的扎实、门窗的平整。 当初见他醉心于在他看来“不挣银子”的篾匠手艺,尤其是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他是极力反对的。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乡下人盖房子总少不了请木匠,而篾匠?编个席子箩筐罢了,是可有可无的活计。 后来,是看到张秋笙确实把竹子玩出了令人惊叹的花样,甚至能将竹篾与木工结合,解决了一些纯木工难以处理的柔性连接和装饰问题,张林木才慢慢转变了看法,纵容了兄妹两对竹编手艺的深入研究。 但张秋笙为了宽慰张林木,证明自己没“不务正业”,硬是逼着自己木匠活、篾匠活两不误,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罕见的“两面手”,木工基础扎实,竹艺精巧绝伦。 张秋笙这一家子,全是技术型闷骚性格,内心有着炽热的技术之魂,外表却一个比一个沉默寡言。 加上从小没了娘,张林木一个大男人既当爹又当妈,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养活孩子和手艺上,再也未曾想过续弦,也没人帮衬着张罗,导致张秋笙都二十了还没相看过人家,张图图更是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村里几乎没几个人惦记他们。 在私生活上,他们反而得了清净,全身心都沉浸在了手艺的世界里。 只可惜,前几年大旱,人都快没水喝了,竹子更是稀缺金贵,他空有一身本事,却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只能编些最基础的筐篓维持生计,内心的创造之火几乎快要熄灭。 来到桃源村,看到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竹林时,他比任何人都要兴奋,感觉沉寂已久的手艺灵魂终于又苏醒了过来。 那些“透影篾”“曲面榫”“自锁瓦”“异形热弯”这些“既要强度又要极致好看”的细活,终于可以再次被人看到,并得到认可。 第二天,竹楼工程进入了新阶段,铺设二层楼板和竖立二楼的立柱。 这一层,将来可是谢秋芝专属的画室,也具有休憩的功能,因此她格外兴奋,白天几乎都泡在竹材堆帮衬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眼睛里闪着光,夜晚才回到空间里加班加点地画《浮世录》的插画。 不过即便是加班作画,她作画的速度也远超这个时代的画师,别人作画一天最多一两幅画稿,甚至更长时间,且还不是精细的彩画,这种速度要想完成《浮世录》的全部画作,起码半年起步。 而谢秋芝的作画速度,要是真放开了手脚画,那绝对是堪称“人形打印机”级别的。 凭着现代扎实的美术功底,再加上空间里那些堪比“外挂”的现代绘画工具,什么高级颜料、勾线笔、甚至还有能快速烘干的吹风机,她真要拼起命来,一晚上画出两幅细节丰富、颜色饱满的完整插画,根本不在话下。 要是给她一整天完整的时间,让她心无旁骛地泡在空间里画,那产出就更吓人了。 六七张完成度极高的成品画稿,那是妥妥的。 毕竟,她不需要像这个时代的画师那样,要慢慢研磨矿物颜料,要耐心等待每一层墨色干透,要小心翼翼生怕画错了无法修改,她的效率,对这个时代而言,是碾压级的。 《浮世录》的插画工作很急。 但是,她心里门儿清:急,可以,快,绝对不行! 这就好比一个写网文的大大,她可能是个触手怪,灵感爆棚的时候会更新两万、三万甚至更多,电脑里存稿多得吓人,十万、百万字存稿堆着,但她能一股脑全发出去吗? 绝对不能啊! 她要是真敢这么干,一天哐哐哐更新好几万字,读者们会怎么想? “卧槽!这作者是疯了吗?为什么她更新这么多?” “一天更这么多,肯定是早写完了的,一点互动都没有,没意思。” “该不会是AI生成的吧?这剧情套路化严重,肯定是数字垃圾!” 更可怕的是,小说平台的算法很可能也会盯上她,就比如现在很火爆的免费小说网站西红柿君,它会监测异常数据。 一个平时每天更四千字的作者,突然连续几天每天更两三万,这数据太异常了,算法很可能会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灌水?然后咔嚓一下,可能就把他的书打入“疑似AI生成”、“低质内容”的冷宫,不给推荐,甚至限流。那这作者不就傻眼了嘛?存稿多本来是优势,一下子全变成了“罪证”! 谢秋芝现在面临的情况一模一样,她要是真隔三差五就抱着一摞完成度极高的画稿送去松墨斋,白眉掌柜和沈砚会怎么想? 一次两次可能是超常发挥,次数多了,必然引起怀疑和猜测。 一旦被人盯上,深究起来,她身上的秘密可就危险了。到时候,非但功劳变祸事,可能连小命都不保。 所以,她必须“演戏”,必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古代画师。 她得控制交稿的速度和频率,就像那些网络小说作者一样,稳稳地保持“日更四千”的节奏。 哪怕她空间里的“存稿”已经堆得快放不下了,心里痒痒得很,也得憋着! (我总是憋不住,要给你们多更新。) 这就叫“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活儿,要干得漂亮,惊才绝艳。 但速度,必须把握好分寸,细水长流。 毕竟谢秋芝可不想因为交稿太快这种理由,就成为这个世界里的“异常数据”,被什么莫名其妙的“算法”或者“规则”给和谐掉了。 那多亏啊! “二层楼板承重要紧,竹子排列要密实些,接头最好都在承重梁上……” 谢广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谢秋芝的胡思乱想。 第207章 地笼漏了 只见他拿着图纸,指挥着众人将粗壮的主梁架设稳固,然后开始规划楼板竹子的铺设方向和间距。 张秋笙在一旁默默看着,偶尔会说一两句话:“广福叔,楼板竹的接口处,可以用‘错口搭接’,比平口对接更稳,还不容易发出吱呀声。” 他边说边拿起两根竹子比划了一下错位搭接的方式。 谢广福一看,眼睛一亮:“好法子!就这么干!” 有技术的人聚在一起干活,气氛就是有所不同,田大力听着现场时不时传来一些专业的商讨: “立柱要埋深点,粗壮些,确保安全。” “广福叔,秋芝妹妹以后要在这里作画,视野和光线很重要。立柱若是全都一般粗笨,难免遮挡视线,也显得笨重。或许……靠近露台这边的几根,可以选细一些但韧性极佳的老竹,稍微打磨光滑些。或者……我可以用‘异形热弯’的法子,把立柱顶端弯出一点点舒缓的弧度,显得轻巧些,也不影响承重。” “这个好!有弧度的好看!显得别致!” “还是你们年轻人想法多!成!秋笙,这事交给你,靠近画室和露台这边的立柱,怎么好看又结实,你怎么来!” “还有,秋芝妹妹以后画完画,洗笔涮碗的水,直接泼下楼不雅观,也容易弄脏楼下。可以在露台角落预留一个排水孔,接一根中通的竹管,直接引到楼下您规划的排水沟里。竹管内壁我会打磨光滑,不易堵塞。” “对对对!这个太需要了!” 听到这些对话,田大力就觉得自己就是个大老粗,不对,整个桃溪村的汉子们都是大老粗,技术活不会,嘴皮子不利索,脑子还不灵光,别人说啥就是啥,根本不会像桃源村的人,能说会做心思还特别灵活,关键人家有技术啊,说话的时候,他们桃溪村的汉子全都乖乖闭嘴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广福哥和那个叫张秋笙这个年轻人的思路。 谢秋芝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简直要拍手叫好,她觉得张秋笙提出的每一个建议,都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又实用又雅致! 张秋笙受到鼓励,话也稍微多了一点,他指着未来画室窗户的位置: “窗棂如果用普通的直棂,难免单调,我可以编一种‘回纹’或者‘冰裂纹’的竹篾网,嵌在窗户内侧,既不挡光,又能透出好看的光影花纹,从外面看也雅致。风大的时候,还能起到一点缓冲的作用。” 他甚至拿起几根篾丝,手指翻飞,眨眼间就编出了一小片具有优美几何图案的竹网样本。 谢秋芝接过那小巧精致的样本,对着光看去,光影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美丽的花纹,她喜欢得不得了: “秋笙哥,你太厉害了!就要这样的!” 谢广福看着张秋笙,眼中满是赞赏:“秋笙啊,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些法子又巧又实用!以后谁家姑娘嫁给你,可是有福气了!” 他本是随口一句夸赞,却让张秋笙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低下头只顾埋头摆弄手里的竹子。 在谢广福清晰的结构把控和张秋笙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创意细节补充下,竹楼二层的楼板铺设和立柱安装工作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甚至可以说是惊喜连连。 眼瞅着二层的主体框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众人都干得格外起劲。 然而,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一个被高速进度暂时掩盖的问题,终于在这天下午浮出了水面。 谢广福正指挥着两个桃溪村的汉子固定最后一根二楼的主梁,张林木则在楼下仔细检查着底层结构的稳固性。 他拿着一个小锤子,这里敲敲,那里听听,眉头渐渐锁紧。 忽然,他停在了靠近未来茶室中心的一根主承重柱的石墩基座旁,蹲下身,用手扒开基座边缘的浮土,又用锤柄往下探了探,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站起身,朝着二楼喊道:“广福兄弟!你下来一下!” 谢广福听到老张头语气不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从竹梯上下来:“咋了?有啥问题?” 老张头指着那石墩基座周围的地面,沉声道:“广福兄弟,咱们昨天光顾着往上赶进度,立柱子、架大梁,这地笼……是不是忘了铺了?” “地笼?”谢广福一愣,随即猛地一拍额头,“哎呦!瞧我这脑子!” 地笼,也是竹楼的地下通风隔潮层,通常是在地基和桩基施工完毕、验收合格后,就应该及时铺设的。 它就像是给竹楼穿上了一双“透气防潮的鞋”,能有效防止地面的潮气和水汽直接侵蚀竹材,是保证竹楼寿命的关键一步。 昨天因为进度太快,大家都沉浸在立起框架的喜悦中,竟然把这最基础却至关重要的一步给忘了! 今天又一心扑在二层结构上,更是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直到老张头这经验丰富的老匠人仔细检查,才发现了这个疏漏。 张秋笙也闻声走了过来,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蹲下身看了看基座下的情况,低声道:“确实……现在所有柱子的压力都已经压实在了,基座周围的土也被踩夯得结实。若是现在再挖开铺设地笼,难免要松动基座,恐怕……会影响结构的稳定性。” 谢广福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这确实是个麻烦事。 竹楼本身的重量虽然不如砖房,但对基础的稳定性要求也很高。现在已经架设到了二层,再大规模动基础,风险不小。 “怪我,怪我!”谢广福有些懊恼,“这些天有些兴奋,光图快,把这事给忘了。” 老张头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想想怎么补救。地笼不能不铺,不然你这竹楼底下不透气,夏天返潮,冬天凝露,再好的竹子也扛不住几年。”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都在飞快地思索着,连桃源村的几个汉子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乖巧的蹲成一排,眼巴巴的看着这几个技术大拿犯愁。 第208章 第一次送画稿(修改版) 谢广福盯着那些已经立好的柱子,手指在图纸上敲着,大脑飞速运转。 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了!我们不能从柱子正下方挖,但可以从柱子之间绕着挖!” 他拉着老张头和张秋笙走到柱子之间的空地:“你们看,地笼的主要作用是形成空气流通层,防止潮气上行。我们不一定要把地笼铺满整个地面基底,但必须在所有承重区域外围形成有效的通风道!” 他快速地在土地上画着示意图:“我们可以这样:在不触动任何基座的前提下,沿着所有承重墙和主要柱网的下方,挖出深一尺、宽一尺左右的通风沟渠!然后,在这些沟渠里,用大小均匀的石块或者碎砖块铺填结实,这就是现成的‘地笼’了!石头之间的缝隙就是通风道!” 老张头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这法子……可行!相当于给每个承重都做了一条‘石头腰带’,既通了风,又没动基座的根本!妙啊!” 张秋笙也补充道:“广福叔,还可以在几条主通风沟渠的出口,也就是房屋四周,用砖石垒几个通风口,装上可以活动的篦子,既能防止小动物钻进去,又能根据季节调节通风量。甚至……我可以用竹管做出弯头,防止雨水直接倒灌进去。” “对!就这么干!这个方案比原先我设计的地笼更好,以后维护起来更方便。” 谢广福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秋笙你这脑子就是活!通风口和防雨的问题就交给你了!石头没有,青砖倒是有现成的,窑区那边的青砖我先把我家的那份买回来使。” 方案定下来,立刻执行,谢广福重新调配人手,让大部分人继续二层的收尾工作,安排田大力等几个力气大、心思细的汉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基座外围挖通风沟。 自己则跑去窑区喊姚二给自己先送一些青砖过来应急。 晚上散工之前。 谢广福看着那一条条青砖砌成的通风道,满意地点点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么一弄,这地基的通风防潮,比原来预想的还要好!” 解决了地笼通风这个意外插曲后,竹楼的建设重新回到了快车道,并且越发顺利。 经验丰富的张林木主动揽下了屋架和屋面檩条的活计,这是木匠的本行,他干起来得心应手。 而更精细的屋面铺竹瓦以及上竹墙的工程,则全权交给了张秋笙负责。 这期间,队伍也在不断壮大,桃源村另外三个汉子也陆续来上工了。 最令人意外的是,谢长河的堂弟谢三河,竟是自己找上门来,毛遂自荐,死活非要帮忙。 “广福叔!您就让我跟着干吧!我不要工钱!管顿饭就成!我就想跟着您学点真本事! 谢三河眼神热切,语气诚恳。 谢广福对他有印象,上次建木炭仓库时,就属这小子最机灵,学东西快,干活也肯下力气。 这种主动上门求学的,他自然不会推开。他也没说什么教不教的,只说道:“想来就来吧,先把交代的活干好,能学到什么,看你自己的悟性。” 谢三河喜出望外,立刻加入了施工队伍。 逐渐壮大的队伍,让进度进一步加快。 竹结构建筑不像钢筋混凝土需要漫长的养护等待期,材料处理妥当后便可以立即安装,效率极高。 施工队从最初的十二人,加码到了十八人。 所有人自动分成了两拨:一拨跟着老张头干粗活重活力气活,抬梁立柱,挥汗如雨。 另一拨则跟着张秋笙做细活难活技术活,破篾编墙,精益求精。 谢广福作为总指挥和技术核心,游走在两拨人之间,解决技术难题,协调材料人力,完全沉浸在了创造的乐趣中。 李月兰则彻底变成了后勤总管,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准备,保证这十几条壮汉的伙食。 谢秋芝和谢文也全程参与,在两人眼中,这座日渐成型的竹楼不仅仅是个住所,更像是一座从地里长出来的、充满自然气息的梦幻城堡,每一天都带来新的惊喜,让他们期待得不得了。 工程进行到第五天,二层精致的竹制墙板也已经安装完毕,楼梯的骨架初步成形。 第六天,通往二楼的楼梯装上了打磨光滑、带有流畅弧度的竹制栏杆,安全系数直接拉满,谢秋芝迫不及待地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一点异响和晃动都没有,结实得令人惊喜。 二楼预留的门窗洞口也都加工完成,就等着安装更精细的窗棂和门扇。 也就在这一天,谢秋芝需要进城去松墨斋交第一批画稿了。 谢锋那边修路挖渠的进展一直很稳定,他也能抽出身来,护送谢秋芝进城。 两人选择骑马进城,谢秋芝一身利落的中性打扮骑着追风,谢锋也换上了一身侠客的衣服骑着闪电,两人远远看去竟有一种江湖游侠的感觉。 第一次交稿,谢秋芝准备得十分充分。 她严格控制着“产能”,拿出了二十张完成度极高的成品画稿,既显示了自己的“勤奋”,又留有了充足的“余量”,符合一个天才画师应有的、略超常但又不至于惊世骇俗的速度。 兄妹二人来到松墨斋时,没想到沈砚竟然已经在雅间里等着了。 他似乎对谢秋芝的交稿很是期待。 摊开画稿,沈砚仔细地、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目光沉静,时而凝神细观,时而在某张画作上停留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雅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良久,他放下最后一幅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带着赞赏看向谢秋芝:“秋芝姑娘,这些画……远超沈某预期。其写实之精准,情感之浓烈,寓意之深刻,足以令观者动容,让那些粉饰太平的文字无所遁形。辛苦了!” 谢秋芝微微松了口气,问道:“沈大人可有什么需要修改或者补充的地方?” 沈砚摇头,语气肯定:“并无。已然极好。每一幅都恰到好处,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正事办完,谢秋芝便打算起身告辞:“既然大人满意,那我们就先告退了。我和哥哥还要去市集采买些东西。” 她心里惦记着出发前李月兰列的采购单子,家里十几口人吃饭,李月兰再巧手,也难为无米之炊,菜园子都快被薅秃了也做不出新花样,正好趁此机会买些肉蛋菜和粮食回去,丰富一下伙食。 不料沈砚却开口道:“且慢。秋芝姑娘首次交稿便如此出色,于公于私,沈某都该略表谢意。今日便由我做东,请二位吃顿便饭吧,还请不要推辞。” 谢秋芝和谢锋对视一眼,本想拒绝,但沈砚态度诚恳,也不好过于拒人千里之外,推辞不过,只得应允。 第 209章 好人不应该被黑暗吞噬(竹楼建成修改版) 沈砚并未选择过于奢华的地方,但去的也是京城颇负盛名、以菜品精致闻名的“望江楼”。 落座后,沈砚点菜也极有分寸,只点了五道菜:一道清蒸鲥鱼,一道蟹粉狮子头,一道鸡油菜心,一道文思豆腐羹,再加一道点心。 他温和的解释道:“如今天灾未过,物力维艰,纵是用餐亦不可奢靡浪费。这几道菜皆是此间招牌,量不大,却可尝其风味,我们三人应刚好。” 谢秋芝尝了一口那名声在外的蟹粉狮子头,肉质鲜嫩,蟹粉也足,她心里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 “好像……没我娘用普通猪肉和河蟹做的那么鲜香入味呢……” 谢锋吃了一口鱼,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也透露出类似的想法: 似乎还不如娘做的家常红烧鱼来得下饭。 原来京城最好的酒楼,水平也就这样?还是说这就是古代美食的风味极限? 一顿饭吃得倒也宾主尽欢,菜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基本没有浪费。 沈砚用餐礼仪优雅,但并不拘谨,偶尔也会问些桃源村的近况,气氛还算融洽。 吃完饭,小二撤下残席,奉上清茶。 沈砚这才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少言的谢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谢兄,近日可好?” 谢锋抬眼看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沈砚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沈某近日遇到一难题。我派人监视与‘东院’有关的几名官员,虽知其祸国害民,却始终无法拿到其直接罪证。他们行事极为谨慎狡猾,核心证据藏匿极深,我的人几番尝试,皆无功而返,反而有打草惊蛇之险。” 他看向谢锋,目光锐利而坦诚:“谢兄身手非凡,心思缜密,非常人所能及。沈某冒昧,想请谢兄出手相助,为我取来关键证物。当然,”他立刻补充道,“并非要谢兄加入玄策卫,仅是雇谢兄走这一趟。价钱方面,绝不会亏待谢兄。”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轻轻推至谢锋面前。那是一张“通泰钱庄”的千两银票。 谢秋芝的心提了起来,这沈大人怎么突然谈起公事了?还当着她的面?这未免也太不避嫌了吧。 她以为哥哥会像之前一样直接拒绝。 然而,谢锋的目光在那银票上停留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沈砚,竟然伸出手,将银票收了起来,平静地说道: “我们还要去市集采买肉菜,此事不便详谈。给我个地址,今晚我自会去找你。” 沈砚显然也没料到谢锋这次答应得如此爽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将荷园的地址告知了谢锋。 事情谈完,兄妹二人告辞离开。 一出了望江楼,谢秋芝就忍不住小声问:“哥,你为什么会答应?你之前不是说不愿意给他做事吗?” 谢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望向远处熙攘的人群,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不是给他做事,是给天下人做事。贪腐之疾,历朝历代皆有,但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朝代,病得实在太重。小文不是说过吗,历史上关于这个时期的记载,除了天灾就是民不聊生,对朝廷官场却讳莫如深,一个字都不愿多记。为什么?因为太黑暗,病入膏肓,贪官污吏盘根错节,已然无法书写进史册。他沈砚一个人,在这样的泥潭里苦苦挣扎,试图赈济灾民,试图廓清寰宇,我其实……是敬佩他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本《浮世录》,哥也翻过。和哥以前在部队里看的那本《苦难辉煌》很像,都是直面苦难、记录真实、寻求希望的书。好书和好人,都应该被记住,而不是被黑暗吞噬。况且,” 他语气轻松了些,“这任务对我而言,并不算难。你忘了?哥必要时还能‘消失’呢。真遇到麻烦,往空间一躲,安全没什么问题。这不是还有一千两银子么?到时候哥给你买好多好多云槐纸,让你随便画。” 谢秋芝哭笑不得:“你是想累死我啊!!!有那闲钱,还不如给小文多买几本书呢,他最近总和我抢《浮世录》原稿看,害我画到一半还得去找他要!” 当晚,谢锋回到家,将白天沈砚找他的事以及自己的决定告知了谢广福和李月兰。 谢广福沉吟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走哪条路,记得回家就行,凡事谨慎,安全第一,晚上必须回家睡觉保平安。” 李月兰则是满眼担忧,但终究没说什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几个字,他们都明白。 谢锋又简单和谢长河交代了一下村里修路挖渠的后续事宜,便趁着夜色出门了。 此后一连七天,他都没有回家,但是每天都会进空间向谢秋芝报个平安,证明自己很安全。 谢锋离开村子之后,竹楼的建设,在谢广福的带领下,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 到了第十二天,这座凝聚了众人心血和智慧的竹楼,终于宣告初步落成! 当最后一片竹瓦被稳稳地扣在屋面上,当张秋笙将亲手雕刻的简易竹制祥云纹饰安装在门楣之上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仰头望着这座矗立在桃源村土地上的崭新建筑。 它通体由竹子构成,却丝毫没有简陋的感觉。 两层结构错落有致,宽敞的露台视野极佳,弧形的栏杆和窗棂显得灵动雅致。 竹瓦屋顶坡度舒缓,线条流畅。 竹墙的编织纹理在阳光下呈现出丰富的光影变化,既大气又充满了自然的韵味。 一楼的茶室兼具了会客室和书房的功能,古朴大气,二楼的空间显然被人精心设计过,兼具了隐私又保证了视觉和通风采光。 整体看上去,不像凡俗的居所,倒更像是传说中老神仙隐居修炼的仙居,古朴、清雅、别具一格,与身后的竹林光影溪流和谐地融为一体。 “乖乖……这真是竹子盖出来的房子?” “俺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竹楼!” “广福叔这脑子是咋长的?秋笙这手艺是咋练的?神了!” “以后俺家要是也能起这么一间,这辈子都值了!” “怎么办,我突然不想盖青砖瓦房了,我也想盖这样一间竹楼。” 周遭的村民们早就围过来,发出阵阵惊叹和羡慕的议论声。 桃溪村的汉子们更是与有荣焉,胸膛挺得老高。 竹楼还没有完全完工,接下来的工作,就主要是精细活了。 比如用桐油混合其他材料制成的防腐防虫涂料,仔细地涂抹竹楼的每一个角落,比如对一些细微的缝隙进行最后的填补修饰,比如安装一些更精巧的内部小构件。 这些活计,大部分只能依靠手艺最精湛细腻的张秋笙来完成了,其他人最多只能帮忙打打下手,递递东西。 第 210章 竹楼已成结算工钱 谢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望向远处熙攘的人群,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不是给他做事,是给天下人做事。贪腐之疾,历朝历代皆有,但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朝代,病得实在太重。小文不是说过吗,历史上关于这个时期的记载,除了天灾就是民不聊生,对朝廷官场却讳莫如深,一个字都不愿多记。为什么?因为太黑暗,病入膏肓,贪官污吏盘根错节,已然无法书写进史册。他沈砚一个人,在这样的泥潭里苦苦挣扎,试图赈济灾民,试图廓清寰宇,我其实……是敬佩他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本《浮世录》,哥也翻过。和哥以前在部队里看的那本《苦难辉煌》很像,都是直面苦难、记录真实、寻求希望的书。好书和好人,都应该被记住,而不是被黑暗吞噬。况且,” 他语气轻松了些,“这任务对我而言,并不算难。你忘了?哥必要时还能‘消失’呢。真遇到麻烦,往空间一躲,安全没什么问题。这不是还有一千两银子么?到时候哥给你买好多好多云槐纸,让你随便画。” 谢秋芝哭笑不得:“你是想累死我啊!!!有那闲钱,还不如给小文多买几本书呢,他最近总和我抢《浮世录》原稿看,害我画到一半还得去找他要!” 当晚,谢锋回到家,将白天沈砚找他的事以及自己的决定告知了谢广福和李月兰。 谢广福沉吟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走哪条路,记得回家就行,凡事谨慎,安全第一,晚上必须回家睡觉保平安。” 李月兰则是满眼担忧,但终究没说什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几个字,他们都明白。 谢锋又简单和谢长河交代了一下村里修路挖渠的后续事宜,便趁着夜色出门了。 此后一连七天,他都没有回家,但是每天都会进空间向谢秋芝报个平安,证明自己很安全。 谢锋离开村子之后,竹楼的建设,在谢广福的带领下,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 到了第十二天,这座凝聚了众人心血和智慧的竹楼,终于宣告初步落成! 当最后一片竹瓦被稳稳地扣在屋面上,当张秋笙将亲手雕刻的简易竹制祥云纹饰安装在门楣之上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仰头望着这座矗立在桃源村土地上的崭新建筑。 它通体由竹子构成,却丝毫没有简陋的感觉。 两层结构错落有致,宽敞的露台视野极佳,弧形的栏杆和窗棂显得灵动雅致。 竹瓦屋顶坡度舒缓,线条流畅。 竹墙的编织纹理在阳光下呈现出丰富的光影变化,既大气又充满了自然的韵味。 一楼的茶室兼具了会客室和书房的功能,古朴大气,二楼的空间显然被人精心设计过,兼具了隐私又保证了视觉和通风采光。 整体看上去,不像凡俗的居所,倒更像是传说中老神仙隐居修炼的仙居,古朴、清雅、别具一格,与身后的竹林光影溪流和谐地融为一体。 “乖乖……这真是竹子盖出来的房子?” “俺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竹楼!” “广福叔这脑子是咋长的?秋笙这手艺是咋练的?神了!” “以后俺家要是也能起这么一间,这辈子都值了!” “怎么办,我突然不想盖青砖瓦房了,我也想盖这样一间竹楼。” 周遭的村民们早就围过来,发出阵阵惊叹和羡慕的议论声。 桃溪村的汉子们更是与有荣焉,胸膛挺得老高。 竹楼的主体工程尘埃落定,剩下的精细收尾工作不是人多就能加快进度的。 比如用桐油混合其他材料制成的防腐防虫涂料,要仔细地涂抹竹楼的每一个角落,比如对一些细微的缝隙进行最后的填补修饰,比如安装一些更精巧的内部小构件,这些都是只有张秋笙可以做得好。 李月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袋,开始给前来帮工的汉子们结算工钱。 轮到桃溪村的田大力、栓子等七个汉子时,气氛不免有些伤感。 这十几天下来,他们不仅在谢广福这里学到了不少实用的技巧,更重要的是,每天都能吃饱吃好,工钱日结,从不拖欠。 细细算来,每人竟都攒下了一百五六十枚沉甸甸的铜板,加起来就是一千多枚!这对于刚刚安顿、家底空空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小财富,可以去谢铁匠那里买上好几把趁手的农具带回家了,也足以让家里宽松好一阵子,甚至能添置些像样的家当。 田大力捏着手里那串用麻绳穿好的铜钱,心里百感交集,脸上满是不舍: “广福哥,广福嫂子,这……这就干完了?俺们……俺们真舍不得走。在您这儿干活,痛快!吃得好,工钱实在,还能跟着学本事。” 他回想起这些日子,特别是谢秋芝兄妹进城采买回来后,伙食档次直线上升,猪肉、猪油渣、甚至偶尔还能见到鸡蛋,那是他们逃荒以来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栓子也在一旁用力点头:“是啊,广福哥,以后家里要是还有啥力气活,千万别忘了俺们!随叫随到!” 李月兰笑着安慰道:“放心,以后田里地里的活计,少不了要麻烦你们。到时候可别嫌活儿累就行。” “那不能!绝对不嫌累!”几个汉子异口同声地保证。 结完账,田大力几人也将之前借去的农具仔细擦拭干净,完好无损地还了回来。 虽然万分不舍,但他们也知道谢家的竹楼大工程已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桃溪村去了。 轮到谢三河时,这小子却梗着脖子,死活不肯要工钱:“广福叔!我说了不要工钱就是不要!我是来学本事的,不是来挣钱的!您让我跟着干了这么多天,看了学了这么多,这比啥工钱都强!” 谢广福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故意板起脸道:“胡闹!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出了力,流了汗,就该拿工钱!拿着!” 他不由分说,还是按照桃溪村汉子的标准,将一份工钱塞进谢三河手里。 谢三河捏着铜钱,眼眶有点发红,临走前还大声道:“广福叔!下次家里再有活,甭管是盖房子还是打家具,只管喊我!您就把我当亲儿子使唤,我绝无二话!” 谢广福闻言,笑骂着抬脚虚踢了一下他的屁股:“滚蛋!老子有两个儿子了,不缺儿子!赶紧回去帮你爹娘干点正经活去!” 话虽这么说,但眼里的欣赏却是藏不住的。 谢三河嘿嘿笑着,这才跑了。 第211章 撞在一起的乔迁宴 老张头这些日子也接了不少新活,村里不少人家有了谢铁匠提供的锋利砍刀后,纷纷去山上砍了合适的木材回来,都等着他去做些简单的桌椅板凳、床板木箱呢,他也不好推辞。 如今谢家竹楼主体完工,只剩些精细收尾的活儿,儿子闺女完全能搞定,他也就结算了工钱,告辞去忙别家的活了。 当然,谢广福给的工钱自然要高一些,毕竟张家三人可都是技术人才。 张林木走后,谢广福背着手,绕着这栋倾注了心血的竹楼转了好几圈,越看越满意,但总觉得门前那片空地光秃秃的,下雨天肯定泥泞不堪。 他找到正在专心致志给门窗做最后打磨的张秋笙,指着楼前那片空地道: “秋笙啊,我看这竹楼前面,最好能起一个离地一尺左右的竹地板平台,面积大一些,要能摆下一张下棋喝茶的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竹摇椅。” 他详细地解释着自己的构想:“平台下面一定要留出空间,并且挖好排水沟,保证雨水能快速流走,不会积在下面沤烂竹子。这样,就算下雨天,站在平台上也是干爽的,鞋底不会沾泥。” 张秋笙听完,立刻完全理解了谢广福的意图。 这种设计在讲究实用至上的乡下看来,或许有些“浪费”竹子和工时,但却极大地提升了生活的舒适度和雅致感。 他心中暗叹:广福叔真是太会过日子了,这心思巧的!要不……回头我也琢磨琢磨,给图图在自家宅基地里也搭一个这样的小平台和小竹楼? “我明白了,广福叔。”张秋笙点头,“剩下的竹子应该够用,排水沟也好弄。这事交给我就行。” 交代完最后一项“增项工程”,谢广福心里踏实了,转身回到窝棚去找李月兰。 “月兰,拿些银子给我。”谢广福说道。 李月兰如今可是底气十足,一边从身上取钱一边低声和他盘点家里的银子: “咱家现在可不差银子花,锋哥儿带回来那一千两银票还在‘家里’好好躺着呢,芝丫头画画挣的一百六十两也没动啥,就之前家里剩的几十两零碎银子用了些。” 她所说的“家里”自然是指空间。 谢广福也笑了,想想也是,桃溪村七个壮劳力,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天,工钱加起来还不到一两银子。 张林木、张秋笙、张图图三个技术人才,工钱合在一起也就一两多点。 不是他谢广福小气,而是这个时代的人力就是如此廉价,他能提供远超常人的伙食和日结的工钱,已经算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大方雇主了。 他从李月兰手里接过十两银子,掂量了一下,用这些钱去支付购买公家竹子的费用以及地火龙用的青砖钱,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我去里正叔那一趟,把欠的公账结了。” 谢广福揣着十两银子,脚步轻快地朝着谢里正的窝棚走去。 十月底,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很是舒服,他心里盘算着结清公账后,竹楼就再无外欠,只剩下自家人独享新居的喜悦了。 刚走到谢里正窝棚附近,却看见一个不算太想见的人——谢彪。 谢彪显然也是刚从里正窝棚里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办完事的轻松,但一抬眼看到谢广福,那点轻松立刻僵住,换上了显而易见的尴尬和不自在。 自从上次谢明月那桩尴尬事之后,两家不仅再无往来,甚至刻意保持了距离。 谢彪家的土坯房比谢广福的竹楼动工早得多,如今已经晾晒了足够的时间,他找了个黄道吉日,打算三天后正式搬进去。 今天就是特意来请德高望重的谢里正,三天后去家里吃“乔迁酒”的。 在这个时代,搬新家是人生大事,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并称为“五大喜”。 人们坚信,办一场热闹的乔迁宴,能把人气、财气、福气一次“吃”进新宅里,让房子“暖”起来,往后的日子才能红红火火。 谢里正作为一族之长、一村之里正,自然是必须请到的门面担当。 谢彪当初是借了亲戚们的银子才盖起的土坯房,如今办酒,自然又是借了一轮银子。 他跟三姑六婆们保证,吃完乔迁酒,就一定在村里找个正经活计,踏踏实实干,尽快把欠款还上。 鉴于以前的谢彪确实是个可靠肯干的,亲戚们虽然嘀咕,但也又搭了把手。 此刻,谢彪看到谢广福,心里那股别扭劲又上来了,还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和不屑。 他可是听说了,谢广福家盖了个花里胡哨的竹楼,村里不少人跑去围观,个个夸得天花乱坠。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穷讲究、野把式,竹子编得再精巧,能比得上实实在在的土坯墙?能挡几年风雨?也就是村里那帮势利眼,看谢广福现在有点本事了,就跟着瞎拍马屁!他家的土坯房,才是村里第一个像样的、正经的房子! 谢广福将谢彪脸上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谢彪一家,自从问亲被拒之后,就仿佛自家欠了他们几百两银子似的,处处别别扭扭,实在让人无语。他面上倒是不显,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彪子,来找里正叔?” 谢彪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挺了挺胸膛:“嗯。来请里正叔三天后去我家吃乔迁酒。”他特意加重了“乔迁酒”三个字,带着几分炫耀。 “我家那土坯房总算能住人了,虽然比不上广福你家那……那竹楼精巧,但好歹是正经土房,踏实!” 谢广福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那点酸味和显摆,只是微微一笑:“土坯房好啊,冬暖夏凉,恭喜了。” 谢彪见谢广福反应平淡,心里更不得劲了,总觉得对方是在看不起自己。 他想着自家可是村里头一份住上新房的,便又故作大方地开口邀请道:“三天后,你也一起来喝杯水酒吧?虽然没啥好菜,但也是个热闹。” 他本以为谢广福怎么也会给个面子,客气两句,说不定还会羡慕一下。没想到,谢广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笑道: “呦,这不是巧了吗?三天后这个好日子,我家竹楼也打算办乔迁宴,我这也是来请里正叔去吃饭的。” 第212章 软装进行时 谢广福就是心里不爽,自己儿子明明救了这谢彪一命,没图半点回报,反而像是欠了他家似的。 如今谢彪还在这显摆他那土坯房,暗戳戳地贬低竹楼? 凭什么? 当下他就决定,那就让秋笙加紧收尾,三天后,必须和谢彪同一天搬新家!这口气,可不能输! “什么?!你也要那天办?”谢彪一听就急了,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能和我同一天办乔迁宴!” 谢广福好笑地看着他,故意问道:“哦?为什么不能?这好日子难道是你家独有的?乡下山沟沟里,同一天办喜事的人家多了去了,有什么不能的?” 谢彪被问得噎住了,脸憋得通红。 他总不能直接说:你在村里威望这么高,人人都巴结你,你家和我家同时办酒,村里人是去你家吃还是来我家吃?那我家这酒席岂不是要冷场丢人了? 他支吾了半天,眼看谢广福一副“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定那天”的表情,情急之下,竟编了个蹩脚的理由: “因……因为!你那竹楼……它……它也不算正经房子啊!就是个临时住住的玩意儿,没必要办什么乔迁酒!等以后你起了青砖瓦房再办也不迟!” 这话可就有点伤人了,谢广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也冷了几分: “谢彪,我家竹楼是不是正经房子,你说了不算。我觉得是,它就是。而且,好日子就那么几天,我们不改了。要改,你改。” 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谢彪被怼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指着谢广福“你……你……”了半天,最后气得一跺脚,撂下一句“行!你狠!咱们走着瞧!” 便气呼呼地转身走了,背影都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劲儿。 谢广福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才掀开帘子进了谢里正的窝棚。 谢里正显然刚才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见谢广福进来,他叹了口气:“广福啊,你这……何必跟他置这个气?” 谢广福笑了笑:“里正叔,不是置气。就是觉得,没必要处处让着他,好像我家真欠了他什么似的。好日子大家都能用,各办各的酒,挺好。” 他不再提这茬,拿出银子:“叔,我是来结公账的。用了公家多少竹子,地火龙用了多少青砖,您算个数。” 谢里正也不再劝,拿出账本,两人仔细核对起来。 主要是竹子用量大,花了些银子,青砖因为只用于地火龙,用量反而不多。最后算下来,一共是九两银子又二百文。 谢广福直接将十两银子递给谢里正:“叔,您点点,十两,不用找了,剩下的给村里添个公用物件。” 谢里正也没推辞,笑着收下了:“成,那我替村里谢谢你了。”他知道谢广福现在不缺这点钱。 结完账,谢广福又道:“叔,三天后,我家竹楼办乔迁宴,您老可得早点来,给我撑撑场面。” 谢里正哈哈一笑:“刚都听见啦!去!肯定去!我倒要看看,是你那仙居似的竹楼招人,还是他那土坯房更胜一筹!放心吧,广福,叔站你这边!” 谢广福笑着道了谢,这才告辞回家。 一回到自家窝棚前,谢广福就把三天后要办乔迁宴的事情宣布了。 李月兰吃了一惊:“这么急?秋笙那边收尾的活还没完呢?而且请客的东西也还没准备啊!” 最吃惊的莫过于张秋笙。 他正打磨着一根窗棂,闻言手里的工具都差点掉了,脸上写满了为难: “广福叔,这……这太赶了!门窗的活计,平台的铺陈和收边,还有好几处要上最后一遍油……再怎么赶,至少也得三四天才能彻底弄利索啊!三天后……这……除非我连夜干……” 谢广福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秋笙,我知道为难你了。但这事关乎脸面,咱必须三天后办!你就辛苦辛苦,加加班,能完成多少算多少。有些细节,宴席后再弄也行。需要什么材料或是要人搭把手,你只管说!” 张秋笙听到这话也只好点了点头:“行,广福叔,既然您定了,那我就是不吃不睡,也尽量在三天内把主要的活都收干净!” 于是,原本略显悠闲的收尾工作,瞬间进入了紧张的冲刺阶段。 谢广福一声“三天后办乔迁宴”的决定,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整个家都高速运转起来。 李月兰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立刻开始清点家中的存货:粮食还剩多少?油盐酱醋是否够用?肉菜蛋禽更是重中之重!还要在空间里网购多少东西才够十几桌人吃饭。 谢秋芝和谢文无疑是最不紧张也最兴奋的,他们不需要操心宴席也不需要操心收尾,反正那里需要他们干活,他们就跑去帮忙,从心态上两人还没有真正体会到当家做主和工作的烦恼。 压力最大的无疑还是张秋笙。 竹楼的收尾工作繁琐而精细,原本需要三四天从容完成,现在被压缩到三天以内,还包括搭建那个新增加的竹平台! 他看着剩下的活计,眉头紧锁,但眼神里却没有退缩。 立刻重新规划了工作流程,将最费时的精细打磨和上油工作放在晚上挑灯夜战。 白天则完成平台的主体搭建和主要门窗的最终安装。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索性一咬牙,跑去刚接了新活的张林木那里“搬救兵”。 “爹!广福叔家的乔迁宴定在三天后,收尾活计忙不过来,平台也没铺,您得去帮帮我!”张秋笙言简意赅。 张林木一听,也犯了难:“我这才刚应下好几家的桌椅活……” “爹!这节骨眼上,咱不能掉链子!”张秋笙语气罕见地带着急切。 张林木看着儿子难得流露出的情绪,最终一跺脚:“行!我跟你去!那些桌椅……让他们再多等两天!” 有了老木匠的加入,无疑给收尾工作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父子俩再次配合默契,一个负责平台的快速铺装和结构加固,一个专注门窗的精细调整和最后上油,效率倍增。 而竹楼内部,谢秋芝正拉着张图图进行“软装”规划,两个女孩在空荡荡却充满竹香的二层画室里转悠,越看越觉得缺东西。 第213章 网购家具 “图图姐,你看这里,缺一个放画稿和颜料的大柜子!” “这里,窗口光线最好,应该摆一张大书桌!” “这边墙空荡荡的,需要一个书架!” “还有这里,可以放个小茶几,摆个花瓶……哎呀,怎么缺这么多东西啊!三天根本来不及置办!” 谢秋芝越说越着急,她想象中的完美竹楼画室,可不是这样家徒四壁的样子。 想起了什么,她故意对着图图说道:“不行!我得进城一趟!去采买些现成的家具!” 她所谓的“进城采买”,自然是为了给从空间里直接购买现代仿古实木家具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出处。但这些家具要想出现得不引人怀疑,就必须真真正正地进城“走一趟过场”。 当晚,谢锋照例在空间里短暂现身,向谢秋芝报平安。 当他听到家里三天后要办乔迁宴,而全家明天都要进城“采购大件家具”时,立刻皱紧了眉头。 “算我一个吧,我这边事情已经搞定,只剩下交差。既然要采买大型家具,这样,你们明天去村里借三辆牛车,装作要大采购的样子。我会在永定门外等你们汇合,然后一起进城。买什么、怎么运回来,我来安排。” “真的?哥你明天能回来?太好了!我这就去跟爹娘说!”谢秋芝雀跃不已。 “你快出去说一声,问问爹娘都喜欢什么样式的家具,然后喊谢文进来,咱们一起挑一下。” 谢锋吩咐道,他做事向来计划周详,既然要“采买”,自然要做得天衣无缝,家人的喜好也必须考虑到。 谢秋芝连忙点头,迅速退出空间,回到窝棚里。 李月兰正和谢广福低声商量着明天采买的细节。 “爹,娘!”谢秋芝凑过去,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哥明天能回来!在永定门等咱们,他让咱们现在商量一下,都喜欢什么样式的家具,晚点我们就去网购!” 李月兰和谢广福闻言,都是一喜,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谢锋回来了,也能赶上乔迁宴。 “家具?”李月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网购了,她立刻来了精神。 “哎呀,这可得好好挑挑!咱那竹楼素净雅致,家具可不能选那些花里胡哨、雕龙画凤的,得选……选那种线条简单、看着大气又舒服的!” 谢广福也摸着下巴道:“对,我一楼的茶台颜色要沉稳些,原木色或者胡桃木色就挺好,跟竹子的色调配起来。会客的大桌子要沉实,配套的椅子要坐着舒服,旁边的柜子要能装东西,结实耐用是第一位的。” 谢广福毕竟是搞技术的,更注重功能和实用性。 “还有还有,”李月兰补充道,“最好……最好能有点小小的弧度或者精巧的榫卯结构,显得不那么死板,跟你张叔、秋笙的手艺也能配得上,不至于太扎眼。”她心思细腻,考虑到了融入度的问题。 “明白啦!简单大气,沉稳耐用,略带巧思,原木或胡桃木色调!” 谢秋芝总结了一遍,又赶紧把一旁吃瓜的谢文拉过来,“小文,走,哥叫咱们进去一起挑家具!” 谢文一听,也来了兴趣。 空间的客书房里,谢锋已经打开了那台台式电脑,登录了购物网站,进入一家很有名的家具店铺。 页面上琳琅满目的各类家具让人眼花缭乱。 “爹娘说了,要线条简单大气、颜色沉稳、原木或胡桃木色、结实耐用,最好带点小巧思但不能太浮夸,要能和竹楼风格搭配。”谢秋芝飞快地复述了要求。 “嗯,目标明确,好筛选。”谢锋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熟练地输入关键词,设置筛选条件: 风格选“新中式”、“侘寂风”、“原木风”。 材质选“实木”“竹制”。 颜色选“胡桃木色”、“原木色”。 页面瞬间清爽了许多,出现的家具大多设计简约,强调木材本身的纹理和质感,线条流畅而富有现代感,同时又隐隐透出东方的禅意美学,与竹楼的风格确实非常匹配。 “哇,这个沙发好看!虽然是布艺的,但造型好简洁,看着就舒服!”谢秋芝指着一款浅灰色棉麻质地的沙发。 “沙发不行,”谢锋否决,“太现代了,搬出去没法解释。重点看桌椅、柜子、书架,这些古代也常见的品类。” “哦,对哦。”谢秋芝吐了吐舌头。 三人开始仔细挑选。 “这张长条桌怎么样?北美黑胡桃木的,一整板桌面,只有几条简单的桌腿,看着特别大气!”谢文指着一款说道。 “可以,备注一下,要两米六长度的,要是有人找爹开会啥的,直接能当会议桌。”谢锋加入购物车。 “靠椅要这种吧?温莎椅的改良版,线条优美,坐着也舒服,材质颜色和餐桌配套的。”谢秋芝挑中了一款。 “可以,先来八把。” “画室的书案要大!要稳!这个好,板厚,腿粗,还是带两个抽屉的!看起来厚实,自重却挺轻,放在二楼没压力。”谢秋芝又发现目标。 “嗯,这个不错,加入。” “书柜……这个顶天立地的玻璃门书柜怎么样?能防尘,显档次,放小文的书和你的画册都好看。” “哥,玻璃的会不会太扎眼?” “嗯……玻璃确实不合适,那选这个开放式带搁板的原木书柜?层次感强,还能放摆件,看起来也实用。” “这个好!” “咱们要买床吗?” “没必要,现在有那种可以折叠的藤编防潮地垫,可方便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铺上,软硬刚好,就当提早给爹娘保养颈椎了,到时候直接铺被子打地铺睡上面,第二天起来被子和垫子一收拾,放进大柜子收纳,宽敞不占竹屋地方,你想啊,这竹屋这么雅致,放几张床,是不是有点奇怪,到时候来客人了,怎么招待?” “哦,那也好,那我买三张藤编防潮垫,一楼两张,二楼一张。接下来是五斗柜、衣帽架、还有个小茶几……” 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仿佛真的在为新家添置心仪的物件。 每选定一件,谢锋就加入购物车,并仔细确认尺寸和重量是否合适竹楼的空间。 最终,购物车里添加了足足十几件大件家具。 “好了,就这些吧。下单,选择明日最早时段配送。”谢锋点击了确认付款。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就收到了下单成功的短信提示。 “搞定!”谢锋松了口气,“现在,咱们得把客厅和餐厅腾出来,不然明天一大早‘快递’来了都没地方空降!” 说着,他站起身,开始动手挪动客厅里那个巨大的皮质沙发。 谢秋芝和谢文也赶紧帮忙,合力将沙发、茶几、餐桌椅等暂时用不上的现代家具,都挪到了角落里去,尽量腾出一大片空地,方便明天接收那些“新中式”家具。 第214章 谢家古抖 李月兰是在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中被传送进空间的。 临睡前,她翻来覆去,心里像有二十五只小猫在挠——百爪挠心。 她满脑子都在担心空间里的那几个崽子能不能挑到合心意的家具,会不会选了太花哨的?或者颜色不搭的?她真的好想自己亲自进去,自己上网挑一挑! 这种明知有个宝库却无法亲手触摸的感觉,实在是煎熬,太煎熬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对空间里那个“窝”的思念也涌上心头,……想着想着,她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意识朦胧间,她感觉身下的触感变了,一种熟悉的、微凉的、坚硬的触感……像是……瓷砖? 她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玄关处那盏她亲手挑选的暖黄色夜灯柔和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久违的、让她安心又悸动的味道——那是现代的家的味道。 李月兰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狂跳! 她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没错!是玄关!她真的进来了!进到心心念念的空间里面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谢锋和谢秋芝的卧室门,都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两人应该是睡着了。狂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兴奋地叫出声来! 她一边轻手轻脚地站起身,一边下意识地默默计算着上一次谢锋进空间的时间……这才恍然惊觉,如今已经是十月中了!刚好到了空间每月重置的时间点! 这段时间忙着主楼的事情,对空间重置能进人这件事倒是一时半会忙忘了。 “真是……意料之中的惊喜啊!”她无声地咧开嘴笑了,心里那份因为无法亲自挑选家具而产生的焦躁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踮着脚尖,兴奋又小心翼翼地先往厨房溜达去,她太想念她的现代化厨房了! 打开冰箱门的那一刻,冷藏室的光照亮了她喜悦的脸庞——满满登登! 牛奶、鸡蛋、水果、蔬菜、还有那三盒剩菜……一切都恢复了她“离开”那天的状态。 她又打开橱柜,里面米面粮油整齐码放,同样恢复了“离家出走当天的设置”。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厨房的岛台上——那里放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她走过去打开一看,正是她魂穿之前,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那条鲜活的鲫鱼、五花肉、排骨、还有好几样绿叶蔬菜和菌菇! “我的老天爷……”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开始轻手轻脚地归置这些东西,动作尽可能的轻,生怕吵醒了谢锋和谢秋芝。 然而,尽管她的动作已经足够轻微,常年保持高度警惕的谢锋还是在卧室里察觉到了客厅不同寻常的细微动静。 他原以为是谢秋芝起夜,但仔细一听,那脚步声和气息又不太对。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借着玄关的微光,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厨房里忙碌地收拾着东西。 是娘? 谢锋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低声喊道:“娘?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李月兰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谢锋,拍了拍胸口,压低声音笑道: “哎呦,吓我一跳!就刚刚啊,迷迷糊糊就进来了。看你们都睡了,我就没喊你们,先收拾收拾厨房。”她的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兴奋和满足。 谢锋走到厨房门口,看着被塞得满满的冰箱和整理一新的台面,也笑了笑,问道: “那您有没有看看,空间除了物资重置,还多了什么新功能没有?” “新功能?”李月兰狐疑地眨眨眼,“没呢,我一进来就看到厨房这堆东西,光顾着高兴和收拾了,还没来得及研究新功能!” 李月兰跃跃欲试,她把手擦干净,“不过不急,我得先去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在外面都快忘了淋浴是啥感觉了!刚好你起来了,等下帮娘一起看看有啥新发现没?” 她说着,目光扫过客厅,发现沙发和茶几都被挪到了角落,客厅中央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不由得“咦”了一声,就想去把沙发推回原位。 “娘,别动!”谢锋连忙阻止,“那是我们睡觉前故意挪开的。” “啊?为啥?”李月兰不解。 “为了明天方便收货。”谢锋解释道,“我们不是‘订’了那些大件家具吗?明天一早,‘快递’就会送到。把这里腾空,才好摆放清点。您先别恢复原样。” 李月兰恍然大悟,拍拍手笑道:“原来是这样!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络,想得周到!成,那先不动。那我可先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再说!” 主卧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李月兰正享受着久违的热水澡,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洗去了连日来的疲惫。 客厅,谢锋则仔细地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重点查看了电脑和手机。 当他的目光扫过手机屏幕时,果然发现又一个原本灰色的图标被点亮了——是抖音! 他好奇地点开,心里暗自嘀咕:“空间这是觉得我们日子太枯燥,给个解闷的玩意儿?还是有什么深意?” 他滑动着屏幕,界面、功能、推送的视频内容……看起来和正常的抖音APP毫无二致。 就在这时,李月兰洗完澡出来了,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好奇地问: “锋哥儿,发现什么新东西没?” “嗯,”谢锋将手机递过去,“多了这个,抖音。我看了看,好像和以前的没什么区别。” “抖音?” 李月兰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接过手机,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这玩意儿我可太熟了!” 魂穿之前,李月兰可是个美食达人,利用抖音发布家常菜教程,圈了数十万粉丝,还经常在家搞美食直播,对抖音的理解和操作绝对是全家最溜的。 她迫不及待地尝试登录自己以前的账号,果然显示失败。 她也不气馁,立刻重新注册新的账号。 填写新用户名时,她想了想,既然已经魂穿古代,那就起个应景的名字吧! 她输入了“谢家古抖·兰厨当道”,既表明了来历,又突出了主业。 再次进入抖音界面,她熟练地刷了几个视频,没问题。 又点开创作中心后台——短视频收益入口正常!可以发布视频获取收益! 小黄车功能可用,可以挂卖商品! 直播界面也能点开,还能直播带货不成? 第215章 抖音能直播(修改版) “这……这这这……” 李月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锋哥儿,这意思是……我们在古代,也能进行抖音的一切活动?发布视频、直播、甚至挂小黄车卖货?” 她兴奋地点了一下“开始直播”按钮,就在直播界面开启的一瞬间,她忽然感觉眼睛有些异样的酸胀感,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再次睁开眼时,她惊呆了! 她的视角边缘,竟然出现了浮空的、半透明的虚拟功能栏!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直播时长、观看人数(目前为0)、评论入口、以及各种功能按钮! “我……我是不是熬夜出现幻觉了?” 李月兰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尝试着在眼前的空气中点了一下“开始直播”的位置。 下一秒,她手中的手机直播画面里,赫然出现了她和谢锋的身影!角度正是她此刻眼睛所看到的视角! 谢锋一直担忧地看着母亲怪异的行为和神色,见状连忙问道:“娘,你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李月兰激动得一把抓住谢锋的胳膊,声音发颤: “锋哥儿!这个抖音……它、它它是全息直播!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就是摄像头!我眼前看到的就是直播画面!你看手机!” 谢锋看向手机屏幕,果然,画面稳定清晰,正是母亲的第一视角!他心中也是巨震。 接着,李月兰又尝试着在空中虚点了一下“结束直播”的位置,直播画面关闭。 过了大约一分钟,她眼前的虚拟直播框和功能栏也渐渐淡化消失,视野恢复了正常。 “太神奇了!锋哥儿,你也快试试!”李月兰迫不及待地让谢锋也注册账号。 谢锋根据提示操作,注册了一个名为“谢家古抖·锋刃武将”的账号,点开直播后,果然也出现了和李月兰一样的情况,眼前出现了虚拟操作界面。 李月兰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好奇,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不行,我得试试这玩意儿在外面能不能用!”她说着,心念一动,立刻退出了空间,回到了桃源村窝棚里。 谢锋见状,也立刻跟了出去。 李月兰激动又紧张地再次尝试在心中默念“开启直播”。 霎时间,那片熟悉的虚拟光幕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边缘,虽然周遭黑暗,但光幕却清晰可见! 直播按钮亮着!她继续测试。 成了!即使在古代,在外面,这个神奇的虚拟直播间依然能正常启动! 她兴奋地发现,直播的画面还能切换视角!除了直播者本人的第一视角外,竟然还有一个“第三视角”! 这个第三视角仿佛一个无形的、智能的空中摄像头,可以在她周身十米范围内自动寻找最佳角度,无缝切换,捕捉有趣的动态画面! 她甚至能“看到”躺在旁边窝棚里熟睡的谢广福和谢文,视角流畅而自然,还带了一点智能的运镜效果! 李月兰彻底懵了,继而是一阵哭笑不得: “那我之前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学习的视频剪辑、运镜、转场、配音、配文字……都算啥?这第三视角……简直比最专业的跟拍摄影师还厉害啊!” 她又试着将手边的一个竹杯挂上了小黄车,被挂上小黄车的竹杯立刻消失了,仿佛进入了某个神秘的第三维度,又试着下架竹杯,竹杯又出现在面前的地上。 “那……那以后的直播打赏收入和小黄车卖货收入,岂不是能直接填补家用了?甚至……发家致富?”这个念头让李月兰的心脏砰砰狂跳。 这事实在太过奇异和重大,李月兰激动得毫无睡意。 她看着外面天色,想着明天一早还要进城“采买”大件,怕到时候全家光顾着研究这神奇的抖音,耽误了正事,索性心一横——今晚就都别睡了! “他爹!芝芝!小文!快醒醒!天大的好事!”李月兰压不住语气里的激动。 “我……我被空间彻底接纳了!而且,空间还点亮了抖音,是能……能虚拟全息直播的抖音!在外面也能用!” 她语无伦次地快速把自己的发现和实验过程说了一遍。 当谢广福、谢秋芝和谢文逐渐理解了这个消息的含义后,睡意瞬间一扫而空! “真的?娘!您太厉害了!”谢秋芝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被李月兰赶紧捂住嘴。 “全息直播?虚拟摄像头?小黄车能在古代用?”谢文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大脑飞速运转着这背后巨大的利益链和可操作性。 连谢广福都震惊得张大了嘴,半晌才道:“这……这空间……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但也太有用了吧!” 谢秋芝和谢文立刻迫不及待地尝试注册了自己的新的抖音账号。 谢秋芝起名叫“谢家古抖·芝芝闲玩”,谢文则叫“谢家古抖·文魁在播”。 两人也成功开启了虚拟直播功能,体验了一把那神奇的第一视角和智能第三视角,兴奋得差点原地起舞。 只可惜,谢广福尝试了几次,依然无法主动进入空间,自然也无法体验这神奇的功能,只能听着妻子儿女兴奋地描述,心里又是替他们高兴,又是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好了好了,都冷静点!”最后还是李月兰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 “再闹腾,这天都快亮了,咱们天亮后还有正事要办呢!赶紧都回去再眯一会儿,养足精神,明早进城‘采买’!这抖音的事儿,等忙完了正事,咱们再好好研究怎么用!” 睡不着! 根本睡不着! 虽然大家都听话的躺下了,所有人却都默契的打开了抖音,刷视频刷到飞起的谢文,尝试着给评论区留言,显示没有权限!!! 谢秋芝和李月兰悄悄打开了直播,对准自己,谢秋芝扮鬼脸,竟还把夜猫子招来了七八个,吓得她连忙关掉直播画面,真丢人。 李月兰则是把直播当正事干的,这毕竟也算她的老本行,她打算明早进城“采买”的时候全程直播,看看效果,最好是一睁眼就打开直播,把古代的乡村风景和古代的人文都展示在直播间,当然也不能辜负了这个全新的抖音名字:兰厨当道!!! 她打算住进竹楼之后,把自己日常的生火做美食和种地的视频拍下来,做成横版的视频上传在抖音有收益的入口,这样要是有人喜欢看她的古代生活视频,她也能多一个收益,可不能浪费了抖音里面的任何一个赚钱的功能。 谢锋平时不刷抖音,所以这一夜只有他和谢广福两人能睡得着。 不是谢广福不想折腾,实在是他没有这个权限!!! 空间进不去,他自然啥也享受不到。 第216章 无滤镜---真古代 第二天一早,空间的客厅里,赫然出现了十几个硕大的瓦楞纸箱和木框架,正是昨晚“下单”购买的那些新中式家具,都还带着原包装和泡沫填充物,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运输。 谢锋舒服地睡了一觉,他的空间入口就在永定门附近的客栈内,所以不需要赶路,自然显得很悠闲。 他在空间里吃了李月兰用现代厨具快速煮好的、汤汁浓郁、配料丰富的早餐面,然后就开始动手拆包装,将家具一件件取出安装。 李月兰早就吃完早餐,又端着一份面退出空间,回到桃源村的窝棚。 把面碗交给刚起床的谢广福,又把谢文赶去空间洗漱吃早餐,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兴奋,心中默念: “开启直播,房间名:《无滤镜·真古代》!” 虚拟直播光幕悄然出现在她视野边缘。 桃源村的清晨雾气氤氲,能见度不高,远处的竹林和窝棚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只有近处的景物依稀可辨。 直播间里零星的几个早起用户被奇怪的房间名吸引进来,又很快划走。 【又是个乡下风景直播?划走划走】 【这滤镜……雾大到离谱,美颜十级吧?主播活在仙境?】 【啥也看不清,走了走了。】 李月兰抬头,透过虚拟光幕看到了这些吐槽的评论,她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她伸出右手,在光幕右上角的设置里,将视角切换比例调整成了第一视角占二,智能第三视角占八。 她打算让这个“无形的空中摄影师”多捕捉一些环境画面,而不是对脸拍,她自然是不丑的,经过四个月的营养补充,现在的她看起来像是有些亲切的邻家农妇的感觉,在穿上一身复古的粗布裙装扮,别有一番滋味。 镜头扫过自家低矮的窝棚和简陋的土灶,还有不远处隐隐约约的竹楼轮廓,又引来几句吐槽: 【这住宿条件……剧组挺穷啊。】 【土灶都没有在冒烟?道具也太不用心了。】 【主播长得还挺有味道,就是这环境太拉胯了。】 现在李月兰也能自由进出空间了,落单的谢广福自然没了“口福”再吃土灶早餐,所以今早的土灶是没生火的。 等到谢广福吃完早餐,谢秋芝和谢文也收拾妥当,一家四口人在窝棚前汇合,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智能第三视角突然一个流畅的位移拉升,从稍远的侧面捕捉画面——晨雾如同天然的柔光幕布,将四人身影衬得有些朦胧,他们穿着粗布衣裳,站在古朴的村落背景前,竟真的仿佛从某幅古画中走出来一般,有种静谧而真实的历史感。 【咦?这妆造……可以啊,比那些影楼风真实多了。】 【横店哪个剧组的群演?质感不错。】 【雾好像是真的……衣服细节也到位,虽然没有补丁,但是领口都有磨损,不像新的。】 【“古代味”突然就锤了是怎么回事?有点意思。】 弹幕开始出现一些“真香”的苗头,看直播的人数也从七八个增加到二十多个了。 这些评论也只有李月兰能看得到,所以一点也不影响家里其他人的生活节奏。 魂穿前,李月兰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美食主播,不知道接受了多少无端的谩骂和网暴,所以现在的她在面对任何评论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不往心里去。 谢广福亲自出面,很快从村里借来了那三辆牛车。 谢广福自己驾一辆,谢秋芝和谢文骑马技术都不错,赶牛自然不在话下,两人各负责一辆。 别看谢文现在的身体小,但是心智成熟啊,牛车赶路比谢秋芝上手快。 李月兰则坐在谢广福那辆牛车的板车上,左右观察着桃源村,正好也让直播间的观众能更清晰地看到村子的全貌。 四人借牛车的阵仗搞得很大,一副真的要进城大宗采买的样子。 路过谢彪家的土坯房的时候,谢彪的嘴角都要气歪了。 李月兰的直播间却是热闹了起来。 【呵呵,还搞牛车?这么复古?要上天啊?】 【身上穿的什么衣服,粗布裙?粗布褂?哎哟,细节控满足了。】 【村长还叫里正?够入戏的,不会全村都是横店演员吧?】 【你看他们那些窝棚,这么小一个,只能睡觉,肯定是做戏的,演员就是会装。】 【不过嘛,风景还是挺好的,这山这水,没污染没工业的样子。】 牛车缓缓前行,镜头随着智能第三视角切换,掠过村口正在扩建修整的村道,远处是连绵的青色山林和蜿蜒的清澈溪流,路旁是略显荒芜的野地。当镜头转向村外那一片片已经深翻过、黑油油等待着孕育生机的干亩肥田时,弹幕又多了几分赞叹。 【这田……翻得真漂亮!】 【看着就很有生命力的样子。】 【如果是真的,这种地的一定是老把式。】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京城出发,这一趟选择去京城采买,不仅仅是因为谢锋在永定门外等候,更因为他们要“采买”的大件家具非同一般。 云槐县盛产纸制品,寻常的家具作坊根本生产不出那种设计和工艺的家具,虽然严格来说京城也未必有,但京城那么大,汇聚四方奇珍,更容易混淆视听,解释来源。 一路上,牛车吱呀呀地慢行,谢广福和李月兰低声商量着宴席的细节,全被网友光明正大听了个遍。 谢秋芝和谢文则好奇地张望着路边的风景,偶尔交流几句。 直播间的网友透过镜头,看着这真实的、毫无现代痕迹的古代道路和风光,吐槽和猜测一直没停过,但质疑声中开始夹杂越来越多对风景和“剧组”用心的肯定。 【刚离开村子的时候,那些路明显是修整过的,后面这段路好破,牛车好颠,演员辛苦了。】 【这路边的野花都没人摘,生态真好。】 【镜头很稳?这是什么新型稳定器?】 【无人机吗?没听到声音啊?】 到了永定门外,果然看见谢锋已经等在那里。 他简单地跟家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自然地接过谢秋芝手里的牛绳,低声说了句:“一切顺利吧。” 谢锋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次采买的指挥权: “爹,咱们先去采买肉菜粮食,量看着买,挑好的。然后再去家具市集看看。” 反正主要是做戏,粮食肉类不必买太多,看起来唬人就行。家具更好办,回程的路上让娘关掉直播,直接从空间里把打包好的家具码一部分到空着的牛车上,盖上油布,谁也看不出破绽。总之就是要营造出一种他们不仅采购了大量宴席物资,还添置了不少昂贵家当的效果。 【哇!新角色!这小哥气质不错啊!冷面武将feel!】 【是一家人吗?颜值可以啊这个‘剧组’!】 【京城永定门?这布景挺下本啊,群众演员也不少。】 几人先是去采买米面粮油,都是些常见的物资,过程平淡无奇,也没什么能讲价的余地,他们也不需要讲价。 装了一牛车的粮食菜肉,盖好油布,然后去了京城最大的家具市集。 第217章 购置家具 他们煞有介事地询价、比较,买了些实在的物件,比如大量粗碗和竹筷,十来张结实的板桌摆宴席,虽然看着很浪费,但是后续村里要是谁家摆酒席没有桌子,倒是可以借出去挣个人情,而且板桌是折叠的,倒也不占地方,椅子倒没买,到时候让大家自带板凳椅子也就算了。 在家具市集里,铜镜、木架、水盆、熏笼等一应俱全。 谢家人虽然目的明确,但也免不了被这些古色古香、工艺精湛的日常家具吸引了目光。 李月兰看中了一个铜鎏金的脸盆架,花纹古朴,结实耐用。 谢秋芝喜欢上一个榫卯结构的毛巾架,设计巧妙。 谢文则对一个雕花精巧的香薰笼很感兴趣。 谢锋也顺手买了个厚实的实木衣帽架。 这些都是小件,不占牛车太多位置,买一些回去摆着也挺雅致。 但当掌柜的热情介绍一只半人高、需要两人合抱的大木古代浴桶时,全家人都默契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有空间里现代化的浴室和按摩浴缸,谁还用这笨重又费水的大家伙? 然而,他们采买的过程,直播间的网友却通过第三视角看得清清楚楚,瞬间炸锅了! 在线人数开始飙升,并逐渐稳定在两千人左右! 【无钉榫卯毛巾架!我看到了什么!承重百斤没问题!宜家看了都要沉默】 【等等!那个是古代浴桶!木头那么厚!旁边是不是还有夹层可以灌热水保温?!这是古代版恒温浴桶?日式浴缸的祖宗?】 【UP主!链接在哪!想给我粉丝团购这个浴缸!】 【科普一下:刚才镜头闪过的那个燕尾榫结构,等于横向锁死,地震来了都不带散的!古人早就掌握‘抗震设计’了!】 【这家具市集是哪里?影视城新开的景点吗?求坐标!】 【突然觉得我家的北欧风不香了……】 采购结束,粮食肉菜装了一车,采购的零碎家具只勉强装了小半车。 一行人驾车出了永定门。 刚离开城门守卫的视线范围,李月兰就心念一动,关闭了直播。 那神奇的虚拟光幕和飞舞的弹幕瞬间从她眼前消失,世界恢复了古代的宁静。 半路上,他们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停下。 谢锋警惕地四下查看确认安全后,和谢秋芝一起,心念转动,将空间里那些已经拆掉外包装、但依旧用粗麻布和草绳做了简单保护的大件家具——书柜、画案、多宝格、收纳箱等逐一取出,稳稳地码放在另外两辆空着的牛车上,再用厚厚的油布严严实实地盖好、捆紧。 这下,三辆牛车都变得沉甸甸、满当当的了。 果然,即便天色已暗,他们回到桃源村,这样的“满载而归”仍引起了不小的围观和议论。 村民们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粮食袋被油布覆盖和一看就分量不轻的“大件”,无不惊叹谢广福家真是阔气了,这乔迁宴准备得如此隆重,连京城的好家具都置办回来这么多! “好家伙!广福兄弟这家底……可真是不一般了啊!” 一个汉子咂摸着嘴,语气里满是惊叹和羡慕。 “瞧瞧这架势,粮食怕是买了够吃大半年的吧?那油布盖着的,肯定是京里买的好家具!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谁说不是呢!”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语气酸溜溜的,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嫉妒。 “同样是逃荒来的,咱家还在为明年的种子发愁,人家不仅起了全村独一份的竹楼,这乔迁宴的排场也搞得这么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怀疑的种子自然也悄然滋生,一个老头,眯着眼,浑浊的目光追随着那移动的牛车,低声道: “啧,这谢广福……银子哪来的?别说又是半路救了个官老爷,人家赏的?修路挖渠的工钱?那才几个子儿?而且里正也没说给这么多啊……难不成,真像有些人嚼舌根说的,他家发的是‘横财’?” 这种猜测阴暗却符合逻辑,在缺乏合理解释时,总能轻易抓住人心。 但也有头脑清醒的,试图为谢广福找补,其实也是在为自己理解这个世界寻找一个合理的出口。 “话不能这么说,”一个比较明事理的妇人反驳道,“广福兄弟是有大本事的人!你们想想,没有他,咱村能这么快修上路?能挖成渠?能烧出青砖?我听说啊,他帮里正规划的那什么‘砖厂’‘理事会’,以后能带着全村挣钱呢!他那么有本事的人,谁知道私底下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挣银子的门路了。” “就是,就是,上回不是又官家来找谢广福一家了吗,说不定他们家和官家有什么关系呢,人家官家就愿意给他银子。” 这话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对对对!肯定是他做了什么事情,官家给了奖赏!” 没人知道谢秋芝给沈砚作画的事情,自然就不会联想到谢秋芝的身上去,但是沈砚确实是大宁朝的肱骨大臣,在他们眼里是顶顶厉害的官老爷。 “我瞧着也是!广福哥一家都是能干人!这样的人家,挣得多些,不也正常?” “没错!人家那是凭真本事挣的银子!咱们羡慕不来,还不如跟着广福哥和里正叔好好干,说不定明年咱也能起新屋、办酒席!” “唉,别瞎猜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啊,还是盼着广福兄弟好,他好了,带着咱们村才能更好不是?到时候他这乔迁宴,咱们也去沾沾喜气,说不定也能沾点财气福气呢!” 最后这种观点逐渐占据了上风。 村民们看着那沉甸甸的牛车驶向那座格外雅致的竹楼,眼神中的嫉妒和怀疑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混合了敬佩、羡慕以及些许自惭形秽的理解。 谢广福这一次选择沉默不解释,已经编不出理由了呀,他们会挣银子的人太多了,一个一个解释一个一个找借口,太累了,爱怎么议论也都无所谓了,总之以后还有大把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他们如今在村里的威望,也不需要和刚魂穿来的时候那样小心翼翼的规避风险了。 而村民们则在他们的“不解释”中开始自发地为他们家的“阔气”寻找合理化的解释。 第218章 来自现代家具的“暴击” 而此刻,竹楼那边,张林木和张秋笙父子俩,加上主动来帮忙的张图图以及不请自来、死活要蹭技术学的谢三河听到动静赶紧跑来扶着牛车打算帮忙卸货。 他们五个人经过一整天的奋战,竹楼的收尾工作进度惊人,已经将竹楼那个雅致的竹平台完成了一半多了。 当他们看到三辆牛车都装得满满当当,尤其是那两辆盖着厚油布、显然承载着“大件”的牛车,几人都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广福叔,月兰婶子,你们这可真是……大采购啊!”张秋笙帮着拉住牛绳,忍不住感叹。 “乔迁是大事,该置办的都得置办起来。” 谢广福笑着跳下车:“来来来,搭把手,先把这些东西搬进去,直接放到屋里相应位置,省得再倒腾。” 众人开始七手八脚地卸货,最先搬的是那些粮食肉类,一袋袋米面、一筐筐蔬菜、还有用草绳串着的猪肉和活鱼,被陆续搬进一楼规划好的封闭式储藏间。 接着,就是重头戏——那些盖着油布的“大件”。 当油布被掀开,露出里面用粗麻布和草绳精心包裹保护的家具时,张林木和张秋笙这两个专业人士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这……这是……” 张林木抚摸着其中一个长条物件的外包装,即使隔着麻布,也能感受到那沉实厚重的质感和平整无比的表面。 “是一张超级大桌子!”谢秋芝脆生生的答话。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一件件家具抬进竹楼,拆开保护层时,就连不懂行的谢三河也都能看出这些家具的非同一般。 那张北美黑胡桃木的长条大桌被安置在一楼茶室中央,它的桌面是一整块巨大的木板,纹理流畅华美如山水画,边缘只做了简单的磨圆处理,光滑温润。 桌腿是简洁有力的方柱形,与桌面的连接处看不到任何明显的榫卯痕迹,仿佛天生一体。 张林木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手指反复摩挲着桌面,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这木料……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宽大、纹理如此完美的板料!这得是多老的树才能开出来?还有这打磨……光滑如镜,却又能摸到木头的毛孔,这手艺……神乎其技!” 张秋笙则被那张巨大的画案书桌吸引,书桌同样用料厚重,桌面极其平整,最让他惊异的是那两个抽拉的抽屉。 “广福叔,这抽屉……这轨道……” 他反复推拉着一个抽屉,动作顺滑无声,严丝合缝,“竟如此流畅!毫无滞涩之感!而且你看这接口,几乎看不见缝隙!这是怎么做到的?还有这抽屉的面板,和桌面的纹理竟然能大致对上,这选料和拼料的心思,太绝了!” 谢秋芝站在一旁听着,有些心虚,这是她打算放在二楼画画用的,桌子外观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抽屉里面肯定是有现代五金件的支撑的,这是她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古代的抽屉大多简陋,轨道易卡涩,缝隙也大,与现代精密工艺下的抽屉体验天差地别。 那个顶天立地的开放式书柜也被立了起来,它结构稳定,每一层搁板都厚实平整,层高合理。 张秋笙注意到书架立柱和横板之间的连接方式,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其简洁却异常牢固的金属连接件,只是涂上了和木材同色的油漆,既保证了强度,又极大简化了工艺。 这是谢文选购的书柜,此时他也觉得很不妙,选的时候又疏漏了这一点。 “这种连接……既牢固又美观,又比穿榫快和稳!”他喃喃自语,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还有那温莎椅改良版的餐椅,线条优美,符合人体工学,坐着舒适无比。 以及那些榫卯结构的收纳箱,严丝合缝,开关顺畅。 张林木父子俩一边搬,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漆面……透亮又均匀,像是渗进了木头里,绝不是刷上去的!” “这分量……真扎实!都是好料啊!” “这设计……看似简单,却处处透着巧思,又好看又实用!” “京城的好东西……果然名不虚传!这工艺,咱云槐县怕是再過十年也赶不上!” 解释不了,完全解释不了,谢家人全体沉默,那些五金件,那些光滑透亮的桌面,是这个时代的工艺所不达不到的制作难度。 摆烂! 彻底摆烂! 沉默! 彻底沉默! 谢三河这个门外汉则是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广福叔家这些东西,样样都透着“高级”和“贵气”,跟他平时见的完全不一样。 谢广福看着他们的反应,保持着尴尬的沉默,心里得意,面上却一派淡然,良久之后才说道:“看着结实就买了,赶紧摆好,地方都空出来了。” 终于,所有家具都各就各位。 原本空荡荡的竹楼,瞬间被填充得有了“家”的温度和气息,现代仿古家具的简约大气与竹楼的清雅自然竟意外地和谐,相得益彰。 张林木、张秋笙甚至谢三河,都忍不住在摆好的家具旁流连,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对着那些超越时代的细节工艺发出阵阵惊叹。 谢广福可没工夫让他们继续研究,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行了,别瞅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把牛车给里正叔送回去,还得把租车的费用结了。” 说着,便招呼谢锋把空了的牛车套好,准备去还车。 李月兰见家具都摆放整齐,也顾不上理会张秋笙几人的惊奇。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收拾”那些采买回来的粮食肉类。她指挥着谢秋芝和谢文,将大部分“采购”的物资,其实悄悄地、分批地搬进了竹楼一楼那个特意隔出来的、带门的储藏间里。 这个封闭的储藏间,正是谢广福设计的私密“中转站”,以后从空间拿取东西,就在这里进行,遮挡视线,不易察觉,平时则堆放些杂物。 “收拾”完物资,李月兰立刻又扎进了竹楼边为地火龙新搭建的两个灶台边,开始张罗晚饭。 家里还有五个帮工在辛苦收尾呢,看这进度,明天再忙一天,差不多就能全部完成了。 她明天也有的忙了,得去邀请村里几位相处得好的婶子,后天一早过来帮忙张罗乔迁宴的席面。 谢锋默默搬完最后一个小件,便牵着追风去了溪边,和正在吃草的闪电拴在一起,让两匹马也能做个伴,听到谢广福喊他一起去还牛车,拍了拍追风的马背,这才走过去。 第219章 谢彪家的乔迁宴 张秋笙知道乔迁宴的日子近在眼前,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日夜赶工。 他和张林木,加上妹妹张图图和那个怎么赶都赶不走的“编外学徒”谢三河,终于在乔迁宴的前一天下午,将竹楼内外所有的收尾工作,包括那个雅致的竹平台,完美地完成了! 甚至,在最后一点闲暇里,张秋笙还带着张图图,利用剩余的细篾,精心编织了好几个造型别致的“竹影蔑灯笼”。 灯笼的篾丝极细,编织出疏密有致的花纹,里面倒上耐烧且烟少的低温酥油,点亮之后,光线透过篾隙温柔地洒出,在地上、墙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将竹楼衬托得愈发静谧雅致,氛围感十足。 乔迁宴这一天,果然如谢广福所料,谢彪不走寻常路。 那天他见识了谢广福家那“满载而归”的庞大阵仗和据说价值不菲的“京城家具”,心里就凉了半截。 自家这土坯房和预备的简单席面,跟谢广福家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根本拿不出手。 但定好的日子又不好更改,他更害怕万一两家都办晚宴,村里人肯定都跑去谢广福那边凑热闹,自家门口罗雀,那脸可就丢大了。 思来想去,他一拍大腿,索性把乔迁宴改到了中午! 中午也是个好时辰,许多人家办喜事也会选在中午,这样既全了礼数,又避免了晚上直接和谢广福家撞车的尴尬。 于是,这天中午,谢彪家的三间土坯房和狭长的后院,也热闹了起来。 来的大多是本家的亲戚、以及一些平日关系还不错的邻居。 院子不大,挤满了人,显得有些局促。 菜色确实简单:一大盆油水不算太足的猪肉炖粉条,一盆炒青菜,一盆凉拌野菜,一筐杂面馒头,外加一桶不见多少米粒的稀粥。 就这,还是谢彪咬牙又借了点钱才置办下来的,他是昨天走路去的云槐县买的肉和粉条,天没亮就出发,天黑才回来,就为了今天的乔迁宴能有个荤菜。 来吃席的人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都是自带了碗筷和小板凳。 打了吃食,就自个儿找个墙角、门槛或者干脆席地而坐,一边吃一边闲聊。 场面谈不上多体面,倒也热闹喧天,如今的条件,能吃上一顿荤腥已然是好的了,大家伙自然是觉得谢彪还算很有诚意的在办乔迁宴。 “彪子,恭喜恭喜啊!这新房子一住,冬天可就暖和咯!” “是啊是啊!咱们村你们家可是头一份住上新房的!好福气啊!” “这土坯房就是实在,看着就结实!往后日子肯定红红火火!” “明月丫头也越来越水灵了,彪哥你好福气啊!” 大家吃着简单的饭菜,说着恭维的话,主题大多围绕着“冬天不挨冻”、“第一个住新房”以及夸赞谢明月。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婶子把话题引到了谢明月身上: “明月丫头今年有十六了吧?出落得真是越来越标致了!可说人家了没有?” “是啊,彪哥,秀琴嫂子,你们可得给明月挑个好人家!我家有个侄子,人老实肯干,要不要……” “我家那小子也不错啊,一把子力气,家里也起了两间暖房……” 谢明月今日特意穿了件没有补丁的浅色布裙,这是她唯一体面的裙子了,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听到这些说媒的话,她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冷傲。 村里的这些糙汉子? 谁比得上谢锋哥? 即便谢锋哥不喜欢她,拒绝了她,她也看不上这些地里刨食、浑身汗味的村里汉。 这几个月,她有意无意地少干粗活,把自己养得细腻白净了些,心里盘算的是嫁到县城里去,哪怕是做个掌柜的填房,也好过在这桃源村一辈子。 她冷着脸,敷衍地“嗯啊”两声,便扭身躲进了自己的屋里,不肯再出来。 众人见她这般态度,心下也明了,这丫头心气高着呢,怕是看不上村里人,也就讪讪地笑了笑,不再提这话茬。 谢里正和几位族老也来了,毕竟是村里第一户正式乔迁的人家,又是谢家本家一脉的,不是沾亲就是带故的,他们于情于理都该来坐坐,说几句“乔迁大吉”、“人旺财旺”之类的吉祥话,本打算喝一碗粥水,吃两口菜,便打算告辞。 就在这时,谢广福来了。 他手里提着两坛黄酒,作为贺礼。 “彪子,恭喜啊!新宅落成,以后日子越来越顺!”谢广福笑着将酒递过去。 谢彪没想到谢广福会来,愣了一下,接过沉甸甸的酒坛,心里那点莫名的别扭倒是消散了不少,觉得谢广福这人还算会来事。 他脸上露出笑容:“广福,你太客气了!来来来,正好,里正叔和几位叔伯都在,一起喝一碗!” 见他没拿碗筷,他转头就想叫李秀琴拿一副干净的碗筷来。 谢广福却笑着拱了拱手:“彪子,心意我领了。实在不巧,我家今日也忙得很,一堆事等着安排,这酒我就不喝了,先走一步,你们吃好喝好。” 谢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刚刚好转的心情又被这话给膈应到了。 哦,合着就是来送个礼,显示一下大度,连口饭都不屑吃我家的? 又想到他着急回去,肯定是忙着张罗竹楼的乔迁宴。 他心里那股不快又涌了上来,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发作,只得摆了摆手,语气淡了些:“行吧,你是大忙人,那我就不留你了。” 谢广福也不在意,又和谢里正几人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了谢彪家喧闹却略显寒酸的土坯房。 此刻,竹楼那边,李月兰正带着谢铁匠的媳妇王双双、万宝娘、张图图,还有村里另外几位相处得好的婶子,忙得热火朝天。 竹楼边搭建的两个灶台冒着腾腾热气,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味。 大块的猪肉正在锅里咕嘟着,鲜活的鱼已经收拾干净准备下锅,各种洗好的蔬菜堆满了盆筐……一场真正丰盛、足以让全村人都惊叹的乔迁宴,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而谢彪家的午宴,在谢广福离开后,虽然依旧喧闹,却仿佛莫名地失了几分色彩。 众人的话题,也不知不觉地从恭贺谢彪,悄悄转向了对晚上谢家宴席的猜测和期待。 谢彪闷头喝了一口酒,心里五味杂陈,心里在纠结,这谢广福真是虚伪。 故意提着两坛黄酒来他家表示祝贺,让他骑虎难下,那今晚他们家的乔迁宴,他谢彪去还是不去?去了要带点什么去?他家可不像谢广福家那么阔绰,扫眼看了看那两坛已经被谢无赖强行打开的黄酒,心里越发的郁闷起来。 这谢无赖,真是个赖皮,趁他招呼客人,一呲溜就把酒坛子开了,还是两坛...... 跟他一块的汉子们哪里忍得住诱惑,一人一碗就喝起来了,还笑眯眯的拿了一碗给他尝尝。 他能不尝尝吗?他也好几年没喝酒了,但是喝完之后,更生气了。 第220章 竹楼乔迁宴 其实今天一大早,李月兰就将窝棚里最后一点家当收拾干净。 其实也很快,窝棚里没什么值得搬进竹楼的家当,剩下的不过是些零碎杂物。 她看着这个住了两个多月的、低矮憋屈小窝棚,心里竟生出几分异样的同患难的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对崭新生活的期盼。 太阳刚露头,谢锋和谢广福父子俩便拿着工具过来,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将窝棚给拆了。 拆下来的木料、茅草和油毡布也没浪费,都被归拢到一边,准备当做今天办乔迁宴的柴火。 原本窝棚所在的地方瞬间空了出来,视野开阔了许多,更衬得旁边那座崭新的竹楼挺拔雅致。 竹楼里,谢秋芝和谢文正进行着最后的布置。 大件家具已然就位,剩下的便是锦上添花的软装。 谢秋芝将张图图编的那个小巧精致的竹编花瓶摆在二楼画案一角,里面插着谢小花一大早送来的一把新鲜野菊花,鹅黄色的花朵为屋内增添了一抹亮色和生机。 谢文则也摆上了几个张秋笙用边角料做的迷你竹编小摆件。 虽然东西不多,但处处透着用心和雅趣。 那些被李月兰请来帮忙的婶子们,早已提前到了。 她们一进竹楼,眼睛就几乎不够用了,嘴里发出的惊叹声就没停过。 “哎呦我的老天爷!这……这真是竹子盖的房子?这也太亮堂了!” 王双双摸着光滑的竹墙,又好奇地按了按那编织紧密的墙面,“又结实又好看!比土坯墙清爽多了!” 万宝娘则是对着那些家具啧啧称奇: “月兰妹子,这些……这些就是你们从京城买回来的好家具?这木头……这做工……得值老鼻子钱了吧?瞧瞧这桌子,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儿!这椅子坐着可真舒服,一点都不硌人!” 另一个婶子小心翼翼地摸着书柜:“这大家伙真能装!月兰,你可真有福气了!在这屋里过日子,得多惬意啊!” 李月兰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笑着回应:“都是托大家的福!以后婶子们常来坐坐,这竹楼夏天凉快着呢!” “来!肯定常来!这么好的地方,谁不爱来啊!” 婶子们纷纷应和,语气里满是真诚的羡慕和喜欢。 她们在竹楼里走来走去,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对比着自家低矮昏暗的窝棚,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这谢广福家,真是越过越不一样了! 傍晚时分,夕阳给竹楼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檐下和平台角落那些竹影蔑灯笼也被提前点亮,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光晕,氛围感十足。 村里人开始陆陆续续前来赴宴。 许多人中午刚在谢彪家吃过那简单的席面,此刻踏入谢家竹楼的地界,感受着截然不同的气氛,看着那琳琅满目、香气四溢的菜品,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十几张桌子整齐的摆在竹制平台上和平整的空地上,桌子上是婶子们准备好的菜品。 “这……这差距也太大了吧……”有人小声嘀咕,对比中午那盆油星不多的炖菜和眼前大盆里色泽红亮、块头扎实的红烧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啧啧,瞧见没,那是整条的鱼!中午彪子家可就一点鱼腥都没见着……” “还有那鸡,看着就是整只炖的,闻着就香!” “你看那蔬菜,水灵灵的,油光锃亮,不像中午那盆,蔫了吧唧的……” “酒!闻到了吗?是酒香!广福家还备了酒!中午可就一点米汤似的稀粥……” 不仅菜品天差地别,环境更是云泥之别。 谢彪家是挤在土坯房院里,找个角落蹲着吃。 而谢广福家,宽敞的竹平台就是天然的宴客厅,大家摆上自带的小凳子,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着享用。 竹楼里外都点着灯,明亮又温馨,比起中午那逼仄拥挤的场面,不知好了多少倍。 来的村民越来越多,每家每户的户主几乎都来了,比中午去谢彪家的人多了不止一倍。 大家围着丰盛的席面,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祝贺的话语也格外热烈: “广福兄弟!月兰妹子!恭喜乔迁之喜啊!这竹楼,真是咱们桃源村头一份!太气派了!” “祝广福家日后人丁兴旺,财源滚滚!”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了!以后可得多提携提携咱们啊!” 也有不少人进了竹楼参观,啧啧的发出赞叹声。 “谁说竹楼不好的,我看可好了,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你说什么,这二楼以后是给秋芝那丫头的,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一个自己的阁楼?” “啧啧,这家具,咱们村的老张头都打不出来,果然气派。” 谢里正和几位族老也再次出席,此刻坐在主桌,看着这热闹非凡、菜品丰盛的场面,脸上都笑开了花,连连夸赞谢广福和李月兰能干、大气。 谢广福和李月兰忙着招呼客人,脸上洋溢着红光。 谢锋话不多,但也在帮忙搬酒端菜。 谢秋芝和谢文则负责介绍竹楼的一些巧妙设计,引得众人阵阵惊叹。 整个竹楼区域,人声鼎沸,欢声笑语,酒肉飘香,与中午谢彪家那虽然热闹却难掩寒酸的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村民们吃着、喝着、笑着、心里都明白,谢广福家这乔迁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乔迁之喜”,不仅暖了房,更彰显了实力和地位。 而谢彪家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温锅饭”罢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肉菜消耗了大半,众人的谈兴却愈发浓厚。 就在这时,谢锋和几位帮忙的婶子又从竹楼里搬出了十几个看起来颇为古拙的陶坛。 那是小口鼓腹的黑陶坛,用粗草绳扎着口,这正是李月兰从空间网购的五年陈糯米黄酒,特意选了这种复古风格的陶罐包装。 拍开泥封,草绳解开,一股浓郁醇厚、带着独特焦糖香气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比中午谢广福送给谢彪家那两坛黄酒不知香了多少倍! 那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粗瓷碗中,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古代农村管这种品质好些、有些年头的黄酒叫“老酒”,是村里待客的上品,是汉子们的最爱。 帮忙干活的婶子们舍不得喝酒,但是他们都盯上了那些坛子。 酒坛子喝完后,空坛子还能拿来当上好的米醋罐子,或装些别的东西,酒坛子在农村可是好东西,而李月兰也说了,这些坛子都给她们干活的人带走,这让她们比喝了黄酒还开心。 前来吃席的多是汉子,干了一天活,又吃了肉菜,此刻闻到这诱人的酒香,顿时眼睛都亮了,忍不住直咽口水。 “嚯!好香的酒!” “这是老酒吧?广福兄弟可真舍得!” “这味道,闻着就地道!” 谢锋沉默着,给每一桌都上了一坛酒。 这酒网上卖得并不贵,一坛不到百元。 若是在几天前,谢家是决计舍不得花这么多“现代钱”来买酒买肉如此挥霍的。 但自从知道李月兰拥有了那个神奇的全息直播功能,未来很可能会有收入,他们心底的焦虑便减轻了许多,这才敢放开手脚,置办下这足以让全村人都惊叹的宴席。 酒一上来,宴席的气氛顿时又上了一个台阶。 谢彪也来了,和自家也做了土坯房的亲戚们坐一张桌子,他们这桌格外的低调、安静,只默默吃些菜,谁不多说些什么。 其他桌的汉子们端着粗瓷碗,大口喝着香醇的黄酒,脸上泛起了红光,话也更多了起来,夸赞声更是不绝于耳。 主桌上,谢广福陪着谢里正和几位族老,给他们的碗里续上那焦香四溢的黄酒。 谢里正抿了一口,眯着眼回味了一下,赞叹道:“好酒!广福啊,你这趟京城真是没白去,好东西都弄回来了!” 一位族老也点头:“是啊,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奔头了!广福,你是咱们村的福星啊!”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而然地从家长里短转到了村里的正事上。 谢里正脸上带着微醺的红光,语气却颇为清醒:“广福啊,眼下村里修路进展顺利,再有个把月,主路就能通到官道了。挖渠的队伍也没停,按你画的图,支渠都挖到一半了。到时候估计修路和挖渠的活计差不多能同步完成。窑区那边,青砖烧制已经上了正轨,那五口馒头窑正在烧第三轮青砖,姚大姚二他们干得不错。”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振奋:“最重要的是,建砖厂用的材料,我都按你单子上列的,准备得七七八八了!石灰、黏土、木料都备齐了!再过几天,等地基夯实了,就能开始建你说的那个什么……‘阴棚、仓库’和‘标准馒头窑’了!” 谢广福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又给几位长辈斟满酒。 他等里正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叔,各位叔伯,这都是大家伙一起努力的功劳。以后路通了,渠挖好了,砖厂建起来,咱们村的好日子才刚开头。” 他话锋一转,说起了更深远的规划:“眼下快入冬了,我琢磨着,老窑区那边的砖,月底都按份额卖给村里人建暖房,得先紧着这件事办。” 众人都放下碗筷,认真听起来。 “第一,‘夹墙暖房’这法子我跟里正叔提过,造价低,保暖好,能确保这个冬天不再有人挨冻。这事得抓紧,入冬前必须弄完。”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是水利。咱们挖了渠,但蓄水、控水还得跟上,我打算在青川河上游合适的位置,建一个小型的滚水坝和引水闸口,用青砖水泥砌牢。这样旱时能蓄水,涝时能泄洪,还能更方便地灌溉下游那千亩良田。这是长远的好处。还有那个滚水坝建起来还能带动咱们村的水动力工业,大大的减少人力干活。” “等这两件大事办妥了,”他继续道,“如果还有余力,咱们村的学堂也该正经盖起来了。不能总让咱们村五六十个娃娃们天天到处乱跑了。得起几间亮堂的砖瓦房,冬天能烧地龙,夏天能通风,请个正经先生,让孩子们都能读上书。” 谢广福的语气平静,却条理清晰,虽然他们可能不明白什么是水动力……但谢广福说的每一个项目都给出了具体且可行的方向和优先级,听得谢里正和族老们心潮澎湃,连连点头。 “好!好!广福啊,你这脑子真是……真是装了多少好东西!” 谢里正激动地拍着谢广福的肩膀,“就按你说的办!先暖房,再水利,后学堂!一步步来!有你在,叔这心里,踏实!” 族老们也纷纷附和:“广福考虑得周到!” “这是真正为村里谋福啊!” “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夜色渐深,竹楼前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晕,酒香、肉香、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 谢广福的暖冬计划和村庄蓝图,如同那醇厚的黄酒一般,让在主桌共饮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对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期盼。 第221章 夜风、竹声、鸟鸣、爆更 谢家的乔迁宴终于在宾主尽欢中落下帷幕。 送走了最后一位脚步蹒跚、满口夸赞的村民,婶子们帮忙收拾完卫生,李月兰把他们心心念念的酒坛子和一些为数不多的剩菜剩肉打包给她一并带走。 农村人办酒席,亲友来帮忙做饭,是不能给银钱的,会伤了情分,大家都有一个共识,今日你帮着我家做事,下回你家有需要,我也出人出力,这样长此以往,情谊才会越处越深。 送走了帮忙干活的婶子和张秋笙一家人,谢家五口终于得以真正地、安静地享受他们的新家。 秋夜的凉风渐起,带着几分寒意,但当主楼那扇由张秋笙精心制作、严丝合缝的竹门关上,窗户也一一合拢后,竹楼内却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而温暖的小世界。 安全、防风、保暖,这些最基本的需求,在这座竹楼里得到了完美的满足。 空气中弥漫着新竹和清漆混合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原本按照习惯,谢秋芝几人该进入空间里睡觉。 但今夜,谁都不舍得离开由他们亲手参与建造起来的新家。 “今晚咱就不进去了吧?”李月兰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笑着提议,“就在这儿打地铺!感受感受咱们的新房子!” “好耶!”谢秋芝第一个欢呼响应,“我要睡在二楼露台上!” “不行,更深露重,寒气入体,你敢睡露台,咱们全家陪你一起。”谢锋第一个不赞同。 “那我在二楼打地铺!”谢秋芝立马转换地点,她也是随口说说,并不会真的去睡露台,逃荒的时候还住板车里呢,她也没真的露天睡过觉。 谢广福和谢锋相视一笑,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一家人在宽敞干净的竹地板上,铺上了厚厚的防潮藤垫,然后抱出一床床柔软厚实的被子,很快就铺陈了一个巨大的、温暖的地铺。 “哎呀,这感觉……真不赖!” 谢广福满足地叹了口气,幽默地说,“比睡在那席梦思上还踏实!这就是咱自己打下的江山啊!” 李月兰笑着接话:“是啊,就是这‘江山’有点寒酸,只有一个小菜园和一座竹楼。不过心里是真舒坦!” 谢文则比较务实:“爹,娘,这竹楼确实比窝棚强太多了。就是冬天……真的能那么暖和吗?” “放心吧!”谢广福信心满满,“等地火龙烧起来,夹壁墙的厚帘子放下来,保准你们热得想踢被子!到时候可别嫌热!” 一家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躺进了自己的被窝里,透过竹窗的缝隙还能看到外面檐下灯笼透进来的微弱暖光,耳边是秋风掠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独特的竹香。 没多久都沉沉睡去,这一夜,谢广福一家子睡得格外的香,格外的沉。 而另一边,谢彪家却是另一番光景。 谢彪躺在自家土坯房的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土坯房确实比窝棚结实保暖,但此刻在他心里,却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大石头。 之前没亲眼见过谢广福的竹楼,他还能用“土坯房结实耐用”、“竹子华而不实”之类的话来自我安慰。 但今晚,他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竹楼的精巧、明亮、雅致,感受到了那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更别提那场直接碾压他家的乔迁宴了,那酒菜的丰盛和诚意,让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尤其是宴席上,他那桌坐的都是当初被他怂恿着一起盖土坯房的亲友。 今晚,一个个脸色都难看得很,喝酒吃菜都提不起劲,看向他的眼神里,再没有了往日的熟络,反而带着隐隐的不认同和责备。 那眼神仿佛在说:“瞧你干的好事!村里其他人都等着盖暖房、等青砖盖砖房呢!就咱们最猴急,听了你的,把家底都掏出来盖了这土坯房!以后在村里,可真成了跟不上趟的笑话了!” 是啊,看谢广福今晚那架势,人脉、财力、眼光,哪一样不甩他八条街?窑区那边日夜不停地烧着青砖,小道消息还说村里马上就要建砖厂了……这青砖瓦房盖起来,岂不是指日可待? 后悔啊! 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当初就不能再等等? 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谢彪的挑拨,把所有的底子都砸在这土坯房上了?一想到用不了多久,别人家都陆续住上更暖和、更亮堂、更体面的砖房时,自家还守着这土坯房,成为村里的“异类”和“落后典型”,谁也高兴不起来。 而这股怨气,最终自然要撒在怂恿者和挑拨者——他谢彪和李秀琴身上。 虽然亲友们碍于情面没明说,但那无声的谴责和冷淡的态度,已经足够让谢彪如芒在背了。 失眠的谢彪烦躁地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的是自家粗糙的茅草屋顶和泥土墙壁。再听听身边李秀琴熟睡中甚至带着点鼾声的呼吸,他心里更是一阵憋闷,默默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妻子,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懊悔和压力。 第二天一大早,李月兰神清气爽地第一个醒来。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储藏室再进入空间,快速地洗漱一番,然后忙活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熬得浓稠的小米粥,煎得金黄的鸡蛋,还有几样配粥的小菜。 当她端着早餐放在茶室中间那张长条桌上时,谢秋芝也醒了。 她穿着新中式睡衣,在二楼的空中平台,叉着腰,迎着初升的朝阳,左右扭扭地活动着筋骨。 “哎呦!芝芝!也不怕着凉!快去加件衣服!”李月兰在下面喊道。 “知道啦娘!”谢秋芝笑嘻嘻地应着,却舍不得马上离开。 她深吸一口清晨凉爽新鲜的空气,极目远眺。 远处是云雾缭绕的青色竹林,近处是炊烟袅袅的村落。 昨晚的藤编垫子睡着异常舒服,新入住的竹楼夜晚能听到如催眠曲般的风吹竹叶沙沙声,清晨还能被清脆的鸟鸣唤醒。 “美!真是美啊!”她忍不住感叹。 这世外桃源般的神仙日子,这亲手参与建造的理想家园,可是魂穿之前大家在城市钢筋水泥森林里奔波时,想都不敢想的神仙生活。 谢秋芝甚至感觉自己仿佛提前过上了退休养老的惬意生活。 “不过嘛,”她对自己说。 “年轻人还是要拼搏奋进的!今天,必须给《浮世录》画个五六张、七八九十张的!才能平息我心中这激荡澎湃的幸福感!(猜我今天会不会学谢秋芝真的爆更六七八九十章这么多呢?)” 第222章 玄策卫编外最强刺客 谢长河最近是真的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自从接手谢锋负责的修路和挖渠督导工作,已经过去了十天。 这十天里,他几乎脚不沾地,每天都在村道工地和田间水渠之间来回奔波。 昨夜趁着谢广福家办乔迁宴,人声鼎沸,他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偷偷拉过谢锋到一边僻静处,苦着脸道: “锋哥,你可算回来了!这十天,我算是知道你这差事有多磨人了!我就像个被抽疯了的陀螺,在修路和挖渠之间转得晕头转向!” 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继续倒苦水: “村道是越修越远,眼看就修了一半了,田间的支渠也是越挖越长,跟蜘蛛网似的铺开。我现在也只能一天顾一头,今天去盯着修路的进度和质量,明天就得跑去水渠那边看看有没有偷工减料或者挖错方向。所有的标准都严格按照你之前定的来,绝不容许有人偷奸耍滑!真是半点不敢松懈。” 他看了看谢锋,语气带着期盼问道:“锋哥,你外面的事情办妥了没?是不是能回来接手了?这担子……我真怕给你挑不好。” 谢锋安静地听完,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长河,你做得很好。这些事你就先顶着,我相信你的能力。真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再去问我爹。我最近……可能还要忙些别的事情,暂时顾不了村里。” 谢锋确实很忙,而且之后也可能会随机忙碌。 那夜他去荷园见了沈砚,接下了一个极其危险且时间紧迫的任务。 荷园书房内,灯火摇曳,沈砚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谢兄,情况紧急,‘东院’那边似乎有所警觉,我们必须加快动作。” 沈砚沉声道,“我需要你为我取来两样东西:一是兖州巡抚郭泰蛀空国库、盘剥百姓、私铸假银的直接罪证,最好是账册原件或与‘东院’的密信。二是布政使于简草菅人命、巧取豪夺、尤其是关于赵槐矿场和那批‘代购’玉器往来账本的核心证据。” 他给出的时间极短,只有五天。 “五天之内,罪证必须到手。之后,我会立刻在早朝之上,呈上郭泰劣银的实物与拓样,坐实他贪墨渎职、欺君罔上之罪。同时,大理寺会在‘东院’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请于简去都察院‘喝喝茶’,聊聊他那份‘代购清单’和赵槐矿场那场蹊跷的大火。” 沈砚目光锐利地看着谢锋:“一旦郭泰和于简出事,‘东院’外围的触手必然会惊慌失措,开始疯狂销毁证据。风哨要做的,就是盯死这些触手,尽可能阻止他们毁灭证据,并趁机收集更多线索。但这期间,任何一个环节都不会简单,尤其是郭泰和于简的书房……” 沈砚特意强调:“据风哨回报,郭泰和于简的书房,尤其是内书房,戒备极为森严,日夜有高手看守,暗哨密布,机关重重。我们的人只能在最外围监视,一旦靠近,极易引起对方警惕,反而打草惊蛇,加大任务难度。这也是我不得不请你出手的原因。” 荷园书房内,灯火摇曳,沈砚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从书案的一个暗格中,再次取出那枚乌木玄策令,递向谢锋。 令牌入手冰凉,正面刻着复杂的海东青暗纹,海东青的双目是两颗极小的黑曜石,透过光线竟泛着诡异的红光,这是谢锋之前还给沈砚的那一枚玄策令牌,只是,这一次令牌背面除了“镇北”两个字,还刻上了谢锋的名字。 “谢兄,此枚‘玄策令’能调用沿途所有驿站快马!。”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未刻名之前,它是一面路引和盾牌,持此令,大宁朝境内各州府关卡、驿站军营,见令皆会予以通行便利,必要时亦可寻求当地官府的有限协助,可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谢锋,语气加重了几分:“但若一旦刻上名字,它便不再仅仅是盾牌,更是一把……‘杀人不犯法’的利刃。持刻名之令者,代天执法,监察百官,拥有临机专断之权。凡有阻碍办案、证据确凿之奸恶,可先斩后奏!” 沈砚将令牌轻轻放在谢锋面前的桌上:“此令交给你,望你慎用、善用,非到万不得已,不必让它染血。但它亦可作为你最后的手段和保障。希望你好生利用。” 谢锋的目光在那枚冰冷的玄策令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没有丝毫犹豫,接下了任务,也将令牌收入怀中。 “任务我接下了,五天之后,等我消息。”谢锋说完,立刻就出发了。 接下来的五天,谢锋如同幽灵般潜行在兖州暗夜里。 他一身利落的黑色特战服,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 郭泰和于简的防范意识极强,不仅院内护卫巡逻密集,连屋顶都设置了不易察觉的暗哨,专门防范高手潜入。 然而,他们遇到了一个完全超出这个时代认知的对手。 谢锋充分利用了空间的隐匿功能,暗夜里他如同鬼魅般靠近目标建筑,好几次,他甚至就站在那些感知敏锐的护卫高手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利用对方转身巡视的死角,瞬间闪入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高手似乎察觉到身后空气微妙的流动或一丝极轻微的异响,猛一回头,身后却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过,不禁疑为错觉,反而更加绷紧了神经。 谢锋就这样,一边冷静地观察着守卫巡查的规律和书房的布局,一边利用空间进行超短距离的隐匿,一步步逼近了收藏罪证的核心区域——那些隐藏在暗格、密室或者特殊机关后的匣子与账册。 他发现,直接指向“东院”的密信和最关键的核心账目并不多,但足够致命。 而那些记录着详细贪污往来、牵扯甚广的巨量账册,要么数量过多,不便携带,要么被锁在极其沉重庞大的铁木匣子里,一旦试图搬动,极易触发机关或引来守卫,根本无法脱身。 但这难不倒谢锋,他利用空间的意念存取功能,根本无需搬走那些账册,他只需要在触碰状态下集中精神,“看到”并“锁定”暗格或匣子内的目标账册或信件,意念一动,便能将其无声无息地收入空间之中。 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来去无踪,不留下任何痕迹。 第223章 谢锋的要求 郭泰这边的罪证得手后,沈砚那边立刻行动。 第二天清晨沈砚收到了 “马上飞递”传来的急信,里面全是锤死郭泰的罪证,当天早朝他便呈上了郭泰制造劣银、贪墨国库的铁证。 证据确凿,郭泰面如死灰,甚至在“东院”主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被当场扒掉官服,锒铛入狱。 “东院”的反应速度极快,在兖州的于简当天晚上正在外面喝花酒时,就得到了郭泰下狱的消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脑子嗡嗡作响,丢下怀里的美娇娘,立刻就要赶回家中销毁所有证据。 然而,他刚出酒楼没多久,就在半路上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大理寺官员“请”走了,对外宣称是请于大人去都察院“喝茶”,协助调查。 于简被带走的消息,也是第二天清晨才传到“东院”。 京城到兖州的直线距离约 300 里路,飞鸽传书也要两天才到,但是这种时候,不管是沈砚还是“东院”都选择了“马上飞递”接力传信这种最快的办法,传信的人昼夜兼程、换马不换人,能日行 600 里,已经是朝廷急递铺的最高传信水平了。 “东院”那边派人火速赶往于简书房,企图一把火烧个干净,毁灭所有可能存在的证据。 他们并不知道,在于简被“请去喝茶”的那個夜晚,谢锋已经如同暗夜之王般,再次光顾,并利用那宝贵的时间窗口,同样以意念存取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取走了于简与“东院”勾结、巧取豪夺的最关键罪证。 于是,当于简的书房燃起熊熊大火时,所有“东院”的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偷梁换柱、毁灭证据的计划已经完美实现。殊不知,就在大火被扑灭后的第二天,谢锋已经将那份足以让“东院”伤筋动骨的罪证,完整地交到了沈砚手中。 交完证据的那天,他本人,则带着家人在京城采买家具,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沈砚拿到那份沉甸甸的罪证时,内心是极其震撼的。 偷取郭泰书房的罪证,或许时间还相对宽裕,但在于简已经被控制、书房守卫必然更加敏感的情况下,谢锋竟然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再次潜入成功,更是将足足一箱沉重且分散的核心账册证据弄到手,这能力简直深不可测!远超他麾下玄策卫最顶尖的风哨高手! 交接证据的那天清晨,荷园书房内,沈砚看着对面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谢锋,深吸一口气,郑重提出了邀请: “谢兄,此番多亏有你!不知谢兄可愿加入玄策卫?哪怕只是个编外人员,沈某也必当以上宾之礼相待。” 谢锋沉吟片刻,并没有像在逃荒路上那样直接拒绝了沈砚的提议,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多谢沈大人多次邀请,我可以挂个名,但有几条:不得强制分派任务,任何任务必须经我点头同意方可,酬劳要事前到位,一分不能少。我只解决玄策卫解决不了的棘手难题,寻常事务,绝不参与。关于我和我家人的一切信息,任何人不仅不可多问,你还要替我杜绝一些潜在后患和威胁。” 这条件,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自由的江湖刺客,玄策卫发出悬赏令,他想接就接,不想接也能拒绝,拥有完全的自主权。 沈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答应了:“好!就依谢兄所言!” 对于真正有能力的高手,他向来不惜给予最大的尊重和权限。 就像他为了谢秋芝那超越时代的画技,可以打破原则给出极其优厚自由的合作条件一样,有些人的价值,值得用特别的规矩去对待。 双方谈妥了合作细节,约定日后若有任务,会由展风亲自上门沟通,并采取“先付全款,再出任务”的模式。 正因为有了这份“编外”的合作协议,谢锋才更觉得,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必须交给像谢长河这样有潜力、肯实干的人去挑大梁。 一个村子的发展,不能依赖于一个人两个人,必须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和执行体系。 他之后的重点,必须放在提升自身上。 这次的任务虽然圆满完成,但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他空有超前的战术意识和空间外挂,但这具身体的身手、耐力、以及对冷兵器时代的搏杀技巧,还远远达不到他魂穿前在特种部队时的水准。 有好几次极其惊险的瞬间,他都差点因为身体反应慢了半拍而被发现踪迹。 这对他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失误。 所以,他之后必须像魂穿之前在部队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利用一切时间锤炼这具身体,适应这个时代的搏杀方式,确保每一次任务都能万无一失。 村里的琐事,就该交给能胜任的人去忙碌了。 谢长河的吐槽确实只是随口一说。 自打接手了修路和挖渠的监督工作,他虽然忙得像只团团转的陀螺,但内心深处却仿佛被点燃了一簇火苗,干劲十足。 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在他体内发生,以前,他只知道埋头挥锄头,使力气,现在,他居然开始学着协调两边工地的人力调配,处理一些工人之间的小摩擦,甚至还能发现某些可以改进的细节。 他不知道这叫做“进步”和“成长”,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现在这种被人需要、能掌控一些事情的感觉,让他非常满足。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见到谢锋,就忍不住想凑上去没话找话地吐槽和闲聊几句。 经过昨夜谢广福在乔迁宴酒桌上的再次提醒,“夹墙暖房”的计划被迅速提上日程,并且引起了谢里正的高度重视。 窑区那边,如今已经堆积了高达十二万块的成品青砖! 本该有十三万多块青砖的,但是这期间,已经有几户心急的人家提前找里正买了砖,开始动手盖自家的暖房了。 算下来,目前窑区的存砖,差不多够每户人家分到一千块。 十月底,天气越发寒冷,夜里起风时,那寒意能钻透窝棚的缝隙,把人直接冻醒。 于是,谢里正一大早就又敲响了他那面铜锣。 “铛铛铛——!” “各家各户都听好了!窑区的青砖每户能分一千块!赶紧带上银子,到窑区姚二那儿登记买砖!把钱交了,砖搬走,赶紧把场地给他们腾出来,下一窑砖还等着地方堆呢!谁家动作慢,耽误了全村烧砖,可别怪我老头子不客气!” 第224章 古代收徒规矩多 锣声和喊话声在清晨寒冷的空气里传得老远。 谢广福此刻正坐在那张宽敞的北美黑胡桃木长桌前吃着早餐,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腌渍的小菜,还有李月兰煎的荷包蛋,一顿早餐吃得温暖又舒坦。 刚放下碗筷收拾好桌子,谢三河就来了。 他如今简直是谢广福家的常客,没事就来,态度永远是那么卑微恭敬,见到谁都客气有礼,一口一个“广福叔”、“月兰婶子”、“锋哥”、“芝芝妹妹”、“小文”,礼数周到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广福叔,您吃好了?那个……我家刚去窑区把砖拉回来了,就堆在宅基地那儿。这……这暖房具体该怎么起,心里还是没底,想来请您过去给指点指点,就一会儿工夫,您看成吗?” 谢三河搓着手,眼神里满是期盼和小心。 谢广福看着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子哪是单单来问暖房的事情?分明是对建房子着了迷,想拜他为师学真本事。 他观察谢三河也有些日子了,这小子确实机灵,学东西快,干活也肯下死力气,没什么偷奸耍滑的坏心眼。 但是,谢广福心里清楚,收徒?在古代,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古代的“拜师”,绝非现代交钱上课那么简单,这是一场近乎“人身依附”的绑定。 一旦拜师,徒弟在宗法意义上就成了“半子”,甚至“半奴”,师徒之间被“孝”与“恩”两根绳索紧紧捆绑一辈子。 规矩也大得吓,拜了师等于把人生一半股份“过继”给师父。 名分上,还得写一张近乎卖身契的“门生帖”,声明“天灾病累,各听天命,不与师责”,有些规矩还要求徒弟改口叫“父亲”,谢广福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心里发毛,他都有两个儿子了,再多半个儿子,实在是无福消瘦。 而且拜师后的礼数也要讲究,凡是春节、端午、中秋和师父生日,统称“四节”,每节先给祖师牌位磕头,再给师父师母行“四拜八叩”,这待遇与亲爹持平。 进门头两三年身份是“徒”,只管饭、没工钱,挑水、劈柴、扫鸡粪全包,后两年升“弟”,才领一年一双布鞋的“鞋脚钱”。 出门做工,最重的工具箱徒弟扛,回客栈师父不睡徒弟不能坐,主家赏的红包悉数上交,师父拿大头,师兄分小头,小师弟连边都摸不到。 还有一大堆谢广福想都不敢想的日常规矩,什么早晚问好,咳嗽了要端痰盂,出门要温酒伺候,病了亲自端屎尿,偷懒就被踢出门之类的,谢广福自问,要是自己这么折腾徒弟,李月兰第一个囊死自己。 收徒弟这事,麻烦啰嗦还操心,他可得好好的琢磨一二。 谢广福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眼神热切的谢三河,暂时按下这些复杂的念头,决定先看看他的实操和悟性。 “行,走吧,去看看。”他站起身。 到了谢三河家的宅基地,青砖已经整齐地码放在一边,谢三河的几个亲戚也都在,显然是想跟着学一手。 谢广福也不藏私,拿起一块砖,就开始讲解:“暖房地基不用太深,但一定要平……砌墙的时候,注意留出夹墙的空腔,宽度大概一尺……烟道的入口要留在屋外,出口要高……”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谢三河听得极其认真,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时不时提出一些虽然浅显的问题: “广福叔,这夹墙里要不要塞点东西保暖?” “烟道拐弯的地方,会不会容易堵?” 谢广福一一耐心解答,心里暗暗点头,这小子确实动了脑筋,有点天赋。 更难得的是,谢三河对谢广福的话简直是奉若圭臬,那种极度的认可和推崇,几乎写在了脸上。 花了些时间,谢三河明显已经理解了这种结构简单的暖房该如何建造。 谢广福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不错,理解了就好,以后村里谁家起暖房有不懂的,你就多去看看,帮着指点一下。” 这话里的意思,隐隐有让谢三河多积累经验、甚至有点“暖房小管事”的意味了。 谢三河一听,喜出望外,连忙保证:“哎!谢谢广福叔!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干!” 指导完谢三河,谢广福就要赶往青川河下游的砖厂新址,谢三河连忙对家里人交代: “爹,娘,我今日跟着广福叔去砖厂那边,家里的暖房等我回来再砌!” 他现在恨不得时刻跟在谢广福身边。 两人来到砖厂选址地,只见一片缓坡上,各种材料——青砖、石灰、黏土、木料、石料都分门别类、堆放得整整齐齐。 谢三河熟门熟路地介绍起来:“广福叔您看,这些青砖是前天姚二运来的,一共五千块,那边堆的黏土是前些天牛车拉来的,我自己估算够用好几窑了……木料都晾在那边坡上,按您说的,不能暴晒……” 谢广福听着,微微颔首,对谢三河的细心和上道颇为满意。 他直接捡起一根树枝,在空地上一边划一边说:“来看,砖厂的大致规划是这样:这边,靠近水源的地方,建阴棚,用来阴干砖坯,要足够大,通风要好……这边,建仓库,存放成品砖和燃料……最重要的,是这边,起十座标准馒头窑!每座窑的间距要留足,方便操作和散热……还要预留以后水动力浇灌窑顶的水道,不然每次洇窑浇水都要人力提水过来,再一勺一勺的浇灌,多费劲。” 树枝在地上划出清晰的线条和区域,标明了大小和位置,谢三河看得目不转睛,努力记忆着。 就在这时,谢里正带着七八个负责筹建砖厂的汉子匆匆赶来了。 他听说谢广福来了砖厂,连忙带着核心队伍过来“报到”。 “广福啊!你可来了!都等你拿主意呢!”谢里正喘着气说。 谢广福看着谢里正、谢三河以及眼前这群眼神充满期盼和干劲的汉子,用树枝点着地上划出的规划图,条理清晰、声音沉稳地开始安排工作: “好,既然人都齐了,我就说一下接下来砖厂建设的步骤。” “一队人平整场地,按照我画的线,把地基范围夯实,尤其是窑基,必须结实!” “同时,一队人跟着我开始砌筑第一座馒头窑的窑体,另一队人,开始搭建阴棚的骨架。” “窑体砌筑和阴棚搭建同步进行时,预留出的人手,开始修建仓库的基础和围墙。” “人手不够,就去找谢长河调人过来,等第一座窑砌好后,不能急着用,要慢慢阴干,同时开始砌第二座、第三座……以此类推。期间,还要组织人手学习如何码窑、烧火、洇窑。” “等所有设施初步建成后,要进行全面检查,特别是窑的密封性和烟道的通畅性。” “最后,选个日子,点火试烧第一窑砖!成功之后,砖厂就算正式运转起来了!” 他的安排井井有条,从地基到建成,从人员分配到技术学习,每一步都清晰明了。 谢里正和汉子们听得连连点头,原本觉得不知如何下手,千头万绪的工程,在谢广福的分解下,顿时变得有了章法,目标明确。 “都听明白了没有?”谢广福环视众人。 “明白了!”众人轰然应诺,士气高涨。 “好!那就各自分工,动起来吧!谢三河,你带人去平整场地,来三个人跟着我砌筑第一座馒头窑的窑体,剩下的人都去搭建阴棚的骨架,柱子的位置挖深一些,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里正爷........” “哎,我做啥.......”谢里正看着呼啦啦一下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汉子们,心中也有些激荡,仿佛谢广福现在就是大将军,他是必须听从命令的士兵。 “砖厂的建造很多环节可以并行开展,您去找谢长河,让他至少还要调二十个汉子过来,才能保证着砖厂一个月能完工投入试产,还有中午的公家饭,咱们不能只喝粥啊,粮食不够,你喊大虎去云槐县买,咱们的牛车也不是摆设,别舍不得使唤。” 谢里正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他确实很宝贝那三头牛,每天喊谢吉利看得紧紧的。 “行,这事,你交给我,人我给你弄来,公家饭我也听你的,搞点花样,让干活的人吃饱。” 第225章 桃溪村新气象 就在桃源村各项建设如火如荼、稳步推进的时候,隔壁的桃溪村也不甘人后,在里正赵老七那带着几分急眼的鞭策下,竟也硬生生折腾出了一番新气象。 一个月前,村里的汉子们大多都去了桃源村“打工”换农具。 这趟出门,不仅带回了急需的翻地家伙事,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动力。 大家伙好歹是动起来了,憋着一股劲,要把落下的农活都给补上。 特别是田大力、栓子那七个最早去谢广福家干活的汉子,他们带回来的那几件“神兵利器”,简直在桃溪村引起了轰动! 因为谢广福大气,没限定归还日期,这几件农具就成了村里最紧俏的“共享资源”。 田大力家的锄头刚用完,他堂叔就扛走了,栓子家的铁锹还没在手里焐热乎,隔壁邻居就赔着笑脸借去了。 但凡关系还过得去的,全都伸长了脖子盯着那几件农具的流向,一个个用了之后都啧啧称奇: “哎呦喂!大力哥借回来的这锄头,刨地跟切豆腐似的,轻快还不震手!” “栓子这借的铁锹才叫好呢!一锹下去顶俺那破铁片三下!” “广福家这农具,真是这个!”说话的人翘起大拇指,“种田挖地的神兵利器啊!咱啥时候也能用上这等好家伙事!” 赵老七看着那几件在村里来回流转、仿佛带着魔力的农具,再看看那些因为用了好工具而效率大增的田地,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他每天背着手在村里转悠,看到谁家动作慢了,或者谁闲着蹲墙根,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开涮,那架势,真恨不得手里有根鞭子,像抽陀螺一样把全村人都抽得飞快旋转起来。 “嘿!张山!瞅啥呢瞅!地里草长得比你儿子都高了,还不赶紧去锄!等着我请你吃席啊?” “李拐家的!你家那地翻完了吗?就在这唠嗑?人桃源村的地都黑油油的了,你家还黄拉拉一片,好意思吗?” “毛五!说你呢!别躲!带着你家那半大小子,一起去地里拔草去!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光吃不长力气咋行?” 一时间,桃溪村陷入了一种奇怪又积极的氛围里: 谁家要是没借到农具,那要么说明你家懒,动作慢没抢到;要么就是人缘不好,没人愿意借给你。谁家田地要是还没开荒打理干净,那更是“懒”和“人缘不好”的双重铁证! 村里但凡是能喘气、能走路的,上至六十岁还能动弹的老头老太太,下至七八岁的娃娃,全都被赵老七像赶鸭子似的轰到了田里地里忙活。能在村里清静待着的,就真的只剩下那些实在干不动活的老弱病残和嗷嗷待哺的婴幼儿了。 就这,赵老七还觉得不够! 他知道隔壁桃源村给村里干活的汉子,中午都管一顿稀粥,能顶饿又能拉拢人心,他自己村没那个财力搞粥棚,但他有他的“土办法”! 他把儿媳妇唐梅叫到跟前:“梅啊,以后咱家灶上的火别停,每日把井水烧得滚开,晾凉了,用大桶装着,摆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让那些干活的人渴了,立马就能喝上……喝上……” 他本来想学桃源村说“稀粥”,但话到嘴边实在没脸说出口,只好硬生生改口: “……是凉白开!对!凉白开!咱桃溪村也不能让人渴着干活!” 于是,桃溪村村口的大槐树下,就出现了一桶桶免费的、管够的凉白开。 虽然比不上桃源村的稀粥顶饱,但这份心意,还是让不少埋头苦干的村民心里暖了一下,觉得赵老七这老头,虽然嘴碎爱骂人,但心还是热的。 原本挤在祠堂里的那些困难户,也被赵老七雷厉风行地安排了起来。 他学着桃源村的样子,划出一块区域:“瞅见没?就在那!木头桩子,山里有的是,自己去砍!芦苇茅草,田边河滩多得是,自己去割!都给我照着桃源村那窝棚的样子,搭起来!我就不信了,他谢忠能搞,我赵老七照葫芦画瓢还能差到哪去!” 在他的强力督促和模仿下,桃溪村的村民们也动了起来。连着干了半个多月,祠堂里挤着的人还真的都清了出去,住进了自家新搭的、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个私人空间的窝棚里。 更令人欣喜的是,村里的田地,竟也在这股全员动员的势头下,硬生生都给收拾出来了!虽然可能不如桃源村的田地那么精细,但至少该翻的翻了,该耙的耙了,露出了久违的、孕育着希望的黑土颜色。 最让赵老七开心和村里人羡慕的,还是田大力和栓子那几个人。 他们据说是被谢广福请去帮忙建竹楼了,一去就是十几天,回来的时候,几个人明显都吃壮实了一些,脸上也有了红光,不再是之前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 他们私下里跟要好的乡亲说,在谢广福家帮工,每天不仅自己吃得饱饱的,那伙食还好得很,偶尔还能省下点干粮带回来给家里人打牙祭,最后竹楼建完,他们兜里还都揣回了实实在在的铜板工钱!算下来,够买好几把像样的新农具了! 兜里有工钱之后,可把田大力几人给激动坏了,立刻就去桃源村的谢铁匠那里排队想要购买新农具。 只可惜,谢铁匠的铺子如今火爆异常,徒弟都增加到四个了,每天炉火不熄,叮当声不断,但打出来的铁器依然供不应求,本村人都排长队呢,而且据说,之前攒下的那些废旧铁疙瘩都快要用完了!这可把田大力几人急坏了,即便登记了排队顺序,也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轮到自己的时候,铁料没了。 不过,赵老七也有自己的开心的事,京畿道不愧是天子脚下的附属地,这里的里正们发放的里正月钱,是实打实的每月一两银子! 这可比逃荒之前县衙发的月钱翻了一倍! 这一两银子,要是让他那个只知道闷头干粗活的傻儿子赵大俊去县城扛大包,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两个月! 因为九月被县令齐安敲打,不能去县衙述职,所以十月的中旬他便领到了两个月的月银。 如今领了九月和十月的月银,足足二两碎银揣进怀里,赵老七的腰杆子立马就硬挺起来了,走起路来都带风。 他难得豪气地直接在云槐县买了足够自家吃一阵子的粮食,还称了点油盐酱醋,甚至给家里扯了几尺厚实的新布,打算让儿媳妇给孙子做件过冬的棉袄。 当然,赵老七也没只想着自己一家。 他心里清楚,村里还有好几户孤儿寡母,或者家里没有壮劳力的人家,日子过得极其艰难,眼看又要揭不开锅了。 他狠了狠心,又多买了两斗最便宜的杂粮,搬回家放好,心里琢磨着: “总不能真眼看着村里再饿死人……这些粮食,关键时刻得拿出来,吊着命,赖活着吧。等以后……等以后桃溪村日子也好起来了,总能熬过去的。” 而村里那些家里有劳力、眼巴巴盼着活计的汉子们,也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桃源村下一次的招工上,就等着能再去挣些铜板,贴补家用,让日子真正有点奔头。 桃溪村的变化,虽然带着几分窘迫和模仿的笨拙,却也充满了挣扎求生的韧性。 第226章 鸽子小院的“好日子” 那日在移民司门口,范建被谢广福一家指着鼻子喷了一通之后,气呼呼带着范巧云(也就是谢老太)一家来到了安置他们的院子。 范建安排给谢老太一家的院子,位于京城南边一个叫“鸽子巷”的地方。 名字听着还算体面,可一进去,谢老太的心就凉了半截。 院子不大,挤挤挨挨三间正房,两间矮小的厢房,比起他们在谢家村的老宅甚至还小了些,墙壁斑驳,地面坑洼。 但范建端着架子,用施舍般的语气说:“京城寸土寸金,这院子可是我花了大力气才置办下的,够你们十一口人住了。以后啊,你们就是京城人了,别总惦记着乡下那套做派,给我丢人现眼。” 谢老太顿时把那点不满抛到九霄云外,满脸堆笑,皱纹都挤成了一朵菊花: “哎呦!还是大哥疼我!这院子好,真好!比我们乡下那土坯房强多了!广金,翠翠,还不快谢谢你们大舅!” 谢广金和王翠翠赶紧点头哈腰,谢金宝更是直接蹿进看起来最好的那间正房,嚷嚷着:“这间归我了!” 谢广金、王翠翠、谢金宝和谢招娣仗着自己是大房,在选房间的时候有些理所当然的选好的大的。 二房的谢广贵、赵苹、谢远、谢迎娣和谢来娣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去抢房间,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 范建看着这群粗鄙不堪的亲戚,眼底满是厌恶,但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 “好了,先安顿下来。缺什么少什么,跟你大嫂说。”他指了指身边一个穿着绸缎、面色冷淡的妇人,“这是你大嫂,张氏。” 张氏用帕子掩着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臭味,上下打量了谢老太一家,尤其是那几个衣衫褴褛、眼神躲闪的姑娘,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谢老太却觉得这是官家夫人的派头,越发小心翼翼,赔着笑脸,说是自己的大嫂,看起来可比自己年轻多了,看着一脸富态的大哥和显年轻的大嫂,谢老太心里嘀咕,京城果然是养人了,他们没来错。 头两天,范建和张氏确实派人送了些米面粮油和几床旧被褥来,甚至还给谢金宝和谢远各买了一身细布的新衣裳,乐得王翠翠和赵苹逢人便吹嘘:“瞧瞧!还是我大舅疼我们!这好日子可不就来了!” 谢老太更是得意,指挥着李月兰(哦不,李月兰没在了)……指挥着王翠翠和赵苹做饭打扫,把自己当成了老太太享福。 然而,好日子没过三天。 第四天早上,张氏就带着一个管事妈妈来了,脸色比那天更冷:“这京城不比乡下,开销大。你们大哥官俸有限,养不起闲人。从今天起,米面减半,油盐按量给。男丁得想法子出去找活计,姑娘们……” 她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谢招娣、谢迎娣和谢来娣,“也都大了,不能白吃饭,跟我学学规矩,以后也好找个好人家。” 谢老太一听就急了:“大嫂,这……这米面减半,哪够吃啊?金宝和远哥儿可是要读书考功名的,怎么能去做苦力?招娣她们还小……” “小?”张氏冷笑一声,“在乡下,十四五岁都能当娘了!怎么,还想让我白养着你们一大家子?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现在就收拾包袱回你们谢家村去!” 谢老太顿时哑火,她哪敢回那都快饿死人的地方?只能喏喏应下。 从此,谢家十一口人就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那点米粮,熬成稀粥都看不见几粒米,菜更是少见油腥,谢金宝和谢远嚷嚷着饿,被王翠翠和赵苹惯着,还能多喝半碗粥,谢招娣、谢迎娣、谢来娣三个女孩和谢老汉几乎成了透明人,每天饿得前胸贴后背。 谢广金和谢广贵被逼着出去找活干,可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好面子,几天下来,一个铜板都没挣到,反而因为笨手笨脚被人骂了回来。 张氏则开始“调教”三个女孩,所谓的学规矩,就是让她们站规矩、端茶倒水、伺候她,稍有不顺非打即骂。 “站直了!没骨头吗?走路要悄无声息!笑不露齿!看你那粗手大脚的样,以后怎么伺候贵人?”张氏的斥骂声成了鸽子小院的日常。 谢招娣默默流泪,谢迎娣却隐隐有些期待——伺候贵人? 是不是像戏文里说的,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只有谢来娣傻呵呵的,只要给口吃的,让干啥干啥。 谢老太看着孙女们被打骂,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一想到这是“学规矩”,是为了以后“找好人家”,又硬起心肠,甚至有时还帮着张氏骂:“死丫头,听你大舅母的!学好规矩,将来享福!” 她完全没意识到,所谓的“好人家”,背后藏着怎样的龌龊心思。 日子一晃过了半个月,谢老太一家个个面黄肌瘦,比逃荒时好不了多少。 这天,范建突然来了,还带了个穿着体面、满脸精明的胖媒婆。 谢老太一看,顿时来了精神,以为是给谢金宝或者说谢远说亲的,赶紧让王翠翠泡茶(虽然只是几片碎茶叶沫子)。 范建坐下,清了清嗓子,看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三个女孩,对媒婆说:“王妈妈,你看看,我这几个外孙女,虽然出身乡野,但模样还周正,也还算乖巧听话。” 王媒婆那双精明的眼睛像估价一样,在谢招娣、谢迎娣、谢来娣身上扫来扫去,捏着谢迎娣的下巴看了看牙口,又摸了摸谢招娣的手,啧啧两声: “底子是不错,就是瘦了点,黑了些,得多养养,学学仪态。范大人放心,您交代的事,包在我身上!” 谢老太听着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大哥,这不是……给金宝说亲?” 范建瞥了她一眼,嗤笑:“金宝?他一个白身,在京城谁家看得上?是给招娣她们相看人家。” 王翠翠一听不是给自己儿子说亲,顿时没了兴趣。赵苹却竖起了耳朵:“大舅,是……什么样的人家?” 王媒婆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哎呦,可是好人家呢!东城刘老爷,家财万贯,就是年纪稍大了点,想找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多大?”谢老太问。 第 227章 “好亲事”的陷阱 “也就……六十有二。”王媒婆面不改色,“可是正儿八经的纳妾!一顶小轿抬进去,穿金戴银,吃喝不愁!比嫁给那些穷小子强百倍!” “做妾?!”谢老太和赵苹同时惊呼。 谢招娣脸瞬间白了,身子抖了一下。 谢迎娣却眼睛亮了亮——刘老爷,家财万贯? 范建板起脸:“做妾怎么了?在京城,能给富商巨贾做妾,那是她们的造化!难道还想嫁个庄稼汉,一辈子土里刨食?你们别忘了,你们现在吃的每一粒米,都是我范建的!” 谢老太被噎得说不出话。 赵苹心思活络起来:做妾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要是真有钱……她推了推身边的谢迎娣。 王媒婆又看向怯生生的谢招娣:“这个丫头看着老实,西城兵马司赵副指挥使家的公子,身子弱了些,想找个八字合的去冲喜……” “冲喜?”谢老太声音都尖了,“那要是……要是不好……” “呸呸呸!”王媒婆啐道,“老太太说的什么话!赵公子那是富贵病,冲好了,就是未来的指挥使夫人!” 谢招娣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死拽着衣角。 接下来短短一个月,王媒婆几乎隔几天就带不同的人来看人。 不是给五十多岁的富商做填房,就是给病秧子冲喜,甚至还有个暴发户想买个丫头回去“伺候”他傻儿子! 谢老太从一开始的震惊、抗拒,到后来渐渐麻木,范建和张氏软硬兼施,一边用“锦衣玉食”诱惑,一边用“滚回老家”威胁。 王翠翠事不关己,赵苹甚至开始主动推销谢迎娣,指望她能攀上高枝拉拔谢远这个手脚不干净的。 只有谢招娣,每次被相看都像受刑,以泪洗面,人也越发沉默消瘦。 小院里日日鸡飞狗跳,谢金宝和谢远因为吃不饱,偷了张氏的一点腊肉,被张氏发现,带着仆妇过来狠狠打了一顿,骂得极其难听:“穷酸下贱胚子!狗改不了吃屎!再手贱就剁了你们的手!” 谢广金和谢广贵屁都不敢放一个。 谢老汉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廉价的旱烟,咳嗽得更厉害了,他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切,第一次喃喃自语:“好像……好像还不如在谢家村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三房谢广福一家虽然被刻薄对待,但广福和锋小子能干,总能弄到点吃的,月兰也偷偷省下口粮给他这个公公……哪像现在,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老太听见了,心里猛地一刺,嘴上却还硬:“胡说八道!京城再好不过!等姑娘们说好了亲事,我们就享福了!” 只是这话,说得越来越没底气。 这天,谢老太实在馋得慌,想去大哥家串个门,她琢磨着,也许能蹭点好吃的,便整理了下身上最好的一件半旧的细布衫,出了鸽子巷,往范建住的、离这不远的另一条稍体面的巷子走去。 刚走到街口,她正盘算着怎么开口,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带着谄媚和惊慌的叫声: “哎呦!老太太!谢老太太!真是您呐!” 谢老太吓一跳,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补丁粗布、贼眉鼠眼的男人被一个摊主揪着衣领,正朝她这边喊。 不是别人,正是谢家村那个最喜欢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谢无赖! 谢无赖显然是想偷东西被抓住了,看到谢老太如同看到救星,拼命喊道:“老太太!是我啊!谢无赖!咱们一个村的!您如今发达了,在京城见了乡亲,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帮我还了这饼子钱吧!” 那摊主一看谢老太穿着还算体面,便松了手:“你认识?赶紧帮他把钱给了,两个铜板!” 谢老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根本不认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 但被周围人看着,她只好忍痛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扔给摊主,没好气地对谢无赖说:“你怎么跑京城来了?还这副德行!” 谢无赖拿了饼子,狼吞虎咽地啃着,含糊道:“唉!村里人都在忙着干活,我一个人上京城瞎溜达呗,诶,老太太,你们可真行啊,不是说攀上京城的官亲戚了?还住大院子了?啧啧,真是同村不同命啊!” 谢无赖可不会说,村里的汉子不是去修路就是去修桥了,最近还有人去盖砖厂了,他不愿意干那些重活累活,没事干就在京城和云槐县瞎溜达,“碰一碰”运气,运气好了,能摸到银子回去,运气不好他就跑,左右到现在是没被扭送去过府衙,他觉得这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实力。 谢老太心里正烦,懒得理他,转身就想走。 谢无赖却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老太太,您还不知道吧?咱们谢家村,现在可不叫谢家村了!” 谢老太脚步一顿:“不叫谢家村叫啥?” “叫桃源村!” 谢无赖唾沫横飞:“嘿!您猜怎么着?你们走了之后,谢广福可是发了!带着村里人又是修路又是挖渠,还搞了什么……哦对,烧炭!烧青砖!好家伙,那以后要是村里的青砖大瓦房,一栋栋盖起来!谢广福可就成了村里的大功臣了。现在咱们村就属广福家最厉害,盖了个二层的竹楼!乖乖,城里人都没见过那么别致的楼!冬暖夏凉,漂亮得很!” 谢老太如遭雷击,猛地转身抓住谢无赖的胳膊:“你说啥?谢广福?他……他发了?还盖了楼?” “千真万确!” 谢无赖啃着饼子,“村里现在日子好过着呢!隔壁桃溪村的人都说以后咱们桃源村可是这附近十里八乡最厉害的村!” 谢无赖每说一句,谢老太的脸就白一分,心就像被针扎一下。 竹楼?青砖瓦房?桃源村? 她想起了离开时谢广福那冰冷嘲讽的眼神,想起了谢锋那句“以后生死无关”,想起了李月兰和谢秋芝的怒骂…… 谢无赖还在那唏嘘:“哎呀,要说老太太您也是没福气,要是当初对谢广福好点,现在您不就是桃源村的老太君了?住竹楼,吃香喝辣,多少人伺候着?哪用得着在京城……呃……” 他看了一眼谢老太并不光鲜的衣着和憔悴的面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第228章 谢老太悔恨交加夜难眠 谢老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她以为掉进了福窝,结果是在火坑里煎熬! 她以为甩掉了累赘,结果人家过得风生水起! 她以为京城是天堂,结果乡下变成了桃源! 无尽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谢老太失魂落魄地回到鸽子巷的小院,连去大哥家蹭吃的事都忘了。 院子里,王翠翠和赵苹正在为一点剩饭吵得不可开交,谢金宝和谢远在旁边帮腔。 谢招娣躲在角落里默默洗着一大家子的衣服,冰冷的井水把手冻得通红,谢老汉蹲在门口,咳嗽得撕心裂肺。 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这和谢无赖口中那个安宁富足、人人羡慕的桃源村,形成了多么可怕的对比! 谢老太猛地冲进自己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砰地关上门,扑到硬邦邦的炕上,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我的广福啊……娘错了……娘真的错了啊……” 她想起谢广福出生的时候,也曾是个白净可人的孩子,因为那个批命,她一次次偏心大房二房,欺负三房,更因为她心里的怨,她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分家时,她把他一家净身出户赶去废墟老宅,永定门外,她为了讨好大哥拼命诉苦,更是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广福身上…… 如今报应来了! 她寄予厚望的大哥,把她当成了讨好上司的工具,要把她的孙女们一个个推出去做妾填房冲喜! 她疼爱的大儿子二儿子,懦弱无能,只知道啃老啃亲戚! 她喜欢的孙子,偷鸡摸狗,毫无出息! 而她最厌恶、最苛待的三儿子,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带着她最看不起的三儿媳和孙子孙女,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成了人人称赞的能人,住上了她都没见过的竹楼! 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悔恨,让谢老太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晚上,她把谢老汉拉进屋里,把遇到谢无赖的事和听来的话,哭着说了一遍。 谢老汉听完,久久不语,只是烟袋锅子熄了又点,点了又熄。 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也流下泪来:“报应啊……都是报应……咱们当初,确实对不住老三……” “当家的,你说……你说我们现在去找广福道歉,他……他能原谅我们吗?” 谢老太抓着谢老汉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到底是亲爹亲娘啊!他总不能看着爹娘饿死,看着亲侄女被推入火坑吧?桃源村……听着就好……我们回去,回去给他认错,给他当牛做马……” 谢老汉有些迟疑:“可是……户籍都迁出来了……而且当初骂得那么绝……” “那怎么办?难道真看着招娣她们被卖下去做妾?看着我们饿死在这京城里?” 谢老太激动地说,“我们是他的爹娘!生养之恩大过天!他要是敢不认,我就去衙门告他忤逆不孝!” 深切的悔恨很快又变成了习惯性的道德绑架和算计。 他们后悔的,不仅仅是错过了好日子,更是后悔自己押错了宝,如今落得这般境地。 他们想回头,不是因为真心愧疚,而是因为发现抛弃的儿子更有利用价值。 谢老太和谢老汉私下商量了一夜,决定先稳住范建这边,不能让他知道他们想回桃源村,同时想办法打听清楚桃源村的具体情况,再找机会偷跑回去找谢里正求情。 然而,还没等他们行动,范建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王媒婆兴冲冲地跑来,说有个极大的“好机缘”! “吏部陈主事家的老夫人病了,想找个八字极阴的姑娘去庙里祈福侍疾一年!点名要姓谢的!要是伺候好了,陈主事手指缝里漏点好处,都够范大人再升一级了!我看招娣那丫头八字就合适!虽然年纪稍大了点,但看着老实本分,老夫人肯定喜欢!” 说是祈福侍疾,谁知道里面有什么龌龊?一年后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这简直跟卖身没区别! 谢招娣吓得当场跪下哭求:“奶!爷!我不去!我不去啊!那是火坑啊!” 谢老太这次终于硬气了一回,毕竟这是她打算带回桃源村的孙女之一,她拦住王媒婆,对闻讯赶来的张氏说: “大嫂,这……这不行!招娣不能去!那是伺候人,跟丫鬟似的,我们老谢家的脸往哪搁?” 张氏顿时柳眉倒竖:“脸?你们还有什么脸?吃我范家的,住我范家的,现在让你们出点力就不行了?要不是你们姓谢,这好事轮得到你们?范巧云,你别给脸不要脸!” 谢老太也豁出去了,积压了许久的怨气爆发出来:“什么好事?分明就是拿我孙女去换大哥的前程!你们把我们接过来就没安好心!就是打着这腌臜主意!我告诉你,我们不了!我们不干了!” “反了你了!”张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老太的鼻子骂,“你们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穷酸破落户!要不是我们,你们早饿死在外面了!现在想造反?行!不想待就给我滚!立刻滚出我的院子!把吃了我的米面都给我吐出来!” “滚就滚!这破地方我早待够了!”谢老太梗着脖子,“你把我们户籍还给我们!我们回老家去!” “想得美!”张氏冷笑,“户籍是你们想迁就迁,想走就走的?告诉你们,入了京城的籍,就别想轻易挪出去!尤其是你们这种逃荒来的!既然不肯听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来人啊!把他们给我赶出去!东西扔出去!” 范建家的几个粗使仆妇立刻冲进来,开始粗暴地往外扔他们的破包袱烂被褥。 王翠翠、赵苹哭天抢地,谢广金、谢广贵想拦又不敢,谢金宝、谢远吓得往后退。 一片混乱中,谢老汉被推倒在地,咳嗽得更厉害了。 谢招娣、谢迎娣、谢来娣哭作一团。 谢老太看着这彻底撕破脸皮的场面,看着被扔出门的可怜家当,再想想谢无赖口中桃源村的富足安宁,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范建刚下值,就听说鸽子巷闹了起来,赶紧跑过来瞧,就看到谢老太一家子被赶了出来的画面。 虽然存了利用的心思,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范建也不会真把人弄得流落街头,不过鉴于他们如此不明事理,让张氏羞辱一二,也未尝不可。 第 229章 宽肩、细腰、翘臀、螳螂腿 谢锋最近的生活节奏变得极有规律,甚至可以说有些苛刻。 他必须尽快将这具身体锤炼到接近魂穿前的巅峰状态。 那次潜入任务虽有空间相助,但几次险些暴露的惊险,让他意识到自身力量、速度、耐力和反应能力的不足。 他的锻炼计划简单、粗暴,却极其高效。 早起在空间内的跑步机上变速跑,使用哑铃和杠铃进行核心力量训练,然后又在空旷的客厅进行长达20分钟的拉伸和基础格斗技法的空击练习。 出了空间,他还特意去竹林里面的那条溪流逆水奔跑,以锻炼腿部力量和心肺功能,最后还找了一片树林进行障碍穿越和攀爬训练,有时候也会在树林里练习匕首的握持、隐藏、突刺和格挡技巧,偶尔也会找根顺手的木棍练习长兵器的基本发力。 他上午的时间基本都在做各种训练。 下午,他就去砖厂帮忙。 砖厂的建设需要大量的体力劳动,搬运沉重的青砖、石料,搅拌石灰砂浆,挖掘地基,夯实地面……这些重体力活在他这里,都变成了锤炼力量的“专项训练”。 其实他去砖厂帮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谢广福一个人要抓砌窑、搭棚、建仓库等多个项目,即便谢里正找来了二十个肯卖力气的汉子,但缺乏一个能高效带头、清晰指挥的核心人物,进度依然会受到制约,而谢锋的存在,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有了谢锋的加入,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他干活时那种全神贯注、追求效率、且力大无穷的架势,仿佛给整个工地打了一针强心剂。 尤其是当他撸起袖子,露出那线条分明、贲张着力量的肱二头肌时,简直成了工地上一道移动的风景线,把在场所有干活的汉子们都羡慕得眼睛发直,不自觉间,自己也跟着多卖了几分力气。 谢锋身高一米八三,在这个时代已是鹤立鸡群。 经过这段时间的刻意训练和充足营养,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宽肩、细腰、翘臀、螳螂腿的倒三角体型已然成型。 就这副身板和气度,若是进了玄策卫,绝对是人中龙凤,足以让那些教头们羡慕死,更别提这些淳朴的庄稼汉了。 谢永强忍不住走到正挥着铁锹、一锹就能铲起别人两倍泥土的谢锋身边,看着他手臂上随着动作一股一股的肱二头肌和鼓起的青筋,咂舌问道: “锋子,你……你这大块头……这腱子肉,到底是咋练出来的?我记得你半年前和我去挑水时候,虽然个子高,可没这么……这么壮实啊?” 谢锋停下动作,擦了把汗,气息依旧平稳。 他不好说空间和现代健身理论,便用最朴实的话回答道:“没啥诀窍,就是多干活。重活、累活抢着干,把自己往死里操练,吃的跟上,自然就长了。” 他指了指工地上那些材料,“你看,这搬砖、和泥、挖土,都是练力气的法子。你试试每次比别人多搬几块,多挖几锹,日子久了,力气自然就大了。” 这话虽简单,却蕴含着最基础的“超量恢复”原理。谢永强将信将疑,但看着谢锋那身极具说服力的肌肉,也暗暗决定以后干活得更卖力些。 砖厂这边忙得热火朝天,窑区那边也没闲着。 第三窑青砖眼看就要烧制完成,开窑后,村里建暖房所需的砖块也就勉强能凑够了。 烧制木炭的活计虽然暂时停了,但姚大也没闲着,他带着专门负责烧炭的几个汉子,每天上山寻找合适的木材,砍伐,再运回来。 如今他们有了谢广福“赞助”的神器——一把现代工艺的大木锯,用起来削木如泥,效率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他们用这把锯将木材切割成合适的长度,再劈成大小均匀的柴薪备用,为后续烧炭做准备。 这把锯子自然也引起了老木匠张林木的注意,他跑来看了好几次,摸着那光滑的锯条和无比锋利的锯齿,稀罕得不行,心里琢磨着哪天谢广福得空了,他高低也得去求一把来,这对他做木工活帮助太大了。 而村里的另一个技术核心人才——谢铁匠,如今也是今非昔比。 他新收了两个机灵肯干的小徒弟,现在蟹壳窑这边加上他共有五个人,每天炉火不熄,轮班作业,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早响到晚。 他们现在每天大约能打出五到六把质量上乘的锄头或铁锹,或者十来把镰刀、柴刀等小件农具。 之前库存的“铁疙瘩”确实消耗很快,但谢广福早就提醒过他们,铁疙瘩用完了可以去之前军器监废弃的那个半成品铁矿洞搜集残留的铁矿石回来自己熔炼。 所以,桃溪村田大力他们所担心的“铁料用完”问题,在桃源村这边基本不存在,谢铁匠已经有了稳定的原料补充渠道。 谢铁匠现在的收入方式没变,还是计件制,只不过每把农具的单价从原来的三十文降到了二十文。 这是因为他的两个新徒弟的工钱是从村里公账出的,降低单价也合情合理。 谢铁匠本人压根不会去计较工钱是三十文还是二十文,他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锻造技术的提升上。 如今,他亲手锻造出的农具,品质已经能达到谢广福给他的那几件“样品”的七八分水准了! 无论是硬度、韧性还是手感,都远非市面上普通货色能比。 他甚至开始尝试锻造一些不常见的工具,比如不同用途的锯子、更加精巧锋利的匕首等,虽然火候和细节处理上还差点意思,但这份钻研劲头就值得肯定。 至于村里婶子们定制的锅具,技术难度相对较低,现在基本都交给徒弟们去练手了,他主要负责技术含量更高的农具和刀具的锻造与质量把关。 第230章 竹编网销开新路 十月底的寒风已然带着刺骨的意味,桃源村第三窑青砖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成功出炉。 当窑温渐渐冷却,姚大看着那泛着沉稳青灰色的砖块,心里惦记的却是自己的木炭啥时候能恢复生产。 靠近谢家竹楼的那一刻,姚大仿佛闯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竹屋附近弥漫着淡淡的竹香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心安的气息。 原来是李月兰开始启用地火龙功能取暖了,竹屋外面的两个土灶上烧着开水,她就把通往地火龙的隔热板取走,让热气直接贯穿整个地火龙的甬道,热气自然而然在竹楼底部蔓延开,烘得竹楼里暖意融融,李月兰害怕室内外温差导致感冒,还特意开了门窗,竹楼内的暖气刚好能赶走秋意寒凉。 姚大局促地站在茶室门口,有些不敢下脚,生怕自己沾满窑灰的鞋子弄脏了地板。 李月兰正好从里间出来,见到他,热情地招呼:“是姚大啊,快进来坐!外面冷得很吧?” 她引着姚大走向那张巨大的长条桌。 姚大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边缘坐下,屁股都不敢坐实。 这椅子宽大、舒适,靠背的弧度恰到好处地贴合腰背,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舒服。 虽然上回的乔迁宴他也来了,但也只是看看新鲜,没敢坐下试一试,他一个整天跟木炭窑灰打交道的粗人,坐在这光滑锃亮的桌椅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总担心自己粗糙的衣裤和手上的老茧会刮坏了这光可鉴人的桌面。 就在这时,谢广福和谢锋也从砖厂回来了,两人身上也带着寒意和一些尘土。 李月兰见状,连忙从外面灶上的陶壶里倒出两碗热气腾腾的茶:“快喝点葱姜茶驱驱寒。” 这葱姜茶是云槐县乃至整个北地秋冬最流行的农家茶,做法简单,茶汤里投几段葱白、几片老姜,再加一小撮盐巴煮开,喝下去一股热流从喉咙直通到胃里,浑身很快就暖洋洋起来,最能抵御深秋的寒气。 谢广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边、显得坐立不安的姚大,一边脱下外衫挂好,一边问道:“姚大?你怎么过来了?窑区有什么事?” 姚大见到他和谢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猛地站起来,动作之大,差点撞到正给他添茶的李月兰。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月兰婶子!” 姚大连忙道歉,然后急切地对谢广福说:“广福叔,锋哥儿,我来就是想问问,今天中午第三窑青砖出来了,咱们……咱们啥时候能开始烧制木炭啊?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山上的好木材我都带人砍回来不少了,堆得跟小山似的,再不用,木炭仓库也堆不下了!” 谢广福走到竹楼门口的洗手盆边,一边就着清水洗手,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说,坐下说,别着急。” 洗完手,谢广福走进来,在姚大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先端起李月兰递过来的葱姜茶喝了一大口,感受着那股暖流在体内化开,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第三窑出来了就好,这样,从明天开始,窑区那边,匀出三口馒头窑专门烧制木炭。剩下的两口窑,还是继续烧青砖。” 姚大一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啊?才三口?广福叔,为啥不五口窑都烧木炭啊?现在天冷了,木炭拿到县里肯定好卖,能挣不少银呢!” 谢广福放下茶碗,看着他,语气认真却温和:“姚大,挣银子是重要。但咱们自己村里人安稳过冬,更重要。现在虽说每户能分到青砖起暖房,但总有那么几户人家人口多,或者之前损耗大,两千块青砖是不够的。咱们还得再烧一些出来备用,不能让谁家的暖房起了一半,就因为没砖了,只好用泥巴糊、用草棚顶凑合吧?挣银子是为了让日子更好,可不是为了看着乡亲挨冻。” 姚大听完,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惭愧又敬佩的神色:“是是是!广福叔您考虑得周到!是我眼皮子浅了,光想着挣银子了。您说得对,自己人不能冻着!三口窑烧炭,够了够了!我明天一早就安排人装窑点火!” 心里的大事有了着落,姚大顿时轻松起来,将碗里已经温了的葱姜茶一口气喝干,站起身道: “广福叔,月兰婶子,那你们歇着,我这就去窑区安排明天烧炭的事,先走了!”说完,风风火火地就走了。 谢锋刚才去溪边给追风和闪电喂了草料,进来时正好看到姚大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走到桌边,看着坐在那里继续喝茶的谢广福,不由得笑了笑:“爹,我怎么感觉,咱家这一楼的茶室,以后怕是要变成您的‘办公室’了。” 谢广福闻言也笑了,带着点预料之中的得意:“我就知道以后来找我的人少不了。你看这长条桌,像不像个大会议桌?当初让芝芝选家具,我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特意挑长的。平时咱们自家吃饭当餐桌用,偶尔来了人商量事,就能当会议桌用,一物两用,不浪费。” 李月兰又拿了个新茶碗给谢锋也倒上热茶,接口道:“你爹就爱琢磨这些。不过这桌子确实好用,又大又平整,平时我在这里摘菜、揉面也方便得很。” 谢锋抿了一口温热的姜茶,感受着驱散寒意的温暖,环顾了一下格外安静的竹楼,问道:“今天家里怎么这么安静?芝芝和小文呢?又‘进去’了?”他指的是进入空间。 李月兰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又兴奋的笑容:“不是。他们去张秋笙家了,帮我‘进货’去了。” “进货?”谢锋疑惑地挑眉,在这个时代和地点听到这个词,感觉有些违和。 李月兰这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密的喜悦说道:“你们俩最近忙,没注意。我不是一直在用那个……‘直播’嘛,就拍点我做菜、种菜和咱们村的日常。那些‘网友’一开始也就是看个热闹。前天,我去张林木那儿拿他给咱家做的小凳子,就多呆了一会儿,看了看秋笙和图图编的那些竹编的小玩意儿,篮子、盘子、小动物什么的,当时就顺手‘播’了一下。” 她越说越兴奋:“没想到,直播间里那些‘网友’热情得很,好多人都问在哪里可以下单,想买!我就拿了几个特别精巧的回来,试着挂在了‘小黄车’上,你猜怎么着?真卖出去了!我花十文钱从图图那儿买的一个竹编水果盘,挂了二十块钱!竟然一下就被人拍走了!这不是暴利是什么?” 谢锋和谢广福都惊讶地放下了茶碗。 李月兰继续道:“而且啊,我试着点了提现,那钱……竟然真的直接就打到我绑定的那张卡里了!虽然不多,但这说明这条路走得通啊!以后咱们家,就算暂时没有大进项,光靠这个,也不怕坐吃山空了!所以今天,我就让小文和芝芝再去秋笙家,多挑一些好看的、实用的竹编制品回来,咱们的‘电商’事业,这就算起步了!” 这下,不仅是谢锋,连谢广福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有了李月兰的这个小黄车,以后他们不仅可以卖竹编制品,也许还能卖点别的,增加家里的收益。 第231章 竹编制品“进货”和“定制” 谢秋芝和谢文姐弟俩,此刻正站在张秋笙家新起的暖房前。 暖房旁边的地上铺着一张大草席,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竹编制品——有实用的筐、篓、筛、匾,也有不少造型别致、极具巧思的观赏性小物件,比如那只栩栩如生的蝈蝈笼、那朵层叠绽放的莲花盘、还有几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摆件。 谢秋芝拿起一个编织成鲤鱼形状的小收纳盒,爱不释手,但随即又轻轻放下,对正在埋头刮篾的张秋笙和旁边安静编着一个小花篮的张图图说道: “秋笙哥,图图姐,你们做的这些小玩意儿真是越来越精巧了,我看着都喜欢得紧!” 张图图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有着被认可的欣喜。 谢文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秋笙哥的手艺没得说,图图姐的心思也巧。” 谢秋芝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认真分析道:“不过,我发现这些特别好看、特别有趣的观赏性竹编,数量还是太少了些。而且,光好看还不够,最好能好看又实用!这样,我们……呃,我娘那边才好更方便地拿给县里的货商看,也才好卖上价钱不是?” 张秋笙停下手中的活,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他和妹妹之前只是零星做一些造型独特的竹编制品,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创作欲望和一点小小的爱好,从未想过要靠这个挣钱,目前也只是谢秋芝和李月兰肯为他们这些新奇的竹编买单,村里其他婶子几乎都是来买竹篮,扁子和竹篓的。 这已经是谢秋芝第二次来买这些小玩意了,并且反复夸赞、要求他们多做些造型好看的竹编。 “芝芝妹妹,”张秋笙的声音带着匠人特有的实在,“这些花里胡哨的……真的有人要么?” “要!当然要!而且可能比箩筐还受欢迎呢!”谢秋芝语气肯定,眼睛发亮: “秋笙哥,图图姐,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做!做出来的这些水果盘、小花篮、小花瓶、小动物,有多少,我娘说了,她就能要多少!绝不压价!”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光鼓励夸奖还不够,得给点更具体的方向。 她回忆起魂穿前逛文创市集和博物馆商店看到的那些爆款,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道: “秋笙哥、图图姐,你们听我的,就照着这样做,我娘肯定都要!” “茶盘要平底宽沿的,能稳稳托住茶壶茶盏。果盘腰身圆润,盘口敞开,盛放时令水果,又好看又方便拿取。点心笼做成带盖子的,配上提手,既要透气能散水汽,又能防尘,偶尔蒸点心也方便。书匣做得方方正正,规规整整,用来收藏册页、书信,能防潮防虫蛀。首饰盒里面做出分格,带上盖子,姑娘家的簪子、镯子、耳环放进去不会乱滚,清清爽爽。花篮要圆圆的肚子,微微收颈,插一束野花进去,提着、摆着都好看。笔筒做得深一些,直筒的,插毛笔、手杖,稳稳当当不会倒。” 她一口气说完,总结道:“就照着这些样子做,样式不用太复杂,简单大方最好,就用竹子本来的颜色,清清亮亮的,显得干净!又好编又好用,我相信,肯定很多人争着买!” 张秋笙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想到谢秋芝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而且每一样都说得在情在理,既考虑了美观,更兼顾了实实在在的用途。他下意识地按照谢秋芝的描述在脑子里勾勒那些物件的形状,发现确实比单纯编个小动物要更有意义。 但他还是有一个最大的疑问:“芝芝妹妹,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县里的小姐们,真的会买这么多?这些东西虽然好看好用,但也不是家家都急需的物什啊……”他担心谢家为了帮衬他们,自己揽下太多销路。 这时,谢文接过话头,用他那种读书人特有的、让人不自觉信服的语气说道:“秋笙哥,你放心吧。我娘最近联系了几家县里的铺子,那些掌柜的都说,如今县里的夫人小姐们,就喜欢这些雅致又别致的手工物件,摆在家里显品位。销路肯定没问题,你们尽管做就是了。” 谢文的话,巧妙地用“县里铺子”和“夫人小姐的喜好”掩盖了“直播带货”的真相,听起来合情合理,更容易被张秋笙接受。 张秋笙看着谢秋芝笃定的眼神和谢文诚恳的表情,又看了看地上那些自己倾注了心血的作品,终于不再犹豫,重重点了点头: “成!既然婶子和芝芝妹妹这么看好,那我和图图就试着多做些!就按芝芝妹妹说的那些样式样来做!” 张图图也轻轻“嗯”了一声,眼中是跃跃欲试的光芒,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指尖流淌出的这些竹编纹样,竟然能变成实实在在的认可和收益。 谢秋芝和谢文听到这,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娘这跨越时空的小黄车“电商”事业,第一步货源问题,算是初步解决了。 付了银子,姐弟俩,一人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竹筐,里面装满了精挑细选、足以上架“小黄车”的竹编制品,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一进竹楼,李月兰就迎了上来,看到筐里那些精巧的物件,脸上笑开了花:“哎呦,挑了这么多回来?秋笙和图图的手真是巧!” 她接过两个大竹筐,掂量了一下,对还在喝茶闲聊的谢广福和谢锋说道:“我先把这些东西归置一下。” 说着,便提着竹筐走向了一楼那间充当“中转站”的储藏室。 谢秋芝心里好奇得像有只小猫在抓,她很想知道这些竹编制品具体是怎么操作“上架”的,又是怎么打包快递的。 她冲着爹和哥哥使了个眼色,眼睛眨巴了两下,意思是:“我跟进去看看热闹,你们打好掩护哦!” 谢广福和谢锋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谢广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继续和谢锋闲聊砖厂的事情: “锋哥儿,谢三河最近去忙活暖房的事情,也要忙完了,说明天回砖厂这边做事,你看人手怎么安排,把他安在你那边还是我这边……” 第232章 想要在古代开店铺 谢秋芝溜进储藏室,反手轻轻带上门。 心念一动,进入了空间。 只见李月兰已经将那两筐竹编放在了宽敞的餐厅桌上,一边摆弄一边检查毛刺。 “娘,” 谢秋芝凑过去,好奇地问,“你等下要怎么上架啊?像之前那样,意念一动,东西就‘嗖’一下消失,然后就直接送到买家手里了吗?” 李月兰闻言,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哎,可不能再那么简单粗暴了,我上回试水卖出去的那几个小玩意儿,虽然成交了,但后来有买家留言抱怨,说收到货没有任何包装,东西就直接裸着送到快递驿站,幸亏物品没损坏,不然高低得给我个差评!” 她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奇特的“小黄车”后台界面,继续说道:“我后来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时空速递’的规则。它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我自己网购包装纸箱、气泡膜什么的,自己打包好,贴上电子面单,那样客人收到就是我打包好的状态。要么,就是选择他们的‘一站式托管服务’,系统会自动收取商品最终售价的百分之二作为打包费,不管东西卖多少钱,都按这个比例收,东西会直接从我们这里……嗯,‘消失’,然后由他们负责后续的所有包装和投递,具体是人是鬼送货到家,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能联系我的买家,只能看到他们的评论。” 李月兰摊摊手:“我寻思着,咱们以后要是真想把这生意做大做强,品类多了,量大了,哪还有那么多精力自己一件件打包?而且那些现代的胶带、纸箱,也没法让古代的伙计来帮忙啊,根本解释不清。所以,还不如就多花这百分之二,省心省力,全都交给这个‘时空速递’去搞定。” 谢秋芝听完,赞同地点点头:“娘你说得对!现在量少还能自己折腾,以后东西多了,光打包就能累死人,还容易暴露。这百分之二的花费,很值!” “就是这么个理儿。”李月兰说完,深吸一口气,开始准备上架。只见她伸出手,拿起一个编织成莲花形状的果盘,手指轻轻触摸着光滑的篾条,同时低声念叨:“这个……莲花盘子,做工这么细,定价三十块吧。”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莲花果盘瞬间消失不见!而小黄车后台,对应的商品链接状态变成了“已上架”,甚至还自动配上了六七张高清商品图。 接着,她又拿起那个栩栩如生的蝈蝈笼:“这个蝈蝈有点小,定价二十五。” 蝈蝈笼也消失了。 “这个花篮又大又漂亮,能插花也能装东西,定价五十!” 花篮消失。 ……… 谢秋芝撑着下巴,坐在旁边,看着她一件件地触摸、定价,然后那些精美的竹编就一样样从餐桌上消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传送到了某个等待发货的虚拟仓库。 她心里的小算盘也开始噼啪作响,忍不住小声嘀咕: “十个铜板进货,卖二三十人民币……古代一两银子大概能换两千二百文铜钱?而现代的一两银子价值三百七左右,嗯……粗略换算下来,相当于是两块钱人民币的成本,卖出二十块以上!每一件至少能挣十八块!就算扣掉售价百分之二的‘打包物流费’,那也净赚十七块多啊!这生意……暴利啊!简直可以当成咱们家的长期饭票了!” 想着想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蹙起了眉头: “娘,这生意好是好,但有个大漏洞。咱们一直在‘进货’,秋笙哥和图图姐那边也知道东西是咱们家买走了这些东西。可咱家既没人经常拿着大批竹编进城去卖,也没见有货郎上门来取货……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难免会引起别人怀疑吧?要是稍微有心人留意一下,就能发觉咱们家这‘进货’和‘销售’根本对不上,太不对劲了!” 李月兰刚好把最后一个小巧的兔子定价四十元并成功上架,听到女儿的话,动作顿了一下,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芝芝你说得对!这事我还真没细想过。光顾着高兴能赚钱了,这确实是个大隐患!咱们必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来掩饰这些东西的去向。” 母女俩对着空荡荡的餐桌,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李月兰眼睛一亮,拍板道:“有了!咱们得在县城,或者干脆去京城,盘下一间小铺面!开个杂货铺或者文具店、工艺品店都行!到时候,就雇一个靠谱的老掌柜常驻在店里照看。咱们就对外说,这些竹编啊,还有其他东西,都是送到店里去卖的。让掌柜的每隔几天,就自己赶着车来家里‘取货’,这样不就天衣无缝了?” 谢秋芝一听,立刻兴奋地拍手:“这个主意好!娘,你太聪明了!而且!” 她又一个点子冒了出来,“咱们既然要开店,那光卖秋笙哥他们的竹编岂不是浪费了铺面?咱们还能从网上……嘿嘿,批发出售一些这个时代没有、但又不太扎眼的好东西啊!比如那些特别锋利的剪刀、小巧玲珑的铜锁、甚至是一些奇怪的种子什么的,放在咱们杂货店里一起卖!到时候,不就是线上线下,古代现代,双向收入了嘛!” 李月兰被女儿的想法逗乐了,伸出手指亲昵地点了点她的脑门:“就你鬼主意多!不过……这想法确实好!还是我女儿脑子活络!行,就这么办!等忙过这阵子,咱们就去云槐县和京城转转,看看铺面!” 她接着吩咐道:“芝芝,你要是有空,就和小文一起,帮娘多上网看看,研究研究有什么东西是既新奇好用、又适合放在古代店里卖的(读者朋友们,快点给我支招啊,到底能在古代卖点啥好玩的,我自己心里是有一些物品的,但是太少了,我听你们的意见,大家帮忙出主意,最好店铺类型和名字也可以多多发表一下看法。)咱们这跨时空的杂货铺,可得有点特色才行!” “保证完成任务!” 谢秋芝笑嘻嘻地应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店铺门庭若市、财源广进的繁荣景象。 一条融合了古今、线上线下、充满想象力的生财之道,逐渐清晰起来。 第233章 李月兰的初代老粉 李月兰最近每天都在坚持“佛系”直播。 她的直播间账号竟然也慢慢积累起了两千多名粉丝。 这些粉丝颇为奇特,他们不是冲着热闹的歌舞或者夸张的吃播来的,而是被李月兰直播间里那种罕见的、未经雕琢的古代田园风情所吸引。 每次她开始直播都不会刻意去打招呼、求关注或者经营粉丝群,能留下来的,都是真心喜欢这种佛系调调的。 他们爱看那座依山傍水、雅致非凡的竹楼,爱看竹楼旁被李月兰打理得生机勃勃的小菜园,爱看她镜头下桃源村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朴实生活。 至于美食……粉丝们发现,这位主播最近有点“偷懒”了,他们只能看到李月兰已经拍摄好的美食视频,直播时反而很少看到她在灶台边忙碌。 这其实真不能怪李月兰,自从她能进入空间后,就不乐意用外面的土灶做饭做菜了,在外面洗刷起来也太不方便了。 如今,竹楼边垒的两个土灶,基本就负责烧烧开水、煮煮茶,或者熬那种需要长时间煨着、不用时时看管的老火粥和大骨头汤。 这些汤汤水火既能满足日常饮用,灶台产生的热量又能顺便给竹楼的地龙供暖,一举多得。 况且那些老火粥一煲就是两三个小时,骨头汤就更久了,根本不用操太多心。 李月兰不是没想过在空间厨房里煲汤,但又觉得浪费了外面的免费热源,而且一个家总不开火,也显得冷清没烟火气,这样的行为就导致了她直播时,镜头里总是些“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罐,没啥视觉冲击力,所以她干脆就把美食这一块重心放在了提前录制上,直播时则更专注于带大家“云游览”桃源村。 然而,这种“偷懒”反而歪打正着。 李月兰每次直播一些特别的场景,总能圈一波新粉,老粉的粘性也极高。 这天,她溜达着去了青川河边的砖厂,直播镜头里,十口馒头窑都在建造中,壮硕的汉子们喊着号子,汗水淋漓的干活,整个场面热火朝天,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力量感。 直播间顿时活跃起来: 【卧槽!这场面!爷青回!这才是真正的劳动场面啊!】 【气血方刚!阳刚之力爆棚了!兄弟们好卖力!】 【看起来不像演的,这汗水,这力度,道具组加鸡腿!】 【主播这是在哪找的剧组?太良心了吧!这群众演员一天得多少钱?】 【等等!那个帅帅的!好像是我老公!】 【楼上不要脸,那明明是我老公!】 【咦?你们说的人是那个小哥吗?身材好好,侧脸杀我!】 【(老粉)啊啊啊啊!那不是主播的儿子吗?!@主播 婆婆!是你吗婆婆!快把镜头对准我老公!】 【(老粉)真的是锋哥儿!天呐,几天不见,怎么又帅又野了!这干活的样子,男友力MAX!】 【婆婆!看这里!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媳妇啊!】 【婆婆,让我给你家砍柴挑水吧,只要让我天天看着锋哥儿就行!】 李月兰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几乎要炸掉的评论,尤其是那一片片喊“婆婆”的,真是哭笑不得。 然后她真的将镜头对准了正在认真干活的谢锋,长镜头足足看了好几分钟,满足了直播间里一众“梦女”的眼福。 只见谢锋动作麻利,姿态沉稳,干活的每一个瞬间确实极具魅力。 李月兰又溜达到了张秋笙家的暖房前。 镜头里,张秋笙正专注地破着一根青竹,他神情清冷,目光专注,修长的手指握着篾刀,动作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美和匠人气息。 旁边的张图图则安静地编着一个精巧的竹盘,手指翻飞,神情柔和。 直播间再次沸腾: 【啊啊啊啊!新角色!解锁新美男!】 【这个演员请得好好!气质绝了!仙风道骨!清冷感拉满!】 【你们看他干活!一点都不像假的!动作太自然太熟练了!】 【(疑似懂行网友)楼上肤浅!光看脸了?你们看他下刀的角度、用力的方式,这绝对是专业大师傅级别的手艺!没有十几年童子功可练不出来!】 【啊啊啊啊!直播间太专业了吧!请群演都请大师级别的篾匠?】 【这么帅又这么有手艺的小哥哥去哪里找!主播快!挂小黄车!我要买他做的所有东西!】 【旁边的是他妹妹吗?好古典好羞涩的感觉,长得也好看!】 【她手里编的是什么?是盘子吗?天呐,好精巧!心灵手巧!】 【主播!上链接!多少钱我都买!】 李月兰看着评论,心里暗笑,对着张秋笙和图图打了个招呼,简单聊了两句关于竹编的话。 两人虽然有些害羞,但回答得体自然,更引得直播间网友尖叫连连。 就算是李月兰只是随意在村里走走,镜头扫过那些家家户户新砌起来的、方盒子一样的夹墙暖房,也引起了老粉的注意: 【咦?上次我来直播间的时候,村里还多是窝棚和不多的土坯房呢,现在都起新房子了?】 【看起来好像不是正经房子,是临时过渡的吧?】 【是不是要入冬了?起的是暖房?好应景啊!】 【哈哈哈,好真实,入冬了就盖暖房,这剧组细节满分!】 正巧,万宝娘挎着一个篮子走过来,里面装着些针线活计,看到李月兰,她笑着打招呼: “月兰,溜达呢?你家竹楼起得可真气派,俺们全村都羡慕哩!” 李月兰也笑着回应:“万宝娘说笑了,大家的日子不都越来越好了嘛,你这是去干啥?” “去九爷家,他家儿媳妇要生了,俺去帮着做些小衣裳。”万宝娘扬了扬篮子,又夸了几句李月兰气色好,这才笑着走了。 这段自然无比的对话,又让直播间网友高潮了: 【你听他们说话!好自然的对话!一点都不尬!】 【这批演员演技可以啊!自然流畅!】 【感觉不像演的……】 【啊啊啊爱了爱了!就喜欢这种古风对话和日常场景!】 【主播多逛逛!我们就爱看这个!】 甚至当李月兰只是在自家竹楼的茶室里,泡一壶茶,看着远处的青山竹林和近处的菜园时,直播间的评论也都是羡慕: 【这竹楼真雅致,周围风景真好,让我在这里养老吧求求了!】 【主播发个定位,我想去旅个游】 【主播你这竹楼卖不卖?我有点小钱】 【主播要不你离家出走吧,把竹楼让给我住】 直播间的粉丝就这样慢慢地积累,互动氛围极好,成了李月兰的首批忠实老粉。 他们对李月兰偶尔挂在小黄车上的东西也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当大家知道那些精美的竹编果盘、花瓶、小动物摆件,都是那位“清冷篾匠帅哥”张秋笙和“古典羞涩妹妹”张图图亲手所做之后,更是形成了抢购热潮,基本上每次上架,都是秒空。 然后直播时,评论区就变成了大型“许愿”和“催更”现场: 【求求主播带我们去秋笙小哥家看看吧!我不是想看人,我主要是想定制点竹编小玩意儿!】 【得了吧楼上,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才是真的想买东西的!主播快去看看他家还有没有库存!】 【婆婆!婆婆!让我老公锋哥儿去帮秋笙小哥砍竹子吧!这样就能加快生产速度了!】 【主播,下次能不能上个秋笙小哥亲手编的灯罩?就那种透光的!我愿意出高价!】 【图图妹妹编的小兔子还有吗?我没抢到!哭死!】 【主播,接受预定吗?我想订一套竹编茶具……】 李月兰看着这些活泼又热情的评论,常常忍不住笑偷乐。 她没想到,自己这佛性随心的直播,竟然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奇妙窗口,更没想到,张秋笙和图图的手艺,在直播间能受到如此热烈的追捧,直播卖货现在成了李月兰最大的乐趣来源。 第234章 一万五千斤黑斤木炭 十一月中旬,桃源村的三项大工程——修路、挖渠、建砖厂,都已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若是砖厂那边再加把劲,十一月底三大工程同步竣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谢里正心里琢磨着,到时候必定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场竣工宴,把桃溪村的赵老七也请来,好好吃顿席,普村同贺,也让赵老七感受一下桃源村如今的新气象! 窑区那边,三口老馒头窑火力全开,在这段时间里又紧赶慢赶地烧足了三轮木炭。 加上之前积攒的,如今木炭仓库里,品相极佳的黑金木炭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粗粗算去,竟有一万五千斤之多! 这可不是普通的木炭,谢广福指导烧制的这种“黑金炭”,即便放在现代也是顶配级别的高级货。 它燃烧时焰心呈罕见的蓝色,极其耐烧,几乎无烟,灰烬少得可怜,热量却出奇的高,是冬日手炉、暖房以及富贵人家烧烤烹茶的绝佳选择。 如今云槐县市面上最次的杂木炭也要百斤一千文,而这等品质的黑金炭,价格翻上一倍都算良心价。 谢广福将价格定在了百斤两千文,对于讲究的富贵人家来说,这点差价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如此算来,一窑木炭就能价值十两雪花银,眼下这一万五千斤存货,便是一百五十两的巨款! 这可比上回县令齐大人奖励的百两银子还要多。 这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谢里正就揣着手,唉声叹气地踱进了谢家竹楼。 谢锋刚晨练完,正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甜豆浆和一碟子金黄的窝窝头走进茶室,放在那张长长的条桌上,谢广福也刚起身,正准备用早饭。 “里正叔,这么早?吃了没?没吃一起吃点。”谢广福招呼道。 谢里正哪有心思吃饭,愁眉苦脸地坐在条桌旁,开口就是诉苦: “广福啊,我这心里头……堵得慌啊!赶紧把咱那村建理事会立起来吧,老头子我真是快熬不住了!” “哦?村里又出啥大事了?”谢广福不急不慢地问,示意谢锋给里正也盛一碗豆浆。 “村里活计倒是一切顺利,不用我操心。”谢里正接过豆浆,暖着手,语气哀怨,“是账目!村里的开支太大了!进项眼看就要跟不上了!我这心里没底,慌啊!” 此时谢广福拿起一个窝窝头咬了一口,含糊道:“里正叔,天大的事也不能饿着肚子说,先吃,先吃。” 谢里正闻着窝窝头特有的香甜气,忍不住也拿起一个塞嘴里。 李月兰做的窝窝头,不知加了什么秘方,就是格外暄软香甜,越嚼越香,配上甜滋滋、热乎乎的豆浆,再加上竹楼里暖融融的惬意,谢里正吃着吃着,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差点忘了自己那火急火燎的要紧事。 等三人都用完早饭,谢锋利落地收拾了碗筷,谢里正摸摸暖和的肚子,回味着豆浆的甜香,这才重新想起正事,脸上又堆起了愁容。 “广福啊,快给老头子想想法子啊!”他絮絮叨叨起来,“理事会的人选咱们都私下定好了,就等着挑个好日子宣布了,可在这之前,还有更要紧的一关——公账要告急了啊!” 他掰着手指头算给谢广福听:“县衙奖励的百两银子,卖宅基地得来的、卖公家竹子得的、还有卖那些砌暖房青砖收回来的……林林总总加起来,进项有五百二十两。可你瞧瞧,付完修路、挖渠、建砖厂这三大摊子的工钱,再除去咱们去县里买建材石料的花费……这银子就跟长了翅膀似的,眼看就要飞没了!” 谢广福气定神闲问:“飞没了?那还剩多少?” 听到这话,谢里正像是难以启齿般,嗫嚅着:“就……就还剩一百两左右了……” 谢广福闻言,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想当初逃荒路上,村里公账上那二十两银子,都被谢里正当作命根子一样宝贝着,觉得是了不得的巨款,如今兜里揣着一百两,反而觉得公账空虚,心里发慌。这人呐,一旦过了一段宽裕日子,眼界就高了,阈值也提升了,兜里的银子但凡低于某个数,焦虑感就噌噌往上涨。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谢广福安抚道:“里正叔,别急。咱们的木炭仓库里面堆的一万五千斤黑金木炭,也是时候变成真金白银了。” 他盘算着:“咱们村现在有三辆牛车,一起出动,算下来,跑上七八趟县城,就能把这批炭卖个七七八八,回笼一百五十两银子不成问题,这不又是一笔巨款进账?” 谢里正一听,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瞬间亮了:“对对对!哎呀!你看我这老糊涂!光想着开销,把咱们这最大的进项给忘了!卖炭!对,赶紧卖炭!” 但兴奋劲过后,他又发起愁来,搓着手道:“可是广福,这卖炭……派谁去县里牵头?去县里哪个地方卖?具体卖啥价钱?怎么跟那些大户人家的管事打交道?这事……这事还得你拿主意,我老头子可搞不定这些。” 谢广福点点头,这事确实需要理出个章程,他忽然想起之前李月兰提过,想在县里或者京城租个铺面,将来方便销售空间的现代商品和张秋笙家的竹编制品。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进城去考察一番,若是遇到合适的铺面,说不定就能直接盘下来。 想到这,他开口道:“好,这事交给我吧,我明天就进城一趟,先去摸摸行情,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这第一批炭出掉。” 谢里正得了这句准话,心里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哎呦!交给你我就放心了!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心情一放松,他又想起了喜庆事,乐呵呵地说:“等这笔炭款回来,咱们腰包就又鼓了!到时候,修路、挖渠、砖厂三大工事一起竣工,咱们就在村里摆竣工宴!把主道打扫干净,让家家户户都把桌子椅子搬出来,连成一条长龙!买上好的酒肉,让全村老小都好好高兴一回!” 谢广福听着也觉得这主意热闹又提气,笑道:“行!里正叔,你安排就行!到时候肯定热闹!” 谢里正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背着手走了。 这时,李月兰从二楼的画室走下来,刚才楼下的谈话她听得七七八八,问道:“当家的,咱们明天去县里?” 第235章 来自现代的工业暴击幻想 “嗯,” 谢广福点头,“不止去县里,还得去京城看看,是该租个铺子下来了,你看最近秋笙给咱们家送的竹编,一筐一筐的,再这么只‘进’不‘出’,他那么心思细腻的人,迟早要怀疑你是不是把这些东西都卖给山神爷了。” 李月兰闻言也笑了:“可不是嘛,还有小文和芝芝,最近可没少看那些‘义乌’小商品的图册,变着法儿地催我赶紧把店开起来,他们好多弄些新奇玩意儿出来卖呢,我看他们两个家伙着急的样,就觉得好笑,小文还说什么,要用新时代的工业品和古代的手工品来个爱的碰撞。” 话音刚落,就听楼梯传来“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谢文和谢秋芝一前一后从二楼冲了下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又急切的光,手里还各自捧着个宝贝盒子。 “爹!娘!你们是不是在说开店的事?”谢秋芝眼睛亮晶晶的,第一个冲到李月兰面前。 谢文开口:“父母大人,我们刚刚在进行一场关于‘跨时代商品竞争力’的学术探讨,如果新时代的工业品和古代的手工品真的能来个爱的碰撞,我觉得这是这个时代的巨大进步。” 谢秋芝立刻拆台:“得了吧,咱们俩就是想秀一波现代工业在古代售卖的优越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她说着,献宝似的打开自己的盒子,“娘,你看!这是我精挑细选的‘古代毫无违和感但就是莫名好看系列’!” 只见盒子里铺着柔软的绸布,上面躺着几样东西:几串圆润光泽极好、几乎能以假乱真的人造珍珠项链,几把绣工极其精美繁复、图案新颖别致的团扇和手帕,几个小巧雅致的陶瓷罐,里面是香气淡雅、膏体细腻的雪花膏,还有陶瓷罐子分装的一套复古版胭脂水粉。 “哇!”李月兰拿起一串珍珠,对着光看,“这珠子,又圆又亮,比天然蚌珠品相还好!芝丫头,有眼光!” 谢文不甘示弱,也打开自己的盒子,里面是几串油润光泽的檀木手串,打磨得极为光滑,还带着淡淡的檀香,一些造型古朴但做工极其精准的镂空黄铜书签和镇纸,甚至还有几面打磨得光可鉴人、背后刻着吉祥花纹的小巧金属手持镜。 “爹,娘。”谢文一本正经地介绍,“请忽略其工业化生产的本质,专注于其超越时代的美学设计和实用价值。我认为,这些物品在缺乏精密加工技术的本时代,具有降维打击式的吸引力。” 谢秋芝拿起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啧啧称奇:“你这镜子照人可真清楚,连我眼角有颗小痣都照出来了……这要拿出去,还不得让那些小姐丫鬟们抢破头?她们用的铜镜都快照成抽象画了!” 谢文:“……谢谢你的直观反馈,但这是样品,我不会送给你的。” 谢秋芝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表示不屑。 谢广福拿起一个黄铜镇纸掂了掂,又看了看做工,点头道:“嗯,这东西扎实,好看,又压手,读书人肯定喜欢,比咱们这的铁匠铺打出来的精细多了。” “对吧对吧!”谢秋芝兴奋地挽住李月兰的胳膊,“娘,你想想,咱们把这些东西,往柜台上一摆!那珍珠,往黑丝绒垫子上一放,灯光一照,BlingBling的!那团扇手帕,绣着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精细花样!还有这镜子,这雪花膏,这胭脂水粉!”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画面:“我保证,别说云槐县了,就是京城的贵妇小姐们,听到风声都得坐着马车跑来买!到时候,咱们店门槛都得被踏破!” 谢文扶了扶眼镜,补充道:“你虽然描述略显浮夸,但核心逻辑是正确的。这些物品兼具美观、实用与稀缺性,又符合当下审美,极有可能形成口碑效应,吸引远超本地范围的高消费客群。要是有人问起来处,我们可以称之为‘来自神秘四海的精致馈赠’。” 李月兰被两个孩子说得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店铺门庭若市的场景: “好好好!到时候啊,咱们就把这些东西,和秋笙图图的竹编放在一起卖!一边是匠心独运的传统手工艺,一边是……是……”她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是异时空的工业浪漫!”谢文接话。 “是降维打击的工业暴击!”谢秋芝同时喊道。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谢广福和李月兰看着这对活宝,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行!”谢广福一拍板,“等铺面盘下来,咱们这些‘宝贝’就都摆上去!我倒要看看,咱们这‘古今碰撞’,能不能这里撞出个满堂彩!” 第二天一早,谢广福去和谢里正打了个招呼,说今日要去县城和京城寻摸铺面,可能今晚赶不回来,明日再回。 谢里正自然满口答应,只盼着他能赶紧给村里的木炭找个好销路。 于是,谢家五口人坐着谢广福闲暇时改装的马车,一路先往京城而去。 那辆改装的马车车厢用的是之前逃荒拉的板车改造的,从外观看和普通的马车车厢差别不大,就是马车里面钉了两块座板,这样马车里面对面坐四个人完全没有压力,剩下一个人在外面赶车,今天拉车的马是追风,谢锋坐在前面负责赶马,因为村道的修路工程进入尾声,所以一路上倒也算安稳,没有什么颠簸。 马车上李月兰和大家聊起自己的想法,她想开一家“四海千珍坊”,什么都卖——从精致的现代小商品、首饰,到桃源村的青砖、木炭、竹编,乃至空间出产的独特调料,最好能租下一处“院落型货栈”,符合“前店后坊”的大店格局。 店铺规模最好有几间并排大门面,前后三进的院落,气派的前厅用于售货,中进设雅室接待贵客和女眷,后院则是大仓库和停放马车、牛车的停车场。 马车顺利地驶入永定门时,时间尚早。 第236章 店铺难寻贵人相助 京城繁华热闹,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商铺鳞次栉比,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当他们跟在房牙子的身后在京城转了大半天后,符合他们要求的铺面不多,就算真有那么一两处,要么位置太偏,要么结构不合理。 稍微看得上眼的,价格也令人咋舌,一个地段尚可的五间门脸、两进的小院,年租也要近百两,买断更是想都别想。 他们看中了一处位置、格局都近乎完美的院落型大店,一线临街,七间门面,三进院落,正是他们理想中的模样。 然而,房牙子报出的价格又如同冷水浇头——买断价,白银四千五百两!这还只是裸房,含牌匾、旧柜台、基本仓储,不含任何装修。若是租赁,年租金高达四百五十至五百两,还需押一付三,一次性就要拿出近两千两银子! 这对目前全部身家只有一千五百两的谢家来说,确实是买不起。 一天奔波下来,毫无所获,夕阳西下,一家五口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喧闹的集市上,情绪都有些低落。 “爹,京城的铺子也太贵了……”谢秋芝揉着走得发酸的小腿,小声抱怨。 谢文分析道:“成本过高,即便我们商品利润可观,短期内也难以覆盖如此巨大的租金压力,现金流会非常紧张。” 谢锋沉默地跟在后面,但眉头也微微蹙着。 谢广福叹口气:“是啊,是咱们想得太简单了,这等规模的铺面,咱们又想着一劳永逸,做长远打算,但现实情况就是,京城的店铺不是咱们现阶段能啃下来的。” 李月兰更是唉声叹气,彻底提不起精神:“唉,白跑一天,脚都快磨出泡了,看得上的租不起,租得起的看不上……难道咱们的四海千珍坊还没开张就要夭折了?” “没事,明天咱们去云槐县看看情况。”谢锋安慰道。 就在一家人商量着今晚先找一家客栈歇脚,明天直接去云槐县时,谁也没注意到,路边的望江楼三楼雅间窗口,一双锐利的眼睛注意到了他们。 正是展风。 他今日随沈砚在此宴请一位重要的“客人”——疑似“东院”触手之一的漕运官员李天培。 一番看似宾主尽欢的推杯换盏,沈砚已不动声色地从对方口中套取了不少关于私运漕船的关键线索,此时宴席已近尾声,李天培刚刚告退。 展风俯身,在沈砚耳边低语:“爷,您看楼下,好像是谢家一家人。” 沈砚闻言,眸光微转,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果然看见了谢家五口,如今的他们穿着虽然朴素,但每个人的气质都自带淡然雅致的感觉,正站在街边说着什么。 沈砚略一沉吟,今日该办的事已办完,正好请他们上来叙叙旧。 他便对展风吩咐道:“去请谢先生一家上三楼一叙。” “是。” 楼下,谢家几人正踌躇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来到面前,抱拳行礼: “谢先生,谢夫人,好巧。我家大人正在楼上,看见几位,特命在下来请各位上楼歇歇脚,喝杯茶。” 几人看见是展风,又顺着他的指引看向望江楼那气派的招牌,皆是一愣。 他们这段时间也和展风打过几回交道,甚至谢秋芝每次来松墨斋交画稿,也都能看到展风和沈砚,他们之间已经算是相熟的关系了,眼下这个时辰也不好再和房牙子去看铺面了,五人都愿意喝这一杯茶。 展风引着他们径直上了顶楼,来到一间极为雅致宽敞的临街雅间。 这正是上次沈宴请谢锋和谢秋芝的那一间,视野极佳,可俯瞰大半条街的繁华景象。 沈砚穿着一件家常的深色锦袍,正临窗而立,见他们进来,转身含笑招呼: “谢先生,谢夫人,谢兄,秋芝姑娘,谢文小友,没想到在此偶遇,快请坐。” 双方一番寒暄客套后落座,展风立刻吩咐伙计上来精致的点心和热茶。 沈砚看着他们脸上未褪的疲惫,问道:“看几位风尘仆仆,像是奔波了一日,可是来京城办事?若有沈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谢广福叹了口气,也没隐瞒,便将他们想寻个合适铺面开店,却因京城物价高昂、一无所获的窘境大致说了说。 李月兰在一旁补充,语气里满是无奈:“……就想找个地方宽敞点的,奈何这京城的租金,实在不是我们小门小户能承受的。” 谢锋和谢秋芝也简单说了两句今日所见所闻,印证父母的说法。 沈砚静静听着,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若有所思。 待他们说完,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原来如此,京城寸土寸金,尤其是合乎心意的旺铺,价格确实不菲。”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说起来,沈某在离京城不远的云槐县,倒有一处闲置的产业。是一座占地约两亩的货栈,格局倒是符合几位所说的‘前店后坊’,前后也有院落可供仓储停车,只因位置在云槐县,而非京城,一直空置着,我也无暇打理。” 李月兰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顿时一振,急忙问:“云槐县?大人,那铺子具体什么样?位置如何?” 沈砚微微一笑,描述道:“面阔五间,是两层走马楼的结构。一楼可作零售展示之用,二楼可设账房和贵宾选货的雅室。后院颇大,有水井灶台,可做坊间或仓储,停放车马也绰绰有余。地处云槐县次主街的金角位置,人流虽不及京城,但在县城里也算得上旺铺位置了。” 谢广福越听眼睛越亮,这格局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虽然门面是五间而非理想的七间,但在县城已是极为难得了! “那……不知大人这铺子,是作价几何?是租是售?”谢广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心情有些忐忑。 沈砚语气平和:“云槐县的物价自是比京城低上不少。若是买断,按市价约需两千八百两。既是闲置,诸位又是旧识,若你们有意,沈某可作价两千二百两。” 听到两千二百两,谢广福和李月兰心里都是一沉,这依然远超他们的预算,他们只有一千五百两,早知道这里的房价这么贵,他们就应该多去几家“当铺”,提前搞点银子傍身。 沈砚似乎看出他们的为难,不紧不慢地说:“若是租赁,年租金一百八十两,押一付一即可。只需先付三百六十两,便可使用。租期届满后,你们可优先续租,且沈某可承诺,五年内租金不涨。” 租! 这个价格非常合理,且押一付一的方式也极大地缓解了一次性投入的压力! 谢广福和李月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 第237章 云槐县四大书院 “大人,此话当真?”谢广福激动地问。 “自然。” 沈砚颔首,目光温和地扫过谢家五人,尤其在谢秋芝略带疲惫却难掩兴奋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今日天色已晚,若几位有兴趣,明日沈某恰好也要去云槐县处理些公务,可陪同诸位一同前往实地勘察一番,再做决定不迟。今晚诸位想必也累了,不如就让沈某做东,在此用顿便饭,并在附近客栈歇下,明日一早再动身?” 这安排可谓周到至极,甚至提出要亲自陪同,更是出乎谢家人意料,谢广福和李月兰连忙道谢。 当晚,沈砚在望江楼设宴款待谢家五人。 席间,他并未过多谈论铺面之事,反而问了些桃源村的近况,修路、挖渠的进度,以及烧制青砖、木炭的趣事,气氛轻松融洽。 看到谢秋芝似乎偏爱一道清甜的桂花糖藕,便不动声色地将那碟菜换到了离她更近的位置。 这些小动作做得自然而不逾矩,却让敏感的谢秋芝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后来她便不再表现出对哪道菜很喜欢的意思。 饭后,展风早已安排好了附近一家清净雅致的客栈上房。 沈砚亲自送他们到客栈门口:“诸位好好休息,明日辰时会有马车来接。” 言行间尽显体贴。 谢锋开口:“不必麻烦,我们的马车停在永定门的车场子那边,明早我们坐自己的马车便好。” “好,便如谢兄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低调却难掩其华贵本质的深色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车辕上刻着镇北侯府的徽记。 车窗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露出沈砚的面容。 他今日换了一身更为低调的深青色常服,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儒雅。 几乎同时,谢锋也赶着自家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来到了客栈门口。 谢广福一行人从客栈出来,见到这阵仗,都有些意外。 谢广福赶忙上前:“沈大人,您太客气了,还特意等我们一起出发……” “无妨,反正都要同行。”沈砚微微一笑,目光掠过边上的展风。 这时,侍立在侯府马车旁的展风适时开口,笑容爽朗:“谢先生,谢夫人,侯府这马车宽敞些,路上也稳当。您家的车若是坐着拥挤,不如分几位过来,路上也能松快些。” 沈砚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自然地扫向谢秋芝和谢锋,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同乘。 谢秋芝立刻想起了昨日席间那不经意递过来的桂花糖藕的关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心慌又有些抗拒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李月兰的胳膊,抢先一步道:“我……我和娘坐自家的车就好。”说着,就半拉着李月兰钻进了自家的马车车厢。 李月兰被女儿拉得一愣,也没多想,只当是小姑娘家怕生,便笑着对沈砚的方向歉意地点点头。 谢锋自然是负责赶车,不可能去坐别人的马车。 最后,只剩下谢广福和谢文,谢广福觉得全都拒绝未免太拂人面子,正有些尴尬,谢文眼中闪着求知的光,开口道:“爹,既然沈大人的马车宽敞,不如我们过去吧?我正好有些关于《浮世录》的问题,想向沈大人请教。” 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谢广福立刻点头:“好好好!那就叨扰沈大人了!” 他心里也暗自佩服,还是小儿子机灵,找了个这么妥帖的理由。 于是,谢广福和谢文登上了镇北侯府的马车,车厢内果然极为宽敞舒适,铺着厚实的软垫,中间还固定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茶具和几本书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檀香。 比自家改装的马车不知道强多少倍,果然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和资本家,权贵阶级比物质享受这一块。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云槐县驶去,侯府的马车减震性能极佳,行驶起来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车厢内,谢文很快就与沈砚探讨起了《浮世录》的相关问题,从史料取舍的标准到不同叙事视角的运用,问得十分深入。 沈砚也颇有耐心,一一解答,言谈间不乏精辟见解,听得谢文眼中异彩连连,连连点头。 沈砚耐心解答着谢文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的同时,心中却愈发惊异。 谢文提出的问题,绝非一个寻常乡村孩童所能想到。 他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敲打在关键之处,而更令沈砚惊讶的是谢文的领悟力。 往往他只需稍加点拨,甚至话未说完,谢文眼中便已露出了然之色,并能立刻举一反三,提出更深层次的见解或疑问。 沈砚心中波澜骤起,这已非早慧可以形容,简直是天纵奇才,文曲星下凡! 他不由再次感叹,这谢家,果真卧虎藏龙,非同一般。不禁想起之前谢文说过以后要在大宁朝开设免费书斋,让寒门学子皆有书可读。 如今看来,假以时日,他或许真能成为搅动天下文教风云的人物。 谈话间,沈砚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谢文小友才思敏捷,见识不凡,终日居于乡野,恐埋没了天赋。可曾想过入学读书?云槐县内有四大学院,虽比不得京城国子监,但在周边府县也极负盛名,培养出不少举人进士。” 谢文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向往,看向旁边的谢广福。 谢广福神情有些复杂,既有骄傲,也有对现实的考量,他们才到这个世界五个月,来到京畿道三个月,不是不想着给谢文去学院念书,只是一直忙着村里的事情,想着谢文先自学着,等一切安顿下来了,就考虑去学院念书这件事,毕竟谢文年纪还小,在家自学也能比别人进步快,如今被沈砚提起,自然是触动了某一根望子成龙的神经线了。 沈砚见状,便笑着介绍起来:“我同你们聊聊云槐县的这四大学院吧,四大学院风格各异。‘青松书院’学风最严,重经义策论,以出仕率为荣。‘白鹭书院’风景最佳,偏重诗词歌赋,才子辈出。‘瀚文书院’藏书最丰,兼容并包,鼓励学子自由探讨。至于‘崇实书院’……” 沈砚说到这里,语气多了几分认真,“则最重实务,‘通经致用’为其宗旨,讲究学问要能解决实际問題。四大学院彼此之间攀比斗文乃是常事,每月皆有文会,辩论切磋,甚是热闹。” 他看向谢文,目光中带着赏识与建议:“以你之才情与心性,我倒是觉得崇实书院更为适合。不瞒诸位,沈某的启蒙恩师,如今正在崇实书院担任山长。若你们有意,沈某可修书一封,推荐小友前往求学。恩师惜才,必不会埋没。” 这无疑是天大的机会!谢广福顿时激动起来,连忙道:“这……这如何使得!太麻烦沈大人了!” 谢文也站起身,对着沈砚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厚爱!只是,这事需要与家人商议,还需……还需家中安定下来再求推荐书信。” 第238章 四海千珍坊旗舰店 他心中渴望求学,每日在桃源村自学,总觉得进步有限,但也知道如今村中事务繁多,家里还要开店,青砖房也还没做起来,而他的这具身体太小,独自出门求学总是有些麻烦。 沈砚理解地点点头:“无妨,此事不急。你们且先安顿铺面,处理村中事务。何时想清楚了,让展风给我带个话便可。崇实书院的大门,随时为有志学子敞开。” 车厢内的对话还在继续,谢广福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沈砚对自己谢文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重视,脸上早已笑开了花,与有荣焉。 这趟前往云槐县的路途,因这段意外的车厢对谈,变得意义非凡起来。 沈砚心中对谢家的评估,又悄然提升了一个层级,而谢文这个名字,再次让他印象深刻。 而前面谢家的马车里,谢秋芝正挽着李月兰的胳膊,小声嘀咕着:“娘,还是咱们自家车好,自在!侯府的马车看着就闷得慌……” 李月兰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人家沈大人也是好意。” “知道是好意,但就是不自在嘛……”谢秋芝吐了吐舌头,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心里对即将看到的铺面充满了期待。 到了云槐县那处铺面,两辆马车先后停下。 沈砚率先下车,等谢家人都到齐后,才拿出钥匙打开大门,然后侧身让开,请谢家人先进。 “诸位请看,便是此处。” 众人进去一看,那铺面果然如沈砚所说,甚至比描述的还要好! 位置在县城次主街的拐角,人流熙攘。五开间的门脸十分气派,两层走马楼结实宽敞,后院极大,水井、灶台、马厩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现成的小地窖。 李月兰简直喜出望外,拉着谢秋芝兴奋地低声规划: “芝芝你看!这前厅多敞亮!正好可以零售珠宝首饰、那些竹编小件、还有咱们的木炭样品、青砖样品!后院西边那排屋子做仓库,整垛的青砖、成筐的木炭都可以批发!出门就是停车场,牛车马车进出装货方便极了!二楼可以隔出雅间,给贵客看货订货……这简直太完美了!” 谢广福和谢锋、谢文也是越看越满意,不住地点头。 沈砚并未过多插话,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任由谢家人自行查看讨论。 偶尔谢广福或李月兰问及房屋结构或以往用途时,他才言简意赅地解答几句。 他的目光时常不经意地掠过谢秋芝,见她双眼发亮、雀跃地拉着李月兰指指点点的模样,唇角便会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弧度,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欣赏。 谢家当下唯一的问题就是银子,他们身上所有的银子,凑起来大约有一千五百两,买断是远远不够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谢广福当场就对沈砚表示: “沈大人,这铺面我们极为满意!只是……买断力有未逮,我们选择租赁,您看……” 沈砚似乎早已料到,并无丝毫意外,颔首道:“理应量力而行。展风。” 展风立刻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契约:“谢先生,租赁契约在此,条款就如昨晚所言,年租一百八十两,押一付一,共三百六十两。租期三年,三年后优先续租,五年内租金不变。请您过目。” 谢广福仔细看了契约,条款清晰公正,并无任何陷阱,当即痛快地按了手印,并将三百六十两银票交给了展风。 展风收好契约和银票,将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交给谢广福:“谢先生,从现在起,这铺子就归您使用了。预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拿着钥匙,站在属于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铺面里,谢家五人心中充满了激动和对未来的憧憬。 谢广福摩拳擦掌:“好了!赶紧回去叫谢大虎拉木炭!咱们的‘四海千珍坊’,得赶紧开张挣钱了!” 沈砚此时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与谢家几人道别:“铺面之事既已落定,沈某便就此别过。预祝四海千珍坊生意兴隆,也盼谢文小友早日觅得心仪的学院。” “多谢大人/沈大人!”谢家五人齐声道谢,目送着沈砚和展风的马车远去。 事情办妥,租契在手,谢家五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心情轻松愉快地踏上了归程。 回到桃源村竹楼时,天色已晚,但一家人毫无睡意,围坐在一起,依旧兴奋地讨论着今天的事情。 谢文还在回味与沈砚的对话,他忽然道:“爹,娘,我们那新铺子,真的叫‘四海千珍坊’?不改了吗?” “这个名字多好,寓意五湖四海之奇珍异宝,皆能汇聚于吾家小店之中。我觉得没必要改。”谢秋芝补了一句。 谢广福琢磨了一下谢秋芝的话,一拍大腿,“芝芝说得对!这个名大气!又有气魄!就叫这个了!” 名字确定不改之后,接下来就是人手,开店初期,肯定要装修店铺,也没办法请专业的掌柜。 谢广福想了想,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木炭卖出去,换回现钱,掌柜的人选可以慢慢物色,但这第一炮必须打响。我看,就让大虎先牵头,负责带人运炭、卖炭。那孩子稳重可靠,力气大,人也活络,压得住场子。之前还在村里卖粗盐,虽然只挣了两百多文,但是也算是有点经验吧,而且这段时间大家中午吃的粮食,村里建设用的材料也都是他带人出去买回来的,就他了。” 李月兰也表示同意:“大虎确实不错。明天就跟里正叔说一声,让大虎挑几个得力稳重的汉子,先把这事儿操持起来。” 第二天,谢广福去找了谢里正,说了自家租赁铺面以及让谢大虎牵头卖炭的事。 谢里正一听铺面是谢广福盘下来的,非要说木炭进了铺面就得给租金,叫谢广福一定要做一个收租的章程出来,谢广福也没推迟就应下来了,收租金是长久之计,未来桃源村还有很多的东西需要经过他们的店铺转卖,大家还是算清楚更稳妥。 问题解决了,谢里正高兴得合不拢嘴,立刻把谢大虎叫了来。 谢大虎一听让自己负责这么重要的“卖炭项目”,既紧张又兴奋,胸膛拍得砰砰响: “广福哥,爹,你们放心!我谢大虎保证把咱们的黑金炭卖得干干净净,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大虎,你带人先把牛车装好,准备过两天拉出去,这两天我还要安排人去店铺打扫打扫,新店铺还是要讲究一下的。”谢广福补充道。 谢大虎点头,当即点了村里另外几个同样高大结实、脑子也灵活的汉子做帮手。 一行人兴冲冲地赶着牛车来到窑区木炭仓库打算先装车,看着那堆成小山的优质木炭,干劲十足。 “装车!!” 谢大虎指挥着,汉子们将一筐筐沉甸甸的木炭搬上牛车,三辆牛车,每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足足装了八百多斤。 第239章 闲人打扫铺子 谢秋芝最近像是开了挂,提前完成了《浮世录》一半的画稿量,交稿数已达六十幅人物稿,连后面一半的风景稿也完成了三十幅,手里至少有一两个月的交稿数量,所以她最近没事就喊上谢小花摘花抓鱼虾。 谢文则也得有些“无所事事”,他把手头能看的书都翻烂了,《浮世录》也都背下来了,最后实在闲得发慌,竟把魔爪伸向了谢吉利。 连续几天,谢吉利都被谢文抓来考教《千字文》和《三字经》,要求背得滚瓜烂熟,错一个字就得挨一下小竹片,搞得谢吉利最近看见谢文就想躲,小手心都微微发肿了,苦不堪言。 谢广福和谢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砖厂建设进入了关键时期,事事都要操心,实在抽不出精力再去云槐县打理新盘下的店铺。 于是,打扫新店铺这个艰巨而繁琐的任务,就落在了李月兰、谢秋芝和“闲人”谢文身上。 光靠自家人肯定不够,李月兰心思活络,立刻去邀请了谢铁匠的媳妇王双双、万宝娘,还有上次乔迁宴帮忙做菜、手脚格外麻利的几个婶子,一共凑了六人,第二天一早便自驾马车往云槐县去了。 到了地方,李月兰拿出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打开那五开间门脸、带着三进大院的气派铺面时,跟她一起来的婶子们全都惊呆了! 万宝娘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俺的个娘嘞……月兰,这……这么大、这么排场的铺子,真是你们家盘下来的?”她原本以为就是个小门面,没想到是这般光景。 王双双也看得眼睛发直,摸着那光滑的廊柱:“这得花多少银子啊……这地面,这楼……真气派!” 另外几个婶子更是拘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她们本来是被李月兰邀请来“帮帮忙,搞搞卫生”,心里都想着,给关系好的李兰帮忙,不给工钱都成,管顿饭就行。 没想到李月兰实在,说一天给四十文工钱!这比村里壮劳力上工还多十文!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此刻看到这宽敞得能跑马的三进大院,她们才明白为什么李月兰要喊这么多人来,还说可能一天弄不完得住客栈。这铺子空置了不知多久,灰尘积了厚厚一层,角角落落都需要彻底清理,确实是个大工程! “月兰,你这……你这真是发达了!”一个婶子羡慕地说。 李月兰笑着摆手:“啥发达不发业的,也是咬牙租下来的,以后还得指着它挣钱呢。以后啊,咱们村烧的木炭、青砖,估计都得拉来这里卖。” “哎呀!那感情好!咱们村的东西能卖到县里来了!” 万宝娘高兴地说,随即又好奇地问,“月兰,那以后你们家是不是就得常驻县里照顾生意了?这铺子没个人看着可不行。” 李月兰一边分发带来的抹布、扫帚、木桶等工具,一边摇头:“那倒不会,村里一摊子事也离不开。我们打算请个靠谱的掌柜来打理日常。” 话题又聊到孩子身上,万宝娘一边费力地擦着窗棂上的积灰,一边问:“月兰,听谢吉利说,你家小文学问可厉害了,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以后是不是打算那小文送到县里的书院念书啊?” 李月兰看向正在扫地的谢文,眼中流露出骄傲,点头道:“是有这个想法,他爹说,等安定一些,崇实书院招生了,就给他报名。” 这话立刻引起了婶子们的羡慕和吹捧。 “哎呀!小文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 “以后肯定能中状元!” “月兰你好福气啊!儿子这么会读书,女儿这么乖巧水灵,女婿……呃,暂时还没有,但是锋哥儿也是一表人才,能干得很!” 万宝娘则是犹豫了一下,凑近些,不太好意思地对谢文说: “小文啊,你看……你看你把吉利教得都能背那么多书了……婶子想问问,你瞅瞅我家万宝,是不是块读书的料?他要是能学进去,我和你万宝叔砸锅卖铁也想送他念几天书,总不能一辈子土里刨食不是?” 谢文抬起头:“万宝婶,读书要看兴趣和恒心。您可以让万宝跟着吉利一起学几天看看,他若是坐得住,喜欢学,那便是好事。等以后咱们村条件好了,说不定也能开个蒙学堂,到时候就可以送他去。” 万宝娘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哎哟!那可太好了!小文你说话就是中听!村里要是真能开学堂,我高低第一个把万宝塞进去!” 一群女人一边热火朝天地扫地、擦洗、除尘,一边聊着家长里短、村里的八卦都给他们聊了一个遍,枯燥的打扫工作也变得有趣起来。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原本灰扑扑、死气沉沉的店铺,逐渐变得窗明几净,露出了原本大气规整的格局。 眼看着忙活了大半天,才打扫完一大半。 天色渐晚,李月兰带着婶子们去了附近一家干净的客栈,开了三间房让她们住下,晚上还特意在客栈点了两桌不错的饭菜,好好犒劳了大家一番。 第二天,众人干劲更足,终于在下晌时分,将整个店铺,从临街门脸到后院厢房,彻底打扫得焕然一新!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了牛车的吱呀声和谢锋清冷的声音:“娘,我们送炭来了。” 只见谢锋领着谢大虎和另外几个汉子,赶着三辆堆满黑金木炭的牛车到了店门口。 李月兰赶紧迎出去,指挥着他们把木炭卸到前面五间门面中的一间,简单陈列起来,打算先开这一个门面试卖木炭。 安排完卸货和陈列,谢大虎擦擦汗,就准备带着人赶车回村,明天还得继续运炭。 “大虎,等一下。”李月兰却叫住了他。 “还有啥事?”谢大虎问。 第240章 卖炭第一“哑炮” 李月兰看着他,说道:“木炭运输让其他人负责就行。你留下来,明天开始,试着在这里主持木炭的售卖。” 谢大虎愣了一下,指着自己:“我?卖炭?” “对。”李月兰点头,“广福之前就说过,你脑子活络,嘴皮子利索,待人接物也大方,不是只会死干活的人。这卖东西,尤其是开头,需要个能说道、看起来又实在放心的人。你最合适。” 谢大虎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先是惊讶,随即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他爹以前是谢家村的里正,现在是桃源村的里正,他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谢里正家的儿子”,跑腿打杂没问题,但独当一面的事情,似乎总是轮不到他。 他其实心里也憋着一股劲,渴望能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得到谢里正真正的认可。 此刻听到李月兰的话,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脸上露出憨厚又兴奋的笑容:“成!嫂子,你放心!我一定把咱们村的炭卖得干干净净!” 万宝娘她们一看谢大虎要留宿卖炭,今天是不回去了,但她们这些打扫的婆娘得回村啊。万宝娘立刻机灵地跟正准备驾空车回村的汉子们打招呼: “大兄弟,你们回村是吧?捎带上我们几个呗?保证不占地方!”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找来抹布,帮忙把牛车上残留的炭渣打扫干净。 汉子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很快,李月兰给他们结了工钱,万宝娘、王双双和其他婶子就嘻嘻哈哈地坐上了回村的牛车,一路说笑着离开了。 送走了,谢家自家人才有空好好地、仔细地巡视这座已经完全属于他们的“四海千珍坊”。 他们从前厅走到后院,又从后院踱回前厅,互相出主意,哪里需要打什么样的柜台,哪里可以摆放展示品。 然后又说一些轻便的装饰物、小物件可以从空间购买,但那些又大又笨重的柜台、货架,还是得请张林木这样的老师傅来量身定制才稳妥。 走到后院那排整齐的厢房时,李月兰推开一间的门,里面虽然空荡,但打扫后显得十分整洁。 “我看这排屋子挺好,”李月兰规划着,“以后要是请了掌柜伙计,可以当员工宿舍。或者……等小文来县里读书,咱们一家偶尔过来也能住在这里,比住客栈方便实惠多了。” 谢文闻言,眼睛微微一亮,显然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夕阳的余晖将“四海千珍坊”的招牌镀上一层暖金色,虽然店铺还没正式开张,装修也还没提上日程,但已然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可能。 李月兰和谢锋几人没有跟着运炭的汉子们回村,就是为了第二天能和谢大虎一起,打响这卖炭的第一炮。 虽然店铺还没正式装修开张,但现在时间紧迫,眼看就要月底,村里各项事情堆在一起,他们必须先把木炭的销路和市场名气打开,不然到了月底大家伙都没时间忙活木炭的事了,所以现在只能一边试卖,一边同步筹备装修事宜了。 晚上,谢大虎自然和谢家四人一起,住在了离店铺不远的那家客栈。 李月兰还特意开了个家庭小会,详细安排了第二天卖炭的流程,谁负责吆喝,谁负责演示,谁负责收钱,都分配得明明白白,确保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几人就来到了“四海千珍坊”。谢大虎和谢锋合力将那块写着“桃源黑金炭,百斤两千文”的大木牌挂了出去,又搬出几个大火盆和准备好的一筐筐品相极佳的黑金炭摆在店铺门前显眼的位置。 果然,价格牌一挂出去,立刻就吸引了不少早上赶集和路过的人驻足围观。 但大多数人一看那价格,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两千文?抢钱啊!” “什么炭这么金贵?比别家贵一倍!” “啧啧,这新开的店口气不小啊!” 更多的是附近店铺的掌柜和伙计跑出来看热闹,他们很好奇这镇北侯府闲置多年的铺子租给了谁家。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群乡下人。” “卖炭?卖炭敢卖这个价?真是穷疯了吧?” “啧啧啧,不懂行情就来做买卖,真是愚蠢。” “哈哈,我看他们这炭一天也卖不出一筐去!” 各种奚落和嘲讽的声音毫不掩饰地传来,谢大虎气得脸红脖子粗,想上前理论,被李月兰用眼神制止了。 李月兰深吸一口气,按照昨晚商量的,朗声道:“各位街坊邻居,掌柜老板,我们这黑金炭,敢卖这个价,自然有它的道理!大虎,点火,让大家看看咱们的炭到底好在哪儿!” 谢大虎早就憋着一股劲,立刻拿起火折子,将一个盛满黑金炭的火盆点燃。 很快,炭火燃起,令人惊奇的是,几乎看不到烟,也闻不到什么刺鼻的异味,只有一股纯粹的热浪扑面而来,火焰呈现出一种稳定而炽热的橙红色。 然而,周围的掌柜们看了,虽然有些惊讶于无烟,但依旧嗤之以鼻。 “哼,无烟又怎样?谁知道能烧多久?” “就是,看着火旺,说不定一会儿就成灰了!” “花里胡哨,骗人的玩意儿!谁买谁傻!” 谢大虎气得拳头都握紧了,谢锋眼神一冷,上前一步,扫视着那几个说风凉话的掌柜,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不买就滚,别碍事。” 他那冷冽的气势一下子镇住了不少人,那些嘲讽的掌柜们都灰溜溜走了。 一个早上过去了,金角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他们的木炭,除了看热闹和嘲笑的人,真正询价想买的,一个都没有。 李月兰和谢大虎脸上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中午吃饭休息时,一直默默观察的谢文开口了:“娘,哥,虎叔,这样下去不行。光是演示,无法直观地让所有人信服。我们需要一个更轰动、更直观的方式,让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们的炭远胜寻常木炭。” 李月兰只会常规的销售,不擅长那些营销的做派,但此时门可罗雀的情况,也顾不得许多,酒香也怕巷子深,她忙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谢文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们来办一场‘斗火大会’!” 古有学子斗文,今有谢文斗火!大家听了谢文的计划,都觉得可以试一试。 第241章 古有斗文 今有斗火 下午,云槐县的金角街,“四海千珍坊”门口的气氛陡然一变! 一只巨大的铜火盆被摆在了店铺正门口,盆里的黑金炭块乌黑锃亮,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 突然,谢锋手持一柄铁扇上前,对着盆中烧得正旺的炭火猛地一扇——“呼!” 火焰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窜起三尺高! 最惊奇的是那火焰的核心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妖异的蓝紫色,炽热逼人,而如此猛烈的火焰,竟然依旧没有半缕黑烟冒出! 大阵仗的开局,自然就吸引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四周围观的人瞬间安静了!看着那簇蓝紫色的火焰。 躲在人群里的“群众演员”谢文和谢秋芝假装使劲地揉着眼睛: “无……无烟?!窜这么高还没烟?这……这是什么妖法?!” “我的老天爷,这火怎么是蓝色的?也太奇特了吧。” 演技不错,成功的引起了众人的惊疑,谢大虎按照谢文的嘱咐,深吸一口气,用他敲锣打鼓练就的大嗓门高声吼道: “桃源黑金炭!今日在此设下‘斗火擂台’!无论是谁,只要您带来的炭,能在‘无烟’、‘耐烧’、‘火力’三关上胜过我家黑金炭!当场白送十斤!”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斗火? 白送? 云槐县常见的都是学子之间的斗诗斗文,这“斗火”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新鲜! 刺激! 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好奇心和好胜心都勾了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将店铺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谢锋面无表情,在店铺门前迅速摆下所谓的“三关火阵”: 第一关,烟关。 有几个人真拿来了家里的普通炭,谢锋安排他们把自家的普通碳和桃源的黑金炭同时点燃,然后用半透明的厚布帐幕分别密封起来。 一炷香后,同时揭开帐幕:普通炭盆那边瞬间白烟滚滚,呛得靠近的人连连咳嗽,而黑金炭这边,帐幕内清清爽爽,只有那蓝紫色的火焰静静燃烧,仿佛鬼火般神秘! “神了!真没烟!”人群惊呼。 第二关,时关。 谢大虎找来了两杆秤,同时称出重量完全相同的普通炭和黑金炭,同时点燃,上面各架一个相同的铜壶煮水。 结果,黑金炭上的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率先沸腾,而普通炭上的水才刚温!时间足足快了一炷香! “这……这得多耐烧啊!”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第三关,手关。 李月兰当众从筐里拿出一块黑金炭,伸出手,在炭块上拍了拍,手上竟然一点黑灰都不沾!然后她拿起一个小锤,轻轻将炭块敲开,露出里面致密光滑、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断面! “哎呦!这炭芯跟铁似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三关一过,无需多言,事实胜于雄辩! 这时候谢文和谢秋芝又开始在人群里带氛围:“好炭!这真是好炭啊!”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跟着齐声惊呼,看向黑金炭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怀疑变成了惊奇和渴望。 眼看气氛烘托到位,谢大虎被谢锋推上前。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那两根手指,底气十足地喊道:“好炭自然价高!桃源黑金炭,云槐县独此一家,百斤两千文!” 底下刚才还叫好的人,听到价格又犹豫了,响起一片“啧,还是太贵”、“抢钱咧”的嘀咕声。 这时,谢锋从后面拖上来一筐特意准备的“折价炭”,那些“折价炭”其实是些碎炭和品相稍次的黑金碳,往地上一放,声音清冷却极具穿透力: “今日再加一关,‘斗价’!谁要是能在京城、在府城,买到任何一种炭,在同样重量下,火力、时长能与我这黑金炭相当的,但凡有一种!今日在场各位,有一个算一个,凡买了我家炭的,每斤我退他二百文!” 这话一出,人群里的几个其他炭行的掌柜坐不住了,连忙去取自家最好、最贵的炭来比试。 然而,他们最好的炭,售价也高达百斤一千八百文,拿来一比,无论是点火后的烟尘,还是持续燃烧的火力和时长,都明显逊色于黑金炭一筹! 事实摆在眼前,人群沉默了,不少人心里开始飞快地盘算:虽然黑金炭单价贵几百文,但它耐烧一倍不止,算下来其实更划算!而且无烟干净,用在书房、卧室、茶室,别提多舒服了! 就在这时,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的老者在几位学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云槐县四大书院之一的白鹭书院 -的山长白羽仙!他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来的。 白羽仙山长是四大书院的山长里最风流雅致,品味超然的一位。 比起科举八股,他更追求诗词的意境和生活的美感,认为“生活无处不诗”,日常生活就带有点小资情调,喜欢组织赏花、品茗、听雨、观雪等风雅集会。 还有点小虚荣,极其看重书院和自己在文人雅士中的风评与名望,喜欢听夸奖,也喜欢随时随地就能与人斗诗斗茶斗琴斗画,所以她的随行学子身上总会背着茶具,古琴和墨宝。 白羽仙山长仔细观看了黑金炭的燃烧,又拿起一块炭仔细看了看断面,颔首道:“炭火之质,关乎茶汤之魂,烟杂则味损,火稳则汤醇。” 他当即让随行学子摆开简易茶席,红泥小炉里添上谢锋框里的细碎黑金炭,慢火细燃,壶中之水很快便泛起如鱼眼般细密的气泡。 白羽仙亲手冲沏一盏“阳羡春”,只见茶汤清亮透彻,香气纯正,毫无半点烟火杂味。 他抿了一口,闭目回味片刻,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当即挥毫,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苍劲有力的七个大字:“黑金火·茶之魄”,并郑重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这一下,效果堪称炸裂! 白羽仙山长在云槐县文人士子中地位崇高,他一语定评,亲自题字,等于给黑金炭贴上了“文人雅士专属”、“品茶必备”的金字招牌! 这是连谢文都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四大学院的学子们瞬间跟风追捧:“‘白鹭书院’的白羽仙山长都说好!” “此炭方配得上阳羡春!” “以后煮茶论道,非黑金炭不可!” “不买黑金,不配谈茶!” 文人一追捧,这炭瞬间就变得“高贵”起来,两千文的价格似乎也变得理所应当。 眼看人群疯狂涌上来要买炭,李月兰赶紧挂出早就准备好的牌子: “黑金炭产量有限,为保品质,每日限售五百斤!每人限购十斤!” 哦豁,这饥饿营销一搞,排队的长龙瞬间从店铺门口甩出去老远,直接拐到了旁边的河滩上! 人们生怕买不到,争先恐后派了下人来排队。 第二天,甚至还有黄牛嗅到商机,暗中加价:“我排到的位置,加一百五十文就让给你!”“我加一百六十文!” 卖炭的第一炮,彻底炸响!火爆程度远超想象! 店铺卖炭的生意出乎意料地顺利,客源稳定后,谢大虎一个人完全能应付得来,他为人实在,嗓门大又会说话,面对顾客的询问总能耐心解答,很快就上手了。 谢锋看着眼前水泄不通、抢购火爆的场面,小声的和谢秋芝说道:“这里交给虎叔、大哥和娘应付,咱们在云槐县逛逛?” 谢秋芝当然也想去逛街,她可是听说云槐县是个:“文化县”,可有意思了。 就这样,谢家四人这一趟出门在云槐县足足待了五天。 前两天是和几位婶子们一起挥汗如雨,将偌大的店铺里里外外打扫得焕然一新。 后三天则全力协助谢大虎,将“桃源黑金炭”的名声一炮打响。 最后两天,忙里偷闲,谢文和谢秋芝把云槐县逛了个遍。 不逛街还不觉得什么,一逛街就让他们深切感受到了这座文风鼎盛之城独特的气息。 第242章 网友乱磕CP 两人并肩在街市上晃悠,两旁店铺全是卖纸卖笔卖字画的,这个时候接近十一月底,各地举子陆续抵达云槐县,或是投宿、或是温书、或是斗诗。 大宁朝最近一次统考会试定在明年二月,放榜后紧接就是三月殿试,所以大宁朝各地的举人最迟必须在今年十一月动身前往京城附近住下。 因此十一月到明年二月也是云槐县“赶考潮”最热闹、客栈最贵、茶肆论战最激烈的时段。 虽然因为灾情,考生比以往少了一些,但街道上还是随处可见穿着长衫、手持书卷的学子,茶馆酒肆里经常能听到关于诗词歌赋、经义策论的争论声。 空气中仿佛都飘着墨香和一种昂扬又焦虑的氛围——那是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子对未来的期盼与压力。 两人闲逛中还去了四大书院门前“打卡”,仰望着那些古朴庄严的门楣,感受着沉淀其中的文脉与厚重。 谢文在崇实书院门口驻足良久,这是沈砚想要推荐给他的书院,他自然是心向往之的。 他们还尝了县城最有名的甜水铺子的甜汤和桂花糕,甜滋滋、凉丝丝的滋味让谢秋芝忍不住打包了一些回去给李月兰尝尝。 投宿的学子们挤满了县城的大小客栈,带着各地的口音,谈论着学问和前程,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古代“赶考图”。 桃源村的牛车这几天里来了三趟,不仅运来了近九车木炭,最后一趟还把张林木和张秋笙父子给拉来了。 李月兰早就盼着他们了。 在空旷的店铺里,李月兰拿着笔和纸,详细地跟张林木父子比划着自己想要的货柜和架子的样式、尺寸。 她完全是以现代超市和精品店的陈列标准来要求的:要多层展示架、要有带锁的抽屉来存放贵重物品和银钱、还要有高低错落的柜台方便顾客浏览…… 张林木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一些工艺上的建议,而张秋笙则眼睛发亮,他觉得李月兰的这些想法虽然奇特,但极具巧思,若能实现,定能让店铺在布局上就增色不少。 两人拿着尺子,仔细地量遍了店铺的每一个角落,记下了所有需要的尺寸。 下午,量完尺寸、敲定大致方案的张林木父子,就坐着谢家的马车一起回桃源村。 谢锋在外面赶车,车厢里塞了五个人:谢广福、李月兰、谢秋芝、谢文,再加上张林木和张秋笙父子,显得有些拥挤。 张秋笙显然极不习惯和这么多人,尤其是还有年轻姑娘,挤在这样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 他尽可能地缩在角落,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垂视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双手因为长年做活而带着薄茧,却修长有力。 他的耳廓从上车起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并且那红色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局促和紧张。 李月兰看着他害羞的模样,觉得有趣又心疼,便主动找话,想让他放松些: “秋笙啊,今天真是辛苦你们爷俩了,跑这一趟。等忙完了,婶子一定请你们好好吃一顿!” 张秋笙闻言,有些害羞的回答:“不辛苦,应该的,月兰婶子。”说完便又恢复了沉默是金的状态。 李月兰又问了几句无伤大雅的日常话,他也只是问一句答一句,很是安静。 这反差萌的一幕,让李月兰直播间的评论瞬间暴涨: 【啊啊啊啊啊!这个小哥哥是谁?!三秒钟我要他全部信息!】这显然是个新粉。 【这害羞的样子!这通红的耳朵!姐姐的血槽已空!】 【救命!长得好看手又巧,还这么纯情易推倒!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 【姐妹们,我宣布这是我的新墙头了!古风清冷害羞系匠人小哥哥!】 【楼上+1!这颜值这气质,吊打娱乐圈多少油头粉面!】 【等等!他旁边那个小姐姐也好漂亮啊!灵气十足!是新晋的小花吗?哪家的?】 【好像是叫谢秋芝?这名字也好听!颜值也太能打了叭!素颜都这么能打!】 【哇!工匠小哥哥和灵气小姐姐!他们坐一起的画面好养眼!】 【配一脸!我磕了!钥匙我吞了!】 【CP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竹马秋香’!(秋笙+秋芝)】 【‘竹马秋香’可太行了!给大佬递笔!求产粮!】 【楼上都是新粉吧,咱们秋笙小哥哥有媳妇了,你们还不知道吗?定情信物都送了不知道多少了。】 【‘不可能吧,看起那么纯情,你告诉我他媳妇是谁?有没有抖音号,我去点个关注。】 【他媳妇就是我本人啊,我在直播间买了好多他亲手编的竹编,那么多定情信物,他一定会记得我的。】 【楼上不要脸!!!】 【楼上不要脸+1!!!】 李月兰看到直播间那些虚幻的“CP”言论,也下意识的瞧了瞧张秋笙和谢秋芝。 她仔细端详着张秋笙,这孩子虽然话少,但模样周正,身姿挺拔,更重要的是那一手实实在在的好手艺和沉静稳重的性子,一看就是个踏实可靠、能靠本事吃饭的人。 自家女儿呢,聪明伶俐,心眼好,长得也俊俏,就是有时候跳脱了点…… 经过网友们的胡乱磕CP,李月兰再这么一看……嗯……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好像……还真有几分般配?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一愣,随即失笑,赶紧摇摇头把这念头甩开。 孩子们都还小,想这些未免太早了些,芝芝以后的婚事,将来总要她自己喜欢才行。 但目光却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张秋笙那依旧通红的耳朵尖,和女儿那笑得眉眼弯弯的侧脸。 车厢内,对直播间疯狂拉郎配一无所知的谢秋芝正和谢文在叽叽喳喳地闲聊着云槐县的见闻。 一路上马车出奇的平稳,没有颠簸,这时候,李月兰才发现,原来村道的修路工程在昨天完美收工。 第243章 全家魂穿的真相 回到村里,张林木父子俩揣着画满标记的图纸,回家了,他们想要马上研究如何制作这些“前所未见”的家具。 李月兰一行人回到竹楼时,天色已晚。 谢锋去把马车安顿好,顺便看看闪电。 李月兰一屁股坐在靠背椅子上,长吁一口气:“哎哟喂,可算是回来了……累死了,这几天跟打仗一样,骨头都快散架了。” 谢秋芝乖巧地上前,给她捏肩捶背:“娘,辛苦了。” 谢文则默默地去烧水泡茶。 这时,谢广福也从砖厂回来了,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笑容:“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县里还顺利吗?” 他没等回答,又迫不及待地分享好消息:“嘿!咱们砖厂进度快了不少!里正叔请了桃溪村十个壮劳力帮忙!估计后天就能完工了!” 他看向瘫在椅子上的李月兰,好奇地问:“运送木炭的汉子们回来说,咱们的炭在县里卖疯了?天天排长队?真的假的?” 李月兰虽然累,但提到这个,立马坐直了身子,脸上也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那可不!火得不得了!咱们的黑金炭,现在在云槐县可是这个!”她翘起大拇指,“一开始没人看好,后来按小文的主意搞了个‘斗火大会’,一下就炸了!连白鹭书院的山长白羽仙都来给咱们的黑金碳题字了!现在每天限售五百斤都不够卖!” “怪不得!”谢广福用力一拍大腿,激动不已,“姚大他们听说后,在窑区嗷嗷叫,说要赶紧把那五口馒头窑都点起来烧炭呢!这下咱们村的木炭进项可就稳了!” 夜晚,奔波了数日的众人都早早歇下。 不知过了多久,谢广福起夜,迷迷糊糊地摸索着准备去屋后的茅厕。 他睡得昏沉,半梦半醒间,他总感觉周围空空的,像是万物都消失了的感觉,他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哪里还有什么竹楼? 他此刻竟然站在一个无比广阔、充满柔和光芒的空间里! 不管是那个方向看过去,全是望不到头的漆黑。 而唯一的亮光则是一个由纯粹光粒构成、形态模糊不清的人形光影,正静静地悬浮在面前。 “啊——鬼啊!!!”谢广福头皮发麻,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那光影微微波动,一个平和中性、直接在他脑海响起的声音安抚道:“勿慌。我并非鬼魅。” 谢广福强自镇定:“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这又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光影:“我是577号万界灵仆,此处是依附于你灵魂绑定的补偿空间。” “万界灵仆?补偿空间?灵魂绑定?”谢广福听得云里雾里,但恐惧感稍减,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困惑,“你为什么会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界灵仆:“我的出现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因何而来。你们所经历的,并非简单的魂穿古代。无垠虚空之中,存在着无数维度与位面世界。” 谢广福惊呆了:“什么意思?” 万界灵仆解释道,“简单来说,万界时空发生能量波动,导致你们五人与原主灵魂错位,按照万界补偿条例,因为万界能量导致的错误必须给予被影响到的灵魂进行补偿,于是连接你们现代住宅的‘空间外挂’被激活,直至今日才完全展开。所以你们获得了这个与你们灵魂绑定的空间金手指,它连接并复刻了你们魂穿前最熟悉的‘家’的坐标,作为你们在此界立足的根基与慰藉。” 谢广福想起那个能回到现代家中的神秘能力,原来竟是补偿?他急忙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那……那现代的我们呢?身体是不是……已经死了?”这是他心底一直深藏的不安。 万界灵仆的光影轻轻波动,似是摇头:“并未。因果需要平衡。与你们灵魂互换的,是此界原本的谢广福一家五口的灵魂。他们此刻,正存在于你们现代的身体之中,代替你们,在你们原来的世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灵魂互换?”谢广福彻底愣住,嘴巴张得老大,“他们……古代人,在我们那个世界?这……这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规则是公平的,正如你们继承了他们在本世界的身体和记忆,得以在此生存,他们同样完整地继承了你们在现代的身体以及你们所有的记忆、知识和情感。此刻,他们正以你们的身份,体验着你们曾经的生活。他们或许会困惑,但凭借你们的记忆,他们……活得很好。” 谢广福沉默了,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他们一家不是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而是互换? 现代的“自己”还活着,只是里面换了“芯”?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愤怒?庆幸?茫然?似乎都有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消化了这个事实,声音干涩地问:“那你现在出现,告诉我们这些,然后呢?你又是做什么的?” “告知真相,也是补偿的一部分。而我接下来的出现方式,是最后的补偿措施。我将幻化成一名‘四海货商’,每月一次,在离你最近的、你所能抵达的码头出现。我会拥有合理的身份和来历。你们可以通过新出的‘万界进货’软件,提前下单订购不同世界的商品。我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以‘海上来货’的形式交付给你们。这将为你们在此界拿出任何不合时宜的物品,提供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来源,避免引起此界天道注意或当地势力的过度追查与动荡。” 谢广福立刻明白了,这是给他们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找一个完美的“户口”! 他盯着悬浮的光影,沉声开口: “补偿的这些神秘力量——进入空间、物品重置、意念进出、抖音直播,还有你幻化的‘四海货商’,都是你提前定好的补偿内容?” 万界灵仆微微旋转,光粒洒落,声音平静: “当然不是,万界之中,一万个世界就有一万个象。补偿的内容一般是当下被补偿的灵魂急需的或所愿的,你们心里想什么或是需要什么,就会幻化什么,补偿内容不是我制定的,而是你们自己。” 谢广福了然:“所以,每回空间与灵魂绑定时所产生的新功能,全是‘心之所向’?” 灵仆轻笑,波纹荡开: “当然,比如你们最近很担心自己的四海千珍坊在以后的经营中,商品来路不明被追查,所以在最后的补偿中,出现了由我幻化的“四海货商”给你们提供便利替你们圆场并提供海运便利。一切补偿皆因你心念而动,我仅仅是执行者。” 谢广福缓缓点头,低声喃喃: “心有所念……好,我明白了。” 万界灵仆继续道:“此乃最终补偿,空间本身将不再升级扩容绑定新的灵魂,这个空间会一直存在到你们五个人全部都死亡的那一刻,一旦你们五个人全都死亡,那么这个空间将会消失,四海货商的契约也不复存在。而你们活着的时候,我,万界灵仆577号,每月只出现一次,为你们下单的商品送货,货船在这个世界的停靠时间每次仅为四个小时,你需要提前安排好人员卸货,若是你们未能及时接货,本次订单将作废,货款亦不退还,一切损失,需由你们自行承担。” 此时,光影开始逐渐变得不稳定,似乎即将消散。 万界灵仆:“真相已告知,补偿已交付。往后的路,需靠你们自己奋力前行,愿你们善用此缘……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万界灵仆的光影瞬间消散,周身的黑也如同退潮般消失不见。 谢广福猛地一颤,发现自己依然好端端地站在竹楼里,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离奇无比的梦。 但他脑海中清晰的记得关于万界灵仆的记忆,这记忆无比真切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长长地、复杂地吐出一口气。 全家魂穿的真相,原来竟是如此。 未来的路,他们一定会走得很好。 第244章 万界进货需知 谢广福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月光下布满老茧的手掌,又回头望了望防潮垫上熟睡的李月兰,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回家!” 一阵熟悉的现代家居气息扑面而来,他真的进来了!这个只属于他们一家五口的秘密空间! 客厅里静悄悄的,谢锋的房间门关着,谢文和谢秋芝的卧室门也关着,孩子们显然都睡着了。 谢广福也没打算把他们吵醒,这真相太惊人,需要郑重其事地宣布,而不是在半夜三更搞得大家鸡飞狗跳,一夜无眠。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默念“出去”,又回到了竹楼里。 这一夜,逃荒路上都能倒头就睡的谢广福,破天荒地失眠了,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当谢锋第一个从空间里出来,习惯性地准备去竹林里加练时,猛地被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谢广福吓了一大跳。 “爹?您……您怎么坐这儿?一夜没睡?”谢锋惊疑不定地问道,下意识地警惕环顾四周,“出什么事了?” 谢广福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锋哥儿,今天晨练别去了,就在家呆着。你……你进去把小文和芝芝都叫出来。我有事情要和你们说。” 这时,李月兰也被动静吵醒了,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抱怨道:“一大早的,你们爷俩吵吵啥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谢广福也让她起床,先去洗漱,等谢锋将还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谢文和谢秋芝从空间里带出来,一家五口坐在长条桌前,气氛第一次这么凝重。 “爹,到底啥事啊?这么严肃?”谢秋芝揉着眼睛,嘟囔道。 谢广福将万界灵仆的出现,以及那番关于“灵魂互换”、“两个世界各自安好”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等他说完,空气仿佛凝固了。 竹楼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灵…灵魂互换?” 李月兰的声音发颤,“意思是…我们现代的身体还活着?大宁朝的谢广福一家也没有真的死亡,他们的灵魂…住进了咱们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过后,是各种复杂情绪的交织和一连串的问题。 谢文表情古怪极了:“按照万界灵仆的说法,两个世界的‘我们’灵魂互换了,那现在住在我那个身体里的‘谢文’?他…他不仅继承了我的学霸脑子,我的高考状元头衔…岂不是连我藏在床底下的AJ珍藏款球鞋也继承了?我的限量版!”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痛心疾首,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谢秋芝也被这个思路带偏了,托着腮,眼神飘忽,带着点羡慕的语气:“她……是不是代替我,去看了偶像的演唱会?那场我抢票抢了好久才抢到的内场票!” 谢锋的关注点也被带歪了:“不知道我的战友们…会不会发觉芯子换了。我已经不是我了。”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里流露出对战友的担忧和不舍。 谢广福相比起来,反而没有那么伤感,他甚至有点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现在这副身体:“他继承了我的啤酒肚,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去健身减掉。” 魂穿之前的他可是被李月兰念叨了好久要减肥的。 李月兰的关注点最为清奇,她愣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带着点兴奋和好奇: “哎哟!这么说,现代的那个‘我’还在咯?回头…回头我试试能不能在抖音上关注‘以前的我’!万一她还会再开直播呢,我是不是也能看看‘从前的我’过得怎么样?嘿,这感觉真奇妙!”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既有对现代身份被“占据”的微妙不舍,也有对另一个“自己”命运的好奇,更有对互换灵魂这件事的庆幸和安心,之前他们一直怀疑这个时代的谢广福一家五口是不是被他妈集体“夺舍”了,才导致全都死去,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心中总是存在一丝丝愧疚和不安的。 现在好了,知道他们的灵魂是住进了自己的身体,而且他们也继承了自己的记忆在那个时空好好生活,所有人的心里的那一丝不安就彻底消散了。 气氛从最初的震惊,变得轻松又有点啼笑皆非。 最后还是谢秋芝最先从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 “好了好了,真相虽然惊人,但已经是这样了。就像万界灵仆说的,各自安好。我们纠结再多也没用,还是过好当下的生活最要紧。” 她顿了顿,眼睛亮起来:“对了!爹,那万界灵仆不是说,因为魂穿绑定,那个‘万界进货’软件也激活了吗?我进去看看!” 李月兰一听这个,立刻把关注点拉了回来,急切道:“对对对!快去看看!那灵仆说一个月送一次货,这都快十一月月底了,现在进货,是不是很快就能送达?要是咱们错过时间,那就要等下个月底送货,足足浪费一个月时间!” 想到可能要再多等一个月,李月兰就心急如焚。 “小文,快,快进空间看看怎么进货!进什么货!”李月兰催促道,“今天的早餐,晚点再做!” “哎!”谢秋芝立刻应声,跑进储藏间,心念一动,便消失在原地。 空间里,谢秋芝直奔书房的电脑,迫不及待地开机盯着电脑界面,果然在桌面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之前绝对没有的图标! 那图标设计得古色古香,像是某种木质印章,上面用篆书写着“万界”二字。 软件启动,界面缓缓展开,最上方是一行醒目的文字:“万界进货——助您货通万界,生意兴隆!” 下面则分为几个板块:【进货市场】、【订单记录】、【客户须知】。 谢秋芝先是点开了【客户须知】,仔细阅读起来。 【万界进货平台使用须知】 本平台为绑定用户提供跨时空进货服务,所有货品均经过安全性与时代适配性审核。进货商需使用绑定银行卡支付货款(已自动关联用户谢广福账户)。 平台规则:一经进货,恕不退换,无法提供评价服务,请根据需求谨慎选择。所有货品均为“古代有雏形、现代升级版”产品,保证符合当前时代背景认知。所有货品自带“仿古包装”——木匣、陶罐、桑皮纸、火漆印等,拆开后方为货物本身,请放心销售。 核心限制:暂无“电力驱动类”、“现代枪械武器类”、“明显超越时代认知类”物品上架。 下单即扣款成功,每月最后一日准时到货,请到最近码头接货。 谢秋芝看得心潮澎湃:“哦豁!这么‘心之所向’?简直是为他们的四海奇珍坊量身定制的进货软件!” 旁边的李月兰等不及了,示意她快点点开进货界面。 第245章 复古商品从海上来 界面跳转,呈现出一个类似古代货架的陈列方式,分类清晰。商品图片都拍得极具古风,旁边配有文字说明和“产地”。 带雕花木框玻璃镜:来自“锡兰国水晶镜,照人须发毕现。 猪鬃木柄牙刷:来自“南洋木鬃齿刷,每日三次,口齿留香。 陶罐装天然皂角洗发膏:来自“西域凝香膏,沐发净爽留芳。 桑皮纸包植物精油香皂:来自“天竺椰油皂,润肤不腻。 带皮套放大镜:来自“西域琉璃镜,观微显真。 小陶罐混合香料:来自“西域十香粉,烹肉增鲜。 仿古油纸包压缩干粮:来自“北地军粮,饱腹耐存。 印花棉布:来自“南洋花布,耐磨易染。 木盒套装陶瓷瓶胭脂水粉:来自波斯国贡。 木盒套装笔墨纸砚:来自波斯的文匣 各类纸包糖果(含奶糖,牛轧糖,虾酥糖,玫瑰松子糖等等):来自南洋 …… 商品琳琅满目,虽然都是现代产品,但经过包装和文字描述,立刻充满了“异域奇珍”的感觉,而且看起来都极其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水平,甚至有些就是古代已有的东西的升级版! 所有人都盯着电脑屏幕看。 “太神奇了!”李月兰忍不住惊呼。 谢文看着屏幕上的商品列表和说明,也忍不住惊叹:“我的个乖乖!这啥都有了!镜子、牙刷、肥皂、针线、糖盐…连包装和来历都帮我们想好了!还不用我们自己去考虑怎么解释来源!那咱们之前研究的那些‘义乌’小商品供应链、自己搞包装模仿古物,算什么啊!” 谢秋芝笑着接话:“算咱们白干!白费功夫!有这个软件,咱们还折腾那些干嘛!” 李月兰看着那些商品,尤其是糖、盐、布匹,眼睛都在放光,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铜板向自己飞来,不对,是无数的银子,也不对,无数的金子向自己飞来。 她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一大截,笑容满面地说:“好好好!这太好了!娘知道你们之前为了找货源、想借口辛苦了!奖励你们!今晚,娘给你们酿的桑葚酒,开一坛!允许你们一人喝一小杯!” 谢文和谢秋芝一听,顿时欢呼起来:“真的?娘!太好了!” 他们俩最喜欢喝李月兰亲手酿的桑葚酒,酸甜可口,酒精度数不高,晚上小酌一杯,再弄点冰块放进去,那滋味简直赛神仙。 只不过他们现在的身体都算是“未成年”,李月兰之前一直严格控制,不让他们多喝。有了这个承诺,之前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研究的“义乌”商品计划,似乎也不觉得是浪费时间了,反而成了换来美酒奖励的功绩。 “好了,别光顾着高兴。” 谢广福虽然也开心,但还能保持冷静,“既然东西这么好,咱们得赶紧商量进什么货,马上月底了,得赶上这个月的发货期。” “对的对的!”李月兰连连点头,指着屏幕,“进货的事情交给你们,我先去做早饭了。” 谢广福在空间里也舍不得出去,但是竹楼没个人也不放心,又想到自己还要去问问张林木和张秋笙,定制货柜会不会缺啥,要不要招人帮忙加快装修进度之类的,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村里已有炊烟袅袅升起。 谢广福脚步匆匆,没多久就到了张秋笙家。 正好看见张秋笙和张林木父子俩背着绳索和斧头,看样子是准备上山寻摸木材。 “张老哥!秋笙!”谢广福扬声招呼。 他走近,开门见山,“我是为铺子装修的事来找你们,我琢磨着,就你们俩,这装修进度怕是快不了。我心里着急,想着早点开张。所以,我打算自己出钱,再请些工人来帮衬你们,一起干,你们看怎么样?” 张林木一听,眼睛亮了,昨晚他还担心这么多活计单靠他们父子,确实一时半会做不好,保守估计都要小半年了。 张秋笙沉吟了一下,没反对,只是问:“广福叔要招多少人?这工钱怎么算?” 谢广福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我打算先招二十个人。工钱嘛,一天四十文,现结,不包吃食。你们觉得如何?” 一天四十文!比在村里做工还多十文,张林木立刻点头:“这敢情好!人手多了,干活快,我们也能轻松些。” 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村里挖渠和修路的活基本都停了,不少汉子都闲着呢,可以优先招些对木工活有兴趣、手脚麻利的。还有,上次建竹楼帮忙的桃溪村那个叫栓子的小伙子就不错,自己有木工基础,还特别好学,干活也实在,可以把他叫来。” 谢广福点头:“行,招人的事,我心里有数了。就按你说的,本村和桃溪村都看看。人品和手艺最重要。” 谈定了增加人手的事,接下来就是材料和时间的问题。 张林木说道:“人手多了,木材消耗就大,得上山多砍些好木头回来。这也得花时间。” “张老哥,咱们这铺子里的货柜、柜台,最快多久能完工?” 张林木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摇头道:“真快不了太多。那些货柜,二十个人,最快……恐怕也得两个月。” “两个月?”谢广福一听这时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恨不得万界的货一到就能开张。 “张老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这四个最费工的掌柜柜台,还有这十八个展示柜,你们先别做了!” “啊?”张林木愣住了,“都不做了?那……那铺子里用什么?” “这个我有别的办法解决。你们只需要负责做剩下的那些简单的货架、储物柜、还有桌椅板凳就行。这样,最快多久能完工?” 张秋笙和张林木凑过去,看着被划掉的那一大片最耗时耗力的部分,剩下的虽然量也不少,但多是结构相对简单、对工艺要求不那么极高的活计。 张林木的压力顿时骤减,他仔细盘算了一下,肯定地说:“如果只是这些,材料充足,人手也够,二十天!二十天之内,我一定给您完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谢广福心中大石落地,“工具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提供一些……呃,比较趁手的工具,保证让你们干活效率更高。” 又商量了些细节,谢广福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回到竹楼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李月兰见他回来,问道:“谈得怎么样?” “谈好了。”谢广福心情颇好,自己倒了碗温水喝下,和李月兰说了招工的事情。 “二十天?那敢情好!”李月兰也高兴起来。 这时候谢锋已经晨练回来了。 谢广福叫住他:“锋哥儿,过来,有件事交代你去办。” 谢锋用布巾擦着汗走过来:“爹,什么事?” “我刚去张木匠家定了,铺子装修要加二十个人手。你这两天辛苦一下,负责把招工的事情办妥。” 谢广福吩咐道,“主要在本村和隔壁桃溪村招,要手脚麻利、人品老实、对木工活有点基础或者感兴趣的优先。工钱一天四十文,现结,不包吃。桃溪村那个叫栓子的,上次帮咱家建竹楼那个,记得特意去叫一声。” 谢锋一听是正事,点头道:“行,爹,我明白了。” 第246章 修路,挖渠,砖厂竣工仪式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最后一天。 这日对桃源村而言,可谓三喜临门——村道已于七日前宣告竣工,道路宽敞直通官道,路面平整夯实,能并排走两辆牛车,现在就算是雨天也不怕泥泞难行,以前去京城和云槐县要走三个时辰,现在走路最多两个时辰,牛车一个半时辰,骑马一个时辰就能到地方,这简直就是质的飞跃了。 砖厂那十口新砌的馒头窑也在两日前完工,正进行着细致的阴干与烘干,十二月就能投入试产烧制,为村里带来实实在在的收益。 而最为紧要的,便是今日,是青川河水渠正式通水的黄道吉日! 谢里正决定,一早举行完通水仪式,便举办这三个工程的竣工宴,好好犒劳全村老少。 天还未亮透,寒意正浓,桃源村的男女老少却已几乎全员出动,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汇聚到了青川河边,将河岸映照得一片通明。 挖渠的汉子们站在最前方,他们手中的锄头和铁锹上都系着三尺鲜艳的红布,象征着“开门红”,今天,他们的任务就是挖通之前特意预留的、连接青川河与水渠的最后一段——“龙口”! 河岸旁摆好了香案,上面供奉着谢里正前两天就派人采买来的祭品:一个煮熟的肥猪头、一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这是敬奉水神的三牲。旁边还放着张林木精心制作的一块“水牌”,水牌上写着“通水大吉”四个大字,背面用红纸精心裱糊,就等着待会儿仪式中放流入水,祈愿顺遂。 谢里正穿着簇新的棉布长袍,精神矍铄,他站在河岸高处,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激动的人群,运足中气,大声喊道:“吉时已到——通渠!” 早已准备就绪的谢大虎和谢长河立刻抬起一块与水渠截面差不多大小的厚实木板,牢牢拦在青川河与“龙口”之间。 这是谢广福提前交代的安全措施,防止最后一段挖通时河水骤然汹涌冲下,伤及挖渠的汉子。 汉子们身上也都绑着粗麻绳做的安全绳,另一头由岸上的壮劳力紧紧握着。 “嘿哟!嘿哟!” 挖渠的人喊着整齐的号子,挥动系着红布的锄头铁锹,奋力挖掘那最后的阻隔。 泥土纷飞,汗水滴落,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越来越薄的土壁。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最后一段土石终于被彻底挖通! “出水了!出水了!” 有人眼尖地看到清澈的河水开始从木板下方缝隙渗入新挖的水渠,虽然细弱,却让人无比兴奋! 挖渠的汉子们被岸上的人迅速拉了上来,个个虽满身泥泞,却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谢里正见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神情肃穆,上前三步,端起一碗米酒,缓缓洒入青川河中,开始高声吟诵早已准备好的祝辞: “河水新生,润泽桑梓,水神庇佑,长流不息——!” 岸上,桃源村的村民和得了消息早早赶来围观桃溪村村民,齐齐面向河水躬身作揖,表情庄重。 “鸣锣!” 谢里正喊道。 “哐!哐!哐!” 三声震耳的铜锣声响彻清晨的河谷,仿佛在与初升的太阳打招呼,此时正是日出时刻,阳光洒向河面,金光粼粼! “通水——!” 谢里正用尽全力,喊出了这激动人心的两个字! 谢大虎和谢长河闻声,同时用力,猛地将那块阻隔的木板抽开! “轰——!” 青川河水仿佛挣脱了束缚的蛟龙,瞬间奔腾着、咆哮着涌入宽阔的新水渠,激起白色的浪花,带着惯性向下游冲去! 河水改道的那一瞬间,场面壮观无比! 两岸举着火把的所有人,无论是桃源村还是桃溪村的,都爆发出雷鸣般的、发自内心的欢呼声! “通水啦!” “我们有自己的水渠啦!” “再不怕天旱啦!” 欢呼声、笑声、甚至激动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久久回荡在河谷之间。 等水流渐渐平稳,不再是最初那般汹涌,而是变得顺畅平和时,谢广福走上前,庄重地将那块写着“通水大吉”的水牌放置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木盘上,然后将木盘放入渠水中央。 木盘顺着清澈的渠水缓缓向下游漂去,象征着“水到渠成”,万事如意。 接下来就到了分享福气的环节。 李月兰和万宝娘笑着拿出小刀,将那个已经煮熟的猪头当场切片,按户分肉,每户当家人都能分到一片猪头肉,当场吃下,寓意沾福气,领头致富。 另一边,谢秋芝和张图图两人也接到了今天的“福气”任务,背着一大布兜用油纸包好的饴糖,笑嘻嘻地给村里每一个眼巴巴瞅着的小孩们分发,一人两块,甜甜蜜蜜,同沾喜气,孩子们拿到糖,欢呼雀跃,比过年还开心。 等到铜锣再次敲响,标志着通水仪式圆满结束。 谢里正满脸红光,大手一挥:“乡亲们!仪式礼成!都回村!准备开席咯!” 浩浩荡荡的人群簇拥着谢里正,欢天喜地地往村里走去。 混在队伍最后面的桃溪村村民,尤其是那些来看热闹的半大孩子和汉子们,看着桃源村的人热热闹闹地回村准备吃大席,脸上不禁流露出明显的失落和羡慕,这不是他们村的宴席,他们自然不好意思跟去。 赵老七也在人群里,他看着自家村那些半大孩子眼巴巴盯着别人家灶头的模样,再想想桃源村这三个月来的变化,挖渠修路建砖厂,件件办得红火火火有章法,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有点不是滋味,一种“自家孩子不如人”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他猛地一跺脚,对着河对岸还没散去的桃溪村众人大声喊道:“还愣着干啥?都傻站着喝风啊?回村!通知下去!晌午都来桃源村吃席!有一个算一个,全村都来!都给我把脸洗干净,衣服穿整齐点,去了别狼吞虎咽给我老头子丢人就成!” 对岸的桃溪村汉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立刻有人撒丫子就往自己村里跑,边跑边喊:“里正发话啦!晌午都去桃源村吃席!全村都去!” 第247章 万界货船到货 其实,谢里正也给桃溪村的人摆了席面。 毕竟青川河名义上属于桃溪村,他们引水挖渠,对方毫无异议,这份人情他记在心里。 所以这次竣工宴,他早就预留了桃溪村的席面,导致这次宴席的规模极大,两个村加起来足足摆了八十桌! 宴席从谢广福家的宅基地一路延伸摆开,直到村头那棵大榕树下,场面极为壮观热闹。 村中间的小广场早就砌了十个土灶,专门应对今天的宴席。 此刻李月兰和万宝娘带着村里的妇人们在灶台边忙碌。 然而,在这全村欢庆的时刻,谢锋和谢文却不在人群中。 他们昨天一早便骑着“追风”和“闪电”赶往了云槐县安排“万界”货船的卸货事宜,而今天也正是“万界”货船抵达的日子,他们要去接货。 码头上总是喧闹繁忙。 谢锋和谢文找到了昨天就谈好的脚夫头子——一个名叫何道的壮硕青年,他满身黝黑的腱子肉,一看就很有力气。 他手下带着十几个同样精干的脚夫弟兄,是一群常年混迹码头吃苦力这碗饭的云槐县人士。 “谢老板,您来了!”何道见到谢锋,很是客气。 昨天谢锋来找人卸货并要求用人力板车送货上门时,价格给得公道,而且毫不含糊地先付了一半的定金,这样爽快的主顾可不多见。 “人都齐了?”谢锋言简意赅。 “齐了!八辆板车,十六个弟兄,都等着呢!”何道拍着胸脯,“保证给您妥妥帖帖送到地方!” 谢锋点点头,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耐心等待。 谢文今天跟来主要也是想见见那个神秘的万界灵仆的,加上他以后可能回来云槐县念书,万一月底了,家里人没时间取货,他也可以顶上,所以今天这一趟不仅是见见神秘的万界灵仆的真面目,更是跟在谢锋身后走一下流程,认识一下脚夫头子,方便自己以后能独挑大梁。 快到晌午时分,一艘挂着玄奥符文旗帜的货船终于缓缓靠岸。 船体不大,却显得很古朴沉稳。 谢锋精神一振,知道等的人来了。 货船停稳,搭上跳板。 船上的货物并非散装,而是全部打包好,整齐地放置在八个巨大的、密封严实的原木木柜里。 一个穿着普通外商服饰、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笑着走下船,他的打扮充满了异域风格,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眼球,谢锋能感觉到他身上一种与众不同的平静气息。 想必这就是“万界灵仆”的化身。 码头的税吏小跑上前,当场给万界灵仆一份交税“号单”,需要写明船号、货色、斤斗、起运地等信息,这也算是给这一船“舶来品”上了“户口”。 毕竟异域外商的船只,随便填填就好,交了税就是合法的商品,没人有能力对这些洋人的货船追根溯源。 “谢锋先生?” 办理完手续,异域男子笑着用流利的大宁官话问道。 “是我。”谢锋点头。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份清单,递给谢锋:“这是您的货单,请过目。共计八个货柜,请查验签收。” 谢锋接过清单扫了一眼,正是前几日他们一家人在空间里精心挑选后下单的那些商品,分门别类,列得清清楚楚。 他还注意到,每个货柜似乎对应着软件里的一个商品大类。 这时,货船上下来十来个穿着古朴麻布衣、沉默寡言的船员,动作极其高效而安静地开始利用船上的简易吊装设备,将那些沉重的货柜一个个平稳地卸到码头上。 何道和他的脚夫们看得啧啧称奇,这些船员力气大得惊人,配合又默契,效率极高,那些吊装的杆子很是稀奇,是他们从没见过的。 万界灵仆微笑着对谢锋说:“货柜皆已密封,一路无恙。是否需要打开验货?只是拆封再封装,恐需耗费些时间。”他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 谢锋看着那些严丝合缝、毫无破损迹象的木柜,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信你。” 他心里清楚,这种超自然的力量,真要做什么手脚,他验货也验不出来,不如干脆点,何况对方似乎并无恶意。 “爽快。”万界灵仆笑容更深,“期待下次为您服务。”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船上,那些船员也迅速退回船上,货船竟很快解缆,缓缓驶离了码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何道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商船卸货效率高得离谱,人也怪得很,只有领头的和谢老板说话,其他船员竟是都不搭理他们。 “别看了,搬货吧。”谢锋出声提醒。 “哎!好嘞!”何道回过神,连忙招呼手下弟兄,“兄弟们,干活了!小心点,这都是谢老板的精细货!” 谢文站在谢锋身边看着这一切发生,又看了一眼谢锋递给他的货单,喃喃自语:“这卸货过程还是挺快的嘛……他们竟还有吊杆!” 八个大木柜,正好装八辆板车,两人一队,推起来虽然沉重,但脚下稳当。 谢锋和谢文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推着板车,朝着“四海奇珍坊”的后院仓库进发。 其实谢锋心里挺着急的,想尽快安顿好这八个柜子,然后和谢文赶回村里参加竣工宴。 毕竟那三个工程他也倾注了不少心血,缺席竣工宴实在遗憾。 一路无话,顺利抵达铺子后院。 仓库门打开后,整个店铺空空如也。 谢大虎回村吃席了,村里的木炭只卖了一半,剩下一半因为知道月底有大喜事,便暂停了运输和售卖,再因为现在店铺还没请伙计,货堆在这里没人看着,总是不放心。 众人合力,将八个沉重的货柜一一挪进空旷的仓库里。 谢锋痛快地将剩余的一半脚力钱结清给何道。 何道很少遇到这么干脆、不挑毛病、付钱爽快的主顾,接过沉甸甸的铜钱袋子,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拱手:“谢老板大气!以后码头还有活计,尽管找我何道!别的不敢说,就是弟兄多,力气足,信誉好!” “好,有需要一定找你。这是我弟弟谢文,往后我若是不来,他也会来找你,希望咱们以后合作愉快。” 何道冲着谢文也拱手:“往后,也请小谢老板多多照顾。” 谢文也点点头,送走了何道一行人。 确认四周无人后,两人立刻反锁了仓库大门。 走到那八个大货柜前,心念一动,瞬间,八个巨大的货柜如同变魔术般,凭空消失,被他顺利收进了空间之中——还好客厅足够大,勉强塞得下这些庞然大物。 “事情办完,咱们回村!”谢锋松了口气,这下万无一失了。 两人打算快速收拾一下,然后骑马赶回村里,应该还能赶上宴席的高潮。 等他们快步从仓库出来,走向旁边的马棚,牵出“追风”和“闪电”。 刚把马牵出马棚,还没翻身上马,就听到街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锋抬头望去,只见两匹骏马正朝他的方向而来,马上的人颇为眼熟。 谢锋看清来人,眉头微挑——竟是半月未见的沈砚,以及他的随从展风。 第248章 一炭难求、沾沾喜气 沈砚自然也看到了正牵着马、一副要离去模样的谢锋和谢文。 他勒住缰绳,骏马温顺地停下脚步。 他居高临下,笑着拱手道:“谢兄,谢文小友,别来无恙?真是巧了,正想来寻你们,便在这遇上了。” 谢锋将马缰绳挽在手中,抱拳回礼:“沈大人,许久不见,不知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铺子后巷来了?”他语气平稳,带着几分熟稔,却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沈砚姿态优雅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好看。 展风也紧随其后,沉默地立于一旁,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环境。 “实不相瞒,”沈砚走上前几步,声音清朗,“今日我是特来云槐县拜访启蒙恩师,崇实书院的山长石坚先生。陪先生说话时,听他提起,说你们桃源村烧制的黑金木炭质量极佳,冬日里取暖煮茶极好,只是售卖得颇为紧俏,常常一炭难求。先生年纪大了,畏寒,还喜欢在冬日煮茶,我便想着过来看看,能否为恩师采买一些带回去。” 他说着,目光扫过紧闭的店铺后门,“方才去到前门,见铺门关着,还以为今日歇业,便绕到后院来看看情况。谢兄,你们这是……正要回桃源村?” 谢锋闻言,心下明了,原来是为黑金木炭而来。 他点头道:“石山长谬赞了,今日村中有大喜事,全村庆祝,我们正是要赶回村里去吃席。店里的木炭前几日便已暂停售卖,村里的库存倒是有一些,沈大人若急需,恐怕要等上两日。届时,我会亲自安排人给书院送去。” “哦?村中大喜事?” 沈砚脸上露出颇为感兴趣的神色,“可是村道竣工、砖窑落成,还有那引青川河水入渠,三喜临门?”他每次在谢秋芝交画稿的时候都会问一问桃源村的近况,对桃源村也算了解。 谢锋并不意外他猜到这些,坦然点头:“正是。今日正是水渠通水的吉日,也是三样工程共同的竣工庆贺之日,村里摆了流水席。” “原来如此!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喜可贺!” 沈砚眼中是真诚的喜悦:“通水润田,道路畅通,砖窑兴业,皆是造福乡里、功在长远的大好事。既然碰上了,若谢兄不嫌弃,沈某可否厚颜前去讨一杯水酒,沾沾喜气?顺便,把恩师的木炭带回书院,也省得谢兄再单独派人跑一趟了。” 他话说得十分漂亮,既表达了祝贺,又给出了一个同去的合理理由,让人难以拒绝。 谢锋略一沉吟,沈砚如今不仅是芝芝的客户,也算自己的vip客户,于情于理都不好推辞。 而且他话说得客气,只是“讨杯水酒”、“沾沾喜气”,并其他的姿态,反而显得平易近人。 “沈大人肯赏光,是我们桃源村的荣幸。”谢锋抱拳道,“只是村野宴席,粗陋简陋,怕是会怠慢了大人。” “谢兄说哪里话,咱们在逃荒路上还曾同行过呢,再如何粗陋简陋我也是不介意的,况且人间至味是清欢,乡野佳肴更显真情实意,能参与这般喜庆的活动,是沈某的运气。” 说完,他转头对身后的展风吩咐道:“展风,既是去道贺,岂能空手而去?快去备些合适的贺礼来。” “是,大人。” 展风抱拳领命,动作干净利落。 他之前给桃源村准备过礼品,有过经验。 心知送往桃源村的贺礼不必追求奢华,重在实用和心意。 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便快速离去准备。 谢锋见这架势,知道他们一时半会是走不成了,总不能把沈砚一人晾在这里,他和谢文先走一步吧。 他便指了指街对面的一个小茶寮,提议道:“沈大人,展风兄弟去准备贺礼需要些时间,咱们不妨先去对面茶寮稍坐片刻,喝杯茶等他?” “也好。那便劳烦两位稍等沈某片刻。” 三人将马匹拴在铺子后院的拴马桩上,一同走进了对面那家茶寮。谢锋要了一壶这里最好的清茶,三人相对而坐。 茶香袅袅中,三人倒像是朋友间在闲谈,气氛倒也融洽。 没想到展风的效率极高,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外面街道上传来牛车的轱辘声和吆喝声。 三人走出茶寮,只见展风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辆牛车,车上堆满了一个个敦实的酒坛子,都用红布扎着口,酒香隐隐飘散出来,赶车的是个满面红光的胖掌柜和一个年轻小伙计。 展风下马,对沈砚禀报道:“大人,贺礼已备好,因时间仓促,属下思忖着宴席之上最实用的莫过于助兴美酒。故备了大麦酒与高粱烧各二十坛,皆是力道足、口感烈的,适合汉子们猜拳行令。另有糯米甜酒二十坛,香甜醇厚,妇孺老少皆宜,开席时饮一碗正好暖胃驱寒。” 他顿了顿,补充道,“酒行掌柜听闻是送往桃源村贺喜,主动提供了牛车并遣其子帮忙运送,言道分文不取,权当沾喜。” 那胖掌柜也连忙上前,笑呵呵地对着沈砚和谢锋、谢文拱手:“恭喜恭喜啊!听闻桃源村三大喜事,买了这许多酒,小老儿也跟着高兴!这点力气活不算什么,应当的,应当的!” 不怪胖掌柜高兴,这么多酒都够他卖一个月的量了,那必须得送货上门。 沈砚满意地点点头,对展风的安排颇为赞许,这贺礼确实又实在又应景,比送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强多了。 他看向谢锋,笑道:“谢兄,你看这贺礼可还使得?我们这便动身?” 谢锋看着那两牛车的酒,心知这确实极对村里人的胃口。他拱手道:“沈大人费心了,这酒很好,我代村里乡亲多谢了。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出发吧。” 几人各自上马,胖掌柜的儿子吆喝一声,赶着满载酒坛的牛车,跟在四匹马后面,一行人朝着桃源村的方向,逶迤行去。 刚到村口,那热闹的景象便扑面而来。 只见沿着新修的平整村道,一眼望不到头地摆开了无数的圆桌和矮凳,桌上碗筷齐备,已经零星坐了不少迫不及待的村民,孩子们在桌椅间兴奋地穿梭嬉闹。 妇人们端着巨大的木盆或簸箕,穿梭于临时搭建的灶台和席面之间,传递着各式各样的菜肴。 偶尔有不懂事的娃娃嘴馋要去吃桌子上的菜,总会被旁边的大人拍手呵斥:“着什么急,要等人齐了,里正爷讲完话才能吃。” 男人们则三五成群,高声谈笑,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村口大榕树下比较宽敞,摆了足足十桌,还聚集着不少桃溪村的村民,正有些拘谨又好奇地等待和张望着。 赵老七正扯着嗓子维持秩序:“都排好队!别挤!谢里正说了,都有位置!咱们就在大榕树这边,别往村里挤,也别给我们桃溪村丢脸!” 谢锋一行人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注意,尤其是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的沈砚和护卫打扮的展风,在这样乡野的宴席场合显得格外醒目。 “是锋小子和文小子回来了!” “哎呀,锋哥儿后面那是谁?看着好生气派!” “还拉着两牛车的东西?那是酒坛子?” 第249章 蓬荜生辉的竣工宴 村民们纷纷议论起来。 谢锋和谢文率先下马,沈砚和展风也优雅地翻身下马。 谢里正和谢广福等人正在主桌附近张罗,远远看到大榕树下有动静也跑了过来。 谢锋快步走到谢广福和谢里正身边,低声快速解释道:“爹,里正爷,沈大人听闻我们村三喜临门,特来道贺,安排人招呼一下。” 他侧身示意了一下那两牛车的酒坛:“沈大人还备了些水酒作为贺礼。” 谢里正和谢广福已经看到牵着马缓缓走进的沈砚,谢里正连忙整理了一下并没有褶皱的衣襟,脸上堆起热情而略显拘谨的笑容,迎上前拱手道: “哎呀呀!不知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您能来,真是让我们桃源村蓬荜生辉啊!” 谢广福也跟在旁边拱手致意,脸上尽是真诚的笑意,且不说如今家里画稿的生意、谢锋接的活计,还有租下来的店铺都与沈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单是上回沈砚对牧场提出的那些建议,就让他受益良多。 “沈大人太客气了,快请上座!宴席正准备开始呢,来得正好,正好!” 沈砚笑容温润,拱手还礼:“谢里正、谢先生不必多礼。是沈某不请自来,叨扰了才是。今日恰闻贵村三喜临门,通水修路,兴业富民,此乃一方盛事,沈某心中敬佩,特来沾沾喜气,凑个热闹。些许薄酒,聊表心意,还望莫要嫌弃。” “沈大人太客气了!如此厚礼,真是……真是让我们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谢里正看着那满满两牛车的酒坛,心里乐开了花,这贺礼真是送到所有村民的心坎上了,因为他们自己备的酒本身就不多,汉子们一人一碗也不尽兴,如今有了沈砚送的两车酒水,那今天来吃席的汉子们就能喝到尽兴,不醉不归了。 他连忙高声对忙碌的妇人们喊道:“快!快把沈大人赠的酒搬下来!今天让大伙儿都尝尝沈大人的美酒!” 村民们一听,顿时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汉子们眼睛都亮了,纷纷主动上前帮忙卸酒。大麦酒、高粱烧、糯米甜酒……各种酒香混合在一起,将开席前的和乐气氛推向了新的高潮。 沈砚被谢里正和谢广福热情地请到了主桌的上位坐下。 他姿容绝世,气质清贵,即便坐在简陋的乡村宴席间,也如珠玉在侧,自成一道风景,引得周遭村民,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们,目光频频流连。 “瞧沈大人那通身的气派,跟画里的神仙似的……” “定是谢锋有出息,在沈大人跟前得脸,大人才这般赏光……” 议论声细细碎碎,无不透着对谢家的羡慕和对沈砚的好奇。 展风听着议论,面色平静,只默默地跟着谢锋和谢文将马匹牵到不远处的竹林里的香樟树下拴好,然后便回到沈砚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目光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履行着亲卫的职责。 人群中,谢明月的心怦怦直跳,上回他就听说村里来了个大官,还是个俊美青年,只可惜她那时候在溪边浆洗衣裳,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能瞧一瞧长什么样。 如今那人又来了,她自然是好奇的,她从未见过这般俊美又尊贵的男子,一颗心瞬间便系在了那月白身影上。 她故意端着茶壶,扭着腰肢在主桌附近逡巡,找准机会便上前,声音捏得又软又嗲:“沈…沈大人,一路辛苦,喝…喝碗粗茶解解渴吧?”说着就要去拿桌上的空碗。 沈砚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递过来的茶碗,唇角噙着一抹疏离而礼貌的浅笑:“多谢姑娘,不必劳烦。”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谢明月碰了个软钉子,脸上一红,讪讪地退开了,目光却更加胶着在沈砚身上。 另一边,安置好马匹的谢锋拦住了准备离去的酒坊胖掌柜,又额外加了些路费,客气道:“掌柜的,劳烦您再稍等片刻,顺道帮我们捎点东西去崇实书院的石山长那里,路费我算给你,这样您一来一回也不算跑空车了。” 胖掌柜自然是愿意的,先不说空车不空车的,那都是小事,主要是这黑金木炭可是好东西,他天天在云槐县做买卖,怎么可能不知道最近爆火的黑金木炭,如今知道烧制黑金木炭的桃源村就在这个位置,胖掌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连忙询问:“小哥,我想问问,这黑金木炭,可否直接来村中购买,这样你们也能省不少车马银子不是。” 谢锋自然是知道他问这话的意图的,如今黑金木炭供不应求,即便是有货,那也是限量出售,若是真有商户来桃源村自己拉出去卖,价格上调一些,自己做个中间商挣差价,那也能挣不少银子。 不过以桃源村目前烧制黑金木炭的产能,这件事暂时不考虑,也没办法实施,他们需要先把黑斤木炭打造出一种“物以稀为贵”的市场效应,增加黑斤木炭的附加价值,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店铺也需要黑斤木炭这样的王牌产品镇店,短期内是不可能对外批发的。 谢锋拒绝了胖掌柜的提议,胖掌柜也没失望,这一趟无论如何他都不亏,先是两大车酒,他就没少挣银子,再一个,他知道了桃源村的具体位置,以后想要往来,也方便许多,最后一个,这五百斤黑斤木炭是要送到崇实书院的石山长那里的,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崇实书院,他以前想进去瞧上一眼都没有门路,这一回送碳,他高低要带上自己所有的儿子亲自送货,让他们都开开眼,闻一闻四大书院的墨香味。 谢锋招手叫来正盯着酒坛咽口水的姚大,安排道:“姚大,你带两个人去木炭仓库,称五百斤上好的黑金木炭,装到这掌柜的牛车上,账先记在我名下。” 姚大一听,立马精神了,拍着胸脯保证:“锋哥儿放心!立马办好!绝不耽误掌柜的功夫和兄弟们吃饭!” 说完,赶忙领着胖掌柜,牵着他的空牛车就往仓库方向快步走去。 其实姚大姚二都比谢锋大几岁,只不过因为谢锋现在的超然口碑,大家都半开玩笑半是亲昵的称呼他一声“锋哥儿”,加上谢锋本身沉稳的气质,似乎叫“锋哥儿”也不觉得尴尬或是违和,久而久之,村里的汉子们,不管大小,结没结婚,都喜欢这么称呼谢锋。 谢锋安排完这些,才松了口气,走向了主桌。 第250章 芝兰玉树的沈大人乡下吃席 主桌设在小广场边缘,靠近那十口冒着热气的大土灶,是村里最宽敞、视野最好的地方,也更方便谢里正讲话。 李月兰和万宝娘见贵客已上桌,饭菜也都准备妥当,赶紧招呼妇人们把硬菜先端上桌:一大盆色泽红亮、喷香扑鼻的红烧肉,一碟油光锃亮、用肥肉煸出的油渣炒的白菜,还有一条刚出锅、淋着酱汁的蒸鱼。 后面又陆续上了几道典型的农家菜:一大碗堆尖的炒鸡蛋,一盆清淡的时蔬。 李月兰给主桌端菜的时候笑着对沈砚道:“沈大人,都是些家常便饭,您将就着用,千万别客气。” 此时,悬浮在李月兰视野中的半透明直播间因为沈砚的第一次入镜而瞬间炸开了锅,评论疯狂滚动。 【!!!!!!我看到了什么?!这是哪里来的古风绝世美男子?!】 【报警了!这里有人颜值犯规!这骨相,这皮相,这通身的气派!内娱完蛋了!】 【主播主播!镜头能不能再近一点!对准那位公子!我给你刷火箭!】 【锦衣卫指挥使从此有了脸!清冷矜贵又带点疏离感!】 【救命,他笑了一下!我心都停了!古人诚不欺我,真有‘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姐妹们注意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筷子都像在执笔作画!我没了!】 【主播,求你,问问他的名字!哪个沈大人?沈什么?喊他大名啊!】 【我宣布,这是我新的互联网老公!古代的!对不起,锋哥儿,我移情别恋了。】 【对不起,张秋笙小哥哥,我也移情别恋了。】 【我是新进来的,请问这是哪个剧组的拍摄现场吗?】 李月兰看着虚拟屏上疯狂滚动的评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帮网友,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全是外貌协会。 看到饭菜已经摆上桌,谢里正站到了半人高的小操场上,敲了敲铜锣,清了清嗓子,开始致辞。 他声音洪亮,充满了自豪与喜悦:“乡亲们!静一静!今天,咱们桃源村三喜临门!水渠通了,再也不怕天旱!路修好了,进出方便!砖厂也建成!不用多久就能烧青砖盖房子了。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一碗酒,敬咱们自个儿的汗水和力气!干!” “干!”底下汉子们轰然响应,端起酒碗仰头就灌。 随后谢里正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宣布开席,两个村的人这才开始动筷子。 “沈大人,乡下粗菜,您别嫌弃,多吃点。”谢里正拿起公筷,就要亲自为沈砚布菜。 “多谢里正,我自己来就好,不必客气。” 沈砚笑着婉拒,自行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夹了一小块红烧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后,眼中露出赞赏:“肥而不腻,软烂入味,火候极佳,真是好手艺!” 桃溪村的人一直努力维持着形象,直到谢里正最后一句“吃好喝好,开席!”,那点矜持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顿不仅仅是菜式丰盛,作为主厨负责人的李月兰不知用了什么烹调秘诀,连最简单的蛋花汤都鲜美得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月兰嫂子,你这手艺绝了!这红烧肉咋炖的?教教我呗!” “是啊是啊,这白菜炒得都比俺家的香十倍!” “广福家的,你这不开个酒楼真是可惜了!” 乡亲们的夸奖跟不要钱似的钻入李月兰和一众帮忙做饭的婶子们的耳朵。 谢秋芝则和张图图、谢小花,还有心不在焉的谢明月等几个半大姑娘坐了一桌。 席间,回过神的谢明月和谁都有说有笑,唯独不正眼看谢秋芝,仿佛她是空气。 谢秋芝也乐得清静,只和张图图、谢小花一边吃,一边小声说着姑娘间的体己话。 “图图姐,你做的那个竹笔筒,我给它们都刻了梅兰竹菊,可好看了,改天拿给你瞧瞧。” “嗯,秋芝,你还会雕刻?”张图图小声问道。 “小技能,刻着玩,就会一些简单的。” “那你改天有时间教教我,我哥好像也喜欢在竹皮上刻东西,说不准你们还能比试比试呢。” “行,下回我教你。” 而不远处的主桌上,谢广福、谢里正、两位族老、沈砚、谢锋以及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围坐一桌,酒过三巡,气氛越发融洽。 有人在酒桌上夸赞谢广福的竹楼独一无二。 谢广福几杯酒下肚,脸上泛着红光,与有荣焉地再次提起自家的竹楼,冲着身旁的沈砚热情邀请道:“沈大人,日后若得空,定要来我家那竹楼坐坐,我给你泡一壶好茶,虽比不得京城的府邸,但也别有野趣。” 没想到沈砚立刻从善如流地应下:“不必日后,晚些宴席散了便得了空,沈某早已心生好奇,正想一睹为快,况且,我也正好有些公事要同谢兄商议,顺便也向秋芝姑娘讨要近期的画稿。” 谢广福一愣,连忙应下。 得到邀请的沈砚心情颇好,他又夹了一筷子桌上的盐水猪肝,这猪肝烹制得恰到好处,嫩而不腥,咸香适口。 他细细品味后,不禁再次感叹:“说起来,谢夫人的手艺,比起京城望江楼的大厨,竟更胜一筹。尤其是这道猪肝,望江楼可做不出这般家常却惊艳的味道。夫人若开间酒楼,必定客似云来。”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届时,沈某定要常去叨扰。” 这番赞誉让刚好过来添菜的李月兰听得心花怒放,周围听到的妇人们也纷纷起哄:“月兰,开吧!开了我们挣钱了天天去捧场!” “天天可吃不起,一个月去打一次牙祭还成!”妇人们互相调侃,笑声一片。 宴席气氛愈加热烈,有了沈砚送来的美酒助兴,汉子们猜拳行令的声音更加响亮,妇人们也小口啜饮着甜糯的米酒,脸上泛着红晕,孩子们也吃得满嘴流油。 谢里正喝得满面红光,拉着谢广福要去每一桌敬酒,感谢乡亲们的出力。 最后主桌上能和沈砚从容闲聊的,便只剩下了谢锋。 谢锋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海外:“沈大人见多识广,不知我大宁朝如今与海外番商可有往来?” 沈砚虽有些意外他突然问起这个,但仍如实相告:“自是有的。东南沿海时有番船靠岸,互通有无。只是近些年天灾频发,海路亦不太平,往来货船较之以往稀少了许多。” 他顿了顿,补充道,“镇北侯府倒是有些当铺产业,沈某偶尔也见过些海外舶来的奇物,诸如自鸣钟、玻璃镜等,确与我朝之物大不相同,颇有趣味。” 谢锋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故意透露道:“原来如此,那或许不久之后,沈大人会时常见到这些海外奇珍了。” 沈砚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想起谢家租下的那间店铺,名字就叫“四海奇珍坊”。 这“四海”二字,莫非正应在此处? 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与期待,笑道:“哦?若真如此,那沈某便拭目以待了。待贵店开业之时,定要提前知会一声,沈某必备厚礼,前来捧场。” 这无疑是主动索要请柬了,谢锋自然乐见其成,有沈砚这样的权贵到场,店铺开业无疑会增光添彩:“一定,开业的时候,我谢锋恭候沈大人大驾。” 第251章 “风风火火”的谢秋芝 期间,也有胆大的村民前来主桌向沈砚敬酒,沈砚皆来者不拒,言谈风趣,态度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官家子弟的架子,令村民们倍感亲切和鼓舞。 桃溪村的村民起初还有些拘束,几碗淳烈的大麦酒下肚,也渐渐放开了,拉着桃源村的汉子们称兄道弟,纷纷感慨: “老哥你们村真是福地啊!有个好里正,还有个能干的谢广福!” “啥时候我们桃溪村也能像你们这样就好了……” 赵老七看着这热火朝天、亲如一家的场面,心里五味杂陈,心里忍不住嘀咕:或许,紧紧跟着桃源村的脚步,他们桃溪村,有样学样,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谢秋芝眼尖,发现谢明月今天目光总是飘向主桌,而且看的不是她哥谢锋,竟是那位沈大人。 她心下顿时了然,一股看戏的心态油然而生。 她故意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对旁边的张图图说:“图图姐,你看那位沈大人,生得可真好看,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似的。”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张图图听,不如说是故意说给竖着耳朵的谢明月听,她心里暗想,这朵哥哥的烂桃花终于移情别恋了,倒是好事一桩。 张图图立刻轻轻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小声道:“芝芝,女儿家家的,莫要这般直白议论外男……” 不远处的谢明月果然将这话听了进去,看向沈砚的目光越发炽热大胆,心中不由得幻想:若是能跟着这样的男子,走出这山沟沟,便是为奴为婢,她也心甘情愿! 隔壁桌,谢文啃着一个鸡腿,老气横秋地对埋头扒饭的谢吉利说:“吉利啊,赶明儿我得跟里正爷说说,带你去云槐县的书院附近逛逛,好好感受一下那儿的文气,把你熏陶熏陶,别总以为我会的那点就是学问的全部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吉利一边努力扒拉碗里的饭,一边用力点头:“嗯!文哥,我记下了!” 旁边和谢吉利同岁的万宝也羡慕地竖着耳朵听,恨不得谢文也能这样唠叨自己几句,他娘可是说了,谢吉利的学问都是谢文教的,谢文就是村里的“小先生”,让他也跟着谢吉利学着点。 宴席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日头西斜,气氛热烈而祥和。 沈砚的到来,无疑给这场竣工宴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尊贵色彩与谈资。 散席后,沈砚果然依言,跟着谢广福和谢锋前往谢家的竹楼,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座被村民交口称赞的建筑。 走近看去,竹楼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两层结构精巧别致,宽阔的露台,弧形的栏杆,以及竹墙编织出的优美纹理,无不显示着建造者的巧思。 它既有乡野的朴拙,又透着一股难言的雅致,与周围的竹林溪流和谐地融为一体,果然名不虚传。 谢广福一边引路,一边如数家珍地介绍:“这竹楼底下我们铺了地火龙,冬天烧上火,屋里一点儿都不冷。夏天把通风口都打开,又格外凉快。还有这竹瓦,是秋笙那孩子用特殊手法铺的,密实得很,不漏雨……” 沈砚饶有兴致地听着,不时点头,眼中满是惊叹:“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谢先生大才,竟能将竹材运用到如此境界!” 进入竹楼内部,更是别有一番洞天,竹子的清香淡淡萦绕,布局合理,光线通透。 三人就在一楼的茶室落座,李月兰还在小广场和婶子们忙着收拾流水席的残局,泡茶的任务便落在了谢秋芝身上。 谢秋芝魂穿前没少给谢广福泡茶,动作熟练流畅,烫杯、置茶、冲泡、分汤,一气呵成,没有太多花样,却自有一份沉静的气度。 沈砚接过精巧的竹茶杯,轻嗅茶香,浅尝一口后,语气是一贯的温和:“秋芝姑娘,近来可有完成的画稿?若方便,我今日便一并带回去,也省得你再多跑一趟松墨斋。” 谢秋芝点头:“有的,沈大人稍等,我去取来。” 她并未多看沈砚一眼,转身便踏上了通往二楼的竹梯,动作利落没有丝毫停顿,说话的语气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尽快结束这场交集的客气和疏离。 沈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二楼的转角。 谢广福抿了口茶,笑着对沈砚解释道:“沈大人您别介意,芝芝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毛病也不知跟谁学的,让您见笑了。” 谢锋在一旁点头表示同意,语气带着点习以为常的宠溺和无奈:“爹,芝芝要是走路能慢一些,那才是真奇怪,现在这样挺好,咱们乡下人,学不来那些规矩就不学了吧。” 谢广福哈哈一笑:“不学,不学,我的女儿怎么样我都喜欢。” 沈砚静静听着,品着杯中的清茶,目光若有所思地再次掠过二楼的方向,语气温和依旧,却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了些许: “秋芝姑娘…天真烂漫,乃真性情,且率真又颇具慧根,如此…便好。” 谢锋随口接道:“慧不慧根不知道,脾气倒是见长,反正啊,现在画画的时候都不许我靠近了。” 谢秋芝上了二楼,进入专门隔出的小储藏室,闪入空间,将早已准备好的二十张画稿取了出来。 下楼将画稿交给沈砚,也算是完成这个月的交稿任务。 谢秋芝觉得沈砚的目光似乎总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有些不自在,便寻了个借口:“爹,哥,沈大人,你们慢聊。我方才和图图姐约好了去她家拿个笔筒,先过去了。” 说完,她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像一尾灵巧的鱼,滑出了沈砚目光范围。 谢广福看着谢秋芝跑远了,笑着打圆场:“这丫头,还是风风火火的,沈大人,您别见怪,喝茶,喝茶。” 茶室内,只剩下谢广福、谢锋和沈砚三人。 沈砚又抿了一口茶水,神色微凝,话锋转向了谢锋,声音压低了些许: “谢兄,近日‘东院’似有异动,那边……还需你费心。”话语含蓄,但谢锋自然明白所指何事。 “今晚就要出发?”谢锋言简意赅的询问。 “嗯,今夜还是老地方详谈。”沈砚说的老地方自然是指荷园书房。 对完暗号,气氛重新缓和。 沈砚又和谢广福聊起了“黑金”木炭和砖厂未来的售卖模式。 “谢先生,这‘黑金’炭品质极佳,镇北侯府愿做你们的头号买家,今年府上过冬的木炭,可全部换成此炭。”沈砚主动提出。 谢广福闻言大喜:“那真是多谢沈大人关照!价格方面,一定给您优惠!” 沈砚却摇头笑道:“非也。谢先生,依沈某看,你们如今的定价,怕是太低了。此等好炭,便是定价百斤一两银子,也必是供不应求。至于青砖……” 他顿了顿,“待桃源村自用充足后,若有富余,我或可代为引荐,工部采办每年所需砖石量巨大,品质要求也高,我看贵村的青砖,甚是不错。” 谢广福听了更是开心不已,沈砚这不仅是要买货,更是要帮忙打开最顶级的销路,能省去他无数摸索碰壁的麻烦:“沈大人如此提携,桃源村感激不尽!” 眼看天色渐晚,沈砚便起身告辞。 谢广福和谢锋亲自送他前往村口。 村口大榕树下,宴席的场地早已在李月兰的指挥下,和同桃溪村村民的帮忙下收拾得干干净净。 谢里正也忙完手里的活计,赶了过来送行沈砚。 “今日多谢里正和诸位款待。”沈砚微笑道,言辞恳切,“日后村里若有何难处,或砖窑、木炭生意上需县衙行个方便之处,可随时让谢兄寻我。” 这话无疑是一个极重的承诺。谢里正、谢广福等人更是连声道谢,心中踏实了许多。 “石山长的木炭,”谢锋在一旁接口道,“今日午后已让酒坊的掌柜顺道送往崇实书院了,想必此时已到了山长手中。” “有劳谢兄费心。”沈砚拱手致谢,随即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展风。 展风立刻上前,将一块约莫十两的银锭递给谢锋:“谢公子,这是炭资和路费。” 虽然银子给多了,但谢锋也不推辞,坦然接过:“多谢。” 沈砚再次对众人拱手:“诸位留步,不必再送。” 然后他与展风利落地翻身上马,在村民的目送下,沿着新修的平坦村道,策马缓缓离去,身影渐渐融入暮色之中。 谢里正望着沈砚离去的方向,摸着胡子,对身旁的谢广福低声道:“广福啊,你们家锋哥儿,交友倒是广阔。这位沈大人,近来可是常来咱们村啊,我看比县令大人来得都勤快。” 谢广福点点头,含笑道:“或许,是沈大人与我们桃源村,有这份缘分吧。” 而此刻,谢锋心里想的却是:总算忙完了!得赶紧找个机会进空间好好清点一下,那八个巨大的货柜里,那些来自海外的“奇珍异宝”到底品质怎么样?他们的“四海奇珍坊”,可是指望着这些东西一鸣惊人呢! 第252章 万界商品鉴赏大会 谢锋和谢广福送完人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谢秋芝就提着一满筐张图图新编的小物件回来了,筐沿还插着几支用作装饰的干芦花。 几乎是同时,李月兰和谢文也说说笑笑地踏着最后的天光回到了家。 “都回来啦?”李月兰笑着说:“总算忙完了,八十桌流水席,做起来要半条命,收拾起来也要半条命,我现在啊,就只想看看今早锋哥儿和小文收回来的那批货才能续命?要不,咱们一起进去看看?”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谢广福摇头说道,他心里还惦记着村里的一大摊子事,砖厂和木炭窑后续的产能如何分配才能既满足村里建设又能外销盈利,村里修路挖渠后下一步公共设施该怎么规划,尤其是那片废弃的果园,眼看就要小寒了,正是一年里村里人相对最闲的时候,得赶紧组织人手去清理荒草,修剪掉密枝、病虫枝、交叉枝,好好保留那些能用作嫁接的接穗延长枝,等清明节的时候就能直接嫁接上新品种果树的枝条。 废弃果园修理的活现在不安排,要是拖到过完年开春,大家伙都得忙着细翻田、培育稻苗,谁还有空伺候果园? 这些事,虽然不用他亲自下地挥舞锄头,但大的方向、章程都得他先拿出个主意来,不然白白浪费了桃源村的人力物力。 相较于开店铺挣银子这种事,他内心深处其实更热衷于给桃源村做长远规划,看着破败的村落一步步变得整齐兴旺,看着家家户户都盖上结实漂亮的房子,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红火火。 他始终觉得,只有大家都好了,自家才能真正安稳地好下去,他可不想自家吃香喝辣,左邻右舍却穷得揭不开锅,那样迟早要出问题。 这么一想,他便对那几箱“海外奇珍”就少了些兴趣。 他挥挥手,对身边的妻儿们道:“行了行了,东西都到了,也跑不了。你们进去慢慢整理清点吧。我就在这竹楼里,趁着有点空闲,好好琢磨琢磨砖厂、果园还有年后公共设施的章程。万一晚上有村里人来找,我也好在外头应付遮掩一下。快去吧,快去吧!” 大家早就心痒难耐,一听这话,立刻进入空间。 “好家伙,这木箱钉得可真够严实的!”李月兰看着几乎占满客厅空间的八个大木柜,不得不叫谢锋找来谢广福的工具箱,费了些力气才一个一个地将顶部的木板撬开。 顶盖一开,露出里面一件件的万界商品,原本以为是拼夕夕那种品质的商品,没想到箱子里的东西不管是从质量还是包装其精美程度远超他们的预期。 “哇!这……这包装!” 谢秋芝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匣,打开一看,里面衬着柔软的桑皮纸,一枚小巧玲珑、周围镶嵌着繁复花纹的锡兰水晶镜躺在其中,旁边还有一张仿古手写卡片,上面用优雅的字体写着:【照人须发毕现,不生铜绿】,背面还有一行广告:【揽镜自照,毫发不负】。 “这不就是现代的手持化妆镜吗?!”谢秋芝惊呼,“包装也太复古精美了吧!” 谢文则好奇地拿起一个长条形的布套,抽出一把伞,他试着打开,只听“唰”一声,一把结构精巧、伞面印着淡雅花纹的南洋折叠钢骨伞瞬间撑开,轻盈结实。 “这……这是折叠伞!”谢文也惊呆了,看着伞柄上挂着的卡片:【收之盈掌,风雨不惧】,另一面写着:【撑开一片天,收起寸许木】。 李月兰拿起一块用油纸包裹、散发着淡淡椰香的天竺椰油皂,凑近闻了闻,忍不住吐槽:“这不就是现代的植物精油皂嘛!香味太像了。” 她念着卡片上面的广告语:【洗后不紧绷,自带椰香】,背面还有一句:【椰风拂面,油润生香】。 “啧,这广告说得我都想拆开自己用了。” 谢锋打开一个扁平的木制套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几支造型奇特的笔,他拿起一支,研究了一下,发现这笔竟暗藏玄机,笔杆似乎可以按压,笔尖是柔软的毛笔头,试着在纸上一划,竟然真的出墨了! “这是……自出墨的毛笔?”谢锋大为惊讶,卡片上写着:【无砚亦书,按压即来】。 “哥!你看这个!”谢文又兴奋地举起一个扁平的圆形小铁盒,里面是一条银光闪闪的软钢尺,轻轻一拉就能抽出,上面刻度清晰,一松手又能自动缩回。 “钢卷尺!是钢卷尺!以后爹再也不用偷偷用现代卷尺或者麻烦地用麻绳量尺寸了!” 钢卷尺的卡片上印着:【可卷可伸,刻度清晰】,另一面是:【伸缩自如,毫厘不差】。 “还有这个!另一款的文房套装!”谢秋芝打开一个更大更华丽的波斯风格木匣,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做工极其精美,盒盖内侧还贴着金箔花纹。 欣赏了一番这高级精致的文房套装,随后她又打开一个绘着异域花纹的大方铁盒,里面是排列整齐的、裹着米纸的玫瑰松子牛轧糖。 她给每人分了一块,入口香甜软糯,玫瑰的芬芳、花酱的细腻和松子的香脆完美融合。盒子里也藏着小卡片:【花酱融合松子,入口酥软】,【一糖三味,花蜜松香】。 剩下的几个大箱子里,更是琳琅满目的万界商品:轻薄如羽、绣工精美的北境冰纱扇;造型别致、光线柔和的黄铜天竺油灯;色彩斑斓、晶莹剔透的波斯琉璃杯;打磨光滑、天然质朴的南洋椰壳碗;香气浓郁的锡兰肉桂粉;一划就着的红毛国安全火柴;块状浓缩、香味独特的天竺咖喱块…… 李月兰越看眼睛越亮,一个念头猛地窜上来:“这么多好东西!这要是挂上小黄车,得卖爆啊!咱们这不等于是无风险零成本倒卖?” 她越想越兴奋,揉了揉眼睛,立刻启动小黄车的虚拟界面,尝试着将一面锡兰水晶镜上架到直播小黄车。 然而,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提示框:【警告:该物品不属于本时代产物,无法通过此渠道进行交易。上架失败。】 李月兰愣了一下,又不死心地试了试折叠伞、椰油皂……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啊……怎么会这样?”李月兰顿时满脸失望,“美梦破灭了……原来不能直接倒卖啊。” 谢锋冷静地分析道:“看来这是‘万界’的规则。金手指可以给我们提供进货渠道,但不能让我们不劳而获,直接空手套白狼。想要持续进货,我们就必须在另一边,也就是在这个时代,靠自己的努力去挣到进货的资金。这其实是件好事,逼着我们真正去经营,去融入这个时代。” 李月兰听了,觉得锋哥儿说的也没错,慢慢也回过味来:“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咱们这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比别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总不能所有好处都占尽,那也太贪心了,日子也过得没意思。” 第253章 第一批员工名单 看着八个大木箱,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整理出一些小型、便携、具有代表性且不太过惊世骇俗的样品,带出空间去。 “咱们得提前物色和培训员工,”谢锋拿起一个折叠伞,说道,“总不能咱们自己的售货员看到商品还大呼小叫,到时候怎么跟客人介绍?得提前招人让他们先熟悉起来。” 李月兰点头:“是这个理儿。可惜,这年头还没有大姑娘出来站柜台卖货的先例,只能先找些机灵的小伙子。” 她想了想,补充道,“锋哥儿,你对村里的人更熟悉些,你帮忙想想有没有合适的,十七八岁的最好,年纪轻,脑子活,对新东西接受快,也好培养。” 谢锋稍微想了想,心中就开始有数了,这几个月他几乎和村里所有干活的汉子都有接触。他找来纸笔,很快写下了十个名字: 谢大虎的堂弟谢冬青、姚大的堂弟姚远…… 都是些脑子灵活、手脚勤快、口齿也还算伶俐的年轻后生。 他把名单交给李月兰:“娘,我今晚必须去京城一趟,沈大人那边有要紧事。这名单上的人,你们明天开始就可以先私下接触聊聊,看看人家的意思。若是愿意,就直接开始培训,教他们认货、介绍、算账。我会在店铺开业前赶回来。” “那,那你好小心一些,有什么危险记得进来避一避,我每天给你留吃的放在冰箱,你饿了自己热一热。”李月兰交代道。 “嗯,我知道的,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就贴个字条在客厅饭桌上。” 事情交代完,谢锋不再耽搁,洗了把手便出了空间。 夜色中,他骑着追风,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京城的村道上。 而竹楼里,谢广福正就着蔑影灯的光,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规划着桃源村更好的未来。 空间内,谢秋芝、谢文和李月兰则开始对着挑选好那两筐“奇珍”样品,琢磨着该如何邀请那十个候选小伙子成为他们的第一批售货员,招到人之后要怎么才能上好这“岗前培训第一课”。 当然这些繁复的培训资料,最终就落在了谢文身上,谢文也欣然接受,谁叫现在家里属他最闲,他也想好了,直接上网查询那些成熟店铺的规章制度和工作规范要求,到时候在转化成古代版的就行了。 谢秋芝也接到属于自己的任务,设计员工的工作服,掌柜的,售货员伙计的,负责洒扫的,还有负责仓库的,每一个工种都是一样的工作服,但是要在颜色上区分身份和工作职责,要让人只看衣服的颜色就知道他是负责什么岗位的。 夜色清朗,万籁俱寂,唯有马蹄踏在官道上的清脆声响规律地响起。 谢锋伏在追风背上,风驰电掣般赶往京城。 只花半个时辰便抵达沈砚的荷园,荷园内一片静谧,只有书房窗口透出昏黄的灯火,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指引路牌。 他轻叩门扉,里面传来沈砚低沉的声音:“进。” 推门而入,书房内灯火通明,沈砚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大宁疆域图前,眉头紧锁,指尖点着颍川、两淮、西北等几处位置。 展风则肃立在一旁,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见谢锋进来,沈砚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单刀直入,语气沉肃: “谢兄,你来了,此次的任务有些复杂,玄策卫遇到了极为棘手之事。” 他目光锐利如刀,看向谢锋:“玄策卫风哨历时数月,暗查颍川河工、两淮盐课、西北军饷三大案,如今已初步摸清脉络,其贪腐之巨,触目惊心。”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几份密报,声音冰冷地念出那些骇人听闻的数字:“三月前,风哨已查出颍川河工,朝廷原预算十二万两,实耗不足五万,其余七万余两,尽数流入‘和丰银庄’。” “两淮盐课,每年羡余高达三十万引,折合白银约四十万两。所有盐引批条,皆由首辅何慎门生签发。” “西北军饷,去年冬拨九十万两,前线将士实收仅六十万两。差额三十万两,经三路巧妙转运,最终也悉数汇入‘和丰银庄’。” 沈砚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而这‘和丰银庄’的幕后东主,正是何慎的岳丈家。负责转运赃银的‘慎记车马行’,掌柜则是何慎的远房侄儿。他们的账目做得极为干净,层层过手,所有关键人物名下竟无半分田产房产,银钱到手即化于无形。即便底下的小喽啰出事,也绝对牵连不到他们身上分毫。” 他重重一拍案上的地图:“近日风哨查明,这几条线上最大的几只蛀虫,皆是‘东院’的‘老主顾’!他们的核心罪证,那些真实账册、往来密信、交接凭证,必然藏在‘和丰银庄’总号、‘慎记车马行’总柜以及何慎那岳丈和侄儿最为隐秘的私宅之中!” 沈砚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谢锋,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谢兄,我需要你,为我取出这些核心罪证。唯有拿到这些铁证,才能撬开这铁板一块的贪腐网络。” 他似乎怕谢锋觉得无从下手,又补充道:“你放心,我并非让你孤身犯险。早前,我已暗中派遣了八名最顶尖的风哨密探,如同八枚冷钉,分别钉进了河工、盐课、军饷、漕运的每一条暗缝之中,他们会为你提供一切必要的内应和支持。” 说着,沈砚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递给谢锋:“这是涉事官员的名单和那八名风哨暗探的代号、潜伏位置、联络方式以及他们所掌握的初步情报。你此行,可凭你身上的玄策令调动他们。” 谢锋接过名单,低头快速扫过,那些暗探的名字清晰映入眼帘:负责颍川河工线的【钱狼】、潜伏两淮盐场的【孙雀】、深入西北军饷链条的【赵铁】……每个代号背后,显然都是一个经验丰富、潜伏极深的玄策卫风哨精英。 谢锋把纸张折好放入衣服内袋。 “地点记下了。”谢锋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接下的是一个寻常任务,而非闯入龙潭虎穴:“名单,也记下了。” 沈砚看着他如此利落果断和自信,心中一定,知道这事交给谢锋算是稳妥了。 他沉声道:“此次目标地点分散,且守卫森严,危险重重,所以薪酬自然也是翻倍的。”他示意了一下展风。 展风立刻上前,将一叠价值两千两的银票恭敬地递给谢锋。 谢锋看都没看一眼,就把银票也塞进怀里。 “告辞。”谢锋没有多余的话,对着沈砚微一颔首,便退出了书房,身影融入外面的沉沉夜色之中。 第254章 《浮世录》是把多面刃 沈砚缓缓坐回椅中,端起桌上那盏早已冷透的茶,清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汤入喉,反而让他因愤怒和紧迫而灼烧的思绪稍稍冷却。 他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是对自己,又仿佛是对身后的展风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锋芒: “纵使他何慎门生故吏遍布九边,掌兵者三镇,控漕者两河……那又如何?”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眼中闪过些许寒芒:“如今,我手中有了这样一柄……可破千军、可斩贪网的利刃,何愁贪官不除?何愁这天下贪网不破?” 展风闻言,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无比的崇敬与坚定:“大人深谋远虑,布局千里!此次谢锋出马,必能带回重要罪证!” 沈砚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脸上的情绪已然收敛,恢复了往常的清冷淡然。 他沉吟片刻,继续给展风下达指令,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浙海巡抚王望,与户部陆俨勾结,乃是此次广陵赈灾粮案的主犯之一。他自知罪责难逃,曾重金行贿陆俨以求庇护。但陆俨已有两月未再替其发声,显然是将其视为弃子。既然已是无用之棋,留着反而徒生事端。明日一早便请旨,抄没王望府邸,将其缉拿归案。” “是!”展风凛然应命。 “还有,”沈砚继续道,“两浙盐运使柴贞,为保其盐运肥缺,曾一次性向陆俨行贿十万两白银。此事在风哨取得的账册副本中有明确记录,铁证如山。让大理寺卿明日早朝后,直接派人拿下,不必再走冗繁程序。” “是!属下即刻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展风记下要点。 沈砚又拿起冷茶抿了一口,似在思虑权衡,最终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决然开口: “还有上次在望江楼同我会面的那个湖广按察使李天培。风哨既然已查明,他利用漕运船只私运大量桅木,并非法牟取暴利,以此向‘东院’‘进贡’,换取升迁筹码。如今其漕运非法清单已成为铁证,此人……也一并办了吧,不必再留着试探了。” 展风心中一震,知道自家大人这是要开始收紧包围圈,斩断“东院”更多羽翼了,他再次跪地,沉声领命:“属下明白!这就去调集人手,部署抓捕事宜,绝不会让任何一人走漏消息!”说完,他起身,快步退出书房,身影迅速消失在廊道尽头。 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沈砚独自坐在灯下,目光掠过书案一角——那里静静放着谢秋芝那本丢失的画册,以及被一方白玉镇纸压着的《浮世录》画稿。 冰冷肃杀的眼神渐渐缓和,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浮世录》的画稿,大约过完年便能全部完成了吧? 他心中思忖着,这部凝聚了他三年心血、旨在揭露时弊、警示后世的巨著,能否成为他肃清翰林院内何慎爪牙的一柄利器? 他虽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看似权柄在握,实则翰林院有两位掌院学士,而与他并肩的另一个掌院学士却是何慎的门生,其势力在翰林院盘根错节,多少侍读、侍讲、修撰、编修皆是何党中人,他们日日潜伏在这清要之地,把持言论,潜移默化的输出自己的观点。 他若能凭借这部《浮世录》在来年二月的撰书比试上胜得一筹,那翰林院里那些保持中立的人将会向他倒戈,他便能联合那部分原本中立和观望的力量找到充足的理由,以“纂修不力”、“学问空疏”、“有负圣恩”等名目,将那些蛀虫一一清出翰林院,从而……顺势植入真正忠于朝廷、忠于社稷的自己的人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画稿上那些极具张力的画面,眼神愈发深邃坚定。 棋,要一步一步下。网,要一寸一寸收。 而他的画师谢秋芝,他的利刃谢锋,都在为这盘大棋,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夜,还很长。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翌日清晨,桃源村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李月兰和谢秋芝已经起身出门。 两人对着谢锋留下的那份名单,仔细商量了一番。 “娘,咱们一个一个来,先找看起来最机灵、最大方的。”谢秋芝建议道。 李月兰点头:“成,就从冬青和姚远开始吧,他俩一个在修路队里帮谢长河算过账,一个在窑上手脚麻利还会来事儿。” 她们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采取了最稳妥的方式——借着由头,分别将人请到家中来。 第一个来的是谢冬青,他是个眉眼清秀、略显文静的小伙子,听说月兰婶子找,还以为是要帮忙做活。 李月兰将他请进竹楼茶室坐下,谢秋芝端上来一碗姜糖水,寒暄几句后,李月兰才笑着切入正题:“冬青啊,今天叫你来,是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意思。我们家呢,在县城盘了个铺面,打算卖些海上来的稀罕货,这铺子里缺几个机灵、可靠、嘴皮子利索的伙计。你觉得……这活儿怎么样?” 谢冬青愣了一下,明显有些意外,脸上闪过犹豫:“去县里……做伙计?”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家方向,“我……我爹娘那边……” “你放心,”李月兰温和道,“不是卖身契那种。就是正经雇工,管吃管住,一个月至少有一两银子的工钱。” 谢冬青听到那数字,眼睛瞬间睁大了,呼吸都急促了些,那几乎抵得上他爹忙活大半年的收入了! 谢秋芝在一旁补充:“咱们这是底薪加提成的方式结算工钱,底薪一千文钱,每卖出一两货款给二十文钱提成,卖的多提成自然就多,而且咱们卖的都不是寻常东西,好多海外来的新鲜玩意儿,价格自然也不低。就是得先学学怎么跟人介绍,怎么招呼客人。” 巨大的诱惑和对未知的忐忑在谢冬青心里打架,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份坚定: “婶子,芝芝妹子,我……我愿意去试试!我哥,谢秋实,你们知道的,现在帮着我大虎堂哥在县里卖黑金木炭,其实我挺羡慕我哥的,他能去县里长见识,回来说话都不一样了,我也想和我哥一样,我这就回家跟我爹娘说去!他们一准儿同意!” 开局顺利! 第255章 员工培训 接下来,她们又依次约谈了姚远,钱豆子等人,过程大同小异,但反应各不相同。 姚远一听就乐了,拍着胸脯道:“婶子您就瞧好吧!我肯定能干好!在窑上我就最能跟人搭茬了!” 钱豆子则挠着头,憨厚地笑:“我就怕我这笨嘴拙舌的,说不好话……不过婶子您信得过我,我就去!肯定下力气学!绝不給广福叔和婶子丢人!” 村里最穷的一户姓赵,家里就两兄弟相依为命,父母爷奶去年全都饿死了,赵虎和赵桥两兄弟起初有些胆怯,离乡去县城让他们不安,但听到优厚的工钱和管吃住的条件,又想到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最终也咬牙答应下来。 其他人的会谈也都很顺利。 然而,名单上最后两人——谢林和谢小勇,却婉言谢绝了。 谢林面露难色:“婶子,多谢您看得起我。可我……我爹腿脚不好,家里就我一个壮劳力,实在走不开……去了县里,心里也不踏实。” 姚小勇也差不多:“我娘就我一个儿子,她身体也不好,我不敢走远……对不住,婶子。” 李月兰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表示理解,还安慰了他们两句,让他们安心在村里干活也一样有前途。 最终,八个小伙子——想要出人头地的谢冬青、最能搭话的姚远、憨厚实在的钱豆子、穷困孤苦的赵虎和赵桥,还有名单上另外三个精神小伙,以及村里两个同样机灵的后生,这两人在谢锋的名单之外,但李月兰观察后觉得不错补充进来的,这十个人组成了“四海奇珍坊”的第一批预备店员。 培训地点就设在了竹楼门前宽阔的平台上。 第一天,十个大小伙子挤在露台上,都有些拘谨和好奇,李月兰和谢秋芝搬出了那两个大筐的“样品”。 当那些精巧的锡兰镜、能折叠的南洋伞、一压就出墨的东洋笔、能伸缩的欧罗巴钢卷尺……一件件展现在他们面前时,小伙子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这……这是镜子?咋这么清楚!” “这伞能缩这么小?” “这笔……不用砚台?神了!” 李月兰手里拿着谢文重新定制的店铺守则,笑着开始上第一课:“都静一静,从今天起,你们每天半天来这儿,就是认识这些东西,学会怎么跟客人说道它们。首先,它们不叫‘玩意’,叫‘货品’!每一样都有名号、有来历、有讲究!” 她拿起那把折叠伞:“比如这个,它叫‘南洋折叠钢骨伞’。客人问了,你们不能光说‘这伞能折叠’,得说:‘客官您瞧,此乃南洋精钢为骨,韧性极佳,收纳便于携带,撑开则如华盖,风雨不侵。还有,咱们每一件货品的卡片上写着介绍,你们不识字不要紧,云槐县上都是读书人,他们肯定识字,你们只需要会说,让他们自己看卡片也成,总之咱们就是要介绍好货品的功能,名字和来历。” 谢秋芝则拿起椰油皂:“这个,叫‘天竺椰油精华皂’。得告诉客人,用它洁面沐身,洗后肌肤清爽滑腻不紧绷,还自带天然椰香,绝非寻常胰子可比。” 她接着又示范了钢卷尺、自来笔等的介绍方法,强调要突出其新奇、实用、精巧之处,还要把那份附赠卡片上的“广告语”自然地说出来,显得有文化、有档次。 小伙子们听得目瞪口呆,感觉像是在听天书,又觉得无比新奇有趣。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上午,竹楼前的平台上都上演着有趣的场景。 十个小伙子围着两筐“奇珍”,在李月兰和谢秋芝的指导下,反复辨认、记忆、练习解说。 “冬青哥,你来说说这个琉璃杯怎么介绍?” “呃……这是……波斯琉璃杯,色彩斑斓,晶莹剔透,饮酒喝茶,别有风味……” “声音大点,自然点!要像真的在跟客人说话!” “姚远,你来试试这个牛轧糖……” “客官您尝尝,这叫玫瑰松子牛轧糖,进口酥软,一糖三味,花蜜松香!买了给您家娃娃娘子,准保喜欢!”姚远显然更有天赋,说得眉飞色舞。 李月兰还教他们基本的算账、看秤、包装,甚至如何应对客人的挑剔和还价。 谢秋芝则负责纠正他们的仪态、语气,教他们如何保持店铺整洁。 谢文则是像个小观察员,观察每个人的弱点和优点,然后总结给李月兰,再由李月兰在培训过程中去把弱点逐一修正,把优点扩大化。 谢广福偶尔会端着姜茶来瞅一眼,给新员工们去去寒。 当看到小伙子们拿着钢卷尺互相量身高、比划着介绍琉璃杯,或者笨拙地试图把伞折回原样,他总是忍俊不禁想偷笑,然后背着手去忙村里其他事去了。 培训的效果是显著的,几天下来,小伙子们从最初看到东西就大呼小叫、手足无措,变得逐渐沉稳下来,虽然介绍起来还难免有些磕巴和生硬,但至少能把货品名称、产地来源、主要特点和那句“广告语”说齐全了。 彼此之间还会互相考校、练习。 “嘿,虎子,考考你,这叫啥?干啥用的?” “这叫红毛国……安全火柴!一划就着,生火特别方便!比火石好用多了!” “豆子,这个咖喱块咋说?” “天竺咖喱块……炖肉煮菜,放入一块,异香扑鼻,好吃下饭!” 半个月后,李月兰和谢秋芝进行了一次“结业考核”。 她们把十个新员工带去装修到一半的店铺里,摆上各种货品,模拟客人进店,提出各种刁钻的问题,让小伙子们轮流接待。 虽然依旧紧张,但十个小伙子都勉强通过了考核。 最出色的竟然是姚远和谢冬青,一个热情活络,一个细致耐心。钱豆子虽然嘴笨点,但态度极其诚恳踏实,也自有其可取之处。 看着这群脱胎换骨般的年轻人,李月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如今,只等店铺装修完毕,谢锋完成任务归来,这批精心培养的“种子选手”,就能正式上岗,为“四海奇珍坊”的开门红,打下最坚实的人才基础。 第256章 店铺装修、果园打理 竣工宴的热闹喧嚣过后,桃源村并未陷入闲散,反而因为谢广福这个理事会会长的合理调配,整个村子像一部精密机器,各个部件都更加高效地运转起来。 云槐县的木炭售卖点,谢大虎如今已是得心应手,他嗓门洪亮,算账利落,待人接物也愈发周到,俨然有了几分“大虎掌柜”的雏形。 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帮手,私下里拉着自己的堂弟谢秋实来一起卖炭,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称重算钱、如何跟不同的买主打交道。 “瞧见没,咱们的‘黑金炭’现在可是紧俏货,百斤一两的价钱一分不能少……” 谢大虎说得头头是道,谢秋实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学得格外认真。 正因为谢大虎的这一份授人予渔,这日,李月兰找了过来:“大虎,这边你先让秋实盯着。 我那边培训伙计缺个有经验的镇场子,刚好这段时间你卖炭卖出经验了,你也过来听听,学学怎么当个大掌柜,不能光会卖炭不是?” 谢大虎一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挠着头憨笑:“月兰婶子,我……我能行吗?我就会卖个炭,这大掌柜是不是……” “让你学你就学,多学点本事还不好?” 李月兰笑道,“以后咱们铺子开大了,难道你只想守着一个炭摊子?” 谢大虎立刻挺起胸膛:“那不能!嫂子,我这就去!我知道这些天你们在村里招了十个小伙子要来店铺这边上工,我还担心到时候人多了,广福哥就不要我来了呢。” 他仔细跟堂弟交代了一番,便屁颠屁颠地跟着李月兰回村,加入了竹楼前的“高级管理培训班”。 木炭摊子便正式交给了谢冬青的哥哥谢秋实,谢秋实倒也争气,像模像样地招呼起来,虽稍显稚嫩,却也没出什么差错。 另一边,张林木和张秋笙父子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谢锋离村前招来的二十个新手木工早就已经到位,大多是踏实肯干的后生,张家父子便带着这二十人,日夜不停地赶制“四海奇珍坊”所需的柜台、货架、展示柜。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刨子推过的沙沙声、以及张林木时不时的指导声,成了张家宅基地上不变的背景音。 张秋笙主要负责技术指导和质量把关,他话不多,但要求极严,每一个榫卯都必须严丝合缝,每一寸木板都必须打磨得光滑如镜。张林木则更像项目经理,负责统筹材料、安排具体的活计,并且每隔两三天,就要亲自押送一批做好的半成品或成品,乘坐牛车赶往县城店铺,在现场进行比对、调试和修正,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货架的间距窄了,那种大号的货物放进去取出来都不方便,得加宽半分。” 张林木拿着谢广福给的图纸,在店铺里比划着,指挥跟来的木工现场调整,虽然奔波辛苦,但看着店铺在自己手中一点点变成想象中的样子,他眼里充满了干劲儿。 而这个月,李月兰他们不仅进了万界软件里的货物,还在淘宝上下单了超大的能展示金银玉器珠宝的玻璃展示柜,就像是现代金店里的那种防爆柜一样,自带防盗锁头。 下单了营业前台柜和一块巨大的匾额,匾额上已经用鎏金的大字写上了店铺名字,还盖上了红绸布,就等着开业的时候挂上去了。 李月兰还请了谢永强和谢大山两个人任店铺的保安,主要职责就是看好后院的仓库,维持店铺的秩序。 原本谢铁牛也自告奋勇想要加入的,但是李月兰想到他是谢彪的亲戚,就没敢收下,虽然谢长河也是谢彪的堂哥,但是谢长河对谢广福和谢锋那是掏心掏肺,恨不得拜把子的情谊。 谢铁牛不同,他虽然之前也跟在谢锋身后下河抓鱼,去桃溪村量地,但是他家自从也跟着谢彪起了土坯房后,就很少和谢家来往了,总感觉他和谢彪是一个立场的,这样的人就算再实在,李月兰也不太敢用。 期间李月兰还去县衙办理了古代营业执照,花了三两注册银 和二两牙帖银 三天后就收到了县衙盖印的“牙帖”,有了“牙帖”就算是正式在县衙登记备案了,只不过登记备案的资料上写的是“海外杂货”类,而不是“四海杂货”,不过这也没什么区别了,总归都是从外海而来的万界货船。 而全村最忙碌的,恐怕要数谢广福和谢文两人。 竣工宴后第二天,在谢里正的主持下,桃源村正式成立了“村建理事会”。 谢广福众望所归,被推举为会长,新官上任,他立刻就开始烧“第一把火”——组织人手打理那片废弃的果园。 他在理事会第一次会议上提出:“眼看就要小寒了,是一年里最闲的时候。咱们必须趁这个时候,把果园的荒草清了,老枝、病枝、虫枝、还有那些长得太密、互相打架的枝条,都给它修剪掉!好的、壮的接穗延长枝得仔细留着!等开春清明前后,我想办法订一批果树苗,到时候立马就能嫁接!这事儿不能等,过完年一开春,大家都得忙活水田和秧苗,谁还有空管果园?” 这番考虑得到了理事会成员的一致赞同,于是,通知很快下发:村里无论男女,只要有力气,都可以报名上工,清理果园算挣工钱挣积分! 消息一出,家家户户都派出人手,扛着锄头、镰刀、砍刀、柴刀、锯子进了果园。 冬日寒风下,原本荒芜凄凉的果园顿时变得热火朝天,汉子们负责砍伐粗枝和清理最顽固的灌木,妇人们则负责割除杂草和收拾散枝,半大的孩子也跟着捡拾树枝,归拢到一起打算拿回家当冬天的燃料。 负责果园修整工作的是理事会成员之一谢长河,虽然有他在,果园里没人会偷奸耍滑,但是谢广福每天都会去果园转上一圈,现场指导哪些该剪,哪些该留。 与此同时,谢文也肩负起了重要的技术支撑任务,空间里他疯狂的上网收集果树嫁接资料,然后整理成这个时代能看明白的文字,给谢广福之后的果园工作提前做好先手准备。 父子俩一个负责宏观规划和现场指挥,一个负责技术资料和后勤准备,配合得默契无间。 第257章 暗夜幽灵-谢锋 夜色,是谢锋最好的伙伴,是他的隐身衣也是他锋利的武器。 那日离开荷园后,他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黑色作训服,黑色口罩,特种兵作战靴,骑上追风前往第一个任务目标所在地,和丰银庄总号大掌柜,何慎岳丈的心腹管家,位于城西的私宅。 根据风哨【钱狼】提供的信息,此人生性狡诈多疑,宅邸守卫森严,尤其书房更是重中之重,常规潜入难度极大。 谢锋没有选择硬闯,他在距离目标宅邸两条街外的一处阴暗巷口停下,按照暗号约定方式,用石子轻轻敲击了三下墙面。 片刻后,一个黑影如同壁虎般从墙头滑下,正是风哨钱狼,两人没有交谈,钱狼只是迅速塞给谢锋一张粗陋的草图,指了指宅邸西北角一处看似不起眼的矮墙,随即再次融入黑暗。 如果钱狼知道今晚找他的人就是那日在广陵府和展风喝酒时,展风提起过的徒手博虎的谢锋,那他一定会和谢锋多说几句。 谢锋来到那处矮墙,钱狼的信息指出,这里是宅邸护院巡逻视野的一个微小盲区,且墙内是一处废弃的小花圃,平日无人走动,谢锋并未立刻翻越,而是静静伏在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精确计算着护院队伍交叉巡逻的间隔时间。 就在两队护院刚刚交错而过的瞬间,他动了,身形如电,悄无声息地翻过矮墙,落地无声,迅速隐入花圃的枯草丛中,整个过程不到三个呼吸,快得仿佛只是夜风吹过。 接下来的难题是书房,书房在二楼,窗外有家丁专门看守,谢锋观察片刻,绕到宅邸后巷。 他注意到书房正下方是一间厨房的屋顶,夜深人静,厨房早已熄火,他利用飞爪钩轻盈地攀上厨房屋顶,然后如同灵猫般匍匐前行,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瓦片,慢慢接近书房窗户的正下方。 他需要制造一个短暂的混乱吸家丁的注意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一种特制的、遇火会产生大量刺鼻烟雾却无明火的药粉。 他算准风向,将纸包用细线拴住,轻轻垂放到厨房一侧的通风口附近,然后用打火机迅速点燃纸包一角,随即拉回细线。 很快,通风口处开始冒出股股浓烟,带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走水了?” 厨房附近顿时响起一声低呼,脚步声开始向那边聚集,守在书房窗外的家丁也被惊动,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浓烟处。 就在这一刹那的分神! 谢锋如狸猫般蹿上,指尖弹出一枚细小石子,精准地打灭了书房廊下的一盏灯笼,制造出更深的阴影区域,同时身体借力一荡,无声无息地翻入了书房的窗户。 书房内弥漫着墨香和一种陈年老木的味道,谢锋目光迅速扫视。 他没有浪费时间胡乱翻找,而是直接根据钱狼情报中提到的“暗格可能在书架后或卧榻之下”的提示,凭借现代特种训练中对建筑结构和隐藏空间的敏锐直觉,快速敲击、摸索。 最终,他在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后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处空鼓。 用瑞士军刀巧妙撬开伪装极好的挡板后,一个不大的暗格呈现出来,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本厚厚的账册和一叠密信。 谢锋迅速翻阅几页,确认正是记载着颍川河工款项异常流入的暗账! 他毫不犹豫,将账册和密信全部取出,用意念放入空间里自己的卧室床头,并将暗格恢复原状,抹去一切痕迹。 来时如风,去时如电。 他再次利用楼下尚未完全平息的微小混乱,原路返回,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三日后他来到第二个目标处,慎记车马行总柜,何慎远房侄儿的私人账房。 车马行日夜都有伙计和车夫走动,看似人多眼杂,实则更难防范。 风哨孙雀伪装成一个半夜来取货的客商,在车马行外制造了一起小小的货物倾覆事故,吸引了门口守卫的注意。 谢锋则利用这短暂的骚动,从侧院一棵紧邻围墙的大树悄无声息地滑入院内。 孙雀提供的情报很有用,那远房侄儿有个习惯,每晚睡前必去账房清点当日流水,并将最重要的票据锁入一个特制的铁柜。 谢锋潜入的时间,恰好卡在那侄儿刚离开账房不久,账房的门锁难不倒他,他有现代特制的开锁神器,一根特制的细铁丝,细铁丝探入锁孔,几下便弄开了对外人来说复杂的铜锁。 屋内,那个沉重的铁柜赫然在目,这种老式铁柜的锁具对于谢锋而言形同虚设,打开铁锁,从容的把一叠纸拿了出来——正是几份至关重要的、涉及西北军饷“三路转运”的原始票据和一份秘密分红名单! 得手后,他再次利用孙雀在外围制造的一次马匹受惊的小意外,从容撤离。 因着和丰银庄和慎记车马行的接连失窃,“东院”的所有相关“触手”都接到了销毁“罪证账簿”的命令。 其实,一直以来,并非何慎不想销毁这些罪证账本,而是不敢、不能、不必。 对于所有参与贪墨的官员来说,勾结的账本等于是“命根子”一样的存在,留下这些证据,是多重利害计算后的“理性”选择。 私账是他们的“护身符”,他们捞的每一笔钱,往往牵连上级、同僚甚至京中权贵,把账本捏在手里,等于握有众人的把柄。 一旦自己被查,可以立刻抛出“同犯清单”要挟——“我若死,大家一起死”。 因此毁掉账本,等于自废武功,反而更容易被“弃卒保车”。这也是为何陆俨已然暴露,何慎却迟迟不放弃他的原因,但凡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账本之内的每一个相关人员都是一损俱损。 一旦玄策卫或大理寺得到贪墨的账本,一经查实,同犯从犯一起查,但只要账本在手,就能随时拿出来要挟账本之内的人保住自己。 再一个,账本也是分赃的凭证,没有账本,分赃会“算错账” 他们这些人的灰色收入常需层层分成:州县、道府、京官,私账记录谁该分多少、何时送、送多少,是“分赃算法”的唯一依据。 毁掉账本,同僚会立即怀疑你想“独吞”或“赖账”,马上群起而攻之,因此他们不仅不毁,还常常备份、加密、多地藏匿。 第258章 保命符变催命符 况且大家也都存有侥幸心理,历代皇朝都高喊“重典治贪”,但查处率极低,大家都抱着一种“法不责众,我未必被抓,即便被抓,也能靠关系摆平。”的心态。因此他们宁愿花心思藏账,也不愿毁掉“可能用得上”的保命符。 但,这也是之前的做法了,现在“东院”已经见识到谢锋神出鬼没的窃取功力,何慎哪里还允许底下的爪牙把这“保命符”留着,再留下去马上就要变成“催命符”了。 他命令所有和自己有关系的账册必须即刻销毁,且,他并不相信那些人会乖乖的烧掉账本而不留副本,所以也派出了“玄烛司”出马协助毁掉账本。 玄烛司是何慎私下培养的死侍暗卫,专门替他烧账本、灭人证,对于不听话的属下,玄烛司基本就是“三得政策”:烧得无痕,杀得无血,查得无门。 玄策卫是“天子之刃”,玄烛司是“何相之影”,当刀刃与暗影对峙,便是变天弑君之时。 何慎一族,其心可诛。 有了玄烛司的介入,这就导致了第三个目标,何慎的岳丈成为了最难缠的存在。 何慎的岳丈位于京郊的一处别院,根据风哨赵铁的情报显示,老狐狸们最核心的密信就藏在这里。 别院守卫反而相对松懈,因为外人根本不知道此处的重要性。 但赵铁警告,别院内养了十几条极其凶悍的细犬,听觉嗅觉远超人类,是最大的麻烦。 谢锋没有硬闯,他提前准备了几块特制的肉干,里面掺入了少量无色无味的镇静药物,足以让烈犬昏睡几个时辰,他在别院外围,顺着风向,将肉干远远抛入院中。 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估摸着药效发作。 他再次如同幽灵般翻墙而入。 果然,院内几条原本应该凶猛异常的细犬,此刻都趴在窝里睡得香甜。 他根据赵铁绘制的草图,精准地找到书房位置。 这里的暗格更加隐蔽,设在地砖之下,谢锋花费了比前两次更多的时间,才找到机关所在——需要同时按压书桌下方两个极其不起眼的木瘤。 地砖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铁盒,里面赫然是几封何慎岳丈与“东院”往来的密信原件,上面清晰记录着巨额银钱的流向和某些隐晦的官场交易承诺! 谢锋的心跳微微加速,这才是真正能撼动大树的核心铁证!他迅速将整个铁盒收入空间。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是别院的管事半夜起来巡查。 谢锋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墙壁阴影,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环顾四周,把周围环境再次牢记,脑中飞速计算着撤离路线。 硬闯逃出去的风险太大,只好进空间避一避了,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管事提着灯笼在门口转了一圈,又进入书房仔细瞧了瞧,似乎没发现异常,嘟囔了几句,这才离去。 危机解除,谢锋却不知道。 他等到深夜,估算着这个时辰书房应该没人,这才现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别院。 连续执行高强度、高风险的任务,谢锋的精神和体力都消耗巨大。 但他没有丝毫停顿,立刻骑上追风赶回京城荷园,打算将取得的全部罪证——暗账、票据、密信交到了沈砚手中。 只有把罪证交接了,这个任务才算完成,一旦沈砚拿到这些证据,朝堂之上,必将掀起一场真正的腥风血雨。 而他的任务,也暂时告一段落。 剩下的,就是沈砚的战场了。 他要回桃源村协助家人把四海奇珍坊开起来。 小寒节气一过,北风如同裹上了冰刃,刮在脸上生疼,天地间一片肃杀,田野里早已不见绿色,连土地都冻得硬邦邦的。 然而,桃源村的建设却并未被这严寒冻结,反而处处涌动着与低温抗衡的热流。 青川河河边,砖厂区域更是热火朝天,经过前期的阴干,所有新建的馒头窑终于完成了至关重要的烘干阶段,正式进入了试窑烧制的关键时刻! 十口馒头窑如同十尊沉默的巨兽,一字排开,窑口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预示着内里正在积蓄着惊人的热量。 姚二如今是村建理事会的成员之一,也是砖厂的总负责人,脸上被烟火熏得黝黑,却目光炯炯,指挥若定。 “一号窑,再加把火!温度要稳住了!” “三号窑可以封口了!注意留好观火孔!” “五号窑那边,谁负责的?柴火要粗细搭配,不能光塞粗的!” 汉子们吆喝着,忙碌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 谢广福几乎整天都穿梭在果园和砖厂之间,偶尔指导果园的修整工作,来到砖厂也不时伸手感受窑壁的温度,或者透过观火孔观察窑内火焰的颜色。 “广福叔,您看这火候成了吗?”姚二有些紧张地问,试窑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砖厂未来的命运。 谢广福凝神观察了片刻,点了点头:“嗯,焰色发白,温度差不多了。保持住,再烧两个时辰,就可以准备洇窑了。记住,浇水要慢,要匀,不能心急!宁可多花点时间,也要确保每一块砖都喝饱了水,转成青灰色!” “您放心!这回咱们人手足,挑水的人都排好班了,保证误不了事!” 姚二拍着胸脯保证,这次试窑,村里人没事就爱来看一眼,大家对砖厂的期望太高了。 而与砖厂试窑的火热相比,黑金木炭的生意更是火爆到了炙手可热的地步。 天气越冷,木炭的需求就越是旺盛,原本定价就不菲的黑金炭,价格更是一路水涨船高,如今已然涨到了百斤一两半银子!就这,还常常有价无市,一炭难求。 这背后,四大书院山长们的“攀比吹捧”功不可没。 第259章 四大书院求炭心切 自从白鹭书院的白羽仙山长给那黑金炭题了“黑金火·茶之魄”的字后,这黑金碳的名声便在云槐县的文人圈里不胫而走。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崇实书院山长石坚的耳中。 石坚这人,性子急,脾气硬,但有个不大为人知的烦恼——他年纪大了,双眼有些迎风流泪的毛病。 偏偏他又极爱在冬日里煮茶论道,那红泥小炉虽好,可生火添炭时难免烟熏火燎,常常呛得他老泪纵横,甚是狼狈。 听闻白羽仙盛赞那黑金炭“毫无半点烟火杂味”,他立刻抓住了重点:“毫无半点烟火杂味”? 无烟? 石坚从书案后抬起头,看向正在汇报此事的管事,“此话当真?那炭果真无烟?” “坊间确是这般传闻,还说白鹭书院因这炭,昨日举办的茶会都更显清雅了。”管事恭敬回答。 “快!”石山长立刻来了精神,也顾不得和白羽仙别苗头的那点微妙心思了。 “立刻派人去那店铺,买!多买些回来!咱们书院各讲堂、书房,尤其是我的茶室,都换上!” 然而,派去的仆役很快就悻悻而归,禀报说:“山长,那家店铺今日的黑金炭早已售罄,掌柜的说……每日限售五百斤,每人限购十斤,今日的份额早就卖完了。而且,那掌柜的说完就急匆匆关门了,说是过几日村中有喜,全体村民都要赶回去吃席,铺子要歇业几日。” “什么?吃席?” 石坚一听,更是吹胡子瞪眼,“这……这炭火买卖还比不上他们吃席重要?岂有此理!” 他感觉自己被那点烟火气折磨得快要冒火的眼眶更难受了,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却得不到,还是因为这种理由,让他颇有些郁闷。 恰在此时,他的得意门生沈砚前来拜访。 师生二人叙话间,石坚难免又提起这桩“憾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和自嘲: “……你说说,那白羽仙附庸风雅也就罢了,偏偏让他撞上这等好物,老夫我这实实在在需要的人,倒因为人家掌柜的要回乡吃席,求而不得!真是……” 他原本也只是闲聊抱怨,并未指望沈砚能做什么,沈砚安静听着,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并未多言,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没想到,当晚,崇实书院的门房便来通报,说是有个酒坊的掌柜,赶着两辆牛车,拉满了黑黝黝的木炭,指名道姓要送给石坚山长。 石坚疑惑地来到书院门口,只见一个满面红光的胖掌柜正搓着手,有些局促地等在寒风中,身旁的牛车上,堆满了扎得结结实实的麻袋。 “石……石山长?”胖掌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紧张得有些结巴,“小……小的是云槐县‘十里香’酒坊的掌柜,受……受人所托,给您送……送黑金炭来了。” 石坚看着那满满两牛车的黑金炭,远超白日里听闻的限购数量,心中已是惊诧不已,连忙问道:“掌柜的,快请起,不知这是何人所赠?老夫怎能平白受此厚礼?” 胖掌柜这才稍微顺了口气,解释道:“回山长的话,白日里有一位姓沈的公子,在小店买了两大车好酒,说是要送往桃源村贺喜。小的奉命押酒前去,到了桃源村,那场面真是热闹,全村都在吃流水席!酒送到后,村口的管事就安排了人,将这两车炭装好,让小的回来时顺路给您捎带到书院来。说是……说是沈公子吩咐的。其他的,小的便不知了。” 姓沈的公子? 桃源村? 石坚顿时恍然大悟!除了他那心思缜密、办事周到的得意门生沈砚,还能有谁? 早上他才随口一提,当晚这炭就直接从产地给他拉回来两整牛车! 这手笔,这效率!不愧是他石坚的得意门生!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和得意涌上心头,白日里那点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明日自己用这无烟的黑金炭煮茶,再无烟雾熏眼之苦的惬意景象。 再一想到白鹭书院的白羽仙,怕是还得每日派人去排队,守着那“限购十斤”的规矩…… 石坚忍不住抚须,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笑容,最终化为一阵爽朗的大笑。 他心中得意万分,对着那胖掌柜也和颜悦色起来:“有劳掌柜的了!明日你也送两坛梨花白到书院,找管事的结账。” “是,明日一定送到。”胖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二日,青松书院内,严松龄也得知了消息。 他正伏案批阅学子们的课业,听得仆役低声回报,笔尖一顿。 “白羽仙题字推崇黑金木炭?石坚昨夜获赠两牛车黑金木炭?” 严松龄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石坚老儿他不去琢磨如何治水修坝,倒有闲心品评起炭火来了?” 然而,汇报者紧接着补充道:“听闻那炭极耐烧,无烟无味,许多学子都说,用在书房夜读,极是方便,不必时时添炭,也无烟熏之苦。” “不必时时添炭?无烟熏之苦?怪不得那石坚老儿要两牛车木炭囤着,他那迎风泪,一遇上烟火就跟刚哭过似的。” 严松龄常年伏案,深知冬日书房取暖的烦恼,添炭打断思路,烟味熏人头痛,若真有此种木炭,倒确实是……实用。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派人去寻那卖炭之处,采购一批回来,置于藏书楼及几位老夫子的书房试用。 若真如其所说,于治学有益,便可持续采买。”他一向务实,看重的是其对“正事”的效率提升,而非风雅虚名。 而瀚文书山的藏书海,则是在去书肆淘换旧书的路上,偶然听几个书生兴奋地讨论。 “……无烟耐烧!白羽仙山长那字,真是写到心里去了!” “关键是耐烧啊!昨夜我点了一盆,竟支撑到我读完半卷《南华经》才需添换,且屋内毫无烟火气,今早起来喉咙舒爽得很!” “也不知那桃源村的炭窑还招不招工,这炭如此抢手……” 藏书海听得津津有味,他对一切新奇事物都抱有浓厚的兴趣。“耐烧”、“无烟”、“利于夜读”,这几个优点瞬间击中了他。 他也常常埋首故纸堆直至深夜,深受炭烟熏燎和频繁起身添炭之苦。 “桃源村……黑金炭……” 他喃喃自语,转身就对随行弟子说,“先不去书肆了,我们去寻这卖炭的地方。若真这么好,咱们书院那几间老藏书阁冬日阴冷,正需此物护书防潮,也好让学子们安心夜读。” 在他眼中,这炭火的实用性直接关联到了他的宝贝书籍和学子的求知环境。 第260章 飘雪寒冬家家拮据 于是,当谢大虎和谢秋实押着三牛车的黑金炭重新开门营业的时候,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况。 谢大虎和刚刚接手帮忙的谢秋实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原本只是零散顾客在排队,如今却常见各大书院的山长亲随、管事,甚至是穿着各书院服饰的学子亲自前来,开口便是“奉山长之命,采购黑金炭”,开口就是数百斤。 “这位小哥,我们是白鹭书院的,山长要黑金碳煮茶,我们十人一同排队,合起来是一百斤!” “青松书院八人排队,这是八十斤的银钱!” “瀚文书院要二百斤,二十人排队,麻烦先给我们称一称!” “我们崇实书院把剩下的包圆了!排队的人很多,不必数了,石山长说实测好用!” 这些读书人,果真是贯会利用规则,谢大虎限购十斤,还把黑金碳的价格从百斤一两提到了百斤一两半,就这,也难不倒他们,书院这些学子一溜烟就是十几二十人排着队,导致后面的散客基本都买不到。 谢大虎也不能不让人家这么排队,只好老老实实的和谢秋实收银子称木炭,常常刚开门,就得打烊,真是甜蜜的烦恼。 看着后面还在排长队的人,谢大虎只好扯着嗓子嚎: “各位老爷、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谢大虎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敲了敲了那个限购牌:“每日限售五百斤!每人限购十斤!欲购从速!但是今日的量已经卖完了,大家明日请早吧。” 这话一出,更是刺激了买不到的人,许多人想着明日一定要比那四大书院的学生们来得更早些。 四大书院的攀比,无形中成了最好的广告。 云槐县的富商乡绅、甚至普通百姓家,也都很好奇,也想体验一下这被四大山长同时青睐的“黑金炭”究竟有何神奇。 黑金木炭,竟一时成了云槐县冬日里的“奢侈品”和“硬通货”。 这股风潮迅速反馈回桃源村。 姚大负责的炭窑区,五口窑日夜不停地燃烧,窑火几乎未曾熄灭。 砍伐组的人力增加了一倍,汉子们冒着严寒深入山林,挑选着最合适的硬木。 运输组的人也增加了,村里的那三辆牛车川流不息地将新伐的木材运来,又将烧制好的、犹带余温的黑金炭装车运往县城。 然而,京畿道的寒冬,并不会因为黑金炭的热销而减弱半分。 北风呼啸,竟是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桃源村新修葺的暖房和依旧穿着单薄的人们身上。 虽然有了暖房,村里不会有人被冻死,但持续的低温依然难熬。 为了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家家户户都不得不将过去几个月辛辛苦苦修路、挖渠、烧窑挣来的工钱,拿出了一大半,甚至更多,去云槐县购买价格飞涨的粮食、御寒的棉布和棉花。 村道修好后,去县城方便了许多,村里许多年轻人,即便囊中羞涩,不买东西,得了空闲也愿意跟着家人或结伴去县城逛逛,看看热闹,仿佛能从那繁华市集中带回来什么似的。 云槐县的粮店和布店门口,总能看到排着长队的桃源村民,他们穿着厚实的粗布棉袄,揣着捂得发热的、数量有限的铜板,脸上带着期盼与谨慎交织的神情。 “唉,这粮价又涨了……” 一个老汉捏着手里干瘪的钱袋,看着粮店牌子上新写的价格,叹了口气,皱纹里都嵌满了愁苦。 旁边一位妇人挎着空篮子,接话道: “能咋办?总得先把冬天熬过去啊,幸亏咱村这几个月有活干,能挣着钱,不然……想想逃荒那会儿,再想想隔壁的桃溪村,咱们的日子现在真是好太多了。” 她说着,眼神里却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没有饿死在逃荒路上,庆幸自己家里又两个壮劳力能在村里挣工钱,更庆幸自己是桃源村的人,而不是桃溪村的人,桃溪村如今想要挣些家用,都得他们桃源村缺人了才外招他们上工。 队伍前面一个年轻后生回过头,乐观地打气:“是啊婶子,熬吧!听说砖窑快成了,炭也卖得好,开春肯定更好!到时候咱们努力干活挣了钱,再把今年冬天欠公账的青砖银子补上!” “是是是,你们说得都对,哎,等下咱们买了粮食,去不去月兰的店铺瞧一瞧,看看大虎还在不在,在的话,咱们就坐村里的牛车回去。” “不去了吧,最近大虎哥都是早早买完炭就回村了,去了也是扑空。” “那就不去吧,等开业了,咱们也要来瞧瞧热闹。” 人们互相打着气,虽然日子紧巴,算计着每一文钱的用处,但眼里有活路,心里有盼头,就总能熬下去。 谢广福从窑区回来,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新砖厂试窑顺利,黑金炭畅销,铁匠铺也开始产出实用的农具,这些都是扎扎实实的好消息,但村民们依旧拮据的生活,也是实实在在的看在眼里。 他走进自家温暖如春的竹楼,一股混合着淡淡皂角和食物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关好竹门,防止暖气溢出太多。 李月兰正坐在长条桌前,仔细整理着一叠叠仿古式的收据和账本,这些都是为“四海奇珍坊”开业准备的。 楼上,传来细微的沙沙声,那是谢秋芝正在为《浮世录》绘制最后几张插画。 全家人都知道,这最后一幅画完成,他们家的店铺也即将开业了。 谢广福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碗热茶。 李月兰抬起头,关切地问:“当家的,砖厂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她看得出丈夫眉宇间的疲惫。 “开始给新出的砖浇水润青了,”谢广福喝口茶,呼出一口白气,“就看最后这一哆嗦了。只要这窑青砖成了,咱们村以后盖房、卖钱,就都有底气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就是村里大家……日子还是紧啊。挣了些工钱,不是买了农具,木炭,青砖,就是要买粮食和棉布过冬,手里那点工钱哪里够花。” 他放下茶杯:“下次开村建理事会的时候,我和里正爷提一提,大过年的,要是公账上银子足够支撑开春的建设,就给大家都分点人头过年费,好歹让孩子们吃点好的,大人扯块新布。” “可不是嘛,”李月兰放下手中的账本,叹了口气: “今天冬青他娘还跟我念叨,说挣那点工钱,买完粮扯完布,就没剩几个了。心里还惦记着开春想买些好种子回来育苗呢,眼看又没着落了……” “育苗的事情先不着急,”谢广福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胸有成竹的光芒,“到时候咱们奇珍坊从……从海外进些高产的好种子来卖,价格定公道些,让村里人都种上,收成好了,日子自然就宽裕了。” 他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对李月兰说,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等明年砖厂正常出砖,就能卖钱;开春果园嫁接好了,以后又是一笔收入;现在黑金木炭那边每天都有进项;等咱们四海奇珍坊开起来,还能吸纳更多人去做工,发工钱……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第261章 四大学院招生在即 十二月的寒风愈发凛冽,四海奇珍坊开业的脚步越来越近。 经过半个月紧锣密鼓的员工培训和店铺装修,“四海奇珍坊”的雏形已然显现。 县城的铺面里,张林木父子带着木工们精心打造的柜台和货架已经安装到位,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虽然货物还未正式上架,但整个店铺看起来已经整洁亮堂,格局分明,只待吉日开张,便可迎接八方客商。 李月兰和谢秋芝培训的十个伙计,如今已脱胎换骨。 他们不仅对那两筐“海外奇珍”的名称、来历、用法、乃至那句文绉绉的“广告语”倒背如流,还能模拟着向客人介绍,虽然偶尔仍会紧张磕巴,但架势已然有了七八分模样。 谢大虎在旁听了几次“员工培训”后,眼界大开,于是主动要求李月兰给自己“加课”,教自己如何才能做一名出色的掌柜。 谢大虎平时嗓门虽然大,但是待人接物这方面还是得到了谢里正的真传的,圆滑细心又会看眼色,调教起来很是容易,经过一段时间的“加课”培训,现在处理起事情来也更加有条理,隐隐有了些管理者的气度。 竹楼内,晚饭时分 热腾腾的饭菜香气弥漫在温暖的竹楼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如今村里人大多都能吃上一口粗粮饭和荤菜,谢家就没有像以前一样偷摸着进空间吃,而是李月兰做好了饭菜,在空间里留了一份给出任务的谢锋,剩下的都端出来,一大家子就在竹楼的长条桌上慢慢享用。 李月兰给谢文夹了块他爱吃的烟熏腊肉,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小文,过了年你就十岁了,也该到了去学院念书的年纪,娘今天去县里验收装修,听人说县里那四大书院——青松、白鹭、瀚文、崇实,正月里都要招新生了,招完生二月就开学,念书这事儿,你心里有谱没?” 她顿了顿,补充道,“虽说你……嗯,底子好,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坚持看书写字,但该准备的也不能落下。” 谢广福扒了口饭,抬头看向小儿子:“是啊,小文。四大书院,不仅在云槐县出名,在京城的名气都响得很。之前沈大人提过可以推荐你去崇实书院?你自己有这个打算吗?” 谢文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他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眼神清亮透彻,完全没有十岁孩童应该有的懵懂或跳脱,他微微颔首,声音平静而笃定: “爹,娘,四大书院招生的事,我确实仔细了解过了。” 他顿了顿,条理分明地开始分析: “青松书院,山长严松龄,治学严谨近乎苛刻,极度推崇科举入仕,学风压抑,不是我喜欢的。白鹭书院,山长白羽仙,风流雅致,注重诗词品鉴和生活美学,对我来说,略嫌浮华空泛。瀚文书院,山长藏书海,博学宽容,藏书极丰,鼓励自由探索,这一点很不错,但似乎过于散漫,缺乏明确的导向。”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带上一丝明确:“而崇实书院,山长石坚,虽然说是沈大人的恩师,沈大人也提过可以推荐我入学,但我选择它并不是因为这层关系。更重要的是,石山长务实、刚直,主张‘学问需解决实际问题’,经常带学生外出实地考察,参与民生项目。这种‘经世致用’的理念,更符合我的认知。” 他看向家人,眼神坦诚而坚定:“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去其他书院名声更好听一些,但是考那些背诵默写、甚至初步的写文章,虽然问题不大。但我想要的,不是仅仅成为一个会读书考试的‘神童’,而是希望能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能更深入地了解这个时代的运行规则,用我的知识去改变这个时代,崇实书院,显然能提供更多这样的机会。” 他这番分析,冷静、客观、目标明确,完全是现代十九岁心性的谢文对“求学”而树立的目标,是一个成熟的年轻人在进行人生路径的规划。 谢广福和李月兰听得很满意,也为他的想法感到自豪与骄傲。 谢广福重重一拍大腿,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好!好小子!分析得头头是道!不愧是咱家小学霸!行,既然你自己都想明白了,觉得崇实书院好,那咱就考崇实!需要爹娘做啥,你尽管说!” 李月兰也连忙点头,:“对对对!娘就知道你自己有主意!读书费脑子,想吃什么,缺什么,一定跟娘说!” 这时,一旁的谢秋芝托着腮,轻轻叹了口气,那双总是灵动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羡慕: “哎,真羡慕小文还能正儿八经地去书院读书,听说四大书院里还有专门的画斋,肯定藏着不少好画、好技法能学。只可惜在这里,女孩子只能上上族学,认识几个字,学学女红账目就算了,想正经上学?难哦。”她的语气里带着点羡慕和向往。 谢文闻言,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语调说道:“姐,其实不去也罢。据我所知,那些族学或专门给女子设的学堂,先生教的都是《女诫》、《内训》之类,讲的都是‘三从四德’、‘贞静柔顺’的道理。我严重怀疑,以你的性子,第一堂课听到‘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话,就得跟先生拍桌子辩论,骂他迂腐陈旧了。” “就这种封建的女子学堂,那你还不如在空间里用电脑上古典网课呢。网上的教学资源,怕是比整个大宁朝的书院加起来都丰富先进。自由,还没人用条条框框束缚你。” 谢广福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想象着那个画面:“哎呦喂,芝丫头要是去上女学,那可真是鸡飞狗跳了!估计先生得被她气得胡子翘上天!回头还得咱们家去给人赔礼道歉!” 李月兰也忍俊不禁,顺着话头打趣道:“就是,到时候人家先生要求‘行不动裙,笑不露齿’,咱们芝芝估计能穿着网购的改良的利索裤装,扛着画板直接从墙上跳出去写生!还是现在这样好,在家想画就画,还能帮家里经营店铺,潇洒又自在!” 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幽默地聊着谢秋芝在传统女学里可能引发的各种“灾难”,一时间竹楼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第262章 谢秋芝的梦想画室 谢秋芝也被逗笑了,其实她也只是感叹这个时代对女子的不公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去什么族学,女学的。 但笑容底下,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明白这一切的核心重点也不是上不上学的问题,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事业心和危机感。 她搅动着碗里的汤羹,轻声说:“爹,娘,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在家是自在,也能帮上店铺忙。可是……看着爹为村里规划忙前忙后,娘一边直播一边把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小文也要去书院追求学问改变未来了,哥现在也有自己的事情做……我好像就只能画画,帮忙卖卖东西,如今《浮世录》也画完了,以后我就没活干了,我也……我也想要有点自己的进步,有点能称之为‘事业’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真诚和渴望:“其实……魂穿之前,我心里就一直偷偷想着,要是有一天,我能考上央美,我也能开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室就好了。不用很大,就一间安静的屋子,摆满我的画具和喜欢的画,也许还能收一些真正喜欢画画、志同道合的学生,不论男女,只教他们怎么把心里想到的美好的东西画出来。” 说完,她似乎有些失落,那都是魂穿前的愿望了,在这个时代,女子开画室授徒,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桌上安静了一瞬,谢广福和李月兰眼里满是理解和心疼。 他们其实早就知道谢秋芝魂穿前的愿望,那时候要实现这个愿望对他们家来说很简单,如今在这个时代,这个愿望确实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了些。 不是谢广福和李月兰不勇敢,不敢对抗世俗陈规,而是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也颇多,如果他们要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将会面对无尽的麻烦。 就连现在的奇珍坊店铺,李月兰能办理“营业执照”的前提是,年满二十,丈夫画押同意才可以挂上东家的名号,而且日后店铺有什么纠纷,女子也是不占优势的。 谢秋芝要是想在古代开画室,那也只能徐徐图之了,急不来。 李月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谢秋芝的手背,语气温柔:“傻丫头,怎么没事业了?你的画那么好,帮沈大人画的书稿那么精致,这就是你的本事!开画室……嗯,这事儿在这里听着是新鲜,但也没谁说绝对不行。咱们一步步来,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以后机会说不定就来了呢?” 谢广福也点头:“你娘说得对!我们芝芝有才华,有想法,这是好事!爹支持你!现在条件不允许,咱们就积蓄力量。等以后咱们家底更厚实了,你名气更大了,咱们就请人作保,说不定真就能开成了!到时候,爹给你找地方把画室开起来!” 家人的支持和理解,像暖流一样驱散了谢秋芝心中的那点阴霾。 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我也觉得我会成功的!” 话题又重新回到了谢文的入学考试上,谢广福象征性的说,即便是学霸,也要好好对待考试,抱着初心去念书。 谢文点了点头,语气从容:“放心,功课我都会提前准备好,就算是给我小学生的内容,我也会认真对待的。” “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谢广福笑着给两个孩子又各夹了一筷子菜,“吃饭,吃饭!明天开始,咱们全家都为了各自的目标,加油!” 十二月寒冬,就在砖厂试窑的紧张、木炭生意的火爆、伙计培训的忙碌、谢锋刺激的外派任务、以及谢文备考的沉静中,缓缓流逝。 桃源村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虽然手头依旧不宽裕,但脸上依然多了几分过新年的喜庆。 年关的气息当然也在云槐县的大街小巷弥漫开来。 “四海奇珍坊”的铺面里,最后的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谢大虎如今俨然有了几分大掌柜的派头,指挥着十个培训好的伙计,进行开业前的最后陈列。 伙计们动作麻利且小心翼翼地将一件件“海外奇珍”从箱中取出,按照之前反复演练过的布局,放置在柜台和货架上。 原本空荡的店铺,渐渐被这些琳琅满目、闪烁着异域光泽的货物填满,焕发出一种奇特而吸引人的光彩。 谢大虎用粗布仔细擦拭着光可鉴人的琉璃柜台,声音洪亮地安排着: “冬青,你手稳,这些琉璃杯和精油皂摆这边,对,间距拉开点,显得稀罕!” “姚远,那把南洋折叠伞挂在高处,对,就那儿,显眼!把那句‘收之盈掌,风雨不惧’的木牌挂旁边!” “豆子,轻点轻点!那波斯文匣金贵着呢!摆正了!” “哎,这柜台谁没上锁,这么精贵的东西,离柜就锁上,省得被偷了。” “这卖货的凭证收据,一人一本,你们自己每卖出去一单,不识字也要必须写上编号和日期、价钱,打烊的时候我好入账。” “哎,赵虎,你干啥呢,不能用手直接触碰那些金贵的珠宝和簪子,戴手套,说了多少次。” “你们都学学赵桥,人家昨晚一宿没睡,都在模拟顾客进门,如何搭话。” “明日就开业了,发给你们的鞋袜,衣裳,必须穿利落了,不能有褶皱脏污,负责琉璃柜台的,千叮咛万嘱咐,戴手套,一次只能拿一样货品放托盘上给客人看,不能拿多了,一样不合适,放回去,再拿下一个,负责吃食柜台的,必须称不离身,明日咱们东家,也就是广福一家也会来帮衬,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做好服务,别让东家不高兴。” “哦,以后在店里要喊东家,不能喊广福叔,广福哥,月兰婶子,月兰嫂子,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伙计们齐声响应。 就在这忙碌的当口,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店铺门口,正是离家多日的谢锋。 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仿佛只是出去散了趟步,而非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冒险。 “锋哥儿!”谢大虎第一个发现他,惊喜地叫出声,“你可回来了!” 伙计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叫着“锋哥儿”、“谢锋哥”。 谢锋微微点头,目光快速扫过店铺,看到陈列已近尾声,眼中露出一丝满意: “嗯,回来了。进展不错。” “都是月兰婶子和芝芝妹子训练得好!”谢大虎憨笑着。 谢锋点点头,店铺的进展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但还是象征性的问几句:“货都备齐了?” 提到这个,谢大虎更是兴奋:“齐了齐了!除了上个月进的那八大箱,前几日广福叔和文哥儿还弄来了不少好东西!好家伙,现在咱们店里好东西更多更稀罕了!都在后院库房里堆着呢,就等着一件件摆出来!” 原来,在谢锋外出执行任务期间,谢秋芝和谢文虽然又通过“万界”软件,再次下单采购了五大箱货物,但是,这五箱要开业之后才能抵达码头,所以他们就在淘宝也批发了一些稀罕物,自己打印卡片挂上。 开业时间最终定在了明天,也就是十二月十八日。 第263章 四海奇珍坊请柬 这个时间点年关将至,是一年里农闲最彻底、人们最有空闲和闲钱的时候,同时,也是云槐县乃至京城周边县城读书人聚集最多的时候。 因为四大书院的岁考刚过,许多学子还未回家,正适合这些兼具实用与风雅的“奇珍”展示销售。 四海奇珍坊二楼,特意隔出了一间办公室、一间财务室、三间静谧的雅室。 雅室专为接待贵客或进行重要商谈专门设立的。 室内布置极尽清雅,墙面挂着几幅谢秋芝亲手画的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靠窗的多宝格里错落有致地摆着几件彩色琉璃瓶和新奇的“海外”小玩意。 房间中央,是一套造型别致的木制沙发椅,上面铺着厚实柔软的锦缎垫子,并放着几个蓬松的靠枕,既保留了古韵,又兼顾了现代人追求的舒适度。 谢秋芝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插着几支枯莲蓬的青瓷花瓶摆放在小几上,调整着角度。 旁边,张图图好奇又紧张地捧着另一个小摆件,等着她指示位置。 听到楼下传来谢锋的说话声,谢秋芝眼睛一亮,立刻将手中的枯莲蓬塞到张图图怀里:“图图姐,这个就按我摆的这样放,剩下的你去隔壁摆上,我哥回来了,我找他有事!” 说完,她便提着裙摆快步下了楼,果然看见风尘仆仆的谢锋正在和谢大虎在说着什么。 “哥!你回来的正好!”谢秋芝几步蹦到他面前,语气亲昵又带着点央求,“陪我去一趟松墨斋吧?今天我要把《浮世录》最后一批画稿交完,顺便把开业请柬给沈大人送去。” 谢锋刚从荷园向沈砚复命回来,知道此刻的沈砚正忙于梳理那几大案的核心罪证,想必是分身乏术。 他点点头,言简意赅:“也好。走吧。”他心里估摸着,今日去松墨斋,大概率只会见到白掌柜。 兄妹二人骑马并肩而行,很快便到了松墨斋,白掌柜一见是他们,尤其是谢秋芝,立刻热情地引他们来到雅间,口中说着:“秋芝姑娘,沈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已等候多时? 谢锋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心中掠过一丝诧异。 沈砚此刻竟然在这里? 他明明有更要紧的事缠身,除非……这交画稿的事对他而言,优先级异常之高。 要么是这《浮世录》的画稿的确至关重要,要么……便是这交画稿的人…… 雅间的门被推开,沈砚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目光先是落在谢秋芝身上,才转向谢锋,微微颔首致意。 “沈大人。”谢锋抱拳一礼,目光锐利,若有所思。 “沈大人,我来交稿。”谢秋芝也笑着行礼。 沈砚抬手示意他们请坐,笑容温润:“今日正是交稿的日子,刚好沈某有空,便提前过来了。” 他语气轻松自然,但谢锋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 谢秋芝不疑有他,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厚厚一沓画稿,整整四十张,递了过去: “沈大人,这是《浮世录》最后的画稿,全部完成了。也顺便将您的书稿原本一并归还。” 沈砚接过,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秋芝姑娘画技精湛,速度更是惊人,实乃大宁朝罕见之才。” 他的夸赞真诚,目光始终含笑落在谢秋芝脸上。 谢秋芝笑了笑:“大人。”她顿了顿。 “所有画稿既已交付,您之前暂为保管的那本我的画册,是否可以归还于我了?” 沈砚闻言,眉梢微动,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然:“实在不巧,那画册我今日并未带在身上。下次,下次定然完璧归赵。”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因为来之前他也不知道今日便是最后一次交画稿的日子。 谢秋芝对那本遗失的画稿如今心态已然不同,有了“万界”货源和即将开业的店铺做底气,那本素描本虽珍贵,却也不再是让她寝食难安的定时炸弹。 听到沈砚的话她虽然有点小小失望,但也没太纠结,转而从包中取出一份制作极为精美的请柬。 请柬封面是谢秋芝亲手绘制的店铺标记,典雅大气。 她将请柬递上:“既然如此,那就请沈大人明日务必赏光,来参加我们‘四海奇珍坊’的开业仪式。届时,您可记得要把我的画册带来?” 沈砚接过请柬,颔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一定。沈某定当准时赴约,画册定会物归原主。” 这时,白掌柜笑眯眯地进来,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谢秋芝:“姑娘,这是此次画稿的画资,共计三百二十两,您点一点。” 谢秋芝接过钱袋,她笑着谢过白掌柜,今天终于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沈砚适时开口,语气温和:“画稿完成,乃是大喜事。不知沈某是否有幸,请二位赏光用个便饭,也算聊表谢意?” 谢锋率先开口,抱拳婉拒:“多谢沈大人美意。只是铺子明日开业,千头万绪,还需赶回去帮忙打点。实在不便久留,还望大人见谅。” 谢秋芝也连忙点头,显然并不想和沈砚吃饭。 沈砚心头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从善如流地笑道:“既如此,自然是以正事为重,那我们便明日再见。” 兄妹二人告辞离去,沈砚看着谢秋芝和谢锋说笑着离去的身影,直至两匹马消失在街角。 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手中那份精美的请柬。 请柬内页,是由谢文执笔、以谢广福名义发出的邀请,言辞恳切。 指尖轻轻摩挲过那烫金的店铺名,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极其温柔的弧度。 “四海奇珍坊……沈某定当携家眷准时赴约。” 沈砚拿着请柬回到镇北侯府,老太君自然是欣喜无比,立马让厨子做了一桌子沈砚爱吃的菜。 沈砚在晚膳时,状似无意地提起:“祖母,父亲,母亲,明日孙儿想请祖母和母亲,一同去云槐县游玩散心,顺便参加一位友人的店铺开业仪式,不知意下如何?” 端坐上方的沈老太君正为前些日子催婚逼得孙子躲去荷园而暗自懊恼,眼见孙子主动邀请全家出游,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好!好!难得砚儿有这份心!老身整日在府里也闷得慌,正好出去走走,瞧瞧热闹!” 一旁的昭阳长公主见儿子对这家新开的店铺如此上心,心中微觉诧异,但更多的是欣慰。她这个儿子心思深沉,极少对俗务表现出这般兴趣,如今肯主动融入市井,或许是件好事。 她优雅地拭了拭嘴角,柔声道:“既然砚儿相邀,母亲自然相陪。正好,我也带萱儿同去,那丫头整天念叨着无聊憋闷。” 坐在下首、年方十五的沈萱闻言,立刻高兴地点头:“太好了!谢谢二哥!我去我去!”她早就向往着能和二哥一起出门。 桌上的沈巍,沈屹和沈大夫人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他们第一次听到沈砚邀请出门游玩,自然是不缺席扫兴的。 第264章 全家参加开业仪式 沈砚放下银筷,声音平稳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祖母,那家新铺子名叫四海奇珍坊,东家便是百花宴那日,在侯府门前被方昭无礼驱赶、受辱离去的那一家人。” “哐当——” 一声,方如手中的汤匙不慎滑落,撞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砚,又看向上首的老太君。 坐在她身旁的丈夫沈屹,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的脚。 方如回过神,意识到这是将功补过的绝佳机会! 她立刻挤出一个无比热情的笑容:“哎呀!原来是那户人家开的铺子!这可真是……真是!好事,大好事!嫂子明日一定备上厚礼,亲自去道贺!还要多买些他家的‘奇珍’!买回来送给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也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她说着,觉得力度还不够,立刻补充,“啊,不!我这就派人去下帖子,邀请吏部尚书夫人、靖安侯夫人……明日一同前去捧场!咱们热热闹闹地去,也给那‘四海奇珍坊’壮壮声势!”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老太君的脸色。 果然,老太君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那日方昭的所作所为,实在有违侯府百年勋贵的门风,让她心里很是不快,若能借此机会弥补,化解误会,自然是她乐见的。 方如见老太君点头,心里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甚至涌上一股兴奋——表现的机会来了!必须抓住! 但紧接着,一个现实的问题砸向她:明天到底该花多少银子? 花百两?会不会太少了?显得没诚意…… 花五百两?啊呀,五百两会不会太多?直接把人家小店给包圆了?到时候东西没买几件,银子堆过去,别让人误会是去砸场子炫耀的…… 老太君最不喜欢奢靡浪费、不会理财的做派,要是觉得我大手大脚…… 可是买少了,又显得不够重视,弥补的诚意不足…… 方如内心天人交战,脸上却还得维持着热情得体的笑容,以至于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她飞速地瞥了一眼沈砚,见他神色淡然,看不出暗示,又看看老太君,老太君已经继续用餐,似乎完全没考虑金额这种“小事”。 算了! 方如心一横,带上五百两银票!见机行事!看情况花!总之,场面必须撑足,诚意必须到位,但又不能太过火!她暗自握了握拳,感觉这比打理府中中馈还要费心神。 这时,坐在对面的昭阳长公主笑着看向女儿沈萱:“萱儿,明日你要不要也约上几位相熟的小姐妹一同去瞧瞧热闹?既然人家取名叫四海奇珍坊,约着去看看是什么奇珍。” 沈萱正无聊地戳着碗里的米饭,闻言立刻撇撇嘴:“才不要呢,她们都无趣得很。上回我不过提了一句想学骑马,她们竟躲了我好几日,仿佛我要拉她们去跳火坑似的。我才不要和她们一起玩。”小姑娘语气里满是委屈和不屑。 长公主无奈地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是小孩子脾气。这就恼了?她们多是文官家的女孩儿,不是我们这般军户出身,自然觉得骑马是件危险又出格的事情,不好同你胡闹的。” “骑马怎么就是胡闹了呢?”沈萱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不服,“大哥二哥日日骑马射箭,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行?”她越说越觉得委屈,眼圈都有些红了。 沈砚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微微挑眉,看向这个自幼被娇惯却也有些率真的妹妹:“萱儿想学骑马?” 沈萱用力点头,带着点赌气的味道:“嗯!可是没有伴,我一个人提不起劲。而且……而且要是被那些侯府小姐们知道我真的去学了,指不定背后怎么笑话我、说我呢。”她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明明向往,却又畏惧人言。 沈砚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日牧场上,谢秋芝纵马疾驰的背影,那般自由恣意,仿佛世间规矩言语皆不能束缚她。 他心中微动,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女子骑马,为何不可?你若是喜欢,便去学,无需在意他人言语。” 沈萱听了,却没有立刻开心起来,反而把头垂得更低,小声嘟囔:“我知道二哥疼我……可我……我还是怕别人说我……” 她终究不是在那种自由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侯府的荣耀是光环,也是枷锁。 沈砚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只是愈发觉得,能将女儿养成谢秋芝那般模样,谢广福夫妇,确实非同一般。 第二日,清晨。 镇北侯府门前早早便备好了几辆宽敞华丽的马车。 沈砚一人独坐一辆马车,车厢里,他闭目养神,昨夜熬夜看了谢锋带回来的罪证,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还需要理清,接下来又是一场硬仗,而玄策卫训练营里,那五个不成器的表弟,也早就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魔鬼训练,连滚带爬的回了皇宫。 沈砚再次皱眉,这五个皇子,但凡有一个想要好好学为君之道的,也不至于让他如此被动。 另一辆马车上,方如精心打扮,既显贵气又不失亲和,她摸了摸袖中那叠厚厚的银票,深吸一口气,心中再次默念: 见机行事!务必圆满! 她邀请的几位贵夫人也已陆续到来,彼此心照不宣地寒暄着,车队缓缓向着“四海奇珍坊”的方向驶去。 腊月十八,云槐县。 年节的气氛已然浓厚,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甜香。 然而,这一天最引人注目的,绝非这些年节俗物,而是县城金街角挂起巨大匾额的一家店铺——四海奇珍坊。 一大早,鞭炮声震耳欲聋,红绸落下,露出苍劲有力的“四海奇珍坊”五个大字。 店铺大门敞开,早已等候在外的好奇人群瞬间涌了进去。 第265章 开业大吉抢购潮 起初,是好奇和观望。 人们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琉璃杯、造型奇特的折叠伞、能照清毫发的锡兰镜、一压就出墨的自来笔、能伸能缩的钢卷尺……无不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这……这是何物?” “海外来的?竟如此精巧!” “快看这镜子!比铜镜清楚百倍!” 很快,好奇就转变为了惊叹和渴望,伙计们经过严格培训,此刻派上了用场。 虽然依旧紧张得手心冒汗,但他们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用练习了无数遍的话术,向客人们介绍着: “客官您瞧,这是波斯琉璃杯,造型别致,透光见影,对着日光看能泛出七彩光晕,饮酒别有一番风味……一只只要二两银” “此乃南洋折叠钢骨伞,收放自如,风雨不惧,您带上一把回去,定能羡煞旁人……只要三两银” “这是天竺椰油皂,洁面沐身,留香持久……一两银可是良心价呢。” 当一件件物品的功能被演示出来,尤其是那些完全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便利性展现出来时,店铺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这伞!给我来一把!” “这镜子!给我包起来!” “那皂!还有没有?我要三块!” 狂热求购的场面就此上演。 结账的柜台前瞬间挤满了人,手里举着银钱和伙计们开的收据在排队,生怕晚了一步就买不到。 谢大虎嗓子都快喊哑了:“大家别急!排好队!都有货!慢慢来!”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抢购的浪潮中。 最闹腾的,莫过于那些来自四大书院的学生们,他们本就是年轻人,对新奇事物接受最快,有了上次抢购黑金木炭的事迹,加之彼此学院之间长期存在竞争关系,动不动就要斗文比试,此刻在这奇珍坊里,竟也将好胜心用在了抢购上。 “这最后的玫瑰松子牛轧糖是我先看中的!” “胡说!明明是我先拿到手的!松风书院的就能不讲理吗?” “哎哎哎,那支狼毫自来笔是我要送给先生的!崇实书院的兄台,还请割爱!” “割什么爱!我也要送先生!一边去!” 为了一个椰壳碗,甚至为了一包火柴,几个书院的学生都能争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地辩论该谁买,差点就要在现场来一场即兴“策论”比拼。 小小的店铺里,一时间竟充满了“之乎者也”的争论声和抢购的喧哗声,场面既混乱又带着几分文人式的滑稽。 闹腾得实在太厉害,以至于惊动了今日恰好在附近茶楼论事的四位书院山长。 他们闻讯赶来,本想出面调停,维持一下斯文体统。 但是当四位德高望重的山长板着脸走进店铺,正要呵斥自家学生不成体统时,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被柜台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吸引了过去。 严松龄原本绷紧的严肃面孔,在看到那支造型奇特的“波斯自出墨毛笔”时瞬间松动。 他拿起笔,下意识地按压笔尾,看到墨汁顺畅流出,难掩惊奇:“无需砚台?按压即墨?此物……于批阅课业、记录心得,倒是极能节省工夫,提升效率。” 他已经开始想象这笔能为自己每日节省多少研墨的时间。 白羽仙则完全被那套极尽华丽的“波斯文房套装”吸引。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镶嵌着仿宝石的砚台,摩挲着木匣上精美的贴金漆胎和繁复花纹,啧啧称奇:“这做工……这风韵……竟似带着一丝波斯古国的神秘与奢华,置于书房,平添十分雅趣!” 他完全忘了是来教训学生的,已经在心里盘算这文房四宝该摆放在书案的哪个位置最显意境。 藏书海对文房用品和华美器物兴趣不大,却被那“带皮套放大镜”牢牢锁定了目光。他拿起放大镜,对着货架上一张商品卡片的微小字号照去,顿时惊呼:“妙哉!此物于查阅古籍孤本、辨析微小注脚乃至欣赏碑拓细节,实乃神器也!”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以往难以看清的古籍细节在镜片下清晰呈现的景象。 崇实书院山长石坚,对风雅之物嗤之以鼻,却一把抓起了那把“欧罗巴钢卷尺”。 他“唰”地一下拉出银灰色的软钢尺带,又看着它“嗖”地缩回,反复几次,又对着柜台尺寸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极为满意的神色: “好!好东西!精准又方便!测量田亩、规划水渠、建造房屋,正需此物!比绳尺强百倍!” 他已经在想该给书院负责实务的弟子们配发多少把才够用。 结果,四位山长非但没能成功调停学生的争执,反而自己也被深深吸引,毫不犹豫地加入了采购大军。 严松龄指着自出墨毛笔和红毛国安全火柴,对伙计道:“此二物,各予我来十份!送到青松书院!” 伙计尴尬赔笑:“实在抱歉,本店暂不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但是可以免费给您提供一个咱们奇珍坊的帆布购物袋,您可以提着东西回家。” 严松龄第一次见到能拒绝送货去轻松书院的店铺,本想理论几句,奈何旁边的几个山长已经选好了东西,准备随时越过他第一个结账,便也接受了伙计的说法。 白羽仙则捧着那套波斯文房套装和一对波斯琉璃杯,爱不释手:“这套文房,还有这对琉璃杯,老夫要了!包得精细些!”。 藏书海已经掏出了钱袋:“这放大镜,还有那种油纸包的压缩干粮,给我各包五份!”。 石坚声如洪钟:“这钢卷尺!给我来二十把!还有那安全火柴,来十盒!”。 山长们一带头,学生们更疯狂了,纷纷抢购自家山长青睐的同款或是自己心仪已久的物件。 店铺内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谢大虎和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收钱收到手软,补货补到腿软,心中既兴奋又咋舌:这四大书院的山长和学子们,买起东西来,可真是不手软啊! 第266章 谢秋芝:我不是托 而李月兰则是带了万宝娘在后院的“食堂”里忙活员工餐,和给客人泡茶。 谢广福和谢文一直在仓库和柜台之间帮忙补货。 谢锋则是在结账的柜台帮谢大虎结账找零。 谢秋芝则是穿梭在店铺里帮忙协调一些常见的问题,比如卖首饰的谢冬青不懂要给客人怎么推荐合适的簪子,谢秋芝就佯装成同样购买簪子的客户,手指在玻璃柜上滑动着,暗示着,谢冬青立马就会意,拿出谢秋芝手指停留的那一个簪子使劲的夸,然后谢秋芝就很遗憾的表现出自己没抢到的样子,一下子,那少女就没在犹豫,直接下单了,谢冬青一边开单,一边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感谢,这是谢秋芝教他们的店铺暗号,不同的手势代表不同的情况。 卖胭脂套盒的姚远突然被刁难说他们奇珍坊的胭脂看着奇奇怪怪的,涂完之后该不会像猴屁股一样搞笑吧。谢秋芝干脆现场“买”了一盒,就着柜台上的西洋镜开始亲自示范化妆。 今日店铺开业,谢秋芝特意网购了全家人都拿得出手的冬日套装,而她自己,上身是月白缎面短袄,边里压一圈风毛,毛尖微卷,像初绽的梨花,袖口与领口用银线暗绣折枝梅,走一步,仿佛雪里暗香浮动。 腰间束一条绛红色的宫绦,绦尾垂下两串鎏金的小铃铛,一走一摇,随步轻响,清音响起,仿佛给整个店铺注入了满满的活力。 她按照现代的方式一层一层的对镜上妆,最后才涂上玫瑰色的莹润口脂,一套流程走完,再看她时,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珠面映雪,光晕冷冷,却又衬得她脸颊愈发生晕,一寸寸都是冬日少女的颜色。 这下可把围观的少女们激动坏了,试也不用试了,三两巨款的胭脂水粉套盒一下就卖出去七八盒。 姚远本来还觉得,自己分配到了这胭脂水粉的柜台,要面对刁钻野蛮的小姐太太们,很是苦恼,但是看到谢秋芝的一套行云流水的亲自示范的操作,带来了巨额的消费,他竟是起了,要不往后自己也往脸上抹的心思。 就在这片狂热之中,几辆装饰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店铺不远处。 沈砚率先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则牵着好奇探头的沈萱下了车。 他们一下车,就被眼前四海奇珍坊人声鼎沸、门庭若市的盛景惊了一下。 “哎呦,这铺子生意这般好?”沈老太君拄着凤头杖,惊讶地看着水泄不通的门口。 沈萱眼睛瞪得溜圆:“祖母,母亲,这里好热闹呀!里面卖的是什么呀?” 沈砚看着这火爆场面,嘴角微扬,心中了然。 他护着家人,稍微费了点劲才分开人群,走进店铺,展风则麻利而熟练的领着车夫将马车赶到后院的停车场。 店内,谢广福和李月兰知道沈砚要来,却不知道沈砚是带了全家来的,得到消息,就亲自迎了上来。 他们今日穿着谢秋芝网购的体面的新冬衣,举止得体,脸上带着热情却不谄媚的笑容。 “恭迎老太君、长公主、沈小姐、沈大人莅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谢广福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李月兰也笑着福了一礼:“外面人多嘈杂,请贵人们到楼上雅座用茶歇息片刻。” 他们的接待周到有礼,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体现了对沈砚家人的尊重,又保持了自身的尊严,丝毫看不出曾经在镇北侯府门前经历过那般难堪的事。 沈老太君看在眼里,心中明了,谢家人骨子里的傲气仍在,他们并未忘记那日之事,只是选择了原谅和不在意,这样反而让她觉得更对不住谢家人了。 但镇北侯府的女眷们何曾见过这等稀奇古怪又精致实用的东西?一进店内,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不必特意招待,我们今日不仅是来贺喜的,也想好好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货品,李嬷嬷,把贺礼呈上。”沈老太君发话了,这是不愿去二楼的意思了。 李月兰笑着收下了沉甸甸的贺礼,想着自己还要准备员工餐,沈砚带来的大多是女眷,也不好不亲自招待,就喊来了谢秋芝帮忙看着点。 “哎,来了!”一声清亮又带着甜甜笑意的应答传来,如同珠落玉盘,瞬间吸引了沈家所有目光。 沈砚循声望去。 只一眼,他便觉得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褪去,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那抹向着他们走来的倩影。 他见过她牧场策马的飒爽,见过她伏案作画的专注,也见过她在桃源村时的随意慵懒。 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盛装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月白色的缎面短袄衬得她肌肤胜雪,那一圈细腻的风毛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清雅得不似凡尘俗物。 绛红色的宫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那鎏金的小铃铛像是一串活泼的音符,跳跃着闯入人心,为她增添了几分灵动的生气。 而那精心描画过的容颜,是一种介于少女娇憨与初绽风华之间的独特魅力。 沈砚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以往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艳与……悸动。 而沈家女眷这边,反应则直接得多。 沈老太君眼中闪过明显的赞赏,脸上严肃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微微颔首,低声道:“好灵秀的孩子。” 这模样,这气质,落落大方,明媚又不失庄重,远比她想象中那种可能带着市井气或是畏缩的小户女子要出色百倍。 方如更是看得眼睛发亮,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昭阳长公主,压低声音惊叹:“母亲……这谢家姑娘,竟生得这般好模样!比咱们京里好些勋贵家的小姐都不差什么了!瞧那衣服搭配的,又别致又好看!” 最有趣的当属沈萱。 自谢秋芝出现那一刻起,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平日里被娇惯得有些挑剔傲娇的脸上,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喜欢和……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种莫名的吸引力如此强烈,他下意识地就朝着沈砚的方向微微挪了一小步,小声地和沈砚嘟囔了一句: “她真好看。” 第267章 同心笔的寓意??? 谢秋芝今天在店铺里没少被四大学院的学子们偷瞄和光明正大的瞄,已然习惯了这种好奇的打量的和惊艳的目光。 她自小出入少年宫学画画,还随大流报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兴趣班,其中就有什么小主持人口才课和舞蹈课,只不过那些都是学着玩的,李月兰总说女孩子多学点文艺的东西,能提升个人气质,学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花点小钱,能锻炼胆量,这也塑造了她越是在人多的场合她反而越自在,但若是单独和谁待在一个空间,反而让她更拘谨些。 而此刻,店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谢秋芝从善如流,脸上挂着甜美又不失分寸的笑容,开始引着沈家女眷从第一个柜台开始细细逛起来。 “老夫人,您眼光真好。” 谢秋芝见沈老太君拿起那面锡兰水晶镜反复照看,便介绍: “这镜子是锡兰国的水晶打磨工艺,照人格外清晰,不生铜绿,用久了也照样亮堂。旁边这天竺毛巾,用的是天竺特有的长绒棉,特别软和吸水,擦脸沐浴都很舒服,不伤肌肤。” 她说着,拿起一条新的毛巾放在展示木盘里,老太君用手在毛巾上蹭了蹭,感受着那柔软的质感。 沈老太君满意地点头,对身旁的嬷嬷说:“这个好,软和,多买几条,回去换着用。” 一旁的沈砚,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谢秋芝身上,眼底却多了一抹极淡的赞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面对镇北侯府这般煊赫门第的女眷,她没有丝毫怯场或谄媚,行动间透着一股沉稳大气,仿佛只是在接待寻常的客人,周到而有分寸。 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从容,不是经过严格礼仪训练后的刻板模样,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某种自信与坦然。 他心想:‘她倒是……总能出乎我的意料。’ 随后,他顺着沈老太君的话,目光自然地转向那盘中的毛巾,也伸手触碰了一下,感受那独特的柔软质感,这才开口,声音清越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祖母好眼光,此物确实柔软细腻,胜过府中常用之物。” 这句话,明着是赞同沈老太君的眼光,同时也肯定了谢秋芝的介绍。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谢秋芝,见她依旧眉眼沉静,并没有因为他的肯定而显露丝毫得意,只是唇角含着一抹得体的浅笑,竟还对自己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在松墨斋交画稿时,她是才华惊世却下意识躲避他目光的秋芝姑娘,而在这里,她又是这般大大方方、能从容应对各方来客的小掌柜,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却融合得如此自然。 昭阳长公主走到文具和化妆品区,拿起那套华丽的波斯文房匣和一块雕刻着花纹的椰油皂细细欣赏。 谢秋芝适时上前,笑吟吟地说:“这套文房是波斯工匠的手艺,您看这镶嵌和漆工,都是极费工夫的。这块是椰油精华皂,用南洋椰油加上少许植物精油制成,洁面沐身都很滋润,留香也清雅,不像寻常胰子那样干燥。” 她轻轻扇了扇风,让那淡淡的椰香飘过去。 昭阳长公主闻了闻,眼中喜爱更甚:“果然雅致。这文房四宝和这香皂,都给我包起来吧,萱儿,你看看可有喜欢的笔墨?” 沈萱早已按捺不住,她指着玻璃罐里色彩缤纷的纸包糖果:“母亲!二哥!我要那个!那个玫瑰松子糖!看着就好吃!” 又看到旁边挂着的南洋折叠伞,“那个伞也好有趣,能收得那么小!梅兰竹菊四个花色我都要一把。” 沈砚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秋芝姑娘,这糖和伞都要了,还有什么适合小姑娘玩的新奇玩意儿,你都帮着看看,我妹妹最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 于是,在谢秋芝耐心、自信又专业的介绍下,沈家女眷的购物热情被彻底点燃。 方如看中了七彩琉璃杯盏和北境冰纱扇,昭阳长公主又选了几种不同的香皂、几款人造珍珠项链和人造宝石簪子。 连沈老太君都在谢秋芝推荐下,又买了一顶轻暖的北境绒帽和一双软底羊皮护膝,说是冬日坐着看书时穿戴正好。 沈家女眷仍在兴致勃勃地挑选,沈砚落后两步,与正在帮忙介绍货品的谢秋芝并行。 沈砚目光掠过琳琅满目的货架,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温和:“秋芝姑娘,这里奇珍甚多,令人眼花缭乱,不知姑娘可否也为沈某推荐一二?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选择了。” 他语气谦逊,仿佛真的被这丰富的商品难住了,眼底却藏着一丝隐约的期待。 谢秋芝正忙着将一盒香皂放入展示柜,闻言抬起头,对上沈砚含笑的视线。 她很是爽快:“当然可以啊!沈大人想要哪方面的?文房用品,还是日常用的?” “我不挑。”沈砚微微一笑,“姑娘觉得合用的便好。” 谢秋芝歪头想了想,目光在货架上游移,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啊!有了!” 她引着沈砚走到一个陈列着各式精致文具和小摆件的柜台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黑檀木盒,打开盒盖,里面衬着深蓝色的丝绒。 盒中并排躺着两支毛笔,但与寻常毛笔不同,这两支笔的笔杆材质奇特,一支是温润的白玉竹,另一支是沉静的紫檀木,但两支笔的笔杆顶端和尾端,都巧妙地镶嵌着一圈颜色相反的木质环扣——白玉竹笔杆镶紫檀环,紫檀木笔杆镶白玉竹环,严丝合缝,仿佛天生一体。 “沈大人您看。” 谢秋芝拿起那支白玉竹杆的笔,献宝似的递到沈砚面前,她的注意力全在笔的精巧设计上,完全没意识到其它:“这笔杆是南洋来的白玉竹,冬暖夏凉,握感特别舒服。这笔头是上好的狼毫,写字很流畅的,最特别的是这个!” 她指着笔杆顶端那圈镶嵌的紫檀木环,又指了指盒中另一支笔顶端对应的白玉竹环: “这两支笔的笔环是能互相扣在一起的!像这样。” 她拿起另一支紫檀木杆的笔,将两支笔顶端相对,轻轻一旋,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那两个不同材质的木环竟然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支双头笔,也可以并排放在笔架上,成为一个整体。 “好玩吧?” 谢秋芝笑得眉眼弯弯,带着点小得意。 “这叫‘同心笔’!寓意是‘文武兼修’或者‘阴阳调和’?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就是设计很巧妙,寓意也挺好的!而且很实用啊,一支笔两种手感,可以换着用,或者和好友分用一支,用这个环扣就能认出是一对儿!” 第268章 员工食堂饭菜香 她纯粹是从设计和趣味性上推荐,觉得这东西别致又实用,很适合沈砚这种文人。 然而,在大宁朝,“同心”二字,本就蕴含着极其微妙而浪漫的寓意,更不用说这双笔一体、环环相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设计。 沈砚的目光凝在那两支紧紧扣在一起的笔上,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同心笔……文武兼修、阴阳调和或许是其表,但那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形态,“同心”之名,在他听来,无异于最隐晦又最直击人心的暗示。 他抬眸,看向眼前笑靥如花、眼神清澈毫无杂念的少女。 她显然完全不懂这其中“同心”的深意,只是觉得新奇好玩,但这种懵懂无知,反而让这份意外的“礼物”变得更加珍贵隐秘而动人。 压下心头的悸动,从她手中接过那盒已经扣在一起的“同心笔”,指尖摩挲着那温润与微凉交织的笔杆,沈砚声音低沉而清晰: “同心笔……果然精巧别致,寓意深长,秋芝姑娘推荐得极好,沈某……非常喜欢。” 他将木盒轻轻合上:“便选这个了,多谢姑娘。” 谢秋芝见他喜欢,也很高兴:“沈大人喜欢就好!我帮您包起来?” “不必麻烦,”沈砚温声道,“这样便很好。”他似乎想就这样拿着,仿佛这不是一件商品,而是一份值得珍视的礼物。 虽然,这份礼物需要他亲自掏腰包。 谢秋芝只觉得他态度格外郑重,虽然有点奇怪,不过是一支笔而已,但顾客满意就是最大的肯定,她便也没多想,笑着去招呼那边明显有选择困难症的沈老太君了。 沈老太君一生见惯风云,阅人无数,自有一套评判人的标准。 初见谢秋芝时,她虽因百花宴门前那件事的关系存了几分客气,但内心深处对这小户出身的女子未必没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然而,短短一个时辰的接触,这点审视便化为了由衷的欣赏和满意。 她见过太多人在自己面前的表现,京城贵女们无一不是卑躬屈膝、刻意逢迎的谄媚,更多的是手足无措、紧张万分的惶恐,当然也有故作镇定、实则眼神闪躲的局促。 但这小姑娘,却很不一样。 从容不迫,落落大方,她介绍货物时语调清晰平稳,不疾不徐,面对自己这等身份的贵客,竟无半分怯场之意,即便做着“商贾”之事,也自带一股坦荡之气,并无寻常商贩的油滑感。 反而让人感觉,她是在认真展示一件好的作品,并真诚地希望得到认可。 此女,甚好,这是她从未给过其他贵女们的好评。 仆妇们手里提的东西越来越多,时不时就要去后院马车归置放好。 沈家女眷也选好了各自心仪的“奇珍”,正打算离去,谢广福和谢锋都来送客,谢广福知道他们的马车就在后院的停车场,打算领着他们直接穿过后院去往停车场,因为沈老太君看起来似乎有些疲累,绕一圈后巷去停车场还要吹冷风。 已近午时,一行人身后跟着仆从来到后院,忽然一侧的厢房传来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气,浓郁鲜香,勾得人食欲大动。 只见店铺里的伙计们三两作伴开始有序地轮流走向后院一侧的屋子。 沈老太自然也嗅到这香气,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胃腹竟难得地没有泛起往常那种厌食的滞涩感,反而生出一丝微弱的、几乎被她遗忘的……饥饿感? 她惊讶地抬起头,循着香味望去,问道:“那处是?何人在做饭?” 谢秋芝笑着解释道:“回老夫人话,那是我们铺子的员工食堂,到了饭点,伙计们轮班去用午饭,我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干活。” “员工食堂?你娘……亲自下厨给伙计们做饭?” 沈老太君更加讶异了,高门大户里,主母偶尔下厨是情趣,但东家为下人掌勺,简直是闻所未闻。 谢秋芝点点头,语气自然:“是呀,现在还没请到合适的厨娘,我娘就自己来了。她说伙计们辛苦,吃食上不能亏待,都得是热乎、干净、有营养的。” 她指了指厢房的位置,“这会儿我娘估计正给大家打饭呢。” 那浓郁的饭菜香直扑鼻端,仿佛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 沈老太君常年食欲不振,只能靠着参汤药膳勉强维持身体,此刻闻着这充满“锅气”的香气,想起她年轻时最爱、如今却因肠胃虚弱不敢多碰的红烧肉,喉头竟不自觉地微微滚动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食物产生过如此本能般的冲动了 正说着,李月兰端着一个大大的木质托盘从厢房出来,上面摆着一份刚刚打好的饭菜,准备给整理仓库的谢秋实送去。 只见托盘上,一份色泽红亮、肉质酥烂的红烧肉,一份清炒得碧绿油亮的冬笋菜心,一份金黄软嫩的蒸蛋,旁边是一碗奶白浓郁、冒着热气的鱼头豆腐汤,还有一小碟切得整齐的苹果和梨子拼盘。色、香、形、意,无一不显露出掌勺人的极致用心。 不是李月兰过于大方,给员工吃这么豪华的工作餐,更多的也是因为今天是开业日,员工们的第一顿午饭,自然要格外丰富一些。 李月兰何等眼尖,刚踏出厢房改造成的食堂,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位尊贵的老夫人那异常专注的目光和细微的吞咽动作。 她下意识的招呼他们吃饭,就像是魂穿前在小区楼下遇到熟人没话讲的时候,寒暄打招呼那样。 “老夫人,沈大人,眼看也到饭点了,诸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我们这儿用顿便饭?” 第269章 你今日这样穿很好看 方如第一反应仍是觉得于礼不合,去伙计食堂吃饭? 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昭阳长公主却注意到了婆母那久违的神情,心里不禁嘀咕:婆母,这是饿了? 心中一动,柔声询问道:“母亲,依您看……?” 沈老太君也要面子,转头看向一旁的沈砚。 沈砚自然从善如流,他连桃源村的流水席都吃得,千珍坊的员工餐自然也吃得。 几乎没怎么犹豫,他点了头:“也好,沈某……刚好等会也要找谢兄说说话,那便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李月兰连忙笑道,“二楼厅堂宽敞,我叫伙计摆好圆桌,诸位贵客若不介意,请移步楼上?” 张图图从饭堂探出脑袋冲谢秋芝招招手。 谢秋芝趁大家不注意,悄悄跑过去。 “芝芝,你也要陪他们一起吃饭吗?”张图图昨天来店里帮忙陈列和布置,今天也跟着万宝娘来后院帮工,反正她一个人在桃源村除了摆弄竹编,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张秋笙就让他多来谢家帮忙。 谢秋芝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要的吧,我还有东西在沈大人那里,我等会喊我哥帮我取回来。” 她的画册啊,沈大人都逛了一个时辰还不提出把画册还给她,等会吃完饭,她只能叫哥哥去拿了。 张图图点点头,压低声音笑道:“那你去吧,我还要帮万宝姨准备晚上的席面呢,她说今晚还要摆两桌庆祝开业呢,我先去忙了。”说完,便转身匆匆往后院厨房方向去了。 瞧见沈家一行人已在谢广福的引导下走向楼梯,谢秋芝连忙快步跟上。 她惦记着等会要向沈砚讨要画册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脚步不免凌乱了些。 今日这身为了开业特意置办的衣裙,裙摆比平日穿的更为繁复且长了几分。 她提着裙摆上楼梯,一个没留意,脚尖不慎勾到了楼梯边,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哎呀”低呼一声,整个人就向前栽去! 好巧不巧,走在她前方一步之遥的,正是沈砚。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和那声轻呼,沈砚反应极快,立刻转身,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谢秋芝正好撞入他怀中,额头就这么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暖的、不同于任何香料的独特馨香瞬间萦绕在他的鼻尖。 谢秋芝惊魂未定,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手忙脚乱地站直身子,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都不敢抬头看沈砚的表情,只慌忙指着自己的裙摆解释,声音都带着点磕巴: “对、对不住!沈大人!我……我今天这身衣裳还不太习惯,这裙摆太长了……真是失礼了,没撞疼您吧?” 沈砚扶稳她后便绅士地收回了手,他垂眸看着低自己一步台阶的谢秋芝窘迫得面染红晕,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无妨,秋芝姑娘可有扭到?” “没有没有!”谢秋芝连忙摇头。 沈砚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柔和了几分:“不必惊慌。你今日这样穿,”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说道,“很好看。”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楼梯间,被前方离他们最近的昭阳长公主恰好听到了去。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惊诧地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落后几步的两人身上——女孩一脸坦荡的窘迫,耳根却红得剔透,而自己的儿子……那眼神,那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意味的语气……昭阳长公主心中猛地划过一道亮光! 原来如此! 她之前还疑惑,砚儿为何对这家店铺、对这谢家如此上心,还以为是与他交好的那位谢锋的缘故。如今看来……哪里是谢锋?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的是人家这灵秀可人的妹妹来的! 想到此,昭阳长公主脸上浮起一抹了然与欣喜,她赶紧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快步跟上前面的队伍,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了愉悦的弧度。 这真是……意外的发现! 而此刻的谢秋芝,被沈砚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夸赞弄得又是一愣。 她抬头看向沈砚,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评价了一句今日天气不错。 心里犯起了嘀咕:他这是在夸我好看,还是夸这身衣服好看?还是……只是一种客套的安慰?毕竟我刚出了糗。不过,他夸他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等我拿到画册,就和他一拍两散。哦,不对,是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各种念头飞快闪过,谢秋芝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她迅速调整了心态,故作镇定,甚至刻意板起了脸,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地回道: “多谢沈大人夸赞,咱们快走吧,别让老夫人她们久等了。” 说完,便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越过沈砚继续上楼。 沈砚从她瞬间恢复“公事公办”的态度和那刻意冷淡下来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眼底笑意更深,却从善如流地侧身让开通道。 与一楼的热闹截然不同,二楼布置得极为清雅静谧,临街的窗户开着,微风轻拂,带来楼下的市井声却又隔绝了大部分喧嚣。 厅堂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圆桌,四周是舒适的椅子。 靠墙的多宝格上,陈列的皆是店铺里最顶级、价格也最不菲的货品——更大的水晶镜、更华丽的波斯地毯、成套的琉璃器皿、稀有的香料……在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低调奢华的光芒。 昭阳长公主和方如一见,顿时眼前一亮。 方如忍不住假意嗔怪道:“哎呀!秋芝姑娘,你们这可不够意思了!藏着这么多好东西,怎不早带我们上来瞧瞧?” 说完,她才猛地想起,似乎刚进店时,谢家人就提议过请她们上二楼雅间看货休息,是她们自己一眼就被一楼的琳琅满目吸住了眼球,直接拒绝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昭阳长公主也掩口笑道:“看来是我们自己错过了,怪不得东家。” 第270章 归还素描本 楼下,被方如邀请来的贵妇们皆是买了许多东西,此行应该是不能一同回去了,方如招来贴身嬷嬷,交代她传话给那些贵妇人,让他们自行回京,不必等他们一起了。 这时,李月兰、万宝娘和张图图端着木餐盘上来了。 除了之前看到的员工餐标配,还多了几道格外精致的菜肴:一道清炖狮子头,肉糜摔打得极有弹性,汤底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粒枸杞,一道蟹粉豆腐,嫩滑的豆腐配上鲜美的蟹粉,香气扑鼻却毫不油腻,还有一道精心熬煮的鸡茸小米粥,一看就极为养胃。 这本是要给晚上的庆功宴准备的半成品食材,如今匀出来一些用来招呼镇北侯府的人。 “这几道都是家常菜,大家尝尝合不合口味。”李月兰笑着布菜,态度热情又不谄媚。 沈大人携带家眷和京城贵夫人们远道而来,亲自登门捧场,这一举动,如同给初生的“四海奇珍坊”镀上了一层无形的金身,瞬间将四海千珍坊的形象和格调提升到了一个令人瞩目的高度。 诚然,四大书院学子和山长的追捧,也为店铺带来了极高的热度与文人雅士圈的认可。 然而,这种追捧也可能带来一定的局限性,甚至潜在的风险,那些价值不菲、设计新颖的“海外奇珍”,在赢得惊叹与喜爱的同时,也必然会引起一部分人的质疑、眼红乃至非议。 若没有足够的根基和背景,很容易陷入“怀璧其罪”的困境——被指责“奇技淫巧”、“蛊惑人心”,甚至被有心人恶意中伤、挑刺闹事,形成两极分化的口碑,不利于店铺的长远稳定。 而镇北侯府的到到来,尤其是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侯夫人这样的核心女眷悉数到场,并且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购买欲,这无形中释放出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这家店铺,是得了镇北侯府青眼的。 在这个权贵阶层影响力无处不在的时代,这样的信号堪比最有效的护身符和信誉背书。 它能堵住许多潜在的非议之口,让那些原本可能抱着挑剔、嫉妒心态想来寻衅滋事的人,不得不掂量一下得罪镇北侯府的后果。 这种“背后有人”的错觉,为店铺上了一层保护色,所以镇北侯府的这次集体露面,其价值,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李月兰和谢广福两个现代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沈砚此举的目的,所以也是存了心思要好好招待他们的。 不过这顿意外的便饭,竟是谢家人和沈家人第一次同桌而坐。 沈家人起初还保持着世家贵族的用餐礼仪,举止优雅,但很快,那美妙的味道就让他们有些顾不上矜持了。 “嗯!这狮子头,入口即化,鲜而不腻!”昭阳长公主率先称赞。 “这蟹粉豆腐也太下饭了!”方如忍不住又添了半碗小米粥。 沈萱更是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眼睛亮晶晶地每一道菜都不放过。 最令人惊喜的是沈老太君,她先是夹了一小块清炖狮子头,慢慢吃了,又尝了一口蟹粉豆腐……她身后的嬷嬷本想帮忙布菜,却被她轻轻摆手阻止了。 她吃得速度不快,但一口接一口,竟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胃口大开。 不知不觉间,她面前那小碗米饭,已然见了底。 沈砚则安静地用着餐,目光偶尔掠过对面吃饭的谢秋芝。 竟生出一种淡淡的温暖以及一丝……归属感? 谢秋芝总感觉有人在看她,抬眼看了看对面已经敛下心神的沈砚,又没发现异常,唯有空气中残留着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张力。 用完餐,沈老太君等女眷在雅间休息,品着清茶消食。 沈砚则寻了个由头,请谢广福、李月兰、谢锋、谢文和谢秋芝移步至旁边的另一间雅室,说有要事相商。 进入雅室,沈砚先是郑重地从怀中取出那本谢秋芝心心念念的素描本,双手递还给她。 “秋芝姑娘,物归原主。” 他语气诚恳,带着一丝歉意:“此前未曾及时归还,实乃无奈之举,还望秋芝姑娘海涵。” 谢秋芝接过失而复得的素描本,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消了,大方地笑了笑:“沈大人言重了。” 沈砚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谢广福和李月兰,神色变得更为严肃认真。 他先是起身郑重的见了一个晚辈拜见长辈的礼数,语气充满敬佩:“谢先生,谢夫人,今日冒昧请二位和谢兄、谢文小友、秋芝姑娘过来,是有一件极其唐突之事,想恳请二位相助。” 谢广福和李月兰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位高权重的沈大人有什么事需要他们相助。 “沈大人请讲。” 沈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谢兄沉稳干练,谢文小友儿聪慧过人,秋芝姑娘灵秀颖悟,可见二位教子有方,家风清正,令沈某钦佩不已,更是……羡慕万分。”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极为头痛的神情:“实不相瞒,我有五位表弟,正值少年,却顽劣不堪,实在是……令人束手无策。” 接着,他列举了几位“表弟”的光辉事迹。 沈砚揉着额角:“文罚武练,软硬兼施,甚至前段时日将他们扔进……扔进一个极严苛的营地磨砺,也只是略有收敛,治标不治本。长此以往,他们恐难堪大任,甚至酿成大祸。” 他看向谢广福和李月兰,目光恳切,提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请求:“因此,沈某冒昧恳请二位,能否允我这五位不成器的表弟,借住在桃源村一段时日?不求他们能如谢兄、谢文小友、秋芝姑娘般出色,只求他们能远离浮华,感知民间疾苦,受你家清正家风熏陶,学得一二分懂事明理便好。” 谢广福听完,眼睛都瞪圆了,连忙摆手,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等等!沈大人!您的表弟?那……那不就是……” 第271章 你的要求很冒昧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气音,“五位皇子殿下?这……这如何使得!这要是来我们家,我们……我们可怎么招待?” 沈砚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摇头苦笑:“谢先生不必招待,您只需将他们当做五个最不听话、最顽劣的远方侄子,暂时寄养在您家。我向您保证,无论您和李婶如何管教他们,绝不会因此惹来任何祸事。相反,我会恳请……嗯,恳请家中长辈赐下‘管教无罪’的特许,并请下一柄‘龙痕戒尺’。” 他语气加重:“若皇子们不服管教、顽劣不改——您与谢兄,可以持此戒尺,代行管教之责!” 他看着谢家人震惊无比的表情,继续道:“沈某知道此事极为强人所难,因此,皇子们的‘调教’费用,每月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白银,他们在桃源村住多久,沈某便支付多久,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李月兰首先回过神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沈大人,这可使不得!我们小门小户,好日子刚有点起色,哪里担得起管教皇子的重任?这……这简直是……” 她心想,这哪是来寄养,这是请了五个祖宗加炸药包回来啊!给再多钱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谢广福也是连连叹息,面露难色,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能力范围。 谢文和谢秋芝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抗拒——自己家其乐融融,爹娘好不容易轻松些,凭什么要去管那些混世魔王? 就在一片沉默和拒绝的氛围中,一直抱臂旁观的谢锋,忽然沉声开口,问题直指核心:“那龙痕戒尺,能打残人么?” 沈砚目光转向他,肯定地点头:“能。只要留一口气,随你处置。” 谢锋继续问,眼神锐利:“是不是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折腾’他们,只要目的是管教,就不会有任何人出面干涉?不会秋后算账?” “是。” 沈砚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是他们的皇子师,目前他们五个人的身家性命都是我的,人既交给了你们,在此期间,便全凭你们安排。你们便是将他们当牛做马,严加操练,也绝不会有人多说什么。谢兄,不瞒你说,这些表弟,若再不下猛药,他们这辈子就真的废了。我实在是……别无他法了。” 谢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极其重要的事情。 沈砚方才那番话,看似恳请谢家帮忙管教顽劣表弟,但言辞深处,无不透着更为沉重的暗示。 当他说出“难堪大任”、“甚至酿成大祸”时,眼神中掠过的是真正的忧虑与沉重。 那五位“表弟”的身份,注定了他们未来的道路绝非寻常富家子弟可比。 他们的一言一行,将来影响的可能是一方百姓,乃至整个王朝的兴衰。若现在不加以掰正,任其骄纵妄为下去,日后恐怕就不仅仅是家宅不宁,而是真正的祸害朝纲、鱼肉百姓。 沈砚的请求,估计也是皇帝的无奈,背后藏着的是对江山社稷未来的隐忧,以及一种“病急乱投医”般的、对谢家这种截然不同的教育环境的期盼。 他将“龙痕戒尺”和“管教无罪”的权力争取过来,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冒险却又不得不为的决断。 皇帝的皇子就这五个人……将来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也就在这五人之中。 若是让这些品行不端、顽劣不堪的人成为了大宁朝的皇帝,那会是什么光景? 朝政昏聩,民不聊生,恐怕是必然的结果,届时,他们谢家这好不容易挣来的安稳日子,还能有吗?整个大宁朝,恐怕都要陷入动荡之中。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想起逃荒路上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那些在灾难中挣扎求生的无辜之人,如果未来的君主是这样一个混蛋,那他们的苦难,岂不是永无尽头? 为了那些还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为了天下尽可能多的能过上太平日子的百姓,也为了他们自家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充满希望的小日子……这个忙,似乎于公于私,都该帮一帮。 更何况…… 谢锋的眼底,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兴奋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也很久没有“训人”了。 魂穿之前,在部队里,他也是带过新兵蛋子的。 那种将一块块棱角分明、甚至顽劣不堪的璞玉,通过严格的纪律、艰苦的训练、耐心的教导,最终打磨成合格军人的过程,虽然辛苦,却充满了成就感和……乐趣。 如今这五个奇奇怪怪、各有各的毛病和缺点的“垃圾”皇子,就像五个超高难度的副本,成功激起了他久违的挑战欲和“打磨”欲。 加上平日里自己一个人锻炼,终究是有些无聊,若是能有五个现成的、抗揍又身份特殊、打了还没事的“材料”送上门来,让他重新体验一把“教官”的瘾,似乎……也不错? 一种混合着责任感、侠义心肠以及某种隐秘职业兴趣的复杂情绪,在谢锋心中慢慢汇聚。他看着面露忧色的父母和弟妹,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这个“好事”,或许真的可以做一做。 不仅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他自己那颗沉寂已久的“教官”之心。 最终,他看向父母,又看向沈砚,开口道:“此事,我们需要慎重考虑,沈大人先请回吧。想好了,我会给你答复。” 沈砚知道这个回答代表着什么,不再多言,郑重拱手:“如此,沈某静候佳音。无论结果如何,今日叨扰了。” 说完,这才退出雅室,去与休息的家人汇合,一同离去。 第272章 变形记之前占领舆论高地 沈砚刚离开,门一关上,雅室内的气氛瞬间炸开 “锋哥儿!你疯了吗?!” 李月兰第一个忍不住,压低声音急道,“那可是皇子!龙子凤孙!五个!五个混世魔王!那是我们能管的吗?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掉脑袋的大罪!给再多银子也没命花啊!” 她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就觉得头皮发麻。 谢广福也愁容满面,连连叹气:“是啊锋哥儿,这事太离谱了!咱们家小门小户,伺候不起这等真佛!万一哪个皇子磕了碰了,或者在我们家病了瘦了,咱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这沈大人看着挺稳重,怎么尽出这种馊主意!” 谢文皱着清秀的眉头,语气冷静但同样不赞同:“大哥,此事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每月千两是不少,但因此卷入皇家事务,尤其是皇子教育这种敏感问题,后患无穷,智者不立危墙之下。” 谢秋芝也凑过来,扯了扯谢锋的袖子,脸上满是担忧:“哥,我知道你厉害,可是那都是皇子诶!肯定一个比一个难搞!到时候家里鸡飞狗跳的,爹娘得多操心啊!咱们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锋身上,充满了不解和忧虑。 谢锋看着家人激动的样子,神色却异常平静。 他示意大家先坐下,然后才缓缓开口:“爹,娘,小文,芝芝,你们说的,我都明白,风险,我看得比你们都清楚。”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家人:“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沈砚为什么偏偏找上我们?仅仅是因为他觉得我们家风好?” “他那些表弟,是什么身份?”谢锋自问自答,“是皇子,是将来最有可能坐上龙椅的人。你们想想,若是让那种只知道挖密室的败家子、暴力狂、闯祸精和小阴险家……这样的人,将来做了皇帝,这大宁朝会变成什么样?” 只知道挖密室的败家子、暴力狂、闯祸精和小阴险家是沈砚刚才形容五个皇子时形容的,而谢锋也精准的概括了五个人的性格缺点。 他的话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谢家人都是从逃荒路上挣扎出来的,亲眼见过民生疾苦,读过历史的他们,也深知一个昏庸的君主会给一个国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到时候,” 谢锋的声音更沉,“别说我们家的好日子,这天下还有没有安生日子都难说。我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难道想看到天下大乱,再来一次易子而食的惨剧吗?” 他看向谢广福和李月兰:“沈砚说的那些话,求的是一剂能让大宁朝未来安稳的猛药。他把‘管教无罪’的戒尺都求来了,意思很清楚:只要不出人命,随便我们怎么折腾。这不是让我们去伺候祖宗,是让我们去……‘改造’未来的皇帝候选人。” 谢锋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是他魂穿前作为兵王时才有的眼神: “而且,说句私心话……我也很久没‘活动筋骨’了。以前在部队,我还专门收拾各种不服管的刺头。这五个小子,虽然身份金贵,但本质上就是五个欠收拾的熊孩子。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责任。”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笑:“皇帝老子亲自赐的龙痕戒尺,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 听完谢锋这番深入的分析和……略带“兴奋”的坦白,谢家人都沉默了。 最初的恐惧和抗拒慢慢被更宏大的担忧和责任感激所取代。 是啊,如果未来的皇帝是那副德行,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谢广福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拍大腿:“他娘的!锋哥儿你说得对!为了咱们自己,也为了那些还在苦哈哈熬日子的老百姓,这忙,得帮!不就是五个小兔崽子吗?咱家以前逃荒,什么苦没吃过,还怕管不了他们?” 李月兰也咬了咬牙:“既然是这样……那……那咱就接!不就是做饭多做五份吗?我给他们做!保证“营养均衡”,吃了没力气闹事!” 谢文也半开玩笑:“既然如此,那就当他们都是来咱们家参加《变形记》的纨绔子弟,该干的活可不能少,我可以帮忙监督。” 谢秋芝眨巴着眼睛,脑袋瓜一点,脸上露出一种“我懂了,而且我有更绝的”的表情。 “哥,你说得对!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咱们的小日子,这活儿咱接了!不过嘛……” 她狡黠一笑:“咱们得给这五位‘爷’提前铺好路,省得他们仗着身份在村里作威作福。” “趁他们还没来,咱们就先在全村敲锣打鼓……啊不是,是语重心长地跟大家打个预防针!就说这五位啊,是沈大人家的远房表弟,可怜见的,小时候被人下了毒,把脑子给毒坏啦!从此就落下个癔症的毛病,总幻想自己是金銮殿上的龙子凤孙,天天搁那儿狐假虎威、欺男霸女……沈大人实在没辙了,才忍痛把他们扔到咱们桃源村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换换水土,清醒清醒脑子!” 她越说越乐,自己都快憋不住笑了:“这样一来,就算他们哪天扯着脖子喊‘我乃当今皇子’,村里人估计也只会慈爱地看着他们,摇摇头叹口气:‘唉,瞧这孩子,病得又不轻了,快回去喝药吧!’ 保管没人信,更没人上赶着巴结帮忙!直接从根本上杜绝‘外援’!” “哥!到时候他们要是还敢不老实,你就往死里……啊不,是往‘清醒’里操练!保证让他们累得只想倒头就睡,做梦都没力气去想怎么使坏!” 这番“恶毒”又精妙的计划,瞬间把全家人都逗乐了。 谢广福拍着大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呦喂!你这脑袋瓜里整天都琢磨些啥呢?这主意……也太缺德了!不过……嘿嘿,我喜欢!就这么办!” 李月兰也忍俊不禁,指着女儿笑骂:“你个鬼灵精!是不是以前刷微博多了?尽学些先发制人、颠倒黑白的套路!你这不就是想给他们来个‘恶人先告状’,抢先一步‘占领舆论高地’,再搞点‘人设崩塌’和‘信息茧房’吗?让全村人都先入为主,给他们钉死‘脑子坏掉的癔症患者’这人设,以后他们说什么真话都没人信了!” 谢秋芝随即噗嗤笑出声,竖起大拇指:“娘!您总结得太到位了!不愧是抖音美食博主我亲娘,用词就是精准,就是这么个理儿!这就叫‘控制舆情风向’,从源头‘控评’!保证让他们的‘皇子身份’彻底‘掉码’,翻不了身!” 李月兰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行了行了,就你懂得多!不过……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反正这锅又大又黑,正好让沈大人他家那几位‘远房表弟’背着吧!咱们就当是做善事,帮忙‘教育’一下这几个‘问题少年’!” 谢文补充:“到时候咱们的‘信息战’与‘心理战’相结合。必要时,还可以偶尔请几个假名医来家里坐坐,就当是给他们“诊治”了……这就叫把戏做全套!” 谢锋看着家人从刚才的愁云惨雾变成了“反派联盟会议”,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各种“整治”皇子殿下的“馊主意”,不由得暗自好笑。 第273章 开业庆功宴 谢锋最后总结道:“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就算要接这‘烫手山芋’,咱们至少也得先把青砖大瓦房盖起来,总不能让人家金尊玉贵的……‘表弟们’,跟咱们一起挤竹楼吧?” 谢广福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锋哥儿说得对!现在咱们五口人住这竹楼,也就是刚够。晚上我跟你娘睡竹楼,你们仨还得进……进里头去睡才自在。确实不是待客的地方,更别说还是那种身份的‘客’。” 李月兰也附和道:“是这个理儿,等开春了,地化了冻,咱们就赶紧把新房子盖起来。我都想好了,就盖个宽敞的古风庭院,多弄几间亮堂的客房,到时候专门用来招待客人,或者……嗯,‘安置’有癔症的表弟们。”她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又刺激。 一家人就此事达成一致,等青砖房盖起来再说,当前的重心仍是经营好店铺和筹备村里的农事。 事情定下来了,李月兰便下楼来到后院,和万宝娘、张图图准备晚上的庆功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忙碌了一整天的“四海奇珍坊”终于下了门板,打烊歇业,但后院却是灯火通明,比白天还要热闹。 两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李月兰精心烹制的菜肴,清蒸鱼、炖土鸡、梅菜扣肉、各色时蔬小炒……琳琅满目,香气四溢,丝毫不比中午招待沈家的席面差。 几坛子新开的米酒和果酒放在一旁,任由大家取用。 所有伙计、帮工以及谢家自家人围坐在一起,卸下了一天的疲惫,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谢锋,眉宇间也柔和了许多。 开席前谢广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各位!辛苦了!今天开门红,离不开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这杯酒,我敬大家!干杯!” “干杯!”所有人都激动地站起来,高举酒杯,无论是米酒还是果酒,都一饮而尽! 李月兰也笑着举杯,接着说道:“今天只是个开始!往后,咱们四海奇珍坊的生意,必定会像这杯中的美酒,越来越醇香,越来越红火!大家同心协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再干一杯!” “同心协力!好日子在后头!”众人齐声应和,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张图图和万宝娘也深受感染,忍不住多喝了两杯甜甜的果酒,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酒过一巡,菜过五味,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时,作为李月兰亲自聘请的店铺大掌柜兼总账房,谢大虎站了起来。 他身为谢里正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对记账算数、管理调度本就比旁人更熟悉几分,今日更是将这份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脸上泛着红光,既有酒意,更多的是兴奋与自豪。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各位!静一静,静一静!”谢大虎的声音洪亮:“今天,咱们四海奇珍坊头一天开门迎客,这成绩……嘿嘿,我先卖个关子!” 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才从怀里掏出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账本,朗声道: “咱们先不说总数,让咱们自己个儿都听听,咱们今天,到底有多厉害!都说说,都说说!让东家和大家都听听你们的本事!” 他目光扫过十个伙计,带着鼓励:“谁先来?给大伙儿打个样!” 最是活络的姚远第一个跳了起来,激动得脸通红:“我先说!我先说!虎子叔,东家,我今天卖出去十八面锡兰镜!五套那老漂亮的胭脂水粉!还有好些零零碎碎的香皂、牙刷……林林总总加起来,我掰手指头算了又算,差不多有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使劲晃了晃,“一百五十两!足足一百五十两!” “好!”谢大虎大声叫好,带头鼓掌,“姚远兄弟嘴皮子利索,今天负责的是化妆品和日用专柜,卖得好!卖得好!” 憨厚的钱豆子被气氛感染,也鼓起勇气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我没姚远哥厉害,但我那琉璃杯和折叠伞卖得挺好,还有几位夫人小姐喜欢那南洋来的印花棉布和绣花帕子,扯了不少……我这儿拢共算了算,差不多有……有八十两呢!” 他这个数字一报出来,大家都惊了,没想到平时闷声不响的钱豆子也是个不错的! 谢大虎惊讶地挑眉,用力拍了拍钱豆子的肩膀:“可以啊豆子!真人不露相!八十两!好样的!” 接着是谢冬青,他比较沉稳,站起身语气平静却清晰:“我这边,主要接待了几位像是书院夫子模样的客人。他们对咱们的自出墨毛笔和钢卷尺极感兴趣,说是于教学和著书极为便利,每样都要了不下十份。后来又买了放大镜和好些上等纸张……粗略算来,我这边应有一百两上下。” “嚯!冬青可以啊!专攻大客户!”众人纷纷赞叹。 赵虎赵桥两人因为吃了京城沈家和贵夫人这两批大客户,兄弟的营业额最高,足足四百多两。 其他伙计也纷纷报数,有的七十两,有的一百四十两,个个成绩不俗,院子里惊叹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大虎身上,他故意咳嗽两声,吊足了大家胃口,才缓缓翻开账本最后一页,手指点着那个最终的数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响亮: “东家,我的广福兄弟,月兰嫂子,还有伙计们!咱们今天……咱们四海奇珍坊开张头一天,所有流水加起来,足足有——”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千五百三十七两八钱!!” “多少?!” “一千五百……?” “我的娘诶……”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把所有人都震得目瞪口呆! 瞬间的寂静之后,后院爆发出比刚才热烈十倍的欢呼和惊叹声! 赵秋实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今天可闲了,木炭和青砖还有竹编制品被安排在最边上的门脸,一大早黑金木炭又被人提前买走了,青砖也只是个样品,暂不售卖,竹编的生意稀疏平常,他空闲的时候就去后院仓库帮忙理货出货,所以营业额只有八两银,是店铺里最少的。 不过谢大虎和她说了,这只是暂时的,等村里黑金木炭和青砖的产能提升之后,就不用每天限量或者只是摆放样品青砖了,而是可以大规模的售卖,而且这两样属于桃源村的买卖以后就交给他负责,谢大虎说也是底薪加提成的方式发工钱,他虽然不算是千珍坊的正式员工,但是穿的工作服也是和正式员工一样的,以后的收入和谢冬青比,肯定也不会差。 谢大虎看着大家震惊狂喜的样子,自己也激动得眼眶发红,他高高举起酒杯:“这都是大家伙一滴汗一滴汗拼出来的!这第一杯,敬咱们自己!干!” “干!”震耳欲聋的回应声再次响彻后院。 谢大虎说完话,大家伙就开始互相交流今天的销售心得和见闻。 第274章 村建理事会会议上 这一晚,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成功和喜悦中。 杯盏交错,笑语喧天,直到菜都吃完了才散去。 剩下的酒被谢大虎锁起来了,说是明日开店,不能过量饮酒。 所有人都在店铺后院的员工宿舍和厢房里歇下了。 翌日上午,万宝娘和张图图怀里揣着李月兰额外封的丰厚辛苦钱,心满意足的坐着村里来送木炭的牛车,回了桃源村,迫不及待地要把县城的见闻和店铺的火爆景象分享给村里人。 接下来的三天,谢家人都留在店铺里帮忙。 开业的热潮并未退去,虽然没有了沈家和京城贵妇团那样一掷千金的大主顾,但“四海奇珍坊”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每日依旧顾客盈门,络绎不绝。 许多热门商品,如锡兰镜、琉璃杯、折叠伞、各色香皂精油、牛轧糖等,很快便销售一空,货架上露出了不少空档,仓库里也空了一半。 李月兰盘点着迅速减少的库存,又是欣喜又是忧愁,心里盘算着:“万界的货船每次都要等到月底才能到货一次,远水难解近渴。看来以后这些紧俏货,必须得实行限量购买了,细水才能长流,也能保持住这份稀缺和热度……” 没错,开业头一日,凭借豪客云集,营业额冲到了一千五百两的峰值数字,但库存也肉眼可见地减少了近三分之一。 后续三天,营业额虽然有所回落,但因为是新开业,热度还在,依旧保持在每日五百两左右的高位营业额,这同样是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 可以预见,即便日后进入平稳经营期,凭借其独特性和口碑,每日维持百两以上的进账也应是常态。 即便如此,在这个月剩下的日子里,他们都不得不从“淘宝”网购那些仿古的货品来补充货源。 而对于那些紧俏商品,在万界货船抵达之前,李月兰不得不痛下决心,挂出了“每日限量供应”或“暂售罄”的牌子。 看到店铺的运转有谢大虎这个大掌柜坐镇,也基本步入正轨,谢冬青、姚远、钱豆子等十个伙计经过高强度的实战磨练和谢家人的随时指点,已然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变得从容老练起来。 他们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地招呼客人,流利地介绍各种商品的特点和“来历”,熟练地开单,甚至能巧妙地应对一些顾客的挑剔和还价。 谢广福和李月兰终于能稍稍放下心来,又给仓库补了一些“淘宝”平价货品之后就带上家人坐上马车返回了桃源村。 谢广福从县城回来的第二天,便立刻组织了一次村建理事会会议。 收到消息的谢里正、谢长河、姚大、姚二以及德高望重的六爷、九爷等理事会成员很快便聚集到了谢广福竹楼的茶室。 毕竟现在村里真的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理事会就更不可能有什么能当做办公室之类的物屋子,只好暂时在谢广福竹楼的长条桌上开会。 竹楼里的地火龙烧起来,和外面的寒风冬雪形成了两个世界。 大家围长条桌坐下,脸上都带着期盼,知道谢广福这次回来,必定又有新的安排和好消息。 会议开始,谢广福先是看向姚大,开门见山地问道:“姚大,现在窑区那边,黑金炭库存还有多少?” 姚大显然早有准备,立刻回答道:“最近我们日夜不停地烧,库存现在大概还有两万斤左右。” 谢广福点点头,看向谢里正,提出建议:“里正叔,我的意思是,这炭卖的再好,也是咱们全村人的炭,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我的建议是,按村里现在登记在册的人头,每人先发十斤黑金炭过冬!确保家家户户屋里都暖暖和和的,不能咱们守着炭窑,还让老人孩子冻着。您看怎么样?” 谢里正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赞同:“广福这话在理!就该这么办!这事我看行,等散会了就让各家的户主来领炭!” 解决了取暖的基本问题,谢广福话锋一转,谈到了大家最关心的钱袋子问题。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理事,语气诚恳:“另外,里正叔,各位叔伯兄弟,咱们村现在的公账,是不是也该盘算一下了?刨去明年开春必须要用的种籽、肥料、维护道路和砖窑的基础建设款项,如果还有富余,我的想法是,拿出一部分来,按人头发一笔过年费给大家伙!” 他笑着补充道:“没几天就过小年了,发些银钱,让大家伙能去县城买些年货,扯几尺新布,割几斤肉,高高兴兴过个年。咱们以前在谢家村过年吃年糕汤圆,如今来了京畿道,入乡随俗包顿饺子,不也应景吗?这钱啊,可不能老是藏着掖着压在公账上,得让它活起来,让乡亲们感受到咱们村集体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话看似对大家说,实则是在点谢里正。 谢里正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表态:“广福你放心,我老头子也不是那等小气抠搜的人!只要公账上留够了来年种田种地和搞建设的银子,保证不动根本,剩下的,肯定都给大家发下去!让大伙都过个肥年!” 他拍着胸脯保证,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广福也笑了,接着又提出一项关乎安全的建议:“虽然咱们村里都有了暖房,但京畿道的冬天实在厉害,早晚温差极大,地面都冻得硬邦邦的。难保不会有人晚上睡得太沉,或者老人孩子出什么意外,冻伤了甚至就这么走了,所以我建议,咱们得安排人,挨家挨户地巡逻,特别是后半夜。” 他看向谢里正:“里正叔,您看这事?巡逻的人选您来定,大概需要六个人,分成三班,日夜不停地在村子里走动查看。这些巡逻的人,顺便还要负责清理主干道路面上的积雪,避免有人起早贪黑走路摔跤。这工钱,也从公账里出。” 谢里正点头:“广福考虑得周到!我回头就找几个可靠负责的汉子来办这事,工钱就按正常的算!” 第275章 村建理事会会议下 接下来,自然轮到了砖厂的进展,姚二主动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喜气:“广福叔,里正爷,各位!砖厂第一窑试烧大成功!现在第二窑青砖正在烧着呢,火旺得很!目前青砖仓库里已经堆了足足二十五万块上好的青砖了!” “好!”谢广福赞许地点头,然后转向谢里正,“里正叔,这青砖有了,您看怎么安排?先紧着谁家起房子?” 谢里正捋着胡子,转头征求六爷和九爷的意见。 两位族老沉吟片刻,都表示:“按老规矩,谁家攒够了钱,谁家就先买砖起房子。总得有人先带头把新房子盖起来,也让其他人家看看希望,更有奔头。买不起的,就再等等。” 谢广福对此表示同意:“那好,我家就带这个头吧。过完年,我家就和砖厂定青砖。” 他看向姚二:“姚二,你先帮我登记一下,我家先定十万块青砖。定钱一百四十两银子,到时候可以现结,就当是给村里提前创收了。” 姚二立刻拿出记事本,工工整整地记下:“广福家,定青砖十万块,可现银一百四十两。” 在场的理事们都眉开眼笑,等这笔现钱入库,公账上又能宽裕不少。 接下来是综合理事谢长河汇报,他如今可是大变样了,自从负责具体事务后,求知欲爆棚,一有空就找谢吉利学认字,此刻竟也像模像样地拿出一个小册子,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但记录得十分认真。 他翻着册子,汇报道:“广福叔,里正爷,果园那边,进度都完成了。半个山头,足足七十亩地,那些枯枝、病枝、细枝条全都砍干净了,荒草也除了一遍。工钱都按之前定的发下去了,大伙都很满意。也幸亏咱们月初就听了广福叔的话,紧赶慢赶清理完了,最近这几场大雪一下,果园那路根本没法上人,想干都干不了了。” 谢广福听了非常满意:“长河,这事你办得漂亮!辛苦了!” 最后,谢广福沉吟了片刻,抛出了一个足以震惊整个桃源村乃至云槐县的消息,他看向谢里正,语气郑重: “里正叔,还有一件事,关乎明年全村的口粮和收成。我想提议,咱们村今年,全部换一种新的稻种育苗。” 众人都好奇地望向他。 谢广福继续道:“您知道我那四海奇珍坊里,有不少海外来的好东西。我托了关系,弄来了一种新品种的稻种,叫做‘百日收’早稻。” 他详细解释起来,每一个字都让在座的人心跳加速。 “这种稻子,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种双季!种下去一百天左右就能收割,亩产量比现在云槐县常见的稻种,至少多两倍!别人一亩地精心伺候,最多收个三四百斤,咱们这种‘百日收’,一亩地至少能收一千斤!种得好的,伺候得精心些,收上一千二百斤也不是不可能!”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又加了重磅筹码:“而且它比别家的稻子早熟将近一个月,杆子还硬实,就算赶上大风天,也不容易被吹倒。可以一次插秧,年年返青,咱们二月天气一转暖就上早稻秧苗,六月就能收第一茬;收了立刻整地,七月插晚稻秧苗,到了十月,就能再收一茬!打出来的米粒,比寻常的谷粒要饱满一大圈,煮出来的饭更香!”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稻种给惊呆了。 谢里正猛地站起身,声音都有些发颤: “广……广福!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世上真有这种‘百日收’的神仙稻子?一亩地真能收上千斤?还能一年收两次?!” 不光是他,六爷、九爷、姚大姚二、谢长河,所有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广福,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粮食,是农人的命根子!亩产千斤,一年两熟,这简直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情! 谢广福迎着众人急切、震惊、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非常肯定地点头: “当然!千真万确!这种子我既然敢拿出来,就有十足的把握!” “信!我们信你!” 六爷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抢着说道,“广福,你说行,那就一定行!” 九爷也连连拍板:“对!广福,咱们全村都听你的!今年就种这个‘百日收’!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那……那咱们桃源村以后就再也不用怕挨饿了!我老头子,可是饿怕了呀,要是咱们桃源村家家户户都能吃得饱饱的,还能有余粮换钱!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谢里正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连忙表示: “好好好!发过节费的时候,我亲自跟大家说!今年谁家都不准自己瞎买稻种育苗了!全村统一换‘百日收’!” 但他马上想到关键问题,小心翼翼地问,“只是广福,这……这种仙稻种,价格肯定不便宜吧?我可是听说了,你那奇珍坊里的东西,都金贵着呢……” 谢广福笑了笑,摆摆手:“里正叔放心,咱们自己村,当然是成本价,实惠得很。三十文一斤。一家买个二十斤左右稻种,就足够育苗,够种上五亩地了。” “三十文一斤?!” 谢里正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不是贵,这是太便宜了!比起它可能带来的收益,这简直等于白送!他开心得一拍大腿,“好!实惠!太实惠了!就这么定了!广福,你可是又为村里立了大功了!” 随后,会议又讨论了一些村里其他的规划和琐事,众人才在一片乐呵的气氛中散去。 唯独谢里正,还坐在长条桌边笑盈盈的品着李月兰泡的清茶。 谢广福自然是猜到,谢里正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 谢广福也重新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语气轻松地问道:“里正叔,人都走光了,您还有啥指示?是不是发炭发钱的事还有细节要商量?” 谢里正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有些郑重。 他搓了搓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开口了:“广福啊,指示谈不上。是这么个事……唉,我这张老脸,今天也得厚一厚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咱们桃源村如今这光景,全是托了你们家的福。挖渠修路、烧炭制砖、清理果园,现在连稻种都要换高产的……这日子,眼瞅着就红火起来了,村里没人不念你们的好。”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可这……一河之隔的桃溪村,赵老七他们看着咱们这边干得热火朝天,一天一个样,眼睛都红了啊。前几天,赵老七私下里找我喝了两盅,唉声叹气的,说他们桃溪村也想进步,也想发家致富,不能老是眼巴巴看着对岸吃肉,自己连口汤都喝不上热乎的。” 谢里正看向谢广福,眼神里带着恳请:“他知道咱们村的大事都得你拿主意。他就……他就托我问问你,能不能……也帮他们桃溪村看看,有没有啥能‘进步’的地方?指点指点他们一条明路?” 第276章 桃溪村求助让利 他见谢广福只是听着,没有立刻拒绝,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抛出了桃溪村最大的诚意: “赵老七说了,要是你肯点头,愿意去他们桃溪村也帮忙成立一个像咱们这样的村建理事会,带着他们一起干,他们桃溪村全体村民都愿意!以后村里不管搞什么产业,产生的收益,都愿意按……按分成给你个人!他们愿意白纸黑字写文书,全村盖章画押!绝不含糊!广福,这……这诚意可是不小了啊。” 这话一出,连旁边收拾东西的李月兰动作都顿住了,惊讶地看向谢里正,又看向丈夫。她可是听谢广福提过,桃溪村那块地方,靠着青川河,水土丰美,潜力巨大!要是能好好规划,建鱼塘、搞荷塘、发展果园和旅游观光业……光是这四大项,收益就不可小觑。桃溪村愿意拿出未来的项目分成,这诱惑力确实不小。 谢广福闻言,也是微微一怔。 他放下茶杯,陷入了沉思。 他能感受到桃溪村那份急切和诚意,也明白那里确实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但…… 他轻轻叹了口气,感觉肩膀上的担子仿佛又沉了几分。揉了揉眉心,苦笑道: “里正叔,您这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咱们桃源村这边,砖厂刚起步,果园才清理完还没嫁接,新稻种还没见成效,铺子也刚上轨道,村里明年肯定要建学堂、祠堂和理事办公楼,这千头万绪,哪一样不得盯着?而且,老师和您说吧,我最喜欢和琢磨的事情还是搞建房,我这自己家还没建起来呢,实在是……分身乏术,精力有限啊。” 谢广福还没说,房子建起来之后,还要管教五个“混世魔王”的事情呢,这一堆堆的,混在一起,不把他累死么,他可是想建好了李月兰想要的古风庭院,就开始养老呢,这一茬接一茬的事,养老还要往后推推了。 他看向谢里正,语气诚恳:“帮扶邻里是应该的,但这事关一个村子未来的发展,不能脑子一热就答应。我得仔细想想,怎么帮才最合适,既不能大包大揽把自己累垮,也不能敷衍了事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他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稳妥的答复:“这样吧,里正叔,您回头给赵叔带个话。这事,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等过完这个年,让他抽空亲自来找我一趟。咱们先碰个头,具体聊聊他们村的情况和想法。” 他想起一桩更重要的事,补充道:“而且,之前咱们挖渠引水,可是亲口答应过桃溪村的,等水渠挖好了,半年内咱们就得出资出力,帮他们在青川河上修一座连接两岸的桥。这事,也得先提上日程。修桥是大事,也是咱们兑现承诺的时候,正好可以借此看看双方合作的基础怎么样。” 谢里正一听这话,知道谢广福没有一口回绝,而且考虑得十分周全在理,心里顿时踏实了大半,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哎!好!好!广福你考虑得周到!是这么个理儿!修桥是正事,也是大事!我回头就跟赵老七说,让他过完年就来找你!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愉快地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仿佛已经看到了两村共同繁荣的美好未来。 其实他看着赵老七整日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两个村一起逃荒而来,如今自己桃源村日子越来越有奔头,桃溪村还像刚搬来没多久似的,瞧着怪让人可怜的。 而且这几个月,他们村忙不过来,去桃溪村招人,人家那些汉子可舍得出力气了,他瞧着赵老七这个皮猴子带出来的村民竟是这般实在的,一点都不像赵老七的行事作风。 谢广福看着谢里正远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对李月兰说:“这担子,怎么越挑越重了。” 李月兰走到他身边,给他续上热茶,笑道: “能者多劳嘛,不过话说回来,桃溪村那地方,要是真能规划起来,确实是个好地方。就是……你这身体吃得消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事,也不费什么力气,要是答应了,那就是两头跑有点麻烦,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得收个徒弟,让徒弟给我分担点事情,不然到时候真揽下了桃溪村的活计,我我两头开会,要跑断腿。” 谢广福端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白雪覆盖的村庄,眼神中既有压力,也有一份开拓者独有的兴奋与期待。 “先把眼前这个年过好,把咱们自己的根基打得更牢再说。” 李月兰却劝道:“你也不用这么担心,现在是人家有求于咱们,真揽下桃溪村的活计,就让他们的理事会成员来咱们家开会,左右不多半个小时的路程,也不算为难他们,实在是要跑去现场看,那你就招个徒弟,我看那谢三河挺不错的,人机灵,还肯学,咱们村那么多暖棚,好多都是他忙前忙后去指导建成的呢,还有上回砖厂建设的时候我听锋哥儿说他可没少出力,没事就待在工地琢磨,我看呐,人家就是想多学点东西才这么卖力的,你要是收了他,以后跑腿的活就不用自己去了。” 谢广福沉吟了一下:“嗯…谢三河那个狗皮膏药,我走到哪里他闻着味就凑过来,是个上进的好苗子。再观察观察吧,这收徒弟就是收半个儿子,咱家又不缺儿子。再说,过不了多久家里还要来五个‘表弟’,想想那一大堆半大小子,我就脑仁疼。” 李月兰“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五个混世魔王用得着你操心?不是有锋哥儿在嘛!他可不止是兵王,当年在部队还有个‘魔鬼教官’的绰号呢!到时候你高兴了,就拎两个最皮的跟你去工地,干干活,磨磨性子。实在不听话,就让锋哥儿出马,保准收拾得服服帖帖。总归这事是他乐意揽下的,让他多费心去!”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谢广福眉头舒展了些,“有锋哥儿镇着,我确实能轻省点。诶?说到他们,那仨孩子呢?我这会开了大半天,楼上咋一点动静没有?” “嗨!还不是要过年了嘛!” “仨人钻里头‘进货’呢!说是要在年前再进一批红红火火的年货放到铺子里卖,抢个年节的好行情。进去老半天了,也没个声儿。等会儿我进去做午饭,顺道瞧瞧他们都鼓捣了些啥新鲜玩意儿回来。” 第277章 送给沈砚的年礼 空间里,谢秋芝、谢文和谢锋正凑在电脑前,热火朝天地在淘宝上挑选着仿古风格的春节好物。 “这个!这个红封套套装好看!烫金的福字,还有各种吉祥话!” 谢秋芝指着屏幕上一种设计古雅的红包。 “年画!得进点年画!这种仿木版画的‘连年有鱼’、‘麒麟送子’肯定好卖!” 谢文搜索着关键词。 “还有这些仿古的零食匣子,里面装上咱们进的牛轧糖、虾酥糖,摆着就喜庆。” 谢锋比较务实,考虑着组合销售。 李月兰系着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着焖猪脚,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弥漫了整个客厅。 她一边翻炒一边隔着料理台问:“哎,我说,咱们这铺子,过年总得歇几天吧?定哪天关门哪天开张啊?” 谢文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率先回答:“娘,我看就按老规矩,腊月二十八放假,正月初八开门营业!‘八’即‘发’,寓意好,图个新年开门红,财源广进!” “初八好!就这么定了!”谢秋芝和谢锋都表示同意。 李月兰点点头:“成,那就初八。对了,你们谁明天把这批年货送到县里铺子去?后天就小年了,得赶紧上架,迟了,人家就要去别处买了。” 谢锋开口道:“我骑马去吧,速度快,到了直接放出仓库,让永强做好入库记录。顺便,”他顿了顿,“我还得去一趟京城。” “去京城?都快过年了还去?是又有任务了?”李月兰有些诧异。 “不是任务,是得去找一趟沈砚,把咱们家最后的决定告诉他,他那表弟们得房子做好了才能送来。另外,上回他们来,送的开业贺礼……有点过于贵重了,咱们也得回份年礼,礼尚往来。” 李月兰这才想起这茬,这几日她忙得脚不沾地,还真没仔细看过沈家送的那些贺礼:“对了,他们送的什么?我都没顾上看。” 谢锋解释道:“沈老太君送来的是一对紫檀木雕的‘如意蟠桃’摆件,寓意吉祥长寿,木质和雕工都是上上乘。沈大人送的是一尊白玉雕的‘貔貅纳福’,玉质温润。他们大夫人送的是一套赤金嵌宝的‘花开富贵’盆景,很是精巧夺目。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尤其是那尊白玉貔貅,他一看就知绝非寻常物件。 李月兰听得咋舌:“哎呦!这么贵重!那确实得好好回礼!咱们送点啥好?总不能也送那么金贵的,咱送不起,也显得刻意。” 谢秋芝笑嘻嘻地凑过来:“娘,放心吧!我们早就选好啦!您看——” 她指着电脑屏幕上几样已经下单的商品,“这是仿古西洋参礼盒,包装特别高档,说是海外仙草,滋补养生,送给老太君最合适,这是精装的混合香料礼盒,异域风情,适合长公主。这是顶级蜂王浆和天然野蜂蜜套装,美容养颜,给大夫人。至于沈大人,他位高权重,什么好东西都见多了,送金银俗气,送寻常摆件无趣。我特意选了这套‘波斯’雪山寒玉茶具套组,精致又素雅,都是外面见不着的新奇玩意儿,包装绝对体面!” 李月兰仔细看了看图片和介绍,觉得确实又新奇又拿得出手,价格也在能承受的范围内,便点头:“行,你们年轻人眼光好,就这么定吧。锋哥儿,那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娘。”谢锋应道。 李月兰又想起一事,吩咐道:“对了,等会儿你们去秋笙家一趟,把我定做的那些竹编制品取回来。我小黄车上的库存都快卖完了,就指望他这批货续上呢。” 谢文立马搞怪地站直,模仿着不太标准的军姿敬礼,大声说:“保证完成任务!母亲大人!” 谢锋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轻轻踹了他屁股一脚,笑骂:“臭小子,没个正形!要么就好好站着,再这样,等‘表弟’们来了,让你跟着一起参加‘魔鬼训练’!” 谢文立刻“哀嚎”一声,随即又得意地昂起头:“哼!我才不要!过完年我就要去县里参加书院入院考试了!到时候,我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哥,你可要对我好点!好吃的都得紧着我!不要动不动就踹我,有辱斯文!懂不懂?” 谢锋挑眉,故意逗他:“哟呵,这还没进书院呢,就‘有辱斯文’了?等真成了书院学子,回来是不是得满嘴‘之乎者也’,跟我们这些粗人没话说了?” 谢秋芝立刻在一旁双手交叉在身前,学着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地背起来:“‘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哥,你看这样像不像?”。 李月兰看着仨孩子又开始闹腾,哭笑不得:“行了行了,别贫了!赶紧吃饭,吃完赶紧去取货!我这猪脚快焖好了!” 饭后,谢家三兄妹便出了空间,往张秋笙家走去。 张秋笙家的暖房外,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许多编好的竹制品,都用厚厚的油布盖得严严实实,防止雪水打湿。 这些都是按李月兰要求定制的竹编货物,小到精巧的食盒、收纳篮,大到实用的竹席、灯罩,种类繁多。 自从上回承包了“四海奇珍坊”的装修工程,张家挣了不少钱,加上这几个月在村里干活的收入,如今他们家也已经攒够了买青砖的钱,只等开春就准备动土建房了。 而且,因为谢锋之前招了二十个汉子帮工,张秋笙果真从中发现了几个手巧有天赋的好苗子。 张林木留下了两个想学木工活的小伙子做学徒,张秋笙自己也收了两个对竹篾特别有悟性的年轻人帮忙,专门负责完成李月兰日益增长的订单。 产能提上去了,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第278章 遗世独立的竹编花 张图图现在就不用像以前那样亲手做活计了,有时间就编一些自己喜欢的新奇小玩意,或者给家人和学徒们做做饭,日子过得轻松又滋润。 而且现在她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库,每次去谢家帮忙,李月兰给的工钱张林木和张秋笙都让她自己收着,这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好几两银子了。 算起来,如今桃源村最富有的姑娘,除了谢秋芝,大概就数她了。 谢家兄妹来的时候,张图图正坐在暖房外面,专心致志地编着一种全新的竹编花。 她手指翻飞,细薄的竹篾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图图姐,我们来了!咦?你这是编的什么?好漂亮!”谢秋芝一眼就被那半成品吸引住了。 只见那竹编花造型极其别致,单瓣与重瓣混合,六片花瓣为一圈,层层递升,造型似莲非莲,似荷非荷,充满了独特的艺术感。 叶片和花瓣部分采用了镂空设计,整体保持着竹子的原色,淡雅怡人,有一种静谧脱俗的美。 谢秋芝简直看呆了,心里啧啧称奇:这手艺,绝对是非遗大师级别的!这要是能搭配一点点暖黄色的灯光从内部透出来…… 那光影效果,简直不敢想! 绝对比真花还要美上三分! 透光即现“浮影”,那种遗世独立的意境,恐怕就连不懂艺术的大老粗看了,也得夸一句“真特么好看”! “图图姐!这个!这个太棒了!”谢秋芝激动地抓住张图图的手,“你编了多少这种花?我全要了!还有,能不能编配套的花瓶?要高矮不同、造型雅致的那种!” 张图图被她的激动弄得有点懵,不好意思地说: “芝芝,这个……是我自己瞎琢磨的,还没编多少呢。你先拿几支回去试试看好不好卖……” 这时,旁边的谢文和谢锋也围了过来,谢文仔细看了看那竹编花的工艺和造型,果断摇头:“图图姐,不用试卖。我敢肯定,这拿到铺子里,绝对被那些书院的学子和富家小姐抢疯!” 张秋笙洗了手走了过来,看到这情景,不由得好笑地对谢秋芝说:“芝芝妹妹,你们要定多少?” 谢秋芝大手一挥:“秋笙哥,图图姐,你们就放心编!这种大号的‘浮影莲’,我先订一百支!中号的五十支,小号的三十支!配套的花瓶,高、中、矮各来二十个!工期不急,两个月内交齐就行!”她已经开始想象这批竹编花在店里营造出的雅致氛围和在小黄车里引发的抢购热潮了。 这个数量,确实够张图图和新收的学徒忙上好一阵子了。 张秋笙招呼着学徒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李月兰定制的那些竹编货品搬上一辆板车,准备送到谢家竹楼去。 谢秋芝则当场就把那批令人惊艳的竹编花的定金付给了张图图,两个小姑娘还开心地约好,今年过年一定要互相串门拜年。 板车推到竹楼前,李月兰看着满满一车的精致竹编,喜上眉梢。 她让学徒们帮忙把货卸在平台,打算等天黑透了,再悄悄收进空间里慢慢整理上架。 她最近其实每天都坚持直播,只是忙得根本没时间细看网友评论了。 特别是开业那天,她几乎全程开着直播,只感觉到粉丝数蹭蹭往上涨。 今天得空一看,才发现粉丝数量竟然已经突破了十万大关,快要逼近她魂穿之前那个经营已久的美食账号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粉丝多了,小黄车里的货品自然也卖得快,今晚这些新竹编正好能补充空缺。 当她看到那几支竹编花时,也是被狠狠惊艳了一把,立刻预感到竹编花将成为新的爆款。 “这图图的手真是巧夺天工!”她赞叹道,“这工艺,这意境,定价可不能亲民了,得走精品路线。” 毕竟现在“万界”软件每次进货,动辄就是二十万打底,她这边也必须加大创收力度才行。 除了竹制品,她还得想想别的增收门路,只是思来想去,一时也没更好的头绪,只能先留意着。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 谢锋昨日已经将精心准备的年礼送到了荷园。 沈砚看到那套“波斯雪山寒玉茶具”时,眼底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喜爱,摩挲着温润的杯身,让展风回赠了一些京城有名的点心作为回礼。 而“四海奇珍坊”里,那批喜庆的年货因为设计新奇、寓意吉祥加上定价不算太高,成为了抢手货。 云槐县的百姓们置办年货时,都乐意去千珍坊逛一逛,买些鲜艳的南洋花布、香甜的异域糖果、印制精美的烫金对联福字。 买完东西,提着印有“四海奇珍坊”字样的帆布购物袋走在街上,仿佛成了一件挺时髦、挺有面子的事情。 小年这天,家家户户祭灶王。 仪式简单却郑重:摆上麦芽糖、白豆腐、一碗清水,祈求灶王爷言好事,降吉祥。 还要“扫房”,寓意“除旧迎新”。 所以一大早谢秋芝和谢文就起来打扫竹楼,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 李月兰和谢锋则忙着摆弄祭灶王的供品。 谢广福一早就出门了,他先去砖厂转了一圈,查看第二窑青砖的烧制情况。 果然,谢三河这个“狗皮膏药”一看到谢广福的身影,立刻就跟管事请了假,屁颠屁颠地黏了上来。 谢广福要去青川河边勘察建桥地点,他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丝毫不在意请假会扣掉当日的工分和一半的工钱。 两人沿着青川河岸行走,寒风凛冽,谢广福却看得十分仔细。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河床浅滩附近的一片区域。 “三河,你看这里,” 谢广福指着那处:“河道在这里相对平缓,水深也合适,在这里建桥,根基能打得稳。最重要的是,你看对岸。” 他指向浅滩的方向,“那里地势开阔平坦,未来桃溪村要是想挖鱼塘,这里是最便利的取水点和建设点。鱼塘再往上,那一大片缓坡,日照充足,土质我看过了,很适合大规模种植果树。” 他来回踱步,越说思路越清晰:“而且这个位置,离咱们村的水渠不算远,以后桥修好了,桃溪村的人过来,至少能省下一半的路程,不用再绕到大榕树那边进来。这简直就是一桥架通,四喜临门啊!” 谢三河跟在身后,虚心听着,看着谢广福抬手指点江山,明明眼前还是一片荒芜的河滩,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桥梁飞架、鱼塘泛波、果木成林的繁荣景象。 他心中那种广福叔能“点石成金”的感觉愈发强烈,仿佛广福叔随便动动脑子,画个圈,就能彻底改变一个地方的面貌和人们的生活! 这种强大的能力和远见,正是他极度渴望学习和拥有的! 激动、崇拜、向往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突然,他猛地冲到谢广福面前,在青川河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把谢广福吓了一大跳! “广福叔!” 谢三河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脸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炽热和坚定: “您收我当徒弟吧!我是真心实意想跟您学本事!学您这规划、这眼光、这点石成金的本事!我保证守规矩,听话,肯吃苦!以后给您当牛做马都行!求您收下我吧!” 第279章 过年啦!收徒啦! 他说着,竟真的要磕头。 谢广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赶紧伸手拦住他: “哎哎哎!起来起来!这冰天雪地的,像什么话!” 他看着谢三河那执拗又充满渴望的眼神,想起这段时间他确实勤快肯学,像个影子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心里其实早已松动。 况且前些天,李月兰确实也夸了他不少,他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行吧,看你小子还有点灵性,也肯钻营,我答应了。” 谢三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两秒,随即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只会语无伦次地大声喊: “真的?!谢谢师傅!谢谢师傅!师傅!!” 一声比一声响,在空旷的清川河岸边回荡。 谢广福被他喊得脑仁疼,本来就觉得他是狗皮膏药,现在更觉得这小子有点“烦人”,突然有那么一丝后悔答应得太快了。 他没好气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嚎了!拜师也得讲个章程。日子就定在正月初一开年那天。” 他解释道:“正月初一拜师,有个说法,叫‘开岁开卷’,是最吉利的日子。既有新年新开端的寓意,也符合老传统。到时候让你爹娘准备一下,咱们正正经经行个拜师礼。” 谢三河一听,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哎!哎!我听师傅的!初一好!初一最好!我明天就让我爹娘去县城买‘十魁’!发菜、汤圆、小鲤鱼……一样都不少!到时候摆十魁宴,请里正爷做中间人、请族长爷爷来做见证!签学艺文书!” 他已经开始盘算着那份相当于“卖身契”的文书该怎么写了,从此以后,他就是广福叔正式的开门大弟子了! 想想就觉得幸运得要晕过去! 谢广福看着他傻乐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没再管他。 自顾自地在选定的桥址位置插上一根显眼的树枝,算是完成了此次勘察。 大年三十,除夕。 这是谢家五口在这个时代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他们魂穿半年以来,第一次真正有了“家”的归属感和踏实感。 一大早,谢秋芝就被谢文指挥着爬高爬低贴门神、贴春联。 谢文没有用淘宝网购的成品春联,非要贴自己写的春联,春联上,笔力遒劲,内容吉祥,谢广福看了也觉得比网购的好。 “往左一点!哎对了对了!完美!” “谢文!你就知道动嘴!有本事你来贴!” “能者多劳嘛姐,你个子比我高一点!” 李月兰则在空间厨房里大展身手,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鸡鸭鱼肉、南北炒货、空间出品的反季蔬菜……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谢广福和谢锋也没闲着,打扫庭院,检查门窗,给追风和闪电也喂好了草料,挂上了红绸子,沾沾喜气。 竹楼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忙碌又喜庆的劲儿。 晚上的年夜饭,自然是在竹楼里吃的,算是一种“入乡随俗”的仪式感吧。 明亮的灯光,温暖的竹楼,满满一桌堪比满汉全席的菜肴,充满了现代与古代交融的幸福感。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庆祝。 “来!为我们家的第一个新年,为我们越来越好的日子,干杯!” 谢广福作为一家之主,首先致辞,眼眶有些湿润。 “干杯!祝爹娘身体健康!” “祝咱们家千珍坊生意红红火火!” “祝我仕途顺利!” “祝我们都心想事成!” 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竹楼。 守岁的时候,一家人裹着厚毯子,坐在竹楼二楼的宽大露台上,看着外面寂静的村庄和璀璨的星空。 这里没有光污染,夜空如墨,星河低垂,星星又大又亮,仿佛触手可及。 “这里的星星真亮啊,”谢秋芝依偎在李月兰身边,喃喃道,“像钻石一样,一闪一闪的,好梦幻,好不真实。” “是啊,”谢文也感叹,“比我们以前看到的清楚多了,感觉离天特别近。” 有流星划过夜幕,全家人都默默许下新年愿望: 愿平安顺遂,愿能在这个世界,一直这样自由自在地、开心地生活下去。 许愿完成,闲聊中,自然说起了明天的拜师宴。 谢文打趣道:“爹,您这开门大弟子明天就要行大礼了,紧不紧张?听说‘十魁宴’很隆重呢!” 谢秋芝笑嘻嘻地说:“三河哥明天肯定得激动得同手同脚走路!爹,您到时候可别板着脸,吓着人家。” 李月兰也笑:“我看三河那孩子是真心实意想学,人也踏实。以后有个帮手,你也能轻松点。” 谢广福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哼,要是他笨手笨脚,学不好,看我不拿戒尺打他手心!” 不过眼里却带着笑意和期待。 谢锋淡淡插了一句:“爹,他要是敢不听话,也可以让我帮忙‘训练’一下,保证“训练”之后服服帖帖。” 谢广福:…… 这叫什么话!!! 第280章 初一拜师宴初八开工大吉 大年初一的桃源村,寒气依旧逼人 辰时是早已定好的拜师吉时。 谢三河一家子天不亮就起来忙碌了,在自家暖房前那片扫得干干净净的空地上,摆开了“十魁拜师宴”:发菜寓意发财、汤圆寓意团团圆圆、小鲤鱼寓意鱼跃龙门、整鸡寓意大吉大利、方肉寓意四方得利、豆腐寓意清清白白、芹菜寓意勤勤恳恳、红枣寓意早日起步、桂圆寓意富贵圆满、花生寓意生生不息,一共十样寓意吉祥的菜肴点心。 幸好村里人今年都发了500文过节费,所以谢三河的爹娘准备起来也不至于捉襟见肘,两人自从知道自己儿子要拜谢广福为师,心里欢喜得不行,逢人便要说一说自己儿子运气好,对于今天的“十魁拜师宴”自然是格外的重视。 即便现在大家都没起新房子,没什么祖师牌位可拜,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能少。 谢三河的爹娘还特意提前几天求了谢里正做中间人,又请了六爷和九爷的两位族老来做见证。 仪式开始,谢三河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簇新棉袄,神情紧张又激动,在众人的注视下,对着端坐在前的谢广福,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每一个头都磕得结结实实。 礼毕,谢广福按照传统礼俗,用毛笔蘸了朱砂,轻轻点在谢三河的额心,口中念道:“一点朱砂开智窍,从此匠心传大道。” 寓意为其“开智明心”。 开智仪式完成,便是热闹的“开席”。 所有在场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一起分食这十魁宴,寓意“十全十美”,共享这份喜悦和祝福。 虽然天气寒冷,但气氛热烈,大家说说笑笑,很快就将食物分吃完毕。 吃完拜师宴,最重要的环节来了。 谢广福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木制工具箱,郑重地递给谢三河: “三河,今天你拜我为师,师傅自然也要送你徒弟礼。 说完,谢广福递给了他一个仿古的工具箱。 工具箱里有四样工具:鲁班尺,寓意心中有‘规矩’,墨斗,寓意做人要‘正直’,刨子,寓意做事需‘努力’打磨,拉杆钻,寓意学艺要不断‘钻研’。 “希望你从此以后,规矩做人,匠心做事,不负所学。” 谢三河双手颤抖地接过这沉甸甸的工具箱,仿佛接过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期许。 他眼眶发热,大声应道:“是!广福叔!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规矩做人,匠心做事!”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立马改口,响亮地喊了一声:“师傅!” 谢广福含笑应了一声:“哎!” 接着,谢三河又转向李月兰、谢锋、谢秋芝和谢文,挨个恭敬地改了称呼:“师娘!”“锋哥!”“秋芝妹妹!”“文弟!” 李月兰笑着应了,谢锋点头回应,谢秋芝和谢文则觉得老爹的关门大弟子这个头衔有些新奇又好玩。 拜师仪式到了这一步圆满落下帷幕。 因为谢里正和两位族老都在场,谢广福也省去了特意去他们家拜年的环节。 众人又站着闲聊了几句家常,实在是外面天寒地冻,站久了人都要冻僵了,便纷纷告辞,各自回家暖和去了。 过年的时光总是飞快。 接下来的几天,谢家人都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谢秋芝和李月兰几乎泡在了空间里,看电视、刷手机、拍美食视频,忙得不亦乐乎,客厅的茶几上堆满了各种坚果零食,就没空过。 谢锋对此无所谓,每天雷打不动地在空间宽敞处锻炼身体在跑步机上跑步,把李月兰和妹谢秋芝的追剧笑声和零食咀嚼声当成背景音乐,心无旁骛。 谢文和谢广福则有些顶不住“诱惑”,一进空间也忍不住想摸手机、吃零食。 两人发现还是竹楼一楼的茶室环境更清幽安静一些,索性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茶室里。 谢文捧着厚厚的《八股释义》和经史子集潜心研读,为以后的科考做准备。 谢广福则铺开纸张,拿着尺规,细细描绘未来古风庭院的建造图纸,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两人各据长桌的一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也觉得十分得趣,是一种别样的放松和享受。 转眼到了正月初七,初八是“四海奇珍坊”开业的日子。 李月兰和谢广福一早便带着村里在店铺上班的伙计们,乘坐村里的牛车和自家的马车,前往云槐县做开工准备。 牛车上坐一部分人,另一部分则堆满了张秋笙新编好的竹制品。 虽然在云槐县,竹编制品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价格普遍低廉,但架不住张秋笙和张图图手艺精湛,做出来的东西格外精巧趁手,无论是花纹还是耐用度都远超寻常货色。 再加上这些竹编是摆在“四海奇珍坊”店铺里售卖的,无形中被镀上了一层“海外奇珍”附属品的光环,身价自然不同,虽然比外面摊贩卖的贵上一些,但也不算滞销,总有看重品质和风格的顾客愿意购买。 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最适合现代人审美和用途的精品,早已被李月兰上架到了小黄车。留在店里的这些,多少带点“障眼法”和补充货架的作用。 到了铺子,众人一番打扫整理,补货上架,忙而不乱。 初八一早,吉时已到,李月兰在店铺门口点燃了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驱散了年节的沉寂,也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 她给穿着统一靛蓝色棉布制服、精神抖擞的十个伙计、两个仓管员、掌柜谢大虎和谢秋实每人发了一个开工红包,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将店铺的日常运营全权交给了谢大虎。 谢大虎如今全身心都扑在了县城的铺子上,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每月拿到手的工钱,甚至比谢里正的月银还要高出一大截。 这可把谢里正给高兴坏了! 虽然一开始觉得家里少了儿子忙前忙后,显得有些冷清和失落,但看到儿子如此有出息,能独当一面,更重要的是那实打实、沉甸甸的工钱,他那点小小的失落早就被巨大的欣慰和自豪冲得无影无踪了。 谢大虎总不能一辈子跟在他身后当个跑腿的,如今这样,正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只是,欣慰之余,看着家里剩下的两个半大孩子——孙女谢小花和孙子谢吉利,谢里正心里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谢吉利还好,这孩子懂事,读书格外用功,每天不是跟着谢文认字念书,就是自己埋头苦读,算是走了正途。 谢里正心里盘算着,等过完年谢文去云槐县考书院,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让谢吉利跟着一起去试试。 万一……万一谢吉利真有那个造化,能和谢文考进同一所书院,那将是他老谢家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今后就算砸锅卖铁,他也要把孙子供出来,哪怕只是个秀才老爷,那也是光宗耀祖了! 可孙女谢小花就让他有些发愁了。 小姑娘平日里要么是去找村里同龄的小姐妹玩闹,要么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实在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之前她倒是常去找秋芝丫头玩,但两人年纪差距有点大,秋芝那丫头做的事情谢小花又看不明白,而且最近秋芝丫头好像总是很忙的样子,久而久之谢小花去的次数就渐渐少了。 谢里正望着村道上尚未融化的积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嘀咕: “唉,丫头片子……长大些就好了吧?等再过几年及笄了,就能给她相看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家,这辈子也就有着落喽……” 在他的观念里,女孩家的出路,似乎终究还是寻一门好亲事。 第281章 沈砚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又称上元节。 京城里早已张灯结彩,尤其是什刹海一带,更是筹备了大型的灯会,有各式精巧的花灯可以给游人赏玩,还有有趣的灯谜供大家竞猜,更有香甜的汤圆和小吃沿街售卖。 镇北侯府内,沈砚过年期间一直住在自己的院子“听雪轩”中。 此时,他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着的,正是谢秋芝为他挑选的那对“同心笔”中的一支白玉竹杆笔。 笔尖流畅,出墨均匀,他正在誊写一份公文,神情专注。 忽然,书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沈萱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袄裙,像只欢快的小蝴蝶般闯了进来,脸上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二哥!二哥!别写啦!今晚什刹海有灯会,可热闹了!你陪我去看看嘛!” 沈砚头也没抬,笔下未停,语气平淡地拒绝:“不去,人多嘈杂,无甚意趣,让母亲或是大嫂陪你去。” 沈萱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嘟着嘴,气闷地跺了跺脚: “母亲说要在家陪祖母打叶子牌!大嫂说她约了尚书夫人喝茶!家里都是些无趣的人!这也不去,那也不去!想找个人陪我出门都这么难!我要是会骑马就好了,我就自己骑着马离家出走,让你们都找不着我!”她越说越委屈,带着小女孩的任性抱怨。 沈砚闻言,终于停下了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当真想学骑马?” 沈萱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摇头,小脸上露出纠结和沮丧的神色。 沈砚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最终,沈萱抵不过沈砚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低下头,揪着衣角,小声地说出了心里话: “我……我是想的。但是……但是我那些小姐妹们,她们肯定会在背后笑话我,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二哥,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我?” 她抬起眼,眼中充满了希冀。 沈砚看着她这副又渴望又害怕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丝轻微的弧度。 他放下笔,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引导的意味:“上次去云槐县的‘四海奇珍坊’,你还记得那个叫谢秋芝的姑娘吗?年纪同你一般大。” 沈萱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记得记得!秋芝妹妹!我特别喜欢她!” 不只是因为谢秋芝长得好看,更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京城贵女们没有的洒脱和鲜活气,让她莫名地想亲近。 沈砚缓缓开口,抛出一个让沈萱惊喜的消息:“她就会骑马,而且骑术相当不错。” “真的吗?!” 沈萱几乎要跳起来,激动地上前抓住沈砚的衣袖:“秋芝妹妹真的会骑马?那……那我可以请她教我吗?或者……或者我跟她一起学?我可以付银子当学费!” 沈砚却摇了摇头,打破了她的幻想:“你若是开口就提银子,她必定不会答应。” “啊?那……那该如何她才会答应我?”沈萱愣住了,有些无措。 沈砚看着她,语气十分自然:“你若是和她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以她的性子,我觉得……她必定不会拒绝朋友的请求。” 沈萱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觉得二哥说得很有道理。 真正的朋友之间,确实不该总是银钱往来。 可是…… “但是秋芝妹妹住在桃源村里呀,离京城那么远,我怎么去找她玩,和她做朋友呢?” 沈砚微微挑眉,语气里带上一丝若有似无的激将: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和手段了,堂堂镇北侯府的三小姐,聪慧机敏,该不会连想交个朋友都没法子吧?” 沈萱果然被激到了,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扬起下巴: “你少小瞧人!我怎么可能交不到朋友!你且等着瞧吧!我定能和她做好朋友,让她教我我骑马的。” 说完,她像只被点燃的小炮仗,气呼呼又斗志昂扬地转身冲出了书房,连灯会都暂时抛到脑后了,满脑子都在琢磨该怎么和远在桃源县的谢秋芝“交朋友”。 一直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的展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门清:自家大人这哪里是在帮三小姐想办法,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三小姐由头,想给自己制造更多机会呢! 这一手,高啊! 而此时远在桃源村的谢家,也正热热闹闹地准备着元宵节的晚饭。 今晚的饭桌就摆在竹楼一楼的长条桌,不仅自家人都在,还叫上了新收的徒弟谢三河一起。 这顿晚饭,同时也算是给谢文践行——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桃源村,住到云槐县去了。 同行的还有谢吉利,两人过几天就要参加四大书院联合举办的招生考试,需要提前去县城安顿。 谢吉利自然是和他爹谢大虎挤一个屋,而谢文则在千珍坊后院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厢房。 桌上摆满了李月兰精心准备的菜肴,因为是元宵节,所以菜色比平日更加丰盛。 谢三河不是第一次和师傅一家同桌吃饭,也不是第一次吃到李月兰做的饭菜,但平日里那股“狗皮膏药”似的黏糊劲儿收了起来,坐在桌边显得有些沉默。 谢广福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打趣道:“三河,你这可奇了怪了。以前没拜师的时候,天天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甩都甩不掉。这正式拜了师,怎么反倒学会安静了?饭菜不合胃口?” 谢三河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挠挠头道:“师傅,我这不是……看文弟明天就要进城参加考试了么,心里有点那啥……,我也想学认字。” 他声音低了些,“本来还想说,以后有机会多向文弟请教请教学问的,这下他要去书院了,怕是难了。” 谢广福听了,语气温和下来:“傻小子,识文断字固然好,但不懂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遇到不懂的你就问,我没那么多穷讲究,更不会因为你不识字就骂你。只要你肯学,肯钻,比什么都强。再不济,等以后村里学堂办起来请了先生,你也去报名,堂堂正正坐进去学,好歹多认识几个字,看个图纸、记个账目也方便。” 谢三河听了,心里暖暖的,恭敬地点头:“是!师傅,我记住了!我都听您的!” 第282章 感谢《城北以难》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谢文和谢吉利就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村里往县城送炭的牛车。 鉴于谢文内里是个十九岁的灵魂,心智成熟,李月兰和谢广福并没有像对待十岁孩童那般千叮万嘱、依依不舍,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照顾好自己,安心考试”。 从这一天起,谢文就要离开桃源村,正式踏上在这个时代的独立求学之路了。 谢文去了云槐县,但每晚都能进入空间和家人聊聊每天的见闻,有了这个“即时通讯”手段,谢广福和李月兰就更加放心了,什么离愁别绪那是不可能会有的。 随后,谢广福带着徒弟谢三河,参加了最新一次的村建理事会会议。 谢三河如今身份不同,作为谢广福的正式弟子,也有资格跟随旁听,主要方便他理解谢广福对村子的规划,因为后续村子的建设也少不了谢三河的参与。 会议的重点,自然是讨论并确定连接桃源村和桃溪村的青川河大桥建设方案。 谢广福早有准备,他拿出一张简单的草图铺在桌上,向众人讲解: “我和三河去河边仔细勘察过了,结合两岸的地势和水流情况,我认为最适合建造的是单孔石拱桥。桥的跨度定为六米,足够青川河平水期的水流通过,即便汛期水量增大,这个跨度也足以应对。桥面宽度定为三米,不仅能走人,以后牛车、板车也能顺畅通行。” 谢里正听得连连点头,他最关心实际问题:“广福,这桥好是好,但需要多少人手?多少材料?大概要干多久?” 谢广福早已经计算清楚,条理清晰地回答:“人手方面,需要凿花岗岩的石匠、砌筑的师傅、安装拱券的能手,这是技术活,大概需要十人左右。另外还需要大量人力进行挖桥基、回填土方、运输石料等杂活,这部分需要二十人左右,总共需三十人。如果人手充足、材料齐备,天气也帮忙的话,抓紧干,一个月之内应该能完工。” “材料主要是本地山上的花岗岩,质地坚硬,适合造桥,得派人去云槐县买。黏合剂就用咱们自己烧制的石灰混合糯米汁等材料,足够牢固。还有,这次招人,最好是招那些不怕水、力气大、手脚稳重的汉子。毕竟是在河边作业,青川河水流不算缓,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这次的工钱,我建议定高一些。” 谢里正闻言,转头看向德高望重的六爷和九爷,征求他们的意见。 六爷捋着胡子沉吟道:“既是力气活,又担着风险,工钱确实不能低了。以往修路挖渠是三十文,这次我看……四十文一天不算多。” 九爷附和道:“我看行,四十文到四十五文都合适。要让大伙儿觉得这风险担得值,才肯下力气干活。” 谢里正拍板:“那就取个中,四十五文一天!务必把桥修得结实又漂亮!”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谢里正没有亲自牵头招人,而是把招人这项任务交给了综合理事谢长河:“长河啊,这次招工的事情,就交给你来负责。你之前清理果园做得很好,账目也记得清楚明白,这次建桥是大事,你多费心,把人给我挑好了,管好了!” 谢长河一听,哪有不乐意的? 他骨子里就是个渴望进步、渴望被认可的年轻人。 自从当上这个理事,每个月能拿到一两银子的高薪,其实他也不仅仅是为了银子,更是有一种“成为桃源村不可或缺之人”的强烈渴望。所以无论村里派给他什么活,他都拼尽全力做到最好,甚至有点“工作狂”的倾向,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下次就不给他派活了。 他立刻挺直腰板,大声保证:“里正爷,广福叔,各位叔伯放心!我谢长河一定把这事办好!保证招来的都是实心干活的好汉子!三天!三天内我一定把人招齐!” 谢广福补充道:“长河,招人这事,你想办法透露给桃溪村,看他们是什么态度,若是有人愿意免费来帮工,你就让他们来,不给工钱,只给一顿午饭,看看他们多少人愿意来。” 谢里正不解,忙问:“为啥啊,他们之前帮咱们干活,可都是要给工钱的。这次不给,不太好吧。” 谢广福笑着说:“没事的,里正叔,就按我说的做吧。” 谢广福没多说原因,但其实,他是想做个人性小测试。 桃源村修这桥,是之前答应的没错,但是,他就是想试试看桃溪村到底有没有修桥的诚意,毕竟这座桥修不修对桃源村来说差别不大,但是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大好事。他们不是想请他给他们村出谋划策么,那就不能只看工钱做事,还得看人品和诚意,要是他们愿意无偿帮忙协同修桥,那他谢广福自然也愿意给他们也成立一个村建理事会。不过这事暂时还不能说出去,万一漏了口风,对谁都不好。 修桥的大事就此定下,给了谢长河三天时间招人和采买材料,三天后正式动工。 接下来会议又讨论了一些开春前的准备工作。 谢广福特意提醒:“各位回去都跟乡亲们说一声,趁现在还有点空闲,把自家的农具都拿出来检修一下。锄头、铁锹、镰刀该磨的磨,该淬火的淬火,木柄松了、坏了的,赶紧送去谢铁匠那里换新的。别等开春要下地了才抓瞎,那可就耽误农时了!” 他又絮絮叨叨交代了些其他琐事,才宣布散会。 一番话说下来,嗓子都有些干涩发痒,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 一直安静跟在身后,努力记住会议内容的谢三河,立刻机灵地端起旁边早就备好、一直用棉套子捂着的仿古保温壶,递到谢广福手边:“师傅,您喝水,还是温的。” 谢广福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温水,感觉舒服多了,心里对这徒弟的细心又满意了几分。 抬手叫住了正要离开的谢里正和负责砖厂的姚二。 “姚二啊,”谢广福说道,“我家的青砖,明天就可以安排人开始往宅基地那边送了。” 说完,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袋,递给谢里正:“里正叔,这是一百四十两银子,买十万块青砖的钱,我今天就先交了,您给我写个收据就行。” 姚二自然没意见,谢里正笑呵呵地当场写了收据,盖了村里的章,感慨道: “广福啊,果然还得是你带头!这青砖大瓦房一建起来,咱们村可就更气派了!我可等着去你家好好参观参观,看看你这房子是咋建的!以前啊,总是盼啊盼,盼着有一天能住上青砖大瓦房,那得多舒坦。现在真要建了,我这心里反倒打鼓了,都不知道该建成个啥样才好。到时候,你可得帮叔好好把把关,提提意见!” 谢广福笑着应承:“里正叔您放心,只要您信得过我,到时候一定帮您参谋,包您满意!” 回到竹楼, 谢广福没歇着,立刻铺纸研墨,写了两张招工启事,内容很简单: 招建房小工二十人,要求吃苦耐劳,有经验者优先,工钱日结,具体面议。 他把招工启事交给谢三河:“三河,你拿一张贴在咱们村口的大榕树下。另一张,你跑一趟桃溪村,贴在他們村口的老槐树下。记住,咱们只招二十人,宁缺毋滥。桃溪村那边,优先给上次来帮建竹楼的田大力他们几个留名额,他们干活实在。其他人,你自己问问看看,那些偷奸耍滑、干活不出力的,一个都不要。” 谢三河双手接过那两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若千钧。这是师傅交给他的第一个独立任务!他大声保证: “师傅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好!保证把最能干的人都招来!”说完,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打发走了徒弟,谢广福又取出那沓画了许久的建筑图纸,仔细看了看。然后拎起一袋石灰粉,走到自家划好的宅基地上。 一边丈量,一边用石灰粉在地上清晰地划出线条,哪里是几进几跨的院落格局,哪里是坐北朝南的正房,哪里是东西厢房,厨房、仓房的位置,甚至影壁、垂花门、庭院走廊的轮廓……都一一在他手下呈现出来。 关于风水,谢广福这个现代人其实不太信,但他尊重这个时代的习俗,也懂得利用自然条件。 他早就看好,让主房正屋脸冲南方,这样冬天能晒到充足的太阳,暖和,夏天则能迎到南风,凉爽。 这在他看来,就是最简单实用的“冬暖夏凉”绝佳风水。 石灰线在宅基地上勾勒出一个庞大而清晰的古风禅意院落的雏形。 第283章 授业有恩师 下午,贴完招工启事的谢三河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到竹楼报道了。 谢广福这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开头之后就一刻不想等,之前觉得不怎么着急的青砖房,在定下日子之后就显得格外的急切起来。 见谢三河来了,把准备好的一捆麻绳挽在左手,右手提着小铁盆,盆里装着白灰面。 “跟我走。”谢广福声音沉稳,“今天教你的第一课,就是划线定亩。咱家这宅基地足足有一亩那么大。怎么把这亩地规划得明明白白,线划得笔直精准,是建房的根基。你看仔细,记在脑子里,以后给别人家划地,也是这个理。” 谢三河认真听着,谢广福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至理名言般刻进脑子里。 谢广福说完,也没等他回答,抬脚就迈进了那片空旷的宅基地。 谢三河赶紧跟上,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砰砰直跳:师父上来就教这么关键的活计,他怕自己手笨,一出手就把线画歪了。 “别愣着。” 谢广福把麻绳的一头塞到谢三河手里,“先拉南北向的线,再拉东西向的,两条线的交叉点,就是整个院子的中心,叫‘院心’。记住,绳子要拉直,但不能绷得太死,要留出点自然的弧度,不然反而容易偏。” 谢三河用力点头,学着师父的样子,用脚尖紧紧压住绳子的一端。谢广福固定好绳子之后就端着铁盆,沿着绳子确定的防线,一边稳步前行,一边有节奏地轻轻抖动铁盆,细腻的白灰面如同春雨般均匀洒落,在褐色的土地上,留下一条笔直而清晰的白线。 “看清楚,线要是画歪了一寸,”谢广福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格外清晰,“后面的墙基、墙体,全都会跟着歪。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建房的第一步,不是急着挖土搬砖,而是先把这个‘准’字,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地写在地上!” 谢三河心里重重地默念:“准!”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师父的样子,拉直另一根绳子,定好东西走向。 两条白线交叉,一个清晰的“十”字出现在宅基地上。 谢广福拿出那把四海千珍坊出品的仿古钢卷尺,贴着地面仔细量了量交叉点的角度和距离,点了点头: “成,误差不超过一指宽,可以定界了。” 就在这时,竹楼门打开,李月兰、谢锋和谢秋芝三人走了出来,他们之前在空间里休息,知道下午要划线,都想出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一出来,就看到谢广福已经在指导谢三河了,地上已经画好了清晰的十字线。 “呀!已经画上啦!”李月兰笑道,“我们还说来搭把手呢!” 谢秋芝雀跃地跑下来:“爹,三河哥,要我们帮忙拉绳子吗?” 谢锋话不多,也默默走了过来,准备出力。 谢广福见他们都来了,笑了笑:“来得正好,正要画‘九宫格’,需要人帮忙拉辅助线。” 接下来就是更精细的“九宫格”划分。 谢广福将十字线分别分成三等份,然后拉出纵横的辅助线,将一亩地划分成九个大小相等的方格。 每拉一条线,他都让谢三河负责读取钢卷尺上的数字,以求让他加深记忆。 “看清楚,卷尺的起点要对齐白线,眼睛平视刻度,不能靠感觉估摸,要精确到分毫。”谢广福严格要求。 谢三河紧张得额头冒汗,有一次读错了数字,谢广福立刻叫停,让他重新测量,直到准确无误。 这期间谢三河甚至不敢抬手擦汗,生怕手一松,绳子就移位了。 有了李月兰三人帮忙固定绳头,拉线的工作顺利了很多。 九宫格很快画完,整个宅基地被清晰地划分开来,谢广福用脚尖在几个关键的格子里做了记号,解释道: “主房占中间一排的上三格,坐北朝南。前院占中间一排的下两格,宽敞大气。后院连着现在的竹楼,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清修隐私区域。” 李月兰看着地上巨大的格子,惊讶道:“咱们这庭院规划得这么大?” 谢广福笑着看向她:“一亩地呢,当然要好好规划。你不是想要个有诗意、有禅意的古风庭院吗?不弄大点,怎么给你种花种草,怎么引竹林溪水进来?等建好了,你就不会嫌它大了,那才叫顶级的享受!” 李月兰噗嗤笑了:“我只说要古风庭院,什么诗意、禅意,是你自己加戏!” 谢广福略带得意:“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普通的院子哪能入眼?既然要建,就一次性做到位,让你们以后在家待着都不想出门,让芝芝在家里就能找到画画的感觉,一步就是一景!” 谢秋芝听得满眼期待:“爹你说得我都等不及了!快点画线,我要住新家!” 又忙碌了一阵,这才把所有的小基准线都画完了。 几人拉着绳头回到起点,谢广福将铁盆里最后一点白灰面,在十字交叉的中心点,撒成一个明显的圆点。 “三河,你看,这就是‘院心’。” 谢广福指着圆点说,“以后,影壁、月洞门、甚至是竹楼的位置,都要围绕着它来设计。你站上去,闭上眼睛转三圈,再睁开眼。要能一眼就看到未来主房的大门、竹楼的窗户、以及通往前院的小路,这样的格局才算顺畅,住着才舒服。” 谢三河依言站上圆点,闭眼,慢慢转了三圈。睁开眼的瞬间,冬日的阳光恰好照着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的九宫格的线条上,他忽然觉得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原来,建造一个房子,最开始的根基,不是泥土,不是砖石,而是这一根绳、一把尺、一点灰所定下的“规矩”和“准头”。 “好,收工。” 谢广福开始一圈圈缠绕麻绳,“今天不早了,咱就只干这一件事。线定好了,心就定了。后面的所有活儿,才能一层一层,稳稳当当地往上叠加。” 李月兰三人早就被冬日寒风冻得够呛,一听收工,立刻小跑着回竹楼取暖去了。 现在才是正月中旬,京畿道的冬天,在户外站久了实在是受不了。 第284章 修桥建房两头忙 谢三河抬头,看见谢广福也已经转身走向竹楼,寒风中飘来他沉稳的声音: “明天学算砖和瓦片的需要量,后天人齐了就上山砍竹子,一步一步来,别着急。” 谢三河小跑着跟上,心里充满了启蒙收获的喜悦。 次日天刚亮,谢三河又准时出现在竹楼前。 谢广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进入主题: “今天学算砖和瓦片,虽然砖我已经订好了,但算清楚用料是建房顶顶重要的一步,不能糊涂。” 他先递给谢三河一张纸,上面写满了计算公式和房屋尺寸:“主房计划盖五间,东西厢房各五间,还有倒座房、院墙……我来教你怎么算总共需要多少块青砖。先算每一面墙的面积,长乘高,再乘上墙的厚度,换算成需要多少块砖。特别注意,要把门窗洞口的面积减掉,别算多了浪费。” 这对只认得几个大字的谢三河来说,无疑是第二天就上了高难度。 他盯着那些奇怪的数字和符号,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才在谢广福耐心讲解下,勉强理解了其中的逻辑。 谢广福也不催他,知道这种事开了窍就容易了,关键是要建立清晰的概念。 上午学完算砖和瓦片的需求量,下午就有许多看到招工启事的汉子陆续上门见工。 谢三河跟着谢广福,一边观察师傅如何问话识人,一边帮忙登记。 很顺利就挑选出了二十个看起来老实肯干的帮工,其中果然有桃溪村的田大力等人。 谢广福让他们明天一早来干活,帮工们得了准信,都高兴地回去了。 帮工们刚走没多久,砖厂那边姚二就亲自带着人,用平时拉炭的板车开始往宅基地运送青砖了。 谢广福指挥着他们把青砖整齐地码放在画好线的“九宫格”相应区域里,避免影响后续施工进度。 第三天, 招来的二十个帮工全都到齐了,谢广福给他们分发了趁手的柴刀、锯子等工具,安排他们进山砍伐建房需要的毛竹。 这次砍的也还是村里的公有竹林,没办法,之前建竹楼把他家的竹子砍得差不多了。 上午安排砍竹,下午交代谢锋指导着帮工们做事,谢广福就带着谢三河去了青川河建桥的工地。 他现在真是分身乏术,要兼顾自家建房和桥梁建设两摊事。 这三天,不仅他家的建筑材料基本到位,建桥所需的石料、石灰等也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而且谢长河招来的三十个建桥的汉子,谢广福一看,大多眼熟,细看之下,基本都是从砖厂、修路等工程中表现突出的老手,经验丰富,纪律性好。 桃溪村也摆出了友好姿态,派了二十个汉子作为免费劳力来帮忙。 桃溪村的赵老七还特意拉着谢广福的手说:“广福兄弟,缺人干活尽管开口!我们桃溪村随叫随到!” 鉴于赵老七的这份诚意,谢广福心里盘算着,等这边稍微理顺,确实得尽快去一趟桃溪村,帮他们也组建一个能牵头的队伍。 就这样,谢广福和谢三河开始了两边奔忙的日子。 也幸好有谢锋这个顶级劳动力帮忙协调、监督建房的事宜,加上谢三河这个越来越得力的徒弟跑前跑后,虽然忙碌,但两边的工程都在按照谢广福的计划稳步推进。 接下来的半个月, 是紧锣密鼓的施工期。 谢广福带着二十个帮工,先把宅基地上的线重新复核了一遍,确保精准无误。 然后开始挖墙基基槽,槽底分层填入并夯实三合土,形成坚固的基础。 随后在基槽内安放打磨平整的青石作为墙基衬脚,墙体内还预埋了竹销以增加整体性。 同时,巧妙地在宅基地上埋设了青砖砌成的暗沟,整个宅院的排水系统都被规划好,最终汇入后院的竹林深处。 谢广福一边指挥工人,一边现场教学谢三河:“你看,基槽的深度要看土质和房子的重量……三合土要一层层夯实在,这叫‘千打垒’……暗沟要有坡度,水才能自然流走……” 而青川桥那边,基础开挖和石料凿刻工作也顺利完成,接下来准备开始最为关键也最考验技术的砌筑拱圈阶段。 这期间,建房需要的一些桃源村没有的材料,比如上好的松木梁椽和瓦片,都委托在县城的谢大虎采购好运了回来。 李月兰则成了最忙碌的后勤部长,一边打理菜园、准备帮工们的一日三餐大锅饭,一边见缝插针地开直播。 现在她的直播间简直成了“谢家古风庭院养成记”的独家放送频道。 网友们看着镜头里,谢家的宅基地从一片空白到画出清晰的九宫格,再到挖出纵横的基槽,夯实基础,埋设暗沟……半个月时间,一个宏大地基的雏形已然显现,这种亲眼见证一座房子从无到有的“养成系”快乐,让直播间的气氛异常火爆。 评论里每天都热闹非凡: “哇!主播家这地基打得也太扎实了!看着就有安全感!” “期待古风庭院!主播加油!” “每天上班摸鱼就来看建房进度,比追剧还上头!” “这排水系统想得真周到,古代版的‘海绵城市’啊!” “求问主播还缺不缺搬砖的?管饭就行!” “婆婆,多拍拍我老公谢锋啊,我好想他。” “楼上的梦女,你醒醒,锋哥儿是大家的锋哥儿,你别想独占。” 李月兰的粉丝数在上回的开业仪式上已经狠狠圈了一波粉,现在又借此东风,粉丝迅速突破了二十万大关,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第285章 四大书院招生报名 谢秋芝也没闲着,她把谢广福那些充满精确数值和线条的建筑图纸“抢”了过去,然后发挥她画师的想象力,将图纸上的每个角落进行艺术再创作。 在她笔下,冰冷的线条变成了鲜活的风景: 前院水景区的画稿上,半月形的水池里睡莲静卧,锦鲤嬉戏。 小巧的曲桥带着竹制栏杆,三层叠水石错落有致,水声潺潺,临水而建的平台,仿佛已经能预见未来他们将在这里品茶观鱼赏月。 主庭院活动区的画稿上, 青砖铺就的十字小路,通向各个房间,原木和麻绳搭建的秋千架,充满了童趣和自然气息。 后院连接竹楼的清修区上是, 幽静的竹林小径,点缀着错落的石灯笼,还有一个特别设计的冥想台,用白色鹅卵石铺地,黑山石围边,以后打坐、瑜伽、或是拍照,都意境十足。这个区域被标记为“私人领域,外人免进”。 其他如花圃、竹筒引水等细节,也都被她设计得别具巧思,充满了禅意和美感。 李月兰看了她的画,忍不住打趣:“哎呀,你爹画的图纸是毛坯房,看得我头疼,你画的这就是精装修效果图,还带软装和氛围灯的!果然审美这东西,还是得看年轻人的!” 谢广福在一边听了,假装不服气:“哼,那也得是我这图纸把框架、位置都预留好了,她才有发挥的空间好不好!我这叫‘骨骼清奇’!” 李月兰笑着安抚:“是是是,你功劳最大!你是咱们家建设的总工程师,最大功臣!今晚奖励你吃你最爱吃的枫糖煎三文鱼!” 这时,书院月末休假,回家探望的谢文也走进了竹楼,看到家人和那一叠厚厚的画稿,惊讶地说: “爹,娘,我才半个月没回来,咱们家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谢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难得地开起了玩笑:“你再晚回来一个月,估计房子都盖好,能直接拎包入住了。” 见谢文月末休假回来,大家并不觉得意外。 这半个月里,谢文几乎每晚都会进入空间,向他们汇报在云槐县的点点滴滴。 原来,正月十六那日,谢文和谢吉利坐着村里送炭的牛车,一路晃悠到了云槐县。 两人先是去了“四海奇珍坊”找到谢大虎。 谢大虎早已将后院的一间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留给谢文居住,谢吉利则和他挤在一屋。安顿好行李后,谢大虎便带着两人去了县衙。 四大书院联合招生,规矩严谨,适龄学子除了需携带证明身份的“照身帖”,还需有官府开具的“无罪帖”,“无罪帖”可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它可以证明学子身家清白,无犯罪记录,也是未来可以参加科举的重要凭证,每次重要考试都要去县衙重新办理,而且有效期也只有一个月时间。 在谢大虎这个大人的陪同下,谢文和谢吉利很顺利地办理了无罪帖。 随后,他们来到了位于城东文庙附近的招生现场,这里早已人山人海,来自周边府县甚至更远地方的适龄少年,在家人或仆从的陪伴下,将偌大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和嘈杂的人声。 四大学院名气在外,招生的流程也颇为严格: 首先在入口处排队,由书院派出的低阶教习或资深学子查验照身帖和无罪帖的真伪,并简单询问籍贯、年龄等基本信息。 查验无误后,发放一个允许参加正式考试的木质号码牌,上面写着考试的日期和场次。由于人数太多,考试需分批次进行。 领取号码牌后,需按指定日期和时辰前来参加正式考核。 谢文和谢吉利排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队,直到日头偏西,才终于完成初验,领到了号码牌。他们的考试被安排在两天后。 等待考试的两天里,谢大虎要打理店铺,没有时间陪他们出去逛街,谢文提出独自带领谢吉利出门长见识,一开始谢大虎还有些犹豫,但见谢文对云槐县颇为熟悉,也就放心让他们自己活动。 谢文便带着土包子谢吉利,好好感受了一下云槐县浓厚的文人气息。 此时的云槐县,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不仅是因为四大书院招生,更是因为今年恰逢大比之年,也就是二月份的乡试统考,无数进京赶考的秀才们,大多会选择在京畿道附近的县城暂住,温习功课,互通消息。 而云槐县因四大书院的存在,文风鼎盛,书肆、文房店、清谈茶社林立,自然成了赶考学子们的首选之地。 谢文带着谢吉利,沿着著名的“书斋一条街”瞎晃悠。 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开着大大小小的书肆、文房四宝店、裱画铺、刻印社,空气中都飘着墨香和纸香。 “吉利你看,” 谢文如数家珍地指给谢吉利看: “这家‘松风阁’,专卖科举时文和名家注疏,是备考学子的必来之地。那家很大的‘松墨斋’,他家的徽墨和湖笔是堪称一绝,而且他们家在每个州府都有分号,不管是笔墨纸砚还是书籍都是最齐全的。前面拐角那家‘清音茶社’,常有书院学子和文人雅士在那里举办文会,辩论时政,切磋诗文……” 谢吉利看得眼花缭乱,啧啧称奇:“文哥,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谢文笑了笑,解释道:“我上个月不是在县里也住了好些天,我和我姐没事就喜欢来这边逛逛,而且这边的学子多,他们常聊这些有的没的,听一耳朵就记下来了。” 这些地方,的确很多都是他和谢秋芝一起探索过的,如今带着“新人”谢吉利故地重游,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看到不少穿着各色襕衫、头戴方巾的年轻秀才们,或独自埋头书海,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积极向上又略带竞争意味的特殊氛围。 谢吉利看花了眼,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云槐县,很喜欢这里的氛围,所以他这次一定要好好考试,这样才能留在这里念书,也可以时常见到爹。 第286章 谢文四院同录!了不得! 第三天,到了考试日。 天还没亮,谢文和谢吉利就起身了,仔细检查了照身帖、无罪帖和号码牌,两人都带了一套自来狼毫笔的套装,这样两人就可以省去了很多磨墨的时间,原本谢大虎也是舍不得买这一套笔墨套装的,但是他也知道这一套笔墨套装在考试上能带来很多便利,而且他撞见谢文说好的笔墨就是读书人的武器,他这才狠狠心用上了限量的员工价给谢吉利也置办了一套。 考场设在文庙的明伦堂及两侧的厢房内。 气氛庄严肃穆,考生们按号码牌顺序,再次经过严格查验后,方可进入指定的考棚。 每个考棚只能容纳一人,里面有简单的桌椅。 考试内容主要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叫贴经,考官从《四书》《五经》中任意抽取一段,随机遮掩前后,留出中间部分,要求考生填写缺失的文字,考察的是对经典的熟悉程度,谢文看了题目,心里好笑,这不是现代的填空题么。 第二部分叫墨义,简单解释经文中某些字词、句子的含义,考察对基本文义的理解,好家伙,这是现代的字词句解释,谢文觉得这也太简单了些。 第三部分就开始上难度了,给考生定一个题目,往往与志向和景物相关,要求考生现场创作一首诗,考察文学功底和急智,最近谢文对这方面也做了些研究,所以这一题也还算精通。 监考非常严格,四位监考先生,看样子应该是四大书院各自派出的教习或资深讲师,神色严肃,不停地来回巡场,目光如炬,严防交头接耳、传递纸条等作弊行为。 谢文拿到试卷,扫了一眼,心中已有成竹。 填空题和字词句解释部分,对他这个经历过现代高考厮杀、记忆力超群的灵魂来说,简直是小儿科,笔走龙蛇,几乎不假思索。 试帖诗的题目是《春望》,要求五言六韵。 他略一沉吟,结合这个时代的气息和自己对未来的展望,一首工整且意境不俗的诗篇便跃然纸上。 《春望》 东风解冻土,草木渐青葱。 远山含黛色,平野沐暖融。 蛰虫惊雷动,农人备耕匆。 旧年寒已尽,新岁望无穷。 愿乘长风起,扶摇上九重。 不负春晖意,志在云天中。 他的字体,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苍劲力道,结构严谨,笔锋锐利。 反观其他考生,大多眉头紧锁,苦思冥想,谢吉利也是全神贯注,所幸考试内容大多是谢文之前逼着他反复背诵、滚瓜烂熟的基础知识,他答起来虽不如谢文那么快,倒也还算顺利。 只是,谢吉利做的试帖诗着实是差了些。 《春望》 冰雪渐消融,燕子回旧梁。 柳枝抽新绿,桃树发嫩芽。 阿爷修锄头,阿奶孵鸡娃。 我家田地里,也要种豆瓜。 但求风雨顺,秋收多粮仓。 爹娘开口笑,日子有盼头。 谢吉利的诗,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复杂的技巧,只能说是基本符合五言句式,略显笨拙了些,而谢文的试帖诗语言流畅自然,对仗工整,意境由浅入深,既符合规范,又展现了超出年龄的沉稳与抱负,足以让考官眼前一亮。 当然,谢文的答题速度和从容的姿态,很快引起了巡场先生的注意。 一位面容清瘦、气质严肃疑似青松书院的先生在他身边驻足良久,看着他流畅的书写和漂亮的字体,微微颔首。 一位身着雅致长衫、颇有文人风度疑似白鹭书院的先生则对他试帖诗的初稿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一位看起来博学宽厚疑似瀚文书院的老先生和一位气质务实、目光锐利疑似崇实书院的先生也都多次将目光投向他。 几乎只用了别人三分之一不到的时间,谢文便已答完全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从容地举手示意交卷。 在众多还在奋笔疾书的考生中,他这提前交卷的举动,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几位监考先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叫“谢文”的考生。 考试结束,谢文和谢吉利回到千珍坊,安心等待放榜,谢大虎虽然替他们紧张,但看谢文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安心了不少。 两日后,到了放榜的时间。 文庙前的照壁墙上,贴出了四大书院各自的录取名单,人群比考试时更加拥挤,翘首以盼。 谢文和谢吉利挤到前面,先从最热门的青松书院看起,赫然在录取名单第一位看到了“谢文”二字! 接着看白鹭书院、瀚文书院、崇实书院的榜单,“谢文”的名字皆列于其上! 四大书院,竟同时录取了谢文!而且四大书院谢文的名字都列在第一位。 这在云槐县的招生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事情!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和议论声。 “谢文?这是谁家子弟?竟如此厉害!” “四院同录!了不得!了不得啊!” “看来今年书院那些山长们又要抢破头了!” “争吧,我最爱看他们争斗,这些年,我都习惯了。” 谢吉利也紧张地寻找自己的名字,终于在瀚文书院和崇实书院的榜单中后段,找到了“谢吉利”三个字! 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紧紧抓住谢文的胳膊:“文哥!我……我考上了!瀚文和崇实都录取我了!” 谢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呀,吉利!这是你努力的结果。” 消息很快传回了千珍坊,谢大虎喜出望外,尤其是谢文的四院同录,更是觉得与有荣焉。他立刻张罗着要摆桌庆祝。 而谢文,面对着四份录取通知,并没有什么幸福的烦恼,他早就心属崇实书院了。 而这个决定,也将影响他未来在这个时代的求学之路和人生轨迹。 第287章 四大书院抢人大战 四大书院联合招生阅卷处,临时设立的房间里,四张书案分别代表着四家书院。 而在谢文提交试卷的当天,阅卷室内,暗流涌动 四位负责初步筛选试卷的教习,都注意到了谢文的考卷。 无他,这试卷字迹之工整俊逸、答题速度之快、内容之精准完美,无一错处,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青松书院的严教习拿起谢文的试卷,先是微微点头,看到贴经墨义全无错漏时,嘴角难得地扯动了一下。 当读到那首《春望》,尤其是“愿乘长风起,扶摇上九重。不负春晖意,志在云天中”时,他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自语: “此子心性坚毅,志向高远,字体更是筋骨分明,严谨非常!正合我青松治学之道!此乃科举良才,必不能放过!” 他立刻将试卷归入“甲上”等级,并在一旁备注:“建议山长亲自关注,全力争取。” 白鹭书院的白教习也对谢文的试帖诗爱不释手。 “远山含黛色,平野沐暖融……愿乘长风起,扶摇上九重……”他轻声吟哦,摇头晃脑,“虽略显直白,少了几分含蓄婉转,但意境开阔,气度不凡,难得的是这份蓬勃朝气!稍加点拨,必成诗坛新秀!此等灵秀之辈,正当入我白鹭书院,陶冶性情,方不负其才!” 他也毫不犹豫地打了最高等,并附言:“诗才颖悟,气质不俗,宜引入白鹭,精雕细琢。” 瀚文书院的藏教习更关注谢文知识的全面性和准确性。 “贴经一字不差,墨义理解精准,基础极为扎实。难得的是年纪轻轻,思维却如此清晰缜密。不偏科,不浮躁,是块做学问的好料子!我瀚文海纳百川,正需要这种沉稳踏实的学子!” 他满意地捋着胡须,也将试卷列为头等,批注:“根基深厚,心性沉稳,可堪大造。” 崇实书院的田教习看重的点又不同。 他欣赏谢文试卷中透出的那股干脆利落劲儿和务实精神。那首《春望》没有过多缠绵悱恻,而是落脚在“志在云天中”的实干抱负上,很对他的胃口。 “字如其人,干脆有力!答题不拖泥带水,心中有沟壑!是个能办实事、有担当的苗子!我崇实要的就是这种学生!” 他大手一挥,同样给了最高评价,备注:“务实干练,胸有丘壑,崇实急需此类人才。” 可是刚写完备注,他的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每年招生,看到好苗子,他都会既期待又忐忑,期待的是书院能迎来优质的学子,忐忑的是……十有八九,这些好苗子都会被青松书院抢走。 “唉,想什么呢……” 他暗自叹息,“青松书院那边肯定也盯上了,往年那些基础好的,哪个不是奔着科举高中去的?我们崇实……除了出了个沈砚那样的异数,科考成绩实在拿不出手啊。” 崇实书院,在四大书院中确实是个“异类”,它不专注于培养八股文高手,而是鼓励学子研究水利、农具、匠造、算学、统计等实用学问,致力于改善民生。 从他们这里出去的学子,或许不是科举场上最耀眼的,但往往是地方上最需要的实干之才。 然而,在这种普遍追求“学而优则仕”的风气下,崇实书院的招生常年垫底,被读书人视为“不务正业”的选择。 田教习深知书院的窘境和自身的“劣势”,所以内心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尽管如此,强烈的责任感和对人才的渴望,还是驱使他给了谢文的试卷最高的评价。 而此时的阅卷室,四位教习也都意识到了其他三家肯定也盯上了这个叫“谢文”的学子。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竞争火药味。 严教习冷哼一声,率先开口,语气带着青松学院特有的优越感:“此子志在科举,正途出身,非我青松不能尽其才。” 白教习轻摇折扇,淡然反驳:“严兄此言差矣,璞玉需细琢,诗词陶冶方能成就其灵性,强拘于八股,岂非暴殄天物?” 藏教习呵呵一笑,打圆场兼自荐:“二位何必争执?此子基础扎实,性情沉稳,正宜在我瀚文书海徜徉,博采众长,方是治学正道。” 田教习没有加入争辩,而是默默的看下一个学子的试卷。 在得知学院录取结果的那天下午,谢文和谢吉利就在千珍坊后院一棵老桂花树下,摆弄着一套谢文买的仿古木片拼装玩具——一座精巧的亭台楼阁模型。 谢文耐心地和谢吉利讲解着榫卯结构,谢吉利听得津津有味,两人玩得投入。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首先登门的,是白鹭书院的一位儒雅管事,带着两名捧着礼盒的仆从。 他笑容可掬,言辞文雅:“谢文小友,在下奉白羽仙山长之命,特来道贺!小友诗才清丽,意境高远,我家山长赞不绝口,言道白鹭书院乃风雅荟萃之地,正需小友这般灵秀人物添彩。若小友入我白鹭,山长愿亲自指点诗文,书院藏书楼亦可随意借阅……”他正说得起劲。 这时,瀚文书院的一位和气老者也带着人到了后院门口,一眼看到白鹭的人,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呵呵,巧了巧了。谢文小友,老夫是藏书海山长门下负责招生的管事,特来相邀。山长言,小友根基之扎实,为近年罕见,我瀚文别无他长,唯藏书十万卷,涵盖古今,治学氛围最为自由宽松,小友若来,必能如鱼得水,尽展所学……” 话音未落,青松书院一位表情严肃的教习也步履匆匆而来,见到院内情形,眉头紧皱,但还是保持礼节:“谢文,我乃青松书院严松龄山长派来。山长看了你的试卷,尤其欣赏你严谨的学风和远大的志向。青松书院治学最严,科举入仕率最高,乃成就功名之最佳阶梯。山长许诺,若你入青松,可入甲等斋舍,由最好的经师授课……” 三位招生人员互相打量着,眼神中充满了“你怎么也来了”的尴尬和“绝不能输”的斗志,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原本都想悄悄地进行“人才引进”,结果却成了尴尬的“三方会谈”。 第288章 文曲星花落谁家? 就在白鹭、瀚文、青松三家的代表互相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较量,气氛微妙而紧张时,一个略显局促的身影出现在了后院门口。 正是崇实学院的田教习。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布长衫,风尘仆仆,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朴素的布包,脸上带着谦和又有些不安的笑容。 一进门,看到院内这“三足鼎立”的阵势,田教习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果然,最优秀的苗子,从来都不会缺少竞争者,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眼前的三位教习都是其他三个学院山长的本家亲戚,专门负责招生这一块,所以姓氏都和他们山长是一样的,唯独他田为民,既不是山长亲戚,也不是什么关系户,是一步一步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的招生教习。 也并不是说,这三位教习学问就不好,只是这三位比他多了些身份上的优势。 他看到青松学院的严教习下巴微抬,一副志在必得的倨傲,白鹭学院的白教习言笑晏晏,身旁仆从捧着的礼盒精致华美,瀚文学院的藏教习则气定神闲,仿佛给出的藏书楼特权是无人能拒的诱惑。 田教习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布包,里面只有一些学院试验田里产的、品相还算不错的果干,以及一本他自己编写的《农器粗浅图解》。 跟另外三家准备的“糖衣炮弹”比起来,实在寒酸得拿不出手。 他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巨大的不确定感笼罩了他。 “唉,看来又是来陪跑的了……”他几乎想转身就走,免得自取其辱。 但想到山长石坚的嘱托和对人才的渴望,他还是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走了过去。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三家的代表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甚至是一丝“你怎么也来了”的轻蔑——崇实学院?他们也敢来争? 白教习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点调侃:“哟,田教习也来了?真是稀客。莫非崇实学院今年也对科举尖子生感兴趣了?”这话引得严教习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田教习脸一红,有些窘迫,但还是挺直了腰板,走到谢文面前,无视了那三人的目光,语气诚恳: “谢文小友,冒昧打扰。我……我是崇实学院的田教习。”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学院,没啥虚头巴脑的,就是俩字:实在。” 他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地面,“不搞那些风花雪月,也不空谈玄理。你要是对怎么能让老百姓实实在在过上好日子的事儿感兴趣,我们崇实,有地方让你折腾!” 他鼓起勇气,将那个布包递过去,声音提高了些:“这是我们学院自己种的果子,甜得很!还有这本《农器粗浅图解》,不值什么钱,但……但都是实在东西!我们石山长说了,只要你肯来,以后需要啥材料、场地,只要合情合理,学院尽量支持!” 他说完这番话,那三家代表则互相交换着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果然如此,除了让学子们吃苦,还能拿出什么? 然而,谢文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当田教习提到“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实在”这些字眼时,他更确定了自己以后要走的路绝不是升官发财这么简单的仕途之路。 这时,一直在旁边紧张观望的谢大虎赶紧上前打圆场,他虽然是个农户出身,但也知道礼数,对着四位教习连连作揖: “各位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辛苦了!快请屋里坐,喝杯粗茶歇歇脚!文哥儿,快请先生们进屋!”他试图缓解这后院尴尬的气氛。 但显然,此刻谁也没心思喝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文身上。 谢文从容地向四位教习深深一揖,礼仪周到,不卑不亢:“学生谢文,多谢四位先生厚爱,但学生已有心仪的学院。” 四个学院的教习们面面相觑,等待他的决定。 谢文上前一步对崇实学院的田教习郑重一揖,声音清晰而坚定:“田教习,多谢看重!小子以为,学问若能落地生根,能解民生之艰,能谋百姓之福,方是真正的不负所学,不负韶华!崇实学院‘务实’之风,‘经世致用’之旨,正合小子心中所求!小子愿入崇实学院求学!” “什么?你……你选我们崇实?” 田教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好几秒钟,仿佛被巨大的惊喜砸懵了! “好!好!太好了!谢文!你……你真有眼光!有见识!我们崇实……我们崇实虽然条件比不上他们,但我们有真心!有实干!你放心,我……我这就回去禀报山长!立刻把入学文书给你送来!” 他激动得差点想上前握住谢文的手,又觉得不合礼数,只好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 这一刻,他感觉腰杆前所未有地挺直了!尤其是余光瞥见旁边青松学院严教习那张瞬间垮下来、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失望的脸,以及白教习和藏教习那错愕又悻悻的表情时,田教习心里那股扬眉吐气的畅快感,简直无以言表! 虽然面上极力保持着为人师表的镇定,但内心早已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山长!石山长!我们抢到人了!是谢文!四大学院同录的谢文!选择了我们崇实!还是在青松、白鹭、瀚文眼皮子底下抢到的!看以后谁还敢说我们崇实留不住好苗子! 其他三位代表见状,虽有些失望,但也知事不可为,只好也留下礼物,说着“日后若改变主意,随时欢迎”之类的场面话,悻悻离去。 这场抢人大战,最终以崇实学院这匹“黑马”意外胜出而告终,田教习带着满满的成就感兴冲冲地回学院报喜去了。 一直站在旁边不敢吭声的谢吉利,看着谢文从容应对四位学院的教习,最终选择了崇实学院,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敬佩。 他知道自己水平有限,刚才根本不敢插话,但此刻,他也下定了决心:文哥选了崇实,那我也要努力,我也要选崇实!就算比不上文哥,也要在崇实踏踏实实学本事! 谢大虎一直提心吊胆地在旁边守着,见尘埃落定,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同时也为谢文感到骄傲。 第289章 石坚山长的扬眉吐气 当田教习几乎是连跑带颠地冲进山长石坚的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了“谢文选择加入崇实”这个惊天好消息时,正在伏案研究一份水利图纸的石坚山长,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图纸上。 “你……你说什么?谢文?那个四院同录的谢文?选了咱们崇实?” 石坚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提高了八度,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原本对招到这种好苗子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能捡到几个踏实肯干的中等生他就心满意足了。 “千真万确!山长!” 田教习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地描述了当时千珍坊后院“四院对峙”以及谢文如何“抵住诱惑”选择崇实的场景。 “……您没看见青松老严那张脸,都快黑成锅底了!白鹭和瀚文那两位,也是目瞪口呆!咱们崇实,这次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哈哈哈!好!好小子!有眼光!有魄力!” 石坚愣了片刻后,爆发出爽朗的大笑,笑声震得书案上的茶杯都嗡嗡作响。 他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不仅仅是给崇实学院争取到了一个好苗子那么简单! 这简直是狠狠打了其他三个老家伙的脸! 想到这么多年,每次四院山长聚会,严松龄那个老古板总是炫耀青松的科举上榜率,白羽仙那个骚包总是显摆白鹭学子的诗词歌赋,连好脾气的藏书海也会不经意间提起瀚文又收到了什么孤本秘籍…… 只有他石坚,往往只能闷头喝酒,或者硬着头皮夸几句自家学子“踏实肯干”、“于民生有益”,却总被那三人或明或暗地调侃“不务正业”、“难登大雅之堂”。 虽然他们四人私交其实不错,毕竟是同届进士,又一同执掌书院多年,颇有几分“相爱相杀”的意味,但这种常年被“压制”的感觉,实在憋屈! 今天,终于让他石坚扳回一城!而且是在最核心的生源质量上! “快!为民!” 石坚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立刻准备最高规格的入学文书!要用最好的洒金笺!我亲自盖章!明天一早就给谢文小友送去!免得夜长梦多!还有那个叫谢吉利的娃娃,既然也考上了,文书一并准备好,彰显我崇实一视同仁!” 他已经能想象到,下次四院山长聚会时,他该如何“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件事,然后欣赏那三个老家伙精彩的表情了!光是想想,就觉得通体舒畅! 第二天一大早, 田为民果然亲自将两份制作精良、盖着山长大印的入学文书送到了千珍坊后院。 文书上写明,次日便正式开课。 由于四海千珍坊距离崇实学院极近,步行不过十分钟,谢文和谢吉利自然都选择了更为自由的走读。 事实上,四大学院九成以上的学子都住在学院的斋舍里,并非书院斋舍条件多好,恰恰相反,四大学院的斋舍条件都颇为一般,崇实学院的斋舍是十二人一间,青松书院稍好,也是十人一间,因为大多数学子家在外地,只有约一成的学子,或是云槐县本地人,或是家境优渥在附近租赁了院落,才会选择走读。 这也侧面说明了前来云槐县求学的学子甚多,不是四大学院不够宽敞,斋舍不够多,而是求学的学子太多,再多的斋舍也要挤满了人,人一多,斋舍的用水问题就尤为突出,学子们平日里洗漱都是排着队进行的,想要方便也是必须排队等待,万一一个斋舍里有某些合不来的,有脚气的,打呼噜的同窗,那就更加折磨人了。 对于谢文来说,住在斋舍最大的不便就是无法随时进入空间。 而对谢吉利而言,放着谢大虎那宽敞舒适的员工宿舍不住,去挤十二人一间的嘈杂斋舍,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崇实书院少数的走读生。 在学院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正月二十八,月底是四大学院统一规定的休沐日,假期直到下月初一。 谢文和谢吉利便搭着村里来送木炭的牛车,返回桃源村。 现在桃源村的三辆牛车明显不够用,隔两日就得拉一趟木炭进县城交给谢秋实售卖,平时牛车在村子里也没闲着,拉木材,石料,铁矿石、土方之类的就没消停过,这事谢长河也早就在理事会上提出来过 会议上,谢长河拿着小本本,条理清晰地分析:“各位理事,眼看着开春后,村里不少人家都要陆续起青砖房了,到时候拉青砖、运粘土,对牛车的需求会更大。现在修桥工地上石料运输也主要靠牛车。我担心,就这三辆车,根本周转不过来,肯定会耽误大事。我建议,从公账拨款,再多购置几辆牛车,最好能做到专车专用。” 谢广福听到这个建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 他看向谢长河,心里暗道这小子,最近进步神速啊!不仅能看到问题,还能提前预见未来的需求,并提出解决方案!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不过,他觉得谢长河的方案还可以更完善一些。 谢广福接过话头,补充道:“长河这个提议很好,想到了点子上。不过,既然要买,咱们眼光就放长远一点。不仅要满足木炭和青砖的运输,还要考虑到其他项目和未来的需求。” 他掰着手指头算道:“首先,专供砖厂和炭窑的牛车,肯定要买,保证生产不受影响。其次,以后的果园建设、现在的桥梁工程,都需要牛车帮忙,再者,未来村里的公共建设、应急事务,也得预留牛车。这样算下来,刨去砖厂和炭窑那边的牛车之外,其他需求就要增加六辆。” 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新思路:“但这六辆车是村里的固定资产,不能光投入不产出,我的想法是,除了保证村里公用,平时若有村民急需,比如红白喜事、大宗货物运输,可以低价租用,收取些脚力钱,这也算是给公账增加一项进项。” 最后,他抛出了一个惠及村民的福利计划:“另外,咱们再专门改装一辆牛车!云槐县每逢带二、五、八的日子是赶大集的日子,也是村里人去云槐县最多的时候。咱们就弄一辆‘公交牛车’,专门在这些赶集日,定时定点接送乡亲们往返村里和云槐县。收费嘛,象征性地收一两文钱,就是个意思,主要为了方便大家。车夫的工钱,由公账支出。” 谢里正捋着胡子,仔细听着,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如今村里公账丰裕,确实应该做些惠及乡亲的好事,也能提升理事会的威望。 他当即拍板:“广福考虑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办!买十六辆新牛车!十辆用于生产,五辆村里备用,一辆用作赶集专车!这事长河你牵头去办,尽快把牛车买回来!” 谢长河听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并完善,还要委以重任,激动得连连点头: “里正爷,广福叔,你们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就这样,桃源村的“交通运输业”即将迎来一次大规模的升级扩容。 牛车的轱辘声,仿佛也预示着桃源村前进的步伐,将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第290章 别人家的孩子---谢吉利 谢吉利这次随谢文回村,身份已然不同。 他不再是那个逃荒路上只会写自己名字、在村里孩童中并不起眼的谢吉利了,而是堂堂正正考入了云槐县四大学院之一——崇实学院的学生!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小小的桃源村迅速传开,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短短半年时间,从食不果腹的灾民到学院学子,谢吉利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 村头巷尾,田间地头,家长们教育孩子时,嘴边挂着的榜样悄然变成了:“你看看人家谢吉利!当初还不如你呢,现在都考上县里的学院了!你再不用功,以后就只能土里刨食!” 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谢吉利的飞速进步,最大的功臣是谢文那个小先生。 但谢文性子沉稳,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家竹楼活动,并不常和村里其他孩子们扎堆玩耍打闹。 大人们也不好意思贸然上门,请求谢文“顺便”教导自家娃。 于是,这份“望子成龙”的期盼,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刚刚取得“成功”、且年纪一样、看起来却更“接地气”的谢吉利身上。 这其中,最心急的莫过于万宝娘张秀了。她家谢万宝和谢吉利同岁,同样也和谢文同岁,以前几人都是光着屁股满村跑的泥猴子,如今差距一下子拉得这么大,万宝娘心里又是羡慕又是着急。 这天下午,得知谢吉利回村的事情后,万宝娘一边摆弄着碗筷,一边又开始对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儿子念起了“紧箍咒”: “万宝啊,你瞅瞅人家吉利!以前你俩还一起掏鸟窝呢,现在人家都能去县里学院念大书了!你再看看你,字认得有一箩筐没?” 谢万宝嘟着嘴,有些不服气,又有些沮丧:“娘,那……那不是有文哥教他嘛……” “那你咋不去学呢?” 万宝娘提高嗓门:“人家文哥儿是神仙?还能拦着不让你学?我看啊,就是你懒!从明儿个起,你没事就多去找吉利玩!不对,不是玩!是去求教!让他教你认几个字!哪怕一天认一个,一年也能认三百多个呢!听见没?” 谢万宝本来心里就对谢吉利能读书识字羡慕得很,被张秀这么一说,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也上来了。他猛地站起来: “去就去!吉利能学会,我肯定也能!他半年考上书院,我用一年!娘,我这就去找他!” 说完,谢万宝饭一溜烟就跑了出去,直奔谢吉利家的暖房。 到了附近,就看到谢吉利捧着一本书小声地读着。 那专注的样子,让谢万宝忽然有点不敢上前打扰了。 以前的玩伴,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喊道:“吉利……吉利?” 谢吉利抬起头,见是谢万宝,露出笑容:“万宝?你怎么来了?” 谢万宝扭扭捏捏地走过去,憋红了脸,才吭哧吭哧地说: “吉利……我……我想跟你学认字!就像文哥教你那样!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不偷懒!我……我娘说了,让我跟你学……” 他越说声音越小,有点不好意思。 谢吉利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认真神情。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想了想,然后跑进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看起来有些旧但保存完好的书——正是谢文在平昌洲花五百文在旧书摊给他淘来的那本《千字文》。 谢吉利把书捧在手里,像捧着什么宝贝一样,郑重地对谢万宝说:“万宝,你想学认字,是好事。这本书,是文哥送我的第一本书,也是我的启蒙书。”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我可以教你,也可以把书借给你看。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这本书对我很重要,你不能弄坏了,不能弄脏了,更不能弄丢了!你能答应我吗?” 谢万宝见谢吉利答应教他,还肯借书给他,开心得差点跳起来,连忙举起手保证: “我答应!我答应!吉利你放心!我一定像爱护眼珠子一样爱护这本书!要是弄坏一点,你……你就打我手心!” 看着谢万宝信誓旦旦的样子,谢吉利笑了,把书递给他: “那好,我今天教你认五个字!我先教你最前面的……” 两个半大孩子,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脑袋凑在一起,开始了他们最原始的“教学活动”。 就在这时,谢里正刚从谢广福家的竹楼商量完购买牛车的细节回来,就看到了这暖心的一幕。 两个孙儿辈的孩子,一个耐心讲解,一个虚心受教,莫名让他感动。 谢里正的脚步停住了,他静静地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生怕打扰了这份美好。 看着孙子谢吉利那副俨然一副“小先生”的认真模样,再想到半年前他还只是个懵懂顽童,一股巨大的欣慰和酸楚同时涌上谢里正的心头。 他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他想起了当年结发老妻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童,被水流无情冲走,连尸骨都没找到,他想起了儿媳妇生小花时难产,撒手人寰了……这些年,他和大虎好不容易把孙子孙女拉扯大,其中的艰辛,唯有自知。 如今,看到孙子不仅争气地考上了学院,还能像个真正的读书人一样教导同伴,谢里正觉得,所有的苦和累,都值了!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老太婆,吉利他娘,你们在天有灵,看到了么,咱们的吉儿考进县里的学院了,如今还能给万宝念书呢。” 他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决定今晚一定要做几个吉利爱吃的菜,好好奖励一下这个给他争光、让他骄傲的好孙子! 这个家,终于又有了新的希望和奔头。 第291章 公交牛车已到位 在桃源村轻松愉快地度过了两日休沐假期,转眼又到了返回学院的日子。 一大早,空间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李月兰准备的早餐:热气腾腾的现磨豆浆、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还有空间出品的鸡蛋煎成的荷包蛋,简单却充满了家的味道。 谢文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再次和家人分享起学院里的趣闻,算是返回学院前的“新闻播报”。 “爹,娘,姐,哥,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崇实学院,现在可成了‘名人’了。” 谢文咬了一口油条,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的小得意,“不光是因为四院同录,主要是上次田教习回去一宣传,好多同窗和先生见了我都好奇得很。连石山长路上碰到我,都会停下来问一句‘谢文啊,最近可有什么新想法?’,搞得我压力山大。” 他喝了口豆浆,继续道:“不过我们学院氛围是真的好,别看我们科考入仕的比例比不过青松学院,但有个挺有意思的现象——据说从我们崇实出去的学子,就算名次不那么靠前,到了地方上任职,仕途反而都挺顺遂,干得也扎实,具体为什么,我也还没琢磨透。” 谢秋芝捧着豆浆碗,好奇地问:“哥,听你这么说,你们学院感觉好自由啊,课程是不是也很多样?” “何止多样,简直是五花八门!”谢文来了兴致,“除了必读的经史子集这些主课,我们学院还有好多别的课呢!比如‘农事水利’、‘匠造工艺’、‘算术测绘’、‘医药粗浅’、甚至还有‘商事记账’!最妙的是,只要上完了自己的主课,还有精力,随便你去哪个课堂蹭课,先生们都不会赶人,反而欢迎得很!学院里有一种……嗯,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大家都在琢磨怎么把事情做得更好的风气。” 谢秋芝眨眨眼:“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我们那边的大学?选课自由,鼓励探索。” 谢文摇摇头:“像,但又不完全像。更像是一种……专注于实用之学的‘专科大学’,路子有点野,但特别有活力。每年的考核也很有意思,不光是写文章,可能让你设计个水车模型,或者核算一片田地的产量,或者解决一个实际的小问题。我的同窗们也是啥样的都有,有像我这样埋头苦读的,也有整天泡在工坊里敲敲打打的,还有对种地特别痴迷的……总之,挺有意思的。” 一家人听着谢文的描述,仿佛也看到了那个充满生机与创造力的崇实学院。 这时李月兰问道:“小文,明日万界的货船就到港了,你一个人能去接吗?要不还是你哥去吧。” “娘,我可以的,何道那人和咱们说好了,每个月底最后一天把时间空出来帮咱们卸货拉货,我只是去码头签个字,没有多难的,况且,我哥还要忙家里建房的事情,跑来跑去的耽误时间,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那行,你心里有数就行。”李月兰不再坚持。 旁边同样吃早餐的谢锋也点头:“何道那伙人看着是想做长期买卖的,不会欺负小文年纪小的。” 早餐在轻松的氛围中结束。 吃完早饭,谢文和谢吉利便准备出发去村口坐牛车返回县城。 今天同行的还有谢长河这个理事会成员,他肩负着村里交给他的重要任务——去云槐县的牛市购买十六头牛和相应的板车。 谢长河到了县城,先去了“四海奇珍坊”看望谢大虎和店里的伙计们。 说明来意后,谢大虎一听是村里买牛这样的大事,自然义不容辞,向新招的厨娘交代好中午的伙食,便和谢长河先在店铺后院的员工食堂吃了顿简便的午饭,然后一起徒步前往牛市。 云槐县的牛市规模不小,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特有的气味。 谢大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位曾经来店里买过海外稀奇玩意的程掌柜。 双方寒暄了几句,程掌柜一听谢大虎介绍,说桃源村要一次性购买十六头能拉车能耕地的壮年犍牛,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得像朵菊花——这可是难得的大主顾! “哎呦!谢掌柜!谢兄弟!你们可找对人了!” 程掌柜热情地引着他们去看牛栏,“不是我自夸,我这栏里的牛,那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好牲口!你看这骨架,这精神头!” 他介绍起行情:“现如今,市面上这样壮实的好犍牛,一般都得十五两银子一头。不过,既然是谢掌柜你们村里要,又是这么大一笔生意,我老程也给个实在价,每头十三两!怎么样,够意思吧?” 谢大虎心里盘算了一下,想起以前在临漳州打听时,牛价高达二十五两一头,这里的价格确实实惠不少,临漳州果然是个吃人血肉的地方,想必这里的板车也会比临漳州的板车便宜不少。 他又问:“程掌柜,牛车价格是还行,配套的板车什么价?” 程掌柜笑眯眯地回答:“硬木打造的双轮平板车,结实耐用,三两银子一辆,童叟无欺!” 这样算下来,十六头牛加上十六辆板车,总共需要二百五十六两银子。 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谢长河牢记谢里正“能省则省,要点添头”的嘱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程掌柜,这价格……我们村里置办这些家当也不容易。您看这牛绳、套具、还有蹄铁什么的,能不能就当添头送我们了?以后村里牲口有个小病小痛,说不定还得常来麻烦您呢。” 程掌柜做成了大生意,心情极好,略一沉吟便爽快答应:“成!谢兄弟是个爽快人!这些零碎玩意儿,包在我身上!另外,明天下午,我亲自带人把牛和车给你们送到桃源村村口,你们验货满意了,再付全款,如何?” “那太好了!多谢程掌柜!” 谢长河心下大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先支付了定金。程掌柜还想请他们去酒楼吃饭,被归心似箭的谢长河和还要回店铺照看的谢大虎婉言谢绝了。 两人离开牛市,又去市集采购了村里公用的一些物品,主要是给修桥、砖厂和炭窑等工地上的汉子们准备的中午口粮。 这一次,谢里正终于松口,让谢长河买了两扇肥猪肉回去,给辛苦的汉子们加餐改善伙食。 第二天下午,程掌柜果然守信,亲自带着十几个伙计,赶着浩浩荡荡的牛车队伍,来到了桃源村村口的大榕树下。 十六头健壮的牛拉着崭新的板车,排成长队,场面颇为壮观,立刻吸引了村里不少人的围观。 恰巧,桃溪村的里正赵老七正因为成立自己村理事会的事来找谢广福,刚走到村口,就撞见了这震撼的一幕。 第292章 赵老七无事不登三宝殿 看着那一头头精神抖擞的壮牛和一辆辆结实的新车停在桃源村大榕树下,赵老七的眼睛都直了,羡慕得口水差点流出来。 想想自己村里连一辆牛车都买不起,一时间竟是不是懂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难道说桃源村真是一个生财福地? 不,要真是什么生财的福地,为什么别人看不到?别人不要? 在他们来到京畿道之前,可是有好些个根据《南迁安民策》逃荒而来的村子,为什么别人不选这? 赵老七想明白了,是因为别的村子都没有谢广福的眼光和谋略,就算给再好的地,也是暴殄天物。 想想如今没有任何进项的桃溪村,再对比眼前这桃源村气象一新的场面,他心里那股想要改变、想要进步的念头更加迫切了。 他再也按捺不住,走向谢广福家竹楼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今天!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说动广福!不能再拖了!眼看都二月份了,再过个把月就要育苗种田,村里那么多田,都要好好规划,以后,以后我们桃溪村也要听广福的,他说东,我们却不往西,谁他娘的要是敢说半个不字,直接让他滚出桃溪村,桃溪村用脑子干活的人太少了,光指望壮劳力来桃源村打短工挣点辛苦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让桃溪村也过上和桃源村一样的好日子,必须得自己立起来,得请广福去帮我们指条明路,也建个能带着大家干事的理事会!” 赵老七这次是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来的。 他没直接去找谢广福,而是先去请了谢里正来做见证,两人一起走向谢家的宅基地。 快到地方时,赵老七傻眼了。 这才多久没来? 眼前哪还是什么宅基地? 分明是一座初具规模的宅院半成品工地! 青砖墙体已经砌起一人多高,纵横交错,清晰地勾勒出几进几跨的宏大格局,工地上汉子们吆喝着,忙碌着,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他还瞧见了自己村的田大力几人也在麻利的干活。 “俺的娘诶!”赵老七倒吸一口凉气,“广福家这房子,是坐着窜天猴盖的吗?咋这么快?” 他们很快找到了正在工地里和谢三河、谢锋交代事情的谢广福。 谢广福指着砌好的墙体,详细讲解着今天的施工要点、注意事项,尤其是转角处的处理和一些预埋件的定位。 谢三河作为徒弟,听得极其认真,生怕漏掉哪一句话,眼神里充满了对师父的崇拜。 而谢锋则不用那么刻意的去听去学去记,只要谢广福稍微说一嘴,他就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并且还能当场举一反三。 一个是因为谢广福从小对他们兄妹三人的耳濡目染,使得他们对建筑方面的理解也高于常人,加上,这可能也是作为现代人的优势吧,不管是从思维模式还是领悟能力,都要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好的多。 谢三河自从拜师入门以来,是真心觉得师父家的所有人,包括芝芝妹妹,全都是绝顶聪明的那一类天之骄子,只要是师父说过一遍的话,他们似乎都不用刻意去思考和理解,就能瞬间融会贯通。 这实在是令他羡慕极了,觉着这个世界上,所谓天才,也不过如此了吧。 带着这种滤镜,他现在不仅把谢广福的话奉为圭臬,谢家任何人说的话,他都会特别的重视,就好像漏听一句就损失了一两银子似的。 赵老七和谢里正的出现打断了三人的话头。 谢广福看到他们,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桃溪村这是等不及了。 他先让谢锋带人去竹楼茶室稍坐喝茶,自己又快速而清晰地给谢三河交代了两件关键事项,才往竹楼走去。 赵老七是第一次进谢家的竹楼。 一进来,就被这清雅别致、处处透着巧思的环境给镇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长条桌前,捧着李月兰递过来的红糖姜茶,暖和着冻僵的手,眼睛却像不够用似的,四处打量——这竹墙、这窗户、这摆设……啧啧,广福一家子,真是会过日子! 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嚣:“羡慕!佩服!想学!” 谢广福洗完手进来,赵老七“噌”地就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差点就要给谢广福作揖下跪: “广福啊!广福贤侄!你可算来了!俺们桃溪村……俺们全村老小,可就指望你了!” 谢广福连忙扶住他:“赵叔,您这是干什么?快坐,坐下慢慢说。” 赵老七坐下,酝酿了一下情绪,准备开始他惯用的“卖惨加诉苦”大法: “广福啊,你是不知道,俺们村现在真是……” “赵叔,” 谢广福打断了他,“咱们都是实在人,直接说正事吧,您今天和谢里正一起来,肯定是有要紧事。” 赵老七见谢广福这么干脆,也不绕弯子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文书,双手递过去,脸上带着难得的郑重:“广福贤侄,你看,这是俺们桃溪村全体村民的心意!” 谢广福展开文书,这是一式三份正式聘请文书,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桃溪村愿意聘请谢广福担任桃溪村新建理事会的会长,任期五十年!在此期间,桃溪村所有集体项目产生的收益,均拿出百分之十作为谢广福的聘资。并且,谢广福在桃溪村任职期间,拥有与村里正同等的决策权。 文书最下方,密密麻麻地按着八十个鲜红的手印,代表着桃溪村八十户当家人的共同意愿。 看着这沉甸甸的诚意,谢广福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没有故作姿态,直接点头:“行,赵叔,文书我看了。既然乡亲们这么信任我,那我也不矫情。这事,我应下了。” 赵老七闻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但谢广福话锋一转:“只是吧……” 第293章 桃溪村村建理事会成立 赵老七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问:“只是什么?广福贤侄,你尽管说!只要俺们桃溪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连旁边的谢里正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谢广福苦笑着指了指文书上的任期:“只是这任期五十年……是不是太长了点?五十年后,我都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了,哪还能管事?别到时候光拿钱不干活,成了村里的累赘。” 赵老七一听是这事,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保证:“哎呀!俺当是啥呢!广福你放心!这任期是全村老小商量定的,每一个字都作数!别说五十年,就是一百年,只要你还愿意指点俺们,俺们都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广福也不再推辞。 当下,三人作为聘请方、受聘方和见证人,分别在三份文书上按下了手印。 赵老七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两份文书折好,一份留给谢广福,一份由见证人谢里正保管。 他眼巴巴地看着谢广福,迫不及待地问:“广福贤侄……啊不,谢会长!你如今也是我们桃溪村的谢会长了,那你打算啥时候去俺们桃溪村看看,指导指导工作?” 谢广福理解他的急切,说道:“今天不太方便,你也知道我家在建房,清川河边的桥也到了关键时候,我下午还得去看看呢,这样吧,我今天把这边的事情交代一下,明天我带着我徒弟三河过去你们村,咱们既然也要建立村建理事会,那么第一件事就是开会,就选在你们村的祠堂吧。理事会的成员你来敲定,先选出五六个能起牵头作用的汉子参与进来,就按照我们桃源村的模式来,具体哪里不明白的,你可以问里正叔。你回去之后还要把村里的基础信息整理一下,明天咱们开会的时候用到。具体的事情,明天过去再说吧。” “好!好!太好了!”赵老七连连答应,“俺这就回去准备!保证弄得明明白白的!” 当天下午谢广福就去了建到一半的未来的清川桥,清川桥这个名称也没什么特别的由来,河是清川河,桥自然也叫清川桥。 大桥已初见雏形,正在进行最关键的拱圈砌筑。 五十名汉子分工合作,号子声、凿石声、水流声交织在一起,场面壮观。 谢广福仔细检查了工程进度和质量,又对负责现场管理的谢长河叮嘱了一系列技术要点和安全事项。 这时,一个桃溪村来帮忙的汉子,带着几分不确定和试探,怯生生地喊了一句:“谢……谢会长?” 谢广福闻声,自然地朝他点头微笑了一下。 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让那个桃溪村的汉子瞬间炸开了! “真是谢会长!咱们桃溪村也有理事会会长了!”那汉子激动得跳了起来,大声欢呼! 附近其他桃溪村的汉子们也立刻反应过来,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们,纷纷围拢过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七嘴八舌地喊着: “谢会长!以后俺们就跟着你干了!” “太好了!俺们村有盼头了!” “谢会长,啥时候去俺们村看看啊!” 场面一度十分热烈,差点就要把谢广福抬起来抛向空中庆祝。 这也不怪他们那么激动,因为他们这些人一大早就来河边帮忙,根本就没回村,也不知道谢广福已经答应了聘请的事情,如今谢广福应了这声谢会长,那就是代表这事成了。 谢广福好不容易才让大家平静下来,鼓励他们继续安心工作。 清川桥的施工进度比预期的快,还有几天就完成最重要的砌拱圈工作了。 谢广福看着所有细节都是按照流程在走,满意的点点头。 第二天清晨,谢广福带着自己给桃溪村设计的规划图领着徒弟谢三河走向了桃溪村。 赵老七自昨天从桃源村回来,几乎是脚不沾地,立刻召开了全村紧急会议。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这个不大的村落——谢广福答应来做他们的理事会会长了,而且明天上午就来! 整个桃溪村瞬间沸腾了! 村民们不用赵老七过多动员,自发地行动起来,要为这位“谢会长”的到来做好万全准备。 村里的祠堂是预定开会的地点,几位手脚利落的妇人将祠堂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板凳擦得一尘不染,连门槛都用水冲洗过,虽然祠堂看着依旧简陋破旧,但那份用心显而易见。 赵老七还把平时舍不得喝的茶叶拿了出来,又取了些炒黄豆备着,虽然寒酸,但已是桃溪村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夜晚,赵老七连夜点着油灯,整理村里的人口和土地山林情况。 谢广福带着第一次“出差”的谢三河准时出现在了桃溪村祠堂门口。 赵老七率领着全村能走动的人,几乎都聚集在祠堂外迎接,期盼的目光几乎要将两人淹没。 简单的寒暄后,会议在祠堂内正式开始。 祠堂里坐满了人,连窗户边都挤满了好奇的村民。 谢广福没有一开始就谈具体项目,而是站在前面,声音洪亮地说: “各位桃溪村的乡亲们,感谢大家的信任,今天我来,不是来当官的,是来和大家一起,想办法让咱们桃溪村的日子过得好起来的!” 他环视一周,目光诚恳:“咱们村有山有水有田地,底子不比别的村差!缺的是什么?缺的是一个拧成一股绳的劲儿,一个清晰的奔头!理事会是什么?就是咱们村自己的‘头脑’,带着大家一起干实事、谋发展的!” 他指了指身边的谢三河:“这是我徒弟谢三河,以后也会常来咱们村帮忙。以前桃源村是怎么干的,只要适合桃溪村,咱们就学着干,不适合的,咱们就摸索适合自己的路子!总之一句话:不等不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番话朴实有力,说到了村民们的心坎里,大家纷纷点头,眼神热切。 谢广福拿出赵老七准备的资料,宣布了桃溪村村建理事会成员名单:会长由谢广福担任,主要负责村子的长远规划,副会长由赵老七担任,主要负责具体项目的推进和人员调度,田大力主要负责生产建设的跟进、田水生主要负责农田水利的事宜,赵老七的儿子赵大俊是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负责采买和保管物资,还有三个和赵栓子一样机灵一些的汉子负责牵头干活。 他让这几位候选人站到前面来,对村民们说:“这几位是赵里正推荐的,大家看看,有没有意见?或者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村民们互相看看,都觉得这几个人选比较公道,纷纷表示同意,就这样,桃溪村村建理事会正式成立! 祠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第294章 雷厉风行的谢会长规划桃溪村 桃溪村人口共计八十户,三百五十六口人,其中壮劳力约一百二十人。 谢广福看完基础资料,走到祠堂一块大木板前,用炭笔画了起来。 “桥快修好了,以后交通方便了,咱们紧靠清川河,这是天大的优势!咱可以在合适的河滩位置,挖鱼塘!不用太大,先弄个两三亩试试。鱼苗我可以去帮大家联系,养好了,自家吃能改善伙食,卖钱就是一笔收入!”谢广福说完,木板上已经画好草图,鱼塘的位置就在清川桥不远处。 “清川河的河滩地,土肥水足,不能荒着!马上开春了,村里组织人手,把能开垦的河滩地都开出来,种上生长快、需水多的作物,比如蔬菜、瓜果,到时候可以供应县城市场!” “之前赵叔和我说,村里留了一块深水田没有分下去,现在属于村里的集体田,那么这块田之后的规划,我当时的建议是种莲藕,这件事还没有弄出章程就暂时搁置。” “村里那些缓坡地,尤其是清川河边上那一大片不适合种粮的,统一规划出来,等时机成熟,引进好品种的果树苗,搞大型果园!这是长远收益。” “以后村里年轻人有愿意学本事的,把自己感兴趣或者擅长的告诉赵大俊,让他登记在册,好方便以后咱们村的年轻人外派学习,咱们桃溪村要发展,不能只靠力气,还得有技术!” “赵大俊,以后村里的账目,无论大小,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定期向全村公布。让大家心里有本明白账,干起活来才有劲头!” “参考桃源村,以后村里的集体劳动,实行积分制。干得多,干得好,挣的积分就多,年底分红或者兑换物资就多!公平公正!” “补充一点,村里的种子,包括菜种和咱们下个月的粮种都不要自己去买,桃源村的粮种已经定下来从四海奇珍坊购买,桃溪村也是同样的,都从四海奇珍坊买入,我知道大家伙困难,所以第一批种子,我谢广福可以先垫上,大家宽裕了,就把银子给到赵大俊,由赵大俊跟进这件事。” 谢广福一边说,一边在木板上画出简单的示意图,条理清晰,目标明确。 他指出的每一条,都结合了桃溪村的实际,看得见,摸得着,让村民们觉得不再是空想,而是跳一跳就能够得着的目标,而且谢广福还自掏腰包借给他们村粮种,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活菩萨行为。 一群人正要窃窃私语,盛赞谢广福的睿智和大义,谢广福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光说不练假把式!” 谢广福最后大手一挥,“理事会今天就算正式干活了! 现在,第一项任务:田大力、田水生、栓子,你们俩立刻带几个人,跟我去河边和滩涂地,咱们现场把鱼塘和菜地的位置定下来!赵叔,你带人开始准备挖塘、整地需要的工具!赵大俊,开始登记能出工的人数!” 雷厉风行!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谢广福的作风瞬间感染了所有人。 “好!” “听谢会长的!” “干活去!” 桃溪村的村民们,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以前迷茫的眼神霎时间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田大力和赵栓子本来今天是要在谢广福家帮工建房子的,今天也集体请了假回来参加村建理事会,他们两个现在可是村里和谢广福、谢三河最熟的两人。 从两人最初给谢广福家翻地到盖竹楼再到现在建青砖庭院,他们每一次都在。 所以谢广福指使他们干活也是轻车熟路了,两人也逐渐习惯了谢广福雷厉风行的做事模式。 在谢广福的带领下,新成立的理事会成员和各路牵头人,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谢三河跟在师父身后,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知识和规划的力量,竟然可以如此迅速地改变一个村庄的精神面貌。 桃源村新购置的十六头壮牛和十六辆板车,如同十六个刚刚入伍的新兵,给桃源村带来了蓬勃的生气,但也带来了一个甜蜜的烦恼——没地方安置。 村里以前只有三头老牛,随便拴在树下就能凑合。 现在一下子多了十六头“精壮劳力”,总不能还让它们风餐露宿。 砖厂那边虽然有空置的仓库可以临时应急,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离村民居住区较远,管理不便。 谢长河作为具体管事人,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揣着小本本,再次找到了谢里正。 “里正叔,咱们那十六头新牛,现在挤在砖厂的仓库里,不是个办法。” 谢长河开门见山:“牛棚得赶紧建起来,还得规划好停放板车的地方。另外,广福叔上次说的,要设一个专门赶集日接送乡亲的‘公交牛车’,车夫也得尽快定下来,方便大家出行。” 这些事若是放在三个月前,谢里正听到又要花钱搞建设,肯定得皱半天眉头,掰着手指头算半天账。 但今时不同往日,村里的公账因为砖厂和炭窑的销售,变得前所未有的充盈。 谢里正如今批起银子来,底气足了很多。 他捋着胡子,爽快地说:“长河啊,你说得对!牛是咱们村的重要家当,不能亏待了。牛棚要建,就建得结实点、宽敞点!你马上找广福,画个牛棚的草图和具体位置,剩下的那些,需要多少人工、材料,你算好了尽快报上来,我批条子!车夫的事也好办,就在村里招,要老实可靠、赶车技术好的,工钱就按……按每天四十文算,你看怎么样?” 谢长河连忙点头:“哎,好!里正叔,我这就去办!” 他一边应着,一边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慨地摇头苦笑。 这真是“村里富,办事易”啊! 想当初,村里想修条像样的路,汉子们辛辛苦苦干一天的三十文工钱都是咬牙应下的,现在建牛棚、招车夫这样的事,里正叔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同意了。 短短几个月,村里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 然而,这种“大气”仅限于村里的公共建设。 当涉及到私人事务时,谢里正立刻又变回了那个精打细算、严守规矩的里正。 打个比方,你要是问谢里正为什么迟迟不买青砖盖房子,那谢里正一定横眉怒目的怼你: 盖房子不要银子么? 那些人工,青砖,瓦片,石灰,石料、木材那样不要花银子? 第295章 桃源村牛马车站 你要是跟他讲可以先用公账垫着。 那谢里正绝对会觉得你是在侮辱他的人格。 “公账是公账,私账是私账。买砖的银子,我得自己一点点攒。怎么可以公账私用呢?” 谁能想到,掌管着如今桃源村“巨额”公账的里正,自家盖房子买砖,也得像普通村民一样,精打细算,一步一步“熬”呢? 这就是谢里正能服众的最大原因——公私分明。 村里的钱,必须用在村里的发展上,任何人,包括里正,都不能随意挪用或享受特殊优待。 也正是这种绝对的公正,让全村人都对理事会、对公账的使用心服口服,干起活来也格外有劲。 从谢里正那里离开后,谢长河就去找了谢广福拿主意。 谢广福在桃溪村忙活了大半天,又是开会又是勘察地形,回到自家竹楼时,他刚在茶室坐下,端起一杯温热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见谢长河略带急促的声音。 “广福叔!广福叔你在家不?我有点急事找你商量!” 谢广福无奈地笑了笑,放下茶杯,扬声道:“在呢,进来吧。” “广福叔,不好意思,你这刚回来就来打扰你。” “没事,坐下说。”谢广福示意他坐下,“看你这样子,是村里又有什么新情况了?” “是牛车的事!” 谢长河在谢广福对面坐下,将手里那张桃源村备份地图铺在桌上: “十六头牛和板车暂时安置在砖厂闲置的厂房,里正爷让我赶紧来找你,定下建牛棚的位置和样式。这牛多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找棵树拴着了,说是得有个像样的地方安置,还得考虑以后使用方便。” 谢广福点点头,这确实是个紧要问题。他沉吟片刻,脑中飞速运转。 “牛棚的位置……” 谢广福缓缓开口,望向桌上的地图,“关键要考虑到便利性和未来发展。长河,你觉得村头那棵大榕树附近怎么样?” 谢长河眼睛一亮:“大榕树下?那里地方宽敞,而且是我们村进出、等车歇脚的自然聚集地!” “对。” 谢广福肯定道,“就把牛棚建在大榕树东边那片空地上。那里地势略高,排水好,最重要的是离咱们田里的水渠也不算远,取水方便。” 他拿起谢长河的炭笔,在地图上简单勾勒起来:“牛棚不能只想着关牛。我们要未雨绸缪,把它建成一个集饲养、停放、调度于一体的‘交通枢纽’。” “交通……枢纽?”谢长河对这个新词感到好奇。 “嗯,你可以理解为类似……嗯,类似县城里的车马行,但更规整,更符合我们村的需求。” 谢广福一边画一边解释,“你看,牛棚主体结构要牢固,顶棚挑高,保证通风透气。内部用木栏隔成一个个独立的牛栏,方便管理和清扫。旁边要连着建一个结实的草料房,存放干草、豆粕等饲料。” 他的笔尖移动:“在牛棚前面,平整出一大块场地,用碎石夯实,作为牛车停放和调度的广场。所有村里的公用牛车,不用时就整齐停放在这里,便于管理和维护。” 接着,他的笔在靠近村路的位置点了点:“这里,靠近大榕树,设置一个明显的‘候车区’。 搭个简单的棚子,摆上几条长凳,以后村里人去县城赶集,就在这里等车、上下车。大榕树底下阴凉,等车的人也舒服。” 谢长河听得连连点头,飞快地记录着。 谢广福继续规划:“还有,别忘了将来。我们不能只满足于牛车。” 他在牛车场边缘画了几个桩子,“这里预留出位置,埋设一些坚固的木桩或者石桩,作为以后拴马之用。等村里条件更好了,说不定会有马匹和马车,或者有客商骑马来访,都需要停靠的地方。” 谢长河忍不住赞叹:“广福哥,你这想的也太周到了!连拴马桩都想到了!这哪是牛棚,这简直是我们桃源村‘牛马车站’啊!” 谢广福笑了笑:“既然要做,就尽量一步到位,免得以后反复折腾。关于牛车的运营,我也有些想法。” “广福哥你说。”谢长河竖起耳朵。 “首先是赶集专线。” 谢广福说,“现在条件有限,云槐县每逢二、五、八赶大集,我们的‘公交牛车’一天往返一趟。早上辰时从村里发车,末时左右从县城返回。这样既能满足大家赶集需求,也不至于让牛和车夫太劳累。” “车夫人选呢?”谢长河问。 谢广福早已考虑过:“村头的王老五,你觉得怎么样?” “王老五?”谢长河想了想,“他腿脚是不太利索,但年轻时确实给大户人家养过牛、赶过车,经验是有的。而且为人老实本分。要不是那一年上山被摔断了腿,家里也不至于那么难,这些年他一个人带三个儿子,确实不容易。” “对。” 谢广福点头,“他虽然坡脚,但赶车、喂牛这些活计影响不大。重要的是他有经验,责任心强。你再去问问他的三个儿子,王耿、王川、王也,都是踏实肯干的小伙子。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让他们家试着承包这个活。王老五负责总体照料牛只和调度,三个儿子轮流赶车。这样既给了王家一条稳定的生计,我们也放心。工钱就按之前议定的,从公账出。” 谢长河一边飞速记录,一边说:“好!我明天一早就去王家问问,他们肯定乐意!” “嗯。”谢广福补充道,“牛马车站的建设,尽快安排人手动工。材料就用村里现成的木材和青砖,把基础框架搭起来,具体的建造细节,你可以让三河帮你,他最近跟我学了不少,正好实践一下。” “太好了!有三河帮忙,我心里更有底了!”谢长河高兴地说。他现在对谢广福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仅是因为这些精妙的规划,更是因为他对村民生活的细致关怀和村里建设的深谋远虑。 “广福叔,你休息吧,我这就去按你说的准备!材料到位后我直接找三河帮忙,然后全力建牛马车站!”谢长河卷起长桌上的地图,信心满满地告辞了。 谢广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喝了口已经微凉的茶,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这一天天的,可要操心死他了,还好现在家里建房有锋哥儿盯着,清川桥也有谢长河和谢三河能顶半边天。 不过这些点点滴滴的规划与建设,仿佛是在亲手绘制一幅桃源村未来的美好画卷。 虽然忙碌,但看到村子一天天变得更好,村民们的生活更有盼头,这种成就感是无可替代的。 他再次揉了揉眉心,心想:等忙过这阵,新房子盖好,也许真能轻松些吧? 不过,看着眼前这蓬勃发展的势头,这种“忙碌”,反而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第296章 古风庭院盖瓦啦 日子就这么又过去了十天!!! 这十天里,各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仿佛一辆上了轨道的马车,稳健地向前奔跑。 云槐县,四海奇珍坊。 店铺的运营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说是蒸蒸日上。 在谢文返回县城的第二日,万界货船再次准时地将货物运抵了码头。 何道此人重义守诺,并没有因为谢文年纪尚轻而有丝毫怠慢,他带着手下弟兄们,手脚麻利、熟门熟路地将一箱箱贴着奇异封条的货物从码头运往四海奇珍坊的后院。 这已经是他们和四海奇珍坊的第三次合作,那默契熟练的程度,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与奇珍坊合作了多年的老伙伴。 后院中,负责仓库的两名伙计早已准备就绪,熟练地进行开箱、查验、登记入库。 谢大虎则拿着货单,指挥着店员将新到的货品分类整理,部分补充货架,部分存入仓库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流程井然有序,效率极高。 目前店铺的营业额稳定在每日二百两左右,这在整个云槐县的商铺中,已经是顶尖的存在,将其他老字号商铺远远甩在身后。 就连如今备受四大学院学子追捧、专卖高端文房的松墨斋,每日营业额也不过八十两上下。 四海奇珍坊以其独特的海外奇珍、新颖的设计和良好的口碑,已经深深扎根于云槐县,成为了一个现象级的存在。 与此同时,一河之隔的桃溪村,也在谢广福的规划下,焕发出新的生机。 在赵老七和新选出的几位理事的组织下,村中的壮劳力们分头行动。 一部分人按照谢广福划定的区域,开始挖掘鱼塘,虽然只是初具雏形,但已经能想象未来鱼虾满塘的景象。 河滩上,适合种植蔬菜的土地被一块块精心翻整出来,只待时节一到,便可播种。 而那些之前跟着谢锋学习过丈量田亩的村民,则带着工具和绳尺,前往河岸缓坡地带,开始仔细丈量规划中的果园面积。 桃溪村的村民们,脸上少了往日的迷茫和焦虑,多了几分目标明确的干劲儿,仿佛终于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整个村子都透着一股向上的朝气。 而桃源村本身的变化,更是堪称“日新月异”。 谢长河负责的两大重点项目,在这十天内都取得了质的飞跃: 连接两岸的清川桥,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砌筑桥拱和安装护栏的工作。 一座古朴而坚固的单孔石拱桥雏形已然屹立在青川河上,引得两岸村民频频驻足观望。 此刻,桥体正在进行最后的养护工作——用黑金炭产生的均匀热量进行长时间低温烘干,以防止桥体干裂,确保桥身坚固耐久。 这项烘干工作需要持续五日,因此大部分桃溪村前来帮忙的汉子已经返回本村忙活自己的项目,留守进行烘干看护工作的主要是桃源村的村民。 清川桥附近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炭火气,预示着这座连接两村的大桥即将正式竣工。 村头大榕树旁的牛马车站,在谢长河的高效推进和王老五一家的全力投入下,已初具规模。 最主要的牛棚已经搭建完毕,顶棚高耸,结构牢固,内里用木栏隔出一个个宽敞的牛栏。 王老五和他的三个儿子——王耿、王川、王也,几乎是怀着感恩和虔诚的心在对待这份工作。 他们一家曾是村里最底层的破落户,跛脚的老爹带着三个年过十六却因家贫迟迟未能娶亲的儿子艰难度日。 过去几个月,三兄弟靠着在村里各项工程中拼命干活,终于攒下了三两银子,日子也开始有了些奔头。 如今,这份稳定且体面的工作更是让他们四人干劲十足,像蚂蚁搬家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村里新购置的牛车陆续转移到新的牛马车站安顿。 以后,这里不仅是牛马的“家”,也是桃源村连接外界的交通枢纽。 割草喂牛、清理牛棚、收集牛粪、车辆维护、外借登记…… 王老五一家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大榕树下,一个简单的候车棚和几条长凳也已搭好,只待挂上匾额,这个集实用与前瞻性于一体的“牛马车站”就将正式投入使用。 然而,这十天最吸引村民目光的,还是谢广福家那座即将完工的古风庭院。 经过紧锣密鼓的施工,宅基地上早已不是昔日划线的模样。 青砖砌筑的墙体已经高高立起,门窗框架也请了张林木上门测量定制,宅子的大门口展现出清晰的“几进几跨”格局,飞檐翘角,气派初显。 如今,工人们正在屋顶上进行最后一道,也是最画龙点睛的工序——叠瓦。 帮工们小心地将一片片青黑色的瓦片按照严谨的次序铺叠在屋面上,形成优美流畅的曲线。 眼看着一座毛坯状态的古风庭院即将完整地呈现在眼前,那种恢弘与雅致并存的气度,让所有前来围观的村民都惊叹不已。 这天,不少村民自发地聚拢过来,指着那日渐成形的院落议论纷纷,语气中充满了羡慕和赞叹。 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的是谢彪一家三口。 第297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之李秀琴 夕阳的余晖洒在谢广福家新落成的青砖庭院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三进院子的格局坐北朝南,青砖到顶,灰瓦覆面,张林木和张秋笙带着徒弟们正在安装门窗,整个宅子显得格外气派。 与村里的那些低矮窝棚和暖房相比,甚至和谢彪家的土坯房相比,这简直算得上是“顶级豪宅”了。 竹楼乔迁宴的喧嚣似乎还没彻底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日饭菜的香气和黄酒的醇香。 然而谢广福家这气派的庭院又快要建成,三三两两的村民聚集在谢广福宅院门前看热闹,言语间满是羡慕。 人群里,谢彪、李秀琴和谢明月一家三口,像三根木桩似的杵在阴影里,与周围的欢快气氛格格不入。 他们望着那气派非凡的青砖院落,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满嘴的苦涩和难以言说的憋闷。 这段时间,对他们一家来说,简直是煎熬。 眼睁睁看着谢广福家起竹楼,那别致的样子引来全村围观赞叹。 眼看着他家举办盛大的乔迁宴,几乎全村人都去道贺帮忙,热闹非凡。 眼看着谢广福带着村里人修路、挖渠、烧炭、烧砖、甚至建起了砖厂,每一件事都干得风生水起,威望日隆。 要说之前,因为谢明月向谢锋问亲被拒,他们心里对谢广福一家横竖看不顺眼,总觉得是对方不识抬举。 可如今,看着这实实在在、有模有样的青砖大庭院拔地而起,再对比自家那在村里已沦为笑谈的土坯房,三人心中那点因为被拒绝而产生的怨气,早已被更汹涌的情绪所淹没——那是浓得化不开的羡慕、针扎般的嫉妒、往事不堪回首的心酸、以及一股强烈的、无处遁形的羞愧和丢人感。 谢彪暗自啐了一口,心里骂自己: “糊涂!真是老糊涂了!” 他想起逃荒路上,谢锋从群狼环伺的密林里救过自己一命,当时若是能借着这份恩情,好好与谢广福家走动亲近,凭谢广福如今在村里的地位和能耐,指缝里漏点好处,也够他谢彪一家过得滋润了。 可自己倒好,非但没念着这份好,反而因为女儿问亲被拒那点芝麻大的面子问题,就跟对方拧上了劲,处处别苗头,结果呢? 现在好了,全村人都知道他谢彪家和谢广福家不对付。 以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的乡亲们,现在见了面要么躲着走,要么就尴尬地笑笑,匆匆离开。 就连一起在村里干活时,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老伙计,也大多对他爱搭不理,仿佛他身上沾了什么晦气。 就连里正叔,偶尔和他闲聊几句,那眼神里的惋惜和欲言又止的叹息,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谢彪心上,分明是在责怪他错把恩人当仇人,自绝于全村大好形势。 谢彪心里难受,难受极了。 这难受不仅来自外界的孤立,更来自内部的分崩离析。 当初跟着他一起咬牙建了土坯房的几家亲戚,如今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立刻跟他家划清界限。 唯一的联系,就是每月发工钱的时候,他们会准时上门,不是来叙旧,而是冷着脸提醒:“彪子,这个月的钱该还了!” 为了建那几间如今看来如同鸡肋的土坯房,为了置办那顿远不如谢广福家丰盛的乔迁宴,他谢彪欠下了一屁股债。 这土坯房非但没给他带来任何荣耀,反而成了全村的反面教材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那些亲戚,也从最初隐晦的埋怨,发展到如今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的程度。 谢彪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了一座孤岛上,四周是冰冷的海水,看不到一艘能载他回到人群的船。 李秀琴比谢彪更加郁闷。 以往,她是村里长舌妇小团体的核心成员之一,最喜欢和她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议论东家长西家短。 可现在,她自己也成了别人议论的对象,平日里下地干活,或是到溪边浆洗衣物,只要她一靠近,原本的欢声笑语立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数道若有若无、带着审视和嘲弄的目光。 那种被孤立、被排斥的感觉,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她心上啃噬。 不过,李秀琴可不会像谢彪那样后悔。 她心里憋着一股邪火,这村里的人越是看不起她,她越要争口气。 私底下,她没少跟女儿谢明月念叨:“明月啊,听娘的,那些粗活重活能躲就躲,咱不跟他们比这个。要紧的是把你这张脸蛋、这身段子、还有这一双手给养好了,白白嫩嫩的才行。过些时日,娘托人去云槐县里找个靠谱的媒婆,非得给你相看个县里的人家不可!高低也得嫁到县里去,给娘争这口气!” 在这个时代,女孩子的婚姻确实是改变家庭命运的重要途径。 哪怕谢明月只是嫁给一个云槐县本地人,或者一家布店的少东家,那也等于成功“跳出了农门”,自带光宗耀祖的背景音乐。 如果夫家再有点闲田、闲铺,那她娘家立刻就能升级为“外戚”。 若是谢明月还有哥哥或者弟弟什么的,哥哥可以借光去店里当个伙计,弟弟读书也许能免去部分学费,舅舅赊账买酒可能都能顺利些,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族谱上说不定都能给她单开一页,若能生下儿子,更是“升天之凤,福泽娘家”。 况且,谢明月本身就长得有几分清秀。 这几个月在桃源村,虽然心里憋屈,但毕竟不用再像逃荒时那样颠沛流离,日子安稳了些,肤色也养白了些,身段渐渐长开,倒也有一股小家碧玉的风韵。 所以,也难怪李秀琴会做这样的梦。 而谢明月自己呢? 在经历了谢锋那档子事,她对桃源村里所有的适龄青年都提不起半点兴趣,甚至觉得多看他们一眼都掉价。 她明白李秀琴的意思,让她少干活,养好身子,将来嫁到县里去当“太太”。 可是,她心里却藏着另一个更疯狂、更不切实际的念头。 第298章 《浮世录》引爆大宁朝 不像之前对谢锋那种朦胧的、带着些许征服欲的好感。 这一次,她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自从那次村里办竣工宴的流水席,近距离瞥见了那位沈大人之后,他那清冷矜贵、如陌上玉般的身影就刻在了她脑子里。 那般人物,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朝廷重臣,是她梦中都想亲近的存在。 这些日子,她偶尔也会去县城买东西,每次她都悄悄打听了关于沈大人的消息。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她只觉得一股隐秘的、掺杂着巨大差距的兴奋感油然而生。 原来,那位沈大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观风使! 他竟然是镇北侯府的二公子!五岁学剑,十六岁高中探花,十七岁随镇北侯雪夜破敌,十九岁主持治河,是大宁朝最年轻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后面还有多少显赫的身份,谢明月已经不敢想象,也无从得知了。 “一群蠢货!瞎了眼的东西!” 她在心里狠狠啐骂着桃源村的众人,包括谢里正在内:“错把珍珠当榆木疙瘩!竟然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从那时起,“沈砚”这两个字就像用滚烫的烙铁印在了她的心尖上,怎么都磨不掉。 她日夜期盼着沈砚能再次来到桃源村,或者,幻想能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云槐县的某条街巷,来一场精心策划的“浪漫”偶遇。 到时候,她一定要让他“注意”到自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美好。 万一…… 万一真的没有这样的机会,那她再退而求其次,听从母亲的安排,去县里相看人家也不迟。 然而此刻,当她此刻看着谢锋家那即将彻底完工的青砖庭院时,心里虽然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自惭形秽的难堪和强烈的自卑。 自家的土坯房,以前住着还觉得能遮风挡雨挺好,现在却觉得多待一刻都分外难熬。 潜意识里,她对谢锋乃至整个谢广福一家的厌恶和怨恨,似乎也因此更深了一层。 但这种阴暗的情绪,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因为放眼整个桃源村,除了他们自家,仿佛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不站在谢广福一家那边的人了。 现在的情况是,谢广福家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有人举双手赞成,就连村里那个有名的泼皮谢无赖,如今跟桃溪村的人吹牛时,都会不经意地带出几句夸赞谢广福一家的话,语气里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得意和自豪,仿佛沾了什么光似的。 这时,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起哄: “广福叔这青砖庭院太气派了!我们进去开开眼呗?” “对啊对啊,看看里面啥样!肯定更漂亮!” 一群人开始挤挤推推的往宅门里面走去。 谢彪一家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动,说实话,他们也对这青砖庭院里面好奇得很,真想看看究竟好成什么样。 可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进去? 万一迎面撞上谢锋或者谢广福怎么办?那场面得有多尴尬?他们可拉不下这个脸。 李秀琴扯了扯谢彪的袖子,低声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砖头砌的墙,还能搞出花来不成?走了走了,回家!” 谢明月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人认出来。 最终,三人像做贼一样,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院门口时,悄悄挪动脚步,绕着青砖院落的围墙根,远远地、快速地走了一圈,草草看了几眼那高大的砖墙和气派的门楼,连院里具体啥样都没看清,便灰溜溜地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回到了他们那间如今显得愈发逼仄、黯淡的土坯房里。 身后人群爆发的欢声笑语,如同针尖一般,刺得他们后背生疼。 沈砚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为某个怀春少女梦中辗转的影象。 他这一个月几乎是不眠不休,将谢锋冒险取回的、关乎“东院”核心罪证的密信账册逐一厘清、核实,并紧锣密鼓地布置拿人、审讯、固证等一系列事宜。 就在这暗流汹涌之际,《浮世录》的第一批刊印本悄然问世。 真本珍藏在沈砚手中,而数千册刊印本则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通过松墨斋遍布各州府的分号,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迅速蔓延至全国。 这个二月,于他而言,注定是风浪不止的一个月。 这本书,仿佛一道撕裂沉沉暮霭的闪电,照亮了被粉饰太平所掩盖的血泪现实,成为了引爆各个阶层的惊天巨雷。 国子监内,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柳老先生读完《浮世录》,浑浊的老眼爆射出精光,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乱响,声震屋瓦: “好!好!好!自太史公秉笔直书之后,五百年来,未见此等笔力!此等胆魄!此等画工!这才是史笔!这才是良心之作!” 大理寺阴冷的狱廊深处,一位心怀恻隐的狱丞,悄悄将一本《浮世录》塞进了一间囚室。 囚室内,是因参劾何慎党羽而被罗织罪名、含冤入狱的御史段桐,他倚着冰冷的墙壁,借着铁窗外微弱的光线,一字一句地捧读。 当读到“堤决之夜,守堤吏尚醉卧琼芳楼”这一句时,他先是愣住,随即忽地仰首爆发出悲怆又释然的大笑,笑声在牢狱中回荡,两行热泪却滚滚而下,打湿了书页。 原来那书中所写的守堤吏便是他的死对头,也是何慎一党的走狗。 “哈哈……哈哈哈……有这一句!有这一句真话,我段桐便是刀山火海,也值了!值矣!” 翌日,狱卒发现,段桐在斑驳的墙壁上,用炭块题下一首诗: “刀笔岂能加罪责,浮世录里证山河;他年若得青史在,不负人间泪几多。” (家人们,谁懂,我给自己写哭了!呜呜呜.........) 狱卒默默抄下诗句,传出狱外,不过几日,这诗便在京城的酒肆茶坊间被争相传唱,道尽了多少沉冤待雪之人的心声。 边疆的宣府军堡,夜风凛冽,夹着黄沙。 总兵杜峤巡夜至烽火台下,见一群军士正围坐在篝火旁,一人朗读,众人静听。 所读的,正是《浮世录》中“冻死骨”一章,寒风吹动火舌,猎猎作响,映照着军士们年轻而刚毅的脸庞。 杜峤站在不远处静静听完,胸中豪气与悲悯交织,他对沈砚的敬佩油然而生,转身对亲兵大声下令: “替本帅写一道揭帖,明日一早贴于辕门之上——‘我宣府儿郎,守的是身后这《浮世录》里所写的万千百姓!非为哪一门、哪一派之私利!’” 次日,军中操练的口号悄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愈发铿锵:“刀要快,甲要坚,才配做《浮世录》里那不记名的守护之人!” 第299章 《浮世录》背后那双手 市井茶馆,说书人柳麻子将醒木重重一拍,拉开嗓门便唱: “诸位客官听端详,今日不说前朝古,单表这本《浮世录》!录浮世,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话音未落,下面正在听书的一位绸缎商周老板猛地拍案而起,激动道: “说得好!我老周贩布三十年,今日才知那‘一匹折色九钱银’是如何层层盘剥,最终逼得江南机户家破人亡!” 说罢,他随手甩出一锭足色的雪花银,“柳麻子,给我单开一场,专讲这‘布税’一节!我要让我机房的所有弟兄都来听个明白!” 就连云槐县的四大学院,山长们也在讲堂上郑重向学子们推荐: “此书,乃我辈求学之人日后必读之经典!往后科考策论,当以此书为鉴,书中‘以实考政’,诸生需细细体悟其中深意!”学子们哄然应诺。 谢文坐在台下,神色颇为淡定,他早已通读沈砚的真本多遍,还和沈砚请教过书中的一些内容,书里那些震撼人心的插画,还是他亲姐姐一笔笔画出来的呢。 但当一知半解的谢吉利拿着《浮世录》刊印本来向他请教时,谢文依旧耐心地一句句剖析讲解。 他侃侃而谈,对书中脉络、背后深意的理解之深,仿佛亲历者一般,很快吸引了崇实书院不少学子围拢倾听。 连书院的先生和山长路过,也忍不住驻足聆听,心中暗惊:这谢文年仅十岁,对《浮世录》的见解竟如此深刻,甚至隐隐有超越书本、洞察世情的惊世之见,其思维角度与沈砚本人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京城松墨斋总号卯时刚开张,门外已排起长龙。 待到巳时,首批《浮世录》便已售罄。 掌柜无奈,只得贴出告示:“《浮世录》第二批,刻印需半月,到货后每人限购一册,售完即止。” 队伍中,有头戴纱帽的儒生,也有身着短打的平民。 一儒生回头,见身后跟着一位满脸风霜的老农,便好奇作揖问道:“老丈也来购书?” 老农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憨厚答道:“俺不认得几个字,但俺会看画!这书里的画,画得真真的!俺买回去,请村头的先生念给俺听。俺就想知道,俺家那二亩祖传的薄田,咋个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官田’,这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到底是咋回事!” 众人闻听此言,无不动容,原本有些嘈杂的长龙瞬间肃静下来,只余下脚步挪动的沙沙声,如同细雨敲击瓦檐,沉重而绵长。 一时间,从庙堂书院到市井江湖,对《浮世录》几乎全是褒奖之声。 若说还有谁对此书恨之入骨,那便是以首辅何慎为首的贪腐集团。 《浮世录》如同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将他们小心翼翼隐藏的脓疮彻底剖开,暴露在阳光之下——而且刀刀都砍在他们的命脉上。 书中用整整一卷篇幅详解“折色”之弊:将本应运抵京师的漕粮,折合成银两征收,表面便民,实则将“粮食征收—白银兑换—运输交割”三道关口的操控权,全部交给了由户部陆俨指派的“官商”。 这些官商是谁? 皆是何氏门生、子侄、姻亲! 书中的暗喻皆是他何慎,又句句不提他本人姓名! 这样指桑骂槐的计谋简直让人抓狂,却又无可奈何,他何慎若是因为此书去找沈砚的麻烦,那就相当于他认下了这些指控,但若是不管,心中又不甘。 沈砚这厮! 简直可恶至极!!! 更让何慎党羽胆寒的是,《浮世录》不仅掀了他们的“钱袋子”,还动了他们控制“言路”的根基。 过去谁敢弹劾何慎,他们便指使都察院反咬一口,斥之为“诬蔑大臣”。 如今《浮世录》里把他们这种暗箱操作的套路公之于众,以后再想用这一招,那就不好使了,然而最致命的一击,在于沈砚在序言中留下的那句话: “所有暗账,别册录之,俟机而献。”这意味着,现在公布的只是“明账”,还有更致命的“暗账”握在沈砚手中,随时可能给予他们最后的致命一击。 所以,何慎一党恨的不仅是这本书,更是书背后那只尚未完全伸出的、掌握着他们生死证据的手。 在何慎那间焚着昂贵沉香的文渊阁书房内,他将《浮世录》的最后一页轻轻翻过,室内寂静,只有灯花“啪”地一声爆响。 一旁,翰林院另一位与沈砚分庭抗礼多年的掌院学士(正是百花宴让女儿出席的那位),小心翼翼地躬身问道:“何公,此书蛊惑人心,诽谤朝臣,是否需要设法禁了?” 何慎摩挲着光滑的书脊,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忌惮: “禁?在此刻的皇上眼中,此书是生民之血,史笔之骨。若禁,岂非昭告天下我心虚?况且,松墨斋是镇北侯府的私产,分号遍布整个大宁朝州府,此刻不知已售出多少,我们再动作,已然迟了。此书既然没有明着点我,那便是他沈砚手里对付我的筹码还不够多,咱们先静观其变。” 身居高位多年的他,自然明白,这股风浪,已然无法靠强权压制,越是捂盖,反弹越大。 《浮世录》引发的巨大浪潮,无形中为沈砚在翰林院乃至整个清流阵营中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和主动权。 许多原本保持中立想要独善其身的官员开始向他靠拢。 沈砚接下来的目标清晰而坚定:借助这股大势,逐一拔除何慎安插在翰林院中的“毒牙”与“喉舌”,彻底肃清这块重要的舆论阵地,让翰林院真正成为属于大宁朝、属于天下公义的翰林院。 与此同时,《浮世录》的巨大成功,也为那位署名“芝芝”的插画师披上了一层神秘而耀眼的光环。 人们惊叹于书中插画的精准、传神与那种直击灵魂的力量,纷纷猜测这位能令画面与文字互证、引发全民共情的“国画圣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何此前籍籍无名? 第300章 半仙之笔-芝芝 京城中,翰林院的待诏厅内,这里既是“皇家画坊”,也是画师们“较劲斗嘴”的聚集地。 午后,阳光斜照进厅里,尘埃在光柱中浮动,龚景满头白发,正襟危坐,对着一幅古人的《关山行旅》临摹,口中念念有词: “笔笔有出处,摩擦的时候要按古法,失一笔则失其韵味!” 几位年轻的画师挤眉弄眼,互相推搡,其中一人忽地从袖中抽出《浮世录》,啪地展开在案头,故意大声道: “龚老,您常骂今人学不到古法的精髓,可这幅‘黄河决堤’,偏没按任何古法,竟把洪水画得像活物扑人,您给断断,这算不算‘野路子’?” 龚景本欲拂袖,余光扫到画面,整个人蓦地定住—— 没骨法?却见水锋如刀,浪尖似戟。 没斧劈?却感堤岸瞬间崩裂。 更无“留白”?却听到涛声震耳。 他手指微颤,不自觉沿着水纹虚描,半晌,抬头,嗓音发干: “这……这哪里是画!这是以画写苍生之浩劫!老朽拘泥古法五十年,不敢越雷池半步,她……她这一笔,竟将规矩与神韵全然打破,融于悲天悯人之境!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这哪是野路子!这是以‘无法’破‘万法’!” 同僚哄笑:“您老不是说‘无古法不成画’吗?怎又替她圆场!” 龚景老脸涨红,忽地起身,颤声喝道: “古法?古法不过渡人的船只!此人已上岸,老夫还在船上摇橹!” 他一把拿起那本《浮世录》,竟不顾体面,疾步冲出门去,口里只重复一句: “画师芝芝在哪?我要见她!” 年轻画师们面面相觑,随后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向来眼高于顶、斥责今人不懂古法的老画师龚老这回,可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喽!” 龚景没听到背后传来的笑声,激动地要备车前往荷园求见沈砚,被展风拦下后,这位素来讲究体面的老先生,竟不顾身份当众作揖: “请小哥务必通融,老朽只求《浮世录》那位芝芝画师的住址!”展风礼貌回绝。 龚景回府后便一病不起,终日只对着那幅画的摹本发呆空望。 甚至连民间都开始流传起童谣:“芝芝笔,笔生雷,雷惊官,官流泪;芝芝墨,墨成血,血化雨,雨浇碑。” 这童谣也不知道是怎么演变的,竟在京中小儿跳格子时被争相传唱,虽三日后便被何慎手下禁止,却反而传播得更远。 面对每日蜂拥至荷园、欲求一见“芝芝”画师的各色人等,沈砚只是阖目沉思,然后对展风轻声道: “风浪才刚起,不必理会。秋芝姑娘只需对笔下的画纸负责,无需对世人的好奇负责。世人若真想领略她的画境,便去《浮世录》中寻找,莫要来扰她清净。” 展风跟随沈砚十年,首次听到他如此细致地维护一个人,尽管那个人远在桃源村,对此毫不知情。 他将沈砚这话牢记于心,并严格执行。 于是,荷园门外日复一日地上演着同样的场景:无论来者身份如何尊贵,门房总是抱拳行礼,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官话回应: “大人有令,画师‘芝芝’先生不见外客。若问画艺,精髓皆在《浮世录》中,诸位可前往松墨斋购书细品。” 众人这才真正相信——想求见“芝芝”一面,比登天还难。 正是这种求之不得的神秘感,反而将“芝芝”的形象推向了神坛,她的画作也被传得神乎其神,被誉为“半仙之笔”。 而此刻的谢秋芝本人,对因她的画作而起的波澜与狂热一无所知。 她正悠闲地窝在桃源村自家竹楼二层的画室里,将窗户推开,听着窗外细雨敲打竹叶的沙沙声,望着远处如黛的青山,略带寒凉的风吹面而来,好一番悠然自得。 此刻她心里唯一想琢磨的,是自家这快要落成的古风庭院内部该如何装修布置才更舒适惬意。 她经常揣着她的速写本和炭笔,在这座属于自家的崭新庭院里四处游荡。 角角落落,一砖一瓦,都成了她笔下的素材。 虽然这院子如今还只是毛坯状态,但是她的画笔,仿佛带着魔力,能提前为这方天地“装修”一番。 廊下该摆一张怎样的竹榻? 窗边适合放哪种形状的花几? 墙角是种一丛翠竹还是点缀几块异形的灯笼石头? 这些构想,都先在她的速写本上跃然成形。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谢秋芝便会献宝似的摊开她的速写本。 “爹,娘,你们看,我觉着正堂东墙这边,可以放一个多宝阁,不要那种繁复雕花的,就简洁的样式,把图图姐和秋笙哥送给我的那些竹编小摆件、还有以后淘换来的有趣东西都摆上去。” 她指着本子上的彩绘图,线条流畅,透视准确,色彩明亮,甚至连光影效果都粗略表现了出来。 李月兰伸头看着,忍不住感叹:“芝丫头,你这画得可真清楚,我都能想象出放上去是啥样了。” 她原本心里还有些自己的想法,比如觉得该添个鲜艳点的屏风什么的,但对比女儿画稿上那种雅致和谐的格调,她默默把话咽了回去。她不得不承认,学画画的人,对色彩、比例、构图似乎有种天生的敏锐,那种审美眼光,自己确实比不上。 几次“交锋”下来,李月兰彻底放手,乐得清闲,将新家的装修风格和所有软装大权,全权交给了谢秋芝。 于是,谢秋芝便沉浸在了“云端购物”的快乐与纠结中。 她的收藏夹如同贪吃蛇,满了又删,删了又满。 今天看中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觉得配青砖的沉稳正好,明天又可能被一套原木色的收纳盒吸引,觉得更贴近自然。 既要考虑实用性,又要兼顾美观和整体风格,着实让她费了一番脑筋。 这期间谢广福将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谢秋芝:“芝芝,村里春播的大事,稻种我已经定好了品种,是“百日收”这个改良品种,稳妥。但这菜种、瓜果种子,还有那些适合嫁接的果树枝条,爹想着交给你来张罗。” 他递给谢秋芝一张单子,上面罗列着大致需要的种类和数量,继续说道:“咱们桃源村和桃溪村,加起来两百多户人家,这事关大家一年的菜篮子和零嘴,你得自己下点功夫,查查什么种子适合咱们京畿道的气候,既要好种活,产量也不能太低。” 谢秋芝接过单子,应下了这个任务。 第301章 种子、清川桥、牛马车站 于是,在忙着用画笔“幻想装修”自家庭院的同时,她又多了一项任务——钻进空间的电脑前,仔细查阅各种蔬菜瓜果和北方果树的种植资料。她需要对比不同品种的适应性、生长期、抗病性以及最终的口感和产量。 好在,稻种这种关乎主食的大事有谢广福定夺,她主要负责的是丰富村民餐桌的菜种和改善长远生活的果树。 网络世界的便利在此刻展现无遗,各种蔬菜种子琳琅满目,价格便宜量又足。 谢秋芝精心挑选了一番: 叶菜类的大白菜、根茎类的萝卜、果菜类的黄瓜、番茄、和辣椒。 豆类的油豆角和黄豆,还搭配了耐储存的南瓜、西葫芦、以及葱、蒜、韭菜等常用调味菜种。 至于果树,她考虑到北方气候,选择了适合嫁接或扦插的枝条: 枣树选了果实大、甜度高的枝条品种。柿子树选了甜脆可口的枝条品种。山楂树选了果大色红的枝条品种。石榴树选了抗寒性稍好的枝条品种,这几样不仅能满足果园的嫁接工作,还都能种在自家的庭院里,既有观赏性还能食用,寓意还很不错。 当然北地常见的苹果和杏子树,也都安排了现代改良好的优质品种,不仅个头比这个时代的果子大,甜度高,最主要的是大大的降低了病虫害的侵蚀,到时候果园里的果子到了收获季,将是整个京城最畅销的水果。 第二日,所有种子和枝条都通过空间“到货”了。 然而,看着那一大包动辄成千上万粒的蔬菜种子,谢秋芝犯了难——这量实在太大了,直接给村民根本用不完。 想起了之前去松墨斋买书时,掌柜额外赠送他们的那一刀上好的宣纸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她将所有的种子和那刀纸都搬到了竹楼茶室的长条桌。 但这分装、包装的细致活,工作量巨大,一个人做实在太无聊,谢秋芝邀请张图图和谢小花一起帮忙,张图图和谢小花自然是爽快答应。 三个姑娘就窝在温暖的茶室里,一边将种子小心翼翼地用小勺分装到裁切好的小纸包里,一边闲聊着村里的趣事。 张图图本就手巧,折纸包又快又整齐,让谢秋芝省力不少。 谢小花过完年也八岁了,平时没少帮谢里正做家务,所以手脚也算麻利。 这些分装好的小包种子,谢秋芝打算都上架到“四海奇珍坊”,明码标价,但价格定得非常实惠,到时候让两个村子负责采买的人根据需要自行购买,这样既方便又公平。 种子分装好了,但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时代没有这些蔬菜品种,村民们不知道如何种植。 谢秋芝能看懂这个时代的字,但让她用笔写大段的说明还是有点吃力。 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还在学院念书的谢文身上。 于是,每天晚上回到空间,谢文就多了一项工作:用工整的小楷编写种子说明书,详细写上种子名称、适宜播种时间、种植方法、间距、水肥管理以及注意事项等。 隔日,种子就被谢文悄悄转移到了云槐县的码头仓库,这个仓库是谢文另外租的中转站,不然每次货物直接凭空出现在奇珍坊的仓库,总不是长久的办法,不如就租下码头的一个小仓库,方便平时转移空间的货物,他去喊了何道一行人过来转运到奇珍坊的后院仓库,这样就形成了桃源村至云槐县货物的完美闭环,也不用假意拜托村里送炭的牛车帮忙带货了。 谢大虎看着一箩筐一箩筐已经分装好的种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村里的耕种大事,终于是有了眉目,他回村的时候就听谢里正说起,今年的稻种都用他们奇珍坊的新稻种,他还纳闷呢,奇珍坊的新稻种?他怎么不晓得有这样的好品种,今日果然是见到了传说中的“百日收”。 立马安排伙计们火速上架,忙完种子的大事,谢家的青砖庭院也迎来了最后的工序。 屋顶用特制的“皮浆”仔细浇灌了一遍,封闭瓦片的微小孔隙,这样不仅不易长青苔,还能让青砖的颜色更快地“返青”,呈现出更古朴雅致的韵味。 内外墙也完成了抹灰和刷浆的工序,墙面光洁平整,整个建筑的硬装部分彻底完工,就剩下庭院绿化和室内外软装进场了。 而这,正是李月兰和谢秋芝可以大显身手的领域! 庭院里,早就规划好的地栽区域,石榴、山楂、柿子树苗已经种下,花圃里也撒下了花种,只待春风春雨的滋润。 谢秋芝每天“清空”一点购物车,新家里就相应地多出一些物件:堂屋的桌椅、卧室的箱柜、仿现代半开放式厨房的碗碟、窗前的竹帘…… 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被一点点填满,逐渐变成理想中温暖舒适的家,这种亲手布置的感觉,让母女二人每天都充满了干劲儿和喜悦。 与此同时,连接桃源村和桃溪村的清川桥也彻底完工。 桥身坚固,桥面平整。 当初因为要引进清川河的河水而答应桃溪村的事情完成了,谢里正心里的大石头也落地了,高兴地拨了公账,在桥头摆了五桌简单的竣工宴,请所有参与建桥的两个村的汉子们痛快地吃了一顿,共同庆祝这项惠及两岸村民的工程顺利落成。 春意渐浓,桃源村和桃溪村的各项建设都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在清川桥竣工、种子备齐上架到奇珍坊、谢家的新家在进行软装的期间,另一件关乎村民日常出行便利的大事也正式落地实行——由王老五家负责运营的“牛马车站”开始正式运行了。 王老五是个实诚人,也是个有想法的。 他带着几个儿子,将赶集的马车车架进行了精心改装,在车架两侧钉上了两排结实的木板当作座位,车中间还能留出一块地方用来堆放货物。 这样一番改造下来,这辆“公交牛车”挤一挤,竟然能坐下八个人,还能额外搭载三百斤左右的货物。 最关键的是车资。 每人每次只要两文钱!若是携带少量货物,也不再额外加钱。 这个价格,简直就是纯纯的桃溪村村民福利,相比于徒步半天去镇上的辛苦,这个价格简直是良心亏本价。 牛马车站营业的第一天,在村子里引起了轰动,正逢赶集日,天还没亮,村口大榕树下的站台就围满了准备去镇上的村民,大家提着篮子、背着背篓,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老王,这车真能坐八个人?才两文钱?你可别亏本啊!”有村民笑着打趣。 王老五憨厚地笑着,一边检查缰绳一边说:“亏不了,亏不了!这是里正的意思,他说了,这是村里公账补贴的惠民福利,大伙儿赶集方便就行!都排好队,按先来后到上车啊!” 然而,问题很快就出现了。 第302章 桃溪村赊种子 一辆车,最多坐八个人,可等着去赶集的村民足足有二十号! 眼看着车上挤得满满当当,后面还有一大半人没坐上,没坐上的人难免有些着急和失望。 “老王,这……这不够坐啊!” “是啊,一天一趟,这咋够坐?” “我还急着去镇上买种子呢!听说广福那店铺开始卖种子了。” 王老五看着眼前的情景,赶紧安抚好村民,承诺尽快想办法,然后赶着牛车先送上了车的人出发。 晚上赶集回来,王老五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就直接去找负责村里工程协调和物资管理的谢大河。 “大河,你得帮我想想办法!” 王老五擦着汗,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乡亲们都想坐车,可我这只有一辆车,根本拉不过来。眼看着有人坐不上,我这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啊。” 谢大河听完,也觉得这是个急待解决的问题。 他拍了拍王老五的肩膀:“老王叔,你别急,我这就去找里正叔商量,肯定得拿出个章程来。” 谢大河找到正在算账的谢里正,将牛车供不应求的情况详细说了。谢里正捻着胡须,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两文钱的车资,实在是太便宜了,大家自然争着坐。但王老五一个人,一辆车,确实忙不过来,长久下去,也容易引起乡亲们之间的矛盾。” 最后他果断地说:“这样,大河,你立刻去协调。眼下村里大的土木工程都差不多了,用牛马的地方少了些。你让他提两辆备用牛车,让他几个儿子轮流在赶集日这天跑拉人的线路。三辆车一起跑,差不多就能周转开了。” 谢大河的了话,很快便安排妥当。 新的规定也随即在村里公布:每逢赶集日,这三辆牛车优先保障乡亲们出行需求,专门用于往返云槐镇。也请乡亲们严格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坐车,坐满即走。为了公平起见,还在槐树下划了排队区域。 等到下一个赶集日,村口出现了三辆整齐划一的“公交牛车”,场面顿时不一样了。 虽然等候的人依然不少,但大家看到三辆牛车,心里都有了底,没有再争抢。 四海奇珍坊开始售卖新式种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桃源村和桃溪村。 桃源村的村民们近水楼台,手里也有些余钱,纷纷赶到店里,你买两包菜种,我选几样瓜秧,再来二十斤的“百日收”稻种,个个脸上都带着对丰收的期盼。 店里一时间热闹非凡,全是泥腿子打扮的老乡,伙计们第一次给自己村里的人服务,心里高兴,忙得脚不沾地。 云槐县那些平日里喜欢光顾奇珍坊的老顾客很是不解,怎么奇珍坊还有乡下泥腿子们能买得起的物件? 他们好奇之下就和店里的伙计打听在卖些什么便宜好货,伙计们说是新式种子,那些人瞬间没了兴趣,他们并不知道“百日收”这种能够震惊整个大宁朝的种子比奇珍坊任何奇珍都要更有意义。 这也是桃源村的村民第一次组团来奇珍坊走动,以前知道谢广福一家在县里开了店铺,路过的时候也只会远远的看一眼,心中虽然也很想进去和村里的那些伙计们打个招呼,但是低头看看自己泥腿子打扮的模样,衣服上少不了的补丁,又望而却步了,如今能光明正大借着买种子的由头好好的逛一逛这不得了的奇珍坊。 大家心里都有些好奇,忍不住在店里闲逛起来,越看越觉得谢广福一家真是好本事,竟能认识海外的番商,弄来这许多新奇的宝贝。 谢大虎让厨娘煮了许多的大麦茶招呼他们,让他们慢慢看,店里的伙计们也是热情的介绍起来,他们如今的销售口才比刚开业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每一样奇珍都被他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惹得那些村里人啧啧称奇。 相比之下,桃溪村的情况就窘迫了许多。 大部分家里是没有余钱的,修屋垦荒已耗尽了微薄的积蓄,实在拿不出现钱来买种子。 好在之前谢广福在理事会上说过第一批种子给他们赊账。 赵大俊带着十几个汉子,拿着扁担麻绳,心情复杂地来到了四海奇珍坊。 看着店里桃源村村民三三两两结伴购买种子的场景,再摸摸自己空空的口袋,几个大老爷们脸上都火辣辣的。 赵大俊硬着头皮找到正在柜台后算账的谢大虎,搓着手,嗫嚅着说明了来意,声音越说越低,明显觉得赊账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谢大虎早已得了谢广福的口信,知道桃溪村会来赊种子,见状非但没有丝毫鄙夷,反而放下算盘,露出宽厚的笑容,走上前拍了拍赵大俊的肩膀: “大俊兄弟,来了就好!广福哥已经和我交代了给你们赊种子的事情,也别觉得别扭,眼下你们村暂时困难,广福哥愿意帮衬,是你们村有这个福气。放心,种子都给你们备着呢,先把地种好,等秋后宽裕了,这窟窿自然就能填上!” 这番话如同春风化雨,让赵大俊和他身后的汉子们眼眶都有些发热。 赵大俊抬起头,有些哽咽:“大虎哥!啥也不说了!这份情,我们桃溪村记下了!等秋收粮食一下来,我们肯定第一个来把这窟窿填上,绝不让广福哥失望!” “好说,好说!” 谢大虎笑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赊账簿子,让赵大俊在上面签字按了手印。 这薄薄的一张纸,是四海奇珍坊开张以来的第一张赊账单,承载的却是两个村庄之间沉甸甸的信任与情谊。 手续办完,谢大虎招呼伙计们:“来,把给桃溪村准备的稻种和菜种都搬出来,过秤!说明书别忘了都给他们一份!” 伙计们应声而动,一袋袋饱满的稻种和包扎整齐的菜种被搬了出来。 光是稻种就有一千六百斤。 第303章 桃溪村的悄然改变 看着堆成小山的种子,桃溪村的汉子们正准备上扁担,打算一人两袋挑着回去。 谢大虎拦住了他们,爽朗一笑,大手一挥:“大俊,别挑了!刚好我们村有牛车要回去,顺带脚的事儿,帮你们把这些种子捎回去!也省得你们肩膀受罪了!” 正说着,就看到外头运炭的牛车停在店外。 谢大虎到隔壁和谢秋实招呼了一声,说明情况,谢秋实二话不说,喊来了在后院休息的专门运炭的汉子,一起帮忙将桃溪村的种子稳稳当当地装上了牛车。 赵大俊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虽然牛车装了种子,他们自己还得靠两条腿走回去,但比起要挑着一千多斤的重担跋涉,这已经是天大的方便了! “大虎哥……这……这真是……”赵大俊想说谢谢的。 “行了,别磨叽了,赶紧回去吧!早点把种子分下去,也快到了要育苗的时间了!”谢大虎笑着催促道。 牛车晃晃悠悠地启程,朝着桃溪村的方向而去。 赵大俊一行人空着手,脚步轻快地跟在后面,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些种子,是谢广福沉甸甸的信任,更是他们桃溪村翻身的第一步! 牛车到达桃溪村大槐树下,赵老七和村民们早已望眼欲穿。 看到牛车拉回来的大量种子,人们围了上来。 “太好了!有种子了!” “还是好种子!你看这颗粒多饱满!” “广福兄弟……真是够意思!” 赵老七站在人群最前面,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一个劲儿地往上翘,眼角的皱纹都笑得堆在了一起。 他声音洪亮地指挥着:“都别挤!都别挤!你们几个有力气的,先把种子卸下来,小心点,别撒了!婆娘们都搭把手,轻拿轻放!” 一群精壮汉子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一袋袋稻种从牛车上扛下来。 妇女和半大的孩子也组成人链,接力将分量稍轻的菜种包裹传递到祠堂门口。 种子全部搬进祠堂,堆成了小山。 送走了送种子的人,赵老七环视着激动的人群,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乡亲们!静一静!种子到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菜种撒下去!” 他转头对满脸喜色的大俊媳妇说道:“你做事细致,带着几个手脚利索的婶子嫂子,现在就把菜种按户头分一分!每样都分匀了!咱们刚挖出来的那片浅滩菜地,一家一格都要动起来!其他人也都给我听好了,菜地分到手里,就看各家的勤快劲儿了!只要不懒,肯下力气,浇水施肥,用不了俩月,咱们就能吃上自家地里长出来的新鲜菜!” 大俊媳妇带着几个妇女开始对照着户头,仔细地分装各种菜种。 领到菜种的村民,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或小布包好,脸上乐开了花,迫不及待地就想去自家那分到的一小块菜地上试试手。 而更让赵老七还感到兴奋的是,他们村自力更生的第二步——挖掘池塘,也取得了重大进展。 不得不说,他们这次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二月正是清川河水位最低的枯水期,河滩裸露,是最利于深挖池塘的好时候,挖完池塘等春水涨起来,正好开闸试水。 田大力和赵栓子两人如今是桃溪村的理事会成员,为了桃溪村的规划,两人都提前结束了在谢广福新家的帮工工作,选择回村里做好这个带头工作。 在田大力的带领下,全村能动的劳力几乎都投入到了挖塘工程中。 汉子们赤膊上阵,挥汗如雨,妇孺们则负责送水送粥,清理土方。 他们根据谢广福划下的范围,挖了四口大小不一的鱼塘。 挖塘其实是极其辛苦的体力活,但桃溪村的人憋着一股劲,想要赶超桃源村的发展,所以没有人叫苦叫累。 种子已备,池塘将成,桃溪村也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时值二月中,春意渐浓,吹在脸上的风已然褪去了刺骨的寒意,变得柔和起来。 谢家那座备受瞩目的青砖庭院,此刻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软装布置。 院内,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完美复刻了谢秋芝之前那些“精装修”画稿上的构想。 堂屋正中央,悬挂着谢秋芝亲手绘制的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与下方沉稳大气的硬木桌椅相得益彰。 东厢房是谢家五口人的卧室和书房区域,一般客人是不会来这边的。 西厢房的五间客卧没有太过华丽,只是布置得舒适简洁。 谢广福和李月兰的卧室被布置得古朴极简风,谢锋和谢文的房间则是原木雅致风,而属于谢秋芝的那一间,则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巧思与温馨。 前院水景区那半月形的水池如今已是生机盎然,谢广福带着谢锋,用巧妙的手法将一根根粗竹打通连接,从不远处的溪流引来了清冽的山泉水,睡莲舒展着翠绿的叶片,几朵早开的粉色花朵慵懒地卧于水面,与水中悠然摆尾的锦鲤相映成趣。 那座小巧的曲桥桥头两侧,各悬挂了一个张图图亲手编织的、带有流苏的竹编灯笼,想来夜晚点亮时,光影倒映水中,必是如梦似幻。 三层叠水石错落分布,潺潺水声不绝于耳,为庭院注入了灵动的韵律。 临水而建的木制平台之上,一套简洁的防腐防水原木茶几和几个厚厚的蒲团坐垫随意摆放着,茶几上,一套李月兰新买的素雅瓷壶茶具正静静地摆放着。 平台边缘,还巧妙地摆放了几盆喜湿的菖蒲和蕨类植物,更添野趣。 第304章 古风青砖庭院已完工 主庭院活动区青砖铺就的十字小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接着堂屋、厢房和院门。 十字路附近那些早早种下的石榴、山楂、柿子树已然度过了缓苗期,枝头绽出了嫩绿的新芽,充满了勃勃生机。 花圃里,谢秋芝撒下的花种也已破土而出,嫩绿的幼苗整齐排列,可以想见夏日里将是怎样一番姹紫嫣红的热闹景象。 原木和麻绳搭建的秋千板上铺着拼接的、厚实柔软的坐垫,色彩斑斓,充满了童趣。 穿过一道月洞门,便进入了与竹楼相连的后院清修区。 这里与前面的生活气息隔离开来,氛围陡然变得幽静。 幽深的竹林小径,地面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 小径两旁,错落有致地安置着几个石灯笼,形态古朴,夜幕降临时,里面透出的暖黄灯光,将竹影投射得婆娑迷离。 那个特别设计的冥想台,是谢秋芝最用心的地方。 白色鹅卵石铺地,光滑圆润,边缘用几块形态奇崛的黑山石围边,更显禅意。 冥想台一侧,放置了一个矮矮的竹制案几,上面放着一个插了一枝新鲜竹叶的素瓶和一个黄铜小香炉,旁边还有两个柔软的跪垫。 在这里他们一家子不会被任何外人打扰,是晨起练习瑜伽、黄昏静坐冥想,谢锋偶尔前来锻炼的专属空间。 月洞门入口处,果然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是谢秋芝亲手书写的娟秀字迹: “私人静地,敬请止步”,确保了这片天地的绝对宁静。 软装的融入,如同画龙点睛,让这座原本只是“骨骼清奇”的青砖庭院,瞬间被注入了灵魂与温度。使得整个庭院,既有北方宅院的规整大气,又融入了江南园林的细腻雅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凝聚着谢家人的心血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李月兰看着这梦寐以求的新家,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总算像个家了。” 谢秋芝笑着点头:“娘,就等小文休沐回来,咱们就能办乔迁宴了,我看了黄历,月底那天正好是宜搬迁、开灶的吉日。” “对,对!”李月兰连连点头,“得好好准备准备,请里正叔、族老们,还有帮了咱们大忙的乡亲们都来热闹热闹!” 新家的落成,也意味着谢广福终于能从繁琐的建房事务中抽身出来,久违的精力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他算了算时间,手头上又积攒了不少待开发的新项目,又该开一次理事会了。 这日,他主动去找了谢里正:“里正叔,家里都安顿得差不多了,咱们村的理事会,是不是该安排一次会议?砖厂要扩大生产,春耕马上开始,还有村子的长远规划,一堆事等着商量呢。” 谢里正看到谢广福终于有心思理会自己,高兴得直拍大腿:“广福啊,你可算腾出手来了!你忙着建房建桥的这段时间,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啥事都不敢去打搅你,能拿主意的我都自个拿主意了,你看,上回牛棚那事,我就没去找你吧,这理事会当然要开,就等你这个会长来主持大局呢!” 谢广福听着谢里正那带着几分“委屈”又邀功似的语气,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里暗道:里正叔什么时候给村里办事还学会邀功了?难不成还想自己表扬他? 这感觉,很奇怪,像是家里的小狗在对自己摇尾巴…… 虽然他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还得挤出愧疚的表情,顺着谢里正的话茬说道: “哎呀!里正叔!您可真是……太辛苦了!太为咱们村着想了!” 谢广福故意把语气放得格外真诚,还带着点夸张的敬佩: “牛棚那么大的事儿,您都能稳坐中军帐,独自处理得妥妥帖帖,真是宝刀未老,姜还是老的辣啊!有您坐镇村里,我这一百个放心!” 他顿了顿,话锋微妙一转,带着点戏谑看向谢里正: “不过,叔啊,下回要是再遇上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您该来找我还是得来找我!万一您累着了,那我这心里得多过意不去啊!再说了,我这会长要是不干点活,岂不是成了混子……哦不,是白占着位置不办事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要被哪个能干的后生顶位了。” 谢里正被谢广福这番明褒暗损的话给逗乐了,也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被看穿了,他哈哈大笑着捶了谢广福一下: “好你个谢广福!现在学会拐着弯儿埋汰你叔了是吧?行!既然你主动要求‘干活’,那正好!砖厂扩建要钱要地要人,春耕怎么调配牲口农具,还有你之前提过的什么‘村办学堂’……这一箩筐的事儿,我可就全甩给你了!你叔我啊,就负责给你敲敲边鼓,跑跑腿!” 谢广福一听这“甩锅”清单,顿时觉得刚才的调侃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哭笑不得地摆手: “别别别!叔!您可是咱们村的定海神针!这些大事哪能离得了您掌舵?咱们还是老规矩,理事会一起商量着来!您要是不在场,我这心里也没底啊!” “少来这套!” 谢里正得意地捋了捋胡须,“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放心吧,叔不撂挑子,但你也别想偷懒!我现在就去把姚大、长河他们都叫上,咱们好好议一议!这村子要发展,还得你来动真格的!” “得令!” 谢广福笑着应承下来,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在理事会上“合理”地把一些具体工作“分配”给这位越来越“滑头”的里正叔了。 第305章 这个村,没广福不行啊(又开会了) 谢里正得了谢广福的准信,脚底生风,立刻就去挨家挨户通知理事会的成员。 这一次的阵容比以往更显壮大,除了负责窑区生产的姚大姚二、总管人事物资的谢长河和两位德高望重的族老。 还新添了两位面孔:一位是掌管牛马车站、将公共交通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王老五,另一位,则是在清川桥建设中展现出卓越才能的谢三河。 值得注意的是,谢三河此次并非以谢广福徒弟的身份列席,而是以“建设牵头人”的正式身份参与议事,这无疑是对他能力的最佳认可。 这一个月里,谢三河的进步全村都有目共睹,他就像是润滑剂一样穿梭在清川桥和青砖庭院两个大工地之间,不仅准确无误地传递谢广福要表达的信息,更是多次及时发现并协助处理了清川桥施工中的好几处潜在隐患,为清川桥的顺利竣工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刻,他坐在谢广福身边,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郑重。 会议依旧在谢广福家宽敞的竹楼茶室里进行。 春日的阳光透过竹窗,洒在众人身上,气氛热烈而务实。 谢广福作为会长,首先让在场的众人汇报了村里的情况: 姚大嗓门洪亮,带着自豪:“砖厂那边,十口馒头窑火力全开,日夜不停!青砖是出一窑抢空一窑!乡亲们现在都精明着呢,生怕往后买砖要排长队,又瞅着咱村的砖比外面便宜一半,都乐意把家底儿掏出来先囤砖,想着等砖攒够了,再囤瓦片,就等着慢慢把青砖大瓦房盖起来!” 王老五接着话头,语气实在:“牛车运行顺当着呢,大伙儿出门方便多了。闲下来的牛我也没让它们歇着,都安排去砖厂和炭窑拉粘土、运木柴,这牛力可不能白费喽。” 谢长河翻着手里的账本,上面的字迹已然比一个月之前的蚯蚓字好太多了,他条理清晰的说道:“春耕的种子,各家各户基本都在奇珍坊买齐了。木炭窑保持五口窑的产量,供应稳定。谢铁匠那边的蟹壳炉子就没熄过火,带着徒弟打出来的农具,越来越好使,都快赶上……呃,反正是顶好的!现在不光打农具,连日常的锅碗瓢盆,还有更精细的匕首啥的,也都能打出模样来了。” 他还补充道:“就是田间的水渠,巡查看发现有两处有点淤堵,得疏通一下。通往县城的村道倒是结实的很,一点问题没有。” 谢广福认真听完,点了点头,开始阐述他思考已久的计划: “在座的各位都辛苦了,村子眼下发展的势头很好,但咱们不能停步,得往前看。我这儿有几个想法,大家议一议。” “其一,砖厂需要扩建。咱们现在的产量还是跟不上需求,我打算在现有砖厂旁边,再扩出一块地来。不仅要增加烧砖的窑,还得专门起几口窑烧瓦片。另外,最好在旁边再建一个木炭石灰厂,集中烧制,省得分散管理。最关键的是,要借着清川河的水势,研究造个动力水车,用来粉碎粘土、抽水洇窑,能省下大量人力。” “其二,春耕统筹。牛力这一块要合理调配,确保不误农时。更重要的是,得挑几个脑子活、手脚勤快的年轻人,跟着我专门学学新种子的特性和种植技巧,算是为村里培养‘技术员’,以后种地遇到问题,也好有人能解决。” “其三,谢三河,”他点名道,“水渠淤堵的事,你亲自带人去查清楚原因,尽快疏通好,不能影响春灌。” “其四,村道硬化。别看现在路没事,未雨绸缪。砖厂那些烧坏了或者边角料废砖,找人敲碎了囤起来,等数量够了,就铺到主要村道上,以后下雨下雪也不怕泥泞了。” “其五,也是重中之重,建学堂。咱们村公账上现在有了结余,不能再让孩子们野着跑了。学堂的图纸我已经画好了,用不了多少砖瓦,这事得尽快提上日程。” “最后,”谢广福顿了顿,“咱们小家可以慢慢建,但村里必须有个像样的祠堂和……‘村委楼’。” “村委楼?”谢里正捻着胡须,疑惑地打断,“广福,这是啥说法?没听过啊。” 谢广福笑了笑,解释道:“叔,其实就是咱们常说的‘社屋’。我改个叫法,是想把功能区分开。以往的社屋,又是祭祀祖宗,又是议事、分粮、调解纠纷,所有事都挤在一块儿。我的想法是,祠堂就是祠堂,专门用于敬祖追远,凝聚人心。而‘村委楼’,就是咱们理事会办公、村民议事的专门场所,叫‘公共议事厅’也行。” 谢里正和几位族老对视一眼,缓缓点头,表示理解了这个新概念。 谢广福继续深入说道:“建祠堂很有必要。咱们虽然是逃荒来的,但绝不是无根之萍。逃荒路上多少亲人离散,更需要一个‘共祖’的念想来把大家的心聚在一起。我知道,不少人家都偷偷带着祖宗牌位,祠堂建好,可以请出来统一供奉。那些牌位遗失的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全村共同立一个‘桃源村列祖列宗’的共祖牌位,香火不断。” “至于村委楼,”他半开玩笑地说,“总不能以后开会都挤在我家吧?我家这门槛,还没等媒婆来踏,先被你们给踏平了。有个固定的议事场所,办事也正规方便。” 第306章 良药苦口利于民 会上,大家各抒己见,讨论激烈。 谢长河担心扩建砖厂的人手问题,王老五琢磨着这么多项目启动牛车要先紧着谁。 族老们对祠堂的规制和共祖牌位的具体形式提出了建议,谢三河则认真记录下水渠疏通需要注意的细节。 有时为了一个细节争得面红耳赤,谢广福沉稳地主持着局面,引导讨论,吸收各方意见,并在关键处拍板定调。 最终,各项提议都得到了通过,并明确了负责人和时间节点。 会议结束后,整个桃源村如同上紧了发条,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人员调配、材料筹备、车辆调度等具体工作,被分摊到每一位理事会成员肩上。 而谢广福呢? 除了偶尔带着谢三河在村里实地勘察,规划砖厂扩建、学堂、祠堂和村委楼的具体位置外,大部分时间都“宅”在自己的新庭院里,不是对着图纸修修改改,就是惬意地泡茶赏景。 用他的话说:“动脑子的人,就得省着点力气,只用脑子……” 这下可忙坏了谢长河、谢里正、谢三河、王老五和姚大姚二他们,整日里脚不沾地,落实着会议的各项决议。 与此同时,李月兰、谢锋和谢秋芝则全心投入到新房乔迁宴的准备中。 这次宴席,铁定是要办得风风光光,要比竹楼那次还要隆重。 就在这一片忙碌中,二月底悄然临近。 书院休沐日,谢文和谢吉利回到村里, 当谢文踏进那新家的院门时,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青砖黛瓦,庭院错落,水景潺潺,花木扶疏……谢秋芝画稿上的理想家园,竟以超高的还原度呈现在眼前。 “这……这真是我们家?”谢文站在门口,恍如梦中。 “当然是我们家!傻站着干嘛?快进来!”谢秋芝笑着迎上来,拉住他的手臂,兴奋地带他参观,“你看,这是前院的水池,锦鲤漂亮吧?这是活动区,秋千结实的很!这是通往后院的小径,安静吧?你的书房在这边,窗户正对竹楼,光线最好……” 谢文像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路“哇哇”叫个不停: “哇!这青砖铺地看起来也太有意境了!哇!这锦鲤有好几种颜色!哇塞!这书房……这书桌……姐,我以后是不是得焚香沐浴才敢进来读书啊?感觉在这里写字,不点根什么檀香都对不住这环境!” 谢文的话逗得谢秋芝直笑。 晚间吃饭时,得知乔迁宴一切准备就绪,谢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下碗筷说道: “对了,爹,娘,哥,姐,有件事差点忘了说,沈大人和他妹妹沈萱,明日会亲自来参加咱们的乔迁宴。” “沈大人要来?”李月兰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咱们要办乔迁宴?” 谢文解释道:“娘,是我告诉他的。” 接着,他便将在崇实书院的见闻娓娓道来。 原来,《浮世录》在二月翰林院的纂书比试中,碾压了所有对手,成为佼佼者。 承景帝李稷在朝堂上更是明确表态,称此书具有“醒世”意义,要求所有地方官员熟读,切不可让书中所载之不公成为常态。 皇帝这番话,无疑是为《浮世录》的正统性和重要性定了性。 谢文感慨道:“以往的王朝,君王大多不喜欢言官史官记录阴暗面,但咱们这位皇帝不同。他十四岁登基,刀口舔血十年才打下这江山,如今天灾人祸,贪官又那么多,表弟们……呃,状况也不尽如人意。他也明白讳疾忌医的道理,如今沈大人就是名医,《浮世录》就是那剂苦药,他是不得不吃,也是真心想治这大宁朝的顽疾。不管后世如何评说,先救江山于水火才是他最想要的。” 谢秋芝调侃:“小文,你去学院念书,懂得越来越多了,连皇帝的事情你都清楚啊。” 谢文叹气:“哎,你是不知道,我们崇实学院的学生私底下什么话都说,八卦消息听多了,自己也变得有点八卦了。” 谢锋却点头:“小文说的对,皇帝敢直面自己掌管皇朝不利,确实是个拎得清的,这样的话,我到时候“训练”表弟们的时候也不用束手束脚了。” 谢文继续陈述自己知道的八卦。 原来《浮世录》的爆火和皇帝的肯定,使得沈砚成为了各大学院争相邀请的讲学对象。 他的启蒙恩师石坚近水楼台,月底便请沈砚到崇实学院讲学,深入解读《浮世录》背后的深意。 谢文听完自己的必修课,一有空就跑去听沈砚讲课。 沈砚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聪慧沉稳的少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考进了崇文学院,课后特意找到他,询问桃源村近况。 谢文便提起了桃源村的变化和家中即将举办的乔迁宴。 沈砚知道时机成熟了——沈萱磨蹭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结交谢秋芝,不如就此推她一把。 他便对谢文提出,承蒙谢兄多次相助,加之《浮世录》的成功离不开秋芝姑娘的插画,此次乔迁宴,他必携妹亲自登门道贺,顺便也将那五位“表弟”下乡的具体日子定下来。 谢文对沈砚本就怀有强烈的“偶像滤镜”,觉得他不仅风姿卓绝,能力超群,更有一颗忧国忧民、惩奸除恶的赤子之心。 在他心中,沈砚与在战场上杀敌的将军无异,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对于那五位皇子的到来,谢文也知道这是“改造”而非享福,况且有哥哥谢锋这个“魔鬼教官”的安排,他并不太担心。 听完谢文的叙述,谢广福沉吟片刻,开口道:“沈大人能来,是给我们家面子,也是看重锋哥儿和芝丫头。月兰,宴席照常准备,不必过于刻意,真诚就好。锋儿,明日你负责接待沈大人,你自己和他聊五个“表弟的事情就好”。” 第307章 乔迁宴之婶子娘们来帮厨 乔迁宴当日,天公作美,春光明媚。 但是寒意尚未完全褪去,谢家的青砖庭院一大早就已经人声鼎沸。 村里的婶子娘们热情似火,天蒙蒙亮就自发前来帮工。 铁匠媳妇王双双、万宝娘等李月兰的熟识自然在场,张图图以及村里一众与谢家交好的媳妇姑娘们也早早赶来。 隔壁桃溪村的赵老七带着受邀请的田大力几人前来,还特意让大俊媳妇过来帮忙洗菜端盘子,以示亲近和重视。 院墙东侧临时搭建的露天厨房区,此刻已是热火朝天。 数口大锅灶火熊熊,蒸笼热气腾腾,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油香和蒸汽混合的丰腴气息。 李月兰作为总指挥,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厨房区和待客区,她不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型宴会了,从自家竹楼的乔迁宴,到村里那场盛大的流水席庆功宴,都是她带着婶子娘们忙活吃食的。 潜移默化中,只要是触及到厨房这一板块,大家都自发的听从她的调度。 厨房的工作能顺利开展,还得益于李月兰提前多日的周密准备——从定下五十五桌席面的惊人规模,到敲定堪比城里大酒楼的豪华菜单,再到精确计算各类食材用量。 她利用空间便利,从淘宝天猫生鲜超市购入了大量干货、配料、调料乃至糖果。 而那些需要过明路、彰显实力的猪肉、整鸡、肥鸭、鲜鱼以及时令蔬菜,则由谢锋分批亲自前往云槐县采买回来,堆满了临时搭建的食材棚。 有了四海奇珍坊背书,现在他们家就算是吃满汉全席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和一开始逃荒的时候吃口饭吃口肉都要背着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种排面,让村民们羡慕之余,却也生不出多少嫉妒,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谢广福一家脑子活络,能耐大,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就该他们家日子红火! 当然,或许也有人心里不是滋味,比如谢彪一家。 但今天,他们一家三口还是出现在了宾客群中。 谢广福这次宴请的是全村男女老少,若独独他家不来,反而显得小家子气,格格不入,只怕又要成为村里长舌妇们新的谈资。 谢彪脸上挤着笑,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看着这气派的院落和热闹的场景,再想想自家那已成笑谈的土坯房,只能暗暗咬牙叹气。 谢家一家人今天都穿了网上定制的新衣裳,二月底终究还是有些冷的,他们穿的既保暖又体面。 谢秋芝被李月兰哄着穿了一身樱草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外罩一件浅碧色披帛,发髻轻绾,斜插一支小巧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 她本就容貌清丽,这一打扮,更显得娇俏明媚,顾盼间又自带一股书卷气的端庄,让人眼前一亮。 谢广福和谢锋父子二人在门口迎候宾客,谢文拉着谢吉利和张秋笙在院内引导和照应。 谢广福和谢锋在门口迎客,谢文则与谢吉利、张秋笙在院内引导照应。 庭院内,二十张统一制式、结实耐用的圆桌和可叠堆木凳,巧妙地安置在庭院的活动区和水景区周边,既不会显得拥挤,又能让宾客欣赏到庭院的景致。 而剩下的三十五桌,则整齐地排列在大门外那片平坦宽阔的空地上,远远望去,井然有序,气势十足。 这些桌椅并非谢家私有,而是谢广福之前建议村里用公账出资,找木匠张林木统一打造的“公用宴席桌椅”,专供村里红白喜事租用。 此举不仅解决了自家存放难题,更惠及全村,赢得了上下一致称赞。 将近巳时,宾客开始陆续到来。 最先登门的,自然是桃源村里与谢家最相熟、平日里走动最勤的那一波。 谢里正更是红光满面,他让谢大虎带着谢吉利和谢小花早早就来帮忙了,根本没把自己当客人。 因为今天是谢家的乔迁宴,所以镇上的奇珍坊也闭店休息一天,伙计们也都要赶回来吃席。 六爷和九爷也早早的来了,他们握着谢广福的手,声音带着羡慕: “广福!恭喜恭喜!这宅子,真是给咱们桃源村长脸了!瞧瞧这气派,这格局,方圆百里独一份!” 谢广福笑着拱手回礼,态度谦和:“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嫂子们,快请进!都是托大家的福,沾大家的喜气!” 按照习俗,重要的宾客和长辈首次进入新宅,需行简单的“暖房”仪式,寓意驱邪避晦,祈求家宅安宁、人丁兴旺。 谢秋芝早已准备妥当,在堂屋门口摆放了一个烧得旺旺的小炭火盆,笑吟吟地引导: “里正爷爷,各位爷爷、伯伯,请跨过火盆,寓意咱们新居往后的日子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好,好!跨火盆,日子越过越旺!”谢里正笑声爽朗,率先抬腿跨过火盆,其余族老和重要宾客也纷纷笑着依次跨过,嘴里说着吉祥话。 进入宽敞明亮的堂屋,正面墙上悬挂着谢秋芝亲笔绘制的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下方是沉稳大气的硬木桌椅,布置得典雅庄重。 香案上已摆好了时令果品和精致糕点,三炷清香袅袅升起,平添几分肃穆与祥和。 谢广福请谢里正和几位族老在上首位置坐下,亲自为他们奉上第一轮热茶。 随后,村里的其他汉子们、左右邻舍、以及得到消息陆续赶来的村民,开始成群结队地登门。 很快,院子里便热热闹闹的,孩子们在桌椅间兴奋地穿梭追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大人们则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互相寒暄打招呼,话题无不围绕着谢家这令人惊叹的新院落——那半月形水池中悠然自得的锦鲤、叮咚作响的叠水景观、刚刚绽出嫩绿新芽的各类果树、甚至连那个色彩鲜艳、充满童趣的秋千架,都成了众人啧啧称赞的焦点。 大家伙儿言语间都认为能住上这样的房子,这辈子算是值当了。 第308章 参观新家 李月兰抽空看了眼直播间,评论区飞滚: “院子太美了!梦想家园!” “五十五桌!壕无人性!” “哇!这院子也太漂亮了吧!简直是古代豪宅复原!” “这排场!婆婆家真是壕气冲天!” “来的宾客也太多了!谢家这人际关系网绝了!” “秋芝小姐姐今天美出新高度!这身汉服搭配太仙了!” “那个水池和锦鲤!我梦想中的院子就是这样!” “已经开始疯狂截图了!求问婆婆还缺不缺儿媳妇!” “坐等开席!口水已经控制不住了!” “话说,还没人扒到我兰姐的具体地址吗?我等不及了。” “这个剧组也太牛逼了吧,做戏做全套啊,他们人与人之间的礼节很到位啊,大家都学起来,复兴传统礼仪文化,就靠咱们啦!” 临近午时,院门外一阵轻微骚动。 沈砚与沈萱兄妹在展风陪同下,驾着马车,悄然抵达。 沈砚一身青色云纹锦缎长袍,玉带束腰,清俊儒雅中自带两米气场。 沈萱鹅黄衣裙,娇俏灵动。 他们的出现,瞬间吸引所有目光。 谢广福和谢锋从容迎上。 “沈大人,沈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沈砚含笑还礼:“先生乔迁之喜,沈某与舍妹特来道贺。” 沈萱盈盈一福:“谢伯伯,谢大哥,恭喜新居。” 谢锋抱拳回礼,沉稳依旧。 谢广福将二人引至堂屋主桌,沈萱一见正在给村中长辈们添茶的谢秋芝,立刻自来熟的亲热的拉住她的胳膊:“芝芝妹妹!”声音清甜。 谢秋芝笑着给两人见礼,沈砚被安排与谢里正等同席,展风奉上贺礼——一对上佳玉如意后静立一旁。 沈萱央求谢秋芝带她参观这座与众不同的庭院,来者皆是客,谢秋芝就领她在人少处游览。 两人路过前院,“你看这半月形的水池,”谢秋芝指着池中嬉戏的锦鲤和初绽的睡莲。 “不只是为了好看。池底铺了鹅卵石,方便清理,活水是通过那根打通的老竹从溪边引来的,水流循环,就不用经常换水了。这曲桥和栏杆是秋笙哥哥的手艺,结实又雅致。” 她又指了指叠水石,“水流下来的声音能盖掉一些远处的嘈杂,坐在旁边平台上会觉得特别安静。” 平台上的原木茶几和蒲团看似简单,但高度和舒适度都适中,盘腿而坐或倚靠都很舒服。 沈萱赞叹:“真巧妙!看着是景,用着是趣!比我家那死水池塘强多了。” 沈萱竟是一边看一边对比镇北侯府的庭院景致,甚至还一边吐槽。 “哎,芝芝妹妹,要是有人来你家做客,住哪里啊?” 谢秋芝便带她来到西厢房,五间客卧布置得确实不算华丽,但处处透着用心。床铺是结实的木架床,铺着柔软的新棉被褥,窗前有小书桌和油灯,墙角有挂衣架,简洁干净。 走到走廊尽头,沈萱被一间特别的房间吸引。 “这是……净房?” 沈萱迟疑地问,因为这房间与她见过的所有净房都不同。 谢秋芝推开门介绍:“嗯,我爹管这叫‘洗手间’,客人用的。做了干湿分离。” 她指着用矮墙和帘子大致隔开的区域:“左边是沐浴区,有木制淋浴架通过竹管连接屋外温水桶,可简单冲洗,中间开放区是洗手盆,另一侧是……出恭的地方。” 此时厕所门是打开状态,沈萱一眼就看见地面有一个奇怪凹槽,旁边墙上挂着一个竹筒水瓢,墙里埋着一根粗竹管通向屋外。 她惊讶地问:“芝芝妹妹,这里怎么没有恭桶?也……没有一点气味?地上这个洞是做什么的?” 谢秋芝尽量用简单的话解释:“这是我爹新琢磨的‘冲水式厕所’。用完后,用旁边水瓢从那个大水缸里舀水,冲进这个洞里就行。污水会顺着地下的管道流到屋后专门的化粪池去。我爹说这叫……‘压力差’和‘水封’什么的,我也听不明白,总之气味不会返上来。你看那个水缸,” 她指着墙角一个带盖的大缸,缸壁连着一根细竹管,“缸里的水用到一半时,溪水就会通过竹管自动流进来补满,不用老是挑水。” 沈萱听得目瞪口呆,试着想象了一下流程,恍然大悟:“天哪!这……这太方便了!又干净!广福叔真是太厉害了!”这种设计彻底颠覆了她对乡村生活的想象。 参观完西厢,沈萱更好奇谢家人自己的住处了。 “芝芝妹妹,你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 两人穿过风雨廊,来到东厢房区域。 这里布局更显私密,几个房间并不紧挨,中间围出一个宽敞的偏厅,摆放着实木打造的、带有柔和弧度的“沙发”和茶几,是家人日常小聚的地方。 谢秋芝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以原木色和浅色布艺为主,清新淡雅。 靠窗是宽敞的书桌,摆放着画具和书籍,最让沈萱惊讶的是侧面还有一个用帘子隔开的小空间。 “这是衣帽间,” 谢秋芝拉开帘子,里面是分层设计的储物格和挂杆,“衣服鞋袜可以分门别类放好,找起来方便。” “每间房都有吗?”沈萱羡慕地问。 “嗯,”谢秋芝点头,“我爹说自家人住,舒服方便最重要。每间卧室都带了小的衣帽间和独立的浴室,格局差不多,只是大小和布置略有不同。” 沈萱注意到,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个小巧的竹制名牌,刻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颇具趣味。 路过东厢偏厅,旁边并排三间房引起了沈萱的注意。 谢秋芝介绍:“这是我爹和小文的书房,还有我哥的……嗯,活动室。” 第309章 现代创意和古典庭院的完美融合 推开谢文的书房,里面书香满溢,书架直至屋顶,需要一个小梯子才能取到高处的书。 书桌宽大,文房四宝俱全,靠窗还有一个小榻供休息。 谢广福的书房则更像一个工作室,巨大的檀木桌、各种尺子堆放有序,木墙上钉满了桃源村和桃溪村的规划图纸。 最让沈萱张大嘴巴的是谢锋的“活动室”。 这里没有书架书桌,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墙上嵌着许多高低错落的木质凸点,房梁上悬挂着高低不同的结实木杠,墙角还放着石锁、沙袋等物。 “这是我哥自己设计的,他说需要地方活动筋骨。”谢秋芝笑着解释,沈萱实在想象不出来在锻炼要怎么锻炼。 谢秋芝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难道说,墙上的凸点是他哥攀岩用的吗?头顶的单杠是他哥练习臂力用的吗,还有那些沙袋和石锁,她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索性直接闭口不谈这个话题。 介绍的差不多了,谢秋芝本打算带她直接回到宴席上的,当她们路过一道月洞门,沈萱看到了后院相连的竹楼区。 拉着她的手快步走过去,压根没看到月洞门上那块闲人免进的牌子,谢秋芝只好跟在后面。 这里氛围顿时清幽起来,竹影婆娑,石灯笼静立,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冥想台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里是我们家静心的地方,” 谢秋芝轻声说,“平时不怎么待客,算是自家的后花园。” 幽静的竹林小径、古朴的石灯笼、充满禅意的冥想台,都让沈萱感到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 沈萱为庭院的巧思惊叹:“芝芝妹妹,你家这院子太有意思了!我都想搬来住了!” 吓得谢秋芝一激灵,忙岔开话题。 开玩笑,他们家还要来五个“表弟”呢,可不能再加人了。 吉时到,鞭炮齐鸣,宴席开始! 谢秋芝忙拉着沈萱入席。 两人刚坐下,帮厨婶子娘们训练有素,菜肴飞速上桌。 白切鸡是整个宴席的灵魂,鸡皮爽脆,鸡肉鲜嫩,配姜葱蓉、沙姜酱油,原汁原味,卖相诱人。 这是李月兰的拿手菜,从来没失过手,但却是大家都没吃过的一道新菜品。 五香卤味拼盘里是卤牛肉、猪耳、豆干、鸡蛋,色泽酱红,香气扑鼻。 凉拌三丝清爽开胃,酥脆花生米下酒佳品。 凉菜刚一上桌,男人们举杯相庆,欢声雷动。 第一杯酒下肚,随后热炒大菜接连不断的被摆上桌: 红烧肉、清蒸鳜鱼、四喜丸子、梅菜扣肉、家常豆腐、蒜蓉时蔬、香菇炖鸡汤等等主菜,香的人直流口水。 村民们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后厨帮忙的妇人们也陆续入席,张图图洗了手赶紧坐到谢秋芝身旁。 沈萱尝了白切鸡,惊艳道:“芝芝妹妹,这鸡比京城酒楼还好吃!” 谢秋芝今天一直被她夸着,心里对她也多了一份自然和亲近。 再次听到她的话,有一丝丝少女特有的自豪:“是我娘特意琢磨的,我也觉得很好吃。” 席间,沈萱毫无架子,与谢秋芝、张图图相谈甚欢,分享趣事。 宴席上,三人不知不觉竟说了许多女儿家的细碎话。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沈萱挨着谢秋芝坐着,小口啜饮着清甜的青梅果酒,看着周遭热闹的景象,却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谢秋芝小声抱怨起来: “芝芝妹妹,你是不知道,我们家虽说在京城,可有时候真是无趣得紧。我父亲母亲管得严,大哥稳重,二哥……哼,更是像个闷葫芦,整天不是公务就是书房。上回上元节,京城里多热闹啊,满城的花灯,我多想出去看看,央求了二哥好久,他都拿公事推脱,说什么‘灯市人多眼杂’,‘不安全’,最后也没能成行。你说,他好不容易过年回来住些日子,想让他陪我逛逛庙会,也是难如登天。真真是没良心!” 少女的抱怨带着娇憨,并无多少真正的怨怼,更像是一种亲昵的撒娇和无聊的倾诉。 谢秋芝听了,觉得这身份尊贵的侯府千金,在渴望兄长陪伴这点上,倒与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并无二致,不由觉得好笑。 她随口接话,语气轻松,纯粹是女儿家之间的闲聊:“沈大人公务繁忙也是常情。不过……为什么说是‘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沈大人难道不常住在侯府吗?” 谢秋芝发誓,她问出这句话时,真的只是出于一丝好奇,绝无探听之意。 沈萱撇了撇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点替二哥不平的情绪: “你记得上次百花宴时候,在我侯府门口那个对你们家说话不太客气的女人吗?” 谢秋芝当然记得,那位态度倨傲、言语刻薄的“侯府女眷”,当时可让她和家人心中憋闷了好一阵。 沈萱接着道:“她根本就不算我们镇北侯府的正经主子,是我大嫂的娘家亲戚,是暂时借住在我们府上的。百花宴那日,她在门口,言语轻狂,得罪了你们,我二哥当时就动了怒,虽然没大声斥责她,但那脸色……连我看了都有点怕。我祖母当夜就下令,让人连夜便把那位亲戚送走了,一点情面都没留。” 谢秋芝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沈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还不算完。那件事之后,二哥他……他就收拾了东西,从侯府搬出去了。除了逢年过节必须回来团聚暂住几日,平时都住在皇上赐的荷园里,等闲不回侯府。祖母和母亲劝了几次,他都不肯搬回来。哎……所以我说,他好不容易过年回来一次,还不肯多陪陪我。” 说到这里,沈萱的语气里带上了真正的失落和一点点对那惹事的方昭的埋怨。 谢秋芝这才恍然大悟,心中那点因为百花宴而残留的芥蒂顿时烟消云散,她半开玩笑地对沈萱说: “原来是这样,不瞒你说,当时我们都吓了一跳,还以为那是你们侯府里哪位厉害的小姐呢。”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释然后的调侃。 沈萱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连忙咽下口中的四喜丸子,摆手道: “才不是呢!你可别乱说,我跟她一点都不像,怎么可能是姐妹!” 她的脸上写满了“划清界限”四个字,仿佛被误认为是那人的姐妹是件多么委屈的事。 谢秋芝被她这急于撇清的模样逗乐了,笑道: “是是是,我看出来了,你和她确实没有半分相像之处。” 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待人接物的态度,沈萱的娇憨明丽与那位的刻薄倨傲,简直是云泥之别。 第310章 墨香入侵! “我才不要她做我姐妹呢!” 沈萱又咬了一口丸子,鼓着腮帮子,含糊地补充道。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目光在谢秋芝和张图图之间转了转,语气变得热切起来: “说到姐妹啊,我觉得芝芝妹妹你和图图姐姐这样的,才跟我合得来!跟你们在一起,说话也自在,玩也有趣。哎,你们要是能住在京城就好了,那我肯定天天缠着你们,找你们玩儿,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见一面都难。” 少女的话语直白而充满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所处的世界,让她觉得“搬到京城”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关乎意愿,而非牵扯着家族根基、生计人脉等复杂的现实。 谢秋芝心中微暖,能被侯府千金如此真心相待,视作朋友,她自然是感动的。 张图图也腼腆的笑着,她也并不向往什么京城生活,她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她比沈萱年长,也更知世事,当然也明白这不过是少女美好的幻想。 谢秋芝拿起公筷,又给沈萱夹了一块清蒸鱼腩:“你能这么想,我和图图姐听了都很高兴。以后你若得了空,随时欢迎你来桃源村小住,这里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青山绿水,也别有一番趣味。要是你愿意来,咱们可以去溪边摸螺蛳,去竹林挖春笋,让图图姐教你编竹编,可好?” 沈萱听到谢秋芝描绘的乡村趣事,又立刻兴致勃勃起来:“真的吗?那可说定了!等二哥不那么忙的时候,我一定求他再带我来!摸螺蛳、挖笋……听着就比在京城有意思多了!” 三个姑娘相视而笑,之前的些许沉闷被这番闲聊驱散,远处传来汉子们相邀举杯的起哄声,沈萱也拿起面前的果酒杯子,打算和谢秋芝和张图图也碰个杯。 张秋芝刚拿起酒杯,一个才七八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丫头,正和几个小伙伴追逐嬉戏,从谢秋芝身后跑过时,不小心被凳腿绊了一下,“哎呀”一声,踉跄着撞在了谢秋芝的后背上。 谢秋芝猝不及防,手中的杯子一歪,小半杯果酒尽数洒在了她今日穿的那条浅杏色绣着缠枝莲纹的罗裙上,从腰部直至裙摆,湿了一大片,甜腻的酒液迅速渗透布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尤其大腿处,感觉格外尴尬和不雅。 “啊!对不起秋芝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那小丫头吓呆了,怯生生地道着歉。 “没事没事,快去玩吧,小心点别摔着。” 谢秋芝虽然尴尬,但自然不会跟孩子计较,温和地安抚了她。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裙子,又望了望此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主庭院。 她的主卧在东厢房,要回去更换,必须穿过堂屋前拥挤的廊下和人群,这副湿衣贴身的样子走过去,实在不好。 她打算去竹楼那边换身衣服。 “图图姐,萱萱姐,你们先坐,我衣裙湿了,去换一下。”谢秋芝对两人低语一声,便起身离去。 等换好了衣服,再次踏上那条青石板的竹影小径,向着月洞门走去。 就在她即将穿过月洞门、回到主院的那一刹那,一道身影恰好也从主院方向迈步进入月洞门,似乎也是想寻个清静。 两人一个出,一个进,在狭窄的月洞门口撞了个满怀! “唔!”谢秋芝低呼一声,鼻尖撞上来人坚实的胸膛,一股淡淡的、清冽的书墨香涌入鼻腔。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踩到滑润的鹅卵石边缘,身形一个不稳,就要向后跌去。 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迅速揽住了她的腰肢,稳稳地扶住了她。 另一只手则轻轻握住了她的上臂,帮助她稳住重心。 “秋芝姑娘?没事吧?” 略微熟悉的、带着些许关切的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谢秋芝惊魂未定地抬头,撞入了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中,正是沈砚。 看他的表情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担忧。 他的手还保持着扶住她的姿势,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 “沈、沈大人?” 谢秋芝脸颊蓦地一热,连忙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体,并快速向后挪了半步,脱离了那过于亲近的扶持。 不知是因那张脸太过于“熟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心怦怦直跳。 “我没事,多谢沈大人。”她低垂着头,掩饰着一瞬间的尴尬和慌乱。 沈砚也适时地松开了手,负手而立,姿态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只是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 目光扫过谢秋芝新换的水绿色衣裙,又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了然,温声道: “是我唐突了,方才喝多了几杯,便想着到处走走醒醒酒气,没成想惊扰了姑娘。”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目光坦诚。 可是,谢秋芝却在一瞬间意识到,沈砚在框她,因为她身上没有酒气,只有墨香味。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结合这人之前对她的那一丝莫名其妙的关注和举动,该不会....... 该不会有什么恋童癖吧? 虽然自己真实心理年龄已经十七岁,但是这幅身体也才十四岁啊,虽然这半年养得好了些,配合自己的行为习惯,确实也不像个十四岁的无知少女........ 呸呸呸,她在想什么?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现在不管是心理年龄还是身体年龄都还是未成年吗?沈砚都二十四了,他喜欢未成年? 这样的认知让谢秋芝浑身齐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沈砚见她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好笑的问: “门上这块‘闲人勿进’的牌子是你写的么?” 他目光扫过月洞门旁挂着的小木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试图打破这微妙的尴尬。 谢秋芝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嗯,是我写的。这里清静,家里人偶尔想来坐坐,不想被打扰。” 她刻意强调了“家里人”,暗示这是私人领域。 沈砚仿佛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非但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顺着她的话,向前踱了一小步,恰好站在月洞门的阴影交界处,既不算完全侵入后院,又拉近了些许距离。 他身量高,这般站着,无形中带来一股压迫感,但语气却依旧温和得体,带着一种客人特有的、让人难以直接拒绝的“客人特权”。 第311章 沈大人“包藏祸心”? “字迹清秀,颇有风骨,只是这字怎么略有不同?” 谢秋芝沉默了,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心血来潮写下的现代简体汉字。 沈砚见她没说话,将话题自然地转向了《浮世录》: “说起来,还未正式向秋芝姑娘道谢。《浮世录》能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姑娘那些画作功不可没,其写实传神之处,连宫中的老画师都自愧弗如。”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谢秋芝脸上,带着真诚的赞赏,但也有一丝探究。 谢秋芝能感觉到,他并非单纯客套,而是真的在肯定她的才华,被《浮世录》的作者夸奖,换做任何画师都会开心到失眠,但此时的她,只想推开沈砚挡在月洞门门口的高大身躯。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人话多,还......粘人....... “沈大人过奖了,我只是尽力而为。”她语气平淡,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沈砚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她多说几句,继续道: “画作效果太好,也带来些小麻烦。如今京城里,上至翰林画院,下至民间画社,不少人都对‘芝芝’先生好奇得很,四处打听。” 谢秋芝闻言,脸色终于有些急色,她们一家在桃源村好好的,并不想被过多的打扰,若是有一天她真的想开一间画室,那也是要开一间独立的只属于自己画室,而不是一家人在家睡觉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闲聊的时候,每时每刻都担心会有人登门拜访,那种被骚扰到家门口的感觉和在个人画室被画迷追上门的感觉是两个不同的感受。 沈砚一直在观察着她的反应,良久,才缓缓补充:“不过姑娘不必担心,这些探询,我都让人挡回去了。松墨斋那边也打了招呼,不会泄露姑娘的信息。” 这话听起来确实是体贴的保护,但谢秋芝因为对沈砚开始有了抵触的情绪,竟生出一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欣赏我的画作而简单的保护我的信息?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占有欲作祟? 她抬起眼,故意用一种略带质疑和市侩的语气反问:“沈大人为何要如此帮我?您怎么知道我不想被打扰?说不定我日后还想开间画室,做个女掌柜呢。您这样,岂不是断了我的财路?” 她本想借此显得自己功利一些,好让沈砚觉得她并非不谙世事、易于掌控的小女孩,或许能让他收敛些莫名的“兴趣”。 谁知,沈砚闻言非但没有露出丝毫鄙夷或意外,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漾开真实的暖意,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纵容般的调侃:“原来秋芝姑娘志在做女掌柜?倒是志向不凡。” 他往前又凑近了一点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仿佛两人共享秘密的亲昵:“你若缺银子,何必舍近求远?来给我作画,我付你银子,价格随你开,既安全,我还绝不赖账。如何?” 这反应完全出乎谢秋芝的意料。 他不仅没觉得她市侩,反而……像是在哄她? 还是真的在谈生意? 谢秋芝一时语塞,只能下意识地撇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安全?我可不信……” 然而,沈砚耳力极佳,将她这句小小的嘟囔听得一清二楚。 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和好奇,自己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说是维护有加,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会对自己抱有如此明显的戒备,甚至认为他“危险”? 是每一次的接触,自己那些小小的心思没隐藏好? 还是她太过敏感,已经洞察到自己的心意? 这份不解让他更想弄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温顺、实则藏着锋利爪牙和小秘密的少女到底在想什么。 谢秋芝被他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也不想再继续这种看似闲聊、实则暗流涌动的对话。 她找了个借口,侧身想从月洞门另一边绕过去:“沈大人,图图姐和三小姐还在等我,我先告辞了。” 沈砚这次没有阻拦,绅士地让开了通路,只是在她擦肩而过时,用那低沉悦耳的声音轻轻追了一句:“秋芝姑娘,我说的话,永远作数。若想作画,或是……遇到了什么‘不安全’的麻烦,随时可以来荷园找我。” 他的话语依旧体贴,却像一张无形柔软的网,轻轻撒了下来。 谢秋芝脚步未停,心里却更加纷乱。 这个男人,温柔体贴,克己复礼的表象下,果然包藏祸心!!! 她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热闹的前院,离这个让她心跳失序、思绪混乱的男人远一点。 而沈砚站在原地,看着她近乎逃离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指尖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令牌上的海东青暗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谢秋芝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从月洞门方向快步走回偏厅,脸颊上未褪的红晕和略显凌乱的步伐,尽数落在了隐在风雨廊柱后的一双嫉妒得快要喷火的眼睛里。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谢明月。 第312章 谢明月“碰瓷” 今日自沈砚兄妹踏入谢家院门引起那阵不小的骚动起,谢明月的心就如同揣了只兔子,跳得又急又乱。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如皓月清风般的身影,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可惜,沈砚直接被请入了堂屋主桌,与村里那些德高望重的族老们坐在一处,之后便没有现身于喧闹的庭院。 谢明月原本跟着家人被安排在院外相对偏僻的席位,这让她心急如焚。 她不甘心就这样远远看着,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再想“偶遇”沈砚便是机会渺茫了。 于是,她咬咬牙,花了一枚铜板,和一个只顾着啃鸡腿的半大小子换了个位置,换到了靠近后院风雨廊、相对安静些的一桌。 这个位置,既能隐约看到堂屋门口的动静,又能观察到通往偏厅和后院的路径。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堂屋和偏厅的方向。 堂屋里坐着谁? 有沈砚! 偏厅的席面上又有谁? 有那位金尊玉贵的侯府三小姐沈萱! 谢明月心中暗想,但凡是能入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青眼,凭借自己的容貌和心思,未来的命运或许就能彻底改变! 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关注,生怕被同桌的乡亲们看出端倪,更怕被沈砚察觉,认为她不够矜持。 她等了许久,看到谢秋芝提着被酒水沾湿的裙摆,匆匆走进了通往竹楼的月洞门。 起初她并没有过多在意,毕竟,这里是谢秋芝的家,她出现在哪个位置都是理所当然他的。 但没过多久,她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终于出现了! 沈砚似乎是嫌前院过于喧闹,独自一人穿过风雨廊,也朝着后院走去。 谢明月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看着沈砚在月洞门外停下脚步,竟对着那块写着“闲人勿进”的木牌端详了好一会儿,唇角似乎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细微的举动,在谢明月看来,充满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机会来了!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趁着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席,闪身躲到了风雨廊一根粗大的木柱后面。 她打算等沈砚从后院返回时,制造一场精心策划的“不期而遇”。 她甚至在心中快速预演了无数遍:该如何“不小心”撞到他,该如何惊慌失措地抬头,该如何用最动人的角度露出歉意的、楚楚可怜的眼神…… 然而,她刚藏好身子,探头望去,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如遭雷击! 只见谢秋芝那个丫头竟然从月洞门里走了出来,而且好巧不巧,竟然直接和站在门口的沈砚撞了个满怀! 谢明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直觉告诉她,谢秋芝绝对是故意的! 沈大人明明在月洞门门口促足了那么久,她走路不长眼睛吗?怎么会直接撞上去?! 更让她妒火中烧的是,沈砚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迅速伸手环住了谢秋芝的腰肢,另一只手还扶住了她的手臂! 两人靠得那样近!沈砚低头看着谢秋芝的眼神……虽然隔得远看不清细节,但那姿态,分明是带着关切和……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的戏码! 是她梦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 怎么会让谢秋芝抢先一步? 这个心机深重的小丫头片子!谢明月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两人分开。 她强忍着怒火,像阴暗角落里的毒蛇般,死死盯着那两人。看到他们低声交谈,看到谢秋芝略显慌乱地后退、脸颊绯红,看到沈砚负手而立,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那姿态显然是在主动攀谈! 还有谢秋芝那个故作清高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等了仿佛一辈子那么久,终于看到谢秋芝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回到了偏厅的席面上。 而沈砚,则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让她心痒难耐的笑容,从风雨廊的另一头缓缓走了过来,方向正是她的藏身之处。 谢明月立刻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机会失而复得!她迅速计算着步伐和时机,在估摸着沈砚即将走到拐角时,猛地从柱子后闪身而出,装作刚刚从另一边走来的样子,低着头,脚步“匆忙”,朝着拐角处撞去——她打算重演谢秋芝的“成功案例”! 然而,就在她即将撞入那个期待中的怀抱时,沈砚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身形利落地向侧面微微一侧,步伐轻盈而精准,恰好避开了她的“投怀送抱”! 谢明月扑了个空,心中大惊!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就势惊呼一声,脚下猛地一歪,整个人斜着朝沈砚的方向“软倒”下去,口中娇呼:“哎呀!” 她算计得很好,就算撞不到,崴脚摔倒,绅士有礼的沈大人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只要他伸手来扶…… 可惜,她再次失算了。 沈砚非但没有伸手,反而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彻底和她拉开了距离。 他眉头微蹙,原本带着些许慵懒笑意的眼神瞬间冷却下来,如同结了一层薄冰,声音也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冷意,清晰地传入谢明月耳中: “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刻意。你在此处等候我许久了吧?‘碰瓷’,可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 第313章 你哪里都比不过她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谢明月瞬间僵在原地。 她因为扑空而导致的踉跄差点真的让她摔倒在地,此刻又听到沈砚如此直白、毫不留情地点破她的心思,一股巨大的羞愤猛地涌上心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强自镇定,稳住身形,努力挤出一个委屈又无辜的表情,声音带着颤音辩解道: “沈、沈大人,您……您说什么?民女听不明白。民女今日只是恰好路过这里,方才脚下不稳,又恰恰差点摔跤而已。您……您怎么能用‘手段’和‘碰瓷’这种重话来形容我?民女实在惶恐。” 她试图用柔弱和不解来挽回局面。 沈砚却只是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只是谢明月的演技比当日在百花宴上的那些世家小姐还要差上许多。 他淡淡地开口,语气依旧冰冷:“听不懂便不懂吧,姑娘以后走路还是当心些为好,莫要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无头苍蝇?! 他竟然把她比作苍蝇!!! 谢明月简直要被他这毒舌的话语气得晕过去! 明明刚才,谢秋芝也是“撞”到了他,他却对谢秋芝言笑晏晏,如沐春风!凭什么轮到她自己,就成了“刻意”、“碰瓷”、“无头苍蝇”?! 这巨大的反差和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联想到那日在谢家菜园,谢秋芝当着她的面,毫不客气地说:“我哥不喜欢你,你们俩没那个缘分,你以后也别再往我家送蘑菇、送笋子了,我要吃,我会自己去摘,不劳你费心。”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无名之火猛地窜上头顶,烧掉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和伪装。 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什么矜持了,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带着几分豁出去的尖锐,直接开口质问: “凭什么?凭什么她谢秋芝可以,我就不可以?我哪里比不上她了?” 这话问得既可笑又失态,完全暴露了她的嫉妒和不甘。 沈砚本已转身欲走,不欲再与这等不知所谓的人纠缠。 但听到这声质问,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或许是出于对谢秋芝的一种维护,或许是对谢明月这种纠缠的厌烦,他侧过半张脸,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又无比清晰的语气,掷地有声地回了一句: “你哪里都比不过她。”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在谢明月头顶! 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原本充满嫉妒和不甘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彻底的崩溃。 沈砚不再看她,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径直转身,沿着风雨廊悠然离去。 独留谢明月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尊严。 周围隐约传来的宴席欢笑声,此刻在她听来,都变成了刺耳的嘲讽。 沈砚与谢广福、谢里正等人边吃边谈,话题从春耕、砖厂扩建,自然过渡到正事。饭后,沈砚和谢锋移至西厢偏厅喝茶,此处清静。 “谢兄,”沈砚神色正式,“关于那五位表弟之事,不知府上何时方便?” 谢锋直言:“新居已妥。西厢房可作临时居所。他们随时可来。但既来历练,须守村规,吃苦耐劳,一视同仁。我会制定详细日程,涵盖农耕、工坊劳作、体能锻炼,无特殊优待。” 沈砚正色道:“理当如此!谢兄尽管严格要求。他们正需褪去纨绔习气,体验民生艰辛。一切安排,但凭谢兄做主。”“那便五日后,我亲自带人过来。” 约定时间后,谢锋带沈砚去村里转转,特别是清川河新桥和砖厂。沈砚对桃源村的变化颇感兴趣,刚才席间听闻不少趣事。 **宴罢互动深,友谊悄生根** 宾客陆续告辞。谢广福和李月兰门口相送,感激祝福。待客散尽,李月兰才得闲看直播间评论: “席面太硬核了!白切鸡满分!” “婆婆人缘真好!” “沈大人气质绝了!萱萱小姐可爱!” “秋芝、图图、萱萱同框,养眼!” “恭喜乔迁!求民宿体验券!” 沈砚和谢锋村中漫步归来,显然相谈甚欢,关系更近一步。这边,沈萱围着谢秋芝转悠,想帮忙收拾被拒后,撒娇道出今日两大目的:“芝芝妹妹,其实有两件事想拜托你。” 谢秋芝放下抹布:“我能帮什么?” 沈萱眼睛亮晶晶:“第一,我想学骑马!一个人好无趣,二哥说你会骑,你能陪我吗?我家在近郊有牧场,我们可以去那儿!” 谢秋芝连忙摆手:“萱萱大小姐,几十里路呢,我怎么可能常去?现实点。” 沈萱不放弃,说出真正重头戏:“那第二件,我祖母想请你给她画幅画像!我们都知道‘芝芝’就是你,你的画技连祖母都夸,说想留个念想给儿孙。二哥也说若祖母想请画师,非你莫属。现在全大宁朝的画师都在找你呢!你就答应嘛,这是孝心!” 谢秋芝犹豫了,带孝道的请求不易拒绝:“这事……我得想想。” 沈萱委屈巴巴:“你要不答应,我就天天来桃源村找你玩,喊你陪我骑马,带祖母一起来画像!” 谢秋芝敬谢不敏:“别别别,我们这小地方,可经不起天天折腾。” 这时沈砚和谢锋走进偏厅,沈砚笑问:“什么天天来?”谢秋芝忙示意沈萱保密。其实,不只沈萱“勾搭”上了谢秋芝,沈砚与谢锋经过半日深谈,关系也从合作方多了几分志同道合的兄弟情谊。 最终离去时,沈萱再次“威胁”:“芝芝妹妹,记得我的话哦!我会日日‘打扰’的!” 沈砚拱手:“先生、锋兄弟,今日盛情,铭记于心。暇时再叙。” “大人、姑娘慢走。” 送走客人,院落复归宁静。夕阳余晖镀金,一家人虽疲乏却喜悦。 谢广福望井然庭院,舒气道:“总算,有个真正的家了。” 李月兰依偎身旁:“是啊,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新生活正式开启,桃源村的故事翻开了新篇章。而谢家与沈家的交集,以及五位皇子即将到来的“改造生活”,都预示着未来更多精彩与挑战。 第314章 沈砚筹建“据点”客栈 然而,一个念头却在此刻悄然滋生,并且越来越清晰——既然无法长久停留。 那么,是否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在这里留下一份羁绊,一个属于自己的“据点”?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沈砚放下茶杯,神色认真地看向谢里正和谢广福,开口道:“谢里正,谢先生,沈某有个想法,想与二位商议。若是……沈某想在桃源村筹建一间客栈,各位觉得如何?” “如何?不如何!” 谢里正想都没想,几乎是本能地连连摇头,他抹了把嘴,带着乡下人特有的实在劲儿说道: “沈大人唉,您的心意咱们心领了,可咱们桃源村眼下这光景,哪里用得着什么客栈哟!您想想,开了春,大家伙儿把种子撒到田地里,紧跟着就要勒紧裤腰带,筹备砖瓦木料盖自家的青砖大瓦房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建新房,谁还有闲钱去住您那客栈?只怕您这客栈建好了,也得空着养麻雀哩!” 谢里正的想法很直接,也很现实,在他看来,客栈是给外来客商准备的,现在的桃源村,自给自足尚在努力,哪有什么吸引外客的资本?沈大人这想法,好是好,就是太超前了,有点不切实际。 然而,谢广福却有着不同的见解。 他沉吟片刻,眼中是思索的光芒,随后缓缓开口道:“里正叔,我倒觉得,沈大人这个想法,颇有远见。” 他看向沈砚,目光中带着认同:“建客栈,好啊。咱们不能只看眼前。清川桥修通了,通往县城的道路也平整了,往后咱们桃源村的发展绝不会止步于此。砖瓦窑的规模在扩大,产出多了,总要往外销。将来,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作坊兴起。到时候,难免会有客商因为路途遥远,或者谈买卖需要时间,要在咱们村歇脚、住宿。总不能每次都麻烦乡亲们腾房子,或者让人家连夜赶回县城吧?有个像样的客栈,能解决大问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咱们村现在同时要筹建学堂、祠堂和村委楼,公账上的银子恨不得一个掰成两半花,确实再也没有余力再去筹建一间像样的客栈了。若是沈大人愿意筹建,那真是再好不过。” 谢里正听着谢广福的话,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他咂摸咂摸嘴,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哎呦!你看我这脑子!光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了!广福说得对,说得对!是我想岔了!沈大人您别见怪,我这老眼光,跟不上趟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沈砚,观念已然转变。 沈砚见谢广福支持自己的想法,他顺势解释道,“不瞒二位,沈某确实很看好桃源村未来的发展潜力,加之也非常喜欢这里的环境。若是能建个客栈,日后沈某再来叨扰,也好有个固定的落脚之处,不必每次都劳烦谢兄一家。所以,投资客栈,于公于私,都是沈某心之所愿。” 谢里正越听越觉得有理,最后彻底被说服,用力一拍大腿: “行!既然沈大人有心,广福也说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晚些时候,就让锋哥儿带您在村里好好转一转,看看有没有您相中的风水宝地,就用来建客栈!” 大事议定,宴席的气氛更加融洽。 饭后,宾客们陆续告辞,喧闹的院落渐渐安静下来。 沈砚和谢锋移至西厢偏厅喝茶,此处已经撤走了席面,尤为清静。 “谢兄,” 沈砚神色正式,“关于那五位表弟之事,不知府上何时方便?” 谢锋直言:“新居已落成。西厢房可作临时居所。他们随时都可来。但我得再强调一次,既然是来历练,必须守我的规矩,吃苦耐劳,一视同仁,不能有特殊优待。” 沈砚正色道:“理当如此!谢兄尽管严格要求。他们正需褪去纨绔习气,体验民生艰辛。一切安排,但凭谢兄做主。” “那便五日后,你亲自带人过来。” 约定时间后,谢锋带沈砚去村里转转,选一块心仪之地作为客栈的地址,谢广福还要送别剩下的宾客,不便同去,便给了几个地址的建议,让沈砚自行决定。 沈砚和谢锋在村子里悠然漫步,一路上聊的东西颇为投趣,从前两人只聊任务相关的话题,如今没有任务在身,两人一个有军营沙场的经验 ,一个曾在部队当兵,光是聊起军营里和部队里的事情,两人就莫名的合拍和有认同感。 加上两人骨血里自带的家国情怀和悲悯苍生的同样观念,随便一个话题,都能契合心中的锚点。 两人一边参详地块,一边相谈甚欢,彼此之间竟是在闲聊之中关系更近一步。 谢广福和李月兰在门口把所有宾客都送走后,李月兰才得闲看直播间的评论: “今天的席面太硬核了!白切鸡满分!” “婆婆人缘真好!” “沈大人气质绝了!萱萱小姐可爱!” “秋芝、图图、萱萱同框,养眼!” “恭喜乔迁!求民宿体验券!” 李月兰还有事要忙,只看了一小会,又继续和帮忙收拾残羹的婶子娘们忙碌起来。 另一边,沈萱围着谢秋芝转悠,想跟着一起帮忙收拾桌椅,谢秋芝不要她动手,沈萱委屈巴巴的说: “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有正事的,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 谢秋芝看着快要收拾好的庭院,便和张图图说了一声,带了沈萱去偏厅坐下,沈萱这才撒娇地道出今日两大目的:“芝芝妹妹,其实有两件事想拜托你。” 谢秋芝正给她泡一壶茉莉花茶:“我能帮什么?” 第315章 沈萱骑马、画画的请求 沈萱眼睛都在放光:“第一件事,是我想学骑马!但一个人骑马好生无趣,听说你会骑,你能陪我学吗?我家在京郊有牧场,我们可以去那儿!” 谢秋芝连忙摆手:“萱萱大小姐,几十里路呢,我怎么可能常去?这个请求我没办法答应。” 沈萱不放弃:“你可以来我们侯府小住一段时间嘛,就当是来做客。” 谢秋芝连忙摆手,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不行不行,我认床。” 沈萱略显失望,接着说出第二件事:“那第二件,我祖母想请你给她画幅画像!你也知道,最近我二哥的新书流传甚广,连祖母都夸《浮世录》的插画是巧夺天工,说若是得芝芝一幅画,留个念想给儿孙那该多好。我二哥说若祖母想请芝芝画师,非你莫属。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浮世录》的插画竟是你画的,祖母大喜,可想请你去作画了,你就答应嘛,若是我能请得动你,那便是成全了我的一片孝心!” 谢秋芝犹豫了,古代重孝,这种带孝道的请求最不好拒绝,即便她不想去,也不能一口回绝:“这事……我得想想。” 沈萱委屈巴巴:“你要不答应,我就天天来桃源村烦你,喊你陪我骑马,还要带祖母一起来这里找你画像!” 谢秋芝敬谢不敏:“别别别,我们这小地方,可经不起你们这些大人物天天折腾。” 这时,沈砚和谢锋走进偏厅。 其实沈砚从踏进大门就听到了两人在偏厅的谈话,只是这听雪的功夫,别人是不知晓的,所以沈砚才逗趣地问沈萱:“什么天天来?” 谢秋芝忙眨眼示意沈萱保密。 沈萱赶紧打哈哈,表示自己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女儿家的话题。 沈砚失笑:“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了。” 沈萱立马垮下脸,哀怨地抱着谢秋芝的胳膊摇晃,可怜兮兮地说: “芝芝妹妹,我舍不得你家,也舍不得你。怎么办?” 沈砚哭笑不得地看着沈萱赖皮不肯走的样子,说道:“你若是舍不得,二哥反正在这里选定了地块,不日新的客栈便建起来了,到时候专门给你留一间房间,以后舍不得了就住客栈。” 沈萱立马跳起来:“真的么,二哥?你真的要在桃源村村里建客栈?那给我留一间最大最好的屋子,我想来长住便长住……” 这一天,其实不只沈萱成功的和谢秋芝处成了朋友,沈砚与谢锋经过半日深谈,关系也从合作方进化到了志同道合的兄弟。 在沈家的马车离去前,沈萱从车厢窗户探出头再次“威胁”:“芝芝妹妹,记得我的话哦!三日后,我差人来问话,你一定要好好考虑。” 沈砚朝众人拱手:“先生、谢兄,今日盛情,铭记于心,得空再叙。” “大人、三姑娘慢走。” 终于,院落复归宁静,夕阳余晖斜照在庭院,谢家一家人虽然疲乏却掩饰不住乔迁的喜悦。 “总算,可以踏踏实实地住在咱们自己的新家了。” 谢广福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是卸下重担后的轻松笑容。 他环顾着青砖黛瓦、花木初绽的院落,眼中满是成就感。 李月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腰,也笑着点头:“是啊,忙活了这么久,咱们在这里总算有个像样的窝了。” 她忽然想起刚才沈萱在马车车厢上说的话,转头问谢秋芝:“对了芝芝,刚才三小姐临走前说的‘三日后差人来问话’,是怎么回事?她在偏厅跟你嘀咕了半天,是有什么要紧事?” 一家人边说边往堂屋走,在收拾干净的八仙桌旁坐下。 谢秋芝给每人倒了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然后将沈萱的两个请求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第一件事,是她想学骑马,觉得一个人无聊,知道我会骑,就想让我陪她,还提议我去他们侯府小住。” 谢秋芝说着,忍不住撇撇嘴,“几十里路呢,我怎么可能去?我就以认床为借口推脱了。” 谢锋听了,直接问道:“你自己想不想去?抛开距离和麻烦不说,就事论事。” 谢秋芝蹙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哥,说实话,如果只是单纯的骑马,那么在咱们桃源村那片废弃牧场约着玩,我肯定是乐意的。沈萱性子天真烂漫,没什么架子,相处起来不累。但大老远跑去别人家,还是镇北侯府那种高门大户,做这种‘陪玩’的事情,我感觉有点……不太自在,好像不务正业似的。” 李月兰点点头,表示理解女儿的感受,接着问:“那第二件事呢? “给沈老太君画像!” 谢秋芝端起茶杯,语气认真了些:“第二件事就是这个,她说,因为《浮世录》的流传,沈老太君非常喜欢里面的插画,很想请我给她画一幅画像,留给儿孙做念想。”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这件事……我倒是不太反感。上回咱们奇珍坊开业时,和沈老太君相处时,感觉她是位很和气、有涵养的老太太,不像难相处的人。画人像,准备充分的话,一天时间应该就能完成,不算太麻烦。” 最重要的一点是…… 沈砚他平时不住在镇北侯府,去了应该也碰不上。 李月兰看着女儿犹豫苦恼的样子,叹了口气,从人情世故的角度分析道:“上次咱们开业,侯府送来的见面礼那么贵重,若这沈老太君真的想画像,我们一口回绝,确实说不过去,人家该觉得我们不识抬举,拿乔摆架子了。” 谢文在一旁啃着乔迁宴上剩下的糕点,闻言插嘴贫道:“娘,这就叫‘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第一回见面就送那么厚的礼,压力这不就来了么?” 李月兰笑着虚踢了他一脚:“就你话多!那人家诚心要送,咱们当时还能不收么?收了,这份人情就得记着。” 谢锋一直抱着手臂静静听着,此时开口道:“芝芝,别想那么多复杂的。最关键的是,你自己想不想做这件事?抛开沈家的身份、之前的礼物这些外在因素,单说‘给一位欣赏你画作的老夫人画像’这件事,你愿意吗?” 谢广福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谢秋芝迎着家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再次思考起来。 良久之后。 “我想去。”她语气渐渐坚定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人情世故,或者觉得不好推辞这些理由。我认为……这对我,或许是一个机会。” “机会?”李月兰疑惑。 第316章 打破桎梏,勇敢向前 “对,” 谢秋芝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个让我,让‘女画师’芝芝,走到人前来的机会。我以后如果想开个人画室,这就是一块敲门砖。沈老太君在知道‘芝芝’就是我这个小姑娘之后,依然邀请我去作画,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她至少是不排斥、甚至是认可女画师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借此机会,尝试着打破一些偏见,让更多人看到,女性同样可以在绘画领域拥有才华和建树?” 谢文这时候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点头附和:“姐,你说到点子上了。不管哪个时代,女性并非缺少才华,而是缺少被看见、被承认、被经济回馈的系统通道。咱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极度的重男轻女,礼教先把人锁进深闺,市场再把名字抹平,史笔又补上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千年画史,女画师寥寥无几。即便有,她们也很难获得和男画师同等的专业认可和市场价值。排斥的力量不是简单的‘个人嫌弃’,而是一套环环相扣的社会观念——礼教、习俗、乃至市场规则,一起把女性挡在更广阔的艺术舞台之外。如果姐你不勇敢地走出这一步,将来即使画技再好,想开画室,也可能困难重重,举步维艰,要面对数不尽的流言蜚语和无形壁垒。” 李月兰深有感触:“是啊,这里对我们女子实在是有太多不公平了。就像我,厨艺再好,想去县里大酒楼掌勺,人家也绝不会要,最多让我打个下手做些洗洗切切的活计。也只有在咱们桃源村我这点厨艺才能发挥点余热,不过幸亏我还能开开直播,弄弄小黄车,打理打理奇珍坊的买卖,也算是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 谢广福也赞同的点头:“就是这么个理!在这里,芝芝想像以前那样出门采风、写生、观山游水,做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咱们乡下就已经有人觉得她另类和出格了,要是去到城里,严重点的,那些卫道士怕是要指摘咱们芝芝失礼失节了!真他娘的离谱!”、 他爆了句粗口,继续说道:“但是,芝芝,你是我谢广福的女儿,你想做什么,只要你认为是对的,爹就支持你!咱们走自己的路,不用在意那些鼠目寸光之辈!” “爹,你说得太好了!”谢文差点要鼓掌。 听着家人鼓励的话,谢秋芝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念感变得清晰而强烈。 魂穿到这个时代以来,她一直有些迷茫和压抑。 这个对女性极不友好的环境,处处是限制,让她时常感到无力,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能做什么。 但此刻,她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束光。 或许,她真正想要做的事,就是勇敢地打破套在女性身上的那些不合理的枷锁,走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 哪怕这条路现在还荆棘遍布,虚无缥缈,但只要踏出了第一步,就能一点点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风景!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破土而出,迅速生长。 谢秋芝语气中也多了份自己都没察觉的力量:“我想明白了,我应该要去!我不只要去给沈老太君画像,我还要做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用自己的技艺赢得尊重的女画师!而不是永远躲在笔名后面,或者需要被别人保护起来的神秘画师‘芝芝’!” 谢锋听到她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弧度,伸手揉了揉谢秋芝的头发:“我的妹妹,你终于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谢广福更是满脸自豪:“好!有志气!爹支持你!咱们全家都是你的后盾!” 李月兰也红了眼眶,握住女儿的手:“好孩子,娘也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谢文笑嘻嘻地说:“芝芝勇敢飞,文文永相随,我精神上全力支持你!以后你成了名满天下的女画师,我就可以跟人吹牛,说大画师芝芝是我亲姐!我还要做你的第一个粉丝!” 谢秋芝被谢文这搞怪的宣言逗得噗嗤一笑,刚才那点壮志凌云的严肃气氛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李月兰也笑着嘱咐:“行了行了,你俩别贫了。芝芝,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准备。” “我是得好好准备一下画具盒子!” 谢秋芝兴奋地说,“我要去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斜背画匣,把常用的颜料、画笔、调色盘、还有轻便的画板支架都整理好放进去,既方便携带,看起来也更专业!” 谢文好奇的问:“是那种吉他手出去演出,背的那种大吉他盒子吗?” “差不多是那种意思,不过用途和造型肯定差别很大。” 说干就干,趁着还有三天时间,谢秋芝就钻进了空间,开始在淘宝上搜索自己想要的画匣子。 三日后,沈萱果然派了马车和得体的仆妇前来问话接人。 谢秋芝背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画匣,坐上了前往镇北侯府的马车。 第317章 难道是画遗像? 抵达镇北侯府的时候,已是傍晚。 府邸的巍峨气派和假山流水自然都是极好的,比谢秋芝的新家更古色古香也更具有大家族独有的古朴厚重感。 接待谢秋芝的仆妇十分周到有礼,并未因她出身乡野而有丝毫怠慢,这和她第一次登门被羞辱有着极大的差别。 仆妇领着她穿过了几重仪门、游廊,最后到了一处名为“竹韵苑”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清幽异常,几丛翠竹掩映着三间精致的房舍,屋内陈设典雅,书案、琴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用来作画的大案,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这让一路有些忐忑的谢秋芝稍稍安了心。 把背上略显沉重的画匣放在桌案上,简单的梳洗整理后,谢秋芝换上了一套浅色的春裙,便有丫鬟来请,说老太君在花厅设了迎客宴,为她接风。 跟随丫鬟踏入花厅,只见厅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席间坐着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大夫人方如和沈萱四人,竟全是女眷。 没有男宾在场,尤其是没有沈砚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谢秋芝顿时觉得轻松自在了许多。 “芝芝妹妹,快来坐这儿!”沈萱热情地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 席面布置得精致,一道道菜肴色香味俱全,但沈萱却一边给谢秋芝夹菜,一边小声吐槽:“芝芝妹妹,你尝尝这个,还有这个……唉,说实话,自从在你们家吃过你娘做的菜,再回来吃府里厨子做的,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味道,不是太腻就是太淡,哪哪儿都不太对劲似的。” 谢秋芝尝了尝,客观来说,侯府的厨子手艺是顶尖的,食材也珍贵,但或许是为了符合高门大户的养生之道,调味确实偏于中庸,不像李月兰那样敢于添加各种香料,以追求味蕾的极致冲击。 她笑着低声回应:“三小姐说笑了,侯府的菜肴很是精致呢。” 主位上的昭华长公主格外热络,不停地将话题引向谢秋芝。 “芝芝姑娘,一路辛苦了吧?瞧你这身量,怕是比我们萱儿还高些呢,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吃食?” “你娘的厨艺是真真好,芝芝姑娘你平日里可会下厨?” 这些看似寻常的关心,但问得细密,从身高到饮食习惯,隐隐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谢秋芝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浮现,这不像是对一个画师该有的关怀,倒有点像……未来婆婆相看儿媳妇?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压下,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谨慎作答,既不过分谦卑,也不过分热络。 沈老太君一直慈爱地看着她,偶尔温和地插话:“好孩子,别拘谨,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多吃些。” 老人家语气真诚,让谢秋芝心生暖意。 然而,谢秋芝敏锐地注意到,沈老太君面前的餐具与她们都不同,她吃的也并非席面上的菜肴,而是由一个贴身嬷嬷从一个小巧的紫砂罐里舀出的、看起来颇为粘稠的药膳。 虽然同坐一桌,但老太君的饮食几乎是独立的。 看到谢秋芝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惊疑,坐在旁边的沈萱低声解释道:“芝芝妹妹,你别奇怪,我祖母肠胃弱了好些年了,寻常的饭菜油水大了或是硬了些,她都克化不动,只能吃这些特意调配的药膳将养着。” 谢秋芝恍然,随即又生出新的疑惑,她记得奇珍坊开业那日,沈老太君可是吃了不少她娘做的菜,当时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她忍不住问:“那上回在店里,老太君她……?” 沈老太君耳力颇佳,听到了她的疑问,放下手中的汤匙,笑着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些许回味和无奈:“那日啊,实在是被你母亲那大锅菜的香气勾起了多年的馋虫!那滋味,鲜香浓郁,让人忍不住就想多吃几口。只是回到侯府,却是又吃不下别的菜式了,还是得靠这药膳吊着精神。” 她指了指面前的罐子。 谢秋芝这才彻底明白,看着老太君花白的头发和略显清瘦的面容,再想到她只能长期依赖这无味的药膳过活,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同情。 这药膳,对这位老人而言,更像是“救命饭”。 沈老太君放下汤匙,继续说道:“《浮世录》的插画,老身很是喜欢,所以这次,知道你要过来为我画像,我是很开心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好活,就想请你作画,给以后的子孙们留个念想。” 她语气里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说得坦白而自然。 却让谢秋芝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这......竟是让她画遗像的意思吗? 谢秋芝不便多问,只能等明天画的时候再详细问一下老太君想要的作画风格吧。 整顿饭下来,谢秋芝举止落落大方,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基本的餐桌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虽然做不到像真正的古代闺秀那样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并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该安静时安静,该应答时应答,言辞得体,态度不卑不亢。 她这种恰到好处的表现,让一直暗暗观察她的昭华长公主心中更是惊异连连。 这姑娘,分明来自乡野,怎会有如此仪态? 更让她琢磨不透的是,谢秋芝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疏离感”。 这种疏离并非冷漠,而是一种清晰的边界感,让她与人相处时既能保持友善,又不会让人轻易越过界限,显得既通透又难以拿捏。 这真是是一个尚未及笄的乡下小姑娘能有的心性和见识吗? 昭华长公主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但与此同时,对谢秋芝的欣赏和好奇也增添了几分。 难怪,砚儿会喜欢,她自己也是满意的。 宴席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心思各异的氛围中结束。 谢秋芝礼貌地告退,由丫鬟引着回竹韵苑休息。 第318章 白描淡彩加高光,绝技! 翌日清晨,用过早饭后,便有丫鬟来引她去往沈老太君所居的“松鹤堂”。 堂内光线明亮柔和,沈老太君已端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今日她换了一身宝蓝色万字不断头纹的常服,笑容慈祥,气色在晨光下显得比昨日接风宴上要好些。 昭华长公主,方如和沈萱也陪在一旁,显然对这次作画很是重视。 “芝芝姑娘来了,快请坐。”沈老太君笑容和蔼。 谢秋芝微笑着行礼,然后将背着的画匣小心放下,这独特的斜背画匣一出现,就吸引了沈萱的好奇目光,昨日她没来得及在门口迎接谢秋芝,此时也是第一回见到谢秋芝的画匣。 “芝芝妹妹,你这匣子真别致!里面一定有很多宝贝吧?” 谢秋芝一边打开匣盖,露出里面分层摆放、井然有序的各种画笔、颜料盒、调色盘等物,一边答道:“都是些寻常纸笔,让三小姐见笑了。” 她先取出一块干净的细布铺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将工具一一取出摆放整齐,动作熟练而专注,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准备好基本工具后,她并没有立刻开始,而是转向沈老太君,语气温和地问道: “老太君,在作画之前,我想先问问您,您心中可有什么偏好的画风?或者说,您希望这幅画像最终呈现出一种怎样的感觉?是庄重典雅些,还是亲切随和些?” 这个问题让沈老太君微微一愣,她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略带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这一问,可把我问住了。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赏过的画也不少,可真要说出个具体喜欢的样式,倒真是说不出来。只觉得好看的,顺眼的,便是好的。至于我这画像……唉,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有什么讲究,就想要儿孙们看着画,能看出来我得样貌便好,具体是个什么风格,老身听你的。” 老人家说得坦诚,却也透露出对谢秋芝的充分信任。 谢秋芝了然地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办法。 为了让老太君有个更直观的概念,她从画匣的夹层里取出了几幅自己提前准备的人物小像。 这几幅小像风格迥异。 有色彩明快,光影效果强烈的水彩,有线条简练,神态捕捉精准的素描,还有显得清雅含蓄,意境悠远的传统白描淡彩画。 “老太君您看,” 谢秋芝将三幅小像在桌子上轻轻铺开,“不同的画法,出来的效果也大不相同。水彩鲜活,素描写实,白描淡彩则更显清雅古意。您瞧瞧,哪种更合您的眼缘?” 沈老太君四人都凑上前仔细观看。 沈萱看得啧啧称奇:“哇!画得好像!感觉都要从纸上走出来了!” 昭华长公主也是目露赞赏,她虽不懂绘画技法,但也能看出这几幅小像的不凡,尤其是那种捕捉人物神韵的能力,真不愧是外界盛赞的“芝芝先生”。 沈老太君的目光在三幅画上流连,最终停留在了那幅白描淡彩的小像上,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淡雅的色彩,眼中流露出喜爱之色: “这幅好……看着舒服,不扎眼,安安静静的,却又有味道。就跟真人站在眼前一般,看着平和,内里却有乾坤。芝芝姑娘,老身觉得这种就很好。” “老太君好眼光,” 谢秋芝微笑着收起另外两幅画,“白描淡彩最能体现人物的风骨和气度,尤其适合您这样的长辈,庄重中见温和,历岁月而显风华。那咱们就定下用这种手法。” 定下了画风,谢秋芝便请沈老太君在选好的位置坐定,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以最自然舒适的状态坐好。 晨光透过纱幔,柔和地洒在老太君身上,在她布满皱纹却依旧慈祥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老太君,您就这样坐着,放轻松,不用刻意绷着劲儿。可以想想开心的事,或者就看看窗边的盆景,可以活动脖子,没关系的。”谢秋芝轻声引导着。 然后,她转身,熟练地支起带来的轻便画架,将一张上好的宣纸固定好。 深吸一口气,谢秋芝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画纸和描绘的对象。 她采用的是一种融合古今中外的独特技法,以传统白描勾勒出沈老太君雍容慈祥的轮廓,线条流畅精准,再以淡彩层层渲染,赋予肌肤血色与衣物质感,这部分她运用了古代“三矾九染”的耐心,让色彩通透而沉稳,最关键的是,她巧妙融入了西方绘画的“海西晕染”技术,在面部骨骼结构、光影过渡处细细晕染,使得人物瞬间立体起来。 最后,她的杀手锏就是,那一点点现代“光学”知识,在老太君眼眸的高光点、以及珠宝饰品的反光处,用了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提亮。 这点睛之笔,让整幅画瞬间“活”了过来。 作画过程中,谢秋芝全身心投入,旁人怕打扰她分神,也不敢过于靠近,所以她压根没注意到,不知何时,沈砚已悄然来到堂内,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专注的侧脸和挥洒自如的画笔。 他今日休沐,特意留在了侯府,未曾返回荷园。 昭华长公主将儿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对谢秋芝的态度更是热切了几分。 两个时辰之后,当最后一笔落下,谢秋芝轻轻吁了口气,放下笔。 沈老太君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上前观看,只看了一眼,便惊讶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悦: “这……这真是老身?竟像是镜中倒影,几欲出镜矣!” 昭华长公主也连声赞叹:“惟妙惟肖!眼神、气度,甚至连母亲手上戴的碧玉镯都分毫不差!芝芝姑娘,你这画技,堪称神乎其技!”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上前观看,也纷纷发出惊叹之声。 谢秋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正想谦逊几句,却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祖母的画作已成,不知秋芝姑娘可否也为沈某绘上一幅?” 第319章 铁树,他要开花! 谢秋芝心头一跳,转过身,只见沈砚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身旁,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她顿时有些头皮发麻,给这位心思深沉、气场两米八的指挥使大人画像,压力可比给慈祥的老太君画像要大得多。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沈大人有命,小女子自当尽力。” 沈砚却并未立刻要求开始,而是看了一眼天色,语气平和地开口: “已是午时,秋芝姑娘为祖母作画劳神两个时辰,想必也乏了,先用午饭,稍作歇息再画不迟。”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还透着体贴,谢秋芝确实觉得手腕有些酸软,便点头应了。 身上的衣裙沾染了水彩,谢秋芝先回了竹韵苑换了身干净的衣裙,这才跟着丫鬟来到主餐厅。 然而,当她踏入这个更大的用饭厅时,谢秋芝又开始不自在了。 因为沈砚也在场......... 午饭依旧精致,但席间的气氛却与昨晚在花厅的时候截然不同。 昨晚是沈萱叽叽喳喳地给她夹菜,她觉得那是小姑娘的热情和亲近。 可今天,坐在她旁边的人换成了沈砚。 沈砚动作优雅地拿起公筷,第一箸,就将清蒸鲈鱼最嫩滑的鱼腹肉夹到了谢秋芝碗里。 “秋芝姑娘,尝尝。” 谢秋芝愣了一下,忙道:“多谢沈大人,我自己来就好。” 沈砚仿佛没听见,紧接着,又将一颗饱满的狮子头、一筷鲜嫩的菜心,陆续放入她碗中。 “作画费神,多吃些。” 谢秋芝顿时觉得面前的碗如同小小的炸药包,让她瞬间消化不良,如同嚼蜡,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周围各种隐晦的视线给淹没了。 整个饭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方如和沈萱全都低头敛目,大气不敢出,只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这前所未有的一幕。 沈老太君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心中已是狂涛骇浪: 这可了得!!!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那向来对女子不假辞色、冷得像块冰碴子的小孙儿,居然会主动给人夹菜?还如此细致地照顾? 难道……难道她这把老骨头,有生之年真能看到这棵铁树开花?能看到她的砚儿成亲不成? 老人家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强忍着才没失态,但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昭华长公主最为淡定,她优雅地小口吃着饭菜,心中暗道: 果然如此。 那日在奇珍坊楼梯处,砚儿扶住芝芝姑娘时那瞬间的眼神,她就知道不对劲。自己这儿子,心思藏得深,但一旦动了念,行动力却是不容小觑。 只是……这姑娘年纪尚小,且看砚儿如何把握分寸吧。 不过老太太看起来有些过于激动了,拿着汤匙的手都在颤抖,也难怪,几年前砚儿十八岁的时候,她就忙着给砚儿张罗亲事,想让砚儿早些成家开枝散叶,却不曾想,砚儿如此排斥,从一开始的点头应付,到后来的借口推脱,到现在的“离家出走”直接住到荷园去了,这可把老太太急坏了。连给沈砚相看的女方的条件都从顶级门阀嫡女开放到了勋爵嫡女,就这,都没找到能让砚儿动心思的,到最后,老太太直接摔了杯盏生气的放出话来: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坐在稍远位置的大夫人方如,则低着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米粒,心中思绪翻涌:上月堂妹方昭还来信,拐弯抹角地打听二弟的近况,言语间尽是倾慕。如今看来,堂妹是彻底没指望了。不过,二弟这冷情冷性的性子,若能自己寻到意中人,她这做大嫂的,也该为他高兴才是。只是这谢姑娘……年纪似乎小了些。 全场最懵懂的,大概要数沈萱了。 她咬着筷子,眼珠子滴溜溜地在谢秋芝和自己二哥之间来回转。 等等! 不对劲! 她上当了! 被二哥当枪使了! 她猛地想起,上元节那天,她去书房找二哥,想让他陪自己去赏灯,二哥当时以公务推脱,却在她抱怨要学骑马离家出走时,他就顺杆爬,引导自己去找芝芝妹妹陪学,然后故意在祖母夸赞《浮世录》画师的时候又特意点了芝芝妹妹。 原来如此! 一切都串起来了! 这一切都是二哥故意的,他自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请芝芝妹妹出桃源村,就利用她这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当桥梁! 什么学骑马!什么给祖母画像!都是借口!二哥的真正目的,是把芝芝妹妹骗、啊不,请到家里来! 恍然大悟的沈萱此刻只想土拨鼠尖叫,难道……自己阴差阳错,竟是请来了未来二嫂? 突然觉得…… 他们两个在一起,一个清冷如冰却暗藏炽热,一个看似沉稳却容易羞赧,这奇特的组合,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沈萱心里那点被“利用”的小小不满,瞬间被这种新奇发现带来的兴奋感取代了。 “纸笔可够用?若有不趁手的,我让松墨斋的白掌柜再送些上好的过来。” 沈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 他不仅亲自盛了汤,甚至还将汤碗轻轻推放到谢秋芝手边最顺手的位置,语气里的那份熟稔与自然,仿佛这样的关照已进行过千百回。 谢秋芝看着那碗汤,沈砚明明还是温润如玉的样子,怎么却让她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双面权臣的抓马文学吗?看似无害,实则拿捏!!! 沈砚自然清楚自己这一连串的举动在家人眼中意味着什么。 他本意并非如此急切,更没想过要在饭桌上如此明显地表露心迹。 他一向善于谋定而后动,习惯将一切掌控在计划之内。 然而,谢秋芝就像一道无法预测的变数,每一次出现,都在挑战他的自制力。 这个女孩身上有种矛盾的特质,极大地吸引着他,她明明只有十四岁的年纪,身形尚未完全长开,眉宇间却时常流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通透。 待人接物时那份恰到好处的疏离感,作画时那种全神贯注、仿佛与世隔绝的专业气场,甚至偶尔流露出的、与她“乡下丫头”身份不符的敏锐见识和独特审美…… 她在马背上自由如风的飒爽姿态…… 这一切都让她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第320章 完了!画的是张凌鹤! 每一次见面,沈砚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的身影,思绪也会因为她一个细微的表情或一句不经意的话语而波动。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对他而言既陌生又……难以抗拒。 他试图用理智去分析,去克制,让自己的注意力全身心的放在公事上。 他告诉自己,她还太小,时机未到。 可“心意”这种东西,最是不讲道理,它就像一种无形的标记,一旦认准了,烙在了心扉之上,便会不受控制地想要流露出来,渴望被对方感知,也渴望向周遭宣告。 所以,前几日在乔迁宴的月洞门门口,他便是注意到她已然离席,才起身同去,当看到月洞门门口悬挂的“闲人勿进”的牌子时,他甚至想踏进那个私人领域,寻她说一说话,让她也注意到自己。 最终,他没有选择进入那片已经被划作私人领域的竹楼区,而是设计了一次月洞门门前自然的“撞怀”偶遇。 既然十四岁的谢秋芝已经在他坚冰般的心湖上投下了石子,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那么,他为何不能情起而攻心? 沈砚的目光掠过谢秋芝泛红的耳尖,心中那份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念头变得清晰而坚定。 明年,她就及笄了。 在大宁朝,女子及笄便意味着可以谈婚论嫁。 一年的光景,于漫长的岁月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这区区一年的差距,与他已然确定的心意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沈砚行事,何曾需要被世俗的眼光完全束缚?他自有他的节奏和方式。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点因“操之过急”而产生的微妙顾虑悄然散去。 他的举动愈发坦然自在,虽然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礼仪分寸,但那份关注与体贴,却已如细水般强势浸润,不容忽视。 谢秋芝现在只想赶紧扒拉完碗里的米饭,然后立刻、马上给这位沈大人画完像,收拾包袱连夜跑回桃源村找哥哥救命。 可是碗里的米饭仿佛永远吃不完,因为沈砚的公筷如同最精准的机械臂,她刚咽下一块鱼肉,下一块最嫩的部位又准时送达。 “沈大人,” 谢秋芝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努力维持着礼貌但疏离的笑容。 “我真的吃饱了,您别夹了,汤……汤也喝不下了。” 她试图将沈砚的反常行为合理化,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桌上的人听清。 “多谢大人体恤,作画确实费神,但我手没事,可以自己夹菜的。” 她希望借此暗示,沈砚只是出于主人对“手工艺人”的常规关怀,绝无他意。 然而,掩耳盗铃这种事,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满桌子心思各异的明眼人。 一顿午饭,就在这种谢秋芝度秒如年、沈家女眷内心戏十足、唯有沈砚本人似乎浑然不觉的诡异氛围中,总算结束了。 下午的画室移到了听雪轩书房。 听雪轩是沈砚的居所,听雪轩的书房是决不容许展风之外的人出入,这些年,书房的打扫事宜都是交给展风亲自完成,别说侯府的下人不能进入,就连沈老太君这些年也是鲜少踏入。 而此时,谢秋芝被请了进去。 但,她是不懂这听雪轩的书法禁忌的,只以为这是寻常的书房,并没有什么特别,就像她能随意进出小文和爹的书房是一样的。 沈砚端坐于窗前的光影里,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谢秋芝深吸一口气,架好画架,再次调墨提笔。 起初,她还能专注于观察和描绘,白描勾勒出的轮廓英挺冷峭,倒也有几分沈砚的神韵。 然而,画着画着,她开始觉得不对劲,画纸上,窗外透进来的光打在沈砚挺直的鼻梁上,那弧度,那光影的交界…… 怎么越来越像她魂穿前疯狂迷恋的爱豆张凌鹤? 尤其是当他偶尔垂下眼帘,长睫投下淡淡阴影时,那种清冷又略带疏离的气质,简直如出一辙! 谢秋芝的心跳莫名加速,笔尖也开始有些不稳。 “冷静!专业!谢秋芝你是画师!” 她在心里拼命呐喊,试图将那张俊美得近乎完美的爱豆面孔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她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追星的,更不能把客户画成自己的“梦中情豆”,这太不专业了! 然而,心理暗示有时会起到反效果。 越是拼命告诫自己不要想,沈砚的眉眼轮廓与张凌鹤的形象就越是顽固地在她脑海里重叠、融合,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非要让她将眼前这张脸,与她记忆深处描绘过无数次的面孔画上等号。 这真不能全怪她! 谢秋芝内心哀嚎,这两人的骨相、气质相似度实在太高了!更要命的是,她魂穿之前为了练习人物肖像,不知道临摹了多少张张凌赫的海报和古装剧照,对他面部的每一处细节——眉峰的弧度、眼尾的上挑、鼻梁的线条、唇形的薄厚——都早已烂熟于心。 她的手,她的大脑,对于如何勾勒出那样一张脸,几乎已经形成了本能般的肌肉记忆。 当她进行到面部细节渲染时,鬼使神差地,竟在沈砚挺直鼻骨的一侧,用极细的朱砂,点上了一颗只有张凌赫才有的、标志性的小小红痣! “!” 完了! 点完的那一刻,谢秋芝自己都愣住了,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恨不得立刻用指甲把那颗小小的红痣抠掉,或者让时光倒流回三秒钟前! 然而,上好的宣纸和细腻的颜料根本不允许她这样做,任何修改都会留下无法掩饰的痕迹。 谢秋芝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怀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加快了剩余部分的绘制,匆匆完成了整幅画像。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去仔细看那幅已然“变味”的作品。 当画作呈现在沈砚面前时,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第321章 身体先投降的暧昧对视 画中之人,眉眼轮廓确实是沈砚,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少了沈砚本身的深沉与锐利,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张扬与不羁。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勾勒出的并非沈砚惯有的克制与疏离,而是一抹带着些许肆意和玩味的弧度。 尤其是鼻侧那颗小小的朱砂红痣…… 这一切元素的叠加,让整幅画的神韵完全偏离了沈砚本人,更像是一个与他外貌有九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的、阳光俊美的青年。 沈砚盯着画纸,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书房里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谢秋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想和这股冷冽的气息保持一点安全距离。 “有劳秋芝姑娘。” 沈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感受到谢秋芝的后退疏离,他的目光从画纸上抬起,转而紧紧锁住谢秋芝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突然问道: “你害怕我?” 谢秋芝本来正因为画错了而心虚不已,听他这么直接一问,情急之下连忙摇头否认: “我没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沈砚却不放过她,目光深邃,继续追问:“那你为何每次见到我,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谢秋芝内心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我为什么要看你的眼睛? 看你眼睛能看出花来吗? 但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蛐蛐,开口却变成了带着点倔强的反驳:“我哪有!” 然后像是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怂包一样,抬眼盯着沈砚的眼睛看。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的眼眸是极深的墨色,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却又仿佛有漩涡在其中流转,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谢秋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糟糕! 对视刚过三秒,谢秋芝脑子里就警铃大作,突然想起了不知道在哪本八卦杂志上看过的“科学分析”: 适龄男女持续对视大于三秒,双方脑内就会产生大量的催产素和多巴胺;大于十秒,这种激素分泌会翻倍。这些被戏称为“拥抱爱情的荷尔蒙”的激素,能瞬间降低双方的防御心理,增加信任感与亲密感。对视带来的“被关注”快感,甚至与品尝美食、获得金钱奖励时大脑活跃的区域高度重叠。如果对视超过20秒,身体甚至会“误认为”彼此是一对,堪称“身体先投降”的情侣绝杀技! 想到这里,谢秋芝的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忽,心跳如擂鼓,脸颊也隐隐发烫。 刚才那点强撑起来的“硬刚”勇气瞬间消散,她率先败下阵来,有些狼狈地缓缓别开了脸,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 “眼、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代表什么。” 沈砚见她心虚地移开视线,原本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非但没有就此打住,反而语出惊人,直接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你喜欢我?” “???” 谢秋芝瞬间瞪圆了眼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用手指着自己,又难以置信地指向沈砚的胸口: “我?喜欢你?呵呵……” 她干笑两声,试图用夸张的反应掩饰内心的慌乱:“沈大人,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沈砚没理会她那苍白无力的反驳,持续加码,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你不喜欢我?那就是喜欢那幅画中的男子?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张凌鹤?” “轰——!” 谢秋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张凌鹤! 这个名字,这个世界除了她和家人,绝不可能有第六个人知道!就算是哥哥谢锋和沈砚关系再好,也绝不可能闲聊到她魂穿之前追星这种私密的事情! 极度的震惊让她失去了冷静,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无异于不打自招! 谢秋芝这无意识间的反应,恰恰给了沈砚一个最确定的答案。 他原本只是怀疑,世上怎么会有和自己如此相像之人? 但看到那幅画,尤其是那颗极具个人标志的红痣,他知道,这个人很可能真实存在。 此刻,谢秋芝紧张之下的“你怎么知道”,更是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测——张凌鹤确有其人,而且,还真是她的“梦中情人”。 联想到之前在逃荒路上,不小心听到的谢家几人那些坦荡而“不够矜持”的、关于谢秋芝梦中情人的对话,沈砚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窒闷感。 那种感觉,类似于自己看中的珍宝,早已被贴上了他人的标签。 要命的是,自己和那人长得极像,日后就算自己再如何,大概也会被当做那画中人的“替身”。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收敛了外放的低气压,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解释道:“之前在逃荒路上和你们同行了一段时日,不小心听到的。”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紧锁着谢秋芝:“所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的人,是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画中人?” 谢秋芝不想再继续这种令人窒息的暧昧话题,强压下心里那种隐私被窥探的不适感,硬邦邦地回道:“我喜欢谁,和沈大人没有关系吧?” 这个回答,没有正面说喜欢或是不喜欢,却清晰地散发出一个信息:你没资格过问我的私事。 然而,谢秋芝这样带着明显抗拒和回避的态度,非但没有让沈砚不悦,反而奇异地激起了他那份难得的胜负欲、掌控欲和比试心理。 他很想知道,那个只存在于画中和她口中的“张凌鹤”,和自己这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相比,谁更能先一步……达成所愿? 第322章 谢秋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挑了挑眉,不再为难她,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至少表面如此)。 他伸手,从容地拿起那幅“错版”画像,没有再多看一眼,便动作利落地将画卷起,拿在手上。 “秋芝姑娘画了一天,辛苦了。我让展风送你回竹韵苑休息。”他语气平淡地说完,拿着那幅画,便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没有再多做停留。 谢秋芝僵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脑子才慢慢从刚才那场高强度的“对峙”中清醒过来。 心里顿时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地狂跳不止。 完了完了! 她不仅把堂堂玄策卫指挥使画成了自己的“梦中情豆”,刚才还那样用话刺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态度摆明了就是: 我给你画像,但心里想的是别人! 这换做任何一个有点自尊心的男人都受不了吧? 这简直是作大死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可这误会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是…… 他明知道那幅画画的是别人,为什么还要拿走?难道是要留下来当“罪证”,日后清算? 想到这,谢秋芝心里更没底了,颓然地叹了口气,悠悠开口: “唉,造孽啊……” 然后认命地开始收拾自己的画匣,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当晚的饭桌上,谢秋芝原本还忐忑会再次遇到“夹菜”修罗场,却发现沈砚并未出现,饭桌上丫鬟和沈老太君禀报说二爷有公务,已经离府了。 谢秋芝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一边暗自决定:明天一早就回桃源村!管他那么多,先溜为敬! 沈萱看到她蔫蔫的样子,好奇地问:“芝芝妹妹,你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是我二哥欺负你了吗?” 她可没忘记中午二哥那反常的殷勤劲儿,还听说,中午二哥的作画地点选在了从不让人靠近的书房,心里已经是把谢秋芝视为自己未来的二嫂了,虽然,芝芝妹妹年纪上比她还小上一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一点都不介意。 谢秋芝连忙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作画费神。” 她心里嘀咕:其实是我“欺负”了你二哥……虽然是无心的。 这时,昭阳长公主放下筷子,笑容温婉地开口:“芝芝姑娘,上午你给母亲画的那幅画像实在是太好了,惟妙惟肖,不知……可否也为我画一幅?” 她语气恳切,带着期待。 旁边的沈萱一听,也立刻兴奋地附和:“对对对!芝芝妹妹,也给我画一幅吧!我要画在花园里扑蝴蝶的样子!” 谢秋芝到嘴边的那句“我明日想告辞”顿时被堵了回去。 她看着昭阳长公主温和的笑脸,又想到自己下午刚把人家儿子的画像给画“劈叉”了,内心一阵愧疚。 算了算了,就当是弥补过错,给沈大人他娘和他妹妹也画一幅吧,这样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些。 于是,她只能点头应承下来:“长公主和三小姐不嫌弃,秋芝自当尽力。” 原本计划的一两日停留,看来又要延长了。 晚上回到竹韵苑,夜深人静时,谢秋芝迫不及待地进入了空间。 果然,家人都没睡,都在客厅里等着她“报平安”。 谢秋芝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今天发生的“画像事故”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动略去了对视和那番令人窒息的对话情节。 谢文听完她的讲述,随即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 “哈哈哈哈!姐,你真是太抓马了!竟然把沈大人画成了偶像张凌鹤!还被人家一眼识破,当场质问!哈哈哈,太丢人了!不行了,我肚子笑得好痛!” 谢秋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还幸灾乐祸!我都快愁死了!他还把那幅画拿走了,下次见面不知道有多尴尬!反正啊,我今天真是把人得罪狠了。唉,从此,我谢秋芝的绘画生涯上恐怕要多一个洗不掉的污点了。难受啊!” 谢锋也忍俊不禁,嘴角上扬:“你可真行。我就想看看沈砚他当时的表情,会不会被你气到脸黑。” 谢秋芝重重叹气:“脸黑不黑我没敢细看,我只知道,我当时只想原地消失!现在就想回家!可是明天还要给长公主和三小姐画像,怕是又要耽误一天了。” 谢广福安慰道:“芝芝,既然侯府女眷这么认可你的画,那你就多画些。你想想,若能通过这次机会,让京城这些高门女眷都认可你的画技,这名声不就打出去了吗?咱们可以先从女眷的圈子撕开一道口子,先给女眷们画画,画好了,到时候咱们就能突破性别的界限,做大宁朝顶顶厉害的女画师。不过,做事要一步一步来,稳扎稳打,千万别再出现今天的“绘画事故”了” 谢广福的话像一剂镇定剂,让谢秋芝浮躁的心安稳了些。 她点点头:“爹,你说得对,我明白了。我在这边会好好画的,争取抓住这个机会,多认识一些人,把名气传出去。” 一番倾诉和开导之后,谢秋芝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时,谢文突然兴奋地转移了话题:“姐,你知道今天哥和娘都干了什么‘好事’吗?” 谢秋芝摇头。 谢文激动地比划着:“我今天刚从学院回来进空间,娘就和我说,她和哥趁着今天里正爷在小广场给全村人开会,当着全村人的面,宣布了那‘五个表弟’下乡的事儿了!而且是先发制人,把他们以后可能作威作福的路都给堵死了!” 谢锋抱着手臂,挑眉道:“那五人,明天就到位了。我这也是提前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免得他们来了之后搞不清状况,乡亲们也不知深浅,闹出什么乱子。” 谢秋芝立刻来了兴趣,连白天的尴尬都暂时抛到了脑后,忙问:“快说说,你们是怎么跟乡亲们说的?” 第323章 站在舆论制高点虐菜 李月兰笑着接过话茬,模仿着当时的语气:“就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说辞,我说啊,他们是沈大人家的远房表弟,小时候可怜呐,被歹人下了毒,把脑子给毒坏了!从此就落下个癔症的毛病,总幻想自己是那金銮殿上的龙子凤孙,天天搁那儿狐假虎威、欺男霸女……沈大人实在是没辙了,才忍痛把他们扔到咱们桃源村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治病,换换水土,清醒清醒脑子!” 谢文补充道:“哥还加了一把火,说‘以后村里人,谁见着这五人可得绕着点走!他们以前被疯狗咬过,万一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病,发作起来可能会咬人!’啧啧,恐怕以后连那些最好奇的村民都吓得不敢靠近他们了。” 谢锋继续说道:“名字也给他们想好了,不能用原来的,直接在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中间掺上代号。大皇子李宸,以后就叫李大宸!二皇子李昊,叫李双昊!以此类推!” “噗——还好没叫李(二昊)噩耗!” 谢秋芝忍不住笑出声:“哥,你也太绝了!人家人还没到,你就连环套都下好了,把他们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五位“表弟”到了桃源村后,发现自己在村民眼中竟然是“中毒变傻、可能咬人”的形象时,那精彩纷呈的表情。 谢锋也开始期待自己“魔鬼教官”的新身份,不过他又微微皱眉,提醒道: “这五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养尊处优惯了,刚来肯定不服管教,会闹出不少动静。你那边不是还有人找你作画吗,你就先安心画着,等我先把他们的刺儿都给拔了,把规矩立起来,到时候你刚好画完了回来,也清净些。” 谢秋芝点头:“我知道了,哥你放心吧,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在村里也小心点,毕竟身份特殊。” 夜已深,一家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休息了。 谢秋芝出了空间,回到竹韵苑的床上,心里装着事,久久才入睡。 出发来侯府之前,谢秋芝本打算画完沈老太君就功成身退,一两天内返回桃源村。 谁知,从给昭阳长公主和沈萱画像开始,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侯府的女眷们见识了她出神入化的画技,一传十,十传百。 那些与侯府交好的贵族夫人、小姐们闻风而动,求画的请帖如同雪片般飞来,都盼着能请动这位声名鹊起的"芝芝画师"留下墨宝。 面对这些热情且身份贵重的"客户",谢秋芝实在难以推拒。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就在她刚给昭华长公主画完画像的那日,外头突然风云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乌云笼罩,明明是正午天光最亮的时候,却暗得如同黑夜,侯府里不得不提前点起灯烛照明。 谢秋芝仔细收好画具,对正捧着画像爱不释手的昭阳长公主和等候作画的沈萱说道:"天色不好,扑蝴蝶是肯定不行了,咱们明日再画可好?" 沈萱为了今日扑蝴蝶的画,特意穿上了最心爱的春裙——一件鹅黄色绣蝶恋花的罗裙,衬得她娇俏可人。 得知不能作画了,她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撅着嘴道:"人家特意换了新衣裳呢......" 不过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别说什么蝴蝶了,她单薄的春裙也抵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最终只好闷闷不乐地点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咱们明日再画吧。" 昭阳长公主生怕自己的画像被风吹雨淋,连忙指挥丫鬟婆子们小心收好送回房去,又命人将谢秋芝的画匣先行送回竹韵苑。 做完这些,她笑盈盈地拉起谢秋芝和沈萱的手:“起风了,芝芝姑娘,我见你没带几套衣裳,不如去萱儿那里挑几身新衣裳过渡一下,你两个身高年纪都差不多,应当是能穿的。” 谢秋芝想拒绝的,她明面上带了两套换洗衣裙是够穿的,但是在昭阳长公主的眼里,就是,不够,怎么都不够, 沈萱也来了兴致,反手拉住谢秋芝就往自己的倚梅居带:"芝芝妹妹,我今年新做了好几套春裙还没上过身呢!走,我带你试试去!" 倚梅居作为侯府千金的闺阁,布置得极为精致。 沈萱拉着谢秋芝来到自己的闺房,和昭华长公主一起兴致勃勃地给她打扮起来。 "这一身水绿色的春裙衬得你特别水灵,起风了穿也不算单薄!" "那套鹅黄色的,太好看了,娇俏可人!" "这套缎面带暗纹的也不错,端庄大方......这套,这套,还有这套......" 谢秋芝像个布娃娃似的被她们摆弄着,换了一套又一套,每一套衣裙穿在她身上,都引得母女俩连连称赞。 "怎么每一套你穿着都比我穿着好看?"沈萱假装生气地跺脚。 "我不管,这些日子你住在府里,必须穿我送你的衣裙!看着你穿,我高兴,就跟我自己穿上似的!" 谢秋芝看着那五六套崭新的春裙,心里着实为难。她空间里其实还有好些网购来的体面衣裙,只是在桃源村那种地方,穿得太好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她平日都穿些朴素的棉麻衣裙。这些精致的裙装虽然合身好看,但无功不受禄,她实在不好意思收下。 "长公主,三小姐,我真的有衣裳......"她试图推辞。 "这天也就凉快这么一天,不打紧的。" 然而昭阳长公主自动屏蔽了她的拒绝。 看着谢秋芝试穿的每一套衣裙都如此合衬,她心里那个"未来儿媳妇"的念头越发强烈,恨不得把全京城最好的衣裳都搬来给她。 "把这些衣裳都送到竹韵苑去,仔细着别弄脏了。"她直接对丫鬟吩咐道,根本不给谢秋芝拒绝的机会。 沈萱也捧来一个精致的首饰匣子:"光有衣裳怎么行?这是我刚才给你配的首饰,你都拿去,日日换着簪在发髻上。" 说着忍不住小声嘀咕,"看你簪这些,就跟我也簪了似的,好奇怪的感觉......" 谢秋芝推辞不得,只好再三道谢。 第324章 痛经 谢秋芝心里正盘算着,沈萱这又是送漂亮衣服又是送贵重首饰的,那原本说好的画资干脆就别要了,不然自己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就在这时,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一道闪电劈开乌云,滚滚雷声由远及近。 谢秋芝今天上午画了半天画,本来就有点精神不济,又配合着试穿了好几套沈萱拿来的新衣服,这会儿只觉得小腹传来一阵往下坠着疼的感觉,整个人更是蔫儿得不行。 她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身体底子不好,月经就一直没来过,现在身上这疼痛的感觉,就是来月经的征兆啊,怎么偏偏赶在这时候! 她赶紧找了个借口告辞,只想立刻飞回自己住的小院躺平。 前脚刚踏进竹韵苑的房门,后脚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紧接着电闪雷鸣,动静大得吓人。 可现在的谢秋芝哪还顾得上怕打雷。 小腹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晰,从一开始的隐隐作痛,升级成了一阵阵的拧着劲儿疼,好像有只手在肚子里使劲儿攥她的肉。 她脸色发白,脑门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也分不清是疼出来的,还是刚才一路小跑急出来的。 屋子里因为下雨显得特别暗,油灯的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谢秋芝也顾不上那么多,交代两个被派来照顾自己的丫鬟先出了房间,说自己要换身衣服,等门关上,屋里没了人,赶紧躲在一块巨大的帘子后面闪身进入空间,直奔卫生间先换上卫生巾。 因为不是在自己家,担心丫鬟们会突然开门进到房间,谢秋芝忍着腹部的坠疼感加快了动作,不敢在空间待久了。 等回到竹韵苑的房间,谢秋芝赶紧踢掉鞋子,摸索着爬上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用被子死死捂住肚子,希望能靠温度和压力缓解一下这要命的疼。 “嘶……”一阵特别凶的绞痛袭来,她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整个人缩得更紧了。 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查看。 一看谢秋芝蜷在床上,脸煞白,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一个丫鬟赶紧上前问。 “没……没事儿,”谢秋芝咬着后槽牙,声音都有点抖,“就是……肚子有点疼,老毛病了,歇会儿……歇会儿就好……” 她实在不好意思跟两个不算熟的丫鬟解释这是痛经。 另一个丫鬟比较机灵,看谢秋芝死死捂着肚子那架势,再结合她的年纪,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低声对同伴说:“看姑娘这样,像是……来月事了,肚子疼呢。我去告诉三小姐一声,再让厨房准备点红糖姜水来。” 那丫鬟冒着风雨匆匆去了,没过多久,沈萱就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芝芝妹妹!你怎么啦?听丫鬟说你肚子疼得厉害?”沈萱脸上写满了担心,几步冲到床边,看到谢秋芝疼得缩成一团的样子,心疼坏了。 “哎呀,脸这么白!是不是来那个了,肚子疼?” 谢秋芝有点尴尬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萱萱姐……我没事,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这怎么能硬忍呢!” 沈萱在旁边坐下,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她擦额头的汗,“我有时候也疼,可难受了。你别怕,我这就让人去请府里的大夫来看看!” “别别别……不用麻烦大夫了……”谢秋芝赶紧阻止,她觉得为了痛经请大夫,也太小题大做了。 “要请的要请的!”沈萱却很坚持,“疼成这样不看怎么行?我这就让人去!”说着就吩咐自己的丫鬟赶紧去请大夫。 也许是沈萱来了分散了点儿注意力,也许是蜷着捂了一会儿稍微好受了点,谢秋芝感觉那尖锐的疼好像缓和了一丢丢,但那种沉甸甸的坠痛和一阵阵的抽抽还是没放过她。 这时候,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居然是沈砚! 原来那丫鬟在半路上先碰见了刚回府的沈砚,沈砚一听谢秋芝身体不舒服,眉头就皱了起来,立刻让丫鬟去请大夫,自己则先一步过来看看情况。 “二哥?你怎么来了?”沈萱看到沈砚,有点意外。 沈砚的目光越过妹妹,落在床榻上那个蜷缩着的、小脸惨白的身影上,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了:“听说秋芝姑娘身体不适?” 他的声音听着还是那么平稳,但仔细听,能品出一丝急切的关心。 谢秋芝万万没想到他会来,挣扎着想坐起来,结果又被一阵腹痛给怼了回去,只能虚弱地说:“沈……沈大人,我没事……就是……就是肚子有点疼……” 沈砚看着她强忍痛苦的样子,再结合沈萱刚才提到的“那个”,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他虽然是个大男人,但也不是完全不懂。 他的脚步停在屏风外面,没再往里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沉声说:“既然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别硬撑,大夫马上就到。” 他的出现让谢秋芝更是窘得不行,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能小声嘟囔:“谢谢关心……” 很快,大夫提着药箱来了,因为是女孩子的私密问题,沈砚不方便在场,就退到了外间等着,由沈萱陪着谢秋芝。 大夫隔着纱帐给谢秋芝把了脉,又仔细问了问情况。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到外间,对等在那里的沈砚说:“二爷,这位姑娘是‘经行腹痛’,俗话就是痛经。看她的脉象,是胞宫受寒,气血不通导致的。另外姑娘平时可能思虑多了点,肝气不太舒畅,也加重了肚子疼。” 一旁赶来的沈萱着急地问:“严重吗?该怎么治啊?” 大夫捋了捋胡子说:“这毛病说严重吧,不至于要命,说不严重吧,也确实折磨人。眼下先治标,缓解疼痛。老夫开一剂温经散寒、行气止痛的汤药,喝下去应该能好受点。以后还得注意调养,别吃生冷的,注意保暖,别受凉受累,心情也要保持舒畅。” 他顿了顿,开始写药方,开完药方, 他又补充了点护理方法:“可以用热水袋或者汤婆子焐一焐小肚子,能缓解抽筋似的疼,这几天好好休息,别费神。” 沈萱听得连连点头,赶紧让丫鬟跟着大夫去抓药、煎药。 汤药很快就熬好了,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碗,碗里盛着深褐色、热气腾腾的药汁。 第325章 需要我喂你? 那股浓郁的药味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和辛辣。 谢秋芝光是闻到这个味道,脸就皱成了一团,胃里一阵翻涌。 天知道,她长这么大,不管是魂穿前还是魂穿后,都没正经喝过这种传统中药啊! 以前感冒发烧都是胶囊药片,顶多冲个颗粒剂,哪见过这种阵仗? 这味道,光是闻着就觉得舌头根都发苦! 看着丫鬟把药碗端到床边,谢秋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可怜巴巴地望向坐在床边的沈萱,小声央求道:“三小姐……这药……闻着就好苦啊。我、我感觉现在好像没那么疼了,能不能……不喝了?我躺会儿,缓一缓说不定就好了……” 她试图蒙混过关,眼神里充满了“求放过”的意味。 沈萱看着她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劝她“良药苦口”,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口再次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原本坐在外间的沈砚,即便不用他那敏锐的“听雪功”,也将里间谢秋芝那点带着哭腔的讨价还价听得一清二楚。 他眉头微蹙,起身,迈步,径直走进了谢秋芝的房间。 他的突然闯入,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谢秋芝一紧张,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撞到床柱,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走进自己房间的男人。 沈砚的目光先是在那碗冒着热气的药上停留一瞬,然后转向一脸紧张的谢秋芝,语气不容置疑:“药必须喝。” 谢秋芝被他这直接的命令噎了一下,弱弱地挣扎:“可是……太苦了……” “苦也得喝。” 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大夫说了,此药温经散寒,对你腹痛有奇效。疼和苦,你选一个。” 这话说的……谢秋芝简直想哭,这有得选吗?疼痛和苦涩她哪个都不想忍啊! 见她还是一脸抗拒地盯着那碗药,就是不肯伸手接,沈砚上前一步,直接从丫鬟端的托盘里拿起了那碗药。 他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只见他修长的手指端着白瓷碗,递到谢秋芝面前。 “喝了。” 距离近得她都能感受到碗壁传来的热度,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仿佛在说“不喝不行”。 谢秋芝被他这架势弄得心跳漏了一拍。 这……这是什么狗血的霸道权臣逼我喝药的桥段! 可是,看着他递到眼前的药碗,小腹时不时传来的抽痛感,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沈萱还在旁边用一种“你看我二哥多贴心”的眼神看着她,更让她骑虎难下。 “我……” 谢秋芝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需要我喂你?”沈砚忽然又淡淡地抛出一句,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调侃。 “不用!” 谢秋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内心瞬间炸毛,一把夺过药碗。 “我自己喝!”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把碗凑到嘴边。 浓重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她屏住呼吸,咕咚咕咚大口往下灌。 药汁滚烫,划过喉咙,那难以形容的怪味和苦涩让她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好几次都想吐出来,但感受到身旁那道不容置疑的目光,她硬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和那么一点点不想在他面前太丢脸的心思,把一整碗药给灌了下去! “咳!咳咳……” 喝完最后一口,她立刻放下碗,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感觉整个食道和胃里都在燃烧,全是那股要命的苦味。 就在这时,丫鬟端着一小碟蜜饯进了屋,沈砚伸手捏了一颗,随即一颗冰凉微甜的东西被塞进了她嘴里。 是蜜饯。 沈砚的动作很快,几乎在她放下碗的瞬间,就将蜜饯精准地塞入了她因苦涩而微微张开的唇间。 他的指尖似乎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她的下唇,谢秋芝觉得他这样子,着实是过于暧昧了些。 甜蜜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有效地中和了满腔的苦涩。 沈砚依旧没什么表情,见她含着蜜饯,表情舒展,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个略带亲昵的动作再自然不过。 “吃了蜜饯,便不苦了。”他语气平淡地陈述。 谢秋芝嘴里含着蜜饯,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这男人……逼她喝药的是他,给她塞糖的也是他!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可是……心里那点因为他霸道举动而生出的不满,好像真的被这颗甜丝丝的蜜饯给冲淡了不少。 “谢……谢谢。” 她因为含着蜜饯,声音有些含糊,带着点刚被“折磨”过的委屈鼻音。 沈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笑意,稍纵即逝。 “好生休息。”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依旧是那副温润自持的模样。 沈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沈砚走了,才凑过来,戳了戳谢秋芝还泛着红晕的脸颊,小声惊叹: “我的天……芝芝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二哥这样……他居然还会让人准备蜜饯拿过来!”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看来我二哥对你,是真的不一样啊!” 谢秋芝心里却乱糟糟的,周遭的空气沉闷得要喘不过气,又不能和沈萱说,我觉得你二哥太老了,我和他不可能,这种话。 只能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说:“三小姐,你别取笑我了……我、我要睡觉了!” 然而,闭上眼睛,唇齿间似乎还残留那一触而过的、微凉的指尖触感。 这药,喝得真是……让她心情复杂。 以后,尽量离他远点吧。 第326章 少女花中戏蝶图 当晚,沈萱留在竹韵苑陪着谢秋芝吃了些清淡的晚饭,又盯着她喝了补气血的汤水,絮絮叨叨叮嘱了许久,直到确认她脸色恢复了些红润,才依依不舍地返回自己的倚梅居。 夜深人静时,谢秋芝估摸着大家都睡熟了,又偷偷溜进了空间。 这次倒不全是为了更换卫生巾这种私密事,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在网上多买几瓶布洛芬放冰箱存着。 下回再碰上这种要命的痛经,悄悄吃点这个就能缓解,说什么也不能再发生像今天这样,被人围观、甚至被逼着喝苦药这种堪比“错版画像”级别的尴尬事件了! 光是回想下午沈砚那句“需要我喂你?”,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第二日醒来,小腹只剩下隐隐的坠痛,不影响活动。 谢秋芝自觉恢复得不错,便想着赶紧把答应沈萱的画像完成。 谁知沈萱一来,见她刚要起身拿画具,就立刻板起脸,像个严肃的小大夫,硬是把她按回床上: “不行不行!大夫说了要好好休息!给我作画又不急在这一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再躺一天!” 谢秋芝拗不过她,只得又在床上窝了一整天,被沈萱投喂了各种汤汤水水和点心,感觉自己都快被养成米虫了。 到了第三日,天气格外给面子,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沈萱终于松口允许谢秋芝作画了,她自己更是兴奋地换上了一套崭新的仙紫色罗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在阳光下走动时,仿佛有蝴蝶在花丛间翩然欲飞。 如今是早春时节,各地气温回升,镇北侯府的百花园里许多花卉陆续进入盛花期。 远处成片开放的粉红桃花极为壮观,稍近一些,好几株大型的粉色、白色玉兰花也开的风雅无边。 两人选在了一处开着海棠和紫荆花的位置作画,此时海棠花和紫荆花正是最美的时候,不仅花色丰富,数量还极多,形成了一道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花海,光影洒下,斑驳陆离,美不胜收。 谢秋芝支好画架,看着在花丛中巧笑倩兮、时不时伸手去逗弄身边飞舞的蝴蝶的沈萱,灵感涌现。 她再次运用了自己娴熟的融合技法:先用精准的白描勾勒出沈萱活泼灵动的身姿和俏丽的五官,确保形神兼备,接着以清雅的淡彩层层渲染,让仙紫色的衣裙与背后的花海和谐相融,衬托出少女的娇嫩,最后,她在沈萱的眼眸、发间珠钗以及被阳光照亮的裙摆银线上,悄悄加上了极细微的高光提亮。 这一手“高光”的独门绝技,效果立竿见影。 画作完成时,只见画面上的沈萱仿佛沐浴在圣洁的光晕中,眼神灵动狡黠,嘴角噙着欢快的笑意,裙摆飞扬,指尖似乎正要触碰到一只振翅的蝴蝶,整个画面充满了动态的生机和仙气,活脱脱就是一个不小心落入凡间、在花丛中与蝶共戏的精灵仙子。 “哇——!” 沈萱看到成稿时,惊喜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绕着画架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 “芝芝妹妹!这、这画得也太好了!比我本人好看多了!就像……就像真的要飞起来了一样!” 她激动得不行,没等水粉完全干透,也顾不上拿去精心装裱,捧着画,像只快乐的小鸟,一路飞奔去找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还有大嫂方如“炫耀”去了。 谢秋芝看着沈萱兴奋跑远的背影,一边收拾着画具,一边忍不住失笑。 她能理解沈萱的激动,在这个没有相机、没有手机的时代,一幅如此逼真又充满艺术美感、将自己最美瞬间定格下来的画像,其带来的惊喜和珍视程度,是现代人难以完全体会的。 然而,这份轻松愉快的心情,在察觉到某道熟悉的视线时,又蒙上了一层微妙的紧张。 沈砚,在那日“喂药事件”之后,似乎就……没有离开过侯府? 这人......是不打算住回荷园了么? 谢秋芝不太确定,但感觉见到他的频率明显高了。 今日她作画时,他就曾派小厮送来过精致的点心和时令水果,美其名曰“给三小姐和谢姑娘垫垫肚子”,但那目光,分明是落在她身上的。 而且,她总能在不经意间的余光里,捕捉到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有时,他会在不远处的凉亭石桌旁闲坐,手边放着一卷书或一盏清茶,目光偶尔抬起,掠过花丛,也掠过正在作画的她,仿佛只是恰好在此处享受片刻宁静。 他甚至会出现在她对面的水榭里,凭栏而立,望着池中的游鱼,侧影清隽,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但那存在感却如同水榭投在水中的倒影,清晰而无法忽视。 他的目光复杂难辨,谢秋芝看不明白,只微微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郁闷? 像是在跟谁较劲,又像是在独自生着闷气。 谢秋芝大概猜到了根源——那幅“错版”画像! 这位沈大人,显然对被她画成“别人”这件事耿耿于怀。 她画别人时,无论是慈祥的沈老太君,还是温婉的昭华长公主,甚至是活泼的沈萱,都能精准捕捉其独特的神韵,赢得满堂喝彩。 唯独画他沈砚时,出了那么大的“偏差”,画出了一个带着别人影子的“他”。 这对一向掌控欲强、心思深沉的沈大人来说,恐怕是件极其挫败和膈应的事情。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谢秋芝内心无奈摊手,难道要我去跟他道歉,说‘对不起,沈大人,我不该把您画成我的偶像’?那不是更尴尬! 面对沈砚这种无声的、持续的“关注”和隐隐的郁闷,谢秋芝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专心作画,努力把他当成背景板。 沈萱实在太喜欢那幅“少女花中戏蝶图”,兴奋之余,忍不住邀请了几位昔日玩得最好的手帕交过府赏画。 结果可想而知。 当那几位娇俏的贵女看到画中如同仙子下凡、灵动逼人的沈萱时,一个个都惊呆了,羡慕得眼睛发亮。 她们围着画啧啧称奇,又拉着沈萱问东问西。 第327章 还有谁能抵挡住你的求娶? 得知作画者就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容貌清丽的谢秋芝,而且她还是近期名声大噪的《浮世录》插画师“芝芝”时,惊讶更是变成了浓浓的钦佩和……渴望。 “萱萱,你这画也太传神了!好妹妹,快帮我们引荐一下,我们也想请芝芝姑娘画一幅!” “是啊是啊,芝芝姑娘,不知可否为我画一幅抚琴图?” “我也想要一幅在花丛中戏蝶的……” 这些贵女们当场就围着谢秋芝,七嘴八舌地提出了求画的请求。 沈萱看着小姐妹们羡慕的眼神,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也极热络地在旁边帮腔: “芝芝妹妹画技真的很好的!人也好!你们就放心求她画吧!” 谢秋芝看着眼前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庞,心中一动。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机会吗?借助这些高门贵女的口碑和影响力,一步步打破世人对女画师的偏见,证明女子不仅能画,还能画得比许多男子更好,不仅能画花鸟鱼虫,更能画出人物的灵魂和气韵! 于是,她顺势便应承了下来。 这一答应,可就彻底刹不住车了,《浮世录》插画师芝芝在镇北侯府给女眷作画的消息在这些世家贵女的圈子里不胫而走,前来镇北侯府求见“芝芝画师”的帖子顿时如雪片般飞来。 她的画笔彻底停不下来了。 面对这些热情且身份贵重的“客户”,除了收到数额相当可观的画资,她也借此机会,以画会友,结识了不少性情各异、但大多单纯热情的官家小姐。 结果,原定只是一两日的侯府之行,延长到了三五日,又拖到了七八日……转眼间,半个月就这么在忙碌的调色、勾勒、渲染中过去了。 一开始,谢秋芝不是没想过搬出去住。 她私下跟沈萱提过,觉得一直打扰侯府不太好,想在京城找个清静的客栈长租个房间,方便接待这些求画的客人。 但沈萱把这话跟沈老太君一提,老太君立刻就派人把谢秋芝请了过去,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你可千万别有这种想法!你去外头住,我老婆子第一个不放心!京城龙蛇混杂,你一个姑娘家,又顶着‘芝芝’画师的名头,独自住在客栈,万一被些不长眼的冲撞了怎么办?” 她顿了顿,慈爱地拍拍谢秋芝的手背,继续说道:“况且,这些来求你‘留下墨宝’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跟我们侯府有交情的?她们过来,咱们侯府更显得热闹,人气旺,这是好事!我们侯府这么大,园子景致也好,假山流水、四季花卉,哪一样比不上外头?那些来求画的,不知道多喜欢在咱们府上边赏景边等着呢!” 谢秋芝当然明白沈老太君话里没说完的深意。 她若是真去客栈住,先不说个人安全问题,一个女画师,若是频繁抛头露面地去往各府邸作画,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是大忌,容易惹来闲言碎语。 只有在镇北侯府这棵大树下,她才能既拥有绝佳的作画环境和资源,又能被很好地保护起来,隔绝掉许多潜在的麻烦和危险。 沈老太君,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便没在提离开的事,反正沈砚那五个“混世魔王”的表弟不也住在她家,就当是......就当是互相借住了呗。 想到这,谢秋芝也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待谢秋芝离开后,松鹤堂里间的山水屏风后,转出了沈砚的身影。 沈老太君看着自家丰神俊朗的孙儿,忍不住揶揄地笑了,压低了声音道: “人都走远了,还躲着做什么?堂堂玄策卫指挥使大人,连开口留个人都不敢,反倒要借我这老婆子的口。砚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谨小慎微’了?这可不像你平日雷厉风行的作风。” 沈砚脸上并无被戳破心思的窘迫,他神色自若地走到方才谢秋芝坐过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只她用过、还剩下半杯、已然冷掉的茶杯上。 极其自然地端起了那只茶杯,然后就在沈老太君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将杯中剩余的冷茶一饮而尽。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占有意味。 放下茶杯,他才抬眼看向自家祖母,面上仍是平静无波:“祖母若是想早点见到孙儿成亲,往后……恐怕还需要您多多帮衬些。” 沈老太君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笃信和骄傲:“那是自然!祖母肯定帮你!不过,你这话说的,莫非还有什么难处?” 沈砚微微摇头,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他坦言道:“祖母,秋芝姑娘她……心思澄澈,待我与其他求画之人并无太大不同。甚至……” 他顿了顿,想起那幅“错版”画像和那个名为“张凌鹤”的存在,语气更沉了几分:“她对我,或许并无男女之情的那种心思。至少,目前没有。” “这怎么可能?” 沈老太君下意识地反驳,她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小孙儿,觉得难以置信: “我们砚儿文武双全,品貌出众,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这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哪个不盼着能得你青眼?你除了年纪稍长了几岁,简直挑不出半点错处!祖母不信,还有谁能抵挡住你的求娶?” 在她看来,谢秋芝即便有些特别,也绝无可能对沈砚的魅力无动于衷。 沈砚看着祖母那副“我孙儿天下第一”的笃定模样,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点自嘲。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也……急不得。总之,有劳祖母费心了。” 说完,他对着沈老太君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松鹤堂。 留下沈老太君一人坐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桌上那只空了的茶杯,眉头微蹙,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第328章 闺阁女画师的艰难职场路 随着谢秋芝在侯府作画的日子渐长,《浮世录》插画师“芝芝”在镇北侯府为女眷作画的事情,自然很快就传开了。 这消息一出,之前那些在市面上豪掷千金、千方百计想要求见“半仙之笔芝芝先生”的风雅之士和收藏家们,瞬间集体哑火了。 茶馆酒肆里,开始流传起一些酸溜溜的议论: “《浮世录》那位半仙之笔的芝芝先生,竟是女流!” “什么?那些画,竟是个黄毛丫头画的?真的假的?” “啧,我说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个闺阁女子,不便见外客啊。” “女子之笔,终究格局有限,怕是巧合之下才画出几幅佳作吧?” “看来这‘芝芝’也不过是沾了《浮世录》内容的光,被沈大人抬举罢了……” “谁说不是呢,《浮世录》能被大家通读认可,和画有什么关系?换成任何一个画师,对《浮世录》都没有丝毫影响。” 言语之间,充满了质疑、轻视,以及一种微妙的、发现心中神秘高人竟是女子后的失望与不屑。 “女子?” 这时,一位头戴方巾、手执折扇的中年人率先提高了声调,扇面“唰”地合拢,语气带着不屑: “妇道人家,不过描描花样、绣绣鸳鸯,懂什么叫‘笔补造化’?半仙之笔?哼,怕不是半‘闲’之笔!” 旁边立刻有人接茬,语气里也满是“果然如此”的顿悟: “怪不得《浮世录》里那些浪涛、那些决堤,画得如此‘阴柔’——原来根本是妇人之见!水势浩大,本该是‘丈夫气’,她倒好,画得跟泪珠子掉河里似的!” 更有人把“女子”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发现了什么欺世盗名的罪行: “昔年大画师顾恺之、吴道子,哪一个不是须眉丈夫?如今倒好,因着《浮世录》举国追捧的画圣,竟是个裙钗!传出去,岂不令我大明画坛蒙羞?” 人群里,有个曾到荷园求画的男子,也跟着在贬低谢秋芝: “老子当初豪掷千金,只为求芝芝先生一幅真迹!幸亏没见着人,不然银子花了,却换来‘闺阁笔墨’?这要是挂到正堂,同僚还不得笑我‘妇气缠身’!” 翰林院的待诏厅内,白发苍苍的龚景老先生也听说了“芝芝先生”是女儿家的事,长叹一声: “老夫……老夫当初还道,此笔乃‘以无法破万法’,今日方知,竟是‘以无夫破万夫’!女子啊……唉,女子!” 他仰天长叹,拐杖敲地,发出“咚咚”闷响: “千年画史,何曾让巾帼执笔?非老夫刻薄,实乃礼教如此!若早知她是女儿身,老夫……老夫又何至空欢喜一场!” 旁边年轻画师连忙扶住他,低声劝慰,却掩不住嘴角那抹“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笑——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女子不行。 这些风言风语,或多或少也传到了谢秋芝的耳朵里。 她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初沈砚在月洞门门前和她说的那些让她不必担心,不会对外人泄露她的信息时,肯定也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身份暴露,质疑声起,足以毁掉一个天赋极佳的女画师。 所以沈砚才想提前替她遮掩,将她藏起来。 这份未雨绸缪的“好意”,她不是不明白。 但是…… 她不能永远这样,不能永远躲在家人身后,靠着父兄的庇护在桃源村偏安一隅,也不能永远靠着沈砚的权势,做一个被保护的身份成谜的“芝芝先生”。 被保护固然安全、省心,可那也意味着永远无法真正以自己的面目,站在阳光之下,去迎接属于她的掌声,或者……风雨。 打破偏见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她要用更多的作品证明自己。 她想走的,是一条或许艰难,却能让她真正独立、真正挺直腰杆的路。 想到这里,她心中那点因外界质疑而产生的忐忑,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力量。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些议论她“格局有限”、“沾光”的话,也传到了沈砚耳中。 他当时正在听雪轩书房处理公务,听完展风的禀报,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手中批阅公文的朱笔却微微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三月,本应该是桃源村春耕和培育秧苗的重要月份,而今天,桃源村村口的大榕树下,却一反常态地“热闹”非凡,几乎半个村子喜欢凑热闹的男女老少都聚到了一起,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村口那条黄土路。 谢锋和谢广福也在人群中,没错,今天正是“表弟们”下乡体验生活的日子。 几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车,在一队身着便装却难掩精悍之气的护卫簇拥下,缓缓停稳。 村民们早就从谢锋和李月兰放出的“风声”里得了信儿——沈大人家里那五个据说脑子不太好、总幻想自己是皇子的远房表弟,要被送到他们这乡下地方来“治病”了! 这可是天大的新鲜事,比过年看大戏还有趣! 马车帘子一掀,率先跳下来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可那周身散发的冷气,简直比这初春的寒风还冻人三分,正是和村民们一起吃过好几次席面的沈大人。 他今日脸色似乎格外阴沉,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一样。 原因无他,昨日谢秋芝的“错版画”让他 心情很不美妙,连带着看五个“表弟”都格外的不顺眼。 他冷着脸,回身对着马车里沉声道:“都滚下来。” 话音落下,马车里磨磨蹭蹭地钻出来五个青少年,最小的看起来才16岁,最大的也只是比沈大人小一两岁而已。 几人个个锦衣华服,皮相顶好,就是那脸色,白的白,青的青,活像是要被押赴刑场。 这便是当今皇上的五位皇子,令人头疼的混世魔王。 第329章 皇子们被扒衣 可现在,这五位天潢贵胄,在沈砚面前,乖得像鹌鹑,上回在玄策卫见识过沈砚的“阎王手段”,他们后来的确收敛了些,只不过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的“乖巧懂事”,离开玄策卫之后,立马又原形毕露。 沈砚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五人身上一一扫过,带着审视和嫌弃,然后手一指,如同点卯般,吐出一串让五位皇子内心瞬间崩溃的名字: 沈砚目光冷冷一扫,手一指: “你,李大宸。” “你,李双昊。” “你,李三煜。” “你,李四璟。” “你,李五琰。” 五位皇子:“……” 内心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李大宸?李双昊?这什么鬼名字?土得掉渣!简直是对他们尊贵身份的侮辱! 但是他们不敢当着沈砚的面抱怨,因为出发之前,他们才被沈砚“威胁”,又被父皇“敲打”!暂时是不敢再作妖的,此时表哥沈砚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他还顶着皇子师的名头呢。 然而,即便他们已经表现得像五只“乖巧的”鹌鹑,沈砚也没打算放过他们,他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他们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展风。”沈砚淡淡唤过自己的亲卫。 “在,大人。”展风抱拳应声,面无表情。 “把他们身上这层皮,给我扒了。”沈砚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换上这个。” 随着他的话音,马车边上立刻有便衣玄策卫的人捧上来几套灰扑扑、布料粗拉的棉布衣服,那款式,那质地,分明就是村里最普通、最穷的汉子下地干活时穿的! “什么?!” “沈砚!你敢!” “本王……我、我不换!” “这什么破烂玩意儿!也配让本王穿?!” 皇子们瞬间炸毛了,一个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这粗布衣服,磨皮肤不说,穿在身上又硬又糙,毫无版型可言,这要是穿出去,他们还有脸见人吗? 皇家的颜面何存? 沈砚眼神都没动一下,仿佛没听到他们的抗议,只从薄唇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扒。” 今日跟着一起“押送”皇子们的都是玄策卫的精锐,他们可不管眼前这几位是什么身份,当初这几人在玄策卫训练营的那些“离奇丑事”在玄策卫内部已经成为了笑谈。 在玄策卫指挥使的命令面前,皇子也得靠边站。 于是由展风带头,几名便衣玄策卫精锐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根本不顾皇子们的挣扎、怒吼和那点可怜的反抗,三下五除二,利落又粗暴地把他们身上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给扒了下来,直接套上了那套灰扑扑的粗布衣服。 过程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惨不忍睹。 连大榕树下围观的村民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尊贵的皇子们何曾受过这种屈辱?挣扎间,发冠歪了,头发乱了,脸上甚至蹭上了灰,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风流倜傥? 等到换装完毕,刚才还光彩照人、宛如珠玉的五位皇表弟,秒变五个虽然五官底子依旧俊朗,但气质瞬间跌落凡尘、灰头土脸的“村草”。 粗布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有的袖子长了,有的裤腿短了,衬得他们更加狼狈不堪,如同落了毛的凤凰。 被迫改了土的掉渣名字的皇表弟们,显然极度不适应身上这层“新皮”。 李大宸不停地扯着粗糙的衣领,感觉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刺挠得厉害。 李双昊还试图挺直腰板,保持一点体面,但那僵硬的嘴角和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内心的崩溃。 李三煜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粗布衣服勒得窒息了。 李四璟看着自己这身打扮,眼圈都红了,快哭出来了。 李五琰则死死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不是没想过激烈反抗。 但,就在昨日下午,皇子师沈砚像是突然吃错了药,杀气腾腾地把他们五个人“请”到了父皇的书房,面无表情地宣布,从今天起,他们得去京畿道一个叫桃源村的乡下地方,“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深刻体验民生疾苦。 五人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然而,沈砚当着父皇的面,冷冰冰地给出了两条“退路”: 一,不愿意去乡下,可以,即刻收拾行装,去北疆前线参军,真刀真枪,生死由命。 二,或者,直接编入玄策卫最苦最累的部门服役,规矩照旧。 开玩笑! 皇子去参军? 战场上刀剑无眼,九死一生,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建功立业,他们也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去玄策卫? 想起上次那一个月的“魔鬼训练”,他们五人全都瘦了一圈,身上没一块好肉,晚上睡觉都做噩梦! 相比之下,去乡下……虽然听起来丢人,但至少不用受皮肉之苦吧? 到时候亮出身份,吓唬吓唬那些愚昧的村民,还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抱着这种侥幸心理,五人才委委屈屈、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了。 而他们的父皇,承景帝,自然是完全站在沈砚这边,巴不得有人能狠狠治治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连句求情的话都没有,反而叮嘱沈砚“不必手软”,并赐下可以无罪鞭打皇子的“龙痕戒尺”。 沈砚看着眼前这五个“焕然一新”、垂头丧气的皇表弟,因为谢秋芝那幅“错版”画而郁结的心情,莫名地舒畅了一点点。 嗯,看着顺眼多了。 等五人换完装,谢锋和谢广福上前抱拳领人,进行“混世魔王”交接仪式。 沈砚对着谢锋和谢广福,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时的温和,介绍道:“谢兄,谢先生,这便是我那五位不成器的表弟,李大宸、李二昊、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以后,就要麻烦诸位多多费心,帮忙‘照顾’了。” 他在“照顾”两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谢锋抱拳回礼,目光扫过那五个虽然穿着粗布衣服,但眉宇间仍残留着骄纵之气的“表弟”,嘴角勾起一抹带着邪气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大人放心,到了我们桃源村,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那笑容,让五位皇表弟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第330章 淮月楼-所思之人的方向 沈砚点了点头,又转向谢广福,低声交谈了几句,确认了一下自己在桃源村投资筹建的那座客栈的设计图纸和进度。 关于这间客栈,他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淮月楼,融合了自己的字“淮清”中的“淮”字,配以“月”,月华无声,照亮他所思之人所在的方向,也暗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祈愿。 淮月楼的设计和建造全权交给了谢广福操持,只需要给他和家人预留出客栈顶层的空间作为闲暇时的私人度假居所便好。 淮月楼的选址没有太靠近桃源村中心的位置,而是选在了清川河附近一个高台地,站在坡上能俯瞰整片桃源村未来的星火与稻浪。 等淮月楼建成,站在客栈顶层,春看油菜花海,夏有稻浪翻金,秋赏芦花飞雪,冬得长河映月,背后是和谢秋芝家同一片原生竹林,风来沙沙作响,着实是神仙般的享受。 而且台地西侧就是清川桥竣工后的主道路,车马可以直达客栈门口,顺河而下便是砖厂、炭窑和未来桃溪村的大型果园地,客人游村、采购都顺路。 坡脚清川河绕弯形成回水潭,水质清冽,可引竹筒暗渠到后厨,推窗即是“淮月照溪沙”。 最主要的是,这里离村中心一里半,既避开日常喧嚣,又保持“抬脚即到”的亲切感,夜里楼灯亮起,村民抬头见月,也见淮月楼。 沈砚在了解完淮月楼的筹备事宜之后,便和谢广福说道:“秋芝姑娘在侯府一切都好,祖母和母亲都很喜欢她,作画也十分顺利,谢兄和先生不必挂心。” 最后又说了几句“严加管教”、“不必客气”、“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只当是自家不成器的子侄”之类的话。 听着沈砚这毫不留情、甚至带着点“你们随便折腾”意味的话,李大宸五人心里那叫一个拔凉拔凉,如同被腊月的寒风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这哪里是表哥? 这分明是索命的阎王! 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啊! 沈砚交代完毕,把皇帝舅舅亲赐的“龙痕戒尺”交给了谢锋之后,便也不再停留,利落地带着玄策卫的人走了,甚至没再多看他们一眼,独留五个刚刚经历了“扒衣之辱”、顶着土掉渣新名字的“表弟”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凌乱不堪。 而这五位新鲜出炉的“表弟”,则被谢锋像赶鸭子一样,前往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谢家新宅的西厢房走去。 这一路,简直成了桃源村有史以来最引人注目的“游行”。 村民们呼啦啦地跟在他们后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同情和……关爱? 就连德高望重的谢里正也捻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须,跟着走了一小段,用一种看待迷途羔羊的慈爱眼神望着他们,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可怜见的,年纪轻轻,模样也周正,怎么就……唉,放心,到了咱们桃源村,就是一家人,没人会笑话你们的,好好治病,啊?” 围观的村民们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啧啧,长得是真不错,可惜啊,脑子不好使……” “还总幻想自己是皇子,这病可真不轻,得下猛药治!” “娃儿们别怕,乡下空气好,说不定住段时间就想通了呢!” “就是,干活出汗,啥病都能好一半!” 李大宸、李双昊、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 我们就是皇子! 如假包换的皇子! 货真价实的龙子凤孙! 是谁在造谣他们五个人有病的? “走吧,几位……表弟,先安顿下来。” 谢锋忍着嘴角快要溢出的笑意,招呼着这五位丢了魂儿、如同惊弓之鸟的少年们。 他特意在“表弟”两个字上顿了顿,带着点玩味。 几人垂头丧气地跟着谢锋往村里走,一路承受着村民们“关爱智障”般的目光洗礼,终于踏进了谢家的青砖庭院。 一进院子,几人倒是微微愣了一下。 这院子…… 和他们想象中乡下土财主的宅子不太一样,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金碧辉煌,但青砖铺地,干净整洁,角落里几棵果树刚冒出嫩绿的新芽,庭院内还砌了半月形水池,里面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动。 整个院落井然有序,甚至带着些说不出的雅致和……嗯,一种他们没见过的舒适感。 李大宸几人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互相交换了一个“还好”的眼神。 看来这谢家,在村里还算是个“大户人家”、“体面门户”,至少不用住漏风漏雨、四面透风的破茅草屋,不幸中的万幸。 “你们就住西厢房。”谢锋引着他们走向西厢的偏厅。 房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五间客卧布置得确实不算华丽,但处处透着用心,床铺铺着柔软的新棉被褥,窗前有小书桌和油灯,墙角有挂衣架,素雅干净,挑不出什么毛病。 最惊喜的是他们共用的“净房”很是方便且没有异味。 对于刚经历过“粗布衣”冲击的他们来说,这西厢房的起居卧室,简直算得上是“豪华标间”了,心里那点忐忑又消散了一些。 谢锋在他们选完自己的房间之后,把他们叫来了房间门前的偏厅,这里足够宽敞,以后在这里虐菜,似乎也不错。 他看着五人脸上细微的放松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地方看完了?”他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瞬间让五人刚松懈的神经再次绷紧。 谢锋双手背到身后,双脚微微打开,与肩同宽,标准的教官站立姿势,五人看着他,明明只是寻常动作,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五人,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我叫谢锋,是你们的“总教”,未来这段时间,你们在桃源村的吃喝拉撒睡,一言一行,全归我管。”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像是出鞘的利刃,直刺人心: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有多金贵。到了这儿,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 “在我这儿,只有一条规矩——绝对服从。” 他身子微微前倾,明明没有提高音量,那低沉的声音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五人心上: “听话,你们就能少受点罪。不听话……” 谢锋嘴角那抹冷意加深,目光落在李大宸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带着不满的脸上。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间疾苦’。” 第331章 半月池中“泡泡澡” 谢锋离开之前最后丢下一句: “在我家有个规矩,后院的月洞门和东厢房那边最好不要过去,否则,抓到一次,哼哼........后果自负。现在,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安宁,明天寅时三刻,我会准时来‘请’你们起床。迟到一刻,加罚加练。希望你们……别给我这个机会。” 说完,他不再看五人,利落转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谢锋一走,刚才还绷着脸的五人瞬间垮了下来。 “装什么大尾巴狼!”李大宸一脚踢翻旁边的木凳,压低声音骂道,“还后果自负?还绝对服从?吓唬谁呢!” 李双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粗布衣的袖口,嘴角挂着惯有的假笑,眼神却透着轻蔑:“一个乡下莽夫,摆的谱倒比沈砚还大。玄策卫的训练营咱们都熬过来了,还怕他这点小把戏?” “就是!”李三煜瘫在通铺上,翘着二郎腿晃悠,“还以为多厉害呢,就会嘴上吓唬人。我看他就是狐假虎威,仗着沈砚的势罢了。” 李四璟吸了吸鼻子,小声附和:“玄策卫那些教头训练我们的时候那才叫狠呢……他、他肯定比不上。” 连最沉默的李五琰也淡淡开口:“虚张声势。” 五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相同的不以为然。 在他们看来,这个叫谢锋的乡下人,不过是沈砚找来吓唬他们的纸老虎。 再狠能狠得过玄策卫那些真刀真枪的操练? 再凶能凶得过沈砚那双能把人冻僵的眼睛? 他们可是连玄策卫的魔鬼训练都挺过来的人! 这么一想,五人顿时觉得底气足了不少。 对之后在桃源村的日子,他们内心充满了不屑——他们倒想看看这个谢锋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大宸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今晚该怎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总教"一点颜色瞧瞧。 几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商量现在就去谢锋说的谢家“禁地”月洞门和东厢房“探险”,却见谢锋端着一个大木盘来到西厢房偏厅。 几人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膳时间,他们今天中午没吃饭,现在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幻想着谢锋手里端的是红烧肉。 结果,谢锋端上来的,是一盘子白面馒头和一碟子黑乎乎的咸菜,外加一锅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这……这是什么?”李大宸不敢置信地指着盘子里的食物。 谢锋冷笑:“这是晚饭啊,你们刚来,得先‘忆苦思甜’,体会一下寻常百姓家的饭食。” 五人:“……” 忆苦思甜?忆个屁的苦!他们只想吃甜!吃肉的甜! 这分明是虐待! “不吃?不吃的话今晚就只能饿着了。”谢锋作势要端走。 可肚子饿得咕咕叫,最终,在生存面前,尊严暂时被抛到了一边。 他们一边艰难吞咽,一边在心里把谢锋骂了八百遍。 这一刻,他们无比怀念宫里御膳房那些他们曾经嫌弃过于精致的点心。 勉强填饱肚子,五人洗漱完毕,就凑在一起开始哀嚎他们是大宁朝最憋屈的皇子,没有丝竹管弦,没有美人歌舞,甚至连本闲书都没有,漫漫长夜,无聊透顶。 “这什么破地方,连个解闷的玩意儿都没有!”李大宸烦躁地在屋里踱步。 李三煜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下午路过时看到的那个半月形池塘,里面似乎养着几尾颜色鲜亮的锦鲤。 “诶,你们说,把那池子里的鱼捞上来玩玩怎么样?那颜色,可真好看!”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他几人的响应,除了李五琰皱了皱眉,但也没反对。 他们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呢! 于是,五个“混世魔王”趁着月色,偷偷摸摸溜到池塘边,挽起粗布衣服的袖子,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就开始在岸边徒手赶鱼捞鱼! 一时间,水花四溅,惊呼不断,好好的几尾漂亮锦鲤被他们折腾得奄奄一息。 就在他们抓着鱼,嘻嘻哈哈,觉得终于出了口恶气时,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手中还拿着那把龙痕戒尺。 “玩得开心?” 冰冷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瞬间冻结了五人的动作。 谢锋看着他们手里扑腾的锦鲤,以及被搅得一团浑水的池塘,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看来,白天我说的话还是太轻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既然精力这么旺盛,喜欢玩水……” 他话音未落,闪电般出脚! “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五声落水声! 谢锋竟然一脚一个,直接将他们全部踹进了春夜冰冷刺骨的池塘里! “啊——!冷!冷死我了!” “救命!我要上去!” 池塘水不深,只到他们肩膀,不至于淹死人,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冻得他们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谢锋!你大胆!你敢如此折辱本王!”李大宸又惊又怒,挣扎着就往岸边爬。 谢锋面无表情地站在岸边,手里是那柄造型古朴、透着暗沉光泽的“龙痕戒尺”! 眼看李大宸就要爬上岸,谢锋抬起一脚,直接踹在他胸口,将他重重地踹回水里! “噗通!”水花再次溅起。 “啊!我跟你拼了!”李大宸呛了口水,更加愤怒。 另一边,李双昊和李三煜也试图爬上来。 谢锋眼神一厉,手中戒尺带着破空之声,“啪!”“啪!”两下,精准地抽在他们扒着岸边的手背上! “啊!”两人痛呼一声,手一松,又跌回冰冷的水中。 那戒尺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打在身上,痛感钻心,瞬间就浮现出清晰的红痕。 李四璟胆子最小,平日里就是李双昊的跟屁虫,吓得直接不敢动了,泡在水里瑟瑟发抖,呜呜直哭。 李五琰则咬着牙,默默承受着冰冷,眼神复杂地看着岸上如同煞神的谢锋。 东厢主卧内,李月兰和谢广福听着外面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动静,对视一眼。 “这几个小子,还真是不消停。”谢广福摇摇头。 “峰哥儿说了,他们刚来肯定不服管教,随便他怎么收拾,咱们就当没看见。”李月兰说着,走到窗边,窗户被一道隐藏的磁吸锁牢牢锁死,卧室门也同样被锁死。 “走吧,咱们进里面睡,落个清净。” 李月兰和谢广福,直接进入了空间套房睡觉,将外界的吵闹彻底隔绝。 第332章 透心凉,心飞扬 谢锋瞥见父母房间的灯火熄灭,知道他们已经安顿好,不再有所顾忌。 他手持龙痕戒尺,如同执法的修罗,冷冷地注视着池塘里五个挣扎哭嚎的“落汤鸡”。 “谁再试图上岸,戒尺伺候。”他的声音在寒夜里清晰无比。 “今晚,就在这水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什么时候求饶,并且保证不再犯,什么时候上来。” 说完,他竟真的抱臂站在岸边,如同磐石般守着。 五个皇子又冷又怕又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试图反抗,但只要有人靠近岸边,那可怕的戒尺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或者被一脚踹回水中。 春天的夜晚,寒气深重。 池塘里的水冰冷刺骨,他们冻得脸色发青,嘴唇乌紫,浑身抖得像筛糠。 最初的愤怒和叫骂,渐渐变成了哀求和无力的哭泣。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了前呼后拥的侍卫宫女,他们在这桃源村里,在这谢锋面前,似乎比在玄策卫训练营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终,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下,最先撑不住的李四璟带着哭腔喊道:“我错了……总教……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让我上去吧……好冷……”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漫漫长夜,五个曾经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在冰冷半月池里,完成了他们抵达桃源村后的第一次“深刻”反省。 而岸上那个如同恶魔般的身影,和那柄带着龙纹的戒尺,在今后的“桃园时光”里也成为几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一晚,西厢房里的五位“表弟”,几乎是一夜无眠。 身上粗糙的布料、被龙痕戒尺打得隐隐胀疼的手背、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绝望……各种因素叠加,让他们翻来覆去,如同煎咸鱼,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疲惫和忐忑中勉强迷糊过去。 感觉好像才刚闭上眼,连个完整的梦都没来得及做。 “哔哔哔!” 尖锐的哨子声,在耳边响起: “起床,十息之内,到院子里列队。” 十息? 那不就是喘几口气的功夫? 宫里太监叫起,也得容他们磨蹭半盏茶功夫呢! 而且,这谢锋是什么魔鬼,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哨子,声音特别响,他吹着哨子游走在五个卧室门口敲,让他们好不容易积攒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五人在哨子声催促中魂飞魄散地从床上弹起来。 黑暗中,混乱升级: “我的衣服呢?谁拿了我的腰带?” “这带子怎么系?” “啊啊啊我的裤子穿不进去!” 没有了贴身太监宫女的伺候,他们连最基本的穿衣都搞得一团糟。 李大宸把衣服套反了,李双昊的腰带系成了死结,李三煜两只脚塞进了同一条裤腿,李四璟找不到自己的鞋子急得团团转,李五琰相对冷静,但也扣错了扣子。 “十息到。” “出来。” 五人被他那骇人的气势完全震慑住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院子里,按照年纪高低排成了一排歪歪扭扭的队伍。 初春的凌晨,天色只是蒙蒙亮,寒气最重,露水打湿了院子地面。 他们穿着单薄的粗布衣,刚才一番折腾又出了点汗,此刻被冷风一吹,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牙齿咯咯作响。 谢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硕大的木瓢,旁边放着一个装满井水的大木桶,井水还冒着森森的白色寒气,看着就让人心底发寒。 “第一课,洗脸!醒神!” 他言简意赅,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走到排头的李大宸面前,二话不说,手臂一扬,直接从他头顶浇了下去! “哗啦——!” 透心凉!心飞扬!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布料,直达皮肤,甚至骨头缝里! 李大宸被冻得浑身猛地一个剧烈哆嗦,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他长这么大,金尊玉贵,洗脸沐浴都是用宫女太监小心翼翼捧着的、温度恰到好处的香汤玫瑰露,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堪比酷刑的待遇? 而且,他们昨晚在半月池里,已经足够醒神了,压根就没睡着! 紧接着,第二瓢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浇向了试图后退的李双昊,把他冻得嘴唇发紫,话都说不出来。第三瓢给了脸色惨白的李三煜…… 轮到李四璟时,想起昨晚在半月池里泡到半夜的冰冷刺骨,下意识地想后退,声音带着惊恐和不解:“我……我们昨晚已经……” “闭嘴。”谢锋打断他“昨晚是昨晚。今早起晚,磨磨蹭蹭,超出我规定的列队时就是懈怠!” 他手臂一扬,冰冷刺骨的井水毫不留情地从李四璟头顶倾泻而下! 谢锋一边走向下一个目标,一边冷冷地解释,声音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既然你们自己起不来,也没时间好好洗漱醒神,那我就帮你们。” “哗啦!”最后一瓢水浇在了李五琰头上,把他试图维持的镇定彻底浇碎。 “以后,但凡不按时起床,不在规定时间内洗漱完毕到院子列队……” 谢锋的声音如同寒铁敲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就由我亲自来帮你们‘洗脸醒神’。” “听明白了吗?”谢锋停下动作,目光扫过五个落汤鸡。 五人冻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看着谢锋手里那个空了的木瓢,以及旁边那桶依旧冒着寒气的井水,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这根本不是洗脸,这是上刑!而且以后还可能天天有? “明……明白了……”李四璟带着哭腔,第一个屈服。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生怕慢了一秒,又是一瓢冰水浇下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五个人,从头湿到脚,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脖子上,粗布衣服紧紧裹在身上,一个个冻得面色青白,嘴唇发紫,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狼狈到了极点。 第333章 叠不好豆腐块就罚跑 谢锋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惨状,随手放下水瓢,开始了下一项“豆腐块”被子的教学。 谢锋让五人去换了身干爽的粗布衣服,然后到偏厅集合,这一次,没人敢再墨迹,迅速的完成了换衣流程。 然而,换好衣服来到偏厅,五人看着长桌上那棱角分明的“石头”被子,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玩意儿是被子? 这分明是一块用布料做的豆腐块吧!他们怎么可能叠得出来? “叠被子是内务,往后你们每日早起都要在一刻钟之内完成洗漱和内务。” 谢锋看了眼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色,下了最后通牒,“一日叠不好,那么晨练加倍,现在我只教一遍。” 于是五人就这么水灵灵的看着谢锋双手翻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一床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每一个边角都如同刀切斧削般的“豆腐块”被子,就出现在了桌子上。 五人如同被火烧了屁股,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己的睡房,对着自己床上那团软塌塌、毫无形状可言的被子,彻底傻眼了。 这怎么叠?这根本不是人能干的事!在玄策卫,不管是跑步还是站桩,他们好歹还能知道怎么去配合,现在却一个个的抓瞎。 李大宸试图用蛮力把它压实,结果被子被他揉皱了,看起来比之前还乱。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然而,时间不等人。 “时间到。” 谢锋如同精确的计时器,迈步走入五人的睡房,冰冷的目光扫过五人捣鼓出来的奇形怪状、惨不忍睹的“被子”,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就料到如此。 “李大宸,李双昊,李三煜,李四璟。”声音如同判官点名,“晨练,绕村跑五圈,现在,立刻,出发。” “那……那他呢?”李三煜不服气地指着唯一没被点名的李五琰,他叠的虽然也离“豆腐块”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好歹有个模糊的方形样子,比他们这一团乱麻强点。 谢锋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李三煜瞬间闭了嘴。 “他比你们强一点。” 谢锋语气平淡,“所以,他只跑三圈。” 李五琰:“……” 我谢谢您嘞!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于是,在桃源村清晨的村道上,五个穿粗布衣的少年、哭爹喊娘、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地开始了他们痛苦的晨跑。 一个个跑得脸色煞白,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会瘫倒在地。 而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如同冷面煞神的高大男子,谢锋。 他步履从容,气息平稳,如同闲庭信步,眼睛却时刻锁定着前面几个“弱鸡”,时不时用那毫无温度的声音提醒: “跑!没吃饭吗?狗都比你们跑得快!” “速度太慢,加一圈。” “姿势不对,再加一圈。” “停下?可以,加跑两圈。” 绕村跑圈,听起来没啥,可桃源村再小,一圈下来也得一里多地! 五圈?那不就是五里多路? 加跑两圈,那就是七里路! 李大宸空有一身蛮力,但那是打架斗殴的力气,不是这种长途奔跑的耐力,没跑完一圈就已经气喘如牛,喉咙里像是着了火。 李双昊体力活根本不行,此刻脸色惨白,全靠一口气吊着。 李三煜更别提了,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跑起来跟要散架似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李四璟一边跑一边掉金豆子,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在这里了。 村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呀,你看沈大人家那几个傻表哥,咋被训成这样?” “怪可怜的,瞧那脸白的……” “谢锋也是为他们好,你看他们那身子骨,虚的哟,不练练咋行?” “唉,你们说归说,别离他们太近,谢峰不是说了,这五人发起疯来会咬人。” 这些同情的话听在五人耳朵里,简直比骂他们还难受!他们可是皇子!是龙子凤孙!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这些泥腿子来同情、嫌弃了?还说他们会咬人? 奇耻大辱! 李大宸憋着一股火,猛地加速,想要证明自己不虚,结果没看清脚下的石头,一个趔趄,“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啃了一嘴的泥。 “噗...........” 有看热闹的小孩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大宸趴在地上,羞愤欲死,恨不得原地消失。 谢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能动吗?” 李大宸咬着牙,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脱力,手臂一软,又趴了回去。 “废物。”谢锋吐出两个字,然后对旁边看傻了的李双昊和李三煜说,“扶着他,继续跑。他若完不成,你们一起加练。” 李双昊、李三煜:“!!!” 关他们什么事啊! 最终,四人跑完时,几乎是爬回谢家院子的,直接瘫倒在西厢房,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早就跑完三圈,甚至还有力气把自己那床被子又修整了一下的李五琰,看着哥哥们的惨状,默默递过去几杯凉水和今天中午的主食------白面馒头。 这一刻,什么皇子尊严,什么兄弟倾轧,全都烟消云散。 他们只剩下一个共同的念头——从昨晚到现在,活着,真好。 匆匆垫了肚子,瘫了不到半个时辰,谢锋那催命一样的哨子声又在院子里响起了。 “集合。” 四人哀嚎一声,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拖着步子挪到院子里。 谢锋看着他们这副死狗样,眉头都没皱一下:“下午的计划,实践劳动,跟我去砖厂。” 砖……砖厂? 第334章 五皇子搬砖 就是那种冒着黑烟,到处都是泥土和灰尘的地方? 五人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果然,到了砖厂,看到那堆积如山的青砖,和忙得热火朝天、满身是汗与泥的姚二等人,他们傻眼了。 “锋哥,来了?”姚二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跟他的黑脸形成鲜明对比。 谢锋点点头,指着那五人:“姚二哥,给你送五个劳力,怎么用,随你。” 姚二搓着手,打量着五个细皮嫩肉的“表弟”,有些为难:“这……,他们这身板,干活能行吗?” “不行就练到行。”谢锋语气平淡,“从最简单的开始,搬砖。每人先搬五百块,送到那边的空地上码放整齐。” 五……五百块?! 看着那沉甸甸的青砖,表弟们眼前又是一黑。 “这砖……如此粗重,岂是我等……”李三煜试图抗议。 谢锋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后面的话就自动消音了。 “开始。”谢锋言简意赅。 没办法,干吧! 李大宸赌气似的,一次搬起五块砖,结果没走两步,就感觉腰都快断了,手指也被粗糙的砖边磨得生疼。 李双昊学乖了,一次只搬三块,但没一会儿,掌心就火辣辣的,低头一看,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已经磨了出来。 李三煜更是苦不堪言,没搬几趟就感觉手臂不是自己的了,腰酸背痛,恨不得立刻躺下。 李四璟一边搬一边吸鼻子,看着自己原本白皙修长、现在又红又肿还起了水泡的手,委屈得直想哭。 李五琰沉默地搬着,速度不快,但很稳。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泥土里。 姚二看着实在不忍心,偷偷对谢锋说:“峰哥,要不……让他们歇会儿?这手都磨破了……” 谢锋看着那五个在砖堆间艰难挪动、龇牙咧嘴的身影,尤其是李四璟那要哭不哭的样子,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 “不行。”他拒绝得干脆,“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能干什么?”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磨掉他们身上那层娇贵的皮,打碎他们那不切实际的傲慢。 砖厂里,只剩下搬砖时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痛呼声。 谢广福昨晚在空间里睡了个美美的觉,神清气爽。 早上和李月兰一起去自家分到的田埂上溜达了一圈,看着去年田大力几人已经翻整过一次的土地,两人一合计,还是决定花银子请人帮忙春耕。 “咱俩种点小菜自己吃还行,真要把这十几亩田都种上粮食,那不得累散架了?” 谢广福叉着腰,看着自家的田说道。 李月兰深表赞同:“就是,家里现在又不缺那点米粮,何必受这个累。请人干,咱们轻松,也能给村里人增加点收入。” 这毕竟是自家的田,即使兜里有银子也不缺粮,但自家的田荒废了肯定不行,也影响村子整体面貌。 于是,谢广福回家写了张招工启事,打算贴到村口大榕树下的牛车站去。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桃源村和隔壁桃溪村最近的新鲜现象了。 从上个月开始,两个村竟然都陷入了“用工紧张”的状态! 去年这时候,他们想请人翻个地,随便在村口吆喝一嗓子,立马能围上来一群汉子争着干。 现在? 难喽! 为啥? 因为两个村子在各自开了“理事会”之后,都跟上了发条似的,铆足了劲搞建设! 桃源村这边,砖厂扩建、炭窑增产、祠堂、村委楼和学堂奠基……一堆工程都在招人。 桃溪村那边也不甘示弱,跟着桃源村有样学样,修渠铺路、伺候农田和菜地,还要派人去清川河缓坡量地,忙得也是热火朝天。 再加上眼下正是春耕和育种的关键时期,这也需要大量人手。 这样一来,两个村里但凡有点力气、能干活的人,几乎全都动起来了,很少有闲着的。 所以现在想招短工,还真得像谢广福这样,正儿八经地写个招工启事,贴到人流集中的牛车站去,等人自己上门来问工。 谢长河也学会了这招,他现在把村里的大小工地招工信息都归拢到牛车站那边,车站那边现在经常聚着人,弄得跟个小集市似的,还挺方便。 谢广福在家写好告示,又和李月兰悠闲地吃了顿午饭,当然,他们可不是吃什么“忆苦思甜”的馒头,而是鱼虾蔬菜水果,样样不差。 下午李月兰还要去贴告示,谢广福则背着手往砖厂那边溜达,打算去看看扩建的进度。 远远的,就看见砖厂那边,谢锋如同黑面神一样杵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那柄让人望而生畏的“龙痕戒尺”拿在手里。 而他面前,那五个穿着粗布衣、灰头土脸的“表弟”,正吭哧吭哧地搬着砖,一个个小脸煞白,脚步虚浮,显然被操练得不轻。 谢广福没过去打扰谢锋“教学”,径直去找了在工地上指挥的徒弟谢三河。 砖厂这边,原有的十口馒头窑火力全开,日夜不停地烧着! 青砖依旧是出一窑就被抢空一窑! 姚二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乐开了花,砖厂生意好到现在还欠着村里十几户人家的青砖没交付呢。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提前交了定金的,一大半都是在“四海奇珍坊”做伙计的人家。 这三个月,奇珍坊的生意稳定下来,生意火爆,提成可观。 伙计里头,最能干的谢冬青和姚远,光是这两个月拿到手的工钱都超过了十两银子!再加上开业那段时间接了好些个大单子的提成,两人在奇珍坊上班不过三个月,一共到手的工钱竟然高达二十两! 二十两! 这在以前,可是和没逃荒之前谢家村的公账银一样多了。 就连目前业绩垫底、拿钱最少的钱豆子,三个月下来也拿到了超过五两银子。 这收入,在村里也是相当惹眼了。 把村子里那些年轻汉子们给羡慕坏了! 第335章 砖厂扩建,奇珍坊伙计高薪羡煞旁人 尤其是谢林和谢小勇,肠子都快悔青了,之前谢锋列招工名单时,那十个人里明明有他们俩,可当时李月兰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因为家里的事婉拒了。 两人现在自然是悔不当初,虽然他们如今也被谢长河招去了工地干活,一天五十文工钱(这价钱已经比去码头扛大包强多了,还包一顿素菜午饭),但跟谢冬青、姚远他们一比,那简直是天上地下! 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眼睛都盯着“四海奇珍坊”那几个伙计的位置,就盼着店铺能再招人,到时候哪怕挤破头也要去试试。 所以这些日子,不少婶子旁敲侧击地向李月兰打听奇珍坊还招不招人,李月兰都是笑着抱歉摇头。 四海奇珍坊在谢大虎这个大掌柜的操持下,已经走上了正轨,生意稳定,口碑也极好,还经常引得许多京城的贵妇小姐们特意上门来逛店。 零零总总下来,扣除所有成本开支,四海奇珍坊每个月能有超过三千两的纯利润! 一个月挣这么多,李月兰很满足,暂时也没想着扩大,所以,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换掉店里任何人,哪怕是业绩一直不太理想的钱豆子。 在她看来,钱豆子虽然嘴笨了点,不太会推销,但他性子憨厚老实,待人真诚,人缘好,干活也勤快,从没出过岔子,店铺里也需要这样踏实稳重的伙计。 不过,李月兰是这么想的,钱豆子自己却不这么想。 他看着谢冬青和姚远每个月拿那么多工钱,再看看自己那点收入,心里压力巨大,他明明很努力了,每天第一个进门打扫,傍晚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对每一个客人都笑脸相迎,耐心介绍,可不知怎么的,临门一脚总是差那么点意思,很多眼看就要成的单子最后都黄了。 这让他非常苦恼,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吃这碗饭。 最近,他几乎是天天缠着业绩最好的谢冬青,虚心讨教销售技巧,希望能有所突破。 好在店里氛围好,谢冬青他们也都不藏私,耐心地帮他分析问题,给他出主意,钱豆子这股好学的憨厚劲儿,倒也让大家更愿意帮他了。 谢三河这段时间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他在两个最重要的工地之间来回转——一个是砖厂的扩建工地,另一个则是全村人都翘首以盼的学堂修建工地。 说起来,他能担起这两个工地的监工职责,全靠师傅谢广福手把手地教。 谢广福仿佛脑子里装着无穷无尽的建筑学问,每次来工地巡视,总能一眼看出那些谢三河压根没注意到的问题——比如地基的夯土是否均匀、墙角的垂直度偏差了几分、砖缝的灰浆是否饱满等等。 谢广福也不藏私,发现问题就把谢三河叫到身边,指着问题所在,耐心解释为什么这里不对,会带来什么隐患,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怎样,后续需要注意哪些细节。 神奇的是,谢三河这小子记性倒是出奇的好,脑子也活络,师傅说一遍,他基本就能领悟个七七八八。 等谢广福一走,他就能像模像样地扮演起“三河监工”的角色,盯着汉子们按师傅的要求整改。 等到下一次谢广福再来巡视时,谢三河总会把自己这几天观察到的、拿不准的问题和疑惑一一提出来。 师徒二人就在这工地现场的尘土飞扬中,形成了一种独特而高效的教学默契。 拜师不到两个月,谢三河的进步肉眼可见,连谢里正和几位族老都夸谢广福收了个好徒弟,说谢三河是块干这行的料。 这不,谢广福处理完自家田地的招工事宜后,又晃悠到了砖厂扩建工地,经过半个月的紧张筹备,扩建所需的青砖、木材、粘土等材料已经基本到位。 此刻,工地上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谢三河正带着一队汉子在砌新的馒头窑。 规划中的十口烧砖窑和五口烧瓦窑的地基已经打好,有几口窑的窑体已经砌起了一半。 汉子们和泥的和泥,搬砖的搬砖,砌墙的砌墙,吆喝声、号子声、砖石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干劲。 在更远处,专门划出来用于建造木炭石灰厂的地块也已经平整完毕,只是目前人手和精力都集中在砖瓦窑这边,那边暂时还没动工。 谢广福背着手,在工地上走走停停,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施工环节,他看到谢三河正蹲在一处新砌的窑壁前,用手比划着,似乎在跟一个汉子强调什么。 谢三河一抬头,看见师傅来了,连忙小跑着过来,脸上还沾着点泥灰,眼神却亮晶晶的:“师傅,您来了!” “嗯,过来看看。”谢广福点点头,“今天进度怎么样?” 谢三河立刻如数家珍地汇报起来:“师傅,东边那三口烧砖窑的窑体今天能封顶,明天就能开始弄内部的火道和烟道。北边那两口烧瓦窑的基座有点返潮,我让他们先停了,正在挖排水沟,等地面干爽点再继续砌。还有就是……您看那边,” 他指着西侧一处刚砌了没多高的窑体,“我觉得那面墙的灰缝有点不太均匀,已经让负责那片的谢林返工了,正在重新勾缝。” 谢广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眼力有长进,灰缝不均匀,看着是小问题,时间长了会影响窑体的牢固,尤其是烧窑时温差变化大,更容易出裂缝,你处理得很好。” 得到师傅的肯定,谢三河憨厚地挠了挠头,笑了。 “材料还跟得上吗?”谢广福又问。 “跟得上!姚二那边烧砖没停过,咱们自己用管够,木头是王老五那边牛车队从后山拉回来的,也够用。就是粘土消耗有点快,负责取土和泥的汉子们抱怨路程有点远,来回费功夫。”谢三河如实汇报。 谢广福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奔流不息的清川河,说道:“嗯,粘土运输确实是个问题,等文哥儿那边的水车弄出来,砖厂和炭厂就能省不少人力,到时候能匀不少人出来帮着运粘土,再不济,村里又得加牛车了。” 提到水车,谢三河也来了兴趣,好奇地问:“师傅,小文研究的那个什么……‘斗槽式连锁双驱水车’,真那么厉害?一水能顶三车用?” 第336章 嘤嘤嘤哭泣的是李四璟 谢广福脸上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笑意,自己这个小儿子,在搞研究这方面,真是没得说。他解释道: “小文是这么说的,那水车设计得很巧妙,不仅能提水灌溉,还能通过一套传动装置,带动石杵舂米、磨面,甚至可以用来粉碎粘土。要是真能造出来,咱们砖厂和炭厂,还有以后村里的磨坊,都能用上,不知道能省下多少人力。” 谢三河听得目瞪口呆,一水三用?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的乖乖……那……那小文啥时候能弄好啊?咱们这粘土它缺人……” “急不得。”谢广福摆摆手,“那图纸复杂得很,小文还在学院里埋头分解呢,得把图纸画得明明白白,得让张林木和张秋笙能看懂才行,这可是个精细活儿,催不了。” 原来此前,谢广福在理事会上提出要借助清川河的水势,研究建造动力水车,用于粉碎黏土、抽水洇窑,这本是一项长远规划,并没有期望能在今年内实现。 然而,谢文知道这件事后,主动将设计水车的任务揽了下来。 他所在的崇实书院设有水利相关课程,院内还有几间类似现代“实验室”的工坊。 不过这些工坊设施相对简易,主要堆放着木材和各类工具,供那些喜欢动手制作农具模型的学子使用。 建造水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便交给谢文这位“专业对口”的学霸负责,他也丝毫不敢怠慢,他先在互联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花了三天,对比了几十种水车的结构,最终决定要打造一架置于清川河上的“全能战水巨兽”——“斗槽式连锁双驱水车”。 这水车名称虽然有些拗口,功能却极为强大,一架可以抵得过三架普通水车的功能。 且不说这个时代水车应用本就稀少,即便有,在谢文设计的这架水车面前,也注定会被“降维打击”。 网络上虽然能找到“斗槽式连锁双驱水车”的图纸,但谢文需要将复杂的图纸打印出来,并进行分解与转化,绘制成这个时代的工匠也能看懂的版本。 一旦成功制作出这份古代版的详细图解,以后就可以实现水车的批量建造与推广。 这对于一个主要依靠人力运输水源的时代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进步,将为农业与工业生产带来前所未有的便利。 目前,谢文仍处于分解和转化水车图纸的阶段,因此水车的实际建造,暂时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筹划时期。 谢广福自然是不会去催谢文的,对这个外表十岁,内心十九岁的学霸小儿子他压根就不需要去操心。 他顿了顿,看向谢三河,考较似的问道:“三河,你说说,如果水车一时半会儿造不好,眼下这粘土运输的问题,有没有什么临时解决的法子?” 谢三河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试探着说:“师傅,我去找牛马车站的王叔?让他给咱多弄几辆牛车?” 谢广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思路对了!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事你回头跟王老五和谢长河协调一下,活人怎么能给尿憋死。” “诶!好嘞师傅!”谢三河干劲十足地应下。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嘈杂的哭嚎声和严厉的呵斥声从砖厂空地方向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谢锋依旧像尊黑面神一样立在那里,而那五位“表弟”,搬砖的动作更加迟缓,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李四璟似乎是因为体力不支,脚下绊了一下,连人带砖摔倒在地,砖块碎了两块,他自己也趴在地上,嘤嘤啜泣起来,显然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谢锋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你们四个原地休息,去喝点水,一柱香之后继续,他爱哭,就让他哭个够,如果他不嫌丢人的话。” 李四璟哭得更凶了。 李双昊看着一母同胞亲弟弟的惨状,又看看地上碎掉的砖,一股邪火冲上头顶,他猛地将手上的几块砖往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冲着谢锋吼道: “谢锋!你够了!我们不是你的奴隶!我们是……我们是……” 他“我们”了半天,那句“皇子”在嘴边滚了几滚,看着周围那些好奇望过来的村民目光,硬是没敢喊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今天之前,他可以很神气的大声说:我们是皇子,你们这些刁民....... 但现在在这个场合之下说出这句话,显然...........很丢人! 昨日在村口被当众扒衣服“换装”,昨夜被扔进半月池里上不来,一大早被兜头浇水“洗脸”,在村里晨跑还摔个狗吃屎,如今这不争气的李四璟又哭得那么凶。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丢人事,也就算了,而且他们现在也并不太想别人知道,他们五个是因为什么被扔到这里的。 这些年他们五个听了太多别人对他们的形容,什么斗鸡走狗,骄奢淫逸,目中无人,胸无点墨,为非作歹,朽木不可雕也,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好话,如今在这里本就足够丢人了,何必还要让别人再踩上一脚。 谢锋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李双昊,以为他会有点骨气和他“理论”一番呢。 然而,旁边的李大宸赶紧上前拉住李双昊,压低声音急道: “二弟,忍忍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其实他也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李五琰则默默走过去,想把趴在地上嘤嘤哭泣李四璟扶起来。 谢锋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对李双昊说道:“脾气不小,看来是体力还有富余,李双昊,今日搬砖任务,再加三百块。” “你!”李双昊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响,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他可是当今皇后的嫡子,现在不仅让他当牛做马,还要随意的加罚于他,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怎么?想动手?” 谢锋向前踏出一步靠近他,那股在训练场上淬炼出的煞气瞬间弥漫开来,眼神锐利的看着李双昊:“你可以试试。” 第337章 学堂、祠堂、村委楼进度 谢锋身上强大的压迫感让李双昊呼吸一窒,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熄了大半,只剩下屈辱和不甘。 他死死瞪着谢锋,最终还是一跺脚,弯腰捡起了刚才扔掉的砖,咬着牙继续干,只是那动作带着明显的怨怼。 远处的谢广福和谢三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谢三河咂咂舌,小声对谢广福说:“师傅,峰哥这……是不是太狠了点?我看那几位沈大人家的表弟,都快被练废了……” 谢广福看着那五个在苦难中挣扎的少年,缓缓道:“玉不琢,不成器。你锋哥心里有数,沈大人把他们送来,不是让他们来享福的,他们身上毛病太多,不把那些纨绔之气磨掉,不让他们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汗水,什么是责任,以后终究是祸害。现在看着是狠,是在救他们。” 他顿了顿,想起昨晚这几人捞鱼的混账行为,补充道:“何况,他们昨晚才闯了祸,这是他们该受的。你锋哥这是在帮他们‘长长记性’。” 谢三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年纪轻,今年也才十七,还不太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但他相信师傅和锋哥的判断。 谢广福不再关注谢锋那边的“教学”现场,和谢三河聊完工地上的具体技术问题之后,就来到了桃源村的学堂位置。 谢广福站在这片选定的缓坡上,心里盘算着学堂的每一个细节。 这块地他反复看过好几次了,和沈砚的淮月楼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背靠竹林,面朝清川河,离村子不远不近,孩子们不仅上学方便,又能有个安静的读书环境,最最重要的是地方够大,足够他施展。 他设计的学堂可不是普通村塾那样三两间屋子就完事,图纸在他脑子里反复修改了好几遍,如今已经十分周全。 学堂正门要做得体面些,带个顶棚,旁边还得设个门房,日后好安排人值守,不让孩子在上学期间外出,也能帮着传个话、收个东西。 主体建筑他打算建成“回”字形,这样中间就能围出个大庭院,种上松竹,放些石桌石凳,让孩子们课间有个活动的地方。 东西两侧的厢房,他规划了六间宽敞明亮的教室,每间都能坐下二十多个孩子。窗户要开得大,尽量让阳光照进来。 正房则用作先生的办公室和一间小小的藏书室,总得有个地方放书,让孩子们能多读些东西。 考虑到可能会从外面请先生,他还特意在图纸上标出了两处带小院的宿舍,让先生们能安心住下。 至于吃饭问题,他也想到了,在建筑一角单独设了个小饭堂,带厨房和用餐的地方,这样路远的孩子或者住在学堂的先生就不用奔波。 教室和办公室的门口,也就是那个回子的中间,他留出了大片空地作操场,准备立个升旗台,划出跑道,再添置些秋千、木质单杠之类的简单器械。 当然,分开的茅厕也是必不可少的。 人手方面,他估摸着需要张林木父子带着木工班底,加上谢三河领着泥瓦匠,核心工匠大概八九人。再配上谢长河安排的十五到二十个普通劳力负责搬运、和泥这些杂活,日常有二十五到三十人干活应该就够了。 银子的问题他本就不用操心,这些都是谢里正该关心的。 据说青砖青瓦用村里自己产的,其他杂七杂八的花销,算下来大概也需要三百四十两上下。 如今已是三月初,材料陆续到位,地基已经开始夯筑。 他计划着一百天左右把主体完工,这样到六月中就能大致建成,再花些时间收拾整理,正好赶在秋收后的新学期投入使用。 望着眼前这片刚刚开始动工的土地,谢广福仿佛已经听到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这座学堂,一定会是桃源村未来的希望。 巡视完徒弟谢三河负责的砖厂和学堂,谢广福来到了学堂对面不远处的祠堂和村委楼工地,这两个工地也堪堪动工,他特意把这两个建筑安排在学堂对面,这样学堂、祠堂、村委楼就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中心。 不过村委楼确实是在学堂的对面,但是祠堂这种追念先祖的地方,被后挪了二十米,不仅仅是考虑到祠堂的特殊性不适合在大路边,还考虑到了祠堂门前也要预留一个空地出来,方便逢年过节的时候,来祭拜的人有位置站立,加上一些长凳的话,平时还可以当做村里的休闲广场。 看着刚清理出来的地基和旁边堆积如山的材料,谢广福已经能从眼前的平地看到祠堂和村委楼建成后的样子了。 祠堂得建得庄重些,青砖灰瓦,飞檐翘角,是个传统的院落样式。 进了大门是个宽敞的前院,准备种上松柏,放个大香炉。 正殿要建得高大明亮,最里面是做好的神龛,用来供奉全村人的祖先牌位。 他特意在正殿两边墙上设计了能挂画、贴字的地方,以后可以把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画像、逃荒时的画,还有对村子有贡献的人都记录上去,让这里变成桃源村活的历史。 正殿两边还各建一个侧殿,一个当村史陈列室,放些老物件,另一个存放村里红白喜事用到的统一制式的桌椅板凳还有香烛纸钱什么的。 村委楼这边就得实用为主了,同样是青砖建筑,但样式要简洁明了。 一楼进门是个大厅,墙上做一大片公告栏,官府文书、村里通知、账目公示都贴在这里。 旁边设个总务室,理事会的成员以后每天都有人在这里值班,村民开证明、办事情就不用到处找人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大议事厅,能坐下百来号人,开全村大会就不用去小广场集合了、旁边的小议事厅是给理事会成员开小会用的。 还得专门隔出一间结实的档案室,存放全村的文书、地契和重要文件。 二楼是阅览室和调解室,谁家有什么纠纷需要村委调解,就在这里说事,清静又正式。 阅览室设计得像个小教室,以后靠墙的大书架放些农书、历书,农闲时村民可以来看看书,以后还能在这里让大家学些新技术,培养培养新农业人才。 第338章 桃溪村的鱼塘、荷塘 而建祠堂和村委楼,核心的工匠大概需要六到八个,加上十二三个普通劳力,每天有二十来人干活就差不多了,现在村里有好几个工地都在开工,人手还可以灵活调配。 现在地基已经开始动了,谢广福估摸着抓紧些,八十天左右,到五月底应该能完工。 这样正好赶在夏收前投入使用,到时候在新祠堂祭祖,在新村委楼商量夏收的事,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多工地同时开工,这下可忙坏了谢长河、谢里正、谢三河、王老五和姚二他们,整日里脚不沾地的来回奔波。 不过,谢广福是不可能同情他们的,他手头可是还有一个私人工地准备动工----淮月楼工地。 沈砚请他全权跟进,从图纸到建造到装修营业,全都交给了他。 沈砚自然是大气的,已经提前把建淮月楼的银子一次性给了谢广福,那银票上大大的一千两,足够建两个淮月楼了。 谢广福没多说什么,银子多才好,这笔钱足够他好好发挥脑洞了,剩下不少,就当自己的工钱了。 他昨日给沈砚的那一版设计图,淮月楼的外观是传统的青砖木结构,但窗户开得又大又亮,让人在里面住着舒坦。 一楼有个气派的大堂,地面用青石板铺好,设个总台负责接待,旁边再摆上几把舒服的椅子,让客人能歇歇脚。 餐厅要分成两个部分,在大厅左边摆八仙桌,普通食客吃饭聚会更热闹。 大厅右边用屏风隔出几个雅间,清静,给以后来桃源村做买卖的人喝茶谈事。 后厨也规划得明明白白,灶台、洗菜、储物各占一块,通风排水都要提前想好。 沈砚自己还提出了个小要求,淮月楼大堂无偿提供一个位置给四海奇珍坊使用,摆上和四海奇珍坊一样的透明琉璃柜台,摆上些海外精巧的稀罕物件,住店的客人看着喜欢就能顺手买走做个纪念。 淮月楼二楼全是客房,打算建六个标间和六个双人间。 每间房里都得有张结实的木床,或单人床,或双人床,靠看景的窗户放张小桌和两把椅子,让人能喝茶看风景,还得有个衣架挂衣服,再配个木架子洗手盆。 走廊尽头要设个公共客厅,备上热水茶叶,客人能在这里看书会客聊天。 他甚至还规划了集中供水和排水,每天定点供应热水,污水统一排走,这可是别的客栈没有的功能。 三楼则是沈大人的私人地方,得和下面完全分开。 要有单独的楼梯从一楼到三楼,顶楼要建成一个带庭院的小别墅样式,有卧室、书房和客厅,最出彩的是那个大露台,用防滑地砖铺好,摆上石桌石凳和摇椅,种些花卉,再搭个葡萄架,角落里还准备砌个固定的烧烤台,方便沈大人招待朋友,这要是在大露台上看风景,简直就是人间值得。 装修风格他早就想好了,要用"新中式",家具选简洁的明式,布料用棉麻,颜色以灰、白、米色为主,再点缀些靛青、赭石,看着既雅致又舒服。 这淮月楼的三楼专属于沈砚和他的家人朋友,二楼留给往来的商旅和探亲访友的人,就凭这淮月楼的独特设计和周遭环境,说不定还能吸引些文人墨客专门来住。 施工方面自然请最好的工匠,材料也要用上好的,他计划等村里那几个大工地进入正轨,淮月楼要到三月底或四月初才能动工,精细活要干一百天左右,估计七月初能完工。 桃源村这边忙的热火朝天的,桃溪村也不甘落后。 桥修好后,两边往来确实方便多了,找老七还经常来找谢广福拿主意。 之前谢广福让他们挖的四口大小不一的鱼塘也完成了进出水测试,如今水温最合适鱼苗放苗,看来这几天要提醒赵老七安排他儿子赵大俊去四海奇珍坊“购买”鱼苗回来投放了。 这里不得不说网络的强大,现在网上不仅能买到各种品种的活鱼苗,那些商家为了不让鱼苗死在路上,基本都采用了泡沫箱加氧气冰袋的打包方式,最大限度保证了鱼苗的健康。 桃溪村的鱼塘不能单养一种鱼,得讲究个“混养”。 鱼塘里“上层、中层、底层”都得占满,喂一次草能养活三层鱼。 草鱼占四成,这东西吃草长得快,再配上白鲢和花鲢,各占两成半和一成五,它们在水里能起到清洁作用,让水质保持稳定,底层再养些鲤鱼和鲫鱼,占一成五和半成,它们能吃剩下的饵料和杂物。 这样搭配起来,一亩塘放上千把尾鱼,到年底个个都能长得肥美,能把找老七的嘴笑裂。 到时候先把大鱼卖了,小鱼留着明年当鱼种,一亩鱼塘收上一千五百斤鱼不难,最少也能卖个十五到二十两银子,四口大小不一的鱼塘加起来至少六亩地,光是鱼塘就能给桃溪村带来近百两的公账收益,别说赵老七能把嘴笑裂,桃溪村的所有村民也都能实现鱼肉自由。 谢广福心里琢磨,要是桃溪村真按这套法子好好养,到了年底,沈砚的淮月楼的菜单上,说不定就能添一道鲜美的“清川河活鱼”了,说不定李月兰还能把“清川河活鱼”挂上小黄车呢,这种无污染的纯河鱼,肉质可比那些吃饲料长大的鱼鲜美多了。 况且李月兰的小黄车的确也该上架些农副产品了增加银行卡的收益,只靠张秋笙的那些竹编工艺品和直播挣的钱,不足以支撑古今货币的周转。 之前他让桃溪村的人开垦的河滩菜地如今也冒出了绿油油的菜叶子,再过半个月就能陆陆续续吃上速生青菜了,桃溪村的村民不单可以彻底摆脱吃野菜的苦日子,还能把多出来的菜运到县城里卖掉,换成银子贴补家用。 桃溪村那一块留置的深水田,现在属于村里的集体田,赵老七已经安排人把田里的水排干,上个月也完成了清淤泥的工作,目前还有人在那边上工,做一些把田埂加高加固的工作。 三月也正是种藕的好时节,谢广福盘算着,是该让家里的孩子们上网挑那些能开花、结子、长藕三样都行的品种放在奇珍坊售卖。 第339章 荷塘的价值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块偌大的荷塘的真正价值,包括赵老七自己也都是懵懵懂懂的,谢广福每次看他一副你说啥就是啥的样子,都忍不住扶额。 在谢广福的规划里,这荷塘最好是立体种养,一份荷塘挣四份钱。 三月初种藕,四月放小龙虾苗,六月就能把小龙虾捞起来卖,五月再放些鲢鱼、鳙鱼和草鱼进去混养,年底还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六七月荷花开了,村里还能办个赏荷花,在荷花塘里泛小舟,游客还可以顺手摘莲蓬、村民岸上卖些自制的荷叶茶和小吃。 当然田埂上的路得修大一些方便游客走动,再搭个竹亭延伸到荷花丛中,肯定能吸引人来游玩,就连村里的生活污水,经过沉淀后引到荷塘里,都能变成肥料,既环保又省钱。 到了八月就可以请人挖嫩藕换银子,冬天再挖老藕,或卖或制成藕粉都行,最后再捕捞荷塘里的肥鱼。 这简直就是一条完美的荷塘产业链啊,一年四季都在生产银子,当初赵老七看着这片深水田,整日唉声叹气,殊不知,这才是他们桃溪村的金宝盆。 还有,桃溪村在清川河边的那一大片缓坡地,目前已经完成了基础测量工作,这些缓坡地足足有三百三十亩左右,足够种植上万棵果树,种的密一些,能种两万棵果树了。 只不过现在谁都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管缓坡的规划了,只能等人闲下来了再进行坡改梯和深坑厚肥的工作。 在谢广福在忙着巡视各大工地的时候,砖厂里的气氛,那叫一个愁云惨淡。 五个“表弟”吭哧吭哧地搬着砖,感觉每一块砖都比千斤还重。 手上的水泡磨破了,沾上汗水,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这些体力劳动和在玄策卫训练营“锻炼”时的感觉很不同,因为在这里,还有许多汉子和他们一样的在搬砖。 无形之中,汉子们麻利的动作和他们五人笨拙的搬运手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让五人显得十分的无能。 李大宸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没处发。 他可是大皇子! 是兄弟里力气最大的! 怎么能被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乡巴佬们比下去? 他看着旁边已经码放整齐的一小摞砖,再看看自己才搬了不到一百块,急躁和不耐烦涌上心头。 “嘿!” 他低吼一声,学着姚二的样子,一次性地想搬起八块砖,打算来个一次性到位,震惊全场,替兄弟团们挽回点颜面。 结果,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青砖的重量和滑溜。 他腰一用力,手臂猛地往上一抬。 “哗啦啦!” 悲剧发生了。 那八块砖头根本没被他稳稳抱起来,反而因为他用力过猛又没掌握好平衡,直接从他手里滑脱,砸落在地面上,更是撞倒了旁边好不容易码放好的另一小摞砖。 顿时,碎砖块和尘土齐飞! 好几块砖都摔断了角,甚至有一块直接裂成了两半。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李大宸自己也傻眼了,看着一地狼藉,脑子有点懵。 姚二看着那摔坏的砖,心疼得直抽抽。 这可都是钱啊!虽然是自己村烧的,那也是花了力气和柴火的! 姚二性子直,忍不住嚷道:“哎哟喂!李大宸诶!你这……你这可是糟蹋东西啊!这砖好好的,你看让你给摔的!” 李大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梗着脖子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理亏。 一直抱臂在旁边监督的谢锋,这时冷冷地开口了: “损坏物品,照价赔偿。这是规矩。” 赔……赔偿? 李大宸愣住了。 他从小到大,弄坏的东西不计其数,别说几块砖了,就是前朝贡品花瓶,他摔了也就摔了,谁敢让他赔? “按市价,青砖六文一块。”谢锋开始算账,“摔坏五块,撞坏三块,一共八块。共计四十八文钱。” 四十八文? 李大宸下意识就想摸钱袋,结果摸了个空——他们被换衣服的时候,身上的金银细软早就被沈砚那个黑心表哥给收走了! 现在他们是身无分文! “我……我现在没钱!”李大宸憋屈地说。 “没钱?” 谢锋挑眉,“那就用工抵,你摔坏的砖价值四十八文,需要搬四百八十块砖来抵债。” 四……四百八十块? 李大宸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这五百块还没搬完呢! 又多了四百八十块的债? 李双昊等人看着大哥的惨状,又是同情又是后怕,幸好刚才逞能的不是自己。 “或者,” 谢锋顿了顿,给出了另一个选择,“你可以选择加练,抵债的砖,换算成加跑圈数,一圈抵十块砖。” 李大宸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那就是……五圈? 绕村五圈? 那他不得跑死? 两害相权取其轻…… 李大宸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搬砖!” 于是,在其他人终于完成五百块砖的“基础任务”,累瘫在地时,李大宸还得苦哈哈地继续他的“还债”之旅。 看着大哥那悲壮的背影,早已经停止嘤嘤嘤的李四璟小声对李三煜说: “三哥,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像……也没那么惨了?” 李三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这一刻,李大宸用他的亲身经历,给弟弟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在桃源村,千万别逞能,不然下场会很惨! 第340章 被谢明月嫌弃 当夕阳西下,谢锋终于大发慈悲,宣布今天的“折磨”结束,五个人几乎是用爬的,才挪回了谢家的青砖庭院。 五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手上是血泡混着泥土,衣服被汗浸透又风干,硬邦邦地硌人,脸上更是跟花猫似的,只剩下眼睛还能动。 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立刻躺回自己的床上,昏死过去。 然而,刚一进院子,一股霸道浓烈的香气,就直往他们鼻子里钻! 那是一种混合着肉香、酱香和某种独特香料的味道,浓郁、醇厚,带着一股能勾起人最原始饥饿感的魔力。 五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响亮的“咕噜”声。 “洗洗手脸,准备吃饭了。”李月兰系着围裙,从半开放式的超大厨房里探出头,笑着招呼他们,手里还拿着锅铲。 若是平时,让他们用冰凉的溪水洗手,他们肯定又要矫情一番。 但此刻,被那香气勾得魂儿都没了的五人,几乎是扑到了竹筒自来溪水池边,胡乱掬起水搓了搓手和脸,也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了,眼巴巴地就望向了飘出香味的餐厅。 走进餐厅,只见中间那张圆形大木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正中央,是一大盆色泽红亮、汤汁浓郁、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那肥瘦相间的肉块,颤巍巍的,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旁边还有金灿灿的、烙得焦香的葱油饼,一大盘清炒的时蔬,以及一盆冒着热气的、乳白色的鱼头豆腐汤。 简单,却充满了家的烟火气。 他们! 这一顿,终于不用再吃那“忆苦思甜”的馒头咸菜配稀粥了。 “都愣着干嘛?坐啊!”谢广福笑着招呼他们,“累了一天了,赶紧吃点东西。” 五人几乎是跌坐在凳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盆红烧肉。 “吃吧,别客气。” 李月兰给他们每人碗里夹了一大块红烧肉,“今天,尝尝婶子的手艺。” 李大宸第一个忍不住,也顾不上用筷子了,直接用手抓起那块肉,塞进了嘴里。 下一刻,他眼睛微眯! 这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咸香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甜,浓郁的酱汁包裹着肉块,在舌尖炸开…… 这味道! 这口感! 宫里御膳房做的那些精致菜肴,跟这一比,简直弱爆了!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就把那块肉吞了下去,然后把筷子伸进盆里。 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埋头吃肉。 李双昊保持着最后的矜持,用筷子夹起,小口咬下,最终也没抵住诱惑……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李三煜感觉自己被掏空的身体,仿佛被这口肉注入了灵魂。 李四璟吃着吃着,差点哭出来——太好吃了!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李五琰沉默地吃着,但扒饭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看着五人风卷残云般的吃相,李月兰和谢广福又给他们添了肉汤淋在米饭上。 谢锋抱臂靠在厨房的料理桌,也看着眼前这五个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碗里的“皇表弟”,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呵! 对味儿了,这才像点样子。 昨天还嫌弃粗布衣服磨皮肤,各种不服气,这会儿倒是一个比一个吃得香,也没有精力心疼手上的水泡了。 在他眼里,这五个所谓的“表弟”,跟军营里那些刚入伍的刺头新兵蛋子没什么两样。 仗着有点身份背景,一个个眼高于顶,毛病比本事多。 对付这种刺头,讲道理是白费口水,就得往死里操练! 凌晨冰水浇头、豆腐块被子、绕村跑步、砖厂搬砖……哪一样不是照着他们的极限去的? 只要操练得够狠,把他们那点可怜的体力彻底榨干,再硬的刺儿头,也得乖乖趴着! 看看现在,一个个吃得头都不抬,哪还有力气挑食?哪还有心思矫情?哪还有精力去半月池里捞鱼? 等累到连筷子都快拿不稳,脑子里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这两件事,自然就没那么多屁事儿了。 照这个强度再练上一个月,别说作妖,怕是让他们回想一下以前在京城过的什么日子,他们都得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桌上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尤其是那盆红烧肉,很快就见了底。 加上五人干了一天体力活,那饭量可不是盖的。 李月兰看着空盘子,笑得合不拢嘴,对于喜爱做饭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光盘更让人开心的呢? 第二天,谢锋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哨子声在院子里响起了。 “一刻钟,列队。” 五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粗布衣,经过昨天冷水浇头的“洗礼”,他们已经不敢有任何拖延的念头。 只是几人浑身酸痛,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用棍子从头到脚捶打了一整夜,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抗议。 尤其是手心,磨破的水泡火辣辣地疼。 等他们龇牙咧嘴、姿势各异地挪到院子里,果不其然,又有人磨蹭着迟到了,秉持着一人犯错五人同罚的规则,五人完成例行的“冰水醒神”和惨不忍睹的叠被尝试后,痛苦的晨跑开始了。 谢锋如同冷面煞神,押着五个跑得歪歪扭扭、气喘如牛的“表弟”绕村行进。 就在他们经过一处土坯房院落时,看到了正在门前晾晒衣服的谢明月。 今日的谢明月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裙,头发仔细梳过,插着一根木头簪子。 晨光中,她侧影窈窕,动作间带着一股乡下姑娘少有的娇柔姿态,正踮着脚将一件洗好的衣衫挂上竹竿。 跑在队伍中间、原本累得像条死狗的李三煜,眼睛瞬间就直了。 二十岁的他素来贪恋美色,虽没有正式娶妻,但是府内已有三名妾室伺候,此刻见到这乡下地方竟有如此颜色,疲惫似乎都减轻了几分,那股在京城时调戏良家女子的纨绔劲儿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趁着队伍经过谢明月身边的当口,李三煜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尾,对着谢明月吹了个轻佻的口哨,挤出一个自认为风流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小娘子,一个人忙活呢?要不要哥哥帮你?” 谢明月闻声转头,待看清是李三煜,以及他前头那四个同样狼狈不堪的“表弟”,她漂亮的杏眼里瞬间溢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她前日可是亲眼在大榕树下看见这五人被扒去华服、换上粗布衣的窘迫模样,更是早就得知他们是“脑子不太清楚”的沈家表弟。 想到那个气度冷峻、宛如皓月的沈砚,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脸轻浮、灰头土脸的“傻子”,谢明月只觉得一阵反胃。 她冷冷地瞪了李三煜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带着万分嫌弃,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随即她高傲地一扬下巴,猛地扭过身去,留给李三煜一个决绝的背影,还故意提高声音,清晰地啐了一口:“呸!” 那声音里的不屑和厌恶,毫不掩饰。 此时谢明月心里想着:她谢明月,就算再怎么想攀高枝,也绝不会嫁给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傻子! 李三煜被那一眼瞪得和那一声“呸”弄得愣在当场,脸上那点轻浮的笑容彻底僵住,一阵红一阵白。 他李三煜,堂堂三皇子,竟然被一个乡下村姑如此羞辱? 跑在前面的几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表情各异,有嘲弄,有无语,也有一丝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尴尬。 谢锋将这场小小的风波尽收眼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等到队伍跑出几步后,才冰冷地开口: “李三煜,精力过剩,还有心思招惹姑娘。很好,加跑三圈。” 李三煜:“!!!” 他此刻不仅恨这个冷酷无情的谢锋! 更恨那个不给面子的村姑。 第341章 五“表弟”学赶车 接下来的十天,五人彻底陷入了谢锋打造的“地狱式”训练中。 偶尔起不来床的凌晨冰水洗脸、虽然依旧刺骨,但至少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惊声尖叫了。 越来越熟练的豆腐块叠被子、虽然叠出来的被子依旧令人抓狂,但好歹能看出个大概形状,不至于被谢锋直接扯掉重来。 绕村负重越野、砖厂搬砖踩泥胚……每一项都挑战着他们身体的极限。 谢锋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榨干他们最后一丝精力,不仅安排了基础体力活,还开始让他们参与村里工地的各种活计。 他们被赶到牛马车站,跟着王老五学习怎么赶牛车押货。 除了马匹,从未接触过牲口的表弟们,面对温顺的老黄牛也显得手足无措。 李大宸想显摆力气,抢过缰绳就想把牛拉走,然而,那老牛只是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蹄子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反倒是李大宸自己,因为用力过猛,下盘不稳,被那股反作用力带得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嘴啃泥,模样狼狈至极。 周围原本在等着坐牛车去县城的村民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一个老汉摇摇头,对身边的老伴叹道:“哎,你看这孩子,长得挺周正,咋净干这傻事呢?跟头犟牛较啥劲呐!” 旁边的大婶也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悯:“可不是嘛,听说他们这儿(指了指脑袋)不太灵光,总觉得自己是那戏文里的皇子皇孙呢。怪可怜的,你看那笨手笨脚的样子……” 几个半大的孩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李大宸学他刚才的样子:“嘿!走你!” 然后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哄笑。 这些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充满同情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李大宸和其他四位表弟的耳朵里。 李大宸憋得满脸通红,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二昊等人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在这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村民眼中“脑子不太清楚”的可怜病人。 到底是谁........... 泄露了天机.......... 啊,不,是谁造了他们脑子有病的谣言! 李双昊试图讲道理,对着牛絮絮叨叨,被牛不耐烦地甩了一尾巴。 李三煜更是躲得远远的,生怕牛粪溅到自己身上。 最后还得是李四璟,或许是那份怯懦让他不敢大力驱使,反而轻轻摸着牛背,小心翼翼地牵着缰绳,让牛慢慢走了几步,得到了王老五一句“四璟小子还有点灵性”的夸奖。 最后五人被赶鸭子上架,在牛马车站“实习”了大半天,弄得身上一股子牛粪味。 他们还被派去学堂工地,跟着谢三河学习怎么砌墙。 谢三河虽然应下了“照顾”他们的事,却没敢真让五人去碰教室的墙体,安排五人去砌无关紧要的花圃和排水沟。 这些活计就算做不好也不会危及建筑的整体安全,但活计看着简单,做起来难。 和泥的稀了干了,砌砖的歪了斜了,有五个人在的地方简直就是大型灾难现场。 李三煜负责递砖,结果手一滑,砖头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谢三河倒是好脾气,一边摇头一边耐心指导,但表弟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些“不要脑子”的体力活,对他们来说却比读圣贤书难多了。 每天回到西厢房,身上都像是散了架,连互相埋怨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持续的艰苦劳作和严苛管教,终于让爱哭的李四璟率先崩溃了。 他本就是兄弟中最怯懦、体质也偏弱的一个。 这天的负重越野,他感觉自己真的到了极限,肺部火辣辣的腾,腿像灌了铅一样重,看着前面仿佛没有尽头的村道,以及身边谢锋那冰冷的目光,一种巨大的绝望和委屈淹没了他。 在队伍拐过一个弯,暂时脱离谢锋视线时,李四璟脑子一热,趁着其他人没注意,猛地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连滚带爬地朝着谢家庭院跑去,进了庭院竟是往了竹楼的方向跑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躲起来!他不要再跑了!不要再搬砖了!他要回……回哪里去?京城回不去,会被沈砚表哥和父皇再扔回来,他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谢家后院的竹楼清幽无人,是个好去处。 他跑进了月洞门,钻进了竹楼二楼,这里有谢秋芝的贵妃竹椅和一应画具,李四璟把自己蜷缩在贵妃竹椅上,用毯子蒙住头,呜呜的啜泣。 另一边,谢锋很快发现队伍少了一人。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让其他四人继续跑,自己则立刻返回寻找。 他在村里找了一圈,询问了遇到的村民,都没看到李四璟的身影。 一种可能性浮上心头——难道这娇气包受不了,偷跑回京了? 他面色阴沉地回到自家院子,正准备去西厢房查看,目光却扫向后院方向,一盆海棠像是被人碰到,歪出了一部分在小径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走进月洞门,一眼就看到了没关严实的竹楼门。 谢锋大步走过去,上到二楼,一把掀开毯子。 李四璟吓得尖叫一声,如同受惊的兔子,泪眼婆娑地看着面色铁青的谢锋。 “出息了?学会当逃兵了?”谢锋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李四璟只是拼命摇头。 谢锋没再多言,直接将他从贵妃竹椅上拎起来,拖到院子里。 他没有动用龙痕戒尺,而是用军中惩治逃兵最直接的方式——结结实实地揍了李四璟一顿屁股。 巴掌落在肉上的声音清脆响亮,伴随着李四璟杀猪般的哭嚎,让随后跑完步回来的李大宸等人看得心惊肉跳,彻底熄了任何偷懒耍滑的心思。 李四璟被揍得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是被李双昊和李五琰搀扶回西厢房的。 这次的教训,让他接下来两天走路都龇牙咧嘴。 第342 蟹壳炉炸膛 “逃兵”风波平息后的第三天,五人被派去后山,负责将木炭组砍伐好的木柴用板车运回村里的砖厂备用。 这项工作相对枯燥,但比起搬砖砌墙,算是轻松了些,好歹能在清川河和后山区域来回走动走动了。 就在他们赶着牛车埋头运柴时,一阵有节奏的“叮叮当当”声从不远处传来,清脆而富有韵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什么声音?”李三煜好奇地抬起头。 “好像是……打铁?”李双昊侧耳倾听。 五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把牛拴在一棵大树下,循着声音悄悄摸了过去。 穿过一个矮坡,他们看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蟹壳炉的位置。 只见谢铁匠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正带着四个徒弟,围着燃烧着熊熊火焰的蟹壳炉忙碌着。 一人拉着风箱,鼓动着炉火,另外几人则用铁钳夹着烧红的铁块在铁砧上反复捶打,火星四溅。 旁边还闲置着五口没有生火的馒头窑。 那充满力量感的捶打,那炽热的火焰,那金属变形时发出的声音,对看惯了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五人来说,充满了新奇和原始的吸引力。 那充满力量感的捶打,那炽热的火焰,那金属变形时发出的声音,对看惯了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皇子们来说,充满了新奇和原始的吸引力。 “哇……” 李三煜看得眼睛发亮,一个大胆又荒唐的念头在他心里滋生。 他曾在杂书上看过“铁水浇花”的记载,据说场面极为壮观,此刻便忍不住撺掇起来: “哥几个,看到没?听说用铁水浇花,那景象,绝了!比过年放烟火还带劲!咱们晚上偷偷来试试,打个‘铁花’过过瘾怎么样?” 李大宸也觉得手痒:“这可比搬砖有意思多了!” 李四璟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被总教发现我们就死定了!而且那铁水多危险!”上次挨揍的疼痛记忆犹新。 李五琰也皱紧眉头,谨慎地说:“三哥,打铁非同小可,我看那炉火极旺,铁水更是危险之物,万一出事……” “怕什么!” 李三煜打断他们,拍了拍胸脯,此刻他对那炽热的金属和可能的“壮观景象”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这种对“制造”和“变化”的原始兴趣,此刻压倒了对危险的认知。 “咱们就试试,又不动他打好的东西,就学着拉个风箱,烧点铁水玩玩!出了事我担着!” 在他的怂恿和“承担责任”的保证下,加上另外几人也确实对枯燥的训练感到厌倦,想要找点刺激,最终,五人决定天黑之后,趁谢锋睡着,偷偷溜来这后山窑炉处,搞一场他们心目中的“篝火晚会”——打铁花。 是夜,月黑风高。 估摸着谢锋已经睡着,五人蹑手蹑脚地溜出西厢房,凭借着白天的记忆,摸黑来到了后山的老窑区。 果然,谢铁匠和徒弟们已经收工休息,老窑区一片寂静,只有尚未完全熄灭的炉灰还散发着点点红光和余温。 “看,没人!”李三煜兴奋地低语。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旁边那些陌生的工具:铁锤、铁钳、铁砧、风箱…… “来,先把炉子生起来!” 李三煜指挥道,他白天看得最仔细,记得大概流程。 “我当炉头指挥!大哥你力气大,拉风箱!二哥你添焦炭!四弟你去搬那边堆着的铁矿石!五弟你拿钳子,等铁水好了咱们就舀出来试试!” 五人全当这是场新奇的游戏,完全没意识到危险。 他们找到傍晚谢铁匠徒弟们清洗过、还带着湿气的矿石,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蟹壳炉里。 为了快点看到“铁花”,他们拼命往炉子里加焦炭,李大宸更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拉风箱,炉温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飙升。 然而,他们对火候的控制一窍不通。 蟹壳炉这种土法炼铁炉,对燃料比例、通风、炉温有严格的要求。 他们胡乱添加燃料,李大宸又拼命鼓风,炉膛内的温度在短时间内急剧升高,压力也在迅速积聚。 李三煜觉得火够旺了,兴奋地拿起一把铁钳,夹起一块不知是废料还是半成品的铁块,就要往炉膛里塞,想把它烧红。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那个被他们胡乱操作的蟹壳炉,因为内部压力过大,加上可能本身就有暗伤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蟹壳炉竟然炸膛了! 炽热的铁矿石块、火星和碎裂的炉壁残片四处飞溅! “啊!” “我的头发!” 五人离得近,首当其冲。 李大宸被气浪掀了个跟头,手臂被飞溅的矿石块烫伤。 李三煜离得最近,额头被碎片划破,血流如注,手里的铁钳也飞了出去。 李双昊和李五琰反应稍快,下意识后退,但还是被火星燎到了衣服和头发,狼狈不堪。 胆子最小的李四璟更是吓得瘫坐在地,差点尿了裤子。 现场一片狼藉,炸毁的蟹壳炉冒着黑烟,破碎的炉壁和燃烧的矿石块散落一地,老窑区如同被洗劫过。 这声巨响在寂静的乡村夜晚传得极远。 村里不少已经睡下的村民都被惊醒了。 “什么声音?” “好像是后山那边!” “打雷了?不像啊……” 正在村里寻人的谢锋,听到这声非同寻常的爆炸声,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联想到睡觉前巡房,消失的那五个“表弟”!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他立刻朝着后山老窑区疾奔而去。 当谢锋和闻声赶来的谢铁匠来到师大现场时,还有一些好奇的村民举着火把也赶来了。 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惨状:炸毁的炉子,狼藉的现场,以及五个挂彩、惊魂未定、满脸黑灰、衣衫破烂的“罪魁祸首”。 谢铁匠看到自己吃饭的家伙被毁,眼前一黑,捶胸顿足地喊道:“我的炉子!天杀的!这……这春耕急着要的锄头、镰刀还没打完啊!这可怎么办?” 其他举着火把赶到的村民也议论纷纷,面露忧色。 春耕在即,农具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这蟹壳炉一停,影响的可是全村的生产! 第343章 李月兰一如既往的关怀 谢锋的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阴沉得可怕。 他一步步走向那五个瑟瑟发抖的“表弟”,眼神如同万年寒冰,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立刻动手,但那冰冷的注视比任何打骂都让人恐惧。 “很好。” 谢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看来之前的训练,还是太仁慈了,让你们还有精力,闯下这等弥天大祸!” 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老窑区,以及痛心疾首的谢铁匠和忧心忡忡的村民,最终定格在五人身上。 “既然你们精力如此旺盛,不知民间疾苦,接下来的日子我就让你们好好体会体会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民同苦。” 李月兰闻讯急匆匆赶来,看到五个脸上、手上挂彩,衣衫还被燎出几个窟窿的“花脸猫”,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还有一点后怕,这五个再怎么说,也是皇子,真要出事,谁瞎了瘸了的,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好在五人的样子看着狼狈不堪,却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她赶紧和谢锋打招呼把五人领回了家先处理伤口。 “你说说你们!啊?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那蟹壳炉是能胡闹的地方吗?那铁水是能拿来玩儿的?这要是烫坏了眼睛,或是烧着了衣裳跑不掉,可怎么得了!” 李月兰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拿出薄荷油和獾油,小心翼翼地给这个涂涂,给那个抹抹,动作轻柔地替他们包扎好伤口。 五人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闯下大祸的忐忑和懊悔,也有对刚才那惊魂一刻的后怕,更有一丝对李月兰这份毫不作伪的关心的触动。 他们乖乖地任由李月兰摆布,连最跳脱的李三煜都抿着嘴不敢吭声。 等全都包扎妥当,五个人的形象更是“惨不忍睹”,头上、手上、脸上或多或少都缠着布条,活像五个奇形怪状的木乃伊。 谢锋已经和谢广福交接好事故现场,站在庭院里看着眼前已经处理好伤口,垂头丧气排排站好的五人,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和獾油混合的气味。 谢锋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面前,目光如探照灯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他没有立刻爆发雷霆之怒或是使用龙痕戒尺抽他们,但那沉寂的压力比怒吼更让人窒息。 良久,他才开口:“你们知不知道,在乡下,在这春耕的关键时节,毁掉这唯一的蟹壳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能耽误了农时,意味着可能有人因为缺少称手的农具而更加劳累,甚至意味着可能影响秋天的收成,影响到全村人一年的口粮!” “你们平日里吃的那点苦,受的那点累,跟靠天吃饭、靠地活命的庄稼人比起来,算个屁!” “你们以后想死,就死远点,别死在桃源村,死不掉还惹一身祸。” 李大宸五人低着头,压根不敢抬头看谢锋的眼睛。 谢锋见他们沉默,身上的气势低迷,最后冷哼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明日休息,后日手脚还能动的继续早起。” 谢锋没有多余的斥责,没有暴怒的惩罚,甚至连龙痕戒尺都没动用,却让五人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们自然明白,今晚的胡闹给村里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和损失,现在他们成了耽误桃源村春耕的“罪人”。 此刻,什么皇子的骄傲,什么不服气的逆反心理,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个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又像是受了惊的鹌鹑,深深地低着头,失魂落魄的走向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清晨,那恼人的哨子声果真没再响起,五人却怎么也做不到赖床享受,一个个按时的起床洗漱,院子里没有谢锋的身影让他们很不习惯,互相交换着眼神往餐厅走去。 餐厅里,弥漫着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 李月兰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正将碗筷摆好。 她抬眼看到五人进来,目光在他们包扎着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带着揪心,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和往常那样招呼他们:“都起来了?快坐下吃早饭吧。” 桌上的早餐明显是花了心思的,都是些清淡、利于伤口恢复的食物。 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几碟清爽的小咸菜,还有特意煮得软烂的蒸南瓜。 没有往日训练时补充体力的大肉硬菜,却更贴合他们此刻的身体状况。 五人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小米粥。 饭桌上异常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和碗筷碰撞声,与往日相比,这顿安静的早餐,反而让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和压抑。 李月兰像是完全洞悉了他们内心的忐忑和复杂情绪,绝口不提昨晚的蟹壳炉炸膛事件。 她只是来回给他们添着粥,柔声叮嘱着:“多吃点,身上有伤,得补充些元气。” “等下吃完了,都别乱跑,我再给你们换一次药。” “峰哥儿和你们广福叔都不在家,交代了让你们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啥也不用做。” 没有责备,没有说教,只有这最朴素直接的关怀。 听着李月兰温和的叮嘱,感受着这与昨夜惊魂、与往日严酷训练截然不同的宁静和温暖,再想到自己闯下的大祸和此刻不在家的谢锋和谢广福。 他们一定是去给自己料理“后事”去了。 啊,呸! 是处理后续事宜。 五人鼻头竟不约而同地有些发酸,一种混合着委屈、懊悔、后怕以及被无条件接纳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眶发热,几乎要掉下泪来。 就在五个“伤兵”食不知味、内心煎熬的同时,谢锋和谢广福确实正在后山的老窑区,为他们收拾残局。 经过一夜的冷却,爆炸现场依旧是一片狼藉,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金属腥气。 谢广福蹲在炸毁的蟹壳炉残骸旁,仔细查看着扭曲破裂的炉体和四处飞溅的凝固铁渣,眉头紧锁,但片刻后,又微微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 第344章 烈日躬耕,目睹民之艰辛 他站起身,对身旁面色凝重的谢锋和一脸痛心的谢铁匠说道:“这个蟹壳炉炉膛本就小,而且铁头你有个好习惯,下工前总会清掉炉内剩余的铁水。昨晚那几个混小子胡闹时,炉子里顶多只有不到二十斤的铁水,爆炸的当量因此低了不少!” 谢铁匠看着陪伴了自己半年的老伙计变成这副模样,心疼得直抽气,哑着嗓子道:“是啊……要是满炉铁水……那真是……” 他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懂。 一旁的姚大也是一脸懊恼,捶了下自己的大腿:“都怪我!想着春耕了,让烧炭组的兄弟们轮休两天回家帮忙,也给这五口馒头窑检修检修,就放松了老窑区的值守。谁知道……唉!竟让他们钻了空子,把炉子炸了!” 谢广福拍了拍姚大的肩膀,宽慰道:“这事不怪你,谁又能料到,他们胆子大到敢来动这蟹壳炉的主意。” 他转而指向旁边那个同样被炸裂的冷却水槽:“也多亏了这个水槽先顶不住压力炸开了,算是给炉膛泄了一口气,缓冲了一下,没形成更可怕的二次蒸汽爆炸,否则……”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几人看着那狰狞的裂口,都感到一阵后怕。 “人没事就是万幸。”谢锋终于开口。 事已至此,谢广福只能让人清理了现场的残骸,重新评估这蟹壳炉还有没有修复的价值。 仔细检查了炉体的每一处裂缝和变形,又敲打了一下残存的炉壁。 半晌,谢广福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烬,摇了摇头,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这个炉子本就老旧,炉壁多处磨损变薄,已经是强弩之末,之前也只是勉强维持着熔铁的功能。经过这么一炸,炉体结构彻底损坏,裂缝纵横,已经没有修复的必要了。” 谢广福顿了顿,看向谢铁匠,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铁头,与其费时费力去修补这个破烂,不如干脆点,重新砌一个新的,要更结实、更耐用。对了,我记得你家不是早就存够了建房用的青砖钱了?刚好下回理事会开会你也来参加,看看是像以前一样,承包村里的铁匠活计拿提成方便,还是你自己单干,在自家院子里开个铁匠铺更自在。” 这话正好说到了谢铁匠的心坎上。 他早就琢磨着在自家宅基地上建个像样的铁匠铺,只是心里一直没个清晰的章程,也不好意思主动提。 如今谢广福率先挑明,还让他参与理事会的讨论,他自然是连连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些期盼: “唉,广福叔,到时候开理事会我肯定会去的!” 蟹壳炉爆炸后的第三日清晨,时隔一日没响起来的、尖锐的哨子声再次划破了清晨西厢房的宁静。 谢锋站在院中,心里其实做好了准备——那五个身上还缠着布条的小子,至少会有那么一两个,比如最会装可怜的李四璟或者自持身份尊贵的李双昊,会试图拿伤势当借口,磨蹭着不肯出来,或者出来也是龇牙咧嘴、行动迟缓的模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哨音刚落不久,西厢房的门就接连被推开。 五道身影迅速鱼贯而出,虽然动作因伤口牵扯而略显僵硬,但速度竟比受伤前还要快上几分。 他们默不作声地快速洗漱,然后来到院中排好队,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但那紧抿的嘴唇和挺直的脊背,却透出一种与之前犯错时截然不同的认错姿态。 看着五人这副明显带着悔改之意、不敢再有任何怠慢的样子,谢锋面上依旧冷硬,但心底深处,还是有了一丝触动。 至少,这明面上的态度,算是勉强到位了。 血的教训,终究是比任何说教都来得深刻。 绕村晨跑结束后,谢锋并未带他们去砖厂或工地帮忙,而是转向了一条通往村边的小路。 路上,他语气平淡地介绍了他们即将要去帮忙的人家——谢有铁。 “谢有铁,三十五岁,逃荒前被他哥嫂当长工使唤,逃荒路上哥嫂体力不支掉了队,只剩他一人拖着步子跟上了队伍。他身上有隐疾,你们去了别多问,他一直住在窝棚里,没娶过媳妇,这辈子也没穿过一件新衣裳,这次春耕,他全指望着一把锄头两只手开荒。本来,他的锄头已经排在谢铁匠那里等着修补了......”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生活在最底层、命运多舛的庄稼汉形象。 五人沉默地听着,心情复杂。 来到谢有铁那低矮的窝棚前,只见他正蹲在窝棚边上,对着一把从中间断成两截的锄头长吁短叹。 春耕正当时,可他那片赖以活命的土地还没细翻完一半,脸上的皱纹因愁苦挤成了深深的沟壑。 “有铁叔,今日,让他们帮你。”谢锋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谢有铁一抬头,看见五个脸上、手上还带着伤的“少爷”,惊得连忙站起来,却明显一边脚高一边脚低,原来谢锋说的隐疾指的是跛脚,只见他局促地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啊峰哥儿!他们这……这身上还带着伤呢,哪能干得了这粗重活计?我这地……我自己慢慢弄就行……” “使得。”谢锋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目光转向身后垂手而立的五人,“地,必须翻完。工具,你们自己想办法。” 这“自己想办法”五个字,如同重锤。 唯一的蟹壳炉因他们而损毁,家家户户手里的农具都变得紧俏,谁肯外借? 谢有铁一瘸一拐地带着他们来到自己的田里,那土地看起来格外板结坚硬。 李大宸看着那地,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混合着将功补过的急切涌了上来。 他蹲下身,伸出那双缠着纱布的手,就去抠挖那坚硬的地面。 手指触碰到梆硬的土块,昨天手掌破皮的地方立刻传来刺痛,但他咬咬牙,用力抠下去,却只在土面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泥土。 李四璟左右看看,找到一根掉落在地头的粗树枝,试图用它当杠杆去撬动土块。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压,“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而断,他人也因用力过猛向后坐倒在地,牵动了腿上的烫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李双昊和李三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一丝茫然。 最后,他们也只得学着李大宸的样子,徒手去刨,去挖。 第345章 五皇子写检讨书 李三煜眉梢的伤疤在动作间微微抽痛,让他更加烦躁,却又无处发泄。 李五琰沉默地加入,他用相对完好的那只手,一点点地抠着土,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五个身影在春日的田野里,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对抗着坚硬的土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五人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手上包扎的纱布很快被泥土染脏,隐隐透出点血色。 而他们忙碌的成果,仅仅是面前那一小片被弄得坑坑洼洼、勉强算是松动了的地皮。 看着谢有铁在一旁焦急又无奈,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帮起的眼神,再回想起谢锋描述的他的悲惨境遇——隐疾、孤苦、无依无靠,此生除了这片薄田再无指望。 对比自己此刻沾满泥土、火辣辣疼痛的手,以及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进度,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羞愧感,如同冰冷的河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他们所谓的苦难,在谢有铁悲惨的人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五人干了半天,指甲都劈了,渗出血丝,效果却微乎其微。 谢锋不知从何处拿来了几把崭新的锄头。 五人看到锄头,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看到了神兵利器,几乎是扑上去一人抢过一把,紧紧握在手里。 “继续。”谢锋命令道。 有了锄头,效率天差地别。 锋利的锄刃切入土地,翻起大块的泥土。 他们挥汗如雨,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了“没有铁器”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生存的艰难,意味着效率的低下,意味着像谢有铁这样的庄稼人,要付出成倍的血汗,才能从土地里刨出那点活命的口粮。 他们炸毁的,不仅仅是一个炉子,更是桃源村村民赖以生存的效率和希望。 之后的两天,他们被派去给那些同样农具损坏的人家帮忙。 头顶着日渐灼热的日头,他们看着老农因为锄头坏了,只能用绑着石片的木棍或者干脆徒手拔草,以更费时费力的方法劳作,累得一次次直起腰捶打后背,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惫和对农时的忧虑。 他们听到了田间地头村民们互相询问蟹壳炉是否还能修复的叹息,感受到了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 身体的疲惫加上内心的煎熬,让五人彻底蔫了。 他们第一次开始思考,“责任”和“后果”这两个沉甸甸的词。 但,即便白天累得像条死狗,晚上的“功课”也并未停止。 谢锋让谢文找来几本图文并茂的《农器图谱》,里面简单描绘了锄、镰、犁、耙等农具的形制和用途。 在谢家西厢房的偏厅,竹影灯下,五人被强制学习这些他们以前绝不会多看一眼的文字和图画。 谢锋在一旁,再次强调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朴素道理。 最后,他要求他们,结合这几日的所见所感,每人写一篇深刻的检讨。 并给出了现代检讨书的格式,让他们对着格式写。 这一次,他们抓耳挠腮,却不再是想着如何诡辩或敷衍。 李大宸看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腕和磨破的指甲,回想着徒手刨地的无力。 李双昊想着谢有铁一瘸一拐的背影和那悲苦的身世。 李三煜想着谢铁匠看着废墟时那失望又焦灼的眼神。 李四璟想着村民们看到他们时那无奈又带着责备的叹息。 李五琰则反复摩挲着《农器图谱》书册上那些维系着千家万户生计的农具图样…… 他们握着笔,第一次不是为自己受罚而抱怨,而是试图将内心的震动、懊悔和那初步萌生的、模糊的责任感,倾注于笔端。 字迹或许因为受伤而歪扭,词句或许不够华美,但那悔过之情,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实和沉重。 谢锋看那些文绉绉的检讨书就头疼,但见里面的内容还算足够真挚,就把检讨书收好,等下回沈砚来了交给他。 这天下午,五人刚从田间帮忙回来,浑身泥土,疲惫不堪,正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谢家院子走。 快到门口时,却见一辆眼熟的、属于沈砚的马车缓缓驶来,正好停在了谢家门口。 五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黑心表哥怎么又来了? 难道是听说了他们炸炉子的壮举,觉得改造力度不够,要来亲自“加码”惩罚? 就在这时,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沈砚率先跳了下来。 但他下车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转身,朝着车厢伸出了手,似乎想搀扶马车里的人。 另一只白皙纤柔的手拨开了车帘,却并未搭在沈砚的手腕上。 手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鹅黄色春裙的少女,她弯着腰从马车里探出身,自行扶着马车边缘,然后轻盈地跳落在了地上。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眉眼如画,气质干净得像山涧的清泉。 她对着沈砚,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憋闷和疏离:“沈大人,我到家了,多谢这些时日的招待。”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黄莺出谷。 那一瞬间,李大宸、李双昊、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全都看直了眼! 宫里美人无数,环肥燕瘦,他们自认见识过不少。 而且他们五人中,年长的几个在京城早已有了妻妾,可眼前这个少女,美得毫无攻击性,灵动又鲜活,像是把这桃源村的山水灵气都汇聚在了身上! 尤其是她刚刚对沈砚露出的那个礼貌性的、甚至带着点小情绪的浅笑,简直晃花了他们的眼! 这……这是谁? “秋芝回来了?”听到动静的李月兰从院里迎出来,满脸喜色。 “娘!”谢秋芝欢快地应了一声,快步走向李月兰。 沈砚站在她身旁,目光扫过五个明显黝黑憔悴了不少、身上还带着伤和劳作痕迹的表弟,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 五人慌忙垂下眼,恭敬地行礼,低声道:“表哥。” 沈砚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转向李月兰,拱手行礼,姿态从容。 李月兰笑呵呵地迎他:“沈大人来了,快进屋里坐坐。” 沈砚从善如流,微微颔首,便踏步进了院子。 谢秋芝落后一步,看着沈砚的背影,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进去了。 第346章 画到令沈砚满意为止? 站在马车边上的亲卫展风,手里捧着谢秋芝的画匣,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赶紧低下头憋笑。 原来,谢秋芝在镇北侯府完成手头的画作后,原本计划前两日便返回桃源村。 然而,沈砚却拿出了那张她自觉是“污点”的错版画作为“要挟”。 那日在侯府的百花园,谢秋芝正收拾画具,沈砚踱步过来,状似无意地提起:“秋芝姑娘的画艺如此精湛,沈某深感佩服,说起来,姑娘之前为我做的那幅“错版画”,色彩奔放,意境独特,沈某甚是喜爱,已仔细收藏,不知能否再为沈某画上一幅。” 这话如同点中了谢秋芝的死穴。 她瞬间想起了那次的绘画事故,暗骂沈砚无耻,先是夸自己,再提醒自己还有“把柄”在他手上,最后再求画,一环扣一环,而且那幅错版画是她绝不想让外人看到的“黑历史”! 恰在此时,边上的沈萱立刻好奇地凑上前:“什么错版画?二哥,什么画让你这么宝贝?快给我瞧瞧!” 谢秋芝一听,更是急得不行,那种“丢人”的画作怎能给沈萱看? 她连忙向沈砚投去恳求又带着警告的眼神。 沈砚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作势要下人去取画,对沈萱道:“既然萱儿想看……” “我画!” 谢秋芝几乎是脱口而出,打断了沈砚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窘迫,对上沈砚的目光,“我为你画小像,但画完之后,那张错版画,你必须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她绝不能让自己的“污点画”流落在这个看起来就心思不纯的沈砚手里。 沈砚从善如流地点头:“自然。若秋芝姑娘画得令沈某……满意,那张画,自然完璧归赵。” 他刻意在“满意”二字上顿了顿,谢秋芝当时并未深想,只当是寻常要求。 然而,她很快就明白了沈砚的“居心不良”。 接下来的两日,她倾尽所能,为沈砚绘制肖像。 第一日,她画了他临窗看书的侧影,清冷俊逸,自觉十分传神,作画完毕呈给沈砚时,他却只淡淡扫了一眼,道:“神韵不足,未能画出沈某风骨,劳烦姑娘再画一幅。” 谢秋芝抓狂、谢秋芝内心吐槽、谢秋芝最后忍了。 第二日她更加用心,画了他在听雪轩的庭院中,负手而立的全身像,连衣袂的飘动感都细致描绘,沈砚看着画,沉吟片刻,抬眸看她:“形态尚可,却少了几分……生气。不如,再画一幅?” 谢秋芝握着画笔的手指紧了紧,告诉自己要冷静。 当天下午,她甚至尝试了不同的光线和角度,画了一幅他微微垂眸,指尖轻扣桌面的画像,自觉连他那份内敛的锋芒都捕捉到了几分,绝对绝对一丁点张凌鹤的影子都没有。 结果沈砚看完,依旧摇头:“似乎……还是差了点意思。” 几次三番,谢秋芝再迟钝也看出来了,沈砚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 他哪里是在点评画,分明是在欣赏她气恼又不得不隐忍的表情!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偶尔闪过的促狭和玩味,让她恨不得把颜料盘扣在他那张俊脸上。 终于,谢秋芝积压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她一把抢过画纸,抓起手边的朱砂笔,在画像中沈砚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愤愤地点了无数个小红痣,直到那张俊脸变得“惨不忍睹”,她才气呼呼地将画拍在桌上:“这下满意了吗?沈、大、人!” 沈砚看着画纸上那张布满红点、仿佛出了疹子的脸,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杏眼圆睁、脸颊绯红,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猫般的谢秋芝,终于见好就收,点了点头,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嗯,这幅……颇具意趣,勉强合格了,明日,沈某送姑娘回桃源村。” 谢秋芝气得扭过头,根本没听清楚他最后那一句说了什么。 晚上在镇北侯府的送行宴上,沈砚又开始了让谢秋芝无所适从的“夹菜”行为。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总会精准地将她多看了一眼的菜式,不动声色地转到她面前,或者直接用公筷夹到她碗里。 在众人,尤其是沈萱暧昧的目光和长公主了然笑意的注视下,谢秋芝只能硬着头皮吃掉,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能不来镇北侯府,就绝对不来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不过,气归气,谢秋芝借住在镇北侯府的这半个月,也并非全无收获。 凭借出色的画技和镇北侯府的引荐,她的名声在京城高门贵妇与贵女间传开,许多夫人小姐都对她的画作赞不绝口,后续更是接到了不少求画的帖子。 只是她觉得长期打扰侯府终究不便,决定先完成手头已接的活计便回家,打算等日后自己在桃源村站稳脚跟,成立了正式的画室,再从容承接这些订单。 今早离开侯府时,沈老太君和昭阳长公主慈爱地送了她许多礼物,有上好的颜料、精致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几件雅致的首饰,她推辞不过,几乎是被塞着上了马车,连细看都来不及。 沈萱更是拉着她的手臂依依不舍:“芝芝妹妹,你这次来也太忙了,每日都是作画,都没能陪我骑马,下次一定要补上!等二哥在你们村的客栈建好了,我也要住过去玩!我要日日陪着你作画。” 旁边的昭阳长公主闻言,笑着打趣:“萱儿,你都十五了,眼看就要相看人家了,真跑到桃源村去常住,岂不是耽误了亲事?” 说得沈萱顿时俏脸飞红,跺脚不依。 与侯府众人一一告别后,谢秋芝本以为马车即将启程,没想到车帘一掀,沈砚竟弯腰钻了进来,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谢秋芝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沈砚抬眸,语气理所当然:“这是我的马车。” 第347章 马车上的照顾与刁难 谢秋芝这才后知后觉地打量车厢内部,果然发现角落放着几卷书和一件他的披风,车内也弥漫着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冷冽气息。 她有些窘迫:“这车子不是要去桃源村的吗?” “嗯。”沈砚颔首,“我和你一同回去。” “为什么?”谢秋芝脱口而出。 沈砚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含着某种让她心跳加速的意味,声音低沉:“你说呢?” 那语调,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谢秋芝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微热,结结巴巴地反驳: “你、我……我怎么知道你去桃源村做什么!” 见她羞恼,沈砚这才稍稍收敛,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峻,解释道: “此去桃源村,一是看看我那五个不成器的表弟如今‘改造’得如何。二则,淮月楼即将动工,我得去现场定夺事宜。这三嘛……” 他话语微顿,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落在谢秋芝因疑惑而微微睁大的眼眸上,缓声道: “三是,我想送送你。” 谢秋芝被他最后那句话和眼神看得心慌意乱,连忙别过脸,故意用生硬的语气转移话题: “哼,说得再好听!你倒是先把我的画还给我!” 沈砚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画?可以。你告诉我,那画中人究竟是谁?为何我动用关系也查不到此人踪迹?” 他指的自然是错版画上的张凌鹤。 谢秋芝要被他气死了,这人怎么如此无赖,不仅扣着她的画,还反过来打听她的隐私! “那是我随便画的!哪有真人!” “哦?随便画便能如此传神?”沈砚显然不信。 “你爱信不信!”谢秋芝扭过头,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马车缓缓启动,从京城到桃源村需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谢秋芝就这么气鼓鼓地靠着车窗,假装看外面的风景,打定主意不理会沈砚。 沈砚也不气恼,自顾自地拿起水囊给她递过去:“喝口水。” 谢秋芝瞥了一眼,不动。 过了一会儿,沈砚又从车厢壁的暗格抽屉里取出一碟洗得干干净净、鲜红欲滴的樱桃,递到她面前: “尝尝,庄子上刚送来的。” 谢秋芝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倔强地别开脸。 沈砚看着她明明想吃却强忍着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 他拈起一颗饱满的樱桃,竟直接伸到了谢秋芝唇边,作势要喂她。 谢秋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往后一缩,瞬间想起上次在侯府痛经时,被他“威胁”喝药的场景,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 她生怕他真的做出更“出格”的举动,连忙伸手一把抢过他指尖的樱桃,气呼呼地塞进嘴里。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确实美味。 吃了第一颗,就难免想第二颗。 沈砚也不再多言,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时不时将碟子往她那边推推。 于是,一整盘樱桃,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被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地分食干净了。 吃完樱桃,沈砚见她唇角沾染了一点嫣红的汁水,自然而然地拿起自己的干净帕子,蘸了点茶水,便要伸手替她擦拭。 谢秋芝简直要气晕了! 这个老男人! 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地靠近,活脱脱一只拼命开屏的孔雀! 她担心他下一步不知还要做什么,一把抢过帕子,胡乱在嘴上擦了几下,然后便将帕子塞回给他,再次扭过头,紧紧闭上眼装睡,打定主意接下来一路都不要再跟他有任何交流。 沈砚看着她这副戒备又羞恼的模样,接过帕子,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他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仅绝口不提归还错版画的事,还时不时地献点不惹她真正翻脸的小殷勤,一路上的“刁难”与“照顾”并行,这才惹得谢秋芝在到家下车时,依旧余怒未消,看都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展风努力憋着笑,指挥着人手将马车里沈老太君和长公主赠予的礼物一一搬进谢家堂屋。 沈砚则跟着李月兰步入堂屋,安然落座。 谢秋芝心里虽然还对沈砚扣画、路上逗弄的行为气恼,但基本的礼数却不能丢。 毕竟一路是乘人家的马车回来的,若表现得过于疏离,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于是,当李月兰一边招呼她给沈砚泡茶,一边对着刚进院子的谢锋和五个“表弟”嚷着“赶紧都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再来”时,她默默地去取了茶叶。 谢锋本是和五人一同回来的,半路被谢长河拉住说了几句村里的事,便让五人先回。 他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沈砚的马车和正在搬东西的展风,心下了然。 一脚踏进院子,就被李月兰嫌弃地打量着他沾满泥点的裤腿和鞋子:“哎呀,锋哥儿,你看看你这一身泥!快带他们几个去收拾干净,这副样子怎么见客!” 谢锋低头看了眼自己风尘仆仆的模样,想到沈砚是送妹妹回来的,自己这形象确实不雅,便应了一声,转头对着那五个同样灰头土脸的“表弟”像赶鸭子似的挥挥手: “听见没?你们‘诉苦’、‘告状’的大好机会来了!赶紧去洗干净,好好想想等下怎么跟你们那位‘好表哥’控诉我的‘暴行’。” 他本以为会看到五人如蒙大赦、跃跃欲试的表情,没想到几人反应平平,只是闷头往西厢房走。 他们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刚才惊鸿一瞥的谢秋芝——那位宛如山涧清泉般的姑娘,竟然是谢锋的妹妹! 谁不想在这样一位姑娘面前留个好印象? 于是,平日里被谢锋操练出来的快速洗漱,此刻竟变成了精心捯饬的磨蹭。 谢锋自己动作迅速地冲了个澡,换好干净衣服出来,发现那五个家伙还挤在小小的梳洗台,对着唯一一面镜子整理头发、拉扯衣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当自己是待嫁的姑娘吗?还不快点!”谢锋一声不耐的低吼。 五人浑身一激灵,如同被按下了开关,瞬间停止了所有“臭美”行为,几乎是本能反应地迅速排好队,快步跟上了谢锋,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几分未能尽兴的遗憾。 到了堂屋,谢秋芝已经泡好了一壶茶,清雅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 她泡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君山银针,杏黄的汤色清澈,隐隐透出甜玉米般的香气。 沈砚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温润,抿了一口,微微颔首,算是喜欢。 谢秋芝则“顺势”坐在了离他最远的那张扶椅上,捧着自己那杯茶,小口啜饮,明显不想与他有过多交流。 第348章 表弟们可有什么长进? 李月兰端着一盘自己刚做好的糕点进来,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异样,尤其是自己女儿,似乎不太乐意搭理沈砚。 她笑着打圆场,故意嗔怪地对谢秋芝说:“你这丫头,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想不想家?娘可是天天念叨你。” 谢秋芝知道李月兰这是没话找话调节气氛,她们可是经常在空间里互相“留字条交流”,便垂着眼眸,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针:“自然是想的。” 反倒是沈砚,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替谢秋芝回答道: “夫人勿怪,秋芝姑娘在京中忙于作画,求画者众多,应接不暇。不过,她心中自然是记挂着家里的,这些时日也常念叨着想回来。” 他语气温和,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兄长。 谢秋芝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无耻!要不是你百般刁难,我早就回来了! 一杯茶还没喝完,谢锋就领着五个洗漱完毕、换上了干净粗布衣服的表弟进来了。 五人刚进门,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直勾勾地落在了安静坐在一旁的谢秋芝身上。 那眼神里,有对陌生女子的好奇,有想要示好的蠢蠢欲动,更有难以掩饰的惊艳和乍见之下的欢喜。 沈砚端着茶杯,状似无意地抬眼,目光淡淡扫过那五个呆头鹅般的表弟,尤其在李三煜那试图隐藏伤臂、强装镇定的样子,以及李五琰那瞬间亮起、一眨不眨的专注眼神上,微妙地停顿了一瞬,眸色不易察觉地沉了沉。 谢秋芝也注意到了这五个目光灼灼的人,她自然知道他们的身份——沈砚那五位送来“改造”的表弟。 她落落大方地站起身,露出一个友善而温和的笑容:“你们就是沈大人的表弟吧?你们好,我是谢秋芝。” 她的笑容清澈明亮,声音悦耳,如同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几人心头连日以来的些许阴霾,也让他们更加手足无措。 李三煜下意识地把缠着纱布的手臂往后藏了藏,努力挺直腰板。 李五琰感觉自己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耳根有些发热。 其他三人也慌忙收回过于直白的目光,象征性地点头问好。 紧接着,五人像是训练过一般,转向沈砚,齐齐躬身行礼,态度恭敬:“见过表哥。” 大宁朝尊师重道、恪守孝悌的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他们私下如何抱怨,面对沈砚这位皇子师,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沈砚淡淡地“嗯”了一声,放下茶杯:“坐下吧。” 五人这才依言坐下,只是眼神依旧不受控制地,时不时飘向谢秋芝的方向。 而沈砚看着那五个小子明显亮堂起来的眼神,心中那股莫名的不爽感再次升腾起来。 他开始觉得,当初把这五个祸害扔到桃源村,或许真是个欠考虑的决定。 他敛起心思,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目光重新落到五人身上,看着几人身上依旧新鲜的伤痕,开始了日常的问话,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半个月,看来是没闲着,说说吧,在这里,可有什么‘长进’?” 谢锋也端起妹妹泡的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等着看这五个小子如何向他们的“救星”表哥大倒苦水,痛诉他的“暴政”。 然而,预想中的哭诉场面并没有出现。 五个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是李双昊先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开口:“那个……桃源村……挺好的。” 李大宸赶紧接上,声音洪亮却透着心虚:“对!李婶做的饭菜特别香!比……比京城馆子里的还好吃!”他绝口不提自己第一天就嫌弃的那一顿“忆苦思甜饭”。 李三煜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我现在……晨起锻炼都习惯了,感觉身子骨结实了不少,都不睡懒觉了。” 他没说那是被冰水浇头和死亡哨声逼出来的生物钟。 李四璟小声补充:“我……我学会自己穿衣服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点脸红。 李五琰言简意赅,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我能下地干活了,搬砖……一次能搬一千块。” 他省略了手上磨出的血泡和累到快散架的感受。 五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全是些无关痛痒、甚至听起来像是“进步”的废话,就是决口不提挨揍、罚跑、冰水洗脸,尤其是炸了蟹壳炉这等惊天动地的“光辉事迹”。 沈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这五人以往的性子,见到他还不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早就该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哭诉这里的“非人”待遇,哀求他带他们回京才对。 怎么如今……竟像是转了性? 他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扫过五人,试探着问道:“看来诸位表弟在此地适应得不错,那么……你们可想回京?” 这个问题让五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想回去吗? 当然想! 这半个月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的…… 虽然李月兰手艺好到爆,但是,他们总感觉京城里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可是,那个“想”字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们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几日见过的那些面孔,听过的那些故事: 是谢有铁佝偻着背,对着断裂的锄头唉声叹气,却依旧一瘸一拐地试图用双手去刨食的身影。 是另一位失去独子、和老伴相依为命,全靠几亩薄田度日,农具坏了却无钱修补的老汉那浑浊而绝望的眼神。 是村里那些妇人说起逃荒路上易子而食的惨状时,依旧会泛红的眼眶…… 这些真实的、血淋淋的苦难,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们心上。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而他们,却因为一时的玩闹,炸毁了可能关系到许多人生计的蟹壳炉。 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和一种模糊的、想要“弥补”的念头,在他们心中滋生。 私下里,他们甚至偷偷商量过,要去找谢铁匠,问问重建炉子需不需要他们帮忙搬砖和泥。 虽然知道可能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他们想做点什么。 于是,面对沈砚的问题,五人沉默了,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犹豫和挣扎。 第349章 才半个月,就不想走了? 五人的反应不仅仅让沈砚惊讶,连一旁冷眼旁观的谢锋都挑高了眉梢。 这五个混世魔王,才半个月,就不想走了? 他本以为今天会是他们哭爹喊娘、撒泼打滚要求回京的大戏,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联想到这几日,他特意带他们去那些最困苦的人家帮工,听着村民们讲述悲惨的过去,不仅仅是爱哭的李四璟好几次绷不住掉了金豆子,就连最暴躁的李大宸和最油滑的李双昊,也曾眼眶泛红,悄悄别过脸去抹眼泪。 谢锋这才意识到,这五人或许并非真的没心没肺,他们只是被保护得太好,长久地生活在云端,从来没有低头看过尘世的苦难。 一旦将那血淋淋的现实撕开摆在他们面前,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有所触动。 这就是认知的差异,当优越感被真实的苦难击碎,同情与责任感的萌芽便会悄然滋生。 沈砚将五人的犹豫和挣扎尽收眼底,心中那份讶异渐渐转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微微颔首,这次把这五个烫手山芋扔到桃源村,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真正的改变,正在发生。 这时,谢广福也从外面回来了,准备吃午饭。 他衣着整洁,每日只是在各个工地间巡视,出谋划策,不用亲自动手干活。 见到沈砚,他立刻笑着上前招呼,先是诚挚感谢了镇北侯府对谢秋芝的照顾,随后便提起了正事: “沈大人来得正好!淮月楼定在明日动土祭祀,您若是得空,这奠基的祝文、镇土符,还有那第一锹土,都等着您这位东家来呢!” 沈砚闻言,自然是极愿意的,点头应道:“好,明日我定准时到场,那今晚便叨扰府上了。”沈砚客气道。 谢广福摆摆手,爽朗一笑:“沈大人太客气了,何来打扰之说!正好,关于淮月楼还有一些细节,晚上我们可以再商议商议。” 说完,他转向李月兰:“月兰,晚上安排一下,让沈大人住西厢房,双昊和四璟让他俩挤一挤,腾个房间出来。” 李月兰点头:“也好,他俩睡一屋也方便。” 坐在一旁的谢秋芝,已经默默喝了三杯茶,听到谢广福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今晚沈砚要住家里? 想到吃饭时可能又要面对他那“刻意”的夹菜行为,以及那种明目张胆的、近乎宣告所有权的姿态,谢秋芝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已经彻底明白了,“夹菜”这种行为,沈砚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在用这种看似体贴实则心机深沉的方式,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 他沈砚对谢秋芝有意思! 这种认知让谢秋芝暗骂沈砚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她已经表现得足够疏离和排斥了,这人却像是完全看不懂,依旧我行我素地“表现”。 谢秋芝是真不想和他撕破脸,毕竟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沈砚对谢家也多有照拂,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让父母和哥哥难做。 心里叹了口气,谢秋芝此刻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回自己房间躺下,或者去找好姐妹张图图聊聊天,透透气。 就在这时,沈砚的目光落在了明显有些神游天外、百无聊赖把玩着空水杯的谢秋芝身上,语气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开口问道: “秋芝姑娘,可是困了?” 谢秋芝那刚升腾起来的一点睡意,被他这么一问,瞬间吓飞了。 生怕他接下来又有什么“惊人之举”,她立刻转过头,看向父母,语气急促地说:“爹,娘,我坐了一上午马车,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谢广福点点头:“去吧。” 李月兰也慈爱地笑道:“好好好,快去睡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娘叫你。” 谢秋芝如蒙大赦,立刻起身。 但在经过谢锋身边时,她习惯性地俯下身,凑到哥哥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哥,我中午不出来吃饭了,不用等我。” 谢锋对妹妹的小动作习以为常,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这原本是谢家兄妹间再寻常不过的亲密互动,落在一直留意着谢秋芝的沈砚眼里,却让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看着那凑得极近的兄妹俩,听着那悄声的低语,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悄然涌上心头。 谢秋芝回到东厢房自己的房间,立刻将门窗仔细锁好,心念一动,便进入了空间。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镇北侯府的这半个月,虽然锦衣玉食,但身边总有贴身丫鬟跟着,只有等到夜深人静,丫鬟睡熟后,她才敢偷偷溜进空间待一小会儿,根本不敢长时间停留。 她实在是太想念空间里现代化的卫浴设施和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了!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和马车颠簸带来的尘嚣,换上纯棉的柔软睡衣,谢秋芝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深沉,直接“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和李月兰的呼唤才将她从酣梦中惊醒。 “芝芝?芝芝?醒醒,都睡了快三个小时了!” 谢秋芝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才惊觉自己这一觉睡得有多沉。 她连忙起身打开房门。 “娘,怎么了?”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午饭时,你哥说不用喊你,我们就没打扰你。饿不饿?娘去给你热点饭菜?”李月兰看着女儿睡红的脸颊,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谢秋芝却顾不上饿,她更关心另一件事,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音问:“娘,你们中午吃饭……那个,沈砚他……有没有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李月兰被问得一愣,疑惑道:“奇奇怪怪的话?没有啊。沈大人就是问了一句你怎么没来吃饭,你哥说你自己交代了在睡觉,不用喊你,沈大人也就‘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随即关切地问:“怎么了?你们……在京城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谢秋芝叹了口气,拉着李月兰在床边坐下,有些苦恼地小声说:“唉,也不是不愉快……就是,我总觉得,他……他好像真有点喜欢我。” 第350 李月兰的逗弄和宽慰 “啊?”李月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沈大人他喜欢你?” 这消息有点突然,她需要消化一下:“这……不行不行,你让我好好捋捋啊。” 她掰着手指头数,“他比你大十岁呢……你虽然心理年龄十七了,可这身体……” 李月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儿因为睡姿和成长而微微鼓起的胸部上,突然冒出一句:“你这半年牛奶喝多了,怎么长得这么快?” 谢秋芝脸一红,立刻拿起旁边的枕头挡在胸前,羞恼道:“娘!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的身体才十四!我还没成年呢!” 李月兰本来就是想逗逗女儿,见她急了,便假装遗憾地咂咂嘴: “哦对对对,未成年人不能谈恋爱,这样不好,不好。怎么也得等到十八岁,你说对吧?” 她话锋一转,又故意道:“不过……那个人要是沈大人的话……那……那也不行!你明年才及笄呢!古代及笄才能相看,才能谈婚论嫁。” 谢秋芝简直要仰天长啸:“娘啊!!!” 她抓着头发:“你又跑题了!重点不是我十五岁及笄!是我,我和他相差十岁!我们根本不合适!现在不合适,明年也不合适,以后也不合适!” 李月兰继续逗她:“为什么啊?老夫少妻多的是,相差十岁怎么了?你想啊,年纪大的会疼人。而且咱们女人生了孩子就容易老……找个年纪大的,到时候你生了孩子也不显老。” 谢秋芝彻底无语了,瞪着她:“娘!李月兰!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我才是你女儿!” 见女儿真要炸毛了,李月兰这才收起玩笑的神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站在他那边?” 她正色道:“前几个月我和万宝娘在溪边闲聊,她还提到村里好多女孩到了年纪还没相看,愁得不行。我那时候就想,我自己的女儿,肯定不能这么早嫁人,起码也得十八岁以后再说。我又不是疯了,才会觉得才十五岁就能相看是正常的。” 听到李月兰这话,谢秋芝心里舒服多了。 李月兰拉着谢秋芝的手,语重心长地问:“你跟娘说实话,你今天就因为觉得他可能喜欢你,连午饭都不出去吃了?你要一直这样避着他吗?” 谢秋芝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我……我就是有点担心,怕他又说些让人误会的话,或者……又给我夹菜什么的。” 那种成为焦点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李月兰看着女儿,郑重地说:“芝芝,娘虽然也不同意早恋,但你真实的心理年龄已经十七岁了,咱家也不是什么古板不开放的家庭。所以呢,你告诉娘,你对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谢秋芝闻言,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犹豫着摇了摇头。 李月兰被她这反应弄糊涂了,气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谢秋芝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床头贴着的偶像张凌赫的海报,语气带着点郁闷: “我喜欢他的脸啊,长得是挺符合我审美的,但是我又不喜欢他这个人!总感觉他不是比我大了几岁而已,而是比我大了几百岁的古人,而且他性格太讨厌了,老是自作主张,还扣着我的画不还!” 李月兰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张海报,再想想沈砚虽然长相一样,但完全不是一个气质,她顿时哭笑不得: “好吧,我明白了,我女儿是个外貌协会重度患者,行了,由你去吧。” 她站起身,最后叮嘱道:“不过,以后再怎么着,也别不出去吃饭,咱们行得正坐得直,躲起来反而显得咱们心虚似的,你要真对他没那个意思,咱就大大方方的,该怎样就怎样,别自己先乱了阵脚,知道吗?” 谢秋芝点点头:“我知道了,娘。” 李月兰随后出了空间就去小菜地里直播去了。 如今这谢氏野菜大观园,用“长势喜人”来形容都嫌不够。 生菜 、 油麦菜 、小白菜多到吃不完,韭菜、 豌豆苗、香菜绿油油好大一片,春萝卜、番茄 、黄瓜和辣椒也是成熟到随手可摘的地步了。 之前他们在逃荒路上保留下来的野菜植株被移植到小菜园后,现在菜园一角的野菜地里,荠菜 、马齿苋、灰灰菜、野生薄荷和紫苏更是泛滥成灾。 直播间里的网友最喜欢看李月兰拿着小锄头在小菜园里侍弄这些菜,看着菜种慢慢长成喜人的样子,他们就感觉好像自己也参与种植了似的。 李月兰的菜园子足足有半亩,规划得当,品类丰富,加上谢广福贴心搭建的那个存放农具的小凉亭和一个方便浇灌的中型蓄水池,整个园子看起来整洁、清爽,充满了生命力和秩序感,确实非常治愈。 别说网友们爱看,李月兰自己也极其享受在菜园里忙碌的时光,经常一待就是小半天,浇水、施肥、间苗、捉虫,乐在其中。 连带着万宝娘和谢铁匠的媳妇王双双,每次想找她,都养成了习惯,先来菜园子瞅一眼,十有八九能在这里碰到她。 两人也没少从李月兰这里蹭走些菜根、菜种,回家自己在房前屋后学着种,俨然成了李月兰的“编外种菜学员”。 菜园子的菜吃不完,李月兰总会在长势最好的时候拔掉一大半,一部分送给关系好的人,剩下的就用草绳捆成一小把一小把上架到小黄车上。 已经积累了二十多万粉丝的她每次启动直播间种菜,直播间里立刻热闹起来,在线人数稳步上升,评论区也开始快速的滚动起来: 云养菜爱好者报到!兰姐今天又给我们看什么好东西? 哇!这黄瓜也太水灵了吧!比我昨天在超市买的看起来新鲜一百倍! 看看那番茄!青红相间,一看就是自然熟的,不是催红的! 兰姐的菜园就是我每天的电子榨菜,看着就治愈! 实名羡慕这个菜园子,半亩地啊!还有小凉亭和蓄水池,简直是梦想中的田园生活! 第351章 菜园直播和表弟们的触动 这些带着泥土芬芳、鲜嫩欲滴的农家菜,往往刚上架几秒钟,就被守候多时的网友们抢购一空,评论区更是成了大型“返图”和“夸夸”现场: 来了来了!今天小黄车要上架什么新鲜的农家菜? 我要那个油麦菜!上次抢到的清炒了一下,甜滋滋的,菜味十足! 韭菜!必须韭菜!兰姐家的韭菜味道特别香,包饺子绝了! 给我留点小白菜啊!下个面条烫一把,神仙不换! 荠菜!荠菜馄饨我的爱!没想到在小黄车能买到这么新鲜的野生荠菜! 马齿苋有没有?凉拌吃清热降火! 收到菜了!包装得特别好,菜叶子一片黄的都没有,太新鲜了! 兰姐家的番茄是我吃过番茄味最浓的!直接当水果吃都行! 黄瓜收到还是顶花带刺的,清脆爽口,跟市场上买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辣椒炒肉简直了!香辣过瘾,这才是辣椒该有的味道! 感谢兰姐让我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现在的菜都没啥菜味了。 每次抢到兰姐的菜,都感觉自己也参与了这个菜园的成长,特别有成就感! 其实,小黄车上的农家菜,一把也就卖五六块钱,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但李月兰就是乐此不疲,她喜欢看到自己亲手种植的蔬菜被天南地北的网友们喜欢和认可,喜欢看他们分享用这些菜做出的美味佳肴,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远比赚多少钱来得更让她开心。 这方小小的菜园和这个热闹的直播间,成为她在这个时代寄托情感与收获快乐的重要纽带。 她偶尔也会和直播间的网友们聊着天,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采摘今天准备上架的蔬菜,阳光洒在她身上,笑容温暖而充实。 只不过要是有人看到的话,总会觉得她是在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闲聊”,所以她也只是在绝对“安全”和“无人”的情况下,才会和直播间的网友们互动。 谢秋芝在空间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安抚了咕咕作响的五脏庙,这才感觉彻底活了过来。 她精心挑选了一身得体的衣裙,一件清新的绿色唐褙子,内搭米色圆领衫,下身是齐腰的八破裙。 裙摆轻纱质地,行走间流光摇曳,上面点缀着精致的暗纹印花,质感细腻。 这一身小清新的配色,衬得她清丽出尘,宛如月光下悄然绽放的青莲,文艺又淑女,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雅致,让人一见便再难移开目光。 收拾妥当,她出了空间来到堂屋,却发现屋里没人。 此时谢锋已经带着那五个皇表弟去谢铁匠家帮忙了。 原来,关于往后村里铁器的运营,村里已经开了个小会,有了决议。 族长们和谢里正都同意,今后打铁的活计全由谢铁匠自己承接,他收的徒弟也由他自己发工钱,不再归村集体管束。 当然,如果谢铁匠要使用后山那个铁矿洞的矿石,就需要向村里购买,要是谢铁匠能自己找到其他铁矿来源就更好了,毕竟后山那个矿洞还没经过详细勘探,具体情况不明,只能等日后闲暇再仔细探查。 这半年来,谢铁匠作为桃源村唯一的技术人才,靠着计件拿提成,竟是村里第二个攒够了建造青砖瓦房银子的人家! 加上这两日都是黄道吉日,谢铁匠便选在了今日动土,而沈砚的淮月楼则定在明日。 于是,中午和沈砚一起吃了午饭之后,谢锋便领着五个皇表弟前去观礼兼帮忙了。 新房动土仪式对于五位表弟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在宫里,他们何曾关心过一间屋子的奠基?何曾参加过如此“接地气”的仪式? 他们带着几分新奇,更带着对炸毁蟹壳炉的愧疚,跟在谢锋身后,完整参与了谢铁匠家的建房开工仪式。 仪式虽简单,却充满了庄重感。 谢铁匠激动得脸色通红,带着家人祭拜土地,说着祈求平安顺遂的吉祥话,围观的村民们眼中满是真诚的祝福和毫不掩饰的羡慕,纷纷议论着: “铁头真是好本事,这么快就能起青砖房了!” “打铁可真是个好差事,我得想办法让铁头收我儿子做徒弟。” “咱们加把劲,说不定插完秧咱们也能攒够盖房子的银子了!” “有了自己的房子,这才算真正扎下根啊!” 听着这些议论,看着谢铁匠那仿佛完成了一生夙愿般的激动神情,五位表弟心中再次受到触动。 他们从没有想过,一座在他们看来如此普通、甚至堪称简陋的青砖房,对一个普通农户来说,竟是人生头等大事,是奋斗半生才能企及的目标! 他们以往随手挥霍掉的一百两银子,或许就够两三户这样的人家,盖起能安度余生的宅院。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们心中蔓延,这是第一次,他们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银钱真正的重量和价值。 若此刻再给他们一百两银子,他们绝不会再去喝酒听曲,寻欢作乐,而是会想着,或许能拿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这种认知的转变,悄无声息,却掷地有声。 谢锋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五个神色各异的表弟。 他带他们来参加谢铁匠新房动土仪式的目的,正在于此。 枯燥的体力训练能磨去他们的娇气,严格的纪律能规范他们的行为,但这些,都只是外在的塑造。 真正的改变,源于内心的触动。 身在不同的位置,人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高高在上的皇子,看到的只是奏折上冰冷的赋税数字和库房里堆积的银两,而只有亲身站在这里,听着谢铁匠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看着村民们眼中纯粹的羡慕与期盼,闻着新翻泥土混合着汗水的气息,才能真正体会到,那一砖一瓦、一粥一饭背后,凝聚着普通人多少的血汗与希望。 这种体验,远比枯燥地念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紧箍咒,更能直击心灵。 它不是强行灌输的道理,而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感后,自然生发的感悟和共鸣。 只有这样的 “亲身参与” ,才能催化出真正意义上的 “心灵蜕变”。 第352章 谁和谁般配? “人之初,性本善”。 这五个表弟,并非天生顽劣、不可救药,他们只是长久地被禁锢在黄金打造的牢笼里,被权势和物欲蒙蔽了双眼,麻木了感知。 唯有如此强烈的对比和冲击,才能唤醒那份被尘封的“为富不仁” ,让他们从“何不食肉糜”的荒谬中清醒过来,开始学会用脚去丈量土地,用心去感受民生。 看着李大宸紧抿的嘴唇,李双昊若有所思的眼神,李三煜难得收敛的浮躁,李四璟微微泛红的眼圈,以及李五琰那比以往更加沉静专注的侧脸。 谢锋知道,有些种子,已经借着这场看似普通的新房动土仪式,悄然埋进了他们的心里。 虽然距离破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那坚冰之下,已有春水开始流动。 而这,正是他和沈砚,以及远在京城的皇帝,最希望看到的开始。 谢秋芝撑着下巴在堂屋呆坐了几分钟,目光落在八仙桌上那堆得满满登登的礼盒上,那是镇北侯府送的礼物,看得她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她索性先不管,拿了自己的画匣,送到竹楼二楼的专属画室放好。 看着画室里熟悉的布置,她心情放松了些,打算去找好姐妹张图图聊聊天,从过完元宵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天没见了,她很是想念她,也好奇图图姐和秋笙哥哥最近又琢磨出了什么新奇的竹编花样。 就在她穿过庭院,刚走到半月池边,就看到对面东厢房谢广福书房的门被推开,沈砚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骤然相交。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这一身打扮上,绿衣衬得她肌肤胜雪,裙裾飘飘,宛如初夏新荷,清新脱俗中又带着少女的明媚,让他眼底瞬间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呼吸都为之微微一滞。 谢秋芝想起李月兰说的话,要大大方方的,不必刻意躲避。 她压下心头那一丝不自在,迎着沈砚的目光,坦然自若地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脚步不停,继续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秋芝姑娘。”沈砚见她又要走,连忙开口唤住她。 谢秋芝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礼貌的询问神色。 “你这是要出门?”沈砚走上前几步,语气自然地问道。 “嗯,去图图姐家看她新制的竹编。”谢秋芝如实相告。 沈砚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道:“正好。我淮月楼也打算定制一些竹制的凉亭、围栏和桌椅,正想去篾匠那里确认样式和尺寸。” 他顿了顿,看向谢秋芝,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我不太认识路,秋芝姑娘可否顺便带我过去?” 谢秋芝看着他,心里明镜似的,这理由找得可真够“顺便”的。 但她再次想起李月兰的叮嘱,便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可以。” 就在这时,谢广福也笑呵呵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图纸,看到女儿和沈砚站在一处,便直接将图纸递给了谢秋芝: “芝芝,你去找图图正好,帮爹把这些图纸带给你秋笙哥,这是淮月楼里一些家具的图样,让他先看看,心里有个数,也好提前准备合适的材料。” 谢秋芝接过图纸,应了一声:“知道了,爹。” 谢广福又对沈砚笑道:“沈大人,距离晚饭还早,您如果要去篾匠那里看看,正好让芝芝带你过去就是,张林木家的秋笙小子手艺是村里最好的,准保误不了您的事。” 沈砚正好谈完正事,难得闲暇,心中亦是极愿与谢秋芝同行,便从善如流地对着她微微颔首:“那便有劳秋芝姑娘了。” 于是,谢秋芝只得拿着一叠厚厚的图纸,和沈砚一同出了门,朝着村中张图图和张秋笙家的方向走去。 谢秋芝刻意保持着半步的领先距离,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带路,步履轻盈。 沈砚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目光时而掠过她随风轻扬的裙摆,时而看向远处忙碌的村民和绿意盎然的景致,看似惬意踱步,一派闲适,然而那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始终未曾离开眼前那道清丽出尘的身影。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洒在两人身上,使得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的交叠着前行。 展风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一前一后漫步在乡间小路的两人,只觉得实在是养眼极了。 不多时,两人便看到了张家的宅基地,张家的宅基地上码了不少的青砖,看样子也是要起新房子了,随即两人便听到劈削竹篾的噼啪声。 谢秋芝脸上立刻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扬声唤道:“图图姐!秋笙哥!” 听到她的声音,张秋笙立刻从一堆竹子中探出身来,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粗布衫,身上还沾着些打卷的竹屑,看到谢秋芝,眼中是久而不见的欢喜,笑容干净而温暖:“秋芝妹妹!你从京城回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 “嗯,刚回来一会儿。” 谢秋芝笑着走上前,很自然地将手中的图纸递过去:“这是我爹让我带给你的,淮月楼的一些家具图样,让你先看看,提前备料。” 她微微倾身把图纸递出去时的姿态自然而亲昵。 谢秋芝将图纸递给张秋笙后,这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位“客人”。 她侧过身,对张秋笙介绍道:“秋笙哥,这位是沈大人,你们之前见过的,他便是淮月楼的东家。” 她说着,又转向沈砚,语气礼貌而周全:“沈大人,这位便是我们村里手艺最好的篾匠,张秋笙。我爹图纸上的家具,还有您想要的庭院竹制品,都是他们家承制的。” 张秋笙听闻是东家亲至,连忙放下图纸,有些拘谨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拱手行礼:“草民张秋笙,见过沈大人。” 沈砚面上波澜不惊,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自带威仪:“张师傅不必多礼,听闻谢家的暖意竹楼也是你们建的,那淮月楼的竹制陈设,便有劳你了。沈某对竹艺很是欣赏,这次特意过来想与你商议顶楼庭院竹制品的样式。” 他的目光在张秋笙脸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审视。 张秋笙客套着回了几句。 这时,张图图也闻声从窝棚里出来,见到谢秋芝,欢喜地拉住她的手: “芝芝你可算回来了!快来看看,我和哥哥最近试着用染色的竹篾编了几个小玩意儿,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便拉着谢秋芝走到一旁的大桌子前。 桌子上摆放着几个精巧的竹编工艺品,有栩栩如生的蜻蜓、蝴蝶,还有小巧玲珑的花篮,竹篾被染成了靛蓝、赭石、藤黄等雅致的颜色,交错编织,别具匠心。 “哇!好漂亮!” 谢秋芝眼睛一亮,拿起那只的竹编蜻蜓,爱不释手:“秋笙哥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配色,这形态,太灵动了!” 张秋笙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你喜欢就好,这个……本来就是想着你可能会喜欢,试着编的。” 阳光下,谢秋芝手里捏着靛蓝色的竹编蜻蜓,笑靥如花,与身旁笑容腼腆、眼神明亮的张秋笙站在一起,一个灵秀清丽,一个质朴俊朗,两人低声笑谈,那画面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般配? 旁边的沈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第353 章 沈砚和谢秋芝下棋 他看着谢秋芝在张秋笙面前那般放松、自然、由衷欢喜的模样,那是与他相处时从未有过的神态。 还有张秋笙那专注望着谢秋芝的、带着倾慕的眼神…… 一股陌生又酸涩的郁气猛地冲上他的心头,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他几乎有些呼吸不畅。 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峻与平静,只是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的波澜代表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他想上前,想隔开那片和谐,想将那笑得过于灿烂的女子拉回自己身边。 但他以什么立场? 用什么身份? 他只能站在原地,如同一个局外人,沉默地注视着这幅让他心口发堵的画面,感受着那份名为“嫉妒”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压抑而隐忍。 谢秋芝和张图图凑在一起,拿着那些染色的竹编小玩意儿,低声讨论着哪个配色更好看,哪个造型更别致,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聊着女儿家的话题。 另一边,张秋笙则恭敬地请沈砚坐下,详细询问淮月楼家具的具体要求,比如竹材的粗细偏好、打磨的光滑程度、是否需要上清漆防蛀等等。 气氛暂时恢复了该有的和谐与平静。 如今,李月兰的小黄车定制的竹编制品,因为每次量都比较大,已经不需要他们亲自上门收取了。 张秋笙和张林木带的四个徒弟,会定期将做好的货品用板车稳妥地拉到谢家,很是方便。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谢秋芝和沈砚才从张家那边告辞回来。 刚进院门,就看到已经结束了菜园子直播的李月兰正拎着一大篮子水灵灵的鲜嫩蔬菜回来。 “娘!”谢秋芝开心地迎上去,晃了晃手里那只靛蓝色的竹编蜻蜓和一个小巧的彩色花篮, “你看!秋笙哥新研究出来的,用染色的竹篾编的,好看吧?” 李月兰接过仔细看了看,也是满眼惊喜:“哎呦,真精巧!这颜色配得也雅致,秋笙这孩子,手是越来越巧了!” 她夸赞了几句,随即目光落到一旁静立的沈砚身上,想到自己马上要准备晚饭,当家的又出门去看县城牛车带回来的奇珍坊出品的嫁接果树枝条了,锋哥儿和那五个表弟也还没见人影,家里眼下就剩她和女儿在家,总得有人招呼沈砚这个贵客。 李月兰只好开口:“芝芝啊,娘得去准备晚饭了,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招呼客人了,你和沈大人先去下盘棋?打发打发时间。” 谢秋芝闻言,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写满了问号。 下棋? 跟她? 她下棋很菜的好吗! 真的是非常菜,仅仅停留在知道“马走日象走田”的入门水平,跟沈砚这种一看就心思缜密、运筹帷幄的人下棋,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可是……沈砚是客人。 爹和哥哥都不在,娘又要忙着做晚饭,家里确实只有她一个“闲人”。 似乎……也只有下棋能勉强算是个消遣了。 她硬着头皮,看向沈砚,语气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壮烈:“沈大人……你......要不要下棋?” 沈砚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善如流地点头:“当然!愿意奉陪!” “......” 谢秋芝无语,这语气,好像是沈砚百忙之中抽空陪她下棋似的。 两人移步到庭院的半月池边上,防水平台的石桌上棋盘摆开。 开局没多久,谢秋芝就原形毕露。 她下棋完全没什么章法,全凭感觉落子,时而异想天开地想把“车”当“炮”使,差点直接越过棋子去“吃”沈砚的“帅”,被沈砚无奈地用手指轻轻点回原位。 时而又忘了“蹩马腿”的规则,兴冲冲地就要跳过去,被沈砚温声提醒:“秋芝姑娘,马腿被绊着了。” “啊?哦哦哦!”谢秋芝恍然大悟,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那迷糊又懊恼的样子,像只试图偷鱼却抓空了的小猫。 沈砚原本因为谢秋芝和别人更亲近,总疏远自己而郁结的心情,在她这一连串令人啼笑皆非的操作下,竟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他并不急于取胜,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抓耳挠腮、苦苦思索的样子,偶尔还会故意露出一个微小的破绽,引她“得意”地吃上一子,然后看着她因为这点小小的“胜利”而欢呼雀跃。 “我……我好像走错了,能悔一步吗?就一步!”谢秋芝眼看自己的“大将”要落入陷阱,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望着沈砚,软声请求。 沈砚看着她那可怜兮兮又带着点耍赖的娇态,心头微软,面上却故作沉吟,在她紧张的目光中,才慢悠悠地颔首:“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大人你最好了!”谢秋芝立刻眉开眼笑,飞快地把棋子挪回原位,那变脸的速度让沈砚忍不住低笑出声。 谢秋芝显然并不觉得自己卖萌撒娇“悔棋”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她魂穿之前和谢广福在家里初学下棋的时候,也是这么撒娇“悔棋”的,百试百灵。 一局棋被谢秋芝下得是七零八落,毫无观赏性可言,却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乐趣。 谢秋芝的软萌、迷糊、偶尔的小聪明和耍赖,都让沈砚觉得新鲜又有趣。 和作画时的她判若两人,和骑马时的她也仿佛是两个人。 他发现自己非常享受这种逗弄她、看她各种生动表情的过程。 夕阳余晖渐收,庭院内灯火初上,映照着棋盘和相对而坐的两人,气氛竟是难得的温馨与……暧昧。 最终,当然是以谢秋芝被“将死”告终,但她却因为中途“赢”过几个子而显得心满意足,完全没有惨败的沮丧。 “沈大人棋艺高超,我输得心服口服!”她笑嘻嘻地收拾棋子,语气轻快。 沈砚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道:“无妨,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教。” 第354章 庭院趣聊 晚饭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最大的诡异来源,便是那五位平日里或多或少还有些气性的“表弟”。 此刻他们一个个把脑袋埋进碗里,闷头扒饭,咀嚼的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 尤其是当目光偶尔扫过谢锋时,他们生怕这位冷面教头,会把他们炸毁蟹壳炉的“光辉事迹”当众抖落给沈砚听。 这件事要是被沈砚知道,说不准等他们结束了桃源村的“历练”,还要被沈砚扔到哪个“犄角旮旯”继续“历练”去。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谈兴正浓的谢广福和饶有兴致倾听的沈砚。 谢广福心情极好,一边给沈砚夹菜,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桃源村和桃溪村近来的变化和未来的规划。 沈砚虽然只是安静地听着,但是眼中明显是感兴趣的光芒。 听着这些,他仿佛也能触摸到这片土地强劲的脉搏,对自己那即将动工的淮月楼,也愈发期待起来。 饭桌的另一侧,画风则截然不同。 谢锋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对妹妹的关心,他不停地给谢秋芝夹菜,堆了她满满一碗,还语气平淡地说了句:“多吃点,长身体。” 谢秋芝此刻最听不得的就是“长身体”这三个字! 中午李月兰才盯着她胸口说她牛奶喝多了长得快,晚上谢锋就来这句! 她顿时觉得碗里的肉都不香了,哀怨地瞥了谢锋一眼,小声嘟囔:“哥,我吃不下了……” 但在谢锋持续的投喂下,还是认命地小口小口吃着。 李月兰看着桌上这“冰火两重天”的气氛,觉得好笑,又看谢广福和沈砚相谈甚欢,便起身去抱来了一个酒坛子,笑道:“今天高兴,我这儿还有一坛葡萄酒,大家都尝尝,助助兴!” 李月兰自酿的果酒可是出了名的好喝,口感醇甜,果香浓郁,后劲却不容小觑。 她给众人都倒了一杯,或许是谢广福描绘的乡村蓝图让人听了心潮澎湃,也或许是那葡萄酒确实可口,谢秋芝不知不觉间,竟然多喝了几杯。 晚饭过后,酒意渐渐上头。 谢秋芝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脸颊也烫得厉害,便不想立刻回房,走到庭院的秋千架旁,坐了上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着,想让夜风吹散些酒意。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发热的脸颊,很是舒服。 她微微眯着眼,看着夜空中的疏星,听着草丛里的虫鸣,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有些朦胧而柔软。 那五位“表弟”,或许是晚饭时憋得太狠,又或许是看谢锋和沈砚还在堂屋与谢广福说话,终于找到了放松的机会。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竟也悄悄溜达到了庭院里,见谢秋芝独自在秋千上,犹豫了一下,便齐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石阶和平台坐了下来,像一排好奇的小动物。 酒壮怂人胆,这话放在这五人身上,似乎也适用了几分,尽管知道谢秋芝有一个厉害的哥哥,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凑上来找谢秋芝闲聊。 李大宸好奇的问:“秋......秋芝妹妹,听说……你的画很厉害,连京城里的贵人都抢着要?画画……难学吗?” 他实在想象不出,一支笔怎么能画出那么逼真的人和景。 “喜欢就不觉得难啦。”谢秋芝晃着秋千,语气轻快,酒精的作用下,她并不把五人当做问题青年对待,而且她已经在空间里听谢锋说了现在五人都有改好的迹象了。 “就像……就像谢铁匠喜欢打铁,秋笙哥喜欢编竹子一样,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坚持下去,就会变得很厉害。” 五人中年纪最小的李五琰忍不住追问:"秋芝妹妹,你说''喜欢就不难''...可要是做不好,还该坚持吗?像我这人,以前就觉得斗鸡走马有意思,现在...现在好像干啥都笨手笨脚。" 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迷茫。 谢秋芝停下秋千,认真看向他:"秋笙哥刚开始学编竹篮时,手上全是割伤,谢铁匠第一次打铁,差点把炉子烧塌,我第一次学画画,把杨桃画成了星星,所以只要找到真心想做的事,哪怕从头学起都不可怕。" 爱哭还喜欢做跟屁虫的李四璟小声插话:"可是...我喜欢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宫里时,先生们只让我背《孝经》,说这才是正事。" "不知道喜欢什么,那就多试试呀!" 谢秋芝又随着秋千在空中摆荡,难得的也有了些与人闲聊的心思:"我们桃源村很快要办学堂,到时候你们可以去做教习先生教人认字念书,谢铁匠需要学徒,你们也可以去帮忙打铁,秋笙哥那便或许还收篾匠学徒呢,想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如都去试一试?" 李四璟闻言下意识脱口而出:"可、可这些都是匠人之技,我们......" "匠人怎么了?" 谢秋芝又停下秋千,月色在她眼中流转,"没有谢铁匠,咱们今天连锄头都用不上,没有篾匠,咱们的粮食要用什么装?没有教书先生,村里的孩子难道要一辈子当睁眼瞎吗?" 她站起身,裙摆在夜风中轻扬:"职业哪有什么高低贵贱?只有做得好与不好的区别。我爹常说,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就是了不起的本事。" 李双昊若有所思:"可是士农工商,自古就有等级......"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需要有人种地、有人做工、有人经商过活啊。" 谢秋芝歪头看他,"若是人人都去当官,谁来做这些维持民生的事?就像人的五指,长短不同,但缺了哪根都不行。" 她走到五人面前:"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凭什么要分三六九等?" 李大宸挠头:"可是......" "别可是啦!" 谢秋芝忽然笑起来,重新坐回秋千,声音轻柔却坚定: "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真心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被所谓的''等级''束缚住手脚。" 五人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默。 第355章 淮月楼动工仪式 李双昊想到谢秋芝提到“喜欢的事情”时眼里的光,忍不住问道: “那……秋芝妹妹,你现在喜欢画画,以后就想一直画画吗?没想过……做点别的?比如……比如像其他高门贵女一样,嫁入豪门,相夫教子?” 谢秋坐在秋千上,抬头望着星空,语气带着一丝憧憬和坚定: “画画是我的乐趣,也是我想做一辈子的事情,我还想着,以后要在桃源村开一个属于自己的画室呢!才不要那么早就被关在后宅里。” 她这话说得直白,让五个听惯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皇子都愣了一下。 李四璟听到谢秋芝说起开画室的梦想,忍不住小声问:"可、可是女子抛头露面...不会被人说闲话吗?" 谢秋芝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我靠自己的手艺吃饭,堂堂正正。" 她说着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而且你们不觉得,我能把美好的事物画下来,让更多人看到,是件很幸福的事吗?" 一直沉默的李三煜忽然低声说:"我...我以前最喜欢调香,在宫里偷偷收集各种花瓣,研究香方。" 他自嘲地笑了笑,"后来被太傅发现,也说这是玩物丧志,把所有的香料都收走了。" "调香多好啊!"谢秋芝惊喜地说:"喜欢一件事,只要不伤害别人,凭什么要被说是玩物丧志?你要是还喜欢,桃源村后山有那么多野花,都可以拿来研究啊!" 李三煜若有所思:"所以...不是非要读圣贤书才算正途?" "当然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走的路,读圣贤书只是其中一条路嘛。" ............ 这个夜晚,这个坐在秋千上、与星空虫鸣为伴、和他们平等聊天的少女,用一种不同于谢锋的冷酷训练、也不同于村民的苦难教育的方式,再次悄然改变着他们对兴趣和所谓“正途”的认知。 夜风轻柔,庭院里的这场六人对话,被同样来庭院吹风的沈砚和谢锋听了个完整。 第二日,是沈砚的淮月楼动土的吉日。 寅时三刻,天还没有亮,清川河畔选定的淮月楼地址上已经是人影绰绰。 三牲祭礼整齐摆放在红布长案上,谢广福正带着谢三河做最后的检查。 六柄系着红绸的铁锹倚在长案旁,每把锹头都擦得锃亮。 朝阳初升时,五个“皇表弟”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粗布衣,难得安静地站在谢锋身后观摩。 沈砚也换了身天青色直缀,玉冠束发,俨然文人雅士的打扮。 巳时正·祭典开始。 被请来当司仪的谢里正高喊:"吉时到——" 谢广福引着沈砚到祭案前,亲手点燃三炷香。 沈砚执香过眉,朝天地三揖,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格外庄重。 谢秋芝站在女眷队伍里,看见他默念祝文时微动的唇瓣,忽然想起昨日棋盘上他含笑的眉眼,随即又甩甩头,暗骂自己肯定是昨夜的酒还没醒。 最重要的环节到来,沈砚接过系着红绸的铁锹,利落地掘起第一抔土。 随即转身将铁锹递给谢广福,接着又请谢里正一同掘土。 就连五个皇子都被塞了铁锹,他们紧张的学着沈砚的样子小心翼翼铲土,模样庄重得有些好笑。 祭礼后的流水席直接设在淮月楼前的平地,李月兰照样是带着妇人们端出四荤四素招待前来参与动土仪式的人。 谢广福席间又开始和谢里正闲聊淮月楼的建成后的样子: "顶层的观景台,用琉璃瓦引天光,客房皆配地龙,冬日烧炭取暖。" "这里引活水成曲溪,夏夜可放河灯。" “厨房设计了冰窖,夏日也能很好的储存食材。” 对比谢广福的话痨模式,边上的沈砚只是静静的喝酒作陪。 淮月楼动土仪式过后,沈砚回了京城,桃源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忙碌和“鸡飞狗跳”。 忙碌的是村里春耕农事和各个工地的工程,“鸡飞狗跳”的还是那五个表弟。 谢广福又组织了两个村的理事会,总结了一下这大半个月以来村子的进展和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目前桃源村砖厂扩建的那十口烧砖窑和五口烧瓦窑的窑体已经砌好了,下一步就是慢慢烘干窑体,等待试窑。 而且在谢广福和谢三河的组建下,桃源村也正式成立了一支相对专业的施工队。 这支施工队目前共有三十五人 ,这三十五人除了特定的职能人员,剩下的人员全都是参与了村道修建,水渠挖渠和砖厂建设的熟手汉子,并且都是决定以后以建造为营生的桃源村汉子们。 施工队的名称就叫桃源施工队,管理层共三个人。 老板兼总工程师谢广福:负责图纸审核、技术把关、创新工艺研发 工程总监谢三河:负责现场总指挥、图纸校对和进度管理。 物料账房谢长川:主要负责施工队的人员调度、 建材采购、成本核算和工钱记录。 谢长川是谢长河的亲弟弟,此前一直都积极的参与了村里各大工程的建造,和施工队的汉子们最是熟悉。 况且谢长河是他亲哥,有不懂的还可以直接请教谢长河,现在谢长河可是负责着全村大小工程的人员调度、 建材采购、成本核算、积分和工钱记录,所以由他教谢长川这些东西,不仅仅是近水楼台的便利,更是给他自己也分担了许多的工作。 剩下的人员都属于专业技术组,这些人里,擅长夯土墙、石砌地基的,谢广福给他们每个人配备了奇珍坊出品的水平仪、铅垂线,还详细培训了他们更实用的地基打造方法。 擅长木构的人员以后就负责房屋的榫卯结构和房梁的搭设。 擅长泥瓦的人员则是专攻砌砖和屋面泥瓦工作。 谢广福还没有太多时间进行施工队的技能培训工作,但是后续,等村委楼建好之后,他肯定是要在施工队内部推广更加科学和便利的施工方法的。 当然,经过理事会决定,桃园施工队也和谢铁匠的铁匠铺一样是独立运行的,属于谢广福牵头的私有队伍,往后就算是给村里承包工地,也要按照规矩付银子。 等施工队的名声打响之后,他们还能去外面接活,谢广福就是想要打造一支既能用传统工艺保证建筑质量,又能融入他现代管理方法的施工队。 第356章 桃源施工队成立 施工队承接的第一个项目,便是淮月楼的建造工程。 这座融合新中式设计理念的客栈,不仅是施工队的“首秀”,更是检验这支新生队伍实力的试金石。 对于淮月楼,谢广福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光是建造图纸就前后修改了三四版,每一处细节都与东家沈砚反复确认,力求尽善尽美。 此前第一次建造砖厂的十口馒头窑耗时一个月,而这次扩建的十五口窑,仅用了二十天便顺利完工,效率之高,连谢广福都颇感意外。 砖厂的提前竣工,也释放了桃源村大部分的壮劳力,谢广福决定给新成立的施工队放两天农忙假,让大家回家打理田地,之后再前往淮月楼工地报到。 眼下,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细翻田地,再划出一片浅水田作为秧苗的培育田,下个月,等水渠全面放水,田里灌上水后,便可以开始插秧了。 在理事会上,他们还讨论了祠堂、村委楼和学堂的建造事宜。 现在桃源村的所有工程的建造与设计都是由谢广福把控,谢里正等人只需要配合施工就行,他们也压根不会去质疑这为什么多一间房,那空出来的地方是做什么用的。 理事会成员对谢广福的信任已经达到了一个奉神的高度,这也让谢广福少费了许多口舌去解释其中的缘由。 砖厂完工后腾出的劳动力,大多被调往这三个工地帮忙,预计后续施工进度将大幅加快。 随着天气回暖,木炭石灰厂的建设就越发显得没那么着急了,谢广福决定等清明节过后,村里闲置人手增多再动工,因此该项目暂且延后安排。 村里那个废弃果园也到了要嫁接的果树枝条的时候了,需要嫁接的新品种的果树枝条也通过奇珍坊这个渠道买回了村。 具体的嫁接教学就交给了李月兰,其他事宜则由谢长河安排。 谢长河打算组织村里的婶子娘们一起上山去嫁接新的果树枝,这样不仅村里的女人们也能给家里挣工钱和积分,等到明年参与了果树嫁接的人还能优先尝个鲜,吃上现代嫁接品种的优质果子,到了后年大家伙就都可以大批量吃上果园的果子。 因为这事,李月兰最近不仅拉着谢秋芝上网课学习嫁接技术,还拉着万宝娘和王双双在自家的菜园子里做嫁接实验,三人要先一步学会正确嫁接果树枝,才能更好的教村里的婶子娘们嫁接,有了技术加持,果树枝的嫁接成功率才会高一些。 也因为是废弃果园改良嫁接,果园里的老果树必须“同科同属”才能能互相进项嫁接,桃接桃、梨接梨,苹果接海棠。 跨品种嫁接是绝对不行的,就好比苹果不能接山楂,接过去也是活不成的。 这些细节问题,李月兰先一步在空间里自学之后,再手把手的和万宝娘、王双双两人动手实践,有时候谢秋芝也会拉着张图图过来学习观摩。 值得一提的是,谢文研究的“斗槽式连锁双驱水车”图纸已全部解析完成,并编撰成一本通俗易懂的书籍。 这本书现已经交到张林木父子手中,让他们在闲暇时研究水车的各个零部件,把能做的先做出来。 等所有的零部件都做完之后,再进行组装,估计过不久清川河上就要建起第一架三用水车了。 另一边,桃溪村的鱼塘按计划投放了四成草鱼苗,其余则混养了白鲢、花鲢、鲤鱼和鲫鱼等品种。 四个鱼塘总计投放鱼苗超过四千尾。 理事会上,赵老七再次愁容满面地提出:这么多鱼,水草恐怕不够吃。 谢广福给出了建议:桃源村有一片废弃的军器监牧草场,长满了野生的黑麦草和苏丹草,非常适合用于喂养草鱼,允许桃溪村现割现用,但需支付一定费用。 赵老七一听就蔫了:“这……怎么连杂草也要收钱啊?” 谢广福解释道:这片原属军器监的牧场虽然已经荒废,但底子仍是军马场牧场,地上生长的黑麦草、苏丹草、象草和苜蓿都属于优质牧草,割来养鱼完全没问题。 而且价格非常低廉,三百斤鲜草仅收一百文,几乎等于白送。 赵老七一听这个价格,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这么一算,确实跟白送差不多。 不过谢广福还给桃溪村立了个规矩,去牧场割草的人必须要分片轮割,留茬不能低于三指,让草能继续生长。 赵老七拍着胸脯保证:“广福贤侄,你放心,我派最细心的后生去割,保证不糟蹋你们村的宝贝草场!” 而谢广福想的却是,要想将这片“杂草丛生、已经撂荒”的牧场恢复成“能养畜、产草、赚钱”的良性地,就必须先让土地恢复“能长好草”的状态,再引入牛羊马匹。 顺序一旦颠倒,牧场很容易陷入“越养越荒”的恶性循环。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直接建议谢里正购买牛羊马在荒草地上放养,牧场必须先安排人清除杂草,把地养好,再引入牲畜,才能实现良性发展。 然而,六千亩的废弃牧场不是小工程,他们前期允许桃溪村有偿割草,而非免费提供,也是出于“斗米恩,升米仇”的顾虑,免费得来的东西容易被视作理所当然,一旦日后收费,反而容易引发怨言。 也因为六千亩的除草整地工作难以在短期内完成,这件事就一直被谢广福搁置不提。 但牧场的启用也要提前做一做准备工作了,最迟也要在八月前确定好方案,争取在九、十月完成牧场的初步杂草清理工作。 与此同时,桃源村的荷塘也已经完成田埂的修缮,正在引水入塘,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水温适宜后就可以种植藕苗了。 村民们在浅滩开垦的菜地也已迎来收获,如今,桃溪村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自己种植的新鲜蔬菜,再也不用上山挖苦涩的野菜了。 不少桃溪村村民摘了蔬菜都会特意送到谢广福家,感谢他当初愿意出借种子。 李月兰每次收到这份“心意”,既感动又有些为难,自家菜园的菜已经吃不完,到了要挂小黄车售卖的地步了。 但别人大老远步行半个小时送来的菜,也不好推辞。 结果就是,她抖音小黄车里时不时会随机上架一些农家蔬菜。 清川河畔那片广阔的缓坡果园,也将在农忙之后启动改造。 由于面积较大,谢广福计划分区块推进,由近及远,逐步安排桃溪村村民实施“坡改梯”工程。 第357章 插秧,铁匠的心声 每次村建理事会会议过后,桃源和桃溪两个村子,就像又被谢广福这个总工程师亲手拧紧了发条,各个部件都开始以更高的效率、更协调的节奏快速奔跑起来。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时令已至暮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禾苗的清新气息。 两个村的田间地头,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乡下最重视的插秧季到了。 “快!这边的田埂再加固一下,水有点渗!” “秧苗!这边的秧苗快跟不上了!” “注意行距!横平竖直,广福说了,这样通风采光都好,产量高!”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田野间回荡,桃源村和桃溪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齐上阵,弯腰在水田里插秧,远远看去,千亩水田间如同蚂蚁在书写大地的诗行。 五个皇子又经过了一个月的淬炼,早已经习惯了桃源村的农事节奏,插秧的时节也被谢锋毫不留情地赶下了谢家的水田,体验这“汗滴禾下土”的滋味。 谢广福和李月兰原本还想花银子请人插秧呢,却被谢锋拒绝了。 "请什么人?现成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虽然咱不差那点银子,但那五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五个表弟,也该在泥巴里滚一滚。" 于是五个皇表弟,就这么水灵灵的被谢锋安排去插秧了。 李四璟苦着脸,看着自己又沾满泥巴的双手,小声对旁边的李三煜抱怨:“三哥,这插秧比搬砖还累,腰都快断了,根本直不起来……” 李三煜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试图保持一点风度,但歪歪扭扭的秧苗看着连他自己都来气。 李大宸则跟一撮特别顽固的秧苗较上了劲,插下去又浮起来,气得他直瞪眼。 李双昊倒是细心些,学着旁边谢锋的样子,一点点摸索,渐渐有了点模样。 李五琰额上汗水滴落,看着谢家这偌大的十五亩水田,第一次对“粮食”二字有了具象化的、沉重的认知。 种田也太难了,插秧实在是太辛苦了些。 谢锋浑厚的声音在田间响起:“都仔细点!别糟蹋秧苗!今天这片田不插完,谁都别想回去吃饭!” 五人闻言,立刻噤声,埋头苦干起来。 与此同时,桃源村里,崭新的气象已然呈现。 谢铁匠家的青砖瓦房终于落成! 虽然内部的墙面还没完全抹灰,但整体的骨架已经立了起来,气派又结实。 之前的暖房和窝棚早在动土仪式过后就已经拆除,谢铁匠没法子,只能带着媳妇王双双和老娘,提前搬到小广场暂住,现在只等新房抹灰完成,就能选个黄道吉日,风风光光地办乔迁宴了。 谢铁匠的新家采用的是谢广福设计的实用型前后院格局。 中间是家人居住的青砖主屋,传统的堂屋加睡房布局,宽敞明亮。 最妙的是前院,被设计成了半开放式的铁匠铺! 前院右边,是新建的室内工坊,崭新的蟹壳炉已经砌好,打铁台、淬火池一应俱全,再也不用担心风吹雨淋。 前院左边,则是露天的展示区,支起了几张结实的木桌用来摆放成品铁器,就跟在家门口摆摊似的,看得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举起大拇指。 某天,谢广福和姚大过来参观,谢铁匠正兴奋地领着他们看。 “广福叔,姚大哥,你们看!” 谢铁匠指着左边露天展示区的桌子,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以后啊,谁想来买铁具,进了我这前院,就能先在这桌上看看现成的样式!锄头、镰刀、菜刀、锅铲,都摆这儿!看中了哪样,或者想定制个特殊的,再进右边工坊找我谈!” 他搓着手,憨厚的脸上笑开了花:“广福叔给我想的这法子好!敞亮!方便!我们家的建造图纸我到现在都好好存着呢,越看越高兴。” 姚大拿起一把新打好的镰刀,掂了掂,又看了看刀刃:“嗯,不错!这分量,这钢火,没得说!铁头啊,你这新铺子一开张,生意肯定红火!” 谢广福也满意地点点头:“前后院分开,干活生活两不误,挺好。后院呢?” “后院建了个小厨房,还开了片菜地,种了点家常吃的绿叶菜。双双平时做饭晾晒衣服都在后院,清净!”谢铁匠乐呵呵地回答。 这前院做买卖,中间住人,后院过日子的格局,实用又方便,谢广福也觉得很不错。 说完这些,这个平日里叮叮当当打铁的硬汉却突然沉默了下来,粗糙的手指虔诚的摩挲着新砌的砖缝,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他抬起头,看向谢广福和姚大,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广福叔,姚大哥……你们也知道……之前在谢家村那会儿,那日子,真是太苦了……” “我娘……她怕啊,她怕饿死,就偷偷去河边挖了观音土回来,藏在床底下、墙缝里。双双发现了,怎么劝,怎么扔都没用。老太太就跟魔怔了似的,总觉得怀里不揣点‘粮食’,心里就不踏实……” 谢铁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后怕:“逃荒的半路上,她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就偷偷吃了那观音土……差点,差点就没了啊!肚子胀得像鼓,疼得满地打滚……要不是峰哥儿给她灌了酸汤,拼了命地给她催吐,把我娘从鬼门关拉回来……” 谢铁匠说到这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这份恩情,我王铁头记一辈子!” “我娘那时候,躺在我怀里,气若游丝,眼里都没了光,她以为……以为日子就那样了,再也不会好了呢……” “谁能想到,咱们后来来了这桃源村!” “我又能抡起锤子打铁了!叮叮当当的,我娘就乐意听着那打铁声,之前在后山的老窑区打铁,她总会悄悄的躲在灌木丛里听我打铁,如今好咧,以后我就在家门口打铁,她只要听到我打铁的声音,脸上的笑模样就回来了!广福叔,你不懂,我爷爷是打铁匠,我爹也是打铁匠,这手艺传到我这代,不能断啊!可惜他们……他们走得太早了,没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他的语气充满了遗憾,随即又转为一种温柔的期盼:“我娘以前总念叨,说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能看到我和双双有了娃,她就是立刻闭眼,也瞑目了。” 谢广福和姚大没说话,只静静听着谢铁匠吐露心声。 谢铁匠环顾着这崭新、结实的青砖房,看着前院那功能齐全的铁匠铺,脸上露出了近乎虔诚的幸福笑容,他挠挠头,带着点汉子特有的羞涩,却又无比郑重地说: “现在,新房建起来了,还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青砖大瓦房!我这铁匠铺也要开张了,日子有奔头了!我就想着……想着是时候了,可以和双双要个娃娃了!” 他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仿佛在向老天爷许愿,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老天爷要是能赐给我王铁头一个娃娃,不论男女……那我王铁头,就是咱桃源村顶顶幸福、顶顶知足的汉子了!” 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不仅是谢广福听得动容,眼眶发热,连旁边一向爽朗的姚大也收敛了笑容,用力拍了拍谢铁匠的肩膀,声音洪亮却带着真挚的祝福: “铁头!好兄弟!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这娃娃,肯定能有!到时候,你这新房子、新铺子,再加上娃娃的哭闹声,那才叫一个圆满!咱们全村都替你高兴!” 第358章 桃源村新房如春笋破土 这一个月里,拔地而起的青砖瓦房远不止谢铁匠一家。 张秋笙家、谢长河家、以及在四海奇珍坊做工挣了钱的谢冬青、姚远等几人家里,也都陆续动工兴建。 短短一个月,桃源村内,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十几座崭新的半成品青砖瓦房,村子面貌日新月异。 连谢里正也乐呵呵地开始筹备新房的动土仪式了。 有村民打趣:“里正叔,您那点月银,够起这么气派的房子?” 谢里正捋着胡须,脸上满是自豪与欣慰,声音洪亮地回答:“靠我那点月银自然不够!但我家大虎在奇珍坊争气啊!这小子,当了几个月大掌柜,拿回来的工钱,起两座房子都绰绰有余了!” 言语间,尽是为儿骄傲的喜气。 那村民凑近些,递过烟袋锅子:"里正叔,您要起什么样式的房子啊?我家过两个月也能凑齐买青砖的银子了,说说呗,好让我家也参考参考。" 谢里正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样式嘛,自然比不得广福家那般别致。不过......" 他故意拖长语调,引得那村民竖起耳朵,"我也是特意请广福给画了图纸的!" 他用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我家人口简单,就我、大虎、吉利、小花,拢共四口人。广福给设计的是个''回''字形的院落。" "正房三间,中间是堂屋,东间是我的屋子,西间留给吉利,厢房这边......" 他指着东侧:"给大虎单独隔了两间,里间卧房,外间小厅,万一...咳...我是说万一我家大虎往后要续弦,也足够住了。" 树枝又点向西侧:"小花住西厢房,姑娘家八岁了,也该有自己的闺房,广福特意给开了月洞窗,说推窗就能看见后院,我以后就在小花的月洞窗外栽一棵梅树,听说女孩子家都喜欢这样式的。" 见村民听得入神,谢里正越说越起劲:"我还让广福给规划了书房!就设在正房后头,清静!以后可以让吉利温书,也可以给我这老头子躲清闲用的。" 他压低声音:"连灶房都模仿了广福家的新样式,半开放式的!土灶连着暖炕,广福说他的施工队要给我专门定制一个供暖的的火道。往后冬天,灶膛烧着火,满屋都暖和,再不用裹着棉被打哆嗦了!" 那村民听得眼睛发亮,喃喃道:"这得花不少银子吧?我要是也想找广福哥出个图纸,是该提两只老母鸡上门,还是..." 谢里正哈哈大笑,拍拍对方肩膀:"广福不讲究这些!你只管带着好酒去,夜里找他慢慢聊。他那人啊,见着有人赏识他的设计,比收银子还高兴!" 桃源村各项产业的蓬勃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与转型。 砖厂这边,景象更是壮观。 原有的十口窑火力全开,新建的十口新窑试窑成功后,也全力投入了使用。二十口馒头窑同时烧制青砖,黑烟滚滚,热浪逼人,产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批次就能烧制五十万块青砖! 姚二站在窑区高处,看着这壮观的景象,激动地对身边的砖厂记录员说:“记下来!这一窑出来,就够咱们村二十多户人家同时开工建房了!咱们砖厂,总算他娘的摆脱那抠抠搜搜、供不应求的穷酸样了!” 他大手一挥,指挥着砖厂的长工:“出窑的青砖,除了满足村里的订单,剩下的,全都给我规规矩矩码进仓库备用!以后,咱们也是有库存的大砖厂了!” 更让人振奋的是,那五口专门烧制瓦片的馒头窑也试烧成功!一口瓦窑一次能出五万片质量上乘的青瓦,五口窑一批次就是二十五万片! 负责瓦窑的老师傅激动地向姚二汇报:“姚管事,成了!瓦片弧度均匀,敲击声清脆,吸水率也达标!这产量,别说咱们村自己用,就是敞开了往外卖,也绰绰有余啊!” 姚二拿起一片还带着余温的青瓦,仔细端详,用力一拍大腿: “好!太好了!以后咱们村起房子就不用大老远去县城买青瓦了,云槐县的青瓦不仅贵,路上牛车折腾一通,还折损不少呢。你赶紧通知理事会,咱们桃源村的青砖、青瓦产能达标,有多余的青砖和青瓦可以正式作为货品,往外卖了!” 然而,产业的转型也伴随着阵痛,随着天气彻底回暖,黑金炭的买卖一日不如一日,销量锐减。 烧炭组这边,虽然姚大依旧带着人每日烧制,维持着基本库存,但整体的氛围松弛了不少,不再像前几个月那样争分夺秒、压力山大了。 姚大看着窑火,对身边的学烧炭的徒弟感叹:“炭火生意就是这样,看天吃饭,不过也好,有淡季和旺季,兄弟们能喘口气了,接下来,就看砖瓦厂那边的了。” 理事会迅速做出决策:让原本负责木炭销售的谢秋实,接下来的工作重点转向推广桃源村的青砖和青瓦! 谢秋实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黑金木炭有淡季旺季,但是青砖和青瓦没有,只要让人认可桃源村出品的青砖和青瓦,那么他以后的业绩也能更稳定一些。 不过,谢秋实还是很有信心的,桃源村出品的青砖和青瓦,色青一致,六面平整,敲之清脆,甚至没有沙眼,色花和裂纹也极少。 之所以桃源村的青砖青瓦能这么出色,全靠谢广福传授的新式烧窑法和砖瓦厂那套严苛到近乎固执的规矩。 就说那青砖的成色吧,别处的砖窑烧出来总是深深浅浅的,每一批的颜色都不尽相同,可桃源村的青砖,从第一窑到最新这窑,块块都是匀净的黛青色。 因为别的窑厂图省事,烧成了就急着泼水冷却。 但是在桃源村的砖瓦厂,谢广福早早就定下死规矩,必须用青川河活水细细浸润七天七夜,让水汽顺着砖缝慢慢沁进去,这样烧出来的青砖才能里外颜色透亮,像是刚从墨池里捞出来似的。 其他的品质定位自然是不必多说,桃源村砖瓦厂里那本厚厚的《质录册》就是谢广福让谢文整理出来的翻版《品质手册》。 每窑砖瓦从取土到出窑,十六道工序都要负责人签字画押才能进行下一步。 前两个月有个老师傅图快,少了一道阴干工序,整窑砖出了麻面,姚二当即让人把那一窑麻面青砖报废掉。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坏了谢广福定下的规矩。 第359章 运力紧张,果园嫁接 产业重心的转移,自然也带来了运力的重新分配。 黑金炭这边空闲出来的牛车,自然而然地被调配到了需求暴涨的砖瓦厂。 但即便如此,运力依然捉襟见肘。 村里的牛马车站,如今成了最忙碌、也最“火药味”十足的地方之一。 王老五和他三个儿子,负责协调管理着全村十九辆牛车,每天天不亮,这里就挤满了各个工地、砖厂、炭窑、果园来取车的负责人。 “王老五!我们砖厂今天得出五万砖给到村里,最少要十辆车轮运!” “王叔!果园那边嫁接的树枝和工具今天必须运上山,匀两辆车给我们吧!” “王大哥,炭窑虽然不往县城拉了,但木头还得拉啊,我们要搞库存,不能一辆都不给吧?” “老五,学堂工地等着上梁呢,牛车什么时候能安排去秋笙家运梁木?” 王老五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又不识字,也不能拿着本子登记,全靠脑子记,每天早晨牛马车站这边,他嗓子都快喊哑了: “排队!都排队!一个个来!砖厂要十辆?没有!最多七辆!果园两辆……炭窑一辆……学堂……唉,王耿、王川、王也,你们三个看看棚里的牛都吃好草料没有啊,吃好了先让砖厂的拉走……” 王老五感觉自己就像在走钢丝,无论如何分配,总有人不满意,总有无尽的运输需求无法满足。 自己的三个儿子也没闲下来过,除了赶集日他们三个要送村民去云槐县赶大集,平时三人每天上午都要去牧场那边割牧草回来牛马车站囤着,下午还要打扫牛棚里面的卫生,晚上还要喂牛,检修马车。 实在是,人也忙,牛车也忙。 终于,在一次因为牛车调配问题,导致砖厂出货延迟,差点耽误了大事之后,王老五彻底坐不住了。 他风风火火地找到正在村委楼工地协调材料的谢长河,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青砖堆上,摘下草帽,露出汗涔涔的额头,开始大倒苦水: “长河!长河大管事!我这差事没法干了!” 王老五拍着大腿,声音里满是疲惫和焦躁:“全村就十九辆牛车!砖瓦厂要,各大工地要,果园要,就连隔壁桃溪村也过来说要花银子雇咱们的牛车!我就是把牛累死,把车跑散架,也伺候不过来这么多祖宗啊!” 他掰着手指头算给谢长河听:“你看看,砖瓦厂那边,现在产能上来了,每天光往各家各户运砖运瓦,至少就得七八辆车才转得开!村里十几处同时开工的房子,哪家不要拉砖拉木料?学堂、祠堂、村委楼,哪个不是吞材料的巨兽?还得应付赶集日……十九辆车?再来十九辆都不够分!” 王老五抓着头发,一脸恳求地看着谢长河:“长河,你得帮我想想办法!赶紧跟理事会申请,再多买些牛车回来吧!在多招几个长工,再不增加运力,咱们村这飞速发展的势头,非得被这牛车轱辘给卡住不可!我保证,只要牛车和人到位,我老王绝对把这些牲口和车辆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点不浪费!” 谢长河看着王老五焦急的模样,又看了看工地上堆积如山的材料,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虚。 这甜蜜的“负担”,正是桃源村蓬勃生机最真实的写照。 他拍了拍王老五的肩膀,沉声道:“王叔,你别急,这事我记下了。下回再开理事会,我一定提出增购牛车和扩充运输队的事!咱们村的发展,绝不能卡在运输这一环上!” 另一边,被精心打理过的废弃果园里,此刻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月兰、万宝娘和王双双三位已经系统学习过嫁接技术的妇人,各自带领着一组娘子军,正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果树的嫁接工作。 之前谢长河组织人清理过果园的杂草、修剪了果树老枝,如今这片果园清爽了许多,也为嫁接降低了难度。 园子里老桩的品种主要以苹果、梨、樱桃为主,杏、枣、桃、李、山楂、柿子胡乱的点缀其间。 虽然分布得凌乱了些,但好在都是些皮实耐寒的树种,露天过冬毫无压力。 李月兰和娘子军们做嫁接培训的时候也科普了一些网上学来的果树的基础知识,现在,娘子军们也都知道这片村里的果园只要管理得当,明年她们就能尝到新嫁接品种的果子,当然,这也只是尝个鲜,并不是丰产到能随便吃。 后年才能见到像样的果子,三年后就能迎来丰产期! 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心里都盼着这片果园能成为桃源村继砖瓦、黑金木炭之后的又一棵“摇钱树”! 果园里,三组娘子军都在认真的按照李月兰培训的方式嫁接,谢长河来送午饭送工具的时候还经常能听到她们叮嘱的吆喝。 “这第一要紧的,就是刀要快!削面必须平滑得像镜子一样!” “看见没?就得这样一刀成!绝对不能来回‘补刀’,那会留下毛茬,活不了的!削面越长,里面那层绿色的接触面就越大,成活率才高!” 这是一组李月兰的声音。 “瞅见没?这两边皮里面那条绿线和白线交界的地方,必须对得严丝合缝,像缝衣服似的,得成一条线!” “老话讲这叫‘皮对皮、骨对骨’,道理是一样的。两边至少得对上一半,这‘血脉’才能通,养分才能送过去!” 这是二组万宝娘的声音。 “绑的时候得用巧劲!” “这里,得留出个小豆子那么大的空当,不能绑死了,不然芽子冒不出来,就叫‘闷芽’了,前功尽弃!绑完第二天,大家都检查检查,要是缠绑的麻绳上看不到细细的水珠,那就说明绑松了,得拆开重接!” “从削好接穗到绑结实,最好就在喘几口气的功夫里完成!老把式说‘一炷香内成三刀’是有道理的!月兰嫂子说了,这刀口在外面晾久了,风一吹就干巴,超过九十息,里面水干了,成活率就哗哗往下掉!” 这是三组王双双的声音,她悟性高,李月兰教学的时候,她是最认真听的一个,此时她一边催促着第三组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一边动作飞快地削穗、切口、对齐、绑缚,一气呵成。 第360章 谢铁匠双喜临门 起初,这些从未接触过如此精细技术的婶子娘们难免手忙脚乱,不是削面不平,就是对不齐形成层,要么就是动作太慢,接穗都快风干了还没嫁接好主枝干。 但在李月兰三人手把手、不厌其烦的指导下,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 原本拿惯了锄头、做惯了粗活的手,渐渐变得沉稳而灵巧。 一开始战战兢兢拿小剃刀的赵家媳妇,现在也能利落地削出光滑的斜面了。 总是对不齐切口的钱家婶子,现在眯着眼也能找准那条“绿白线”了。 年轻些的姑娘们手脚本就利索,很快就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连套动作。 虽然速度还远比不上经验丰富的老把式,出错返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每个人都学得极其认真。 中午谢长河带着人来果园送饭和询问进度,娘子军们就原地坐下吃饭休息,这时候大家总会互相交流心得,比较谁削的斜面更光滑,谁绑的接口更漂亮,氛围既紧张又热烈。 望着这半面山坡的果园,李月兰估摸着,照现在这个嫁接的速度,加上天气晴好,她们这三组人马,大概还需要十来天的时间,才能把这片果园的所有老桩都嫁接上新的品种。 她轻呼一口气,感叹,果然,肩上有担子,人都是紧绷的。 蟹壳炉爆炸带来的麻烦终于在谢铁匠进新房和重启铁匠铺之时得到了解决。 谢铁匠家双喜临门,他在新房院子里摆了几桌简单的乔迁宴,请了谢广福一家、几位族老、谢里正、姚大姚二、几个徒弟等相熟的乡亲,自然也少不了那五个“罪魁祸首”。 院子里飘着饭菜香气,谢铁匠端着酒杯站起来,这个憨厚的汉子眼圈有些发红:“各位乡亲,我谢铁头嘴笨,不会说啥漂亮话。今天,我这新房子能起来,这炉子能重新点着,多亏了大家伙儿!” 他目光扫过谢广福:“多谢广福叔,没日没夜地帮我画图、盯工,这房子才盖得这么敞亮结实!还叫我怎么炼铁锻造,其实在我心中,您就是我的师傅了,以后您有事招呼一声,我铁头在所不辞。” 他又看向姚大姚二和王老五:“多谢姚二兄弟送的青砖瓦,多谢姚大兄弟这半年对我的照应,我之前在老窑区叮叮当当,确实吵了你许久,多谢理事会成全,把这打铁的活计交给我,我往后一定好好干。” 最后,他的目光复杂地落在了那五个“皇表弟”身上,停顿了一下。 李大宸等人心里咯噔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他们今天跟着谢锋来吃席,心情是说不上来的复杂,这一个多月,谢铁匠家建新房,他们参加过动工仪式,也偶尔在谢锋的带领下过来帮忙搭把手,如今看到谢铁匠的新房也建好了,蟹壳炉也要恢复功能了,他们自然是高兴的,但却带着一丝丝不好意思。 然而,谢铁匠却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庄稼汉特有的宽厚:“也……也多谢这五位表弟。虽然……虽然之前闹出了大乱子,但这些天,帮我搬砖、和泥,活没少干,力气没少出,这新房子的地基,有他们淌的汗。” 他举起酒杯:“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今天,我这铁匠铺,重新开张!炉火,这就点起来!” 说罢,他走到工坊,那里,新建的更结实的蟹壳炉静静地立着,旁边堆满了焦炭和村民们急需修复的农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谢铁匠深吸一口气,拿起火把,郑重地伸向炉口。 “噗!!!” 焦炭被引燃,橘红色的火苗起初有些微弱,但随着风箱的拉动,火势渐渐变大,发出“呼呼”的声响,最终,一股带着灼热温度的、稳定的火焰在炉膛内熊熊燃烧起来! “好!” “炉火旺,日子更旺!” 吃席的乡亲们顿时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和掌声。 边上的女眷也坐了满满一桌,谢铁匠的老娘和媳妇王双双看着重新燃起的蟹壳炉,桌子上两人紧紧握着双手,眼里都是欣喜的泪花,他们今天终于可以住进自家的青砖瓦房了,铁匠铺也重新开起来了,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李月兰和谢秋芝举起酒杯和她们道喜。 另一边,王老五跛着脚走到工坊,拍着谢铁匠的肩膀:“铁头!咱可算把这蟹壳炉盼活了!我那牛车的车轴都快断了,就等着你给加固呢!没了你这手艺,咱们村可真要抓瞎!” 族老九爷也笑着接口:“可不是嘛!我家锄头卷了刃,用石头磨了又磨,差点没把手磨出泡来!这下可好了!” 张林木比较实在,直接拎过来几件刨子、凿子:“铁头,我这些老家伙也拜托你了,等着用呢。” 姚大嗓门最大:“铁头,开业大吉,生意送上门,恭喜恭喜。” 看着重新燃起的蟹壳炉,李四璟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偷偷扯了扯李双昊的袖子,小声说:“二哥,我以前觉得,金银珠宝才是宝贝,现在才知道,会修农具、会打铁的手艺,也是无价之宝。” 李双昊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那跳跃的炉火,和在炉火映照下谢铁匠那张充满干劲和喜悦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五个因为贪玩把老旧蟹壳炉炸了的人,此刻都望着新的蟹壳炉,想和谢铁匠说声恭喜,又觉得脸红。 同桌的谢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起酒杯,对五人轻轻抬了下手,示意他们站起身,五人跟着谢锋的动作端起面前的酒杯,只听到谢锋语气平和说:“吃一堑,长一智,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咱们也不提了,今天在这里,咱们几个也祝铁头哥新居大吉,开业大吉,往后铁匠铺的生意红红火火。” “好,红红火火,干杯,干杯。” 五人立马应声,来吃席的所有人都站起身,举起酒杯共同庆祝谢铁匠双喜临门。 谢铁匠兴奋的把杯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再次走到蟹壳炉前面,夹起一块烧红的铁料,抡起锤子。 “铛!!!” 清脆响亮的打铁声,伴随着四溅的火星,再次回荡在桃源村的上空。 这声音,听在村民们耳中是如此的悦耳和安心。 听在那五位皇表弟的耳中,却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他们曾经蒙尘的心上,伴随着那重新燃起的炉火,一同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至此,谢铁匠的乔迁宴和开业宴圆满落幕,桃源村的铁匠铺正式开张! 这些日子五个皇表弟在谢锋的带领下也老老实实完成了谢家的插秧工作,然而,随着展风的到来,一道新的秘密任务又派发到谢锋手里了。 谢锋召集五人,言简意赅:“这段时间,我外出处理一桩要务,归期未定,你们五人暂时跟着我爹做事,记住,不许懈怠。” 五人乍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松,魔鬼教头要离开桃源村了? 天晴了,雨停了,他们觉得自己又行了! 第361章 体验谢广福忙碌的一天 谢锋锐利的目光扫过明显暗喜的五人:“记住,我爹的话,就是我的话,若有懈怠……等我回来,双倍锻炼奖励。” 众人:“!!!” 于是,在谢峰走后,谢广福身后又多了五条神色各异的“尾巴”。 五人本以为跟着谢广福,好歹比跟着谢锋轻松多了。 但是第一天跟班下来,五人累得几乎散架,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震撼。 天刚蒙蒙亮,谢广福已经起床,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 此时五人在还沉浸在逃离谢锋魔爪的美梦中。 等吃完李月兰准备的简单却营养的早餐,谢广福抹抹嘴,对五个睡眼惺忪的人一挥手:“走了,上工。” 第一站:砖瓦厂, 姚二早已经等在厂区门口,汇报昨日出窑数量和合格率。 谢广福深入窑区,随机抽查新出窑的青砖,敲击听声,查看色泽和沙眼。 随后他指着一处火道对姚二说:“这里排烟不畅,下一窑得清,不然影响中间砖的硬度。” 之后他查看粘土储备和拌料区,叮嘱:“雨季快来了,粘土堆要加盖油布,湿料进去一窑都得废。” 李大宸还试着搅拌了一下那些混料,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上手。 李双昊则默默观察谢广福如何通过细节预判和解决问题。 第二站:淮月楼工地,工地已初具规模,地基夯实,部分梁柱立起。 谢广福拿着图纸找到谢三河,桃源村的施工队们直接在淮月楼工地开了个小小的会议,走之前谢广福还围着工地转了一圈,检查地基水平,测量柱础间距,爬上脚手架查看榫卯结构。 “这里,斗拱的雀替比例不对,按我改过的图纸来。”他指着图纸一处,对送梁木的张秋笙说道。 看到负责物料的工人,又把人扯过来询问物料进场情况和下一阶段用料计划。 “石灰和沙子要提前备足,不能等用时抓瞎。” 李三煜对复杂的木结构产生了浓厚兴趣,凑在旁边看得入神。 李四璟则被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觉得比宫里死气沉沉有意思多了。 午时正,因为李月兰一大早就去了果园做事,六人回到家只能吃谢秋芝做的“暗黑午饭”,吃着比第一天还难吃的“忆苦思甜饭”,五人却不敢抱怨,之后还顺便和谢秋芝喂了喂半月池里的锦鲤。 其实谢秋芝也不是故意要做什么“暗黑午饭的”,她的厨艺不算好,也绝对算不上差劲,只是小分量的做给自己吃,味道还能控制住,一旦超过三个人的分量,不是盐多了,就是煮过火候了,总之,做大锅饭,谢秋芝总是把握不住各种度。 下午五人跟随谢广福开启第三站,学堂、祠堂和村委楼三个公共建筑同时施工,谢广福需要轮流查看。 在学堂工地,他检查墙体砌筑的平整度和砂浆饱满度。 在祠堂地基前,他与几位族老商议牌位供奉的细节,既要尊重传统,又要兼顾逃荒来的实际情况。 在村委楼,他确认议事大厅的布局和采光。 五人跟着谢广福跑来跑去,感觉腿都快跑细了。 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管理一个村子的工地,事务如此繁杂琐碎,而谢广福却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第四站:谢广福找到正在调度车辆的王老五,了解当日运输情况和遇到的困难,确认了购买新牛车的初步方案。 五人以为这就算完事了,赵老七又带着两个桃溪村的人找了过来,几人直接在大榕树下开起了长达半个时辰的会议。 临时会议的内容十分驳杂,什么荷塘、鱼塘、牧草、插秧、修路和人员培训,五人听的是云里雾里。 但却听明白了一件事,隔壁桃溪村也想要和桃源村的牛马车站雇车,不仅仅是云槐县的赶集日能捎带上他们村去县里卖菜的妇人还要雇牛马车站的牛车回去干活。 谢广福最后和赵老七说的话是:“赵叔,牛车这事,我记下了,下回开理事会,我会提出来的,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之后赵老七带着桃溪村的两个汉子屁颠屁颠的走了。 此时已是夕阳西斜,李双昊五人以为,今天这忙碌又操心的行程终于可以结束了。 谁知在回家的路上谢广福还“顺路”去了谢里正家“闲聊”了好一会,沟通了一下村里的情况,把下一次理事会的日期确定下来。 之后又“顺路”去了谢铁匠的铁匠铺,查看新打造的农具质量,鼓励他带好徒弟,并闲聊了几句家常。 看着谢广福与每一个村民都能自然熟稔地交谈,关心他们的生活,解决他们的问题,五人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谢广福能在村里有如此高的威望。 天黑了,他们终于是披着星光回到谢家,李月兰忙了一天也刚回到家,所以晚饭还是谢秋芝的“暗黑系列”。 晚饭后,谢广福还要和上门做汇报的徒弟谢三河核对账目,规划第二天的工作。 李四璟瘫在偏听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对李双昊说:“二哥……我以前觉得父皇日理万机最辛苦,现在觉得……广福叔这一天,干的活儿比父皇杂十倍不止啊!” 李双昊深有同感地点头,他看着堂屋方向,谢广福沉静专注的侧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 广福叔,没有高高在上的权力,却用他的智慧、汗水和责任心,实实在在地撑起了一个村子发展的脊梁。 跟班第一天,没有了谢锋变着花样的“摧残”,五个人却比任何一天都要累。 第362章 深夜觉醒,大家一起来发光 以前被谢锋操练,累归累,但躺下就能睡着。 可今天跟着谢广福,明明没干什么重体力活,就是跟着跑、看着听,却觉得比扛着圆木跑十里地还耗神。 谢广福和村里大小管事们的对话,像是另一种天书。 “姚二,你看这窑砖的色,青中带灰,火候还是欠了半分,下一窑得把东面那个通风口堵掉三成。” “还有西边那口窑,烟道积灰有点厚,下午得安排人清。” “嗯,清的时候注意安全,等窑温降下来再进去。” 谢广福和砖厂负责人姚二蹲在砖窑旁,对着几块砖头就能说上半天。 李双昊竖着耳朵听,努力想理解“火候”、“通风”、“积灰”这些词背后的门道,却只觉得脑子不够用。 去到淮月楼工地的时候,更是听得云里雾里。 “三河,这根梁的榫眼再凿深半指。” “师父,我怕再深会影响承重。” “不会,我算过受力了。你看这里,斗拱的斜角要再收一度,不然吃不住力。” 李双昊看着那根粗大的房梁,又看看谢广福随手在地上画的受力图,第一次有一种自己真的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精的废物的感觉。 这种情绪显然不止他一人有。 夜深人静,李双昊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李四璟探进脑袋,小声问: “二哥,你睡了吗?” “没。”李双昊声音沉闷。 紧接着,李大宸、李三煜,甚至连一向独来独往的李五琰,都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 五个人挤在李双昊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或坐或站,在黑暗中沉默着。 李大宸最先憋不住:“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以前在宫里,总觉得自己很厉害,现在……现在连块砖都烧不明白!” 他想起白天在砖窑,自己尝试搅拌粘土混料时笨拙的样子,一阵烦躁。 李三煜难得没有反驳他,他娘是何贵妃,是何首辅家的嫡长女,他除了是三皇子的身份,背后的外祖家,实力也是最强劲的,以后就算做不了皇帝,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所以以前一直是得过且过的纨绔心态,父皇对他也是格外的仁慈,从不会督促他的学业功课。 李三煜声音带着点茫然:“我以前只觉得奇巧淫技不值一提,可今天看广福叔我才发现,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好像……也挺了不起的?” 李四璟坐在李双昊的床上,抱着膝盖:“我……我什么都不会……连搬砖都比别人慢……我是不是最没用的那个?” “最没用”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我们以后怎么办?”李四璟怯生生地问,“难道真的一辈子在这里搬砖吗?或是回到京城继续过逍遥日子?” “搬砖也没什么不好。”李大宸闷声道,随即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咱们.......总得做点什么吧?我不想当一辈子废物!” 李双昊深吸一口气,黑暗中,他的眼睛微微发亮:“秋芝妹妹说过,人各有所长。我们……只是还没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他这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层层涟漪。 “说到这个......” 李五琰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难得的钦佩,“你们还记得谢文上次休沐回家时,在院子里和广福叔研究的那张水车图吗?” 这一提,所有人都想起来了。 那是三月底,谢文从崇实学院休沐回来。 这个年纪,别的孩童都在玩耍,他却和谢广福在庭院的石桌前,对着一份水车图纸写写画画。 当时他们五个人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结构精妙的大家伙——巨大的轮盘,错落的木斗,复杂的齿轮联动。 “这是什么?”当时李四璟好奇地问。 谢文头也不抬,握着炭笔的手熟练地勾勒:“斗槽式连锁双驱水车,等造好了,不用人力,河水自己就能流到高处。” 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饭。 李大宸当时还不信邪:“小屁孩吹什么牛?水往低处流,这是天理!” 谢文这才抬起头,用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解释:“利用水流冲击叶片的动能,通过齿轮转换为提水的势能。只要计算好水位差、轮径和传动比,就能做到。” 一番话把他们五人都说懵了,什么动能势能传动比,他们听都没听过。 后来他们亲眼看着谢文把厚厚一叠图纸和一本书籍交给村里的木匠张林木,听着张林木对着图纸啧啧称奇:“了不得!了不得!这小文哥儿画的可真周全!这下我全都能看明白了。” 此刻回想起来,李双昊只觉得脸上发烫:“我们连十岁孩童都不如,谢文这么小就已经能设计利国利民的水车,我们却连......” “不止谢文。”李三煜打断他,语气激动。 “广福叔统筹全村建设,月兰婶子经营奇珍坊还能做那么好吃的美食,秋芝妹妹不仅能给《浮世录》配插画,她的画还能卖到京城挣银子,就连总教......” 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他那身本事,在战场上能保家卫国,在这里能管得住我们这几个混球。” 他犹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动袒露心声:“我……我以前好色还虚荣,调戏过不少姑娘,还仗着自己是皇子,经常仗势欺人。以前我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喜欢调香送给那些个姑娘,但是自从太傅没收了我的香料和花瓣,我就再也没碰过了。这次来到桃源村,我发现,我对制铁器也有兴趣。其实上次我怂恿你们去打铁花,并不是我真的想看铁花,是因为我好奇,那些铁水是怎么变成铁器的,没想到却炸了蟹壳炉,是我对不住兄弟们。我决定以后只要还住在桃源村,我就去拜谢铁匠为师,让他教我怎么制铁器,我先从制农具开始学,万一以后我能制出什么神兵利器,那我这辈子也值当了。” 李大宸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点兴奋:“我对那些木头疙瘩,还有怎么把东西造得又好看又结实,挺感兴趣的!每次看广福叔画图,张林木刨木头,看张秋笙制榫,我其实都手痒痒!以前父皇总说我空有一身蛮力,性格还暴躁,我总是不服气。我现在知道了,我想把我的蛮力变成巧劲,我想跟着张家父子学木工,万一以后我学成了,比工部尚书那个龚老头还要厉害呢,到时候我就能掌握三门大宁朝的全部营造、百工政令,位列九卿,封妻荫子.........” “停停停,大哥,你是不是想太远了,你还是先去拜师吧,别再手高眼低了。”李双昊忍不住打断他。 李四璟小声说:“我……别人都说我怯懦如鼠,还爱哭,是二哥的跟屁虫。我以后不想做跟屁虫了,我也不要哭了。我喜欢跟土地打交道,看着种子发芽,庄稼长大,心里踏实。而且,我觉得月兰婶子种菜、嫁接果树,也很厉害……只是,我担心父皇和母后会骂我不上进。”他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觉得这志向不够“宏伟”。 李五琰年纪最小,性格却最别扭,自卑还自傲。他母妃是异国公主,和亲来到大宁朝,他的身份注定不能继承大统。他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但此时,在气氛的烘托下,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以前觉得和你们玩不到一起。我母妃是异国人,我的身份总会被人指指点点。但是来到桃源村,我发现,谢家的人待我和你们也没什么不同,渐渐的,我就发现,其实你们往日里也没有排斥我,是我自己想多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但是,我喜欢念书。等桃源村的学堂建起来,我想去试一试去学堂做个小先生,我想把我读过的圣贤书也教给别人。”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双昊身上。 四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同样的期待——大哥要学木工,三哥要打铁,四哥要种地,五弟要教书。那二哥你呢? 这目光里还藏着另一层不必明说的深意:我们四个都有了各自的去处,那大宁朝的太子你不做谁做?往后你不当皇帝谁当? 第363章 半日学徒之路 这本就是五人之间早就默认却不明说的真相。 李双昊作为皇后最溺爱的嫡长子,纵使之前被言官评判笑里藏刀,醉心阴私之道,但如果这些原本不好的心眼子用在了正途上。 比如平衡朝堂势力,比如识人用人,比如运筹帷幄。 那么缺点又何尝不能变成优点呢? 况且,他们五人中,父皇最看重的,始终是老二这个嫡长子。 请最好的太傅贴身教导,从小就带在身边学习政务。 其用心.........显而易见。 李双昊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想弄明白,广福叔那些本事背后的‘道理’。为什么砖要那么烧?为什么房子要那么盖?为什么水要那么引?牛马车站为什么看似忙乱,却能满足每日村里超负荷的运输需求,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门道,天地万物,运行似乎都有其规律,我想找到这些规律。” 他的目标,已然指向了更本质的“格物致知”。 但此刻,这“格物致知”的背后,似乎又多了一层深意——一个未来的君主,确实需要懂得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根本道理和底层逻辑。 今夜是他们兄弟五人,第一次抛开皇子的身份,抛开彼此的戒备和算计,探讨着未来真正想做的事情。 没有宏大的抱负,没有权力的渴望,只有从这片土地和这些朴实能干的村民身上,萌生出的、最朴素也最真实的兴趣火苗。 这一夜,五个皇子躺在床上,第一次不是因为肉体的酸痛而失眠,而是因为心里那一簇小小的叫“方向”的火苗在燃烧,烧得他们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日清晨,当李月兰将最后一盘热气腾腾的葱油饼端上桌时,发现五个皇表弟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谢广福喝了口粥,抬眼看了看他们:“怎么?昨晚没睡好?今天还要继续跟我跑工地。” 五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李双昊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广福叔,月兰婶,秋芝妹妹,我们......我们昨晚商量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们想明白了,不能一直这么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我们......我们想找点正经事做。” 这话一出,连正在盛粥的谢秋芝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李三煜紧接着说:“我想跟谢铁匠学打铁!从最简单的农具开始学起。” 李大宸立刻接上:“我要跟张林木师傅学木工!我想把这一身蛮力用在正道上!” 李四璟小声但坚定地说:“我想跟月兰婶学种地,学嫁接果树。” 李五琰紧接着开口:“我想等学堂建好后,去当个小先生。”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到李双昊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跟着广福叔,学您那些本事背后的道理。” 说完这番话,五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不赞同。 在宫里,太傅若是听到他们想学这些“下九流”的技艺,怕是早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然而,谢广福只是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轻轻放在桌上,沉吟片刻。 “既然你们想好了,那我便支持你们。”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五个人都愣住了。 “今日,我不去工地了。”谢广福站起身,“我带你们上门''拜师''。” 考虑到五人的身份,谢广福没让他们像谢三河那样正式拜师,只打算让他们做个学徒。 若是往后真心想要往哪方面发展,也自有他们的家里人操持拜师学艺的事情。 “但是,你们现在是锋哥儿带着的,也不能不考虑他的安排,我只能给你们争取“半日学徒”的时间,剩下的半日还要交给锋哥儿安排才行,你们同意吗?” 五人连忙点头,每日能有一半时间去学自己感兴趣的手艺,他们已经很知足了。 见五人点头,谢广福继续:“虽说做学徒比不得真正的拜师流程,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谢广福对李月兰说:“月兰,你帮忙准备两份学徒见面礼,我们上午就去拜师。” 李月兰笑着应下:“好,我等下就去准备。” 这时,谢秋芝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承诺:“你们放心去做学徒!中午一回来,保准能吃上我做的、热乎的饭菜!” 这话一出,五人同时打了个寒颤,仿佛集体触了电。 昨日那两顿“终身难忘”的秋芝牌大锅饭,还记忆犹新。 中午咸得发苦的辣椒炒肉,晚上半生不熟的米饭配上炒老了的青菜。 吃得李四璟当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差点以为自己是在进行某种新型酷刑。 五人立刻转头,用求救般的眼神看着李月兰,七嘴八舌地央求起来: “婶子,你什么时候忙完果园的活计?我想你做的饭菜了!” “婶子,要不你早上做好了放在厨房,我们回来吃冷的也行!” “婶子,要不你就做忆苦思甜的馒头稀粥吧,我感觉也挺好吃!” 谢秋芝被这集体“叛逃”的场面气得跳脚,气恼地双手抱胸,冷哼一声: “哼!我昨天只是失误了!盐巴和火候没掌握好而已!你们别瞧不起人!” 她话还没说完,李双昊赶紧打圆场,语气温和得像哄小孩:“秋芝妹妹,息怒,息怒。绝非你做得不好吃,实在是……实在是婶子的手艺太过登峰造极,把我们的舌头都养刁了。” 他文绉绉地拽了句:“我们这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这一记高水平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既安抚了谢秋芝炸毛的情绪,又不动声色地把李月兰捧上了天。 李月兰被这几个活宝逗得心花怒放:“雨季要来了,果园那边天天赶工,最快也要七八天呢。你们前段时间插秧也辛苦了,婶子本来就应该给你们做大餐的。这样吧,这段时间婶子忙,每天早上做好饭菜放在厨房,你们自己回来热着吃。晚上婶子下工早一点,回来给你们做饭。等果园的事情忙完了,婶子就给你们做一顿丰盛的!” “太好了!”五人齐声欢呼。 第364章 误会解除,不会咬人。 饭厅里完全没人介意谢秋芝黑着脸佯装生气: “娘!你别惯着他们啊!我最近很想练习一下大锅饭的厨艺,我觉得我已经要掌握那个量了!” 李月兰笑着看五个欢呼的小子,压根没听到谢秋芝不满的小嘟囔。 早饭过后,五人抢着帮谢秋芝收拾碗筷,态度十分积极。 谢秋芝终于憋不住笑了:“行了行了,别帮倒忙了,快去换身衣服准备跟我爹去拜师吧!” 李月兰则去了东厢房准备今天的学徒见面礼。 她仔细斟酌后,给每个师傅准备了两小坛自酿的糯米酒,两包上好的茶叶,一包甘蔗叶包装的古法红糖块,以及奇珍坊独有的一套紫砂茶壶套装。 这礼,绝对算不得简朴,光是那套紫砂茶壶,在奇珍坊就要卖到四两银子,整套礼物的市面价值超过了五两银,用来作为学徒见面礼,绝对上得了台面,既体面又实用。 谢铁匠刚吃完早饭,正在工坊整理焦炭,看见谢广福带着五个表弟过来,连忙站起身:“广福叔,这是?” 谢广福笑着说:“铁头,给你送半个学徒来。”说着示意李三煜上前。 李三煜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谢师傅,我想跟您学打铁,请您收下我这个学徒。” 说着,李三煜将准备好的见面礼奉上。 谢铁匠看着那套精致的紫砂茶壶,连连摆手,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这、这太贵重了!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瞟了李三煜一眼,脚下不自觉地往谢广福那边挪,然后一把拉住谢广福的胳膊,硬是把人拽到了院子角落的柴火堆旁。 “广福叔”谢铁匠压低了声音,凑到谢广福耳边,神色紧张又带着点为难。 “你、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之前锋哥儿可是说过,说这五位表弟……咳咳,这里(他悄悄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不太清醒,时好时坏的,发起病来还可能……可能咬人!咱们村估计也只有锋哥儿能镇得住他们啊。” 他咽了口唾沫,又瞄了一眼站在原地、因为听不清而一脸茫然的李三煜,继续嘀咕: “这……这要是学打铁的时候,他突然发起病,说自己是玉皇大帝,或者抡起锤子要咬我一口……我这可经不起折腾啊!” 谢广福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之前李月兰和谢锋当初为了不让这几人用身份压人,故意制造舆论,放的“烟雾弹”。 他忍俊不禁,拍了拍谢铁匠结实的肩膀,也压低声音解释: “铁头,误会,都是误会!只要他们不自己嚷嚷是什么皇子皇孙,那脑子就再正常不过了!至于咬人?纯属子虚乌有,你看他们像是会咬人的样子吗?而且啊,这人我只交给你半天,以后锋哥儿回来了,另外半天他们还得跟着锋哥儿操练呢,也不耽误事。” 谢铁匠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李三煜几眼,见他站得笔直,眼神清澈,态度恭敬,确实不像有疯病的样子。 以前他也没单独和他们中的谁单独相处过,对村里人说他们有病的传言也是道听途说的没往心里去,他挠了挠头,恍然大悟,憨厚地笑了: “嗨!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瞧着挺精神的小伙子,不像是个疯癫的。成!这人交给我,您放心!” 他拍着胸脯保证,声音也恢复了洪亮:“就算他哪天干活干迷糊了,突然发癔症跟我说他是皇子皇孙,我也定是不信的!只当他是累糊涂了说胡话,一瓢凉水泼醒接着干活!” 误会解除,谢铁匠这才踏实了。 他走回李三煜面前,终于点了点头,恢复了师傅的派头:“成!既然你有心学,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学徒!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 他指了指那熊熊燃烧的炉火和沉重的铁锤,“打铁可是个实打实的苦活计,受不住可别哭鼻子!还有,咱们这蟹壳炉烧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乱来,再把炉子炸了。” 李三煜立刻保证:“谢师傅放心,我一定好好学!肯定不会胡乱来了。” 从谢铁匠那边出来,一行人又去了张林木家,自然是成功的给李大宸拜了师。 往后拜了师的李大宸和李三煜每天都要早起去各自的半日师傅那里学手艺了。 李四璟要种地,自然不需要专门拜师,谢广福对李月兰说:“月兰,往后就让四璟跟着你去果园和菜园吧。” 李月兰笑着点头:“正好,果园嫁接正缺人手呢。” 李五琰要教书,但学堂还在建设中,谢广福拍拍他的肩:“五琰,你先自己看看书,整理整理思路,等学堂建好了,第一个请你去当识字先生。” 李五琰郑重地点头:“我会好好准备的。” 至于李双昊,他自然是要跟在谢广福身边,学习那些“道理”。 之后的日子,大家都各自忙碌。 在谢铁匠那里做学徒的李三煜被分配去拉风箱。 这个看似简单的活计,却要求持续均匀的力道,不到一个时辰,他的手臂就酸得抬不起来了,但看着谢铁匠在火光中挥汗如雨的身影,他咬咬牙,继续坚持着。 在张林木家,李大宸被要求练习刨木头,他原本以为凭自己的力气,这还不是小菜一碟? 结果一上手,不是刨子卡住,就是把木头刨得坑坑洼洼。 在果园里,李四璟跟着李月兰学习嫁接技术,竟是意外的手稳刀快,很快就上手了。 而在谢家,李五琰求着谢秋芝开始同他整理教材,还说要自己编写一本粗浅的适合初学者的教材,谢秋芝只好把之前谢文的旧书拿出来同他研究,但是还是不够浅显易懂,谢秋芝只好给他上网查现代幼儿识字法寻找灵感。 李双昊则跟在谢广福身边,看着他如何规划村子的发展,如何解决一个又一个实际问题。 七日后的中午时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赶回谢家,厨房的锅里温着李月兰早上做好的饭菜——焖鸡块、萝卜汤、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 五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三哥,拉风箱累不累?”李四璟好奇地问。 李三煜甩着酸痛的手臂,却笑得开心:“累倒是还好,就是谢师傅还不让我碰铁水。” 李大宸主动交代:“张师傅夸我进步快!刨出来的木头能见人了。” 谢秋芝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小声嘟囔:“真有那么好吃吗?明明我做的也差不多啊......” 刚刚全面结束果园嫁接工作的李月兰刚好走进饭厅,听见了她的嘟囔,忍俊不禁:“你啊,就承认吧,在厨艺这方面,你做给自己吃的就还勉强凑合,做给别人吃就变了味了。” 谢秋芝也很无奈,她真的只能做两个人的分量才不变味啊。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皇宫里,皇帝也收到了沈砚的密报还有各自写的“炸毁蟹壳炉检讨书”。 当看到五个儿子竟然分别拜了铁匠、木匠、农妇为师时,他先是震惊,随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意思......看来让他们去这桃源村,确实是有所改变呐。” 第365章 碧霞元君节 桃源村的果园在完成了全面的嫁接工作后,迎来了一个意义非凡的节点。 当谢长河将沉甸甸的工钱一一发到娘子军们手中时,娘子军们心里那份踏实与喜悦,比春风还要醉人。 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句“四月十八”,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对对对!十八号可是个大日子!” “既是云槐县的大集,又是‘碧霞元君节’!” “忙了这么些时日,正该去松快松快,也沾沾娘娘的福气!” 这娘子军谈论的“碧霞元君节”,乃是大宁朝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春季女神庙会,承载着民间最朴素真挚的祈愿。 无论是祈求子嗣绵延、祛病消灾,还是为全家祈福安康,亦或是趁着这万物复苏的时节,参与那热闹的市集交易、享受踏青游春的乐趣,人们都愿意在这一天走出家门,汇聚到元君座下,寄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大宁朝几乎寺庙里都会供着碧霞元君神像,足以说明这个节日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仅次于过年了。 听着娘子军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这个节日,李月兰才恍然大悟,他们一家子魂穿之后没有过过这个节日,自然不会主动想起,现在想起来了,‘碧霞元君节’确实是顶顶重要的节日。 每年的农忙过后,四月十八当天,大家都会出门参加“一香二袍三娃娃,百戏千商万人爬”的大型祈福活动。 说得简单点,就是去拜一位叫“碧霞元君”的女神仙,求她保佑家里平安健康、多子多福。 这头一桩,叫 “烧头香”。民众们都会赶个大早,去有元君娘娘像的庙里点香,求元君娘娘保佑家里消灾免难,老人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第二桩,叫 “换袍献袍” ,庙里会敲锣打鼓,把善男信女们一起出钱做的霞帔、云肩,还有漂亮的鞋子和头冠热热闹闹地抬进大殿,在念经声和鼓乐声里,给神像换上。这就是给娘娘尽孝心,主要是为了还愿,比如之前求儿子果然生了儿子,或者求雨真的下了雨,就要表达感谢娘娘的恩德。 第三桩,是所有妇人最挂心的“拴娃娃” ,想早点抱上大胖小子的媳妇们,都会去娘娘的供桌上,仔细挑一个带着“小鸡儿”的泥娃娃,用红绳在娃娃脖子上系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往家走,一路上不能回头,也不能跟人说话,得一口气走回家,把这娃娃藏在床头。要是真在年内怀上了,那来年可要带上足足九十九个新的泥娃娃回庙里还愿,这叫 “还百子” ,是谢元君娘娘赐予之恩。 除了拜神,这节日也跟个大集市、大庙会似的,热闹极了! 有各种杂耍表演,踩高跷的、划旱船的、摔跤的、练把式的,还有演皮影戏、木偶戏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还有“千商”大集,他们什么都卖,上山用的拐杖、求子用的泥娃娃和红绳、叠成元宝形状的纸扇子,还有这个时节最新鲜的茶叶、红樱桃和青精饭。 香客们从庙里下来,几乎都会顺手买点小玩意儿或者吃食,算是“带福还家”,所以这一天商人们做买卖最是合适不过。 最重要的是,这时候万物复苏,也正是春游的好时候,文人墨客之间最流行“万人爬”春游活动 ,尤其是云槐县,读书人多,讲究也多。 四大学院每年都会组织起来,举着旗子、打着伞、敲着锣,排着队一边喊“南无碧霞元君”,一边去山清水秀的地方游玩,前后能热闹上七天! 谁家要是不方便去庙里,在家也能拜。 就在自家灶台上,摆上 五色糕、樱桃和新茶 ,恭恭敬敬点上三炷香,心里默默把愿望念叨一遍,等香烧完了,这些供品就分给全家人一起吃下肚,这叫 “吃娘娘饭” 。 吃了娘娘饭,元君娘娘也会保佑一家子平平安安,子孙满堂。 如今,靠自己双手挣到了工钱的娘子军们,听到“碧霞元君节”五个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那香火鼎盛之处,在袅袅青烟与声声梵唱中,为家人、为未来,也为自己,虔诚地奉上一炷香,祈求元君娘娘继续庇佑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 旁边,万宝娘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脸上笑开了花。 “月兰,十八号云槐县大集,又是碧霞元君节,咱们一起去吧!”万宝娘兴奋地提议,立刻引来周围妇人们的一片附和。 “对对对!去年这时候咱们还在谢家村饿肚子,今年就能过上好日子,除了要感谢你家广福出谋划策之外,咱们也得好好去谢谢元君娘娘给的福气!” “听说今年还有从府城来的杂耍班子呢!” “我得去给栓柱拴个娃娃,盼个孙子……” “我要去给元君娘娘献点香火钱,谢她保佑咱村平安度过荒年……” 娘子军们七嘴八舌的相约着。 人声喧闹中,王双双却悄悄红了脸颊,她趁着众人还在热烈讨论要几点出发,看什么热闹把式时,轻轻拉了拉李月兰的衣袖,将她带到了僻静处。 “月兰姐……”王双双的声音比平时低柔许多,带着未出阁姑娘才有的羞涩,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我……我听说,那元君殿前的泥娃娃……甚是灵验。” 她抬起眼,眼中既有期盼又有一丝忐忑,声音更低了:“我婆婆做梦都想抱孙子,铁头也念叨好几回了……我想去求一个……揣回家。” 说到这里,她耳根都染上了绯红,忙不迭地补充道:“月兰姐,你见识多,懂得多……到时候,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帮我掌掌眼? 望着眼前这个眼含春水的王双双,李月兰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温柔地握住王双双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好,到时候姐陪你去。”李月兰的声音格外柔和,“咱们挑个眉眼最周正、福相最好的,让娘娘保佑你,早日如愿。” 得到李月兰的应允,王双双用力点了点头,心里对四月十八那天的期待,又多了几分隐秘而郑重的意味。 第366章 沈萱的邀约 下午,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驶入了桃源村,停在了谢家门前,车上下来一位衣着体面的婆子,正是镇北侯府沈小姐沈萱身边的管事妈妈。 “谢小姐安好。”婆子笑容可掬地对迎出来的谢秋芝行礼,“我家小姐派老身来问问,四月十八的碧霞元君节,谢小姐打算去哪座宝刹进香?她想与您去同一处,届时也好结伴同行,有个照应。” 谢秋芝被问得一怔。她回来后光顾着画画和……嗯,研究“大锅饭”的食材了,还真没细想这事,她转头看向刚走到家门口的李月兰:“娘,十八号咱们去哪个庙?” 李月兰脸上露出些为难:“这……娘现在一个月也去不了两趟县城,对哪座庙灵验、哪座庙热闹,还真是不太清楚了。” 李月兰被问懵了,上午领工钱的时候,王双双约她去祭拜元君娘娘求子,她都没确定好哪座山头就应下了,想来确实是犯糊涂了。 她对云槐县的山头一无所知,身为“四海奇珍坊”的幕后东家,她每个月只需抽两天时间去云槐县店铺视察就行了。 自从谢文去了云槐县念书,这取货和账目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 万界仆人给奇珍坊送货时,也由谢文联系何道接手拉运。 而店里的账本,则由谢大虎定期整理好,交给谢文,再由谢文“偷渡”进空间里,李月兰足不出村,就能查阅、核对所有账目,省去了无数奔波之苦。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云槐县如今哪个寺庙香火最旺,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反倒不如常驻县城的谢文,甚至也不如经常往县城赶集的村民们清楚。 谢秋芝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对那婆子道:“麻烦您稍等片刻,我去问问人,很快给您回话。” 她转身就朝着西厢房跑去,要找最懂哪里好玩、哪里热闹的行家,眼前不就有现成的五位么? 西厢房里,五个皇表弟难得休息半日宅在房间休息。 谢秋芝敲门喊他们来偏厅。 “各位哥哥们,快,帮个忙!”谢秋芝气息微喘,“后日碧霞元君节,云槐县周边哪座庙最灵验、最热闹、最好玩?要又大又热闹,还在云槐县境内的!” 一听这个,五个人顿时来了精神!这可问到他们的老本行上了! “碧霞元君节?”李三煜眼睛一亮,“这个我熟啊!往年这时候,京里那些寺庙都快被挤爆了!” 李大宸抢着说:“要说云槐县境内,又大又热闹,那肯定是青云山上的慈云观啊!那里供奉的碧霞元君金身据说是前朝古物,灵验得很!而且青云山风景好,山路也不算太陡,最适合春游!” 李双昊补充道,如数家珍:“没错,慈云观不仅香火鼎盛,‘换袍献袍’的仪式也极为隆重,据说那锦绣霞帔都是用上好的苏绣,由几十个绣娘赶制数月完成的。周围的‘百戏’也最是全,高跷、杂耍、皮影戏……应有尽有。山下的集市更是热闹,新茶、樱桃、香椿、青精饭,还有各种新奇玩意儿。” 李四璟也小声插话:“我……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慈云观的泥娃娃……特别灵……”他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李五琰最后总结:“青云山慈云观,确实是京城和云槐县官宦人家、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人气最旺,节庆氛围也最浓。” 谢秋芝听得心花怒放,当即拍板:“好!就定慈云观了!”她转身就要去回话。 “等等!秋芝妹妹!”李双昊连忙叫住她,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那个……你看,我们几个也好久没凑过这样的热闹了……后日能不能……带上我们一起去?” 其他四人立刻眼巴巴地望着谢秋芝,像五只等待投喂的蠢狗。 李大宸拍着胸脯保证:“我们给你当护卫!保证没人敢挤着你!” 李三煜说:“我们知道哪里好玩,哪里有好吃的,带你玩个尽兴!” 李四璟小声道:“我……我可以帮你拿东西……” 李五琰则含蓄地表示:“我也可以做向导。” 谢秋芝看着他们五个那渴望又努力表现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吧!我帮你们问问爹娘,要是他们同意,就带你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太好了!”五人齐声欢呼。 谢秋芝快步回到前院,对等候的婆子说道:“麻烦回禀沈姐姐,后日我们打算去青云山慈云观,若沈姐姐方便,我们未时初在慈云观山脚下汇合。” 婆子恭敬应下:“老身记下了,这就回去禀报小姐。”说罢便行礼告辞了。 是夜,镇北侯府花厅内,晚膳刚过,下人撤去了碗碟,奉上清茶。 沈萱用帕子优雅地拭了拭嘴角,状似无意地提起:“二哥,后日便是碧霞元君节了,青云山慈云观想必热闹得很,你可要同去散散心?” 沈砚眼皮都未抬,端起茶杯,语气平淡无波,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去。玄策卫公务繁忙,无暇参与此类喧闹庙会。” “哦........?” 沈萱故意拖长了语调,一双美目流转,带着几分狡黠。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还想着,既然秋芝妹妹也去,人多也好有个照应。既然二哥公务繁忙,那妹妹我就不勉强了。” “咳……” 沈砚端着茶杯的手晃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漾开细微的涟漪,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八风不动的沉稳,仿佛只是被茶水微微呛到。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沈萱以为他依旧会死扛到底,暗自偷笑时,却听得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正经、仿佛在陈述公务般的语气开口道: “嗯……仔细想来,近日京城治安尚可,偶有一日休沐也并无不可。况且……” “况且,祖母前日还念叨,望我代为去慈云观进香,祈求家宅平安,身为子女,理当尽孝。” 沈萱看着自家二哥那副明明心思被戳破,却还要强装镇定、甚至不惜搬出祖母来当借口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帕子掩住嘴,肩膀却笑得一抖一抖的。 “原来……原来二哥是去替祖母祈福尽孝啊……” 她故意曲解,尾音上扬,充满了戏谑。 “那可真是……孝心可嘉,令人感动呢!” 沈砚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暗含警告,他没再理会沈萱的调侃,端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367章 四大学院的七日“斗法” 夜晚,在那外人无法窥见的空间里。 谢秋芝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沙发上两个风格迥异的哥哥和弟弟。 大哥谢锋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风尘。 小弟谢文则还穿着云槐县崇实书院的学院常服,青衿方巾,此刻却像只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地陷在沙发里。 “唉......” 谢秋芝托着腮,发出今晚不知道第几次叹息:“哥,你那秘密任务,到底啥时候能完成啊?你这都出去多久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后天就是碧霞元君节了,李大宸他们几个说好了要跟我们去青云山的慈云观玩,你能赶得回来么?少了你这个‘定海神针’,我总觉得不太踏实。” 谢锋正低头检查着一把威力极大的弓弩,闻言回答:“暂时回不来,线索追到关键处,走不开。”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们自己出门小心些,别被人群挤散了。至于李大宸他们几个……要是谁敢趁机闹事,或者……对你献殷勤过了头,你就帮哥记在小本子上,哥回去再找他们‘慢慢算账’。” 谢秋芝想象了一下那五个活宝被谢锋“秋后算账”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哥你放心,他们最近可自觉了!天天跟着爹和各位师傅学手艺,累得跟什么似的,哪有心思闹事!” 她说的倒是实话,自从找到了“人生方向”,那五个表弟简直像换了个人,虽然依旧笨手笨脚,但那股认真劲儿是装不出来的。 这时,旁边一直装鹌鹑的谢文也幽幽地叹了口气,脸都皱成一团:“唉,大过节的,我也回不去……” “啊?你也不行?”谢秋芝惊讶地看向他,“你们学院不放假吗?” 谢文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解释:“你是不知道,我们云槐县四大学院,每年到了碧霞元君节前后,就要举办为期七天的‘雅集’……说白了,就是互相攀比……哦不,是比拼学院的风雅和巧思!祈福、斗茶、斗诗、斗文、斗嘴、斗春游,啥都要斗!哪个学院要是在哪个项目上输了,来年在这个项目上就要被其他三家压一头,抬不起头来!” 他越说越激动,坐直了身体:“我这次是被石山长亲自点名,抓了壮丁!作为我们崇实学院的‘学子代表’,要去跟其他三个学院‘斗法’!这一斗就是七天啊!最要命的是.......” 他哀嚎一声,再次瘫倒,“我们崇实学院,是年年垫底的‘吊车尾’!压力山大啊!” “噗......” 谢秋芝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们四大学院……还真有趣!快说说,具体都是怎么个‘斗’法?” 谢文白了幸灾乐祸的谢秋芝一眼,但还是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他未来七天“水深火热”的行程: “第一天,祠庙祈福,比拼速度和虔诚!” “四院学子齐上县郊‘文星阁’,抢头香!每个学院派三个跑得快的学子,一人拿一炷香,十二个人同时从山脚出发,往山顶冲!哪个学院最快把三炷香都稳稳当当地插到文星阁的香炉里,哪个学院就赢了!” 谢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悲壮,“我和谢吉利,都被选上了!这几天我们天不亮就起来,在书院后山悄摸摸地练习百米冲刺,发誓要给学院争一口气,至少不要是最后一面!” 谢秋芝想象着两人在山路上狂奔的样子,又好奇地问:“你跑那么快,香不会折了吗?” 一直沉默的谢锋忽然插话,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香要是折了,崇实学院那本来就不多的自尊,大概也跟着一起折了。” 谢文:“……” 他决定无视大哥的毒舌吐槽,继续往下说。 “第二天,斗茶,比拼手艺和舌头!” “自带泉水,自炒茶青。其实就是比那一套泡茶的手艺呗,看谁泡出来的茶汤色、香、味、形俱佳,让四位山长和几位品茶大家盲喝评选。” “第三天,斗诗,比拼急智和文采!” “现场抽题!抽到什么韵就得用什么韵,抽到什么主题就得现场作诗。然后由在场的百名学子同时匿名投票,得票最高者胜。” 谢文叹了口气:“这才是最考验真才实学和临场发挥的。” 谢秋芝眼睛一亮,带着点小狡猾打趣道:“嘿嘿,这怕什么?你直接把李白、杜甫、王维……哦不对,是李白、杜甫、王浩然的诗搬一首出来,保证吓死他们!” 谢文立刻坐直了,脸上满是正色,敬谢不敏地连连摆手:“姐!这可不行!抄袭剽窃,君子不为!我谢文就算输,也要输得堂堂正正!偷诗?那多不好意思!” “第四天,斗文——比拼思想和文笔!” “即兴做文章!题目当场揭晓,所有参赛学子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现场写出一篇切题的文章,比较立意、结构、文采。由四名山长加上二十位资深先生共同评比。” 谢秋芝笑得直拍地毯:“哈哈哈,这不就是比写命题作文嘛!还是现场限时版!这不是你的强项吗?你可是顶顶厉害的高考状元----谢文是也!” “谢文翻了个白眼,我们要写的是八股文.........” “酸了,和你说第五天的斗嘴,啊不是,是命题辩论!” “今年的辩题是‘富国先富民,还是富民先富国’。” 谢文一脸无奈,“我们崇实学院抽到了反方,立场是‘先富国’。” 谢秋芝小声嘀咕:“这立场……有点难辩啊,感觉不太得民心。” 谢文继续往下说:“第六天和第七天是斗春游,比拼创意和策划!” “每个学院要提交一个春游活动方案,评委根据‘新意、安全、预算’来打分。”说到这个,谢文脸上终于有了点神采,但很快又垮了下去。 “崇实往年就知道组织去河边烧烤,年年被其他学院批‘毫无文化内涵’,‘俗不可耐’!今年我提了个新方案!” “我提议,让石山长扮演‘山神’,其他教习和先生们扮演各路‘NPC’,在山林里设置关卡和谜题,学子们分组进行‘沉浸式剧本杀’春游!完成任务才能得到‘山神的祝福’!保证让那些年轻学子们疯狂打Call!” 谢文一口气说完,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再次瘫进沙发深处,有气无力地总结: “瞧见没,你弟我现在就是崇实学院的‘全能选手’加‘策划狗’加‘门面担当’!七天连轴转,比我当初拆解水车图纸还累心!” 谢秋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其实我听着觉得还是挺好玩的呢!你们四大学院真有趣,什么都要比,跟小孩子打架似的!” 一直旁听的谢锋,此刻也难得地勾了勾嘴角,看向谢文:“听起来,你那个‘山神剧本杀’的主意不错。需要我教你几手怎么设置追踪和反追踪的关卡么?” 谢文眼睛一亮,随即又警惕地看着他:“哥……你该不会是想把春游变成野外拉练吧?” 谢锋挑眉:“有区别吗?” 谢文、谢秋芝:“……”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谢秋芝笑够了,还不忘安慰谢文:“好啦好啦,虽然听起来很累,但也是个有趣的经历。小文加油!姐看好你!争取今年让崇实学院摆脱垫底,勇夺……呃,倒数第二也行!” 谢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姐!你这鼓励还不如不说!” 第368章 牛马车站现状 确定了谢锋和谢文都无法同行,谢秋芝便从空间里出来了。 她如今特别享受京畿道的气候,春末夏初,天气晴好,每晚都能吹上整夜的小南风,温度湿度恰到好处。 风吹在身上,皮肤既不干绷也不黏腻,农人们干活利落也不容易出汗。 最难能可贵的是,小南风中还隐约带着一股青草和槐花的甜香。 谢秋芝都要怀疑,是不是云槐县河道边上和县道上的十里槐花林全都盛开了,连风都浸透了那淡淡的槐花香。 这回去慈云观,说不准还有商人卖槐白花、槐花酒、槐花饭、槐花蜜、蒸槐花菜呢! 谢秋芝光是想想那满树乳白色的洋槐花被云槐县的商人打下来酿酒做美食的场景,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既想吃,又觉得把那一片香雪海般的景致被人为打落,实在是有些可惜。 最近村里最忙活的人,非王老五莫属。 上回的村建理事会会议上,其他集体项目和各大工地都按部就班的在正常运作,所以谢广福和谢长河双双重点提出了牛马车站的运行问题。 除了陈述各工地日常用车需求紧张之外,还着重考虑到了村民的出行问题。 桃源村自己就有五百多口人,是实打实的大村落,平时到了云槐县“二五八”的大集日,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去县城赶集,买卖些田间地头和山里的农货,补贴家用。 人多的时候,一天能有七八十人同去赶集。 这么大的赶集体量,牛马车站派出来运人的三辆牛车根本不够用,仍有一大半人坐不上车,需要腿着走三十多里路去赶集。 往往是人清清爽爽地从村口出发,到了云槐县就变得风尘仆仆,一身尘土了。 再加上桃溪村那边也有赶集坐牛车的需求,赵老七还曾来商议过想在牛马车站雇用牛车。 这些因素堆叠在一起,理事会最终拍板:给牛马车站购置新的健牛十一头,马车架十五副!多出来的四副车架是备用的。 谢广福解释道:“在村里用牛车拉货,牛是累不坏,但车架最容易出毛病,一旦出事就得耽误运输,就算立刻请张林木师傅来修,也得花上老半天,多备四副车架,有备无患。” 四月初,新买的十一头健牛和马车架就送到了桃源村。 送牛的还是上次那位与谢大虎相熟的程掌柜,他这已经是第二次给桃源村送牛车,熟门熟路,连向导都不需要。 送来的牛匹匹健壮,既能耕地,也能拉人载货,板车也重新配了更宽敞、更结实的款式,虽然价格高了些,但谢长河咬咬牙,还是决定买这大容量的。 有了牛和车,运力自然要重新分配,桃源村和桃溪村的公交牛车增加到了六辆! 但在运力依然紧张的当下,不仅车费也略微上调,从最初的来回两文,涨到了单程两文,来回四文。 而且六辆牛车被安排一天跑两趟来回,合计十二个车次,远比之前三辆车、三个车次,且固定早晨出发、日暮回村的死板方式灵活太多了。 现在,牛马车站的公交牛车,从每天最多能提供三十人的出行需求提升到了百人的出行需求,进步实在是很明显了。 公交牛车的出发时间也重新制定了详细的时刻表,用清晰的表格形式张贴在桃源村村口牛马车站的告示栏下。 候车车站上面搭了茅草遮阳棚,倒也不怕日晒雨淋弄湿了告示。 如今村民们出行,只要看看那张时刻表,就能知道下一趟车何时出发。 从早上七点第一辆车发出,之后每隔半小时发出一辆,直至正午一点半,两轮共十二趟车全部发车完毕。 说到这,也有一件好玩的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去云槐县赶集的村民也形成了新的默契,公交牛车自发地将村民拉到“四海奇珍坊”的后院停车场上下车。 这样,无论是等车的村民还是赶车的车夫,都能在奇珍坊后院,和自己村的伙计们讨一杯免费的茶水歇歇脚。 谢大虎还贴心地在停车场放置了五六个适合蹲坐的大石墩,这种大石墩可比正经的木头椅子好多了,不怕日晒雨淋,也不怕被人偷走,又方便了村民歇脚。 公交牛车从云槐县回程也是两轮十二趟,从上午九点半开始,直到下午三点半,每隔半小时就有一趟桃源村的公交牛车回村,等最后一趟车回到桃源村牛马车站,时间刚好是下午五点半。 这里不得不提谢大虎这个大掌柜心细如发了,他看到每天最早几趟返回村的牛车大多是空车回去拉人的,就和自己的老爹谢里正提议,村里平时需要购买的物资,自己可以提前代购存放在奇珍坊的后院,这样每次牛车回村就捎带上这些村里刚需的货物,也省了再花银子找人送货。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建议,桃源村建村至今还没有过一粒米的收成,村里的公账全都依赖黑金木炭、青砖青瓦和地皮撑着,现在村里的开支又大,每个工地需要大量的物资和粮食,谢广福也很赞同这个提议,认为这是物尽其用,不浪费任何的运力。 运力的增加,自然要增派人手,谢长河给王老五送来了村里四个机灵又喜欢在外跑动的小伙子,可把王老五乐坏了。 这四个新员工,加上他自己和三个儿子,八个人干活绰绰有余。 平日派三个人轮流去废弃牧场割牧草囤放,另外三个人负责打扫牛棚和喂牛,安排一个稍微识字的小伙子管理牛车外借和催还,王老五自己则安心负责牛和车架的维护。 现在即便遇到三天一次的云槐县大集,他也能应付得来。 负责赶车的六人里有他的三个儿子和三个新员工,他自己和负责统计的小伙子就守在车站,以不变应万变,反正平日里多囤的那些草料可以供牛马车站的牛吃上三四天的了。 第369章 李月兰给的暖心零花钱! 村里若说还有其他的运力,那就属谢家的那两匹马了。 谢家的“追风”被谢锋骑走了,谢文这两次上学都是同谢吉利坐村里的牛车去的县里。 现在谢家就还剩“闪电”和那个由板车改造的马车车厢。 出发慈云观前一日,谢广福就带着李双昊几人在竹林后面叮叮当当地改造车厢,试图让这略显寒酸的车厢看起来更舒适体面些。 但再怎么改造,也比不上那些正经马车厢气派。 谢广福最后叉着腰叹气:“不行了,等这趟从慈云观回来,我说什么也得去找老张哥,定制一个真正舒适的马车车厢!这回保准做得跟个真正的小房车一样!” 转眼便到了四月十八。 五个“皇表弟”换上了谢秋芝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淘宝”款长衫。 面料自然是比粗布柔软体面许多,颜色以素雅为主,月白、淡蓝、浅粉、竹青……五人五种色调花样,往那儿一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妥妥一个古风男团即视感! 配上他们骨子里带来的那份天家气度,最后一丝乡土气息也荡然无存。 连谢秋芝都看直了眼,她初见这五人时,他们已经被谢锋操练了半个月了,往后的每日里几人也是泥点子粗布衣打扮,加上疲惫的神色和随意绑缚的头发,从气势上就“土”了一截,没成想换上新装、稍作打理后,竟真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谢秋芝围着五人转圈圈,马屁跟不要钱似的从她嘴里蹦出来: “哇!大宸哥这身月白长衫,真是君子如玉!双昊哥这淡蓝色,衬得你越发温润了!三煜哥的浅粉居然也能驾驭得住,风流倜傥!四璟这竹青色,清新又稳重!五琰这云纹素袍,书卷气十足!绝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这通夸赞,把五人捧得晕晕乎乎,快找不着北了。 投桃报李,五人也开始对着谢秋芝今日的穿搭吹起了“彩虹屁”。 谢秋芝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宽袖襦裙,裙裾绣着细小的缠枝花纹,清新又雅致。 “秋芝妹妹今日这身,宛如画中仙子!” “这颜色衬得妹妹气色极好,眼光独到!” “步履翩跹,罗袜生尘,不外如是!” 谢广福正忙着往改造后的马车厢里摆放垫屁股的长软垫,李月兰则一边笑着看几个年轻人互相吹捧,一边整理竹篮里带去慈云观的“清供”。 她带的清供都是些常见的时令水果,别家有条件的还会亲手蒸些槐花糕、绿豆糕带着去。 这些清供在祭拜完后是可以拿回来自己吃的,桃源村的后山倒是也有几十棵槐树,但槐花早就被手脚更快的婶子媳妇们打去蒸糕了,李月兰只好蒸了拿手的绿豆糕。 “反正都是自己吃,绿豆糕也挺好。”她心想。 看他们彩虹屁吹上了天,李月兰忍不住笑着啰嗦叮嘱:“你们几个,去了娘娘神像前,记住规矩,不能用手指着神像,也不要把屁股对着神龛。还有......” 她拿出几个小布袋,挨个分发:“我给你们准备了点‘零花钱’,一人一份。路上看到喜欢的、新奇的小玩意儿,自己买。但也不能大手大脚全花光了哈,身上好歹留几文钱,到时候点完香捐点功德,别闹了笑话……” 这絮絮叨叨的叮嘱,带着寻常人家娘亲对孩子特有的关切与不放心,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了五位皇子的心田。 他们贵为皇子,自小金尊玉贵,何曾缺过银钱? 内务府按时按份例拨给,数额巨大,加上各自母妃的银钱补贴,他们以前花银子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贴身乳母嬷嬷们伺候得精心,却从不敢、也不会用这种带着烟火气的语气,叮嘱他们“别乱花钱”、“别闹了笑话”。 这种被当成寻常晚辈、自家孩子一样“唠叨”的感觉……好奇妙。 心里头甜滋滋、暖烘烘的,仿佛他们真的就是谢秋芝的亲哥哥,是李月兰的亲侄子、亲儿子一般。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属于“家”的温暖和归属感,将他们轻轻包裹。 李大宸捏着那个橘红色的小布袋,觉得它比任何金元宝都沉甸甸的,他喉头有些发紧,赶紧低下头,掩饰微微泛红的眼眶。 李双昊心里也是酸涩又柔软,第一次觉得,被人管着、被人念叨着,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他记得以前,他的皇后娘亲似乎从没有这般限制他和四弟花银子,但是他喜欢这种被“唠叨省钱”的感觉。 其他几人也是接过零钱袋子低下了头,那表情很奇怪,想哭,又想笑,别扭极了。 谢秋芝拿到钱袋子开心地扑过去,给了李月兰一个大大的拥抱,声音甜得像蜜:“谢谢娘!你最好了!” 看着谢秋芝自然而亲昵的举动,五个皇表弟眼中都流露出羡慕。 他们也好想上前,像秋芝妹妹那样,毫无顾忌地抱一抱这位给了他们母亲般温暖的婶子。 可是……他们都大了,拥抱,于礼不合。 最终,他们对着李月兰,微微躬身,齐声道: “多谢婶子!” 这一声感谢,比他们以往任何一次讨赏谢恩都要来得真心实意。 在李月兰絮絮叨叨的叮嘱声中,大家陆续上了马车。 今天由谢广福赶车,马车行至谢铁匠家门口停下,谢铁匠正忙着给牛马车站新到的车架打制改装部件,脱不开身。 他老娘年事已高,爬不得山,也不去了,只有王双双挎着一个盖着蓝布的竹篮子,略显羞涩地上了谢家的马车。 车厢里本就坐了七个人,挤挤挨挨,再多坐一个区别也不大。 一边座位挤四个人,勉强也能坐下,但体型最魁梧的李大宸和不太喜欢密闭空间的李双昊主动提出,要去外面和赶车的谢广福并坐。 “广福叔,外面空气好,我们陪您聊天解闷!” 李双昊也笑道:“我就想和您闲聊。” 马车路过村口的牛马侯车站时,只见候车棚下已有几十号妇人和姑娘在排队等候。 她们身上都挎着篮子,里面用布盖着的,不用猜就知道里面是上山点香用的清供。 谢秋芝看到这场景,和李月兰闲聊:“娘,今天等车的人也太多了吧!” 第370章 谢明月也去慈云观 李月兰探头看了看,叹道:“谁说不是呢,自从公交牛车出了新规,桃溪村的人也能花几文钱来坐车了,两个村的人都要赶集,放在平时倒也还好,但今天是节日,保守估计都得有两百多号人去给元君娘娘点香。这六辆牛车就是满员进出,也带不完这么多人。你看那边。” 她指着村道:“有些等不及的,已经自己结伴先走一步了。” 王双双也搭话:“是啊,腿着去,也就两个时辰。等牛车要是排不上队,还不如走着去,至少午饭前能到。到时候回村的时候早点去奇珍坊后面抢车位,好歹也能赶上个回程车。” 牛车晃晃悠悠驶过村口的大榕树。 谢秋芝看到谢明月一家三口倒是起了个大早,打扮得利落精神,已经坐在了一辆十人位的牛车上。 那牛车跟在谢家的马车后面启程,不免吃了些谢家马车扬起的灰尘。 谢秋芝赶紧对前面赶车的谢广福喊道:“爹!你快些走!后头的牛车吃到咱车的灰了!” 谢广福闻言,笑着应了一声,随即一声清脆的“驾”! 马车立刻小跑起来,速度比后面慢悠悠的牛车快上不少,将那片喧嚣与尘土渐渐抛在身后,朝着青云山慈云观的方向,疾行而去。 谢明月眼睁睁看着谢家的马车绝尘而去,车轮碾过土路扬起的细小灰尘扑了她一脸。 她眼底隐含的的不甘与妒火差点就要迸发出来。 为了今日,她天没亮就爬起来,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仔仔细细梳了半个时辰的头,换上箱底最体面、颜色最鲜亮的一套衣裙。 她挎着的篮子里,除了给元君娘娘的清供,还悄悄塞了一方自己绣了许久的并蒂莲帕子,指望着能在“偶遇”时派上用场。 她今日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去给元君娘娘点香,更是去求一桩她梦寐以求的好姻缘,去“偶遇”云槐县那些家底殷实、前途光明的“本地人”! 其实,刚过完年,她娘李秀琴就在县里托了媒婆帮忙相看。 谢明月自己也悄悄去云槐县相看过几回。起初,那些男子见她身形窈窕,面容姣好,眼神都亮了几分,态度也十分热络。 可一旦听说他们是“京畿道外来户”,虽然户籍如今落在了这边,但终究是逃荒来的难民,身份上就矮了一截,再一打听,她家没有男丁,只有她一个女儿,往后成家,少不得要贴补娘家……说到这儿,那些原本还算热情的脸,立刻就犹豫、冷淡了下来。 剩下几个不介意她出身、只看重她模样的,要么是年纪大得足以当她爹,要么就是家里已经有正头娘子,只想纳她为妾! 谢明月心高气傲,自觉容貌不差,看着那些相看对象,只觉得一个个歪瓜裂枣,连沈砚沈大人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让她去做妾?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谢明月要嫁,就要嫁入高门,做正经的夫人奶奶!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这碧霞元君节,不管是京城来的贵人,还是云槐县本地的富家子弟,都最爱去青云山的慈云观踏春上香。 那里香火鼎盛,风景优美,正是“偶遇”的绝佳场所! 而且都说慈云观的元君娘娘最是灵验,她今日诚心祈求,必定能得偿所愿,觅得金龟婿! 本来怀揣着满满的憧憬和希望,可一看到谢家那辆被谢广福改造得颇为醒目的马车,尤其是想到车里坐着的人,她心里那股无名妒火就抑制不住地燃烧起来。 谢秋芝!又是谢秋芝! 谢锋宠她也就算了,那是她亲哥哥,血脉相连。 可凭什么? 凭什么连沈大人那样神仙般的人物,目光也总是追随着她? 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谢秋芝了?是比她丑了,还是比她笨了? 沈大人真是……真是没有眼光! 还有车上那五个“傻子”! 一想到他们,谢明月更是不屑。 沈大人的远方傻子表弟们!!! 上回在老窑区,就是他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把村里那么重要的蟹壳炉给玩炸膛了! 简直是蠢钝如猪!怪不得谢锋当初要说他们脑子有病,这还真是病得不轻!正常人谁会跑到蟹壳炉去玩铁水?那不是找死吗? 她不止一次在田间地头看到这五人干活时那笨手笨脚、洋相百出的样子。 刨木头刨得满身刨花,拉风箱累得龇牙咧嘴,下地插秧歪歪扭扭,搬个砖还能坐地大哭、跑个步还能摔个狗啃泥……真是滑稽又丢人! 谁家姑娘要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他们其中一个,还不知道要被左邻右舍笑话成什么样子! 对了!那个排行老三的,叫什么李三煜的,之前有一次居然还敢在她家门口,对着她吹口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什么“小娘子,一个人忙活呢?要不要哥哥帮你” ……呸! 真是人蠢心思还龌龊!活该他们被谢锋往死里操练! “明月,看什么呢?装清供的篮子都拿歪了。”李秀琴在她对面提醒道。 谢明月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听着车上同村的婶子姑娘,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一会儿要去求什么,买什么。 “明月今天这身真俊俏!肯定能求个好姻缘!”一个婶子打趣道。 谢明月勉强笑了笑,心里却道:那是自然,我谢明月的姻缘,必定要比这车上所有人都好!要比那谢秋芝更好! 牛车吱吱呀呀晃晃悠悠地在村道上行驶,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确保自己以最优雅的仪态端坐着。 青云山,慈云观,元君娘娘……请一定要保佑我,让我今日得遇良人,飞上枝头! 第371章 至尊夫妻微服探儿 上午九点,谢家的马车终于抵达了青云山山脚。 放眼望去,连绵的各色摊棚沿着山脚形成了个偌大的集会。 挤挤挨挨的几乎看不到尽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谢家的马车停到了一处专门划出的马车场,谢广福去交了停车费,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多少?”李月兰随口问。 “足足两百文。”谢广福咂舌。 李月兰并非心疼这两百文,只是忍不住低声感叹:“果然不管古代还是现代,一到节假日,这停车费就坐地起价啊。” 平时这场地,不包草料停一天也就十几文钱,今天直接翻了二十倍,可即便如此,场子里依旧车满为患,来晚了还找不到位置。 不过好在,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摊子因为竞争激烈,物价倒是维持着平日的水平,没有跟着一起疯涨。 李大宸几人对这里分外熟悉,显然往年没少来此游玩,立刻主动在前面带路,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故地重游的轻快。 一行人步行来到高大的登山牌坊前,远远就看到沈萱正朝着他们挥手,而她身边站着的,正是身姿挺拔的沈砚,以及……沈家的“家属”们!! 昭阳长公主、沈砚的大哥大嫂赫然在列,还有一对气度不凡、衣着看似低调,实则用料极为考究的中年夫妻。 两家人互相见了礼数,当谢家人的目光落在那对中年夫妻脸上时,还没觉得什么,但跟在后面的五位皇子,瞬间如同被雷劈中! 李大宸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李双昊脸上的笑容瞬间冻。 其他几人也是瞳孔微缩,背脊瞬间挺得笔直。 那、那对中年夫妻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父皇——承景帝,和他们的母后——中宫皇后! 两人竟穿着常服,混在沈家的家属群里,默不作声! 沈砚见五人脸色煞白,腿肚子发软,眼看就要条件反射地行跪拜大礼,他一个箭步上前,看似自然地挡在了双方之间,率先开口,声音清朗地打断了几人即将脱口而出的“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谢先生,夫人。” 沈砚对着谢广福和李月兰拱手,随即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帝后二人,语气平常地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家的亲戚,今日恰巧也来上香,山路漫长,不知可否与诸位同行?” 谢广福和李月兰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那对中年夫妇容貌端正,气质沉稳内敛,虽不言不语,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不过两人并未多想,毕竟沈砚身后的镇北侯府地位极高,他们的亲戚肯定也是气度不凡的,两人只当是沈砚家身份比较贵重的长辈。 他们身后已经跟着一串“麻烦”表弟了,再多两个“亲戚”同行,也没什么影响,况且这山路本就是公众的,谁都能走。 “自然不介意,沈大人的亲戚,便是我们的朋友,一起走也热闹些。”谢广福笑着应承下来。 李月兰也微笑着点头致意。 沈砚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边的展风极有眼力见儿,立刻上前接过李月兰手中略显沉重的竹篮。 于是,两家人连同沈家带来的、伪装成家丁的玄策卫火哨高手,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跟随庞大的人流开始登山。 王双双也紧张的把手中的竹篮交给了前来帮忙的一个婆子,然后亦步亦趋的跟在李月兰身边。 而那五位皇表弟,此刻乖巧得像五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鹌鹑,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地缀在了队伍最后,五人又不敢离得太远,几乎是踩着自己父皇的影子在走路。 谢广福和李月兰倒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这段时间这五个表弟大多时候都挺安静乖顺的,他们已经习惯了。 但身为五人亲爹的承景帝,却对自己儿子的德行了解至深。 往日在宫中,无论是年节盛典还是寻常家宴,这五个小子在自己面前还能装一装,但只要呆在他的视线一盏茶的功夫,必定找借口溜走,不知又去哪里惹是生非。 这五个混球在他跟前时倒是惯会装乖卖惨,一转身就无法无天。 他这些年忙于政务,平衡朝堂,确实疏忽了对儿子们的管教,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眼看着五个儿子在各自母妃和外戚的纵容或别有用心下越长越歪,他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却深感无力。 最终,他只能将这五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最欣赏、也最为严厉果决的侄子沈砚,盼着沈砚的才华与手段能稍微感染一下他们。 起初,沈砚在文华殿压着他们读书明理,效果似乎不大。 后来扔进玄策卫历练,刚开始确实有所收敛,但“反弹”起来的性子更令人头疼。 从玄策卫出来的五人,消停没多久,反而变本加厉地纸醉金迷,放浪形骸,仿佛要将受过的苦加倍补偿回来。 承景帝每日想起这五个不成器的儿子就气得脑仁疼。 直到上回看了沈砚的密报,说五人确实有改好的迹象,但也在别人的村子闯了祸,炸了人家的炉子,自己也受了伤。 承景帝当时确实慌了神,他后宫嫔妃不多,子嗣也仅这五子一女,即便儿子再蠢,那也是他的骨血,哪能不心疼? 皇后看了密报,更是哭闹着非要亲自去桃源村把老二和老四接回来,口口声声“万一有个好歹,臣妾也不活了”,字字句句都刺得皇帝揪心不已。 最后还是沈砚放了话,若是他们敢去桃源村“探望”或是擅自带走任何一人,那这个皇子师他立刻辞去,往后也绝不再沾染教导皇子这档事。 承景帝深知沈砚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勉强安抚住皇后,但皇后接连失眠了三四日,人都憔悴了一圈,说是见不到亲生儿子,吃不下睡不着。 这不,昨日才听闻这五个“混世魔王”会跟来慈云观点香,皇后再也坐不住了,苦苦哀求他一同前来。 承景帝自己何尝不想亲眼看看儿子们的变化? 于是便叫来沈砚,要求“微服”同行,伪装成这什么劳什子的亲戚。 还承诺,凭他们帝后二人的城府和演技,想必不会让淳朴的谢家人起疑心。 沈砚无奈,只得调动玄策卫最精锐的火哨人马,伪装成侯府家丁,暗中保护这两位爱子心切的至尊夫妻。 第372章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一行人亦步亦趋地走在通往慈云观的石阶上。 沈萱亲昵地挽着谢秋芝的胳膊,故意落在了队伍最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体己话: “芝芝妹妹,你都不知道,自从你回村以后,京城里好多世家小姐还在给我们府上递帖子,拐弯抹角地想要求画呢!我都恨不得在府门口贴个告示,写上‘芝芝不在,概不接单’!” 谢秋芝被她逗得直笑,两人闲聊着,沈萱忽然问道:“对了,图图姐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谢秋芝解释道:“她也来的,不过没来青云山这边。我们马车坐不下了,她和村里其他婶子们结伴,去了近一些的另一座娘娘庙。” 沈萱略显遗憾:“真可惜,我还特意给她带了礼物呢,晚些时候麻烦你帮我带回去送给她。” 队伍前头,是两名便衣“家丁”在无形中开路,昭阳长公主和皇后在丫鬟婆子的细心搀扶下,勉强保持着仪态并肩登高。 随后是李月兰和王双双。 再往后,是沈砚、谢广福和承景帝三人并肩而行,沈砚与谢广福偶尔交谈几句淮月楼的设计和进度,承景帝则大多时间沉默倾听,然而,他的目光却不时地扫过身后那五个鹌鹑儿子。 队伍末尾,便是叽叽喳喳说话的沈萱和谢秋芝,她们身后跟着提清供的婆子和负责安全的展风等“家丁”。 好在慈云观是京畿名观,山路修建得宽阔大气,石阶平整,路边还设有不少供人歇脚的亭子。 站在亭中,往往还能欣赏到山间缭绕的云雾与苍翠景色。 他们这一行人虽多,走在石阶上倒也不显拥挤,更不会阻碍到另一侧下山的人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慈云观,确实……有些远,寻常人从山脚一路步行到山顶的观门,少说也要耗费一个时辰。 沈萱、昭阳长公主和帝后,以往不是没来过慈云观点香,但哪次不是乘坐舒适的小轿,被人稳稳当当地抬上来的? 这般亲自用双脚丈量山路,对她们而言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不,刚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几位金枝玉叶便纷纷受不住了,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赶紧找了个亭子进去歇脚。 沈萱也顾不得什么淑女仪态了,靠着亭柱,拿着帕子不停扇风,哀怨地对谢秋芝说:“芝芝妹妹,我好渴,好热,好累……腿跟灌了铅似的,又酸又胀……” 谢秋芝看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开玩笑地说:“沈姐姐,要不你别上去了?就在这山下亭子里等我下来?” 沈萱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咱们好不容易见一次,我定要陪着你点到香才行!” 这时,沈砚拿着两个水囊走了过来。 他将一个明显是女孩家样式的、绣着精致花纹的水囊递给沈萱,另一个……则是谢秋芝有些眼熟的、样式简洁大方的水囊,递到了她面前。 谢秋芝认得这个水囊,她在沈砚的马车上见过。 沈萱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过自己的水囊喝了好几口,谢秋芝看着沈砚递到面前的水囊,又瞥见他好整以暇等待的目光,想起那日李月兰说过的“大大方方”,索性没再胡思乱想,道了声谢,接过水囊也喝了两口。 她才把水囊递还回去,却见沈砚极其自然地当着她的面,姿态从容地仰头,就着她刚才喝过的位置,也喝了几口水。 不远处的展风看到这一幕,赶紧低下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谢秋芝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心跳莫名加速。 她只能在心里拼命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又没……又没亲嘴,共用一个水囊而已,不要大惊小怪,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然而,她的自我催眠还没成功,喝完水的沈砚又语出惊人,他看着她,语气认真地问道: “爬山累不累?若是体力不支……我可以背你上山。” “!!!” 谢秋芝惊得差点跳起来,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连忙左右看看,幸好亭子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歇息和看风景上,似乎没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的对话。 她像受惊的兔子般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一点距离,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慌乱: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我不累!沈姐姐比较累,要不……要不你问问她需不需要你的帮助?” 沈砚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低声道: “她平日就疏于锻炼,今日正好借此机会,好生锻炼一下。” 不远处刚喝完水、正竖着耳朵偷听的沈萱,隐约捕捉到自家二哥这毫不掩饰的“双标”言论,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吐槽:二哥!你可真是我的亲二哥!见色忘妹!区别对待得如此理直气壮! 喝完水,大家又开始拾阶而上。 队伍中,伪装成“沈家亲戚”的承景帝和皇后,表面上与昭阳长公主、谢广福等人从容交谈,欣赏山景,实则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系在后面那五个“鹌鹑”儿子身上。 那眼神,看似随意扫过,实则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一寸都不放过。 皇后看着五人现在的样子,心疼得直抽抽。 脑子里已经分化出一个个小人,围着他们打转。 其中一个小人的目光锁定在李大宸略显清减的脸上: 哎哟,我们宸儿!脸盘子都小了一圈!定是没吃好!那桃源村的伙食定然粗糙,亏待了他!看他走路那样子,腿脚倒是利索了不少……可这得多累啊! 小人的视线转向李双昊,注意到他原本养尊处优、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多了几处细微的伤痕和薄茧:昊儿的手!那是握笔杆子、执棋子的手啊!如今怎生有了伤痕?这要是留下疤可如何是好?呜呜呜.……不过,他好像……挺拔了些?没那么虚浮了。 再看到李三煜额前一小撮不太明显的、微微卷曲焦黄的头发:咦? 煜儿那头发是怎么回事?是被火燎了吗?天爷啊!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危险的活计!炸炉子……对对对,密报里提过炸炉子!这得多危险!我的心肝……不对,不对,是何贵妃的心肝.........这何贵妃要是知道她亲儿子变成这模样,估计又要矫情......闹腾了。 第373章 帝后的“眼神扫描” 李四璟似乎察觉到目光,下意识抬头,对上母后的视线,又迅速低下头: 璟儿!他看我了!他眼神怎么……好像没那么怯懦了?就是黑了不少,我那个白白嫩嫩的老四哟…… 皇后上官氏,出身清贵,性子里有几分天生的绵软与良善。 当年承景帝在众多贵女中选中她为皇后,看中的便是她这份不争不抢、待人宽和的秉性。 入主中宫多年,她虽未能将后宫打理得铁桶一般、杜绝所有暗流,却也凭借这份纯良和偶尔流露的、恰到好处的糯软,赢得了皇帝几分真心的敬重。 她对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老二李昊和老四李璟,那份疼爱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带着母兽护崽般的本能,难免溺爱纵容了些。 看着他们,眼里心里都是软的,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们面前。 但对于其他三位皇子,蛮横暴躁的李宸、虚荣好色的李煜、以及因母族身份敏感而性子别扭寡言的李琰,她也从未苛待或刻意忽视。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承景帝的后宫不算充盈,子嗣也就这五个儿子并一位公主。 承景帝嘴上不说,心里对这几个疏于管教的儿子,是存着愧疚和一份沉甸甸的父爱的。 她若表现得过于偏袒自己亲生的,失了“母仪天下”的公允,触动的不仅仅是承景帝的心,更是她这皇后之位的根基。 更何况,人心都是肉长的。 看着这几个孩子从小小一团,长成如今这般少年模样,即便他们顽劣不堪,名声狼藉,但在上官氏眼里,他们首先是“皇帝的儿子”,其次,也多少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晚辈。 那份关心,或许不及对亲生儿子的浓烈,却也是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 此刻,她的目光落在李琰身上,这孩子从小就瘦,性子又孤拐,不似其他孩子那般会撒娇卖痴,存在感总是最低的。 她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肉来,心里嘀咕着:“琰儿还是那么瘦……定是胃口不好,或是心里存着事?他那母妃……唉,也是个不省心的,怕是也没少让他操心。” 看着他走路似乎比以往稳当了些,不再像宫里时总带着点虚浮的、心事重重的飘忽感,那身板在素色的长衫下,隐约似乎也结实了点? 她心里竟生出几分欣慰来,如同看到一棵长期营养不良的小树,终于开始顽强地抽枝展叶。 “回去得跟皇上说说,是不是该给这几个孩子都好好补补?是不是让太医开些温和调理的补品方子送去桃源村……” 她一边暗自盘算着,一边点头笑着和身边的长公主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而此时,承景帝的内心活动则更加复杂,掺杂着心疼、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嗯……脚步沉稳,气息均匀,看来玄策卫那一个月的底子还在,甚至更有长进,走这山路,竟比老子还稳当。” “眼神正了不少,看来吃点苦头,确实能磨磨心性。就是这模样……糙了点,回头让太医好好给调理调理。” 当看到李双昊下意识帮王双双挡了一下旁边挤过来的香客,承景帝更是满意的点头:“啧,还知道护着旁人了?有点长进。” “瘦是瘦了,黑是黑了,但精神头足,不像以前在宫里,一个个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就是纵情声色眼底青黑。这谢家……看来还真有点门道。不行,晚点到了山上,定要找个机会,避开人好好问问沈砚,这几个小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变化也忒大了点!他们今日怎能如此老实不躲懒嚷嚷这坐轿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而被帝后无死角“扫描”的五位皇表弟,此刻简直是水深火热,感觉全身上下都快被那两道灼热的视线盯出洞来了。 他们不敢交头接耳,只能用尽毕生演技,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李月兰偶尔看见他们格外老实安静的样子,还笑着对王双双说:“瞧他们几个,今天倒是乖觉。” 王双双腼腆地点点头。 只有深知内情的沈砚和昭阳长公主还有沈屹夫妻,看着这一家子“戏精”隔空表演平静,心中暗自窃笑。 其实,这一路,沈砚的大哥沈屹,也在默默观察着谢家一家人。 他性格沉稳内敛,观察细致,上回谢秋芝在侯府小住,他便觉得这姑娘灵秀聪慧,举止大方,不像寻常乡野女子,画技更是令人惊艳。 如今见到她的父母,见谢广福谈吐不俗,见解独特,李月兰温婉能干,待人接物从容有度,心中更是点头。 从妻子方如那里,他已经知晓了沈砚的心思,所以今日除了陪方如点香求子之外,他,真的好奇,这个拒绝了万千贵女的二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他今日格外的留意沈砚的目光,他发现沈砚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落在秋芝姑娘身上,那眼神是他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柔和。 而谢家父母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他们态度自然,既不卑躬屈膝,也不刻意讨好。 “这情况?到底妙是不妙?”沈屹心中 嘀咕。 “这谢家家风清正,父母明理,姑娘本身也出色……若是二弟真能如愿,倒是一桩良缘,但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咦,想想就.....也有点想看戏。” 爬山的间歇,沈砚也与谢广福聊起了桃源村的近况。 他刻意将声音放得稍大,让旁边的承景帝、皇后和沈屹也能听到。 “先生,听闻村里最近又添了十一头健牛,公交牛车也增至六辆了?怎的村里牛车不够用么?”沈砚开口。 谢广福笑道:“是啊,村里工地开得多,需求就多。现在光是拉人赶集的公交牛车都有六辆了,咱们公交牛车也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现在定时发车,村民出行方便多了,连桃溪村的人都过来坐车。我们还搞了个‘牛车出发时间表’,看着时间表,也一目了然。” “公交牛车?出发时间表?”承景帝忍不住插话,这词他听着新鲜。 第374章 谢广福秀“朋友圈” 谢广福见这位“沈家亲戚”感兴趣,便详细解释道: “正是。公交牛车是我们桃源村为了方便村民出行,用公账购买牛车,再请了车夫来赶车,村民只需要支付两文钱就能坐上牛车去县里赶集,牛车时间表其实就是把牛车出发和从县里返回的时辰,用表格的形式清清楚楚写出来,公之于众。这样一来,无论是本村人,还是外来的客商,哪怕头一回来,只要认得几个字,看看这表,就能对牛车的行程心中有数。” 承景帝和一旁的沈屹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心中俱是震动。 承景帝脑海中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惯常思虑的是边疆军镇、赋税漕运、朝堂平衡,查处贪墨,何曾将目光如此细致地投注到“村民如何方便坐牛车”这等“小事”上? 然而,正是这等关乎百姓日常柴米油盐、出行便利的“小事”,才最能体现治理的水平,最能凝聚民心! 若我大宁朝,各州府县镇,乃至京畿重地,也能效仿此法,将官办驿传、漕运船期、乃至城内公共车马行的运作,都制定出如此清晰明了的章程,公之于众,让商旅百姓皆能按图索骥,规划行程……那将会减少多少不必要的等待与纷争,提升多少效率与便利? 这个和谢广福闲聊而引发的思路,如同一点星火,瞬间在承景帝心中燃起了对民生政务更深层次的思考。 他看着眼前笑容淳朴、言语实在的谢广福,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 暗叹:这种利用村中公账进行惠民的举动,实在是巧妙! 只是,大宁朝如今遭逢前所未有的天灾,一半的疆土大旱无雨,国库早已经空虚至极,纵使他有心也是无力。 若是,若是有一日他们大宁朝国库也充盈了,他必定也会效仿桃源村这般,多出些利国利民的策略。 没管承景帝如何想,沈砚又问:“听说谢文小友在崇实学院设计了一种新式水车?” 提到这个,谢广福更是来了精神:“那水车叫‘斗槽式连锁双驱水车’,图纸画了一大堆。可以利用水流自己就能把水送到高处,还能带动磨盘之类的大型器具,而不用人力畜力,要是真能成,可是省了大功夫了!现在张林木带着徒弟们正在打磨部件呢,等零部件都造好了,我们就打算在清川河试着造一个看看。” “不用人力畜力?”皇后也惊讶地掩口,“那岂不是……巧夺天工?” 谢广福看到几人惊讶的神情,存了一些“秀朋友圈”的心态继续故意“爆料”:“还有村里的砖瓦厂,如今一次能出五十万块青砖,二十五万片瓦片,品质极佳,目前已经开始在奇珍坊对外销售。桃源施工队也成立了,咱们也对外承接工程。那片废弃果园也完成了全面嫁接新品,假以时日,又是一项收益……” 他每说一项,承景帝、皇后和沈屹眼中的惊奇就多一分。 这是一个怎样的村子? 从人人闻之色变的隐龙坪到如今产业初具规模,村民凝聚力强,公共事务管理井井有条,甚至还涌现出像谢文这样的“小天才”! 这哪里是个普通村庄,简直就是一个充满活力与创造力的“世外桃源”! 承景帝心中那个“去看看”的念头越发强烈。 他真想亲眼看看,这个能让他五个顽劣儿子脱胎换骨、能涌现出如此多新奇事物和想法的村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沈屹则想得更远:二弟如此关注桃源村,恐怕不仅仅是因为秋芝姑娘,这个村子本身,似乎就蕴含着某种巨大的潜力和能量,吸引着外人想前去一探究竟。 一时间,慈云观的山路上,地位尊崇的帝后与侯府长子,竟都对那个远在京畿道一隅的小小桃源村,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一行人走走停停,休息了四五回,终于在午时前后,气喘吁吁地抵达了坐落于青云山顶的慈云观。 但见观宇巍峨,香火缭绕,钟磬之声悠远清心,方才登山的疲惫仿佛也被这庄严肃穆的氛围涤荡了几分。 按照流程,众人要先净手、请香,在知客道士的引导下,于大殿内向慈眉善目的碧霞元君金身像虔诚上香,默祷心愿。 但是,大殿内神像林立,众多香客地在大殿内穿梭,除了必须要跪拜的碧霞元君金神像,大家也都各自寻找着自己心仪的神祇跪拜。 有想脱单的,直奔月老、女娲、月光娘娘的神像前跪拜。 有想生娃的,簇拥在送子观音、碧霞元君、金花夫人、张仙、子孙娘娘的神像跟前。 还有为保平安顺产、娃不哭闹的妇人,虔诚叩拜斗姆、痘疹娘娘和二十奶娘…… 烟雾缭绕中,人影幢幢,一时让人眼花缭乱。 昭阳长公主看着这汹涌的人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若是往常,她来此上香,自有仆从提前清场或隔开人群,但今日与谢家同行,讲究的是个“寻常百姓”的身份,自然不能摆出那般排场,而且帝后也是“微服”出行,也不能过于另类。 可看着那些香客手中明灭闪烁的线香,在人群中晃动,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万一哪个不长眼的香客被人群一挤,那燃着的香头不小心烫到了微服而来的帝后…… 先不说那身低调却用料极佳的衣裳被烫个洞多么失仪,若是伤及龙体凤体,留下疤痕,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她立刻给沈砚递了个眼色,沈砚会意,低头和展风交代了几句,展风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位置,与几名伪装成家丁的玄策卫精锐一起,看似随意,实则严密地将承景帝和皇后护在了中间一个相对宽松的小圈子里。 婆子们更是寸步不离,几乎是半强迫性地迅速伺候帝后净了手,取了香,只想让他们速速上香完毕,去后面的客堂休息。 这一小群人护着核心人物,动作难免显得有些急促,在这摩肩接踵的大殿内,反倒显得有些突兀和“热闹”。 谢秋芝站在外围,也想跪拜碧霞元君的主像,奈何人实在太多,她被人流稍稍一带就来到了一旁,又见面前立着的神像前暂时空了些,那神像面容慈和,就立在碧霞元君金身像的旁边,谢秋芝猜想,大殿里靠的近的神像,基本上祈愿的功能也大多是一样的吧。 第375章 拜错了神像拜对了人 她学着旁人的样子,恭敬地净手、请香,跪在蒲团上,心中默祷: “信女谢秋芝,祈求家人平安康健,桃源村事事顺遂,画艺能有所成……” 她正闭目虔诚许愿,忽觉身边有人跪下,带来一阵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半眯着一边眼睛一瞧,余光中看到的竟是沈砚! 只见他手持线香,跪在她身旁的蒲团上,目光却带着几分戏谑看着她。 “秋芝姑娘在此,是求什么?”沈砚压低声音,语气里含着明显的笑意。 谢秋芝没多想,老实回答:“当然是家宅平安,我们桃源村事事顺利啊。” 她觉得自己这愿望非常正经。 沈砚闻言,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他不再看她,转而面向神像,恭敬地持香拜了三拜,姿态标准,神情却依旧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愉悦? 拜完后,他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谢秋芝,故意逗她:“秋芝姑娘为何不问问我,求了什么?” 谢秋芝:“……” 她一点都不想问! 这老男人最近跟吃错了药一样,动不动就用言语撩拨她,偏偏他那张冷峻的脸做这种表情,反差极大,让她心跳失衡,在心态上完全招架不住这个“古代大龄剩男”的攻势! “我、我去找沈姐姐!大殿人太多了!”谢秋芝决定战略性撤退,起身就想溜。 谁知沈砚动作极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力道巧妙地将她重新带得跪倒在蒲团上。还没等谢秋芝反应过来,他那只温热的大手竟轻轻按在了她的后颈上,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的头往下压去! 同时,沈砚自己也俯下身。 两人竟是以一种近乎同步的姿态,朝着那尊慈眉善目的神像,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大礼”! “!!!” 谢秋芝吓坏了,脖颈后那灼热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行完礼,她猛地直起身,又羞又急,也顾不得许多,一手胡乱地扯住沈砚的衣袖,压低声音又惊又怒: “沈…沈大人!你做什么?” 这举动太过亲密,也太不合规矩了! 沈砚这才慢条斯理地松开手,面对她的质问,脸上毫无愧色,反而一本正经地开始编造“鬼话”,他看了看那神像,语气“诚恳”: “秋芝姑娘莫怪,你有所不知,慈云观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若是拜错了神像,须得立刻寻一位有缘人一同再行大礼,向神像诚恳致歉,并请这位有缘人代为陈情,如此,方才不会冲撞神明,你所求之事也能更灵验些。” 他顿了顿,看着谢秋芝那双因惊怒而瞪得圆溜溜的杏眼,补充道:“方才我见你拜的是主管姻缘的月光娘娘,却求的是家宅平安,显然是拜错了,情况紧急,不得已唐突了。” 谢秋芝听得一愣一愣的,月光娘娘?主管姻缘? 她、她拜错神了? 慈云观还有这种奇怪的习俗?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看着沈砚那一脸“我都是为了你好”、“我在帮你”的正经表情,再结合他刚才那明显是故意的举动,谢秋芝瞬间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鬼、话! 什么拜错神要找人一起行礼! 什么有缘人代为陈情! 根本就是他趁机……趁机占她便宜!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你……你胡说八道!”谢秋芝气结,又不好在大殿上大声喧哗,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伸手就在沈砚结实的手臂上用力拧了一把! “嘶——” 沈砚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凉气,却没躲开,反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仿佛被她这小猫挠人般的举动取悦了。 谢秋芝拧完才觉得后悔,这动作也太亲昵了! 她赶紧收回手,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狠狠瞪了沈砚一眼,再也待不下去,提着裙摆,几乎是落荒而逃,飞快地挤入人群寻找沈萱去了。 沈砚站在原地,揉着被她拧过的地方,看着那抹仓皇逃离的窈窕背影,低低地笑了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抬眸,再次看向那尊月光娘娘神像,眼神深邃,低声自语:“在下所求不多,唯愿……得偿所愿。” 至于那个关于“拜错神”的习俗?自然是他信口胡诌,专门用来“套路”谢秋芝的。 谢秋芝回到了沈萱身边,看着此时跪在蒲团上的李月兰和王双双求的是家宅安宁,子嗣缘分 ,心里想着自己刚才竟然向管脱单的月光娘娘求家宅平安,就觉得丢人,被沈砚按着跪了个大礼更丢人,连带着精气神都提不起来了。 下一波跪拜的是五位皇子,他们虽然心思各异,但大抵也离不开“平安”、“别再挨揍”、“手艺进步”之类的祈愿。 而帝后二人,目光扫过身前五个虔诚跪拜的陌生儿子们,心中百感交集,刚才他们所求的无非是“江山稳固”、“儿孙成才”。 所有人上香完毕,慈云观的观主得了“帝后微服的小道消息”,便亲自迎了上来。 这观主鹤发童颜,目光清亮,显然不是寻常人物,对帝后和沈家众人尤其客气。 寒暄几句后,观主便热情邀请他们去后院静室用斋饭。 斋饭设在三间相邻的静室,主室一桌,坐着谢广福、李月兰、沈砚、沈屹、承景帝、皇后以及昭阳长公主。 次间一桌,是沈萱、谢秋芝、五位皇子以及“误入天家”的王双双。 仆从护卫们则另设一桌。 道观的斋饭样式不少,摆盘也精致,但味道嘛……只能说清淡养生,离“美味”差的远了。 炒青菜寡油少盐,豆腐豆皮原汁原味,菌菇汤倒是鲜美,但总体而言,对于吃惯了珍馐美味的皇室中人和口味被李月兰养刁了的谢家人来说,实在算不上好吃,而且道观规矩,绝不能浪费。 承景帝和皇后一边应付着用餐,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旁边那桌的五个儿子。 这一看,差点让帝后二人惊掉下巴! 第376章 李月兰的育儿经 只见那五个往日里在宫中对着御厨精心烹制的龙肝凤髓都能挑三拣四、稍不合心意就摔筷子骂厨子、闹得御膳房人仰马翻的混世魔王,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捧着道观统一制式的粗瓷碗,吃得无比专注、无比……香甜! 桌子上的斋菜,品种倒是挺多,清炒茼蒿、清炒长豆角、素版鸡丝拌菌菇、碎米芽菜、凉拌野菜、花朵山药糕、绿色蔬菜圆子、玉米、黑米糕、杂粮粥和杂粮饭。 李大宸以前最讨厌吃青菜,此刻却夹起一筷子明显炒得过了火候的茼蒿,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李双昊那个曾经因为点心形状不够完美而大发雷霆的小霸王,正拿起一个缺了一片花瓣的花朵山药糕,看都没看一眼形状就一口咬下,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李三煜以前无肉不欢,现在对着那用豆腐皮做的素版“鸡丝拌菌菇”吃得连连下筷。 李四璟最是挑食,此刻喝着杂粮粥,就着咸的发齁的碎米芽菜,哪里还有挑食的样子。 李五琰也是对着一桌子寡淡的斋菜吃得满嘴乐呵呵的。 他们不仅把分到自己碗里的菜吃得干干净净,连那看起来有些粗糙的杂粮饭也扒拉得一颗不剩! 这桌斋饭,一点油花都看不到,即便是放在京城寻常人家家里,也是会被嫌弃的吧。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谢秋芝和沈萱似乎对某道菜不太感兴趣,浅尝辄止,公盘里还剩了一些。 坐在旁边的李大宸和李三煜,居然很自然地伸过筷子,将她们盘子里剩下的菜拨到自己碗里,毫无嫌弃之色,吃得津津有味! “!!!” 皇后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赶紧低下头,用帕子假装擦汗,心里却翻江倒海:我的儿们啊!你们在桃源村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竟然连别人剩下的饭菜都……都吃得这么香!定是平日里饿狠了! 承景帝也是心头巨震,但他看到的层面与皇后不同。 他眼眶也有些湿润,不是心疼,而是巨大的欣慰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这五个小子,是真的脱胎换骨了! 这份不挑食、不浪费、甚至能坦然接受他人余食的平常心,是他们在皇宫里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为人父母,谢广福和李月兰,似乎比他这个皇帝和皇后,更懂得如何教养孩子? 还有那个“教头”谢锋,似乎,似乎他对于如何管束“混世魔王”,很有经验? 承景帝看着隔壁桌那几个吃得喷香的儿子们,心中感慨万千,带着某种尴尬的“取经”心态清了清嗓子,又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指了指隔壁桌,对李月兰和谢广福笑道: “谢先生,谢夫人,不瞒你们,那五个小子,我们也是认识的,以前他们可是出了名的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碰,没想到这才去桃源村没多久,变化竟这么大!瞧瞧,现在吃啥都香,青菜豆腐都抢着吃,真是奇了!” 皇后怕李月兰多想,连忙笑着补充道:“谢夫人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着他们变化这么大,心里头又是高兴又是好奇。不瞒你说,我自己家里也有几个不成器的皮猴子,顽劣得很,怎么管教都不听,真是愁死个人。今日见了你家的闺女大方又懂事,这几个小子变化也如此之大,实在是想跟你们取取经,这教孩子,可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李月兰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这话题她熟啊!魂穿前在小区楼下、公园里头,没少跟邻居宝妈们交流“育儿心得”。 她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亲切笑容,语气也变得随和起来,仿佛不是在跟身份尊贵的“沈家亲戚”说话,而是在跟隔壁楼的王姐李婶唠嗑。 “哎呦,您可问对人了!”李月兰笑道。 “说起这个啊,我还真有点心得,我家三个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的,这养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就得让他们吃点苦!” 看饭桌上的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兴趣浓厚的样子,李月兰的倾诉欲就更强烈了,她掰着手指头,开始侃侃而谈: “老话不是说嘛,‘富养女儿穷养儿’。这‘穷养’啊,不是说舍不得给他们吃穿,而是不能太娇惯了。得让他们知道,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您看我们家锋哥儿、文哥儿,旱灾前也没少干活,上山砍柴、下河挑水、下田耕地,啥都干。知道东西来得不容易,自然就珍惜了,这饭菜啊,自己流过汗才知道香!” 谢广福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舍不得让他们吃苦,等以后咱们老了,护不住了,他们到外面栽跟头,那亏吃得更大!到时候就不是咱们轻轻松松说两句能挽回的了,那可是实打实的教训,搞不好闯出大祸,那就真是‘别人’替咱们教训孩子了,那后果,想想都怕得慌!” 李月兰接着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孩子不能总护在翅膀底下,得放他们出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碰碰钉子。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做错了,自己承担后果。这样长大的孩子,筋骨才结实,心眼才透亮,遇事才有主见,不会成了那经不起风浪的温室花朵。” 她说着,又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分享秘诀的意味:“尤其是男孩子,现在严格些,多磨砺磨砺,把性子磨沉稳了,把责任感磨出来,以后成了家立了业,那才是顶梁柱的样子!你别管这五个小子以前怎么样,咱们现在狠心管管,是为了他们以后好。” 这一番话,没有半点说教的口吻,全是朴实无华的大白话,却像一把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饭桌上所有人的心锁。 第377章 李月兰的直播收入多到可抵万界货款 就连李月兰日常开启的直播间,也仿佛被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炸出了无数潜水的宝妈,评论区的滚动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我的天哪,兰姐这话说的太对了!我家那个小祖宗就是欠锻炼,明天就让他跟他爸去工地搬砖体验生活! 富养女儿穷养儿精髓啊!我这就把我儿子零花钱砍半!等等他好像才三岁…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我儿子上次摔了一跤我心疼坏了,现在想想是不是扶得太快了? 听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昨天刚因为孩子不吃饭吼了他,看来是方法不对,得让他知道粮食来之不易。 兰姐开班吗?我第一个报名!学费不是问题!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男孩子皮实点好,每次我严格管教婆婆都说我狠心,这下有理论依据了! 哇塞,直播间都在说育儿经,就没人觉得这个碧霞元君节的规模可以啊!这布置这氛围绝了!这是哪个道观这么有钱? 求地址!强烈求地址!我也想去求个姻缘! 同求!看这香火这么旺,感觉求子应该也很灵吧? 等等,这个道观我怎么没听说过?地图上搜不到啊,主播是不是穿越了? 舔屏预警!隔壁桌那五个小哥哥我注意你们很久了!吃个斋饭都这么帅!尤其是那个穿蓝衣的,气质绝了! 五分钟内我要那五个小哥哥的全部信息!妈妈我恋爱了! 我宣布,我前前前夫谢锋哥儿,前前夫秋笙小哥哥,前夫沈大人都同意我包养隔壁桌的五只小奶狗。 芝芝妹妹今天这身淡雅长裙好仙啊!旁边的沈萱也好可爱! 那个和咱们兰姐同桌吃饭的夫妻是第一次出现在直播间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还有他夫人,气质高雅,雍容华贵! 王双双小姐姐看这里!别忘了正事啊!给谢铁匠拴个娃娃! 双双妹子冲鸭!我们都等着喝满月酒呢! 王双双同志,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一定要完成啊! 我已经能想象到谢铁匠那个铁憨憨看到泥娃娃时的表情了,哈哈哈! 沈大人好帅,禁欲系我的菜! 今天这是什么神仙直播,颜值盛宴吗?从老到少都这么养眼! 求道观位置!我要去偶遇帅哥!求姻缘! 看这架势,这个慈云观以后肯定要成网红打卡地了,主播提前剧透了。 只有我注意到那些家丁护卫了吗?个个龙精虎猛,下盘稳健,一看就是练家子,这排场… 求问哪个剧组啊,我等了小半年也没看到杀青,到底要在哪个APP播出,我要去充会员! 哪个剧组能有能力办这么大规模的活动了?我看主播就是穿越回古代了! 话说谢家的房子盖到哪儿了?好久没看到进度了。 楼上,你错过太多了,谢家的青砖庭院早盖好了,现在村里普通人家的房子都盖起来十几户了。 兰姐!五十万粉丝福利安排一下啊!比如抽个奖,小黄车上架您做的酱菜或者更好看的竹编也行啊! 这直播画质,这运镜,这氛围感……兰姐您的团队真的不考虑开个短视频培训班吗? 直播间的评论区热闹得如同过年,各种弹幕混杂着礼物特效,几乎看不清画面。 李月兰早就习惯了这种盛况,她如今直播非常随性,就像记录日常生活一样,通常从做早饭开始打开直播,一整天也就在没人的时候偶尔和网友们自言自语聊几句,或者展示一下村里的变化、工地的进展、自家的小菜园子,一直到晚饭后才关闭直播间。 粉丝们就爱看这种真实、充满烟火气又带着点“世外桃源”神秘感的日常。 所以,即便是李月兰没有在刻意经营,她的账号粉丝数早已突破了五十万大关,并且还在稳步增长,直播基建所获取的收益也很可观,几乎都能满足万界进货软件的进货需求了。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热闹的直播间评论区,也不会刻意去盯着评论区看,只是享受着这种与无数陌生人分享生活的奇妙连接。 网友们的评论诙谐有趣,同桌吃斋饭的承景帝和皇后听了李月兰和谢广福的“育儿经”也是连连点头,心中感慨万千。 是啊,他们以往对皇子们,要么过度溺爱,要么严厉斥责,何曾想过要这样“接地气”地去磨砺他们? 李月兰这话,真是说到了根子上!现在严格,总比将来他们无法无天、酿成大祸强! 沈屹和方如也深有感触,他们育有两子一女,虽然日常规训也算严格,但似乎少了这份“接地气”的历练。 昭阳长公主心态是最好的,她的两儿一女都足够优秀,沈屹沉稳有担当,如今已经成家,只盼着能多子多孙就好了,沈萱也伶俐可人,沈砚更是文武双全,人中龙凤......... 而“误入天家”的王双双,早已听得眼睛发亮,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她看着李月兰,心里崇拜得不行,暗暗发誓: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一定也要像月兰姐这样教!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承景帝由衷地感叹,端起茶杯,郑重地对李月兰和谢广福说道:“谢先生,谢夫人,今日番话,真是让我们夫妻两受益匪浅!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皇后也连忙端起茶杯,眼中的敬佩带着点释怀,在李月兰说育儿经之前,她其实是有一些埋怨她们这般“苛待”皇子的,但是听了李月兰的育儿经之后,又觉得李月兰才是对的,还好自己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哎呀,您太客气了!就是随便聊聊,瞎说的,瞎说的。”李月兰和谢广福也笑着举杯。 一顿斋饭,就在这融洽热烈的氛围中进行。 帝后二人心中那因儿子“吃苦”而产生的心疼,真正被一种“玉不琢不成器”的明悟和期盼所取代。 用完斋饭,观主给他们安排了几间静室休息,但年轻人哪里坐得住? 慈云观虽在山顶,可那些精明的商人早已将摊子支到了观外空地,形成了一片热闹的小集市。 山下没买到的特产,山顶可以买得到。 趁着帝后二人和昭阳长公主在静室休息,沈萱立刻拉着谢秋芝,兴致勃勃地冲向了道观前的临时集市。 李月兰也惦记着王双双的正事,拉着依旧有些害羞的王双双,去找观里的道长详细询问“拴娃娃”的具体流程和吉时。 也趁着这个空档,沈砚对承景帝和皇后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那五位眼观鼻、鼻观心的皇子淡淡道:“你们五个,随我来一下。” 五人心中一凛,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第378章 “控诉”谢锋,“维护”谢锋 他们看着谢秋芝和沈萱像两只快乐的雀鸟,叽叽喳喳、头也不回地冲向道观外那人声鼎沸、充满诱惑的临时集市,眼珠子都快跟着一起飞出去了。 尤其是李四璟,脖子伸得老长,直到那两个活泼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们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李月兰发的零钱袋子,心中哀叹! 这好不容易出了桃源村,身上终于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零花钱,正准备摩拳擦掌、好好体验一把“地摊经济”的乐趣,怎么就偏偏这么“倒霉”,撞上了微服探儿的父皇母后? 这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们五个的心,早就像脱缰的野马,跟着谢秋芝和沈萱一起,奔向了外头的集市。 “糖人!我方才瞧见有个吹糖人的老伯!那大金龙,多威风!” “泥叫叫!我要买泥叫叫!就是那种一吹就响的泥塑!还有木雕的小刀小剑,多有意思!比宫里那些玉雕的玩意儿好玩多了!我多买些回桃源村逗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稚童,万一哪天我当上了小先生,还能把这些小玩意儿当做奖励奖给我的学生们,啊啊啊,我想要买啊!” “我想去吃槐花冻,一年也就这个时候能吃上。” “要是能买上两罐槐花蜜送给谢师傅,就好了,上回的学徒礼虽然很好,但是那是婶子给我准备的,我自己都没准备什么。” 然而,五人内心再怎么疯狂抗议、哀嚎遍野,当沈砚那清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时,五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身躯一正,脸上那点渴望和躁动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副“我们很乖、我们很听话、我们深刻反省过”的标准表情。 耷拉着脑袋,像一串训练有素却又无精打采的鹌鹑,亦步亦趋地乖乖跟着沈砚进了分配给承景帝的那间最为宽敞安静的静室。 门刚一关上,皇后就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离她最近的李四璟和李双昊搂进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的心肝!我的儿啊!你们受苦了!快让母后好好看看……哎呦,这脸晒得……这手……怎么还有茧子了?这得是干了多少粗活重活啊!母后这心里……跟刀绞似的疼啊!” 李四璟被皇后搂得有些喘不过气,脸颊微红,小声道:“母后,儿臣……儿臣没事,就是跟着下地,学了点农活……” 承景帝到底更持重些,轻咳一声,示意皇后注意场合和仪态。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五个明显精瘦了些、却也精神了不少的儿子们,在主位坐下,端起沈砚适时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都说说吧,这些时日在桃源村,近况如何?谢锋……是如何‘操练’你们的?” 提起这个,五个皇子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出口,你一言我一语,带着点委屈又有点后怕地开始“控诉”: “父皇,母后!你们是不知道!教头他……他天不亮就把我们吼起来跑步!绕着村子跑!跑不完不准吃饭!村里的路还好些,有时候他还拉我上山跑那些坑坑洼洼的山路!” “还有还有!他让我们蹲马步,一站就是半个时辰!腿都快断了!还说下盘不稳,什么都干不好!” “做错了动作要罚俯卧撑,一做就是上百个,胳膊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种地、赶牛车、挑担子这些都是家常便饭!肩膀都磨破皮了!他还让我们去砖窑搬砖,说是锻炼耐力!” “最可怕的是,他让我们自己洗衣服!那粗布衣服又厚又重,一开始搓得手都疼!” “我们是犯了错,把蟹壳炉炸了,他就让我们几个徒手翻地,手指甲都劈了好几个,虽然后来给了我们工具,但是我们手上全都起了无数个水泡。” “还……还让我们去清理牛马车站的牛粪……” 听着儿子们七嘴八舌的“血泪控诉”,描述着那些在他们听来近乎“虐待”的操练,皇后心疼胜过了一切,一下子就把刚才吃斋饭时,李月兰的育儿经抛之脑后了。 什么吃得苦中苦? 这也太苦了。 什么人上人? 他们本来就是人上人。 承景帝也心疼不已,眉头紧锁,他虽然也觉得这么操练确实有些“过分”,但是想起刚才李月兰说的话,又深感这五人变化这么大,谢锋的方法应该没用错,只是.....他也忍不住想给五个儿子争取一下“优待”。 他看向坐在一旁悠闲品茶、仿佛事不关己的沈砚,询问: “淮清!谢锋此举,是否过于严苛了?他们五人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之前就算是去玄策卫训练营,也只不过是操练些筋骨皮肉,也没这般惨烈,你回头去与谢锋说说,让他……收敛些?” 沈砚放下茶杯,神色淡然,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并未直接回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在说“知道了”,心中却不打算去给五个人争取些什么优待,如今这样,刚刚好,是他想要的结果,也是皇帝舅舅想要的结果,只不过为人父母,总是感性的,过段时间他就更能知道,谢锋严苛的好处了。 承景帝以为接下来会听到儿子们如同以往那般,抓住机会卖惨、哭求,嚷嚷着要回京,结束这“非人”的历练。 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安抚和训诫的言辞,比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再坚持一下”之类的。 然而,他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发生。 只见李大宸挠了挠头,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其实……父皇,母后,你们别去敲打谢锋,我们教头虽然严厉,但……但他都是为了我们好。跑步是为了强身健体,您看四弟现在气色都好多了;蹲马步是为了让我们有定力,做事不毛躁;挑水砍柴是让我们知道生活不易……” 李三煜也赶紧帮腔:“对对对!搬砖虽然累,但看到窑里出砖,想到能用来盖房子,就觉得……还挺有成就感的。教头说了,力气要用在正地方。” 李双昊接口道:“我们自己洗衣服,才知道下人伺候的不易,才知道珍惜。清理牛粪……虽然味道不好,但也是活儿,总得有人干,教头说这叫……体验民生百态。” 李五琰也赞同:“教头还教我们,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不能总指望别人。” 李四璟总结:“教头是面冷心热,他教我们的,都是有用的本事。” 帝后二人直接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反转”给弄懵了!刚才不还在诉苦吗?怎么一转眼全成了替谢锋说好话了? 第379章 谢明月听墙角,谢秋芝听八卦(修改版) 承景帝试探着问:“那……依你们之见,如今也见识了民间疾苦,是否……想随朕与你母后回京休养一段时日?” 他本以为会看到儿子们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样子。 谁知....... 五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回京?现在可不行!我的打铁也才刚学了点皮毛,连个像样的钩子都打不好,现在回京,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也不走!我刚拜了师傅,木工手艺还没入门呢,怎么能半途而废!” “儿臣更不能走!我种在谢氏大观园的菜刚发芽,还得天天浇水施肥呢!我还想跟婶子学果树嫁接!” “儿臣的《千字文》教科书才拟写到一半,村中学堂尚未建成,儿臣备好的课业还未实践,此时也不能走。”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双昊身上。 李双昊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别看我啊……我……我觉得在桃源村挺好,有吃有喝有活干,挺充实的,回京干嘛?斗鸡走狗多没意思。我也不走。” 承景帝:“……” 皇后:“……” 帝后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心疼?好像有点多余了。 欣慰?确实很欣慰! 但看着这几个儿子一副“乐不思蜀”、甚至嫌弃回京“享福”没意思的样子,承景帝心里又有点莫名的……酸溜溜的? 合着朕和皇宫,还不如桃源村的砖窑、菜地和打铁铺有吸引力? 旁边的沈砚看着帝后的脸色,终于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杯,掩饰住了嘴角愈发明显的弧度。 这场面,可比他预想的还有趣得多。 然而,就在这帝后慈,皇子们孝,气氛融洽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静室外的拐角处,一个身影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得浑身发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正是谢明月! 她点完香后,一心想着在观内“偶遇”良缘,逛着逛着就到了这相对安静的休息区。 恰好看到沈砚带着那五个“傻子”进了房间,她鬼使神差地跟过来,躲在拐角,本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不经意”地出现在沈砚面前,没想到却听到了这石破天惊的对话! 儿臣?回京?父皇?母后? 我的老天爷! 这五个……这五个她一直以为是“脑子有病”的沈砚的远房表弟,竟然真的是皇子!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是真正的龙子凤孙! 所以,是谁最先开始说他们五个脑子不好有癔症的,是谢锋!对,就是他,他就是想隐藏住五个人的身份,好避免他们五人被人捧得太高,还是说,谢锋也被沈砚骗了,他们谢家也不清楚五人的真实身份? 谢明月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腿软得几乎站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心脏“咚咚咚”狂跳,仿佛要冲出胸腔。 她……她刚才求元君娘娘赐下一桩好姻缘……这、这实现得也太快了吧? 而且不是一桩,是足足五桩机会! 这五人天天在桃源村里,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之前居然还嫌弃他们蠢,骂他们是傻子……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无尽的狂喜和野心涌上心头。 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原来一直就在身边!谢明月的眼神瞬间变得炙热而坚定,她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并蒂莲帕子,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该如何“偶遇”,如何“关怀”,如何一步步接近这五位真正的“高枝”了…… 慈云观上空,白云悠悠,而某些人的命运齿轮,却因为这一场意外的“听墙角”,开始悄然逆转。 就在沈砚带着五位皇子在静室内进行那场气氛微妙的“家庭会议”时,谢秋芝和沈萱则像两只被放出笼子的欢快小鸟,一头扎进了慈云观外热闹非凡的集市里。 两人沿着摊位一路逛过去,看到新奇的小玩意儿就驻足,闻到诱人的食物香气就凑上前。 没多大功夫,跟在她们身后负责拎东西的婆子们怀里就抱满了各种零碎物件,从手工编织的彩绳、造型别致的香囊,到一些木雕的小动物、泥塑的滑稽人偶,几乎快要拿不下了。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几对沈萱精心挑选的、制作精巧无比的磨喝乐。 这可是如今京城贵女圈里最时兴的玩物,多以象牙或名贵檀木精心雕琢而成,小人儿五官生动,衣饰华美,连发丝都根根分明,堪称古代版的“高端手办”或“收藏级娃娃”。 沈萱显然对此道极为热衷,手里正拿着一对穿着绫罗绸缎、做仕女打扮的磨喝乐,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芝芝妹妹,你快看这个!多精巧,多可爱!”沈萱兴奋地展示着,眼睛亮晶晶的。 “你看这裙子的褶皱,这脸上的神态!我特意给图图姐姐也挑了一对,回头我们可以一起玩!” 谢秋芝好奇地凑过去仔细端详,只见那磨喝乐约莫一掌高度,衣裙鬓发,无不极尽精细,连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娇憨都雕琢得栩栩如生。 更让她咋舌的是,沈萱还大手笔地给每个小人都配了好几套精心缝制的微型衣裳,从小巧的夹袄、飘逸的罗裙到华丽的披帛,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配套的微型首饰钗环! …………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芭比娃娃”和“换装游戏”吗? 谢秋芝内心瞬间被这个念头疯狂刷屏。 看着沈萱已经拿着磨喝乐,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是先给娃娃换那套鹅黄色的春衫,还是那套绛紫色的宫装,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编起了“小姐游园”的剧情,玩起了沉浸式过家家…… 好家伙! 她心里忍不住疯狂吐槽,这磨喝乐除了材质更天然古朴、工艺更依赖手工、价格显然更“美丽”之外,其核心玩法跟现代的芭比娃娃简直一模一样!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连童年娱乐都能跨越时空维度完美撞车!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淘宝里那些廉价的塑料材质芭比娃娃,虽然用料比不上这象牙檀木,但胜在关节可动、服饰风格多样,而且成本低廉……或许,下回可以进点货,摆在奇珍坊试试水?说不定也很受这个时代的女孩欢迎? 两人边聊边逛,沿着美食摊位还品尝了不少这个时节才会有的特色槐花美食。 不得不说,云槐县不愧是以槐花闻名的大县,沿途几乎三成的摊位都在兜售各式各样的槐花制品。 她们吃了清甜爽口的槐花冻,软糯香甜的槐花糕,香气扑鼻的槐花煎饼,糯叽叽的槐花团子,甚至还有馅料独特的槐花饺子,最后还用清冽的槐花茶解了腻。 她们只花了些散碎银子,就享受一顿独一无二的“春日槐花宴”,实在是惬意。 此刻,她们正停在一个专门售卖各种槐花酱和槐花蜜的摊子前,仔细挑选着。 谢秋芝看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沈姐姐,你大哥和大嫂不来集市逛逛么?这里挺热闹好玩的,吃食玩意儿也多,最适合……嗯,情侣和夫妻闲逛了。” 沈萱正拿着一罐色泽金黄的槐花蜜对着光看,闻言,想也没想就吐槽道:“他们啊?才没空来这儿呢!这会儿估计正忙着去拴泥娃娃呢!” “拴泥娃娃?”谢秋芝吃了一惊:“你大哥大嫂不是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吗?怎么还要去求子?” 在谢秋芝看来,这生育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吧? 沈萱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自然:“才两儿一女哪里就够了?芝芝妹妹你是不知道,我们镇北侯府啊,看着风光,其实人丁算得上单薄。祖母早就发话了,我大哥这一房,最好是生到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那才算得上是人丁兴旺,撑得起门楣呢!” 谢秋芝听得直接咋舌,眼睛都瞪圆了:“生……生这么多?” 这在她听来,简直像是某种恐怖的生育指标! 第380章 谢秋芝单身主义的觉醒 沈萱一边熟练地对比着几种槐花蜜的成色,一边语气平淡地补充,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嗯,自然是要多子多孙、开枝散叶的嘛,京城里稍微有点底蕴的大家族,差不多都是这样的风气。不过呢,倒也不是生得越多就越好,像是我哥,若能有三四个嫡子,一两个嫡女,那便是最理想、最圆满的了。当然了......”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变化:“若是我大嫂身子不便或是不愿再生了,府里自然还有妾室、通房,总归是不能让子嗣单薄了的。往后我二哥成了亲,大抵也是要如此的,总要为沈家开枝散叶……” 她说到这儿,才猛然察觉到身边的谢秋芝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脸色似乎也有些微妙的不自然。 沈萱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话,连忙打住话头,有些尴尬地拉了拉谢秋芝的袖子,岔开话题: “哎呀,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赶紧挑,挑好了付银子,前头好像还有卖槐花酒的,我们去尝尝!” 然而,此时谢秋芝的心里无数弹幕疯狂飘过: 我滴个乖乖,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三妻四妾的情况,那时候也觉得没什么,古代人的陋习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但现在亲耳听到身边人说什么妾室啊,通房的词汇,下意识的就觉得反感和排斥。 这古代人,尤其是这些高门大户,真是……不把女人当人看啊!连自己的正妻都要设定什么生子KPI吗? 完不成指标还得让“替补队员”上场? 这跟……这跟精心饲养、定期配种的母猪有什么区别? 况且这古代的医疗条件……万一遇上难产,那不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直接一尸两命的下场?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毛骨悚然,起一身鸡皮疙瘩! 还有沈萱这语气,这理所当然的“一夫多妻”制度……妻子不生,小妾生……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简直让人窒息! 想到这里,她忽然对沈萱口中那个“往后我二哥也要如此”的沈砚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抗拒。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静室的方向,那个刚才还在大殿里对她“动手动脚”、胡言乱语的男人…… 咦,惹不起惹不起! 谢秋芝在心里疯狂摇头,我这辈子,还是老老实实搞我的事业,赚我的小钱钱,当个快乐的单身富婆比较安全! 和这些动辄就要完成“生育指标”、后院可能莺莺燕燕的古代男人结婚生子?实在是“无福消受”! 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还是要跟那位沈大人保持距离,千万不能再让他撩拨。 “芝芝妹妹?发什么呆呢?这罐蜜你要不要?”沈萱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谢秋芝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随手拿起一罐槐花蜜:“要,就这罐吧。” 心里却还在不断回响着:不婚不育保平安,不婚不育保平安…… 不过话说回来,沈萱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其实也代表了这整个时代的主流观念。 谢秋芝一边机械地跟着沈萱往前走,一边在脑子里开启了“古代社会模式”分析: 嗯,从古代人的角度看,生这么多孩子好像……也挺合理? 首先,医疗条件落后,不仅难产率高,婴幼儿夭折率肯定高得吓人。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一场风寒、一次天花可能就没了。 多生几个,相当于……分散投资风险?总会有几个能平安长大,继承家业、延续香火吧?不然侯府偌大的家产和爵位传给谁?总不能便宜了旁支族老。 其次,古代是农耕社会,人就是最重要的生产力,也是家族武力的保障。 子孙繁盛,意味着劳动力多,田里有人耕种,家族有人守护,在宗族林立的环境里腰杆子才硬。多子多孙,简直就是硬核家族资产管理和战略威慑力量啊! 再者,联姻是巩固权势的重要手段。儿子多了,可以娶不同派系、不同势力的女儿,编织庞大的姻亲关系网,女儿多了,可以嫁入其他豪门,强强联合。这不就是古代版的 “资源整合”和 “战略联盟”嘛! 最后,关于一夫多妻……呃,在嫡庶分明的制度下,正妻的地位通常是稳固的,掌管中馈,生的儿子是嫡子,拥有优先继承权。妾室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完成生育指标的“工具人” 和满足男人需求的“调剂品”? 这么一想,好像……逻辑自洽了?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生存、延续和壮大。在这种高风险、低保障、极度依赖宗族和人力的情况下,追求多子多福和纳妾延嗣,似乎成了最优解? “唉……”谢秋芝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她能理解这种“存在即合理”背后的时代局限性和社会需求,但作为来自现代的灵魂,她还是无法认同,更无法接受自己成为这种制度下的一个符号、一个指标。 管他的呢! 她甩甩头,仿佛要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去。 她的人生信条是独立自主,追求自我价值实现,才不要被困在后宅里没完没了地生孩子、搞宅斗! 从这一刻起,她,谢秋芝,就是坚定的单身主义拥护者! 赚钱它不香吗?画画它不美吗?游山玩水它不自由吗?何必想不开去跳婚姻这个“火坑”! 也许是这番“单身宣言”在脑海里进行得太过于激烈和投入,谢秋芝抱着那罐刚买的槐花蜜,眼神放空,完全没注意看路,就这么迷迷瞪瞪、脚步虚浮地朝前走着…… 然后,她就一头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气息、却又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唔……” 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两边是挤挤挨挨、吆喝声不断的摊位,空气里还飘散着槐花清香。 谢秋芝就这么……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来人顺势半扶半揽地圈在了臂弯里,手里的槐花蜜罐子堪堪稳住,没有掉下去。 她懵懵地抬头,瞬间对上了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眸——不是沈砚又是谁? 谢秋芝:“…………” 第381章 古代男人……段位太高了! 老天爷!玩我呢? 我刚在心里立完Flag,发誓要离这个腹黑男人远一点,这就……这就发生“意外”了? 这打脸来得也太快了吧? 而且这姿势……是不是有点过于暧昧了? 当然,这并非真正的意外。 沈砚刚从静室出来,带着那五个愣头青表弟,正准备来寻谢秋芝和沈萱一同逛逛庙会。 谁知刚走到一半,就发现谢秋芝抱着一罐槐花蜜,魂游天外地跟在沈萱身边,眼神飘忽,连他走到近前了都毫无察觉。 看着她那副神游物外、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的迷糊样子,沈砚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脚下步子稍稍一错,便“恰好”挡在了她的行进路线上。 于是,便有了这“佳人撞怀”的一幕,这一招对走神状态下的谢秋芝似乎特别好用。 “秋芝姑娘,走路当心。”沈砚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手臂虚虚地扶着她的肩膀,既保持了礼貌的距离,却又没有立刻松开的意思,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可是这槐花蜜太醉人,让姑娘走得如此……专注?” 谢秋芝瞬间回神,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手忙脚乱地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抱着蜜罐子连退两步:“多、多谢沈大人!我……我没注意看路!” 沈砚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心情愈发得好,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个绅士的意外救助。 而跟在沈砚身后的五位皇子,以及转过头来的沈萱,都目睹了这一幕。 五位皇子眼神交流,心中惊骇和了然,原来,原来砚表哥喜欢.....秋芝妹妹。 沈萱则用手里的磨喝乐掩着嘴,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 谢秋芝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心里暗骂。 可恶!这个古代男人……段位太高了! 有了沈砚那“意外”一撞和之后,谢秋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哪里还有闲逛的心思? 她现在只想立刻找到爹娘和双双姨,如果拴娃娃的事情办妥了,那就赶紧打道回府,离身边这个时不时释放“危险”信号的男人远一点。 “沈姐姐,诸位……表哥,”谢秋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我去寻我爹娘和双双姨了,若是他们那边好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还没等沈萱和沈砚回应,那五个刚刚经历完“家庭会议”的皇表弟却不干了。 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关切和审视,正想好好放松逛逛这热闹的庙会,怎么能让最有趣的秋芝妹妹先走呢? “秋芝妹妹,别急着走嘛!”李三煜最先嚷起来,“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庙会还没开始逛呢!” “就是就是,刚才被……被表哥训了半天话,脑袋现在还嗡嗡的,正需要逛逛散散心呢!” “秋芝妹妹,再陪我们一会儿吧……” “秋芝妹妹,你看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当给我们做个向导?” ..........这个理由? 他李双昊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的? 李五琰也走了过来,这段时间,两人因为共同整理、编撰桃源村新学堂的启蒙教材,接触颇多,关系自然比其他几位更亲近些。 此刻,李五琰竟轻轻扯了扯谢秋芝的衣袖,语气带着央求的意味:“秋芝妹妹,就一会儿,可好?” 被一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少年这样晃着袖子软语相求,尤其是这人还是平日里最端着的李五琰,谢秋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正要点头答应。 “老五。” 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沈砚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谢秋芝和李五琰之间,身形巧妙地隔开了两人,目光落在李五琰那只还拽着谢秋芝衣袖的手上,眼神微沉,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多大的人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李五琰被沈砚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其他四位也瞬间噤若寒蝉,默默后退了小半步。 沈砚这才转向谢秋芝,语气缓和了些:“既然表弟们还想逛逛,便有劳谢姑娘再陪同片刻,展风。” “去寻谢先生和谢夫人,告知他们咱们的位置。” “是。”展风领命而去。 谢秋芝:“……” 接下来的闲逛,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谢秋芝刻意与沈砚保持着至少三步远的“安全距离”,无论沈砚询问她是否要买些什么,她都只含糊应着,或者干脆躲到沈萱身边,假装对某个小玩意儿产生了浓厚兴趣。 她原本还打算买些生槐花回去给李月兰做美食呢,现在也全然没了兴致。 也不知逛了多久,就在谢秋芝觉得自己的笑容都快僵在脸上时,谢广福终于寻了过来。 “芝芝,原来你们在这儿。”谢广福笑着招呼,“你双双姨那边已经拴好‘娃娃’了,咱们得准备回去了。” 王双双跟在谢广福身后,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竹篮,脸上带着羞涩又期盼的红晕,一路低着头,谨记着“不能回头”的规矩。 谢秋芝闻言,立刻道:“太好了!爹,那我们快走吧!” 她转向沈萱和五位皇子,飞快地说道:“沈姐姐,各位表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刻意忽略了站在一旁的沈砚,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沈砚看着她那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样子,眸色深了深,却没有说什么。 然而,当李大宸等人听说谢家要走了,也下意识地想跟着一起上马车回村时,沈砚却再次开口,拦住了他们。 他脸上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目光扫过五个表弟:“谢家的马车本就窄小,来时已是拥挤,如今再加上谢王氏和她请回的‘贵客’(指泥娃娃),如何还能坐得下你们五个?” 五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反驳自己来时就是这么挤着过来的呗,回去自然也是挤一挤,就听沈砚继续道: “放心,表哥已经为你们另行雇好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你们坐那辆马车回桃源村。” “啊?” 五人集体发出一声哀嚎,那语气里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 不能和秋芝妹妹一起回家?那回去的路上多无趣!而且,他们还想看看谢王氏拴回来的泥娃娃长啥样呢! 看着五人垮下来的脸,谢秋芝心里倒是莫名舒畅了一点。 该!让你们刚才非要留我! 第382章 生育的两个极端 就在这时,沈屹和方如也从不远处走来,方如同样双手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篮子,显然也是拴到了娃娃。 沈屹对着沈砚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这边也结束了。 于是,两家人连同微服的帝后,便顺着下山的人流,一起往山脚下走去。 下山的路果然比上山轻松许多,加之王双双和方如捧着“娃娃”不能停留和回头,一行人脚步不停,只花了约莫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了山脚的马车场。 李月兰小心翼翼地扶着双手不得空的王双双先上了马车,谢秋芝也紧随其后,钻进了车厢。 而那五位眼巴巴的皇表弟,则被沈砚“请”上了另外一辆看起来确实宽敞不少的青篷马车。 沈砚站在车旁,看着谢家马车的帘子放下,谢秋芝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在帘子落下前,朝着沈萱几人挥手。 他知道,自己今天按耐不住的某些举动,怕是又把她给惹毛了。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盼着明年,待时机成熟,他在那月光娘娘神像前许下的愿望,能够顺利实现。 帝后和沈家众人也各自登上了奢华却低调的马车。 很快,谢家的马车朝着桃源村的方向驶去,而沈家的马车,则朝着京城的方向行进。 两队人马在青云山脚下分道扬镳。 马车里,王双双依旧紧张地护着怀里的竹篮,李月兰翻看着今日谢秋芝在庙会上面买的东西,谢广福则专心赶着车。 而另一辆马车上,李大宸等人还在小声抱怨着沈砚的“专横”和他竟喜欢谢秋芝的八卦,同时对没能看到泥娃娃的耿耿于怀。 至于偷听到了惊天秘密、此刻正躲在青云山牌坊厚重石柱后面的谢明月,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一瞬不瞬地追随着沈家众人以及那对气度非凡的帝后车辇,直到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车道上。 她心中波涛汹涌,既有窥见天机的狂喜,也有势在必得的决绝。 果然是天家气度,龙章凤姿,与那些云槐县的所谓“富家子弟”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并蒂莲帕子。 这一次,她谢明月必定要好好谋划,绝不能再失手了! 那么,该从谁身上下手呢? 她的脑海中掠过五位皇子的脸。 最后,她的颅内目光锁定在了李三煜身上。 李三煜…… 谢明月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他好像最是合适。 先不说他之前就曾在她家门口用那种轻浮的眼神打量过她,还出言调戏,虽然当时让她又气又羞,但现在看来,这恰恰证明他性好美色,容易被女色所动。 二十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对男女之事最热烈的时候。况且他模样也生得清俊,在一众皇子里算是出挑的。 最重要的是——他“好下手”! 他不是拜了谢铁匠做学徒么?每日里都会去谢铁匠的工坊好几个时辰,这作息时间可是固定得很!而且,那个最精明、眼神最毒、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谢锋,如今也不在村里!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对,就是李三煜了! 谢明月觉得自己瞬间又充满了斗志和信心。 她完全可以趁着李三煜在铁匠铺的时候,制造各种“偶遇”——送个水啦,“不小心”掉个帕子啦,或者以修葺铁器为由,多去铁匠铺里转转……只要机会创造得多,不怕这好色的三皇子不上钩! 想到这儿,她又不禁对比起之前云槐县媒婆给她介绍的那些对象,心里一阵腻烦。 不是年纪大得能当她爹的小商户,就是想纳她为妾的土财主,竟还有一个四十多岁、死了原配的老童生,也敢托媒人来说想娶她回去做续弦! 真是不知所谓! 那人的儿子都比自己还大几岁!想到这些,谢明月就来气。 她是不想给人做妾,想堂堂正正做正妻,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歪瓜裂枣都要嫁的呀! 即便是在乡下,黄花闺女给别人做妾,做续弦都不是什么美谈,反而会成为三姑六婆们的笑谈。 她愤愤地想,我的目标,从来都是那人上人! 如今真龙就在眼前,我岂能放过! 且不说谢明月如何在心中百转千回、精密筹划她的“猎凰”大计。 另一边,谢家的马车在暮色四合中,终于回到了宁静的桃源村。 马车先将王双双送回了家,到了门口,王双双依旧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那个盖着红布的竹篮,在一脸憨厚笑容的谢铁匠的护送下,低着头,一步步走进了屋子,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李月兰看着这一幕,坐回车内,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谢秋芝低声道: “你双双姨,今年二十五了,确实该要一个娃娃了。只盼着……前几年吃的苦,没把她的身子彻底熬坏吧。” 谢秋芝闻言,心里也有些沉重,问道:“娘,要是身子真的熬坏了,还能养回来吗?” “当然也能养回来,只是要慢慢调理,急不得。”李月兰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无奈。 “现在他们家的日子好起来了,顿顿能吃饱,隔三差五也能见点荤腥,我私下里也跟她说过,让她别太省,平时多买些红枣、桂圆、鸡蛋和肉之类的补品,好好养着身子,希望能把亏损的元气和女人的精血补回来一些。”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同为女子的唏嘘:“芝芝,你别看咱们村现在人多,热热闹闹的,其实大旱那三年,日子实在是太苦了。不只是你双双姨,咱们桃源村里好些个大姑娘和小媳妇的身子,其实都给熬坏了的。我平时跟她们在果园干活闲聊的时候才知道,咱们村很多妇人……现在都不来月事了。” 谢秋芝吃了一惊:“都不来了?” “嗯,”李月兰点点头,语气也变得沉重。 “人太瘦,身体里没油水,营养跟不上,再加上常年累月的担惊受怕、过度劳累,这月事自然就停了。这月事就是女人身体的‘风向标’,它要是不来了,想怀上孩子,那真是难上加难。必须先把自己养胖一些,身上有了脂肪,气血足了,月事自然就会慢慢恢复。等月事规律了,再过上三五个月,身子骨真正养好了,那时候再要孩子,才算稳妥。不然啊,即便是侥幸怀上了,母体底子太薄,也十有八九保不住,那才是真正伤身又伤心。” 谢秋芝默默听着,中午在慈云观,她刚听了沈萱那番代表着高门大户观念的“四子二女”论,觉得那像是一种不近人情的生育指标。 此刻,又听李月兰说起桃源村这些普通妇人连最基本的生育能力都因苦难而丧失的困境,心中五味杂陈。 这实在是……两个极端都让她见着了。 第383章 桃源村青砖房设计图 她心里再次涌起那股无力感。 一边是追求多子多福却可能忽略女子个体感受的豪门,一边是连孕育生命的基本条件都难以达成的贫苦百姓。 女人生娃娃,无论是在富贵之家,还是在贫寒之门,都太不容易了。 她暗自叹息,更加坚定了自己那“不婚不育保平安”的念头。 这潭水太深,她还是远远看着就好。 谢广福才刚把马车和闪电安顿好,喂了草料,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见两个砖厂的员工各自提着两只扑腾着翅膀的活鸡,满脸堆笑地寻上门。 “广福哥,回来啦!” “广福哥,您看这……我家宅基地那边……” 得,不用说,又是来求新房设计图的。 如今这在整个桃源村几乎成了惯例——谁家攒够了钱,准备动工建青砖瓦房了,头一件事就是提着点心意,上门来求谢广福画一张设计图。 村民们实在,知道谢广福不收银子,但又不能让人白忙活,两只鸡既是谢礼,也包含了恳请费心的意味。 谢广福对此乐见其成,他笑着将人请进堂屋,李月兰也见怪不怪地接过那四只还在咯咯叫的鸡,暂时关在院角的竹编鸡笼里。 对于那些上门求图的人家,无论他们拿来的是两只鸡、一包新茶、几斤鲜蛋还是一篮子蔬菜,谢广福和李月兰都欣然接受,从不挑剔。 他们看重的是这份心意和乡亲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而非礼物的轻重。 谢秋芝则赶紧溜回自己房间,放下今日的“战利品”,里面还混着沈萱要送给张图图的的礼物,有一对磨喝乐,一串珊瑚手串,自然也有她给张图图带的槐花糕点和两罐槐花蜜,顺带着还给谢小花这个小妮子买了彩色的头绳和一对磨喝乐。 谢广福对于村民们求设计图这事,非但不觉得麻烦,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因为整个桃源村未来的模样,早已在他脑海中有了清晰的蓝图。 甚至连每一户村民的房子该如何布局,他其实都有一套整体的规划思路。 只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像谢彪那些已经建了土坯房的就不说了,村里一百三十三户人家,并不可能都会上门找他要设计图,自家在自家的宅基地上无论怎么动土,那也是别人的自由。 但是尽管如此,谢广福也想努努力,把桃源村的未来尽可能的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引导。 桃源村不可能永远只是个自给自足的小村落。 凭借清川河的水运之利,凭借日益壮大的砖瓦木炭产业以及村里不断涌现的各种项目,这里迟早要迎接来自四海的商客。 因此,村民的房子就不能只考虑自家居住的舒适度,还必须具备一定的商业潜力和展示价值。 目前,桃源村已经建成并热热闹闹办了乔迁宴的青砖瓦房有十一户。 这其中就包括了谢广福自家这栋带竹楼的“示范单位”,谢里正家,木匠张秋笙家,他的徒弟谢三河家,谢铁匠家,以及在“四海奇珍坊”工作的谢大虎、谢冬青、姚远等几户人家。 这些房子如同星星之火,点燃了全村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而已经求了图纸,正在热火朝天施工的,还有十几户人家。 照这个速度下去,下个月,桃源村至少有二十户青砖瓦房可以同时落成! 这是一件足以让所有桃源村人扬眉吐气的事情。 这说明什么? 说明村民们在村里的各大工地、砖厂、炭窑组、运输队甚至是奇珍坊里,确确实实挣到银子了!日子有了奔头! 当然,桃源村挣银子的门路远不止在集体产业里干活。 像谢铁匠靠着自己的手艺,打制农具、给牛马车站的车辆配铁制部件,收入稳定。 张秋笙父子承接木工活,尤其是淮月楼的工程,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就连之前有些拧巴、只起了土坯房的猎户谢彪,看到村里发展势头这么好,担心自己变成村里的尾部收入人群,也开始重操旧业,频繁进山打野味,下河捕鱼,拿到县里或直接在村口售卖,贴补家用,听说也攒了不少,至少谢明月肉眼可见的穿了两身的体面衣裙去县里赶集了。 在桃源村,只要肯干,脑子活络,谁家都不会只靠一个门路挣钱。 就拿王老五家来说,他们父子四人都在牛马车站上班,虽然辛苦,但每个月下来,刨去开销,稳稳能攒下二三两银子! 这在这个时代,对于普通农户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存上三个月的工钱,就足够购买建房子所需的第一批青砖了。 等到真正动工的时候,自家山上的竹子是现成的材料,亲戚朋友互相帮工是免费的劳力,实在周转不开,凭着好名声和人缘还能借到点银子,最后还能找谢里正从村公账里赊欠一部分…… 只要不是懒汉,在如今的桃源村,要不了多久,家家户户都能盖得起宽敞明亮的青砖瓦房! 青砖瓦房一多,村落的面貌自然要大变样,这就更需要统一的规划和引导。 谢广福目前给所有上门求助的人家设计的户型,基本都遵循着一个核心原则——“前院—住宅—后院”的“目”字型格局。 当然,大格局是“目”字,细节上却是千变万化,完全是根据每家每户的宅基地形状、地理方位、采光通风条件以及家庭人口构成来 “私人定制” 的。 这么设计的目的,首先是为了保证整个桃源村房子外围是统一风格的,且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功能齐全的后花园院子。 后院可以用来种菜自给,晾晒衣物,搭建独立的厨房、柴房和卫生设施,或者根据家庭需要改造成手工作坊、储存空间等,极大地提升了生活的便利性和私密性。 中间的部分是人居住的主体房屋,谢广福在最初的方案沟通中,几乎都会引导性地、潜移默化地给出一个带有阁楼或直接设计成两层的方案。 他会根据每家的居住需求来规划不同的内部格局和层高。 有些观念传统或者人口简单的人家,对多层结构接受度不高,谢广福便会尊重他们的意愿,设计成舒适实用的一层平房。 而更多见识过谢广福家竹楼妙处、或者对他无比信任的人家,看到图纸上那比平房气派不少的两层阁楼样式,往往都会欣喜地接受。 而前院的设计更是谢广福规划中的点睛之笔。 第384章 四院雅斗启幕,崇实黑马惊四方 他几乎在每一份图纸中,都为前院临街的一面留足了一到两间铺面大小的空间。 现在的桃源村,自然还没发展到家家开店的地步,村民们的主要收入来源还是集体产业和务农。 但是,眼光必须放长远! 等到将来客商云集,游客增多,谁家要是想开个小卖部、小吃摊、茶水铺,或者展示售卖自家的手工艺品,要么可以简单些,直接把临街的院墙做矮,在院子里摆摊经营。 要么就可以直接在前院加盖一间正经的铺面房,这样一来,未来的房子格局就变成了 “前店后宅” 或者 “下店上宅” 的经典模式,临街做生意,中间安静居住,后院享受生活,完美融合了商业与居住功能。 当然,也会遇到一些比较纠结、反复修改方案的村民。 对于这种来了两三回还对图纸细节犹豫不决的人家,谢广福一般就会直接把后续的沟通和修改工作,交给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徒弟谢三河去跟进。 毕竟,他作为村建理事会的会长,要统筹全村的大小工程,要规划未来的发展,还要时不时被谢里正和赵老七“抓壮丁”去解决各种“问题”,时间宝贵,实在没有太多精力浪费在无休止的修修改改上。 谢三河如今处理起这些“疑难杂症”来,与也算得心应手,给谢广福分担了许多的琐事。 夜幕下,谢广福的大书房里,油灯亮起。 宽大的书桌上,谢广福铺开纸张,手持铅笔,开始为那两位提着鸡来的村民勾画他们未来新家的蓝图。 与此同时。 有人在家中精心供奉着求来的泥娃娃,期盼着新生命的降临。 有人在油灯下默默规划着如何攀附权贵,改变命运。 也有人,比如谢秋芝,在经历了这纷杂一日后,只想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画几笔画,把今日的所见所闻画成“画集”,享受画笔带来的安宁。 每个人的心中,都装着不同的心思,命运的丝线,在这一日之后,似乎缠绕得更加纷乱紧密了。 而也是今日,云槐县内,一场备受瞩目、没有硝烟却火药味十足的“文雅战争”——四院雅斗,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一斗:文星阁抢头香 上午九时,县郊文星阁山脚下,已是人声鼎沸。 四大学院的学子代表齐聚于此,个个摩拳擦掌,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又兴奋的气息。 按照雅斗首日惯例——“四院学子齐上文星阁,抢头香!每个学院派三名跑得快的学子,各持一炷特制长香,十二人同时从山脚出发,冲向山顶! 哪个学院最快将三炷香都稳稳插入文星阁顶楼的香炉,即为胜者!” 崇实学院派出的是身形灵巧的谢文、同样机敏的谢吉利,以及一位以跑步见长的大长腿同窗。三人穿着崇实学院特有的靛蓝色学院服,精神抖擞。 他们的对手同样不容小觑: 青松学院的三名学子,身着墨绿色学院服,个个面色严肃,站姿挺拔,仿佛不是来跑步,而是来参加阅兵,透着一股严苛训练下的刻板劲儿。 白鹭学院的代表则是一水儿的月白色长衫,风度翩翩,即便在起跑线前也不忘整理衣冠,力求姿态优雅。 瀚文学院的三人组则穿着深蓝色学院服,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四学院的先生和教习们站在起点处,表面谈笑风生,互相拱手致意,实则眼神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电火花。 而在山顶文星阁的香炉前,四位山长早已摆好桌椅,品着香茗,看似悠闲地等待着结果。 青松学院的严松龄山长捋着胡须,故作淡然:“哎呀,不过是学子们活动活动筋骨,聊表对文星魁首的敬意罢了,快慢倒是在其次。” 话虽如此,他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山下,他对自家那几位每日晨练不辍的学子颇有信心。 白鹭学院的白羽仙山长立刻用他那把玉骨扇轻掩嘴角,接话道:“严山长所言极是,重在参与,风骨与气度更为重要。” 他心中却想着,即便跑不快,我白鹭学子也定是最仪态万千的那个。 瀚文学院的藏书海山长捧着一本刚淘来的县志残卷看得入神,闻言“嗯啊”两声,头也不抬,仿佛比赛结果与他无关,只要不耽误他等会儿去逛旧书摊就行。 而崇实学院的石坚山长则紧张地搓着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心里反复默念:“祖宗保佑,文曲星显灵!别垫底!今年千万别再垫底了!好歹抢个第二……不,第三也行啊!” “铛!!!” 一声清脆的信号锣响,划破天际! 十二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狂奔! 起初,青松学院的三名学子凭借出色的爆发力和严苛训练出的标准跑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白鹭学院的学子虽努力保持风度,但速度明显慢了一筹。 瀚文学院的学子……跑得还算卖力,但队形有些散乱。 而崇实学院的策略,则让所有围观者眼前一亮! 谢文和谢吉利这段时间的“秘密特训”岂是白练的?他们自然明白单纯比拼绝对的速度和耐力,崇实未必占优。 于是,他们这次不打算走寻常路。 原来,谢文心思缜密,提前两天就拉着谢吉利和那位长腿同窗来此“踩点”。 不仅记住了官方山路的每一个陡坡和弯道,更是找到了一条条被樵夫和采药人走出来的、更为便捷却少有人知的小径!这些小路或许更陡峭,或许布满碎石,但距离更短! 只见谢文一马当先,手里举着特制的粗香在官方山路和樵夫小径之间灵活切换。 有了谢文领头,谢吉利和长腿同窗紧随其后,三人配合默契,时而加速冲刺平缓路段,时而稳健通过险峻小径,始终保持着高效的节奏。 反观其他学院: 青松学院一开始冲得太猛,到了半山腰,其中一人明显体力不支,速度骤降,另外两人不得不放缓等他,队形首次出现混乱。 白鹭学院有一个人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手中的香险险拿稳,明显已经落后一截。 瀚文学院更是跑着跑着,也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去。 最终,在文星阁山顶,四位山长快要将脖子伸断,这才看到: 崇实学院的三名学子,由谢文率先,谢吉利紧随,长腿同窗压阵,三人几乎首尾相接,稳稳地将手中那三炷象征着智慧与速度的长香,依次插入了古朴的香炉之中! 青烟袅袅升起! “哗!!!” 山下通过旗语迅速得知结果的围观人群发出一片巨大的惊叹和议论声。 “崇实书院?他们今年抢了头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崇实不是年年垫底吗?” “带头那个小个子是谁?跑起来真利索,跟个小山猫似的!” “听说叫谢文,是今年崇实新招的学子。” 其他三个学院的先生和学子,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青松学院的严教习脸色铁青,看着自家还在半山腰喘气的学子,气得胡子直翘:“平日训练都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鹭学院的领队先生看着自家学子那狼狈的仪态,痛心疾首:“风度!风度啊!” 瀚文学院的先生则挠着头,一脸困惑:“我们的人……是不是跑错路了?” 唯独崇实学院的休息区,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学子们激动地蹦跳起来,互相拥抱,仿佛已经赢得了整个雅斗的胜利! 山顶上,石坚山长在看到自家香炉青烟升起的那一刻,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他强忍着才没当场跳起来,努力板着脸,但那微微颤抖的胡子和咧到耳根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狂喜。 他清了清嗓子,转向脸色难看的其他三位山长,努力做出谦虚的姿态,拱手道: “哎呀,侥幸,侥幸而已!严山长,白山长,藏山长,承让,承让了啊!看来今年我们崇实的学子,运气不错,运气不错啊!啊.......哈哈......!” 那笑声里,是憋屈了多年后终于扬眉吐气的畅快,火药味和得意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文星阁。 严松龄冷哼一声,拂袖不语。 白羽仙用扇子猛扇了几下,似乎想扇走这令人不快的空气。 藏书海倒是实诚,拍了拍石坚的肩膀:“石老弟,恭喜恭喜,你们书院这孩子,有点意思。” 首战告捷!崇实书院如同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打破了四院雅斗多年的格局,也让“谢文”这个名字,继四院同录之后,再一次进入了云槐县众多学子和先生的视野。 第385章 四院斗茶——香茗里的暗流与降维打击 首日“抢头香”的意外胜利,在四大学院间激起了千层浪。 崇实学院一改往年陪跑的形象,让另外三院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接下来的比拼。 第二日的斗茶之局,就设在白鹭学院临水的“听雨轩”。 轩外曲水流觞,轩内茶香暗浮。 四位山长与三位特邀的品茶大家端坐席上,面前垂下一道竹帘,进行严格的盲品。 这不仅是手艺的比拼,更是心境的较量,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茶香,还有无形的硝烟。 青松学院的学子率先献茶。 但见其动作一丝不苟,冲泡出的茶汤色碧绿清澈,香气凛冽逼人。 一位以严厉著称的老茶客细品后,微微颔首:“嗯,入口凛冽,如松针含雪,回甘迅猛,力道十足,有风骨!” 帘外青松学院的区域,隐隐传来一阵克制而骄傲的低语。其他学院的学子则偷偷撇嘴:“又是这招‘松针雪’,年年如此,入口苦得很,严山长是觉得我们日子过得太甜了吗?” 紧接着是白鹭学院,那学子本就风度翩翩,取泉、温杯、高冲低泡,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选用的是清晨带露的极品龙井,茶汤嫩黄明亮,香气清幽绵长。品评者们纷纷颔首,面露陶醉。 竹帘外,白鹭学子们个个挺直了腰板,与有荣焉。 瀚文学院那边有人小声吐槽:“喝个茶还要品出山水画意,累不累啊?直接说好喝不就完了!” 轮到瀚文学院时,场面就有点……失控了。端上来的茶汤,色泽深红近褐,香气奇特,隐隐有香料气息。 一位口味传统的品茶大家看着那碗颜色可疑的“茶汤”,眉头拧成了疙瘩。另一位较为猎奇的茶客却觉得新奇,连饮数口,咂咂嘴:“嗯……别有风味,像……像药膳?” 台下学子们窃窃私语:“藏山长最近喜欢以药入茶……估计是,搞创新,搞砸了!” “听说上次喝了拉肚子那位仁兄今天请假了……” 压力给到了崇实学院,崇实学校的斗茶代表自然还是谢文。 只见谢文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开始操作,他取泉、炙盏、注水、击拂,动作流畅自然,竟也带着几分这个时代茶道特有的韵律感,这是他私下观察学院里茶道最厉害的先生苦练的结果。 然而,真正的杀手锏,在于他带来的茶叶本身! 当谢文将那罐来自现代、由谢广福友情赞助的顶级滇红“金芽” 取出少许时,其外形就先让近处的人愣了一下。 那茶叶,金毫满披,条索紧秀,全是由最嫩的芽头制成,宛如一根根金色的细针,在光线下熠生辉,这等品相,是在场众人从未见过的! 冲泡开来,更是了不得! 一股强烈而纯粹的、甜润如蜜糖的香气瞬间冲开,霸道地盖过了之前所有的茶香,弥漫在整个“听雨轩”! 这香气,并非青松的凛冽,也非白鹭的幽玄,更非瀚文的奇崛,而是一种极其温暖、饱满、甜醇的诱惑,直击人心。 谢文垂眸看着茶汤注入白瓷盏中,汤色红艳明亮,金圈突显,煞是好看。 成了! 他强压着上扬的嘴角,心底暗笑:这个时代的制茶手法不过是清蒸野菜加点轻揉搓,顶多算保留原味,喝个鲜爽,而老爹赞助的茶叶可是用现代工艺制成的,萎凋让茶叶脱水的恰到好处,高温杀青瞬间锁住芬芳,精确控温则把茶叶的甜香醇厚全部逼出来! 这场斗茶比较根本就是降维打击! 再说,这款顶级滇红"金芽",全芽头制作,蜜糖香浓郁霸道,入口丝滑如液体花蜜,这种滋味和质感,这个时代的制茶技术根本不可能实现。 茶汤呈到帘后评委面前,那位最初盛赞青松茶有风骨的老茶客,刚端起茶盏,就被那扑鼻的蜜糖香震了一下。 他闭目深吸一口,方才小心啜饮,茶汤入口,丝滑如缎,鲜爽甘活,那股浓郁的甜醇滋味在口中瞬间化开,层次丰富而协调,几乎感觉不到丝毫苦涩,只有满口的馨香与回甘。 老茶客闭目良久,仿佛神魂都被这茶汤洗涤了一遍,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叹道:“此茶……此茶……香如蜜糖,汤如绸缎,滋味醇厚甘活,入喉即顺……这……这莫非是仙茗?老夫以往所饮,与之相比,竟如……竟如腐草之荧光,比之天空之皓月!” 他原本想夸赞青松的“风骨”,此刻却觉得在那纯粹的、极致的“好喝”面前,任何形容词都显得苍白。 其他几位评委亦是如此,纷纷被这超越时代的制茶工艺所带来的味觉体验所征服。 这已经不是同一维度的较量了。 最终结果毫无悬念,崇实学院的茶以其碾压级的香气、甜度、醇厚度,获得了盲品的最高评价! 帘子掀开,白羽仙摇扇的速度快了几分,脸上那风轻云淡的笑容有些僵硬,低声对身旁的严松龄道: “此茶……美则美矣,然过于甜媚,失却茶之本真清苦……” 严松龄脸色铁青,只能哼了一声:“奇技淫巧!非正道!” 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茶……是真他娘的香啊! 瀚文的藏书海却毫无芥蒂,反而凑到石坚身边,两眼放光:“石老弟!你这茶叶从何而来?可否借老夫观摩一番?这定是失传的制茶古法!定是!” 石坚此刻,早已从最初的紧张变成了满面红光,他努力想绷住脸,维持一下胜利者的风度,但那咧开的嘴角却怎么也合不拢,只能打着哈哈:“侥幸,侥幸而已!都是孩子们自己瞎琢磨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啊.......哈哈哈!” 台下,崇实学院的学子们欢呼雀跃,扬眉吐气。 青松和白鹭的学子们则面面相觑,有些沮丧,又有些不服。瀚文的学子们……还在讨论自己学院拿来参斗的“红玉膏”到底算不算茶。 石坚不管其他山长复杂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刚刚完成献茶、正安静收拾茶具的谢文面前。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谢文尚且单薄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谢文微微趔趄了一下。 “好小子!真有你的!” 石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些许沙哑,眼眶甚至都有些微微发红。 “这茶……这茶真是绝了!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喝过这么……这么带劲的茶!哈哈哈!干得漂亮!” 他用力又拍了两下,仿佛这样才能宣泄内心的激动。 看着谢文那张依旧平静的脸,石坚忽然想起这还是个孩子,生怕自己给的压力太大,连忙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嘴角,试图摆出一点师长的稳重,但那双发亮的眼睛却彻底出卖了他。 “咳咳,” 他压低了些声音,却依旧难掩兴奋,“谢文啊,赢了!咱们又赢了!连胜两场!哈哈哈!真是……真是扬眉吐气!接下来的比斗,不要有压力!放开手脚去比!能连胜两场,已经是极好了!极好了!哈哈哈!” 他那爽朗甚至带着几分“猖狂”的笑声回荡在听雨轩内,与青松学院区域的低气压、白鹭学院区域的强作镇定、以及瀚文学院区域依旧有些状况外的讨论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文感受着肩膀上沉甸甸的分量,看着山长那毫不掩饰的兴奋,心中那份因“取巧”而升起的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他微微躬身,语气谦卑:“学生谨记山长教诲,定当尽力。” “好!好!尽力就好!哈哈哈!” 石坚又大笑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昂首挺胸地离开,那步伐,简直比抢到了绝版古籍的藏书海还要轻快几分。 第386章 斗诗——急智与灵光的碰撞 第三日的斗诗设在瀚文学院藏书楼外的露天庭院,百名学子围坐,气氛比昨日的斗茶更为紧绷。 现场抽题,限韵赋诗,这不仅考验文采,更是对急智与心性的极致磨砺。 每个学院依旧派出三名学子,谢文赫然在列。 抽签筒晃动的声音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当谢文展开手中纸条,看到【耕】字主题,限韵【微】时,他想起之前谢秋芝的玩笑话——“把李白杜甫的诗随便搬一首出来吓死他们”。 但他立刻将这念头压下,抄袭?那是底线,绝不能碰。他不喜欢把别人的东西直接窃取了变成自己的,这不是他的性格,若是说有什么更先进的现代技术之类的,那么他拿了也就拿了,反正只要是利民的,那就不叫窃取,那叫资源共享。 况且,他这段时间潜心钻研诗词格律,虽然不敢说大家,却也自信能抒写胸臆。 最多……借鉴一下名家们观察生活、提炼意境的方法。 这么一想,他心中反而涌起一股踏实的力量。 青松学院的学子抽到【雪】,限韵【寒】,几乎不假思索,便挥毫写下一首《咏雪》,字句铿锵,格律严谨,通篇以雪喻志,表达高洁不屈,典型的“青松体”,赢得严松龄微微颔首。 台下有学子小声嘀咕:“又是这调调,雪除了高洁就不能有点别的了?” 白鹭学院的学子抽到【月】,限韵【幽】,那学子负手望天,沉吟片刻,便是一首《问月》,辞藻华丽,意境空灵,将望月怀远之情写得缠绵悱恻,引得不少喜好风雅的学子低声喝彩。 白羽仙摇着扇子,面露得意之色。也有人暗自吐槽:“美则美矣,就是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 瀚文学院的学子最是幸运,抽到【书】,限韵【痴】,这简直是撞到枪口上了! 那学子文思泉涌,一首《纸间游》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将读书之乐、求知之痴写得淋漓尽致,看得藏书海山长拍手大笑,连声道:“我辈中人!我辈中人啊!” 压力又给到崇实,也给到谢文。 无数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想看看这个前两日大出风头的“黑马”,在最为传统的诗词领域是否还能创造奇迹。 谢文凝神静气,看着那个【耕】字,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书本上的典故,而是桃源村最为鲜活生动的画面:是谢广福在田间地头丈量规划时专注的身影,是李月兰在小菜园忙碌时额角晶莹的汗珠,是村里的村民们在修路、挖渠、烧砖烧炭时的身影,是那双双布满厚茧却无比灵巧的手……一种深沉的情感在他胸中涌动。 他略一思索,提笔蘸墨,一首七绝跃然纸上: 《桃源农咏》 垦荒垒石接霞辉,引水开渠润翠微。 但得千窑青瓦就,不辞汗雨透蓑衣。 诗句落成,满场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热烈的议论声! 这诗,太不一样了! 这诗与往日的田园诗截然不同,没有青松的刻意言志,没有白鹭的矫饰空灵,也没有瀚文的掉书袋。 它就像从田埂上直接生长出来的一般,带着泥土的芬芳与汗水的咸涩。 "垦荒垒石"写的是桃源人重建家园的艰辛,"引水开渠"记录的是清川河水利工程的壮举,"千窑青瓦"更是直指如今桃源村最引以为傲的砖瓦产业。最后一句"不辞汗雨透蓑衣",将村民们不畏艰辛、共建家园的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这写的不就是咱们桃源村修水渠时的光景吗?"围观的谢吉利激动地说。 "''千窑青瓦'',妙啊!直接把砖瓦厂写进诗里,却丝毫不觉突兀!" 一位出身农家的学子当场就红了眼眶,低声对同伴说:“这不辞汗雨透蓑衣……写的就是我爹娘啊!” 白羽仙山长愕然地看着那诗句,扇子都忘了摇,他张了张嘴,想挑点毛病,最终却只对身旁的严松龄低声喃喃道:"这......这也算诗?砖瓦窑灶之事,怎能入诗?……未免过于写实,毫无文采可言……” 他向来追求风雅,一时难以接受这般直白写实的诗风。 然而,严松龄此刻却难得地没有出言附和,他目光深沉地看着那二十八个字,仿佛透过诗句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沉默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声:“此诗……有筋骨,见血肉。” 他或许不欣赏这种风格,却无法否认其中蕴含的、真实而强大的力量。就连藏书海也凑过来,啧啧称奇:“返璞归真,言之有物,以实事入诗,以真情动人!石老弟,你们学院这孩子,了不得!” 石坚山长用力拍着大腿,脸上笑开了花,比昨日斗茶获胜时还要兴奋!连声道:"好!好一个''千窑青瓦就''!这才是我们崇实学院该有的诗篇!" 百名学子投票结果揭晓,《桃源农咏》以绝对优势胜出。 这首诗不仅赢得了比赛,更让在场所有人都记住了谢文的老家——桃源村。 斗诗结束,谢吉利像只灵活的游蛇般从人群中钻出来,一把搂住谢文的肩膀,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文哥!文哥!你听见没?刚才好几个人围着问我呢!” 他模仿着那些学子的语气,摇头晃脑地说:“‘谢文小友诗中所写的桃源村,当真如此欣欣向荣?千窑青瓦可是真的?引水开渠又是何等壮举?’” 他用力晃了晃谢文的肩膀,嘿嘿直笑:“嘿嘿,咱们桃源村这下可要在云槐县出名了!他们都说着等得空了,定要去亲眼瞧瞧这个能让谢小才子写出‘不辞汗雨透蓑衣’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光景!” 谢文被他的兴奋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扶了扶刚才被谢吉利晃歪的学院方巾,语气带着几分自豪: “哪里就是什么神仙光景了?咱们村啥样,你还不知道么,这不是还在建设中呢么。” 顿了顿,他接着说:“不过……等淮月楼正式开业,到时候若是真有人愿意来游玩,就能有客栈落脚了。到时候再让他们看看,诗里的‘千窑青瓦’、‘引水开渠’到底是什么模样。” 谢吉利一听,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对对对!以后咱们村发展好了,我带他们去砖窑看烧砖,去清川河看水车,再去千亩良田看稻荷……保管让他们大开眼界!”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时热闹的景象,乐得合不拢嘴。 第387章 斗文——技不是道的奴仆 第四日斗文的场地设在青松学院最大的讲堂"明理堂"。 二十四位参赛学子端坐堂前,笔墨纸砚齐备。 当主持的教习揭开覆盖题板的红布,露出 【论"技"与"道"】 四个大字时,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又是这个老题目!"一个青松学院的学子扶额,"去年严山长就逼着我们背了三篇范文!" 旁边白鹭学院的学子优雅地整理着袖口:"无非是''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那一套,换个说法罢了。" 瀚文学院的学子已经开始在草稿纸上默写《南山·天地卷》的句子了。 唯有谢文,看到这个题目时眼睛一亮。 这题,他会啊! 香炉点燃,计时开始! 众学子纷纷提笔,讲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沙沙的书写声。 青松学院的代表果然延续了他们一贯的风格,开篇就是:"夫道者,天地之纲纪;技者,万物之末节..." 通篇强调要"以道驭技",将技艺视为通往大道的阶梯,文章写得四平八稳,引经据典,典型的科举范文。 青松学院的学风把“道”当成宇宙的总开关,把“技”贬成螺丝钉,先立一块“天地纲纪”的大招牌,再告诉别人:手艺、科技、奇巧不过是“末节”,只有拿来“载道”“补道”才算正当。 换句话说,技艺本身没有独立价值,得先通过“道”的政审才能上岗。 思想核心就是:重本轻末、重道轻器,一切新奇玩意儿都得给道法礼法打下手,不许出彩抢戏。 白鹭学院的学子则另辟蹊径,从"庖丁解牛"入手,将"技"升华到艺术的境界:"当技艺臻于化境,便是道的体现..." 文笔优美,意境空灵,很符合白鹭学院的一贯风格。 他们认定:当技术纯熟到“游刃有余”时,人、器、物三者合一,便是大道自然流淌的瞬间,所以“技”无需向“道”低头。 瀚文学院的代表更是夸张,光是引用古籍就写了半页纸,从《考工记》到《天工开物》,恨不得把整个藏书楼都搬进文章里。 瀚文学院这篇“文献综述”式文章,核心思想一句话:“技艺的正当性藏在每一页纸里,只有书上有出处,手里才能出活计,知识权威压倒实践权威。” 就在三位山长各自满意地捋着胡须时,谢文的文章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算法与匠心——论技道相生》 这个标题就让严松龄皱起了眉头:"算法?这是何物?" 谢文在文中毫不客气地指出:"若将''道''比作建造房屋的蓝图,那么''技''就是实现这个蓝图的具体方法——比如算法。" 他举了个生动的例子:"就以修建清川桥为例,匠人们懂得造桥的''道'',要坚固、要耐用、要美观。但具体每根梁要多粗,每个榫卯要怎么对接,这就需要精确的''算法''来计算受力、测量角度。" "再以学生设计的水车为例,"谢文越写越顺畅,"懂得水利是''道'',但每个齿轮的齿数、每个叶片的倾斜角度,都需要精密的''算法''来优化。没有这些''技'',再好的''道''也只是空中楼阁。" 他甚至在文中大胆提出:"真正的''技进于道'',不是把技术练到出神入化就够了,而是要从中总结出规律,形成可以传承的''算法''。这样后人就不必从头摸索,可以直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继续攀登。" 总之,谢文的核心思想一句话就能概括:“技”不是道的奴仆,而是把“道”从空中拽回地面、并且一级级往上垫高的脚手架。 传统说法把“道”当天花顶、“技”当下脚梯,用完就能扔,谢文却很好的诠释了:没有梯,你永远摸不到天花板,所以梯子和蓝图同等重要。 他又把“算法”定义为“可记录、可验证、可迭代的操作手册”。只要算法在,经验就不会随老匠埋进土里,后人直接“站在肩膀”继续升级,这是古代最缺的“知识复利”。若是从无数个成功的事件里总结出通用算法,让“技”可复制、可优化、可传授,这才算真正“把技总结成了道”。 这篇文章完全颠覆了传统对"技"与"道"的理解,没有空谈玄理,而是用实实在在的工程案例,将抽象的概念具象化。 正是这种具象化让在座不少人都恍然大悟——原来技与道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荒谬!"严松龄第一个拍案而起,"将圣贤之道与工匠之术相提并论,成何体统!" 但他话音刚落,藏书海就兴奋地接话:"妙啊!此子将《九章算术》与工程实践相结合,正是古人所说的''格物致知''!" 白羽仙摇着扇子,虽然觉得这篇文章不够风雅,却也不得不承认:"用事实来佐证,倒是新颖。" 最让人意外的是,几位受邀评判的资深工匠代表对这篇文章赞不绝口: "这位小友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我们造桥修路,光懂得道理不够,还得会算会量啊!" "就是这个理!我师父传我的手艺,不就是他总结出来的''算法''吗?" 投票环节,场面一度十分胶着。传统派认为谢文离经叛道,创新派却觉得他言之有物,最后还是石坚一拍桌子: "什么叫实用?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学问就是好学问!谢文这篇文章,既讲清了道理,又能指导实践,这才是真学问!" 最终,谢文这篇别开生面的《算法与匠心》以微弱优势胜出。 消息传出,整个云槐县的文坛都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崇实学院那个谢文,昨日把引水开渠写进诗文里,今日又把造桥修路写进了文章里,居然赢了斗文!"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我爹是木匠,他说要是早懂得这些''算法'',能少走多少弯路!" 这场斗文,不仅让谢文再次名声大噪,更在云槐县掀起了一场关于"学问到底该怎么用"的大讨论。 而始作俑者谢文,此刻正被石坚拉着,在众人的围堵中艰难地往外挤: "谢文小朋友,你刚才说的那个算法,要如何才能实现,能不能教教我?" "学弟,关于水车的设计,什么时候能看到实物?" 谢文一边被石山长拉着,一边应付着热情的同窗们,一边在心里苦笑:这要是让你们知道我还自学微积分,岂不是要炸锅? 第388章 斗嘴——啊不,是辩论赛! 连胜四场的崇实学院,这几日可谓是春风得意。 学子们走在云槐县的路上,个个挺胸抬头,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飘起来。 若是"不小心"在书铺或茶楼遇见其他学院的学子,那更是要刻意放慢脚步,清清嗓子,互相高声谈论着"某人的诗真是质朴感人",或是"某篇文章的见解实在精妙",眼角眉梢都写着"我们赢了四场"的得意。 "瞧把他们能的!"青松学院的学子看着两个崇实学子故意在面前讨论斗文试题,气得牙痒痒,"不就是赢了几场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要不是谢文,他们一场都胜不了!" 白鹭学院的学子则优雅地翻个白眼:"粗鄙之人,稍有所得便沾沾自喜,毫无君子之风。" 瀚文学院的学子每每被刺激就会嚷嚷:"别拦我,我要回去再读十本书!下次一定要赢回来!" 三位山长更是憋着一口气,严松龄在学院内训话时,把戒尺拍得啪啪响:"若是连辩论都输给崇实学院,今年你们都别想休假!" 白羽仙则气恼地摇着扇子:"记住,这回要用最犀利的言辞,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学问。" 藏书海倒是没说什么重话,只是给参赛学子塞了一摞《战国策》和《盐铁论》:"多看看,多学学。" 就在这样火药味十足的氛围中,迎来了第五日的命题辩论比赛。 当今年的辩题"富国先富民,还是富民先富国"公布时,整个明理堂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各种声音。 抽签结果更是让所有人哗然:青松、白鹭、瀚文三家居然都抽到了正方先富民,而唯一抽到反方先富国的,正是风头最盛的崇实学院! "哈哈哈哈!"青松学院这边顿时笑成一片,"看你们这次还怎么得意!" "这可是你们自己抽的签,说我们三打一也不算欺负人!"白鹭学院的学子们终于找到了出气的机会。 瀚文学院的学子们眼神里也透着"这下有好戏看了"的意味。 崇实学院这边,顿时一片哀嚎。 谢吉利抓着谢文的袖子,哭丧着脸:"文哥,这、这怎么辩啊?说先富国,这不是找骂吗?" 连石坚山长都急得直搓手:"这签运也太背了!" 果然,辩论一开始,三家学院就形成了围攻之势。 青松学院的辩手引经据典,从"足食足兵"到"制民之产",慷慨陈词:"民为邦本,本国邦宁!若无富民之基,何来强国之力?" 严松龄在台下频频点头,满脸"这才是正理"的得意。 白鹭学院的辩手则描绘了一幅美好的画卷:"试想,若是百姓仓廪实、衣食足,则礼义兴、文化盛,这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言辞优美,感染力极强,赢得不少掌声。 瀚文学院的辩手更是搬出经典之言:"遍观史册,凡治国者薄取于民、休养生息,国库反得充实,兵威亦能远震,若横征暴敛、搜刮无度,虽一时盈溢,终必土崩瓦解,前辙历历,足为殷鉴。"观点正统,让人难以反驳。 三个学院呈现围攻之势,崇实学院处境着实不利。 压力全在即将起身陈词的谢文身上。 所有人都等着看谢文如何应对这三面夹击。 青松学院的学子甚至已经准备好在他发言时喝倒彩。 然而谢文起身后,却不慌不忙地先行了一礼,语气平和: "诸位,我方并非不认同富民之重要,更非主张盘剥百姓。" 开场第一句,先化解了最直接的攻击。台下准备喝倒彩的人都愣住了。 "然,"谢文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无国何以为家?试问,若边关烽火连天,诸位可敢安心营商?若盗匪横行乡里,诸位可能守护家财?" 他举了个生动的例子:"这就好比我们要建一座花园。正方说,要先让每朵花都开得鲜艳。但我方认为,得先修好围墙,挡住野猪,挖好水渠,引来活水。没有这些,再美的花也要被践踏、干枯而死!"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让不少人都陷入思考。 "且观今之大宁,"谢文声音提高,"北有戎狄虎视,南有三年大旱。朝廷若国库空虚,何以养兵卫国?何以赈灾济民?此时若片面强调藏富于民,无异于拆屋取薪——房子都要塌了,还惦记着屋里的摆设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向青松学院的辩手:"方才这位师兄引用''制民之产'',说得好!但请问,若无强兵保卫疆土,民产何以保全?若无官府组织治水,良田何以不被淹没?" 又转向白鹭学院:"学友描绘的盛世图景令人向往,但若国家贫弱,外敌入侵,这盛世可能存续一日?" 最后看向瀚文学院:“再请教瀚文学院诸位,史册昭然,凡对外用兵、对内建设,都得先让百姓兜里有钱、仓库里有余粮,国家机器才能转得动。富民与富国,就像鸟的两只翅膀,缺了哪边都飞不高。眼下的局势,只有主干粗壮,枝叶才能茂盛。” 这一连串的反击,既承认了对方观点的合理之处,又巧妙地指出了其局限性。更妙的是,谢文最后强调: "我方主张的''先富国'',绝非与民争利!国富,非为帝王私库,实为天下公器!税收取之于民,更要用之于民——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巩固边防,哪一样不是为了百姓?这才是真正的民富国强之道!" 这番话说完,原本准备喝倒彩的人都沉默了。 就连严松龄都摸着胡子,难得地没有出声反驳。 自由辩论环节更是精彩: "请问反方,若是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又当如何?"青松学院紧追不舍。 谢文从容应对:"所以我方强调''天下公器''。税收如何收取,如何使用,需要清明吏治、完善制度。这恰恰说明,不能因噎废食!" 白鹭学院另辟蹊径:"若是重利轻义,导致世风日下,又该如何?" 谢文笑道:"富民就不会世风日下吗?关键在于教化引导。况且,国家富强,才有更多财力兴办教育,这不正是白鹭学院所倡导的吗?" 辩论结束,评委们经过激烈讨论,最终给出排名:青松第一,白鹭第二,崇实第三,瀚文第四。 虽然崇实只得了第三,但这个结果已经让石坚山长喜出望外了。 他拍着谢文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小子!抽到这么个破立场都能辩到第三,了不得!" 更让人意外的是,严松龄居然主动走到石坚面前,瞥了眼谢文,低声道:"石疯子,你这学生,确实有几分......经世之才的苗头。" 说完也不等石坚回应,转身就走。 石坚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更加得意,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听见没?连那个老古板都夸你了!" 第389章 斗春游——当山神遇上剧本杀 第六日上午四学院进行了春游方案评比,这简直成了崇实学院的个人秀场。 当谢文站在台上,展开他那幅精心绘制的"崇实山神剧本杀地图"时,整个明理堂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我们将把崇实学院后山打造成一个巨大的剧本杀现场,"谢文的声音清晰有力。 "四位山长扮演四方山神,教习们扮演土地、河伯、树精等角色。每个学院分成四组,需要破解诗词谜题、观测天文方位、辨识草药岩石,最终集齐四方山神的信物,才能获得''山神的祝福''。" 他话音刚落,台下就炸开了锅。 "让严山长扮山神?还要说''凡人,想要通过此地,先对上一联''?"一个青松学院的学子惊恐地捂住嘴,"我怕我会笑到肚子疼......" "那我们白山长岂不是要扮成风雅的竹仙?"白鹭学院的学子已经开始脑补画面,"倒也挺符合他的气质。" 瀚文学院的学子最实在:"藏山长肯定乐意,他可以直接把谜题埋在地里挂在树上!" 其他三院的方案,青松的“登山励志”、白鹭的“曲水流觞诗会”、瀚文的“野外寻宝找书”。 在崇实这个集角色扮演、解谜、团队协作、知识考察于一身的“超级剧本杀”面前,顿时显得……有些传统和乏味。 幸亏,这一斗的评委是四大学院的学子们,学子们根据‘新意、安全、预算’来打分,最后选出最优方案,然后四个学院合在一起参与选中的最优方案。 当投票结果毫无悬念地显示"山神剧本杀"高票当选时,四位山长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严松龄的脸先是涨成猪肝色,胡子气得直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让老夫去装神弄鬼?" 白羽仙优雅地摇着扇子:"这......这未免太过儿戏。" 藏书海倒是跃跃欲试:"扮山神?是不是可以把我新收的那套《山海关志》作为道具?" 石坚强忍着得意,故作严肃:"既然这是学子们的一致选择,咱们就......勉为其难吧。" 于是,云槐县文坛史上最荒诞又最精彩的一幕上演了。 当天下午,就有人去往崇实学院的后山布置道具,第七日上午,学子们纷纷来到后山山脚的小径开始参与山神剧本杀这个大型游戏。 严松龄板着脸站在岩石上,一身松绿色长袍,手持戒尺:"欲过此关,对答如流。听题:''松间沙路净无泥''的下句是什么?" 一个崇实学子抢答:"潇潇暮雨子规啼!" 严山长不情不愿地递过一枚松果信物,小声嘀咕:"倒是机敏......" 白羽仙果然扮成了竹仙,手持玉笛,风度翩翩:"既然来到我这翠竹溪,不如以''竹''为题,即兴赋诗一首?" 白鹭学院的学子们立即争先恐后地吟诗作对,把白院长乐得眉开眼笑。 藏书海直接把关卡设在一个山洞里,里面堆满了各种书籍:"找出三本与碧霞元君有关的古籍,即可过关!" 瀚文学院的学子们如鱼得水,不像别的学院学子就差没把整个山洞翻个底朝天。 石坚扮演的石神最是实在:"要过此关,先说说这咱们云槐县的地质构造!再算算从崇实后山山脚到山顶需要多少步!" 崇实学子们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算盘和图纸,开始认真计算。 整座后山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平日里严肃的教习们被迫扮演各种搞笑角色: "吾乃河伯,要过此河,先答出这溪流中有几种鱼类!" "本树精在此修行千年,想要信物,先认出这棵树的年轮!" 最搞笑的是,四位山长在活动结束后,居然还暗中较劲谁扮演的角色最受欢迎。 严松龄板着脸:"哼,我那关通过率最低,说明难度适中。" 白羽仙优雅地整理着衣袖:"我那关的诗词创作最多,可见风雅最得人心。" 藏书海抱着一摞书:"我那关的知识含量最高......" 石坚哈哈大笑:"我那关最实用!" 活动结束时,所有学子都意犹未尽。 "太好玩了!比往年那些老套的春游有意思多了!" "没想到严山长扮起山神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文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玩的主意!" 有了这次新奇的游玩体验,崇实学院在春游策划这一项上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加上前几日的优异表现,崇实学院的最受欢迎排名史无前例地跃升至第二,仅次于老牌青松学院! 消息传出,整个云槐县都轰动了,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山神剧本杀刚结束,另外三大学院居然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挖墙脚"行动: 青松学院的严松龄亲自找到谢文:"来青松吧,保你三年内中举。" 白羽仙则优雅地递上一份请柬:"白鹭学院更适合你的才华,我们可以专门为你开设诗画课程。" 藏书海最直接:"来瀚文,整个藏书楼对你开放!" 面对这些诱惑,谢文只是礼貌地回绝:"多谢各位山长厚爱,学生在崇实很好。" 石坚知道后,感动得老泪纵横,拍着谢文的肩膀:"好孩子!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因为崇实学院在这次的雅斗里的精彩表现,石坚决定给学子们放一次史无前例的“六天小长假”。 所以这个月的休沐足足有六天。 恰逢雅斗结束的第二日就是云槐县的大集。 桃源村的公交牛车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趟稳稳停在四海奇珍坊的后院。 谢文和谢吉利在员工饭堂同谢大虎一起用了早饭,在谢大虎"回去好生歇息"的叮嘱中,登上了回村的牛车。 谢文和谢吉利紧挨着坐在改造过的车架上,小声讨论着这几日雅斗的点点滴滴。 就在牛车晃晃悠悠快到村口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从牛车旁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让牛车上的村民纷纷掩鼻。 "哎哟,这谁家的马车啊,赶这么急?"同车的一个婶子伸长了脖子张望。 "看这气派,怕是城里来的大人物吧?" "我猜是去广福家的!你们想啊,沈大人跟他们家走得近,淮月楼也是他家的施工队承建的,保不齐又是来谈什么大生意的!" "说得在理!不过看这火急火燎的架势,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咱们村能出什么事?要我说啊,准是沈大人派来的车。走走走,等会儿下了车,咱们也去凑个热闹瞧瞧!" 第390章 谢明月的“猎凰”行动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牛车刚到村口的牛马车站停稳,还不等众人下车,就见一个平日里最爱八卦的婶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既兴奋又紧张的神色: "哎哟!可了不得了!村里出大事了!你们快去铁匠铺那边瞧瞧哟!" 她拍着大腿,声音又尖又亮,"谢明月那个丫头,不知怎的就在铁匠铺里和李三煜......唉呀,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正现在闹得不可开交!" 这番模棱两可的话顿时在刚下车的村民中炸开了锅。 "什么?谢明月和李三煜?这、这怎么可能?" "我就说那两辆马车来得蹊跷!看来真是出大事了!" "走走走,快去看看!" 谢文心头一紧,李三煜,真实身份可是三皇子,听婶子这话的意思,两人.........他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人群就朝着铁匠铺的方向快步跑去。 今日铁匠铺发生的事情还要从慈云观归来之后说起。 自那日窥见天机,谢明月便开始了她精心策划她的"猎凰"行动。 李三煜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花半天时间在铁匠铺学习打铁,而谢明月,也开始了她的频繁"偶遇"。 第一日,她借口好奇王双双求来的泥娃娃,提着李秀琴种的两个萝卜登门拜访。 王双双是个守规矩的,记得观里道长的嘱咐,泥娃娃最忌外人触摸,免得沾染了别人的气息,破了"干净",便婉言谢绝了。 谢明月脸上适时露出几分"失魂落魄",告辞离开。 走到前院工坊门口时,恰逢李三煜被工坊内的热气熏得满头大汗,正推门出来透气。 谢明月看准时机,脚下一个"不稳",惊呼一声,直直朝李三煜怀里摔去。 李三煜下意识伸手扶住,入手只觉得这姑娘手臂纤细,浑身带着一股淡淡的女儿香,与工坊里的铁锈味、汗味截然不同。 他连忙将人扶正,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吧?" 谢明月站稳身子,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神怯生生地看向李三煜,声音细若蚊蝇:"没、没事,多谢李三哥,明月方才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头晕,让你见笑了。"她特意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三煜此刻热得头脑发昏,只想快点喝水,对于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姑娘,想了想才记起来,自己似乎在刚来桃源村的时候曾对她出言调戏,回想起自己之前混蛋的举动,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无妨,姑娘小心些。" 见谢明月似乎没事了,他便打算去谢铁匠家的堂屋倒水喝。 谢明月也没多留,柔柔道了谢便离开了。 李三煜喝完水,舒爽地叹了口气,回到前院,才发现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方素白的手帕,角落绣着一对精致的并蒂莲。 他挠了挠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想起这似乎是刚才那位叫明月的?正想跑出去喊她,工坊内谢铁匠已经在催他继续干活了。 李三煜只好将帕子随手塞进衣袋里,想着待会儿交给师娘王双双代为归还。谁知一忙起来,他便将这事忘到了脑后。 第二日,谢明月又来了。这一回,她拎着一把豁了口子的旧柴刀,指名要李三煜帮忙修补。 李三煜有些为难,推辞道:"姑娘,我只是个学徒,修补的活计,师兄们更拿手些。" 谢明月却坚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语气充满了"信任":"我相信李三哥的手艺,定能帮我把柴刀修补好的。我明日再来取,可好?" 这般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初学手艺的李三煜心头一热。一旁的谢铁匠见了,拍了拍李三煜的肩膀,豪爽道:"三煜,既然明月信得过你,你就大胆干!修不好,大不了师傅赔他一把新的,就当练手了!" 于是,李三煜接下了他学徒生涯的第一个"正式订单",一整天都泡在工坊里,对着那把破柴刀敲敲打打,格外认真。 第三日,谢明月如约而来。她看也没看那修补得如何的柴刀,爽快地付了三十文修补费,还额外递上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装着几块晶莹剔透的槐花糕。 "李三哥,多谢你那日扶了我一把,这点心是我自己做的,不成敬意。"谢明月笑靥如花。 李三煜接过食盒,不理会旁边几个对他挤眉弄眼的师兄,心中对谢明月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越发觉得自己之前对她出言轻薄的举动,实在混账,而这姑娘不仅没计较,还以德报怨,真是个心宽善良的。 他收下槐花糕:"明月姑娘太客气了。" 谢明月连着三日出现在铁匠铺,虽未引起李三煜的警觉,却让谢铁匠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谢明月,来得也太勤了些。 于是,第四日,谢明月按捺住了,没有再去铁匠铺。 她知道,过犹不及。 谢明月果然没再出现,李三煜反而觉得清净了不少。 直到今日,谢文休沐回家的这一天。 观察了三天,酝酿了三天,谢明月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 这天一大早,谢铁匠便带着四个徒弟,打算将最新一批打造好的铁器部件送往清川河边正在建设的水车工地。 自从张林木和张秋笙拿到了谢文解析好的图文书籍,那座超级大水车的建造进度简直快得惊人。 如今青川河边,一个高达十米的巨型水车框架已经巍然立起,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引得过往行人都要驻足惊叹。 "师父,这齿轮咬合得真准!"一个徒弟摸着刚打好的传动齿轮,爱不释手。 谢铁匠擦了把汗,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那是!这可是按照文哥儿给的图纸,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另一个徒弟正在往板车上装轴承:"等这水车全部完工,咱们的砖瓦厂就不用辛辛苦苦人工挑水淋那些砖了,到时候可省不少力气。" "何止啊,"谢铁匠拍了拍手上的灰,"听说这水车还能带动磨坊,往后咱村要是有了磨坊,那磨面都不用牲口了!" 师徒几人说说笑笑,把最后一批部件装上板车。 谢铁匠回头对正在整理工具的李三煜交代:"三煜啊,工坊就交给你了。我们送完这批部件就回来。" 李三煜点头应下,如今他已熟练掌握了蟹壳炉的使用,再不会像初来时那般胡闹惹祸,谢铁匠对他很是放心。 谢铁匠一行人前脚刚离开,谢明月后脚就挎着一个食盒出现在了铁匠铺门口。她今日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面若桃花。 第391章 谢明月模凌两可,李三煜百口莫辩 "双双姨在吗?"她声音甜脆,笑容明媚,"我做了些豌豆黄,特意送来给铁匠婆婆和双双姨尝尝。" 工坊里的李三煜闻声出来,见是她,便道:"师娘一早就去菜园子了,婆婆在屋里。"他指了指堂屋方向。 谢明月眸光微闪,施施然走进堂屋,将食盒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对着正在缝补衣服的铁匠娘甜甜地道:"婆婆,这是我做的点心,您尝尝。" 堂屋里,铁匠娘见谢明月进来,脸上满是笑容,连连点头。 谢明月放下了食盒,却不急着离开。 她悄悄瞥了眼李三煜,见他要走过来,突然捂住肚子,眉头微蹙,对刚抬脚进屋的李三煜低声道:"李三哥,不知怎的,我这肚子突然疼得厉害......" 李三煜见她脸色发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像是装的,忙道:"你快坐下歇歇。" "我、我坐不住,"谢明月的声音带着痛楚,"得躺一会儿才好......" 这时,铁匠娘也看出不对劲,放下手中的活计,好心道:"客房现成的,快去躺躺。"说着便引着二人往堂屋旁的客房走去。 李三煜犹豫了一下,但见谢明月确实疼得直不起腰,只好扶着她往客房走去。谢明月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柔软的身子和淡淡的女儿香让李三煜有些不自在,但他只当是姑娘家病中无力,并未多想。 就在李三煜扶着谢明月在客房的榻上躺下,正要转身打算去给她倒杯热水时,院门外传来了李秀琴的声音:"婶子!婶子在家吗?" 铁匠娘应了一声,对李三煜道:"三煜啊,你照看着点明月丫头,我去看看。"说着便往外走。 来的正是谢明月的母亲李秀琴。 她一进门就拉着铁匠娘的手,声音大得生怕隔壁邻居听不见:"婶子,家里突然来了客,米缸却见了底,想跟您借两斤米应应急,下午买了米就还您!" 铁匠娘以前可是被饿到要吃观音土的人,最懂没米的难处,如今家里条件好了,自然是愿意帮衬着点乡亲们的,二话不说就领着李秀琴往后院的小厨房走去。 李秀琴跟着铁匠娘去取米,目光却不时瞟向客房方向。 当她抱着米袋,从堂屋穿过时,果然听到客房里传来一阵令人浮想联翩的呻吟声。 时机到了! 李秀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猛地推开虚掩的客房门,随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啊...........明月!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只见客房的榻上,谢明月不知何时已经扯开了衣襟,半截酥肩裸露在外,发髻散乱,正"虚弱"地靠在李三煜怀中。 而李三煜因为方才扶她躺下,衣襟也被扯得有些歪斜,从门口看去,俨然是一副缠绵景象。 铁匠娘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惊得手中的米勺都掉在了地上:"这、这......造孽啊!" 李三煜猛地推开怀中的谢明月,跳下榻来。 他看着门口目瞪口呆的两人,再回头看看榻上泫然欲泣、衣衫不整的谢明月,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被设计了!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李三煜急声解释,"谢姑娘说她肚子疼,我只是扶她......" "肚子疼需要脱衣服吗?"李秀琴尖声打断他,扑到榻前抱住女儿,"我苦命的明月啊!你的清白就这么......就这么被毁了!" 谢明月适时地抽泣起来,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却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娘......我不是,我没有......" 谢明月可不想把李三煜得罪死了,她可以做出被欺负的姿态,但是不能明着污蔑李三煜,毕竟,若这事真的办成了,往后她可还要仰仗李三煜的疼惜才能在后宅立足,所以此刻,她只能装作模棱两可的态度,既要让别人误会,还不能明着指责李三煜。 铁匠娘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急得直跺脚,嘴里反复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李秀琴见女儿这般作态,立即会意,猛地转身,提高了音量指着李三煜: "你、你必须给我们明月一个交代!否则、否则我就告到官府去!" 周围听到动静的邻居越聚越多,对着铁匠铺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桃源村。 "听说了吗?谢明月在铁匠铺被人欺负了!" "是那个沈大人的三表弟?看着挺正经的,没想到......" "这事可说不准,谢明月那丫头心思多着呢......" 当李月兰带着谢秋芝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混乱场面。 李月兰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就冲了进去,谢秋芝紧随其后。 "让一让!都让一让!"李月兰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快步走到李三煜身边,见他面红耳赤、鬓发凌乱的模样,心头一沉,但还是镇定地问道:"三煜,怎么回事?" 李三煜见到李月兰,如同见到了救星,急忙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头:"婶子,都怪我大意!明明之前就觉得她不对劲......" 李月兰听完,眉头紧锁,以前看电视的时候遇到这种桥段,她都是嗤之以鼻的,觉得这种手段低劣,可如今这事情真被自己遇上了,才知道,狗血源自于生活。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还是了解李三煜的性子,这孩子虽然从前顽劣,但自从来到桃源村后,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这时,谢秋芝悄悄靠近客房,在门口正好对上谢明月偷偷望来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带着计谋得逞的得意,但在与谢秋芝对视的瞬间,低下头的瞬间又闪过一丝心虚。 李月兰转身走进客房,目光锐利地扫过榻上的谢明月和一旁的李秀琴:"明月丫头,你来说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明月裹着薄毯,哭得梨花带雨,却始终含糊其辞:"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肚子疼,李三哥扶我进来休息......后来、后来娘就进来了......" 李秀琴立即接话,声音尖利:"李月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明月还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不成?" "是不是开玩笑,总要问个明白。"李月兰丝毫不让,"三煜说是扶你休息,你却衣衫不整。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总要有个说法。" "还能有什么说法!"李秀琴激动地指着李三煜,"就是他欺负了我们明月!" "证据呢?"李月兰冷冷地问,"除了你推门看见的那一幕,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谢明月哭得更凶了,却始终不敢明确指认,李秀琴见状,只一味的坚持自己就是看到了。 就在这时,谢秋芝悄悄凑到李月兰耳边,低声道:"娘,这事关乎皇家颜面,不能轻易下结论。我这就去镇北侯府报信,请他们派人来处理。您一定要稳住现场,千万别答应任何条件。" 李月兰会意,轻轻点头。谢秋芝趁众人不注意,悄悄退出人群,骑上闪电,快马加鞭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第392章 不肯验身的谢明月 见谢秋芝离去,李月兰心中稍定,对闻讯赶来的谢里正道:"里正叔,这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能糊里糊涂就让我们家三煜背这个黑锅。" 谢里正看着混乱的场面,连连点头:"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而李三煜在听到李月兰那一句“我们家三煜的时候,心中像是被人灌了一颗定心丸,已经不慌了,对啊,他还有月兰婶子,再不济他也是个皇子,要是真在谢明月的设计下和桃源村的口诛笔伐中妥协了又如何,敢如此算计他,那他以后就算吃了亏也会有一百个法子折磨她谢明月。 很快,谢广福也从工地赶了回来,几位族老也陆续到场。 众人在谢铁匠家的前院摆开阵势,谢里正和族老们坐在上首,当事人分坐两侧,气氛凝重。 李秀琴还在不依不饶:"今天必须给个说法!我们明月可不能白受这个委屈!" 谢明月则一直低泣,既不说清事情经过,也不明确指认,只是反复说着"我没脸见人了"。 李月兰始终保持着冷静:"既然各执一词,那就等能主持公道的人来了再说。" 时间在僵持中一点点流逝,就在李秀琴快要按捺不住时,门口两辆奢华的马车在铁匠铺前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率先下来的是一身玄色劲装的沈砚,他面色冷峻,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另一位身着深紫色宫装、气质威严的老嬷嬷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通身的气派让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沈砚的目光在谢广福和李月兰脸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随即看向李三煜,声音冷沉:"怎么回事?" 李三煜见到沈砚,如同见到了主心骨,正要开口解释,边上的李秀琴却抢先哭嚎起来: "沈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个登徒子,他、他毁了我家明月的清白!" 紫衣嬷嬷闻言,眉头微蹙,缓步上前。 她甚至没有看李秀琴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一旁还在啜泣的谢明月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身姓苏,曾在宫中伺候过贵人,既然事关女子清白,那就让老身来验一验。" 这话一出,谢明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连哭泣都忘了。 就在场面僵持之际,谢文和谢吉利也挤开人群,站到李月兰身边。 苏嬷嬷乃是皇后宫中最为倚重的心腹嬷嬷,在深宫沉浮数十载,什么阴私手段没见过? 这次皇后特意派她前来,足见对李三煜的重视。 苏嬷嬷目光如炬,扫过谢明月惨白的脸,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姑娘既然口口声声说清白受损,老身验一验便知真假。若是真的,自然为你做主,若是假的......"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明月一眼,"欺瞒之罪,可是要重罚的。" "不、不行!"谢明月猛地往后缩,双手紧紧抓住衣襟,"我已经够丢人了,不能再验身了!" 李秀琴也跟着撒泼:"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女儿啊!她都这样了,还要验身,这不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吗?" 苏嬷嬷不理会李秀琴的哭闹,缓步走到谢明月跟前,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姑娘,你既然敢设计陷害我家小主子,想必是在别处知道了他的身份。老身不妨告诉你,我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用的苏嬷嬷。今日你若执意不肯验身,老身自有办法将事情闹大——咱们这就去县衙,请县令大人决断,看这身到底该不该验。" 她顿了顿,看着谢明月瞬间煞白的脸,继续道:"不过,老身也可以给你指条明路。你若现在把实情说出来,老身可以不逼你验身,还能保全你的颜面,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谢明月耳边炸开。 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农家女,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 苏嬷嬷话语中隐含的威胁让她浑身发颤,连伪装都忘了。 "我......我......"谢明月结结巴巴,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却见所有人都盯着她。 苏嬷嬷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场众人也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她的回答。 终于,在巨大的压力下,谢明月崩溃了,带着哭腔道:"我、我方才只是肚子疼,李三哥扶我进屋歇息,并没有......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哦?"李月兰冷哼一声,"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清楚?还摆出那副被欺负的模样,明摆着就是想讹我们家三煜!" 谢广福也沉声道:"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离开这个院子!" 谢明月被逼得无处可逃,一边哭一边道:"我肚子疼得厉害,在榻上打滚,这才、这才乱了衣裳。李三哥真的没有欺负我,我娘进门的时候,李三哥是想、是想喂我喝水,我不小心把他衣裳也弄散了......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 这番话一出,满场哗然。 李秀琴只觉得一道惊雷劈在头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她万万没想到,两人精心设计的局,竟被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亲自拆穿了! "你、你胡说什么!"李秀琴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想要捂住女儿的嘴,"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 "娘,我说的是实话......"谢明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管!我不管!"李秀琴眼见计划败露,索性耍起赖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什么都没用!今天这个登徒子必须娶我家明月!" "够了!"沈砚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事情已经很清楚,是你们母女设计陷害,若是再胡搅蛮缠,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苏嬷嬷也直起身,环视众人,朗声道:"既然真相大白,那这里就交给沈大人处置了。" 说完,苏嬷嬷朝着沈砚和李三煜行了礼,然后带着跟来的仆妇和车夫先行上了一辆马车离去了。 院子里的李秀琴一听要处置,顿时瘫软在地,话都说不出口。 谢明月更是低低的啜泣,无比懊悔今天这一出被她搞砸了。 她原本想着李三煜会在情急之下怎么也得给她一个承诺,只要有了这个承诺,那么不管事情的经过是什么,她都能凭着承诺嫁给他,或是成为他的妾室。 可谁知道,李月兰这么厉害,稳稳的压住了全场,愣是不让李三煜点头答应些什么,还有沈大人和那个什么苏嬷嬷,未免出现的也太快了些,实在是令人猝不及防。 第393章:众人求情 沈砚面色冷峻,目光如寒冰般扫过瘫软的李秀琴和啜泣的谢明月。 他并未立即开口,但那无形的威压已让院中空气几乎凝固。 这时,谢里正与几位族老交换了眼色,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着沈砚深深一揖: "沈大人,今日之事,实在是......是我等管教不严,让村里出了这等丑事,竟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他顿了顿,脸上带着恳求,"谢明月母女行事糊涂,险些酿成大错,着实可恨!但......但恳请大人念在她们终究是桃源村的人,若是处置得过重,传扬出去,恐怕......恐怕会坏了我们桃源村所有姑娘的名声,往后姑娘们说亲可就难了......" 谢九爷也颤巍巍地附和:"是啊,沈大人,她们已知错了,不如......不如就此揭过,老朽保证,定让谢彪严加管束,绝不让她们再生事端!" 李三煜看着谢里正和族老们为难的模样,又见谢明月哭得几乎晕厥,终究是心软了。 他悄悄拉了拉沈砚的衣袖,低声道:"表哥,既然真相已明,我也没真的怎么样,要不......就算了吧?" 沈砚瞥了李三煜一眼,见他眼中确无怨愤,只有些许无奈和同情,心中不由暗叹这小子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心性倒是宽厚了不少。 往日里嚣张跋扈,被酒色迷眼,满脑子虚荣的那股劲儿也不见了。 就在这时,谢彪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他显然是刚打猎回来,背上还背着弓箭和几只野兔,就被看热闹的村民拉来了。 一进院子,看到瘫坐在地的媳妇和哭泣的女儿,再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此刻只觉得颜面扫地。 怪不得,这母女倆这几日在家里总是背着他嘀嘀咕咕的,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原来竟是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 谢彪上前一步,对着沈砚和李三煜深深一揖,声音沙哑:"沈大人,李小哥,是我谢彪管教无方,让她们做出这等糊涂事!我......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让她们再出来丢人现眼!请大人恕罪!" 沈砚看着这一幕,谢彪那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犷此刻却布满窘迫的脸,以及他身后那对犹自哭泣、眼神闪烁的母女,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感涌上心头。 他生在高门侯府,自懂事起,类似这般或拙劣或精巧的攀附手段,他见得太多。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年前,镇北侯府后宅里也曾有过类似的让他厌恶的事情。 那时他还年幼,父亲镇北侯身边曾有一位颇受宠爱的柳姓妾室。 那柳氏容貌昳丽,心思也活络,总想着为自己多争几分前程。她多年无所出,眼看着昭阳长公主生了两儿一女,心中嫉妒,那时沈砚和沈屹身边时刻围满了下人,她不好算计,便将主意打到了当时年纪更小的沈萱身上。 她并未下毒或使什么明显的陷害手段,那太容易被查出来。 她用的,是更阴柔、更磨人的法子。 她会“无意间”在沈萱必经之路洒下容易滑倒的清油,更甚者,她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些气味特殊、久闻令人心神不宁的香料,混在寻常的熏香里,以“亲近”之名送到沈萱院中。 彼时沈砚年纪虽小,却已敏锐地察觉到那种包裹在“亲近”和“意外”表皮下的恶意,如同附骨之疽,阴冷而难缠。 这些手段虽不致命,却说不好会在哪一次“意外”中害得人头破血流。 后来,是沈砚察觉了香料有异,告知了昭阳长公主,昭阳长公主顺藤摸瓜,才将柳氏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一揭露。 昭阳长公主平日里性情宽和,但触及底线也绝不手软。 震怒之下,她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柳氏及其院子里的丫鬟仆妇,直接将柳氏打发到了北地一处偏远的庄子上,勒令其静思己过,非召不得回京。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那位柳姨娘依旧在庄子上“静养”,再未能踏足镇北侯府一步,镇北侯沈巍从此也没再纳妾。 而沈砚,自那时起,便对后宅这些争宠、攀附、构陷的阴私手段,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厌恶。 他厌恶这种将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不惜损害他人来谋取自身利益的行径,更厌恶那种被算计、被觊觎的感觉。 此刻,谢明月母女这看似“低级”的算计,恰恰勾起了他内心深处这份不愉快的记忆和强烈的反感。她们或许没有柳氏那般缜密的心思和长久的耐心,但那份企图通过构陷、利用他人来改变自身命运的核心,如出一辙。 若依他本心,这等构陷皇子的行为,即便不立时重惩,也绝无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 但此地是桃源村,眼前是谢家重视的乡邻,谢明月一家的处置就得要重拿轻放。 谢里正和族老的担忧不无道理,此事若以雷霆手段处置,固然能震慑宵小,但“桃源村姑娘设计攀附”的污名一旦传出,那些待字闺中、品性纯良的姑娘们将何以自处?她们的婚嫁前程,很可能因此而蒙上阴影。 他厌恶谢明月的行为,却不愿累及全村无辜女子。 还有那五个仍需在此历练的皇表弟, 老三经此一事,算是得了教训,心性亦有成长。但其他四人呢?他们还需要在这个相对纯粹的环境里磨去纨绔习气,学习民生疾苦,体会人情冷暖。 若因处置过严,导致他们与村民之间产生难以弥合的裂痕,甚至让村里人对他们敬而远之,那么这场精心策划的“下乡改造”,效果必将大打折扣,维持住表面的平和,让历练得以继续,才是大局。 况且,此事本身,尚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 真相已然大白,谢明月母女名声扫地,在村中必将举步维艰,这本身已是另一种惩罚。谢彪此人看着是个要脸面的,经此一遭,回去后内部管教只怕比任何外部刑罚都更让人难受。 他沈砚的宰牛刀,不应也不必用在这样的小事上,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需要维持微妙平衡的环境里。 而更深一层,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却悄然浮上心头的顾虑是——他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在某人眼中的形象。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却让他心头微微一滞,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谢秋芝。 第394章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那丫头本就因为察觉到他若有似无的靠近而对他避之不及,平日里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警惕,像是把他当成什么登徒子一般。 若是他此刻真的铁面无私,甚至动用手段严惩谢彪一家,在村里人看来,会是如何? 肯定会有人说: “看啊,那位沈大人,果然不愧是京里来的活阎王,一点情面都不讲,谢彪家都快活不下去了,他还这般咄咄逼人…” “谢家怎么招惹了这么个煞神?怎么连带着广福家看着也有些不近人情了…...” 不近人情…....狠戾…... 这些词盘旋在他脑海里,他不在乎外人如何评价他沈砚,玄策卫指挥同知本就无需一个好名声。 但若这些评价牵连到谢家,或者…更直接地,影响到他在谢秋芝心中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印象…...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得知后,那双清澈眼眸里可能会浮现的疏离甚至…...畏惧。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竟让他觉得比面对朝堂攻讦更难以忍受。 万一…...万一她因此更加躲着他,觉得他手段酷烈,心肠冷硬,那岂不是…追妻之路更加漫漫无期? 最后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快得他几乎无法捕捉,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他的决断。 权衡利弊,点到即止,才是对所有人,尤其是对谢家和…对他自己那点隐秘心思最有利的选择。 种种思量之下,他懒得在此事上继续耗费心神。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谢明月,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足以让院内院外的人都听得明白: "谢明月。" 被点到名字的谢明月浑身一颤,怯怯地抬起头。 "女孩子家,心思当用在正途,莫要整日想些旁门左道,攀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须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今日之事,望你谨记教训,好自为之。" 这番话如同一个个耳光,扇在谢明月脸上,她顿时面红耳赤,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番隐晦却又直指核心的警告,比直接斥责更让她无地自容。 放过了谢明月,沈砚自然也不再为难谢彪,语气淡漠:"今日之事,望你记住教训,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谢彪连忙拉着还想说什么的李秀琴跪下谢恩。 谢广福见状,知道此事该告一段落了,便站起身,对谢里正和族老们道:"里正叔,各位叔伯,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那我们就先带三煜回去了。他也受了惊吓,需要歇歇。" 谢里正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广福,你们快回去吧。" 谢广福又拍了拍一直沉默的谢铁匠的肩膀:"铁头,给你添麻烦了,我们也告辞了。" 谢铁匠憨厚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随后,谢广福转向沈砚,语气缓和了许多:"沈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到我家喝杯茶,歇歇脚?" 沈砚看了眼垂头丧气的李三煜,淡淡应了一声:"走吧。" 边上的李月兰连忙拉着看了半天热闹的谢文跟在身后。 事已至此,看似了结,围观的村民们却纷纷议论开来,声音虽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闻: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自己往上贴没贴成,反咬一口啊!" "真是丢尽了咱们村的脸!李三煜多好的小伙子,热心帮忙还帮出罪过来了?" "可不是嘛!以后谁还敢随便帮她们家忙?" "谢彪那么个要脸的人,怎么摊上这么个婆娘和闺女......" "啧啧,真是没想到啊......" "以后可得离那对母女远点......" "李三煜这孩子真是倒霉催的......" 声声议论如同针扎,刺得李秀琴和谢明月头都抬不起来。 谢里正这才对还在交头接耳的村民们高声驱散:"都散了散了!还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今天这事,谁都不许在外头乱嚼舌根,听到没有!" 村民们一边应着,一边三三两两地散去,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却久久不散。 没管那些议论声,谢广福一家带着李三煜,与沈砚一同,朝着自家庭院走去。 堂屋内,茶香袅袅,方才的紧张气氛早已被醇厚的茶香驱散。 谢广福为沈砚斟上一杯新泡的滇红“金芽”,这也是他赞助给谢文去参加斗茶的茶叶。 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荡漾,香气高扬,沈砚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赞道:“谢先生这茶,确是极品,金毫显露,香沁心脾。” 谢广福笑道:“沈大人是懂茶之人,这茶能得您一句夸赞,也算是它的造化了。” 他边说边将茶罐的盖子轻轻合上,语气温和却自然:“晚些您回去的时候,带上一罐尝尝,这茶,性子温和,最适合夜间批阅文书的时候饮用,暖胃而不扰眠。” “谢先生美意,那沈某便却之不恭了。”沈砚唇角微扬,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这时,谢广福询问站在一旁安静斟茶的谢文,疑惑地问道:“文哥儿,这次怎么休沐时间这么早?往常不都要到月底最后两日吗?” 谢文笑着解释道:“爹,我们这次是放''小长假''!四院雅斗结束了,学院给我们休整六日,我跟你们说,这次雅斗可精彩了!” "小长假?",谢广福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那感情好,你刚才说的雅斗,都斗了什么?你表现得怎么样?快跟我们说说!" 谢广福最近忙着工地,又忙着清川河边那个大水车,实在是没精力关注谢文的那个什么雅斗的具体情况。 坐在旁边的沈砚,听到"雅斗"二字,品茶的动作慢了些,显然也提起了兴趣。 提到雅斗,谢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爹,沈大人,这次雅斗我们崇实学院可是扬眉吐气了!" 他挺起胸膛,脸上是压抑不住的骄傲,"这次比试,我们学院六斗五胜!" 沈砚也起了好奇心:"六斗五胜?往年崇实可没这么出彩。" 第395章 谢文沈砚堂屋闲聊雅斗趣事 "往年是往年!"谢文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述。 "今年我们可是大放异彩!抢头香,我们第一!斗茶,我就用这''金芽''冲泡,香气层次分明,也赢了!斗诗,我写了一首《桃源农咏》, 评判们都说意境开阔,接地气又有志向,又是第一!斗文,我论述''算法与匠心'',以事实为例,再夺魁首!就连春游策划,我们那个''山神剧本杀''的方案,让学子们根据线索在山中寻找''山神信物'',寓教于乐,也是全票通过!"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雅斗的精彩场面:"你们是没看见,严山长扮成松神的样子,板着脸让人对对联,对不出就不让过,可有意思了!白院长扮竹仙,非要人即兴作诗,限定以''竹''为题,还得包含时令...瀚文的藏山长......" 谢文说得眉飞色舞,将四院雅斗的趣事娓娓道来。 原本坐在边上精神不佳的李三煜也被谢文的讲述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记了方才被污蔑的郁闷,听得津津有味。 他虽不擅文墨,但听到那首《桃源农咏》,再联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在田间的劳作,竟也觉得分外亲切,仿佛那诗里描绘的,就是他们如今的生活。 "好!好!"谢广福听得连连拍腿,脸上满是自豪的红光,"真是给咱们桃源村长脸!给咱们老谢家长脸!文哥儿,好样的!" 沈砚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关切: "如此说来,你在雅斗中表现颇佳,锋芒毕露。可有其他学院......招揽于你?" 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谢文年纪小,才华如此出众,难免会引起其他学院的争抢。 谢文愣了一下,老实答道:"确实有。青松学院的严山长、白鹭学院的白院长,还有瀚文学院的藏山长,都私下找过我,许以优厚条件。" "哦?"沈砚眉梢微挑,"你如何回应?" 谢文正色道:"我都婉拒了。崇实学院重实务,格物致知,最合我心意。学问之道,贵在学以致用,能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而非徒具虚文,争一时长短。我觉得在崇实,能学到真正有用的本事。" 谢文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眼神清澈而坚定。 谢广福和沈砚都欣慰地点头。 "说得好!"沈砚难得地出声赞道,"不慕虚名,不逐浮利,坚守本心,方是治学正道。" 沈砚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说到崇实学院讲究实干,我倒想起一件趣事。你们可能想不到,我们这些京城里长大的勋贵子弟,在崇实学院也是要亲自下地干活的。" 他喝了口茶,继续聊起往事:"当年我在崇实时,学院后山有一片坡地,土质不佳,灌溉困难,常年荒废。我们那一届的工科同窗,便以此为题,大伙儿一起琢磨着设计水渠,改良土壤,还把附近的小溪水引过来。" 沈砚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说实话,最后种出来的瓜菜长得歪歪扭扭,卖相实在不怎么样。但一群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能亲手把一块荒地变成能长菜的地,那种感觉......很是不同。" 谢文听得眼睛发亮:"没想到沈大人也亲自种过地!" 沈砚笑道:"在崇实,不管你是侯府世子还是平民子弟,该下地时都得下地,该动手时都得动手。现在想想,那段经历倒是有趣。" 几人闲聊间,李月兰早已悄悄去了厨房张罗。 上午经过这么一闹腾,午饭时间都过了,大家伙都还饿着肚子。她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迟来的午餐,厨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和食物的香气。 而其他四个"皇表弟"——李大宸、李双昊、李四璟、李五琰,今日则是跟着张林木上后山竹林帮忙砍竹子去了。小黄车的竹编需求太大,他们如今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偶尔也会被派去当免费的劳力。 四人从竹林回来,就听说了李三煜差点被谢明月逼婚的惊天消息,顿时连砍回来的竹子都顾不上收拾,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了谢家。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少年们急切的呼喊: "三哥!三哥你没事吧?" "婶子,婶子!我们回来了!" "听说谢明月她……" 话音未落,四人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堂屋,个个满头大汗,脸上写满了担忧。 一进堂屋,看到沈砚和谢广福安坐品茶,谢文和李三煜也坐着品茶,气氛祥和,四人先是一愣,随即明显松了口气。 他们连忙收敛了狂奔的架势,规规矩矩地站好,对着沈砚行礼: "表哥。" 沈砚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李大宸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们这不是担心老三嘛!刚回村就听说他差点被谢明月赖上,吓了我们一跳!赶紧跑回来看看!" 谢广福笑着说道:"没事了,虚惊一场。多亏秋芝去报信及时,沈大人和苏嬷嬷来得快,真相已经大白。三煜,你们几个自己去西厢房聊聊去吧,他们肯定有很多话想问你。" 五人又行了个礼,拉扯李三煜就往西厢房跑去,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远远传来: "我就说三哥你就算好色,但也没那么饥不择食!" “你说谁好色了?我都已经改好了。” "那谢明月也太……" "老三,你是不是第一回被女人赖上......!" “你等会儿可得好好讲讲,你是怎么被讹上的。” 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谢广福和沈砚无奈摇头。 谢广福感慨道:"这几个孩子,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倒是越来越有手足之情了。" 想起他们刚来时互相看不顺眼、明争暗斗的样子,再看如今这份真切的关心,变化不可谓不大。 沈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悠远:"是啊,比起在京中时各自为营、互相提防,勾心斗角,现在这样,很好。" 这正是皇帝舅舅和他所乐见的。 第396章 三用大水车的建造进展 李大宸几人走后,话题又转到了村里的正事上,沈砚已经和谢广福从淮月楼的施工进度,聊到了清川河边那个令人惊叹的庞然大物——三用大水车的建造进展。 谢广福越说越起劲,掰着手指头给沈砚算:"我规划好了,这水车至少要供三条线——砖瓦厂、石灰厂,还有将来要建的大磨坊。" "沈大人你是不知道,以前咱们烧一窑砖有多费劲。从和泥、闷土到熄火,少说也得用几百担水。全靠汉子们一担一担往窑上挑,肩膀都磨出血泡来。" "等大水车建好,利用水车就能轻松的把河水提到窑顶的木槽里,再分到各个窑口。到时候想用水,打开木闸就行,再也不用挑水了,您说这得省多少人力?" 他越说越兴奋:"以后和泥池随时能放水和泥,青砖洇窑的时候更是不用一瓢一瓢人工淋水,咱们可以利用绵绵不断的小水流均匀洒水,这样烧出来的砖颜色正还不开裂,平时啊,就连工人们洗手、做饭用水都能就地解决,不用大老远去清川河边提水挑水啦。" "等以后建石灰厂我也打算这么干,生石灰得不停地浇水,用水车把水送到高处,打开木闸就能''下雨'',做事的人再也不用一桶一桶地提水泼了。" 沈砚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赞叹:"以往我只知道水车能灌溉农田,没想到在工坊里还有这么多用处,谢先生真是大才!" "这还不算完呢!"谢广福哈哈大笑,"水车还能带动石磨石臼,咱们只需要在同一根轴上再加一对齿轮,磨面、舂米、碾炭渣都能干,一个时辰的产量顶得上六八个壮劳力!"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说:"还能在窑口装个木扇风轮,水车一转就能自动鼓风。这样窑温能比人工拉风箱高出不少,烧出来的砖瓦更结实,木炭也能一次烧透。" "这么一算,等于把挑水工、舂米工、拉风箱工这三样活儿都省了。" 谢广福眼睛发亮,"只要它清川河水不停,窑火就能日夜不停地烧!" 说完,他美滋滋地喝了口茶:"等以后建了大磨坊,用水车榨油、碾米、磨豆子都不在话下,可比那些笨驴拉磨来得方便。" 沈砚听得心服口服,谢广福说的每件事,都像是已经亲眼见过似的,让人不得不信。 沈砚追问:“如今大水车建造进度如何,可有沈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按照目前的进度,赶在六月夏汛前完成主体结构应当不成问题。"谢广福估算着。 "张林木和张秋笙父子带着人日夜赶工,关键部件也由谢铁匠那边加紧打造。等水车建成,暂时不需要沈大人您帮忙。" 沈砚点头:"此物若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谢兄统筹之功,当居首功。" 他对此事极为关注,这水车若能成功,其经验甚至可推广至整个京畿地区,于国于民皆有大益。 他又喝了一口谢文重新为他斟满的顶级滇红“金芽”,那温润的茶香沁人心脾。 放下茶杯,他状似随意地望向庭院门口,问道:"秋芝姑娘去镇北侯府报信,按理说也该回来了吧?" 谢秋芝去镇北侯府报了信,之后是由镇北侯府派了快马进宫急报给沈砚和皇后的,沈砚当时直接从宫中和苏嬷嬷出发至桃源村,并没有和谢秋芝碰面。 谢广福也看了看天色,眉头微蹙,露出一丝疑惑和担忧:"是啊,骑快马来回京城,这个时辰是该回来了。许是被沈小姐留下多说了会儿话?还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话刚说完,就听庭院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几人循声望去,只见谢秋芝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微微提着裙摆,姿势极其别扭地挪进门来。 她秀眉紧蹙,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嘴里还不时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腿上受了重伤一般。 "芝芝!"谢广福见状,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沈砚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步,长腿一迈便到了谢秋芝身边。 "这是怎么了?"谢广福心疼地扶住女儿一边胳膊。 谢秋芝抬起头,看到谢广福和沈砚都过来了,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没、没事……就是骑马时间长了点,腿……腿有点不舒服。" 她实在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沈砚面前,说出大腿内侧磨破皮这种话。 原来她早上去镇北侯府报信的时候,心下焦急,骑术本就算不上精湛,却将"闪电"催得极快。 速度快、时间长、动作猛,三样叠加,大腿内侧细嫩的皮肤与马鞍、鞍褥子的摩擦频率和力度成倍增加,结果就是……大腿内侧活活磨破了一层皮。 此刻每走一步,布料擦过伤处,都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导致了现在这怪异又狼狈的走路姿势。 这时候谢文也走了过来。 谢秋芝连忙对他说道:"小文,你先帮我把门口的''闪电''牵到竹林拴好,喂点草料和水,它今天也累坏了。" 谢文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谢秋芝想自己走回房间,但稍一挪动,大腿内侧就疼得她倒吸凉气,身子一歪。 谢广福和沈砚一左一右,稳稳地架住了她的胳膊,几乎是半提着她往她的东厢房走去。 "你看看你!"谢广福又是心疼又是被她气笑:"村里又不是没别人了,怎么就非要你自己骑那么快的马去?" 谢秋芝疼得龇牙咧嘴,还得解释:"爹,当时情况紧急嘛。李大宸他们一早就去竹林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我去最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李三煜被赖上吧?" 她感觉到另一边沈砚的手臂坚实有力,托着她大部分重量,让她行走的压力小了很多,心中微暖,但更多的是自己现在被两人架着走时狼狈模样的尴尬。 沈砚沉默地扶着她,听着父女二人的对话,目光落在她强忍痛楚的脸上,眉头蹙起。 他很想直接将逞强的谢秋芝打横抱起,送她回房,但终究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只是扶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地更稳了些,尽可能分担她的重量。 三人就这样以一种略显奇怪的姿势,“架”着谢秋芝走进了她位于东厢的房间。 第397章 谢秋芝的闺房 这是沈砚第一次进入谢秋芝的房间。 一踏入,便觉一股清雅别致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整体既保留了古典韵味,又透着少女的灵动与莫名的舒适。 地面铺着浅原木色的地板,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敞的书案,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个竹制的笔筒,里面插着粗细不一的画笔。 书案一角,放着一个天青色的瓷瓶,里面随意插着几枝竹编的花朵,为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 墙壁是素雅的米白色,挂着她自己画的几幅水墨画,一幅是烟雨朦胧的桃源村景,一幅是恣意绽放的墨荷,还有一幅是憨态可掬的少女戏蝶图,笔触灵动,充满意趣。 床位设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区,摆放着她此刻正被扶过去的那张竹制长椅,造型流畅,上面铺着软厚的靛蓝色扎染棉垫和几个绣着兰草的抱枕。 竹制长椅旁是一个同系列的竹制小几,上面放着一套白瓷茶具和一盏设计简约的竹编台灯。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张双人大床,并非传统繁复的雕花式样,而是线条简洁,围栏上镂空雕刻着疏朗的竹叶纹样,悬挂着月白色的纱帐,既防蚊虫,又不显沉闷。 床品是素雅的浅绿色,上面绣着细小的缠枝花纹。 整个房间通透、明亮、雅致,处处可见主人的巧思和审美,将古典风韵与少女的清新恬淡完美融合。 沈砚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掠过谢秋芝房间的每一处,看着这些细节,忍不住对比起自己那个刻板的房间,除了必要的家具,便是各种书籍、舆图和待处理的公文,严谨得近乎单调,连盆栽摆放都毫无新意,房中那幅出自名家之手、价值连城却意境清冷的《寒江独钓图》,此刻竟觉得少了些人间烟火的热闹与温情。 一丝隐秘感悄然划过心头——原来谢秋芝的闺房,是这样一方让人心神宁静,甚至…心生向往的天地。 这与男子房间,尤其是他那样一个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男子房间,是如此不同,带着一种天然的、让他感到陌生却又忍不住被吸引的暖意和柔软。 谢秋芝被小心翼翼地扶到竹制长椅上半躺下来。 一旦静止不动,大腿的刺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脑子恢复了清明的她,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形有多么尴尬——她的房间里,除了谢广福,竟然还站着沈砚! 她脸上瞬间飞起红霞,连忙开口:“爹,沈大人,我……我没事了。剩下的……让我娘来就好了。你们……你们快去喝茶吧,饭菜应该快好了。” 她努力使眼色,暗示他们赶紧离开,尤其是沈砚! 她一点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房间的样子,这种感觉就像隐私被暴露了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 谢广福经女儿一提醒,也反应过来,连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对对,你看我,都急糊涂了。沈大人,我们出去等吧,让她娘来看看。”说着,便招呼沈砚一起出去。 沈砚看了谢秋芝一眼,见她精神还不错,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秋芝姑娘好生休息。” 两人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走到庭院中,沈砚心下决定,等淮月楼建成,定要挑选几个马术精湛、行事稳妥的小厮常驻在淮月楼。 桃源村若再有什么急事,自然有马术精湛的小厮跑腿。 厨房里,李月兰正忙得热火朝天,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锅铲翻飞,她完全没留意到外面的动静。 直到谢广福进来,接过她手里的锅铲,说道:“月兰,你先别弄了,去看看芝芝。她骑马回来,大腿好像磨破皮了,走路都不利索。” 李月兰一听,赶紧解下围裙,擦了把手就匆匆往东厢房去。 推开谢秋芝的房门,只见谢秋芝正悠闲地半躺在竹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本画册在翻看,除了姿势有点别扭,倒看不出多大痛苦。 李月兰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走过去嗔怪道:“你说说你,才学会骑马多久?就敢这么拼命跑!这下知道厉害了吧?真是找罪受!” 谢秋芝放下画册,无奈地叹了口气:“娘,我这不是着急嘛,我怕去晚了,您被她们母女缠得没办法,或者里正叔他们为了村子名声施加压力,万一……万一李三煜自己扛不住压力松了口,那以后就算真相大白了,这污名也不好听了。” 她当时骑马的时候脑子里就闪过各种糟糕的可能性,这才一刻不敢耽搁,骑着“闪电”就拼命赶路。 现在想想,大腿是受罪了,但好在结局是好的。 李月兰在床边坐下,轻轻掀开她的裙摆和里裤检查,只见大腿内侧的皮肤果然又红又热,有些地方表皮已经磨破,露出鲜红的嫩肉,好在没有起大水泡,不算特别严重,但看着也够疼的。 “你这孩子……”李月兰摇摇头,起身去端了盆温水,拿来干净的布巾和药箱。动作轻柔地帮谢秋芝用清水清洗伤处,谢秋芝忍不住又“嘶”了几声。 “忍着点。”李月兰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用碘伏给伤口消毒,凉飕飕的感觉过后是微微的刺痛。然后贴上无菌敷料,避免布料直接摩擦。 处理完毕,李月兰看着她,语气缓和下来:“行了,事情都解决了,谢明月和她娘经过今天这一遭,脸都丢尽了,往后在村里怕是头都抬不起来,肯定不敢再作妖了。你这几天就在房里好好待着养伤,别到处乱走了,饭菜我给你端进来。” “知道啦,娘。”谢秋芝乖乖应下,心里也松了口气,疲惫和疼痛袭来,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柔软的竹沙发里躺得更舒服些。 与谢广福家的茶香笑语、温情脉脉截然不同,谢彪家的土坯房此刻如同被暴风雨席卷过的现场。 “砰”地一声,家门被谢彪狠狠踹上,那声响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平日里还算温和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铜铃,里面燃烧着羞愤和暴怒的火焰。 “我谢彪活了半辈子,从来没像今天这么丢人过!”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老子的脸,都被你们这两个蠢货给丢尽了!比上回你问亲谢锋被拒还丢人一万倍!” 他猛地转身,目光先死死钉在李秀琴身上,不等她开口辩解,蒲扇般的大手已经带着风声狠狠扇了过去! “啪!啪!啪!啪!啪!” 连续五六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李秀琴的脸上,瞬间将她打得踉跄后退,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臭婆娘!都是你惯的!啊?”谢彪唾沫横飞地骂着。 “平日里就知道撺掇她心比天高!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竟敢干出这种没皮没脸、讹人清白的下作事!老谢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光了!我打死你这个不会教女的蠢妇!” 李秀琴被打懵了,捂着脸,呜呜地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打完了李秀琴,谢彪的怒火丝毫未减,目光如同刀子般转向已经吓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谢明月。 他顺手抄起门后那把竹扫帚,没头没脑地就朝着谢明月身上狠狠抽去! 第398章 谢明月被打被迫嫁人 “啊!!!爹!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啊!”竹条带着破空声抽在身上,疼得谢明月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地上翻滚躲闪,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娇柔淑女模样。 “错了?你现在知道错了?晚了!”谢彪一边打一边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我让你不知廉耻!我让你往上贴!我让你算计人!老子辛苦打猎养活你们,就是让你去干这种丢人现眼、让全村戳脊梁骨的事的?你个赔钱货!丧门星!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竹条抽在皮肉上的闷响,混合着谢明月的哭嚎、李秀琴的哀求和谢彪粗鄙不堪的咒骂,在小小的土坯房里回荡。 打累了,也骂够了,谢彪气喘吁吁地停下,将打断的扫帚狠狠扔在地上,指着蜷缩在地上哭泣的谢明月,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沙哑: “谢明月,你听着!经过今天这事,你在这桃源村算是没脸出门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你马上给我嫁出去!一刻都别耽搁!” 他喘着粗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上回媒婆说的那个马财主,不是要续弦吗?你嫁过去!刚好,也算是攀上你想要的‘富贵’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把正在哭泣的李秀琴和谢明月都炸得魂飞魄散! 李秀琴也顾不得脸上的肿痛了,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谢彪的腿哭求:“不要啊!当家的!不能啊!那马财主都四十多了,比你都还大几岁啊!咱们明月怎么能往火坑里跳啊!我求求你了!” 谢明月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摇头,哭喊着:“我不嫁!爹!我打死都不要嫁给那个马财主!他儿子都比我大!我不嫁!” “不嫁?”谢彪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和绝望,“由得你挑吗?啊!今日闹出这等丑事,你还能嫁给谁?以前你手低眼高,看不上咱们桃源村的这个那个,好,我依你,和你娘去云槐县给你找媒婆相看,可你呢?挑三拣四!这个嫌人家是商户铜臭,那个嫌人家是农户没出息!谢明月,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嫁个怎么样的才满意?啊?” 他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拔高:“你醒醒吧!你只是个逃荒过来的农家女!别以为自己生了副好模样就了不得了!人家马财主肯娶你做续弦,已经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了!你别他妈不知足!” 他喘着粗气,斩钉截铁地宣布:“明日!明日我就去县城找那媒婆,把这件事定下来!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说了算!” 谢明月被谢彪这决绝的态度彻底击垮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让她口不择言,她猛地抬起头,尖声叫道:“我不嫁!我就要嫁给李三煜!爹!你不知道!那、那李三煜不是普通的什么沈大人家的远方表弟!他是……他是当今圣上的皇子啊!是真正的龙子凤孙!” 这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谢彪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爆发出更大的怒火:“放你娘的狗屁!谢明月!你是不是想攀高枝想疯了?啊?皇子?皇子会到咱们这个乡下破地方来搬砖、翻地、打铁?你当老子是傻子吗?” 他根本不信,只觉得这是女儿为了逃避嫁给马财主,甚至是为了继续纠缠李三煜而编造出的又一个谎言,一个更加离谱的谎言! “我看你就是用这招哄骗你娘给你打配合,打算讹上人家李三煜是吧?我告诉你,人家李三煜就算是有癔症,幻想自己是皇子,那也是沈大人的表弟!不是你这种身份能攀得上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自动将谢明月的话,理解成了是利用李三煜的“癔症”来行骗。 谢彪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指着谢明月的鼻子,下了最后通牒:“我告诉你,谢明月!从现在起,除了出嫁过门那一日,你哪里都不准去!就给我好好待在房间里反省!要是再敢出去丢人现眼,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又恶狠狠地瞪向李秀琴:“还有你!李秀琴!臭不要脸的死婆娘!我忍你很久了!平日里搬弄是非、眼皮子浅也就罢了,现在倒好,成了全村的大笑话了!我看你往后还有什么脸出门!从今天起,你也给老子老实待在家里,再敢出去胡说八道,我连你一起打!” 谢彪家的动静实在太大,那打骂声、哭嚎声、争吵声,几乎穿透了不算厚实的土坯墙,清晰地传到了左邻右舍的耳朵里。 隔壁万宝娘伸长了脖子吃瓜,听到第一声巴掌响时就竖起了耳朵。随着动静越来越大,她干脆悄悄挪到谢彪家的墙根下,屏息凝神地听着。 “啧啧,打得好!这娘俩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万宝娘一边听,一边小声跟自家男人嘀咕。 “听见没?谢彪发大火了,打得多狠!那谢明月还想攀扯人家李三煜是真皇子?我的老天爷,这真是魔怔了!这种胡话都编得出来!” 万宝爹在一旁摇头叹气:“唉,谢彪也是个要强的,摊上这么个婆娘和闺女,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丢人也是她自找的!”万宝娘撇撇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以前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现在好了,只能嫁给个能当她爹的老头子做续弦!该!” 另一边的邻居,赵家嫂子也趴在窗户边听得真切。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都被那边的哭喊声吓得有点不安。 “娘诶,打得好凶啊……”赵嫂子咂舌:“谢明月这回是真把她爹惹毛了。还皇子……她咋不说自己是仙女下凡呢?真是想富贵想疯了。” 她婆婆在一旁闻言冷哼一声:“自作自受,女孩子家,心思不正,迟早惹祸上身。他爹着急把她嫁出去,这是快刀斩乱麻,免得留着更丢人。” 谢明月要嫁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小小的桃源村里飞速传播。 虽然大家明面上不敢聚集在谢彪家门口看热闹,但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低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谢彪要把明月嫁给县城的马财主了!” “马财主?你们谁知道那个马财主的来历?” “不知道,改天我托谢大虎打听打听。” “嫁人了也好,经过今天这事,好人家谁还敢要她?” “她还说李三煜是皇子呢!真是疯了!” “唉,也是可怜……被她爹打得不轻吧。” “可怜什么?自作自受!要不是她们母女心术不正,能落到这步田地?” 各种各样的议论,有唏嘘,有嘲讽,有鄙夷,也有少许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对她们母女行事不端的指责。 第399章 谢明月亲事速定 沈砚在谢广福家用了一顿格外美味的午饭。 席间并未见到谢秋芝出房门,想来是腿伤不便。 他心中虽然记挂,却也不好再三询问。 饭后,他索性将李大宸等五个“皇表弟”叫到跟前,沉声叮嘱了一番。 “今日之事,当引以为戒。”沈砚目光扫过五人,语气严肃,“不管身处何处,需洁身自好,谨言慎行,莫要再惹出事端,更莫要……辜负了桃源村安宁。” 李大宸等人如今对沈砚这位表哥比从前确实是多了一份敬畏,加上谢锋那座“大山”压着,哪里还敢胡来? 况且,这段时间在谢广福的熏陶下,在李月兰的关怀下,他们自觉早已“改过自新”,如今各有各的“小兴趣”要忙,根本没那个心思去招惹是非。 “表哥放心,我们晓得了。”五人齐声应道,态度........端正。 沈砚见他们确实安分,便不再多言,带着展风坐上马车,离开了桃源村。 谢明月“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第二天,谢彪果然一个人阴沉着脸,徒步去了云槐县。 他直接找到了那个曾经安排谢明月相看的媒婆,开门见山,要把谢明月的婚事定下来。 那媒婆虽然不知道谢彪为什么要把闺女急着嫁出去,但有生意不做,那就是傻子。 她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马财主是诚心求娶,虽是续弦,但也是正妻,该有的礼数一样不会少”。 但媒婆接下来的话也点明了马财主的意思:因为是二婚,讲究“快、省、不张扬”。 按照习俗,“三书六礼”是得走全,但每一步都得踩“油门”,问名和纳吉可以同日办,红纸写上三行字就算“书”了,过大礼的抬盒嘛,抬一担意思到了就行,等迎亲前一天再象征性地补点,面子上过得去就成,总之,一切从速从简。 谢彪此刻只求尽快了结这桩让他颜面扫地的麻烦,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心思?媒婆说什么,他都木然地点头应下。 第三天,马财主那边就请了媒人,带着简单的礼物,正式到桃源村谢彪家换庚帖了。 媒婆上门那天,李秀琴的脸还高高肿着,清晰的手指印还未完全消退,她哪里敢出来见人? 只能躲在里屋,听着堂屋的动静,心里像被油煎一样,又憋屈又害怕。 谢明月更是被谢彪锁在自己房里,连门都不让出。 全程都是谢彪一个人硬着头皮应对,他脸上挤不出丝毫喜色,只是机械地按照媒婆的指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谢明月的庚帖,换回了马财主的庚帖。 那薄薄的红纸,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隔壁的万宝娘和赵嫂子,早就竖起了耳朵,恨不得把脸贴到墙上去听。 “听见没?换庚帖了!这么快!”万宝娘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 “唉,真是作孽啊,这就算定下了?”赵嫂子咂咂嘴:“那马财主,我喊谢大虎打听过了,胖得哟,年纪都能当明月她爹了!” “那能怪谁?自己作的呗!现在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是正头娘子呢,总比留在家里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强。” “也是……就是这婚事办得,也太急了些,跟赶着……唉,不说了不说了。” 交换了庚帖,谢明月的亲事,就算是铁板钉钉,再无转圜余地了。 谢明月定亲这件事对谢秋芝一家,包括李三煜在内,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李三煜甚至在某件换下来准备清洗的衣衫口袋里,翻出了谢明月那方绣着并蒂莲的素白手帕。 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地用手指捏着帕子一角,径直走到灶房,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灶膛,跳跃的火苗瞬间将其吞噬,化为了一小撮灰烬。 谢秋芝在房间里养伤,虽然不出门,但村里的八卦消息,她是一件没少听。 前脚,活泼的谢小花采了一捧带着露水的野花来看望她,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自己最近的小秘密。 后脚,温柔恬静的张图图也来了,两个好姐妹窝在谢秋芝舒适的房间里,喝着花茶,闲聊了大半天,话题自然就绕到了谢明月的亲事上。 “芝芝,你是没看见那天媒婆来换庚帖的样子,”张图图轻声细语地转述着听来的消息。 “彪叔一个人黑着脸应对,秀琴婶和明月都没露面。听说马财主那边要求一切从简从快,问名纳吉一天办完,过大礼也只抬一担……” 谢秋芝靠在柔软的抱枕上,听着她的叙述,叹了口气:“她这也是……自作自受。只是这婚事,听着也确实仓促了些。” “谁说不是呢。”张图图点点头,“村里人都在议论,说彪叔这是快刀斩乱麻,那马财主……名声并不算好,前头两个娘子都早早去了。” “不说她了,免得坏了心情。”谢秋芝摆摆手,岔开了话题,笑着问张图图:“说说你们家,新起的房间住得舒不舒服?我爹设计的房子还行吧?” 张图图闻言,故意皱起脸,唉声叹气地调侃道:“唉!舒服是舒服,宽敞又亮堂!可是啊,跟你这‘桃源第一雅居’比起来,那可真是……云泥之别咯!瞧瞧你这竹制沙发,这衣帽间,这摆设……我们那屋子,也就是个能遮风挡雨的窝罢了!” 谢秋芝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拿起一个兰草抱枕轻轻扔过去:“好你个张图图,也学会打趣我了!让我想想...你前几日是不是求我画一幅竹林七贤图来着?" 张图图连忙接住抱枕,配合地做出惊慌表情:"别别别!我的好芝芝!" "现在知道怕了?"谢秋芝挑眉,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要是再敢打趣我,我就把竹林七贤画成七个在竹林里烤红薯的张图图!" "哎呀!那可不行!"张图图搂住她的胳膊晃啊晃,"我们芝芝姑娘最大度了!方才是我说错了,你家哪里是什么''桃源第一雅舍'',分明是''桃源第一仙居''!" "这还差不多!"谢秋芝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又噗嗤笑出声,"不过七个图图烤红薯...仔细想想还挺有趣的,要不我真这么画一幅?" "你敢!"张图图作势要挠她痒痒又害怕她扯到腿伤,两个姑娘拥着抱枕在竹沙发上笑作一团。 在谢秋芝养伤的这一周时间里,谢明月那边的亲事,像是被人按下了三倍速快进键,发展迅猛。 没过几日,马财主家果然派人来“过大礼”了。 虽然事先说了只抬一担,但为了面子上不太难看,这一担礼盒倒也样样齐全,只是件件都透着“精简”和“赶时间”的味道:两匹颜色鲜亮的红绸显然是给新娘子做嫁衣撑门面的,一对分量不重的银镯子,一盒市面上常见的胭脂水粉,一坛酒配上一条羊腿,最后是用红纸包着的二十两银子,上面写着“聘金”二字。 而谢家的回礼更是简单到近乎敷衍:一双按马财主脚码新做的布鞋,外加一小袋红豆。 村民们围着那算不上多丰盛,但也挑不出大毛病的聘礼,议论纷纷: “瞧瞧,这就是马财主家的‘大礼’?样样有,样样小啊!” “嗨,能这样就不错了!你没听说吗?人家讲究的是‘快、省’!这红绸、银子可是实打实的!” “那倒是,咱们村嫁闺女,聘金大多还在五两上下打转呢,明月这就有二十两银了,还有绸缎镯子……说起来,也算是……高嫁了吧?”这话说得,带着点酸溜溜的的认同和看戏的意味。 “谢彪还是不会操办,回礼就一双鞋一袋豆……要我说,这种事还是得咱们女人操心,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村里人人都说谢彪操办这婚事又急又寒酸,但马财主给的礼,在乡下地方看来,倒也算维持了体面,没太丢他财主的名号。 第400章 谢明月出嫁---人走户清 迎亲的日期就定在了五月中。 这个时间点掐得极准——那时谢明月身上的扫帚伤差不多好全了,李秀琴脸上的巴掌印也该消退得看不出来了。 谢明月从定亲到出嫁,全程只用了二十天。 今日,正是五月十六,谢明月出嫁的日子。 这些天,谢明月被关在家里,眼睛都快哭肿了。 她闹过,绝食过,甚至以死相逼过,但谢彪这次是铁石心肠,任凭她如何哭闹,甚至李秀琴跪下来哭求,他都毫不动摇,反而放出狠话,再闹就直接捆了塞进花轿!事情已成定局,反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已经养好腿伤的谢秋芝,这天也和李月兰一起,来万宝娘家的院子吃瓜,一起来看热闹的还有张图图和王双双等熟悉的姑娘婶子们,大家伙就站在万宝娘家的矮院里看着隔壁谢明月家的热闹。 万宝娘他们家也是起了青砖瓦房的,她家家底本来就比别人厚实,加上谢万宝他爹也加入了桃园施工队,夫妇俩都能挣银子,房子很快就盖起来了,也是十天前才办的乔迁宴,万宝爹是个机灵的,谢广福给他什么图纸,他家就建什么样的房子,完全不需要自己费心去思考旁的。 就像现在他们站着的位置,谢广福给他家前院设计的矮墙,本是方便以后做铺面设计的,但现在也很方便吃谢明月的瓜。 她们只是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隔壁谢明月出嫁的全过程。 按习俗,“嫁女”算半桩喜事,就算不敲锣不游街不大张旗鼓,但也不能悄无声息就把姑娘抬走,总得给族人一个“面子交代”。 谢彪纵然心里再憋闷,这最基本的礼数也不敢省。 于是,在迎亲队伍到来之前,谢彪在家里勉强摆开了两桌粗席,这席面,透着十足的将就和匆忙: 每桌凑了两斤猪肉、一只土鸡、五斤豆腐,蔬菜是自家地里现摘的,倒也新鲜,但做法简单,大锅炖煮,配个蘸料,谈不上什么精细。 黄酒准备了20斤,用粗陶碗盛着,颜色橙黄,滋味还算不错,算是这简陋席面上唯一带点喜庆色彩的物件。 红纸裁成的鞭炮有一挂,等着迎亲时点燃,算是宣告这家有“喜事”。 来坐席的多是谢家族里不好推辞的长辈和与谢彪家走得近些的邻居。 大家心照不宣,默默地吃着,酒喝得也沉闷,没什么人高声谈笑,气氛与其说是喜庆,不如说是一种完成任务的凝重。 这送亲酒,更像是一场形式大于内容的告别。 送亲酒吃完,当马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来到村口时,那短促而算不上热闹的鼓乐声,才将这沉闷的气氛稍稍打破。 谢彪示意亲戚里一个半大的男孩点燃了那挂红纸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算是给这仓促的婚事增添了几分必要的声响。 鞭炮声刚停下,就见谢明月穿着一身赶制出来的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被两个喜娘几乎是半搀半架地扶出了房门。 她身形僵硬,步伐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绑着千斤重担。 即便隔着厚厚的盖头,围观的众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悲戚与不情愿。 没有新娘子该有的羞涩期待,只有一片死寂的顺从,甚至带着一丝认命后的麻木。 李秀琴站在门口,用手帕死死捂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她既心疼女儿,又怕这哭哭啼啼的样子被前来迎亲的马家人看了不高兴,更怕再触怒身边脸色铁青的谢彪。 谢彪则紧绷着脸,站在一旁,像一尊沉默而压抑的石像。他看着女儿被喜娘搀扶着挪向花轿,眼神复杂,有愤怒,有羞耻,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铁了心的决绝。 所有的接亲仪式简单到近乎潦草,围观的村民们还没完全从那简陋的送亲酒和沉闷气氛中回过神,还没品够这仓促婚事滋味的时候,随着一声不算嘹亮的“起轿........”。 吹打声再次短促地响起,花轿已经被抬起,晃晃悠悠地朝着村外走去。 速度之快,让人恍惚。 那两桌尚未完全撤去的粗席,那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黄酒味和爆竹硝烟味,与那迅速远去的红色轿影,构成了一幅充满矛盾而又无比现实的乡村嫁女图。 谢秋芝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红色队伍,轻轻叹了口气。 一场闹剧,最终以这样一种仓促而现实的方式收了场。 那个曾经心比天高、一心想攀附富贵的谢明月,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和一场形式化的送别后,已成了马财主的正头娘子。 只是这其中的辛酸与无奈,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李月兰拍了拍女儿的手,低声道:“走吧,芝芝,回去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都是命。” 谢秋芝点点头,和图图告了别,这才跟着李月兰的步子回家。 在谢明月的迎亲队伍离去后,谢里正也和谢彪告辞回去了,他从自己那个上了锁的木箱里拿出两本册子,一本是“桃源村丁口薄”,上面记录的是桃源村的正式人口户籍。另一本是“田亩册”,是桃源村登记田地的册子。 他叹了口气,打算明日就去县衙给谢明月办理“迁移”销户,再把田亩册里谢明月的那五分地添到谢彪名下,户口田地同步减增,谢明月人走地留,户籍清、福利清、账也清,从此她便不算是桃源村的人了。 第401章 李月兰的农副食品深加工变现计划 谢明月出嫁之后,桃源村的风都显得轻快了起来,村里也迎来了一段平静而忙碌的日子。 转眼就到了五月底,夏意渐浓,万物勃发。 四海奇珍坊正步入一个口碑快速上升的时期,名声不仅传进了京城各商行的掌柜耳朵里甚至传到了邻近的州县,导致奇珍坊的月利润从之前的三千两,稳步攀升到了四千两。 但这并非利润空间的极限,而是受限于李月兰目前能周转的资金。 万界商品的进货价虽然不算贵,但平日里李月兰在小黄车上架的竹编工艺品和自产的农副产品所产生的收益还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进货资金周转。 巨大的资金缺口,主要依赖于她在直播间和短视频的收益来填补。 这也造成了一个甜蜜又棘手的问题——李月兰账上的银票数目越来越大,厚厚一沓,看着喜人,却暂时还没找到一个完美、高效且合理合规的渠道,将这些银票大规模地兑换成合适的古代商品,再上架到小黄车转换成人民币。 毕竟,从科技角度,现代的货物的确是比古代的货物性价比更高,但这也不是绝对的。 总有些讲究火候与用心的行当,是冰冷机器难以替代的。就像再精密的恒温烤箱,也复刻不出柴火土灶里那缕带着松木清香的锅气,再标准的工业配方,也调配不出老师傅凭借数十年经验拿捏的恰到好处。 这些藏在细节里的功夫,这些需要时间与耐心慢慢滋养的韵味,正是现代科技洪流中最为珍贵的孤岛。 而李月兰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即将被时代遗忘的"慢功夫",变成她独一无二的致富经。 所以,李月兰对手里的银票如何转换成为人民币这件事早已有了长远的规划。 除了催促张秋笙扩大竹编队伍,增加诸如竹编猫窝、宠物玩具这类在现代社会颇受欢迎的新式商品之外,她还酝酿着一个更大的“农副产品深加工”变现计划。 她盘算着,等清川河那座令人瞩目的多功能大水车建好,村里的磨坊也随之建立起来,她就可以请人专门收购茶籽、花生、油菜籽等油料作物,榨取纯天然的山茶油、菜籽油。 这种无添加、古法压榨的食用油,在现代社会是紧俏货,挂上小黄车根本不愁卖。 桃溪村那几十亩荷塘已然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碧绿,再过些时日,荷花绽放,莲藕成熟,那更是宝藏。 她可以收购莲藕,加工成古法藕粉。与现代机器离心甩干做出的藕粉不同,纯手工、经过自然沉淀和晾晒的古法藕粉,冲泡后拉丝能高达两米,而且自带淡淡的荷花清香,品质绝非工业产品可比。 荷叶也能利用起来,制作荷叶茶。现代大型热风烘干设备容易快速破坏叶绿素,导致荷叶茶青草味重,而古代纯人工的柴火蒸青配合低温慢烘,能最大程度保留荷叶的清香,入口是独特的“粽叶与荷香”复合香气。 再等莲子成熟,还能开发非油炸、零添加的莲子脆,口感轻咬即碎,回甘明显,绝对能成为健康零食界的新宠。 不仅仅是荷塘,桃溪村的鱼塘里那些在活水中慢养、肉质紧实的鱼,也可以做成高蛋白、低脂肪的古法鱼干。 现代工艺制作的鱼干往往蛋白质变性严重,口感偏柴,而半干状态、只需简单蒸煮即食的古法鱼干,不仅没有腥味,营养保留更完善,一定能吸引大批健身和注重健康饮食的消费者。 李月兰越想越觉得这条路可行,关键在于,这里的人工成本太便宜了! 只要培养好自己的一批技术娴熟的“娘子军”,建立起标准化的手工流程,那么以后光是在人工和原材料成本上,她就能占据绝对的价格和品质优势,到时候直播制作过程,定能将这些纯天然、无添加的古法农副食品在小黄车上卖爆! 这样一来,不仅能解决银票兑换和资金周转的问题,还能给村里的妇女们提供大量稳定的就业岗位,实现双赢。 李月兰光是想想这场面,就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桃源牌”古法食品供不应求的火爆场面,竟也有些期待大水车能快些建好,村里的磨坊也能快快的建起来。 李月兰在琢磨她的“小黄车”变现大计,谢广福这边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整个桃源村在他的指挥下,仿佛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工地。 砖厂这边已经进入了高速运转且有库存的良好状态。 汉子们日夜轮班,二十窑青砖按照二十天的烧制周期,被分配成了一天能出一窑青砖的节奏,不再像以前一样一次性出窑,闲的时候闲死,忙的时候忙不过来。 现在这样的节奏,一天一窑青砖,昨日八号窑刚完成出窑工作,今日就轮到九号窑出窑,汉子们每天都有活干,又不至于手忙脚乱。 青砖一窑接一窑地出,一半送到村里起房子,一半在仓库里堆成了小山,值得一提的是,最近谢秋实也接了好几个青砖的订单,村里的牛马车站每次在接到青砖订单的时候总会格外的忙碌,要负责装车,送货,卸货,王老五那边又开始挠头了。 瓦窑这边的烧制也很顺利,不仅能满足村民自用的需求,也能存起来一部分做库存。 而在现在砖瓦厂的汉子们唯一期盼的就是清川河的大水车赶紧启用,到时候实现了自动提水、供水,他们就能彻底解放被扁担磨破无数次的双肩。 这段时间,“桃源施工队”也很忙碌,除了正在全力冲刺的淮月楼项目,他们还接下了村里五六家新房子的承建工作,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谢里正家,他手里拿着谢广福设计好的图纸却迟迟不肯动工,就是想请桃园施工队亲自帮他起房子。 有些买了材料却等不及的人家,已经开始自己请人动工了。 请的多是之前建砖厂时锻炼出来的业余工匠,打个地基、砌个砖墙、上个房梁这些基础活还能应付,但一旦遇到复杂点的结构问题或者疑难杂症,就抓瞎了,只能跑到淮月楼的工地上,逮着空闲的谢三河或者其他施工队专业人员请教。 不得不说,“桃源施工队”成立两个多月以来,在谢广福“两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的密集技术培训和现场指导下,进步神速。 瓦工、木工、泥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领域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合格建筑工。 由他们去指导村里那些“半桶水”的建房队伍,简直是绰绰有余。当然,实在遇到他们都解决不了的难题,最终还是得劳烦谢广福这位总工程师出马。 说到淮月楼,原本预计七月初完工,但沈砚资金给得足,谢广福调度有力,工人们干劲也高,工期硬是被压缩到了六月中旬。 目前,淮月楼的主体结构已经全部完工,气势初显,正在进行屋面铺瓦和内部空间的隔断装修。 再有半个多月,这座凝聚了众人心血的精美建筑就能惊艳亮相了。 第402章 五月底的两村近况 桃溪村那边的发展,比谢广福预想的还要顺利。 在完成了大规模插秧和四口鱼塘的鱼苗投放后,村民们的重心就开始转移到了荷塘的种植养殖和缓坡的改造工作上。 赵老七现在每天都安排村里的四个精神小伙子,准时到桃源村的牛马车站,雇佣两辆空闲的牛车去那片废弃的牧场割草喂鱼。 那些吃了牧草的鱼在这段时间里也长得飞快,而雇车的银子也不用付现钱,他们割满一车草料运回桃溪村喂鱼,多出来的一车草料就当做租金留给王老五。 王老五乐得合不拢嘴,每天多得一车新鲜草料用于喂养车站的牛,这种共赢的好事,他巴不得天天有。 桃溪村的河滩菜地更是一片欣欣向荣,不仅实现了全村蔬菜自给自足,还有村民组队,将吃不完的蔬菜精心打理好,每逢赶集日坐上牛车去到云槐县去卖钱。 甚至,他们还会来到桃源村大榕树下摆个小摊,一些桃源村少见的新奇瓜果蔬菜,偶尔也会有人捧场。 荷塘那边也已经早早就打理好了,谢广福在四月初的时候就帮他们引进了新品种的藕苗,如今五月底,荷塘里已经是一片赏心悦目的碧绿,再过小半个月,就能看到荷花亭亭玉立的景象了。 等大水车建成,张林木父子空闲了一些,赵老七还可以请他们去荷塘边上起七八个延伸到荷塘里的雅趣竹屋,届时,可以在云槐县好好宣传一下桃溪村的百亩荷塘,那些文人骚客最喜爱这种雅致的环境,在竹屋上喝茶赏景,在荷塘里泛舟采莲,最是一番好滋味。 这一回的藕苗,赵老七说什么也要付现银,他可不想村里的欠款越滚越多。 荷塘里还按谢广福的建议投放了一些鱼苗,开启了“水下养鱼,水上长荷”的立体种养模式,确保不浪费任何一点资源,将创收进行到底。 桃溪村的缓坡地也正式启动了“坡改梯”和“深坑厚肥”的初步改造工程,其实那一片缓坡不是不能直接种果树,但“坡改梯”后就等于给果树修了一层“保底台”,更利于保水保肥,若是果树直接种在缓坡上,不仅水土流失大,一场暴雨就能冲走表土和肥料。 所以 ,果园的坡改梯很有必要,谢广福宁愿“先苦后甜”给果树们先上一层保险,也不愿后期各种操心补救。 坡改梯的工程是由踏实肯干的田大力带领着桃溪村的闲置劳动力,一锄头一锄头地开垦的,目前已经开垦出了一小片缓坡,初见成效。 桃溪村那边在积极的打造自己的家园,桃园村这边的工地也逐步有了新的进展。 这么多工地中,最让桃源村村民感到自豪和振奋的,莫过于那两座刚刚同步竣工的崭新建筑——桃源村祠堂和双层村委楼。 祠堂坐北朝南,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采用的是庄重典雅的传统院落样式。 整体建筑既保留了传统祠堂的肃穆感,又因线条的简洁和空间的敞亮而少了几分压抑,多了几分开阔大气。 门楣上“桃源村祠堂”五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进了大门是个宽敞的前院,已经移栽了一棵松柏在预留出来的景观位上,前院的正中间放了个大香炉。 神龛和祖先牌位也吩咐谢大虎在县城里代为操办了。 正殿两边的侧殿,一个本来打算放些村里的老物件,但桃源村是新村,暂时没有什么老物件需要陈列,目前是空置的,另一个已经存放了村里红白喜事用到的桌椅板凳,那些祭拜用到的香烛和纸钱暂时还没购置回来。 紧邻祠堂的村委楼,同样采用青砖建筑,但样式简洁明了,更显实用和亲民。 两层庭院式的小楼,白墙灰瓦,巨大的格栅窗户保证了充足的采光。 一楼是开阔的大厅,墙上预留了一大片空白区域,用来张贴官府文书、村里通知和村里的账目。 旁边大小议事厅里还是空荡荡的,和张林木定制的桌椅,暂时还没能做出来。 二楼则是理事会办公室和存放档案的地方,还有一个别具匠心的教室型阅览室,以后村里需要培训新技术了,可以直接安排在这里进行。 这两座建筑的落成,标志着桃源村迈向了一个更加有序和繁荣的新阶段。 而比祠堂和村委楼更让人期待的,是即将与淮月楼同期竣工的桃源村学堂! 这可不是双喜临门,而是实实在在的四喜临门! 从前,念书识字,对于桃源村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但现在不一样了,学堂是实实在在的建起来了,他们也可以做一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读书美梦。 村民们每一次路过学堂的工地,总要停下来感叹几句: “瞧瞧!咱们村也有自己的学堂了!还是砖瓦的!多气派!” “以后有了学堂,咱的娃们也能认字了,真是天大的好事!” “要是谢文每月休沐的时候能回来教上一天该多好啊,那样咱们的娃也有机会像谢吉利一样去县里念书!这给钱请他,不知道他来不来........” “要是咱们小时候有这条件……” 村民们围在即将完工的学堂工地外,议论着,期盼着,脸上全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而作为所有项目的“动脉”,牛马车站因为那十一头健牛的加入,运力变得游刃有余。 现在每天都能多出两三头牛的空闲牛力,租借给隔壁的桃溪村使用,虽然没有银子入账,但是也多了一辆新鲜草料不是。 鉴于祠堂和村委楼按时竣工,村里又解放出一批劳动力,木炭石灰厂的筹建也提上了日程。 建厂所需的砖石、木料等材料谢长河早已准备就绪,只等谢广福选定一个吉日,便可以举行开工仪式。 相比之下,牧场的复兴工程更为庞大,涉及草场的清理和恢复等,以目前桃源村的人力、精力和资金,暂时还无法全面启动,只能等待时机成熟后,考虑从外村招募人手来推进。 经过四个半月的变形历练,那五位“皇表弟”如今已完全融入了桃源村的生活,村里那些体力劳动对他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出任务已久的谢锋尚未归来,这五人竟开始有些怀念那催命般的哨子声和“教头”严苛的训练了,可见好日子过久了,人是会犯贱的。 村后那片废弃的果园,嫁接成活率相当不错,许多枝条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正式进入了关键的养护期,谢长河安排了几个养护的岗位出来,又专门招了几个之前负责嫁接的婶子去管理和维护果树。 田地里,秧苗已经长到膝盖那么高,长势喜人,远远看去一片片翠绿。 而那座多功能大水车,也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调试阶段。 连接砖瓦厂和未来木炭石灰厂的竹制供水管道如同脉络般已经铺设到位。 再过半个月,当巨大的水轮在河水的推动下缓缓转动,它不仅将轰动全村,也必将震撼整个京畿道,成为桃源村崛起的最有力见证。 第403章 夏汛来临,水车危! 六月的第一天清晨,天空便被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撕裂。 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决堤般倾泻而下,雨点密集而有力,砸在屋顶瓦片上噼啪作响。 这急骤而量大的暴雨,正式宣告了夏汛的来临。 大雨一连下了七天,没有片刻停歇的意思,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雷鸣电闪是常态,那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人心头发颤。 谢广福站在堂屋门口,望着门连下七天的雨幕,眉头紧锁,脸上是满满的担忧。 桃源村还有十几户房子盖到一半的人家,这突如其来的持续暴雨,无异于给所有工程按下了“暂停键”,基建工程全线停摆。 好在祠堂和村委楼已然竣工,没什么好担心的,学堂和淮月楼也只剩下内部的隔断和粉饰工程,连日暴雨对它的影响相对较小。 但清川河边那个还没启用的多功能大水车,以及桃溪村那几口浅滩鱼塘,却成了谢广福最大的心病。 连日暴雨下,清川河水位暴涨很可能导致水车被“顶托”反转,甚至被上游冲下的杂物撞毁,也要防止鱼塘水位过高“漫顶”导致鱼儿逃逸。 另一边,谢秋芝和李月兰刚在空间里与出任务的谢锋闲聊完,得知他这两日就能回家,母女俩心情大好。 刚出了空间,从各自房间走出来,就被外面一道刺目的闪电和紧随其后的炸雷吓得一个激灵。 “这雷声,也太吓人了!”谢秋芝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李大宸和李三煜本来还惦记着各自铁匠铺和木工坊的活计,想着穿上蓑衣冒雨出门,刚走到屋檐下,就被一个仿佛在头顶炸开的暴雷吓得缩了回来,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卸下蓑衣躲回了相对安全的西厢房偏厅。 偏厅里,其他三人正围坐在一起择菜,没错,是李四璟亲自种的那些鸡毛菜,终于迎来了首次收获。 他今早冒雨跑去“谢氏野菜大观园”,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亲手侍弄、水灵灵的鸡毛菜薅了回来,兴冲冲地喊上哥们几个一起分享这收获的喜悦。 “哟,咱们的老四如今真成了‘菜把式’了?” 李双昊拿起一根嫩绿的菜叶,笑着打趣,“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吃上你种的菜。” 李四璟反驳:“这有什么的,再过不久,你还能吃上我种的稻米呢,小看人。” 李五琰调侃他:“这菜看着就鲜嫩,看来这用四哥眼泪浇灌出来的菜,味道或许格外不同?”。 李四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梗着脖子反驳:“你也少瞧不起人!以前我是爱掉金豆豆,我现在都多久没有哭过了,待会儿就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哦不,是月兰婶子用我种的菜做出来的手艺!” 西厢房气氛融洽,谢广福听着那边传来的说话声,一个人在堂屋里来回踱步,神情焦灼,不时望向门外越来越大的雨势。 李月兰倒了杯热茶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看起来这么焦急,淮月楼和学堂不是就剩下内部装修了么?雨停了就能继续,耽误不了几天。” 谢广福接过茶却没喝,摇头叹气:“不是这个,是水车和桃溪村的鱼塘。鱼塘那边我倒不是太担心,之前已经让赵老七安排人加高加固了埂顶,也提前降了鱼塘的水位。就是那个大水车……没想到汛期来得这么快这么猛!所有的零配件都安装上去了,现在最怕上游冲下来个大树干、杂物什么的,万一卡在车轮主轴里,轻则损坏零件,重则可能把整个水车骨架都给弄散架了!那我们这几个月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李月兰一听,也忍不住担心起来:“那怎么办?这么大的雨,河水肯定涨得厉害。” 谢广福眉头紧锁:“刚才谢三河来过了,我让他先去河边看看情况,观测河水流速和漂浮物多少。如果情况不妙,只能冒险派人去卸掉水斗、齿轮和连杆,只留下空轮骨架,这样可以极大减少水的阻力和被杂物勾住的概率,等暴雨过后再重新装回去。”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影披着厚重的蓑衣,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正是去而复返的谢三河。 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蓑衣边缘往下淌,脸上满是焦急:“师傅!师傅!不好了!河水水位暴涨得厉害,已经淹过小半个水车轮子了!上游冲下来不少枯木树枝,还有整棵的小树!情况不太好!” 谢广福心一沉,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果断下令:“三河,你立刻去叫上村里十个水性好、力气大的汉子,带上足够的绳索、木杠、长柄钩!咱们得先下‘救命桩’,先把车轮卡住,别让它被洪水推歪了根基!” “是!师傅!”谢三河大声应道,转身又冲进了雨幕中去摇人。 西厢房偏厅里的李双昊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尤其是“水车”、“情况不好”等字眼,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段时间跟着谢广福跑前跑后,没少为这个大水车出力,从讨论齿轮咬合到帮忙搬运木料,几乎见证了水车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人一旦对某样东西倾注了心血,就会产生深厚的感情。 此刻,在他眼里,那个在暴雨洪水中岌岌可危的大水车,就如同他性命垂危的宠妾一般,让他心急如焚。 他快步走到堂屋,语气坚定:“广福叔,我也想去河边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不行!太危险了!”边上的李月兰立刻反对,“那河水现在又急又浑,谁知道水下什么情况?你看这雷打的,万一……不行不行,你不能去!” “婶子,我小心些,就在岸边,不靠近水!”李双昊试图说服她。 “那也不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跟你……跟你家里人交代?”李月兰又急又忧,这种天气,家里有人出门,她总是不放心的。 旁边的谢广福听着两人的争辩,已经默不作声地取了刚才李大宸和李三煜脱下来的蓑衣,还有一捆粗实的麻绳。 他将其中一套蓑衣丢给李双昊,沉声道:“你要去就去。但是,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靠近水车,更不能下水!只能在岸边安全的地方看着,明白吗?” 李双昊赶紧接过蓑衣,利落地套上,重重应道:“是!广福叔,我就是去看看!” 第404章 冒雨拯救大水车 这时,谢三河已经带着十个同样身穿蓑衣、体格健壮的汉子聚集到了门口。 谢广福不再多言,大手一挥,一行十二人冒着倾盆大雨,踩着泥泞朝着清川河边走去。 谢三河还抽空去了一趟张秋笙家扛了两根碗口粗的毛竹压阵。 到达河边,情况比想象的更不容乐观,清川河此刻已经成了一条咆哮的黄龙,河水浑浊湍急,水位高涨,已经淹没了大水车下部的轮辐和水斗。 上游不时有断裂的树枝、整棵的灌木甚至小型的树干被冲下来,狠狠地撞击在水车巨大的轮子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哐”声。 水车的主体结构在洪水的冲击和杂物的撞击下,微微震动着。 “快!行动!”谢广福扯着嗓子指挥,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失真。 他指挥谢三河和两个汉子,在身上绑上救命安全绳,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岸上的地牛桩以保证人员安全。 几人冒险涉入齐腰深的湍急河水,奋力将毛竹从车轮上游一侧斜着插入河床。接着,另外几人用大石块和多股麻绳,将毛竹牢牢地绑死在主轴两侧坚固的石头支架上,形成了稳固的“八”字斜撑。 这样即使有大型杂物正面撞击,轮子也不容易被巨大的推力推向岸外,保住了根基。 紧接着,又用麻绳绑住主轴,紧紧拴在岸边提前埋设好的“地牛桩”上。这就相当于把水车轮子暂时“绑死”,极大地减少了它在洪水中的晃动空间,避免在接下来拆卸零件时,轴承承受过大而被损坏。 做完这些固定措施,他们这才开始拆卸最容易受损的部件。 “拆水斗!用长柄钩,小心别掉河里!”汉子们两人一组,用长柄钩精准地挑掉连接二十四只木斗的销钉。 木斗一个个被卸下,被迅速传递到岸上。 蓑衣在如此暴雨下早已形同虚设,所有人里外都湿透了,干脆有人扯掉了笨重的蓑衣,赤着上身,在风雨中更加麻利地干活。 看着众人忙碌而危险的身影,李双昊再也按捺不住,他悄悄找到一根多余的救命绳,在自己腰间和大腿根处绑好打上死结,检查无误后,也冲了上去,加入了拆卸的队伍。 雨幕中能见度很低,现场一片混乱,人人都在专注地忙碌着,谢广福一时也没注意到多了一个“编外人员”。 水车本身的拆卸工作完成后,谢广福又指挥部分人在水车上游约十米处,冒险打下两排坚实的木桩,然后用带来的麻绳迅速编结成“井”字形的简易拦木栅。 这个临时屏障虽然简陋,但可以有效挡住大部分顺流而下的枯枝烂木,减轻了后方水车承受的压力。 李双昊干得投入,看到有人要下到更深的水里去加固那拦木栅的木桩,他想也没想,绑着绳子就跟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直在统筹指挥的谢广福目光扫过人群,终于发现了李双昊正要往深水里蹚! 他心都被提到嗓子眼,几个大步冲过去,在河水即将淹没李双昊大腿根时,一把死死抓住了他的后脖领,用尽全力将他往后拽,怒吼声甚至压过了风雨: “李双昊!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李双昊被拽得一个趔趄,回过头,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扯了扯自己身上拴着的救命绳,大声道:“广福叔!我拴着绳子呢!我不怕!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气!” “胡闹!”谢广福气得脸色发白,“你有绳子也不行!这水底下情况复杂,万一绳子被杂物割断,或者你被水冲得撞到木桩上!后果不堪设想!你给我立刻回岸上去!” 他心下还是有些后怕的,冷汗混着雨水流下,看着李双昊无辜的双眼,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是皇子!万一真在这里出了事,他谢广福,乃至整个桃源村,该如何向京城里那位交代? 况且今日来帮忙的汉子都是精挑细选过,每个人都是会水的,谢广福记得他来桃源村的第一晚因为抓鱼就被谢锋踹下半月池,据说还喝了不少池水,是个十足的旱鸭子,想到这,谢广福都有些期盼谢锋赶紧回来,用那柄龙痕戒尺再给这李双昊来上几下。 李双昊却倔强地站在原地,迎着谢广福担忧的目光,大声反驳:“广福叔!我的命是命,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他们能下水,为什么我不能?这水车也有我的一份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了,却只在边上干看着!” 谢广福愣住了,他看着李双昊那双明亮的眼睛,听着他脱口而出的话,心中不感动是假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初来时自私精明、处处算计的二皇子,竟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他不再是那个只在乎自身利益、视他人如草芥的天潢贵胄,而是开始懂得责任,懂得共情,甚至愿意为了共同的心血去冒险…… 风雨依旧狂暴,河水依旧汹涌,但在这一刻,谢广福仿佛看到了比建成十座大水车更值得欣喜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最终,那严厉的斥责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叹息,手上依旧死死地拽着他的安全绳,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上游的“井”字拦木栅勉强搭建起来,虽然简陋,但也算形成了一道屏障。 就在这时,谢长河和谢里正听到消息,也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河边。 看到水车主体完好,关键部件也已拆卸下来堆放妥当,还建起了临时防护,两人都松了口气。 “广福,情况怎么样?”谢里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道。 “暂时稳住了!”谢广福同样提高嗓门,在风雨声中回答,“水车骨架保住了,易损的零件也拆下来了!就是怕后面还有更大的洪峰或者巨型杂物!” 他转向谢长河,快速交代:“长河,你立刻安排一下,在岸边设个观察哨,轮班值守!一个班两个人,必须作伴,带上铜锣和长柄钩!眼睛都放亮些,盯紧上游,一旦发现有威胁的大木头或者杂物冲下来,立刻敲锣示警,能用长钩拖走的尽量拖走,拖不走的也要及时通知大家来帮忙!” “明白!广福叔,你放心,我这就安排!”谢长河立刻领命,转身就去组织人手。 交代完后续的应急安排,谢广福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此时才感觉一阵阵疲惫袭来,他转头,看到同样浑身湿透的李双昊还在盯着水车的方向,不由分说,解开他身上的安全绳,像牵一头不听话的犟牛一样,拽着他的胳膊: “还看!走了!回家!” 第405章 久旱逢甘霖是福还是祸 回到家,两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干爽的地方,雨水顺着头发、衣角往下滴,裤脚和鞋子上全是泥污。 李月兰见状,赶紧催促他们先去洗个澡,换上身干净的衣服,以免感染风寒。 等两人收拾利索,重新聚到偌大的饭厅时,这里已然是一派温暖悠闲景象。 半开放式厨房里,李四璟正认认真真地清洗着他那宝贝鸡毛菜,李月兰系着围裙,在一旁笃笃笃地切着配菜,腊肉的咸香已经隐隐飘了出来。 饭厅里,其他人三三两两,各自找了自己舒服的方式打发午饭前的时光。 谢秋芝和李五琰挨坐在餐桌一角,头碰着头,研究着那本由李五琰、谢文和谢秋芝联合主编,众人集思广益的补充、才装订成册的《桃源蒙学初阶》教科书。 “五琰哥,你看这里,‘悯农’二字,是不是写得过于板正了?少了几分对农人艰辛的体恤之意。”谢秋芝指着书页上的字迹说道。 李五琰仔细看了看,点头赞同:“确实,笔锋过于追求工整,失了神韵。芝芝妹妹,既然这书是咱们一起编的,你画技又这么好,不如……你给这教科书也配上些插画如何?比如这‘悯农’,若能画上一幅老农烈日下锄禾的图景,岂不是更能让蒙童感同身受?” 谢秋芝点头:“这个主意好!等吃完饭,我就去画几张草图试试!” 说完,两人又开始讨论教科书的其他问题。 另一边,李大宸和李三煜则在棋盘上厮杀正酣,不过,这棋下得并不安静。 “喂,你到底会不会下?这一步棋臭不可闻!”李大宸捏着一枚黑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嫌弃地看着李三煜刚刚落下的一子。 李三煜不服气地回怼:“你懂什么?我这是诱敌深入!倒是你,莽夫一个,就知道横冲直撞,一点策略都不讲!” “你说谁是莽夫?” “就说你!怎么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互相嫌弃,棋盘上的火药味都没他们的嘴炮浓烈。 李双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洗完澡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他坐在餐桌边上,伸长了脖子看李四璟洗菜,看着那翠绿欲滴的菜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闲不住,起身走过去伸手戳了戳李四璟的后背:“喂,老四,你这菜洗得够仔细的啊?一片片跟伺候祖宗似的。我看你越来越有月兰婶子的风范了,以后怕不是要成咱们桃源村第一大厨?是不是打算等回宫.......回家,要给咱们的爹娘也显摆显摆你新学的厨艺。” 李四璟被他弄得痒痒,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二哥!你别捣乱!我这叫认真!你以为都跟大哥似的,毛手毛脚!待会儿吃的时候你别抢!” 不远处的李大宸正对着棋盘发愁,听到这话,老大不乐意的反驳:“你们两个,说我什么坏话呢,我这菜还没吃上你一根,倒是先被你数落一顿。” 李四璟赶忙找补:“我这就是打个比方......” 谢广福本想再就李双昊冒险下水的事情批评他几句,但看到他现在这副饿死鬼投胎、还有心思逗弄李四璟的样子,再想到他在河边已经批了他一顿,说多了,反倒显得自己啰嗦婆妈。 他索性不再多说什么,自己拎起那壶李月兰提前泡好的“金芽”滇红,倒了一杯,坐在桌边,慢慢地品了起来。 窗外,依旧是电闪雷鸣,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了。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瓦片上、拍在窗户上,发出持续不断的嘈杂声。 就这个雨势,人若是站在廊下,片刻功夫就会被飘泼的雨水溅得半身湿透。 这样的鬼天气,出门是不可能出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紧闭门窗,躲在家里这方安宁的天地里,等待雨过天晴。 谢广福一边品茶,一边望着窗外模糊一片的雨幕,思绪有些飘远。 这魂穿过来,竟然也有一年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持续时间这么长、势头这么猛的暴雨。 不知道……那个他们艰难逃离的谢家村,现在有没有下雨? 这个时代信息闭塞,他们想知道点两千多公里之外的事情,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场看起来有些猛烈的暴雨,能够真正缓解整个大宁朝持续已久的旱灾吧。 与此同时,京城,承景帝的御书房内。 沈砚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姿态沉静,正慢条斯理地品着御赐的香茗,茶汤醇厚,却怎么也比不得谢广福上次送给他的那一罐金芽好喝。 而在他面前,一位身着司天监官袍的五官灵台郎正跪在承景帝面前,语气激动中带着如释重负,汇报着刚刚汇总而来的各地雨情。 “皇上!天佑大宁!喜报,大喜报啊!”灵台郎的声音带着颤抖:“据各州府急报,自六月始,我大宁朝南部、东部及中部多地普降暴雨,范围之广,雨量之大,实属近年罕见!汝阳府、临漳州、淮南道……这些持续大旱四年之久的区域,此次均得降雨浸润,虽各地雨量不均,但旱情已得到极大缓解!田地得以灌溉,百姓欢欣鼓舞啊皇上!” 他顿了顿,继续禀报:“然,雨水本就丰沛的江南道、岭南通州等地,此次降雨强度亦是不小,需严加防范山洪暴发、江河泛滥之险……” 承景帝听着汇报,紧绷了数年的脸部线条,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他目光转向沈砚:“淮清,雨情既已明了,后续该如何,你有何想法?” 沈砚从容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清晰而沉稳:“皇上,当务之急,是确保信息畅通,举措有力。臣建议,令司天监及各地方官府,务必做到‘灾异速报’——无论旱情缓解之喜,还是洪涝初现之忧,皆需第一时间记录在案,并以密报形式迅速呈送京师。严令各地观测人员,雨不停,人不离观测台,务必为朝廷后续的赈济、疏导、防灾决策,提供最及时、最准确的第一手情报。”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御书房外的暴雨,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继续道: “然,天灾虽可怖,人祸尤可畏,山洪泛滥,冲毁田舍,是灾,若瘟疫随之横行,席卷州县,那便是劫。” 第406章 承景帝被何慎啃!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字字如锤,敲在听者心上:“四年前大旱初起,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曾有急报提及,鼠类因无食,竟啃食曝野之尸,而饥民为求生,亦有捕食鼠辈充饥者……此等惨状,触目惊心。如今久旱逢此暴雨,积水横流,正是那些深埋于尘土之下的污秽之物重见天日之时,亦是蚊蝇滋生、瘟神借水而行之机。”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承景帝:“臣斗胆请问,旱情最严峻之时,各地,尤其是灾情最重的临漳州、汝阳府、承安州等府,究竟有多少流民倒毙途中未能妥善安葬?有多少牲畜死于沟渠未及掩埋?这些,都是疫病之源。雨水一冲,污水横流,若接触人畜饮用之水……后果不堪设想。” 不待承景帝回答,他已然给出了更具前瞻性的安排,语气果断:“故,臣以为,此次应对雨情,必须‘洪疫并防’。除观测雨情、提防山洪江河之险外,需立刻加派人员,密切监测各地,尤其是昔日重灾区的疫病苗头。” 承景帝点头:“淮清,这事交由你安排,务必做到洪疫并防。” 沈砚点头,看向五官灵台郎,指令明确而迅速:“灵台郎听令,自即刻起,观测天象之余,须兼察‘人间气象’,各地观测人员需留意城内外、流民聚集之处、乃至乡野村落,是否出现异常情况,如短时间内多人出现发热、咳血、暴痢不止等病状。一旦发现,无论疑似与否,须即刻盘查,附于《晴雨录》之侧,以密报同传京师,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或隐瞒!” 皇帝郑重点头:“就依此议,速去安排!” “微臣告退!” 五官灵台郎躬身领命,步履匆匆地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承景帝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随即他问道:“淮清,谢锋……该回来了吧?” “谢锋已带火哨、风哨两哨精锐,按图索骥,逐点击破何慎在外培植的爪牙,如今证据链已足,这两日便会收网复命。” “证据……足到何种程度?” 承景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千钧之重。 沈砚抬眼,眸中寒光一闪,言辞简洁却斩钉截铁:“足到.......可一次性按死何慎,连根拔起,使其门下余党皆无力反扑,永绝后患。” “淮清,你可知舅舅为何总让你‘再等等’?” 沈砚垂眸:“淮清知道,何慎背后,是半个朝堂的世家。” 承景帝苦笑:“舅舅看得到他贪,看得到他吞税、吞田、吞人命,可舅舅动不得,一动,就是世家的反噬,就是半壁江山的震荡,咱们大宁朝连年天灾不断,如何再经得起一点点风波。” 他顿了顿,像把积年的苦水一并吐出:“舅舅身上,趴着一只蛀虫。它啃舅舅的税,啃舅舅的田,啃舅舅的子民,可舅舅不能拍死它——一拍,虫浆四溅,会溅脏龙袍,会溅乱朝堂,会溅得天下不宁。” 他抬眼,看向沈砚:“若不是你和谢锋这两把刀,舅舅这辈子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一个窝囊的皇帝,任由何慎一党肆意膨胀——直到把整个大宁朝啃成空壳,啃成废墟。” “所以,这些年,舅舅只能让你和你的玄策卫去挖——一点点挖,一块块削,直到证据足到能一次性按死它,连虫浆都不溅出来。” “这一次,证据必须足到——让世家都无话可说,让天下都拍手称快,让虫浆自己干成粉末,风一吹,就散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沈砚面前,轻轻一拍沈砚的肩:“舅舅不是不想动,是动不得。这一次,舅舅把大宁朝的未来都押在你们身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沈砚垂眸应是,身为镇北侯世子,他见过边关将士为守疆土马革裹尸,身为玄策卫指挥同知,他更清楚这看似稳固的江山之下,隐藏着多少蛀虫在啃噬国之根基。 何慎之流,贪墨的何止是银钱,更是民心,是国本! 他们让赈灾粮款层层盘剥,让边关军械以次充好,让冤狱在银钱交易下扭曲……此等行径,与直接持刀屠戮无辜何异? 他沈砚,不愿,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在贪腐、天灾与人祸的交织下变得千疮百孔。 既食君禄,更承国恩。 或许在许多人眼中,他是冷酷无情的“活阎王”,是权势滔天的权臣。 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秤的一端是江山社稷之重,是黎民百姓之安。 为此,他不惜以身涉险,不惧与整个官场的潜规则为敌。 他要做的,是为这大宁朝,也为这天下苍生,搏一个海晏河清、吏治清明的未来。 这,便是他沈砚的为臣之道,亦是他的赤子之心。 而就在昨夜,雨幕如墨,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在外秘密奔波、清剿了足足两个月的谢锋,已如幽灵般悄然潜回京城外围。 一座隐匿在竹林深处的奢华豪宅内,此刻却灯火通明,与外面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谢锋如同真正的暗夜猎手,伏在湿滑的屋脊之上,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和发丝不断滑落,他却纹丝不动,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下方书房内的动静。 他正在执行此次清君侧任务的最后收网行动。 没错,这一次的清君侧行动,是伸向何慎的一把砍头刀,任务计划是他和沈砚一同商定的,由风哨和火哨精锐辅助行动,他就是最高总指挥和首席执行者。 书房内,何慎的核心爪牙之一——户部侍郎刘俨,正神色仓惶地将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塞进书柜后的暗格。 那暗格之内,已然堆了十几个同样规格的箱子。 这是刘俨最后的“供奉”,他深知自己已被玄策卫盯上许久,终日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惶惶不可终日。 形势日益严峻,这十几箱金条是他倾尽所有,打算献给何慎,换取一个“提前跑路”的资格,同时也用这巨资证明自己的“忠诚”,祈求恩师何慎能看在银子的份上,指给他一条生路。 不是刘俨胆小不敢私下跑路,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慎麾下的暗卫---玄烛司,是何等的厉害。 玄烛司烧账本,灭人证,对于叛逃的下属,更是杀人于无形。 即便他曾是何慎最心腹的学生,他亦是不敢挑战何慎门下的玄烛司。 看到刘俨的举动,谢锋嘴角冷酷地一勾,那是一种猎豹终于锁定猎物、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神情。 他轻轻把那一片屋瓦复原回去,对早已隐伏在下方阴影处的火哨成员打出几个简洁的手势: 意思明确:“火哨,我已锁定目标,三息后破门。” 第407章 谢锋麻醉陆俨,桃源村好后生 时间一到,谢锋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尚未来得及反应的刘俨身后,手中一支来自现代的麻醉针精准而迅速地扎入刘俨的脖颈。 刘俨双眼猛地瞪大,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被谢锋成功活捉。 谢锋把瘫软昏迷的刘俨放倒在地,目光扫过那些金条箱,对着破门而入、动作迅捷的火哨成员低声道:“人赃并获,收队。” 火哨成员训练有素,如同沉默的工蚁,迅速而有序地将暗格内的金条箱全部搬出,丝滑地融入夜色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行人押着俘虏,携带着罪证,在暴雨的掩护下疾驰,很快回到了玄策卫在京城某处不为人知的地下暗桩。 直到此时,火哨才开始清点最重要的物证——金条,共计:一千二百一十七根。 这还仅仅是刘俨一处。 几乎就在谢锋对刘俨动手的同一时间,针对何慎其他重要爪牙的“收网行动”也在京城各处隐秘豪宅中同步上演: 原兵部侍郎府邸,收缴出整箱与何慎往来、涉及军械倒卖的“兵部火票”凭证。 原江南织造使私宅,起获三箱详细记录利益输送、贪墨织造款项的“织机火票”账册。 其他各处,盐引、各地“孝敬”的奇珍异宝、隐秘田产地契……种种罪证,如同百川归海,在今夜被玄策卫以雷霆手段,陆续汇入秘密暗桩之中。 谢锋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亲自来到关押刘俨等何慎核心爪牙的临时地牢,冰冷的目光扫过这些昔日作威作福、如今面还在昏迷的官员身上,对火哨精锐干脆利落地下令:“将他们分开关入特制囚车,连夜转移,押送大理寺,严加看管,等待受审!” 暴雨依旧滂沱,夜色深沉。 几辆经过特殊加固的囚车,如同无声滑行的毒蛇,巧妙地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悄然潜入皇城,最终稳稳地驶入了掌管刑狱的大理寺衙门。 这一夜,一场针对贪官何慎及其党羽的致命打击,已在沈砚的运筹帷幄和谢锋的精准执行下,完成了最关键的证据链闭合。 天,快要亮了。 和谢锋那边的紧张刺激、雨夜搏杀截然不同,暴雨之下的谢家,温暖的饭厅里,李月兰终于喊出了那句众人期盼已久的话: “开饭啦!” 热气腾腾的饭菜被陆续端上桌,最受瞩目的便是那盘腊肉炒鸡毛菜。 翠绿欲滴的菜叶,配上咸香油亮的腊肉片,简单的家常菜,却因为那水灵灵的鸡毛菜是出自李四璟亲手播种、浇灌、收获的,而显得意义格外不同,仿佛连香气里都带着一股子自豪劲儿。 众人围坐过来,饭菜的香气与热闹的人气瞬间充满了整个饭厅。 “哇!四弟,你这菜可以啊!”李双昊第一个伸筷子,夹了一大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称赞,“嗯!清甜!比别的菜都要好吃!” 李四璟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嘴上却还谦虚:“主要是婶子炒得好,火候掌握得妙。” 谢秋芝也尝了一口,笑着打趣:“四璟哥,看来你这‘谢氏野菜大观园’临时园主当得是越来越称职了,下次是不是该研究种点瓜果了?” 李四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正跟婶子学呢,等天晴了,我试着多种几样,种菜还挺好玩的。” 谢广福看着小子们其乐融融,也笑着夹了一筷子菜,对李四璟点头:“不错,肯学肯干,比什么都强。” 他随即开始唠家常:“说起来,咱们村还应该搞一下村道路面硬化,今天咱们去河边,那一路上泥泞的呀,脚下打滑好几回,不过,好在咱们这桃源村的地势高,加上村道两边开了排水沟,积水没那么多。” “是啊,”李月兰接过话头,给身边的谢秋芝夹了块腊肉,“也多亏你当初坚持让村民把各个工地的地基用砖石打牢,村道排水沟也挖得深,不然这么个下法,还真让人担心房子会不会给下歪了。” 提到这个,李大宸立刻来了精神,他最近跟着张林木学木工,很是痴迷:“叔,淮月楼那些雕花窗棂的榫卯,张师傅说等天晴就教我最后几道关键手法,保证做得严丝合缝!” 谢广福赞许地看他一眼:“大宸有心了,木工是个细致活,沉得住气才能出好活儿,你如今这定力和巧劲,可比刚来时强多了。” 李大宸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 旁边的李三煜见状,也不甘示弱,咽下嘴里的饭菜说道:“叔,我那打铁的手艺也没落下!谢铁匠师傅都夸我力气涨了,现在抡大锤稳当多了,上次还独立打出了一把能用的柴刀呢!” 虽然离精品还差得远,但对他而言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哦?都能打柴刀了?”李月兰惊喜道,“那下次咱家柴刀钝了,就找你帮着打磨打磨。” 李三煜挺起胸膛:“包在我身上!” 谢秋芝看着他们的变化,心里即高兴,又有点期待:“我哥要是回来了,看到你们的变化,一定很高兴。” 提到谢锋,李月兰也假装不知情的给这几个人提前打打预防针:“是啊,锋哥儿这趟出去得可够久的,这大雨天的,也不知道顺不顺利,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在埋头吃饭的李双昊抬起头,宽慰道:“婶子放心,锋哥……教头本事大着呢,这点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说不定啊,他正等着雨停了,好突然冒出来给我们来个‘加练惊喜’呢!” 他这话带着点调侃,甚至隐隐还有那么一丝……怀念? 李五琰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闻言淡淡插了一句:“以教头的性子,归来之日,怕就是你我这等松散日子到头之时。” 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说来也怪,如今提起谢锋的魔鬼训练,五人非但不见惧色,眉宇间反倒流露出一种被千锤百炼后的从容。 若此刻有外人瞧见他们挽袖择菜、肩扛木料、抡锤打铁、手搬砖石的身手,怕是要以为这是桃源村土生土长的好后生。 第408章 玄策卫两哨对谢锋的钦佩和挽留 谢锋带领玄策卫两哨精锐连夜将刘俨等一干重要人犯连同那一千多根金条等其他铁证,顺利押送至大理寺,完成了交接。 谢锋转身打算去荷园向沈砚复命,好完结此次长达两个月、辗转多地的秘密清剿任务。 他刚抬脚准备离开大理寺,就被一群眼含精光的汉子围住了。 这些刚刚参与收网行动的风哨与火哨精锐,此刻全然不见平日的冷峻,个个脸上洋溢着由衷的敬佩。 “谢头儿!” 率先开口的是钱狼。 “今晚这手活儿,干净利落!兄弟我服了!那刘俨府上的暗格机关,我们之前摸过两次都没找到确切位置,你一来,跟长了透视眼似的,直接就给端了!展风说的没错,你真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我们早早就听过你徒手搏虎的事迹!咱们风哨就缺你这样的狠人!” 他这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风哨的精锐燕七,就是那个擅长潜行追踪、轻功卓绝,上回在广陵府府衙屋顶和谢锋碰头,最后被谢锋先一步窃取了顾峤的蓝皮账册的那个倒霉风哨探子。 此刻他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谢锋,眼神亮得惊人,语气里充满了对强者的认可:“谢头儿的隐匿功夫与精准判断,燕七自愧不如。潜入、锁定、制伏、取证,一气呵成,我们风哨欢迎你的加入。” 他这话音刚落,火哨总教头秦岳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哎哎哎!钱狼、燕七你们两个少来挖墙脚!谢锋兄弟这身手,这杀伐决断的性子,明明就是为我们火哨量身打造的!火哨遇事先斩后奏,要的就是他这种能瞬间破局、直取要害的刀锋!谢兄弟,别听那两个家伙忽悠,他们风哨整天玩影子,哪有我们火哨真刀真枪来得痛快!” 秦岳身后,几个火哨的精锐也纷纷点头,看着谢锋的眼神火热,如同发现了绝世瑰宝。 这时,连向来沉默的赵铁都开口了:"谢头儿的潜行术实在令人叹服,昨夜我奉命在外接应,亲眼见你在三重暗哨间穿行,如入无人之境,这等身手,风哨求之若渴。"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想当初,两个月前,沈砚首次在玄策卫内部宣布,将由一位名叫谢锋的"编外"带队执行清剿何慎爪牙的重任时,风哨与火哨的精锐们面面相觑。 "谢锋?"钱狼拧着浓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名字之前同展风喝酒的时候提到过。 "就是那个徒手打死老虎的狠人?" "据说是从桃源村来的,咱们大人亲自邀请,展风一年前就把这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火哨总教头秦岳有些质疑:"大人是不是太轻率了?这次的任务关系到能否扳倒何狗,岂能儿戏!" 然而,随着展风将谢锋前两次凭借一己之力获取“东院”全部罪证的事迹娓娓道来,众人这才收起轻视质疑之心。 但疑虑仍在——单打独斗的勇武,打死老虎的刚猛与指挥团队完成任务,毕竟是两回事。 谢锋带队的第一夜,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在部署这次的清剿行动时,谢锋没有采用火哨惯用的包围强攻,而是提出一个闻所未闻的方案: "我需要风哨提供目标宅院的结构图,包括所有可能的出入口。"谢锋在地图上指点。" 你们分成四个小组,按我标注的时间点,从这四个方位同时突入。" 燕七忍不住问道:"谢头儿,同时从四个方向进攻,动静太大,会不会打草惊蛇?" 谢锋语气平静:"所以要精确到息,我会亲自从屋顶潜入,解决所有暗哨,你们只需要收到我的指令,立即行动。" 那夜子时,当火哨众人还在质疑这个过于冒险的计划时,屋顶的谢锋发出指令,他们按计划突入,惊讶地发现所有暗哨都已被悄无声息地解决,罪官甚至没来得及销毁账本。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就放倒这么多暗哨的?"行动后,燕七百思不得其解。 在之后的行动中,谢锋的现代作战方式更是让众人目瞪口呆。 行动前,谢锋要求他们进行了一场特殊的训练:"记住这几个手势,战斗中保持静默,用手势沟通。" 秦岳不以为然:"咱们火哨以前向来是一声令下就直接冲杀,那些王八羔子决计跑不脱,搞这些花架子做什么?" 但当夜行动时,这些"花架子"却发挥了奇效。 谢锋如同暗夜中的幽灵,用一套众人从未见过的手法解决了外围守卫,在整个行动中,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仅凭手势就指挥四个小组协同推进。 当罪官的内宅守卫察觉异常时,火哨已经完成了合围。 "这...这是什么战法?"行动结束后,秦岳目瞪口呆,"连声音都不用出,就这么...就这么拿下了?" 谢锋淡淡回答:"减少不必要的声响,可以很好的隐匿队伍,打乱敌人的判断。" 而真正让所有人彻底心服口服的,是在一个月前的雨夜突围。 那夜他们中了埋伏,被何慎一党利用假证据设局,随即被玄烛司团团围困在一处废弃驿站。 箭矢如雨,火哨和风哨的数个兄弟已经负伤。 "妈的,跟他们拼了!"钱狼目眦欲裂,就要带人冲杀。 "等等。"谢锋冷静地观察着局势,"他们有弩箭,硬冲就是送死。" 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谢锋迅速做出部署:"一组用烟幕弹制造混乱,剩下的三组,交替掩护撤退,我来断后。" "你一个人断后?"秦岳震惊道。 谢锋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几个小巧的金属球。 只见他精准地将这些球体掷向不同方位,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和震耳欲聋的巨响。 趁敌人陷入混乱之际,谢锋亮出那柄锋利的瑞士军刀,如同鬼魅般在夜雨中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必有一名弩手倒下。 当众人最后倒回来清点战果,发现谢锋一人就解决了十三个弩手,而且全部是一刀割喉。 "这已经不是武艺高强的问题了..."燕七看着谢锋冷静地擦拭着那柄冒着寒光的特殊匕首,喃喃道,"这根本就是...为战斗而生的怪物。" 两个月的并肩作战,让风哨和火哨的精锐们彻底改变了对谢锋的看法。 现在的他们,会主动学习谢锋教授的作战手势,也会模仿他那精准高效的战斗方式。 所以当这次任务结束,众人围住谢锋真诚挽留时,每一个人的敬佩都是发自内心。 第409章 谢锋正式加入玄策卫 "谢头儿,"钱狼难得地语气诚恳,"我老狼从来没服过谁,但你我是真服了,你就留在咱们玄策卫吧!" 燕七也郑重道:"是啊,谢头儿的作战方式,很是新颖,风哨需要你这样的革新者。" 秦岳拍着谢锋的肩膀:"兄弟,留下来吧,你要是肯留下来,我这个总教头的位置愿意让贤。" 从最初的怀疑,到行动中的震撼,再到如今的心悦诚服,谢锋那融合了现代特种作战理念的战斗风格,在这些玄策卫精英的心中播下了变革的种子。 就在秦岳拍着谢锋肩膀,说出愿意让贤总教头之位的恳切之言,院内众人屏息等待谢锋回应之际,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院门处,一人撑着一柄样式奇特的伞,穿过雨幕,缓缓行来。 看那伞的样式,显然是四海奇珍坊独有的南洋精钢折叠伞,伞面上绘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月色下的荷塘,墨色淋漓,几枝残荷在朦胧月影中亭亭而立,既有风骨,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寂寥。 执伞之人,正是沈砚。 他显然刚从宫中出来,身上还穿着庄严的红色朝服,金线绣制的蟠螭纹在微光下隐隐流动,玉带束腰,更显身姿挺拔。 与平日身着劲装或常服时的温润利落不同,这一身朝服为他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威仪与距离感,那是久居上位、执掌权柄自然蕴养出的气度。 他踏门而入那一瞬间,仿佛不是走来一个人,而是一柄被月华反复打磨的玉刃,与周遭玄策卫精锐们的铁血之气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 谢锋看着这样的沈砚,心中微微一动。 沈砚今日这般模样,倒像是将那层温润的外壳稍稍褪去,露出了属于大宁朝玄策卫指挥使、镇北侯世子的真实底色——清贵、孤高,手握重权,却又因肩上的责任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人今日倒是不藏了。’ 沈砚目光扫过院内众人,最后落在被围在中央的谢锋身上,唇角是松快的笑意:“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谢兄,此次清剿何慎党羽,你居功至伟,不仅拿到了关键证据,更拔除了朝廷多年的心腹大患。我代皇上,也代这天下可能因此得以喘息的百姓,谢过。” 他说话间,竟真的对着谢锋,郑重地拱手一揖。 这一礼,让院内原本有些喧闹的气氛瞬间肃静下来。 玄策卫众人皆知,能让自家指挥使如此郑重道谢的,寥寥无几。 谢锋侧身避过,语气平静:“你付了报酬的,沈大人不必如此。” 沈砚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谢锋,带着明显的欣赏与期盼: “谢兄,我也希望你能考虑加入我们玄策卫。”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向谢锋发出邀请。 第一次,是在那条尘土飞扬的逃荒路上,那时的谢锋,满心满眼只想着如何护住身后的家人,对于任何可能的外部牵扯都心怀警惕,故而断然拒绝。 第二次,是在荷园书房里,烛火摇曳,他郑重地请谢锋追查郭泰制造劣银、于简借“代购”玉器之名行豪夺之实的案件。那一次,谢锋接下了任务,展现出了惊人的能力,却依然只肯以编外人员的身份合作,不肯正式踏入玄策卫的门槛。 如今,这便是第三次。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如今,任务已毕,你我并肩作战两月有余,谢兄之能、之品性,沈某与在场诸位同袍皆有目共睹,心悦诚服。玄策卫,需要你这样的革新之刃,需要你带来的全新气象,我沈砚,郑重邀请你——加入玄策卫,与我等一同,匡扶正义,肃清寰宇。”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秦岳立刻大声附和:“大人明鉴!谢兄弟若能留下,我这个总教头的位置,心甘情愿让贤!绝无半句怨言!”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坦荡。 沈砚微微颔首,看向谢锋:“秦教头拳拳盛意,可见一斑。谢兄,意下如何?”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谢锋身上。 燕七、钱狼、展风,乃至周围所有的玄策卫精锐,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答案。 谢锋看着周围这一张张殷切、真诚、期盼的脸,再看向面前这位三次相邀、位高权重却始终对他以礼相待的沈砚,心中确实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回想起第一次拒绝沈砚时,他们一家初来乍到,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警惕,自然不愿意轻易投身任何势力,只想寻得一处安身之所。 第二次,他看到了沈砚在荷园书房中,谈及贪官污吏、民生多艰时,他被这种心系天下的胸怀所触动,觉得这样的人不该独自在黑暗中前行,故而愿意以合作者的身份,贡献一份力量,也算是为自己和家人在这世间积攒一些善缘。 而现在…… 经过这两个月的深入接触,他亲眼见证了玄策卫中不乏如秦岳、燕七、赵铁这般热血未冷、心存正义的汉子。 他也看到了这个机构所拥有的能量和权限,若能善用,确实能做许多实事。 加入玄策卫,意味着更名正言顺的身份,更强大的资源调动能力,对于保护家人、实现一些个人抱负,无疑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一层坚固的护身符。 更重要的是,与这些并肩作战过的玄策卫精英们在一起,似乎……让他找到了魂穿之前当兵的热血和快意。 谢锋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沈砚脸上,终于说出自己的决定: “承蒙沈大人多次相邀,诸位同袍如此厚爱,谢某……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 他这话一出,院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太好了!谢头儿答应了!” “哈哈哈!以后咱们玄策卫可要更上一层楼了!” “谢头儿!不,总教头!” 秦岳更是激动地一把揽住谢锋的肩膀:“好兄弟!以后我老秦给你打下手,绝无二话!” 燕七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上前拱手:“燕七,见过总教头!” 第410章 暴雨依旧,谢锋归来 展风站在沈砚身后,看着这欢腾的场面,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不仅仅是替玄策卫高兴,更是替自家大人高兴。 他天天跟在沈砚后面,自然知道他有多重视谢锋、欣赏谢锋,如今这桩心愿总算是得偿了。 沈砚此刻心中确实感慨万千。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向来认定的人或事,便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即便当下看似不可能,他也相信事在人为,耐心等待时机。 一如他追查何慎,布局数年,终得收网。 亦如……他脑海中不经意间闪过谢秋芝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眸....... 这条情路或许更长,更需要耐心,但他既然认定,便会坚定地走下去。 等场面没那么火热了,谢锋抬手虚按,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表现出极高的纪律性,也侧面印证了他们对这位新总教头的信服。 “不过,”谢锋话锋一转,看向沈砚。 “沈大人,我既已应下,可否先准我一段长假?” 沈砚似乎早有预料,含笑点头:“自然,谢兄离家两月,是该回去看看,不知需要多久?” “一个月吧。”谢锋估算了一下。 “我也确实想念桃源村了,想看看村里的变化,还有……我想看看那五个小子……最近是不是又皮痒了,欠收拾。” 众人闻言,自然知晓那五位皇子在谢锋“教导”下的“悲惨”往事,都不由得会心一笑,同时也为那五位默默掬了一把同情泪——谢锋回去桃源村,他们的好日子怕是又要到头了。 桃源村谢家堂屋内,谢秋芝正襟危坐,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棋盘,如临大敌。 对面,谢广福端着茶杯,气定神闲,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将军!”谢秋芝眼睛一亮,挪动了自己的“车”,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精妙无比。 谢广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手指轻轻一点:“芝芝啊,你这‘车’是冲出来了,可你的‘帅’可就门户大开了。” 说着,他用“马”轻轻一踩,“喏,将。” “啊?” 谢秋芝傻眼了,看着自己被将死的“帅”,脸垮了下来,“爹!你都不让让我!我这水平怎么跟沈……怎么跟人下嘛!” 她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脸上飞起一抹淡淡红晕。上回和沈砚下棋,被杀得片甲不留,实在太丢人了,她这才缠着谢广福恶补棋艺。 谢广福看着女儿懊恼的样子,心早就软了,哈哈一笑:“好好好,是爹不对,爹不该用‘屏风马’对付你。来来来,爹教你一招‘仙人指路’,开局这么走,既稳妥又能试探对方虚实……” 他耐心地讲解起来,甚至不惜自毁长城,故意露出几个破绽让谢秋芝去“发现”和“攻击”。 一时间,堂屋里充满了谢秋芝时而恍然大悟、时而耍赖悔棋的娇嗔声和谢广福包容的笑声。 正当谢秋芝又一次试图悔掉一步臭棋时,院门外传来了马车轱辘压过积水的声音以及熟悉的马蹄声。 “哥哥回来了!” 谢秋芝眼睛一亮,立刻把棋子一推,耍赖道:“不玩了不玩了,哥哥回来了,这局不算!” 谢广福看着女儿那几乎被自己“屠杀”殆尽的残局,哭笑不得,只好认命地开始收拾棋盘,嘴里念叨着: “你啊你……这么大了还耍赖。” 谢秋芝却已经麻利的抄起靠在门边的那把南洋折叠伞,“唰”地一下撑开,提着裙摆就冲进了雨幕中。 院门口,谢锋正从车上跳下来,身上穿着厚重的蓑衣,雨水顺着蓑衣边缘不断滴落。 他赶着的还是那匹“闪电”,但后面拉的车厢却是新买的,这个车厢和他们之前用板车改造的那个比,明显更宽更大、做工精致、甚至还带着雕花窗棂。 “哥!你回来啦!”谢秋芝雀跃着,努力将伞举高,想要替他挡雨,没注意到自己的裙边却被溅起的雨水迅速打湿了一片。 她好奇地看着新车厢,“怎么还买了个新的马车厢?咱们家那个不是还能用吗?” 谢锋一边熟练地卷起套马的绳索,一边回答道: “家里那个板车改的,总归是不够体面,咱家现在也不差那三瓜两枣的,我刚好 路过车行,看着这车厢结实又宽敞,就顺道买回来了。” 他拍了拍车厢壁,发出沉闷的结实声响,“你瞧,这里面空间大,到时候让木匠给咱们再改造一下内部,加个固定的矮榻、小几和储物柜。你以后要是出门游玩或者去县城,在里面铺上一床被子,都能当个移动的小房间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他正说着,瞥见谢秋芝湿了的裙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雨这么大,裙子都湿了,赶紧回屋去!我把马车安顿好就进来。” 这时,谢广福也撑着伞走了过来,看到女儿湿了裙角,也连忙催促: “芝芝,听话,快回屋去,别着凉了。” 然后他对谢锋说:“锋哥儿,你没在家的这些日子,我和李大宸他们几个,在后院边上起了个马厩,还特意留出了两个停车厢的位置,顶上搭了棚子,淋不着雨。你把‘闪电’和新车厢都赶到那边去吧。” “好,爹,我这就去。”谢锋应了一声,利落地牵着“闪电”,拉着新车厢,朝着后院马厩的方向走去。 听到动静的李月兰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她刚才正埋头完善她那份“小黄车古法食品变现计划”的初稿,听到谢锋回来的声音,立刻放下纸笔,第一件事就是去烧水,准备给谢锋泡一壶驱寒的姜茶。 外面这暴雨下了九天,再好的蓑衣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湿气。 而那五位“皇表弟”,也闻声从西厢房走了出来,聚集在堂屋。 连续暴雨,张林木的木工坊和谢铁匠的铁匠铺都处于半停工状态,李大宸和李三煜索性也去不了了,就窝在家里,和李双昊、李四璟、李五琰一起,埋头研究李五琰牵头编撰的那套《桃源蒙学》教科书,初阶的教科书已经定稿,只剩中阶和高阶的版本还没定下来。 还别说,这五人虽然从小游手好闲,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但教导他们的夫子和先生无一不是当代名士、学界泰斗。 这些年耳濡目染,肚子里没少被灌墨水,基础是相当扎实的。 此刻讨论起教科书的编纂,竟是各有想法,引经据典,互相辩驳又互相补充,颇有点“五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架势,讨论得热火朝天。 以至于他们的“魔鬼教头”谢锋归来这么大的事,他们虽然出来迎接了,但脑子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之乎者也”和教学方法的讨论里,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411章谢锋的“雨中特训” 谢锋安置好马车,回到屋里,快速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家常衣服,这才来到堂屋。 接过李月兰递来的一杯滚烫的姜茶,慢慢啜饮着。 他的目光落在堂屋中央站成一排的五个“表弟”身上。 这两个月不见,许是没了他的“磋磨”,加上李月兰精心喂养,五人不仅筋骨肉眼可见地松散了些,脸上甚至还圆润了几分,透着一股“下乡度假”的气色。 他们似乎还没从刚才激烈的学术讨论中完全抽离,还在低声交流着某个典籍注释的细节。 谢锋放下茶碗,语气平淡地开口:“我离开这些时日,看来你们都没闲着。说说,各自都有什么长进?听说……你们还挺想我的?” 五人这才彻底回神。 李大宸率先开口:“教头!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正式拜了张林木师傅为半日师,潜心学习木工活!如今手艺精进不少,不仅能独立打造桌椅板凳,还能帮忙做些简单的榫卯构件了!” 李三煜不甘示弱,抢着说道:“我打铁的力气也见长了!现在抡大锤更稳,不仅能修补常见的铁器,谢师傅还夸我打的柴刀胚子有模有样了!” 李双昊则提到了参与清川河大水车建设的经历,言语间带着几分自豪,李四璟也连忙汇报自己忙于“农事”,照看他的“谢氏野菜大观园”,绝没有偷懒,李五琰则说了自己等学堂建好后想去当个实习先生的想法。 他们七嘴八舌,语气中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点“求表扬”的意味,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桃源村的生活节奏,并且乐在其中,甚至有些忘记了被“魔鬼教头”支配的“恐惧”。 谢锋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点点头。 直到他们都说完,堂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谢锋才慢悠悠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热姜茶,将空杯轻轻放在桌上。 他的目光在五人明显“长肉”的身材上扫过,又瞥了一眼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刚换好的、干爽舒适的家常衣服,脸上露出一丝极其“遗憾”的表情。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五人面面相觑,心头莫名一紧。 李双昊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教头……怎么了?是我们……哪里说得不对吗?” 谢锋抬起头,那眼神,熟悉又令人胆战心惊,瞬间唤醒了他们“某些不好”的记忆。 “白换洗了。”谢锋语气平淡。 “你们知道在军营里,有一种极端天气下的特殊锻炼法子吗?” 五人:“???”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从头兜下,瞬间笼罩了他们,让他们心里发毛。 谢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嘴角勾起一抹让五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的弧度: “这种训练,能极大磨练人的意志力,增强在恶劣环境下的适应能力和团队协作精神。好处多多,千金难买。” 他优哉游哉地踱到门边,看着门外如同瀑布般倾泻的暴雨,又回头看了看面前五个如同待宰羔羊般的“表弟”,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 “正好,趁着午饭还早,雨也还没停,机会难得……”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在五人绝望又不敢反抗的目光中,谢锋大手一挥,如同死神挥动镰刀:"都别愣着了,跟我来。带你们去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雨中砺刃''。" 说罢,他也不管五人瞬间垮掉的表情,率先步入了漫天雨幕之中。 李大宸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除了认命的苦笑......眼底深处竟不约而同地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五人不约而同地想着:完了完了,怕不是被谢锋训出什么奇怪的癖好了。 这算什么? 传说中的"被虐成瘾"体质吗? 明明知道前方是水深火热的折磨,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拒绝,可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蠢蠢欲动——就像明知辣椒辣得人眼泪直流,却还是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痛并快乐着"? 被谢锋操练得越狠,突破极限后的成就感就越强烈。 被暴雨浇得越透,事后那碗姜茶的暖意就越发珍贵。 这种在痛苦与成长之间反复横跳的滋味,竟让他们在抗拒之下生出几分病态的期待。 五人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对挨训上瘾了? 堂屋内,谢广福李月兰对视一眼,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李月兰叹了口气,赶紧转身去厨房,嘴里念叨着:“得,我再去多煮一大锅姜茶备着,这雨里来雨里去的,可别着了风寒……” 谢秋芝则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哥哥一回来,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但眼里闪烁的,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笑意。 接下来的五天,对于五位皇表弟而言,堪称水深火热。 谢锋归家的“喜悦”迅速被各种闻所未闻的暴雨特训所取代。 上午,他们还能按照原来的安排,去各自的师傅那里学习手艺,算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但下午,只要雨势稍减或者即便不减,谢锋的“集合哨”就会准时响起。 训练项目五花八门:雨中负重越野、团队协作搬运、意志力静立、水渠.......挖黄鳝 每一次训练结束,五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又滚了泥潭的土狗,筋疲力尽,瑟瑟发抖。 而李月兰厨房里那口大锅里的姜茶,也从来没有断过火。 训练一结束,五人就会被谢锋像赶鸭子一样轰进浴室,快速冲洗后,必须灌下两大碗滚烫的姜茶驱寒。 这反复的“受寒-驱寒”过程,本身就是在被动地增强他们的免疫力和环境适应力,他要确保他们在离开时,至少在体能体质上是合格的。 这看似不近人情的安排,背后远不止是“看不惯他们新长出来的那几两懒肉”那么简单,这五人最大的弱点并非身体,而是娇生惯养下形成的脆弱意志。 他不可能永远跟在他们身边,一个月后,他必须前往玄策卫上任。 第412章 淮月楼和学堂双竣工 他要利用这最后一个月的高强度“洗礼”,刻意将他们反复抛入极端的不适与疲惫中,以此来磨砺他们的服从性与韧性。 届时,这五人无论是回到波谲云诡的京城,还是继续留在乡野,一个强健的、能够抵御疾病风寒的体魄和坚强的意志,都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说来也奇怪,五人这一次并没有哭爹喊娘,存在偷懒耍滑的心思,看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老爹把他们带得“很正”。 暴雨连绵,足足下了半个月才终于彻底停歇。 天空放晴的那一刻,整个桃源村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暴雨期间,清川河水位一度暴涨,汹涌澎湃。 好在鱼塘提前加高了堤埂,水位也预降了,并未发生漫顶逃鱼的惨剧。 那座凝聚了众人心血的多功能大水车,因为提前拆卸了易损部件,上游又设置了简易拦木栅,加上谢长河安排的巡逻人员日夜值守,及时清理卡住的杂物,最终也安然度过了这次洪峰考验。 原本预计六月中旬竣工的淮月楼和村学堂,进度确实受到了影响。 虽然主体结构早已完成,只剩下内部的隔断、粉刷和装饰,但暴雨连天,室内作业光线昏暗,潮湿难干,许多精细活计根本无法开展。 桃源施工队的队员们也只能趁着雨势稍小的白天,冒险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张林木和张秋笙那边情况稍好,他们的新家宽敞,可以直接在家里带着徒弟们继续赶制家具和门窗,进度虽然慢了些,但没有完全停滞。 雨停之后,憋了半个月的村民们和工人们全都动了起来,各个工地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繁忙与喧嚣。 清川河水位逐渐回落至安全线,谢广福和谢三河立刻组织人手,开始重新安装水车的零部件。 又经过五天的紧张收尾工作,村学堂和淮月楼终于迎来了隆重的竣工仪式! 这一日,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全村男女老少几乎都聚集在了这两座崭新的建筑前。 学堂宽敞的教室,整齐的课桌椅迎来了第一批参观者。 大门上方悬挂着谢里正亲手书写的“桃源学堂”匾额,苍劲有力。 “哎呀!这学堂可真亮堂!是不是比县里的私塾还好!” “你去县里的私塾瞧过了?真比他们的要好么?” “我.......我没去过,但我就是知道比县里的私塾要好。” “瞧瞧这窗户,多大!亮堂堂的,娃们在这里念书,眼睛都不累!” “听说以后咱们村的娃娃,都能来这里启蒙识字哩!” “这桌椅板凳还有那个什么讲台,据说好多都是李大宸做出来的。” “是啊,他最近可是了不得呢,张林木他们忙着做水车和村里别人定的家具,学堂的桌椅板凳都交给他做的,你瞧瞧,除了难看点,这不是还挺结实的么。” “哎呀,说这么多屁话作甚,有得用就不错了。” “就是,你没看张林木父子带着那帮徒弟一天天的脚不沾地都忙活不过来,咱们村大宸已经很厉害了好吧.......” “他.......是咱们村的人么,你就这么说。” “你管我怎么说.......” “哎呀,你们别吵了,我就想知道,这学堂啥时候能开学啊,我恨不得马上把我家娃送过来。” “.......谁不想?我问过了,广福说,要农忙之后,大概八九月?” 村民们围着学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洋溢着对下一代能够读书识字的期盼与喜悦。 而另一边的淮月楼,则更像是一座融合了古典韵味与现代民宿理念的精致建筑。 它临水而建,借景清川,外观是典雅的新中式风格,飞檐翘角,细节处却处处体现着实用与舒适。 内部空间经过谢广福的巧妙设计,既有开放通透的公共区域,也有相对私密的独立空间,功能划分明确,自然也有不少村民前来围观。 “这……这真是给客人住的?我滴个乖乖,三层高楼唉,我看比镇上官老爷的宅子建得还讲究!” “你看那回廊,多别致!坐在那里喝茶看景,得多惬意!” “沈大人真是大手笔!” “有银子又怎么样,那也得咱们桃园施工队有这个手艺啊。” “那也得咱们广福设计得好!” “以后咱们村也有这么体面的客栈了,说出去都有面子!” 众人站在淮月楼前,惊叹声、赞美声不绝于耳。 谢广福看着自己亲手规划建起来的两座建筑,心中很是快意,这可是比他在现代的时候起一个别墅都来得有成就感。 遗憾的是,沈砚未能亲临这场对他而言也意义非凡的竣工仪式。 因为此刻的他,正忙于围捕那条潜伏已久、权倾朝野的大鱼——何慎。 时间回溯到十天前。 当谢锋带领玄策卫精锐完成对何慎京城外围党羽的全面清剿,将其经营多年的触角一一斩断后,何慎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已然成了光杆司令。 何慎此人,仗着背后有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支持,手中还掌握着名为“玄烛司”的隐秘力量,在最初的惊慌后,还曾试图反击。 他派出玄烛司的死士,企图反杀查案的人员、销毁证据,甚至制造混乱。 然而,在谢锋带领的清剿队面前,这些反击全部以失败告终。 眼看着自己安插在各部的亲信爪牙一个个“离奇”失踪、锒铛入狱,那些记录着他贪墨受贿、结党营私最关键证据的账本和赃物也神秘消失,何慎心中已然明了,那个他向来瞧不起、认为优柔寡断的“窝囊”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对他动手清算了。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何慎阴沉扭曲的脸。 他心中充满了愤懑与不屑:‘哼!李晟(李晟是承景帝的大名)!你这个无能之辈!若非我何慎扶持,你能坐稳这江山?如今竟想过河拆桥!还有你那五个不成器的儿子……’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得意。 第413章 朝堂风云何慎吃瘪 这十几年来,他处心积虑,一方面利用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不断给那些试图教导皇子的正直官员使绊子,好替换上自己在翰林院的门客。 另一方面,则派出大量精心挑选的、善于吃喝玩乐的“勋贵子弟”,以伴读、玩伴的名义接近五位皇子,极尽引诱之能事,带着他们流连于花街柳巷,沉溺于声色犬马。 他自然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深信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不过是诱惑的力度还不够大,环境还不够“黑”而已! 即便是他的亲外孙——三皇子李煜,他也一样要将其“养废”! 他的目的很简单,如果皇帝的五个儿子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都是不堪大用的草包,那么将来,他就可以“勉为其难”地“扶持”一下身上流着他何家血液的李煜登上皇位。 凭借李煜那好色虚荣、耳根子软的草包性子,一旦登基,这大宁朝的江山,还不是他这个外公在幕后说了算? 到那时,整个大宁朝都将成为他何慎予取予求的敛财机器!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承景帝虽然在某些方面显得优柔寡断,但在继承人问题上却异常清醒。 他先是果断地将五个儿子全都交给了以铁腕著称的外甥沈砚。 去年沈砚将他们扔进玄策卫训练营磋磨,确实初见成效。 奈何皇子们一旦离开军营,回到京城,又会被他精心设计的无孔不入的诱惑包围…… 就在五个月前,那五个皇子,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被秘密送出了京城,去向成谜。 这件事,以何慎的能力,并非完全查不到蛛丝马迹。 然而,当时的他,已然被沈砚在朝堂之上和翰林院内发起的、一波猛过一波的攻势,逼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那几个“废物”的下落? 就在五个皇子失踪之后没多久,朝阳殿内,鎏金柱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承景帝李稷端坐龙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皇上,”沈砚手持玉笏,出班奏对,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臣近日翻阅户部去年漕粮''折色''账目,发现多处疑点。山东行省济南府,额定折色银三十万两,然实际入库仅二十五万两,差额五万两,账目记载为''火耗、折损及运输损耗''。然据臣所查,同期济南府并无特大灾情,官道畅通,何来如此巨额损耗?" 沈砚这话字字如刀,直指户部侍郎陆俨——何慎的钱袋子之一。 何慎像往常那样假装闭目养神,心中却冷笑:又来了,这沈砚是打定主意要翻旧账?区区五万两也值得在金殿上大做文章,真是越来越小家子气。 陆俨脸色微变,急忙出列辩解:"沈大人有所不知,去年山东虽无大灾,但局部阴雨连绵,确实对粮食储存、银两押运造成影响,且银两熔铸、运输途中……" 蠢货! 何慎在心中暗骂,这等苍白无力的辩解,连三岁孩童都糊弄不过去,这陆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圆全。 "陆大人,"沈砚不等他说完,便淡淡打断,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 "这是济南府下属三个县,去年同期征收''折色''银时,实际向百姓收取的数额记录,与上报数额颇有出入。此外,负责押运的''官商''——福瑞昌商行,其东家似乎是何首辅妻弟的连襟?而福瑞昌去年在济南府新购的宅院、田产,价值似乎远超其正常经营所得。以陆大人与何首辅的师生关系,不知陆大人对此作何解释?" 何慎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这沈砚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表面上是在参陆俨,可谁不知道福瑞昌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还牵扯出他妻子那边的线索,这般步步紧逼,是要把他往绝路上赶? 沈砚并未提高声调,但那份从容不迫,以及手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录详实的证据,让陆俨瞬间汗如雨下,支支吾吾,难以自圆其说。 没用的东西!何慎在心中怒斥。 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干净,留下这么多把柄让人拿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这蠢货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龙椅上,承景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陆俨,又落在一直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的何慎身上,最终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此事,着都察院会同户部,仔细核查。陆爱卿,近日便先在府中休息,配合调查吧。" 轻飘飘一句话,便暂时夺了陆俨的职权。 何慎依旧垂眸不语,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这分明是在杀鸡儆猴!今日能动陆俨,明日就能动其他人,沈砚这是要一个一个斩断他的臂膀,让他成为孤家寡人! 他知道,沈砚手里拿着的,恐怕不仅仅是济南府的证据。 《浮世录》中关于"折色"之弊的详尽剖析,早已将他们的操作手法公之于众,沈砚现在做的,不过是按图索骥,拿着放大镜一个个地对号入座而已! 这般钝刀子割肉,才是最折磨人的。 此时的陆俨已然从之前的暗处,被提溜到了明面上,是该放弃了。 而另一边的,翰林院议事堂。 如今这里的气氛,与数月前已大不相同。 年后,沈砚凭借《浮世录》带来的巨大声望和皇帝的肯定,身边自然而然地聚集起一批真正有学问、有风骨、或是原本持中立态度的翰林官。 而翰林院里与沈砚并肩的另一位掌院学士,何慎的门生——赵文渊,则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那时,他们在核定下一阶段史书编纂的纲要。 赵文渊一党的一位侍读学士提出,应着重渲染近年来“河清海晏,盛世气象”,对一些“细枝末节”的灾异、弊政可略写或从简。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或许也就这么办了,粉饰太平,是历朝历代都会有的情况,但这名侍读学士是赵文渊一党,沈砚斥驳他简直易如反掌。 第414章 何慎的断尾求生 侍读学士的话音刚落,沈砚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一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侍读此言,恕沈某不敢苟同。”沈砚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史笔如铁,贵在真实。盛世当书,弊政亦不可讳。若只歌功颂德,掩耳盗铃,那我等著史何用?与街头卖唱的阿谀之徒有何区别?”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那些中立派脸上停留片刻: “《浮世录》,皇上都赞其有‘醒世’之效,为何?正是因其不避丑,不讳言,敢将疮疤揭开示人!我辈翰林,承天子清要,掌国之典册,若连直面现实的勇气都没有,谈何以史为鉴?谈何辅佐君王?”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那位王侍读面红耳赤,呐呐不敢言。 不少中立派的翰林微微颔首,看向沈砚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认同。 赵文渊脸色阴沉,试图挽回:“沈大人,《浮世录》自是佳作,然史书编纂,关乎国体,总需谨慎,有些事……” “谨慎不等于粉饰太平!”沈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带着锐利的锋芒。 “赵大人是觉得,将那些贪墨舞弊、民生多艰的事实写出来,会有损国体?还是觉得,将这些记录下来,会触犯到……什么人的利益?” 他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赵文渊。 赵文渊心头一凛,竟一时语塞。 沈砚趁势提出由他主导,组建一个“史实核勘小组”,对近年各类奏报、地方志进行梳理,务求“事无巨细,皆录其实”。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部分翰林的支持,赵文渊一党虽极力反对,却势单力薄,难以阻挡。 这意味着,沈砚将更进一步掌控翰林院的“笔杆子”,不仅能够继续深挖何慎一党的黑料,还能在舆论上占据绝对优势。 何慎一党过去那种通过控制言论文书来颠倒黑白、打击异己的手段,正在迅速失效。 正因为沈砚对何慎的多方位“绞杀”,才导致了,五个皇子能在桃源村安然的吃上几个月的“苦”,而不被“淤泥”和“墨”继续侵蚀。 也因为沈砚这种看似松弛有度、实则精准致命的步步紧逼,让何慎在疲于应付中,不断地做出"弃车保帅"的选择——自断那些看似不那么重要的触角,舍弃一些外围的党羽和据点,以求保全最核心的力量。 然而,何慎不知道的是,他所有的挣扎与取舍,几乎都在沈砚的预判之内。 沈砚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风筝手,而何慎,就是那只被他牢牢牵在手中的风筝。 沈砚深谙"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的道理,但他更明白,对付何慎这样根基深厚的老狐狸,直接逼其疯狂、狗急跳墙,反而可能引发不可控的乱局。 他的策略是 "溜"! 时而收紧线绳,让风筝感受到束缚和威胁,一如他在朝堂上当众发难,点名陆俨。 时而又稍稍放松,让其以为尚有余地,可以继续苟延残喘。 这种一张一弛的节奏,让何慎始终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却又怀有一丝侥幸的心理状态。 他不断地分析沈砚的意图,猜测皇帝的底线,计算着舍弃哪些棋子能换取暂时的安全。 他以为自己是在壮士断腕,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被引导着,亲手将那些看似"次要"、实则关联着更多核心秘密的党羽暴露出来,迫使他们因为被放弃而心生怨怼,从而露出了更大的马脚。 直到最近两个月,形势急转直下。 沈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这只"风筝"已经被溜得足够疲惫,是时候开始收线了。 他不再满足于剪除那些外围枝叶,而是动用谢锋这把利刃配合玄策卫的真正力量,开始精准打击何慎在各地经营的核心势力。 那些掌握着何慎最致命证据的"甲乙丙丁"们,知道他所有秘密账目去向的老账房,替他处理过最肮脏交易的中间人,某些关键职位上与他绑定最深的封疆大吏一一浮出水面。 这些人的落网,与之前陆俨之流被“闭门反思”完全不同。 他们早已经被沈砚精准锁定,往往是在何慎刚刚决定要"舍弃"他们,或者正准备转移他们的时候,就恰到好处地被玄策卫控制。 时机把握之精准,仿佛沈砚就站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做出的每一个决策。 直到这时,何慎才骇然发现,自己所谓的"断尾求生",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沈砚为他设计好的路线! 他以为自己是在主动选择舍弃什么,实则是在沈砚的逼迫和引导下,被动地、一步步地将自己的核心势力暴露在对方的刀口之下。 这种一切行动仿佛都在对方预料之中、甚至是被对方引导着走向绝境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让人胆寒。 这让他开始疯狂地为自己谋划后路。 而沈砚,依旧站在暗处,冷静地观察着他手里的风筝,他知道,当风筝发现自己所有的逃生路线都被预判和封锁时,就是它最终坠落之时。 他需要的,只是等待何慎在绝望中,做出那个他早已预料到的、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错误抉择——比如,仓皇出逃,从而坐实所有的罪名。 何慎最大的依仗,本是那些与他利益捆绑极深的世家大族。 以往,只要他振臂一呼,这些世家便会利用自身的影响力为他造势、施压。 但这一次,沈砚和玄策卫采取了更精准狠辣的策略。 他们早已悄悄收集了这些世家家主或其重要继承人的各种“不利”把柄,那些贪腐的证据和见不得光的阴私,直接摆在了对方面前,赤裸裸地威胁他们: 若敢再站在何慎身后与皇权对立,便让这些丑闻立刻公之于众,让他们身败名裂! 在家族存续和个人前程的权衡下,这些被敲打过的家主和继承者们,自然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纷纷找各种借口,或是“回乡祭祖”,或是“外出巡查”,或是“突发恶疾需要静养”,想尽办法离开了京城这是非之地。 这些世家的背刺,等同于斩断了何慎最后的救命稻草。 因此,在暴雨初歇、京城秩序逐渐恢复的第一日,在抄家的圣旨尚未正式下达之时,嗅觉灵敏的何慎,已经通过一条秘密渠道,携带部分核心家眷和细软,从府中密道仓皇私逃了。 第415章 何慎落网,何府被抄家 沈砚早就料到何慎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垂死挣扎,另辟蹊径。 他不仅提前在京城内外布下了明哨暗卡,连城外那些可能与何府有牵连的寺庙、道观以及何家名下的近郊庄园,也都派了玄策卫的精英密切监视。 果然,何慎一家如同惊弓之鸟,从城内密道一路潜行,最终竟在离京城不远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小道观后山现身。 这座道观,正是何慎一个远房旁支多年前出资修建的,其真正用途,便是作为何府直通城外的秘密出口! 他们在道观只歇了两柱香的时间,沈砚这边便安排了玄策卫精锐过去围捕,等何慎一行人刚爬上接应的车辆,就被赶来的玄策卫团团围住,刀剑出鞘的寒光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何大人,别来无恙?这是要往哪里去?”燕七的声音带着玩味。 何慎身边,除了惊慌失措的家眷,还有最后一批忠于他的玄烛司顶级精锐。 这些人,是他花费重金培养的死士,个个身手不凡。 “保护大人突围!”玄烛司首领嘶吼一声,带着手下扑向玄策卫。 然而,玄策卫众人不仅个人战力强悍,更擅长合击之术,他们三人一组,进退有据,配合默契,手中特制的钩锁、渔网、弩箭层出不穷,专克武林高手的近身搏杀。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玄烛司精锐接连倒下,鲜血染红了道观的石板。 不过片刻功夫,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玄烛司死士也被乱刀砍死。 何慎被人死死按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衣袍沾满了灰,昔日权倾朝野的威风荡然无存。 他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从远处缓步走来的沈砚,目眦欲裂,发出不甘的咆哮: “沈砚!你这黄口小儿!安敢如此对我!我乃两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你今日抓我,就不怕引起朝局动荡,天下大乱吗?!” 沈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惧怕,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何慎,你贪墨国本,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意图不轨,证据确凿。皇上念你年迈,本想给你一个体面,是你自己不要,至于动荡?”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没了你这颗最大的毒瘤,朝局只会更加清明。带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吏部尚书何慎,如同死狗一般被玄策卫拖走,押入囚车。 何慎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势力,妄图操控皇权、窃取江山的野心,在这一刻,随着这场暴雨的停歇,彻底烟消云散。 何慎落网,引发的余震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宁朝。 查抄何府的阵容,堪称“豪华专案组”。 玄策卫指挥使沈砚与镇北侯沈巍亲自带队,父子二人一个沉稳如渊,一个威势如山,率领精锐将偌大的何府围成了水泄不通的“临时军事区”,许进不许出,彻底杜绝了任何“藏私”的可能。 何府内,文臣武将分工明确,效率惊人: 勘验总管,周崇,这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老臣,亲自坐镇,花白的眉毛紧蹙着,用心将每块金砖的成色、每颗珍珠的尺寸都详细标注。 财账总监,裴明远,带着算盘班子现场估价,当算到一箱东海珍珠价值竟抵得上三万石军粮时,这位素来沉稳的老者手指都在发抖。 文书总纂,陈景安,这位以过目不忘闻名的学士,正在廊下以笔墨刻印着现场。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何慎狡兔三窟,将大量财富隐匿于夹墙、地砖之下,甚至房梁之中。 工匠们抡起铁锤、铁钎,毫不留情地砸向那些墙壁。 “哐当!哗啦啦——” 当一面看似普通的夹墙被砸开,金灿灿的光芒瞬间晃花了人眼,大小不一的金条如同流水般倾泻而出,足足清点出三万两千两! 那墙面赫然成了一个“金山洞”! 珍珠用大缸装,御贡的丝绸、瓷器、紫檀木家具塞满了整整五个库房…… 四天时间里,昔日京城最奢华、门庭若市的何府,变成了尘土飞扬、叮当作响的“拆迁现场”。 每一块被撬出的金砖,每一缸被抬出的珍珠,每一箱被贴上官府封条的御贡之物,都仿佛在无声地宣判着何慎的罪行。 他的富贵,被当场“称重、贴条、入库”,变成了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和一份份确凿的罪证,上演着一场震惊整个大宁朝的、真实而残酷的“贪官现形记”。 何慎贪墨入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听说了吗?何慎那个老贼被抓了!家都被抄了!” “我的老天爷!金子用墙来藏?这得贪了多少民脂民膏!” “呸!活该!早就该收拾他了!要不是他们这些贪官,咱们的日子何至于这么难!” “沈青天!镇北侯世子真是为民除害啊!” 茶楼酒肆,坊间巷议,无不拍手称快。 何慎的落马,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压抑已久的民心之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以往敢怒不敢言的百姓,此刻终于可以畅快地唾骂,何慎的名字彻底臭不可闻,成为了贪官污吏的代名词。 大厦的倾覆,也影响着深宫之中的何贵妃,身为何慎长女,听闻父亲被捕、家产被查抄的消息后,她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华丽的宫殿里,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她脸色煞白,指尖冰凉,往日里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与绝望。 父亲的倒台意味着她在后宫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往日因何家权势而对她巴结奉承的妃嫔、太监、宫女,很快就会换上另一副面孔,甚至落井下石。 何家这座她赖以生存的庞大靠山,已经彻底崩塌,等待她和儿子李煜的,将是无法预料的凄冷结局。 消息也如同涟漪般,传到了相对偏远的桃源村。 从云槐县赶集回来的村民们在县城里就听说了这件天大的事,全都聚在村口大榕树下,议论纷纷,无不惊叹于京城竟有如此巨贪,同时也对揪出贪官的沈砚和朝廷多了几分赞赏。 这沸沸扬扬的议论声,自然也传入了李三煜的耳中。 当听到“何慎”、“国丈”、“巨贪”、“抄家”这些字眼时,他正在打铁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尽管他对那个权欲熏心、甚至将自己也当做棋子的外祖父并无多少亲情可言,但何家,是他母族的根源,如今却成了他洗刷不掉的污点与耻辱。 这些年,他,其实并非毫无察觉。 第416章 李三煜:我不想做三皇子了! 早在京城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里,他就隐约意识到了外祖父的“纵容”不仅仅是想让他“废”,更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听话的、易于操控的傀儡皇帝。 从前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既然反抗不了,不如就沉溺下去,享受那唾手可得的奢华与放纵,用酒精、美人和虚妄的奉承来麻痹自己,他就像一只被温水煮着的青蛙,明知危险,却贪恋那片刻的温暖,浑浑噩噩,做一天皇子,享一天福。 可现在,外祖父倒台,不仅会牵连母妃,更会将他这个身上流着一半何家血液的皇子,彻底打入尴尬的境地。 回到京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是父皇的厌弃? 是其他兄弟的鄙夷和落井下石? 是朝臣们异样的目光和永无休止的非议? 那个繁华的牢笼,此刻想来,竟比谢锋的“魔鬼训练”更让人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慌侵袭了他。 他的未来,何去何从? 心中,一个此前从未如此清晰过的念头,如同荒草般疯狂滋生。 不如……不如就留在这桃源村吧! 就在这里,做一辈子的李三煜,跟着谢铁匠打一辈子铁! 这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不用整天琢磨谁在背后捅刀子。 就听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看着炉子里烧得通红的火苗,这日子,实在! 他不想再做那个声名狼藉的三皇子了,他好想只是没人认识的李三煜,一个手艺或许还不算太精,但至少能靠力气吃饭的铁匠学徒! 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诱惑,更像是一种鸵鸟式的逃避。 思绪翻涌间,一股无处发泄的悲愤、惶恐与自弃灌注到了手臂,他几乎是抡圆了膀子,将铁锤以一股子近乎破风的狠厉之势,狠狠砸向了通红的铁胚! “铛!!!” “铛!!!” “铛!!!” 三声巨响,远超平日! 火星疯狂四溅,那铁胚竟被砸得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 巨大的声响和震动,让旁边正在打磨一把柴刀的谢铁匠猝不及防,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柴刀都差点掉进冷却池。 他下意识地捂住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扭头看向状若疯魔的李三煜。 “三煜!你小子发什么疯?” 谢铁匠吼了一嗓子,这窄小的工坊,本就为了不打扰邻里,特意加装了隔音墙门,可李三煜刚才那一下,简直像是要把这屋顶都给掀了! 李三煜被这一嗓子吼得回过神来,看着被自己砸得不成样子的铁胚,还有谢铁匠疑惑眼神,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对不住啊师傅,我......我刚才走神了,手上没个轻重。" 说完李三煜都忍不住自嘲:瞧瞧......曾经不可一世的三皇子,如今道起歉来,竟能这么丝滑,我果然越来越能适应李三煜这个身份了。 李三煜正对着那块砸变形的铁胚发愣,工坊的隔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李双昊探进头来,身后竟跟着李大宸、李四璟、李五琰,连谢秋芝、谢锋、李月兰和谢广福都来了,八个人整整齐齐站在门口望着他。 "这、这是出啥大事了?"谢铁匠结结巴巴地问,心里直打鼓。 他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目光落在李三煜身上——该不会又遇上比谢明月那回还糟心的事吧? "没事,"谢锋开口打破沉默:"到饭点了,来喊三煜回家吃饭。" 话音刚落,李双昊一个箭步上前,夺过李三煜手里的铁锤"哐当"扔在架子上,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拽:"走,老三,跟二哥回家吃饭。" 李三煜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吃饭,分明是怕他一个人呆在这里胡思乱想。 他任由李双昊拉着,在一群人簇拥下往外走。 谢铁匠挠着头目送这群人呼啦啦来又呼啦啦去,满脑子雾水。 等一群人呼啦啦回到谢家饭桌,李三煜被按在凳子上,八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看着在场的所有人那担忧的神情,李三煜鼻尖突然有点发酸。 "三哥,"李四璟把一碗堆成小山的米饭推到他面前:"咱们菜园子种的野菜,婶子说这个清热降火,你多吃点。" 李大宸挠着头憋出一句:"我那新做了个榫卯板凳,结实得很,你要心里不痛快,我拿来给你砸着玩!" "三哥,"李五琰也尝试着安慰:"《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你成才路上的磨刀石。" 他说着瞥了眼谢锋,"再苦再难咱们不也挺过来了么,也不差这一回。" 谢秋芝故作轻松地凑过来:"三煜哥,下午咱们去骑马怎么样?我让我哥给你放个假?" 李月兰直接端来砂锅放在他面前:"婶子炖了山药排骨,小火煨了两个时辰,你得多喝两碗。" 谢广福轻咳一声:"孩子,人这一辈子谁不遇上点沟沟坎坎?在咱桃源村,你踏实过日子就成!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连不常安慰人的谢锋也开口了:"莲藕长在淤泥里,开出的花反而更干净。重要的不是你从哪里长出来,而是你选择朝向哪里开花。" 谢锋这句话像道闪电劈开他混沌的思绪。 李三煜低头看着碗里的油渣炒野菜,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关心,品着谢锋的话,眼眶发烫。 想起在京城时,他们五个为了块玉佩都能闹到父皇跟前,如今却...... "你们......"他嗓子发紧,"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脆弱?" 李双昊,揽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嗨,咱们都已经是一起挨过揍丢过脸的交情,你想哭就哭呗,兄弟几个又不会笑话你。" 李三煜原本发紧的嗓子突然泄了气,笑着推了李双昊一把:"去你的!谁要哭了!要哭也是你哭,第一次负重跑最后一名,抱着教头的腿嚎得全村都听见的是谁?" 李大宸立刻起哄:"对对对!你二哥那天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谢锋抱臂站在饭桌边上,看着这群互相拆台转移话题的小子,眼底掠过一丝赞赏。 看来,再过些日子,这些“皇表弟”们,真的可以顺利“毕业”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了。 第417章 村委楼首次农业课 六月下旬,骄阳似火,却挡不住桃源村千亩稻田里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 “百日收”早稻已经进入了关键的抽穗期,一株株稻禾挺直了腰杆,吐露出喜人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波光粼粼的绿色海洋。 谢里正戴着遮阳的斗笠,带着谢长河和村里几位经验最丰富的庄稼老把式,沿着水渠边上小心翼翼地走着,仔细查看着稻禾的抽穗情况。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惊奇。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把式蹲在田埂边,轻轻托起一株稻穗,啧啧称奇。 “里正,广福卖给咱们的这个‘百日收’品种,真是神了!比我老汉种了一辈子地见过的所有稻种都要好上太多!” 旁边另一个精瘦的汉子连连点头,接口道:“可不是嘛!老叔您还记得咱们以前种的那些老品种不?一到抽穗就怕‘卡脖子’,穗子抽不出来,藏了半截在叶鞘里,看着都急死人!还有那稻瘟病,一来就是一片,穗子还没灌浆就黑了、霉了,一年辛苦全白费!” “对对对!”边上的汉子附和,指着眼前这片齐刷刷、绿油油的稻田。 “你们瞅瞅这‘百日收’,抽穗多整齐!就跟排队似的,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穗子也匀称,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谢里正捋着不多的胡须,脸上笑开了花,但嘴上还是提醒道: “都别光顾着高兴,前两天月兰不是在村委二楼的阅览室给咱们都讲了吗?再过大概十天,到六月底,这稻子就要进入灌浆期了,那可是决定产量的关键时候,月兰上课的时候可是反复强调了,灌浆期间,田里的水要浅,不能太深,说是什么……会影响根茎的‘呼吸’?” “呼吸?” 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后生挠了挠头,一脸困惑:“里正叔,这稻子还要呼吸?咋呼吸?跟人一样用鼻子嘴巴吗?” 谢里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们这帮小子,比我年轻,耳朵也比我好使,去上课都记不住,还指望我一个半百的老头子来给你们讲解吗?下回要是月兰再组织什么农业课,你们几个,就算不识字,也得给我多带几双耳朵去!谁记性好,就拉谁去听课,学到多少都算自己的本事!” 他越说越来劲,开始数落起来:“看看人家月兰!以前不也是个围着锅台转、啥也不懂的村妇吗?再看看现在!人家自己在家自学,不仅识文断字,现在还能站在台上教人了哩!说的那些道理,连我们这些老把式都觉得新鲜在理!就你们一个个榆木疙瘩脑袋,我看啊,隔壁桃溪村的人都要比你们机灵好学了!” 谢里正一顿输出,看着这些摸着脑袋讪笑的后生,心里又是气又是急。 问问问,就知道问,他一个半百老头子,哪里记得住那么多新鲜词儿? 不行……他暗自下定决心,下次月兰再开课,自己真要带个本子去,能记几个字是几个字! "里正叔骂得对!"那个精瘦的汉子拍着大腿。 "咱们这辈子吃了不识字的亏,可不能让孩子再走老路,等咱村的学堂开了,说啥也得把家里那小子塞进去!" 旁边扛着锄头的同伴连连点头:"就是!让娃好好念书,将来也能像月兰嫂子这样,看个农书、算个账目,那得多能耐!到时候娃放学回来,还能教咱认几个字哩!" 几个汉子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娃娃坐在明亮学堂里摇头晃脑念书的模样。 说起这农业课,就不得不提起那栋新建好的村委楼了。 村委楼竣工已有一个月,之前因为连绵的暴雨,一直没能正式投入使用。 前两天,天气大好,碧空如洗,趁着又是淮月楼和学堂竣工的大好日子,谢里正顺带着在祠堂和崭新的村委楼前也燃放了长长的鞭炮。 “噼里啪啦......” 鞭炮声此起彼伏,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硝烟味混合着泥土的清香,弥漫在整个桃源村上空。 这四喜临门的盛况,足以载入桃源村的史册。 过于高兴的谢里正,当天就雷厉风行地安排村建理事会的成员们搬进了村委楼办公。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整齐的桌椅,重要的是,每个理事会成员都有自己专属的办公座位。 谢长河坐在属于自己座位上,摸着光滑的桌面,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甜,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正喜滋滋地整理着自己日常需要用到的资料时,李月兰找了过来。 李月兰看着这刚入驻的村委楼,提议道:“里正叔,长河,咱们村委楼这算是正式启用了。俗话说,好日子就要干实事。我看今天大伙儿都在,人也清闲,不如咱们趁热打铁,就在这二楼的阅览室,开一个开放式的农业课?就讲讲眼下咱们最关心的‘百日稻’注意事项,谁有兴趣谁来听,怎么样?” 这提议立刻得到了谢里正的赞同,他正愁没机会好好展示一下村委楼的阅览室呢,于是,桃源村第一次农业公开课,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开了。 李月兰其实也没准备什么特别专业的讲义,只是根据自己查到的“百日收”早稻资料和谢广福的意见,简单列了一页要点。 公开课的重点,自然就是“百日稻”抽穗后,尤其是即将到来的灌浆期需要注意的细节。 村民们听说李月兰要在新楼里讲课,还是讲关乎收成的稻子管理,顿时都坐不住了。 在菜地忙活的、刚从田里回来的、抱着孩子的……男女老少,纷纷涌向了村委楼。 结果,能容纳五十人的阅览室座椅根本不够坐! 屋子里坐得满满当当,后头的人踮着脚尖,门口更是挤成了一堆,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想要听清楚月兰讲的每一个字。 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既是压力,也是动力。 第418章 李四璟要做农业先生 李月兰站在讲台上,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大家都能听明白的大白话,结合田里的实际情况,讲解着灌浆期水肥管理的关键。 她已经尽力转换那些农业专业的词汇。 比如把“根系需氧”说成“根也要喘气,水太深了憋得慌,一憋气就没力气往上输送养分,稻穗就吃不饱”。 把“促进光合作用”说成“让叶子多晒晒太阳,多存点‘干粮’好往穗子里送”。 但总有一些概念,像是“呼吸作用”、“养分转运”,她实在找不到更土更贴切的词儿,只能硬着头皮原样说出来,再配上生动的比喻和手势努力解释。 “……所以啊,大伙儿记住了,” 李月兰提高了些音量,确保后面的人也能听到。 “等再过十来天,咱们田里的稻穗开始灌浆,田里的水,保持一层薄薄的‘水皮儿’就行,刚没过泥巴面儿最好,可千万别像之前那样灌得深深的!不然真的会影响收成啊!” 她的话在阅览室里回荡,下面的村民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开来。 “哦!原来是这个理儿!”一个老农恍然大悟,转头对旁边的人说。 “我就说以前有时候看着稻子长得挺好,最后收成却差口气,敢情是田里水灌多了,把根给‘憋’着了!” “月兰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浅水,浅水!记住了!” “她说的可比以前县学里那个老夫子讲的清楚多了!那夫子之乎者也半天,我听着直打瞌睡!” “哎,你听全乎了没?我咋就光记住‘影响收成’这四个字了?前面那啥‘呼吸’是咋回事来着?” “笨死你算了!就是根也要喘气!水太深了淹着了!月兰妹子不是说了嘛,跟人憋水里一个道理!” “这课讲得好啊!以后得多办!下回我把我们家那口子也拉来,他脑子比我好使!” “对对对!以后这种课,咱们都得来!自己脑子不行,就把家里记性最好的拽来装学问!” “要是能认字就好了,月兰嫂子那纸上肯定写得明明白白的……” 短短二十分钟的公开课结束,赞誉声、讨论声、自我检讨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整个阅览室。 大家伙都舍不得走,全都定在原地互相交流。 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百分百理解了每一个术语,但核心知识点已经成功的传播出去了,这就是公开课的作用。 而作为这次课堂的小助理,负责在门口帮忙维持秩序、给挤不进来的人简单复述要点的李四璟,等村民们都散去后,目光灼灼地看着讲台上那个散发着知性光芒的婶子。 他因为提前看过讲义的稿子,知晓了大致的內容。 此刻再听着李月兰将这些学问用如此生动、接地气的方式讲述出来,看着台下乡亲们从迷茫到恍然的样子,他对李月兰的佩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仿佛冲开了他脑子里的关隘,让他原本有些懵懂的想法,骤然变得清晰、坚定起来! 他喜欢种地,喜欢看着种子破土、禾苗抽穗、果实累累的那种充盈的喜悦感。 跟着月兰婶子学习种菜的这两个月,他只觉得这是件让自己开心的小兴趣。 但此刻,他看到了比“种好自己一亩三分地”更广阔的意义。 传道!授业!解惑! 像月兰婶子这样,将自己学到的好方法、新学问,传授给更多需要的人,让整个桃源村、甚至整个大宁朝的农户,都能种出更好的庄稼,获得更丰厚的收成! 这……这难道不是一件比单纯自己收获更了不起、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吗? 他想做一个农业先生! 一个像月兰婶子这样,但又不止于月兰婶子的农业先生!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瞬间充满了他的胸膛。 那在这之前,自己需要做什么? 李四璟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学! 要拼命地学! 学很多很多的农业学问! 要向广福叔请教,向月兰婶子请教,甚至……他脑海里闪过谢文书房里那些厚厚的书籍,他也要去啃! 他要学的学问,要多到……多到将来能超过婶子! 多到能够解答乡亲们遇到的所有农业难题! 多到让大宁朝的百姓,再也不用为温饱发愁! 他越发觉得,在这桃源村里,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这谢家,人人都是龙凤。 言归正传。 谢里正带着人在田埂边看完抽穗的喜人景象,又反复叮嘱了几遍“记得按时放水,就留一层水皮”,便领着他们朝着清川河畔走去。 那里,经历过洪流后,又重新组装和精心调试的巨型多功能水车,如同一个蓄势待发的铁木巨兽,静静地矗立在奔流不息的河水边。 巨大的轮辐导水槽连接着砖瓦厂、未来石灰厂和磨坊的竹制水管。 此时,水车周边的河岸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几乎全村闲着的人都来了,比村委楼听课时的场面还要壮观! 桃溪村的赵老七也带着自己村的人来围观这一盛景,紧赶慢赶地过了桥,挤到了谢广福身旁。 他踮着脚,眯着眼打量着那架巨大的水车,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我的个乖乖!广福贤侄,这……这架子也忒大了!” 谢广福正和张林木、张秋笙父子做最后的检查,闻言回过头,脸上带着自豪的笑意:“七叔来了?没错,就是架子大,送水才够多!” 旁边一个桃溪村的后生瞪大了眼,好奇地问:“广福叔,这大家伙……真能自己把水提上来,还能帮着磨面、榨油、舂米?” 不等谢广福回答,旁边一个桃源村的汉子就抢着说道:“那还有假!广福叔和文哥儿琢磨出来的东西,啥时候差过?等着瞧吧,待会儿让它转起来,吓你一跳!” 又有一个妇人插嘴道:“我听说啊,这水车一转,砖厂那边就再也不用汉子们挑水洇窑了,打开个什么……哦对,‘木闸’,水就自己哗哗流过去了!是不是啊,广福?” 第419章 石坚山长携众观看水车 谢广福笑着点头:“是啊,嫂子。不光是砖厂,以后咱们村很多力气活也全靠它来出力,省下的力气,大家都能多歇会儿。” “哎呀!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那妇人双手合十,满脸憧憬。 “以后碾米磨面,再也不用求人借驴,也不用自己抱着石杵累死累活了!”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想象。 李月兰也带着谢秋芝、张图图、万宝娘和王双双等人来了,站在稍远一些的坡上围观。 谢秋芝兴奋地指着人群里被人围着问问题的谢广福:“娘,你看!爹和三河哥在那边呢!” 此时,谢三河和张秋笙正站在水车的部分结构上,做着最后的固定。 张林木在下面仰着头,双手拢在嘴边大声指挥:“三河!左边那个榫头,再敲实一点!对!就那样!” 张秋笙则小心翼翼地给齿轮涂抹着猪油润滑,神情专注。 姚二挤在人群最前面,嗓门洪亮:“我说林木叔,秋笙!你们倒是快点儿啊!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就等着看这大家伙转起来呢!” 王老五也在一旁附和:“就是!为了运这水车的零部件,我可没少费牛劲儿!今天要是不转出个花来,我老王第一个不答应!” 他的话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就在这喧闹的当口,村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辆挂着“崇实学院”旗幡的马车正缓缓驶来。 马车停稳后,最先跳下来的正是穿着学子服的谢文和谢吉利,两人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急切。 “娘!姐!我们回来了!”谢文一眼就看到了矮坡上的李月兰等人,挥舞着手臂。 紧接着,马车上又下来一位身着青色儒衫、目光炯炯的老者,正是崇实学院的山长石坚。 陆陆续续,车上又下来二十多名年轻学子,个个脸上都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神情。 原来,谢文得知今日是水车启动的大日子,哪里还坐得住。 他拉着谢吉利就去找先生请假,当时在学院里,谢文对着先生深深一揖:“先生,学生家中今日有要事,恳请先生准假一日。” 先生抚着胡须,看着自己最满意的天才学生,笑道:“哦?可是你前些时日废寝忘食绘制的那‘斗槽式连锁双驱水车’成了?” “正是!”谢文眼中闪着光,“今日便是启用的日子,学生……学生想亲眼见证。” 谢吉利也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要请假的。 旁边几个路过门口的学子闻言,立刻七嘴八舌地探进脑袋问道。 “谢文,你画的那图纸,齿轮套着齿轮,水斗连着连杆,真能如你所想那般运转?” 一个身材高挑的学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怀疑,他家中便是做器械营生的,深知其中复杂。 另一个圆脸学子则是一脸钦佩:“我看能成!谢文的图纸,每一处尺寸、每一个受力都计算得清清楚楚,绝非空想!谢文,我能跟你回村看看么,我今日课业不多!” “谢文,能带上我们吗?我们也想去瞧瞧你设计的大水车长啥样,到底能不能把水提起来。” 谢文面对同窗的质疑与赞叹,只是简单地回答:“理论推演无误,具体成效,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和谢吉利请假回村的消息不知怎的就在学院里传开了。 山长石坚得知后,对那几位感兴趣的先生和学子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格物致知,正需亲眼见证。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奇,不如我们一同前往,也好叫你们看看,何谓‘学以致用’。” 其实,是石坚自己想去看看,他近三十年投身在“民生实用”这件事上,倡导"实学",要求崇实学子不仅要读圣贤书,更要懂农事、通工艺、明算学,就是希望能为天下百姓的生活带来一丝改善。 而谢文设计的水车,若真能成,那便是真正做到了“格物致用,惠泽于民”。 于是,便有了这浩浩荡荡的二十多人队伍,跟着谢文和谢吉利一同回村“见世面”。 此刻,石坚山长与众学子一下马车,便被河岸边那人头攒动、群情激昂的景象所震撼,更被河中央那与图纸上一般无二的巨大水车夺去了全部心神。 “竟……竟真的造出来了!”那个曾经质疑谢文的高挑学子瞠目结舌,看着那巨大的木质轮体、复杂的连杆和齿轮结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圆脸学子激动地扯着旁边人的袖子:“快看!快看!那就是图纸上的主传动轴!还有那些水斗!我的天,这比图纸上看着还要壮观!” 石山长亦是目光灼灼,他领着先生和学子们缓步走到谢广福和谢里正身边。 谢文连忙上前介绍身份,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他们都是乡下泥腿子出身,就算是去云槐县赶集也很难遇上山长这种高身份的学者,人人眼中都是好奇和对读书人莫名的钦佩。 介绍完身份,石山长拱手道:“谢先生,谢立正,冒昧前来,叨扰了,实在是学院诸生对这水车好奇得紧,老夫便厚颜带他们来开开眼界。” 谢立正连忙还礼:“石山长亲临,是我桃源村的荣幸,何来叨扰之说。” 谢广福也笑着拱手:“山长和诸位学子能来,正好为我们这水车做个见证。” 谢文仰头看着自己设计、父兄乡亲们一斧一凿建造起来的杰作,神情激动。 不只是崇实学院的人,连四海奇珍坊的谢大虎、谢冬青和钱豆子都赶了回来,三人挤在人群外围,踮着脚。 就连那五位“皇表弟”,此刻也被这气氛感染,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期待着。 就在这一片喧嚣和期待中,谢广福环视一圈,见准备就绪,便朝还“挂”在水车上的谢三河用力挥了挥手,高喊道: “三河!都好了吗?” 谢三河从水车上探出身子,抹了把汗,兴奋地回应: “师傅!全都检查完了,妥当了!” 说完,谢三河和张秋笙利落的从水车上抽身。 瞬间,岸上所有的嘈杂声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那架巨大的水车上,屏息凝神。 谢广福深吸一口气,与身旁的谢里正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运足中气,发出了那声等待已久的指令。 “好!开闸——放水!” 第420章 大水车之水碾石磨 控制水闸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桃源村汉子,他们早已等候多时。 听到指令,两人齐声大喝,用力扳动那粗大的木制闸门开关。 “嘎吱!嘎吱” 沉重的闸门被缓缓提起,一股被束缚已久的湍急水流,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轰鸣着从上游的引流渠中奔涌而出,狠狠地冲撞在水车底部那巨大的轮叶上! “动了!动了!”眼尖的孩子第一个尖叫起来。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那庞大如山的水车,先是极其缓慢地“格楞”响了一下。 紧接着,在水流持续不懈的推动下,它开始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缓缓地、然后逐渐加速地转动起来! “转起来了!真的转起来了!”岸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巨大的水车轮体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一个个连接紧密的木制水斗依次探入河中,舀起满斗的河水,随着轮体的旋转被缓缓提至高处。 到达最高点后,水斗巧妙的角度倾斜设计使河水倾泻而出,哗啦啦地注入顶端架设的木质渡槽之中。 清澈的河水如同被驯服的银龙,沿着半圆的竹制水管欢快地一路奔向砖瓦厂的方向。 “快看!水真的自己上去了!”姚二激动得对着身边的砖厂员工喊道。 “这可比咱们一担一担挑水快多了!神了!真是神了!” 这还没完! 就在众人为水车成功提水而欢呼时,谢广福指着岸边那套正在跟着转动的齿轮组,对围拢过来的石坚山长和学子们解释道: “山长,各位先生学子,大家看这里,这是咱们今天受益的第二套装置,这个水车,妙就妙在它不止能干眼前的活儿。” 他走到那套转动的齿轮组旁边。 “很快,我们村的磨坊就在那边的空地上建起来。” 谢广福指着不远处已经平整好的一块地基:“到时候,我们就把这齿轮组接上‘动力轴’,像伸出一条木头胳膊似的,直接通到磨坊里头去。” 他用手比划着:“磨坊里需要转动的石磨、碾子,到时候就都卡在这条‘木头胳膊’上。水车在这边河里一转,力气就通过这根轴传到了磨坊里。到时候,磨面、碾米、榨油,全都靠它带动,再也不用牲口拉,更不用人费力去推了!” 这番大白话的解释,不仅崇实学院的人秒懂,就连边上没学问的村民也都听明白了这会转动的齿轮组的妙用。 它就像一个信使,能将清川河潺潺不竭的动力,输送到还没建好的那个磨坊之中。 这个超前的设计,不仅考虑了眼前,更布局了未来,引得石坚山长连连点头,学子们更是佩服不已。 那个高挑学子,此刻满脸通红,激动得语无伦次:“竟……竟真的成了!一水驱动,多处做功!这齿轮动力分配……妙!妙不可言啊!” 圆脸学子更是兴奋地抓住谢文的胳膊:“谢文!你真是天才!图纸成真了!我们亲眼见证了!” 石山长也忍不住赞叹,对身旁的谢广福道:“巧夺天工!此水车一出,不知能省却多少民力,增益多少生产!谢文年纪虽小,却已能造福乡梓,实乃我崇实学院之荣光!” 谢冬青用力拍了一下钱豆子的后背,大声道:“豆子!看见没!这就是咱们村的能耐!” 钱豆子脸上此刻满是震撼与崇拜,结结巴巴地说:“看……看见了!这……这哪是顶几头牛啊,这简直是……是神牛下凡了!” 就连那五位“皇表弟”,也互相勾着肩膀,笑得像五个大傻子。 李大宸喃喃道:“这……这水车上的好些水斗,都有的的手笔……” 李双昊则暗自思忖,若将此物推广至皇庄或是工部管辖的作坊……还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李四璟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心里已经在幻想着磨坊建成后,水碾连轴转个不停,村民们收完稻谷,就能在大型的石磨盘给稻子脱壳,还能把木头胳膊连上大风车,把脱壳后的米糠、瘪粒吹走,得到干净糙米,最后把糙米再次放入石臼,用木杵轻捣,去掉淡黄色糠皮,就能得到精白米.......... 谢广福看着顺利运转的水车,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用力拍了拍谢文的肩膀:“好小子,干得漂亮!” 谢文仰头看着老爹,眼中也是激动的泪光,还有一丝属于他内在成熟灵魂的成就感。 谢铁匠、张林木和张秋笙父子看着自己亲手参与建造的杰作,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谢三河跑到谢广福身边,咧着嘴傻笑,脸上全是自豪。 姚二则在人群里大声嚷嚷:“以后咱们砖厂,再也不用挑水挑到肩膀肿了!广福叔,里正爷,这回必须摆酒庆祝!” 这话可算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 之前不管是村委楼、祠堂、学堂,还是淮月楼的落成,虽然都热热闹闹地放了鞭炮,可偏偏每次到要摆酒庆祝的时候,总之是磕磕绊绊,不是暴雨就是忙着做活,连一顿像样的竣工宴都没吃成。 村民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好好庆祝一番呢! 谢里正被姚二这话一提醒,再看着眼前欢腾的人群,只觉得一股豪气直冲胸膛。 他大步走到李月兰站着的土坡上,用力挥动着手臂示意全场安静,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水车的嘎吱声和众人的喧哗: “安静!大家都安静一下!”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谢里正脸上泛着红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姚二说得对!这么大的喜事,必须庆祝!咱们桃源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对啊,对啊,上一次这么痛快还是村里修路、挖渠和砖厂竣工的三喜宴,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呢。”有村民大声回应。 谢里正听到了他的话,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宣布: “摆酒!必须摆酒!不过今天仓促,好东西准备不及,不能委屈了大家,也不能怠慢了贵客!” 他目光转向石山长和崇实学院的学子们,又看了看桃溪村的赵老七一行,最后落在谢广福和谢文这两个大功臣身上,朗声道: “咱们就定在五日后!摆他个‘五喜临门’大庆功宴!” “五喜?”石山长和先生、学子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对!就是五喜!” 第421章 五喜临门之大庆功宴! 谢里正掰着手指头,声音愈发洪亮。 “第一喜,咱们的村委楼建成了,往后议事办事都有了敞亮地方!第二喜,桃源村祠堂落成,祖先有了更体面的安奉之所!第三喜,咱们村的新学堂盖好了,娃娃们秋天就能在亮堂的教室里念书!第四喜,沈大人的淮月楼竣工,那是咱们桃源村的脸面!这第五喜嘛......”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架气势磅礴的大水车,声音激昂: “就是这大水车,今日圆满启用!这可是真真的大喜事!” “村委楼、祠堂、学堂、淮月楼、大水车!这五件大喜事凑在一起,就是咱们桃源村的‘五喜临门’!自然要办热热闹闹的‘五喜临门’大庆功宴!。” 谢里正几乎是用喊的,“五日后,就在学堂门口,那里连着村委楼和祠堂,地方宽敞,咱们摆开流水席,不醉不归!” “好!!” 人群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掌声雷动。 谢里正笑着压压手,继续道:“石山长,诸位先生学子,还有桃溪村的赵老七和乡亲们,你们今天都在场,都是咱们桃源村大喜事的见证人!五日后,各位请赏光,都来喝杯水酒,一起热闹热闹!到时候,咱们把淮月楼的东家,沈大人,也请来喝酒!” 石山长捋着山羊胡大笑:“如此盛事,岂能错过?老夫定然携师生前来叨扰,也正好让这些学子们,好好感受一番这民生之乐,实践之美!” 其实,石山长更是好奇,这五喜之中的另外四喜!到时候,他定是要谢文带他去好好的瞧一瞧。 赵老七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扯着嗓子喊:“谢老哥,你放心!到时候我们桃溪村每户来一人,一定抬着贺礼过来!咱们两村同庆五大喜事!” “嗷!!!” 村民们再次欢呼起来,尤其是孩子们,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五天后能吃到什么好东西了。 姚大、姚二、谢大虎、王老五等汉子更是摩拳擦掌,已经开始商量着那天要如何痛快畅饮。 眼见着水车运转也已经稳定,看够了热闹的村民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互相讨论着五日后那场令人期待的“五喜村宴”。 石坚也准备带着学子们返回。 他今日可谓是大开眼界,心潮澎湃,只觉得这桃源村处处透着不凡。 他很想在桃源村转转,但他此行并未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也不好冒然登门拜访谁家,只是目光又不自觉地流连在那气势恢宏的大水车,以及不远处那座造型同样别致坚实的清川桥上,压下心中的好奇与探究欲,转身对谢文和谢吉利道: “谢文,谢吉利,你们二人便不必随我们回去了,学院特批你们几日‘喜假’,留在村里好生帮忙筹备庆典。” 谢文和谢吉利闻言,脸上惊喜。 石坚又笑着补充道:“不过,我有个小要求,五喜宴那日,你二人可得当个向导,带我们好好去看看那另外‘四喜’!” “学生遵命!定不负山长期望!”谢文和谢吉利异口同声,兴奋地应下。 石坚走到谢广福和谢里正面前,郑重拱手:“谢先生,谢里正,今日不虚此行,就此别过,五日后,定再来叨扰。” 谢广福和谢里正连忙还礼。 送走了石山长和学院的车马,河畔的人又少了许多。 谢里正搓了搓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终落在了正与万宝娘、王双双说着话的李月兰身上。 他快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月兰啊,”谢里正清了清嗓子,语气格外和蔼亲切。 “有个事,还得辛苦你。” 李月兰转过身,笑着道:“里正叔,您跟我还客气啥,有事您吩咐。” “是这样,”谢里正指了指逐渐安静下来的河岸,又虚指了一下村子的方向。 “五日后这‘喜宴’,场面肯定小不了,来的客人也多,咱们村操办宴席,数你最在行,从竹楼乔迁,到水渠砖厂的村宴,再到你家青砖房那顿,回回都办得漂漂亮亮,让大家伙挑不出半点毛病,吃得心满意足,所以这回……” 他顿了顿,带着恳切的目光看着李月兰:“这回这五喜村宴的总指挥和主厨,叔想请你来担起来!你放心,需要多少人手,你尽管开口,全村都听你调度!银子也按最高的牵头人标准给你付。” 李月兰闻言,并没有太多意外,她确实在这方面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管理能力和“秘密武器”,也乐于为村子出力。 她爽快地点点头:“承蒙里正叔和乡亲们信得过,这差事,我接了!” “好!好!太好了!”谢里正顿时眉开眼笑,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他立刻压低声音,带着点“财大气粗”的意味说: “那你今晚就好好计划一下,需要采买什么,需要多少银子,你列个单子,咱们从村公账上拨款!说好了,这回可不能寒酸,要办就得办得风风光光!嘿嘿,不瞒你说,咱们最近接了好几笔青砖青瓦的大买卖,村宴的银子,预算宽裕得很!” 得了谢里正这话,李月兰心里彻底有底了。 她本就没打算“节省”,既然要办,就要让所有人都吃好喝好。 是夜,其他人都入睡后,李月兰闪身进入空间的书房,开始规划村宴的细节。 谢秋芝也跟着溜了进来,它先是去了一趟厨房,从厨房出来时还端着一碗刚剥好的冰镇荔枝。 谢秋芝一边吃着网购的鲜荔枝一边拖着腮看着李月兰在纸上写写画画。 “娘,你这写得密密麻麻的,我看着都晕。” 谢秋芝咽下清甜的果肉,灵机一动:“要不要我帮你在电脑上拉个表格?把菜品、食材、数量、负责人都列进去,一目了然,多方便!” 李月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哦对对对!还是我芝芝聪明!快,开电脑!我来说,你来操作!” 第422章 进城采买,给店里放假 母女二人立刻行动起来。 “菜单就按照‘五喜’的寓意来定,我来想想啊,都要什么菜才应景。” 李月兰一边思忖一边说。 “第一喜,村委红席,红焖狮头配个胭脂豆腐寓意红运当头。” 谢秋芝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熟练地打字。 “第二喜,祠堂素席,上素鸭和酸辣藕尖,突出原味和素净。” “第三喜,学堂青席,做青菜卷和翡翠汤,期盼青出于蓝胜于蓝。” “第四喜,淮月金席,金银馒头和月白鸡,象征金玉满堂。” “第五喜,水车碧席,鲫鱼豆腐汤和酱焖小鲫鱼,寓意碧波福泽,就这十个菜吧,足够了。” 酒水方面,李月兰也做了精心安排: “给女人和不太能喝酒的,准备‘槐花酿’,用糯米、山泉水和槐花酿的,度数低,清甜带槐花香,解腻,而且前段时间正是槐花的花季,咱们云槐县的槐花酿现在肯定是物美价廉,买多了也不心疼。男人嘛,就上传统的黄酒,大家都喜欢。” “宴席前的零嘴和果子也得备上。” 李月兰继续补充:“去咱们奇珍坊批发点饴糖,蜜枣、杏脯这些甜嘴的,自己再炒个香口黄豆……” 谢秋芝一边飞快记录,一边提出建议:“娘,咱们明天去县城看看有啥时令水果吧?现在是龙眼、荔枝、李子、桃子的时节,说不准还能遇上有人卖呢,里正爷不是说了,这次要大办,咱们不用给他省银子。” 李月兰连连点头:“对对对!水果必须要有!既能当零嘴,也能饭后解腻。芝芝,你这提醒得好!” 她越说越兴奋,“今晚就把采购单子彻底列出来,明天一早,咱们就叫上你万宝婶、图图,还有你双双姨,一起赶大集去!最好,让牛马车站那边给咱们单独派两辆车,把喜宴要用到的大宗食材一次都拉回来!” 谢秋芝一听要去云槐县,立刻来了精神:“好呀好呀!把谢小花也叫上吧?她上回和我说想她爹了,正好让她去县里奇珍坊看看大虎叔!” “行,没问题。” 李月兰爽快应下,随即又安排起家里的事情。 “文哥儿和谢吉利这刚回来,明天就不去了,让他们在家,带着那五个‘表弟’,再领着村里的大部队,把祠堂里面准备摆宴的桌椅都擦洗干净,顺带把村子主要道路的卫生搞一下,什么枯枝烂叶都不能有!” 她说着,站起身:“对了,我差点忘了!还得去找你爹,让他赶紧安排人手,把村里通往各处的路面该平整的平整一下,上回暴雨,好些地方都冲出小水坑了……”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谢锋牵出闪电,对也准备去县城采买的李月兰道: “娘,我这就出发去京城,去通知一下沈大人。” 李月兰叮嘱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谢锋走后,李月兰这边也集结好了采买逛街的队伍。 万宝娘、王双双早早到了,张图图也牵着谢小花的手等在门口。 谢小花听说能去县城看爹爹,脸上满是兴奋。 牛马车站那边,王老五亲自安排了两辆最结实宽敞的牛车,由他两个儿子赶车,专门负责这次的大采购。 一行人上了谢家的新马车,宽敞的新马车后面是两辆牛车,到了云槐县,集市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李月兰拿着昨晚和谢秋芝精心列出的采购单,采购清单被用毛笔字体打印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是书法极为工整的人用毛笔写上去的。 她们一行人目标明确,听着李月兰的指挥分头行动。 “万宝娘,你去肉摊,定下四头最肥的猪,宴席一早现杀送来!” “双双,你眼力好,去定鸡鸭,要精神肥嫩的!” “芝芝、图图,你们带着小花去咱们奇珍坊挑糖果零嘴……!” 其实李月兰是想让谢小花多和谢大虎相处,这才把他们打发去了奇珍坊。 李月兰自己则主攻调料区和寻觅时令水果。 一切都是障眼法,最终她会不动声色地“补充”一些来自淘宝、包装已经被处理过的现代调味料,这些将是她在宴席上制胜的法宝。 但是水果这个玩意儿,还得要现买才显得“合情合理”。 幸运的是,她还真在一个果贩那里找到了不少新鲜的黄桃和李子,虽然价格不菲,但李月兰想到谢里正的“预算宽裕”,毫不犹豫地各买下了一大筐。 王老五的两个儿子,赶着牛车跟着他们这些采买的人,所以买到手的东西都能立马搬上车。 之后他们买了酒水、粮油和基础调味料,牛车满满当当,李月兰就让他们先赶车回村里,自己还要去一趟奇珍坊。 奇珍坊里,七八个客户在挑货。 谢大虎见到女儿来了,高兴得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 谢秋芝和张图图在店里选零嘴,谢小花就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谢大虎身后,看着他招呼客人,给客人结账。 谢大虎如今也在奇珍坊做了大半年的掌柜,待人接物,结账送客的功力又更上了好几层楼,行云流水的话术听得谢小花都要崇拜死他了,心想着,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和爹爹一样厉害就好了。 谢秋芝和张图图刚打包完村宴要用到的零嘴,李月兰和万宝娘还有王双双也办完事赶过来了。 “大虎,店里一切都好?”李月兰笑着问。 “好着呢!东家您放心!”谢大虎连忙汇报。 “就是大伙儿都惦记着村里的五喜宴呢!” 李月兰笑道:“放心,少不了你们的,我给大家都放两天假,喜宴那天早晨,店里留两个人守店,你带着剩下的伙计负责把咱们今天订好的那些鲜鱼、鲜肉、鸡鸭、豆腐准时带回村就行,这是单子和店家的名字地址。” 在场的伙计听到,无不欢呼,他们也可以回村参加村宴,那简直是太好了。 就是,店里贵重货品确实不能没人看守,必须留两个人,他们都开始祈祷自己不是留店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李月兰递给谢大虎那张被她划拉了一大半的采购清单。 之后,众人就在奇珍坊的后院吃了顿简单的员工餐,虽是粗茶淡饭,但气氛融洽。 钱豆子看着李月兰采买归来气定神闲的样子,眼中崇拜之色更浓,小声对谢冬青说: “月兰婶子真厉害,操办这么大的宴席,一点都不慌。” 谢冬青与有荣焉:“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婶子!” 他们在奇珍坊吃员工餐的时候,那两辆牛车已经在回桃源村的路上了。 同时,桃源村里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第423章 谢里正整顿村貌 在谢里正的倡导下,全村能动弹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拿着抹布扫帚开始进行桃源村大扫除,这也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这么隆重的“拾掇”村里的各个角落。 一队汉子,将村里公用的桌椅板凳全都抬到祠堂前的空地上,这些桌椅板凳之前多次借给村里办乔迁酒的人家使用,有些脏污,他们就用清水一遍遍擦洗,连榫卯缝隙里的灰尘都不放过。 十几个妇人和小姑娘,用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祠堂神龛、学堂窗棂、村委楼门窗的浮尘。 一群半大小子和村里的老人,拿着大扫帚,从村口开始,沿着主要道路,一路清扫落叶、碎石。 谢广福派出了桃源村施工队出马,以专业的手法填平那些被暴雨冲出的小坑,顺带着修整了村里一些凹凸不平的道路。 谢文、谢吉利和五个“皇表弟”则是混在人群里,哪里需要人手就去哪里帮忙,同时严格检查清扫质量。 谢文更是凭借自己超时代的眼光,指出了几处大家容易忽略的卫生死角。 谢里正背着手,和谢长河一起在村里慢悠悠地转着。 那双老辣的眼睛就专往犄角旮旯里瞅,随着村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各家各户也都开始圈养鸡鸭这些牲畜了,这本来是好事,说明兜里有银子,能吃上肉了。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开始多了起来。 “哎!谢老蔫!说你呢!” 谢里正忽然在谢冬青家的院子外停住脚,扯着嗓子朝里面谢冬青的老爹喊: “你家这鸡圈是打算开‘五味铺子’还是怎么着?养在前院干啥,这味儿都窜到村道中央来了!知道的晓得你家养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沤肥呢!赶紧的,移到后院去,多垫点干草干土,撒点石灰!后头贵客来了,让人家捂着鼻子过去啊?咱桃源村的脸还要不要了?” 院子里正在喂鸡的谢老蔫闻声探出头,嘿嘿一笑,也不恼: “哎呦,里正叔,您这鼻子可真灵!我这就弄,这就弄!保准在宴席前收拾得明明白白的!” 谢里正笑骂着虚点了他两下,继续往前走。 没几步,又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指着几户人家门前堆放的杂物——有的是劈好没来得及收拾的柴火,有的是建房剩下的青砖和青瓦,虽然不算特别乱,但看着总归不那么利爽。 “长河,你瞧瞧,你瞧瞧!” 谢里正对着谢长河嚷嚷,声音大得足够让那几户人家都听见。 “这路是大家伙走的,不是谁家的堆货场!我知道大家忙,可再忙,门口这一亩三分地也得收拾利索咯!这柴火,码整齐了往自己家里堆!这青砖青瓦,能用的就留着,用不上的就让砖瓦厂上门回收,好歹还能换回来些铜板呢,怎么的,现在手里有点银子了,就看不上那三瓜两枣了?咱们村,以后要做最体面村子,别让人家崇实学院的山长、先生和学子们看了笑话,说咱们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那几户的主人闻声赶紧出来,一边赔笑一边动手收拾: “里正爷您别嚷嚷了,我们这就收拾,保证弄得清清爽爽的!” 谢里正冷哼一声:“你们呐,好好把握机会,几日后的村宴,不仅仅是咱们自个儿乐呵,人家沈大人,崇实学院的山长全都要来,这可是贵客,贵客啊,人家沈大人在咱们这嘎达建这么体面的淮月楼,咱自己也要讲究些,别配不上淮月楼的格......格什么调的,还有那石山长,人家可是文哥儿和吉利的山长,你们谁家以后没有娃娃要念书的,不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以后人家怎么看咱们桃源村的读书娃?把握机会......懂不懂?一个个榆木疙瘩脑袋!” 谢里正最近可是在谢广福那里新学了几个新鲜词,什么格调,配套措施,门前三包.......虽然谢里正年纪大了些,但是接受这些新鲜词儿不比谢长河差。 几户被谢里正唠叨的人家,连忙赔着笑脸应是。 走着走着,谢里正又发现新问题。 有几户人家的孩子,大概是在泥地里玩疯了,身上沾了不少泥点,小脸也跟花猫似的,正在巷子里追打嬉闹。 “诶!那谁家的小子!站住!” 谢里正吼了一嗓子,那几个孩子吓得立马定在原地。 “瞅瞅你们一个个的,跟泥猴儿似的!村宴那日都给我把最新最体面的衣裳拿出来穿上,脸也给我洗白白净净的!咱们村办大喜事,娃娃们也得精神神神的,别搞得跟刚逃荒过来的时候一样!听见没?” 孩子们缩着脖子,一字一句齐齐喊:“听见啦,里正爷爷!” 谢长河在一旁看着,笑着打圆场:“里正叔,您这也太苛刻了,娃娃们哪有不顽皮的。” “苛刻?” 谢里正眼睛一瞪:“这可不是苛刻!这是咱们桃源村的精气神!以前咱们是没条件,破衣烂衫没人笑话。现在咱们日子好过了,就得有个好过的样子!家里头、院子里,那是各家自己的地盘,我管不着,可这门面、这村道、这娃娃的穿戴,那就是咱们村共同的脸面!谁也不能给我脸上抹黑!”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长河,你待会儿就敲着铜锣在村里再喊一遍,各家各户,门前三包——包卫生、包整洁、包秩序!养的牲畜都给我管好了,别让它们跑出来瞎溜达,更别随地大小便!谁家要是拉了后腿,坏了咱们五喜宴的兴致,别怪我老头子到时候不给他留面子!” 谢里正这番连笑带骂、连嚷嚷带敲打的巡视,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有些松懈的村民,觉得乡下地方脏乱些也没啥,此刻都像是被谢里正提溜着耳朵碎碎念,立刻又行动起来,不仅把公共区域打扫得更加彻底,连自家门前屋后也彻底清理了一番。 鸡圈鸭舍加强了管理,杂物堆放得整整齐齐,连孩子们都被大人揪着耳朵叮嘱了好几遍要注意仪容。 整个桃源村,在谢里正这双“挑剔”的眼睛和洪亮的大嗓门下,仿佛进行了一次由表及里的深度清洁,真正做到了窗明几净、路畅院清,只待八方来客,共庆五喜临门。 而另一边的公共场所,经过大半天的努力,祠堂肃穆洁净,桌椅已经擦洗归拢,学堂窗明几净,村委楼简洁大气,村道也平整了许多,整个桃源村现在显得格外整洁利落。 正当大家准备散去时,村口传来了牛车的铃铛声。 “采买的牛车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涌向村口,只见两辆牛车满载而归却不见李月兰他们的身影,负责赶车的王也解释之后,他们才知道李月兰带着谢小花他们几个去了奇珍坊,要晚些时候回来,随即,大家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牛车上的物品。 “嚯!买了这么多好东西!” “这下有口福了!” 不需要任何人指挥,大家自发地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开始帮忙卸车。 汉子们扛起沉重的米面粮油、整筐的干货,妇人们小心翼翼地提着装了调料的篮子和珍贵的水果,孩子们则欢快地围着牛车打转。 所有的食材都被暂时安置在刚刚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祠堂偏殿里,这里通风阴凉,最适合存放这些本就不易变质的物资。 这头牛车刚卸完,村口再次传来马蹄声。 众人回头,只见谢锋一马当先,骑着闪电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五个人。 第424章 淮月楼的.....小白掌柜 五人跟在谢锋身后,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劲头。 为首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着月白色长衫,面容清秀,眼神明亮而沉稳,举止间透着一股书卷气与干练,一看便知是极有教养的。 他身后便是四个劲装男子,虽作仆从打扮,但个个腰背挺直,眼神内敛,行动间透着一股利落。 谢锋引着那白衣青年来到谢里正和众多村民面前,朗声介绍道: “里正爷,各位乡亲,这位是白衡白掌柜,沈大人派来今后掌管咱们村淮月楼的大掌柜!后面这四位兄弟,是楼里的得力干将,以后也会常驻咱们桃源村!” 白衡立刻上前一步,拱手向谢里正及众人行了一礼,声音清朗悦耳: “晚辈白衡,见过谢里正,见过各位乡亲。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料理淮月楼事宜,日后便要在此常住,多有叨扰,还望各位乡亲多多关照。” 他稍作停顿,又温和地补充了一句:“晚辈乃是松墨斋白眉掌柜的孙儿,往后各位若是需要传信去京城或是云槐县,可告知与我,我们淮月楼愿意为桃源村尽些绵薄之力。” 这话一出,即自报了家门,还抛出了淮月楼的诚意,让村民们对他们的第一印象极好。 谢里正心里顿时有了底,而跟在他身后那四个沉默寡言的劲装男子虽然也跟着白衡恭敬行礼,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绝非普通仆役,那气度更像是豪门贵胄家中护卫左右的亲随。 谢锋环顾一圈,没见到父母,便问谢里正:“里正爷,我爹娘呢?” 谢里正乐呵呵地捋着胡子:“你爹啊,带着三河和施工队刚去了河边磨坊选址那边,估摸着是准备动工建磨坊了。你娘他们还没回来呢,你先带白掌柜他们去跟你爹打个招呼吧,正好认认人。” 谢里正说完,转头对着白衡,语气更加和蔼: “白……小白掌柜,你们刚来咱们桃源村,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淮月楼里要是缺啥少啥,或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村委楼找我们!我们承蒙沈大人厚爱,定会全力配合!” 白衡再次拱手,言辞恳切:“多谢里正爷关照!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备下拜礼,实在失礼。明日便会有人将淮月楼开业所需的一应物件送来。” 他话锋一转,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双手递上:“另外,我们公子得知村里将淮月楼也纳入‘五喜’同庆,十分感怀。此次喜宴,淮月楼也趁机举行开业仪式,理当尽一份心力。这是公子拟定的一份淮月楼开业所邀请的宾客名单,请里正爷过目。若届时桌椅不足,请务必提前告知,由在下来安排调度。宴席的酒菜,我也想与贵村的负责人商议,看看是否需要增添几道菜品,一应费用,自然由淮月楼承担。” 他这一番话说得周到得体,人情世故考虑得极为妥帖,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连谢锋在一旁听了,心里都暗自点头:怪不得沈砚派他来掌管淮月楼,这一连串的安排,滴水不漏,果然是个妥帖人。 谢里正笑着接过名单,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拿着名单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名单上的名字,他是一个赛一个的不认识,但排在稍后、看似不起眼位置的一个名字,赫然是——云槐县县令,齐安! 连县令大人都只能排在后面,那前面那些看着就气势不凡的名字,其身份地位……谢里正简直不敢往下想! 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声音都变了调:“这……这……小白掌柜,请问这……这些都是些什么贵客啊?” 白衡见状,温和地安抚道:“里正爷不必忧心,放宽心便是。这些宾客多是冲着我们公子和淮月楼来的,您和村里只需按照原定计划筹备喜宴即可,无需额外准备什么。招待应酬之事,您尽管交给在下。至于他们的具体身份……” 他微微一顿,露出一个略带歉然又隐含深意的笑容:“说来话长,还请里正爷体谅。” 谢里正也是明白人,立刻听出了话外的弦音——来客身份恐怕极高,甚至可能涉及沈大人的至亲,确实不便与他这乡野里正细说。 他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他不敢再多问,赶紧指了方向:“你们要找的人他们就在清川河边,离水车不远的那片空地上,你们快过去吧。” 谢锋便带着白衡一行人,翻身上马,朝着河边磨坊选址的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只见谢广福正和谢三河以及几个桃源施工队的骨干,拿着图纸在地上比划着,讨论得热烈。 听到马蹄声,谢广福抬起头。 “爹!”谢锋喊了一声,引着白衡上前,再次做了介绍。 白衡依旧礼数周全:“晚辈白衡,见过谢先生,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 谢广福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四个明显不凡的随从,心中了然,沈砚这是把真正得力的人派来了。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淮月楼,总算迎来了能真正接手管事的人,他也能放心交托了。 “小白掌柜年轻有为,以后淮月楼就交给你了!” 谢广福心情颇佳,让白衡稍等他一下,他随即转身,对着谢三河交代: “三河,我要带小白掌柜去淮月楼做交接,磨坊的细节你们再好好捋一捋,再和他们强调一下,这磨坊不是普通的小磨坊,咱们计划建成一个大型的多功能水碾磨坊。地基要打得比一般建筑更深厚坚固,因为要承受大型石磨、水碾运转时的震动。内部结构,这里是主驱动间,水车的动力通过传动轴引到这里,带动这个大齿轮组,这边规划为碾米区,安装大水碾,用来给稻谷脱壳,那边是磨面区,并排安装两盘大石磨,一盘磨小麦,一盘磨豆类或其他杂粮,还要预留出榨油区和鼓风车的位置……” 谢广福详细地交代着磨坊的设计要点和施工注意事项,谢三河听得极为认真,不时点头,或用炭笔在图纸上标注。 交代完毕,谢广福对白衡笑道:“小白掌柜,久等了,走,我带你们去淮月楼看看,这楼从打地基到主体完工,可都是我们盯着弄的,如今你们来了,正好做个交接,也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调整或补充的。” 白衡欣然应允:“有劳谢先生,晚辈正想仔细观摩学习。” 一行人便离开磨坊选址,朝着不远处格外雅致的淮月楼走去。 第425章 淮月楼的橄榄枝和“特别关怀” 将淮月楼的一大串钥匙郑重交到白衡手中,谢广福只觉得心头一松,这耗费了他数月心血的工程,总算有了一个圆满的交接。 白衡神色恭敬而认真地接过钥匙,他略一沉吟,复又开口,带着商量的口吻: “谢先生,还有一事,我家公子特意叮嘱小的询问夫人意见。” “哦?请讲。”谢广福有些好奇。 “公子说,他有幸尝过几回夫人亲手烹制的菜肴,至今念念不忘,赞赏不已。” 白衡微笑着转述:“公子想请问夫人,是否有意接手咱们淮月楼一楼餐饮部分的事宜?无论是全权负责,或是提供菜谱、指导厨艺,条件尽可由夫人提出。当然,” 他话锋一转,极为妥帖地补充道:“若夫人志不在此,或觉不便,我们也完全理解,届时再另觅主厨便是。此事全凭夫人心意,谢先生万勿因此有何压力。” 谢广福听完,心中了然。 沈砚这是看上他媳妇儿的手艺了,想绑上淮月楼的战车。 他脸上笑容不变,却没有答应下来。 他们一家,最讲究的就是个“民主自由”。 李月兰做饭好吃,那是她的兴趣和天赋,但她愿不愿意把这份兴趣变成事业,捆绑在一家客栈里,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就算他是她丈夫,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也绝不会越俎代庖,替她做任何决定。 谢广福呵呵一笑,回答得滴水不漏:“小白掌柜有心了,沈大人厚爱,我们心领。不过这事关内人,我得回去问问她的想法。她若有意,咱们再细谈,她若想清闲些,那也只能辜负沈大人的美意了。总之,我一定把话带到。” 白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显然对谢广福这种尊重妻子的态度颇为认同。 “先生客气了,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日后贵府若有什么口信需要急传到云槐县奇珍坊,或是……需要送往京城,都可来淮月楼寻我。” 他顿了顿,解释道:“淮月楼之后会豢养专门的信鸽,传递消息比寻常骑马要快上许多。若有需要跑腿、赶马送信的活计,也尽管开口。” 他虚指了一下身后那四名如同影子般的仆从:“他们几个,旁的本事或许寻常,但于骑马御马一道,还算娴熟。” 谢广福立刻拱手道谢:“如此,便先谢过小白掌柜了!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急难之处!” 他面上感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沈大人这安排…… 未免也太细心周到了些,是因为上回芝芝为了报信,骑马急奔“受伤”的事吗?所以特意安排了这几个擅长骑术的“伙计”过来,方便照应? 这心思……未免太细了些。 一旁的谢锋听着,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他可比谢广福想得更直接,谢广福因为长期忙于工地和醉心村里的规划,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想别的,但是他很早就察觉到了沈砚对自己妹妹那些不同寻常的“关心”。 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出来: 沈砚这家伙! 什么意思? 又是信鸽又是擅长骑马的伙计,还特意让白衡交代这么一句? 这是摆明了要把他谢家,尤其是把他妹妹,纳入他的“势力范围”内加以照看? 这家伙……果然是对芝芝存了心思! 真是……老牛想吃嫩草! 想得美! 谢锋心里不爽,脸上便带出些皮笑肉不不笑来,冲着白衡一抱拳,语气硬邦邦的: “小白掌柜费心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白衡再多客套,拉着谢广福牵着闪电就走了。 回家的路上,谢广福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这又是气的哪一出? 父子二人回到家时,李月兰和谢秋芝也刚好从县城采买归来,脸上带着些许疲惫。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吃着简单的晚饭,交流着一天的见闻。 谢锋扒了几口饭,想到自己不久后就要去玄策卫上任,平日里多数时间都会在京城训练营,家里若真有什么急事,确实需要个可靠的传信渠道。 尽管心里对沈砚的动机十二分的不爽,但白衡今天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淮月楼,眼下看来,确实像是村里一个极其可靠的“信息中转站”加“滴滴代骑”。 他纠结了一下,终究还是以大局为重,放下饭碗,清了清嗓子说道: “爹,娘,芝芝,小文,过段日子我就要去玄策卫正式上任了,以后大多时间都会在京郊训练营。” 李月兰和谢秋芝都抬起头看他,知道他有正事要说。 谢锋继续道:“你们以后若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一时又联系不上我,可以去淮月楼找那位新来的小白掌柜帮忙。”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客观:“像是什么需要快速往奇珍坊或者京城传递口信、信件,或者需要人手骑马去办什么急事,他们那边似乎很乐意帮忙。今天小白掌柜特意提了,他们楼里会养信鸽,那几个伙计也擅长骑马。” 谢秋芝一听,眼睛顿时亮了,秒懂哥哥的意思! 哥哥这是要去当官,白天肯定不方便随时进空间“线上联系”了。 要是真有火烧眉毛的急事,等不到晚上说,那就可以拜托淮月楼这个“电话亭”帮忙传信! 淮月楼这服务,也太贴心了吧! 她立刻开心地应道:“知道啦哥!你放心去吧,有事我就去喊他们帮忙,肯定比我自己骑马跑得快还安全!” 谢锋看着她那副你放心,我很懂、完全没意识到“贴心服务”背后可能隐藏着“险恶用心”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叮嘱: “你呀你……记住了,下次再有什么急事,别自己不管不顾地就骑马冲出去!先想想能不能找淮月楼的人帮忙,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谢秋芝只顾着点头如捣蒜,为村里多了个便民服务站而高兴。 第426章 沈砚......唯独做女婿不太好! 而坐在对面的李月兰,听着儿子的话,又看了看他一脸憋闷、强忍不爽的样子。 这沈大人,这淮月楼,这周到得过了分的“便利”…… 这哪里是为全村谋的福利? 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想起之前女儿在空间里和她说过的那些悄悄话。 李月兰垂下眼睫,默默夹了一筷子菜,心里百转千回。 这事儿,她可管不了,也轮不到她来管。 平心而论,她是很喜欢沈砚这个人没错。 那孩子,家世好,长得好,性格沉稳又不失温度,能力更是顶尖中的顶尖,年纪轻轻已是天子近臣,玄策卫指挥使,前途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万里挑一、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佳婿。 但……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 这么好的人,配给她家芝芝? 不是她看不起自己的女儿。 她的芝芝,聪明伶俐,心地纯善,在现代主义国家的红色滋养下,有着这个时代女子少有的独立思想和开阔眼界,在她心里自然是千好万好。 可沈砚……他太“惊艳”了。 这种惊艳,放在现代或许是完美男友的模板,单独放在这大宁朝,也是万千少女的如意郎君。 但对他们家来说,他身上的每一个优点,都可能变成刺向婚姻、尤其是刺向芝芝那样性子的女子的利刃。 家世好? 镇北侯府,那是大宁朝最顶尖的勋贵门第之一。 门第越高,规矩越多,后宅的倾轧算计就越发不见硝烟。 芝芝从小就在自由自在的环境中长大,性子跳脱,不喜欢被束缚,让她去适应那等高门大户的繁文缛节、晨昏定省,与那些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贵妇小姐们周旋,岂不是要将一只林间喜雀硬生生关进金丝笼里? 那后宅的压力,能把她活活闷死,更何况,那样的门第,三妻四妾几乎是常态,即便沈砚本人不愿,家族的压力、环境的同化……李月兰不敢细想。 长得好,性格好? 这更是双刃剑。 他那般品貌,那般气度,注定会吸引无数狂蜂浪蝶。如今他或许对芝芝有些不同,可这份“不同”能持续多久? 男人的深情,尤其是身处高位、诱惑无数的男人的深情,往往最是靠不住。如今看他千好万好,可若有一天,这“好”收了回去,或者分给了旁人,那剩下的冷漠与疏离,岂不是更让人心寒? 芝芝那般重情的性子,如何承受得住? 有能力,前途不可限量? 这意味着,他需要的妻子是能与他并肩承担风雨、甚至在他身后稳定内宅的助力,而不是一个还需要他时时分心呵护、甚至可能成为他软肋的存在。 芝芝还太小,她的世界单纯而美好,如何能应对那些朝堂风云、刀光剑影? 若真嫁了他,怕是欢乐无忧的日子便到了头,终日都要活在身在高位的提心吊胆与深宅后院的无尽等待之中。 李月兰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来自现代的母亲。 她所求的,不是女儿能攀附多高的门第,嫁多么显赫的夫婿,而是希望她能平安喜乐,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沈砚这人,可以做朋友,可以是贵人,也可以做知己,甚至……退一步说,若他愿意,认作个干儿子,她李月兰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一定会将他视如己出。 唯独做女婿,不太好。 太惊艳的男人,对于寻常女子来说,未必是良配,更像是一场华丽的冒险。 如今这“险”的征兆已然显现,沈砚对淮月楼的种种安排,看似周到体贴,实则步步为营。 甚至,她都要怀疑,沈砚将这淮月楼建在桃源村的目的,到底是看上了桃源村未来的潜力还是在桃源村设立了一个“追芝”据点,亦或是两者都有? 李月兰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原本她有些犹豫小白掌柜提出让她承包下淮月楼餐饮的提议…… 因为刚才的想法,而提前做出了决定。 她要去盘下淮月楼一楼的餐饮! 首先,是她那颗来自现代的美食博主之魂在熊熊燃烧! 魂穿至今,她还是对自己的美食手艺不能尽情展示而有些遗憾。 淮月楼一楼的餐饮部分规划得极好,左边平价区域,面向往来客商和普通村民。 中间是大堂和前台,右边是高端雅间,用来接待有身份的贵客。 这种布局,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她可以大展拳脚,既能在平价区展现接地气的农家风味、创新小吃,又能在高端区玩转精致宴席、融合菜式,将现代烹饪理念与古代优质食材完美结合,这舞台,比她自己家的小厨房广阔太多了! 其次,她是真的想在古代开个酒楼过过瘾,但又极度怕麻烦,她已经有了一个奇珍坊,知道重新开一家酒楼客栈有多麻烦。 选址、建房、招聘、管理、账目……光是想想那些繁琐的事务,她热情就去了一半。 她李月兰,本质上只是想快乐地做菜,享受食客满足的笑容,并不指望靠这个挣多少银子,这也跟谢广福只想好好的专注于建筑和规划,对挣银子这事,觉得够花就行,是一个道理。 奇珍坊如今赚的钱,足够他们一家五口在这个世界活十辈子的安逸日子了。 现在有淮月楼这个现成的、装修好、管理权还不用她太操心的平台,她只需要专注于后厨和菜品研发,这简直是“拎包入住”式的理想工作间,何乐而不为?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可以借此机会,在桃源村这片“安全区”里,做一些打破时代规则的事情! 她要是揽下餐饮,就绝不会用外面招来的陌生跑堂和帮厨。 她要在桃源村和桃溪村,招募本地的姑娘、婶子们来上班! 让她们做店小二,让她们学厨艺,甚至培养她们成为独当一面的主厨! 她要打破这个时代“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女子不能做店小二”、“女子难登大雅之堂掌勺”的封建思维! 她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给村里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提升妇女地位。 更深层的用意是,她要亲手在桃源村营造一个更开放、更平等的环境。 她要为女儿铺路,让芝芝未来在追求成为“大宁第一女画师”这条同样可能被视为“不正确”的道路上时,能更有底气,更勇敢地去打破男权束缚。 她的身体力行,就是女儿最好的榜样和铠甲。 最后……李月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少见的锐利的光芒。 第427章 李月兰决定盘下淮月楼餐饮部 她要是掌握了淮月楼的餐饮,就等于在这座楼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和“眼线”。 这不正是 “反监视” 的绝佳机会吗? 白衡他们负责前台运营,二楼投宿,她掌管后方厨房,里外信息她都能接触到。 沈大人......或者任何其他人,要是谁敢对她的芝芝有半分不该有的“图谋不轨”,她这个当娘的,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且……及时把那个苗头掐灭在摇篮里! 想到这里,李月兰心头的沉重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斗志、期待和母性守护欲的坚定。 这淮月楼的餐饮,她接定了! 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场关于美食、关于女性力量、关于守护家人的多维战线。 她要以厨房为阵地,既能实现自我价值,又能为女儿和村里的女性们争取一片更广阔的天空,顺便……牢牢看住那些可能觊觎她家小白菜的“危险分子”。 “当家的” 她放下筷子,看向谢广福:“小白掌柜和你提的那事,我仔细想过了。、,淮月楼的餐饮,我们接了吧。” 也是今日,京城,荷园书房。 没错,自从二月初,谢秋芝从镇北侯府回了桃源村之后,沈砚也就搬回了他自己的荷园居住。 沈砚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将最后一份关于何慎案结陈的奏本合上,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这三个月,堪称他近三年来、最耗神的时段。 与何慎这只老狐狸的最终对决,看似雷霆万钧,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查抄何府整整花了四日去“拆墙掘地”,后续七日又忙于整理那触目惊心的贪墨清单,再到梳理脉络、固定证据、结案陈词……每一环都需要他亲自坐镇,与父亲沈巍以及几位信得过的重臣紧密配合,几乎榨干了他所有时间。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谢锋沉稳的声音传来:“沈大人。” “进来。”沈砚收敛起疲惫之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谢锋推门而入,他如今已是玄策卫的正式教头,自然能掌握沈砚的行踪和行程,也有了能自由出入荷园的资格,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接任务和交任务都跟做贼一样,翻墙越瓦,虽然.......他并不介意! 他拱手道:“大人,村里月底举办‘五喜宴’,庆祝村委楼、祠堂、学堂、淮月楼竣工以及大水车落成。谢里正和家父特意让我来问问,大人若有空,可否赏光?” 五喜宴? 淮月楼也被纳入其中? 沈砚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淮月楼竣工那日,他正深陷与何慎最后博弈的漩涡中心,根本无暇他顾,甚至连派个人去现场看顾都忘了。 实在是不该,如今他这边的案宗尘埃落定,紧绷的弦骤然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同时也生出了强烈的念头。 如今淮月楼建成。 他.......是该离开京城这片是非之地,去那个宁静的、有着独特气息的村子喘口气,但也只是喘口气。 “谢峰,你以后私底下,还是叫我沈砚或者淮清......我听了高兴。” 谢锋:.......我不高兴!偏叫你沈大人,大人,指挥使....... 不过,这话,太幼稚,谢锋只在心里吐槽。 “月底村宴……好,我定准时赴宴。” 沈砚点头应下,他看向谢锋,补充道:“淮月楼既已竣工,那便把开业时间定在喜宴当天,我会先派得力之人过去操持,等会儿跟你一起走,请谢兄帮忙引荐给谢里正和谢先生吧。” 这种顺带手的事情,谢锋对此并无异议,便拱手告退。 书房内重归寂静。 沈砚靠在椅背上,目光掠过书房内精致的陈设。 镇北侯府产业众多,名下酒楼、书斋、典当行遍布各地,像淮月楼这样一个偏远村落的客栈,还是头一回。 往日那些私产之事根本无需他这位世子爷过问半分,自有府中如白眉掌柜那般级别的管事家生奴去打理。 在大宁朝高门,家生奴等级森严: 粗使级终身从事脏累活计,不得入主人院。 外院级可做些庄丁、马夫等活计。 内院级则是小厮、丫鬟,能近身伺候主子。 仪卫级已是长随、家将,体面得常被外人误认为是小官身。 而最高级的管事级,如白眉,已是内外管家、庄头、大掌柜,脱离体力活计,能与主子同出入,是真正的“奴中贵族”。 淮月楼那边派谁去? 沈砚心中已有决断,他扬声唤道:“展风。” 一直守在门外的展风应声而入。 “让白衡来见我。” 不多时,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入书房,恭敬行礼:“公子。” 此人正是白眉掌柜的孙子,白衡。 他自幼在沈砚院中长大,因为是白眉的孙子,对经营之事耳濡目染,待人接物极为稳妥,心思缜密,得了白眉真传,是沈砚身边除了展风之外的另一得力臂助,年纪轻轻便已是镇北侯府“管事级”的家生奴。 “白衡,桃源村淮月楼已然竣工,月底将与村里其他四喜一同庆典。你准备一下,即刻启程,前往桃源村,全权负责淮月楼一切事宜,喜宴之日便开业运营。” 白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仍沉声道:“是,公子。白衡定不负公子重托。” 沈砚微微颔首,继续交代:“淮月楼与别处不同,它不仅是客栈,更关乎……一些特殊的情分。你到了那里,需与桃源村上下,尤其是谢先生一家,和睦相处,他们若有任何需要,只要不违背原则,尽力相助。” 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楼内需豢养信鸽,配备脚程快的马匹,你带去的那几个人,要确保机灵可靠,善于应对,也要.......善于骑行。” 他说完,立刻写下一份名单递给白衡:“这是淮月楼开业时拟邀的宾客名单,你带去,可与谢里正商议,若村里筹备宴席有何需要协调,你全力配合。至于开业所需一应物品,以及……五喜宴的贺礼。” 他看向展风:“展风,你在京城负责备齐,务必要……用心。” “属下明白!”展风和白衡齐声应道。 第428章 华南“鼠疫”,国之丧钟 两人领命退下后,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沈砚一人。 他起身来到博古架前,目光落在那个紫檀木盒上,里面静静躺着那支谢秋芝为他挑选的“同心笔”。 指尖轻轻拂过笔杆,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当日少女递过笔时的温度与笑意。 沈砚心头略过一丝丝的不舍...... 本以为何慎之事尘埃落定,他便能偷得浮生,多几分闲暇……如今看来......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了。 想起昨日收到的华南急报——那边在半月暴雨之后,果然还是爆出了鼠疫! 疫情汹汹,远比预想的更为酷烈,已呈燎原之势,数县之地,十室九病。 历来,鼠疫一起,便是“朝发夕死,阖门尽丧”的惨状。 一旦跨州连郡,朝廷便视同“水旱大灾”,按祖制,需派重臣星夜驰驿,会同地方长吏“宣抚疫灾”。 如今大宁朝堂,何慎刚倒,余党未清,人心惶惶。 几位能称得上“重臣”的,不是自身难保,就是闻“鼠疫”而色变,借故推诿。 皇帝舅舅……承景帝自然是万分不愿他此时离京巡按,更不忍他去涉那等“九死一生”的疫病重灾区。 但沈砚知道,若他不去,不带着绝对忠诚、且能镇压一切宵小的玄策卫亲临,底下那些州府官员,尤其是何慎的门生故旧,难保不会阳奉阴违,甚至趁机制造混乱为何慎反击。 届时,派去的太医和救命药材,恐怕连疫区的边都摸不到,便会折损在重重“关卡”与“意外”之中。 此次桃源村之行,不仅是去“喘口气”,恐怕……更是一场辞别宴。 他看着那两支同心笔,眼神复杂。 京城的纷争暂歇,南方的死瘴却又起。 他这柄朝廷的利剑,似乎永远无法真正的归鞘。 而桃源村那片世外桃源,那份悄然滋长的牵挂,在“鼠疫”这柄悬于千万百姓头顶的屠刀面前,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易碎。 他目光转向书桌上那份以加急火漆封缄的华南疫病奏报。 再次把展风唤进书房,展风应声而入,感受到书房内气氛的变化,比刚才谢锋和白衡在的时候沉重多了,他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传令玄策卫,抽调最精锐、最忠诚、曾经历过边关血火、不惧生死者,组成一支百人的‘防疫敢死队’。告诉他们,此行非比寻常,面对的不再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无形的疫鬼与可能的人祸,十死无生者,可现在退出,选择与我同去的的人,给他们放十天假期,与家人好好告别,十日之后,太医院备药完成,即刻出发。” 沈砚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砸在展风心上。 “另,以我的名义,征调太医院所有精通伤寒、瘟病,且有胆魄的太医,携带所有能想到的药材。通知户部,即刻从京仓、周边粮仓调集粮食,由玄策卫亲自押送,沿途若有敢伸手者,无论背景,立斩不赦!” “再密令我们在各州府的暗桩,严密监控地方动向,尤其是与何慎有过往来的官员,若有异动,或对防疫事宜阳奉阴违、囤积居奇、煽动民乱者……先斩后奏!” 一道道指令清晰、冷酷,充满了铁血意味。、 这一趟不仅是去安抚救民,也是去镇压疫鬼,更是要去镇压一切可能由此引发的混乱。 展风领命,正要离去,沈砚又叫住了他。 “还有。” 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丝:“桃源村……五喜宴的贺礼,加倍准备。以……以镇淮月楼的名义,送一份厚礼给桃源村,对任何人不必言明我即将南下之事。” 这或许是他唯一的一点私心了。 在投身于那片巨大的、充满未知死亡的阴影之前,他渴望再去那片世外桃源看一眼,汲取一点点温暖和力量,再去面对那足以亡国灭种的“人口剃刀”。 经过四天紧锣密鼓的筹备,桃源村迎来了五喜同庆的时刻。 村里的砖瓦厂和各大工地集体停了工,在这样的日子里,谁也提不起心思上工。 连那赶工期的磨坊,也只在打好地基后便空无一人,静待今日的盛事。 李月兰率领着负责村宴的“娘子军”,在学堂与村委楼间的超大空地上忙碌开来。 这片被规划为百桌宴席的主场地,早已人声鼎沸。 负责布置的妇人们手脚麻利的把桌椅都摆整齐,围观的村民们则三五成群,议论着、期待着,不时被谢里正中气十足地吼上一嗓子支派去帮忙,现场端的是热火朝天。 鲜鱼和嫩藕尖是桃溪村直供,鲜嫩欲滴的蔬菜和瓜果是桃溪村的妇人们摘好了送货上门的,他们要价极低,带着半卖半送的意思,妇人们甚至不舍得走,全都自发的留下来搭把手,帮忙杀鱼和洗菜。 正当这片忙碌达到顶峰时,谢大虎领着伙计们坐着牛车回来了。 车上满载着新鲜的猪肉、鸡鸭以及白嫩的豆腐。 围观的汉子们一见,“哗啦啦”全涌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帮忙卸车,将李月兰早先在县里定好的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好。 奇珍坊店里抽签留了两个伙计看店,他们起初还有些郁闷,待谢大虎给每人塞了个大红包后,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转而喜滋滋地将一行人送出了门。 没过多久,送酒的胖掌柜也赶着一长串牛车抵达村里。 上回八十桌宴席他送了两车酒,这回村里摆开百桌阵仗,他足足拉了六大车酒酿来。 汉子们见状,又呼喝着围了上去,大声嚷嚷着:“都别动!孩儿们离远点儿!这等粗活让我们来!” 话音刚落,便有活泼的妇人笑着揶揄:“呸!说得好听,怕是担心我们手脚笨,碰碎了坛子,让你们少喝几口吧!” 顿时引来一片哄笑和更加起劲的调侃,气氛欢快而热烈。 谢广福今日也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换上一身体面的衣裳,在家悠闲泡茶。 谢文的山长、先生以及一众同窗稍后会来吃席,并言明要登门拜访。 为此,谢秋芝、谢锋、谢文和李大宸几人这几天被李月兰支使得团团转,不是忙活村宴食材,就是被安排在家里大扫除。 此刻,几人正对着几乎一尘不染的屋子抱怨。 李双昊一边不情愿地擦着本就光洁的桌案,一边嘀咕: “干净得都能照镜子了,还打扫?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要驾到了呢……” 第429章 承景帝微服吃席 谢秋芝和谢文闻言,同时扭头看向他,异口同声反问:“你爹要来?” 李双昊深知自己五人的皇子身份在他们面前从一开始就形同虚设,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那肯定不能啊,我们几个不就是因为不听话才被‘发配’到这儿的么?他们来做什么。” “说得好像你多委屈似的。” 谢秋芝白了他一眼,顺手将一块抹布扔给他。 “赶紧的,擦不完这边,中午的鲫鱼豆腐汤可没你的份儿。” 李大宸在一旁慢悠悠地接话:“老二这是想念京城的繁华了吧?嫌我们这小村子庙小?” “去去去,”李双昊接过抹布,假意挥了挥。 “我看你是皮痒了,待会儿崇实的书呆子们来了,就让你负责招呼!” “唉,说归说,闹归闹,怎么还人身攻击呢?你骂谁是书呆子呢?”谢文不满的反驳。 笑闹间,打扫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不仅仅是谢广福家在进行大扫除。 谢里正自打看了那份……高深莫测的名单后,心里就愈发不踏实,连带这几日看村里哪儿都觉得更加不顺眼起来。 他硬拉着谢广福在村里绕了三圈,非要他再挑出些毛病。 谢广福看着整洁的村道和井然有序的院落,无奈苦笑:“里正叔,咱们村已经够可以的了,真没必要再折腾了。” “怎么没必要?”谢里正吹胡子瞪眼,随手一指旁边一户人家的院墙:“你看他家这院墙,是不是砌高了?瞧着比别家都冒头一截,不像话!” 谢广福顺着望去,那院墙规整结实,并无不妥,只得敷衍道:“还好吧,挺结实的,挡风。” 谢里正又指向另一处:“还有那堆柴火,码得不够齐整,有碍观瞻!” “嗨,那是在人家自个儿院子里,咱们管不着,再说了,乡下谁家不堆柴火,乱一点也正常,过两天烧掉就没了。”谢广福继续和稀泥。 谢里正喋喋不休,谢广福实在受不了他的唠叨,只好给出一个相对中肯的建议: “要不这样,让各家各户去后山、去清川河边,挖些好看的花花草草回来,种在院墙边、村道旁,看着花花绿绿的,心情也好不是?” 此言一出,谢里正眼睛顿时亮了,立刻风风火火地动员全村去挖花草。 村民们热情响应,不多时,便见大人小孩抱着、扛着各式各样的植物从四面八方回来。 只是这审美水平实在参差不齐:有那挖了满抱狗尾巴草当宝贝的,有觉得路边野蒿清秀别致的,更有那半大孩子,兴高采烈捧回几株带刺的灌木…… 谢里正看着眼前这“群魔乱舞”般的景象,气得直跺脚,笑骂道:“你们这帮猢狲!眼光真是差死了!就不能跟广福家学学?看看人家院里,那花,那草,高低错落,多有意境!你们这乱摆乱种……是想气死我这个糟老头子么?” 村民们也不怕他,纷纷笑着打趣:“里正叔,我们这叫野趣!” “就是,花嘛,能开就是好的!” “您老眼光高,要不您来帮我们种种?” 笑闹打趣声回荡在村子上空,充满了质朴的欢乐。 李月兰这边,她邀请的都是以往村宴中表现出色的媳妇和姑娘们来帮忙。 这一次,她还有意观察着哪些人手脚麻利、有条不紊,适合将来去淮月楼上工。 几圈看下来,心里已然有了一份初步的名单。 不知不觉,日头渐高。 临时搭建的锅灶区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勾得人馋涎欲滴。 距离村宴正式开始还有两个时辰,村口那棵大榕树下,终于迎来了今日的第一批贵客…… 四辆外观低调、内里却极尽考究的马车,和十几个骑着马的护卫,刚驶近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便被牛马车站的王老五和他两个儿子拦下了去路。 车帘掀开,率先露面的正是沈砚。 他今日一身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 随后,其他马车上的人也陆续好奇地下了车。 这一行人虽作寻常富户打扮,但气度不凡,尤其是被隐隐护在中间的那对中年夫妇,男子眉宇间自带威严,女子雍容华贵,正是微服而来的承景帝与皇后。 镇北侯府的家眷们,包括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以及好奇打量着四周的沈萱,也紧随其后。 王老五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沈砚,忙上前拱手,恭敬地道: “沈大人,您来了!各位贵客,咱们桃源村的牛马车站备有专门的停车场,请将车马驶到那边,自会有人负责照料马匹,添上等草料。” “哦?” 承景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气势: “偏远乡野,竟有如此……贴心的规矩?这般服务,可是要收取费用?” 王老五脸上顿时露出自豪的神色,挺了挺腰板回道:“贵客说笑了!目前咱们桃源村往来贵客不多,这停车照料暂不收费。不过以后嘛……” 他嘿嘿一笑,机灵地没把话说完:“那可不好说喽!” 承景帝不由失笑,想起了上次在慈云观谢广福提及的“时刻表”,便饶有兴致地问:“上回听谢先生提过什么‘时刻表’,不知可否一观?” “当然!就在那儿!”王老五一听这个,更是来了精神,这可是他们村独一份的“福利”。 他自豪地引着众人走向旁边那座用茅草搭顶、四面无遮挡的宽敞候车站,指着立在正中的一块大木牌。 “喏,各位请看,这便是我们桃源村牛马车站往来云槐县的牛车出发时刻表!” 众人好奇地围拢过去,只见木牌上有一张大大的宣纸,上面用工整的毛笔画着清晰的表格,列明了目的地、发车时辰、预计抵达时间,甚至还备注了公交牛车的统一收费标准。 承景帝细细看去,忍不住低声惊叹:“果然是花了心思的!这一目了然的格子形式,将纷杂信息条分缕析,实在新颖又高效!” 第430章 “变色龙”谢广福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侍卫,还发现大木牌旁边贴着十几张宣纸,上面写满了各类招募信息。 “快看,‘砖瓦厂急招熟练工,日结五十文,要求年龄二十至四十,手脚麻利’……” 长公主轻声念着,面露惊奇:“这要求写得倒是详实。” “咦?这里还写着‘积分奖励’?什么是积分?”沈萱指着另一张招募帮厨的告示。 皇后上官氏也注意到了细节,柔声疑问:“这……‘男女不论’?难不成村里的女子,也能像男子一般,出来做活计挣银子?” 这在她看来,简直是闻所未闻。 沈砚站在一旁,但笑不语。 他往来桃源村频繁,与谢广福交流甚深,对这些村中新政早已了然于心。 他并未急于解答众人的疑惑,心中只想着,待会儿进了村,或到了淮月楼和清川河边,他们惊讶的地方只会更多,那时候再解释不迟。 一群身份尊贵的客人,竟在这乡野牛马车站流连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将车马交由王老五的人妥善看管。 沈砚领着众人,沿着重新平整过的村道往村中心走去。 路旁新移栽了许多山野花草,虽不名贵,却姹紫嫣红,生机勃勃,衬得整个村落都明亮活泼起来。 沈萱看着那些迎风摇曳的野花,比见到侯府百花园里那些精心呵护的名品牡丹还要兴奋,语气中满是羡慕: “芝芝天天住在这样的地方,也太自在了!这里比京城有趣多了!” 此时,村里人多聚集在学堂那边的宴席场地忙碌,村道上显得有些安静,只有三两个孩童追逐着蝴蝶跑过。 沈砚与遇到的村民熟稔地打着招呼,村民们也都爽朗回应,不拘小节: “沈大人来啦!” “哟,沈大人,带朋友来吃席啊?快去吧,月兰嫂子她们准备了不少好菜!” “几位看着面生,是沈大人的贵客吧?咱们村今天热闹,随便看,随便逛!” 这淳朴自然的乡风,让久居深宫的帝后与侯府家眷们都感到几分新奇与放松。 他们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学着沈砚的样子,或点头,或是“唉、唉、唉”的回应几个字。 一行人并未先去喧闹的宴席场地,而是由沈砚引着,先到了谢家雅院。 此时的谢广福,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堂屋,手边泡着香茗,翻看着谢秋芝近来的画稿。 画上不仅有花鸟虫鱼,还有清川河的烟波、大水车的转动、村民劳作的身影,笔触比之前更加的灵动飘逸,意境悠长,每一幅画都完美的捕捉到了乡村生活的盎然生机。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画作里还有不少自己忙碌的身影,这可比简单的拍照录像要来的有意义多了,这可是他的乖宝芝芝画的。 谢广福越看越是得意,只觉得心中美得要冒泡,都忍不住哼起轻快的京剧小调,全然没有李月兰那般为宴席紧张的焦灼感。 正陶醉间,忽然听见门口有动静,谢广福以为是崇实学院的先生们到了,连忙起身相迎。 谁知门外竟是沈砚,以及身后一众曾在慈云观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家亲戚”,连沈老太君都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了! 竟也有那对气度最为不凡的中年夫妇。 谢广福脸上的怡然自得瞬间僵住,忙不迭地上前见礼,将这一行贵人引入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堂屋。 承景帝刚踏入谢家堂屋,一股浓郁醇厚的蜜糖香便扑鼻而来,不由脚步一顿,这茶,香气醇和温润,似有若无的甜香萦绕鼻端,让人心神为之一清。 他虽品不出具体品类,却直觉这是难得的好茶。 沈砚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这香气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谢广福送给他的顶级滇红“金芽”。 他素日珍藏着,唯有熬夜批阅公文极度疲惫时,才舍得取少许冲泡提神。 此刻见谢广福竟以此茶待客,不免有些意外,又觉得合乎他一贯外拙内秀的作风。 谢广福:........冤枉啊,我哪里知道你们要来,我只是自己喜欢喝,并不是要招待谁!!! 众人落座,随行的侍从恭敬献上拜礼,无非是些包装精美的上等绸缎,既不失礼数,也不算过分扎眼。 谢广福一边说着“太客气了”,一边行云流水般为众人斟上茶汤,动作自然流畅。 他面上略显不好意思:“诸位稍坐,家里小子们怕是偷懒了,我去唤他们一声。” 说罢,谢广福走到庭院,朝着东厢房方向提高嗓门:“李大宸!李双昊!干什么呢磨磨蹭蹭,家里来人了!” 话音刚落,只见东厢房那根粗大的木柱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脑袋依次探了出来,个个脸上写着我很忙,别烦我。 为首的正是李大宸,手里还拎着一块湿抹布,满不在乎地回道:“我表哥来了么?等等,我先把抹布洗干净晾好就来……” 堂屋内的众人,从他们的视角,恰好能将东厢房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几位身份尊贵的皇子,人人手持抹布、鸡毛掸子或扫帚,一个赛一个的……接地气,身上穿的是再寻常不过的粗布衫,与京中那个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形象相去甚远。 李大宸话说到一半,目光终于对上堂屋内那些熟悉又威严的面孔,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猛地将抹布藏到身后,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屏气凝神,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唯有背在身后的手疯狂打着暗号,脸上写满了“死了死了,他们怎么来了”的滑稽与惊恐。 站在他们身后的谢峰不明所以,好奇道:“你表哥他们家来人,你紧张什么?赶紧过去见人啊!” 最终,李大宸五人身后跟着同样不明情况的谢秋芝、谢文和谢锋,磨磨蹭蹭地挪到堂屋门前,五人动作僵硬、表情扭捏地行礼问安。 承景帝和皇后也只好端起茶杯,掩饰性地轻啜,配合着演出“我们不熟”、“我们只是寻常亲戚”的戏码。 沈砚看着这几乎快要失控露馅的场面,心中扶额,面上却不动声色,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吩咐: “既是还在忙着打扫,便先去忙完。” 一句话,如同特赦令,几位“皇表弟”如蒙大赦,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连带着谢秋芝几人也跟着退下了。 第431章 完蛋!帝后暴露! 谢秋芝和谢文眼见那五个“怂包”溜得飞快,心中暗骂他们不讲义气。 但是现场这么多人,也没人让他们“退下”,两人只好站在谢锋身边当吉祥物。 “秋芝姑娘,谢文小友。” 来了,来了,要被点名了........ 沈砚目光扫过谢秋芝和谢文,语气温和:“家中女眷初次到访,对村中一切颇感新奇。可方便带她们在家中随意参观一二,也让她们沾沾这桃源乡土的灵气,总好过在此干坐。” 谢秋芝自然是乐意的,上回她去镇北侯府作画,人家也是用心招待了她半个月呢,她是应该要尽地主之谊的。 谢秋芝露出得体的微笑,应道:“沈大人说的是。老太君、长公主、沈姐姐,若不嫌弃我家简陋,便同我走走看看吧。” 想到村里人都在外面忙,谢秋芝可不想带这群金尊玉贵的夫人小姐出去招摇,就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里转转吧。 于是,谢秋芝和谢文引着老太君、长公主以及兴致勃勃的沈萱,开始在家里各地转悠。 一亩的新中式庭院,在这群勋贵眼里只能算是小宅院,但是沈萱性子欢脱,看什么都新鲜。 “芝芝妹妹,你们这窗棂上的雕花是喜鹊登梅吗?真好看,比我们府上那些繁复的样式瞧着清爽多了!” “哇,这个竹编的灯笼好精巧,奇珍坊有卖的吗?” “你家的厨房和饭厅怎么是连着的?看起来........好奇特!那边还砌了小台子放油盐酱罐,太方便了!我喜欢你家的饭厅。” “你们院子里的池水从哪里引过来的!我能给那几条锦鲤喂食吗?” 她叽叽喳喳,一会儿摸摸墙上挂装饰用的斗笠和蓑衣,一会儿好奇地看着墙角堆放的农具,嘴里不住地夸赞“这个好”、“那个巧思”,那股发自内心的兴奋劲儿,活脱脱一个“城巴佬”。 长公主和沈老太君跟在后面,看着她这副“没见识”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长公主忍不住扶额,低声对老太君道:“母亲您瞧萱儿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镇北侯府多亏待她,什么都没见过似的。” 沈老太君倒是看得开,眯着眼笑道:“由着她去吧。在这乡下地方,她倒是比在京城时活泼自在多了。可见这桃源村,确有其动人之处。” 谢秋芝听着沈萱真诚的夸赞,也耐心地解答着她的各种问题,告诉她哪种工具是做什么用的,雕花和竹影灯是张秋笙剪的……倒也生出几分自家审美被认可的成就感来。 这庭院的“参观”,便在沈萱不间断的惊叹和两位长辈慈祥又略带揶揄的目光中,缓缓进行着。 谢秋芝带着侯府女眷离开之后,堂屋重新恢复了安静,承景帝顺势将话题引向了方才在牛马车站看到的招募告示。 他从“工钱为何日结”问到“积分作何用处”,又从“何以男女同工”谈到“村里诸多产业”,问得颇为细致。 谢广福见对方是真心感兴趣,便也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 他从最初如何组织村民修路、建窑、挖渠讲起,说到如何利用清川河的水力发展大型水车,再谈到正在筹建中的磨坊、废弃牧场与鱼塘的联动……他言语朴实,没有半点华丽辞藻,但条理异常清晰,将一个灾民村落如何在不到一年时间里,从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隐龙坪”,一步步蜕变成如今生机勃勃的“桃源村”的历程,娓娓道来。 承景帝听着,眼神从最初的探究,渐渐转为惊异,最终化为毫不掩饰的赞赏。 他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忍不住打断问道:“谢先生,听您一席话,村里这步步发展,竟似有清晰的章法指引,环环相扣。却不知,具体是依循了何等理念?总不至于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谢广福笑了笑,语气带着自豪:“那倒不是心血来潮的想法,我们乡下人讲究实在,无非是围绕着‘五喜’来操持——住有所居,劳有所得,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让村民们日子有奔头,心里有盼头,这村子自然就越过越红火了。” 就在谢广福与帝后畅谈桃源村发展理念之时,村口大榕树下,第二波客人,崇实学院的山长、先生和学子们,足足五辆马车,二十多号人,也已抵达。 王老五带着牛马车站的人,再次拦下了车队,熟练地引导他们前往停车场,面对同样的疑惑询问,他“不厌其烦”地自豪地介绍着时刻表和各项“便民服务”。 学院的先生们看着那清晰明了的时刻表,再看到那些详尽的招募告示,尤其是“男女同工”、“积分奖励”等新奇事物,不由得纷纷啧啧称奇。 “这桃源村,果然名不虚传,处处透着不同。” “管理如此井井有条,难怪谢文同学根基扎实,灵秀内蕴。” “看来今日此行,不仅是吃席,更是见学啊!” 王老五见许多学子手上都提着拜礼贺礼,便上前乐呵呵的问: “前几天在大水车那边我见过你们,是文哥儿和吉利的同窗和先生吧?可是要去谢文家?”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立刻唤来儿子王也,“王也,快,带先生和学子们去谢文家,路上招呼好咯!” 于是,在王也的引领下,这支洋溢着书卷气的队伍,带着拜礼和贺礼,浩浩荡荡地朝着谢家雅院走去。 谢家堂屋里茶香与谈兴正浓,门外便传来了更为喧闹的人声。 是崇实学院的山长、先生们,以及谢文的同窗们到了! 谢文听到动静,连忙跑来引路。 足足二十多号人,一下子将谢家庭院挤得满满当当。 谢广福刚想起身迎接,却见一个身影“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朝着堂屋的方向,声音激动地高呼: “臣,崇实学院山长,石坚,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32章 别告诉大家帝后来吃席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谢家堂屋内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刚才还带着学院特有喧闹的学子们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地的山长,又看向堂屋内那对气度非凡的中年夫妇。 齐刷刷地跪地福拜,生怕自己动作晚了要被治罪似的。 谢广福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端着茶壶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他却浑然不觉。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一个念头:皇上?皇后?沈家的亲戚……是皇上和皇后?! 李月兰刚安排好灶上的事赶回来,一只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了这石破天惊的叩拜声,腿一软,差点当场栽倒,幸而被身边的张图图扶住,脸色瞬间煞白。 躲在东厢房探头探脑观察外面情形的李大宸、李双昊几人,更是面如土色,互相交换着“完蛋了”、“暴露了”、“我们要被扒皮了”的眼神。 堂屋内的承景帝,眉头蹙了一下,但帝王的修养让他瞬间恢复了平静,甚至唇角还牵起一丝无奈的温和,仿佛在说“终究还是没能瞒过”。 皇后亦是雍容一笑,姿态端雅,仿佛眼前这石破天惊的叩拜只是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意外。 几乎在看到自己的启蒙恩师跪地高呼的同时,沈砚的瞳孔微缩,心中叹息一声“意外总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但他反应极快,他背在身后的手同时朝立在堂屋角落、作寻常随从打扮的侍卫首领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那侍卫心领神会,当下便已示意同伴将谢家院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可能投来的好奇目光。 与此同时承景帝也让石坚和众学子们免礼起身了,沈砚的目光已转向崇实学院那些尚处于震惊中的学子,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敲打,如同暖玉中包裹着寒铁: “皇上与皇后此行,意在体察淳朴民风,感受乡野之乐。今日之事,关乎圣驾安宁,更关乎桃源清净。诸位皆是读书明理之人,当知‘谨言慎行’四字之重。今日所见,望止于此处,勿要外传,以免徒增纷扰,惊了圣驾,也扰了这桃源难得的祥和。” 他这番话,既是提点,也是警告。 没有厉声呵斥,但那沉静的语调让所有听到的学院师生都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天家威严不容亵渎,但此刻更重要的,是维护皇帝微服的初衷与安全。 石坚率先回过神来,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与郑重:“沈大人所言极是!我等明白,绝不敢妄言,必当谨守本分!” 他回头用严厉的眼神扫过一众学子,学子们也纷纷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个个噤若寒蝉,将满心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在心里。 承景帝顺势开口,声音平和:“沈爱卿所言极是,今日朕与皇后,只是桃源村村宴的宾客,诸位不必拘礼,切莫因朕二人,扰了这村中喜气。” 院门轻阖,虽未落锁,却仿佛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方才还因贵客临门而喧闹的谢家雅院,此刻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之中,只有空气中弥漫的茶香与若有若无的紧张感,昭示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谢锋第一个回过神来,拉着还处于懵懂状态的家人,就要下跪行礼。 “谢先生不必多礼!” 承景帝及时抬手阻止,目光落在谢广福身上,带着几分安抚和赞赏: “朕此番微服,正是想亲眼看看,是何等人物,能将这隐龙坪经营成一片世外桃源。方才听先生谈及‘五喜’,字字珠玑,民生之道,先生可谓深谙其三昧,若天下村落皆能如桃源村一般,朕心甚慰!” 皇帝亲口的赞誉,如同一道光,瞬间驱散了谢家人心头的惶恐与不安。 谢广福第一次面对一国之君,激动得脸色泛红,连声道: “皇上谬赞!草民……草民只是尽了本分,是村民们勤劳,是……是政策恩泽!” 院内的李大宸、李双昊等人,听到父皇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盛赞谢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互相做着鬼脸,用气音交流: “吓死小爷了……” “看来没事了?” “我就说谢叔厉害吧!” 承景帝目光转向一旁同样局促的李月兰,笑容温和了几分: “谢夫人不必紧张。上回在慈云观,听你谈及如何教导子女,那些育儿经,朕与皇后听后都觉受益匪浅。能将子女教养得如此明理懂事,夫人功不可没。” 他顿了顿,又看向一旁的谢锋,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还有谢锋教头,听说你马上要上任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力,果真是少年英才,这段时间你替朕教导那五个不成器的混世魔王,辛苦了。朕看他们如今,虽仍跳脱,却知进退,懂劳作,颇有脱胎换骨之象,想必教头费心良多。若非教头严管厚爱,这几个皮猴子,怕是一辈子也就浑浑噩噩地废了。” 皇后在一旁亦是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认可。 皇帝的目光随即落在安静站在一旁的谢秋芝身上,眼中带着欣赏: “谢姑娘灵秀聪慧,名不虚传。你为《浮世录》所作的插画,朕都仔细看过,笔触灵动,意境深远,将沧海桑田之变与民间百态之实,勾勒得淋漓尽致。你的画,与淮…与沈砚的字,一柔一刚,相得益彰,堪称世间绝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情悟性,实乃女中翘楚。” 最后,他看向谢文,脸上笑意更浓:“谢文,听说你在崇实学院进学,不错,崇实学院务实利民,学风端正,朕还听闻,你设计了一水多用的大水车,惠及乡里?好,真是好样的!年纪轻轻,便能学以致用,解决民生实需,此乃真正的人才,未来国之栋梁!” 他语带感慨,转头对沈砚笑道:“淮清啊,朕记得你当年也曾于崇实学院求学,看来此地确是人才辈出之地。” 目光又转向激动得无以复加的石坚: “石山长办学有方,为朝廷培养了不少实干之才,这份心血,朕记下了,望学院能秉持此风,继续为社稷育英才。” 这一番话,如春风化雨,将谢家上下、书院师生都夸了个遍,既肯定了每个人的价值,又拉近了天家与乡野的距离。 方才因身份暴露而紧绷的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下来,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而自豪的笑容。 第433章 皇子们的糗画 沈老太君适时地笑着开口,声音带着喜悦,巧妙地调节着气氛: “哈哈哈,好了好了,皇上再夸下去,这几个孩子的脸都要红得滴出血了。刚才老身在这院子里转了一圈,可是开了眼界!谢家这宅院,格局开阔,敞亮通透,既有乡野之趣,又不失雅致。瞧瞧这堂屋与庭院的衔接,一草一木都安置得恰到好处,比我们府里那些刻意雕琢的园子,更多了几分鲜活气儿!住在这里,定然身心舒畅!” 承景帝点头表示同意,从善如流地对石坚温和道:“石山长,坐下说话吧。” 又对谢文道:“谢文,你带着你的先生和同窗们,在这‘人间雅院’及附近随意逛逛,不必拘束。” “是,皇上!” “去吧,记得在外叫我……‘黄先生’就好,免得你们叫着叫着,就穿帮了。” “是!‘黄先生’,学生们告退!” 谢文和崇实学院的师生们巴不得能自由活动,立刻应声。 一位年轻的先生更是脱口而出:“正想好好领略这桃源风光,谢文同学,可要为我们好好解说一番!” 另一边,谢秋芝和沈萱静立在一旁,两人藏在背后的手悄摸摸地互动着,沈萱的手指轻轻勾着谢秋芝的衣袖,小幅度地晃动,眼神里满是渴望和催促,分明在说:“我也想出去玩!” 谢秋芝则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再等等,现在出去太扎眼了。” 她俩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却没逃过沈砚锐利的目光。 他眼底闪过一丝宠溺的笑意,开口道:“芝芝,萱儿,你们年纪小,也不必在此陪着我们,你们自行在附近走走看看吧,今日村中热闹,想来有不少新奇玩意儿。” “多谢二哥(沈大人)!”两人异口同声,手拉着手便轻快地退了出去。 只是谢秋芝心里还有些别扭,以前沈砚都叫她“秋芝姑娘”的,刚才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她“芝芝”,总有一种过分亲近的感觉。 不过想到最近好多人都喊她“芝芝”,自己画画时候习惯的签名也是“芝芝”,也就释然了,他叫他的,关.......关我什么事。 谢秋芝和沈萱离去后,如此一来,堂屋内便剩下了一众“大人”。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微妙的尴尬,众人都在安静地品茶,似乎不知该由谁先开启新的话题。 这时,长公主的目光落在谢广福手边茶几上的一本画册上,带着几分好奇与熟稔开口,打破了沉默:“谢先生,那本……可是芝芝姑娘近来的画册?好些日子没见着她的新作了,心中甚是惦念,不知能否借我一观?” 谢广福忙将画册递上:“长公主请。” 长公主翻开画册,只见里面或用炭笔速写,或用水墨点染,记录了村中日常: 孩童与蝶嬉戏、妇人果园嫁接、汉子田间劳作、清川河上的晨雾、大水车转动带起的水花……笔法纯熟,捕捉的神韵也越发传神。 她不禁赞不绝口:“妙啊!你们快看这幅《春耕图》,寥寥数笔,将农人弯腰插秧的辛劳与期盼勾勒得如此动人!还有这幅《炊烟》,暮色四合,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那份安宁祥和,直暖到人心坎里去!” 她这么一夸,立刻引动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画册在承景帝、皇后、沈老太君手中争相传看。 起初,堂屋内还是一片真诚的赞叹: “这笔触,着实细腻!” “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比那些一味追求逸笔草草的画作,更撼动人心。” “芝芝姑娘乃真性情,画中自有大爱。” 然而,随着画页翻动,场面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谢秋芝的画册忠实记录着村中点滴,其中不乏许多生动有趣的“劳作图”乃至“糗图”。 而画中主角,赫然多是那五位下乡历练的“皇表弟”! 只见一页上,李大宸挽着裤腿在水渠里摸鱼,结果脚底打滑,一屁股坐进泥水里,溅起满脸泥浆,画得惟妙惟肖,那龇牙咧嘴的滑稽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另一页,李双昊试图帮忙劈柴,结果斧头卡在木柴上,他双手用力拽着斧柄往外拔,好似连头发丝都在用力,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到不忍直视。 还有一页,几个少年排排坐在饭厅的大圆桌前,跟着李月兰学搓糯米汤圆,一个个眉头紧锁、手忙脚乱,搓出来的汤圆大小不均、形状各异…… “咳咳……” 沈老太君首先没忍住,用轻咳掩饰笑意,委婉点评: “这个……芝芝的画技,甚是传神。” 长公主眯着眼,指着那幅“劈柴图”对李月兰笑道:“瞧这些小子,在京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这儿倒是……什么活儿都敢上手了。”语气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承景帝与皇后接过画册,一页页翻看。 当看到自己那几个在京城娇生惯养了十几年、连衣袍褶皱都要讲究的儿子,在这画中竟是这般——满身泥泞、汗流浃背、做着最朴素的劳作,甚至出着各种无伤大雅的洋相……两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皇后拿着绢帕的手微微掩唇,眼中情绪复杂。 心酸这几个孩子,在宫中何曾有过这般无拘无束、哪怕弄得一身狼狈也畅快淋漓的时刻? 但更多的,是涌动在胸口的感动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开怀。 看着画中儿子们虽然狼狈,却眼神明亮、笑容真切,那是一种在宫廷中从未有过的、属于少年人的鲜活生气。 承景帝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儿子沾满泥点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庄重,语气却带着柔软和尴尬的赞许: “嗯……谢姑娘的画技……写实传神,于细微处见真章,将……将少年人的赤诚与活力,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实在不好意思直接夸“我儿子摔进泥坑的样子画得真好”,只能这般迂回地肯定画艺。 这番欲盖弥彰的夸奖,让在场知情的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方才因身份差距带来的最后一丝局促,也在这幽默的打趣中彻底消融了。 第434章 帝后“考察”桃源村 当画册传到石坚手中时,他仔细翻阅,越看越是心潮澎湃。 他尝试着开口,语气带着恭敬与期盼:“谢先生,画中景象已令人神往,上回离去之前,谢文曾答应,待下回再来,要领着我们好好逛逛这桃源村,亲眼见识一番村里的‘五喜’之妙。不知……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请您带我们实地一观?毕竟,您是最了解这‘五喜’如何落地生根的人。” 谢广福闻言,自然是爽快应道:“石山长客气了,当然没问题。能向诸位介绍我们桃源村的变化,是我的荣幸。” 承景帝和皇后显然也对此极感兴趣,承景帝直接开口要求:“既如此,朕与皇后也同去看看吧,耳闻不如眼见,朕.......” 似乎是觉得在这里自称朕,确实有些过于暴露身份,承景帝改口道: “我们这两位........‘黄先生’与‘黄夫人’也想亲眼看看这‘世外桃源’是何等光景。” 谢广福下意识地看向沈砚,带着询问。 沈砚微微颔首,沉稳道:“有‘仆从’跟着,安全无虞,方才一路行来,村民皆将........‘黄先生’与‘黄夫人’视为淮月楼的寻常贵客,并未起疑,大家只需保持平常心,对外只道是我家远房亲戚前来赴宴观礼即可。” 众人皆点头,达成共识。 李月兰此时面带歉意道:“黄......黄先生、黄夫人,各位贵人,村宴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开席,后厨还有许多事情需我去盯着,我就不陪同各位逛村了,实在失礼。” 皇后温和道:“夫人自去忙便是,操持如此盛宴,辛苦了。” 长公主也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怎的还要你亲自去张罗?可需要人手?我带了几个得力的婆子,就在门外候着,可让她们去帮衬一二。” 李月兰连忙摆手笑道:“长公主的心意,民妇心领了,不过不用麻烦,人手是够的,各项准备都已就绪,只是最后的下锅起锅了,很快就好。” 李月兰告退后,谢锋身为即将上任的玄策卫将领,对今日负责皇家安全的侍卫领头人自然眼熟,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算是打了招呼。 谢锋便自发的、不动声色地跟在了准备“逛村”的队伍里,打算贴身护卫帝后安危。 就这样,谢广福领着这支由帝后、镇北侯府家眷、石坚山长以及若干精悍“仆从”组成的特殊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开始了桃源村的“考察”之旅。 与此同时,谢文也带着崇实学院的其他师生们,兴致勃勃地走向村中各处,去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 一下子,原本因宴席筹备而人群聚集在固定区域的村道上,因这两支队伍的加入,更显得热闹活络起来。 谢广福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开始了他作为桃源村“导游”的讲解: “诸位现在脚下这村道。”他引着众人踏上一条宽敞平整的道路。 “这路两侧设计的排水暗渠,即便大雨倾盆,路面也极少会积水泥泞,两边留出的土沟,将来会种上许多桃树,这也和咱们桃源村的名字相衬。” 石坚用脚踏实地面,惊讶道:“这路面夯实得如此坚固平整,竟比官道也不遑多让!这暗渠的设计更是巧妙,如此一来,雨雪天气村民出行也无碍了。” 众人纷纷点头,对这不显山露水却极具实用性的设计表示赞叹。 谢广福心中暗自得意:嘿嘿,这就惊讶了?以后等施工队得了空,这路面还要铺上碎石,碎砖和水泥,那样整个村道不仅整洁干净,沿路还都要种上碧桃、红叶桃、垂枝桃这些观赏性极强的桃树呢,再过两年来我们桃源村,岂不美得你们不想离开。 村道两侧一排排崭新的带院子的青砖瓦房映入眼帘。 谢广福指着房顶:“瓦片是村里的砖瓦厂烧的,比别地的更厚实,防雨隔热效果更好。您看这家家户户留出的窗户都特别大,不仅亮堂,通风也好。房前屋后都留了院子,种花种菜都随心。” 承景帝微微颔首:“民居首要便是实用与安居,此间设计,颇为实用。”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学堂门口的宴席中心地,这里桌椅摆得整整齐齐,村民们都围着锅灶吆喝着,李月兰也在忙碌的人群里,谢立正见到他们一行人,连忙上前行礼。 互相介绍后,谢里正便“厚着脸皮”加入了“考察”队伍,热情地引着众人参观。 进入旁边的学堂,内部设计更是让众人啧啧称奇。 谢广福介绍道:“学堂按不同年龄、进度分班教学。桌椅的高度都考虑了孩童的身量,避免驼背。您看这黑木板。” 他指着墙上刷了黑漆的木板:“用石灰石做的粉笔在上面写字,清晰可见,后排学子也能看清。” 石坚惊疑道:“分班而教,因材施教古已有之,但这‘黑板’与‘粉笔’……着实新奇!如此一来,先生授课确实便利许多,无需每每擦拭竹简木牍了。” 皇后也柔声开口:“窗明几净,桌椅合宜,处处可见为学子着想的用心,实乃教化福地。” 石坚抚摸着表面光滑、高度适中的课桌,又抬头环顾这明亮、有序的学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他想起几位性情相投、不慕荣利的老友,他们常在清谈时感慨,若能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隐居,做个传道授业的教书先生,远离科考纷扰,只是教人识字明理,未尝不是人生乐事,眼前这桃源村,这新式学堂,不正是绝佳之所吗? 他心下一动,直接转向谢广福和谢里正,语气热切地问道:“谢先生,谢里正,不知贵村这学堂,如今可还缺授业先生?” 谢广福与谢里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他们正为此事发愁:谢文和谢吉利每月仅两日休沐,根本无法长期授课,李五琰皇子身份尊贵,在此只是暂居,迟早要离开。若能寻得几位愿意长留于此的先生,那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们这段时间让谢大虎打听过云槐县的那些教书先生,只是寻常先生一听是来乡下教书,多半不愿,连价钱都不好谈。 此刻石坚主动提出引荐,简直是雪中送炭。 第435章 淮月楼的《桃源春晓图》 谢里正连忙上前一步,脸上笑开了花: “缺,太缺了!石山长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乡下地方,能识文断字的本就少,想请位坐堂的先生难如登天。若大人能为我们引荐德才兼备的先生,那真是我桃源村全体孩童之福,全村感激不尽!” 谢广福也笑着补充,语气诚恳:“石山长请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了先生。束脩定然从厚,此外,学堂里还提供单独的居舍,窗明几净,一应生活用具俱全,保证让先生们住得舒心。若先生家眷愿意同来,我们定是把他们当成桃源村的村民相待。” 石坚听着这诚意满满的承诺,心中更为笃定,抚须笑道:“好,好!有二位这番话,石某便放心了。我确有几位移情山水、醉心教书的老友,待我回去便修书与他们分说。想必他们得知有此世外桃源般的治学之地,还有如此周全体贴的安排,定会欣然前来。”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大欢喜,仿佛已经能看到未来学堂里书声更盛的景象。 随后,众人又参观了已然成型的祠堂与气派的村委楼,对其中兼顾传统礼制与实用功能的设计同样赞不绝口。 队伍最后的目的地,是沈砚的淮月楼。 还未走近,便被那独具匠心的三层楼阁吸引。 白衡这几日收到展风派人送来的一应开业物品,已将淮月楼内部布置得雅致不凡,韵味十足。 踏入一楼大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平整光洁的青石板地面,中间靠墙处设着一方造型简洁的木制总台。 总台背后的墙上挂着谢秋芝专门为淮月楼大堂而设计的《桃源春晓图》。 画上是现代新中式水墨风格,既保留了传统国画的写意与留白,又在色彩和构图上更具现代感,与客栈的整体装修风格高度统一。 以淡墨渲染出桃源村标志性的、云雾缭绕的青翠山峦,清川河如一条玉带蜿蜒其间。一片盛放的桃花林,花云灼灼,隐约可见淮月楼掩映在花树之后,虽然现在的桃源村并没有桃花林,但谢秋芝赋予了画作一丝“未来可期”的期待感。 整体画作营造出一种宁静、丰足、和谐且充满希望的意境。 这幅画不仅是装饰,更是桃源村的“视觉名片”和淮月楼的“无声地图”,向每一位抵达的客人直观地传递此地的核心景观与文化意象。 承景帝都忍不住赞叹道:“此画可算得上是淮月楼的点睛之笔,让客人在踏入这里的一瞬间,便能沉浸于其所营造的独特氛围之中,妙啊!” 连沈砚也颔首称许:“一画览尽桃源精髓,芝芝有心了。” 大堂左右分区明确,左侧摆放着敦实的八仙桌,右侧摆放的并非传统拥挤的方桌,而是些造型别致、看似随意却暗合章法的桌椅组合,其间点缀着绿植盆景与水墨屏风,既有新中式的简约风骨,又很好的保证了隐私。 沈老太君环顾四周,只觉处处妥帖,她脸上笑意加深,对着身旁的长公主轻声道: “难怪砚儿执意要在此地建客栈,这一踏入桃源村,老身这心情啊,没由来的就松快了许多,这淮月楼的景致格局,也实在是过于舒心了一些。” 在谢广福的引导下,大家伙第一次登上了淮月楼三楼——沈砚的私人领域。 三楼需通过一道独立的楼梯抵达,与楼下完全分开,确保了绝对的私密。 顶楼并非寻常的尖顶瓦檐,而是被设计成了一个带庭院的小别墅。 踏入三楼,首先是一个布置温馨的客厅,明式家具线条流畅,棉麻布料触感舒适,灰、白、米色的主调点缀着靛青与赭石,整体雅致而舒适。 书房与卧室同样延续了这种风格,简约而不失格调。 但最让人惊叹的,是连接客厅的那个大露台。 露台地面铺着防滑地砖,一侧设着石桌石凳,另一侧甚至还摆放着竹制摇椅和一个固定的烧烤台。 角落里错落有致地种植着充满野趣的花卉,新搭的葡萄架已抽出嫩芽,可以想见夏日里浓荫蔽日的惬意。 站在这顶楼平台,视野豁然开朗。 清川河如玉带环绕,千亩良田阡陌纵横一片金色的喜意,远处的桃源村炊烟袅袅,砖厂、炭窑依稀可见,更远处是正在开发的桃溪村果园。 整个桃源村的生机与烟火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妙极!妙极!” 承景帝再次忍不住赞叹:“登高望远,心怀大畅!淮清,此楼观景之妙,皆因这平台设计啊,朕......我竟不知,屋顶尚可作此用途!” 谢广福笑着解释:“寻常屋顶仅作遮风挡雨之用,我们设计将它平整利用,以坚固的木材与砖石构建平台护栏,既安全,又凭空多出了一方观景、休憩、甚至待客的天地,可谓‘寸土尺金’。” 长公主抚着露台的护栏,感慨道:“春看花海,夏赏稻浪,秋观芦雪,冬览河月……砚儿,这哪里是客栈,分明是一处桃源洞天啊!竟是比你的荷园还要惬意上几分。” 石坚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清川河边那一排排仓库和馒头窑,还有近处的大水车以及挖好了地基的磨坊工地,显然心思又飞到了那些民生产业上。 “谢先生,可否带我等去河边那砖瓦厂瞧瞧?还有那水车,上回来去匆匆,都没能好好靠近瞧一瞧那水是如何流到砖瓦厂的。” 承景帝也来了兴致,当即提出:“此等利民巧器,自然要去近处看看!” 沈老太君已在摇椅上坐下,惬意地眯起了眼,对着欲邀她同往观看水车的承景帝“耍赖”道: “老身累了,不想走了,我就在这里看看景色,吹吹风,等你们回来。” 大长公主和皇后也觉脚酸,几人便决定留在这舒适开阔的顶楼小憩,静候村宴开始。 谢锋留下山哨一半精锐护卫在淮月楼,便跟着皇帝一行人下楼,前往下一个考察点。 与此同时,桃源村口的牛马车站也迎来了好几批手持淮月楼开业名帖的贵客。 齐安带着一众去年参与过“打里正”事件的官员们再次踏足此地,心情与上次已截然不同。 秦岳和燕七等主动要求来凑热闹的玄策卫精锐也相继到达,村口一时间热闹非凡。 石坚本就专注于民生产业,他对那座坚固的清川桥、规模可观的砖瓦厂、正在建设的石灰木炭厂以及规划中的磨坊极为关心,问了许多细节,例如砖窑的炉火控制、石灰的烧制用途、磨坊的动力传动等。 谢广福一一解答,其中蕴含的标准化生产、资源循环利用、水利综合开发等现代思维,让石坚如获至宝,连连追问。 谢广福的每一个构思都引得承景帝赞不绝口,不停地夸桃源村实乃大宁朝楷模之村。 众人正在打好地基的磨坊工地上展望未来蓝图时,谢长河匆匆跑来传话: “广福叔,里正爷,还有各位贵客,宴席快要开始了,月兰婶子请大家入席!” 第436章 村宴开始了,谢里正被揭短 众人依次入席落座,李月兰显然对座位的安排极有章法: 承景帝、皇后、沈老太君、大长公主、沈砚、谢广福、谢里正、石山张和谢锋等自然坐在了正中的主桌。 齐安等官员与玄策卫的秦岳和燕七等坐一桌。 其他的山哨精锐被安排在相邻的几桌。 谢秋芝、沈萱和张图图还有村里的姑娘们一桌。 五个“皇表弟”和张秋笙、谢铁匠他们一桌。 那些崇实学院的先生和老师则由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作陪。 其余村民和桃溪村各户代表则热热闹闹地坐满了外围。 开席前,展风已按照沈砚的吩咐,不动声色地“敲打”了齐安、秦岳等人,低声告知帝后身份需保密,只当是京城来的寻常贵客。 众人心领神会,但目光触及主位时,仍不免带上了几分拘谨。 谢里正作为一村里正,这开场讲话是逃不掉的。 他整理了一下簇新的衣袍,深吸一口气走上临时搭起的台子。 一抬眼,就看见坐在前方的云槐县县令齐安正望着自己,那眼神里似乎还残留着去年“打里正”时的威严和凌厉。 齐安看着谢里正盯着自己瞧,心里顿时一阵无语的咆哮: “干什么盯着我看?这宴席上坐着的,玄策卫的精锐爷们儿,沈大人,镇北侯府的老太君,昭阳长公主,还有那两位……你是一个都不认识吗???光害怕我了?我齐安现在是能吃了你还是怎的?真是柿子专挑软的捏!眼神只盯官职低的瞅!啊呀呀........别再盯着我看了.......” 他内心疯狂吐槽,脸上努力挤出镇定的笑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谢里正也终于收回目光,鼓足勇气开口:“乡亲们,贵客们!今天,是咱们桃源村的好日子!” “一喜,村委楼落成,二喜,新学堂建好,三喜,桃源村祠堂建成,四喜,大水车启用!这第五喜嘛,庆祝沈大人的淮月楼开业!” 他略作停顿,笑容满面地看向满场宾客,声音愈发激昂:“其实今日还有第六喜,也是顶顶重要的一喜——就是喜迎各位贵客,赏光莅临,给我们桃源村增辉添彩!别的也不多说了,希望咱们村往后越来越好,也希望各位贵客今日吃得痛快,喝得尽兴!开宴!” 朴实无华却充满真情实感的话语,引得台下村民一阵拍手叫好。 谢广福也被众人推上台,说了几句感谢与展望的场面话,宴席便在热烈的气氛中正式开始了。 这次的宴席菜色除了之前定下的红焖狮头、胭脂豆腐、上素鸭、酸辣藕尖、青菜卷、翡翠汤、金银馒头、月白鸡、鲫鱼豆腐汤和酱焖小鲫鱼外,淮月楼这边还特意新加了两道硬菜: 一道是选用桃溪村鱼塘的鲜活大鳜鱼清蒸而成的‘清川富贵鱼’,另一道则是用山野嫩鸡与榛蘑同烧的‘山珍烩彩凤’。 李月兰带着“娘子军”分发每桌的酒水和零嘴,笑着介绍:“女眷和不好烈酒的,可以尝尝这‘槐花酿’,清甜带着花香,最是解腻。汉子们喝咱们本地的黄酒,尽情喝,管够!” 宴席上顿时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活络,一些“意外”也开始上演。 靠近主桌的一桌村民,几杯黄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 一个汉子指着村道方向,大声对同伴说:“嗐,你看咱村道两旁新移栽的那些花草,好看是好看,就是还没缓过劲来,瞧着有点蔫吧……” 邻桌的谢里正耳朵尖,听得真真切切,心里简直要呕出血来,脸上还得对着主桌的贵客们保持微笑,内心早已抓狂:“这些嘴上没把门的憨货!没看到贵客都在吗?竟是会破坏气氛,揭老子老底!那花草过两天就能支棱起来,用你们瞎嘚嘚?” 然而,这样的“糗事”层出不穷。 另一桌一位喝得满面红光的汉子,嗓门洪亮地笑道: “要说咱们里正爷,为了咱村这脸面可是操碎了心!前些天愣是看我家鸡圈不顺眼,说它‘有碍观瞻’,怕贵客瞧见了笑话,非要我把鸡圈再加高一层!哈哈哈……”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人立刻拍着大腿接话:“对对对!里正爷还专门跑来我家,盯着我院子里那堆柴火,说码得歪歪扭扭不像样,怕贵客看了闹心,非逼着我一根根重新码整齐,说是要显出咱桃源村的‘精气神’!” 又一人也凑趣道:“嗨,你们这算啥?里正爷前几天见到我家娃娃,愣是说穿得‘不像桃源村的,倒像是以前咱们谢家村出来的’,说不够体面!把我给激的,第二天就带娃去县城扯布做了套新衣裳!必须给我家娃娃、婆娘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可不能丢了咱村的脸面!” “噗!!!” 崇实学院那一桌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谢里正坐在主桌,听得真真切切,感觉如坐针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偷偷瞄了一眼同桌的贵客们,大家都在吃菜讲话,似乎并未留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把那几个口无遮拦的村民“问候”了无数遍: “这群憨货!老子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全村的脸面!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也拿出来说道,显得我多事儿似的!” 但这些略带揭短的小糗事,反而让整个宴席充满了真实而欢乐的乡村气息。 承景帝听着这些乡言俚语,看着谢里正那强自镇定的窘态,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只觉得这桃源村,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子蓬勃的生机与可爱。 村宴气氛融洽,大家正在畅饮畅谈之际,驻守在村口的王老五神色焦急地跑了过来,附身在谢锋耳边低语: “谢锋,不好了,村外来了好些人,瞧着像是……像是........谢老太,她拖家带口的,要往村里来呢!我没让进,就让我儿子给拦在了大榕树下,你要不要去看看?” 谢锋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与冷意。 他早料到谢老太一伙人若是在范建那边过得不如意,肯定是会寻上门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挑这个日子,以这种方式出现。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王老五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即,他从容起身,对着主桌的承景帝、谢广福等人拱了拱手,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 “诸位,村口有些许琐事需要处理,荣我暂离片刻。” 他的态度太过淡然,仿佛只是去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至于正沉浸在欢宴气氛中的人都没察觉哪里不对。 谢广福的眉头蹙了一下,心中隐隐不安,但见儿子如此镇定,也便按下心中的担忧,继续招呼客人。 谢锋并未带太多人手,只点了秦岳和燕七跟上,便稳步而去。 沈砚见他点了秦岳和燕七,心中已然是猜到村口“有事发生”。 而离席的谢锋,心中清明如镜:桃源村的这片净土,绝不容许那些垃圾再来沾染分毫。 第437章 大榕树卫士王老五 谢锋三人随着王老五前往村口大榕树,眼底凝着寒霜。 王老五一边走,一边将村口的情形细细道来。 原来,村里热热闹闹在吃席,唯独牛马车站的王老五,带着自己三个儿子主动揽下了车站值守的活儿。 贵客们的几十匹高头大马要精心喂食草料,村里今日闲下来的牛也需照料。 宴席开始后,王老五便让三儿子王也去找李月兰,打包了牛马车站这边几人的份例。 这么香的饭菜,若是在牛马车站里吃,总免不了沾染些牲口的气味,实在可惜。 王老五便招呼着儿子们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简单支了张旧桌子,摆开碗筷,准备好好享用一番。 刚吃了没几口,酱焖小鲫鱼的酱汁还挂在嘴角,王老五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村道尽头蹒跚走来四个身影。 那四人背着布袋,神情疲惫,风尘仆仆,走得踉踉跄跄。 王老五心下疑惑,放下筷子,眯起眼仔细打量。 这一看,可把他惊得差点咬了舌头! 那打头的老太婆,不是谢老太是谁? 虽然苍老憔悴了许多,脸上那刻薄相却依稀可辨。 再看她身后那对父子,更是让王老五几乎认不出来——谢广金和谢金宝! 这两人哪还有从前在谢家村时脑满肠肥的模样?瘦得眼窝深陷,颧骨凸出,活脱脱两根裹着人皮的竹竿,走起路来都打晃。 旁边跟着的妇人自然是王翠翠,也是面黄肌瘦,眼神躲闪。 王老五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这几个丧门星怎么挑这时候来了?还只来了四个,谢老汉、谢广贵那几口子呢? 他赶紧撂下碗筷,一瘸一拐地迎了上去,拦在路中间。 “站住!你们是来干啥的?”王老五故意板着脸,提高嗓门问道。 谢老太显然也认出了王老五,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干涩无力: “是……是王老五啊……我,我是你谢大娘啊……” 她喘了口气,指了指村子方向:“我……我来……来找我家广福。” 她身后的谢广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上来,一把抓住王老五的手臂。那手劲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反感的急切: “对对!王老五,是我们!我们是来投奔我三弟谢广福的!快,快带我们去找他们!” 王老五只觉得被他抓着的地方一阵腻歪,用力一把甩开,嫌弃地拍了拍袖子,嗤笑道: “嗬!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什么你家广福?你家三弟?谢广福早就跟你们断亲分家,一刀两断了!我们桃源村可没有你们要找的人!怎么着,当初在永定门不是挺硬气吗?跟着你那当官的哥哥进城享福去了,如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谢老太被王老五连珠炮似的话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撑着那点可怜的底气,声音尖利了些: “你放屁!王老五,你一个看牲口的跛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我是他谢广福的亲娘!亲娘还没死呢!那断亲……那断亲书……” 她眼神闪烁,明显底气不足:“我……我年纪大了,不小心搞丢了!不作数了!对,就是不作数了!” “我呸!” 王老五被她这无耻的言论气得笑了出来:“谢老太,你糊弄鬼呢?断亲书你说丢就丢?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你当里正那里的存档也是你擦屁股的草纸啊?我看你不是脑子不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没处打秋风了,这才想起还有个被你们逼得断亲分家的儿子吧?脸皮厚过城墙拐弯!我告诉你们,今天有我王老五在,你们谁也别想踏进桃源村一步!” 就在这时,谢广金身后的谢金宝,突然“哎呦”一声惨叫,直接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哀嚎起来: “饿……好饿啊……老五叔,行行好,求求你让我们进去吧……给口吃的……我们要饿死了呀……都是老乡……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王翠翠也立刻扑到儿子身边,挤出几滴眼泪,配合着哭诉: “是啊,王老五,你看金宝都瘦成什么样了!你们村今天不是办大喜事吗?那么多好吃的,分我们一口残羹剩饭也行啊!求求你了!” 王老五看着他们这拙劣的表演,心中警铃大作。 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厉声质问:“等等!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村今天办村宴?还知道我在牛马车站看牛?说!谁告诉你们的?” 王翠翠被问得一怔,眼神慌乱,支支吾吾地辩解:“没……没人告诉……我们……我们猜的……对,猜的……” “猜的?” 王老五冷笑一声,眼神锐利:“我信你个鬼!你们这谎撒得屁都不是!王耿!王川!王也!给我看住他们,一个都不准放进去!我这就去喊人!” 他吩咐完三个儿子,转身就往村里疾走,那条瘸腿此刻仿佛也充满了力量。 他一边快步走着,心里一边飞速盘算:“谢老太那种死皮不要脸的老虔婆,撒起泼来没完没了,要是让她闯到宴席上,往地上一躺,又哭又闹,这好好的喜宴非得被她搅和黄了不可!不行,绝对不行!得赶紧叫个能做主的,凶一点的,狠一点的,最好是能镇得住场子,必要时动得了手,能把他们立马赶走的……” 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王老五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最合适的人选——谢广福家的谢锋! “对!就叫谢锋!叫他准没错!” 王老五打定主意,脚下生风,朝着宴席热火朝天的方向赶去。 于是,便有了方才他急匆匆找到谢锋,附耳低语报信的那一幕。 “锋小子,我看他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指定是听说咱们村今非昔比,又赶上办大喜事,想来打秋风、搅混水!”王老五愤愤道。 谢锋点头,语气冷静:“五叔,您做得对,及时拦下他们,没让这群污糟货色扰了大家的兴致。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略一沉吟,问道:“五叔,牛马车站那边,是不是还有几间暂时空置的料房?” 王老五立刻会意:“有!正好贵客们的车马多,腾空了两间堆放旧草料的,虽然简陋,但门锁结实。哦,对了,你到时候好好问问他们,怎么知道咱们村今天办村宴的?又是谁告诉他们我在管牛马车站的,刚才我都没告诉他们我在牛马车站管事,那老太婆自己就先说出来了,这事太可疑了。” “好,我定会问清楚,等下你先把钥匙给我。”谢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第438章 谢老太被关草料房 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了村口大榕树下。 只见谢老太、谢广金、王翠翠和瘫坐在地的谢金宝四人,被王耿、王川、王也三人拿着扁担拦在路中。 一年不见,这四人早已没了当初在谢家村时的嚣张气焰,个个面黄肌瘦,衣衫破旧,尤其是谢广金和谢金宝,瘦得几乎脱了相,眼神浑浊,透着穷途末路的惶然。 一见到谢锋过来,谢老太浑浊的老眼顿时迸发出一丝光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王川拦住。 “锋……锋哥儿啊!我的好孙儿啊!” 谢老太挤出两滴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又中气不足,显得格外虚伪。 “奶奶……奶奶知道错了!以前都是奶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啊!你爹呢?广福呢?快带我们去见他!我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啊!” 谢广金也连忙附和,脸上堆起谄媚又急切的笑容: “对对对!三弟呢?锋侄子,我们是来投奔三弟的!以前的事都是误会,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那分家断亲的文书……娘她年纪大了,不小心弄丢了,不作数了,对,不作数了!” 王翠翠在一旁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哭嚎道:“锋哥儿,你看看金宝,他都饿成什么样了!你们现在过得这么好,大鱼大肉,就不能可怜可怜你堂兄弟,赏口饭吃吗?我们要求不高,只要让我们进村,有口饭吃,有片瓦遮头就行!” 地上的谢金宝十分配合地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饿……好饿……锋弟,求求你,给点吃的吧……我们要饿死了……” 谢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表演,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待他们声音稍歇,他才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说完了?” 他目光如刀,逐一扫过四人: “第一,断亲文书,里正爷那里、我们家都有存档,你们说丢就丢?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大宁律法难道是儿戏?白纸黑字,红指印,天地鬼神共鉴,岂是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抹去的?” “第二,”他看向谢老太,语气讥讽。 “你老人家记性看来是真不好了。当初在永定门外,你可是亲口说的,‘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以后生死无关’,‘咱们可不是一路人’。怎么,如今在京城攀附的高枝折了,享不了福了,就又想起我们这些你瞧不上的‘泥腿子’了?这变脸的速度,翻书都没这么快。” “第三,”他目光转向装死的谢金宝和一脸虚伪的王翠翠。 “桃源村今日确有喜宴,但那是犒劳为村子出力流汗的村民,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吃席?饿?逃荒路上比这饿的时候多了,怎么没见你们饿死?” 谢老太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词夺理道: “你……你放肆!我是你奶奶!就算断了亲,我也是谢广福的亲娘!他谢广福敢不认我这个娘?天打雷劈!他必须给我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 谢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断亲文书上可是写了,生不养,死不葬。怎么,如今看我们日子过好了,就想来摘桃子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懒得再跟这群人多费唇舌,他们的无耻早已超出常人理解的范畴。 他侧头对身后的秦岳和燕七说道:“劳烦二位,把这几尊‘大佛’请到牛马车站的空料房里去‘休息休息’。他们不是饿了吗?那里草料管够。” “是!”秦岳和燕七早就听得火冒三丈,闻言立刻上前,如同拎小鸡一般,毫不客气地架起还在哭嚎挣扎的谢老太和谢广金。 王翠翠想扑上来撕打,被燕七一个肘击打到肚子,顿时动弹不得。 谢金宝见势不妙,还想装死,被谢锋像拖死狗一样从地上拽起来。 “谢锋!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我是你奶奶!” “放开我!你们这些丘八!还有没有王法了!” “救命啊!杀人啦!桃源村欺负老人啦!” 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谢锋直接抓了一把地上的灰土塞进了谢金宝的嘴里,燕七和秦岳也掬起一把灰土塞到剩下三人嘴里。 秦岳皮笑肉不笑:“不是说饿了?这个营养土混了牛粪的,可好吃了,多吃点。” 谢锋一边拖拽谢金宝把他扔进草料房一边对王老五道:“五叔,钥匙。” 王老五赶紧将料房钥匙递上。 谢锋接过,对秦岳二人道:“扔进去,钥匙我拿着。” 秦岳和燕七动作利落,不顾几人的踢打哭嚎,直接将他们也扔了进去。 王老五看着被锁上的门,低声问谢锋:“锋哥儿,把他们关起来……要是他们在里面寻死觅活的怎么办?毕竟……” 谢锋嘴冷笑,声音大到故意让谢老太等人听清: “寻死觅活?五叔,你多虑了。他们这种人,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真死。要是真死了……”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数九寒冰:“那就直接拉去烧了,灰都不用留,埋了还占我们桃源村的地方。”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劈散了谢老太等人所有的哭嚎和挣扎。 料房里边隐约传来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被捂住嘴的呜咽和彻底的安静。 王老五都被这话震得愣了一下,随即重重一拍大腿,大声道: “好!就该这么治他们!锋哥儿,你放心,这边我看着,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扰了宴席!” 谢锋点点头,拍了拍王老五的肩膀:“辛苦五叔,等宴席散了,我再来处理这摊烂事。”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冷峻,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袋微不足道的垃圾,转身领着秦岳和燕七从容地向那欢声笑语的宴席场地走去。 第439章 李月兰的现代厨艺秀 谢锋与秦岳、燕七回到席间,处理谢老太的事情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谢广福与沈砚见三人神色如常,便知外头不是什么紧要事,心下大定。 席间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 主桌上,沈老太君的举动却引得近处几个知情人很是讶异。 沈砚和母亲昭阳长公主都默默的给沈老太君夹菜,也不多说那些体己话,生怕她听了旁的话,食欲会突然就消失了似的。 沈老太君常年食欲不振,靠着参汤药膳吊着精神这件事承景帝和皇后是知道的,两人此刻却见她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品着那碗看似寻常的翡翠汤,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那是久违的、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 老太君身后的贴身嬷嬷看得眼眶不由得红了。 上一次见老太君如此主动进食,还是在奇珍坊二楼,尝了李月兰做的员工餐。 若……若能长久吃得下这般饭食,那些苦涩难咽的药膳或许就可以慢慢停掉,那么老太君让秋芝姑娘悄悄预备下的那幅“画像”,或许真能多收起来些年头…… 老太君今年才六十六,以镇北侯府的实力,若能好生将养,看到二爷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也未尝不行…… 贴身嬷嬷越想越是心酸又是期盼,竟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沈老太君耳力极佳,闻声放下汤匙,侧过头,语气带着些许被打扰的不悦,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你哭啥?大好的日子,别平白添了堵。” 嬷嬷慌忙用袖子拭泪,压低声音回道:“老奴……老奴是看您吃得香甜,心里高兴……高兴得忍不住……” 沈老太君睨了她一眼,没再责怪,转回头又舀了一勺汤。 坐在一旁的沈砚见状,继续默默夹了一块清蒸富贵鱼最嫩滑的鱼腹肉,放入她面前的小碟中。 沈老太君从善如流地送入口中,那鱼肉入口即化,鲜甜无比,她眯了眯眼,忍不住叹道:“确实是许久未曾吃过这般合胃口的饭食了。” 邻桌的秦岳正被那盘清蒸富贵鱼勾得魂儿都没了,听得老太君感慨,一时忘形,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大声附和: “乖乖!何止是合胃口!老夫人您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了!您看这道鱼,筷子一碰,那肉瓣‘嗦’地一下就弹开,嫩得跟豆腐脑一个样,又带着股河鲜独有的清甜劲儿,顺着舌尖就往喉咙里滑,差点把我这舌头也一并带下去!” 他这一嗓子,顿时引燃了席间气氛。 村民们本就吃得酣畅,此刻更是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李月兰的手艺来: “哎呦喂,月兰嫂子这手艺,可把咱肚里的老馋虫给勾出来了,总感觉自己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似的贪吃不够!” 有了前面两个人的盛情夸赞,当下便有崇实学院喜好美食的先生,也如数家珍地点评起来。 从酱赤油亮、肉汁丰腴还藏着咯吱小脆骨的红焖狮头,说到嫩若凝脂、咸鲜中透着淡淡酒香的胭脂豆腐。 从外皮焦脆、内馅丰盈堪比真鸭的上素鸭,说到酸辣爽利、一口便能打开胃口的酸辣藕尖。 那碧绿透亮、清鲜油润的青菜卷被赞作“春风裹肉”,汤色碧澈、鲜得掉眉的翡翠汤则被形容成“五脏六腑都被青菜小神仙”擦洗了一遍…… 不得不说,论嘴皮子,还得是崇实学院这些跟着石山长来的读书人会夸。 他们引经据典可能比不上青松学院,但形容起这口腹之欲来,却是比喻新奇,妙语连珠,将每一道菜的色、香、味、口感都描绘得活灵活现,引得周围其他桌的村民也跟着大声叫好,频频附和。 这些热烈又带着文气的夸赞,如同阵阵热浪,一波波传到李月兰耳中。 饶是她平日里性子沉稳,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心里头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属于美食博主人前显圣的得意劲儿,像被吹了口气的小火苗,噗嗤噗嗤地往上窜。 她低头对着旁边同样与有荣焉的万宝娘低声道: “这些读书人,真是……太会说话了,哪有那么好。” 可心里头,另一个声音却在小小地、骄傲地哼哼: “哼,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这红焖狮头里悄悄加了多少提鲜的‘宝贝’。” “那胭脂豆腐的卤汁,可是用了上好的生抽和老抽调和的底色,又加了少许蚝油增鲜,最后那一点点料酒引出的香气,层次能是寻常盐巴豆酱可比的吗?” “这藕尖的酸辣,靠的可不是简单的醋和茱萸,我那可是用小米辣和泡椒水,混合了少许白糖和白醋调出来的复合味型,酸得柔和,辣得鲜爽,自然能打开胃口。” 当听到有人高声赞美翡翠汤,说喝下去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青菜小神仙擦洗了一遍”时,李月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端起碗喝了一口翡翠汤掩饰。 她心里那个小人儿已经乐得快要叉腰了: “这汤的秘诀就在于那几颗干贝和虾皮磨成的粉,再加上一点点鸡精……唔,在这个时代应该叫‘鲜味精华’?普通的青菜汤哪能有这般至纯至鲜的滋味?可不是得像小神仙施了法一样,把肠胃里的油腻都洗干净了!” “现在你们就觉得是人间美味了?等淮月楼的餐饮部正式供餐,那菜单上的菜式,才叫真正的精细和讲究!到时候,用了更多你们想都想不到的调味和烹饪手法,保准让你们这些夸人的词儿都不够用,天天都想着来我们淮月楼打牙祭!” 这些来自现代、经过千锤百炼的调味理念和些许“超时代”的调味品,就是她最大的底气和不外传的秘方。 若说,会有人模仿或是偷师? 呵呵,李月兰这个现代人可不是吃素的,各种防偷师的法子可不要太多,她看起来好说话,但是做起事来可不好欺负。 席上的赞赏声还在继续,最后那人总结道: “总而言之一句话:今儿这桌,咸鲜酸甜脆嫩滑,七味八香全齐活!吃得我直拍肚皮——皇上来了也得先抢块肉再说话!” 第440章 淮月楼正式开业迎客 他这话本是酒酣耳热后的戏言,却让在场知情的几人心中一跳,目光或明或暗地瞟向了主位。 承景帝的确有几分被“虚空点名”的尴尬,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从容起身,朗声笑道: “好一个‘咸鲜酸甜脆嫩滑,七味八香全齐活!’,今日桃源村宴,能尝到此等美味佳肴,实乃幸事。可见桃源村不仅人杰地灵,更是藏龙卧虎,愿诸位往后的日子,皆如这宴席般,有滋有味,红红火火!” 他这番场面话应变得体,既接了话头,又转了吉祥寓意,举杯邀饮时又引来一片欢腾的附和之声。 承景帝这边带头敬酒,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以齐安为首的那桌“芝麻官”再也坐不住,互相推搡着,战战兢兢地捧着酒杯来到主桌。 齐安额角冒汗,声音发紧,对着承景帝和皇后躬身道:“敬......敬黄先生、黄夫人一杯,祝…祝您二位万…啊不,福寿安康,福运绵绵!” 他身后的属官们更是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只会跟着连连称是。 沈砚见他们这般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出声打趣道: “齐县令,去年你来此‘打里正’时,听说可不曾这般拘谨,都是熟面孔了,放松些,莫非这桃源村的酒格外醉人不成?把你喝成结巴了?” 他这话一出,谢里正下意识头皮发紧,但是想到去年县令下乡“打里正”的时候,他们桃源村不仅得了赞赏还得了百两的奖银,今年应当也不会差的,至少这桃源村的发展,是大大的超出他的预期的。 不远处的赵老七也看到了县令大人在给贵客敬酒,还听到了沈大人隐隐约约在说什么“打里正”的话,他现在可是巴不得县令大人下乡“打里正”,他们桃溪村,现在可是不得了了,和一年前比,简直是一个地狱,一个天堂,发展势头也不比.....桃源村差多少。 齐安听见沈砚的打趣,并没有觉得放松,沈砚顺势提点: “往后啊,县里若有什么踏青游玩的事、或是上官巡视,大可多‘照顾’一下桃源村,这里风景独好,清川河绕村而过,淮月楼今日开业,便是隔壁桃溪村,未来也有近百亩荷塘,夏日接天莲叶,秋日采藕挖菱,甚是雅趣。虽说‘百亩’略有夸大,但七八十亩的规模,也足够诸位同僚观赏玩累了。” 齐安正愁找不到表忠心的机会,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 “沈大人说的是!下官看这桃源村,的确是人杰地灵,风水宝地!不仅风光好,这民心之齐,干劲之足,更是我云槐县楷模!下官回去定当组织辖内各村里正、乡老前来观瞻学习!” 这番话可谓说到了谢里正的心坎里,他只觉得脸上光彩无限,赶紧站起身,双手捧杯与齐安用力一碰: “有劳齐县令费心!我们桃源村,定不让县令大人失望!” 石坚等谢里正和齐安都喝完杯中酒,便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他本就专注于民生产业,对桃源村暗藏的那些“玄机”早已不吐不快。 “齐县令,你来晚了,只看到这村宴热闹,却不知桃源村真正的宝贝,可都藏在后头呢!” 石坚拉着齐安畅聊,仿佛此刻不与人分享今日在桃源村的见闻就会把他憋坏了一般。 齐安好奇:“哦?石山长此言何意?下官愚钝,还请明示。” 石坚捋着胡子,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这说来话长,岂是这席桌上的三言两语能道尽的?什么标准化砖窑、余热利用、斗槽式连锁双驱水车、水力磨坊规划……啧啧,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的新鲜事物?光听我说有何趣味,要你自己去亲眼瞧瞧才算数!” 他尽可能的往复杂的名字说,带了一股子的卖弄之意,还虚指了一下县里其他“芝麻官”坐的那一桌。 “最好,你们都一起去,哈哈哈!” 齐安得了这般明确的提示,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激,连忙拱手:“多谢石山长提点!下官明日…不,宴席结束后便去请教谢先生,定要好好观摩学习!”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谈兴正浓之际,淮月楼的掌柜白衡,一身簇新的靛蓝色长衫,面带和煦笑容,稳步登上了之前谢里正讲话的那个小台子。 他先是团团一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地传遍全场: “各位乡亲,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今日桃源村五喜临门,实乃罕见盛事!值此佳期,我们淮月楼,也借诸位贵人之东风,于今日,正式开门迎客了!” 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的淮月楼招牌上的红布被人揭下,门前瞬间燃起了两串长长的红鞭炮,同时,席间便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淮月楼那别具一格的三层楼宇,早已是村中一景,众人对其开业期待已久。 鞭炮声停歇,白衡继续笑道:“为庆贺此等良辰吉日,与诸位同乐,我们东家特备下薄礼,聊表心意!” 他话语一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准备了‘如意元宝袋’,赠予今日到场的每一位!” 他详细解释道:“这元宝袋中,大多是一些数量不等的珍珠,权当是个开业彩头。此外,还有十之二三的袋中,藏有我们淮月楼的住宿免单凭据,以及餐饮打折券!能否成为这幸运之人,就看诸位的手气了!愿这份好运,常伴诸位左右!” “哗!!!” 这下,全场彻底沸腾了! 无论是村民、崇实学院的学子,还是那些官员,全都惊喜地站起身,掌声、欢呼声、来自村里的年轻小伙的口哨声响成一片,气氛瞬间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珍珠!免单!打折!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充满了诱惑、新奇与爆炸性,不仅仅是那种未知的幸运挠得人心痒难耐,还有那昂贵的珍珠也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第441章 现代宣传手段引爆村宴 只见淮月楼那四个精神抖擞的店小二,两人一组,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筐走进席间,筐里满满当当地堆着巴掌大小、用红线束口的红色布袋。 李月兰和万宝娘也笑着上前帮忙,开始挨桌分发,确保人手一个,绝不落空。 这个新奇又大气的点子,自然与李月兰脱不开关系。 她作为未来淮月楼的掌勺人,深知开业聚拢人气的重要性,便向白衡提议搞个“开业同乐”的活动。 白衡对李月兰那些跳出框框的建议接受度奇高,几乎是全盘采纳。 李月兰回家后,便拉着谢文和谢秋芝一起琢磨具体形式。 谢文脑子活络,想到了用珍珠作为奖励的主意,谢秋芝则提议加入优惠券,张图图和谢小花等一群小姑娘便主动接下了缝制袋子的活儿,连夜赶工,这才有了眼前这两大筐凝结了众人心意的红袋子,不过袋子里的珍珠可不是这个时代天然的珍珠,而是淮月楼出资从奇珍坊购买的现代“人造珍珠”。 古代的天然珍珠贵到离谱,一颗最便宜也要几两银子,现代的人工养殖淡水珍珠,个头大、圆度足,一颗批发价也才五块钱,相当于十文钱。 这种批发价极低的古代奢侈品,一定能瞬间引爆今天吃席的每一位的心潮。 此刻,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身份高低,从承景帝、皇后、沈老太君,到齐安、石坚等官员,再到普通的村民和崇实学子,人人都拿到了一个红色的元宝袋。 甚至远在村口大榕树的王老五一家人和在奇珍坊守店的两个小伙子,也都预留了他们那一份。 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情绪在席间蔓延开来,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自己的手气。 在这种浓烈的氛围下,袋子里珍珠的数量多少、是否抽中了优惠券,其价值本身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拆开那一瞬间的惊喜与期待,如同开启一个未知的宝藏。 村宴开盲盒的狂欢,就这样开始了! “哇!三颗!我摸到了三颗圆溜溜的珠子!” 一个半大的小子第一个叫出声,兴奋得小脸通红,小心翼翼地将珍珠倒在手心展示给同桌人看。 他旁边的一个婶子也打开了袋子,倒出来两颗稍小但光泽不错的珍珠,以及一张小纸条,她不太识字,忙拉着旁边识字的人问:“快,快看看这写的啥?” 那青年念道:“凭此券至淮月楼用餐,所有菜色享八折优惠!婶子!您手气可以啊!” “哎呦喂!八折!好好好!”婶子乐得合不拢嘴,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塞回布袋里,仿佛已经闻到了淮月楼的菜香。 另一桌,一个崇实学院的学子忽然猛地跳了起来,挥舞着一张红色的纸条,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免单!是住宿免单凭据!天啊!我可以免费住一晚淮月楼了!” 他的惊呼顿时引来了周围一片羡慕的目光和起哄声。 “我的手气也不差!” 他旁边同窗虽然只摸到一颗珍珠,却也得了一张九折的餐饮券,美滋滋地说:“回头咱们凑一凑,一起去淮月楼打打牙祭!” 谢里正也紧张地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个袋子,倒出来是五颗饱满的珍珠,没有券。 他略有那么一丝丝失落,但看到珍珠成色极好,又立刻眉开眼笑:“五颗!五子登科!好兆头!好兆头啊!” 谢广福的袋子里则是三颗珍珠加一张九折券,他笑了笑,递给旁边的李月兰:“看来是让我多去给你捧捧场,在家里吃不够,还要去淮月楼吃呢。” 李月兰抿嘴一笑,自己那个袋子则开出了一张八折券和两颗珍珠。 沈老太君也不要贴身嬷嬷来帮忙,非要自己打开锦袋,倒出里面圆润光泽的五颗大珍珠,却没有券。 她倒是浑不在意,拈起一颗对着光看了看,笑道:“这珍珠品相倒是不错,留着给萱儿镶首饰玩。” 对她而言,这份开心远比珍珠和那免单券来得实在。 承景帝和皇后也饶有兴致地参与了进来。 皇后从袋中倒出四颗莹白的珍珠和一张红色的免单凭据,她拿着那张凭据,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对着承景帝莞尔一笑:“看来,咱们倒是可以凭此劵再来体验一回这淮月楼的雅趣了。” 承景帝手中则是一颗金珍珠和一张八折券,他捏着那颗罕见的金珍珠,又看看皇后手中的免单券,不由朗声大笑:“有意思!这淮月楼,果真有点意思!” 惊喜声、感叹声、羡慕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汇成了宴席的第二个大高潮。 “我的是两颗!” “我有张九折的!” “哈哈哈,老王你手气不行啊,就一颗!” “一颗咋了?这珠子多亮!回头给我家婆娘镶个耳坠子!” “哎呀!我也有免单券!这下可以请爹娘来住一晚享享福了!” 整个村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欢乐海洋,每个人都在分享着自己的幸运,比较着彼此的收获。 这些优惠券,让大家对淮月楼的期待值直接拉满,也算是彻底打响了淮月楼的开业第一炮。 开盲盒的惊喜过后,敬酒的人潮一波接着一波,主桌这边再无片刻清静。 村里的各位产业负责人,此刻都红光满面地涌了过来。 他们大多不认得主位上气度非凡的“黄先生黄夫人”是谁,贵客里他们只认得常来的沈砚和石山长,因此言谈举止间,反倒比那些官员多了几分随意和接地气的诙谐。 谢长河端着酒杯上来敬酒:“各位乡亲,各位贵客!俺是个粗人,不会说啥漂亮话!再过几天咱村就要收稻谷了,别的都不求,就祝咱们田里的‘百日收’亩产过千斤!祝咱们桃源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干了!” 谢长河话音刚落,承景帝手中的酒杯忽地一颤,黄酒泼洒出少许,濡湿了袖口。 他却浑然不觉,一双锐目难以置信地看向谢长河,又猛地转向身旁的谢广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亩产……千斤?谢先生,他方才说什么?亩产千斤?” 第442章 “百日收”亩产千斤引关注 不怪他如此失态,自三皇五帝以来,即便风调雨顺,良田沃土,一亩地产粮三四百斤已是丰年,五六百斤便是祥瑞! 亩产千斤?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如同痴人说梦! 不仅仅是承景帝,在座所有知晓农事、明白“亩产千斤”意味着什么的人,全都惊呆了,包括沈砚,之前在和谢广富的闲谈中,他们也没有谈到这个话题,所以沈砚也是不知情的。 石坚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他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稻种能亩产千斤?谢、谢里正,此话当真?” 谢里正见谢长河的话吸引了所有贵人的注意,尤其是连沈大人都好奇的眼神,不由得挺直了腰板,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当然啦!我们广福说有,那肯定就是有的!”他看向谢广福,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谢广福心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托大,连忙起身,向承景帝及众人拱手,语气沉稳中带着谨慎: “诸位贵人,今年四月,村里的确通过我们‘四海奇珍坊’,引入了一种名为‘百日收’的新式稻种。据那海商所言,此稻在其故国,精心耕作下,确有可能达到亩产千斤之数。” 他话锋一转,极为严谨地补充:“但是,粮食终究是地里长出来的,没收到谷仓里,谁也不敢打包票。那海商之言是真是假,咱们田里的稻子最终能打多少粮食,都还是未知之数。不过……” 他眸中也焕发出一种充满希望的光彩:“再过几天,就能见分晓了!眼下正是稻禾灌浆的关键时期,再过三日便可排水晒田,预计五日后,待谷壳变硬,就能开镰收割!到那时,是骡子是马,一过秤便知!” 谢广福心里碎碎念:万界灵仆,对不住了,不是我不相信你,虽然亩产千斤我知道肯定没问题,但是这事放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我也只能低调一些,谦逊一些。 “海外来的稻种?” “百日收?” “四月插秧,七月初就能收割?这可比咱们本地的稻子快上近两个月啊!” 席间顿时议论纷纷,刚才开盲盒的震惊还没完全消下去,所有宾客又被这前所未有的消息震撼了。 桃源村和桃溪村的人自然是知晓自己田里的“百日收”是能亩产千斤的,他们作为第一个新稻种试种者,完全是出于对谢广福个人的极大信任。 况且,之前谢广福在两个村的村建理事会上也强调过,这件事还没有出结果之前,请大家都要低调,切不可外出宣扬,省得平白被人嘲弄嗤笑。 如今谢长河不小心说漏了嘴也没事,反正过几天就能出结果了。 看到所有宾客都被亩产千斤这个消息所震撼,谢里正也按捺不住那股子想要显摆的欲望,开口道: “你们是不晓得!我今早才去田埂上转悠过,那稻穗,沉甸甸的,压得秆子都弯了!穗穗都长,颗颗饱满,密匝匝的!看着就喜人!而且这稻子还不爱生病,也没见长虫子,好伺候得很!” 他说着说着眼里的光更盛,仿佛已经看到了丰收的景象: “等咱们收了稻谷,就接着种上黄灿灿的油葵花!等到今年秋,油葵花开的时候,那才叫好看哩!到时候,大家都来秋游赏花啊!” “哎哟我的谢老哥!”石坚急得直拍大腿,也顾不得文雅了。 “你现在还说啥油葵花哟!重点是这‘百日收’!若……若它真能亩产千斤,哪怕只有七八百斤!那……那我大宁朝往后若能推广此稻……” 他激动得声音发颤:“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啊!若得此稻,假以时日,我大宁或将再无饥馑之忧矣!” 承景帝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心跳如擂鼓。 他自幼读圣贤书,登基后勤政爱民,又经历了华南四年大旱无雨的焦灼,深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 饥荒、流民,始终是悬在历代帝王头顶的利剑。 若真有一种稻谷能亩产千斤……那将是何等光景? 他简直不敢想象! 他“嚯”地站起身,一把拉住身旁沈砚和谢广福的手腕,力道之大,显示出他内心的激荡: “走!谢先生,淮清!现在,现在就带我去田里看看!我要亲眼看看,那能亩产千斤的稻穗,究竟长何等模样!” 此时此刻,什么帝王威仪,什么宾客之礼,都被这巨大的、关乎国本的惊喜冲散了,他只想立刻证实这一切。 沈砚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看着皇帝舅舅眼中灼热的光芒,心中亦是震动。 但他目光扫过宴席,看到李月兰带着妇人在忙前忙后的给各桌添酒坛子,看到吃得正欢、眉眼带笑的祖母沈老太君,看到这满场因美食和欢聚而洋溢着满足的脸庞。 他反手扶住激动不已的承景帝,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舅舅,稍安勿躁。”他用眼神示意承景帝看向这热闹的宴席: “您看,宴席正酣,村民们一片欢欣,谢夫人为了今日,耗费了许多心力。稻田就在那里,早一刻去看,晚一刻去看,稻穗不会因此多长一粒谷,也不会少长一粒米。不若让我们享完这顿盛宴,莫要辜负了主家的一片盛情,也莫要扰了这难得的祥和。待宴席结束,淮清亲自陪您与诸位去田埂上,细细观看,如何?” 沈老太君也放下筷子,笑着帮腔:“是啊,这菜就是香得很!芝芝娘的手艺,可不能浪费喽!” 承景帝被沈砚和老太君这么一劝,沸腾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 他环顾四周,看大家正吃得尽兴,席桌上的酒菜也才下了一多半,就这么离席了,那不是带头浪费粮食么?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某种期待和振奋。 “是我心急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重新端起酒杯,对着谢广福和同桌的其他人示意。 皇帝亲自敬酒,大家自然举杯响应,笑声汇成一片。 接下来的宴席,话题几乎都围绕着那神奇的“百日收”。 承景帝、石坚等人没心思聊别的,不断地向谢广福、谢里正询问这种“百日收”的习性、种植要点,听得无比专注。 谢秋芝、张图图和沈萱坐在一起吃席,已经聊了好多女儿家的私密话题,此时她们头碰头凑在一起比手里的珍珠大小,商量着三人要做三个一样的“姐妹珍珠发簪”。 隔壁的桌的五个“皇表弟”则吃得开心又难过,因为他们刚才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这谢锋要去玄策卫上任了,那他们.......是不是就要离开桃源村被迫“打道回府”了,种种猜测让他们面对美食也无心品味。 宴席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胖掌柜送来的酒坛子全都空了,众人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李月兰指挥着妇人们收拾残局,脸上虽有疲累,但今天被彩虹屁夸到爆的她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 承景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再次起身:“谢先生,淮清,现在,可以带我去看看那稻田了吧?” 这一次,不仅承景帝、皇后、石坚及书院的师生、云槐县的齐安等官员要同去稻田查看,连许多吃饱喝足的村民,也都自发地跟随着,形成了一支庞大的视察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外那一片片金绿交织的稻田走去。 第443章 李四璟被父皇考校 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大地,众人跟随着谢广福和谢里正,浩浩荡荡地来到村外的稻田边。 只见眼前一片金黄与翠绿交织的海洋,稻秆挺拔,稻穗低垂,那沉甸甸、密匝匝的模样,与寻常稻田截然不同,仿佛每一株都铆足了劲儿,要将所有的养分都灌注到穗粒之中。 承景帝快步走到田埂边,俯身托起一株稻穗,那扎实的重量让他心头再次一震。 他仔细端详着那长长的穗子上一颗颗饱满的、正从绿转黄的谷粒,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充满生命力的鼓胀感。 他虽然不是躬耕之人,但作为帝王,基本的农事常识和历年的各地粮产奏报他是烂熟于心的,眼前这稻穗的成色、密度,远超他认知中的任何品种! “老丈” 他语气极为客气地询问一位凑到跟前的老农:“依您看,这稻子,一亩地大概能出多少粮食?” 那老农见这位气度不凡的“黄先生”如此虚心请教,也不拘谨,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稻穗,脸上笑开了花: “黄先生,不瞒您说,老汉我种了一辈子地,就没见过这么争气的稻子!您看这穗头,比寻常稻子长一截,粒数也多,关键是结实,空壳少!依老汉的经验看,就算没有一千斤,八百斤往上那是绝对跑不脱的! 这可是了不得的收成啊!” 另一位好事的老农也凑过来补充:“是啊,黄先生,这种子要是真能推广开,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田间地头,田埂纵横,村民们到了这里,像是回到了家里一般轻松自在,也顾不上什么县令大人,沈大人之类的身份了,只要有人问,他们就能七嘴八舌的凑上来“显摆”自己辛苦种出来的农作物,这是庄稼汉的天性。 石坚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激动地对承景帝说:“黄先生,您看!老农们的眼力不会错!这‘百日收’……这‘百日收’或许真是我大宁的祥瑞啊!” 承景帝心中已然信了八九分,巨大的喜悦和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交织在心头。 如此高产的稻种,必须尽快验证,若能成功,必须想方设法在大宁朝合适的地区推广! 这桃源村,或许将成为大宁朝农业变革的起点!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形成:或许可以在此设立皇庄,或者由司农寺直接管辖的试验田,专门负责此种的培育、驯化和推广事宜。 想到这里,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谢广福,这个带来无数惊喜的中年男人。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如此大功,必须重赏,更要委以重任。 他看了看四周弯腰观察稻穗的众人,清了清嗓子,低声在谢广福耳边说道:“谢先生,若此稻丰收,证实确有此等产量,你为桃源村、乃至为天下百姓,立下了不世之功!我欲……” 他本想直接说出给予官职或委以重任的想法,然而,没等说出口,谢广福却连忙摆手,态度诚恳甚至带着点惶恐地打断了他: “黄先生,您太抬举我了!这‘百日收’能长成这样,我真没出多少力。这种子是四海奇珍坊来的,种下去后,也就是按部就班地施肥浇水,主要还是这种子本身争气,村里的乡亲们伺候得精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实事求是不争功绩的坦然: “说起来,上一次在村委楼二楼开农业公开课,给村里人讲这新稻种的习性和管理要点的人,还是内子月兰和……和.......李四璟,两人协作操办的。要说对这‘百日收’了解得最透彻、平日里往田里跑得最勤、记录最详细的,恐怕李四璟都要比我晓得多一些。” “李四璟?” 承景帝和皇后同时一愣,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生,又带着点莫名的……熟悉? 像是在哪个孩子的名字里随便硬塞了个数字,两人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目光里带着疑惑。 这时,只见站在旁边的四皇子李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腼腆和局促,结结巴巴的说道: “父……黄先生,黄夫人……我……我就是李四璟。” 承景帝和皇后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的四儿子,简直哭笑不得。 谢锋这家伙,起化名还真是……简单粗暴!直接把排行塞进去了! 不过,此时的老四确实跟他们印象中那个在宫里有些怯懦、总是跟在老二身后、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承景帝心中失笑,但面上不显,他压根不信这个对政事农事从不关心的老四,能真懂什么农耕。 他带着几分考校和随意,开口问道:“哦?四璟啊,那你倒是说说,这‘百日收’育苗时,水温需控制在几成为宜?浸种时长多久最佳?” 他本以为会看到儿子支支吾吾、面露难色的样子。 不料,李四璟几乎是不假思索,流畅地回答:“回黄先生,此稻种皮薄,芽势较弱。浸种时水温以‘一烫手’为度,约为常人体温,不可过烫。浸种时间需足二十四时辰,期间需换水两到三次,确保透气,待大部分种子露白冒出小芽即可播种,此时发芽率最高。” 他的回答不仅准确,还带上了老农常用的“一烫手”这样的经验形容,听得旁边的谢里正都忍不住点头。 承景帝和皇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惊讶。皇后更是微微张开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承景帝不死心,又追问了一个更具体的问题:“那秧苗移栽后,若遇连日阴雨,田间积水,当如何处置?需注意哪些方面?” 李四璟神色从容,对答如流,言语间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首要之急自然是排水。不过,在咱们桃源村,去年在广福叔的带领下,早早便兴修了完善的田间水利,水渠纵横,闸口处的水位刻度清晰,可以精准控制沿途每一块稻田里的水位高低,遇上连日阴雨,只需及时调节闸口,便能有效排水,根本无需如此操心。”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若是其他地方,未曾修建此类水利设施的田亩遇到积水问题,那便需立即组织人力,深挖排水沟,尽快排净田间积水,否则稻根长时间浸泡,极易腐烂,导致减产甚至绝收。排水之后,也并非万事大吉,需适时浅水勤灌,保持土质湿润即可,并可追施少量草木灰或充分腐熟的........稀薄人粪尿,以恢复地力,促进新根生长。同时,积水过后,田间湿度大,需格外注意观察是否有叶瘟病 等病害发生,务必提前预防,防大于治。” 承景帝和皇后这回是彻底信了。 第444章 李四璟田间求“劝农使”官职 听着他们那个在宫里连闻到些许异味都要蹙眉掩鼻、被宫人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娇气儿子能如此流畅、自然,甚至带着点讨论家常便饭般的随意,说出“腐熟的稀薄人粪尿”这样的字眼。 承景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想象过儿子下乡可能会吃苦,可能会见识到民间疾苦,但绝没想到,会“进步”到连……连这等农家肥的施用细节都能侃侃而谈的地步! 这何止是收获颇多,这简直是脱胎换骨! 而此刻,李四璟表面维持着恭敬和从容,心里那个小人儿早就乐开了花,得意地翘起了尾巴: “嘿嘿,没想到吧?吓死你们!” “真当我这几个月是来游山玩水的?自从上回在村委二楼和月兰婶子一起开了那场农业公开课,我才发现自己深深喜欢上了农业!从那以后,我可是得了空就钻进谢文的书房(虽然谢文抗议很多次不许我进去,但架不住我厚脸皮),我把谢文那些农书翻了个遍!什么《齐民要术》、《农桑辑要》,还有谢文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那些奇奇怪怪但很有用的手札,我都看!” “光看书有什么用?不懂的地方,我就去问婶子!嘿,婶子可厉害了,我头天晚上问的问题,她第二天准能举一反三,用最通俗易懂的话给我讲明白,有时候还能带我去实地指给我看!” 想到李月兰,他心中全是感激和敬佩。 “光听讲也不行,得实践!我还自己跑去田里,找村里经验最丰富的老农学习。张老爹,李大爷……他们一开始见了我还抠抠搜搜的不愿意教,后来发现我是真心请教,可喜欢我了!都觉得我上进好学,啥都愿意和我分享,怎么观天气、怎么辨土质、怎么除虫……这些书本上没有的宝贝经验,我可是学了不少!” “我这些日子,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可没少进步!现在听到我说这些,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哼,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的老四,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哭鼻子、躲在二哥身后的跟屁虫了!” 没人能听到李四璟心里那些得意的暗爽,但是大家也都承认,他确实是进步了。 连站在承景帝身侧的沈砚,也忍不住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他低声对承景帝道:“舅舅,老四所言,皆是田间实务之要,非亲身实践、用心钻研,不能道出。” 跟着来到田间凑热闹的长公主和沈老太君也笑着夸赞道:“这孩子,变化真大,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是啊,懂事了,也踏实了,进步颇大。” 李四璟感受到周围惊讶和赞赏的目光,尤其是父皇母后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番。 今日在宴席上,他们五人都在低声议论,谢锋这个教头马上就要去玄策卫上任,他们这些下乡体验民生的皇子们,恐怕很快就要被召回京城了。 可他不想回去! 他迷恋这片土地,迷恋这种将学问用于实践、看着作物茁壮成长的成就感。 这比在宫里吟风弄月、勾心斗角有意义得多! 况且,他以后........定是不想和二哥争那九五至尊之位的,他更愿意留在桃源村研究农业学问。 他深吸一口气,趁着这股热乎劲儿,上前一步,拉着承景帝到一旁的无人的田埂,语气坚定而恳切: “父皇!孩儿……恳请父皇成全!孩儿于此地,方知种地之艰,农事之重,亦觉其中学问,浩瀚如海!孩儿愿留在此地,继续钻研农学,协助村民将‘百日收’之种植经验总结成册,观察其在不同气候水土下的表现,探索更多增产之法!”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接说出了那个承景帝本想给谢广福的职位构想: “若父皇有意在此设立专司农事改良、推广之职。孩儿愿毛遂自荐,担此重任!恳请父皇允准孩儿留驻桃源村,专司农事!孩儿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这一番话,如同平地惊雷,把承景帝彻底震住了。 两人并肩立于田埂之上,背对着大部分仍在惊叹于稻穗的众人。 承景帝目光落在远处的稻浪上,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他们父子二人听见,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和认真: “李璟,你……当真想好了?不去想那些经史子集,不去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只想留在此地,与这庄稼泥土为伍,做个……劝农使?” 李四璟听到承景帝这一回喊出了自己的大名,知道这次的谈话关乎自己的一辈子,他心头一热,同样压低声音,语气却无比郑重: “是,父皇,孩儿想好了!孩儿往日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之大,民生之艰。来到桃源村,方知‘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绝非虚言。这田间地头,有大学问,有大作为!孩儿愿以此为志,为我大宁粮仓丰盈,略尽绵薄之力!求父皇成全!”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没有半分虚假。 承景帝听在耳中,感受着他语气里的热切与担当,心中最后一点因儿子选择“小道”而产生的遗憾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 能有一技之长,能安身立命,能于国于民有益,远比在京城那潭浑水里挣扎要强。 他微微颔首,声音带着金口玉言的重量:“好。既然你意已决,且有此见识与决心,父皇……便准了你。这桃源村及周边农事,父皇便交由你这‘劝农使’负责。望你莫要辜负这片土地,莫要辜负父皇……与你母后的期望。” 李四璟闻言,心中狂喜,几乎要雀跃起来,但强行忍住,只是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孩儿……谢父皇恩典!” 承景帝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提醒道:“你小点声,你父皇我这身份不便暴露,待回京之后,我自会让人办理人命文书,择日再行颁发。眼下,你便先以李四璟的身份继续在桃源村,好生学习,用心做事。” “是!孩儿明白!” 李四璟用力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小道”选择能得到父皇的肯定,让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第445章 李大宸被恩准留在桃源村学艺 视察完那令人震撼的“百日收”稻田,承景帝心潮澎湃,但碍于此刻“黄先生”的身份,许多事无法明着安排。 他目光扫过一旁正认真讨论“百日收”稻穗的云槐县令齐安及其下属,故意扬高了声调,语气带着意味深长的赞赏: “好啊,桃源村果然胆识过人!竟是第一个敢试种这海外稻种的!这若是成功了,可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若是县里其他村乡,都能有这般胆魄和眼光,敢于尝试新法,效仿桃源,那我云槐县,何愁不富庶?天下百姓,何愁吃不饱?” 沈砚立刻会意,在一旁默契地点名:“齐县令,五日后‘百日收’开镰收割,届时,还需你亲自或派得力之人前来,一同见证称重。若真能亩产……哪怕只有七八百斤,也需将此种植经验详加记录,以备推广。此事,关乎国计民生,万万不可轻忽。” 两人这一唱一和,如同无形的重锤,敲打在齐安和那群“芝麻官”的心上。 他们岂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 这是皇上亲自盯着这件事了! 未来一段时间,别说常来桃源村“取经”,就是把桃源村当成县衙第二个办公地点,他们也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几人连忙躬身应诺,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敲打完地方官员,时日也不早了。 承景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返回谢家雅院。 那些随行的官员和崇实学院的师生们,相继告辞,前往村口的牛马车站,取了马车便打道回府,喧嚣了一日的桃源村渐渐恢复了宁静。 谢家堂屋,此刻留下的全是知晓承景帝真实身份的核心人物,倒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承景帝看着眼前并排站立的五个儿子,目光沉静,缓缓开口: “谢锋不日即将上任新的官职,你们几个在桃源村的历练,也算圆满。除了老四。”他目光在李四璟身上停留一瞬。 “你们几个,都去收拾收拾,稍后跟着车马,一同回宫吧。” 此言一出,除了早有心理准备的李四璟,其他四位皇子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为什么独独老四不用回宫? 李四璟心中暗喜,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上前一步,恭敬地解释道: “大哥、二哥、三哥、五弟……我已求得父皇恩准,留在桃源村,担任‘劝农使’一职,专司此地及周边农事,负责‘百日收’的后续观察、记录与推广事宜。”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雷,直接把另外四位皇子劈得外焦里嫩! 李大宸、李双昊、李三煜、李五琰,此刻都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四璟。 他们心中瞬间翻腾起惊涛骇浪: “好你个老四!平时看着不声不响,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原来竟是这般“阴险狡猾”!背地里竟求得了父皇的恩典,留在了这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李大宸反应最快,他本就对回宫兴趣缺缺,此刻见老四开了先例,哪里还忍得住?“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声音急切: “父皇!孩儿……孩儿也不能回去啊!” 他见承景帝眉头微蹙,立刻引经据典,为自己找借口。 “古人云:‘君子之学必日新,日新者日进也’,又道‘学不可半途而废’。孩儿在桃源村,正跟随张林木张师傅潜心学习木艺,如今刚窥得门径,刨、凿、锯、削方才上手,正是技艺精进的关键时刻!此时回宫,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求父皇恩准孩儿留下,继续学艺!” 他其实非要留下,除了真心喜欢木匠活,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心思……他……他好像找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迷糊,他年纪不小了,不是不懂情爱,对小姑娘本不该有什么悸动之心,但这些日子以来,那道倩影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承景帝看着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的老大,一阵无语。 这……这是又多了一个要走“小道”的儿子? 老四刚说了要做劝农使,自己答应了,这又来一个想当木匠的? 他揉着额角,看着李大宸那副“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又想到他往日里在弓马骑射上也没什么太大建树,或许这木工活真能让他定定性子? 且他说得也对,学不可半途而废,做什么事就应当有始有终。 终究是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也留下吧。” 李大宸闻言大喜,正要谢恩,却听承景帝补充道: “不过,官职什么的你就别想了!劝农使好歹是朝廷正经职司。你且安心学你的木匠活,等日后真能做出点像样的成绩,比如……比如能独立设计制作出像‘多功能水车’那样的利民器物,再来跟朕讨赏讨官不迟!” “是是是!谢父皇恩典!孩儿一定用心学!”李大宸忙不迭地点头,只要能留下,有没有官职算什么! 李三煜在一旁看呆了,见大哥这招“死缠烂打加引经据典”如此好使,立刻有样学样,“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那膝盖砸在地面的声音,沉闷有力,连旁边站着的谢锋听了都忍不住牙酸了一下。 “父皇!母后!孩儿也拜了谢铁匠为师,在学习……学习‘锻铁成钢,铸器利民’ 的大学问!” 他把打铁说得极为文艺,生怕承景帝看不上他那一门手艺。 “孩儿也觉得此时回宫,半途而废,实在可惜!求父皇母后恩准!” 承景帝指着他,手都有些发抖了,气结道:“岂有此理!怎么连你也???” 一个要种地,一个要做木匠,现在又来一个要打铁的? 他的儿子们这是集体中了什么邪? 李三煜比任何人都想要留在桃源村。 不仅仅是因为他真心喜欢上了那叮叮当当、充满力量与创造的手艺,更因为外祖父何慎贪墨案发后,他所经历的内心冲击。 那些过往追逐的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在“自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与脆弱。 他顿悟了,钱财再多又如何? 不如求得内心的片刻安宁与一技傍身的踏实。 第446章 李五琰献上《桃园蒙学》求恩典 虽然他还未能完全从这件事的阴影中洒脱走出,但最近这段时间,兄弟们的宽慰,谢家人不着痕迹的关怀,尤其是沉浸在打铁时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都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他确定,自己以后就想踏踏实实地在铁匠铺里,专研手艺,打造出真正有用的利国利民东西。 见父皇迟迟不答应,脸色铁青,李三煜把心一横,再次“咚咚”磕头,力道之大,光洁的额头上立刻肉眼可见地鼓起了一个红包。 皇后看得不忍,轻轻捏了捏承景帝的手。 承景帝也想到了何慎之事在京城依旧余波未平,朝中难免有些闲言碎语攻击老三,让他暂时远离京城那个是非之地,静心学点东西,或许也不是坏事。 想到此处,他正要松口,却又想起一事,板着脸敲打道: “这事允了你也可以,不过,我听说你上次差点被一个农女给赖上了?你呀你,从前就贪杯好……” 那个“色”字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毕竟是自己亲儿子,总要留点颜面。 然而,他没说完的话,李三煜自己开口补充了,语气带着痛悔与坚决: “父皇教训的是!孩儿自知从前混账,被酒色迷了眼,行事荒唐!但孩儿对天发誓,如今已经彻底改好了,千真万确!日后在这桃源村中,定当谨言慎行,专心学艺,绝不会再招惹是非,更不会耽误了谁家的好姑娘!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看着他额头的鼓包和眼中的悔过与坚定,承景帝和皇后对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 承景帝终于开口:“那便允了你了,好好跟你师父学手艺,日后若真能学有所成,我便……便在内府局或军器监,给你设个 ‘匠作丞’ 的职位,专司器械改良与监造。” “谢父皇!谢母后!”李三煜重重磕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就在李三煜跪地求恩典的时候,李五琰就已经悄摸摸地溜回了东厢房,把自己这些日子与谢文、谢秋芝共同编撰的《桃源蒙学》初阶、中阶,以及还未完成的高阶手稿,一股脑地小心揣进了怀里。 他回到堂屋时,刚好听到父皇允了三哥的请求。 时机正好! 李五琰没有丝毫犹豫,动作丝滑地跪倒在承景帝面前,双手将那一叠厚厚的、凝聚了心血的书籍高高捧起。 “父皇,请您过目。” 承景帝心头一跳,这……老五该不会也…… 他带着疑惑接过那几本书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封面上那几个端正的大字——《桃源蒙学》。 旁边还标注了“初阶 上”。 下面一行小字:责任编撰:李五琰、谢文。 插图:谢秋芝。 这这这……老五都能写书了? 还是教书育人的蒙学书籍? 承景帝难以置信地翻开第一页,是一个名为“目录”的页面,排列整齐,每一个条目后面都标注了数字,让人对书中所学内容一目了然,查找起来极为方便。 这个巧思,甚好!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随即他往后翻去,李五琰适时地开口解释,声音清朗而沉稳: “父皇明鉴,孩儿斗胆,与谢文、谢秋芝二人,将蒙童须识之字、须明之理,拆作三百六十页,分做上下两册,计划蒙童日诵一页,一年可通识。每页一字一图一故事,字取生活常用,图绘身边万物,故事则融合《论语》、《诗经》之精义与乡野俚俗之智慧。旨在让蒙童不仅识文断字,更能知孝悌、识草木、通晓基本数算。” 他抬眼,悄悄看了看,见承景帝已翻到“初阶 上”的第七页。 【页七】 大字:家 小字:屋下有豕,是为家,屋下有人,是为安。家安则国安。 插图:竹篱茅舍,炊烟袅袅,一位老翁正手把手教小孙儿在沙盘上写“人”字。 承景帝内心忽地一软:这“家”字释义,竟把“安”与“国”也悄悄藏了进去,润物无声。 【页二九】 大字:国 小字:有土有民,就是国。 插图:谢秋芝手绘——一片广阔的田野,远处有青山,近处有村庄,几个村民在田里劳作,炊烟袅袅升起。 承景帝目光落在那个简练的“国”字上,再看到旁边那幅安宁祥和的田园景象,心中微微一动。 这解释虽简单,却道出了国家最根本的要素——土地与人民。 没有繁复的说教,却能让稚子直观地理解“国”为何物。 他仿佛也能从这幅画中,看到无数个这样平静的村庄组成了他的大宁江山。 “老五,”皇帝声音低哑,指着那巧妙的“目录”:“此法,是何人教你?” 李五琰再叩首,语气中带着对同伴的推崇与一丝自豪: “回父皇,这‘目录’与页码编号之法,是谢文出的主意。儿臣试排了七日七夜,仿《周易》卦序之逻辑,又偷学了兵部‘鱼鳞册’编次之清晰,旨在让蒙童一查便知晓,省去‘翻来翻去找不到’的烦躁,可专注于学问本身。” 承景帝合上封面,指腹在那行“责任编撰”上摩挲良久,忽地抬手,把书郑重递给身旁的皇后:“你看看。” 皇后接过,仔细翻看了十几页,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对着承景帝微微颔首。 承景帝确实被李五琰这一手震惊到了。 从前那个沉默寡言、性子有些孤僻、事事不愿与人多商量的老五,如今竟能与人合作,编撰出这样一套体系新颖、内容扎实、充满巧思与温情的蒙学书籍! 他心中因为老大老三“不务正业”而产生的些许郁闷,此刻被这意外的惊喜冲淡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说吧,你又想如何?” 第447章 赐名《大宁桃源蒙学》 李五琰连忙表示:“父皇,桃源村新学堂初建,正是用人之际。石山长虽承诺引荐先生,但孩儿想,与其盲等那不知道来还是不来的先生,不如就让孩儿在这桃源学堂先做个实习先生。一来,可亲自实践这《桃源蒙学》效果如何,查漏补缺,二来,孩儿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否适合、是否真心喜爱这教书育人之事。” 他不敢把话说死,毕竟父皇就五个儿子,一个个都嚷着留在乡下,他只敢说“试一试”,没敢直接说自己以后就想在桃源村做个教书先生。 承景帝本来颇好的心情,听到这话,脸还是瞬间黑了下去。 “胡闹!”他斥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今日石山长已经说了会邀请友人过来做先生,何须用你在这里做先生?你乃皇子,岂能久居乡野学堂,操此贱业?” 他特意加重了“贱业”二字,这并非他个人的偏见,而是道出了当下大宁朝文人圈内一个不争的事实——教书先生,尤其是蒙学阶段的塾师,地位确实不高,甚至可称卑贱。 为何如此? 其一,“蒙师”非“经师”。在世人眼中,能够教导举业、传授经典学问的“经师”尚有地位,比如在四大学院任教的先生们,而仅仅教导孩童识字、背诵基础的蒙师,则被视为“童子之师”,学问浅薄,不过是个“开蒙的”,在讲究学问深浅的文人阶层中,自然排在末流。 其二,束脩微薄,生计艰难。乡野之地,村民贫苦,能给出的酬劳极其有限,往往只是些许粮食、布匹,勉强糊口。经济基础决定社会地位,收入微薄直接导致蒙师被人看轻。 其三,学生父母的轻视,使他们缺乏尊重。在许多乡民看来,蒙师不过是“看孩子的”、“教认字的”,并非真正的学问家。 谢里正之前交代谢大虎在云槐县请先生时,为何屡屡被拒? 正是因为那些稍有功名在身,哪怕只是秀才的读书人,认为来这乡野之地做蒙学先生,是 “双重贬低”——既贬低了身份,又贬低了环境。 他们宁愿在城里开个小小的代写书信的摊子,或者依附某个富户做清客,也不愿来乡下“受苦”且“失身份”。 其四,前途渺茫,难有晋升。做蒙师几乎是一条断绝了科举、官场前途的路。一旦被贴上“村塾先生”的标签,再想被主流文人圈子接纳,或是被官员举荐,就难上加难了。 因此,承景帝听到最小的儿子竟然想去当一个人人轻视的蒙学先生,心中的失望和恼怒可想而知。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皇子编撰蒙学书籍,若内容精妙,被朝廷采纳,推广天下,那是嘉惠士林、功在千秋的美谈,足以彰显天家重视文教,是值得在史书上记下一笔的功绩,所以刚才他才那样的赞赏他。 可若是皇子亲自下场,跑去乡野学堂,拿着戒尺对着一群流着鼻涕的蒙童,教他们“天地玄黄”、“人之初”,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那便是自甘堕落,与卑贱者为伍,是皇室尊严的自我毁灭! 这简直比老四去种地、老大去做木匠、老三去打铁,更让他觉得脸上无光! 前面几个儿子的请求,他还能告诉自己至少他们是在“体察民情”、“精通百工”,而现在,小儿子的请求,几乎是与“没出息”划上了等号。 心中的失望和恼怒可想而知。 李五琰却倔强地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第一次在承景帝面前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父皇!孩儿以为,天下之大业,莫重于教与养!劝农使司‘养’,是为固国之本。而教习蒙童,启其心智,明其伦理,是为铸国之魂!养而不教,近于禽兽,教而不养,徒具形骸! 二者犹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儿臣编撰此书,并非只为纸上谈兵,更是想亲眼见证,如何将懵懂幼童,培育成知礼明义、有用于家国之才!此乃儿臣心中所向,绝非贱业,实乃培根铸魂之伟业!求父皇明鉴!” 他这一番关于“教”与“养”的论述,格局宏大,直指根本,竟让承景帝一时语塞。 他看着小儿子眼中那不同于老四的专注、不同于老大老三的“技艺”之爱,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理性的光芒,那是真正找到了伟大志向所在的光芒。 皇后在一旁轻声劝道:“皇上,五皇子既有此心,且编撰的书籍确有可取之处,不如……便让他试试?也算全了他一番心血。况且,有石山长引荐的先生在,他更多是观摩实践,并非主理,倒也……无妨。” 承景帝沉默良久,看着手中这本凝聚了小儿子心血的《桃源蒙学》,再想到桃源村这方土地带来的种种奇迹,终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也罢。”他看向李五琰,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 “便准你暂留桃源村学堂,实践你的蒙学之法,不过。” 他话锋一转,展现出一国之君的魄力:“你这《桃源蒙学》……我看着甚好,仅用于一村一塾,实在可惜了。你这已经编撰完成的初阶和中阶共四本书稿就交由我带走,待我回宫,就着令翰林院、国子监即日誊抄,用上等黄竹纸,朱墨套印,其目录、页码一例保留,不作更改,且赐名……”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仍跪在地上的李五琰,掠过在场每一双期待的眼睛,声音传遍堂屋: “赐名 《大宁桃源蒙学》!首批印三千本,发往各州府县学,让天下蒙童,先认‘家’字,再识‘国’义!” 承景帝这一赐名,将《桃源蒙学》冠以“大宁”国号,意味着此书从此从一村一塾之智慧升格为国家认可的官方蒙学教材,其书籍中的理念与标准将被推行天下,象征着王朝对“由家及国”教化理念的肯定,更将“桃源”二字所代表的安居乐业愿景,确立为整个大宁朝共同努力的方向。 李五琰眼眶骤然一热,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成就感涌上心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哽咽: “孩儿……谢父皇隆恩!孩儿定不负所望!” 承景帝看着激动不已的小儿子,脸上却没什么笑意,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从始至终还未发一言、神色最为复杂的二儿子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探究和不容置疑的压力: “老二,你的兄弟们,可都各有‘前程’了。你呢?别告诉我,你也要留下?” 第448章 李双昊也要留下收稻谷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李双昊身上。 他的四个兄弟,或种田,或打铁,或木工,或教书,都已找到了留在桃源村的“正当理由”,并且成功“攻略”了父皇母后,现在就剩他了。 李双昊心里那个悔啊!如同滔滔清川河水,奔流不息! 这些个哥哥弟弟们,磕头滑跪的速度太快了!也太不要脸皮了!为了留下,真是各显神通,什么劝农使、匠作丞、实习先生……连老大那种大力憨货都能扯出“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大道理! 他……他能说什么? 难道他能直接跟父皇母后说:“孩儿想跟在谢广福身后,学那些藏在日常起居、田间劳作、村民闲谈里的‘大道理’,学那种如何让一地起死回生、如何凝聚人心、如何将奇思妙想化为现实的‘本事’”吗? 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虚无缥缈,难以取信于人。 谢广福那些看似随意的举动背后,似乎总有一套他尚未完全理解的逻辑和远见,从修路挖渠的统筹,到砖瓦厂、水车的规划,再到对待村民、甚至对待他们这些皇子的方式,都透着一种不同于宫廷教育的智慧。 他渴望弄明白,想近距离观察和学习。 可是,五个皇子,四个已经得了恩准留下,自己若是再特立独行,坚持不跟父皇母后回宫,那岂不是太不给父皇母后面子了? 显得他们这趟出来吃席,却发现儿子全被“拐跑”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再次把那四个“叛徒”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狡猾!奸诈!不讲义气!把我架在火上烤! 但是,让他就这么放弃,跟着回那规矩森严又无趣的皇宫,他又实在不甘心。 桃源村这种充满生机、相对自由、能接触到真实民生的氛围,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现在宁愿每日被谢锋“魔鬼训练”,也不愿一个人“打道回宫”。 他必须给自己争取一下,哪怕理由蹩脚一点也没关系! 李双昊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 “父皇,母后,孩儿……孩儿愿意跟随父皇母后回宫,为父皇分忧。” 听到这话,承景帝和皇后几乎是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总算还有一个懂事的!没被这桃源村的“正风”彻底带偏! 承景帝脸色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欣慰,温声道: “你能如此想,父皇很是欣慰。你素来稳重,回宫后……” 他话还没说完,李双昊却话锋一转,露出了“只是”二字。 承景帝的心又提了起来,忙问:“只是什么?你又有何顾虑?” 皇后刚刚放下的心也再次悬起,担忧地看向这个亲生儿子,生怕他接下来也爆出什么“远大志向”。 李双昊在电光火石之间,飞速编织了一个自认为既显得有责任感、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的“蹩脚”理由: “只是……父皇,母后,你们也知晓,今年四月,孩儿与几位兄弟一同,在谢家的田里亲手插下了秧苗。如今,这‘百日收’即将成熟,到了收割之时。孩儿想着,做事当有始有终,方为君子之道。孩儿也想亲自将自己种下的粮食收割归仓,亲眼见证这从秧苗到稻谷的全过程,以求得在桃源村历练的一个圆满收官。望父皇母后成全!待‘百日收’全部收割完毕,脱粒晾晒,变成了白花花的大米,孩儿必定立刻启程回宫,绝不敢有片刻耽搁!” 又是这一句“做事当有始有终”,承景帝不知道今天已经听了几次这句话了,心中有些恼怒,但又觉得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收割自己亲手种下的稻谷,是一件关乎人格圆满、意义重大的事情。 罢了,罢了,这也算个正经理由吧。 而此刻,皇后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还好,总算不是因为想学什么手艺,或者有了什么奇怪的志向,只是想要个有始有终的仪式感。 这孩子,到底还是懂事些。 承景帝现在可真是有点被弄怕了,这桃源村的风水人情太好,谢家这些人的……呃,“育儿”方式太过于……“潜移默化”?“因材施教”?还是“放任自流”? 把他那五个不省心的儿子,改造得过于彻底,眼看着都要变成彻头彻尾的桃源村“土著”了! 唉,现如今,还能如何,这老二能想着回宫,已经是万幸! 他略微思索,其他四人都准了,独独不准老二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请求,似乎也不太妥当,显得厚此薄彼。 总归就是多留十天半个月的事情,等收割完,让谢锋押着他回京便是,无伤大雅。 想到这里,承景帝带着一种“总算还有个正常儿子”的复杂心情,无奈又带着点纵容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这次就先这样吧,念在你一片赤诚,想做有始有终的君子,也不算过分,便允了你了。” 李双昊眉梢瞬间露出喜色,长吁一口气,总算是暂时稳住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能多观察学习一阵子,或许,还能想想其他法子拖着不回京城呢。 承景帝随即转头,看向一旁肃立的谢锋,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谢锋,你何日启程赴任?” “回皇上,十日后启程。” 承景帝点点头,指着李双昊吩咐道:“嗯。届时你回京述职上任的时候,记得把朕这个……这个想要‘有始有终’的二皇子给朕捎带上,亲自押送回宫!莫要让他在外……贪玩误了归期。” 他本想说“莫让他再生事端”,话到嘴边改成了更温和的“贪玩”。 李双昊在一旁听得内心直翻白眼:“…………谁贪玩?我贪玩?我日日用心观察学习‘大道理’,还亲自下田与民同苦,体验民生多艰,哪里贪玩了?”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咆哮。 谢锋面色不变,沉稳领命:“遵旨。” 第449章 沈砚度假桃源村 事情到这里,总算是告一段落。 承景帝看着眼前这五个儿子,心情复杂难言。 来的时候心里有多欢喜,走的时候就有多难受……竟然一个都不跟他回宫! 这一趟桃源村之行,惊喜和郁闷交织,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没好气地转向一直安静陪在一旁的沈砚,问道: “你呢,淮清?我们这便要启程回京了,你与家人,可要一同赶路?” 沈砚微笑着摇头,语气从容:“舅舅,舅母。我祖母甚是喜欢这淮月楼的清静,桃源村的景致,还有……谢夫人的厨艺。她老人家今日胃口难得的好,精神也爽利了许多。我与萱儿商量过了,这几日便陪着她在此地静修一段时日。况且,我的休假期尚未结束,便不同舅舅你们一道回京了。” 得…… 承景帝心里默默吐出一个字。 这一个两个的,桃源村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吗? 最后帝后加长公主,竟成了最“孤单”的三人组? 连外甥和外甥女都“陷”在这里了! 不过,淮清不日便要启程领着“敢死队”前往疫病州府,就让他再次好好歇息几日吧。 昭阳长公主笑着对沈萱叮嘱道:“砚儿,萱儿,你们祖母虽说有嬷嬷们照看,但你们也要细心些,好好照顾祖母。若有什么事,随时让白衡传信回府里,知道吗?” 沈萱乖巧点头:“萱儿明白,母亲放心。” 沈砚也点头表示会上心。 承景帝无奈地摇摇头,便和一直坐在下首,几乎看完了全场“皇子求留记”的谢广福告辞。 他换上了更亲和的口吻,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谢先生,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接下来还要再叨扰你们一段时日了。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顿了顿,想起之前的“生活费”都是沈砚经手的,补充道:“你们放心,他们的费用照旧,我回头便让人……” 谢广福连忙摆手:“皇上言重了!不敢当‘麻烦’二字。几位皇子如今已非初来时的顽皮,懂事了许多,也能帮衬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如今家中光景尚可,不过是添几副碗筷的事,这费用……实在不必再提了。” 皇后却开口了,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那怎么行!谢先生莫要推辞。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五个,天天这么……这么精力旺盛,可能吃了吧!这伙食费,必须交!往后就让……就让淮月楼那边,按月结算给你们,断不能让你们破费,此事就这么定了,别再推辞了。” 见皇后如此坚持,谢广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躬身谢恩。 这时,谢广福像是想起什么,赶紧示意谢文和谢秋芝提过来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看起来颇为朴实无华。 他笑着递给承景帝和昭阳长公主: “皇上,长公主,山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早上咱们喝的滇红金芽茶叶,还有内人自己做的些果脯,味道尚可,给你们路上尝尝鲜,也算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承景帝和昭阳长公主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直接提着这么一大袋子、如此接地气的“土特产”作为回礼送给他们的,愣了一下,随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反而觉得格外亲切实在。 承景帝笑着接过,入手还挺沉:“谢先生太客气了!那我便不推辞了,正好带回宫去也让……咳咳,尝尝这桃源风味。” 他本想说让御厨也学学,想到李月兰那独特的手艺,估计也学不来,便改了口。 长公主也含笑接过:“多谢,你们有心了。” 仆从们早已将马车赶到了谢家大门口等候。 在谢广福一家子的目送下,承景帝、皇后和昭阳长公主依次登上了马车,侍卫、仆从们也上了车马。 车夫轻喝一声,马蹄哒哒,车轮滚动,车队缓缓驶离了谢家门口。 直到马车消失在村道尽头,谢秋芝和谢文才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我的天……总算走了……”谢秋芝小声嘀咕,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 谢文也深有同感地点头。 今天虽说他们也没干什么重体力活,但从一大清早就开始领着贵客在家里、村里参观,吃完席又被沈萱拉去田里看稻穗,回家后更是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皇子挨个求恩典”大戏…… 面对皇帝皇后那无形的威压,真不是他们两个未成年人能顶得住的! 刚才在堂屋,老爹谢广福还能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偶尔插几句话,他们俩小辈只能一直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腿也站酸了,耳朵也被各种信息灌得发麻,脑子更是嗡嗡作响,像塞了一团浆糊。 怪不得沈老太君在田埂边没待多久,就借口疲累,由嬷嬷们扶着回淮月楼歇着了。 他们这小年轻都受不了这么来回奔波和长时间精神紧绷地站立听训,那老人家就更受不住了。 这时,沈砚适时开口,语气温和有礼:“先生,方才我说我祖母对夫人的厨艺甚是喜爱,胃口也好了许多是真的。这淮月楼一楼的餐饮尚未正式开业,不知这几日,我能否带着祖母和妹妹,时常上门叨扰,厚颜请夫人帮忙准备些膳食?当然,食材和费用,我们自理。” 谢广福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人家身份尊贵的老太君喜欢自己媳妇做的饭菜,这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认可,他与有荣焉。 而且村里人,在家里吃几天饭,再正常不过了,就当是邻居串门了。 他爽快地笑道:“沈大人太客气了!老太君喜欢,是月兰的福气。尽管来便是,不过是多准备几道菜,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见外了!只要老太君不嫌弃我们家简陋,随时欢迎!” 站在一旁的谢锋,看着沈砚那彬彬有礼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哼哼: “哼,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想借机多接近我妹妹?这几日,你来呗,看我让不让我妹搭理你!我让她进空间玩游戏、上网、睡觉……就是不见你!” 第450章 深夜审问谢老太一行人 他刚打定主意要当个“护妹狂魔”,视线一转,却瞥见了安安静静站在沈砚身边,正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好奇的观察门口绿植的沈萱……心里顿时又一咯噔。 “咦……还有个粘人的小姑娘在呢……看来,妹妹为了陪这个小闺蜜,怕是躲不过某些人的‘算计’了……唉,看来又要便宜沈砚这头惦记我家小白菜的‘老牛’了……” 谢锋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守护妹妹的道路,似乎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和“阻力”。 沈砚这边在和谢广福告辞,沈萱却依依不舍地拉着谢秋芝的衣角,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嘴里嘟囔着“芝芝妹妹,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讲呢”、“你的床铺好像更软和”之类的孩子气的话。 说归说,闹归闹,天色已然开始暗了下来,于情于理,她都不得不跟着沈砚回淮月楼了。 毕竟,淮月楼三楼那可是按照谢广福的现代思维精心打造的“楼顶别墅”,四室两厅两卫一厨外加那个视野无敌的大露台,空间宽敞舒适,功能齐全,沈老太君、沈砚、沈萱各自都能有独立的、布置雅致的睡房,舒适度比谢家这庭院也不差。 沈萱实在找不到任何像样的理由非要赖在谢家不走。 最终,她只好一步三回头,被沈砚半劝半拉着,跟着提着灯笼的仆从,身影渐渐融入了通往淮月楼的暮色中。 送走了所有贵客,周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忙活了几乎一整天,负责宴席收尾工作的李月兰,也带着一身烟火气回到了家。 宴席结束之后,她指挥着娘子军们将借来的碗筷桌椅清洗、清点、归还,又将剩余的食材统统均分给来帮忙的娘子军们带回家,直到一切料理妥当才放心回来。 谢锋先将心思各异的李大宸等五位“皇表弟”打发回西厢房休息。 随后,谢广福、李月兰、谢锋、谢文、谢秋芝,默契地齐聚在了谢广福那间宽敞的书房里。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 谢锋这才面色沉静地开口,说出了下午那个“意外”:“爹,娘,那四个人……谢老太、谢广金、王翠翠和谢金宝找上门来打秋风来了,现在还被我关在村口牛马车站的草料房里。”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 谢广福眉头紧锁,问道:“他们当初十一个人投奔范建,如今就只剩这四个回来?谢老汉呢?谢广贵一家呢?还有招娣那三个丫头?” 谢锋摇头:“具体情形尚不清楚,我还没来得及细问,看样子,在范建那里定然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谢广福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向妻儿,目光清明而坚定:“在这里,人人都说‘百善孝为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他们那伙人以前是怎么对待咱们的,你们心里都清楚。磋磨你娘,虐待秋芝,把锋哥儿当牛马,把文哥儿当眼中钉,将我视为可以随意榨取最后一丝价值的牲口……他们简直是猪狗不如!”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来自现代灵魂的清醒与愤慨:“以前啊,我要是在电视里看到那种‘恶毒父母年老求原谅、调解员还拼命劝子女要大度’的戏码,我都恨不得冲进电视里把那个和稀泥的调解员给打一顿!凭什么作恶的人老了、落魄了,就可以轻易被原谅?凭什么受害者就要被所谓的‘孝道’绑架?” 谢广福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这事,摊到咱们自己身上,我的态度很明确——那份断亲分家文书,白纸黑字,可不是写着玩的!他们那些人是死是活,是富贵还是潦倒,和我谢广福再无半点关系!要打要骂,还是直接丢出去,锋哥儿,你自己决定处理,不必顾忌我。我是一眼都不愿意再见到他们,平白污了眼睛,惹来晦气!” 李月兰立刻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用力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支持:“你爹说得对!我也不愿再见他们!想起他们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就心里堵得慌。锋哥儿,你怎么处理我们都支持,只要别让他们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谢秋芝和谢文也异口同声地附和: “对!他们还有脸找上门?当初骂我们是扫把星、丧门星的时候多狠啊!” “哥,把他们扔得远远的!不过……”谢秋芝眼珠一转,带着点小恶魔般的狡黠: “扔他们之前,要不要先去他们面前显摆显摆?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口中的‘丧门星’离开了他们,日子过得多滋润!住的什么房子,吃的什么饭,被他们抛弃的桃源村都有什么兴旺的产业!这叫杀人诛心!让他们看得到,吃不着,气死他们!” 谢锋看着义愤填膺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弟弟妹妹,沉稳地摇了摇头:“你们都别去,没必要脏了你们的眼,污了你们的心。你们想要的‘杀人诛心’,哥会帮你们带到。这件事,全权交给我来处理。” 在全家人的默许和支持下,是夜,万籁俱寂,只有虫鸣相伴。 谢锋独自一人,提着一盏昏黄的风灯,再次来到了牛马车站那间关着谢老太的草料房。 今夜在牛马车站值班的还是王老五,他侧躺在值班室的小榻上,听到动静,起身查看,看到是谢锋,便和他打了个招呼,继续睡觉了。 草料房内,谢老太四人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破布条,狼狈不堪。 谢锋提着风灯,昏黄的光线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如同来自地府的判官。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把四人嘴里的破布拿走,冷漠的看向的四人。 “说,其他人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寒凉之意。 谢老太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故态重演,涕泪横流地哭嚎起来: “锋哥儿!我从前最最听话的好孙儿啊!我们知道错了,以前都是奶糊涂啊!你看在咱们血脉亲情的份上,饶了我们吧!给我们一口饭吃,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就行……呜呜……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谢广金和王翠翠也立刻跟着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求饶:“锋哥儿,大伯知道你有本事了!拉我们一把吧!” “是啊是啊,我们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谢金宝则吓得浑身发抖,缩在他娘王翠翠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谢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表演,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越来越浓的不耐烦。 他等他们的哭声小了,才冷冷地重复:“我问,其他人呢?” 第451章 谢金宝哭诉悲惨境遇 四人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谁也不肯先开口。 谢锋的耐心耗尽了。 他不再废话,手腕一翻,那把泛着冷光的瑞士军刀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在四人惊恐的注视下,他一步上前,精准而迅速地用刀尖在谢金宝的手臂上划了一道! “啊!!!”谢金宝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鲜血瞬间从不算太深但足够吓人的伤口里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袖。 “我的儿啊!”王翠翠尖叫着想扑过来,却被谢锋一脚踢在角落,疼得直不起腰。 谢锋用滴着血的刀尖轻轻拍了拍谢金宝惨白的脸,声音如同地狱传来: “我再问最后一次,其他人,到底怎么了?不说,下一刀,就是脖子。” 剧烈的疼痛和濒死的恐惧彻底摧毁了谢金宝的心理防线。 他本就是被宠坏又懦弱的性子,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涕泪交加,不顾一切地嘶喊起来,话语因为恐惧而结结巴巴: “我说!我说!别杀我!……来……来娣妹妹,被……被大舅公送给了一个姓钱的暴发户,给他家那个……那个傻子儿子当媳妇了!换……换了大舅公升官的打点!” “迎娣妹妹……嫁……嫁给了城西李记绸缎庄的病痨鬼冲喜!结果……结果没两个月那病痨鬼就死了!迎娣妹妹成了寡妇,在李家天天挨打受骂……二叔二婶心疼她,跑去李家想……想把她要回来,看看能不能再……再另嫁一家换点银子……结果……结果被李家的恶奴活活打死了!就……就赔了十两银子!十两啊!” 谢金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家伙,这谢广贵和赵苹竟是已经被打死了! “还有……还有谢远,他……他手痒,去偷人家铺子的钱袋,被……被当街抓住,给……给打死了!” 呵呵,这李广贵一家子死了三个人,外嫁两个女儿,这是全军覆没了啊,很好,不用他再出手了。 谢金宝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爷……爷他……他跟奶吵架,奶失手……把爷推倒了,头……头磕在桌子角上,流了好多血……没……没救过来……” 听着谢金宝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家丑和惨剧全都抖落出来,谢老太、谢广金和王翠翠面如死灰,浑身瘫软。 谢锋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谢金宝停下,他才敏锐地抓住了遗漏: “你妹妹谢招娣呢?她怎么样了?还有,谢老汉具体是因为什么和你奶起的争执?” “……” 提到谢招娣,四人眼神更加闪烁,谢金宝也噎住了,不敢看谢锋的眼睛。 谢锋不再犹豫,手中的瑞士军刀再次抬起,冰冷的刀锋直接贴在了谢金宝的颈动脉上,那刺骨的凉意让谢金宝瞬间尿了裤子。 “我说!我说!招娣……招娣她……” 谢金宝吓得魂飞魄散,闭着眼睛尖叫道:“招娣被奶嫁给云槐县的马财主做小妾了!爷……爷就是因为这个!他不想招娣给马财主家那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做小妾,这才跟奶吵起来了,才……才被推倒的!” 马财主? 谢锋眼神微动,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继续施加压力,刀锋微微用力:“最后一个问题,谁告诉你们桃源村的情况和具体位置?谁让你们这个时候来找我们的?” 谢金宝感觉脖子上的皮肤似乎已经被划破,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他崩溃地大喊: “是明月!是谢明月!她也嫁给马财主做正房奶奶了!一个多月前的事!是她跟招娣说的!说你们在桃源村发了大财,住大房子,吃香喝辣,还有贵人撑腰!她说……她说你们现在要脸面,肯定不敢不管我们!让我们来投奔,肯定能过上好日子!还说,今日你们这里办村宴,趁着人多,让我们过来求求你们,定能成事,都是她说的!饶命啊!我都说了!别杀我!” 所有的真相,连同那隐藏在背后的挑唆者,终于在这一刻,被恐惧彻底撕开,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谢锋得到了所有想要的答案,缓缓收回了刀。 他看着眼前这四个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身上背负着至亲血债和人命、却又妄图来吸血的所谓“亲人”,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离开前,他开始了他的“杀人诛心”计划,他故意用平淡的语气,描绘着谢家如今的日子: “哦,忘了告诉你们,我们如今住的,是宽敞亮堂的青砖大瓦房,冬暖夏凉。吃的,是顿顿白米饭,餐餐有肉腥。村里修了路,建了水车,开了砖厂,马上还有磨坊,这些可都是能挣大钱的产业,年底村里人人有分红。我爹,谢广福,是村里人人敬重的能人,连县令大人来了都要客气请教。我娘做的饭菜,连京城来的贵人都赞不绝口。我们家,如今在桃源村,不敢说首富,但也算是……嗯,腰缠万贯,富足安康。” 他每说一句,谢老太四人的眼睛就亮一分,呼吸就急促一分,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重新过上奴役三房、作威作福的好日子。 然而,谢锋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刺骨的冷意: “不过,这些,你们一个铜板也别想得到!一粒米也休想吃到!我会严格按照那份分家断亲文书上写的来做——生不养,死不葬!你们爱死哪里死哪里,与我家毫无干系!” 他看着瞬间脸色惨白、如遭雷击的四人,尤其是目光死死锁定在谢老太和谢广金身上,意有所指地缓缓补充道: “而且,别忘了,你们身上……可是背着人命呢……” 第452章 谢老太最后的下场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股子森然的杀意和“我知道你们干了什么”的笃定,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了四人的骨头缝里,让他们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唔!唔唔唔!”巨大的恐惧、绝望和被戏弄的愤怒让他们彻底崩溃,开始疯狂地挣扎、哭喊、咒骂,声音扭曲而凄厉,似乎是想闹出大动静,把桃源村的村民都引来,将事情闹大,逼迫谢广福和李月兰出面。 谢锋眼神狠戾,毫不留情地抓起旁边的破布,动作利落地塞进了他们每个人的嘴里,将所有不堪入耳的咒骂和绝望的哭嚎都堵了回去。 草料房里顿时只剩下徒劳的“呜呜”声。 “老实待着!”谢锋冷喝一声,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出了草料房,对不放心,又起来查看的王老五交代:“五叔,不必管他们的死活,水也不必给,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送走。” 王老五以前在谢家村时,因为跛脚,没少受谢老太和谢广金当面指指点点的嘲笑和羞辱,对这种人早已深恶痛绝,闻言立刻应道:“锋哥儿放心,我晓得轻重!” 果然,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不知道谢锋用了什么法子通知的燕七,他竟带着一辆玄策卫专门用来押送要犯的、密不透风的囚车来到了村口,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村民。 谢锋看着燕七拖死狗一样从草料房里拖出来、塞进囚车的四人,对燕七低声交代: “兄弟,这次麻烦你了,直接押送到县衙。他们身上背着命案,尤其是谢老汉的死。我家和他们的关系,昨天你也看到了。不必留情面,将他们的罪行如实禀报县令,一切依律法处置。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们不能再出现在桃源村。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看王法如何裁定。” 燕七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立刻会意。 这种处理“麻烦”且不留后患的“脏活”,由他这位玄策卫的风哨来做,确实是再稳妥不过。 谢锋这是既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又要彻底永绝后患,还不想落下个亲手处置血缘亲眷的恶名。 他抱拳沉声道:“头儿,放心,燕七明白。保证他们……再也不会来打扰桃源村的清静。” 话语间的未尽之意,两人心照不宣——这等身上背着人命、又试图攀咬谢家的渣滓,进了县衙大牢,又有玄策卫的“特别关照”,其结局已然注定。 谢锋微微颔首,对燕七的办事能力十分信任。 他略一沉吟,眼中寒光未消,继续吩咐道:“还有一事,需劳烦你。” “头儿,你讲。” “帮我查查云槐县马财主家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然后,找几个‘可靠’的碎嘴婆子,寻个合适的时机,在马财主耳边吹吹风。” 他顿了顿,字句清晰地吐出诛心之言: “就说……他那新过门的正房奶奶谢明月,在出嫁前可是位风流人物,裙下之臣能从村头排到村尾,曾有过那么……嗯,一二三四五六七位‘知心人’。而且,此女心术不正,曾试图用自己的清白做局,诬陷某位不肯就范的男子,事情败露,在老家待不下去了,这才匆匆忙忙,寻了他这‘福窝’嫁了过来。” 谢锋对谢明月,原本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 如今,她竟敢在背后挑唆谢老太等人上门恶心他家人,妄图将谢家拖回那摊烂泥之中,那就休怪他出手狠辣,以牙还牙,甚至加倍奉还了。 他要在她最看重的“富贵窝”里,埋下这根毒刺,看她日后在马家,还能否过得那般舒心得意! 这一手,不算过分,只是恰好戳在谢明月最疼的地方罢了。 燕七带着囚车辘辘远去,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好在前一日村里办了盛大的五喜村宴,几乎男女老翁都喝了酒,此刻大多还在沉睡之中。 整个桃源村,除了牛马车站值夜的王老五,再无第二人目睹这清晨发生的一切。 而王老五,对谢老太等人的下场,恨不得拍手称快,自然守口如瓶,绝不会向外张扬半分。 谢家雅院,朝阳初升,明媚的晨光驱散了夜的阴霾,也仿佛将那些恶毒的“亲戚”,彻底地清扫了出去。 谢家厨房的竹影灯已经被点亮,细碎的锅碗瓢盆碰撞声传来。 李月兰系着田园风格的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碌开来。 她手脚麻利,身影在蒸汽氤氲中显得格外的温柔。 谢秋芝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饭厅,看到桌上已经摆了好几样小菜,厨房里李月兰还在忙活,不由嘟囔道: “娘,你怎么做这么多呀?咱们几个人哪里吃得完……”她的声音本就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加上这刚起床的一丝慵懒,让人听了心里一阵的甜。 李月兰回头,用沾着面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笑道: “你个迷糊蛋,忘啦?昨天沈大人不是跟你爹说好了,这几日要带着老太君和萱萱过来用饭嘛。人家是客,又是那样的身份,咱们可不能怠慢了,自然要多准备些。” 谢秋芝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转身趴在偌大的饭桌上,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这时,谢广福背着手,嘴里哼着不成调却透着欢快的小曲儿走了进来,那曲子听着像是本地流传的农家乐,依稀能辨出“风调雨顺哎~稻谷满仓哟~”之类的词儿。 “爹,你今天怎么那么高兴?”谢秋芝抬起脑袋,好奇地问。 谢广福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乐呵呵地说:“当然高兴啊!村里过几天就要收‘百日收’的谷子了,那可是大事!咱们那磨坊,地基都打好了,今天就砌墙,估摸着再有个几天也能盖起来投入使用。这一桩桩,一件件,眼看着都有了着落,能不高兴吗?” 李月兰正在往蒸笼里码放小巧玲珑、褶子漂亮的小笼包,闻言抬头开玩笑般叮嘱道:“你高兴归高兴,可得把那个榨油的工坊给我弄得妥帖一些,我可是指着它呢!” 谢广福走到流理台,信心满满: “放心吧!这磨坊是咱们自家真金白银掏腰包承建的,以后就是咱家自己的产业,我还能不上心?那几套大磨盘,我早早就让文哥儿在县城找最好的石匠定制了!等磨坊一建好,就让人家送过来安装。大大小小四套石磨呢,榨油的、碾米的、磨粉的、磨浆的,你要的功能,全都有!” 第453章 “采蘑菇大队”成立 李月兰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这个依托大水车动力的磨坊,是她极力主张自家出资筹建并经营的,未来可是她抖音小黄车变现和淮月楼食材自给的一大重点产业,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按照和村里拟定的协议,乡亲们来碾米磨粉,只需交少量加工费。而连接大水车的动力,也因为谢文是总设计师,他们家享有终身免费使用权。 想到这里,她手下动作更快了,一边搅动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南瓜小米粥,一边看着蒸笼上升腾起的白色蒸汽,只觉得日子充满了奔头。 粥香、包子香弥漫在整个庭院。 这时,谢锋领着五个满头大汗、身上还沾着草屑露珠的“皇表弟”从山林田野间“野跑”回来了。 五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清晨的拉练,如今要是不让他们早上出去跑上几圈,他们自己还不乐意呢。 谢广福此时已经没再哼曲子和闲聊了,而是拿着一把鱼食,悠闲地站在半月池边,逗弄着水中色彩斑斓、肥硕可爱的锦鲤。 看到儿子和李大宸他们野跑回来,他笑着招呼:“哎哟,这跑的,一个个满头大汗,快去洗澡换身干爽衣裳,马上就能吃早饭了。” 李大宸等人早就被空气中那股浓郁的小笼包肉香勾得馋虫大动,闻言嗷嗷叫着一溜烟就冲进了西厢房,争抢着有限的卫生间,都想第一个洗完出来享用美食。 谢广福继续慢悠悠地喂着鱼,一边和女儿闲聊:“芝芝,你今天打算干啥去?” 谢秋芝这会儿精神了些,托着腮帮子说:“本来是打算去田里写生的,咱们那千亩稻田,现在一片金黄,稻浪翻滚,多好看的景致啊,我想多画几张留存。可是,沈姐姐不是来了嘛,” 她眼睛亮了起来:“我和图图昨天就商量好了,这几天要带她在村里好好玩玩!” 谢锋正准备迈步回东厢房洗澡,闻言立刻表示支持:“对!你们几个,玩得开心点!把小花也叫上,人多热闹!” 他心里暗喜:“哼哼,人越多越好!这样,沈砚那头惦记我妹妹的‘老牛’,就没那么多机会近身献殷勤了!” 谢秋芝不知道哥哥的话外之意,她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我们昨天就和沈姐姐说好啦!今天上午先去图图家,给她挑一些好看的竹编摆件和小玩意儿带回去。下午嘛,我们打算去采蘑菇!月初不是下了那场大暴雨嘛,图图说现在正是松树林里出第一波蘑菇的‘旺季’!沈姐姐她说从来没采过蘑菇,好奇得很呢,我们决定陪她去果园旁边那片松树林碰碰运气!” 谢广福听了,开玩笑地提醒:“采蘑菇啊?那你们可得小心点儿,仔细分辨,别把什么红伞伞白杆杆的毒蘑菇给采回来了!” 谢秋芝自信满满:“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图图可是我们村采蘑菇的‘小行家’呢!哪种能吃,哪种有毒,她一眼就能分出来,绝对不会错的!” 正说着话,院门外就传来了动静,抬眼望去,果然是沈砚扶着沈老太君,身边跟着蹦蹦跳跳的沈萱,准时过来了,身后没见那些形影不离的仆从。 谢广福忙把手里剩下的鱼料一股脑全撒进池子里,引得锦鲤一阵翻腾,他笑着迎上前: “老太君,沈大人,沈小姐,你们来得正好!快请进,月兰在厨房忙活,热腾腾的小笼包这就要出锅了!” 沈萱甜甜地挨个喊人:“谢伯伯早!月兰婶子早!芝芝妹妹早!” 沈砚则依旧是那副温润有礼的样子,拱手道:“先生,夫人,叨扰了。” 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正站在饭厅门口的谢秋芝。 李月兰闻声也拿着大勺子从厨房探出身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老太君,沈大人,萱萱,快来快来!可别再说什么客气话了,快进来坐着聊,早饭马上就好,都是些家常便饭,千万别嫌弃!” 沈老太君显然心情极好,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老婆子我啊,就盼着这口烟火的味道呢!可比那些大鱼大肉合胃口多了!” 众人说笑着进了堂屋,很快,丰盛的早餐便摆满了桌子: 晶莹剔透、汤汁饱满的小笼包,金黄软糯的南瓜小米粥,几碟清爽的酱菜,还有李月兰特意煎的葱油饼,香气四溢。 吃饭的氛围很是欢快。 沈老太君胃口果然不错,连着吃了三四个小笼包,喝了一小碗粥,连连称赞。 沈砚则表现得……相当“粘人”。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了谢秋芝旁边的位置,自然地帮她夹了一个离她稍远的小笼包,温声道:“尝尝这个,小心烫。” 又在她喝粥时,适时地递上干净的布巾。 谢锋在一旁看得眼角直跳,埋头猛啃葱油饼,心里疯狂吐槽:“殷勤!太殷勤了!这老牛,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让他防不胜防!” 当沈萱提起下午要去采蘑菇的计划时,沈砚立刻放下筷子,神色自然地接话: “采蘑菇?听起来很有趣。不过,山林间毕竟路况复杂,蛇虫鼠蚁也多。萱儿没经验,芝芝和图图姑娘年纪也小,我不太放心。左右我今日无事,便同你们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得冠冕堂皇,理由充分,让人难以拒绝。 沈砚要去,那谢锋怎么可能落下? 他立刻抬头:“我也去!” 这个护妹使者,他当定了! 那五个刚洗完澡、神清气爽在吃小笼包的“皇表弟”一听,也立刻来了兴致。 李大宸嚷嚷道:“采蘑菇?我这辈子还没采过呢!带我一个!我上午去学木艺,下午陪你们去,我也不放心图图........” 这一句图图,惹得众人都用揶揄的眼神看向他,仿佛在问,你刚才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们没听清楚。 李大宸假装咳嗽:“咳.......咳,我是说,我也不放心萱萱表妹,万一林子里有蛇,可以先咬我。” 众人无语,神颜斜睨了他一眼:笨! 李三煜也点头:“采蘑菇听起来很是有趣,加我一个。” 李四璟想着正好可以观察下林地生态,多接触不同的植物,也要求加入。 连李双昊和李五琰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最后,五人竟是都要去。 一时间,饭桌上几乎全员都要去采蘑菇了。 只有谢文,耷拉着脑袋,默默地喝着小米粥,哀怨地啃着小笼包,弱弱地开口: “……我是不能同去了,我吃完早饭就要同吉利回云槐县了。” 是的,月底休沐结束,谢文不仅要返回崇实学院,还要按照惯例,去码头接引每月一次的“万界商船”。 如今这事他做起来已是驾轻就熟,谁让他是“四海奇珍坊”隐在幕后、负责核心货物对接的“小东家”呢。 虽然心里也对采蘑菇有点向往,但责任在身,只能看着哥哥姐姐和朋友们去玩耍了。 于是,一个原本只是几个小姑娘的休闲计划,硬生生演变成了一支规模庞大、目的各异的“采蘑菇大队”。 第454章 一见钟情之沈萱 早饭的热闹散去,谢家又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几个“皇表弟”各自忙碌开来。 李大宸惦记着他的木工活,李三煜去了铁匠铺,李五琰回房修改他的高阶蒙学手稿,李四璟则陪着沈老太君说话。 当李四璟提起谢家旁边那个被李月兰精心打理的“谢氏野菜大观园”,里面竟种了五六十种各式蔬菜、瓜果、甚至野菜时,沈老太君果然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李月兰见状,很是开心有人如此欣赏她的心血,正好自己要过去摘些中午和晚上吃的鲜菜,便笑着邀请: “老太君若是不嫌脏乱,我正要去园子里摘些中午吃的菜,不如一同去看看?顺便也活动活动筋骨,园子里的小路都铺了石子,平整得很,没有泥泞,而且还搭了一个放工具的亭子,您还能坐在亭子里和我唠唠家常呢。” 李月兰从小就没有什么长辈缘,还是第一回和老人家亲近,沈家老太君的随和和乐呵让她很是放松,完全没有和长辈在一起的那种拘谨感。 沈老太君欣然应允,李月兰挎上两个干净的竹篮,递了一个给李四璟,对老太君笑道: “那咱们这就去?老太君若是看到什么水灵的瓜果,尽管亲手摘下来,中午就用您摘的菜做饭,保准更香!” 沈老太君被她说得眉开眼笑,仿佛接了件有趣的任务。 沈砚细心嘱咐了李四璟几句,让他好生照看,这才目送着李月兰和李四璟一左一右陪着兴致勃勃的老太君往菜园走去。 沈砚与谢锋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到庭院石桌旁坐下,摆开棋盘开始一边对弈一边闲聊正事,没一会儿落子声与低语声在静谧的庭院中响起。 另一边,谢文已经背好书袋,出门找谢吉利同去云槐县,今日那些休假回村吃席的奇珍坊的伙计也要返回县城,他们两个可以坐顺风车。 谢广福也背着手,领着李双昊慢悠悠地往磨坊工地走去,监看磨坊和新炭厂的进度。 而谢秋芝和沈萱,则像两只快乐的鸟儿,手拉着手,飞向了张图图家。 张家的新居,同样是遵循谢广福“前院住宅后院”的“目”字型格局,但因为张家需要宽敞的场地进行木工和竹编作业,他家的院子比别家更为开阔,整体格局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家庭工坊。 前院干净整洁,靠墙堆放着处理好的竹材和木料,散发着木材独特的清香。 崭新的青砖瓦房窗明几净,屋檐下挂着几个精致的竹影灯。 穿过堂屋,便是更为宽敞的后院,这里俨然是一个露天的工作坊,摆放着各种木工工具和半成品的竹编,井然有序。 她们到时,张图图正坐在后院的小凳上,就着明亮的天光,手指翻飞地编着一个精巧的猫窝。 听到谢秋芝的喊声,她抬起头,脸上是惊喜而真诚的笑容:“芝芝,萱萱,你们来啦。” 沈萱一进后院,目光就被满院的竹编艺术品吸引住了,忍不住发出惊叹。 然而,当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时,却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里,张秋笙正微微俯身,专注地打磨着一根弧形的竹材。 晨光勾勒出他清逸的侧影,专注的神情让他本就俊秀的五官显得格外的帅气逼人。 他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茧,每一次打磨都精准而沉稳,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都沉浸在手艺的世界里。 那一瞬间,沈萱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怦怦直跳,脸颊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甚至不敢直视那个清逸的身影。 她平日里在京城见过的翩翩公子不知凡几,却从未有人给过她这种奇异的、心跳失序的感觉。 那是一种混合着欣赏、好奇与莫名吸引的复杂情绪。 “沈姐姐?沈姐姐?”谢秋芝连叫了她两声,她才恍然回神,慌忙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三个女孩很快便沉浸在竹编的世界里。 因为后院是工坊,大家平日都在后院忙活,所以张林木也在一边院墙做了好些个大展示柜,展示柜上密密麻麻摆了许多的竹编和木艺成品,其中九成九都是李月兰小黄车定制的货物。 沈萱沿着大展示柜来回的挑选,面对那些原本要“出口”到现代的竹编手作,她格外的喜欢,对张图图和张秋笙的手艺赞不绝口,尤其是那些巴掌大的造型别致的彩色小动物竹编。 她一边挑选,一边状似无意地向张图图打听: “图图,你哥哥的手艺真好!他学这个很多年了吧?” “嗯,我哥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 “他……他平时除了做手艺,还喜欢做些什么呀?” “他啊,就喜欢琢磨竹编新花样,要么就帮着我爹做木工活,要么就去后山找合适的竹子。” 沈萱的问题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绕着张秋笙,惹得谢秋芝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凑到她耳边,用气声揶揄道: “喂,沈姐姐,你老是问秋笙哥干嘛?该不会是……?” 沈萱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像熟透的虾子,她急忙辩解: “哪有!芝芝你别胡说!我……我就是觉得他手艺好,随便问问!” 然而她那慌乱的眼神和绯红的脸颊却出卖了她。 其实,沈萱心里正暗自叹气。 她今年已经十六了,在京城的贵女圈里,这个年纪还未定亲,已算是“老姑娘”了。 近日母亲和祖母又给她相看了好几家门当户对的公子。 那个侍郎家的儿子,言谈间满是之乎者也,甚是无趣。 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伯爵府世子,看到她总是随时随地献殷勤。 还有一个倒是英武,可沈萱总觉得两人气场不合…… 这些所谓的“良配”,家世是不错,但是一旦接触到真人,就让她提不起丝毫兴趣。 但,再不定下亲事,不仅母亲着急,她也要被圈里那些早已定亲甚至出嫁的小姐妹们暗中揶揄她眼光太高、挑三拣四了。 第455章 少女们的待嫁心事 三个女孩在后院挑选了许久,又在张图图的二楼闺房聊了许多女儿家的私房话。 张图图的闺房虽然不奢华,却处处透着女儿的巧思与雅致。 阳光透过细竹篾编成的卷帘,在地上筛下斑驳柔和的光影。 临窗处设着一张低矮的竹制榻榻米,上面随意散落着几个棉花软垫,蓬松舒适。 榻边立着个竹制的小几,小几上面摆着一套普通的粗瓷茶具和一碟新摘的野莓。 窗户的竹制风铃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透出满室闲适静谧的少女情怀。 阳光暖暖地洒在盘腿而坐的三个少女的身上,气氛融洽而温馨。 忽然,沈萱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张图图:“图图,你我同岁,都是十六了,你家里……都不催你订亲么?” 张图图闻言,手上倒水的动作慢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 “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在村里没什么亲戚,我娘走得早,我爹他……没有再续弦的心思。我哥今年都二十一了,也还没定亲呢。我的事……着急也没用。”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太想嫁人。” 听到“英年早嫁”这个话题,谢秋芝放下手中捻着的野莓,忍不住开始输出她来自现代的思维观点: “要我说啊,十五六岁,正是大好年华呢!干嘛非要急着把自己框进一段陌生的关系里,逼着自己去接受一个完全不知道底细的家庭,应付一堆可能合不来的陌生人?” 她语气带着这个时代少女没有的清醒与独立: “女孩当自强啊!图图姐你有这么好的手艺,靠自己就能活得很好,根本饿不死!沈姐姐,你家更是不差银子,为啥就一定要急着找个人,草草地把自己的终身定下,然后嫁出去呢?” 她看着两个被她惊世骇俗言论吓到的好朋友,继续掰着手指头数: “你们想想,嫁出去有什么好的?想回趟娘家,还得看公婆和夫君的脸色,说不定还会被说成是‘补贴娘家’。还要冒着难产的风险去生孩子,那可是鬼门关走一遭!生了孩子,身材可能会走样,脸上可能会长斑,慢慢变老变丑……” 她说的都是这个时代女子婚后需要面对的现实困境,只是用了一种更直白、更令人警醒的方式表达出来。 沈萱和张图图听得目瞪口呆,她们自幼接受的教育都是“女大当嫁”、“相夫教子”,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剖析过婚姻可能带来的负面。 然而,仔细一想,谢秋芝说的每一句,似乎都戳中了她们内心隐隐的担忧和恐惧。 这事……怎么越想越觉得,还是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最好? 沈萱心里惦记着刚才对张秋笙那惊鸿一瞥的心动,默默低下头,没有接话。 谢秋芝描绘的婚后困境并没有击碎那份刚刚萌芽的好感, 谢秋芝见她们听进去了,又拉着她们说了许多“独立女孩的悄悄话”,什么女子也该读书明理,也该有自己的喜好和追求,听得沈萱和张图图时而惊讶,时而沉思,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谢秋芝看了看天色,说道:“咱们该回家吃饭歇息啦,下午不是还要去采蘑菇吗?” 沈萱闻言,脸上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她犹豫了一下,拉着张图图的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说: “图图,下午……下午你不请你哥哥一起去采蘑菇吗?大家都去的话,多热闹呀!” 她心里存着点小小的期盼,希望能再多看看那个专注而清逸的身影。 面对沈萱期待的目光,张图图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我问问看我哥哥有没有空吧,他日日在家做活,不一定会答应呢。” 庭院内,石桌上的棋盘仿佛成了微缩的沙盘,双方对弈胶着莫测。 沈砚与谢锋相对而坐,之前的闲谈已止,气氛在沈砚告知华南急报,他即将南下“巡按”后,变得凝重如铁。 “……情况便是如此。” 沈砚指间黑卒越过楚河,在木质棋盘上叩出清响,声音如浸过寒潭: “华南数县,半月暴雨后,鼠疫已呈燎原之势。朝中……何慎这棵大树刚倒,局势尚且不稳,许多何慎旧部还未来得及连根拔起,此时不宜重臣外派,至于鼠疫……” 他指尖抵住手中的棋子,抬眸时眼底星光如银河倾泻。 “自古大疫如修罗场,我去,或可焚瘴气于南疆,我若不去,则必成燎原烈火噬我大宁山河,谢兄,我知你骨子里同我一样,见百姓受苦便如刀绞,见山河蒙难即欲出征。正因为你我皆是愿为苍生提灯照夜之人,我才敢将玄策卫交予你手,若我葬身疫区,你便替我多看着这万里江山.......镇北侯府尚有我兄长撑着门楣,沈砚今日落子无悔。” 谢锋是玄策卫总教头,他自然没必要隐瞒,因为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此时将疫情的酷烈、朝堂的纷乱、以及承景帝不愿他涉险的复杂心境,都简略却清晰地告知了谢锋。 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亦是将对方视为可托付重任的袍泽与友人。 谢锋捻棋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紧锁。 “鼠疫”二字,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头。 疫病! 这两个字对他而言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在他魂穿之前,那场席卷全球的“口罩”病毒事件依旧历历在目。 封锁、隔离、每日攀升的死亡数字、看不见的敌人、以及身边战友倒下却仍要前行的沉重……那种与无形死神搏斗的经历,刻骨铭心。 他所在的部队当时也曾被派往前线,负责维持秩序、协助物资配送、建立隔离区,他亲眼见过生命的脆弱,也被迫学习掌握了大量防疫知识——从个人防护、环境消杀到隔离管控,那些流行病传播的基本原理已经深刻在血液里。 而鼠疫,在他的记忆里,更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黑死病”,是能改变文明进程的恐怖杀手。 第456章 采蘑菇的一对对...... 他记得在部队的思想政治课上,曾学过古代应对大疫的无奈与惨烈,缺医少药,手段有限,往往只能靠最原始也最残酷的隔离甚至……放弃。 而在现代,鼠疫虽然并未被完全消灭,仍散见于非洲、美洲和亚洲的等地,好在有了抗生素,只要早诊早治,病死率可从九成降到一成,但延误治疗仍会造成大量死亡。 沈砚此行,是要闯入这片没有特效药的死亡之地,去面对无形的疫鬼和可能更险恶的人心。 即便他身份尊贵,武功高强,在鼠疫杆菌面前,与普通百姓承担的风险并无二致。 谢锋思绪急转,通过淘宝购买大量抗生素显然不现实,这些平台购药需要提供正规处方,且处方系统直连国家监管平台,根本无法大量囤积。 今晚倒是可以去万界进货软件查查,若万界软件能提供这类药品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便只能采取最传统的隔离消杀手段硬扛。 只是今日万界商船刚完成本月配送,下次送货要等整整一个月,到那时疫区不知又要添多少冤魂。 他忽然想起李月兰的直播间,那些跨越时空的观众们,或许能通过特殊渠道搞到抗生素? 这个念头如星火骤亮,没错,晚些时候他就让李月兰问问直播间的网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筹集到大量抗生素的办法。 谢锋沉吟良久,棋子终于落下,他将那些翻涌的思绪压回心底。 在不确定是否能获取足量抗生素前,任何承诺都是虚妄。 午休过后,一行十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果园附近那片茂密的松树林进发。 谢秋芝、沈萱、张图图三个女孩走在最前面,谢小花提着个小篮子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 张秋笙果然也来了,他走在稍后一些,沉默寡言,但目光偶尔会落在前方那道灵动的身影上。 谢锋和沈砚并肩而行,身后是那五个兴致勃勃、对采蘑菇期待值拉满的“皇表弟”。 午后阳光透过高耸的松林,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松针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因月初那场暴雨的滋润,松林里果然是一派菌类繁盛的景象。 厚厚的棕色松针地毯上,各种蘑菇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色彩形状各异,看得人眼花缭乱。 “哇!这里好多蘑菇!”沈萱第一个惊呼出声,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野生菌类,蹲下身就想伸手去碰一朵颜色鲜艳的红菇。 “萱萱别动!”张图图连忙拉住她:“那个不能采,有毒的。” 她指着那朵红菇:“你看它的菌盖颜色太艳,伞下褶子密集且颜色不对,这是我们村里人常说的‘毒红菇’,吃了会出事的。” 沈萱吓得赶紧缩回手,心有余悸。 张图图便开始耐心地给大家普及最基本的辨认知识: “咱们今天主要找这几种能吃的,菌盖肥厚像牛肝,捏着硬实的黄褐色是牛肝菌,土褐色伞面带着小鳞片,闻着有榛子清香的叫榛蘑,还有这种边缘内卷,浅褐色伞盖裂出白色纹路,一闻就知道是香菇。” 她一边说,一边展示着刚采的蘑菇样本:“最关键的是,不确定的蘑菇,绝对不要采!宁愿错过,不能犯错!” 张图图耐心讲解着,阳光透过树冠洒在她专注的侧脸和手中的蘑菇上。 李大宸站在人群前头,目光却有些飘忽,他看着张图图清秀的脸庞,看着她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那随着讲解微微开合、透着健康粉色的唇瓣……至于她具体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耳边回荡的全是张图图讲解的声音。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李大宸也跟着大家一起点头,然后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带着几分憨直和显而易见的困惑,脱口问道: “图图姑娘,你刚才说了半天……我怎么听着,这能吃的蘑菇,不是黄褐色,就是土褐色,再不然就是浅褐色……合着这林子里的蘑菇,但凡是带点‘褐色’的,就都能往筐里扔呗?” 他这话一出,沈萱第一个忍不住,笑得弯下了腰:“图图说了那么多种类,每种都有具体形状、气味,你就只记住了个‘褐色’啊?” 谢秋芝打趣他:“你可真会抓重点!要是按你这法子采蘑菇,咱们今天怕是要集体躺板板了!” 沈砚倚在松树下,看着谢秋芝眉眼弯弯地打趣李大宸,那鲜活灵动的模样像道暖光,将他心头积压的阴霾悄然驱散。 上午与谢锋商议鼠疫事宜的沉重,此刻竟被她这句“集体躺板板”搅得松动了几分,连唇角都不自觉跟着扬了起来。 连一向沉默的张秋笙听了“躺板板”的打趣话,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 张图图也被李大宸这清奇的理解角度弄得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红,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连忙摆手解释道: “不是的,大宸哥!不是所有褐色的蘑菇都能吃!很多毒蘑菇也是褐色的,但那些蘑菇的毒性就很强!一定要看形状、菌褶、菌柄才行!” 李大宸这才意识到自己闹了不认真听的笑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连摆手: “哎呦喂!是我听岔了!你别介意,我……我待会儿一定仔细看,仔细认!” 另一边的李四璟挠着头感叹:“原来采蘑菇还有这么多学问!我还以为看见像的就拔呢!谢谢图图,我明白了。” 谢秋芝有小时候跟着图图捡蘑菇的模糊记忆,加上眼神好,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她的篮子里就装了不少品相完好的牛肝菌和榛蘑。 沈砚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寻找蘑菇,他更像是在林间漫步,姿态从容。 但他的视线,却总能在人群中精准地捕捉到那个穿着素雅衣裙、蹲在地上认真挑选蘑菇的纤细身影。 看她因为发现一朵肥美的蘑菇而眉眼弯弯,看她与沈萱、张图图头碰头地低声笑语,看她偶尔抬头,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跳跃……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温柔,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在谢秋芝的身上。 第457章 蘑菇盛宴 谢秋芝并非毫无所觉,她总觉得背上暖洋洋的,仿佛被阳光特别眷顾,又似乎……是被某种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包裹着。 偶尔一抬头,不经意间,总能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每次四目相对,她都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也会漏掉半拍,只好慌忙低下头,假装继续寻找蘑菇,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 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往自家哥哥谢锋身边靠拢。 谢锋正板着脸,严格检查着几个“皇表弟”篮子里的成果,把疑似毒蘑菇的统统挑出来扔掉,一副“你们太蠢,我怕你们把自己毒死”的模样。 “哥,你看我采的这个对不对?”谢秋芝凑过去,把自己篮子里的蘑菇递到谢锋眼前,试图寻找一点“安全感”。 谢锋扫了一眼,点点头:“嗯,这些都是能吃的,采得不错。”他看了眼妹妹有闪躲的眼神,又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看似悠闲、实则注意力完全不在蘑菇上的沈砚,心中了然,不由得暗自冷哼一声,却也没点破。 张秋笙则一直默默地跟在张图图身边帮忙提篮子,他也在提防着某个眼神不够纯净的“傻大个”。 偶尔,他的目光也会落在谢秋芝身上,带着少年人纯粹的倾慕与关切,看到她低头浅笑,他会感觉心情舒畅,看到她差点碰到带刺的灌木,他会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把那丛灌木砍掉,却又生生停下了脚步,将那份心思小心翼翼地藏在沉默里。 沈萱则趁着采蘑菇的间隙,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张秋笙。 内心天人交战,终于鼓起勇气朝张秋笙走去。 她故意挑了个离他最近的树墩,假装弯腰采蘑菇,突然举起一株形状奇特的菌子:“秋笙哥哥!你快帮我看看这个........” 那菌子在沈萱眼里长得确实古怪,她踮着脚将蘑菇凑到对方面前,嗓音清亮:“这个蘑菇生得这般张扬,会不会有毒呀?” 张秋笙闻声转头,见少女举着的分明是常见的平菇,只是长得格外肥硕,眼底不由掠过一丝笑意。 他接过蘑菇仔细端详,放缓声音解释:“沈小姐放心,这是平菇。虽然形状特别些,但是是没有毒的...”话未说完便撞见沈萱骤然亮起的眼眸。 “原来它叫平菇!”沈萱趁机又凑近半步:“那它是不是特别好吃?秋笙哥哥以前经常是吗?” 夏风穿过松林,将少女叽叽喳喳的询问与青年低沉的解答裹成细碎的暖流。 不远处正在挖牛肝菌的谢秋芝抬头望去,只见沈萱几乎要踮着脚贴到张秋笙跟前,而素来寡言的张秋笙竟也耐着性子在教她辨认蘑菇的特征。 她忍不住用胳膊轻碰身旁的张图图,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揶揄。 松林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辨认蘑菇的讨论声、发现“宝藏”的惊呼声、采到毒菇的懊恼声交织在一起,气氛欢快而融洽。 阳光、树影、清新的空气、泥土的芬芳、还有这群身份各异却在此刻共享自然之趣的年轻人,构成了一幅生动而美好的夏日采蘑菇画卷。 不知不觉,每个人的篮子都渐渐满了起来。 就连八岁的谢小花也采了满满一篮子,脸上笑的见牙不见眼。 张图图作为总技术指导,来回检查篮子里的蘑菇,确保大家不把毒蘑菇带回家。 当夕阳开始西沉,林间光线变得柔和时,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准备返程。 傍晚的谢家饭厅,灯火通明,饭菜飘香。 晚餐自然是丰盛的蘑菇盛宴,搭配中午沈老太君亲手从菜园摘来的新鲜瓜果蔬菜。 李月兰大展身手,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野菌炖土鸡,鸡肉酥烂,各种蘑菇的鲜味融合在一起,香气扑鼻。 蒜蓉炒牛肝菌,牛肝菌肥厚爽滑,蒜香浓郁。 榛蘑烧肉,榛蘑吸饱了肉汁,口感软韧,五花肉肥而不腻。 清炒时蔬,用的是沈老太君亲手摘的嫩油菜,清甜爽口。 还有一道香菇豆腐汤,豆腐是叫赶集的人捎带回来的,清淡解腻,主食则是香喷喷的米饭。 沈老太君脸上带着难得的红润和满足。 她今天的精神头,比在镇北侯府时好了不知多少。 从昨天的村宴到现在,她竟然一罐药膳都没喝过! 从菜园子回来,她回淮月楼休息时,贴身嬷嬷习惯性地要去给她熬药膳,却被她摆手拦住了。 “不喝了,不喝了。” 沈老太君语气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中午那顿还没消化完呢,你若是再做药膳,我这把老骨头,非得撑坏了不可!” 贴身嬷嬷看着她这般模样,眼眶瞬间就红了,激动得嘴唇哆嗦,差点当场就想跑去谢家给李月兰跪下磕头。 天知道,她伺候老太君这么多年,何时见过她如此精神焕发的样子?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蘑菇盛宴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着,大家自然而然地又提起了下午采蘑菇时的趣事。 谢秋芝夹起一块牛肝菌,笑眯眯地看着李大宸:“大宸哥,你吃这个,黄褐色的,肯定能吃!” 李大宸梗着脖子辩解:“我……我后来不是认得很认真嘛!图图姑娘都夸我进步快!” 李三煜慢悠悠地接话:“大哥确实进步神速,采了一筐蘑菇,大半筐是有毒的,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连沈老太君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李大宸道:“你自己采的,你多吃些!” 这样的用餐氛围,是镇北侯府所没有的,更是规矩森严的皇宫所没有的。 没有主仆尊卑的严格界限,没有食不言寝不语,只有家人朋友般的随意谈笑,互相打趣。 这般松弛自在的相处,在谢家宅院里仿佛天经地义。 谢秋芝也觉得今晚吃饭格外的自在惬意,因为沈砚不再给它夹菜了,言行举止也特别的和气有礼。 饭后,沈萱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乖乖地跟着沈老太君和沈砚回了淮月楼。 临走前,她还不忘拉着谢秋芝的手叮嘱:“芝芝妹妹,你答应我明日要教我骑马的,可不许食言!” 谢秋芝点头笑道:“放心吧沈姐姐,明日我给你带一套我的骑马服,保证合身!” 送走了沈家三人,谢广福、李月兰、谢锋、谢秋芝四人默契地走进了谢广福的书房,关上了门。 温馨欢快的气氛渐渐被一种沉重所取代,家庭会议开始了。 第458章 谢家家庭会议 谢锋率先开口,将早上处理谢老太四人的事情,以及从他们口中逼问出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家人。 当听到谢广贵和李萍被活活打死只赔了十两银子、谢远偷窃被打当街死、谢老汉被谢老太推倒撞死、以及三个女孩如同货物般被嫁出去,尤其是谢招娣竟然也嫁到了马财主家,与谢明月共侍一夫时…… “什么?” 李月兰惊得捂住了嘴:“谢广贵、李萍、谢远……还、还有谢老汉……都死了?谢招娣、谢迎娣、谢来娣全都……嫁了?谢招娣还嫁去了马财主家?那……那不是和谢明月……” 其实她并不是多同情他们的遭遇,只是觉得人的命运就是那一瞬间的选择,如果当初谢老太他们选择了跟着大部队走,那么无论如何,日子都比现在强多了。 也幸好他们心高气傲,非要去投靠范建,说实话,没有谢老太一群搅屎棍在的桃源村,他们家的小日子是过得挺舒心的,有些人,光是听说就觉得厌恶,若是生活在一个村里,那口角和纷争必然是免不了的。 李月兰只是惊讶他们的下场,并不同情他们。 谢秋芝也觉得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她也没有一丝丝的同情,不是她心肠硬,那是那一伙人根本不值得她给眼神。 谢广福听到谢老汉最后竟是如此凄惨的下场,长长地叹了口气: “总归……人送走了就好,是死是活,往后……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斩断一切令人作呕的牵连。 谢锋点头:“我让燕七把他们直接送去县衙了,他们身上背着谢老汉的人命,往后怕是活不成了。至于谢明月……”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也给她宣传了点‘小道消息’,她以后在马财主家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说完谢老太这边的事,谢锋看向父母和妹妹,语气凝重地将华南鼠疫的事情说了出来。 “华南数县爆发鼠疫,疫情凶猛,沈砚已经决定亲自带队南下巡按防疫。” “华南鼠疫?” 李月兰惊呼,脸色发白:“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咱们逃难过来的那个谢家村周边吧?” 谢锋沉重地点头:“不仅仅是那里,许多之前死人严重的地方也在陆续被传染。” 他看向家人,眼神坚定,“爹,娘,芝芝,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我们都想想办法,看怎么才能弄到抗生素!不管用什么渠道,我们都要帮这个忙!” 他进一步解释情况的危急: “现在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在全力配制药方,朝廷也在大量筹集药材,但效果……未必理想。估计再过五六天,沈砚就要带队出发了。若是在这之前,我们能弄到大量的抗生素跟队去往疫病重灾区,那这次的疫病就还有得救!历史上,这种病曾灭过半个国家的人口,持续时间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现在疫病刚起,一切还有机会!” 他特别看向李月兰:“娘,你今晚上直播间!你的粉丝多,覆盖面广,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快速筹到抗生素!就算是人用的弄不到大量,那就买宠物和牲口吃的!只要是有效的抗生素,现在都急需!” 李月兰立刻反应过来,用力点头,脸上带着一种使命感: “好!我等下就上直播间!我现在有将近两百万粉丝,我就不信,集思广益,还找不到人能给咱们出主意、想办法!” 谢秋芝也主动揽下任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哥,我进空间!我去查这个病的所有资料,看有没有其他防治的法子,隔离、消毒、注意事项……都整理出来。到时候,沈……沈大人他们去了,也不至于完全抓瞎。” 她说完,低下头,努力掩饰着内心的翻涌。 在听到沈砚要亲自带队前往那九死一生的重灾区时,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鼻头不受控制地发酸,怪不得今日在松林里,那人始终隔着疏疏落落的树影望着她,不曾靠近。 怪不得晚饭时,他不再“献殷勤”,也没再给她夹菜....... 那个……那个见面总喜欢逗弄她、目光总是追随着她、下棋时对她无限包容、吃饭时故意夹菜的人……今天表现得格外的绅士。 谢秋芝甚至开始觉得,虽然他有时候是有点“欺负人”,有点讨厌,可她一想到他要以身犯险,去面对那么可怕的瘟疫,心里就涌起难以言喻的担心和难受。 开心了一整天的心情此刻沉甸甸地往下坠,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 晚上八九点钟,正是抖音直播间最热闹的时段。 李月兰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抖音直播。 她很少像这样正式地和直播间的网友们说这么多话,平时更多的是默默展示日常生活和小黄车商品。 李月兰刚打开直播,还没来得及讲话,弹幕立刻欢快地滚动起来: "兰姐今天居然八点开播!真是活久见,你之前不都是这个点就要睡觉了么,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要分享啊?" "上回秋笙小哥哥编的新款竹灯好想要!求小黄车!" "强烈要求磨坊建成之后,直播榨油全过程!直播个三天三夜,解压,我爱看,我还要买头道菜籽油呢!" "图图今天编什么?能不能定制个竹茶盘?" "秋芝的画太美了,求商用,我给钱!" "看到王双双开荒种的那片百日草开花了,真好看!" “只有我在关心王双双有没有怀上娃娃吗?” "求教野菌炖鸡的秘诀!今天你直播做饭,把我馋哭了!" "淮月楼在哪里?想去打卡!" 粉丝们七嘴八舌的发弹幕,即便李月兰直播时常常沉默不语,但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在李月兰的直播间自嗨。 李月兰看向面前的虚拟直播面板开口: "家人们,实在不好意思求助大家。我有一个嫁到非洲偏远地区的亲戚,他们那里爆发了很厉害的传染病,现在缺医少药到了极点,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着来跟大家求助,看看能不能弄到一些抗生素……" 第459章 李月兰直播求购抗生素 她话音刚落,直播间的弹幕立刻像潮水般涌来: "兰姐别急!非洲哪个国家?情况到底多严重?" "抗生素?是不是疟疾又爆发了?那边医疗条件太差了!" "我二舅前年去援非,回来说有些部落现在还用巫医呢!" "需要阿莫西林、头孢、左氧氟沙星这些基础抗生素!" "防护服!N95口罩!医用橡胶手套!护目镜都得备上!" "消毒片、酒精、免洗洗手液这些消毒物资也很关键!" "体温枪和血氧仪一定要带,那边连个像样的诊所都没有!" "一次性医用床单、隔离衣、鞋套……这些消耗品在疫区就是救命的东西!" 看着满屏关切的留言和专业的建议,李月兰心里很是焦急,普通的防护用品,她自然是能够通过网购得到,现在头疼的是大量的抗生素。 她苦笑着摇头:"谢谢家人们……我现在急缺抗生素,我这边实在去不了线下购买……我能指望的,就只有淘宝和天猫了……" 直播间突然安静了一瞬,这时一个熟悉的ID"青山依旧"申请连麦。 他是李月兰直播间的榜一大哥,平时最喜欢看李月兰直播古代日常,经常给李月兰打赏礼物,也是小黄车的常客。 连麦接通后,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沉稳男声传来: "月兰妹子,我今年五十整,你喊我声大哥不过分,我天天看你直播,知道你不是会随便开口求人的人,既然你开了这个口,哥肯定要帮这个忙。" 他顿了顿,语气认真:"我手头有几个以前做生意时用的淘宝账户,现在都闲置着。你要是信得过哥,我就把这些账户重新启用。你要的东西,我尽量给你找来,咱换个名字,设定好价格,你再来下单,哥都给你寄走!" 李月兰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方法但又担心对方会承担什么不必要的风险: "青山大哥,这...这会不会连累您?防护用品还好说,可抗生素..." "嗐!" 青山依旧爽朗的笑声震得麦克风嗡嗡响: "顶多就是封几个不用的老账号!你大哥我别的没有,这种闲置账户多得是!"他声音带着几分江湖气。 "再说了,咱这旮旯做生意的,哪个没几个过硬的兄弟?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就当哥哥我是支援非洲侨胞了!" "青山大哥,真的太感谢您了!就是这抗生素都是处方药,还限量,你能弄来多少啊,我这边需求量这么大……" 她的话还没说完,直播间的弹幕又沸腾起来: "青山大哥太够意思了!快给我们仓库地址!" "同求地址,我线下买了寄过去!明天我就去药店扫货!什么胶囊和片剂,我能买到多少我就给大哥寄多少。" "我是医药代表,我能给你寄一个小批量的库存货!" "非洲那边确实太苦了,我这就联系在坦桑尼亚的朋友问问情况!" "大家分头行动,能买多少买多少!" "青山大哥做中转站最合适,我们扫街采购,兰姐下单!" "要不我们发起个募捐?多少是个心意!" “兰姐的人品,我信得过,她小黄车的蔬菜我一直在买,我.......甚至还偷偷拿她家的菜测农药含量,农药含量竟然是零,她就是个忒实在的人,抗生素不好买,又不是买不到,线下那么多药店,我让我老公开车去扫店,每家都买一些,这个忙,我帮定了。” “加我一个,我也要为非洲侨胞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我家还有剩的阿莫西林胶囊和头孢,你们不会说我小气吧。” “楼上的,蚊子腿再小都是肉,我就是在药店上班的,你去药店买也很难大量囤货,像我们药店,一个人就只卖一盒,其他不怎么正规的小药店也只是敢多卖两盒头孢,所以,大家家里有剩的,其实也可以一起寄走。” “榜一大哥快发地址,我们这里有那种二十四小时的药店,我挨家挨户去买,只要是抗生素的,我都最大份额买了寄过去,先说好,我不要钱啊,我不差那点抗生素的钱,我就想捐给侨胞,积点功德。” 青山大哥立即在公屏上打出一行地址:"这是我城郊的闲置仓库,地方够大。大家把东西寄到这个地址,收件人写张青山。" 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暖心留言,李月兰也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谢谢青山大哥,谢谢每一位家人……所有的药钱和运费都到付,我来承担。也麻烦青山大哥先垫着,我保证一分不少地还给您……" 青山大哥爽朗一笑:"月兰妹子说这些就见外了,不过哥确实有个小心思——以后你直播做饭的时候,能不能多讲讲都放的什么配料和比例?我媳妇现在天天跟着你学,厨艺长进不少哩!" 他接着说道:"等你家磨坊开张了,可得给我留足第一批鲜榨油,我拿去送客户,倍有面!" 李月兰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我以后把每天新菜的食谱放在剪辑的视频里面,大家随用随取,等这事过去,我给大家直播磨坊榨油!" 谢秋芝也进入了空间。 她没有耽搁,直接登录了“万界进货软件”。 进货页面打开,她迅速在搜索栏输入了“抗生素”。 还真跳出来一个叫“抗生素原粉压缩药片”的货品! 她的心猛地一跳,赶紧点开详情。 商品介绍很简洁:由高效抗生素原粉经特殊工艺压缩而成,每片药效相当于标准剂量,遇水即溶,便于分发和服用。 包装有两种,一种是五十斤装的密封桶,一桶有十万片压缩药片! 另一个包装显然更适合小家庭,一小瓶一百粒。 然而,当她看到价格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大桶一百万!一小瓶售价一千。 这个价格确实不菲,他们家这几个月各种收益全加起来,也才攒下两百万,这好不容易才积攒下一些家底,一下子就要掏空近半! 这还只是一桶的价格,面对可能蔓延的疫情,一桶十万片,看似很多,但分摊到可能数以万计的灾民和防疫人员身上,一人至少三十片,实在是不够看。 如此巨大的资金动用,谢秋芝不敢独自做主,必须和爹娘、哥哥商量。 而且,她心里清楚,自家绝非开善堂的,这些药若真要购买,绝不能是无偿捐赠,必须与朝廷、与沈砚代表的官方进行等价交换。 无论是换取未来的政策倾斜、商业便利,还是直接的银钱补偿,都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救急不救穷,帮困不帮懒,这个道理她懂。 第460章 鼠疫的危害,沈萱学骑马 将购买意向暂时压下,谢秋芝开始上网,查询“鼠疫”的相关信息。 不查不知道,随着大量历史文献、医学资料和影像记录展现在电脑屏幕,她整个人都被震惊麻了。 鼠疫,这个名词背后,是真正意义上的 “亡城灭国、十室九空”! 也是历史上抽打得人类最疼的几条瘟疫鞭痕之一! 其恐怖之处在于它复杂而隐蔽的传播链:老鼠传鼠蚤,鼠蚤再传给人类,甚至发展到后期,鼠疫患者可以通过呼吸、飞沫直接在人与人之间传播! 这意味着疫情一旦失控,防不胜防。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看似微不足道的老鼠和跳蚤。 纵观历史,鼠疫就是一把无情“人口剃刀” ,仅仅有记载的三次大鼠疫,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全球约两亿人的生命! 面对这把锋利的“剃刀”,这个时代的太医们和统治者们几乎束手无策。 他们的手段苍白而无力:焚烧整个村庄以绝后患、强行隔离州府乡镇往来、燃烧各种草药试图“净化”空气、向上天神灵祈祷保佑…… 直到二十世纪,抗生素的横空出世,人类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按住”了鼠疫这把屠刀的刀柄,拥有了反击的能力。 所以,对抗鼠疫,特效药有且只有抗生素! 谢秋芝查到的资料明确显示,只要及时发现症状,连续服用一到两周的足量抗生素,治愈率极高,完全可以挽救生命! 打印完这些血淋淋的资料,谢秋芝的心情无比沉重。 第二天用完早饭。 谢秋芝拿出一套新的骑马服递给沈萱,两人身形差不多,沈萱换上后,湖蓝色的劲装衬得她少了几分平日的娇憨,多了几分难得的飒爽英气。 当然,学骑马这等事,自然少不了“安全员”陪同。 谢锋和沈砚则是牵着淮月楼的马等在门外,四人牵着四马,便朝着村外那片尚未完全打理出来的牧场走去。 一路上,沈萱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对骑马的向往,可真到了牧场,看着眼前开阔的场地和身边打着响鼻、肌肉贲张的追风,她就下意识地往谢秋芝身边靠了靠。 谢秋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沈姐姐,追风性子最是温顺了,我第一回骑马就是骑它呢。” 眼前的牧场,与之前相比已有了不小的变化。 原本长及膝盖的茂密杂草,被负责管理桃溪村鱼塘的小伙子们割了两茬,如今草势良好,新草芽的高度只堪堪没过脚背,视野开阔,正是初学者练习的好地方。 在沈砚的搀扶下,沈萱战战兢兢地踩镫上马。 然而,一坐到马背上,感受到身下活物的温热与力量,她立刻紧张得浑身僵硬,不自觉地死死夹紧了马肚子。 追风感受到力量,有些不耐烦地抬了抬前蹄。 “啊!!!” 沈萱吓得失声尖叫,双手紧紧抓住鞍桥,脸都吓白了。 “放松!”沈砚沉稳的声音及时响起,他一手牢牢拉住追风的缰绳,另一手安抚地拍着追风的脖颈。 “萱儿,别夹马腹,放松腿部,身体坐直,重心下沉。” 他一边指导,一边示意沈萱松开紧抓鞍桥的手: “试着轻轻握住缰绳,对,就是这样,别用力拉扯。” 在沈砚耐心而专业的指导下,沈萱慢慢放松下来,追风也恢复了平静。 沈砚便牵着缰绳,带着追风和马背上的沈萱,在草地上慢慢踱步,让她先适应马背上的感觉。 另一边,谢秋芝则利落地翻身上了闪电的马背。 她的骑术是谢锋一手带的,动作流畅,姿态矫健。 她没有急着驰骋,而是控着缰绳,让闪电迈着轻快的小步,不远不近地跟在沈萱他们旁边,是陪伴,也是一种无形的示范。 这一次,她的目光,第一次毫不避讳地正视那个牵着马、耐心教导妹妹的身影——沈砚。 即便知道李月兰昨晚在直播间找到了筹集抗生素的笨方法,即便理智告诉自己,有了现代药物的加持,他此行南下的危险性会大大降低。 可一想到他即将深入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染病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担忧,就像初冬的寒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在心间,驱之不散。 以前,面对沈砚那总是过于关注和探究的目光,谢秋芝多半会选择避开,或是用装傻充愣来应对。 可今天,不知道是出于一种即将离别的惆怅,还是想在他走前多留下些好印象,她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当沈砚偶尔抬头,目光与她相遇时,她不再闪躲,而是扬起一个格外明媚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要将这牧场的阳光都拢在其中。 一次,两次……沈砚牵着马,看着马背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和……莫名的悸动。 今天的谢秋芝,似乎格外不同。 那笑容少了平日的狡黠与疏离,多了几分纯粹的暖意,甚至带着一点……他看不懂的,类似同情与鼓励? “二哥!你看!我好像找到一点感觉了!” 沈萱逐渐适应了在踱步的追风,便开始尝试着自己轻轻抖动缰绳,让追风稍微加快一点步伐,虽然动作还很生涩,但已能勉强控制方向,她兴奋地回头向沈砚展示。 “很好,保持住,目视前方,身体放松。” 沈砚收回思绪,继续专注地指导妹妹。 谢锋则骑在马上,看似漫无目的在牧场游骑,实则将谢秋芝那点微妙的单方诀别之意尽收眼底。 他心中好笑:“这丫头,是不是以为人家这次走了就回不来了,所以对那家伙笑得那么甜……” 不过,心底还是升起一股“自家小白菜可能快要守不住了”的危机感,谢秋芝越是笑的灿烂,他就越头大。 有沈砚这样耐心且专业的兄长在一旁亲自指导,沈萱的学习过程远比当初谢秋芝在谢锋这个半桶水的“铁血”教学下要轻松顺利得多。 谢锋当时也是刚刚自己会骑,做老师还是比不上沈砚这个从小就骑马的古代人的,况且他信奉的是“实战出真知”,面对谢秋芝的那些磨腿困境,他秉持着忍一忍就过去了的心态,这也导致了当时谢秋芝吃了不少苦。 而沈砚则更注重正确骑姿和安全感建立,一步步引导。 经过一个上午的适应,到了下午,沈萱竟然已经能小心翼翼地抖动缰绳,让追风迈开步子小跑起来了! 虽然速度不快,姿态也称不上优雅,但对于一个早上还战战兢兢的新手而言,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人就是这样,一旦咬牙冲破了那道叫“恐惧”的屏障,前路便会豁然开朗。 当追风驮着她小跑,微风吹在脸颊,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吹散了她属于高门贵女的矜持与娇气。 第461章 烧烤聚会 暮色如纱,轻轻笼罩住桃源村。 谢家雅院此刻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闹气息。 为了给即将远行的沈砚践行,也为了犒劳自己村宴的辛劳和庆祝即将丰收的喜悦,李月兰特地张罗了这场烧烤聚会。 院子里,半月池里的五彩锦鲤在欢快的游弋,池面倒映着灯火与笑语。 除了沈砚、沈老太君和沈萱,淮月楼掌柜白衡也被请来了,张图图兄妹、谢长河、谢三河、王双双、谢小花以及谢里正都聚在院子里,二十来人围在三个烧烤架旁,竟也不显得拥挤,反而更添了几分大家庭般的温暖。 谢广福得了李月兰的指示,早早就在旁边的空地上用青砖搭起了两个简易矮灶,里面铺满了烧得通红的黑金木炭。 此刻,谢锋正站在主烤架前,手法娴熟地翻动着架在炭火上的一整只肥羊。 油脂受热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啦啦”诱人的声响,腾起阵阵带着焦香的烟雾,那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弥漫在整个庭院,勾得人馋虫大动。 “哎呦!锋哥儿这手艺,绝了!” 谢里正吸着鼻子,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羊肉要是烤好了,怕是能把人舌头都吞下去!” “可不是嘛!”谢长河猛咽口水。 “光是闻着这味儿,我都能就着吃下三大碗米饭!” 沈老太君也被这热闹和香气感染,笑着对身边的李月兰说:“月兰啊,你们家这小日子过的,连我都不想回京了,怪不得那几个小子非要求着留下,你们这连吃东西都能弄出这么多新花样,老婆子我今天可算有口福了!” 李月兰一边忙着调制待会儿烤串用的酱料,一边笑道:“老太君您喜欢就好,都是嘴馋瞎琢磨的,图个热闹!不过您待会儿可不能多吃,这东西不好克化,怕您半夜睡不着。” 另一边,沈砚和白衡站在稍远处的桂花树下,低声交谈着。 沈砚语气带着郑重:“白衡,我离京后,淮月楼便全权交予你。日常经营你自行决断,若有难处,可去信京中侯府,或……直接来这里寻谢先生、谢夫人商议。这几日老太君在这里颇为舒心,之后若是她还要过来,你便好生伺候,每三日飞鸽传信于我,告知我......村中动态,你明白,我想知道什么。” 白衡躬身应道:“二爷请放心,白衡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而女孩子们则聚在另一张长条木桌旁,正热火朝天地串着烤串。 桌上摆满了李月兰下午从县城采购回来的各式食材: 切成大小均匀方块的羊腿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嫩滑的鸡翅中、脆爽的鸡胗,还有自家菜园里现摘的韭菜、豆角、红椒、青椒、茄子和昨天剩下的香菇。 谢秋芝俨然成了串肉小老师,她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签,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喏,像这样,肉块和青椒可以交替着串,这样烤出来口感更丰富……五花肉最好交叠着串,好看又好吃……” 沈萱、张图图、王双双、谢小花都围在她身边,认真学着。 “芝芝妹妹,你好厉害!懂得真多!”沈萱拿起一块羊肉,笨拙地串上去,歪歪扭扭的样子自己看了都摇头。 “这有什么,多练练就会了。”谢秋芝笑着帮她重新串。 张图图手巧,不一会儿就把食材排列得整齐又美观。 王双双则对那红艳翠绿的辣椒感兴趣:“秋芝,这辣椒串上去,会不会太辣了?” “不怕,烤过的辣椒香气更足,辣味反而会小一些,咱们可以一半串辣椒,一半不串。”谢秋芝解释道。 谢小花人小,负责串一些简单的蘑菇和豆角,也干得津津有味。 这时,李月兰端着她刚刚调制好的秘制烧烤酱料走了过来。 那酱料是一种复合的香气,既有豆酱的醇厚,又有蒜蓉的辛香,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果木甜香和孜然特有的异域风情,香味复杂而诱人,轻轻刷上一层,瞬间能将烤肉的香气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我的师娘诶!你这弄的是啥神仙酱料?也太香了吧!”谢三河夸张地吸着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盆酱料。 守在烤全羊边上的张秋笙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咽了咽唾沫。 李月兰得意地展示:“独家秘方,待会儿刷在烤串上,保准让你们把舌头都吞下去!” 她把酱料放在长桌上,又去忙活着冲泡蜂蜜槐花茶。 槐花香裹着焦香的肉脂味在晚风里缠绵,仿佛把月下的清辉也染成了谢家独有的情调。 趁着大家都在忙碌,五个“皇表弟”凑在角落的石凳边,一边吃着零嘴眼巴巴地看着烤架上的全羊,一边说着悄悄话。 李大宸咽了口口水:“要是能天天吃到婶子做的饭菜,住在这里一辈子,我也愿意。” 李三煜深表赞同:“是啊,住在这里多自在,桃源村比皇宫有意思多了。” 李四璟和李五琰点头表示赞同。 李双昊听着兄弟们的话,没好气地低声埋怨: “你们倒是好,各自找了个活计和理由留下了!木匠、铁匠、劝农使、实习先生……你们倒是帮我想想法子啊!后日村里就开始第一批收谷子了,要不了几天我就得跟着谢锋回京了!我也不想回啊!” 其他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总需要有人去承担。 只有李双昊坐上去了,他们这几个“不走寻常路”的兄弟,才能真正获得想要的自由,才能安心地在桃源村,或者在任何他们喜欢的地方,钻研他们喜欢的“小道”。 第462章 沈砚吃醋 终于,第一批小肉串快烤好了! 谢秋芝将刷满酱料的肉串放在炭火上,瞬间,更加猛烈的香气爆发出来,伴随着“滋啦”作响的声音,肉串表面呈现出诱人的焦黄色。 “好了好了!快来尝尝!”谢秋芝招呼着大家。 众人一拥而上,也顾不上烫,接过肉串就迫不及待地咬下去。 “哇!好吃!外焦里嫩,这酱料绝了!”沈萱被烫得直哈气,想在谢秋笙面前保持一下淑女形象,却舍不得停下嘴。 “这味道……以前从来没吃过!又香又辣,还带点甜,太过瘾了!”谢长河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张图图和王双双小口吃着,不住的点头,只发出嗯嗯的赞同声,显然是吃上头了。 一时间,谢秋芝只用了第一波烤串就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 最后的重头戏,烤全羊也终于大功告成。 整只羊被烤得外皮金黄油亮,肉质酥烂脱骨。 谢锋用刀子熟练地划开,香气瞬间喷涌而出。 “来来来,大家别客气,自己动手!”谢广福乐呵呵地招呼着。 众人欢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纷纷上手,一人撕下一大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羊肉。 “嚯!这羊肉,一点膻味都没有,又嫩又香!”谢里正吃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沈老太君也由李月兰帮着撕了一小块带着脆皮的,细细品尝,连连点头: “好,好!火候恰到好处,调料也入味,月兰,你们家这烧烤,比京城那些大酒楼的招牌菜都好吃!” 李月兰忙道:“老太君若是喜欢,以后我在淮月楼加上这道菜,您馋了就来点菜,保管给您做得妥妥帖帖!” 她这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 “月兰婶子,那淮月楼一楼到底啥时候开张啊?我这手里的打折券都快攥出汗了!” 谢长河第一个嚷嚷起来,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是啊是啊!我这九折券还等着用呢!”王双双也笑着附和。 “婶子,咱们可都盼着呢!就等着一楼开业,咱们也去尝尝鲜,顺便请个客啥的,脸上也有光!”谢三河高声说道。 一时间,院子里全是对淮月楼餐饮部开张的期待。 这其中,最期待的莫过于白衡了,如今淮月楼只是二楼客房开始营业,一楼的餐饮李月兰还没正式入驻,昨日他还接待了几个来买青砖青瓦的远商,那几个远商吃的是他自己下厨做的便饭。 李月兰心里也快速盘算起来,确实,最近因为谢秋实对青砖青瓦的大力推广,村里确实开始陆陆续续有外地客商跑来购买,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而且,她的磨坊眼看着就要建好了,一旦投入使用,她就计划在奇珍坊那边立个牌子,大量收购油菜籽、花生、芝麻等榨油原料。 到那时候,往来桃源村的客商只会越来越多,淮月楼作为村里唯一能提供体面食宿的地方,确实需要尽快定下开业的日子,不能再拖了。 七月肯定不行,全村上下都要忙着收割“百日收”稻谷,那是头等大事,谁也抽不开身。 八月倒是个好时机,桃溪村的荷塘竹亭也那时也能建好,往来赏荷的人就开始多起来,大家的谷子收晒完了,村里还要大规模招募外地工人进来打理那片六千亩的废弃牧场,届时需要食宿的人就更多了…… 想到这里,李月兰心中有了决断,她提高声音,带着笑意宣布: “既然大家都这么捧场,那咱们就定个日子——下个月,八月八!咱们淮月楼一楼餐厅,正式开张!图个吉利,也盼着咱们的日子和生意都能越发红火!” “八月八!好日子!” “太好了!总算定下来了!” “到时候一定来捧场!” 众人闻言,顿时欢呼起来,气氛更加热烈。 沈老太君也听得眉开眼笑,打趣道:“好好好!八月八,老婆子我记下了!到时候一定来给你捧场!在座的各位,到时候可记得都把你们的打折券带来,咱们一起给淮月楼的热闹场面添把火!” “哈哈哈!一定一定!” “我要努力攒银子,要每月都去淮月楼吃上一顿。”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闲聊中,一些隐秘的心思也在悄然流动。 沈砚接过谢秋芝递来的一块烤得焦脆的羊肉串,半开玩笑的夸赞:“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的手艺也很不错”。 谢秋芝想起自己那超过两人份额就变成黑暗料理的厨艺,也只有这烧烤算得上是比较拿手了,尴尬的笑笑:“沈大人,过奖了,我厨艺.......” 这时候李五琰探过身子抢话:“她的厨艺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你不知道........唔唔唔.......” 李五琰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秋芝捂住了嘴,低声在他耳边警告:“闭嘴,李五琰,你敢揭我的短,你那本高阶的教科书,休想我帮忙画插画!” 这在现代人看来只是朋友间打闹的寻常动作,落在沈砚眼中却刺目得很。 他很想把碍眼的李五琰扔回京城去,也有些后悔上回这五个表弟向承景帝求恩典的时候,自己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还欣慰他们成长了。 这五人,真不适合常驻桃源村! 而谢秋芝……当真全然不顾男女大防。 先前她能在父母兄弟面前坦然提及所谓的“梦中情人”,他原以为这姑娘天生便是这般疏朗不拘的性子。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自己始终隔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说话也维持着三步远的距离,连偶尔的目光相撞都会被她若无其事地错开。 偏偏到了李五琰面前,到了李大宸他们五人面前,那点界限便荡然无存。 此刻她半个身子几乎压在那少年肩头,纤纤玉指严严实实捂着对方的唇,发丝甚至蹭到了对方耳廓。 李五琰虽然被她威胁着不敢动弹,眼角却弯出纵容的弧度。 真是,岂有此理,他转头看向谢锋这个护妹狂魔,这人竟依旧神色如常地翻动烤架,谢广福乐呵呵地给沈老太君递着烤串,连亲娘李月兰竟也跟着偷笑! 满院喧闹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在他心口灼灼燃烧。 过了好一会儿,庭院里的槐花茶喝完了,李月兰扬声唤谢秋芝去厨房续茶。 沈砚不动声色地起身,跟着那道轻盈的身影来到偌大的新中式厨房。 第463章 沈砚表白被拒 厨房里蒸腾着甜暖的水汽,谢秋芝背对着门口,踮脚取下橱柜里的槐花蜜罐子,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 "洗刷刷~洗刷刷~哦哦~" "洗刷刷~洗刷刷~嗯嗯~" 她边哼边晃着脑袋,手指跟着节奏在蜜罐上打拍子。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她今晚心情颇好,一边哼着歌,一边手脚麻利地将槐花蜜融入温热的茶汤中,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靠近,直到阴影笼罩下来,她才惊觉回头,差点撞进沈砚怀里。 “沈、沈大人?你怎么进来了?” 谢秋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腰却抵在了灶台边上,退无可退。 沈砚双手慢悠悠地撑在她身体两侧的灶台边缘,将她困在了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他靠得很近,近得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男性气息,以及……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势。 “芝芝。”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再是平日里那温和疏离的“秋芝姑娘”。 这亲昵的称呼让谢秋芝心头一跳。 “我本想着,此次南下巡按,生死未卜,若能平安归来,再与你细说此事。” 他目光灼灼,紧锁着她有些慌乱的眼眸:“但我等不及了。我怕……怕等我回来,你的身边,已有了旁人。”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几个字,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方才她与李五琰亲近无间的画面。 谢秋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弄得大脑一片空白,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拒绝: “沈、沈大人!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旁人……我……我没有!你快让开!” “为何总是拒绝我?你明明早就知道我的心意。” 沈砚非但没有放开,反而逼近了几分,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我哪里不好?家世、品貌、能力,我自问不输于人。况且,你明年便及笄了,届时我请母亲上门提亲,一切水到渠成。”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谢秋芝瞬间恢复理智,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 她抬起头,迎上他迫人的目光,试图跟他讲道理: “沈大人!你哪里都好,家世显赫,品貌出众,能力超群!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喜欢我,我就必须要接受你吗?我现在这样很好,自由也快活,为什么非要嫁人?我……我就是不想那么早成亲!我想一个人过!” “一个人?” 沈砚眉头紧锁,显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女子及笄议亲,天经地义,你既觉得我好,为何不愿?莫非……” 他眼神一暗,语气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你心中另有他人?是李五琰?还是你口中那个所谓的‘梦中情人’?你既可与李五琰那般亲近,为何独独对我避之不及?” “这怎么能一样!五琰他们……我拿他们当家人!是兄弟姐妹的关系!家人之间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吗?” “家人?”沈砚的声音更沉,“他是男子,你是女子,便该有界限。我不喜欢你与他那般亲近。” “你……你管得着吗?”谢秋芝被他这霸道的言论气笑了。 “沈大人,你还不是我的谁呢!凭什么管我和谁亲近?” “就凭我心悦你!”沈砚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 “我看不得你与别的男子靠近,我会吃味,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嫉妒,反而让谢秋芝愣住了。 “你……你在吃醋?”她眨眨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心悦你,自然不喜你与旁人过于亲昵。所以,芝芝,今日我们便把关系定下,可好?” 谢秋芝??? 救命,这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叫把关系定下? 沈砚语气放缓,带着一丝诱哄,却又无比认真: “你能不能……把你那个‘梦中情人’换成是我?你不是说,我与那画中人很像吗?我……我委屈一些,成全了你的念想,如何?” 为了抱得美人归,他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说出“当替身”这种话。 谢秋芝被他这番“偷换概念”和“委曲求全”的言论彻底逗笑了,方才那点紧张和气愤也消散了不少。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沈砚!沈大人!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喜欢那个‘画中人’,那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堂堂镇北侯府二公子,玄策卫指挥使,竟然上赶着要当替身?你……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面子?”沈砚看着她被自己气笑的样子,心头那股郁气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讲话都带着些无赖: “面子算什么?若能让你点头,我当一回替身又何妨?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成了一对。” “你……”谢秋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无赖”堵得说不出话,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他这样直白而热烈的表白攻势,甚至觉得此刻这个褪去了温润外壳、显得有些笨拙和霸道的沈砚,比平时更加真实,也更加……动人。 但这种“霸道总裁”强势表白的戏码,远不足以改变谢秋芝内心的“单身更爽”的论调。 厨房内,茶香四溢,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与涌动的情愫,与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仿佛隔成了两个世界。 谢秋芝在魂穿前,偶尔也会收到男生的表白,她拒绝男生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先稳住对方,再迂回婉拒,给彼此都留了脸面。 此刻她垂下眼帘,声音温软,开始自贬,试图说服沈砚放弃:"沈大人身份尊贵,我区区农家女实在高攀不起。" 沈砚低头,鼻尖几乎抵着谢秋芝的发顶,感受着她的紧张: "我自己的婚事,我说了算,况且我家人也很喜欢你。" "我年纪尚小、性子跳脱、不懂规矩,若真和你在一起了怕是会丢了侯府颜面。" "十四岁不小了,况且你下个月过生辰,便十五了,你的年纪议亲在京中已是常事,而且我侯府缺的从来不是木头美人,性子跳脱、不懂规矩都不重要,成婚后咱们可以住在荷园,或者我搬来淮月楼。" 沈砚太不要脸了,她在拒绝他,他就拐到成婚后的事情去了,谢秋芝再怎么没心没肺,此时也被沈砚的话说得心跳加快,脸羞得通红,一狠心,就放出了杀招。 第464章 谢秋芝吃那一套? "那也不行,你知道的......我其实心里还念着那位画中人,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替身。" "与其追逐镜花水月,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人。” “你别再找借口了。”沈砚目光如炬,将她牢牢锁住。 “我沈砚认定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变。” 谢秋芝偏过头,想避开他那灼人的视线,却被他下一句话定在原地。 “若你现下真的不愿谈这些,好,那我们打个赌。” “打什么赌?”她下意识地问。 沈砚看着她微动的唇,声音沉了下去:“若我这次能平安从华南回来,你给我一次机会,试着接受我。” 谢秋芝立刻摇头。 “那你说如何?”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谢秋芝此刻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心乱的暧昧战场,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我不想早嫁!至少要等到十八岁……到那时再说。” “十八?”沈砚瞳孔一缩,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要我再等三年?” 谢秋芝心一横,嘴硬道:“……谁要你等?你可以不等。” “谢秋芝!”他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念出她的名字:“为何非要十八?” 谢秋芝心里腹诽:“为什么?因为在我们那里,十八岁才刚成年,人生才刚刚开始!十五六岁还是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谈婚论嫁?那根本是犯罪!虽然我心理年龄已经十七岁了,但......十七岁就谈恋爱,也算早恋吧?” 可这些话,她要怎么跟这个活在千百年前的古人说? 他眼中的世界,女子及笄便该许人,相夫教子就是一生。 他怎么会懂,一个独立的灵魂,首先需要的是时间长大。 她垂下眼睫,将所有的现代想法死死关在心底,只闷闷地挤出一句:“……你当然不懂。” 沈砚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他当然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女子十五议亲,十六出嫁已是常态。 如同他妹妹沈萱,刚满十六尚未定亲,家中祖母与母亲便已急得四处张罗。 为何偏偏她不急?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一道无形的鸿沟横在两人之间——那是两个时代观念的剧烈碰撞。 谢秋芝无从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谢秋芝那句“你当然不懂”让沈砚眼底那簇灼人的火光,霎时黯了下去。 他沉默地望了她片刻,肩膀微微松懈,竟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 “华南鼠疫……凶险万分。”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疲惫: “你便当真……对我一丝牵挂也不曾有?” 他这副模样,比方才的步步紧逼更让谢秋芝心惊肉跳,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猝不及防的脆弱感,仿佛自己成了那个铁石心肠的恶人。 心下一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已脱口而出:“谁、谁说我无牵无挂!我当然希望你能平安归来,你……你且平安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庭院外传来李月兰的声音:“芝芝,槐花茶泡好了吗?大伙儿等着呢!” 这声催促如同救命稻草,谢秋芝应了一声“就来!”。 趁机一把推开沈砚,提起旁边微微溫的茶壶,几乎是落荒而逃,裙角在门槛处掠过一抹仓促的弧度。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眼底那点可怜的黯淡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逞般的、极淡的笑意。 “……回来再说?”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原来,你吃这一套......” 庭院外面,张秋笙默默地将自己撕下的、最嫩的一块羊腿肉,放到了妹妹张图图的碗里,目光却飞快地扫过从厨房出来的沈砚,方才,秋芝和他,竟是在厨房待了许久。 沈萱一边吃着美味的羊肉,一边偷偷看着对面的张秋笙,看着看着,只觉得这羊肉似乎比刚才更香了,心里甜丝丝的,又带着点羞涩。 而李大宸,也把自己认为烤得最好的一串蘑菇,递到了正在吃羊肉的张图图面前,结结巴巴地说: “图……图图姑娘,你尝尝这个,我……我看着火候的……肯定是熟了。” 张图图愣了一下,从容接了过来,礼貌的道了句谢,让李大宸瞬间红了耳根。 等烧烤的喧嚣散去,全部人也都吃得尽兴离去,李大宸等人陪着谢秋芝和李月兰收拾完庭院里的残局,又拆除了青砖搭的矮灶,这才回了西厢房洗漱休息。 现在这五人做事可算是长了心,也长了手,为人处事处处都透着体贴和周到。 深夜,空间里开着空调,温度比七月燥热高温的京畿道不知道舒爽多少倍,谢家五口现在已经习惯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入空间洗澡睡觉,第二天天亮再出现在古代的房间。 四人洗去一身的烧烤味,穿着舒适的睡衣从各自房间聚到客厅。 谢文已经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对着谢秋芝特意给它留的羊肉串和五花肉串吃得正香。 李月兰在柔软的大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便转向了穿着薰衣草花色棉麻睡衣的谢秋芝,带着毫不掩饰的八卦笑意: “芝芝,今晚你跟沈大人在厨房嘀咕那么半天,说什么呢?” 谢秋芝也没想隐瞒,叹了口气,一脸“该来的总会来”的表情,异常坦荡地公布: “沈大人跟我表白啊。我拒绝了,他又不死心,最后没办法,我借口说等我十八岁再说,他居然还问我为什么要等十八岁再说,最后还给我装可怜,搞得好像拒绝他我有多罪大恶极一样。” 她这般毫不扭捏的态度,立刻点燃了全家人的八卦热情。 “姐。” 谢文第一个凑热闹,嘴里还嚼着喷香的羊肉串。 “要我说,沈大人真是万里挑一了!要不你就从了他吧?” 谢秋芝抓起一个抱枕就砸过去:“去你的!年纪轻轻就早早踏进婚姻的坟墓,不是我的风格。” 谢文灵巧地接住抱枕,笑嘻嘻地继续拱火: “那等你十八,他可都二十八了!啧啧,老男人咯!” 谢秋芝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也没说十八了就一定跟他好啊。”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锋此时悠悠开口,问题直指核心:“你跟哥说句实话,你是真的不喜欢他?” 谢秋芝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得既坦率又清醒: “有好感,见到他会心跳加快,也会脸红,他那样的人,很难让人没有好感。但是。” 她话锋一转,眼神清明:“这点好感,还远远不够让我心甘情愿地踏进古代的婚姻坟墓。” 第465章 谢锋决定跟随“敢死队”南下 她如此理智地剖析自己的情感,客厅里的人反倒不好再打趣了。 谢秋芝立刻趁机转移话题,指着桌上提前打印好的一叠资料对谢锋说: “哥,不说他了。喏,这是我查到的关于鼠疫的有用的信息。” 李月兰也顺势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兴奋: “直播间那位‘榜一大哥’真是神速,今天就收到了几百个快递!我也跟着下单了不少东西,估计明早咱们这客厅就得被快递箱子塞满了。” 她说着,表情又转为一丝忧虑:“还有芝芝说的那个,一百万一桶的抗生素压缩片……锋哥儿,你想好怎么跟沈砚,或者直接跟这边的官方交涉了吗?这东西太扎眼了。” 话题终于来到了最关键的现实问题。 谢锋沉吟良久,目光扫过家人,缓缓开口: “抗生素这事就用奇珍坊的名义和沈砚谈,其实今晚,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沈砚这一趟去华南,我想跟着一起去。” 此话一出,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谢文咀嚼羊肉的动作都停住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谢广福,他眉头紧锁:“为什么?锋哥儿,那太危险了!” 谢锋坐直了身体,条理清晰地说出了几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第一,经验。 我有现代完整的抗疫知识和经验,无论是防护、隔离还是消杀,我能提供的方法模式,可能远超这个时代的认知,这是能救命的东西。” “第二,物资。 那些昂贵的抗生素压缩片,我想亲自管控,这是处方药,吃少了没用,吃多了也对身体有害。我必须亲自去,确保这些东西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第三,鼠疫引发的黑死病,从出现症状到死亡,短则两天,长则五天就会直接要了人命,我有空间加持,缺医少药的时候可以直接联系你们,若是沈砚一个人带着玄策卫的敢死队去,万一出了什么急事,需要救助,光是传递消息的时间就能把人拖死。那些太医们和玄策卫的兄弟们,他们都是写了遗书的,压根就没想着能回来,我们以前在部队抓境外毒贩的时候,出发前也写过这个,我知道这种感觉,我也能理解他们,他们那些人个个都有赴死的勇气,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有我和空间在,我就是他们与阎王之间,最后的一道防线,况且,我是玄策卫的总教头,那些人的生死,我也是要管的。” 谢锋条理清晰地说完,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客厅吸顶灯的暖光映照在每个人脸上,神情都格外凝重。 谢广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打破了沉寂:“锋哥儿说的……在理。咱们既然撞上了,又有这个能力,袖手旁观,良心确实过不去,而且,有锋哥儿在,沈砚那小子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他虽然也很担忧谢锋的安全,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就是个有分寸的,能让他说出口的事情,必然已经千回百转的想了很久。 李月兰语气急切:“理是这么个理!可锋哥儿,那毕竟是瘟疫啊!你要去,我不拦着,但你自个儿的安危也是头等大事!口罩、手套、防护服,一样都不能少!我可不管什么合不合适了,那些防护服和抗生素你都打包了以奇珍坊的名义和沈砚好好谈,命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货物来源重要,反正奇珍坊卖奇珍,现在咱们卖啥都不稀奇,咱们得把防护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哥,我支持你!” 谢文猛地抬起头,少年人的热血让他眼神发亮: “你这就是和沈大人并肩去当超级救世英雄!到时候需要我们在后方做什么,你尽管说!” 谢秋芝沉默了片刻,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哥,我也没意见。但你想过怎么跟沈砚解释吗?你一个农家出身的人,身手厉害些还能解释得通,但凭什么对瘟疫了解得如此透彻,还有你那些超出时代的防护理念怎么交代?” 谢锋闻言,失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了然: “我的傻妹妹,咱们跟沈砚打交道也快一年了,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变得深沉:“从很久以前开始,咱们家那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拿出来的新鲜玩意儿,恐怕早就引起他的疑心了。他不点破,不是他蠢,看不穿咱们的底细,恰恰相反,这是他身居高位的一种大智慧,更是一种难得的包容。” “你真以为,咱们的‘奇珍坊’如此特立独行,却至今无人敢上门滋事,全是靠我们自己厉害或是靠谢大虎这个掌柜?那是因为他沈砚,早就在背后为咱们撑起了一把保护伞。你仔细回想,村宴那天他借机敲打县令齐安,他纵容几位皇子继续留在咱家……这背后的深意,你细想过吗?” “所以,无论是抗生素,还是其他防护用品,只要冠上‘奇珍坊’的名头,在他那里就是‘正常’的。至于我的那些防疫知识,他自然懂得界限,不会多问。” 谢锋的话点明了,沈砚心思极深,却对他们家抱有极大的善意与保护欲。 谢秋芝听完,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哥你都考虑到了,那……我也支持你,但是,你必须每天,至少早晚两次,通过空间向我们报平安!一旦情况不对,立刻回家,家里给你常备着抗生素!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对!你妹妹说得对!”李月兰立刻附和。 “没错,哥,安全第一!”谢文也赶紧说。 谢广福最后拍板:“那就这么定了,锋哥儿,家里你不用操心,明天沈砚就要回京准备南下了,你就跟着一起走吧,全力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我们,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家庭会议达成一致,紧张的氛围随之缓和,话题也转向了眼前最紧要的农事。 原本想着谢锋还能在家多待几天,有他主导打谷子的事大家都能省心,谁知他明天就要随沈砚启程,收粮的事情就要重新安排了。 李月兰宽慰道:"家里的稻子你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李大宸他们五个帮手吗?如今这几个人可都是干活的好手了。到时候我和你爹统筹指挥,再请几个得力乡亲来帮忙,十五亩地,两三天就能搞定。" "娘,我们石山长亲口跟我说书院要放四天农忙假。" 谢文接过话头:"他说他要亲自见证''百日收''的丰收场面,还说要带着书院的先生和同窗们一起来帮忙收谷子,保守估计不下十人。照这么看,咱们都不用请人,只管准备好大锅饭就行。" "说到这个。"谢广福想起重要的事。 "明天县令和那些属官们估计也要来咱们村。上回村宴,他们不仅被沈大人敲打过,在田埂边还受了皇帝的训示。我估摸着,到时候乌泱泱一群人都得在淮月楼住上好些日子。" "该不会又像去年那样,顺便下乡来''打里正''吧?"谢秋芝打趣道。 "今年可比去年强多了。"谢锋笑着摇头。 "去年桃溪村被训得抬不起头,今年他们村怕是要受表彰了,搞不好,也能得到什么拨款奖银呢。" "确实," 李月兰捻了一颗蓝莓放在嘴里嚼,也跟着闲聊接话: "这个月,赵老七特地请了张秋笙去帮他们建了八间荷塘水上竹屋,听说可有雅趣了,等收完谷子,咱们也去游玩一番,采些莲蓬荷花莲藕回来。" "那咱们去的时候叫上图图和小花,"谢秋芝兴致勃勃地说:"我去写生,让她们摘莲蓬。" "桃溪村,总算是走上正轨了。"谢广福感慨道。 "爹,这其中有您一份功劳。"谢锋真诚地说。 谢广福摆摆手,眼底却含着笑意:"是他们自己肯努力。" 第466章 沈砚的孟浪行径 第二天一早,果然,原本空旷的客厅此刻堆满了结实的纸箱,上面印着“奶片糖”的字样。 她拆开一箱,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铝箔板,正是榜一大哥青山依旧设法弄来的抗生素。 这些“奶片糖”当然是抗生素的化名,且数量有限,是关键时刻保命的底牌,只够确保玄策卫百人精锐、随行太医以及少数核心人员应急使用。 真正解决大规模疫情的关键,还要等月底万界商船送达的那一桶桶抗生素原粉压缩片。 晨曦微露,谢家门口已是人影绰绰。 沈砚、沈萱搀扶着沈老太君,正与谢家众人作最后的辞别。 “老太君,您一路保重身体,等淮月楼一楼开张了,您可一定要再来住些日子。”李月兰握着沈老太君的手,殷切叮嘱。 “一定来,一定来!月兰你的手艺,我可是惦记着呢!” 沈萱则拉着谢秋芝的手,眼圈微红:“芝芝妹妹,我舍不得你……还有图图和小花……” “你傻不傻,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谢秋芝心里也酸酸的,却强笑着安慰。 “等你下回来,桃溪村的荷花开得正艳,到时候你来住,咱们还去采蘑菇,去骑马、去桃溪村赏花划船采莲蓬。” 沈萱带着哽咽轻轻:“嗯”了一声。这才跟着沈老太君的后面上了马车。 另一边,沈砚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五位表弟,语气平和却带着兄长和皇子师的双重威严: “你们几个既然选择留下,便需谨言慎行,安分守己,莫要惹是生非,给谢先生一家添麻烦,若是不好好守规矩学手艺,那我便派人过来把你们送走。” 他的视线尤其在李五琰脸上停顿片刻,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更需谨记‘克己复礼’,恪守男女之防,言行举止,皆应有度。” 李五琰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头皮微微一麻,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其他几人也纷纷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连忙应“是”。 就在这时,谢锋牵着神骏的“闪电”走了过来。 他一身利落的劲装,身姿挺拔,显然也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沈砚看到他,微微地蹙了下眉。 今日凌晨,谢锋找到他,直言不讳地告知,四海奇珍坊的海外渠道已确认能提供一批针对鼠疫有奇效的“海外秘药”,还提出了同行南下的要求。 沈砚一开始是果断拒绝的:“谢兄!此去凶险异常,你刚被擢升玄策卫总教头,何必亲身涉险?你说的那种药物我自会派专人亲自监管,且妥善押运!” 谢锋却异常坚持:“药物珍贵,不容有失,不是我亲自押送我没办法放心。更重要的是,防疫绝不是有了药物便可以高枕无忧!隔离区的划分、病患的管控、水源食物的清洁、尸体的处理、民众恐慌的安抚……这些环节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深渊!我同你并肩作战,总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强。我不是为了逞英雄,是为了尽可能的多救一些人!” 他的理由充分而沉重,眼神中的坚定与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老练,最终让沈砚无法再反驳。 加上得知谢家人竟是都点头同意了谢锋此次的冒险远行,他心里不得不佩服谢家人的格局,他果然是没看错他们。 又想到疫病重灾区可能出现的混乱局面,确实需要谢锋这样既有雷霆手段又似乎真懂防疫的人才坐镇前线。 沈砚沉默良久,终究是艰难地点了头:“……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而此刻,看到整装待发的哥哥牵着闪电走来,像是即将出征的救世英雄,谢秋芝再也忍不住,冲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声音哽咽:“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语气是罕见的温和:“放心,哥命硬,有什么事都能化险为夷的,你们在家,等我回来。” 站在一旁的沈砚,看着谢秋芝毫不避讳地拥抱谢锋,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昨晚不好的记忆重现,方才对李五琰等人强调的“男女大防”此刻仿佛也成了空谈。 他薄唇紧抿,颅内却不合时宜地将谢锋的身影替换成了自己,想象着被谢秋芝如此依恋不舍地拥抱是何等滋味……这般想着,心头那股莫名的窒闷才稍稍缓解。 终于,所有出发事宜准备就绪,展风快步走来:“大人,一切妥当,可以出发了。” 沈砚深吸一口气,目光最终深深烙在谢秋芝身上,那眼神复杂,有无奈,有不舍,更有化不开的宠溺。 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且好好在这桃源村等我归来。也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缄口的信,不由分说地塞到谢秋芝手里。 在谢秋芝尚未反应过来时,他的大手便包裹住了她拿着信的纤纤玉指,温热干燥的指腹甚至还在她细腻的手心里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 “我写给你的信,好好看。” 他凝视着她瞬间绯红如霞的脸颊,又补了一句:“若是想给我回信了,就把信交给白衡,他自有办法转交到我手里。” 谢秋芝只觉得手被攥住,一时竟挣脱不开,脸上烫得厉害,心跳如擂鼓。 她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李大宸几人倒吸凉气的声音,眼角余光瞥见马背上的谢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而身边的爹娘更是默契地双双抬头望天,假装研究云彩的形状…… 谢秋芝内心几乎在咆哮:???? 沈砚,这个鬼迷日眼的,到底想干什么? 又在玩宣誓主权那一套吗? 沈砚终于舍得放开谢秋芝的手,谢秋芝刚要松口气,却猝不及防地被他大力拉入怀中,结结实实地拥抱住! 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仿佛觉得方才她拥抱谢锋的兄妹之情,需要用更亲密的举动才能“覆盖”过去。 紧接着,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个温软而快速的触感印在了她的额头上,伴随着一句低沉而沙哑的:“等我回来。” 谢秋芝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死机了。 第467章 沈砚的情书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额头上那残留的、带着沈砚荷尔蒙气息的微热触感,以及擂鼓般的心跳声。 “咳!” 马背上的谢锋实在忍无可忍,看着沈砚这得寸进尺、一步三占便宜的举动,额角青筋直跳。 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胯下的“闪电”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瞬间打破了那旖旎到令人窒息的暧昧氛围。 沈砚偷香成功,眼见谢锋快要发飙,立刻见好就收,迅速放开已然石化的谢秋芝,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 他端坐马背,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是藏不住的得逞笑意与餍足,心情好得如同炸开的烟花,方才离别的愁绪都被冲淡了不少。 谢秋芝就这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强抱偷亲”她的“登徒子”策马而去,身影逐渐消失在晨雾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讷讷地转过身,对上了身后仿佛集体被施了定身法的七个人。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飘忽和委屈: “娘,我……我好像……不干净了……” “噗......” 李大宸第一个没忍住,脸憋得通红,赶紧用手捂住嘴。 其他四人也是面色爆红,眼神乱飞,你捅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吱吱哇哇地用幼稚的互动来掩饰内心巨大的尴尬和冲击。 他们虽是皇子,也曾寻花问柳,但何曾见过如此……如此直白孟浪的场面! 而且还是他们那位向来矜贵清冷的表兄做出来的! 谢广福一只手还捂在眼睛上没来得及放下来,表情复杂难言,既有女儿被占便宜的恼怒,又有一种“老人不宜观看”的尴尬。 只有李月兰,表情还算镇定,她快步走上前,揽住女儿的肩膀,假装愤愤不平地数落: “这个沈砚!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就……就……” 她“就”了半天,那“强抱”和“偷亲”的词实在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憋出一句: “这人也太不要脸面了!芝芝,乖,别往心里去,就当是……就当是被一头不懂事的猪蹭了一下!”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调化解女儿的窘迫,顺势转移话题: “那个……他不是给你一封信么?你不进屋看看写了啥?万一是……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呢?” 她刻意忽略了那封信极有可能是“情书”的事实。 谢秋芝欲哭无泪,怎么感觉爹娘和哥哥都对沈砚这种行为有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隐隐纵容的意思? 她被沈砚亲额头的举动吓得魂都丢了大半,手里紧紧捏着那封仿佛滚烫的信,脚步虚浮,像个游魂一样飘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谢广福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把一腔无名火发泄到了旁边还在挤眉弄眼的五个小子身上: “去去去!你们几个看什么看!明天就打谷子了,今天把家里的工具都收拾出来!交给李三煜,让他好好磨一磨,别到时候掉链子!等会儿,你们闲出屁的人再去县里买打谷子要用到的麻袋麻绳,多买些!” 李双昊、李四璟和李五琰三人今天暂时没什么特定安排,互相看了一眼,李双昊主动举手:“谢叔,要买多少个麻袋?” 谢广福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吃饭你知道自己吃几碗,买麻袋自己不会算?咱家就十五亩地,亩产就算它……哼!还要我给你算好了不成?榆木疙瘩脑袋!” 李双昊被怼得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拉着兄弟们回了西厢房,不敢再触霉头。 院子里暂时清净了,谢广福却越想越气,叉着腰在原地转圈,嘴里念念叨叨: “气死老子了!竟然有猪敢拱我家乖宝!等他下次来,我……我给他炒的菜里全放辣椒!辣死他个不要脸的!” 李月兰无奈地看着他:“行了,人都走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谢广福猛地停下脚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脸色都变了, “月兰!坏了!这下坏了!” “怎么了?” “你想想!” 谢广福压低声音,急道:“沈砚刚才那举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虽然是在咱家门口,可这……这以后,村里谁还敢上门向咱家芝芝提亲?都知道她被镇北侯府的二公子……那样过了!” 他脑子里开始飞速搜索刚才的目击者:“谢锋……不怕,他是亲哥。沈老太君和沈萱都在车里,估计没看清。几个玄策卫的侍卫还有展风……该死的,当时这些人都低着头偷笑呢!村里其他人?自家位置偏,倒是没什么邻居看到……还有西厢房那五个兔崽子!不行!” 他猛地一拍大腿:“我现在就去敲打他们一番!这事谁敢说出去,我打断他的腿!”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咬牙切齿道: “儿子说的果然没错!这沈砚就是个老狐狸!奸诈!他这是想提前给我家乖宝盖个戳,断了别人的念想!哼,小人行径!” 且不说谢广福如何气急败坏地去“敲打”西厢房那五位。 谢秋芝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她慢慢走到床位的竹制沙发坐下,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刚才被沈砚亲到的地方,那里仿佛还带着一抹怪异的温润迟迟不散。 怔怔地看着手里那封已经被捏得有些温热的信。 信封是高级的罗纹纸,上面没有任何署名,她鬼使神差地,慢慢拆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折叠整齐的信纸。 展开信纸,沈砚那苍劲有力、笔锋犀利的字迹映入眼帘,力透纸背,仿佛能想象出他执笔时专注的神情。 信的内容,却远比她想象的要……直白而炽热,带着这个时代男子少有的不要脸与深情。 第468章 肉麻的芝芝淮清芝芝淮清 芝芝卿卿如晤: 提笔时,思绪万千,竟不知从何说起。 欲诉衷肠,恐唐突了皎皎明月,欲掩心绪,又怕清风不解缠绵。 淮清近日灯下读《诗》,总在-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八字间辗转沉吟。 昔年诵读不过视作寻常章句,而今字字皆映照芝芝形影。 淮清自知此行南下,前路艰险,疫病横行,生死难料。 然,心中有念,便觉无所畏惧。 此念,是芝芝。 曾觉此生,或该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承家族之责,担君王之忧。 然见芝芝之后,方知世间亦有淮清想私自珍藏的风景,亦有淮清愿抛下一切规矩枷锁也要靠近、守护的人。 淮清知你心性烂漫,不喜束缚,向往天地广阔。 淮清亦不愿以婚约之名将你困于方寸之地。 淮清所求,并非金屋藏娇,而是并肩同行。 芝芝若喜作画,淮清愿为你寻遍天下奇景。 芝芝若爱自由,淮清愿为你撑起一片无拘的天空。 芝芝若想守护这桃源村,淮清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江山万里,烟火人间,淮清只想与芝芝共览。 昨夜辗转时忽然痴想——若芝芝偶尔也如淮清这般在夜深人静时想起对方,该多好。 淮清只望芝芝能知晓淮清的心意,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矢志不渝。 信末,再次恳请。 待淮清扫清疫瘴,平安归来之日,盼芝芝能予淮清一个想要的答案。 不必急于此刻回复,淮清愿等,无论多久。 另,盼能得芝芝只言片语回信,信交白衡即可。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 望自珍重。 淮清手书。 大宁永和十七年七月三日 信看完了,谢秋芝呆呆地坐在那里,脸颊烫得惊人,心湖被这封突如其来的情书搅得天翻地覆。 沈砚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更加复杂起来——那个平日里清冷矜贵的沈大人,竟然能写出如此……如此肉麻兮兮的东西! “这个沈砚……” 她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信纸上那些力透纸背、却写满了“芝芝”、“淮清”的字迹,仿佛这两个名字要被那人用笔墨生生烙在一起似的。 “真是……太肉麻了!” 整封信,左一个“芝芝”,右一个“淮清”,循环往复,黏糊得像是打翻了的蜂蜜罐子,让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牙酸,可偏偏……心底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丝隐秘的甜。 想起方才在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容拒绝地塞信,温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指,指腹甚至还在她手心里暧昧地摩挲…… 还有刚才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和落在额间的……吻。 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带着那人身上独有气息和强势的温度。 这让她还怎么……理直气壮地生气? 那颗先是受惊、后又因为这直白热烈的文字而狂跳的心,此刻仿佛被一种陌生而汹涌的、酸酸甜甜的暖流彻底包裹、淹没。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咚咚作响。 “啊啊啊......烦死了!” 谢秋芝猛地站起身,像是要甩掉满脑子的纷乱思绪,几步冲到床边,毫无形象地把自己抛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她抓着枕头蒙住自己发烫的脸,双腿胡乱蹬着,发出吱吱哇哇的、带着羞恼和无措的哀鸣,像只被惹急了却又无处可逃的小兽,只能在属于自己的领地里打着滚,试图驱散那份扰得她心神不宁的悸动。 与谢秋芝的心神不宁不同,今日桃源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忙碌而喜悦的躁动。 明日,就是“百日收”开镰的日子,整个村子都在为这场盛大的收获做着最后的准备。 谢铁匠的院子里,此刻堪称全村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院子里几乎无处下脚,摆满了等待修葺、打磨的农具,其中绝大部分是各式各样的镰刀。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霍霍的磨刀声、以及村民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丰收的前奏。 谢铁匠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他正抡着大锤,精准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片,原来他正为一个村民紧急加固镰刀的连接处。 他的四个徒弟也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拉着风箱,火焰呼呼作响。 一个负责给小件农具淬火,刺啦一声白雾升腾。 另外两个则坐在小凳上,面前堆着小山似的镰刀,正埋头飞快地磨着刃口,磨石与铁器摩擦的声音尖锐而富有节奏。 “师傅,我家的镰刀拿来了!” 李三煜抱着十几把镰刀,有些吃力地走进院子。 经过这段时间在铁匠铺的磨练,他身上的骄矜之气褪去了不少,身上脸上也多了些硬汉轮廓。 谢铁匠闻声,百忙中抬起头,看到是李三煜,又瞥见他怀里那摞眼熟的、谢广福家特有的镰刀,脸上露出笑意。 他冲着一个刚磨好一把镰刀的徒弟喊道: “狗娃,先别磨了,给三煜小子腾个地方,家伙什给他先用!” 那叫狗娃的徒弟哎了一声,立刻把自己的磨石、水盆让了出来。 谢铁匠一边继续挥锤,一边对有些愣神的李三煜粗声道: “还愣着干啥?自己动手磨!你家的镰刀你自己磨!我这儿优先给你腾位置,磨好了赶紧送回去,别耽误明天用!” 这明显的优待引得旁边几个排队等待的村民善意地哄笑起来: “谢铁匠,你这可偏心眼啊!” “就是就是,咱们这可都排半天队了!” 谢铁匠眼睛一瞪:“广福家明天打头阵收谷子,那是咱们村的脸面!听说县里的官老爷也要来瞧,你们谁家有意见?有意见也给我憋着!再说了,三煜小子是自己动手,又没插队!” 众人又是一阵笑,显然并无不满,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是啊,听说官老爷们今日就要来村里先住下,明日一早就要去看广福家的“开镰头彩”,这事,谁敢说啥? 李三煜在众人的笑声和师傅的催促中,赶紧坐到狗娃让出的位置上,有模有样地开始磨镰刀,动作熟练,神情格外认真。 第469章 砖瓦厂排队请假开镰收谷子 相较于铁匠铺的火热,砖瓦厂这边则显得有序而轻松。 巨大的水车在清川河水的推动下缓缓转动,通过一连串巧妙的连杆和齿轮,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提升上来,沿着长长的竹制水渠自动流入厂区的蓄水池和各处需要用水的地方。 汉子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耗费大量体力肩挑手抬地去河边取水洇窑了,大大的解放了劳动力。 后山的那六个旧窑,在被李三煜几人炸膛之后,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也失去了维修价值,谢广福多次勒令停工报废窑体,但是姚大这人有些倔,硬是坚持烧制黑金炭到今年五月,直到六月才正式暂停烧炭组的工作,至此,后山的六口老窑宣布退休。 姚大也因为石灰木炭厂那边主体建筑还未完工,暂时进入养护阶段,但是他也闲不住,带着烧炭组的二十个汉子把老窑区那边的木料和黑金炭打理好之后,就跑来砖瓦厂给姚二帮忙打下手。 “哥,你看这窑砖,成色多好!”姚二指着那些青灰色的砖块,语气中带着自豪。 “多亏了这大水车,现在拌泥、洇窑省了老大劲儿了,这砖和瓦烧出来都感觉更均匀、更结实了!” 姚大点点头,脸上是掩不住的赞叹:“是啊!广福叔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水车,这自动引水的法子,真是绝了!还有他带出来的施工队,你看这竹制水渠修的,多平整,多结实!” 旁边一个正在清理砖模的汉子接过话头,大声道:“要我说,这年头,还是读书人厉害!谢文那小子的设计图纸画得那叫一个明白!张林木、张秋笙还有谢铁匠照着做,一点岔子都没出!这大水车一转,咱们这砖瓦厂,起码省了一大半的力气!以前人人都嫌弃的苦力活,现在慢慢也成了香饽饽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正在用竹耙平整湿泥的妇人笑道: “以前挑一天水,肩膀都得肿,现在好了,水自己就来了!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奔头了!” 旁边一个正在用木锤子夯实砖模的年轻小伙停下动作,抹了把汗,由衷地感叹: “春花婶子,还是你能干,记得有段时间,因为挑水的事,很多汉子干着干着就不做了,姚二管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去村口牛马车站贴招工,也没人愿意来上工,最后不得已,加了一条男女不限的规矩,你带着几个顶顶厉害的婶子就来顶工了。那段时间,你们几婶子生生把肩膀都挑出血印子了,我看着就瘆得慌,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再也不用去河边挑水了。” 春花婶子听着这话,眼眶微微有些发红,话匣子也被打开了: “那可不是,那时候我天天晚上回家躲被子里抹眼泪呢,日子苦也得干啊,家里缺银子,上面的老人要吃饭,下面的孩子还要攒银子送学堂,家里还有房子要盖,我家那口子又去的早,家里就我一个能干活的。” “一个女人想挣点银子不容易,家里的田地收拾妥了也不过是挣个饿不死,我不就得找别的活路么。” “咱们乡下女人,手粗,干不来城里细致的针线活,那段时间给我愁的啊,隔壁邻居一个个都买了青砖青瓦,就我兜里一穷二白的。” “我看到姚二管事贴出来男女不限的招工信息,我赶紧拉着村里几个能吃苦的报名了,没想到还真成了。” “咱们砖瓦厂还不歧视女人,给的工钱和你们是一样的,当时我就在想,再苦再累我都要撑下去,男人能干的活,给我机会,我也能干下去。” “现在多好啊,砖瓦厂通了自来水,我也守得云开见月明,姚二管事给我派了个轻松的平整湿泥的活计,现在每天上班就跟玩泥巴一样。” “听说很多以前嫌挑水辛苦的人都想回来继续上班呢,毕竟砖瓦厂是村里最稳定的活计,天天有活干,还包吃两顿。” “最重要的是现在砖瓦厂的效益上来了,工钱涨到六十文一天了,比县里扛大包的一天三十文翻了倍呢。” “一个月下来加上奖金全勤都有一两半的收入,最让人开心的是砖瓦厂的员工每个月休息四天,不像别处,一个月能休息两天都算是恩典了。” 春花婶子一边干活一边自顾自的细数自己来到砖瓦厂之后的感悟,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用力将手中的湿泥拍平整,声音洪亮: “所以说啊,这人哪,只要肯干,不怕苦,总能熬出头!现在有了这大水车,再也不用肩挑手提了,日子是越过越轻松,越过越有盼头了!咱们都得好好干,对得起砖瓦厂给的这份工钱!” 她的话引起了旁边几个汉子的共鸣,一时间,她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响起一片附和声和欢笑声。 闲聊间,话题很快从水车转到了明天的重头戏——收谷子。 “姚二管事,你家那二十亩‘百日收’,打算哪天开镰啊?” 姚二笑着回答:“我家不着急,安排在第三天开镰,广福叔家明天收,里正叔家后天,我家紧跟着。” 那小伙子高兴道:“嘿!我跟您家一天!咱两家的田挨着,到时候我给您带我娘亲手烙的饼子。” 另一个更年轻些的小伙子则有些懊恼地嚷嚷:“哎呀!你们都定好开镰日子了?我本来还想明天请假呢!结果去找负责登记工时的管事,他说请假的人太多,排到五天以后了!都怪我哥没上心,没提前把假给请了!”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收谷子是天大的事,不得早点打算?谁让你小子反应慢?” “我家也是,排到大后天了!” “我家那口子说了,她带着孩子先慢慢割着,等我休假了回去一口气收完!” “互相帮工呗!我家跟你家日子近,咱们两家合一起干,快!” “对对对!我家跟你家搭伙!” “今年这稻子长得多好啊!穗子沉得都弯到地了!我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庄稼!” “是啊!想想来这以前饿肚子的日子,再看看现在……真是托了广福兄弟的福,托了这‘百日收’的福啊!” “明天!就等着听广福家那第一镰刀的好消息了!” 第470章 县令齐安下乡见证‘百日收\’收割场面 时值七月初,京畿道的气候依旧是高温燥热的。 官道上,县令齐安带着督邮、主簿、劝农使等一众属官,再次踏上了前往桃源村的路。 与去年九月那次带着审视、挑剔乃至“找茬”心态的“刷卷”不同,也与前些日子受邀来吃村宴不同,这次下乡,队伍中的气氛明显复杂得多,也缓和得多。 几位官员骑在马上,神色各异。 劝农使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期待与激动,他怀里揣着专门用来记录亩产的本子,心心念念都是那即将揭晓答案的“百日收”稻子。 督邮和主簿则少了去年的锐利与挑剔,多了几分观察与学习的意味。 毕竟,几天前的五喜村宴,他们亲身感受了桃源村的富足与活力,那井然有序的青砖庭院瓦房、精神饱满的村民、别具一格的学堂和村委楼,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更重要的是,他们清楚地记得沈砚看似随意的“提点”,以及承景帝在田埂边意味深长的话语。 这桃源村,乃至背后的谢广福一家,水深得很,绝不能再以寻常的逃荒流民村落视之。 齐安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第一,亲眼见证、核实“百日收”那骇人听闻的亩产,若为真,这便是他治理云槐县、甚至将来仕途更进一步的巨大政绩,必须亲自抓在手里,尽快在全县适宜地区推广。 第二,完成一年一度的下乡“打里正”例行公事,但此刻他的心态已从去年的“找问题”转变为如今的“育标杆”、“促振兴”。 第三,也是受了沈砚和承景帝的间接敲打,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两个村子的发展模式,看看能否总结出什么经验。他甚至已经盘算着,从县衙本就紧张的财政里,再挤出一些款项,重点扶持这两个村子,将它们树立为全县流民安置和乡村发展的标杆。 队伍很快抵达了桃源村地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村口那条宽阔平整、直通官道的村路,与去年记忆中那条“荒草比人高,坑洼能陷车”的小径已是天壤之别。 队伍很快便来到了桃源村村口的牛马车站,王老五听到动静赶紧出来迎接,安置马匹。 也早有眼尖的村民跑去报信,谢里正和谢广福正在磨坊这边巡视工地,闻讯快步迎了出来。 与去年的紧张惶恐不同,如今的谢里正腰杆挺直了许多,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谢广福则依旧是一副沉稳从容不卑不亢的模样。 “小老儿(草民)恭迎县令大人及各位上官!”两人躬身行礼。 齐安翻身下马,虚扶一下,语气比去年温和了不知多少: “谢里正、谢先生不必多礼。本官此行,一是为亲眼见证‘百日收’收割称重,二是例行巡查村务,几日不见,贵村气象更胜往昔啊。” “托大人洪福,托朝廷恩典。”谢里正笑着应答,言语间已颇为得体自如。 得知县官们的马匹都已经安置妥当,他侧身引路,恭敬道:“大人,各位上官一路辛苦,眼看已近午时,不如先移步淮月楼安顿下来,用些茶饭,歇息片刻,下午再行考察?” 齐安颔首:“如此甚好,有劳谢里正带路。” 一行人便朝着村中那座崭新的三层楼阁走去。 淮月楼那融合了新中式风格、简洁大气又不失雅致的外观让这些见惯了传统建筑的官员们眼前一亮。 他们上回来吃席,来的晚了些,没赶上和崇实的先生们还有承景帝一起视察村中的基础建设,所以这次的“视察”任务颇为繁多,估计要在淮月楼长住些时日了。 步入大堂,更是让众人有种耳目一新之感。 平整光洁的青石板地面,宽敞明亮的空间,大堂中间靠墙处设着造型简洁的木制总台,墙上挂着那幅意境悠远的《桃源春晓图》,两边不同风格的用餐环境,整个布局,与传统客栈的拥挤昏暗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一种清爽与秩序。 “这……这淮月楼,倒是别致!”督邮忍不住低声赞叹。 “格局新颖,光线充足,看着就舒坦。”主簿也点头附和。 白衡此刻正站在总台后,见到众人进来,便从容迎上,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草民白衡,淮月楼掌柜,恭迎县令大人及各位上官。” 齐安见白衡气度不凡,心知这是沈砚的人,态度更是客气了几分,拱手回礼:“白掌柜,叨扰了。我等需在此借宿,不知可否安排?” “自然可以。”白衡微笑应答,引着众人到总台。 “本店现有上房六间,清静雅致,推开窗便可俯瞰清川河与部分田亩景致。普通客房六间,干净整洁。不知大人如何选?” 上房就是标间,配大床,衣柜,桌椅,床头柜和毛巾架,还有大大观景窗。 普通客房就是双人间,里面有两间单人床,其他配置和上房是一样的,只不过空间稍微小了些,且景观视野也略差,但也算得上清幽舒适。 齐安略一思忖:“上房一间,普通客房三间吧。”他自然是住上房,督邮、主簿、劝农使和其他随行人员住普通客房。 “好的。”白衡拿出一个本子登记。 “上房每日三百文,普通客房每日一百五十文,只包含简单的早饭,其他用餐另算,不知大人打算入住几日?” 这个价格就算在云槐县也不算便宜,但齐安知晓淮月楼的定位和背景,并无异议,点头道:“先定三日。” “多谢大人。” 白衡登记完毕,又道:“本店需先支付押银一两,退房时一并结算,多退少补。另外,一楼的餐饮区尚未正式开张,这几日各位大人的膳食,会由店里的小二们在后厨烹制些农家菜色送至各位房中,口味或许粗陋,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无妨,入乡随俗,农家菜便很好。” 齐安连忙说道,态度十分随和。 他怀里其实还揣着那日在五喜村宴上抽到的住宿免单券,但在沈砚的地盘上,他哪里敢拿出来用? 一番客气后,白衡唤来小二,领着官员们去二楼的房间安顿。 看着官员们上楼,谢里正松了口气,对白衡感激地点点头。 第471章 石灰木炭厂进度 安顿好了县令一行人,谢里正还要陪着他们吃午饭,下午还要带着他们在村里深入“考察”。 谢广福却没那么多空闲,他与县令打了声招呼说有事需要忙活,便转身往砖瓦厂边上的石灰木炭厂工地走去。 他也没有邀请县令去家里用饭的意思——开玩笑,自家又不是饭馆,哪能谁来都管饭?更何况是这些官老爷,伺候起来更是麻烦。 走了好一会儿,谢广福便来到了石灰木炭厂工地。 这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地基早早的就已经平整夯实,几口窑体的雏形已然显现。 谢三河正和几个桃源施工队的成员蹲在地上,对着铺开的草图比划着说什么,见到谢广福来了,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师傅,您来了!” 谢三河如今跟着谢广福学了半年,气质沉稳了不少,汇报起来条理清晰: “按照您的规划,烧制黑金木炭用的十口标准馒头窑,目前地基和下面五层砖已经砌好了四口,另外六口的地基也处理完毕,今天下午就能开始起墙体。烧石灰用的两口馒头窑,昨天就已经全部砌筑完成,正在养护,等养护好了就能试烧第一窑石灰了。” 谢广福点头:“试窑的材料准备好了没。” 谢三河咧嘴笑:“师傅,您放心,这京畿道啥不多,就是石灰石和煤最多,山上到处都是裸露的石灰石,咱们自己上山,想挖多少挖多少,官府也不管这个。那煤更是不缺,这里的本地人,烧不起木炭的,都是去煤区买的廉价毛煤回家烧,听说咱们京畿道有好几条“黑腰带”,不过那些“黑腰带”是官府管制的,一般人不能私自去铲,不过因为量多,所以这里的毛煤特别便宜,姚大早早就去买了好几牛车回来,现在正在那边的平地晾晒呢。” 谢广福点头,不错,姚大果然是个靠谱的,那些毛煤拿回来不晒半个月,到时候烧出来的黑烟能呛死人,晒够半个月,那些毛煤才能发挥最大的热能,还不会太污染空气。 随后谢三河又指着草图上的一个位置,提出一个问题:“师傅,您看这里,按照图纸,炭窑的烟道要在这个位置拐个弯,和旁边石灰窑的余热回收管道汇合。我担心拐弯太急,会影响排烟顺畅,到时候窑内压力不稳,会不会影响炭的品质?” 呵,如今谢三河谈起正事,那口癖和谢广福学的是一模一样,一口一个现代词汇,可比谢里正偷学的那几句“门前三包”“环境卫生”专业多了。 谢广福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 “三河,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排烟顺畅确实是关键。” 他略一沉吟,用手指在草图上虚画了一下:“这样,在这个拐角的地方,我们不用直角,改成圆弧过渡,内部用耐火泥抹圆滑,减少阻力。另外,在汇合处前面,加一个简易的沉降室,用砖砌个小小的扩大的空间,让烟气里的火星和大的灰尘先沉降一部分,再进入主烟道,这样既能保护后面的装置,也能让气流更平稳。” “圆弧过渡……沉降室……” 谢三河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我懂了,师傅!这样改确实更稳妥!我下午就让他们按这个方案调整!” “嗯。” 谢广福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谢三河的肩膀,眼中带着赞赏。 “这半年,你进步很大,很多事都能想到前头了。好好干,争取做咱们桃源施工队的全能手。” 谢三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师傅,明天您家开镰收谷子,也算我一个吧!我家后天开镰,我明天正好有空,去给您搭把手!” 谢广福闻言,暗自嘀咕:“好家伙,又来个壮劳力!锋哥儿不在,李大宸他们五个,再加上三河,还有村里人肯定也会来围观帮忙的……这十几把镰刀怕是要轮番上阵,磨秃噜皮了都不够用啊!唉,今晚得让芝芝再‘买’十来把新的才行了……” 谢广福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面上还是露出笑容,点头道: “行啊!你来帮忙,我求之不得。明天一早,直接来田里就行。” 他一边应着,一边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暖洋洋地感叹:“哎,一个个的,都扎堆来帮我收谷子……咱这人缘,看来还是不错的嘛。”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 “咦……小文不是说崇实学院今日也要放农忙假么?那下午小文也该回来了。照石山长那个性子,估计那些想来亲眼看看‘百日收’的先生和学子们,也会提前跟着来住一晚……啧啧啧。” 他抬眼望了望淮月楼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人满为患的场景: “这淮月楼,今晚怕是真的要打地铺咯!!!” 下午,谢文和谢吉利果然带着崇实学院的师生们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村里。 二十多名师生一下子涌入,让本就因县令到来而有些忙碌的村子更添了几分热闹。 谢里正正陪着县令等人在村委楼里,详细介绍着这栋新式建筑的功能划分——哪里是议事大厅,哪里是账目公示处,这阅览室的用途是什么……讲得是眉飞色舞、口干舌燥。 见到学院的大队人马,谢里正先是心头一紧,随即看到领头的石山长与齐安县令互相拱手,客气地寒暄起来。 “石山长,别来无恙?” “齐县令,有礼了。没想到短短几日,咱们又在此巧遇。” “石山长也是为这‘百日收’而来?” “正是,此等盛事,岂能不让先生、学子们亲眼瞧瞧?” 见两位“大佬”相谈甚欢,谢里正松了口气,连忙叫过谢文和谢吉利: “文哥儿,吉利,你们快带山长和各位先生学子们去淮月楼找小白掌柜安顿下来!我这边实在走不开……” 谢文和谢吉利应了一声,便引着学院的队伍往淮月楼走去。 然而,淮月楼这边的情况果然如谢广福所料——堪忧! 第472章 神秘的脚踏打谷机 白衡看着眼前这二十多名风尘仆仆的师生,再想想楼上已经入住的县令一行。 他无奈的说道:“石山长,各位先生,实在抱歉。本店客房有限,今日县衙的各位大人已先行入住,眼下……二楼只剩下五间上房与三间普通客房了。” 师生们闻言,顿时一阵小小的骚动。这么点房间,怎么够二十多人住?最多只能安排一半。 来人是沈砚的启蒙恩师石坚,白衡自然不会不管他们,白衡继续道: “若是诸位不嫌弃,小店后院还有几间存放干净被褥的库房,可以临时收拾出来,铺上席子,再配上干净的被褥,打个地铺,虽说简陋些,但胜在干净宽敞,也能遮风避雨。不知……” 石山长捋着胡须,看了看身后那些年轻学子们,他们脸上虽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新环境的好奇和接受。他本就是带他们来体验民生、吃苦学习的,住地铺似乎……也别有一番意味? 他沉吟片刻,便爽朗一笑:“无妨!能有片瓦遮头便可!那就麻烦掌柜安排了!” 白衡松了口气,连忙躬身:“石山长海涵,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白衡心里也明白,这倒不能全怪谢先生当初设计时房间留得少。 实在是自家二爷建这淮月楼的本意并非盈利,那十二间客房已是二爷能接受的、不至于太过喧闹的极限了。 只是没料到,这桃源村的发展势头如此之猛,吸引来的访客远超预期。 不过,若日后淮月楼当真日日如此爆满,村中那些盖了青砖瓦房、条件不错的人家,自然会看到商机,开放几间屋子做民宿接待客人,倒也不用过于忧心未来的接待能力。 于是,崇实学院除了石山长和先生们,其他学生便在淮月楼的后院库房里,体验了一把“接地气”的住宿方式。 安顿下来后,石山长立刻召集学子,在清川河畔开始了实地教学。 他首先将众人带到清川桥上,指着带尖角的桥墩讲解:“此非装饰,乃为分水破浪,减轻冲击。” 又引导学子观察桥拱,“每石相握,共承其重。此桥选址、构造,皆深谙营造与水土之性,是实干家的手笔。” 书本上的“分水尖”、“拱券结构”在学子眼前变得真切起来。 随后,众人来到日夜运转的多功能水车前。 不管见过多少次这个庞然大物,石山长都难掩激动,细致剖析其中精妙: “看这水轮凹槽,形同勺斗,盛水多,倾水畅,取水之效倍增!再看齿轮连杆,化转动力提压,一力可驱数用,真乃物尽其用之典范!” 谢文藏在人群中,被夸得脸颊发烫,身旁的谢吉利不停用肩膀轻碰他,暗自发笑。 最后,石山长望着沉思的学子,语重心长地总结:“学问在书本,更在田间与工匠的巧思之中。读万卷书,贵在能致用,此方为求真之道。” 夕阳为水车镀上金辉,流水与齿轮和鸣。 这节河畔的户外课,让崇实学子们对“学以致用”有了更深的理解。 第二日:正是“百日收”开镰收割之日,谢家雅院一大早已经是一片忙碌景象。 李三煜正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归拢到一起,李月兰带着谢秋芝往大竹篮里装汗巾和装水的大茶壶,其他几个“皇表弟”被派去了牛马车站租用今天拉粮食的牛车。 “广福!广福!”谢里正人未到声先至,急匆匆跨进院门,额上还带着细汗: “县令大人带着人往田埂去了,学院的师生们也都出发了,就等你们家开第一镰!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 谢广福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一捆麻绳装进麻袋,笑着指向门口刚赶着牛车回来的李大宸几人: “急啥,我们这不都准备好了?大宸他们刚好也租到了牛车,咱们这就出发。” 谢里正急得直跺脚,上前就去扯他的衣袖: “你今日咋这般墨迹!县令特意交代了,要看你家主持开镰仪式,咱们可得早点出发,不能让父母官和山长干等着啊!” “当然是为了等牛车,好把这个大家伙运过去。”谢广福被扯得一个趔趄,只好指着墙边一个用油布盖着的庞然大物解释。 “啥大家伙?我看看!”谢里正好奇心起,说着就伸手掀开了油布。 嚯,好家伙! 他眼睛才扫过那架结构奇特的“铁齿木箱”,整个人就定在当场,指着它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怪家伙?” 谢广福脸上露出些许得意,解释道:“这是谢文托大宸和三煜悄悄研制的秘密武器——脚踏打谷机。” “啥是脚踏打谷机?”谢里正围着它转了两圈,满脸困惑。 谢广福拍了拍那木箱,耐心比划起来:“您看,这里有个踏板,人坐在这儿,用脚这么一踩,里面这排带着铁齿的滚筒就会飞快转动。然后,把割下来的稻谷穗子往这滚动的铁齿上一放,谷粒儿自己就噼里啪啦地脱落下来,直接掉进下面的仓斗里!又快又干净,再也不用人力抱着稻捆往摔筒上死命摔打,更不必让牛拉着石碾子一遍遍碾轧了!” “竟有这等好事?” 谢里正听得眼睛发亮,连连惊叹:“不用摔筒和石碾就能把谷子脱粒?这、这省了多大的力气和工夫啊!” 谢广福看着谢里正那副惊掉下巴的模样,心里头暗喜:“那是自然,这玩意儿在大宁朝可是独一份!” 见谢广福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谢里正再也忍不住了,他仿佛已经看到县令、山长,还有那个老是跟他暗地里较劲的赵老七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顿时像有羽毛在挠。 “走走走!”谢里正更急了,再次扯住谢广福的袖子就往门外拉。 “赶紧的!既然这么神奇,咱们就赶紧把这个怪家伙搬到牛车上去!我今日非得亲眼见识见识它的本事不可!” 众人见状,都笑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把那架珍贵的脚踏打谷机、镰刀、麻袋和几篮子“饮用水”搬上牛车,浩浩荡荡地赶往谢家那十五亩田埂。 路程很近,就在村口大榕树一路之隔的对面,因为当初谢广福和谢峰是花了银子去置换的这些连成片且最靠近村子的田。 田埂上早已是人头攒动,不仅有桃源村的村民,连县令齐安带着属官、石山长领着一众学子,以及隔壁桃溪村的村民都来围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姗姗来迟的谢广福身上。 此时,李大宸守着那辆装着脚踏打谷机的牛车在大榕树下等待时机,等会儿,只要田里割出一块儿空地,他就得把这脚踏打谷机安置在田里。 第473章 谢广福亲自打谷子 牛车这么明晃晃地停在大榕树下,那盖着油布的庞然大物,果然立刻成了周围人关注的焦点。 “大宸,你这守的是个啥宝贝?捂得这么严实!” 一个脸熟的汉子凑过来,好奇地就要伸手去掀油布。 李大宸赶紧侧身挡住,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嘴上却卖着关子: “去去去,现在可不能看!这可是我们家压箱底的‘大将军’,待会儿一亮相,保管吓你们一跳!” “哟嗬,还‘大将军’?” 旁边一位大婶笑起来:“是能帮咱收谷子,还是能帮咱打谷子啊?” 李大宸眉毛一扬,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出来就不灵了!反正啊,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保证比你们想的都厉害!” 众人被他勾得心痒难耐,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最终愣是没一个人想到那方面去。 听着乡亲们离谱的猜测,李大宸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可是他和三煜,照着谢文那小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精妙图纸,偷偷摸摸敲打了好多个日夜才做出来的! 当初看着那些复杂的零件,他俩头都大了,如今这“秘密武器”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待会儿就要在人前大显身手,这叫他怎么能不激动? 他不由得想起谢文拍着胸脯保证的话:“大宸哥,信我!你就大胆的做,这玩意儿要是弄成了,咱今年打谷子就能当甩手掌柜!” 他当时还将信将疑,现在,他只想对着田埂那头喊一句:“谢文,你小子,真行! 这时,李三煜已经给所有要割谷子的人都分发好了锋利的镰刀。 只见谢广福走到田埂最前方,没有多余的废话,接过谢里正手里绑了红绸布的那面老铜锣,用洪亮的声音向四方宣告: ““百日收”,正式开镰!!!” 这一声号令,瞬间点燃了田野的激情。 金色的稻浪中,数十名壮劳力正挥舞着镰刀,热火朝天地收割。 王双双和万宝娘正习惯性地将割下的稻子往田埂边均匀铺开堆放,却被走过来的谢广福叫住了。 “不对不对,” 谢广福连连摆手,指着田里刚清出来的一片空地道: “劳烦大家,把稻子都抱到这儿来,归拢成两座小山,中间得留出这么宽的空地。”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宽度。 万宝娘直起腰,一脸不解:“谢大哥,这稻子摊开了才好晒嘛,堆成小山岂不是要闷坏了?咱们从前不都是摊开了,等晒干了再运回晒谷场用摔桶打或者让牛拉石碾子吗?” 谢广福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坚持道:“听我的,今天就换个新法子,你们照我说的堆,待会儿就明白了。” 众人虽然满心疑惑,但见谢广福如此笃定,便也听他的话照做。 于是,在田埂上众多观望者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那两座金灿灿的稻谷“小山”在田里的空地日益隆起,中间空出的那条“通道”显得格外突兀。 “广福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这谷子堆在一起,回头还得摊开,多费一道手脚啊!” “我看广福叔是高兴糊涂了吧?” 县令齐安和石山长也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但都按捺着没有发问。 眼看空地留好,稻谷也备得差不多了,谢广福这才朝大榕树下守着的李大宸用力招了招手,又示意李三煜上前帮忙。 早就等得心痒难耐的李大宸和李三煜立刻精神一振,将牛车赶到了田埂边。 脚踏打谷机着实有些笨重,围观的汉子们都来帮忙,隔着油布,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大家伙”搬了下来,稳稳地安置在那两座稻谷小山之间。 就在所有目光聚焦于此,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时,李大宸和李三煜对视一眼,同时抓住了油布的两角。 “唰啦!!!” 油布被猛地掀开,那架结构奇特、带着脚踏板和铁齿滚筒的“木铁怪物”,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嚯!” “这是个啥东西?” “看起来像个带铁牙齿的大箱子!” “下面还有个斗?” “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犁地不像犁地,风车不像风车……” 在一片哗然与七嘴八舌的猜测中,李大宸和李三煜无视周围的嘈杂,熟练地开始检查机器,这里敲敲,那里摸摸,调整着角度,确保其在松软的田地里也能保持稳固平衡。 围观的人群看得越发迷糊,议论声更响了: “他俩这是在干啥?给这木头箱子相面呢?” “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摆个看不懂的玩意儿在这儿?” 谢里正、赵老七、县令和石山长也跟着好奇的村民们来到脱谷机附近。 谢广福环视一圈,将众人脸上满满的疑惑和期待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他走到那机器旁,神色郑重地坐了上去。 李大宸和李三煜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如同两位护法。 李大宸从右边的稻谷小山上利落地抽出一捆稻子,掂量了一下,确保分量适中,稳稳地递到谢广福手中。 谢广福双手一拢,刚好将稻捆牢牢握住。 “广福,你真要亲自试这玩意儿?” 一个相熟的汉子忍不住喊道。 “这看着怪吓人的,可别伤了腰!” 谢广福回头,给了众人一个安心的眼神,朗声道:“今天,就让咱们换个新法子打谷子!” 说罢,他双脚稳稳踩上踏板,用力一蹬! “咔哒…吱呀…” 伴随着几声刚启动的声响,机器内部的齿轮和轴承开始咬合转动。紧接着,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谢广福脚底生风,踏板带动着滚筒飞速旋转起来,发出持续而有力的“嗡嗡”声。 他看准时机,将手中金灿灿的稻穗,精准地伸向那飞速转动的铁齿。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霎时间,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炸开! 只见饱满的谷粒如同被施了魔法,从稻穗上争先恐后地挣脱、飞溅到油布上,再反弹到机器下方的宽大仓斗里。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谢广福手中那捆稻子便只剩下光秃秃的稻草杆! 第474章 “百日收”亩产千斤 他随手将草杆扔到左边无人的空地,几乎不用他开口,李三煜早已将下一捆稻子递到了他手中。 谢广福接过,再次伸向滚筒……又是一阵清脆悦耳的“噼啪”声,又一捆稻子瞬间完成了脱粒。 整个田埂,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现场只剩下那台机器欢快的嗡鸣和谷粒脱落的悦耳声响。 谢广福又脱了好几手稻捆,才有人梦呓般地喃喃出声: “老天爷……我、我眼花了不成?” “这…这就完了?一捆稻子…就这么几下…谷粒就全下来了?” “这得顶咱们抱着摔桶摔多少下啊?” “快!太快了!你们看谢大哥,他几乎没用力气啊!” 万宝娘离得近,几步冲到左边那堆瞬间变得光秃秃的稻草杆前,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声音都变了调: “干净!脱得真干净!比摔桶摔得还干净!连瘪谷子都筛下来了!” 谢里正一个箭步冲到仓斗边,看着里面快速堆积起来的、金灿灿的谷粒,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他猛地抬头看向谢广福,声音嘶哑地喊道: “广福!这…这‘怪东西’…真乃神物!神物啊!” 先前所有的疑惑、猜测,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震惊与狂喜。 连先前忙着割稻子的人也都停下了镰刀,凑上来长长见识。 金色的稻浪、轰鸣的机器、纷飞的谷粒和众人难以置信的表情,构成了一幅注定要铭刻在所有人记忆深处的画面。 谢文、李月兰和谢秋芝三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继续弯腰捡田里零星遗落的稻穗。 头顶烈日炎炎,晒得人皮肤发烫,几乎睁不开眼。 谢广福扯着嗓子朝围观的人群喊道:“都别愣着看了!赶紧去割稻子!再磨蹭,稻子可就赶不上我这边脱粒的速度了!” 他这一嗓子,瞬间惊醒了众人。 “对对对!割稻子去!” “快!别让怪家伙闲着!” 那些跑来围观的人立马抓起镰刀,如同打了鸡血般冲回田里,挥舞得比之前更卖力了。 县令齐安也回过神来,连忙抖着手指着打谷机下那个已经快满了的大仓斗,声音都急得变了调: “快!快!谢里正,快叫人来装袋!粮食要满出来了!” 一下子,整个田埂彻底沸腾起来。 原本的围观者全都动了起来,有眼疾手快帮忙把脱好的稻谷装进麻袋的,有抽出后背自家镰刀加入收割队伍的,有负责扎捆搬运的…… 所有人都自发地加入到了这场前所未有的丰收“战场”之中,热情高涨,仿佛这十五亩稻田都不够他们发挥似的。 李月兰、谢秋芝和谢文三人本来负责将稻捆归拢到打谷机旁,此刻却完全插不上手了,来帮忙的人实在太多,效率奇高。 他们三个只好跑到脱粒机旁,想帮忙撑开麻袋装谷子。 “师娘!秋芝妹妹,文哥儿,你们快别动手!” 谢三河等几个小伙子见状,连忙兴奋地把他们往外推: “这谷子弹起来力道大着呢,打在手背和脸上生疼!咱们这么多人,足够了,足够了!” 就这样,李月兰几人彻底“沦为了”后勤,只能负责捡捡地上零星掉落的稻穗,再给忙得汗流浃背的乡亲们倒上一碗碗凉白开解渴。 县令则背着手,在田里来回踱步,神情紧张又兴奋。 人多力量大,原本可能需要收割两天的稻田,眼瞧着已经割完了一大半。 这速度,快得惊人! 脱谷机两边的稻谷“小山”被快速消耗,又迅速被新的稻捆补充,仿佛永远也喂不饱这头“铁齿怪兽”。 谢广福的脚都要踩得冒烟了,连着踩踏了一个多时辰,实在累得够呛,只能停下来歇息,换李三煜顶上位子。 可即便如此,脱谷机一刻不停,想要将十五亩的稻谷全部脱粒,也是办不到的。 “县令大人。”谢广福喘着粗气,走到齐安身边。 “今日不若只割十亩,脱谷机今天也只能脱粒十亩。但这十亩地的产量,已经足够接近真实的亩产了。” 齐安闻言,立刻点头。 他其实早已做好了在桃源村长住一段时间的准备,历来,从“开镰”到“扬净过秤”至少需要七个晴日,若中途遇到雨水天气,常被拖到半月之久。 如今竟能一天之内便知晓答案,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虽然是湿谷,但也可以估算出相对正确的亩产了。 中午,众人各自回家匆匆用了午饭,稍事休息。 下午谢广福家的田里甚至比上午还要热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谢广福家今天只割十亩田,也只脱粒十亩田的稻谷。 这意味着,在天黑之前,就能得出这“百日收”的确切产量! 日头偏西,十亩稻谷已全部收割、脱粒完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鼓囊麻袋上。 劝农使迫不及待地带着小吏抬来了巨大的官秤。 “起——秤——!” 随着一声高呼,沉甸甸的秤砣被挂上,粗壮的秤杆被几名汉子合力抬起。 所有人的心,也都跟着那颤巍巍的秤杆,悬到了嗓子眼。 当最后一袋稻谷过完秤,劝农使极快地拨弄着算盘,然后激动地抬起头,声音都有些变调地高声禀报: “禀……禀大人!经核算,此十亩‘百日收’,实收湿谷……一万两千斤!若是晒干扬净后也可剩万斤,确实.......确实是........亩产......亩产千斤呐!”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字报出来时,现场还是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和议论! “多少?亩产千斤!” “天爷啊!真……真能有这么多?!” “我滴个娘诶!这……这稻子是吃了仙丹吗?!” 县令齐安激动得亲自上前验看秤杆和算盘,确认无误后,声音洪亮而肯定:“哈哈哈,哈哈哈,千真万确!亩产湿谷一千二百斤!折合干谷,的确有千斤!” 亩产千斤! 第475章 村民们“蚂蚁搬粮” 这个数字如同惊雷,在所有官员、学子、以及村民们的脑海中炸响! 这是他们认知中亩产的三四倍!是足以载入史册、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产量! 齐安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狂喜与震撼。 他环视周围激动的人群,沉声道:“好!好一个‘百日收’!此乃天佑我大宁,泽被苍生之祥瑞!” 他当即对劝农使吩咐:“详细记录此次收割全过程,包括田间管理、施肥、用水等一切细节,整理成册,本官要呈报州府,乃至朝廷!并即刻在云槐县内遴选适宜田地,全面推广此稻种!” “下官遵命!”劝农使高声应道。 称完稻谷,现场的气氛堪比过年,大家嘴角的笑意根本就压不住。 接下来,便是将这一万多斤的稻谷运回谢家。 “广福哥!牛车来了!”王老五吆喝着,带着三个儿子亲自赶着牛马车站的好几辆空车来到了田埂边。 “百日收大丰收,我特意把站里闲着的车都拉来了!” “老五,够意思!”谢广福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暖流涌动。 不只是王老五,许多今天自家还不开镰的村民,也纷纷涌了上来,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广福叔,我们来帮忙搬上车!” “让开让开,女人孩子都让开,让我们这些汉子来搬!” “好家伙,这袋子真沉实!看着就喜人!” 汉子们七手八脚地开始将沉甸甸的麻袋搬上牛车。 有些牛车装满了,他们就干脆扛着麻袋,跟着牛车一起走。 一时间,从田埂到谢广福家的村道上,形成了一条流动的、充满欢声笑语的运输线。 扛着麻袋的汉子们即便是汗流浃背,不也忘互相打趣着: “嘿!你小子行啊,扛着百来斤跟玩儿似的!” “那可不!想着这都是香喷喷的大米粮食,浑身都是劲儿!” “我家后天开镰,要是有广福哥家一半好,我做梦都能笑醒!” “一半?广福叔说了,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我看你家那稻子长势,亩产八百斤肯定跑不了!” “八百斤!放以前你敢想?三年大旱那会儿,地里连草都不长,我爹……我爹就是饿得实在没力气,倒在逃荒路上了……” 一个扛麻袋的汉子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用肩膀蹭了蹭眼角。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下,单手拍了拍他的背:“都过去了……老哥,你看现在,咱们选了桃源村,这日子,总算有奔头了!以后再也不用怕饿肚子了!” “是啊,幸亏选了这里……” “蚂蚁搬粮”的队伍中,一个汉子像是想起什么,说道: “哎,说起来,当初跟咱们一批逃荒到京畿道的,好像有不少村子也选了云槐县安置,不知道他们现在咋样了。” “我上回在县里碰到李家村的人了。” 另一个经常去县里赶集的汉子接话,压低了些声音:“听他们说,他们村好像被坑了,选的安置地看着还行,结果赋税要交五成!还得定期去县里哪个老爷的农庄白干活……” “五成?还要白干活?”众人都吃了一惊。 “唉,谁知道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吧。”那汉子摇摇头。 “反正咱们村现在这样,挺好!不说他们了,赶紧搬,我听说月兰嫂子在家煮了稠粥,今天在田里帮忙的人都能无限续碗,咱们赶紧搬,搬完了去喝粥!” “对对对!搬粮食咯!” “你们快点跟上,我等下还要去扛一袋呢。” 当最后一袋稻谷被稳稳地堆放在谢家庭院里时,那一百二十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看着这座“小山”,许多汉子的眼眶都忍不住红了,鼻尖发酸,这是一种只有经历过极度饥饿和绝望的人,才能真正懂得的激动和酸楚。 李月兰和谢秋芝下午在田里实在是插不上手,就在家熬了几大锅浓稠喷香的白粥,配上了自家腌制的爽口小菜,现在就摆在半月池边的空地上。 帮忙的汉子们也不客气,各自拿了碗,舀上满满一碗粥,就着小菜,或蹲或站,呼呼啦啦地喝起来,满足的吸溜声此起彼伏。 “香!月兰嫂子这粥熬得地道!” “忙活完喝上这么一碗白粥,舒坦!” “月兰婶子,你这腌黄瓜是咋弄的,这么脆爽开胃,我怎么感觉越吃越饿了,还能再吃三碗粥。” “你还别说,我娘今年也种了黄瓜,可是和月兰婶子腌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 大家一边喝粥一边唠家常,直到太阳开始西沉,才陆续将碗放下,跟还在厨房里忙碌的李月兰高声打着招呼: “月兰嫂子,我们先回去了啊!” “婶子,我们走啦!” “走了走了,不耽误你们忙!” “快走快走,等会儿里正爷带着县令回来,看到咱们还赖在这里喝粥,少不得要被他唠叨。” “走走走,赶紧走,嘿嘿,我可不想被里正爷提着耳朵骂我贪吃。” 李月兰在厨房里边忙活边高声应着: “哎!都辛苦了!慢走啊!” “今天多亏大伙儿了!谢谢啊!” “回头得空了,来家里坐坐。” 她也没空送他们到门口,这会儿她正忙着准备今晚的大锅菜。 原来,白衡和谢里正中午一同找来了,淮月楼今晚用餐的客人远超预期,白衡和四个小二做五六个人的饭菜还算勉强,根本做不来三十号人的饭菜。 谢里正也代表村里,请李月兰掌厨招待县令和石山长一行人,费用由村公账出。 其实,银子不银子的不重要,李月兰本就打算今晚庆祝一下,加上三桌客人对她来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情,毕竟比起五喜村宴的百桌规模,这几桌饭菜简单多了,每桌安排五六个一样的拿手菜就行,所以白衡和谢里正的请求她便爽快地应下了。 天色渐暗,谢家厨房里飘出了诱人的菜香。 这时,在田里负责最后收尾工作的谢广福,以及李大宸几人,也赶着牛车回来了,车上拉着今天立下大功的脱谷机、几十把镰刀和几个装凉白开的大茶壶。 而跟在牛车后面步行而来的,正是今晚要来谢家吃饭的齐安县令、石山长以及作陪的谢里正等人。 属官们和崇实的师生们都有些局促,毕竟,今天他们出力不算多,晚上蹭饭还双手空空,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看着带头蹭饭的县令和石山长也是两手空空,他们心里又自我安慰:他们倆带头的,咱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呸,是有样学样,不打紧,不打紧。 李大宸几人自觉地、理所当然地开始搬运、安置脱谷机和归还牛车。 他们似乎真的忘记了自己皇子的尊贵身份,完全把自己当做了谢广福和李月兰的远房亲戚,现在对外说起谢家,都习惯性的说“我家”这两个字。 似乎,说“我家”,才能更加的融入桃源村的生活,真正的变成谢家的一份子。 第476章 奇珍坊放五天“农忙假” 而齐安、石坚等人,一进谢家的院子则直接被那座高高的谷山吸引了目光。 “嘶……这可真壮观呐!”齐安忍不住感叹,空气中弥漫着新稻特有的清香,混合着厨房传来的饭菜香,营造出一种无比踏实和喜悦的氛围。 谢广福和谢里正笑着招呼大家洗手,然后谢里正像是半个主人般引着众人在半月池边早已摆好的四张圆桌旁坐下。 很快,李月兰、谢秋芝和谢文便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端了上来: 红焖肉、清蒸鱼、小炒时蔬、凉拌三丝、菌菇汤……虽然算不上奢华,却全是李月兰的拿手好菜。 谢秋芝摆好碗筷,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疑惑地问:“咦?里正爷爷,小花和吉利呢?怎么没见他们?” 谢里正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他本来是觉得今晚广福家的客人实在是有些多,便让吉利在家自个儿做饭了。 “今晚人实在多了些,我怕不够坐,就让他俩在家自个儿弄点吃的了。” 李月兰正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米饭过来,闻言佯装不快:“里正叔,您这说的什么话!两个半大娃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自己随便对付?再说了,家里添人添福气,不差这两副碗筷!” 她转头就对谢文道:“文哥儿,别忙了,赶紧跑一趟,去把小花和吉利都叫来!” “哎!我这就去!”谢文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快步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听见谢文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小花,吉利,快点儿,就等你们了!”只见谢文一手拉着有些腼腆的谢吉利,一手牵着笑嘻嘻的谢小花走进了院子。 李月兰赶忙添上碗筷,招呼两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坐下。 所有人都到齐入座后,齐安才端起酒杯,由衷地对谢广福和李月兰说道:“谢先生,谢夫人,今日真是辛苦你们了!亲眼见证如此丰收,乃本官生平一大幸事!更要感谢两位的盛情款待!” 石山长也举杯附和:“老夫今日不仅看到了祥瑞之稻,更看到了这桃源村真正的宝贝——那便是如你们这般,用双手和智慧创造好日子的百姓!这一杯,敬丰收,更敬创造丰收的人!” 谢广福和李月兰作为主人翁,连忙站起身举杯回敬:“大人、山长言重了,我们只是尽了本分。” 席间气氛温馨热闹,似乎除了称赞“百日收”丰收和李月兰的厨艺高超,大家都顾着埋头吃饭了,实在是因为白衡几人做的饭食,真的只能算......简餐中的简餐了。 第二天,桃源村迎来了真正的收割高潮。 开镰收割“百日收”的人家一下子超过了七十户,千亩稻田里,放眼望去,全是弯腰忙碌的身影,金黄的稻浪在镰刀的挥舞下成片倒下。 李月兰也给奇珍坊放了长达五天的带薪“农忙假”。 依照惯例,抽签留了两个人守店,也照例给了厚厚的红包作为守店补偿。 回村的两辆牛车上,坐满了归心似箭的奇珍坊伙计们。 谢大虎坐在板车边缘,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景色,语气不免有些遗憾: “唉,要不是锋哥儿那边的事耽误不得,紧要得很,我昨日说什么也得赶回来看这‘开镰仪式’的。” 没错,昨天正是谢锋随玄策卫精英小队秘密出发南下“抗疫”的日子。 昨日,奇珍坊后院人来人往,那些由谢锋亲自押运来、又亲自安排人运走的东西,谢大虎只知道事关重大,具体是什么,谢锋不明说,他绝不多问一句。 东家的事,该他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这是他掌管奇珍坊大半年摸出的处事之道。 谢锋带来的那些人,个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一看便晓得是顶尖的好手。 为此,谢大虎还特意敲打了厨娘和店里的伙计:东家的事,都把嘴巴闭紧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瞎打听,别乱嚼舌根。 牛车上的谢冬青、姚远、钱豆子等人,听到谢大虎的感慨,也都打开了话匣子。 “虎叔,你说昨日东家开镰,亩产得有多少粮食啊?”钱豆子好奇地问。 谢大虎摇摇头:“我天天跟你们在一块,我哪儿知道?等会儿进村,找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 姚远兴奋地搓着手:“我家今日开镰呢!我娘要是知道我能赶回来帮忙,指不定多开心呢,哈哈!” 旁边的谢冬青立刻打趣他:“嘿,你小子别高兴太早!你都大半年没下地干活了,细皮嫩肉的,万一刚下田就累趴下,说不定屁股上还得挨你娘两脚!” “去你的!我娘才舍不得踢我!我在奇珍坊做事,她不知道多骄傲,逢人就夸我有出息哩!” “哎哟,瞧把你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挣了多少金山银山呢!别忘了,你上个月的提成可还没我多!” “嘻嘻,你也别得意,下个月我指定超过你!不过,话说回来,这大半年我挣的可不老少,我家那青砖瓦房,我可是出了一半银子呢!现在想想,幸好当初东家选了我进奇珍坊,我到这会儿都觉得自己是走了大运了!” 旁边的钱豆子也哈哈大笑:“哈哈哈,谁说不是呢!咱们都是走了大运的!往后啊,就好好干!奇珍坊开一天,我就……我就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鞠躬尽瘁一天!” 谢大虎闻言笑骂:“哟嗬,豆子,还拽上文了?别什么词儿都瞎用!那叫尽心尽力!你们这几个小子,跟着识了几个字,可别回村里瞎嘚瑟,省得人家笑话你们半桶水晃荡,四不像!” “哈哈哈,虎叔说得对!鞠躬尽瘁……哈哈哈,是有点怪!” “别笑了别笑了,我下次想好了词儿再说……” 牛车在村道土路上晃晃悠悠,载着一车的欢声笑语驶向了桃源村。 另一边,昨日见证了“百日收”丰收场面的属官们,也正快速的同谢里正进行着每年一回的“打里正刷卷”,前天下午谢里正带着他们在桃源村各处都巡视了一回,也算是完成了“打里正”内容里的巡视事宜。 而这段时间两次到访桃源村,和众多村民闲谈,也算是体察了桃源村的民情。 接下来桃源村今年的“刷卷”任务,就剩下核查政务这件紧要事了。 负责文书档案的“主簿”和负责纠察乡里不法之事的“督邮”,还有负责核查荒田开垦、督查水利建设、督促秋收的劝农使三人正和谢里正在村委楼里“执行公务”。 第第477章 “打里正”进行时 村委楼内的议事厅,“打里正”的气氛虽然比去年好许多,却依旧透着官府的威严。 主簿三人端坐在会议长桌的一边,手边摊开着厚厚的册籍。 谢里正陪着笑站在对面,谢长河则垂手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主簿翻开丁口簿,指尖划过页面:"谢里正,今年新增丁口五人,迁出三人,可都登记造册了?" "回大人,都在这里了。"谢里正连忙递上画押册:"新增的三人是村里的小媳妇们生了娃的,还有两人是桃溪村的姑娘嫁进来的,共五人。迁出的三人是姑娘们出嫁,两个嫁去了隔壁桃溪村,一个嫁去了云槐县,也都办了迁移凭证。" 督邮也翻了翻手中的公账明细本:"你们村的产业收益如此之多?都花在了何处,可有村民反馈银钱贪墨?" 这只是例行询问,并不是督邮要监控村中公账,因为村里的公账本就是村里自行规划,县衙只关心有无贪墨这样的行径,具体做什么用,其实他们也并不会去关注。 但既然督邮问了,那谢里正和谢长河就必须老老实实回答,不能掺假。 谢长河上前半步,躬身答道:"督邮大人明鉴,今年村中修建了大水车,村委楼,祠堂,学堂,维护了村道和水渠,打理了废弃果园,这些都是不小的开支,目前村里同时开工修建磨坊和新建石灰炭窑厂,所以开销确实大了些。所有详细支出都记在明细账里,采买的收据也都在村委楼小账房里保存着着。" 督邮翻了翻账本,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什么问题了。 劝农使脸上全是笑意:"村里的''百日收''是丰收了。不过本官要问,那千亩稻田的水渠,去年底才修好,今年怎的又要维护?可是质量出了问题?" "不是的,不是的!"谢里正忙不迭应道。 "是广福说的,那水渠看着没问题,但也必须每月安排人清理淤泥,关键地段还用青砖加固了渠岸,这样才能保证水渠久用不堵,大人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渠边查验。" 劝农使点点头,表示自己是相信的。 督邮突然发问:"听说村里盖青砖房的,都要先向村中缴纳一两银子的''规划费''?" 谢长河面色不变,从容应答:"回大人,这一两银子并非单纯的规划费,而是村民响应理事会的号召,自愿缴纳的''公共建设基金''。理事会今年五月有一项新规定,凡是缴了这笔钱的,村里免费提供房屋图纸,还帮着协调砖瓦物料和牛车。这笔钱一半是交给了谢广福购买建房图纸,剩下的都纳入了公账里。" “哦?为何要向谢广福购买建房图纸,就不能自家想如何建就如何建吗?” “回大人,自然是可以的,这笔费用是自愿缴纳的,因为前几个月我们村大量兴建住房,导致许多村民拎着鸡鸭就往谢广富家求图纸,这.......久而久之,大家似乎就形成了习惯,天天往他家跑,他家的鸡鸭都成群了,那之后,谢家连鸡鸭都不收了,说是养不过来,也吃不过来,大家给银子他也不要,后来村里开始有人把银子交给我,让我去帮忙求图纸,说谢广福这也不收,那也不收,他们也不好意思上门麻烦,求的人多了,就成了这个规矩,这半两银子每个月底会和谢广福的工钱一起发放,都有详细记录。” 督邮翻看着账册,指尖点在一处:“谢广福,五月工钱三十两,外加五两图纸钱,合计三十五两。为何唯独他的工钱如此丰厚?” 谢长河忙解释道:“回大人,我们村里不论经营何种产业,牵头之人的工钱皆有定例。谢广福身兼数职,村委楼、祠堂、学堂、大水车……一应工程皆由他牵头督建,劳苦功高。这工钱,实是村里公议定下的,所以谢广福的工钱是村里最高的。” 一旁的几个官员听得暗自咂舌,心道:乖乖,这一个月的收入,比咱们在县衙辛苦一年挣得还多!真是羡煞旁人。 主簿忽然合上册子,语气严肃:"本官听闻,有外村人想在你们村买地建房,被你们拒绝了?" 谢长河心头一紧,谢里正已经开口接话:“回大人的话,确有此事。但绝非我等擅自拒绝,而是按朝廷《户律》明令,外村人欲在本村购置田宅地皮或迁户到此,须持有原籍地文书,并经县衙勘验核准,发放‘准迁凭由’后,村中方能受理。那几位乡邻空口前来,并无县衙文书,我等只是依律规劝,请他们先行前往县衙办理手续,绝无半点阻挠之意。” 首位上,一直默不作声品着茶的齐安,此时终于放下了茶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目光扫过下首看似无奈,实则心思透亮的谢里正,语气带着几分了然赞赏与毫不掩饰的讥诮: “哼,那些人倒是些会钻营、闻着味儿就想凑上来的。” “谢里正,你做得对,按章办事,无人能指摘。你可知,在这里还叫隐龙坪之时,本官拿着云槐县的安民告示去往永定门外的移民安顿司,苦口婆心,许以薄利,都无人肯多看这隐龙坪一眼!” 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回忆往事的感慨与对那些投机者的不屑: “那时本官是如何说的?‘隐龙坪,十年免赋,不强丁役,落户即入京籍!’可换来的是什么?是那些人的嫌弃!他们说这里是‘鬼见愁’,是‘火烧地狱’,是前朝罪官留下的不祥之地!说这里黑渣遍地,磷火夜燃,积水泛毒光,路都不通,去隐龙坪不是安家,是送死!” 齐安越说,语气越是铿锵:“如今倒好!你们隐龙坪——哦,现在是桃源村了——你们靠着双手,将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地方’,开辟成了良田阡陌、屋舍俨然、连水车学堂都建起来的世外桃源!那些当初宁可挤在贫瘠之地或高税之地也不愿来的人,那些自以为精明的家伙,如今见着好处了,闻着肉香了,就想绕过官府,轻轻松松来分一杯羹?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一字一句地敲打着在场所有人:“这里,乃朝廷特批的‘垦复之地’,意义非凡!其十年免赋、不征徭役之特权,是为了补偿开拓之艰辛,是给敢于吃苦的先行者的奖赏,绝非让后来者坐享其成的垫脚石!更不用说,落户即入‘京城民籍’此条,关乎子孙前程,何等紧要?岂是让人随意买卖、钻营牟利的?” 他看向谢里正,眼中带着明确的赞许与支持:“你坚持让他们先来县衙办理文书,做得极好!这文书,岂是那么好办的?必要细细核查其原籍、品行、迁户缘由!想靠着钻空子、走门路就混进来,在我齐安这里,行不通!你们桃源村能有今日,是你们应得的。守好你们的村子,按律法办事,便是守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基业!只要你们秉公而行,本官,便是你们的后盾!” 谢里正与谢长河对视一眼,起身朝齐安深深一拜:“多谢大人明鉴!我等定谨遵大人教诲,恪守律法,守好桃源村!” 第478章 齐安再次奖赏桃源村 见议事厅内的气氛有些严肃,劝农使忽然轻笑一声,转向齐安说道: "县令大人,咱们昨日在田间看见,这桃源村的村民都自发的去田里帮忙收割和搬运粮食,如此这般同心协力的景象可真是难得啊,不知是他谢广福一家人缘好,还是这里的村民都如此淳朴?" 这话一出,厅内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不少。 齐安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顺着话头问道:"说起谢广福,本官倒是好奇,这‘百日收’稻种,他是从何处寻来的?如此祥瑞,此前竟闻所未闻。" 谢里正连忙躬身回答:"回大人,这稻种最初是广福家在县里的‘四海奇珍坊’售卖的,说是海外来的稀罕物。当时村里人还将信将疑,也是广福提议我们试种新品种,大家也是相信广福的为人,才跟着种的。" "四海奇珍坊?" 齐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原来是那里!这就难怪了!那奇珍坊里果真是四海奇珍尽揽,无所不有!不瞒诸位,连我家夫人和小女都是那儿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去逛逛,买些新奇玩意儿回来。如今这奇珍坊,可算是咱们云槐县一块响当当的招牌了!" 督邮也捻须点头附和:"确实,下官内子也极爱那店的香皂,说是比澡豆好用得多。" 主簿笑着补充:"下官家的臭小子,前几日还缠着要去买什么...哦,木头片片,,说是可以把那些薄薄的木头片子搭建成一个屋子,一条船,可新奇了。" "可见这谢广福不仅会建房和种地,经商也是一把好手。" 齐安心情颇佳,当即对主簿吩咐:"记录一下。谢广福引进、试种新稻种有功,特赏个人‘创新奖银’五百两!桃源村勇于试种,获得丰收,为全县乃至全州做出表率,赏村‘敢为人先奖’五百两!此一千两银子,皆从县衙专项奖金中拨付。" 谢里正和谢长河闻言,惊喜万分,连忙跪下叩首:"草民代广福及全村百姓,叩谢县令大人天恩!" 齐安虚抬一下手:"起来吧。此次‘百日收’大获成功,本官回去后,定会向州府乃至朝廷详实禀报。届时,你们桃源村迎来的,恐怕就不止是本官这区区五百两的奖赏了。县里这份奖励,你们要好好规划使用,切莫辜负了这份期许。" "是是是!小老儿谨记大人教诲!定不负厚望!"谢里正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今年的奖银比去年的百两翻了数倍,这可是对他谢里正、谢广福乃至桃源村最直接的肯定了。 齐安又转向劝农使:"对了,昨日咱们见到那脱谷机,着实厉害。一日便可脱粒万斤粮食。你这几日好好询问一下,此种脱粒机结构如何,能否大量制作?若是能大量制作,不仅我县农事效率将大大提升,上报朝廷更是大功一件。届时,县里不介意再设一个‘创新奖’!" 劝农使连忙应下:"下官明白!那脱谷机确实巧夺天工,若真能推广,不知能为天下农人节省多少人力物力,其价值,恐不在‘百日收’之下!下官定会仔细查问。" 一番问答嘉奖之后,今年的"打里正"总算宣告结束。 齐安满意地起身,似乎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明日,该去桃溪村看看了,不知那赵里正如今将村子治理得如何了。" 他这话带着一丝调侃,去年桃溪村可是被他们狠狠“敲打”了一番,连九月的月银都推迟了一个月发放,几位属官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准备看看桃溪村是否还是去年那副“落后”模样。 县令说罢,便带着一众属官回淮月楼歇息去了。 县令一走,谢里正也急着出门。 谢长河连忙追问:"里正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谢里正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哎呀,你没听县令大人说么?明日就要去桃溪村‘打’赵老七那个老儿了!我不得赶紧去给他通个气,让他做好挨‘打’的准备!" 谢长河了然,不禁失笑:"今年赵叔可不怕‘打’。他们桃溪村如今和去年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长进了不知多少呢。" 谢里正闻言,停下脚步,得意地哼哼两声:"那还不是多亏了咱们桃源村的宝贝广福!要不是广福也去他们村搞村建理事会,带着他们规划,他们村现在怕是还在抓瞎呢!那什么鱼塘、荷塘、果园、菜地的,光靠他们自己能捣鼓起来才怪!" "是是是,您说得对。"谢长河笑着应和。 "那里正爷您快去吧,我收拾好这些册籍,锁好门也得赶紧回家了。我家今天也开镰呢,我弟和我爹娘早就在田里忙活了。" "行,那你忙完就赶紧回吧。"谢里正摆摆手,揣着给赵老七报信兼炫耀的心思,风风火火地往桃溪村去了。 今天是开镰的次日,谢家剩下的五亩稻田便成了年轻人们的“试炼场”。 五个皇表弟、谢文,连同几位主动请缨实战的崇实学院学子,拍着胸脯向谢广福和李月兰保证,这五亩田就交给他们,定不负重托。 李月兰和谢秋芝今天要留在家里,将昨天收割回来的一万多斤稻谷抓紧时间晾晒,便没跟着下田。 谢广福也乐得放手,有了昨天的打样,今天就由着年轻人们去折腾,他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明天定制的大石磨就要送货上门了,磨坊最后的收尾工作今天必须完成,他得去现场监工。 偌大的庭院里,金黄的稻谷从麻袋中倾泻而出,很快在地上铺开了厚厚一层。 “娘,就算咱家院子大,要想把这一百多袋谷子都摊开晒透,也远远不够啊。” 谢秋芝看着才倒出二十几袋就几乎铺满半个院子的谷子,有些发愁。 李月兰手里还拿着耙子,直起腰,擦了擦额角的汗,也面露难色:“是啊,这谷子不晒干,堆着容易发霉,可就糟蹋了。” 第479章 晒谷子,李双昊的帝王之风 谢秋芝脑子灵光,指着月洞门后面的竹楼和家门口的空地:“娘,我有办法!咱们把竹楼前面的平台铺上油布,能多晒好些。 还有家门口那片空地,也平整,一起铺上油布,就地晾晒!反正咱们家在村子边缘,门前没什么人路过,村里也没人养狗,鸡鸭也圈起来了,不怕它们来糟蹋。” 李月兰一听,顿时欣喜:“这个主意好!还是我女儿脑子活络!走,跟娘去仓房,把咱家存的油布都搬出来铺上!要是不够,明天让李大宸几个去县里再买些回来!” 母女俩说干就干,两人利落地从仓房抱出两大卷厚实的油布,这些可都是当初刚来桃源村的时候买来搭窝棚的,旧一些的是拆了窝棚回收的,新的一大捆是用剩的,李月兰不仅做饭菜喜欢多做,买这些家用也是宁愿剩也不要刚刚好。 谢秋芝拿着扫帚飞快地将竹楼平台和门前空地扫了一遍,防止下面有小石头凸起,两人合力将油布展开、铺平,边缘用干净的砖块仔细压好。 “芝芝,你去那边拉着角,对,扯平了……” “娘,这块布有点小,接上那一块吧?” “行,接缝处压结实点,别让谷子漏下去。” “晒的时候得勤翻动,不然底下的不容易干。” “翻晒的活交给娘,这些谷子翻晒起来脚痒得很,你皮嫩,别痒的晚上睡不着,等日头再升高些,娘就来翻第一遍。” “娘,没事,有耙子,两人一起做事快一些。” “唉,你这孩子,我这不是怕太阳太毒了,你给晒黑了么,姑娘家,还是要讲究一些,不然买多少护肤品都救不回来。” 与此同时,田里的“试炼”却远没有想象中顺利。 昨天因为有众多村民帮忙,十亩稻谷在谈笑间便被收割完毕,让这些学子们产生了一种“割稻很容易”的错觉。 今天真正自己拿起镰刀,弯下腰,直面那一片金黄,他们才惊觉其中的辛苦。 “哎哟!这稻叶边缘怎么跟小刀子似的,割得我手背生疼!” “哎哟,我都划破手指头了,流血了!” “这日头也太毒了,我头皮都快晒麻了……” “我的腰……我的腰快直不起来了……” “水!谁带水了?渴死我了!” “这稻捆看着不大,抱着走这么远怎么这么沉?腿都酸了!” 才割了不到一个时辰,田里抱怨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与他们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五个曾被谢锋“折磨”了几个月的皇表弟。 只见他们动作麻利,下刀精准,放捆整齐,步伐稳健,俨然一副老把式的模样。 李双昊割完面前的一大片,回过身,听到学子们还在哼哼唧唧,稻子像是割不动似的,进度缓慢,他实在看不过眼,也听不下去了。 他直起腰,抹了把汗,声音洪亮地开了口: “诸位崇实的同仁们!这就受不住了?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点日头,这点腰酸背痛,算什么?这正是磨练我们意志的好时候!” 他挥舞着手中的镰刀,继续他的“思想教育”:“你们想想,我们平日里念的圣贤书,最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解民生之多艰,为生民立命吗?如今这亲手收割的,不仅是稻谷,更是我们对‘民生’二字的真切体会!现在多吃一分苦,日后便多一分先苦后甜的底气,多一分为民请命的担当!” 谢文在一旁听着,手里的镰刀没停,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好嘛……双昊哥,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们几个刚来桃源村搬砖头的时候,不也是累得哭爹喊娘、鼻涕眼泪一大把?现在倒是反过来了,一个个都变成‘吃苦耐劳’的典范,开始给别人洗脑了……还一股子我爹的说话口吻,果然是,被教化得太过彻底了,忘记自己以前的熊样了。” 奇妙的是,那些原本叫苦连天的学子们,听了李双昊这番夹杂着圣贤之言和豪言壮语的“苦口婆心”,竟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思索和惭愧的神情。 他们也不好再抱怨,咬紧牙关,重新弯下腰,手中的动作虽然依旧笨拙,却多了几分坚定。 站在田埂上督学的石山长和几位先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学子们在田里“吃苦”、“被训”,他们非但没有丝毫心疼,反而乐呵呵地捋着胡须,相视点头。 一位先生目光落在正挥着镰刀、动作麻利的李双昊身上,低声笑道: “山长您看,二殿下这架势,这精气神,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是咱们大宁朝的皇子呢……” 石山长闻言,目光深远地望向田间那抹身影,脸上露出欣慰而又感慨的笑容。 他压低了声音对左右道:“妙极!此言甚是啊。陛下圣心独运,甘让龙子凤孙扎根泥土,体味民生之艰。这份远见与魄力,方是真正的‘帝王之学’,给我等为人师者,也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 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赞赏看向远处的千亩稻浪: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连天家贵胄尚且在此躬身稼穑,我崇实学院学子更当效仿!让他们好好尝尝这‘汗滴禾下土’的滋味,这流淌过的汗水,日后都会化为笔下的真知与胸中的丘壑。往后写出的文章,才能有真血肉,真性情!” 几位先生纷纷颔首称是,心中对承景帝的敬佩又深了一层,也更加坚定了将这桃源村的“田间地头”作为学院第二课堂的决心。 当天,十几个小伙子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前将五亩“百日收”全部收割、脱粒完毕。 当最后一袋沉甸甸的麻袋被搬上牛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时,仿佛也抽走了他们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 一瞬间,各种疲态尽显无疑。 方才还挥舞镰刀、健步如飞的手臂,此刻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 腰背像是被灌了铅,又酸又胀,好些人直接瘫坐在田埂上,连伸直腿的劲儿都没了。 所有人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凡是被日光亲吻过的地方,都泛起了一层灼热的红,混着汗水和灰尘,显得狼狈不堪。 然而,心底涌上的那股巨大的满足与自豪感奇异的掩盖了身体的疲乏。 当晚,李月兰看着这群累得几乎东倒西歪、却眼神发亮的年轻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早已备下了丰盛的饭菜,用最实在的方式犒劳这些辛苦了一天的“功臣”。 “百日收”开镰第三日,一大早,齐安便带着一众属官们前往桃溪村“刷卷巡视”。 然而,当队伍走过清川桥,正式踏入桃溪村新修整的便捷小路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官员都愣住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480章 桃溪村的巨大变化 这还是去年那个房屋破败如鬼屋、村民体弱面有菜色、村道荒草丛生无人打理的桃溪村吗? 此时的桃溪村,只见村中大大小小的道路都被人为的平整过了,原先的茅草屋大多被修缮过,更有十几户人家已然建起了崭新的土坯房,甚至有五六户家境殷实一些的人家,已然竖起了青砖房的墙体!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刚走过清川桥的时候,看到那四口鱼塘波光粼粼,鱼塘边上还盖了两个茅草亭子,显然是有专人在进行喂养。 鱼塘不远处原本杂草丛生的缓坡!如今,靠近村子的这一片,已然被改造成了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梯田! 虽然坡改梯的规模还不大,但那整齐划一的手笔,以及几十株已经栽种下去的实验果苗,无不显示出巨大的投入和精心的规划。 越走近桃溪村的中心区域,齐安内心的震撼就越盛。 督邮更是失声惊呼:"我是不是眼花了,这、这真是去年那个鬼气森森的桃溪村?" "不是眼花。"齐安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是脱胎换骨。" 赵老七早已得到消息,带着村里几位骨干等候在新村口新栽种的槐树边上。 说到桃溪村的新村口,就不得不提到清川河的建立,桃溪村原本的村口和赶集的村道是需要往另一边山体绕行五里路才能到达桃源村的牛马车站。 如今有了清川桥,他们就只可以穿过清川河,直达桃溪村的村道,再到牛马车站坐公交牛车前往云槐县,这中间省去了一半的路程。 这就相当于,原本需要四十分钟才能到达的车站,被压缩成了二十分钟。 村建理事会上谢广福提出建议,可以修建一条宽阔的村道通往清川桥,以方便村民出行。 赵老七第二天就让自己的儿子赵大俊带人修路,仅仅花了七八天就平整出了一条宽阔的新村道。 久而久之,村民们习惯了走新的村道,之前那条老槐树的旧村道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赵老七干脆吩咐赵大虎去移栽了三棵槐树种在通往清川桥的村道口,还特意在槐树上绑了红绸布,找了个好日子放了鞭炮,表示以后这就是桃溪村的新村口了。 齐安和属官们骑着马儿,远远就看到等候的赵老七。 等走进了,才注意到赵老七与去年那愁眉苦脸、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如今的赵老七脸色红润,声音洪亮,眼神里充满了干劲和自信。 “桃溪村里正赵老七,携桃溪村村民,恭迎县令大人及各位上官!” 赵老七带着田大力等理事会成员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姿态不卑不亢。 齐安与属官们纷纷翻身下马。 赵老七唤来儿子赵大俊将马匹牵去拴好,自己则引着众人开始巡村。 虽然对桃溪村的变化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一行人走到那片偌大的荷塘前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致震撼得挪不开眼。 七月初的荷塘正值盛放,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各色荷花亭亭玉立,错落有致地点缀在碧波之间。 更妙的是,荷塘的田埂皆被加高拓宽,甚至能容纳马车通行,而延伸至荷塘深处的八座竹制小屋,更为这片水域平添了几分雅趣与诗意。 齐安指着这片美不胜收的荷塘,难掩惊讶地问道:“赵里正,这……这都是你们村这一年弄出来的?” 赵老七挺直腰板,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回大人!正是!托县令大人的福,去年得了大人教诲,我们村知耻而后勇!这一年,我们学着桃源村的样子,请了谢广福来担任咱们村建理事会的会长。理事会成立后,广福带着我们挖鱼塘、买鱼苗,教我们多层混养的新鲜花样。后来,又把这深水田规划成了荷塘,塘里同样混养着鱼。您看,如今正是第一批花开,已经能采摘这‘青蓬’了。” 说完他顺手从塘边摘下一个莲蓬,掰开露出饱满青嫩的莲子:“这时节的莲子最是鲜甜。小老儿正盘算着,想请县城学院里的学子们前来游玩赏荷,也好给村里挣些散碎银子。” 他顿了顿,手指指向清川河的方向:“还有各位大人来时看到的那片坡改梯的果园,也是广福贤侄帮我们规划的。他说这样改了,往后种果树才能保水保肥!我们全村人咬着牙,一锄头一锄头,硬是把那片荒坡给啃下来了一小撮!如今,我们村不仅家家能吃上自己种的菜,鱼塘有了收入,这荷塘能赏花、能抽藕带、能卖鲜莲,往后梯田的果子长成了,又是一笔进项!我们还学着桃源村种了‘百日收’,只是种得稍晚了些,得三天后才能开镰收割。我们桃溪村,再也不是去年那个鬼样子了!” 他话语朴实,却字字铿锵,将桃溪村这一年的艰辛奋斗与巨大转变清晰地展现在官员们面前。 督邮、主簿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若说今年的桃源村是锦上添花,那桃溪村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也是从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鬼村”,发展到如今这般生机勃勃、规划有序的模样,这其中透出的,是一种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奋发图强的精神! 齐安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他去年那番看似严厉的敲打,竟真成了鞭策赵老七和桃溪村破茧成蝶的动力。 而桃源村毫无保留的示范与帮扶,更在此刻结出了硕果。 他深吸一口带着荷香的清新空气,目光扫过眼前接天的莲叶与灼灼的荷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他看向赵老七,声音是肯定与赞赏的:“好!好一个知耻后勇!好一个奋发图强!赵里正,桃溪村能有今日之气象,尔等居功至伟!” 随即他转向主簿,朗声道:“桃溪村因地制宜,艰苦奋进,成效卓著,实乃流民安置成功之又一典范!传本官令:拨付桃溪村县衙专款,白银两百两!用于支持其村中道路、水利等各项建设!” “两……两百两?!”赵老七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滚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田大力等人也是愣在当场,随即脸上涌起狂喜。 短暂的寂静后,赵老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草……草民叩谢县令大人天恩!谢朝廷恩典!桃溪村上下,定不负大人厚望!” 田大力几人也连忙跟着跪下,连连叩首。 周围远远围观的村民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孩子们雀跃着,妇人们抹着眼角,汉子们使劲挥舞着拳头,整个桃溪村都沉浸在这份巨大的惊喜与荣耀之中。 齐安提高声音,对随行官员及所有村民慨然道:“诸位都看见了!桃源、桃溪二村,发展路径虽有不同,然其核心,皆在于‘人心齐,肯实干,善学习,勇创新’!此般精神,当为云槐县所有村镇效仿之楷模!本官希望,明年此时,能看到更多村子,如同今日之桃源、桃溪一般,旧貌换新颜!” “县令大人英明!”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引来更热烈的响应,欢呼声浪此起彼伏。 接下来的流程异常顺利。 赵老七意气风发地引着县令一行前往修缮一新的祠堂进行刷卷“问答”。 这一次的“下乡打里正”,没有板子,只有嘉奖。 没有训斥,只有鼓励。 带来的不再是惶恐不安,而是无限的期许与鼓励。 齐安一行人在离开桃溪村时,个个心情激荡,收获颇丰。 第481章 争相借用“脱谷机” 齐安完成两村“刷卷”的次日,便带着属官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桃源村,快马加鞭赶回云槐县,准备将“百日收”亩产千斤的祥瑞喜讯以及“脱谷机”的妙用尽快上报。 桃源村则持续沉浸在一片繁忙的丰收景象中。 清晨,谢家庭院里,李月兰和谢秋芝正带着李四璟、谢文、李五琰将昨日又晾晒了一天的稻谷进行翻动,确保日光能把谷子晒得更均匀一些。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招呼声。 “月兰!忙着呢!”只见万宝娘和万宝爹手里提着陶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万宝娘,万宝爹,你们怎么得空过来了?快屋里坐。”李月兰放下手中的木耙,笑着迎上前。 万宝娘将手里的陶罐往前一递,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月兰,我们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你家那个叫‘脱谷机’的神奇家伙,脱粒又快又好,我们……我们想厚着脸皮来借回去用用。” 她脸上带着期盼:“我家那十亩‘百日收’昨天也开镰了,这人工摔打脱粒,实在是慢,人也累得够呛。” 李月兰闻言,脸上露出歉然的神色,双手一摊: “哎呀,万宝娘,真对不住!你们来晚了一步。昨天我家谷子一打完,那脱谷机刚空出来,就被里正叔眼疾手快地借走了!他后面还排着长河家、三河家,谢铁匠家和张秋笙家呢!都排着队等着用。” “啊?”万宝娘一听,懊恼地一拍大腿:“哎呀!怪我!都怪我!昨天光顾着埋头割稻子了,把这事给忘了!早知道我昨天下午就该来的!”她脸上写满了后悔。 万宝爹也连忙把手里的两陶罐槐花酿塞到李月兰手里,陪着笑说: “月兰妹子,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家也排个队?这槐花酿是万宝娘自个儿酿的,不值什么钱,给你们尝尝鲜。” 李月兰本就是个爽快人,加上脱谷机闲着也是闲着,能帮衬邻里她自然也愿意。 “行!”李月兰爽快地点点头,“既然万宝爹都开口了,哪有不成的道理。你们跟我来。” 她领着将信将疑的万宝爹娘走到院门内侧的墙壁旁,那里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块小木板,上面用炭条工整地写着“脱谷机使用排队表”,下面列着一串名字:谢里正、谢长河、谢三河、谢铁匠、张秋笙。 李月兰拿起旁边用绳子系着的炭条,在张秋笙的名字后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万宝家”三个字。 然后她拍了拍手,笑着对万宝娘说:“喏,这就成了!排上号了!你们回去等着吧,估摸着轮到你们家,还得好些日子。” 万宝娘伸着脖子,看着木板上自家清晰的名字,顿时眉开眼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连声道谢:“哎哟!太好了!月兰,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这下好了,不用累死累活摔谷子了!” 她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来的不算晚,不然这排队还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呢。 道完谢,万宝娘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好奇地问:“哎,月兰,大宸、双昊他们几个后生呢?怎么没见人帮忙翻谷子?” 李月兰解释道:“嗐,你说他们几个啊?一早就被里正叔叫去帮忙收谷子了。大虎虽然从县里回来了,但他家也有十五亩田,吉利和小花年纪又小,顶不上大用。大宸、双昊和三煜就主动过去帮衬了。家里晒谷子这活儿,有秋芝、谢文、四璟和五琰帮着就行。” 万宝娘看着在谷堆里认真翻晒、动作有模有样的李四璟和李五琰,由衷地感叹:“月兰,还是你有福气啊!你看你家收谷子,这么多好小伙儿帮衬,两天就收完了十五亩。再看看我家,就我们两口子带着两个不算顶事的半大孩子,十亩地估摸着都得忙活七八天才能收完。我都想去村口贴招工告示了,可这节骨眼上,村里哪家不忙着收自家的谷子?连隔壁桃溪村这两天也要开镰了!这年头,真是有银子都请不着闲汉了哟。” 她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我记得去年咱们村要翻地,都不用花银子,只要肯借农具,隔壁桃溪村的汉子呼啦啦能来几十个,随便咱们挑。哪像现在……唉,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喽。” 李月兰理解地笑了笑,宽慰道:“万宝娘,如今大家日子都有奔头了,家家户户都有活干,有田要伺候,有工要做,自然是先紧着自家。这说明咱们村,隔壁桃溪村,都兴旺起来了,是好事!你们家人手少,就慢慢来,别着急,反正谷子长在自家田里,又跑不了。等轮到你们用脱谷机,那速度就快多了。” 听了李月兰的劝慰,万宝娘心里舒坦了些,脸上又有了笑容:“你说得对!是这么个理儿!那行,月兰,我就不多打扰了,得赶紧回去做饭,下午田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说着,便风风火火地拉着万宝爹告辞离开了。 与此同时,村口牛马车站唯一的值守人王老五,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大榕树下望着空荡荡的牛栏发愣。 站里如今是一头牛都不剩,全被村里急着打谷子的乡亲们租借走了。 王老五心里也惦记着自家那二十亩田,三个儿子此刻正在田里挥汗如雨。 要不是放心不下这车站空无一人,怕万一有新客商来了无人接待,他早就跑去田里搭把手了。 只不过儿子们也都坚决反对他下田,生怕他好不容易养好的腿疼复发,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王老五也就心安理得地守着这空站。 就在他眯着眼打盹的时候,忽然听到村道远处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车轮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好几辆牛车正缓缓驶来,车上用粗麻绳固定着几个巨大的、看起来沉甸甸的石头物件。 王老五立刻了然,这是谢广福早前定制的石磨送到了! 他连忙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迎上去,给车队引路,直奔昨天才刚刚宣告落成的磨坊。 第482章 磨坊安装大磨盘 牛车在村道上缓慢前行,那超大的石磨实在太重,遇到稍微有些坡度的地方,赶车的伙计和随行的人员都得格外小心,纷纷上前扶住车架,生怕出一点意外。 这也就是谢广福给的实在太多了,不然这么大的磨盘,这么远的距离,商家定然是不愿意干的。 一路上可谓是胆战心惊,好不容易才将四架石磨安全地运抵了位于清川河畔、紧邻大水车的磨坊。 磨坊前,谢广福早已带着桃源施工队的骨干成员在此等候。 大家都清楚,今天必须完成石磨的安装调试,因为从明天起,施工队也要开始放农忙假,各自回家收谷子了。 “谢老板,您定的石磨,全在这儿了!您验验货!”石料铺的掌柜抹着汗,上前拱手道。 谢广福点点头,和谢三河等人上前仔细查验。 这四个石磨功能各异,大小和结构也各不相同: 最大的一個是用于碾去谷壳、精磨白米的碾米磨,上下两扇磨盘厚重无比,咬合面刻着细密而规整的沟槽。 另一个稍小些的是磨粉磨,用于将麦子、豆子等磨成粉末,磨齿设计得更为精细。 还有一个是磨浆磨,中间有特殊的导流槽,可以将泡发的米豆磨成浆汁,浆汁顺着导流槽流到容器里。 最后一个是专门用于磨粉、碎胚的油石磨,当然,这个油石磨只能当做“破壁机”来使用,真正的榨油工序还得用上专业的竖槽木榨。 石磨们查验无误后,安装工作正式开始。 在谢广福的指挥下,施工队的汉子们利用滑轮组和粗大的麻绳,喊着号子,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石磨逐一吊装到早已用青砖和水泥砌筑好的坚实磨台基座上。 校准水平、固定底盘,每一步都做得一丝不苟。 最关键的步骤,是将石磨与大水车的动力连接起来。 大水车通过一根巨大的主轴将动力传递到磨坊内,谢广福设计了一套精巧的木制齿轮和连杆传动系统。 工人们根据他的指示,将不同尺寸的硬木齿轮精准地安装在主轴上,再通过可以挂接的“木头胳膊”就能带动不同的磨盘转动起来。 “三河,你看好了,想用哪个磨,就把哪个磨的‘木头胳膊’挂到这个主动齿轮的卡榫上。” 谢广福一边操作,一边给桃源施工队的汉子们讲解:“不用的时候,就把木头胳膊摘下来,方便得很!” 众人期待的目光都投向了磨坊内的主轴上,主轴低沉有力的“嘎吱”声,带动着齿轮组开始运转。 谢广福亲自上前,将碾米磨的“木头胳膊”挂上了传动齿轮。 “挂上了!”有人喊了一声。 下一刻,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需要两个壮汉才能推动的上扇碾米磨盘,竟然真的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凭借着水车传来的力量,平稳而有力地自行旋转起来! “转了!真的转了!” “老天爷!自己会转!” “成功了!” 磨坊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那位送货的石料铺掌柜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围着那自动旋转的石磨转了好几圈,激动得语无伦次: “神了!真是神了!我老王打了一辈子石磨,给府城的大磨坊都送过货,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用人推、不用牲口拉,自己就能转起来的石磨!谢老板,您这……您这简直是鲁班再世啊!这……这以后磨面碾米,得省多少人力畜力啊!” 谢三河也是心潮澎湃,他抚摸着那自动旋转的碾米磨,好奇地问: “师傅,您见识多,您估摸着,这么大一个碾米的家伙,一次能磨出多少斤白花花的精米啊?” 谢广福看着那稳定运转的石磨,摇了摇头:“这个嘛,光看可看不出来。明天,我家第一批晾晒的谷子应该就干透了,正好拉过来,做这磨坊的第一个实验,试试它的本事!” 石磨的成功安装与联动,让谢广福心头又一块大石落了地。 李月兰心心念念的磨坊总算彻底完工,接下来,只需要选个吉日就可以正式开业。 他盘算着,目前村里家家户户都在抢收“百日收”,要不了几天,大家就都有碾米的需求了,磨坊必须提前做好开业接客的准备。 第二天一早,李月兰便招呼着家里的半大小子们,将第一批晒得干爽透彻的稻谷装上牛车,兴致勃勃地赶往新落成的磨坊。 当一行人推开磨坊那扇厚重的木门,看到内部的景象时,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身心都被深深震撼了。 只见宽敞的磨坊内,石磨如同沉默的石头巨兽,稳稳盘踞在各自的砖石基座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套由硬木制成的、错综复杂的传动系统——“木头胳膊”机械手臂系统。 阳光从高窗射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粉尘,也给这样一个由木头,石头和铁制轴承齿轮组成的大怪兽镀上了一层光辉。 “我的老天爷……” 李四璟张大了嘴巴,仰头看着这庞然大物,喃喃道: “这……这真是咱们村的磨坊?我看着怎么跟……跟画本里的神仙工坊似的?” 李五琰也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套齿轮组:“小文,这些东西……它们自己真的能动起来?” 谢文心里自豪:“动起来?何止是动起来。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在李月兰和谢广福的指挥下,小子们开始将牛车上的稻谷卸下来,倒入碾米磨上方的木质料斗中。 “准备好,要开始了。”谢广福说着,走到传动机构前,郑重地将连接着碾米磨上扇磨盘的那根“木头胳膊”,稳稳地挂到了正在缓慢而有力转动的主动齿轮卡榫上。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是某个沉睡的巨人被唤醒了。 下一刻,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沉重无比的上扇石磨盘,发出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开始平稳地、持续地旋转起来! 稻谷从料斗中均匀地流入两个磨盘之间的缝隙,伴随着“沙沙”声,被迅速脱去坚硬的外壳。 脱壳后的混合物从磨盘边缘流出,落入下方连接着的一个大木箱里。 谢广福又引导着他们,将木箱出口对准了旁边一个巨大的木质风车扇叶。 “接上这个,把糠和瘪谷吹走。”他一边说,一边挂上了另一根“木头胳膊”。 风车扇叶立刻呼呼地转动起来,形成一股稳定的气流。 混合物被倒入风车前的漏斗,较轻的谷壳和瘪粒瞬间被气流吹到远处的收集筐里,而沉甸甸、略带淡黄色的糙米则直直落下,汇集到另一个干净的箩筐中。 第483章 磨坊第一批新米 “哇!这就分开了!”谢秋芝惊喜地叫道,虽然作为现代人,但是她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古法碾米的神奇手法。 然而,这还不是最终步骤。 得到的糙米表面还附着着一层淡黄色的糠皮。 李月兰指挥着李四璟将糙米倒入磨坊角落里一个超大的石臼中。这个石臼同样连接着传动系统,一根粗大的木杵悬在石臼上方。 当谢广福将最后一根“木头胳膊”挂上齿轮时,那根需要壮汉才能抡动的木杵,便在机械的力量下,开始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地、轻柔地舂捣着石臼中的糙米。 “不能太重,太重就把米捣碎了,也不能太轻,太轻去不掉糠皮。这个力道,刚刚好。”谢广福在一旁解释道。 在木杵持续而轻柔的舂捣下,糙米表面的淡黄色糠皮渐渐被剥离,露出了里面晶莹剔透的米粒。 当李月兰用木勺将石臼中舂好的米舀出来,倒入一个细竹筛中,轻轻筛掉残留的细糠时,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筛子里剩下的,是粒粒分明、晶莹润泽、白得晃眼的精白米!那白净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县城粮铺里售卖的上等白米! “天啊!这么白!”李月兰自己也忍不住惊呼,她抓起一把白米,米粒从她指缝间滑落,如同洁白的珍珠。 “娘!这米……这米也太好看了吧!跟珍珠似的!”谢秋芝看得眼睛发亮。 李四璟咽了口口水:“这煮出来的饭,得有多香啊……” 与此同时,在李月兰全程开启的直播间里,网友们也通过第一视角目睹了这古法结合水力机械碾出精白米的全过程,评论区瞬间就炸了! “卧槽!卧槽!卧槽!这就是古法碾米?我给跪了!” “纯天然无污染,零添加零抛光,这才是真正的好米啊!” “看着稻谷变糙米,再变成雪白的大米,这过程也太治愈了!” “主播主播!这是什么神仙大白米?‘百日收’是吗?赶紧上小黄车!一斤三十我也要买回来尝尝咸淡!” “楼上的别抢!给我留点!这米看着就香!” “太有智慧了!水车驱动,全自动脱壳、风选、舂米,环保又高效!” “这才是真正的科技与狠活……啊不对,是自然与匠心!” “主播你们村还缺不缺人?我想去应聘磨坊工人!不给钱也成,我就喜欢这种解压的活。” “求求了,我问地址都已经问累了,你们剧组到底在哪里拍的实景,我也要去感受一下。” 榜一大哥“青山依旧”送出火箭六个! “青山依旧:开眼了!这效率,这出品,堪称古代精加工典范!六六六,月兰妹子,快挂上小黄车。!” 直播间的热度空前高涨,网友们对“百日收”大米的期待值被拉满,更对这巧夺天工的古法水力碾米工艺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月兰看着筛中晶莹的白米,又瞥了一眼直播间火爆的场面,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往后这直播间的小黄车又多了一个可以上架的品类了。 当天晚饭,谢家的饭桌上格外丰盛。 主食便是用新碾的“百日收”精白米蒸的饭,一揭开木甑盖子,一股浓郁清甜的米香便扑面而来,那米饭粒粒晶莹饱满,油润光亮,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菜是李月兰的拿手好菜——小鸡炖蘑菇,用的是村民们求图纸送的小公鸡和松林里采的野山菌,汤汁浓郁,香气四溢。 大家伙吃着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第一顿白米饭,就着鲜香的小鸡炖蘑菇,每个人心中都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然而,欢乐的气氛很快被李双昊的一句话打破了。 他放下碗筷,语气带着一丝落寞:“稻子收完了……我明日,就要回京了。”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刚才的欢声笑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明天就走?这么急?”谢广福放下筷子,眉头微蹙。 李双昊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简函:“今天白衡转交的,家里……来的信。让我收完稻子就立刻回去,明日便会有人来接。” 他没有明说是承景帝的旨意,但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一时间,离别的愁绪笼罩在饭桌上。 虽然大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真来临的时候,还是让人心里堵得慌。 李月兰眼里满是不舍:“这一转眼,你们都来了半年了……说走就要走,婶子这心里头,还真不是滋味。” 李双昊心里也是酸涩不已,这半年的桃源村生活,虽然辛苦,却是他人生中最充实、最快乐的时光。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驱散这伤感的气氛,用带着点幽默的语气说道:“行了行了,别一个个哭丧着脸。我回京是好事啊!再说了,明日走的时候,我可得带上两袋子咱们这‘百日收’精白米回去!这可是我亲手种出来、看着它长大的,得让我‘爹娘’好好尝尝,这意义可不一样!” 他这话一出,气氛稍微活跃了些。 谢秋芝闻言,眼睛一亮,连忙接话道:“那双昊哥,你顺便带一袋去镇北侯府呗?让沈老太君和萱萱也尝尝新米,萱萱肯定喜欢!” 她这话音刚落,饭桌上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意味深长的调侃。 谢秋芝被看得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虾子。 她结结巴巴地辩解:“你、你们看我做什么?我、我就是想着萱萱肯定爱吃新米……有、有什么不对么?” 李三煜故意拉长了语调,挑眉笑道:“哦——原来是想着萱萱啊……那咱们沈‘表哥’呢?不顺便也给他留一袋么?” “就是就是,”李四璟也凑热闹,“咱们这米这么香,表哥肯定也没吃过,芝芝妹妹你不惦记着点?” 谢秋芝被他们说得又羞又恼,假装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筷子往桌上一放:“你们这些个没正经的!我不跟你们说了!” 经这么一打岔,李双昊离别的愁绪果然被冲淡了不少,饭桌上又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 晚饭结束后,谢文也默默地去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 明天,他也要和谢吉利一起返回崇实学院了。 他并没有提出搭乘李双昊回京的官家马车,毕竟不同路,而且他也不想搞特殊。 也幸好明天就是云槐县的赶集日,即便村里牛车再紧张,牛马车站也还是会安排少量固定的公交牛车往返县城。 随着丰收季的到来,需要去县城采购油布和其他物品的村民也多了起来。 自然就不能不安排一两辆牛车往返县城,等农忙过后,牛马车站也会恢复正常的运营节奏。 第484 抗生素的“等价置换” 次日一早,接李双昊的侍卫和马车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谢家门口。 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姿态恭敬地向李月兰行礼问安。 更引人注目的是,侍卫们还带来了三个沉甸甸的大樟木箱。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搬进谢家的堂屋,当箱盖逐一打开时,满室生辉,李月兰和谢秋芝连呼吸都变得凝滞起来。 第一箱是玉器。 不是一件,而是满满一大箱,有莹润无瑕的羊脂白玉如意,有巧雕成山水人物的青玉摆件,有碧绿欲滴的翡翠挂件,还有一套色泽纯正、雕工繁复的黄翡瓜果摆件,那黄翡色如蜜糖,通透温润,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玉石本身就是顶级的糯冰和高冰种类,再经能工巧匠之手,将材料与工艺的价值推向了极致。 第二箱是丝绸和刺绣。 主要以苏绣和云锦为主,几匹云锦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图案庄重华丽,金线交织,在光线下流光溢彩,仿佛将漫天云霞织入了锦缎之中。 而一旁的苏绣作品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不仅有双面绣的猫戏图,绒毛细腻逼真,眼神灵动。 更有大幅的山水绣品,以针代笔,以线为墨,将水墨的浓淡干湿表现得淋漓尽致,其精细程度,就算是现代的苏绣大家见了都要膜拜的程度。 第三箱则是瓷器。 这些瓷器并不是寻常的碗碟样式,有天青釉三足弦纹樽,釉色如玉,温润内敛。 有斗彩海兽纹高足杯,色彩明丽,画工精细。 还有好些缠枝莲纹的玉壶春瓶,发色纯正,红白相映,美得惊心动魄。 每一件都体现了古代工匠对釉料、窑火和造型的极致追求,成品率极低,堪称艺术创作。 这三箱便是用榜一大哥“青山依旧”筹措的现代抗生素等防疫物资,与沈砚那边“等价置换”来的“奢侈品”。 承景帝和沈砚听闻了抗生素在遏制瘟疫中的“神效”,出手极为大方,直接将查抄贪官何慎家产所得的顶级精品抬来了三箱。 侍卫还恭敬地转达了承景帝的话:“陛下口谕,四海奇珍坊献药有功,若觉此次置换物有所亏,尽可提出,必当尽量满足。唯望日后,此类救世神药,夫人还能继续筹措。” 李月兰听着这话,看着满室珍宝,嘴角差点咧到耳根。 委屈? 开什么玩笑! 她投入不到三十万的流水,换来的却是这三箱即便在古代也是顶级奢侈品,放到现代更是价值上亿的珍品! 她感觉自己现在心跳加速,血气上涌,今晚怕是兴奋得要睡不着了。 连一向不重物欲,对奢侈品不感冒的谢秋芝也被狠狠炫到了,目光尤其在玉器和云锦上流连。 她忍不住上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套黄翡瓜果摆件,冰凉的触感下是难以言喻的温润,她忍不住惊叹:“娘,这些都好漂亮。” 只有李大宸几个小子在一旁挤眉弄眼,李三煜小声嘀咕: “父皇也忒小气了些,只给了三箱……”话没说完就被李大宸用手肘顶了一下,示意他慎言。 与此同时,李月兰眼前虚拟屏幕的直播间早已炸开了锅。 随着三大箱宝物的展示,直播间人数疯狂激增,评论区滚动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卧槽!卧槽!我是进了哪个博物馆库房吗?!” “主播凑近点看那个黄颜色的玉!求你了!” “那是黄翡!极品黄翡!还有那苏绣,你看那猫的眼睛,绝了!” “我是XX大学考古系的,这器型、这色泽……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其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不可估量!尤其是那件天青釉樽,很有古瓷风韵!” “鉴宝协会泉哥路过,主播,这东西来历正经吗?看着太开门了!” 评论区众说纷纭,有人惊叹,就有人质疑。 很快,求李月兰挂“小黄车”的呼声越来越高。 但也不乏黑粉冷嘲热讽泼冷水: “离谱!这个直播间的剧本越来越夸张了,真当大家是傻子?还古董奢侈品,道具组挺下本啊!全是潘家园淘来的赝品吧?” “就是,难不成还真敢挂小黄车?用赝品和假货当真品卖,牟取暴利呗?” “主播,你敢卖我就敢买,然后我拿去鉴定中心鉴定,是假的,我就举报你!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就在网友们争论不休时,金色的打赏特效划过屏幕,榜一大哥“青山依旧”发话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 “月兰妹子,别的我先不说,就那块黄翡瓜果摆件,你上架。开价你随便填,我今天就能给你拍下。” 之后,他又半开玩笑地调侃道:“直播间里不相信主播的朋友们,请高抬贵手不要下单。我青山依旧今天就愿意做这第一个‘上当受骗’的傻子!” 此言一出,顿时点燃了老粉们的热情。 “榜一大哥威武!我也愿意‘上当’!那匹云锦,好好看,我想买回来做旗袍,主播开价,我借钱也要冲!” “苏绣团扇!求上苏绣团扇!小万我可以!大万没问题。” “白玉如意给我留着!价高者得!” “青花瓷瓶也不错啊,看着就贵气!” 评论区瞬间变成了拍卖会现场,玉器、苏绣、云锦、瓷器都被人直接开价求购,场面火热非凡。 李月兰瞄了一眼疯狂滚动的评论和不断上涨的直播间人数,内心激动。 她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要不是现在在堂屋,人多眼杂,她真想对着虚空大喊:“家人们别着急!今晚让我好好欣赏琢磨一下价格,明天一定挂上小黄车!” 然而,对三大箱奢侈品的震撼和惊喜还没消退,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李双昊已经换上了一身锦袍。 虽然经历了半年的“深造”,现在的他,肤色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身形也更为结实挺拔,但那份自幼蕴养的天家气度却不曾消减,反而因此洗去了些许浮华,更增添了几分沉稳坚毅。 他站在堂屋,目光一一扫过送行的谢家人,以及选择留在桃源村的兄弟们。 “叔,婶子,芝芝妹妹,这半年来,叨扰了。” 李双昊对着谢广福和李月兰深深一揖,语气真挚。 “李昊在此,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这份恩情,铭记于心。” 谢广福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与不舍:“好孩子,回去后……顺顺利利。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李月兰眼眶微红,上前替他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衣襟,声音有些哽咽: “你啊,回去要好好听你爹娘的话……婶子会想你的。” “二哥……”李四璟和李五琰也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不舍。 李昊用力抱了抱他们,然后看向李大宸和李三煜,四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选择继续做“李大宸”、“李三煜”、“李四璟”和“李五琰”。 唯独他,从现在开始又变回了“李昊”! 这半年的同甘共苦,早已将他们熔铸得如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 那些过往的隔阂——谁的母家是罪臣,谁的母家是外域公主,都没人在乎了,那些小疙瘩也全都在这半年的时光里消融殆尽。 如今他们都秉承着,既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便该互为脊背,共同撑起皇子的身份赋予他们的责任。 “行了,都别送了。” 李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转身对侍卫吩咐道: “把那三袋‘百日收’新粮搬上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李双昊从车窗探出身,用力地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谢家院落,看不见那些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才怅然若失地坐回车内。 第485章 桃溪村开镰,现代广告建议 送走了李双昊,家里的气氛明显低落了许多。 谢文也默默提上早已收拾好的书袋,去寻谢吉利,准备一同乘坐村里的公交牛车返回学院。 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李月兰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连中午做饭都有些心不在焉。 当她习惯性地多抓了两把米,才猛然惊觉,对着灶台发了好一会儿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谢广福和谢秋芝两人在厨房的大饭桌前,托着腮看着李月兰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怅然。 午饭后,父女二人在厨房收拾时,谢广福便和谢秋芝商量:“芝芝,你看你娘这样子,连那三箱珍宝都没心思看了,咱们不能让她这么闷着,不如,等下我们带她去桃溪村走走?今天桃溪村也开镰收谷子,咱们带你娘去看看热闹,赏赏荷花,散散心。” “爹,这主意好,稻浪金黄,荷塘碧绿,荷花粉嫩,这么多美景肯定能让她高兴高兴,我这就去跟娘说。” 午休后,李四璟几人在庭院翻晒谷子,谢秋芝摇晃着李月兰的胳膊,撒娇道: “娘,您看今天天气多好,云淡风轻的,咱们别闷在家里了,我听说桃溪村的荷花开得正好,咱们一起去逛逛,散散心好不好?咱们就当是去视察一下爹这个理事会会长的‘政绩’嘛!” 谢广福立刻会意,附和道:“芝芝这个主意好!今天正好是桃溪村开镰割‘百日收’的日子,我本来也该去看看。月兰,你也去吧,咱们一家也好久没有一起出门走走了。” 李月兰笑了笑,点头道:“行,听你们的。咱们就去桃溪村逛逛,总听他们说桃溪村现在可美了,都没机会去瞧一瞧,刚好现在有空。” 李月兰临出门前交代李四璟和李五琰注意看天气翻晒谷子,然后三人便悠悠然地沿着村道往桃溪村走去。 此时桃源村的村道上人来人往,都是午休过后赶着出门打谷子的乡亲们。 “广福叔,月兰婶子,芝芝,出门啊?”扛着扁担的谢长河笑着打招呼,扁担两头挂着沉甸甸的麻袋。 “是啊,去桃溪村看看。”谢广福笑着回应:“长河,你家谷子收得怎么样了?” “快了快了!我家人多,还剩最后两亩,今天加把劲就能割完!就是我家在排队用您家的脱谷机,就等里正爷今天那最后一哆嗦了,他那里搞完就轮到我家了!” 谢长河乐呵呵地说:“我这是先挑点回去,让我娘用石臼舂点新米尝尝鲜!这‘百日收’可真是宝贝,穗子沉得压肩膀!” 没走几步,又遇上挎着大食盒的王双双。 “月兰姐,你们这是去哪儿?” “去桃溪村看看。”李月兰笑着看她手里的食盒,“给铁头送饭?” “可不是嘛!” 王双双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前几天,村里的镰刀都修不完,他也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得了空,现在在田里割谷子呢,我做了些饼子和小菜给他送去。” 一路上,遇到的脸熟乡亲全都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打招呼,有的急匆匆赶往田里,有的提着茶水吃食去犒劳家人,有的则像谢长河一样,挑着谷子,迫不及待地想品尝这“百日收”的滋味。 说说笑笑间,三人便走到了桃溪村的地界。 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金色的稻浪在微风里翻滚,桃溪村几乎全村出动,男女老少都正弯腰挥镰,动作麻利。 “哎呀,桃溪村这稻子长得也不赖嘛!”李月兰忍不住夸赞出声,眼前的丰收景象让她心情豁然开朗。 赵老七正带着儿子儿媳埋头苦干,瞥到熟悉的身影,立刻放下镰刀,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得意和红光,快步迎了上来: “广福,你们怎么来了,快看!快看看咱们桃溪村的‘百日收’!这长势,这穗头,今年可算是大丰收了!”他声音洪亮,迫不及待的展示。 他亲热地拉住谢广福的胳膊,激动地说:“托你的福,也托县令大人的恩典!咱们村今年,可是也得了县里嘉奖,拨了二百两银子呢!哈哈哈,想起去年这时候,我赵老七还被县令大人训得抬不起头,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今年,总算是能挺直腰板做人了!这心里头,痛快!” 谢广福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叔,这都是你们自己争气,肯下力气干!这二百两银子就是县里对你们的肯定!有了这些银子,往后修渠铺路,发展果园,就更有底气了!” “那是!这话在理!”赵老七重重地回拍谢广福的肩膀,眼眶有些发热。 “广福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你愿意来我们村成立理事会,帮我们规划,带着我们干,给我们指路,我们桃溪村现在恐怕还是个鬼见愁的破落户!这份情,我们桃溪村上下都记着呢!” 赵老七笑得见牙不见眼,随即又想到什么,挠了挠头,带着点苦恼说: “广福,月兰,你们见识多,帮我想想。咱们这荷塘,花开得是真好,我之前也想着请县里学院的学子们来赏花,挣点茶水钱。可……可我一个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张罗,才能把消息传出去,把人请来啊?总不能我挨个去学院门口吆喝吧?” 谢秋芝闻言,很是感兴趣,便开口道:“赵爷爷,我觉得不光可以请学子,咱们可以想办法让更多人知道桃溪村有这么美的荷塘!” “哦?秋芝有什么好主意?快说说!”赵老七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谢秋芝对现代营销那些事,还是略懂一二的,毕竟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随即便给了一个建议: “赵爷爷,我可以帮忙画几幅咱们桃溪村夏日荷塘的美景图。把荷花、竹屋、远山都画进去。然后题上邀请词,把画放在‘四海奇珍坊’门口,那里人来人往,肯定很多人能看到。还可以在县城其他热闹的地方,比如集市口、茶馆外面,也贴上一些。画上就写上‘桃溪百亩荷塘盛景,邀您泛舟品茗,采莲赏花’,再简单标一下地图,让人家晓得怎么来咱们村。这样,看到画的人觉得好奇、觉得美,自然就愿意来了!这不比您自己去吆喝强多啦?” 谢秋芝这番话,听得赵老七目瞪口呆,随即激动道: “妙啊!这闺女,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这主意太好了!画画……对!画画!我咋就没想到呢!这法子又雅致又管用!广福,月兰,你们真是生了个好闺女啊!” 李月兰笑道:“赵叔觉得可行就好,我们家芝芝别的不擅长,画画还是不错的,到时候画好了,您再去取。” “求之不得,我这.......我这该怎么谢你们才好,你们一家都是福星啊。” 赵老七有些兴奋得语无伦次了。 谢广福又和他寒暄了几句客套话,见赵老七他们还要忙,谢广福便打算告辞:“赵叔,你们先忙着,我们去荷塘边上走走看看。” 赵老七连忙热情地指引:“去小竹屋上!那儿景致最好!伸手就能摘到荷花和莲蓬!要不要我叫大俊过来,帮你们划船抽些嫩藕回家尝尝?这时候的藕,最是爽脆清甜!” 谢广福连忙摆手笑道:“不用不用,你们忙你们的,收谷子是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我们就是随便转转,摘点新鲜莲蓬尝尝鲜就行。” 辞别了兴奋的赵老七,三人信步走向那片已然盛放的荷塘。 第486章 荷塘泛舟,接天莲叶美哭了网友 七月初的荷塘,正值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目光所及,接天莲叶无穷碧,如同一块巨大的碧色绸缎铺展到天边。 朵朵荷花亭亭玉立,从层层叠叠的荷叶间探出头来,有的粉嫩如少女含羞的面颊,有的洁白如天边的云朵,这些荷花在荷叶的映衬下,更显清丽脱俗。 微风拂过,荷叶翻涌起绿色的波浪,荷花轻轻摇曳,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真美啊……” 李月兰忍不住做了几个深呼吸,只觉得胸中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这桃溪村的荷塘怎么美得跟仙境一样。” 谢秋芝也陶醉其中:“爹,看那边,荷花映着竹屋的影子在水里,真的美得像一幅画卷。” 他们踏上那条通往水面的蜿蜒竹廊,走向其中一座延伸至荷塘深处的竹制小屋。 这小屋设计得极为精巧,一半是带有门窗、可以挡风避雨的室内结构,里面摆放着一套竹制的桌椅和一张可供休息的矮榻,要是游客累了,就能躺下休息。 另一半则是视野开阔的遮阳亭子,只需要将竹屋里的竹桌椅搬出来,就可以在外面临水品茗、对弈赏花,惬意非常。 竹屋四周,错落有致的荷叶与荷花触手可及,一条可供小舟通行的水道从竹屋旁延伸出去,小舟半掩在荷叶下,船桨安静地放在一旁,水道隐没在无边的碧色之中,美不胜收。 谢广福走到竹屋边缘,伸手轻轻摇了摇毛竹制成的护栏,纹丝不动,稳固异常。 心下暗赞张秋笙手艺果然扎实可靠,这竹屋处处透着匠心。 “爹,娘,咱们划船到塘里去看看好不好?”谢秋芝看着那条小船,跃跃欲试。 “好,咱们也当一回采莲人。”谢广福率先踏上小舟,稳住船身,然后小心地扶着李月兰和谢秋芝上去。 谢广福拿起船桨,慢慢地划动起来。 小舟缓缓驶入荷花深处,仿佛闯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静谧世界。 四周是高过人头的荷叶,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耳边是水流声、划桨声。 谢秋芝正要伸手去够一支盛放的粉荷,李月兰连忙笑着拦住: "傻丫头,别折那些开得最盛的,你折那些个半开的花苞,这样的带回去,插在咱们家那个青瓷瓶里,今儿晚上插上,明早花就开了,保准能养上五六天!" 谢秋芝点头,专挑那些外层花瓣刚舒展开,内里还紧紧裹着的花苞。 折完荷花苞,谢秋芝又折了几个最饱满的莲蓬。 这些莲蓬翠绿的外衣紧紧包裹着鼓囊囊的莲子,轻轻一摇就能感受到里面的莲子在晃荡。 “娘,快尝尝。”她剥开一颗莲子,递到李月兰嘴边。 李月兰笑着张口接了,细细咀嚼,清甜脆嫩的口感在齿间弥漫开来。 “嗯!真甜!果然新鲜的就是不一样。” “爹,您也吃一个。”谢秋芝又剥了一颗,递给正在划船的谢广福嘴边。 谢广福就着她的手吃了,连连点头:“好味道!清爽甘甜,是个好零嘴。” 三人一边泛舟一边剥莲蓬,剥一颗,自己吃一颗,下一颗就喂给划船的谢广福。 谢秋芝半躺着,头枕在李月兰的大腿上,感受着这一刻的惬意,忽然噗呲笑着打趣道:“咱们这算不算是‘误入藕花深处’?” 李月兰眼含笑意:"咱们这可是特意来的,哪能算''误入''?" 她顺手摘了片荷叶盖在谢秋芝脸上挡太阳。 谢广福也笑了:"真要论起来,应该是''专程来访藕花深处''才对。" 谢秋芝在荷叶下闷声笑起来,觉得此刻真是幸福极了。 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要是此时此刻,小文和哥哥也在就好了,一家人整整齐齐,泛舟荷塘......嗯........那才叫美呢! 谢秋芝在荷叶下闷声笑起来,觉得此刻真是幸福极了。 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要是此时此刻,小文和哥哥也在就好了,一家人整整齐齐,泛舟荷塘......嗯........那才叫美呢! 这念头刚闪过,她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张清俊却带着几分“欠扁”笑意的脸——沈砚! 那张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蹭到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似乎都拂到了她的皮肤上,那双清眸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温柔,眼看那薄唇就要……就要落在她的额头上! “呸呸呸!” 谢秋芝猛地一把掀开脸上的荷叶,像是要驱散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用力摇了摇头,脸颊却不争气地飞起两朵红云。 她在心里愤愤地吐槽:沈砚这个王八蛋!登徒子!就是因为上回在家门口偷袭,害得她现在脑子里动不动就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李月兰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疑惑地问:“怎么了芝芝?呸什么呢?是有小虫子飞嘴里了?” 谢秋芝哪里敢说实话,支支吾吾地掩饰: “没……没有!就是……就是吃到莲芯了,嘴里有点苦……” 心里却在暗暗发誓,下次见到沈砚,定要让他好看! 而此时,李月兰的直播间里。 那些本来一直求购云锦和翡翠的粉丝们,早就从李月兰走进荷塘开始悄悄转移了话题,他们这群“城巴佬”也被桃溪村的荷塘美景震撼了无数次。 “卧槽!这是哪里?仙境吗?” “啊啊啊!好多荷花!好多莲蓬!我哭了,为什么我只能隔着屏幕看!” “兰姐,求求你,放我进去,我要进到屏幕里!” “主播你们是住在画里吗?这竹屋!这小船!这接天莲叶!美哭了!” “哇,我的芝芝小仙女,她在采莲!她在采荷花,她躺在兰姐的腿上,她美不自知,啊啊啊,躺下这一幕我能循环看一百遍!” “我是XX剧组的摄影,能拜主播这边的摄影师做师傅吗?每天第一视角第三视角无缝切换,那运镜的手法,我特么跪了。” “新鲜的莲子!看起来好好吃!主播求上架!我愿意用我男朋友换一斤莲子!” “楼上的你男朋友真不值钱……不过带我一个,我也要换!” “这环境,这生态,纯天然无污染!慕了慕了!” “主播,你问问桃溪村还缺不缺划船的?我不要工资,管吃管住就行!” “竹屋也太有意境了吧!想去打卡!” “呜呜呜,又是羡慕古代田园生活的一天……” “榜一大哥‘青山依旧’送出火箭三个!” “青山依旧: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采莲桃溪村,莲花过人头。古人诚不我欺!” 直播间里哀嚎与赞美齐飞,各种俏皮的评论刷得飞快,都在羡慕这荷塘美景和新鲜莲子的滋味,更羡慕李月兰这个古风田园主播的生活日常。 现在李月兰的直播间成了抖音上最受欢迎的“古风田园直播间”,每天只要开播,都会被推流,粉丝也快速积累到了惊人的一千两百多万了,妥妥的佛系大主播。 三人在荷塘中流连忘返,谢秋芝又摘了几支不同颜色的荷花苞,李月兰也挑了些最嫩的莲蓬。 小舟缓缓靠回竹屋旁,三人上了岸,怀里都抱着一大捧新摘的荷叶、荷花和莲蓬,身上也沾染了淡淡的荷香。 踏着暮色,李月兰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四璟和五琰两人把谷子收得怎样了,大宸和李三煜有没有赶回来帮忙,走走走,咱们快点回家看看去。” 第487章 半月池边吃莲逗趣 回到家,李四璟四人已经把谷子收拾妥当了,李大宸和李三煜两人帮忙收完谷子就直接瘫在半月池边上的平台上,任由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 这几天,他们实在是累坏了,用李大宸私下抱怨的话说:“被谢锋操练好歹还能劳逸结合,这收谷子……是纯粹的肉体折磨,没完没了!” 原来他们两人在收完自家的谷子后,就去谢里正家搭把手去了,一个是因为谢里正年纪大了,体力终究不如年轻人,谢大虎一个人带着半大的谢吉利和小不点谢小花,既要割稻又要顾着脱粒,实在忙得脚不沾地。 更重要的是,先不说他们会不会用脱谷机,这脱谷机后头可是有好几家都在排队等着呢,要是前头的人家动作太慢,那就直接影响了后面的人使用。 多重因素之下,李大宸和李三煜才决定去搭把手,这一帮就是整整三天。 加上自家忙碌的两天,连续五天的高强度劳作,饶是他们在谢锋的“魔鬼训练”下打熬出的筋骨,也被这纯粹的、重复的、沉重的体力活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刨木头的专注,打铁的爆发,似乎都比不上这日复一日的弯腰、挥镰、搬运、操作脱谷机来得磨人。 抱着满怀荷花莲蓬走进院门的谢秋芝,看到的就是两人四仰八叉躺地上沐浴夕阳的一幕。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两人身边,看着他们累得连眼皮都懒得抬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打趣地问道: “两位哥哥,要不要吃鲜甜的莲子呀?刚从荷塘摘的,可甜了。” 李大宸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掀了掀眼皮,气若游丝地哼哼: “芝芝妹妹……没、没力气剥了……要不,你行行好,喂我吃一个吧……”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多少带点调侃的意味,少不得要被谢秋芝踢上一脚。 但此刻,李大宸语气里只有纯粹的、累到极致的瘫软,天知道他和李三煜这三天是怎么把谢里正家那十亩田、上万斤的稻谷,一捆捆塞进脱谷机脱粒的。 那工作量,想想都让人手臂发酸。 旁边的李三煜也哼哼唧唧地附和:“芝芝妹妹……也、也喂喂我呗……我感觉自己快要羽化登仙了……回来看到老四老五在收谷子,我们两个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又去搭了把手……刚忙完躺下,你们就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侧过头,目光落在谢秋芝怀里的荷花苞和莲蓬上,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声音拔高了些许,带着点委屈: “咦?芝芝妹妹,你们下午去桃溪村荷塘了?啊啊啊啊!你们偏心!居然不等我们一起去!我要闹了!那么好看的荷花,我都没看到!” 谢秋芝好笑的看着他:“好啦,好啦,下次去定要带上你们,我给你们剥莲子吃。” 谢秋芝放下荷花和莲蓬,盘腿坐在半月池边上给两个累瘫的少年剥莲子。 刚剥好一颗,李大宸就十分配合地张大了嘴巴:“啊——”了一声。 谢秋芝笑着将那颗莲子丢进他嘴里。 接着又剥一颗,喂到“啊”着嘴的李三煜口中。 这时,刚洗完澡、浑身清爽的李四璟和李五琰从西厢房走出来,正好看到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幕,顿时哇哇乱叫起来。 “哇!这是什么待遇?我们也要!”李四璟夸张地大喊。 “芝芝妹妹偏心!我们在家晒谷子也很辛苦的!”李五琰也跟着起哄。 谢秋芝刚好想去把荷花插瓶,见状,连忙拿起两支莲蓬塞到他们手里,笑道: “喏,想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两位‘功臣’哥哥累坏了,你们帮忙剥给他们吃吧,我得去把荷花养起来。” 说完,她抱起荷花和莲蓬,脚步轻快地往饭厅走去。 李四璟一边剥莲子,一边假装哀叹: “哎……失策啊失策!早知道去里正家帮忙,能享受到芝芝妹妹亲手喂莲子的待遇,我说什么也要抢着去啊!” 李大宸闻言,得意地哼哼两声,虽然没什么力气,还是努力抬起脚,虚踢了李四璟一下,笑骂道: “去你的!少在这儿说风凉话!这种真汉子干的体力活,你们两个细胳膊细腿的,割割稻禾还行,那脱谷机,你们抬得动吗?抡得动吗?就在家偷着乐吧!” 李三煜也来了精神,附和道:“就是!老四老五,你们是不知道,那脱谷机看着简单,操作起来可是个力气活!谷子喂多了卡住,喂少了费时间……这哪是你们这俩小身板能驾驭的?” 李四璟把剥好的莲子塞进李三煜嘴里,笑嘻嘻地反驳: “得嘞!现在咱们的匠人哥哥们开始拿话酸咱们了!不就是会打铁会木工嘛,瞧把你们能的!块头大,了不起啊?” “嘿!你小子……块头大,肌肉多,就是了不起!” “来啊,比试比试,看你还能站的起来不?” “来啊,谁怕谁啊!” 四人在半月池边分食着莲子,一边互相打趣调侃,疲惫似乎也在这番斗嘴中渐渐消散。 谢秋芝走进饭厅,找了个敞口的青瓷花瓶,灌上清水,然后将那几支半开的粉荷、白荷,搭配着几片形态优美的荷叶,还有两支莲蓬,错落有致地插了进去。 又调整了一下花枝的角度,让整个插花显得自然而又富有生机。 顿时,原本略显朴素的饭厅仿佛被这荷花点亮了。 李月兰赞道:“还是我女儿手巧!这花儿一摆,咱们这饭厅啊,顿时就变得文雅起来了,看着这花,吃饭都觉得更香了!” 这时,谢广福也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舒适的细棉布家居常服,从东厢房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常用的记事本子和一支笔。 谢秋芝好奇地凑过去:“爹,您拿着本子干什么呢?又要规划什么大工程啦?” 谢广福在饭桌旁坐下,将本子摊开,上面已经画了一些简单的示意图和标注。 他一边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回答道:“谷子收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石灰窑和木炭窑马上就要点火试烧了。爹这心里头一直惦记的另一件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488章 废弃牧场招工计划 他指了指本子上的草图:“八月份,咱们牧场那边要大规模招工,清理草场、修建围栏,需要不少人手。这人来了,吃饭住宿都是问题,得提前规划好。” 他又翻过一页,上面画着村道的简图:“趁着招工,人手充足,我也想着把主村道的绿化给搞起来,两边都种上桃树。等来年春天,桃花一开,那才叫好看。另外。” 他用笔点了点另一处:“砖瓦厂那边积攒的碎砖石和废砖也不少了,是时候安排人手,把从咱们村连接到官道的那段土路,硬化成砖石路面。不然一下雨,泥泞不堪,太闹心了。” 谢秋芝今天下午吃了不少莲子,觉得有些口干,一边端着一杯凉白开“咕咚咕咚”地喝着,一边听着谢广福的说话,好奇地问: “爹,牧场那边打算招多少人啊?还有,那些外来做工的人,打算怎么安排他们住和吃呢?总不能都挤在村里吧?” 谢广福也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喝了一口,解释道: "牧场六千亩,听着吓人,其实主要是清理荒草、修补栅栏,属于轻度清理,活不算特别精细,但架不住面积大。我估算着,少说也得要一百人,连着干上三十天,才能干的完。" 他笔尖在"用工"二字上点了点:"这人手一多,吃住就是头等大事。总不能让人家天天往返县城,或者散落在村里借住,既不方便管理,也容易扰民。所以,搭设临时工棚,集中供饭,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抬起头,看向谢秋芝:"打完谷子,等石灰窑和木炭窑试窑成功,就该姚大去管着了,施工队就得优先赶建一个能容纳百人左右的集体宿舍,还有配套的伙房、茅厕。" 谢秋芝听得认真,追问道:"爹,那这集体宿舍,您打算建成什么样?就跟咱们刚来这里的窝棚似的吗?" "那不能。" 谢广福果断摇头:"窝棚是应急的,这回建的,虽然说也是临时住人,但得考虑得更长远些,也要更实用、更规整。" 他指着草图:"选址嘛,我初步定在淮月楼往牧场方向去的不远处。具体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距离青川河大约三十到五十步,取水方便,但又不能太近,防止汛期被淹。第二,地势要略高一些,最好是南向或者东南向,这样采光好,通风佳,屋里干燥不潮湿,人住着也舒服。第三,要靠近清川桥,这样交通方便,后期万一这宿舍不用了,改作别的用途也方便,比如租给往来客商当临时仓库或者廉价客栈,都行。" 他顿了顿,在草图旁边又画了一个虚线框: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选址时,旁边要预留出一片扩展的空地。这百人宿舍只是眼下应急。万一以后牧场经营起来了,需要更多人手,或者咱们村发展得更好了,外来务工、经商的人多了,这地方完全可以加建。甚至," 他语气带着一丝向往:"如果以后这里人气旺了,原地建成一个小型的集市,也是极好的。位置好,基础在,怎么改造都方便。" 谢秋芝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赞叹:"爹,您想得可真远!连以后可能改成集市都想到了!这样一来,就算牧场清理完了,这宿舍也不会荒废,还能继续给村里创造价值!" 谢广福笑了笑:"咱们既然要做事,就不能只看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现在多想想,多规划一步,以后就能少走很多弯路,也能为村子留下更多发展的可能。" 他低头看着本子上的草图,目光悠悠,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土地上,即将人来人往的繁荣景象。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李月兰一边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一边侧耳听着父女俩的讨论。 听到谢广福连未来集市的规划都想到了,她手下动作不停,笑着问道: “他爹,你这心思也飞得太远了些。集市?那得是何年何月的事儿了?咱们这儿现在拢共才多少人烟?又不是交通要道。” “月兰,这不叫想得远,这叫提前铺路。咱们这儿想正儿八经开集市,眼下确实不行。即便咱们现在有人、有货、有砖石路,可没有官府的批文许可,一切也都是空谈。我现在的规划,首要还是给那些外来做工的工人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让他们能安心干活。” 他又喝了一口凉白开,继续道:“但咱们不能只盯着眼前。等牧场清理完,这百十号人走了,那些宿舍难道就任由它荒废、烂掉,最后宣布报废吗?那太可惜了。现在多花点心思,选好址,建得牢固些、规整些,将来哪怕不做宿舍,也能有别的用处——比如我方才说的,租给往来客商当临时落脚点,或者改成仓库。这叫‘物尽其用’,不让投入白费。” 谢秋芝听得连连点头,接口道:“娘,爹说得有道理。您想啊,等咱们村的砖瓦厂、石灰窑、木炭厂,还有以后的果园和牧场都发展起来,需要的人手肯定越来越多,来往的客商估计也不会少。而且还有隔壁的桃溪村,他们有荷塘、鱼塘、菜地和大果林,前景也很不错。以后咱们这两个村人气一旺,说不定还真能促成官府同意咱们开集市呢!” 她顿了顿,又有些疑惑地看向谢广福:“不过爹,您之前不是在村里也规划了大家伙的前院做商铺门店吗?怎么现在又想着在河边另起炉灶,规划集市了?这两处会不会……互相抢生意?” 谢广福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他将本子往桌中间推了推,用笔在上面画了两个圈,又用一条线连起来,开始了他的“授课”时间。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这其实啊,是‘两条腿走路’的策略。” 他指了指代表村里商铺的那个圈:“这一条腿,是对内的,我叫它‘常火’。” “咱们村自己将来的铁匠铺、豆腐坊、杂货铺、服装店、小吃摊,还有可能有的医馆、书店,还有你的画室,张秋笙家的竹制品店,这些是扎根在村里的,面向的是咱们桃源村、桃溪村上下千把口人,解决的是日常所需,补的是生活日用里的‘缺口’。这些铺子,求的是一个‘稳’字,细水长流,天天都开门,首先服务的是左邻右舍,赚的是安稳钱。” 第489章 集市两火相加,方能火火生财 然后,他的炭笔移到代表河边集市的那个圈: "另一条腿,我就叫它''旺火''!专门对外,烧得越旺越好!" “我打算预留的那块河滩地,要大,要长,一路延伸到咱们村里的商铺,这样一头是烟火集市,一头是精品商铺。” “我要的就是‘一条道、两重天’——让人一脚踩进反差,心里‘咯噔’一下,钱袋子就松了。” 谢秋芝正在剥莲子,忍不住接话:"为什么有反差之后钱袋子就松了?" 谢广福街市:"你想啊,在集市逛街的人,只要一拐弯——发现两旁铺子挂着正式的招牌,屋里飘着美食和热豆浆的味儿。这一下子,人的心思就活了。" 谢秋芝脑袋上大大的问号:"活了?" "对啊!前脚还在集市的摊子上为几文钱讨价还价,后脚突然进了这么雅致的地方。人心里就会想''我也配得上这样的好物件''。本来没打算买的糖人、绣帕、瓷碗,顺手就带走了。" 谢秋芝恍然大悟:"这叫奢侈品心态!" "就是这个理儿!同一个人,在集市上花小钱过瘾,走到精品街又忍不住花一次钱。等于把他的钱袋子用''穷花''和''富花''两层筛子过一遍,一个子儿都不落下。" 李月兰将最后一道菜盛出锅,边擦手边笑着问:"你这主意听着是好,可要是家家户户都开了门店,那集市上还有谁去摆摊呢?" "这你就不用愁了。"谢广福接过话头。 "咱们这集市,谁都能来摆摊。外村的、过路的,用自家箩筐挑些山货土产来卖,利润是薄了些,但胜在花样多。往后啊,咱们还要把外面的客商都招揽来,让集市越来越热闹。" "关键是要有咱们自己的特色,得有些别处见不着的好东西。等咱们果园里那些新品种水果长成了,那就是最大的招牌。你想想,现在外头卖的水果都带着股野酸味儿,可如果咱们的葡萄又甜又香,苹果清脆爽口,这滋味谁尝了不想买?连带外面的客商都要定时来咱们村里进货出去散卖。" "再说村里的精品铺子。就让大家挑最好的货色摆出来,虽然卖得慢些,但利润丰厚,绝不会亏着谁家。要是没有手艺的,还能把自家改成可以接客的雅致民宿,让一些游玩的人也能有更多的食宿选择,等这条线串起来了,多销薄利的和精工厚利就能实现同一天进账,还怕村子旺不起来吗?" 谢秋芝眼睛一亮:"这模式听起来很不错,爹,是不是有一种蓦然回首,那店就在桃源深处的浪漫感。" "我闺女真聪明!"谢广福赞赏地点头。 "再说官府那边也好交代。咱们集市那边轻税或申请免税,村里的铺子重税,界限分明。上头的巡检司来了一目了然,我觉得啊,那个齐安县令也巴不得咱们村发展起来,肯定不会给咱们开集市建街市卡脖子的。" 谢广福最后在图纸中间的淮月楼轻轻一点:"等以后人更多了,中间还能插进来酒肆、书场、各类工坊,形成''低中高''三档。整条街就像梯子,把各种钱包一步步引到顶。" 谢秋芝噗嗤一笑:"爹,您这说得跟钓鱼似的。" "就是钓鱼!"谢广福把笔一放:"我有你没有就是鱼钩,把外面的人钩进来,把闲钱钩出来,把名声钩出去。现在留出大地盘,就是给鱼钩加长杆——杆子越长,钓的鱼越大!" 李月兰已经摆好了饭菜,嘴角含笑:"这就是你说的两把火?" 谢广福不置可否:“没错,常火加旺火,两火相加,方能火火生财!” 谢秋芝最后点头表示赞同:“所以爹的意思就是,集市负责吸引人流,制造声势,商铺负责留住常客,沉淀需求。它们互为招牌,互相带动,而且卖的东西、做生意的形式可能都不一样,根本不用担心会‘抢锅’、互相拆台。” 李月兰最后也点头表示赞同:“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掰扯,我心里就透亮了。原来你这‘远算盘’打的是组合拳啊!铺子守财,集市招财,广开财源。里应外合,这生意经算是被你念明白了!” 谢广福哈哈一笑,眉宇间带着开拓者的自信与从容:“咱们这地方,底子薄,起步晚,交通还不太行,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凡事多想一层,多备一手,这路,才能走得稳,走得远。眼下是建外来人员的宿舍,将来,说不定真能看到咱们规划的集市热闹开张的那一天!” 正说着,半月池边传来阵阵嬉闹声。 李月兰探头望去,只见李大宸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都跳进了半月池,正互相泼水嬉闹。 "看招!我这招叫''水淹七军''!"李大宸双手猛力拍向水面,溅起大片水花。 李三煜灵活躲开,反手撩起一串水珠:"让你见识见识''浪里白条''的厉害!" "哎呀!三哥你耍赖!怎么专往人衣领里泼!"李四璟被偷袭,反手又给推了一掌水花出去。 李五琰憋着气躲在水底戏弄那几条五彩锦鲤。 水花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却把池子里那几条肥嘟嘟的五彩锦鲤惊得四处逃窜。 李月兰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在炒菜,又顾着听谢广福的“精品铺子地摊集市”论,竟是忘记看那几个皮猴子了,此刻想起那几条鱼,心疼地直跺脚: "我的锦鲤!这几个混小子!" 她双手往腰上一叉,对着几人扬声喊道:"都给我从池子里出来!换身衣裳,进屋吃饭!" 看到李大宸几人手忙脚乱的从池子里爬出来,她忍不住笑着摇头,转身对谢广福轻声抱怨: "这几个皮猴子,在地里忙活一整天还不够累的,这会儿倒还有精神头瞎折腾。" 话是这么说,可她眼角眉梢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谢广福乐呵呵打圆场:"年轻人嘛,累了一天放松放松也好。我小时候干完活,也爱去河里摸鱼,男孩子都这样。" "那能一样吗?" 李月兰嗔怪地瞪他一眼:"你那是在河里摸鱼,他们这可是在锦鲤池里扑腾!" 谢广福和稀泥:"锦鲤吓不坏的。 第490章 古代奢侈品“非专业”评价 晚饭之后,李月兰寻了个空子,把正在画荷花的谢秋芝喊进了空间。 两人刚进入空间,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便签条。 谢秋芝拿起来,上面是谢锋挺拔有力的字迹: “爹、娘、芝芝、小文:跟你们报个平安,我们的队伍今天已经顺利离开京畿道地界了。路上特意观察了经过的驿站和城镇,目前还没有疫情传播过来的迹象,这让我放心不少。你们在家也一定要做好防护,注意安全,等我回来。谢锋。七月十日留言。” 李月兰接过纸条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再把纸条小心地放进茶几上一个专门用来收纳谢锋留言的木盒里。 这几天,谢锋每天都会找机会留纸条报平安,本人已经很少直接出现在空间里,大概是随队行动,集体生活让他不方便“原地消失”吧。 “哥这趟出远门,也不知道要去多久,路上热不热……去年这个时候咱们一家也是这样在逃荒的路上奔波,今年哥还要顶着大太阳赶路,我心里怪难受的。” 谢秋芝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担忧,小声啰嗦着:“资料上说鼠疫不仅靠老鼠和人传播,还有跳蚤呢,那不是每天都要穿“大白”防护服?这大热天的,会不会悟出痱子了……” 李月兰揽过女儿的肩,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放心,你哥他心里有数。以前在部队,也不是没参加过类似的差事。咱们在家好好的,把日子过好,不给他操心,就是最大的支持了。” 谢秋芝还是不放心:“娘,哥说的是京畿道暂时没有感染病例,不是我乌鸦嘴啊,我就是提醒一下,那万一以后就有了呢,咱们村下个月大量招募外来工,不得好好筛选一下,防止有人被感染了还来做事,别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倒下一大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月兰顿了顿:“你提醒得对,要是华南疫情真的严重,咱们这边也得提前防范。下个月村里招外来工的时候确实要好好筛选一下,仔细问问来历,身体不舒服的一律不能要,避免有人不小心带了病菌进来。” 谢秋芝点点头,心思又转到另一边:“娘,你特意叫我进来是有什么事?我还要给赵爷爷的荷塘画几幅广告画呢。那荷花开得正好,再不画下来宣传,等花期过了或者……万一疫情真传过来,就没人来看了,岂不是白瞎了那些美景和新鲜的莲蓬?” “不会白瞎,真要有那么一天,没有游客,娘就把那些荷花和莲蓬都收了,挂上小黄车!保准秒没,哦,对了,说到小黄车,我喊你进来,就是要说小黄车的事情。” “今早上皇帝给的那三箱东西,你也看到了,件件都是贵重无比的珍品。娘想着上架一些到小黄车,做一下现金置换。你爹那户头的钱,在万界进货软件买了那么大一批抗生素压缩片,现在都已经见底了,咱们得提前变现,卡里有钱,心里才不慌。” 谢秋芝了然:“那您看着上架就好了,需要我帮什么忙?” 李月兰却摇摇头:“傻丫头,这么多极品古董,咱们哪能一股脑都卖出去?那不成败家子了?只挑几样上架小黄车周转一下就行。现在的关键是,娘不懂这些古董在现代到底值多少钱啊!乱标价岂不是成了冤大头或者奸商?你得帮娘上网好好查查现在的市场行情,咱们心里得有数,才好出价。” 谢秋芝点头:“哦,我明白了,就是做市场调研呗。包在我身上!” 不过,她又疑惑地指了指客厅角落里那三口显眼的樟木箱: “那……娘,剩下的那些怎么处理啊?都是名贵的奢侈品,咱们自家好像也用不上这些,难道就一直放在空间里积灰吗?” 李月兰慈爱地摸了摸谢秋芝的手背,眼中带着一抹笑意和深意:“傻芝芝,怎么会用不上?这些东西,正好留着,给你哥和小文将来娶老婆撑场面,给你做嫁妆啊!到时候拿出来,多体面!” 谢秋芝像被触电了一样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撒娇道: “娘!我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您和爹!这些东西,您还是留着给大哥和小文他们做老婆本吧!” 说完,她急急地转移话题,指着电脑: “咱们还是赶紧干正事吧!快选选,先上架哪几样?我好上网查资料!” 李月兰看着她眼神闪躲转移话题的模样,故意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直到谢秋芝叉着腰,一幅你再墨迹,我就不给你查资料了,李月兰才笑道:“好好好,不说这个了。来,咱们一起挑。” 母女俩走到那三口箱子前,开始仔细斟酌。 李月兰指着那套介于冰种和糯冰种的黄翡瓜果摆件:“这个,青山依旧大哥点名要了,得给他留着。” 又拿起两把小巧精致的双面苏绣团扇,一柄绣着蝶戏猫,一柄绣着江南烟雨: “这两把团扇,精致可爱,应该会有女孩子喜欢。” 其实,现在的李月兰和谢秋芝只觉得团扇“精致可爱”,认为“会有女孩子喜欢”。 两人完全没能意识到,这并非普通的工艺品,而是苏绣中堪称绝技的“双面三异绣”-----异色、异样、异针法。 在她们看来,这大概就和商场里那些标价几千上万元的高端刺绣摆件差不多,只是做工更细致些。 两人完全无法理解,一位顶尖绣娘为了完成这样一柄团扇,可能需要耗费数年心血,光是设计画稿、配丝选色就要准备大半年,每一针都凝聚着难以估量的时间成本与艺术价值。 接着,李月兰摸了摸那匹光华璀璨的云锦:“这匹料子太扎眼了,裁了可惜,整匹卖吧,看看有没有懂行的收藏家或土豪感兴趣。” 这话要是被懂行的人听到了,又要斥责李月兰不懂货了,这种级别的云锦在古代是皇家御用,有“寸锦寸金”的说法。 织造过程极其复杂,至少由两位熟练织工配合操作庞大的花楼织机,一天也只能织出几厘米。 李月兰更会不明白,这种完整保存、品相完美的云锦,在研究和收藏领域意味着什么——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部可以触摸的纺织科技史与艺术史。 最后,李月兰的目光落在那只天青釉三足弦纹樽上:“这个瓷器,造型雅致,颜色也舒服,应该也好出手。” 李月兰的“极度非专业”评价,就像普通人欣赏一朵花,只觉得“好看”,却说不清它属于什么科属、有什么特殊习性、在植物学上的地位如何。 她完全看不出那“天青釉”背后,是匠人对窑火控制、釉料配比的极致追求,是无数次失败后才可能得到的“雨过天青”之色。 她也无法从器型的线条、足部的处理等细节,判断这可能的年代与窑口,更理解不了这种简约之美在陶瓷史上代表的美学高峰。 第491章 古代“奢侈品”引发的浪潮 选定了目标,谢秋芝立刻行动起来。 打开手机,布置背景,调节灯光,将选中的四样物品一一拍照,然后开始在网上搜索相关资料,对标类似藏品的价格。 然而,网络信息鱼龙混杂,说什么的都有,从几百几千的“工艺仿品”到几百万上千万的“拍卖品”价格天差地别,看得人眼花缭乱。 “娘,这水太深了……” 谢秋芝皱着眉头,指着屏幕上一条某年苏富比秋拍,一件明代苏绣屏风拍出八百多万人民币的新闻。 “你看这个,感觉不太真实,炒作成分很大吧?还有这个黄翡摆件,类似的在佳士得好像拍过一千多万?这价格也太吓人了!” 她们心里清楚,自己手里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赝品假货,那可都是从大贪官何慎府库里抄来的顶尖货色,更是承景帝亲自派人送来的“药资”。 这两重来历,本身就是最硬核的“鉴定证书”和“防伪标签”。 但她们也明白,网上的天价很多都有炒作和水分,不能完全当真。 经过反复权衡和对比,参考了多家正规拍卖行近年来的成交记录,并综合考虑了物品的稀有度、工艺水平和品相,既要直播间的土豪们买得起,又不能让自己吃大亏,母女俩最终谨慎地定下了价格。 那套黄翡瓜果摆件,定为 88万元。 两把苏绣团扇,每把 6.8万元。 那匹云锦,定为 25万元。 而那件天青釉三足弦纹樽,则定为 45万元。 定下价格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不禁有些打鼓。 这么“挑战”心理价位的价格,在直播间里,真的会有人识货,愿意为此买单吗?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况且通过抖音小黄车这样的平台出售奢侈品,也是极为少见的。 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李月兰再次打开了直播间。 几乎是瞬间,直播间就涌入了大量等候已久的网友。 评论区立刻被各种求购声刷屏: “主播主播!‘百日收’新米到底什么时候上架啊?我口水都快流干了!” “新鲜的莲蓬!荷塘的莲蓬!求上架!我买回来插瓶也行啊!” “我不要古董,我就想要芝芝同款竹编风铃挂件!张秋笙小哥哥什么时候续货过来!” “楼上的别打岔!我们是来看硬货的!主播,玉器呢?瓷器呢?我的钱包已经要兜不住了!” “呵呵,价格都不敢标,果然是假的吧?” “这种玉器瓷器什么的,光是听听都知道很贵……把我卖了也买不起一个边角料啊,我就看看,过过眼瘾。” “土豪们上,我给你们加油助威!” 而与此同时,在网络的另一端,榜一大哥“青山依旧”正坐在自己古色古香的书房里,他身边还坐着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老者,是他今天特意请来的资深古玩鉴定专家张老。 两人正紧盯着投屏到电视上的直播画面。 “张老,您是没看到上午那黄翡摆件,我一眼心动……”青山依旧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张老扶了扶眼镜,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怎么还没给看货?这主播在磨蹭啥?” 这时,李月兰终于找好了角度,用第一视角的镜头,缓缓扫过今晚即将上架的四件物品,尽量展示每一个细节。 网友们顿时沸腾了: “哇!这黄翡看着就好甜!像糖葫芦!” “团扇!是我的团扇!绣得太美了!买回来舍不得用,我要供起来!” “这布……这真的是布吗?感觉像把彩虹织进去了,亮的很!” “瓶子好看!插花一定绝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直播间里,还悄然出现了几个在古玩圈内颇有名气的ID,他们默不作声,只是紧紧盯着画面,显然也被李月兰第一视角的这些“硬货”震惊到了。 虽然这些人没有打出评论,但他们也在心中暗自点评: “器型规整,釉色纯正,开片自然,好东西!” “苏绣针脚细腻,配色高雅,肯定是顶级绣娘绣出来的。” “云锦的织造工艺,看这金线的运用,确实是传统手法,存量极少。” 而此时,在青山依旧的书房里,张老越看越激动,指着屏幕上的黄翡摆件惊叹: “色泽、雕工、包浆……不是新场口,不是嫩冰,是种老、色辣、水头刚的顶级冰种黄翡!” “青山!拿下!一定要拿下!这套黄翡,无论是材质、颜色、雕工还是寓意,都是上上之选!市场价值绝对不可估量!还有那件天青釉樽,极似汝窑韵味,虽然不敢断定,但即便后仿,也是精品中的精品!那匹云锦,更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青山依旧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志在必得。 他立刻在直播间发言:“月兰妹子,今天你那里的货,不管你出价多少,我都要了,各位网友,承让了!” 李月兰看到"青山依旧"的发言,不禁莞尔:这位榜一大哥果然豪爽,她这边连价格都还没公布,小黄车也还没有上架,对方就直接要全数包圆了。 她对着镜头抱歉道:"感谢''青山依旧''大哥的信任。这套黄翡瓜果摆件,既然您开了口,自然要为您留着。不过其余三件——苏绣团扇两把、云锦一匹、天青釉弦纹樽,我打算全部上架小黄车。数量有限,就看各位网友的手速和缘分了。"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直播间的气氛。 屏幕前的网友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没有硝烟的争夺战中捡个漏。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让榜一大哥包圆,那是因为李月兰深谙直播之道的精髓: 既要顾念旧情,也要广纳新友。 如今,她只是需要周转资金,必须要为直播间的长远发展考量。 "青山依旧"肯定要诚意相待,将黄翡单独留给榜一大哥,既是对他长期支持的感谢,更是对这次筹措抗生素时他鼎力相助的回报。 但直播间里还有许多一直默默支持的粉丝。 采用拼手速的方式,既能让更多粉丝参与其中,又能借助这场抢购让她的直播间真正破圈。 “各位家人,准备好了吗?三、二、一上架!” 第492章 古代奢侈品三秒售罄 随着李月兰话音落下,她用意念操控,将三件珍宝同时挂上了小黄车。 几乎是在同一秒,直播间画面出现了短暂的凝滞,随即是井喷式的评论爆发。 “没了???我刚点进去就没了!” “我的手速是假的吗?团扇!我的团扇啊!” “云锦!!!显示已售罄!哪个神仙抢走了?” “天青釉的瓶子!我付款界面都没看到!” "天啊天啊!我抢到了那柄蝶戏猫的团扇!你们是没看清细节,正面那只小白猫,绒毛感绝了,眼睛跟活的似的!最神奇的是反面,居然是蝴蝶视角看下来的猫猫头,萌得我心肝颤!" "慕了慕了!姐妹你是单身多少年的手速!我刚点进去就没了!" "哈哈哈,承让承让!忘了告诉你们,我叫我妈来帮我抢另外一柄,她抢到的另一柄是江南烟雨,正面是烟雨朦胧的乌篷船,翻过来居然雨过天晴挂着彩虹!这哪是团扇,根本是双面艺术镜框啊!" "求转让!我加价三万接盘蝶戏猫!这双面异色绣现在根本找不到这个工艺了!" "做梦吧你!这可是咱们国家的非遗珍品。六万八简直是做慈善!我出五万求江南烟雨!" "你们都别想了,这两柄团扇我要当传家宝供着。正面看猫,反面看蝶,雨天看江南,晴日赏彩虹,不卖不卖。" "呜呜呜主播什么时候再开团?我这就去把定期存款取了!" "刚才截到蝶戏猫的姐妹发我一份好吗?我要设成手机壁纸天天舔屏!" "这苏绣比博物馆展品还精致,刚才那个抢到的姐妹记得发开箱视频啊!" 整个过程,从商品上架到全部显示“已售罄”,用时不超过三秒钟。 这种瞬间清空的极致速度,带来的刺激感是无与伦比的,无论是抢到的还是没抢到的,情绪都被充分调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月兰的私信窗口,与“青山依旧”的对话也在快速进行。 对于那套约定留给他的黄翡瓜果摆件,李月兰设置了一个 “特殊价格”188万元。 “青山大哥,链接已为您单独上好,价格按我们说的来。”李月兰发去信息。 “青山依旧”心领神会,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拍下并支付了这188万。这笔远超实际定价的款项迅速到账。 然而,这只是一个形式。 几乎在确认收款的同时,李月兰立刻通过平台渠道,将多出来的 整整100万元,按照某种“赔偿”,原路退回了“青山依旧”的账户。 经过“抗生素”倒买倒卖的事件之后,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易默契。 “合作愉快。”青山依旧发来消息。 直播结束后,网友们只能对着显示“已售罄”的页面连连叹息。 同时,直播间内,那些没能抢购成功的专家和懂行的观众,开始对这次的售价进行深入的专业分析和科普,气氛反而更加热烈起来。 “那天青釉弦纹樽,45万,我敢说下次再现身市场,价格翻倍都不止!” "25万的云锦堪称捡漏,这种品相的宫廷云锦,在去年的拍卖会上类似规格的拍出了38万。更难得的是保存如此完好,织金技艺堪称典范。" “是啊,那件天青釉樽,釉色肥润,形制古雅,是文房清供中的逸品。这个价格能拿到,买家今晚做梦都要笑醒。” “那两把团扇抢得最值!现在请一位顶尖绣娘复刻,光工钱和时间成本就不止这个数了。可惜我手慢了一步!” "天青釉弦纹樽45万的价格相当理性。虽然器型不大,但釉色纯正,形制优雅,是典型的文房精品。这类小件雅玩近年来备受追捧,升值空间很大。" “妈呀,听了楼上专家们的解释原来我们不是在购物,是在参与一场线上小黄车拍卖?” "错亿了错亿了,下次就是卖房也要抢!" "这才是真正的性价比之王,比拍卖行实在多了!" "求主播再找找,家里还有没有这样的''库存''!" “求求了,下次上货前能不能先发个预告,我好把银行卡余额先准备好!” “只有我注意到黄翡那个天价了吗?榜一大哥威武!同时也说明主播这里真是宝藏之地啊!” 这场别开生面的小黄车抢购潮,不仅以极致的售出速度和“天价”话题成功破圈,更通过专家们的专业解读,无形中奠定了李月兰直播间货品“高性价比、保真保值”的深层印象。 虽然绝大多数人没有抢到,但一颗颗信任和期待的种子,已经埋在了他们心中,也为李月兰的直播间打上了“好物”“高价”“值得”的标签。 今晚小黄车的总收益一百七十一万六千元,这个数字让李月兰的心脏怦怦直跳。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尖叫的冲动。 “芝芝!芝芝!一百七十一万!这才卖了四样!就四样!” 谢秋芝也觉得今晚收益不错,至少以后有了那三箱压箱底的“极品”在,他们家的小黄车变现的计划就不再显得那么的紧迫了,磨坊的榨油和荷塘的藕粉事业可以慢慢规划,万界软件里面的抗生素也可以多进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我现在算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 李月兰指着那三口箱子,语气带着一种如梦初醒的感慨: “皇上送的这三箱‘药资’,究竟意味着什么。这还只是咱们随意挑出来的几件小玩意儿,要是把里面那些更大、更扎眼的也……”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之前觉得青山大哥帮忙找的那些杂牌抗生素太贵,完全是我眼皮子浅了。这生意,大有可为!我得再找青山大哥好好聊聊,得请他再辛苦辛苦,扩大筹措力度才行!这‘以药换宝’的路子,比咱们辛辛苦苦卖农副产品来钱快多了!” 突然,她语气认真起来:"当然了,我可不是要挣什么国难财啊。你哥在疫区拼命,那些药可是实实在在能救命的。我肯定也是真心要帮疫区的老百姓......至于挣钱,那纯粹是意外之喜。" 谢秋芝听她说要加大购买抗生素的量,便提醒道:"娘,您先别急着扩大购买量。榜一大哥那边,信任归信任,但也要他收到那套黄翡,请他那边的专家团队仔细鉴定之后,确认东西完完全全没问题,是真正的‘大开门’,他才会对我们货源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到了那时,他才会愿意为了后续更大的利益,去冒更大的风险帮我们筹措更敏感、管控更严的物资。” 李月兰,点头表示赞同,抗生素这事,不能太着急,就再等个两三天吧。 毕竟,任何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事情,当下看着合作愉快没问题,可一旦某一方不小心出了什么纰漏,另一方很可能也会被牵连进去,很难全身而退。 即便‘青山依旧’背景深厚,能量不小,恐怕……也不愿意轻易陷入不可控的风险里。 所以,现在只有耐心等待他那边有了鉴定结果,再进行下一步的深入合作,才是最稳妥的。 第493章 谢秋芝的神作“荷塘广告画” 处理完小黄车的事情,两人在空间里闲聊了一会儿,谢秋芝就去忙桃溪村广告画的事情,李月兰独自对着那三口敞开的樟木箱犯了难。 这些流光溢彩的宝贝在箱子里挤作一团,让她想起被埋没的明珠。 “这么好的东西,整天关在暗无天日的箱子里算怎么回事?”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件青玉山子,指尖抚过雕琢的层峦叠嶂:“非得摆出来不可!天天看着,心里才敞亮。” 说干就干,她环顾客厅,目光落在谢文收藏的二次元手办玻璃柜上。 那些五颜六色的塑料小人此刻显得格外的多余。 “小文这些玩具也该换个地方了。” 她一边念叨,一边利索地把那些手办拿下来移到谢文的房间,清空了柜子,又里里外外擦干净柜子。 之后,她像布置艺术展般精心摆放那三个箱子里的珍宝。 当感应灯带次第亮起,温润的玉石与莹洁的瓷器在光影间流转生辉,整个玻璃柜顿时被渲染得如同博物馆的珍品展区。 李月兰退后两步仔细端详。 “这才对嘛!往后自家人从这儿经过,天天看,天天瞧,眼睛都能被养刁。” 她满意地拍拍手:“好东西就是要常看常新,这品味啊,都是这么慢慢养出来的。” 而此刻,书房的门虚掩着,谢秋芝正坐在宽大的画桌前专心创作。 平时练习和画小画,谢秋芝大多选择在东厢房自己的房间里,但真正需要倾注心力的创作,终究还是空间的书房最能让她施展拳脚。 因为空间里有大量的现代作画工具和颜料,能让她全身心的投入创作。 也因为在空间里创作,手边缺少什么颜料伸手就能拿到,而不用来回的奔波于空间和房间之间,导致灵感丢失。 刚才,小黄车那场激动人心的售卖虽然结束了,但她却毫无睡意。 便来到书房打算“加班”,利落地铺开适合做广告宣传的厚宣纸开始构思。 她的目标很明确,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十幅宣传套画,不仅要张贴在自家的“四海奇珍坊”门口,贴在云槐县的繁华集市,更要贴在四大学院的门前,吸引那些最具鉴赏力和传播力的学子和文人。 时间? 对于谢秋芝这样兼具天赋与效率的画家而言,在灵感充沛、工具趁手且心无旁骛的状态下,完成一幅结构复杂、细节精良的广告画,只需要四个小时。 那么十幅画,不吃不睡也要花两天时间才能画完。 所以谢秋芝保守估计,自己要想快速完成广告画,至少也要花四天时间,希望能赶得上月中里正们去县衙领取月银的日子,说不好,赵爷爷带着广告画去,还能求个恩典直接贴在县衙门口,让县衙代为宣传,毕竟上次县令大人那么赞赏桃溪村的荷塘,未必不可能破个例。 但这些画最终要贴在哪里,就是赵爷爷要去烦心的事情了。 谢秋芝凝神静气,脑海中已然勾勒出完整的画卷结构。 第一幅,《夏至桃溪·入梦篇》。 画面采用大胆的斜角构图,前景是几枝探出的、带着晶莹露珠的粉色荷花,花瓣的脉络纤毫毕现,仿佛能闻到荷花的芬芳。 视线顺着荷茎延伸,穿过薄雾缭绕的水面,隐约可见远处雅致的竹制水榭和一道朦胧的小舟剪影。 水榭中,似有文人墨客对坐品茗,身影虽小,却意境悠远。 整个色调是清冷的晨光蓝与温柔的粉、绿交织,营造出如梦似幻的入口感。 广告语则以飘逸的行书写在画面右上角:“循一缕荷香,误入桃源深处。此地非梦,是桃溪。” 第二幅,《水榭听香·风雅篇》。 焦点集中在一座延伸至荷塘深处的竹制观景台。 台内,一位衣袂飘飘的士子正倚栏而坐,手执书卷,面前竹制小几上摆放着清茶与刚刚采下的、带着长长茎干的莲蓬。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书上,而是含笑望着台下荷叶间一艘正在穿梭的小舟。 小舟上是一名桃溪村的粗布衣少女,正笑着递上一把新采的莲蓬。 画面生动,充满了生活气息与互动感。 广告语写:“竹榭凌波,清风徐来。一卷书,一盏茶,一蓬新莲,便是人间好时节。” 第三幅,《莲动渔舟·收获篇》。 视角放低,近乎平视水面。 一艘轻巧的扁舟推开层层碧叶,缓缓驶来。 船头堆满了新采的莲蓬,饱满欲裂。 撑船的粗布衣少女笑容灿烂,手臂抬起伸向画外,仿佛正要将一支最大的莲蓬递给画外的观画者。 阳光透过荷叶缝隙,在水面和人物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充满了收获的喜悦与活力。 广告语简洁而诱人:“舟行碧波上,莲动一池香。桃溪新莲,等你来采。” 第四幅描绘的是雨后荷塘的奇景。 天色将晴未晴,荷叶上滚动着硕大的水珠,衬得荷花更加娇艳欲滴。而最画龙点睛之笔,是横跨整个画面、连接远处村落与近处荷塘的一道七彩长虹。 彩虹之下,水汽氤氲,将整个桃溪村笼罩在一片仙气之中,美得不似人间。 广告语也带着一丝神秘与诱惑:“雨洗千荷净,虹飞百媚生。桃溪之奇,不止于画。” 后续的六幅画,她则分别捕捉了 “月下荷塘” 的静谧、 “荷塘鳜鱼肥” 的丰饶、“孩童戏莲” 的童趣........等等。 十幅广告画,每一幅画,她都极尽巧思,将现代绘画的光影、透视、色彩构成与古典国画的意境、留白、笔墨韵味完美融合。 丙烯颜料体现出工笔的精细,水彩的晕染营造着写意的空灵。 画中的色彩比真实的场景更饱和、更梦幻,光影对比更强烈,人物表情更生动传神,力求达到一种“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视觉震撼效果,让看惯了传统山水画的古代人,也能在第一眼就被牢牢抓住眼球。 当她终于放下画笔,满意地审视着这十幅广告画中的第一幅时,已是深夜。 谢秋芝后退两步,满意地端详着刚完成的《夏至桃溪·入梦篇》。 画中确实将桃溪村夏日荷塘的仙境美景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仿佛已经看见文人墨客们在这幅广告画前驻足惊叹的神情。 可看着看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画作自言自语: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简直是把滤镜开到了十级,美颜拉满啊!" 她歪着头看着画,越想越觉得好笑,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那些营销案例: "什么''小九寨沟''、''小瑞士''、''小圣托里尼'',最后去了才发现就是个普通路口、小土坡。"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桃溪村的荷塘底子好,天气好了,自然就是仙境级别的景色,经得起这么''包装''! 再说了,她这顶多算是''艺术加工'',比起那些把荒地说成秘境、把水坑P成湖泊的,可良心多了。 就算有人说是''照骗''又能怎么样? 先把人吸引过来,等他们真到了桃溪村,亲眼见到接天莲叶、映日荷花,闻到那醉人的莲香,坐在水榭里品尝新鲜的莲蓬......怕是只会觉得,这画还是太保守了呢! 谢秋芝自我攻略完毕,最后满意地盖上了颜料盒: "好的广告,就是要让人心生向往。我这可是在帮大家发现美、体验美。" 第494章 可否有信件文书代为转交? 第四天上午,谢秋芝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空间书房的地板上,整齐地排列着十幅已然完成的桃溪村荷塘广告画。 她细心地在每一幅画的表面都均匀喷上了特制的定画液,那透明的保护膜既能有效防止意外沾水而晕染变色,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户外风吹日晒的侵蚀,让画作能更持久地保持鲜艳动人。 就这还不够,她还让家里最“能工巧匠”的李大宸帮忙制作画框。 以李大宸现在的木工手艺,制作画框是不在话下的。 画框选用质地轻盈、纹理细腻的轻木料制作而成,一加上画框,画作立刻从平面的纸张中“独立”了出来,仿佛被赋予了更正式的身份,从一个“图案”升格为一件值得郑重欣赏的“完整艺术品”。 当十幅装框完成的画作在谢家庭院里一字排开时,那扑面而来的视觉冲击力,让恰好都在家的李大宸、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四人瞬间看直了眼。 “我的老天爷……”李四璟张大了嘴巴,指着那幅《雨霁虹现·奇观篇》,眼睛瞪得溜圆。 “芝芝妹妹,这……这彩虹是真的吗?我怎么感觉比我见过的所有彩虹还要好看,还要……还要像仙境!” 李五琰也蹲在一幅画前,盯着船头粗布衣少女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和仿佛要递出画面的莲蓬,喃喃道: "这莲蓬看着也太新鲜了,我都想伸手接过来掰开尝尝……芝芝妹妹,你这画技,简直神了!把人都画活了!" 随即他指着画中巧笑倩兮的少女打趣道:"要是画里这般灵动的姑娘是真人的话,我肯定要……" 话到一半,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赶紧刹住车,只嘿嘿笑了两声,朝众人挤了挤眼。 "肯定要什么?"李三煜故意追问,"莫不是要天天去桃溪村荷塘边守着?" "去你的!"李五琰抄起手边的扫帚作势要扔:"我那是去赏荷!赏荷懂不懂!" 李三煜也忍不住感叹:“完了完了,看了这些画,我现在就觉得咱们桃源村的景致都显得普通了!芝芝妹妹,你这不是给桃溪村作画,你这是要让我们‘叛村’啊!” 只有李大宸可惜道:“芝芝妹妹,这些画……每一幅都堪称珍品。就这么……全都送给桃溪村了?会不会太可惜了?” 他顿了顿,试探道:“要不……你开个价,我可以买下几幅挂在咱们自己家里?或者送回京给我爹娘欣赏也好啊!这么好的画,送给外人,我……我心疼!” 他这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三人的强烈共鸣。 “对对对!大哥说得对!我们买!芝芝妹妹你开价!” “就是,那幅《夏至桃溪·入梦篇》给我留着!我不差银子!” “我要《水榭听香·风雅篇》!挂在屋里,感觉每天都能闻到荷香!” 谢秋芝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双手叉腰,故作无奈地调侃道: “哎哟喂,你们这话说的,好像我平时有多亏待你们似的?我可没少给你们作画啊!怎么,我平时画的那些,都入不了你们的眼啦?”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李大宸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梗着脖子,又羞又恼地吐槽道: “你……你还好意思提!你是没少画!可你哪回是给我们好好画的?每回都是专挑我们最狼狈、最出糗的时候下手!上回……上回村宴那天,你画我们几个抓鱼摔跤,干活狼狈,还成了落汤鸡的那本画册,不是被我父皇……哦不,被我老爹看到了!简直是丢死人了!我这脸到现在还烧得慌!” 李三煜和李四璟也立刻想起了被“黑历史”画册支配的“恐惧”,纷纷声援李大宸,控诉谢秋芝的“恶行”。 谢秋芝看着他们四个那副又委屈又憋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忙摆手安抚: “好啦好啦,知道啦!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行了吧?下次,下次一定给你们都好好地画,画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保证画你们的糗态了,这总成了吧?” 四人这才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笑容。 心情大好的四人,立刻争着要陪谢秋芝去桃溪村送画。 最后,五人小队组成,一人怀里抱着两幅装裱精美的画作,走出了家门。 此时已近晌午,桃源村里处处洋溢着丰收后的忙碌和喜悦。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抢收完了“百日收”,正趁着大好日头,在自家庭院、门口空地上,学着李月兰的法子铺开油布,在油布上晾晒着谷子。 如果此时有无人机在天上拍照,就会发现整个村子仿佛都变成了谷子的颜色。 他们这一行俊男靓女,本身就很吸睛,再加上怀里抱着那么精美、色彩鲜艳的画作,立刻就成了村道上的焦点。 正在翻晒谷子的婶子、嫂子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围了上来。 “哎哟!这不是芝芝吗?这抱的是啥宝贝啊?这框子做得真俊!” “快让婶子瞧瞧!哎呀妈呀!这画的是桃溪村的荷塘吧?咋能这么好看哩!” “瞧瞧这荷花,水灵灵的,跟真的一样!这颜色,鲜亮!” “这画的是赵老七他们村那塘边的竹屋子?画出来咋就跟仙宫似的了!” “芝芝这丫头,手也太巧了!这画拿去县城里,得卖多少银子啊?” “这画真好看!挂在家里,天天看着心里都美!” 乡亲们热烈的夸赞,让谢秋芝有些应接不暇,只能嗯嗯嗯的点头回应。 五人好不容易在乡亲们的围观和称赞中“突围”而出,路过淮月楼门前的时候。 掌柜白衡正站在门口送别住客,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以及他们怀中那无法忽视的画作。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在几幅画上流连,最后落在谢秋芝身上,笑着拱手:“谢姑娘,诸位......皇......公子,这是……?” “白掌柜,”谢秋芝笑着回应,“这是给桃溪村画的几幅宣传画,正准备给他们送过去。” 白衡仔细端详着离他最近的画作,赞叹道:“妙!绝妙!谢姑娘丹青妙笔,意境悠远,色彩明丽,将这荷塘之趣、水榭之雅表现得淋漓尽致!白某真是大开眼界。” 他顿了顿,语气里有一些恳切:“谢姑娘,实不相瞒,我们淮月楼二楼的几间客房,布置虽雅致,但墙上总感觉空荡,略显单调。若是谢姑娘得了空闲,不知可否……有偿为淮月楼创作几幅画作?画的什么全凭姑娘心意,润笔费用必定让姑娘满意。” 谢秋芝心里高兴,自从半年前从镇北侯府回家,她已经有半年没有进行商业作画了,正手痒得很呢。 正要答应,却见白衡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 “哦,对了,谢姑娘近日……是否有什么信件文书需要代为转交?我们淮月楼传信的渠道颇为广泛。” 这么明显的暗示,谢秋芝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这分明是在替他的东家沈砚问的! 一瞬间,谢秋芝脑海里浮现出沈砚那封字迹挺拔、措辞奔放却情意绵绵的信,尤其是信中反复出现过的“芝芝淮清……”。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根。 顿时觉得怀里的画框都有些烫手,结结巴巴地慌忙拒绝:“信?什、什么信!我……我整日里忙得很……哪里、哪里得空写什么信!” 她像是生怕白衡再追问下去,赶紧找了个借口:“白掌柜,我们还要去桃溪村送画,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完,抱着画框,低着头,大步流星地走在了五人小队的最前面,那背影都透着一股羞窘。 白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再多言,拱手相送。 李大宸、李三煜四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强忍着笑意,默契地绝口不提刚才的话题,只是快步跟上了前面那个俏丽身影。 第495章 给桃溪村送画 当谢秋芝五人抱着画作来到桃溪村时,村子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抢收景象。 与桃源村大部分人家已进入晾晒阶段不同,桃溪村的“百日收”插秧稍晚几天,此刻正是开镰收割的关键时期。 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汉子们来回搬运稻捆,妇人们埋头奋力割稻子,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劳作气氛和新鲜的稻草香。 谢秋芝不确定赵老七还在不在之前的田里忙活,而他家的门现下也是紧闭着的。 一筹莫展之际,目光在村里扫了一圈,朝一个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约莫七八岁的小屁孩招了招手。 那孩子怯生生地走过来,谢秋芝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颗饴糖,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说: “小娃娃,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去田里找赵里正爷爷,就说桃源村的谢秋芝在他家门口等他,有要紧事。这颗糖就是你的了。” 那孩子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抓过饴糖,脆生生地应了句“好!”,转身就飞快地朝着稻田的方向跑去。 谢秋芝五人便抱着画,来到了赵老七家的青砖瓦房前安静等候。 没过多久,就看见赵老七头上戴着草帽,裤腿挽得老高,上面还沾着泥点,急匆匆地从小路那头赶了回来,脸上带着些许急切。 “秋芝丫头?哎呀,还有几位后生,你们怎么来了?哎哟,这......这这这,这是你上回和我说的那画?” 赵老七在视线下移的刹那间,十幅装框精美、色彩绚丽、意境悠远的荷塘画卷,如同十道绚烂的霞光,猛地撞入了眼帘。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草帽差点从头上滑落。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死死地黏在了那些画上。 从《夏至桃溪·入梦篇》的朦胧仙境,到《莲动渔舟·收获篇》的生动喜悦,再到《雨霁虹现·奇观篇》的震撼奇景……他一幅一幅地看过去,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想摸又不敢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这……这这……这是……这是我们村的荷塘?我的老天爷啊……这……这画的是我们村?这……这比真的还好看!这荷花……这竹屋子……这彩虹……天呐……秋芝丫头,这……这都是你画的?神了!真是神笔啊!这……这让我说什么好……”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桃溪村时候的景象,那时候的桃溪村可是被瘟疫迫害,破屋子里全是死人骨头的画面,当时他也是咬着牙带着乡亲们在这里安家的,想到这一路走过来的种种艰辛,再看看谢秋致怀里抱着的画,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我们桃溪村,何德何能……能配上这么……这么仙气的画啊!” 看着赵老七激动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谢秋芝忙道:“赵爷爷,您别这么说,荷塘本来就是美的,我只是把它们画下来而已。这些画您收好,怎么用,用在哪儿,您自己决定就好。”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就不多打扰您忙了,我正好要带着哥哥们去荷塘边再看看景色摘点莲蓬。” 一听他们要走,赵老七猛地回过神来,连声道: “等等!等等!丫头,你等等!”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转身就急匆匆地钻进了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后,他拿着一个略显沉甸的小布袋走了出来,不容分说地就往谢秋芝手里塞。 “丫头,这个你拿着!必须拿着!”赵老七语气坚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谢秋芝捏着那布袋,入手沉甸,里面显然是银子,她连忙推拒: “赵爷爷,您这是做什么?这画是我自愿画的,不能收您的钱!” 赵老七却按住她的手,神情异常认真,甚至带着几分执拗: “丫头!你听我说!你们桃源村,你爹谢广福,还有你,帮我们桃溪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我们村现在能有点起色,全指着你们帮衬!这画,画得这么好,这么用心,我知道肯定费了你不少心血和精神头!我赵老七要是再这么白拿白要,我……我这心里头过不去!真的过不去!这钱你必须收下,不多,就是个心意,是画资!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你赵爷爷,这画……这画我拿着也不安心!” 他这番话说的恳切无比,带着庄稼人特有的质朴和执念。 谢秋芝知道这钱若是不收,恐怕真会伤了这位老里正的心,也会让他觉得始终亏欠着她家。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那小布袋收了起来:“那……好吧,赵爷爷,这画资我收了,谢谢您。” 见谢秋芝收下了银子,赵老七脸上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搓着手,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幸亏你今天把画送来了,真是赶了巧!我明天正好要去县衙领取里正的月银,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同我一起把这些画带到云槐县去!” 谢秋芝闻言,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在这个时代,这种主动的、大规模的“广告宣传”可算是头一遭,她很想听听赵老七这个“古人”打算如何操作。 “赵爷爷,您打算怎么弄?这画……准备摆在哪里?” 赵老七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带着点精明和盘算的神色,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口: “丫头,你放心!你赵爷爷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早年也念过几年书,不是那等完全没成算的!我知道,要摆,就摆到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去!集市口!还有那四大学院门口!那里读书人多,雅客多,他们最欣赏这些风雅的东西!” “那……您要和他们如何谈这摆画的事?需要付些银子吗?” 谢秋芝追问,她担心的是“广告位”的费用和权限问题: “而且,这画放在外面,万一……被人不小心损坏了,或者……弄丢了怎么办?”她没好意思直接说“被偷”。 第496章 一幅画配一个精神小伙 赵老七听了,非但没愁,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 “不怕!不怕!丫头,我早就想好了!我一幅画,就配一个我们村的大小伙子!” 他掰着手指头规划起来:“首先,四海奇珍坊那里,肯定要摆一幅最显眼的!我亲自去找谢大虎说说,这事儿准成。然后,派一个机灵的小子,就站在画边上守着!一来是保护画,二来嘛,要是有人看了画,心动想问路,他还能当场给人指个路,说说我们桃溪村怎么走,荷塘怎么玩!都有些什么!其他地方,比如集市口,学院门口,我也这么办!就让小伙子们抱着画,或者把画支在身边,他们自己就是个活招牌!站在那里,人家一看画,再一看我们桃溪村精神的小伙子,印象就更好了!” 谢秋芝听得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赵爷爷,您这办法……好是好,就是……不觉得太费人了吗?” 她想象了一下十个黝黑的大小伙子抱着粉粉嫩嫩的画分散在云槐县各处的景象,实在觉得既朴实又有点滑稽。 赵老七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觉得!一点也不觉得!这画我知道,金贵得很!是丫头你的心血,也是我们桃溪村的脸面,丢了、坏了那可不行!绝对不行!让那些小伙子出去跑跑,见见世面,顺便给村里办事,正好!能引来多少人,就看咱们的造化,也看这些画的本事了!” 谢秋芝看着他笃定的样子,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这个笨办法……听起来有点原始,但在没有现代广告位概念、治安也未必完全可靠的古代,或许……这确实是最踏实、最保险的办法了吧。毕竟,画放在四海奇珍坊有桃源村的人照看,自然稳妥。可要是寄存在别的什么不熟悉的铺子里,万一真有那不开眼的或者真心喜爱到不顾一切的,看上了画,非要强买甚至顺手牵羊,那可就说不准了……十幅画,配十个小伙子,嗯,就相当于派出了十个流动的、带实体广告牌的活体向导……赵爷爷这思路,虽然有点搞笑,但考虑得还挺周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老七就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个桃溪村小伙子,精神抖擞地来到了桃源村的牛马车站。 这十个后生,都是村里公认机灵、口齿清楚、模样也周正的,除了黝黑了点。 此刻他们十个人个个换上了自己最体面、浆洗得最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光彩。 小伙子们五人一组,小心翼翼、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般,将十幅装框精美的画作请上了牛车,各自牢牢地护在怀里或放在身边最稳妥的位置。 两辆牛车晃晃悠悠地驶上了通往县城的道路,等车子走稳,紧张的气氛散去,小伙子们立刻就活跃了起来。 “哎,二狗子,你把你那画捂那么紧干啥?让我们也瞅瞅你的是哪一幅啊!”一个叫陈耳的小伙子伸着脖子,想去瞧旁边同伴怀里的画。 被叫做二狗子的少年立刻侧过身子,把画护得更严实了,笑骂道: “去去去!赵爷爷说了,要小心保管!你以为是你家贴的年画呢,随便看?我这画,金贵着呢!万一让你这糙手摸坏了,你赔啊?” “嘿!说得好像谁的不是宝贝似的!”另一个抱着画的后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今儿个可是把我娘给我说亲时穿的新褂子都穿出来了!就为了配得上这幅仙气飘飘的画!” “你们说,咱们这往街上一站,真会有人来看吗?”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后生,抱着画,既期待又有些忐忑地问。 “肯定有!”旁边一个显得更稳重的青年肯定地说。 “你没见昨天村里那些见过画的人都成啥样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咱们只要把画亮出来,保管把人吸引过来!” “光吸引过来可不行,”陈耳接过话头,开始模拟起来。 “到时候人家要是问‘小兄弟,这画的是哪儿啊?’,咱们就得赶紧接上话,‘这位爷/夫人,您算是问着了!这可是我们桃溪村的百亩荷塘,就在县城往西三十里,青川河畔,桃源村隔壁!景儿比画上还美呢!这会儿荷花正盛,莲蓬正嫩,还有竹屋子可以喝茶歇脚!’” “对对对!就这么说!”二狗子连忙附和。 “还得告诉人家,怎么走最方便——‘您要是从县城去,去四海奇珍坊后院坐我们桃源村的公交牛车,到桃源村口下,往前走穿过清川桥,沿着新修的村道直走就到了!’” “要是人家问起花费呢?” “就说赏景免费!喝茶、坐船、买莲蓬才要花几个铜板,实惠得很!” 说着说着,不知谁起了个头:“咱们打个赌怎么样?看今天谁守着的画,引来的问路人最多,最后真去了咱们村的人最多!” “赌就赌!我肯定赢!我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活了!” “吹吧你就!我这儿可是《水榭听香》,最雅致,肯定招读书人喜欢!” “我《月下荷塘》也不差!晚上景致独一份!” 坐在前面牛车车辕上的赵老七,听着后面传来的热闹动静,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但还是回过头,故意板起脸,提高嗓门叮嘱道: “都给我精神点!好好护着怀里的画!这可是咱们桃溪村现在最金贵的招牌!是秋芝丫头的心血!以后说不定要挂在祠堂里当传家宝的,来年荷花开了还能再用得上!谁要是毛手毛脚把画框磕了、画弄脏了弄坏了,回来我可饶不了他,非骂得他爹娘都认不得!” 小伙子们闻言,不但不怕,反而笑嘻嘻地、七嘴八舌地大声保证: “赵爷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画在人在!” “保证完完整整带去,完完整整带回来!少一个角儿您拿我是问!” “我把我自己摔了,也不能让画摔着!” 赵老七领着十个精神小伙,抱着画,第一站就来到了“四海奇珍坊”。 店铺刚开门不久,谢大虎正在柜台后清点账目,一抬头看见这阵仗,立刻笑着迎了出来。 “赵叔!您来了!哟,还带了这么多精神的小伙子!”谢大虎热情地招呼着,目光扫过他们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画框,心里已然明了。 第497章 芝芝新作现世,广告画轰动县城 “大虎啊,又来麻烦你了。” 赵老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这不,秋芝丫头给画了十幅我们村荷塘的画,想着摆在人多的地方让人瞧瞧。你这店门口最是热闹,想借你一块宝地,摆上一幅。” “赵叔您这说的什么话!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两村谁跟谁啊!” 谢大虎爽朗一笑,立刻指挥店里的伙计:“来,把门口这边收拾一下,给赵叔腾个最显眼的位置出来!” 他亲自帮着选定了地方,那抱着《夏至桃溪·入梦篇》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将画作支好固定。 安排妥当,谢大虎又看向其他九个抱着画的小伙子,语气真诚: “几位兄弟,你们在集市上、学院门口,要是站得渴了、累了,尽管来我们店后院坐坐,歇歇脚,喝口水!大虎哥这里随时欢迎!万一……我是说万一,遇到什么不长眼、难缠的人故意刁难你们,别硬扛,赶紧把人引到我们四海奇珍坊来,大虎哥给你们撑腰!” 谢大虎这一番周到又仗义的话,说得十个桃溪村小伙心里热乎乎的,连赵老七都感觉眼眶有些发酸。 他望着谢大虎,这个曾经一起逃荒、如今在县城独当一面的后生,心中百感交集,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 “大虎啊……我赵老七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带着三洼地的乡亲们,死不要脸地、死死跟在你们谢家村的逃荒队伍后面……要不是当初那股子不肯被拉下的劲儿,哪能有我们桃溪村的今天,哪能有现在这样好的光景……” “你,大虎,还有你爹赵忠,都是好样的!这份情,我赵老七,还有我们桃溪村几百口人,都记下了!” 这番话,情真意切,瞬间在十个桃溪村小伙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去年此时——那漫天的蝗虫,那看不到头的逃荒路,那为了不被谢家村队伍甩下而日夜兼程、磨破了脚底也不敢停歇的绝望与坚持…… 再看看如今,田里的粮食大丰收,鬼村也被他们改造得如同人间仙境、还有一群愿意伸出援手释放善意的兄弟村庄的伙伴们…… 强烈的反差对比让这些半大小子们全都红了眼眶,鼻子发酸,有几个甚至悄悄别过头去,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谢大虎见状,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他立刻换上爽朗的笑容,用力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一个小伙子的肩膀,朗声道: “哎!都打起精神来!过去那些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好日子就在眼前,哭丧着脸干啥?赶紧的!现在时候可不早了,再不去把这……这‘广……广告画’摆出去,亮亮相,可真没人找你们问路去桃溪村看荷花了!” 小伙子们纷纷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赵老七也对着其他九个小伙子一挥手:“走!咱们按计划,去集市和学院!” 送走了赵老七一行人,谢大虎回头看了眼留在店门口守着画的小伙子,从店里搬出一张矮凳递给他: “陈耳是吧?别一直站着,坐着等。有人凑过来看画、问你话的时候,你再站起来回话。记住啊,在县城里,跟人说话要客气温和些,有礼数,别像在村里吆喝牲口似的大嗓门,那样容易把客人吓跑。” 陈耳连忙点头,有些紧张地应道:“哎!记住了,大虎哥!我一定好好说!” 果然,过了晌午,这十幅风格独特、精美绝伦的“广告画”,在云槐县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最先引起轰动的是集市口。 这里人来人往,卖菜的、卖布的、卖糖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茶馆里正有文人在争论:"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否仍合时宜?" 旁边就是书店一条街,小贩挑着担子叫卖"状元笔"、"及第糕",说是吃了能讨个好彩头。 当两个桃溪村小伙把画往那一摆,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画也太鲜亮了!"一个买菜的大婶惊呼:"你看那莲蓬,跟真的似的,我都想伸手摘一个!" 旁边卖鱼的汉子也凑过来:"这大鳜鱼画得真带劲!鳞片都闪着光呢!" 茶馆里的文人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也踱步出来。 一位老先生仔细端详画作:"小兄弟,这画的是何处?真有这般景致?" 守着画的小伙子赶紧按赵老七教的,热情地回答:"这位先生,您问着了!这是我们桃溪村的百亩荷塘,就在县城往西三十里。现在荷花正开得好,莲蓬也嫩得很,您要是去走走,或是带上家人去游玩采莲,定时能身心舒畅,保管不虚此行!" 这时,旁边布庄的掌柜探出头来:"桃溪村?........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以前的虎爪峪吧,那不是前些年闹过瘟疫的地方吗?听说......" 小伙子不慌不忙,笑着接过话:"掌柜的您说得对,但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我们村早就变了样,荷塘清亮,鱼虾肥美。前几日县令大人还亲自来我们村巡视,夸我们村变化大呢!"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疑虑顿时打消了不少。 那布庄的掌柜,来到画前,仔细琢磨,忽然倒吸一口气:"等等!这署名......''芝芝''?莫不是《浮世录》上那位?"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是了是了!我就说这画风眼熟!那《浮世录》里面的插画也是这般活灵活现!" "难怪这般勾人!我瞧着这荷花,恨不得明儿就去瞧瞧!芝芝姑娘的画,总是让人心里痒痒的!" 这时却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绸缎庄的周掌柜撇撇嘴:"原来是个女流之辈......" 他话音未落,就被布庄掌柜打断:"老周你这就不对了!管他是男是女,能画出这样叫人心动的画就是本事!你瞧瞧,这才多大会儿,多少人都惦记着要去桃溪村了?" 隔壁街卖文房四宝的掌柜路过看到也帮腔:"正是!这''一卷书一盏茶''的题词,把我这老学究的心都说动了!明日我就带着孙子去赏荷!" 围观百姓也纷纷附和: "女画家怎么了?咱们县里绣坊最好的绣娘不也是女子?" 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那几个原本面露轻蔑的“大丈夫”也讪讪地闭了嘴。 而"芝芝新作现世"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随着熙攘人流传遍了整个集市。 而这次“广告宣传”最热闹的要数四大学院门口。 石坚正在授课,忽见几个学子急匆匆跑进来:"山长!外头有幅《水榭听香》的画,妙极了!说是桃溪村的荷塘!" 与此同时,青松学院的门房里,几个学子围着画指指点点:"这《月下荷塘》的意境真绝了!咱们要是能去这里办诗会,准能把其他书院比下去!" 白鹭学院的一位老先生捋着胡须赞叹:"''一卷书,一盏茶,一蓬新莲,便是人间好时节'',这话说得在理!快去禀报山长,咱们可不能落在别人后头!" 瀚文学院的学子更是直接:"这地方咱们得抢先组织同窗去!要是让崇实学院抢了先,今年的秋游风头又要被他们抢了!" “就是,上回的雅斗让他们出了大风头,这回咱们可不能输。” 守画的桃溪村小伙们忙得不可开交,这个指路,那个解说。 看着这些读书人争先恐后的模样,他们心里乐开了花——这回,桃溪村怕是要出名了! 一个机灵的小伙子还特意提醒:"各位公子,要去可得趁早。听说其他学院也都打算去,去晚了怕是找不到好位置赏景了!" 这话更是激起了学子们的紧迫感,一个个都急着回去禀报师长,生怕落了后。 而摆在四海奇珍坊门口的那幅《夏至桃溪·入梦篇》,更是凭借其梦幻的色调和仙境般的构图,吸引了无数进出的顾客和路过的行人驻足。 陈耳牢记谢大虎的嘱咐,坐在凳子上,有人问才起身,客客气气地解答,倒真显得比其他地方的小伙伴们从容文雅不少。 不到半日功夫,“桃溪村”、“百亩荷塘”、“仙境般的景色”这些词,伴随着十幅惊艳的画作和十个热情指路的桃溪村小伙,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在云槐县传播开来。 最令人咋舌的是,赵老七抱着一幅“广告画”就往县衙里钻。 主簿刚把一两半的月银给他,却见这老儿揣了银子还不走,反倒站在廊下探头探脑。 齐安正要出门巡查,差点撞个满怀:"赵里正还有事?" "大人!"赵老七唰地把画举高,笑得满脸褶子都挤在一起: "您瞧瞧我们村这荷塘,是不是画得很不错!" 主簿指着画打趣:"好你个赵老七,领了月银还要讨赏?" "不敢不敢!"赵老七把画往齐安跟前又凑近几分: "就是想着...这么好看的景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齐安被那鲜亮的荷花晃得眼花,再看赵老七那副"死皮不要脸"的宣传架势,哭笑不得地摆手:"行了行了,把画留下!本官让人贴在衙门口布告栏旁边。" 他故意板起脸补充:"就当是...给你们桃溪村''扶贫''了!" 赵老七顿时眉开眼笑,麻利地把画塞给旁边的小吏,一溜烟跑了,生怕县令反悔似的。 主簿望着他欢快的背影直摇头:"这老狐狸,如今倒是学会借力打力了。" 当天下午,县衙门口果然贴出了那幅《孩童戏莲》。 来往百姓看见都要驻足夸两句:"这桃溪村如今真不一样了!" "赶明儿得去瞧瞧!" 第二日,齐安下轿,正好听见两个老妇在画前闲聊:"听说桃溪村有个老汉昨日下午在集市上见人就吹,说县令大人亲自给他''题字''呢!你瞧瞧,这画都能贴在县衙的布告栏上,想来应该是真的。" “是啊,是啊,咱们改明儿也去这桃溪村瞧瞧,看看这桃溪村是不是真有画里这么美。” 齐安一个趔趄,笑骂着跨进衙门:"这老滑头!" 第498章 桃溪村的“形象危机”与荷塘大计 赵老七花了“巨资”安顿十个小伙子住在四海奇珍坊对面的客栈。 “都给我听好了!” 赵老七把十个忐忑不安的小伙子召集到一块儿,叉着腰,活像只斗志昂扬的老公鸡: “未来七天,你们就给我扎根在县城里!不许偷偷跑回村!你们的任务,就是揣着咱们的宝贝“广告画”,在县城里‘瞎溜达’!” 他顿了顿,看着小伙子们脸上对家中农活的担忧,抛出了杀手锏: “放心!不白让你们溜达!一天三十五文工钱,包吃住!比码头扛大包汉子还多五文呢!你们家里的活儿,我亲自上门去说道!保证不让你们爹娘揍你们屁股!” “三十五文?还包吃住?” “真的假的?七叔你可别唬我们!” “比扛大包还多五文?!” 小伙子们瞬间炸了锅,刚才那点担忧立刻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砸得烟消云散。 这好事,村里多少壮劳力抢破头都轮不上呢!果然,长得俊就是有优势! 随即一个个挺直了腰板,感觉自己是全桃溪村最靓的仔。 有了这实实在在的工钱,回家非但不会挨骂,说不定爹娘还得夸一句:“俺家小子有出息,被派到县里做轻省活计了!” 安顿好这“宣传先锋队”,赵老七坐着桃源村最后一班公交牛车,颠簸回了村。 他人还没进家门,就马不停蹄地召集了负责打理那百亩荷塘的十几个村民。 院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了一排。 有挽着裤腿、皮肤黝黑的汉子,有手脚利落、嗓门洪亮的妇人,有腼腆害羞、低头搓衣角的姑娘,还有两位头发花白、但眼神清亮的老大爷。 这都是村里踏实肯干的人,荷塘能打理得这般好,离不开他们的辛勤付出。 可此刻,赵老七背着手,像检阅士兵似的,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左瞧瞧,右看看,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瞅着皮肤晒得黢黑、咧嘴一笑只剩一口白牙的蒙壮壮,心里嘀咕:“这模样,往荷塘边一站,别把城里那些贵客吓着……” 他又看向嗓门能惊起飞鸟的田桂花,暗自摇头:“这大嗓门,一开口跟吵架似的,哪还有半点‘水榭听香’的雅致……” 再看看那两位慈眉善目的老大爷,赵老七更是心里发愁:“老爷子们经验是足,可这岁数……跟秋芝丫头画里那仙气飘飘的意境,它不搭调啊!” 他越看越觉得,这个长得有点“粗犷”,那个笑得有点“憨实”,姑娘们也都带着一股子田间地头的淳朴劲儿,跟谢秋芝画里那些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采莲少女……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唉……” 赵老七重重叹了口气,挠了挠脑袋瓜,心里哀嚎:“失策啊!真是失策!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该把那几个最水灵的丫头留在村里当宝贝供着!”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桃溪村最出挑的两个姑娘,前两个月刚欢欢喜喜地嫁去了隔壁桃源村。 如今村里剩下的这些丫头……赵老七的目光在几个年轻姑娘脸上扫过,她们虽然健康、勤快,但要说多“水灵”,多符合画中意境,那还真是……有点强人所难。 他又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来看花看景的,又不是来选美的,只要把活儿干利索了,态度好点,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七叔,您这瞅来瞅去的,瞅得俺心里直发毛……”蒙壮壮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赵老七停下脚步,叉着腰,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又带着点“乡土气息”的面孔,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战前动员”外加“形象改造培训”: “乡亲们!咱们桃溪村能不能打响“荷塘仙境”的名头,能不能把城里那些文人雅士、公子小姐吸引过来,就看接下来这几天了!” 他挥舞着手臂,指着那接天莲叶与映日荷花:“咱们的荷塘,美不美?” “美!”众人异口同声。 “咱们的莲蓬,甜不甜?” “甜!” “咱们的鱼,肥不肥?” “肥!” “可是!” 赵老七话锋一转,表情变得“痛心疾首”,“光东西好不行啊!咱们得让来的客人觉得,咱们这地方,配得上这么美的景!咱们的人,也得……也得稍微……那个……讲究一点!” 他开始具体布置任务: “首先,卫生!都给我把家里压箱底最干净、最体面的衣服拿出来!不用多新,但必须洗得干干净净,没有补丁最好!头发都给我梳利索了!” “其次,说话!都给我收着点嗓门!尤其是你,田桂花!别跟喊山似的!见着客人,微笑!不会笑就嘴角往上扯一扯!说话慢一点,客气一点,‘您’、‘请’、‘多谢’这些词,都给我用上!” “第三,手艺!会编小花篮的,这几日多编几个精致的!会做荷叶茶、藕粉的,都把看家本事拿出来!东西要做得小巧,好看!咱们卖的不仅是吃食,是……是那个……风雅!” 蒙壮壮这时候提出了关键问题:“七叔,您说了这么多,都是表面功夫,我就想知道,这银子怎么收?” "银子怎么收?银子按规矩收!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赵老七清了清嗓子:"咱们荷塘开门迎客收银子的规矩,都给我记牢了,别到时候出了岔子,丢咱们桃溪村的脸!" "首先,这租用竹屋和小舟的价钱!" 赵老七伸出两根手指:"临水的那八座竹屋,租半日,二百文!整日的话,三百文!这个价钱,包含一壶咱们自制的荷叶茶,还有一条小舟可以在荷塘水道里游玩。" 底下有人小声吸气,觉得这价钱可不便宜。 赵老七眼睛一瞪:"吸什么气?你们去县城茶馆坐坐,一壶好茶也要百八十文呢!咱们这景致,独一份!" 他继续道:"交了这租子,荷塘内新鲜的莲子随你吃!管够!但是......" 他话锋一转,强调:"要想采摘荷花、荷叶,或者要把莲蓬带走,那可就得另外算钱了!荷花十文钱一朵!荷叶三文钱一张!莲蓬十文一支!都给我记清楚了,别傻乎乎地让人白拿了去!" "七叔,那要是客人问起吃饭的地儿呢?"一个机灵的妇人问道。 "问得好!" 赵老七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咱们村现在可没那本事招待贵客吃饭。人家要是饿了,渴了想喝点别的,你们就客客气气地给人指路,去清川河对岸的淮月楼!那可是沈大人的产业,又近又体面!可别脑子一热,往自家领,咱们这粗茶淡饭的,上不得台面,再吓着人家!"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我在强调一下细节啊,德顺叔,永根伯,你们负责划小船清理荷塘的残枝断荷,别让那些不好的枝叶影响了景致。” 接着赵老七又对妇人和姑娘们说:“采莲划船的时候,动作轻巧点,别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客人问价,耐心点,别急吼吼的。” 他环视众人,表情变得格外严肃:"最后,也是顶顶要紧的一点!都给我把腰杆挺直喽!咱们是凭本事、凭景致挣钱,不丢人!见到客人,热情周到是应当的,但绝不能低三下四,不能谄媚巴结!更不许凑到跟前去,死皮赖脸地推销!咱们要做出个样子来,让城里人看看,咱们桃溪村的人,不光是荷塘美,这骨气和精神头,也不差!" 他指着那一片接天的莲叶:"他又对妇人和姑娘们说:“采莲划船的时候,动作轻巧点,别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客人问价,耐心点,别急吼吼的。” “总之一句话!咱们现在,不是在种地,也不是在养鱼!咱们是在……是在经营一份‘雅趣’!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来!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桃溪村只有景儿好,人却上不得台面!咱们卖的是这份雅趣,是这份自在!谁要是给我掉了链子,坏了咱们村刚攒起来的名声,哼,可别怪我赵老七到时候不讲情面!" 村民们被赵老七这一通“高要求”说得有些紧张,但也隐隐有些兴奋。 他们虽然不太懂什么叫“经营雅趣”,但知道这是为了村子好,为了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赵老七看着众人散开去各自准备,心里依旧像揣了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那些眼高于顶的学院学子、挑剔的城里人,真的会来吗? 而这"歪瓜裂枣"组成的接待队,会不会在关键时刻给他掉链子? 赵老七:可愁死个人了! 第499章 四大学院的“荷塘竞速” 第二天一大早,王老五正拿着大扫帚清扫牛马车站的牛粪,就听见村口方向传来一阵车马辚辚之声。 他拄着扫帚抬头一瞧,乐了,这不是崇实学院的石山长嘛! 身后还跟着四辆马车,车上坐着的都是穿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学子,不少人手里还提着精致的食盒,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王老五心里跟明镜似的,昨天赵老七那老小子带着十个精神小伙进城“吆喝”,没想到这效果立竿见影,还真把第一批“贵客”给吆喝来了! 他连忙放下扫帚,笑着迎了上去:“石山长,您可是稀客!哦不,您如今是常客了!这是……带着学子们来游玩?” 石坚捋着胡须:“哈哈哈,确实是常客了,听闻桃溪村荷塘景致颇佳,特意带学子们来寻访夏韵,麻烦王管事给指个路?” 不怪石坚不认识路,前面三次来,虽然知道青川河和清川桥的位置,但是没人给他指认过桥对面就是桃溪村,而他也没特意询问,这才导致了现在这般身在桃源,不知桃溪。 王老五伸手往清川桥方向一指:“石山长!沿着村道一路走到头,过了清川桥,就是桃溪村地界了。 荷塘就在他们村边,显眼得很!石山长您常来常往,想必是认得清川桥的。” “认得,认得!多谢王管事!” 石坚一听,也没在多寒暄,连忙拱手道谢,转身对学子们吩咐:“走,往桃溪村去!” 王老五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嘿嘿一笑,捡起扫帚,心情颇好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北地小调:“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妹纸那个门前站哎呦呦……” 他这调子还没哼完一圈,大榕树下又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好家伙,只见三支规模更大的车队几乎是前后脚地驶了过来,打头的马车帘子上还绣着各大学院的名字,帘子掀开,露出了三张在王老五看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脸。 正是云槐县另外三大学院的山长——青松学院的严松龄、白鹭学院的白羽仙,以及瀚文书院的藏书海! 他们身后,跟着的学子更多,阵仗更大,把桃源村村口都快堵上了。 王老五赶紧又放下扫帚,小跑着迎上去,脸上堆着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 “哎哟!贵客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桃源村蓬荜生辉!各位是来桃溪村赏荷的还是来桃源村寻人?马车可以先安顿在小站里,我们一定精心照料。” 三位山长下了马车,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点“我比你快”的意味,但面上却都保持着风度。 严松龄率先开口:“久闻桃源村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然……嗯,村道平整,屋舍俨然。” 白羽仙微微一笑:“听闻此地荷塘别有洞天,特带学子们来寻些诗画灵感。” 藏书海也笑道:“是啊是啊,主要是带学子们出来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三位山长虽然都是第一次来,但对桃源村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从沈砚沈大人在这里修建淮月楼,到从自己的渠道知晓皇帝都曾微服来这里吃席,再到前几日县令齐安亲自监督、确认亩产过千斤的“百日收”…… 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已让桃源村在他们心中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尤其是得知老对头石坚居然瞒着他们偷偷来了好几次——吃席不叫伴,看丰收也独享,简直是不讲义气! 所以这次一听到桃溪村荷塘的风声,三人不约而同地决定,必须赶早!绝不能再次落后! “石坚那老匹夫,忒不地道!” 严松龄趁着王老五去指挥安顿马车的空隙,低声对另外两人抱怨。 “有好去处也不知会一声,枉我们相识几十年!” 白羽仙轻轻哼了一声:“可不是么,想必是怕我们抢了他崇实学院的风头。” 藏书海晃着脑袋:“这回咱们总算是赶了个早,定要好好领略一番,看看这画中仙境一般的地方,究竟有何妙处。” 三人正暗自得意,觉得终于扳回一城,先石坚一步到达桃溪村。 却见王老五安顿好马车回来,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几位山长,方才石山长带着崇实学院的学子们也来了,这会儿怕是已经过了清川桥了。” “什么?” “石坚已经到了?” 白羽仙一听,脸色一变,也顾不得维持那清雅风度了,急声道: “快!白鹭学院的,都跟上!别让崇实把好位置都占完了!” 说着,竟带着自家学子,脚步匆匆地就往清川桥方向赶去,那速度,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斯文优雅的文人。 严松龄和藏书海看着白羽仙瞬间远去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暗骂一声:“跑得真快!” “青松学院的,随我来!” “瀚文书院的,跟上,莫要落后了!” 于是,在这夏日清晨的桃源村村道上,出现了一幅颇为奇妙的景象:三群穿着不同样式精美儒衫的文人学子,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了,一个个提着衣摆,迈开步子,几乎是半跑着冲向清川桥,生怕晚了一步,那最美的荷塘景致、最雅的临水竹屋,就被“不讲义气”的石山长和他的崇实学院给霸占完了。 王老五站在牛马车站门口,看着这群平日里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此刻竞相奔走的模样,忍不住又咧开嘴笑了,摇了摇头,继续哼起了他那跑调的小曲儿。 这桃溪村的荷塘,看来是要热闹喽! 蒙壮壮一路飞奔,冲到赵老七家院门口,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七……七叔!不好了!有……有人来了!” 赵老七正蹲在院子里喂两只新买的小鸡仔,没好气地瞪了蒙壮壮一眼:“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谁来了?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蒙壮壮猛喘几口气,总算把话说利索了:“贵……贵客!来赏荷的!田……田桂花在那边接待着呢!” “啥?真来了?”赵老七“噌”地站起来:“走!快带我去看看!” 他一边急匆匆地往荷塘赶,一边心里七上八下的,既盼着人来,又怕田桂花那大嗓门把贵客给吓跑了。 第500章 别急,慢慢来,荷塘它就在那儿..... 刚到荷塘边,就听见田桂花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正在介绍: “……这位老先生!您看这竹屋,干净敞亮!租半日二百文,整日三百!送一壶荷叶茶,还能划小船!要是只吃莲子,在咱们这儿随便吃!想摘荷花带走,得另外算钱,荷花十文,荷叶三文,莲蓬……” 赵老七一听,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 他赶紧小跑过去,脸上堆起自以为最得体的笑容,冲着石坚拱手行礼: “石山长,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小老儿是桃溪村里正赵老七,上回在桃源村的村宴小老二见过您……” 石坚捋须笑道:“谢里正,不必客气。老夫昨日听闻桃溪村的荷塘花开正好,今日携学子前来赏荷。” “您能来,真是让我们这小荷塘蓬荜生辉!”他按照想好的说辞继续道: “您是咱们荷塘开张迎来的第一批贵客,这是我们的福气!今日所有费用,一律给您打八折!聊表心意!” 石坚笑着摆摆手:“赵里正不必如此客气,规矩既然定了,按规矩来便是,无需特意优惠。” 他目光扫过那精致的竹屋和接天莲叶的荷塘,眼中闪过一丝猜疑:“不过这荷塘的经营方式倒是新颖,租屋、品茶、泛舟、采摘……层次分明。该不会……又是谢广福谢先生出的主意吧?” 赵老七被说中,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得意:“石山长好眼力!广福贤侄是我们桃溪村村建理事会的会长,这些个新奇的收费、游玩的点子,都是他在理事会上提出来的,咱们就是照着做。” 石坚闻言,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怪不得,总觉得这风格莫名熟悉,透着股……嗯……章程分明的务实劲儿。”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赵老七,望向村道方向,嘴角勾起一丝看好戏的弧度: “好了,赵里正,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规矩我们都清楚了,你快去招待后面那批客人吧。喏,他们来了。” 他抬手指向远处,只见清川桥方向,白羽仙、严松龄、藏书海三位山长,正领着各自学院的学子,脚步匆匆,甚至带着点争先恐后的意味向荷塘赶来。 赵老七顺着方向一看,好家伙! 又是三大队人马! 看着那些人的穿着气度,就知道肯定也是非富即贵,说不定就是县城里其他学院的! 他连忙向石坚告罪:“那……石山长您先随意逛逛,若有任何需要,随时招呼我们的人!小老先失陪一下!” 说完,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襟,小跑着迎向那第二波、看起来阵仗更大的“贵客”去了。 赵老七脸上堆起比刚才更热情三分的笑容,心里却直打鼓——这三位看着气度不凡,身份地位怕是比石山长也差不了多少。 “各位先生、各位公子,欢迎来到我们桃溪村荷塘!小老是村里正赵老七。” 白羽仙最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催促:“赵里正不必多礼,听闻此处荷塘景致殊异,不知可还有临水的竹屋可供小憩?” 他说话时,目光已经越过赵老七,飞快地扫过荷塘边那几座竹屋,见已有崇实学院的人影隐没在荷叶中,眉头微微蹙起。 严松龄也紧接着道:“正是,我等远道而来,欲借贵宝地让学子们领略田园野趣,还请行个方便。”他说话间脚步悄悄往前挪了半步。 藏书海哈哈一笑:“赵里正,咱们这些学子啊,就盼着能找个清静地方赏景,你看……” 赵老七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有有有!几位先生来得正好,如今还剩六座竹屋空着!这竹屋租用……” 他刚想把收费标准再说一遍,青松学院的一个年轻学子眼尖,指着离崇实学院最近、景致看似最好的一座空竹屋喊道:“山长,我们要那间!” 他这一喊,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白鹭学院的学子立刻不甘示弱:“严山长,那间似乎更靠近荷塘深处,景致定然更幽静!” 瀚文学院的学子也急了:“藏山长,我看那座视野开阔,能览尽满塘荷花!” 三位山长还没发话,身后的学子们已经互相用眼神较上了劲。 不知谁低声嘟囔了一句:“再不快点,好位置就没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几位山长听见。白羽仙立刻对赵老七道:“赵里正,靠东边那两座竹屋,我们白鹭学院要了,租半日!” 严松龄几乎同时开口,指向另外两座:“赵里正,临水延伸最远的那两座,青松学院租半日!” 藏书海“好好好,那咱们瀚文学院就要旁边那两座!也半日!” “呃……各位先生……”赵老七被这争先恐后的架势弄得有点懵,刚想说话,却被更急切的声音打断。 “租金是多少?快说快说!” “这是定金!快带我们过去!” 三位山长几乎是催着赵老七去安排,生怕自己看中的竹屋被另外两家抢了先。 赵老七手忙脚乱地收了钱,连忙让等在一旁的姑娘们引他们去各自的竹屋。 就这样,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八座竹屋全部名花有主。 看着瞬间被填满的竹屋和荷塘上开始出现的行舟,赵老七站在岸边,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又是狂喜又是懊恼——喜的是生意火爆,懊恼的是这竹屋……好像建少了啊! 他掰着手指头算,这才来了四家,要是再来些其他游客,岂不是没地方招待了? 回头一定得赶紧去找张秋笙,说啥也得再加盖几座! 四大学院的先生和学子们在如画一般的荷塘景色中品茶,闲聊,赋诗,泛舟,玩得十分尽兴。 偶尔有小舟在水道中相遇,不同学院的学子还会互相拱手致意,但眼神里都带着点比较的意味。 “王兄,好巧啊!” “李兄也来泛舟?不知可有所得?” “偶得拙句,正要回去请教先生。” “巧了,我白鹭学院同窗刚作了一首《采莲曲》,正要请山长品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荷香,也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文人之间特有的“哼哼”气息。 赵老七看着这热闹非凡又透着雅致的场面,心里乐开了花,他明白,桃溪村荷塘的名声,经过今天这四大学院“认证”,想不传开都难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更多的游客正在涌来的路上,而桃溪村的荷塘,必将成为云槐县一个新的风雅之地! 第501章 淮月楼的后厨教学 四大学院的师生们在荷塘边流连忘返,直到晌午,才按着桃溪村村民的指引,来到了清川河对岸的淮月楼。 此时,淮月楼一楼的后厨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月兰系着干净的围裙,站在四个新招的厨娘面前,进行着新厨娘的首次培训。 小黄车那晚之后,李月兰也没闲着,给磨坊招了三个踏实的小伙子,办了个简单的开业仪式,宣告磨坊正式开业。 然后,马不停蹄的又给淮月楼招了四个厨娘,新厨娘里有万宝娘和李双双、还有张图图和另外一个踏实的姑娘。 这不,今天刚好是厨娘们第一次岗前培训的日子。 万宝娘、李双双、张图图,春妮四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李月兰声音清亮,条理清晰:“咱们淮月楼,以后一楼这餐厅,讲究的就是一个‘规矩’和‘干净’!不是家里那种随便炒个菜就端上桌的形式。” 她指着灶台和备料区:“这里,是炒菜区,只负责炒菜。那边,是切配区,所有菜肉洗好、切好,分门别类放好,要用的时候直接拿,又快又不会乱。” 她又指向一排新做的带编号的木柜子:“这是你们的个人储物柜,自己的围裙、帽子、毛巾,都放自己柜子里,别混用。上工前,必须用皂角把手洗干净,指甲缝里不能有泥!头发必须包进帽子里,一根都不能露出来!” 万宝娘三人听得连连点头,她们跟李月兰打交道多,对这些新奇要求接受良好,觉得既讲究又有道理。春妮则有些懵懂,小声问: “月兰婶子,啊不,李主厨,这……这比御膳房规矩还大吧?” 李月兰笑了笑,耐心解释:“春妮,这不是规矩大,这是为了干净,为了让客人吃得放心。你看,这样分工,活儿干得又快又好,还不容易出错。你有不懂的,以后就多问问万宝婶子,你和她,以后就专门负责左边这个……嗯,‘农家乐’的后厨。” 她给负责家常菜的餐厅起了个农家乐的名字。 她又看向李双双和张图图:“双双,图图,你们两个手脚麻利,心思也细,右边这个餐厅,以后就叫‘雅膳居’,专做精细些的菜色,后厨就交给你们俩负责。” 李月兰这番关于分区管理、个人卫生、职责划分的“现代餐厅式”培训,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外等候的四大学院众人耳中。 石坚、白羽仙等人原本还在欣赏淮月楼的建筑风格,听到这番闻所未闻的后厨管理理论,都不由得惊讶地竖起了耳朵。 “分区而治,各司其职……这后厨管理,竟暗含治学之道......” “注重洁净,条理分明,这位李主厨,非同一般啊。” “听着就让人觉得,在这儿吃饭肯定干净又舒坦!” 这时,白衡适时地出现,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对着几位山长拱手道: “诸位山长,学子,实在抱歉。本店一楼的餐厅尚未正式开张,后厨正在培训,怕是招待不周了。” 严青松连忙代表众人回礼:“白掌柜客气了,是我们叨扰才是。只是这附近并无其他餐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目光带着期盼,毕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饿着肚子可没法赏景。 白衡沉吟片刻,道:“诸位远道而来,是桃源村和桃溪村的贵客,岂能让诸位饿着肚子游玩。这样吧,容我进去与李主厨商议一下,看看能否破例为诸位准备一顿便饭。” 几位山长闻言,连声道谢。 白衡转身进了后厨,找到李月兰,将情况说明。 李月兰看了看外面那些翘首以盼的读书人,又看了看身边四个刚刚接受完理论培训、正需要实践机会的厨娘,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这简直是送上门的现场教学机会! “行!”李月兰爽快地对白衡说,“既然都是贵客,那咱们就破例一次。正好也让她们四个多学学。” 她随即安排起来:“小白掌柜,你让伙计们分头去准备。谢长河家的小白菜和黄瓜正好能摘了,老蔫家豆角和茄子也不错。豆腐去找谢三河家,三河他娘今天酿豆腐了,鸡蛋随便买十几个。鱼嘛……” 她顿了顿,笑道:“就去桃溪村鱼塘,让管鱼塘的小伙子现捞几条鲜活的鳜鱼和草鱼上来,要快!” “对了。” 李月兰又补充道:“米就用咱们自家磨坊新出的‘百日收’精白米,让客人们也尝尝鲜。你派人去我家取,李四璟和李五琰都在家,记得带银子,不能赊账!” 白衡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李主厨对这两个村的副食品真是了如指掌,谁家有些什么,好似她都了如指掌似的。 他立刻应下,转身出去,低声吩咐那四个早已等候在旁的店小二。 这四位不愧是镇北侯府出来的,行动力极强,领了命便如同脚下生风,分头行动,牵马的牵马,提篮的提篮,迅速消失在淮月楼门前,直奔各自的目标而去。 后厨里,李月兰拍了拍手,对四位新厨娘笑道:“理论说再多,不如上手做一遍。今天这顿午饭,就是你们的第一堂课!我来掌勺,你们打下手,心眼都放多一些,看我手上的动作。双双,你负责蒸鱼和把控火候,图图,你刀工好,负责切配所有食材,春妮,你跟着万宝婶,负责洗菜、备料,还有最重要的——随时保持灶台干净,咱们边做边收拾!” 她又特意强调:“记住了,无论多忙,咱们后厨的规矩不能乱!干净、有序、分工合作!” “明白了!”四人异口同声,既紧张又兴奋,立刻按照刚才培训的分工,提前忙碌起来。 淮月楼外,四大学院的师生们得知能在此用餐,都松了口气,纷纷找地方休息,期待着这顿“破例”的午餐。 不到一刻钟,四个店小二便如旋风般归来,带回的食材水灵鲜嫩,鱼虾还在桶里活蹦乱跳。 后厨瞬间忙碌起来,却莫名其妙的有一股默契和谐。 李月兰系好围裙,戴帽洗手挽袖,目光扫过干净的灶台。 只一个眼神,其他四人便各就各位。 “双双,鳜鱼改菱形花刀,用姜片、料酒略腌,水沸后上笼,计时一刻。” “图图,五花肉切薄片,要透光。豆腐切方寸块,小白菜去蒂留嫩心。” “春妮,葱姜蒜末备三碟,青红椒切丝。万宝娘......哎,以后叫你张秀吧,你看着蒸饭的火候,米水比例按我方才说的。” 她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韵律。 四人井然有序,切菜声、洗涮声、灶火噼啪声,交织成曲。 第502章 人间至味在淮月 李月兰立于主灶前,看着现代布局设计,而且一应锅碗瓢盆全都齐整的灶台,心里有一股热血在沸腾。 引火,热锅,下油,动作行云流水。 宽油热至七分,她手腕轻抖,肉片滑入锅中,“刺啦”一声,白气蒸腾。 她动作优雅的翻炒,调味,勾芡,颠锅,出锅……每一道工序都恰到好处,干净利落。 更令人称奇的是,她一边掌勺,眼风仍能扫遍全场。 “双双,鱼眼凸出,立刻起锅!” “图图,豆腐下锅要轻,不要坏了形状。” “张秀,火候保持住了。” “春妮,这边灶台溅了油,趁热擦净。” 在她的指挥下,四个人竟也渐渐跟上她的节奏。 这番景象,竟将外面等候的四大学院师生都看得入了神。 只见李月兰身形稳健,在烟火气中从容不迫,那专注的神情,那精准调料的动作,那对火候与味道的绝对掌控,竟让他们看得很是上头。 他们只觉得,看李月兰做菜,有一种奇特的“解压”之感——仿佛世间纷扰都在那有序的翻炒与蒸腾的香气中沉淀下来,心中只剩下一片安宁与对美食的期待。 不过半个时辰,几桌家常菜就做好了。 一道家常红烧肉,一道清蒸鳜鱼,一道鸡汁煨萝卜,一道蒜蓉炒青菜。 主食则是新碾的“百日收”精白米饭,米粒饱满,香气扑鼻。 当这些菜肴端上桌,那色、香、形已经引得学子们食之大动。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餐厅瞬间安静下来。 石坚率先动筷,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口中。 接着又舀了一勺鸡汁萝卜,再尝了一口清蒸鱼,最后扒了一口白饭。 “妙……妙极!这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火候堪称绝妙!这清蒸鱼,鲜嫩至极,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还有这萝卜……看似平常,却将高汤精华尽数吸纳,清甜醇厚,返璞归真!这米饭……粒粒分明,软糯弹牙,自带甘甜!老夫……老夫竟不知该如何形容了!竟是比上回那丰盛的村宴菜色还要合老夫口味。” 有了石山长的开头,其他早已按捺不住的师生们也纷纷动筷。 “天啊!这肉……怎么会这么香?” “这鱼!我从未吃过如此鲜嫩的鱼!” “这萝卜比肉还好吃!” “这米饭空口吃我都愿意!” 餐桌上风卷残云,每一盘菜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学子们添了一碗又一碗米饭,连盘底的汤汁都有人用米饭拌着吃得干干净净。 严松龄感慨道:“寻常食材,竟能做出如此滋味!依我看,便是京城‘八珍楼’的大厨,也未必有这般功力!” 白羽仙叹道:“火候是关键,绿叶蔬菜能炒得如此碧绿爽脆,锁住菜汁,这手上的功夫,非一日可成。” 藏书海畅快大笑:“哈哈哈!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原以为只是来赏荷,没想到竟有如此口福!这淮月楼,了不得!” “回城后,定要告知家父,让他也来尝尝!” “对对对!还要告诉同窗,这淮月楼餐厅尚未正式开张便有如此水准,待其开张,必是云槐县头一份的“酒香巷子深”!” “我看呐,以后学院若有什么雅集诗会,大可设在此处,既有美景,又有美食,岂不完美?” “正是!这‘淮月楼美食冠绝云槐’的名头,咱们可得帮着好好宣扬宣扬!” 学子们这般激动,并非全无来由。 这能进入四大学院的师生,家中非富即贵,平日饮食虽不说顿顿山珍海味,却也绝非粗茶淡饭。 然而,这个时代的烹饪,受限于调味品类的匮乏与烹饪理念的质朴,即便是富贵人家,菜肴风味也多倚重食材本味,或仅仅以盐、酱、饴糖、花椒、姜桂等有限的几种调料调和,滋味层次相对单一,难免有“差了点意思”的遗憾。 而李月兰所做的这几道家常菜,对于吃惯了传统风味的学子们而言,无异于在味蕾上开启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如何能不“惊为天人”? 且,这些学子与先生,都来自云槐县最顶尖的四大学院,他们的认可与赞誉,无疑是最具分量的口碑。 可以想见,等这一趟他们回到县城,今日在淮月楼的这顿午餐,以及李月兰那神乎其技的厨艺,必将随着他们的口耳相传,迅速成为云槐县文人圈中一桩令人神往的美谈。 学子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淮月楼,返回桃溪村荷塘时,游玩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上午只是单纯的赏荷游玩,下午必定要摘回去一些“纪念品”。 本来只付了半日的竹楼租金也很快被续上了,下午的阳光为荷塘披上一层金纱,那接天莲叶与映日荷花在他们眼中,似乎因那顿美味而更添了几分绚丽。 “多采些莲蓬!这莲子清甜,带回去给王兄尝尝,叫他后悔今日没跟来!” “这荷花也带几支,插在书房案头,读书时看着也舒心。” “荷叶茶定要买上几包,方才那个大嗓门的田大娘不是说清热解暑极好么?” “哈哈,想象一下张师弟见到我们满载而归的样子,定要羡慕得眼红!” 年轻的学子们嬉笑着,争相挑选最饱满的莲蓬、最娇艳的荷花,又向田桂花购买了包装好的荷叶茶。 他们怀中抱着、手里提着这些“战利品”,仿佛不是简单的荷塘特产,而是来自这处世外桃源的风雅证明,已然开始期待回去后如何向未能同行的同窗好友们“炫耀”了。 淮月楼内,李月兰看着吃饱喝足、满意离去的客人,转身对图图四人道: “好了,现在教你们如何快速收拾,既要干净,也要体面,不能让客人觉得我们是在驱赶,也不能让下一批客人看到桌上的狼藉。” 她亲自示范: “将碗盘按大小、材质初步分类,摞放时轻拿轻放,大的在下,小的在上,有残羹的先集中到这几个大盆里。” “用这半干的湿布,先将桌面大致擦拭一遍,碎屑扫入托盘。” “用这拧得半干的拖把,从里向外拖地,注意边角..........” 短短几分钟,原本一片狼藉的用餐区域便已经恢复整洁,桌椅归位,地面干净,仿佛刚才那几十人的盛宴没有发生过一般。 白衡和四个店小二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全是敬佩。 第503章 磨坊新员工上岗待遇 他们以往接待散客,收拾起来无非是尽快将碗盘收走,桌子擦干净,何曾有过这般条理和章法? 更难得的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有种井然有序的从容。 店小二阿福忍不住低声对同伴说:“我的乖乖,这收拾碗筷也能收拾出个花来?看着真利索!” 另一小二阿贵也点头:“关键是快,还不乱,这还真不能小瞧了妇人。” 他们五人原本对李月兰任用清一色妇人姑娘担任厨娘,心中多少存有些疑虑——毕竟,颠锅炒菜、搬运米面这些活儿,在他们看来,终究是男人更得力些。 可今日,他们亲眼见证了这四位厨娘在李月兰指挥下,不仅做出了令四大学院交口称赞的菜肴,连这后续的收拾工作也完成得如此高效体面,那点疑虑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由衷的佩服。 原来,厨房之事,并非全靠力气,分工、合作与调度,才是关键。 李月兰带着四人将后厨也彻底清理干净,所有工具归位,灶台光洁如新,这才宣布今日新厨娘培训结束。 淮月楼不远处的磨坊里,石磨平稳运转。 新招的三名磨坊工:石锁、木生、铁宏三人在经过李月兰和谢广福的简单培训后,已经正式上岗。 此时,磨坊外排起了小队,都是村里赶来要碾新米的村民。 看着那凭借水力自动旋转的石磨,以及三个小伙子熟练的操作,村民们既新奇又羡慕。 “石锁小子,这大家伙一次真能碾这么多米?”一位大爷指着正流出混合米的大型碾米磨问道。 “是啊,根生叔,您瞧,这边进谷,那边就出混合米,再过风车变成糙米,最后舂臼,精白米就出来了,比咱们以前用石臼舂快多了!” 石锁一边调整着磨盘间隙,一边大声回答。 “木生,你们在这磨坊干活,李月兰给你们开多少工钱啊?”一位大婶好奇地打听。 木生擦了把汗,憨厚地笑了笑,也不隐瞒:“月兰婶子给我们定的,一个月底钱八百文,全勤再加五百文。每天干四个时辰,做六休一。要是磨坊生意好,月底还有奖银呢!中午管一顿饭,逢年过节还有节礼。” 这话一出,排队的大婶大爷们顿时惊呼出声。 “哎哟!八百文!加五百文!那不就是一千三百文?还做六休一?” “我的天!这待遇,比县里好些铺子的伙计都强了!” “中午还管饭?这……这好事怎么就落到你们三个头上了!” “这,县里码头扛大包的,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九百文,人家还不休息咧。” “就是,砖瓦厂的那些人,上个月提了工钱,一个月到手也才一千二百文。” “铁牛,你娘这下可要乐开花了!” 铁牛一边费力地将一袋新碾好的米扛到一边,一边咧嘴笑: “嘿嘿,我娘说了,让我好好干,可不能辜负了月兰婶子的信任!”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羡慕的议论。 “早知道李月兰招工待遇这么好,我当初就该让我家那小子去试试!” “你现在才知道啊?你看看县城里那个四海奇珍坊,谢冬青、钱豆子他们,哪个工钱不是顶呱呱的?活儿还不累!” “可不是嘛!还有广福那个施工队干的,只要是他们家自个儿招工,待遇哪个差了?” “下次月兰妹子再要招人,我第一个往前冲!管他干啥,先报了名再说!” 木生没时间理会婶子大爷们的调侃打趣,手脚麻利地帮眼前的村民将碾好的雪白新米装进口袋,用麻绳扎实地捆好袋口。 接过村民递来的铜钱,大声对负责管账的石锁喊到:“李婶家,碾精白米一石五斗,碾米工钱三十文。” 给李婶把精白米和米糠搬到门口的板车上,木生才笑着对后面排队的队伍喊道: “下一位——王老伯家,该您了!把板车往前推一推嘞!” 队伍稍微涌动了一下,众人一边往前挪,嘴里还不停歇地议论着。 “听见没?碾这老多米才三十文!这钱花得值!这米多亮堂!” “那是,李月兰办事,向来靠谱!你看她招的这些人,干活多利索!” “我现在就盼着她那淮月楼的一楼赶紧开张,等他发现忙不过来了,再招人手!” “还有广福那施工队,下回扩招,说什么都要喊我那当家的去试试!” “对对对!咱们都机灵点,到时候可别又错过了!” 李月兰回到家时,夕阳已将半个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她一眼就看到谢秋芝正坐在半月池边的石凳上,面前支着画架,李四璟和李五琰则有些别扭地勾肩搭背站在池边,充当着模特。 “哟,咱们家大画家又在创作了?”李月兰笑着走近,打趣道: “你画的那荷塘广告画,效果可真不赖!昨儿赵里正才带着人去县城吆喝,今儿个四大学院的人就呼啦啦全涌到桃溪村赏荷去了。” 李四璟和李五琰听到声音,眼睛滴溜溜转过来,嘴巴也忍不住动了动,但身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乱动。 李四璟抢先开口,语气带着点看热闹的调侃:“哎呀,婶子,我们早就瞧见他们啦!一大早的,一群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在村道上跑得那叫一个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比赛谁先到桃溪村呢!那场面,啧啧!” 李五琰也笑着接话:“他们那些人,嘴巴可厉害着呢。要是这回在桃溪村玩得尽兴,回去定然会大肆宣扬。我看啊,往后淮月楼和桃溪村荷塘,想不热闹都难了!” 李月兰走到画架旁,看了看女儿笔下已初具雏形的、带着少年人特有朝气与亲昵的双人画像,点了点头: “我也看出来了,这不就紧赶慢赶地培训新厨娘嘛。等她们能独当一面,应付些家常菜,小白掌柜那边压力也能小些,不至于客人来了手忙脚乱。” 这时,李四璟像是想起了什么:“婶子,咱们村委楼阅览室那个农业课,是不是该开第二期了?现在谷子都收得差不多了,田里接下来该种点啥,或者该怎么养护地力,总得合计合计,不能让田地空着荒废了。” 李月兰正要回答,却听李五琰说道:“接下来的农业课,我可能没法去凑热闹了,我……得回一趟京城。” “回京城?” 谢秋芝闻言,停下了画笔,惊讶地看向李五琰: “五琰哥,你……你要走啦?” 第504章 脱谷机大工坊构思 李五琰见她误会,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芝芝妹妹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走了不回来。是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我编写的那个《桃源蒙学》高阶部分,编到一半总觉得不对劲,许多深奥之处难以用浅显的语言阐述清楚。我……我得回翰林院,去请教一下钱师傅和李学士他们。” 他提到的这两位,皆是翰林院中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大儒。 谢秋芝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虽然李五琰从小就是名师大儒亲自教导,学问根基扎实,但涉及到要将高阶的内容转化为乡村蒙童也能理解的文学,确实需要功力。 李五琰感觉力不从心,回去求救兵,也是常理。 李月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道,“那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些婶子自己做的酱菜和果酒。你二哥最好这一口,上回他回去匆忙,都没顾上给他带点儿走。” 李四璟也在一旁挤眉弄眼:“就是就是,二哥要是知道五琰回去专门给他带好吃的,肯定感动哭了!” 谢秋芝被他们逗笑,重新拿起画笔俏皮地说:“那五琰哥你可快去快回,别在京城待太久,不然等你回来,咱们村说不定又大变样了,到时候怕你不认得回来的路。” “那是肯定的!” 李五琰连忙保证:“我请教完问题就回来,绝不多耽搁!我听说谢立正收到那两位新先生的来信了,说是下个月就要举家迁来,我可不能被比下去,我要做学堂最厉害的实习先生。” 这时,谢广福带着谢三河从青川河边回来,刚进院子就听到里面的谈话声,他笑呵呵地扬声问道:“哟,这么热闹?刚听谁说要去京城啊?” 谢秋芝放下画笔,将李五琰要回翰林院请教编书难题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广福听完,点了点头:“是该回去请教。学问上的事,闭门造车要不得,有高人指点能少走不少弯路。” 他随即对李月兰笑道:“月兰,五琰回去,是得多带点你做的酱菜和果酒,让他爹娘也都尝尝咱们桃源村的滋味,也算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他话音刚落,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 “大宸和三煜这两个小子呢?这下午下工了也没见着人影,天天神神秘秘的,又钻到哪里鼓捣什么去了?” 李月兰闻言,脸上露出又是好笑又是骄傲的神情,解释道: “还能干啥去?还不是被那脱谷机给闹的!你是不知道,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抢着要用,就咱们家那一台,排队都排到十七八天以后了!大宸和三煜这两个孩子,上午跟着自己的师傅学手艺,下午就凑在一块儿,说是要再多造几台脱谷机出来,好缓解村里的‘燃眉之急’。” 谢广福听完这话却打趣道:“哟呵!了不得!咱们的小师傅们这是要出师开山立派,收徒弟、建大工坊了!好事!大好事啊!” 李月兰被他这调侃的语气逗乐,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你正经些!孩子们是真心实意想做好这件事,是怀着大抱负的,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要阴阳怪气的。” 谢广福立刻收敛了玩笑神色,但眼角的笑意依旧未散:“我也没说错啊,确实是天大的好事!这脱谷机本就是他们两个小子一点点琢磨、照着图纸亲手试制出来的,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其中的关窍。如今由他们俩牵头来办这工坊,不管是从技术传播,还是后续的改进、推广来看,都是最优的选择。” “而且啊,你们想想,这大工坊就建在咱们桃源村!到时候,四面八方来买脱谷机的商人、农人,还不得把咱们这村道给走得秃噜皮了不可!哈哈哈哈!” 他这生动的形容,顿时让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连谢三河忍不住赞叹道:“大宸哥和三煜哥这想法……可真是不一般!这脱谷机若是真能推广开,那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李月兰也笑了起来:“不过这事儿急不得,工坊选在哪里,具体怎么建,人手怎么招,怎么经营,都得一步步来。等他俩回来,你们自己找他们聊聊吧。” 谢广福点头表示同意李月兰稳扎稳打的说法。 谢秋芝一边收拾画具,一边好奇地问:“爹,您和三河哥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忙活什么呢?外来务工人员的宿舍有着落了?” 谢广福闻言,从怀里掏出一卷精心绘制的图纸,在院中的石桌上小心铺开。 “喏,这就是我和三河这几天琢磨出来的。” 谢广福指着图纸,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安居房’。” 他解释道,“取‘安身立命,居有所处’之意,希望外来务工的人能在咱们村安心住下,把这里当成半个家。” 接着他开始详细讲解这栋建筑的设计和功能性,等他全部说完。 李月兰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图纸,赞许地点点头:“这格局确实实用,考虑得也周全。有单间,四人宿舍间和十人大通铺,这样,外来工们住得像样,咱们村才能留得住人。” 谢广福卷起图纸,说道:“理事会已经把地皮批下来了,争取月底就把这‘安居房’给建起来。等这宿舍建好,以后咱们村牧场、砖瓦厂、未来的脱谷机工坊,乃至石灰木炭厂需要招外地人手时,也就不愁没地方安置了,我粗略估计这房子全建起来,挤一挤能住两百号人,拖家带口来的就住单间和四人间,单身的就住通铺大炕了。” 晚间,简单却温馨的晚饭过后,李月兰、谢秋芝和李五琰便猫在厨房里,忙着打包明日李五琰回京要带的东西。 桌子上摆着五罐爽脆酸黄瓜、五罐五味萝卜丁、三坛自酿的野莓果酒。 三人正仔细地将这些瓶瓶罐罐用油纸包好,再放入垫了干草的竹篮里,以防路上磕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李月兰擦了擦手:“这么晚了,谁啊?” 她走去开门,却见白衡提着灯笼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一丝……微妙的笑意。 “小白掌柜?快请进,有什么事吗?”李月兰侧身让他进来。 “婶子,打扰了,我找谢姑娘,来送信。” 李月兰:......... 白衡点头行礼,便走进院子,目光看向厨房方向,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走过去,递向正蹲在地上整理篮子的谢秋芝,声音温和:“谢姑娘,有您的信。” 第505章 你的情书已送达 那信封……谢秋芝只瞥了一眼,脸颊“唰”地一下就红透了。 同上次一般无二的信封,依旧不着只字,却比任何落款都更令她心慌。 她缓缓站起身,接过那封烫手的信,尴尬的对白衡道:"多谢。" 白衡像是没发现她的窘迫,又压低了些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补充道: “大人……也给在下写了一封。信里特意交代说……若是姑娘这次依旧不回信,那他以后便三天写一封,直到姑娘肯提笔回信为止。”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为难又带着点促狭的神色:“姑娘……您看……这?” 谢秋芝此刻只觉得身上像是被两道灼热的目光钉住了,不用想也知道,娘和五琰哥肯定正看着自己! 她结结巴巴地回道:“信……信送到了,你……你先回吧。我们这还要忙着收拾东西呢。” 白衡似乎早已料到会被“驱赶”,从善如流地拱手:“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便提着灯笼,和李月兰、李五琰福了福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谢秋芝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仿佛带着岩浆温度的信,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 果然,李月兰和李五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戏谑和探究几乎要凝成实质。 幸好李四璟因为要准备明天农业公开课的资料,早早回了房间,而其他人也都各忙各的,不在厨房,不然此刻肯定更要添油加醋。 谢秋芝被他们两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开口: “那个……娘……五琰哥,你们……你们自己收拾吧,我……我先回房间了!” 说完,也顾不上什么酱菜果酒了,带着那封信,头也不回地“逃”回了东厢房自己的卧室,还“啪”一声关上了门。 厨房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李月兰带着笑意的叹息: “哎,女大不中留哦……” 她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活儿,但心里却在小小地吐槽: ‘以前问你,你说你不考虑,我还给人家沈大人找了一万个不合适的理由,什么门第太高、规矩太多、性子太冷……现在这……一封信接着一封信的架势,到底是考虑还是不考虑了?’ 她实在搞不懂现在年轻人这弯弯绕绕的恋爱心理,索性不去烦恼了。 不过对于沈砚,李月兰内心还是保持着一个中立且观望的态度。 她始终觉得以沈砚的家庭条件和个人地位,和自家宝贝女儿确实存在着难以逾越的观念和生活方式上的差异。 这种“不匹配”带来的潜在问题,让她这个做娘的无法不担忧。 但是……如果,只是如果,两个孩子是真心两情相悦,芝芝也觉得快乐……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烧脑!” 李月兰甩甩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万一芝芝以后遇到更合拍、更简单点的,这个沈大人,说不定就只是个……嗯,比较令人心动的追求者而已,谁也说不准。” 她试图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打包酱菜上,只是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瞥向东厢房的方向,心里琢磨着,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谢秋芝坐在竹制沙发上,把信放在面前的小几上,就这么和这封信大眼瞪小眼。 “这个沈砚!真是……真是……” 她低声嘟囔着,想在脑海里搜刮些厉害的词儿来形容他,可憋了半天,也只挤出一句没什么杀伤力的抱怨: “老套,这么大年纪了,还写......情书.....啊,不,是酸文!” 哪有这样的人? 上次的信就已经够……够让人无地自容了,这还没过多久,第二封就又来了! 还说什么“三天一封,直到回信为止”? 这跟那些在学校外面堵着小姑娘、死皮赖脸递情书的混混有什么分别? 哦,不对,他这手段更“高明”,直接让白衡来“逼信”! 眼前的信封上,依旧是那般素雅,没有一个字,却像极了那人沉静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眼神。 谢秋芝忍不住腹诽:‘这里面……不会又写满了什么‘芝芝淮清’、‘纸短情长’之类的肉麻话吧?’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脸上的热度又升高了几分,几乎要冒烟了。 可是……好奇心就像一只调皮的小猫,用爪子在她心里轻轻地挠啊挠。 ‘他这次……会写些什么呢?’ ‘哥哥每次的纸条只报平安,从来没提过他,他……他一切都好吗?’ ‘难道……真的就只是变着法儿地催我回信?’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打架,理智告诉她,不应该看,看了只怕心会更乱,可心底那份莫名的、连她自己都不太愿意深究的悸动,却又拼命怂恿着她。 最终,她还是拆开了那封令人心跳加快的信。 芝芝卿卿如晤:(又来了...) 见字如面。(谁要跟你见字如面...) 算来已十多日未见,甚是思念。(十多日?有那么久了?思念.....胡说八道。) 淮清近日辗转难眠(关我什么事...),总在夜深时对月沉思(装什么风雅)。月上清影尽是芝芝侧影(肉麻!)。 请允许淮清告知一件让你安心的事——你的兄长谢锋,他很好,请勿担心。(他何止是好,简直是出类拔萃,我也不担心,他天天都给我递小纸条。) 出发第十日,我们开始遇到染病倒卧路旁的流民,情势比预想的更为严峻。 然,你兄长谢锋真乃多面手,不仅武艺超群,于疫病防御一道竟也颇有心得,举措得当,安排井井有条,有他在侧,实乃淮清之幸。 有如此兄长庇护,淮清亦觉心安十分。(那是我哥,不是你哥!别乱叫!) 至于淮清,我定会万分珍重此身,做好一切防护。 淮清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有半分担忧的机会。 因为我知道,在桃源深处,清川河畔,有你盼着淮清平安的消息。(你想多了.......) 另有一不情之请,望芝芝斟酌。 若你得空,可否……代我邀请祖母与舍妹萱萱,往桃溪村一游?白衡来信,盛赞荷塘景致,言及“接天莲叶无穷碧”,想必此刻正是最美时节。萱萱那丫头,知心好友不多,若有你相伴同游,为她讲讲画中景、诗中意,她定然会欣喜不已。(这......这也不是不行。) 最后,私心恳求,请芝芝替淮清多看看那满塘荷花,尝尝新采莲子的清甜。 芝芝看过花,尝过莲,便如淮清也曾踏露采莲,与芝芝同游。(不要脸,我赏我的花,吃我的莲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 盼珍重,亦盼……回信。 若再收不到芝芝的回信,淮清便三日一书遣白衡转交,淮清言出必行。 淮清 手书 大宁永和十七年七月十五 于南行途中驻地 第506章 谢秋芝的回信 谢秋芝逐字逐句地读完了这封滚烫的信,当看到“你若是不回信,我便三天写一封让白衡转交给你,说到做到”时,她气得把信纸拍在桌上,有点气不顺: “无赖!土匪!仗着自己字好看就为所欲为!” 可目光扫过“情势比预想的更为严峻”这一句时,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尽管信中他承诺会珍重,但那只字片语的描述,还是让她眼前浮现出危险的画面。 还有那个邀请……想到沈萱,两人本就是要好的姐妹,她实在硬不起心肠拒绝。 至于替他看花品莲……谢秋芝撇撇嘴:“谁要替你品莲子的清甜,想得美……” 她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目光几次掠过小几上的那封信。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屈服于某种无形的压力,气鼓鼓地坐到窗边书案前,提笔打算回信。 “沈大人,”她写下这三个字,觉得太生硬,信纸揉成一团扔掉,重新换了一张。 “淮清……”刚写两个字,脸颊又开始发热,自己都觉得肉麻,再次揉掉。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落笔力求平稳冷静: 沈砚: 信已收到。 兄长安好,已知悉,请勿念。 疫区凶险,万望保重身体,谨慎行事,务必周全自身。 萱萱本就同我情如姐妹,不日便会邀她与老夫人同游赏荷,我自会妥善照料,不必挂心。 不必回信。 我很忙。 谢秋芝 即日 她写完,拿起信纸看着那略显生硬、尤其是最后强调“我很忙”的字句,自己都觉得有点欲盖弥彰。 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再加点什么,比如问问疫情……? 但最后还是没问,小心地将信纸折好,手头却没有合适的信封,干脆就用沈砚寄过来的无字信封装上。 第二天一早,李五琰提着那一堆“土特产”抱着一摞书籍就乘坐马车回京了,他走后,谢秋芝揣着那封回信,做贼似的溜出了家门,一路都忍不住东张西望,生怕被哪个相熟的婶子撞见问起似的。 到了淮月楼门口,她先探进半个脑袋张望了一下,见大堂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白衡在木质柜台后面专注地翻看着账本,这才假装镇定地走了进去。 “白……白掌柜,早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白衡闻声抬头,见到是她,眼中迅速闪过一丝了然,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笑容,放下账本,微微颔首: “谢姑娘,早。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呃……随便走走,路过。” 谢秋芝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动作麻利地从袖袋里取出那封信放在桌面推给他。 清了清嗓子:“喏……这个,是回信。你……你交给他。顺便告诉他,别写了!再写,我……我也不回了!” 说完,她赶紧移开视线,不敢看白衡的表情。 白衡目光扫过那封明显带着点主人怨气的信,从容地拿起信,妥善收好,然后才看向谢秋芝,语气恭敬却带着点爱莫能助的意味: “姑娘的吩咐,在下一定带到。只是……东家的决定,在下人微言轻,怕是……劝不住。” 谢秋芝一听,顿时有些郁闷,可又没办法对白衡发作,只能小声嘟囔: “算了……反正话你带到了就行。” 完成了回信,她心里一松,正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到后厨方向传来娘亲李月兰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下,她轻手轻脚地朝后厨方向挪去。 只听李月兰正在训话。 “咱们淮月楼开门迎客,讲究的是一个‘不卑不亢,周到有礼’。” “来的都是客,无论身份高低,咱们既不必卑躬屈膝,也不能怠慢疏忽。尊重是相互的,咱们先把本分做好了,才能赢得客人真正的尊重。” “客人进门,要主动迎上前,目光坦然,声音温和地问好,然后得体地引路。咱们虽然出身乡野,但不是伺候人的仆役,都抬头挺胸的做事。” “上菜的时候,稳稳端住,报清楚菜名,言语简洁,让客人听得明白就行。动作利落,不拖泥带水,这就是专业。” “嘴边常挂‘您请讲’、‘请稍候’、‘这就来’这样的词语,既显尊重,也显效率。” “后厨更是如此!干净、整洁、有序,是我们的底线。工具物料,从哪里拿,放回哪里去。灶台地面,时刻保持清爽。咱们在这里做出的每一道菜,都代表着淮月楼的品格和脸面,容不得半点马虎!” 谢秋芝倚在门框边,听着李月兰这番与当下寻常酒楼截然不同的服务理念,心里暗暗点头。 她看到张图图也在其中,和其他三人一样,听得十分认真。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月兰的“岗前培训”总算告一段落,让四个新厨娘在后厨熟悉流程和工具。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女儿,疑惑道:“芝芝?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谢秋芝心里一紧,面上却“从容不迫”,指了指里面:“我找图图姐,好久没和她说话了,过来看看她。” 李月兰现在满脑子都是下午的农业公开课和李五琰昨晚做的教案,也没心思去戳穿女儿那点小心思,只是匆匆交代道: “那你进去吧,别耽误她们正事,我得先走了,你四璟哥昨晚熬夜做的教案,我得赶回去看看内容,下午第二堂农业公开课就要上了,我也得回去准备准备。五琰也回京了,你等下聊完别在外面乱跑啊,家里没人也不行。咱家的稻谷虽然晒完了,但村里时不时就会有人上门借脱谷机或者问事的。” “知道啦娘,我和图图姐说几句话就回家。” 谢秋芝爽快地应下,看着李月兰匆匆离去的背影,这才转身溜进了后厨,去找张图图说话。 张图图正在适应这个超大的新中式后厨,眼里全是新奇和兴奋的神采。 谢秋芝悄悄把她拉到后厨角落,压低声音,好奇地问: “图图姐,你怎么突然跑来做淮月楼的厨娘了?你的竹篾手艺那么好,我娘都夸你灵巧,不做了多可惜?” 张图图闻言,脸上兴奋的光芒黯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烦闷和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 “芝芝,我也不想放下竹篾的活儿,只是……我若是一直呆在家里……总感觉心里不安宁,静不下心来做事。” 谢秋芝看她这纠结的样子,更加疑惑了,追问道: “怎么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还是有人说什么闲话了?” 张图图眼神有些躲闪,憋了半天才说道: “就是……就是,你家那个李大宸,他……他前几天……跟我说,他……他喜欢我……” 第507 后厨角落的少女心事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谢秋芝耳边炸开。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李大宸? 大宁朝的大皇子! 他居然……居然跟图图姐表露了心意? 后厨里,其他三个厨娘还在熟悉环境,锅碗瓢盆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而在这个角落里,两个少女在聊着最私密的悄悄话。 谢秋芝愣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压低嗓子:“大宸哥?他……他真的这么跟你说了?” 张图图轻轻点头,脸上写满了困扰:“可不是嘛!就前几天,他突然就叫住我,然后……然后就那么直愣愣地说……说他觉得我很好,他……他心仪我……” “那你……” 谢秋芝小心翼翼地问,看张图图的脸色,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你对大宸哥……?” 张图图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气肯定: “没有!真没有!芝芝,我跟你说实话,我一直就把大宸哥当成跟你和文哥儿一样的……嗯,就像是多出来的兄长或者弟弟一样。他忽然这么说,我……我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感觉连去你家串门都不自在了。” 她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几分无奈和决绝:“所以我一听说月兰婶子这里招厨娘,除了待遇好,还能精进厨艺,我就赶紧报名了。我想着,先在淮月楼做着,既能挣钱,也能……也能避一避。总好过天天在家里碰面,两个人都尴尬。” 谢秋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图图姐来做厨娘,还有这层原因。 她理解地点点头,随即又生出新的好奇,忍不住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张图图,带着点少女间特有的八卦语气,小声问: “那……图图姐,你不喜欢大宸哥这样的,你……你喜欢啥样的呀?跟小姐妹说说呗!” 张图图被问得一愣,脸上红晕浮了上来,眼神也开始飘忽。 她今年已经十七,在村里也会被人在背后说几句老姑娘这样的八卦,甚至这两个月都有媒婆上门问亲了,只是她每一次都摇头拒绝,这才耽搁下来。 此刻被谢秋芝问起心中隐秘,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个角落,这才一把拉过谢秋芝,凑到她耳边,用气声飞快地、含糊地说了一句: “我……我喜欢……小白掌柜那样的……” “什……”谢秋芝惊讶地刚要出声,就被张图图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嘘——!小声点!” 张图图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死死捂住谢秋芝的嘴,压低声音急促地解释: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许说出去!我就是……就是自个儿心里偷偷喜欢,没人知道的!你可千万别嚷嚷!” 谢秋芝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张图图这才慢慢松开手,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 “真的,芝芝,你千万要保密!我就是……就是觉得他说话温和,做事稳妥,看着就让人安心……”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谢秋芝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怯又带着点甜蜜烦恼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压低声音打趣道: “哦——原来图图姐喜欢的是小白掌柜那样温文尔雅、办事牢靠的啊!怪不得看不上我大宸哥那种只会埋头刨木头的大块愣头青呢!” 张图图被她笑得更加不好意思,轻轻捶了她一下: “你还笑我!你呢?你今年生辰一过也十五了,比我也小不了多少,小心媒婆踏破你家的门槛......” “哎呀!我下个月才生辰,还早着呢,而且我也才十五,正是青春好时光,我才不着急!” 谢秋芝想到下个月的生日,就烦闷,这里的规矩,十五岁就可以上门问亲了,这确实有点麻烦,她是可以拒绝,但架不住那些媒婆会上门啰嗦。 两个小姑娘在后厨的角落里,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互相打趣着闲聊。 谢秋芝和张图图笑闹了一阵,忽然想起正事,对她说道:“对了,图图姐,过两日我打算邀请萱萱和她祖母,来桃溪村赏荷,你要不要一起去?人多热闹些。” 张图图闻言,眼睛亮了一下:“好啊,我也去!萱萱性子活泼可爱,我也好久没和她说过话了。” 她掰着手指算道:“现在正好有点空闲,等过些日子淮月楼一楼正式开业,我们就要开始轮休了,到时候还不一定能对上日子呢。” 谢秋芝见她适应得这么快,忍不住打趣道:“哟,图图姐,你这适应得挺快嘛!这就开始盘算轮休的日子了?快跟我说说,我娘给你们开了什么条件?一个月能休几天?工钱多少?” 她凑近了些,一副打听八卦的模样。 张图图也不瞒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和满足:“月兰婶子说了,我们一般是做六休一,要是客人不多的时候,还能灵活轮休。工钱嘛......” 她顿了顿,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底薪八百文,全勤奖五百文,要是干得好,月底还有奖银。婶子说,好好干的话,一个月挣一两银子是稳稳的,跟磨坊的石锁他们差不多呢!但活儿比磨坊轻松,这里不用做体力活,很适合我们女人。” 谢秋芝听了,了然地点点头。 这个待遇不止在桃源村甚至整个云槐县,都算是极好的了。 她心里也知道,其实张图图之前在家里专心做竹编,靠着李月兰小黄车订单的高价收购,一个月辛苦下来,手指磨出厚茧,最多也就能挣个一两多银子。 这倒不是李月兰抠门或者压价,相反,李月兰给出的收购价已经是远超市场行情的“顶格高价”了。 只是这个时代的物价和消费水平就摆在那里,若再给更高,反而会扰乱本地的手工艺市场,让其他人平白眼红嫉妒。 而且,自从张秋笙那边招揽了新的学徒,专门负责供应李月兰小黄车所需的竹编工艺品后,那些新徒弟做出来的东西,精细程度和创意也渐渐赶了上来,并不比张图图差多少。 如此一来,张图图便清闲下来,多了许多自己的时间。 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每天在家里,面对的除了父兄,就是一屋子埋头做活的男子。 原本这也没什么,乡里乡亲的都习惯了,可偏偏家里还有个李大宸,那爱慕的目光越来越不加掩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炙热和执着,每每让她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这种环境下,张图图想要换个新环境,摆脱那种尴尬又扰人的氛围,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淮月楼厨娘这份工作,待遇好,环境新,又都是女子共事,对她而言,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那就这么说定了,”谢秋芝挽住张图图的胳膊: “等定好了日子,我就去找你,咱们一起去桃溪村赏荷!” “嗯!都依你。” 第508章 吃独食不成反倒被打劫 李五琰一大早就坐上了来接他的马车,不得不说沈砚表哥的淮月楼确实起到了一个极好的“驿站”作用。 他昨日才同白衡说了想回京的打算,今天一大早,宫里派来的、装饰朴素的马车就稳稳停在了谢家门口。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装着酱菜和果酒的竹篮放在身侧,双手虚扶着,生怕路上颠簸,把婶子精心准备的“土产”给磕碰坏了。 马车一路疾驰,驶向京城那红墙黄瓦的宫禁之地。 车子刚过玄武门,李五琰就透过车窗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翘首以盼——不是他二哥李昊又是谁? 李昊是今天一大早就听内务府的人禀报,说五皇子今日回宫。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虽然他从桃源村回来也没几天,但感觉像是过了几年那么漫长。 回来后,父皇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栽培”他,每日安排他去养心殿旁听政务,美其名曰“从现在开始接触”。 昨日更离谱,竟让翰林官带着他去接见了那些说话绕来绕去的外国使节! 李昊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晚上做梦,梦里全是桃源村金色的稻浪,是半月池里肥嘟嘟、蹭他手心的锦鲤,是桃源村自由自在的空气。 可一觉醒来,面对的依旧是冰冷恢弘的宫殿楼宇,还有身边那些千篇一律、面无表情的宫女太监。 今早一听说老五要回来,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把什么功课、什么礼仪都抛到了脑后,一溜烟就跑来玄武门内等着了。 此刻见到马车出现,他立刻站起来,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马车停稳,李五琰小心翼翼地提着那两个宝贝篮子下了车。 李昊立刻凑上前,好奇地盯着篮子:“老五,你这大包小包的,带的什么好东西?” 李五琰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二哥,这可是婶子特意给你准备的……特产。” “给我的?”李昊眼睛瞬间亮了,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连旁边要上前帮忙提篮子的太监都被他一把推开。 “去去去,不用你们,我自己来!这可是婶子给我的!” 他宝贝似的接过篮子,紧紧抱在怀里。 兄弟俩并肩往宫里走,李昊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桃源村不好吗?” 李五琰一五一十地交代:“我是回来请教翰林院几位学士关于《桃源蒙学》高阶部分的编撰难题,另外也是想催催国子监套印的事情。请教完了,自然就要回去了。” 李昊一听,顿时不满地撇嘴:“啊?这么说你请教完了就要回桃源村去了?”他语气里满是羡慕和失落。 李五琰认真点头:“那是自然!下个月学堂还要来两位新先生,我不能比他们差!我得把我的教案背得滚瓜烂熟,要把课堂讲得生动有趣,要让学子们最喜欢上我的课!” 他眼中闪着光,带着一股初为人师的干劲:“而且,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催印书的事。上回父皇答应让国子监套印三千套《大宁桃源蒙学》,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吧?我不要求把那三千套都带走,至少先把我们桃源学堂急需的一百来套先给我呀!” 李昊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打趣吐槽: “切……你不过就是个实习先生,跟人家正经聘请的先生比什么比?” 不过说到印书,他倒是知道些消息:“国子监套印《大宁桃源蒙学》的事情,我倒是晓得,听说已经印出上千套了。老五,你这回可是立大功了,以后很多村塾蒙学怕是都要用上你这套书了。” “那是!”李五琰挺起胸膛,与有荣焉。 兄弟俩一边走一边斗嘴,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跟在后面的宫女太监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心里都在嘀咕: ‘奇了怪了,二皇子这几日回来一直闷闷不乐,以前也不见得多爱搭理五皇子,怎么去了一趟乡下,两人感情这么好了?’ ‘五皇子要去村塾当先生?还是实习先生?这……这真是闻所未闻……’ 两人一路说着,来到了乾元宫外,准备先去给承景帝和皇后请安。 进入殿内,承景帝和皇后上官氏正坐在上首说话。 两人一眼就看到了李昊和李五琰手里提着的、与宫廷风格格格不入的竹篮。 承景帝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昊儿,琰儿,你们手里提的是什么?” 李五琰刚想老实回答:“回父皇,是婶子……” 他话还没说完,李双昊猛地一个激灵,抢先一步,吱吱唔唔地解释道: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桃源村乡亲给儿臣的一些……小玩意儿!不是什么稀罕物,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把篮子往身后藏了藏。 李五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暗骂:‘二哥!你也太黑了吧!竟然想独吞婶子的特产,连父皇母后都不匀一些?’ 承景帝和皇后是何等人物,一看李昊那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没说实话。 承景帝故意板起脸,沉声道:“哦?小玩意儿?朕倒要看看,是什么小玩意儿让朕的皇子这般藏着掖着。拿来!” 李昊脸都垮了,但在父皇威严的目光下,只得磨磨蹭蹭地把篮子递过去,心里哀嚎不已。 承景帝示意旁边的大太监打开篮子,一股混合着酱香、酸爽和淡淡果酒甜香的气息顿时飘了出来。 看着里面一个个贴着小纸条的陶罐和酒坛——爽脆酱瓜、五味萝卜丁、野莓果酒…… 承景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李昊笑骂道:“好你个不孝子!有好东西不想着孝敬父皇母后,竟想自己独吞?” 皇后上官氏也忍俊不禁,轻轻摇头,用眼神和承景帝交流了一下,那意思很明显:‘这小子,出去一趟,心眼见长,还想吃独食,没门!’ 最后,在承景帝的“强权”下,篮子里一大半的酱菜和果酒都被“充公”了,只给李昊留下了一罐他最喜欢的酸爽脆黄瓜和一坛小小的野莓果酒。 李昊看着瞬间空荡了许多的篮子,欲哭无泪,脸上还得挤出笑容: “父皇母后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心里却在滴血,暗恨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小气,要是大大方方拿出来,说不定还能多留点…… 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509章 李四璟农业公开课前的准备 两个儿子离开乾元宫后,殿内恢复了宁静。 皇后上官氏看着承景帝若有所思的神情,柔声开口: “皇上,琰儿这次回来,除了请教翰林院的学士,恐怕也是来讨您上回答应给他套印的《桃源蒙学》吧?我看这孩子对教书育人之事,是真上了心,并非一时兴起。” 承景帝微微颔首,目光有些复杂,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是啊,这几个孩子,如今的变化……也太大了。大到……大到朕有时候都觉得陌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顿了顿,想起那个在田埂边向他讨要劝农使头衔的四儿子: “当初老四在田边向朕讨那个‘劝农使’的虚衔,朕还以为他只是三分热度,或是少年意气。可这段时日观察下来,朕看他啊,是乐不思归,真心沉浸其中了。唉……这算不算是……儿大不中留啊?” 他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带上了点调侃的语气。 皇后闻言失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那您……这任命圣旨,打算什么时候下?既然答应了给孩子一个官名,总不好一直拖着。有了官身,他做事也更名正言顺些。” 承景帝叹了口气:“旨意早就拟好了,一直压在御书房。这次,就让福顺跟着老五一起去桃源村宣旨吧。” 他沉吟片刻,又道:“顺便把之前议定的、对桃源村的奖赏也一并带去。省得下面那些官员,尤其是云槐县令齐安,眼巴巴地等着,上个折子天天变着花样打听,还以为朕多小气,舍不得那点赏赐似的。” 皇后抿嘴一笑,眼中带着了然:“皇上,您说的,是云槐县齐县令的折子吧?” “哼,除了他还有谁?” 承景帝哼了一声,语气里倒没有太多责怪,反而有点好笑: “仗着云槐县离京城近,折子递得那叫一个勤快!今天提醒朕‘百日收’利国利民当重赏,明天暗示‘脱谷机’大有可为需扶持,后天又拐弯抹角地提起桃溪村荷塘的风雅之事……哼,真当朕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无非是怕功劳被旁人分了去,或是觉得朕的赏赐慢了,显得他不受重视。” 皇后笑着宽慰:“齐县令也是求治心切,他治下出了桃源村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希望能得到朝廷更多的关注和肯定。皇上您既然都准备好了,这次就让福公公一并办妥,也省得他们悬心。” 与此同时,桃源村。 李月兰上午在淮月楼紧锣密鼓地培训完新厨娘后,便匆匆赶回家中。 李四璟早已等在堂屋,见她回来,连忙将自己熬夜整理、今早又反复修改查漏补缺的公开课资料双手奉上,脸上带着期待又有些紧张的神情。 “婶子,您看看,这是我准备的下午公开课的资料,讲的是‘桃源村夏末播种与果园养护’。” 李月兰接过那厚厚一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仔细翻阅起来。 资料条理清晰,内容详实,涵盖了收完“百日收”后,水田如何利用空闲期种植短季蔬菜或肥地的作物,以及果园里各类果树在夏秋之际需要注意的修剪、施肥、病虫害防治等关键要点。 这些都是李四璟平日里刻苦钻研李月兰提供的那些“超时代农业知识”书籍,并结合桃源村的实际情况消化吸收后的成果。 李月兰边看边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不错,四璟,你整理得很好,考虑得很周全,很多细节都注意到了。” 李四璟听到夸奖,刚松了口气,却听李月兰话锋一转,略带思考地说:“只是……其他的都很完善,唯独一样,你给漏了。” “啊?哪里漏了?”李四璟心里一紧,连忙追问。他自认已经竭尽全力,力求尽善尽美了。 李月兰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笑了笑,提示道:“收完稻谷,田里留下的那些稻草,你想过要如何处理吗?” 李四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抱回家烧火啊?或者……铺猪圈牛栏?还能怎么做?”在他的认知里,稻草的主要用途无非就是这些。 李月兰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说:“稻草可远不止抱回家当柴烧或者垫圈这么简单。田里留下的稻草,柔软、中空有肥力,只要肯动脑筋,愿意花力气去处理,几乎从头到脚都能派上大用场。这里面有许多老祖宗传下来的老法子,也有我们可以琢磨出来的新花样,能吃、能用、还能卖钱的门路多着呢!咱们这次公开课,就要把这些条条道道都给乡亲们摆开来说明白。不然,任由稻草在田里烂掉或者只当柴烧,那可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了。” 李四璟听得目瞪口呆:“稻草……还能有这么多的作用?可是……可是您给我看的那些书上,并没有详细说这些啊……” 李月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四璟,生活中的很多学问,不只是靠书本教,更需要我们自己去观察、去思考、去琢磨、去发现新的用途。等你自己通过实践,发现了一条可以‘变废为宝’的好路子,并且验证有效,那么,你自己也可以把这些经验写下来,编成册子,传授给更多还不懂的人。这样,才是真正的开山立派,传承农业学问的意义所在。” 李四璟闻言,如醍醐灌顶,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只觉得今日脑中又开阔了不少。 他连忙追问:“那婶子,您快教教我,这稻草除了烧火垫圈,到底还有什么新奇有用的法子?我赶紧把它们补充到资料里去!” 于是,李月兰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现代或传统中关于稻草综合利用的知识,娓娓道来。 最后,李月兰看了看时辰,说道:“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你去把这些关于稻草利用的新内容,挑选几个容易上手、见效快的,比如草菇种植和堆沤还田,详细写进去。下午的公开课。” 她顿了顿,看着李四璟,“由你来主讲。” “啊?” 第510章 李四璟独挑大梁上公开课 李四璟惊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婶子……让我上台讲?可是我……我以前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啊!我......我怕我讲不好,到时候卡壳了,或者乡亲们问的问题我答不上来,那多丢人……” 李月兰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要相信你自己!你都能把我给你的那些农业书籍吃透,还能整理出这么详细的规划,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的?以你现在的理论水平和对农事的理解,你比村里大多数经验丰富的老把式都要懂得多、看得远呢!没事的,放轻松,你就把下面坐着的乡亲们,当成是地里的萝卜白菜,这样你就不会紧张了。” 李四璟被这个比喻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他哭笑不得地说:“婶子……地里的萝卜白菜可不长那样,不会瞪着眼睛看着我……” “那就当成是等着你喂食的小鸡小鸭!”李月兰也笑了。 “总之,相信自己,你能行的!我会在边上给你打下手,万一真有突发情况,我会帮你。” “那.......那好吧!”李四璟忐忑的接下了这个令他头皮发麻的任务。 午后,谢秋芝并未打算去阅览室凑热闹,她早就预料到今天那里必定又是人山人海。 她乐得清静,给镇北侯府写了一封邀请赏荷的信,就搬了画架坐在半月池边,调好颜料,准备描绘池中那些愈发肥硕活泼、色彩斑斓的锦鲤。 而李月兰则带着已经将新内容补充完毕、但内心依旧有些忐忑的李四璟,提前来到了村委楼二楼的阅览室。 他们需要再熟悉一下环境,李月兰还让李四璟模拟讲了一段,帮他调整语速和仪态。 这一次的公开课,村里格外重视,特意邀请了村建理事会的大多数成员。 谢里正、谢长河、六爷、九爷,还有负责管理果园的几位资深婶子,都被安排在了最前面的一排位置。 有了上次挤得无处下脚的经验,村民们这次也学乖了,分外积极。 离公开课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已经有村民陆陆续续赶来阅览室占位置了。 等到未时正中,公开课即将开始时,阅览室内早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盛况甚至超过了第一次临时起意的公开课,连门口和窗户外都挤满了好奇的村民。 李四璟站在讲台的小桌前,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只觉得心跳如鼓,手心冒汗,准备好的开场白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旁边的李月兰。 李月兰对他投去一个鼓励和信任的眼神,然后率先抬起手,用力地、有节奏地鼓起掌来。 紧接着,坐在第一排的谢里正、谢长河等理事会成员也立刻会意,纷纷跟着鼓起掌来。 这掌声仿佛带有感染力,迅速蔓延开来,顷刻间,整个阅览室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这掌声并非出于客套,而是村民们对知识的渴望,对敢于站上台分享之人的尊重,更是对李四璟这个年轻人莫大的鼓励。 在这片暖意融融的掌声中,李四璟仿佛汲取到了无穷的力量,紧张感奇迹般地消退了大半。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各位乡亲,叔伯婶娘们,下午好!今天,咱们一起来聊聊,咱们的‘百日收’大丰收之后,田里地里接下来该忙活些什么……” 公开课正式开始了。 李四璟先是简要总结并再次肯定了“百日收”亩产千斤的大喜事,赢得了满堂彩。 然后,他话锋一转,引入了第一个重点话题: “随着丰收,大家田里都留下了大量的稻草。咱们往常,这些稻草都是怎么处理的呢?” 在场的村民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拿回家烧火呗!” “编草鞋、打草墩、织草帘子!” “捆肉、拎蛋,方便!” “厚厚地铺在炕席底下,冬天暖和!” “铺猪窝、垫牛圈,保暖又吸潮!” “搭鸡窝也少不了它!” 李四璟听着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发现大家的想法果然和今天早上自己最初的认知差不多。 他笑着摇了摇头,等现场安静一些后,才开口道: “大家说的这些,都是咱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好法子,确实有用。比如,把晒干的稻草抖松,厚厚铺在炕席上,再垫上棉褥,确实吸潮保暖,睡一个冬天都软和。但是,” 他提高了音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除了这些,稻草还有更多、更能变钱、更能肥地的好用处!” 村民们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纷纷追问:“还有啥用?四璟你快说说!” 李四璟不慌不忙,按照和李月兰讨论后梳理的思路,开始娓娓道来: “首先,烧完的稻草灰,别随便扔了。灶膛里烧剩下的稻草灰,用开水淋滤,滤下来的碱水,洗头洗衣被,比皂荚还去油!这叫‘草灰代皂’。” 接着,他抛出了第一个“重磅炸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法子,那就是——用稻草种蘑菇!” “啥?稻草能种蘑菇?” “哄人的吧?蘑菇不都长在山上烂树根那儿吗?” “稻草还能长蘑菇?没听说过!”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质疑声。 李四璟早已预料到村民们会有如此反应,他从容地解释道: “大家别急,听我慢慢说。咱们京畿道这里的气候,只要管好温度湿度,稻草确实能长出蘑菇来,有种蘑菇就叫‘草菇’!方法也不复杂:先把稻草铡得跟烟丝一样碎,然后用石灰水泡上一天一夜,捞起来闷半天,再上大锅蒸到烫手,晾凉了拌上菌种——就像拌麸皮喂猪那样拌匀实了。然后装袋,码在阴凉通风的屋子里,头三天像捂被子一样别掀开,等看见里面长满了白毛菌丝,再开个小口子,天天喷点水保持湿润。这么着,快的话十天半月,慢点二十来天,就能摘第一茬蘑菇了,因为长在草料里,有些地方叫它‘草耳朵’。” 他顿了顿,给出了更诱人的说法:“算笔账,一百斤干稻草,伺候好了,能变成六七十斤鲜蘑菇!这蘑菇要是卖出去,就是一笔活钱!而且,这蘑菇摘完了,剩下的废渣可是好东西,撒回田里,那是上好的肥料,田地被养得肥肥的,来年种‘百日收’,肯定长得更好!” 第511章 推广榨油农作物好处多 李四璟这番详细又带着具体操作方法和收益估算的讲解,让原本质疑的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脸上露出了思索和兴奋的神情。 就连前排的谢里正都忍不住笑着点头,对旁边的谢长河低声道: “这个法子……听起来,好像真能试一试!” 李四璟看到大家的反应,心里更有底了,他总结道: “所以,一句话,稻草全身都是宝:能暖炕、能肥田、能喂牲畜、能种草菇、能变成银子!只要咱们肯动动手,花点心思,七月里金黄的稻草,就是八月锅里鲜、九月兜里钱,来年三月还能化作地力,护着新秧苗再发新芽!” “说得好!” “四璟娃子懂得真多!” “这稻草还真成了宝贝疙瘩了!” 热烈的掌声和赞叹声再次响彻阅览室,气氛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李四璟站在台上,感受着乡亲们的认可和热情,心里暖暖的,充满了成就感。 他悄悄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心想:‘这才刚刚开始呢,接下来关于夏末播种和果园养护的规划,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他清了清嗓子,将话题引向更深远的规划: “乡亲们,咱们的‘百日收’是大丰收了,谷子进了仓,稻草也有了新出路。 可接下来这几个月,直到入冬前,咱们的田地里,难道就让它闲着,长杂草吗?”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洪亮地发问。 “不想!” “那肯定不能闲着!” “地闲久了就没肥力了!” “四璟小先生,你快说说,种点啥好?最好能赶在冬天前就有收成!” 台下的村民们大声回应着,情绪高涨。 李四璟点头,展开了手中资料的核心部分:“好!那接下来,就是咱们这次农业公开课的重点——夏播秋收,不让田地闲!” “现在这七月,正是全年最热、光照最长、雨水也最多的时候,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机会,是把‘夏播’变成‘秋收’最好的时机!” “接下来,我就把七月能播种、并且收获期能赶在十月上冻前的几类作物,跟大家好好讲讲。” 他顿了顿,决定先从与村里新产业相关联的讲起: “首先,说说和咱们村‘月兰磨坊’能挂上钩的作物——那就是各种油作物!” “油作物?”底下有村民不解地大声问:“四璟小子……啊不,四璟小先生,啥是油作物?听着可新鲜。” 李四璟笑着解释:“油作物,就是它们的籽实里面含油多,能榨出油来的作物。种类很多,现在这个时节,适合咱们种植的有油葵、秋芝麻、红花、还有蓖麻等等。这些都是七月就能播种,九月底十月初就能收获的油作物。” 他怕大家纠结于复杂的出油率,直接给出了最实在的承诺: “具体一斤籽实能出多少油,咱们今天不细算那个账。我在这里给大家打个包票,只要大家种出来的油葵、秋芝麻、红花、蓖麻这些果实,晒干了,都可以卖到咱们村的‘月兰磨坊’!有多少,收多少!价格绝对公道!” 这话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李月兰的磨坊收这老些?那敢情好!” “这不就跟‘百日收’一样,种出来不愁卖了?” “油葵我听说过,花盘老大,籽也多!” “芝麻香油香啊!红花是不是就是那种能做胭脂也能入药的?” “蓖麻……那个好像有点毒吧?也能榨油?” “月兰磨坊收,肯定有他们的用处,咱们种就是了!” 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大多洋溢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的神情。 多一条稳定的销路,就意味着多一份收入,谁能不高兴?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李四璟看到了,连忙恭敬地说:“老伯,您有什么问题,请讲。” 老汉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来,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问出了关键: “四璟小先生,你说了这么多种油……油作物,都挺好。可咱们种菜拿到县里卖 ,不也能挣银子么?” 李四璟闻言,脸上露出了赞许和早有准备的笑容:“老伯问得特别好,问到点子上了!其实啊,我建议大家考虑这些油作物,不只是因为它们可以卖给磨坊榨油。” 他提高了音量,抛出了一个更吸引人的概念:“大家想一想,现在隔壁桃溪村的荷塘,为什么每天都能吸引县里的老爷夫人去游玩赏景?因为荷花好看!咱们桃源村,现在有砖瓦厂,有石灰木炭窑,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产业,好!但咱们为什么不能也搞一搞,既能有实实在在的收成,开花时又特别好看,能吸引人来游玩的作物呢?” “大家想啊,这油葵,开起花来金灿灿一片,一个个大花盘朝着太阳,壮观不壮观?这红花,开花时红艳艳的,采下来还能做染料、药材,不好看吗?这就是我提倡大家夏种秋收油料作物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并不只是为了‘月兰磨坊’能榨油,还为了过两三个月,这些油料作物开花的时候,咱们桃源村也能变成一片花海!咱们也办他个‘葵花节’、‘红花节’!到时候,来赏花的人多了,咱们村里的土鸡蛋、新米、编织的筐篓、甚至各家做的酱菜小吃,都不用去县里卖,就摆在村头大榕树下,不都能顺便卖出去吗?” 这个描绘出的前景,让村民们眼睛都亮了。 种地还能种出风景来? 还能靠风景招揽客人赚钱? 这想法太新鲜了! 李四璟趁热打铁:“而且,我也不是建议大家把所有地都拿来种油作物。咱们还得种点自家吃的菜呢!在猫冬之前,咱们还能抓紧种一茬家里吃的菜,种多了吃不完,同样可以挑到县城里去卖钱!所以,今天这堂课,主要是想让大家知道,咱们的田地不能闲着,可以种的东西很多,路子很广!大家可以根据自家的情况,比如离村道近的地,可以考虑种些开花好看的油作物,既卖籽又能吸引游客,田地偏一点的,就种些好伺候、产量高的蔬菜,自家吃或者卖钱都行。” 这时,一位姓陈的大娘也学着刚才老汉的样子举起了手。 李四璟笑着示意她起来问话。 陈大娘嗓门洪亮,直接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四璟小先生!你说得天花乱坠,那些油作物和蔬菜,我们倒是想种,但是……种子去哪里买啊?别是些稀罕玩意儿,咱们没处寻种子去!” 第512章 李四璟公开课大获成功 这个问题确实关键,不少村民都附和着点头。 李月兰见状,适时地走到李四璟身边,接过话头: “陈大娘,各位乡亲,这个问题大家不用担心。刚才四璟提到的这些油作物的种子,县里的‘四海奇珍坊’都已经备好货了,大家可以去那里购买。而且,价格和之前的‘百日收’稻种一样,绝对公道,不会让大家觉得金贵。” 陈大娘一听“四海奇珍坊”和“和‘百日收’一样”,心里那块大石头瞬间就落了地,脸上笑开了花,大声说: “奇珍坊出来的种子,我就爱种!月兰,你说种啥,我就种啥!最好啊,再来一次亩产千斤!哈哈哈!” 她这充满期待又带着点“贪心”的话,顿时引得全场乡亲善意地哈哈大笑。 “陈大娘,您这心气可真高!一个‘百日收’还不够您乐的?” “亩产千斤哪是那么容易的?油葵芝麻能有好收成就谢天谢地咯!” “就是,咱们一步步来,先把种子撒下去,好好伺候着再说!” “有月兰和四璟小先生指点着,收成肯定差不了!” 气氛热烈而融洽,李月兰对李四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四璟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翻过一页资料,说道: “关于种猫冬的蔬菜,其实大家都是老把式了,我就不多啰嗦。主要就是秋黄瓜、胡萝卜、白萝卜、大白菜、秋毛豆这些。大家记住,以上这些蔬菜,现在这个月都能播种,到了9月下旬到11月上旬,就都能收获了。它们不跨年、不占地,收完之后,秸秆还能直接还田做肥料,一点不浪费,正好能养着地,保证来年三月咱们能正常春播‘百日收’或者其他作物。具体种哪些菜,大家根据自家口味,自己决定买哪种菜种就行,我这里就不做统一建议了。” 他总结道:“以上,就是关于咱们田地里,赏花、榨油、卖菜这三个大方向。大家可以根据自家的情况,好好琢磨一下。” 接着,李四璟再次翻动资料,神色变得更加认真: “接下来,是今天最后一个事项,也是关乎咱们村长远收益的果园,如今咱们果园里,四五月嫁接的果树,新抽的枝条正是娇嫩的时候,最怕大风大雨。负责果园的婶子们一定要确保每棵果树的新枝条都绑好了防风支架,这事可马虎不得。” 他看向前排那几位负责果园的婶子,见她们认真点头,才继续道: “还有,要每隔十天左右就去仔细检查一遍,看到从树根旁边冒出来的、长得特别快的杂枝乱芽,要用快刀削干净,削完之后,最好再抹上点草灰水,这样能防止它们再乱长,免得跟嫁接的好枝条抢养分。” “另外,嫁接的那个接口,也要勤看着点,尤其是下过雨之后,要扒开绑扎的布条或者泥巴看看,有没有发黑、流水、腐烂的迹象。要是发现了,就得赶紧处理,该重新削皮包扎的就得重新弄,可别耽误了。” 他顿了顿:“只要咱们把这些都做到位了,等到下个月,要是能看到新长的秋梢上冒出花芽,那明年啊,咱们这果园,就有望能结出第一批果子了!虽然量可能不多,但也是个好兆头!” 前排那两位专门打理果园的婶子听得格外认真,连连点头表示: “记住了,四璟小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照看好!” 李四璟觉得今天要讲的内容差不多都交代清楚了,他合上手中的资料,面向台下依旧坐得满满的乡亲们,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 “乡亲们,今天咱们聊了稻草的妙用,说了夏播秋收的油作物和蔬菜,也讲了果园接下来的养护。总之一句话,地不能闲,人不能懒,咱们得多动脑筋,让咱们的土地生出更多的金疙瘩来!希望今天讲的这些,对大家伙儿能有点用处。” 他的话音落下,阅览室里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村民们纷纷站起身,一边鼓掌,一边夸赞他今天的表现: “讲得好啊四璟娃子!” “听得明白!有道理!” “这下知道田里该忙活啥了!” “月兰和四璟,真是咱们村的福星!” “我怎么记得四璟刚来咱们村的时候,搬砖摔了跤,直接趴地上哭,现在怎的这般厉害了?” 李四璟听着这真诚的掌声和夸赞,本来心里感觉挺自豪的,最后又听到有人提到自己搬砖大哭的糗事,脸颊不由得泛起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讲桌上的资料,准备和李月兰一起离开。 “四璟!别急着走!” 谢长河连忙喊住他,脸上带着爽朗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哥还想问你个事。你看啊,你刚才说了那么多种油作物,听着哪个都好。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哪个都想种点试试,可地就那么多,又怕太贪心了弄不过来。你给哥透个底,你最推荐种哪个?” 他这一问,可算是问出了不少还没离开的村民的心声,大家顿时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起哄: “是啊四璟小先生,你就说哪个最来钱嘛!” “对!俺就跟着你种,你说种啥俺就种啥!” “哪个卖给磨坊最挣银子?快说说!” “总不能让我们把油葵、芝麻、红花都种个遍吧?那不成大杂烩了?” 幽默诙谐的打趣声充满了整个阅览室。 李四璟被大家问得挠了挠头,面露难色。 这推荐哪一种,还真不好轻易下结论,毕竟各家的地力、位置、人手都不同。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李月兰。 李月兰见状,微笑着走到讲台前,双手虚按,让大家安静下来。 “乡亲们,长河问到了点子上。既然要选,咱们就得选个最适合当下时节、又好看又好种、前景也好的。” 她目光扫过众人,给出了明确的建议:“我建议大家,优先考虑种秋油葵。” 第513章 不速之客上门求画 “为什么是油葵呢?首先,时节刚刚好。现在正是夏季末快到初秋的时候,日照还很强,温度也够,油葵最喜欢这样的天气。最好是在七月中旬到八月上旬就把种子播下去,最晚不能拖过中秋节,这样就能保证在霜降、地冻之前,它有足够的时间长大、开花、结籽。” “其次,种油葵好处也多。” 她掰着手指头数:“第一,它花盘特别大,开起花来金黄金黄的,一片片看过去,那叫一个壮观好看! 花期能从初秋一直开到深秋呢。咱们不是想搞赏花节吗?油葵田就是现成的风景!第二,它的籽粒含油量高,榨出来的油品质好。第三,种它不耽误明年的正事,收了油葵之后,地稍微整理一下,一点也不影响来年三月春耕种水稻或者其他作物。” “大家去买种子的时候,记得问问奇珍坊的伙计,要怎么种植,他们那里都有详细的说法,我在这里就不一一和大家解释了。” 最后,她再次给出了定心丸:“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大家种出来的油葵籽,晒干了,咱们‘月兰磨坊’按照县城的公道价格,有多少收多少!绝对不会让乡亲们吃亏!” 有了李月兰这番清晰明了、又带着保证的推荐,村民们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彻底打消了,一个个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村委楼,一边走还一边议论着。 “我家就种油葵了!明天就去奇珍坊买种子!” “月兰就是仁义,啥都替咱们想周全了!” “可不是嘛,连怎么种、怎么卖都安排好了!” “跟着月兰和四璟小先生干,准没错!” “这下好了,地里又有奔头了!” 谢里正走到李月兰和李四璟面前,用力拍了拍李四璟的肩膀,又对李月兰说: “月兰,四璟小子,今天这农业公开堂课,讲得太好了!实实在在,都是能让乡亲们得实惠的真东西!你们这么无私地把这些学问教给大家,村里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 他看了看谢长河,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谢里正继续说道: “我们几个理事刚才简单商量了一下,以后啊,你们每月开一次这样的农业公开课,只要像今天这样准备充分,讲得明白,村里公账上,就出三两银子,当作课酬!不能让你们白费心思做功课,白耽误功夫!” 李月兰听了,心里觉得这些知识本就不是她独创,传播出去是应该的。 但她也明白,这是村里对知识和付出的尊重,况且是公账出银,合情合理。 她笑着看向李四璟,说道:“里正叔,长河,你们有这份心,我领了。不过这银子,我看以后就给四璟吧。” 她拍了拍李四璟的胳膊:“这农业公开课啊,以后可就正式交给他来负责咯!我还要顾着奇珍坊、磨坊和淮月楼那边,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心力了。” 李四璟原本听到要自己独挑大梁,心里还有些打鼓,底气不足。 但此刻听到婶子坦言她一个人要负责那么多产业,相比之下,自己只是负责定期整理知识、每月开一堂公开课,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就是多花时间学习,多向婶子请教,努力做一个……做一个村里最博学、最受乡亲们信赖的农业先生! 想到这儿,一股责任感和豪情涌上心头,李四璟重重点了下头,声音异常坚定:“里正爷爷,长河哥,我会尽力做好的!” 那三两银子的课酬,更是让他心头一热。 李四璟他是皇子,他娘是皇后,他从小就不缺银子,但这每月三两银子的课酬........ 这可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完全靠自己的学识和能力挣到的钱! 意义非凡! 他暗暗下定决心:‘这钱一定要好好存着,等攒多了,给父皇和母后买点他们没吃过、没用过的稀罕东西……买什么呢?对了!就买婶子做的葡萄蜜酒!那可是这世界上独一份的好滋味!’ 公开课圆满结束,李月兰和李四璟一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家门口,眼尖的李四璟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只见两个穿着体面、像是生意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提着几个扎好的纸包,在谢家门外踱步,时不时朝院里张望一下,神情间带着几分犹豫和探究,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李四璟眉头微蹙,快走几步上前,语气礼貌但带着警惕地问道: “二位,请问你们找谁?是有何事?” 那两人被突然出现的李四璟吓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一位身材微胖、面容和气的掌柜连忙拱手,脸上堆起笑容: “这位小哥,打扰了。我们……我们想找一位名叫‘芝芝’的姑娘,不知她是否住在这里?” 另一位瘦高个、眼神精明的掌柜也赶紧补充道:“他是云槐县半日闲食肆的掌柜,我是四方春饼店的掌柜。这几日在县城里,总看到好些个精神爽利的小伙子拿着些画儿在街上走动,那画上的荷塘景致实在是吸引人,每日都有不少人围着问桃溪村在哪儿。我们瞧着那画功了得,署名是‘芝芝’,便多方打听,这才寻到了桃源村来。我们……我们也是刚到,正犹豫着如何叩门拜访呢。” 这时,李月兰也走了过来,听清了原因。 她心下了然,原来是女儿那几幅“广告画”引来的客户。 她上前招呼道:“原来是二位掌柜,远道而来辛苦了。芝芝正是小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若不嫌弃,请进寒舍喝杯粗茶,坐下详谈如何?” 两位掌柜见李月兰气度从容,言语得体,心中顿生好感,连忙道谢: “那就叨扰夫人了!” 半月池边,谢秋芝刚将最后一笔色彩点在锦鲤的尾巴上,正满意地端详着那画中肥嘟嘟灵动的鱼儿,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见娘领着两个陌生的、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进了院子。 她连忙放下画笔,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们,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李月兰见状,笑着解释道:“芝芝,这两位是云槐县半日闲食肆的掌柜和四方春饼店的掌柜。” 她又转向两位掌柜:“这便是小女秋芝。” 两位掌柜连忙拱手,胖胖的是半日闲食肆的王掌柜,他笑容可掬地开口: “谢姑娘,冒昧打扰了!我们在县城见了您画的荷塘图,实在是惊为天人,画中意境让人心向往之,这才唐突前来求画,还望姑娘勿怪。” 四方春饼店瘦高的赵掌柜也接口道:“是啊,谢姑娘的画作栩栩如生,色彩明丽,挂在街口,不知引了多少人驻足询问那桃溪村的位置,姑娘真是好画功!” 谢秋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广告画”引来的客人。 第514章 谢秋芝的“广告画”事业启航 她也福了一礼,请两人进堂屋坐着谈。 李月兰示意李四璟在一旁陪着说话,自己则转身去了厨房准备茶水。 堂屋内,半日闲食肆的王掌柜和四方春饼店的赵掌柜稍稍打量了一下这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农家堂屋,目光在堂屋那幅意境山水画上停留,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四方春饼馆的赵掌柜性子更急,抢先说道:“谢姑娘,不瞒您说,我那春饼店对面,也有一家春饼店,我们俩斗了十几年了!味道嘛,说实话不相上下,可不知怎的,客流总被他家压一头!我就想着,也弄一幅勾人馋虫的春饼画,要大大的,立在店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让那些路过的散客、外乡人,一眼就被吸引住,脚就不自觉地往我店里迈!这样,说不准就能扳回一城,胜过我那老对头!”他说得有些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对面死对头气急败坏的样子。 半日闲食肆的王掌柜也快速补充道:“谢姑娘,我的想法不太一样。我想要一套画,就像那荷塘组画那样的。我店里的菜色比较多,我就想着,把店里最招牌、卖得最好的五样拿手菜给画出来,做成一套,挂在店里的墙上。那样,就算是没来吃过的外乡人,一进门,瞬间就能晓得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招牌菜长啥样,看着画就有食欲,点菜也方便!” 谢秋芝认真听着,不时询问细节:“赵掌柜,您想要立在门外的春饼画,具体想画些什么内容呢?是画一碟刚出锅、热气腾腾的春饼,还是画客人正在卷饼的场景?王掌柜,您那五样招牌菜,具体是哪五样?它们的摆盘、色泽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两位掌柜见谢秋芝问得如此专业细致,心中更多了几分信任,连忙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 李月兰端来茶水笑着招呼:“二位掌柜慢慢说,喝口茶润润嗓子。” “多谢夫人!”两位掌柜连忙道谢,对李月兰的周到颇有好感。 问清楚了具体要求,谢秋芝报出了自己的画资标准: “承蒙两位掌柜看得起。我的画,根据尺寸大小和复杂程度收费。比如,像赵掌柜想要放在门外的那种大画,一幅需五两银子。像王掌柜想要的,挂在屋内的、约莫两尺见方的小画,一幅需二两银子。若是需要特别定制画框或者立架,费用另算。” 这个价格报出来,两位掌柜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有些咋舌。 五两银子一幅画,这确实比他们预想的要高出不少,几乎抵得上店里半月的纯利了。 谢秋芝看出他们的犹豫,并不着急,而是笑着继续解释,抛出了她的“杀手锏”:“两位掌柜,我收这个价钱,自然有它的道理。我作的画,可不是在寻常纸上作画,只能摆在屋里欣赏一时半会儿的。我会用特制的油布来作画,画好之后,还会涂上专用的防水清漆。我敢保证,两位买了这画,三年之内,日晒不褪色,雨淋不浸水,挂在外头也依旧鲜亮如新!” 她掷地有声地说:“我管这样的画,就叫‘广而告之画’,简单点叫,也就是——‘广告画’!” “广告画?” “日晒不烂?雨淋不坏?还能管三年?” 这句话直接把两位掌柜震住了! 他们一个原本只打算将画挂在店里遮阳避雨的地方,另一个就算是拿到外面也要看着天气小心不被雨淋着了。 若真如谢秋芝所说,这画如此耐用,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王掌柜完全可以把画堂堂正正地挂在店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甚至像赵掌柜想的那样,做成站立的招牌,让所有路过的人想不看见都难!这效果,可比单纯挂在室内强了十倍不止! 王掌柜和赵掌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激动。 五两银子虽然肉疼,但从长远来看,绝对是划算的投资! 赵掌柜激动地说:“成!谢姑娘,就按您说的这个价!我要一幅半人高的,能立在店门口的春饼广告画!” 王掌柜也连忙点头:“我也要!我要五幅小尺寸的招牌菜广告画,挂在店内墙上。另外……另外我也再加一幅大尺寸的,把我家食肆的名字和最有特色的几样菜画在一起,也挂在店外招揽客人!” 谢秋芝见两人答应得爽快,也不拖泥带水,当即取来一支炭笔,在地上简单画了几个标准尺寸的方框,让掌柜们直观感受大小。 两位掌柜围着那几个方框琢磨了半天,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挂在店里店外的效果。 最后,王掌柜定了五幅两尺见方的小画和一幅高四尺、宽二尺的半人高立牌画。 赵掌柜也定了一张半人高立牌画,还特别提出要求:“谢姑娘,既然是立画,我不要挂的,就要能自己立在店门口,稳稳当当的那种!” 谢秋芝点头:"两位既是我这广告画的开张客,那立画的五百文木框支架便权当彩头了,今日分文不取。" 赵掌柜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本还觉得这立式木框定是要加不少钱,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激动地连声道:“哎哟!谢姑娘,您这可真是……太大气了!太仗义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旁边的王掌柜也笑着竖起大拇指,半是羡慕半是打趣地对赵掌柜说:“老赵,咱俩这回可是占着大便宜了!谢姑娘真是爽快人!” 赵掌柜拍着胸脯保证:“谢姑娘,就冲您这份爽快和大方!没得说!以后我若有同行……呃……”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什么,赶紧刹住车,连连摆手,“不不不!瞧我这话说的,同行哪能随便介绍来抢生意?那不是给我自己添乱嘛!我给姑娘介绍别的客源!比如县城里‘锦绣坊’布庄的苏掌柜,‘玲珑阁’首饰铺的钱夫人!她们那可都是讲究排场、注重门面的主儿!要是看到我这立画的效果,保准心动!到时候,我一准儿把她们都引荐到您这儿来!” 他这前倨后恭、急忙改口的样子,再加上那副恨不得把全城非餐饮行业的老板都拉来的架势,顿时把现场几人都逗笑了。 “赵掌柜,您这可真是……生意经十足啊!”李月兰笑着打趣。 “好,那可就先多谢赵掌柜替我费心牵线了。”谢秋芝也笑着应承下来。 在一片轻松愉快的笑声中,这笔生意算是彻底敲定了。 两位掌柜当场痛快地支付了半数定金,约定好十日后来取画,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返回云槐县去了。 送走了自己的第一批“客户”,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李四璟才好奇地问: “芝芝妹妹,当真有那种晒不烂、淋不坏的画?那油布……我仔细想想,寻常油布表面光滑,似乎是不太适合作画的。” 第515章 谢峰的小纸条“形势严峻” 谢秋芝神秘地笑了笑:“四哥,寻常油布自然是不行。不过,我有秘密武器,这你就不用管啦……” 她所谓的秘密武器,自然是来自现代的特殊防水画布和环保清漆。 用这些现代的材料画出来的广告画,才是真正的户外广告画。 李四璟猜谢秋芝说的秘密武器无非就是从奇珍坊那里弄来的好物,上回那荷塘“广告画”据说就喷了防水的玩意儿,那画看上去确实亮晶晶的反光,一眼就能瞧出比普通的画表面多了层东西。 奇珍坊嘛,大家众所周知,进货渠道就来自海外番邦,东西自然也就稀奇些。 不仅仅是李四璟这么想,如今整个大宁朝听过四海奇珍坊名号的,都这么想,所以从四海奇珍坊出来的东西,就算再稀奇,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人家可是有海外番邦的商船月月靠岸送货,而且该纳的码头税也次次齐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见谢秋芝故作神秘,也不追问,毕竟这并非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于是便点点头: “那行,到时候你需要四哥帮你做什么,比如搬搬抬抬、或者做个画框木架什么的,你尽管说,我搭把手肯定没问题。” “谢谢四璟哥!”谢秋芝从善如流。 “叫四哥,”李四璟眼睛一瞪,“我爱听这个!” “四-璟-哥!”她却故意又喊了一遍。 “四哥!!!”他加重语气纠正。 “你呀,”李四璟无奈地看她,“专和我唱反调?” “嘿嘿,四哥!”她这才笑着乖乖改口。 “嗯。”李四璟满意地点头,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连着谈成两单生意,谢秋芝干劲十足。 她打算趁沈萱到来之前,明天先去县城那两个老板的店里亲眼看看实物,广告画可以略微提高色彩饱和度以达到令人眼前一亮的程度,可要是画出来的和端上桌的差八丈远,那不成挂羊头卖狗肉了吗? 晚饭后,她照例进入空间,希望能“逮”到哥哥谢锋,分享一下今天的喜悦,也问问他在那边的情况。 然而,等来的却依旧不是谢峰的身影,只有一张似乎被什么液体喷洒过、字迹有些晕染开的纸条。 那晕开的墨迹,看上去怪怪的,让人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她拿起纸条,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爹、娘、芝芝、小文: 跟你们报个平安,我们的队伍今天已进入北湖地界。 路上发现多人被感染疫病,那些人已出现咳血症状,甚至有些地方村庄开始封闭,道路难行。 你们放心,我们已建立隔离区,敢死队每天用消毒液稀释喷淋衣物和装备。 好消息是,我们的队伍中目前没有人出现低烧和疑似感染的症状。 太医们也尝试用草药给感染的病患使用,以缓解症状,但效果有限。 一些严重的人,我直接给他们上了抗生素,效果明显,但抗生素有限,我只能优先保障自己的队伍。 形势越发严峻,请务必再提供尽可能多的抗生素救急。 纸条我已喷过消毒液,请放心。 最后,沈砚也健康无虞,请勿挂心。 你们在家也一定要做好防护,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谢锋。 七月十八日留言。” 看着纸条上“咳血”、“村庄封闭”、“形势严峻”、“抗生素有限”这些字眼,尤其是那被刻意晕染开的字迹,谢秋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刚才接单的喜悦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对远行之人深深的担忧。 这时,忙活完的李月兰,进入空间,看到女儿拿着纸条怔怔出神,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忙问: “芝芝,怎么了?你哥……他说什么了?” 谢秋芝快速地将纸条上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月兰。 李月兰听着,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她显然也没想到,情况会恶化得如此之快。 前几天谢锋来信还只是说路上偶见病患,这才过去了几天,竟然已经到了“形势严峻”、“村庄封闭”的地步! “封村……” 李月兰喃喃道,这两个字让她心头一紧。 她是知道古代应对疫情的一些残酷手段的。 所谓的“封县”、“封里”,就是最原始的隔离令。 官府派兵把守住村口,“只进不出”,粮草药材或许会从外面递进去,但里面的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听天由命,自行生死。 如果疫情失控,整村十室九空,或者尸体无人掩埋,为了防止疫病进一步扩散,官府为了“永绝后患”,有时甚至会采取最极端的手段——一把火,连房带人带物,烧个干净! “封村”是常规隔离,而“烧村”……就是万不得已的、惨烈的终极消杀! 想到这些,李月兰哪里还坐得住! 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快速分析着:“不行!这抗生素,必须要给足!宁多不能少!每十片抗生素,背后都可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咱们之前直播卖珍宝换的钱,虽然已经不少,但在这种大疫面前,还是远远不够!虽然已经在万界软件下单了三大桶抗生素原片,一桶十万片,总共三十万片……听起来很多,但仔细算算,这也只能救急四万人左右!” 她越算心越沉:“现在根本没办法统计到底有多少人感染,但怎么总有预感……这事,不妙!非常不妙!” 李月兰思绪越飘越远:“汝阳府……那里是旱情最严重的地方之一,也是流民聚集最多的地方。逃荒路过的时候,还进去买过东西,第一次进松墨斋就是在汝阳府。” “连续几年大灾,究竟有多少流民死了没能妥善安葬?有多少牲畜病死了没有深埋?这些……可都是疫病滋生的温床,是潜在的传染源啊!一旦雨水冲刷,污水横流,污染了饮用水源……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月兰越是想着,心就越沉了下去。 第516章 青山依旧扫荡小黄车 谢秋芝对汝阳府的严重旱情同样记忆犹新,因为汝阳府是他们老家临漳州的隔壁州府,都是旱情的核心区,自然也是疫情爆发的集中地。 她焦急地问:“娘,那……那怎么办?” 李月兰停下脚步,想到了什么:“我现在就联系‘青山依旧’大哥!他那边肯定已经验完上次的货了。我要找他,加大筹措抗生素的力度!光是之前订的那些,恐怕还远远不够锋哥儿应急,况且万界的上传月底才送货,这十天的空档,咱们得加码!” “还要加码?”谢秋芝问。 “对!加码!必须加码!”李月兰重重点头。 “皇帝赏赐给我们的那些珍宝,我们只动用了一小部分就换来了不少钱。今晚,我准备把那些我们不太喜欢、不太用得上,但在别人看来是稀世珍宝的东西,全都卖了!现在,救命比收藏那些死物重要一万倍!我们这么做也不亏,等这事儿过去了,皇帝‘置换’给咱们的说不定更多!眼皮子不能太浅。” “芝芝,你帮我。我这就联系“青山依旧”。你呢,就再当一回‘拍卖调研员’,把咱们玻璃柜里那些剩下的御赐之物,都拍照,查一下拍卖参考价。这次,我们要换就换笔大的,争取一次性凑够钱,在这个月的万界商船到来前,再多订购一些抗生素原片,以防万一!” “好!娘,我帮你!”谢秋芝立刻应下。 于是,母女二人立刻分头行动。 谢秋芝对着玻璃柜里那些流光溢彩、工艺精湛的御赐珍宝一一拍照,然后进行数据比对查询。 这一查,连她自己都暗暗咋舌。 什么“缠枝莲纹珐琅提梁壶”参考价:约1200万。 海水江崖九龙青玉璧”参考价:约3800万。 缂丝孔雀羽一匹参考价:估值过亿! 御制紫檀嵌百宝如意参考价:约800万。 胭脂红粉彩梅瓶参考价:约2500万…… 全是价值不菲的古董珍宝,林林总总二十三件珍品,初步估算的总价值,竟然高达两亿三千万左右! 这个数字让她心惊肉跳,但想到哥哥、沈砚和无数疫区百姓的安危,她狠了狠心,将这些看似离谱但确有依据的价格记录了下来。 与此同时,李月兰也联系上了“青山依旧”。 消息刚发过去,那边几乎秒回,语气充满了惊喜: “月兰妹子!你可算联系我了!正想找你呢!上次那黄翡水果摆件,简直是给我开了大门了!品质没得说,关键是那股子皇家气韵,在我们这儿绝对是极品!圈里几个老朋友见了,眼睛都直了,天天追着我问还有没有类似的货源!有的话,你放心,老哥我这次绝对有实力,愿意全包!” 李月兰看到回复,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不想再像上次直播那样过于张扬,上次直播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需要的是高效和低调。 如果这位“榜一大哥”真有实力吃下她手里这批御赐之物,那直接打包给他是最佳选择。 她谨慎地试探道:“青山大哥,实不相瞒,手里确实还有一批好东西,品质只高不低。数量有二十多件,总价不是小数目。不知道大哥您这边……资金周转是否方便?” 张青山混迹商场多年,哪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他哈哈一笑,直接亮出了底牌,话语间带着一股混不吝的江湖气与十足的底气: “这是考验你老哥的实力呢?放心!老哥我明面上开着几家不大不小的贸易公司,白的!暗地里嘛……也帮着一些不方便露面的朋友处理些‘硬通货’,灰的!但信誉绝对保证!至于资金,更不是问题!不瞒你说,上次那摆件一亮相,我这边好几个圈内大佬,钱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这边开仓放粮呢!你尽管上架!只要东西对,钱立刻到位,绝不含糊!” 听到“青山依旧”这番半是交底、半是炫耀的回应,李月兰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时,谢秋芝也把整理好的珍品清单和参考价递了过来。 事不宜迟! 李月兰不再犹豫,直接将筛选出来的二十三件御赐珍宝,按照谢秋芝查到的参考价降低了两成,逐一上架到了小黄车链接里。 每一件都附上了高清细节图和简要说明。 那边,张青山点开小黄车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他一边飞快地自己先抢了几件心仪的,比如那匹完整的缂丝孔雀羽和九龙青玉璧,一边立刻在好几个置顶的、名为“捡漏王”、“国宝帮”的微信群里狂发消息摇人: “@全体成员 紧急通知!大佬放货了!全是硬货!珐琅壶、青玉璧、缂丝孔雀羽、粉彩梅瓶……看图!手慢无!小黄车链接发你们了,自己看,看中了直接拍,谁抢到算谁的!别问我来历,问就是合规渠道!信我就冲!” 群里瞬间炸锅: “卧槽!老张你没骗人吧?缂丝孔雀羽?这玩意真的存在?你知不知道,只是素缂丝孔雀羽的衣料残段在苏富比拍场的成交价就高达三百万!你那大佬真有缂丝孔雀羽,我把她小黄车吃了。” “那个青玉璧我要了!谁也别跟我抢!” “粉彩梅瓶!这品相绝了!” “老张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些宝贝?这得掏了哪个王爷的祖宅吧?” “别废话了!抢啊!” “卧槽,老张真抢到了传说中的缂丝孔雀羽?还是一匹?” 一时间,链接里的二十三件珍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迅速扫荡一空! 张青山才懒得管他们群里怎么说,他正在和李月兰的对话框里激动地打字: “妹子!看到了吗?秒空!全秒了!你这批货太硬了!以后有这种好东西,一定先想着老哥我!” 看着小黄车所有御赐商品瞬间售罄的提示,以及“青山依旧”发来的激动信息。 李月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了这笔巨款,订购大量的抗生素原片,应该不成问题了。 她现在只希望,万界的商船能快点到来,这些救命的药品,能尽快送到谢锋和所有需要的人手中。 之后李月兰就和“青山依旧”说了需要他帮忙继续加大收购抗生素力度的事情,对面也很爽快的答应了,毕竟有了这么多的“硬货”交易经验,两人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度再上一个新台阶。 张青山也更愿意给李月兰这个大佬冒险提供一些便利。 第517章 闷声发大财,采购百桶抗生素原片 李月兰这次的操作,堪称“闷声发大财”的极致。 没有预告,没有直播,没有一句吆喝,只有小黄车链接里那些标着令人瞠目结舌价格的图片悄然上架。 但李月兰的小黄车长期生意火爆,经常有人进出小黄车购物,而刚才就有人正端着咖啡,随手点开小黄车打算买一个竹编猫窝,刚刷新页面,下一秒差点把咖啡喷在手机屏幕上。 缠枝莲纹珐琅提梁壶上架? 手指颤抖着往下滑,海水江崖九龙青玉璧上架? 缂丝孔雀羽上架? 还没等他从那串长长的零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更魔幻的事情发生了,几乎就在图片加载出来的瞬间,所有商品下方那个红色的“立即购买”按钮,齐刷刷地变成了灰色的“已售罄”! 进出小黄车的所有用户们:“???” “我眼花了?刚上架就没了?” “不是……这价格……真有人买?!还秒空?” “哪位神仙大佬的手笔?这是扫货还是清仓?” “主播今天不开播,改行玩闪现上架了?” “我就眨了个眼,一个亿没了???”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和手速……” 尽管李月兰没有开播,但小黄车里那短暂存在过的商品截图和惊人的成交记录,在另一个世界的网络空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微博热搜榜瞬间被屠版: #李月兰小黄车天价秒空#(爆) #哪位大佬清空了千万古董#(热) #缂丝孔雀羽一个亿是什么概念#(热) #我还没看清价格就没了#(沸) #论手速与财力的双重碾压#(沸) #李月兰直播间品质认证#(新) #上次捡漏的出来走两步#(新) #今天也是仇富的一天#(新) 点进热搜,全是网友们各种角度的震惊体和小作文: “家人们谁懂啊!我就刷了个新的功夫,眼睁睁看着一堆八位数九位数的东西在我眼前蒸发!这比看魔术还刺激!” “虽然买不起,但凭我多年眼力,图上这几件东西……如果保真,那价格还真不算离谱……甚至有点捡漏?” “哈哈哈!让开!让我来凡尔赛!上次在主播小黄车抢到的天青釉三足弦纹樽,刚出的鉴定证书!保真,价值翻了双倍!主播yydS!” “楼上别炫了!眼睛已经被闪瞎!所以主播今天为啥不开播?是怕我们这群穷鬼拉低了她小黄车的档次吗?” “你们发现没?这次上架的东西,风格和上次很像,但档次明显更高!感觉像是……同一个来源的顶级货?细思极恐!” “别光顾着吃瓜了!算算总价……这得两个小目标了吧?主播这波操作,低调奢华有内涵,我愿称之为本年度最强‘闷声发大财’典范!” 网络上一片沸腾,然而,身处不同时空的李月兰,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她只是看着账户里瞬间多出来的、足足两亿多的余额,感觉像踩在云端,有些不真实。 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了万界软件的药品采购界面,找到了抗生素原粉压缩片。 一口气,在数量栏里,直接输入了:一百。 一个亿的巨额资金瞬间被划走! 账户余额锐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总计一百桶、一千万片抗生素原片的订单! “一百桶……应该足够了吧?” 李月兰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这可是一千万片啊……就算‘敢死队’每天不停地发药,也足够支撑很久,能救太多太多人了……” 张青山那边得了这批稀世珍宝,兴奋激动自不必说,但他也是个守信的人,狂喜之余,并没忘记李月兰私下请他帮忙筹措抗生素的请求。 拿起手机,第一次真正动用了自己纵横多年积累下、盘根错节的灰白两道关系网。 他先拨通了一个标注为“医药老陈”的电话:“老陈,我,青山!废话不多说,给我搞一批抗生素,对,量大!能弄到多少我要多少!价格不是问题,关键要快,要靠谱!……对,我有特殊渠道急用……你放心,规矩我懂,现金结算,不走公账……好,等你消息!” 挂了电话,他又迅速拨通了另一个号码:“阿龙,帮我扫扫货,市面上能买到的各种牌子、各种剂型的抗生素,只要是正规厂家生产的,都给我收过来!对,不限种类,主要是片剂和胶囊……钱我马上让人打给你……别问那么多,救人用的,尽快!” 空间里,谢秋芝看着原本琳琅满目、如今却空荡荡的玻璃柜展示柜,忍不住打趣道: “娘,上回小文还抱怨,说咱们把他放手办的地盘给占了。这次东西都清空了,要不要把他的宝贝手办再请回来?” 李月兰闻言,笑着摆手:“大可不必!你忘了?月底,皇帝的‘谢礼’只会更多、更满!到时候这柜子恐怕都塞不下,还得另外找地方收拾呢。” 谢秋芝恍然点头:“说得也是。一百零三桶抗生素原片……这得换多少箱珍宝啊……想想都头皮发麻。” 说笑归说笑,谢秋芝没忘正事:“娘,我明天打算去一趟县城。” 李月兰看向她:“去实地看看那两家店的菜色和春饼?” “嗯,”谢秋芝点头:“广告画可以适当美化,但不能失真,我得亲眼看看他们实际出品的样子,把握好尺度。” 李月兰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好久没去县城了,正好去奇珍坊看看情况。” 她忽然想起一事,拍了拍额头,“对了,芝芝,你今晚有空,再帮我画一张广告画。” “什么内容的?” “就是大量收购可以榨油的籽实。” 李月兰有些无奈地解释道:“直播间那些网友太热情了,天天催着我直播碾米的过程,我哪里有空去盯着石锁他们碾米,现在又嚷嚷着,要是再不安排上榨油直播,不把那种看着就健康的生榨油上架,他们就要取关我了!我想着,光靠咱们村种油葵、芝麻,还得等好几个月。不如先在县城里收购一批现成的核桃仁、杏仁、松子仁、花生、油菜籽之类的,哪怕量不大,先搞个小型的榨油直播,让网友们过过眼瘾,把期待值拉满。” 谢秋芝立刻明白了这个营销思路:“这个主意好!先把广告打出去,预热市场。等咱们自己的油料作物丰收了,正好接上趟儿!” 李月兰点头:“我明天去县城,顺便问问大虎,外面现在这些油料籽实都是什么行情。你画广告画的时候,把咱们的收购价先空出来,明天闻到行情了再填上。嗯……如果谁有稳定的货源,而且愿意直接送货到咱们磨坊,可以在原价基础上,再给他加一笔路费补贴。” 谢秋芝了然:“明白了,娘。这样既能显示咱们的诚意,也能鼓励供货商直接把货送来,省了咱们自己去拉的麻烦。” 李月兰点头:“没错,你爹不是要搞集市吗?我也先来带个头,看能不能拉点商户进出。” 第518章 油葵种子大卖,谢明月被家暴 夜晚,谢秋芝挑灯夜战,设计了一幅半人高的收购广告画。 画面运用了鲜艳明快的色彩和夸张放大的手法: 画中央是一滴金灿灿、仿佛要流淌出来的油滴,周围环绕着栩栩如生、颗粒饱满的核桃仁、花生、油菜籽、芝麻、油葵籽的放大特写,每一颗都仿佛带着光泽,诱人无比。 旁边配着醒目的文字:“月兰磨坊 大量收购 各类上好油料籽实!” 下面留出了填写单价的位置。 最后,她拆了家里其他不常用的画框,暂时将这幅广告画固定好,总算大功告成。 第二天一早,李四璟赶着马车,李月兰和谢秋芝小心翼翼地将框好的广告画护在马车里,一路往云槐县而去。 到了县城,李月兰留在奇珍坊,一边摆弄那幅醒目的收购广告画,一边向谢大虎打听目前市面上各种油料籽实的行情价格。 李月兰问清楚了各类籽实的价格,心中有了计较,拿起笔,在那幅巨幅收购广告的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填上了收购单价。 一幅清晰明了、诱人无比的“收油”广告画,正式亮相奇珍坊门店最显眼的位置,只待有货之人上门询问了。 李四璟则陪着谢秋芝先去完成“实地考察”。 他们先去了半日闲食肆,王掌柜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亲自端出那五样招牌菜让谢秋芝仔细观察色泽、摆盘。 王掌柜忍不住夸赞:“谢姑娘,您这可真是太专业了!有您这般用心,画出来的画肯定错不了!” 接着他们又去了四方春饼店,赵掌柜更是夸张,直接现场表演了摊春饼的绝活,那薄如蝉翼、韧而不破的饼皮让谢秋芝大开眼界。 考察完毕,两位掌柜热情得让谢秋芝都有些不好意思。 半日闲食肆的王掌柜非要留他们品尝那五样招牌菜,盛情难却,两人只好坐下。 味道嘛,自然比不得李月兰的手艺,但也算过得去。 谢秋芝和李四璟都给予了礼貌而中肯的评价。 临走时,春饼店的赵掌柜更是用油纸给他们打包了厚厚一叠刚出炉的春饼,还硬塞了一只油光红亮的烤鸭,乐呵呵地说: “带回去,让家里人也尝尝!自己卷着吃,香着呢!” 回奇珍坊的路上,李四璟抱着烤鸭和春饼,忍不住打趣谢秋芝: “芝芝妹妹,看来以后你这广告画的生意得多接点!每次‘考察’都连吃带拿,这日子,美得很!下次再有这好事,可一定还得叫上四哥我啊!” 谢秋芝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四哥!你想得美!人家那是客气,是看在生意的份上!你还真想天天去蹭吃蹭喝啊?小心吃成个圆球!” 说笑间,两人回到了奇珍坊。 一进门,就发现店里靠近青砖墙的那一侧新设的种子柜台前格外热闹,围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不少桃源村眼熟的乡亲。 只见大嗓门的陈大娘正扯着嗓子问柜台后的赵桥: “小桥子!你给大娘说说,这油葵种子,买回去咋种啊?真像四璟小子说的那么好?开花好看还能榨油?” 赵桥显然受过专业培训,一点也不慌,拿起一纸包油葵种子,耐心地解释: “陈大娘,您放心!这油葵啊,好伺候!地整平了,挖个小坑,一个坑里放两三粒种子,盖上薄土,浇透水就行。它喜欢太阳,地别太涝就成。等到时候开出金灿灿的大花盘,肯定好看!等花盘背面变黄了,籽粒变黑了,就能收了,晒干了送到月兰磨坊,能换银子!” 旁边另一个村民打趣道:“陈大娘,您这是打算把您家那几亩好地都种上油葵,搞个油葵花海啊?” 陈大娘嗓门更亮了:“咋啦?不行啊?月兰和四璟都说能挣钱,还能看花,我多种点咋了?到时候你们可别眼红!” 又有人问赵桥:“那种了油葵,明年还能种‘百日收’吗?” 赵桥笑着回答:“能!怎么不能!油葵收了,把秸秆一还田,肥着呢!正好接着种‘百日收’,一点都不耽误!” “你们咋那么墨迹,人家月兰刚才在店门口都摆上收购的“广告画”了,我看上面就画着油葵呢,你们不买,让让道,我先买个两包。” “嘿,你急啥,我们没说不买,小桥子,给陈大娘来.....来十亩地的。” 柜台前气氛热烈,你一言我一语。 谢秋芝穿过热闹的店铺走到后院,就听到谢大虎和娘似乎在说着什么,语气有些唏嘘。 “……那明月嫁给马财主之后,听说一开始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还来过咱们店两回,买了些珍珠首饰,打扮得很体面。可这个月就没见着她人影了,听说是……是被打了呢。” 谢大虎的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 李月兰有些诧异:“人家屋里头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谢大虎憨厚地挠了挠头,解释道: “马财主家对门有个八婆婆,常来咱们店买糖酥给她孙子吃,这一来二去就熟络了。她知道谢明月和我同村,前几天来买糖酥的时候跟我闲聊,说大概是半月前,马财主不知道在哪儿听说了谢明月出嫁之前……不检点,有什么……好些个‘裙下之臣’之类的难听话。马财主当天就发了大火,把谢明月打了个鼻青脸肿,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了,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对同村人的遭遇感到有些惋惜。 李月兰心里“咯噔”一下。 半月之前……流言…… 这时间点和对谢明月名声的精准打击,让她瞬间联想到了儿子的那句“我自有分寸”。 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八成是锋哥儿的手笔! 这报复……也算是谢明月咎由自取了,听到她如今的境遇,李月兰又想起和她共侍一夫的谢招娣,不愿再提起他们家的破事,岔开了话题: “不说她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大虎啊,这段时间你多留意一下市面上可以榨油的油料籽实,核桃、花生、油菜籽这些,有多少,咱们就按照市面价收多少。跟人家说好,要是愿意直接送货到咱们村的磨坊,我愿意额外补贴车马费。” 她顿了顿,又叮嘱道:“对了,我看今天种子柜台那边挺热闹,估计接下来村里会有很多人来买种子,尤其是油葵。你们一定要把每种种子的习性、怎么种、注意事项都给人家讲清楚,讲明白!别到时候人家拿回家不会种,不出芽,或者种死了,反过来还得骂咱们种子不好,坏了咱们奇珍坊的名声。” 谢大虎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东家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办好!赵桥那小子机灵,我也盯着,保准让每个买种子的乡亲都明明白白的!” 第519章 封赏和圣旨到! 这时,谢秋芝才笑嘻嘻打断他们的对话:“娘,大虎叔。” 李月兰看到她过来,看了看天色,赶紧朝还在前面店里好奇打量那些琉璃杯的李四璟喊道:“四璟!别看了,走啦,回村了!” 李四璟应了一声,提着春饼和烤鸭快步从店里跑出来。 几人上了马车,跟谢大虎道了别。 回到家门口,正好撞见谢广福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边从外面走回来。 谢秋芝见状,好奇地问:“爹,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搞的一身灰?” 谢广福呵呵一笑,用力掸了掸袖子:“嗐,不是正在建那‘安居房’嘛,今天开始挖地基了,我过去搭了把手,帮着清理碎石土方。这活儿,这不身上脏了些。” 他一眼瞥见李四璟手里提着的油纸包,和烤鸭,眼睛顿时亮了:“哟!是烤鸭?还有春饼?看来咱们芝芝这广告画接得好啊,全家都跟着享口福了!” 正说笑着,李大宸和李三煜也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两人脸上都带着忙碌后的疲惫,但眼里神采奕奕。 李大宸一眼就看到了李四璟手里那格外显眼烤鸭。 “嚯!四璟,你这是……发财了?还是哪家酒楼开张请你去试菜了?”李大宸故意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打趣道。 李三煜也笑着凑过来,眼睛盯着烤鸭:“看来我们今天回来得正是时候啊!四璟,快老实交代,这‘横财’哪儿来的?” 李四璟被两个哥哥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手里的烤鸭,指了指旁边的谢秋芝: “哪儿是我的横财,是沾了芝芝妹妹的光!她今天去县城考察,人家掌柜的非要送的,我们两个连吃带拿!” 李大宸立刻转向谢秋芝,脸上堆起夸张的讨好笑容: “芝芝妹妹!以后这种需要‘实地考察’的活儿,你尽管叫上大宸哥!别的不说,帮你扛画架、拎东西,我有的是力气!” 李三煜也赶紧表态,语气带着调侃:“对对对,三哥也可以去!我可以帮你品鉴味道,保证客观公正!绝对不是为了这口吃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却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大宸哥,三煜哥!你们最近神神秘秘的,忙活你们的‘大事’去,我才不敢劳烦你们呢!” 李大宸立刻叫屈:“哎哟,你这话说的,再忙,陪你……呃,陪烤鸭……不对,陪你考察的时间还是有的!” 第二天一早,谢家众人正在饭厅吃着早饭,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有马蹄声、车轮声,还有不少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李四璟第一个放下碗筷:“我去看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被推开,只见李五琰率先走了进来,而他身后,竟跟着一列颇为壮观的队伍!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身着内官服饰,脸上带着和煦却不失威严的笑容,正是承景帝身边得力的大太监福顺公公。 他的身后,跟着云槐县令齐安以及一众县衙属官,再后面,则是抬着一个个沉甸甸朱漆箱子的宫中侍卫和衙役,那些箱子上还覆盖着明黄色的绸缎! 这阵仗,把正在吃早饭的谢家众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福顺公公目光扫过院内,一眼就认出了谢广福和李月兰,更是看到了站在一旁“下乡吃苦”不肯回宫的几位皇子们。 他连忙上前几步,态度恭敬地行礼问好:“杂家福顺,奉皇上旨意,特来宣旨。谢先生,谢夫人,几位……公子,别来无恙?” 他的目光在几位皇子身上特意多停留了一瞬,带着自然的恭敬。 谢广福和李月兰连忙还礼:“福公公一路辛苦,齐大人也来了,快请进。” 这时,得了消息的谢里正和谢长河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闻讯赶来、满脸好奇与兴奋的村民,一群人把谢家院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好家伙,全是来看热闹的。 谢里正一眼看到福顺公公的服饰和那明黄色的仪仗,又看到县令齐安恭敬地陪在一旁,心里立刻明白这是宫里来下“百日收”的赏赐了! 他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哆哆嗦嗦地上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发颤: “草……草民桃源村里正谢忠,叩见公公,叩见县令大人!恭……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此祥瑞‘百日收’,实乃万民之福,江山之幸啊!” 齐安在一旁笑着虚扶了一下:“谢里正,快起来吧,准备接旨了。” 福顺公公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神色一正,朗声道: “圣——旨——到——!桃源村谢广福、李月兰、谢忠及一众有功之人,接旨!” 院内院外,呼啦啦跪倒一片,连围观的村民也都屏息凝神,跟着跪了下来。 福顺公公展开第一道明黄卷轴,声音清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桃源村李四璟,敏而好学,潜心农事,于‘百日收’之推广、新式农法之探究,颇有建树,惠及乡里,功在田亩。特赐封尔为 ‘桃源劝农使’,正八品衔,专职桃源村及周边新式农事之教导、‘百日收’及类似高产物种之推广事宜。望尔勤勉不辍,不负朕望。钦此!” 这道圣旨一下,院内院外一片哗然! “桃源劝农使?正八品?我的老天爷!” “四璟小子当官了?他才多大?” “皇上都知道四璟了?还专门给他封官?” “这可是咱们桃源村第一个有官身的人啊!” “瞎说,人家来久了就是咱桃源村的人了?别忘了,人家是沈大人的表弟,啥桃源村的人,瞎说!” “嘿嘿,这.....他来这大半年,我还真把他当咱村自己小伙了。” 李四璟自己也懵了,他没想到自己今天是第一个得了封赏的! 他愣了片刻,才在谢广福的提醒下,激动地叩首:“儿臣……不,臣李四璟,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不知道,反正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第520章 谢文的圣旨:格物童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桃源村李大宸、李三煜,匠心独运,巧思妙手,研制新式‘脱谷机’,解农人劳作之苦,增秋收效率之功,铸器利民,实乃匠人之楷模。特赐封尔等为 ‘匠作丞’ ,从八品衔,专司新式器械之研发、改良与监造,并赐终身免税之优。另,赏银五千两,用于建造‘脱谷机’工坊,并特颁 ‘工部特准营造书’一份,准尔等依规制兴建工坊,招募工匠,广传其器,以利天下。钦此!” 这道旨意更是引起了巨大轰动! “又……又是两个官身?匠作丞!” “我的娘唉,谢家这是要一门三官吗?” “五千两银子!还有工部特准的文书!这工坊想不建大都难啊!” “这脱谷机竟然惊动了工部?还要广传天下?” 李大宸和李三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上次村宴结束,父皇说过,想要官身头衔,那就必须做出点成绩才能去讨,这时候给他们封赏,就说明父皇对他们两人的所作所为是认可的,没想到这才短短十几天,竟然直接得了官身和如此巨大的鼓励! 最重要的,这是他们自己挣来的。 两人激动地叩首:“臣李大宸/李三煜,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中已然下定决心,定要将这大工坊办好,不辜负父皇的信任。 福顺公公展开第三道圣旨,目光扫过院内,没见到传说中那十岁的小天才,便和声问道:“谢文小公子可在?” 李月兰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回话:“回公公的话,犬子谢文如今正在崇实学院进学,今日未曾归家。” 福顺公公闻言微微颔首,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随即神色一正,朗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桃源村谢文,聪慧敏捷,精于格物,所献‘多功能水车’、‘脱谷机’等图纸,构思精巧,巧夺天工,于水利灌溉、农事增效,功莫大焉。” 听到这里,谢广福和李月兰不约而同地直起了身子,眼中满是惊喜与自豪。 院外围观的村民也纷纷竖起耳朵,好奇皇上会给这个才十岁的少年什么赏赐。 “特赐 “格物童生” 功名,御笔亲题 “格物致知” 匾额一方,赐悬家宅。另赐工部见习资格,许其每年寒暑假期自由访‘将作监’观摩见习,赏御制文房四宝一套,白银千两,以资鼓励。望尔进学不倦,将来为国效力。钦此!” 当福顺公公念出“特赐 ‘格物童生’ 功名”时,院外围观的村民中便起了一阵骚动。 待又听到“御笔亲题‘格物致知’匾额”时,惊呼声更是压抑不住。 “格物童生?这可是头回听说!” “文哥儿这是要出息了啊!” “御笔亲题?老天爷,那是皇上写的字要挂到文哥儿家?” “这……这比中了秀才还风光啊!” “工部?那是管天下工匠的地方吧?文哥儿能随便进去看?” “每年都能去宫里见世面!这造化……” “瞧瞧!还是读书有用啊!琢磨那些机巧玩意儿,竟能得皇上这般看重!” “谢文这小子,真是给咱们村露了大脸了!” “以后咱家娃儿,不光要认字,也得学学这格......格物!” 谢里正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了不得,了不得!谢文这孩子,路子走宽了!这‘格物童生’可是正经功名,还能直通工部!往后咱们桃源村出的,可就不只是种地好手,还能出官面上的人物了!这‘格物致知’的匾额一挂,咱们村在整个云槐县……不,在整个州府,都得是这个!”他暗暗竖了下大拇指。 齐安站在一旁,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皇上此举,用意深远啊!听这圣旨的内容,这哪是童生啊?这分明是陛下亲手给这谢文小子开了条通天捷径!寻常童生算什么?不过是个考秀才的敲门砖,秀才见了我还得作揖,还得跪。可这谢文呢?有了这‘格物童生’的名头,他以后见了我说不定还能有个座位。啧啧,皇上这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甭死磕四书五经了!看见没?把这奇巧淫……啊不,把这利国利民的家伙事儿造出来,一样能简在帝心,平步青云!高,实在是高!皇上这步棋,既酬了功,又育了人,还指明了方向。看来我这云槐县,不仅要出百日收这种神稻,还得出一位了不得的‘匠官’了!上次‘百日收’的折子递上去,吏部老王还暗示说这政绩够我挪挪窝了……呸!肯定是哪个眼红的想捡现成的吃?升官?外调?呸!呸!呸!这时候调我走?除非把我打晕了抬出云槐县!” 谢秋芝听着圣旨内容,心里的小人儿也在疯狂吐槽:“这格物童生?这匾额?这见习资格......不就是‘关于谢文跳过高考保送清华并获国家级重点实验室直通车票这件事’。救命!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给小文开了科技树外挂啊!哼,这下可够他臭屁一辈子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谢广福和李月兰心中欣慰,面上有光,两人齐齐叩首接旨。 “臣谢广福/民妇李月兰,代犬子谢文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定当督促犬子勤学上进,不负圣恩!” 福顺公公将圣旨郑重交到谢广福手中,笑道:“谢先生,谢夫人,恭喜了。谢文小公子年纪轻轻便得圣上如此赏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些赏赐,” 他指着身后太监捧着的御制文房四宝和银箱,“便请二位代为收下,转交小公子。” 看着那精致的文房四宝和沉甸甸的银箱,村民们议论得更热烈了: “看看!御赐的笔墨纸砚!” “文哥儿这是给咱们村争光了!” “以后谁还敢说琢磨机巧是不务正业?” 这份独特的恩赏,不仅让谢家蓬荜生辉,更在村民们心中种下了一个念头——原来,读书科举之外,专精一艺同样能得朝廷重用,能光耀门楣。 最后一道圣旨,福顺公公面向了谢里正和所有村民: 第521章 赐谢秋芝‘翰林院特聘丹青供奉\’之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桃源村里正谢忠,带领村民,勤恳耕作,勇于试种‘百日收’新稻,获此祥瑞丰收,敢为天下先,其功可表。特赐封尔为 ‘农事司丞’ ,正九品衔,仍兼桃源村里正,赏银三百两。另,桃源村全体村民,勇于尝试,勤于农桑,赐 ‘勤勉农桑’ 匾额一块,悬挂于村祠,赏村中公账白银两千两,御制精钢镰刀一百三十把,每户一把,以彰尔等收割‘百日收’之勤勉,加赏上等健牛三十头,助益村中牛马车站运营,便利乡里。 望尔等再接再厉,永为楷模。钦此!” 这道旨意,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虽然农事司丞只是一个正九品的官职,在官制中,只是入门级别,但关键在于它能让谢里正从一个平民变成了有官方身份的“臣”,实现了阶层的跨越,说的直接点,就像是皇帝亲点的农业示范村村长。 “里正爷也当官了!农事司丞!” “咱们全村都有赏!还有匾额!” “镰刀!还是御制的精钢镰刀!这可比俺家那破铁片子强多了!” “嘘,小点声,要是让谢铁匠听了去,小心他下回不接你家的活儿......” “每户都有!皇上连咱家有几户都清楚!” “三十头健牛!咱们牛马车站这下可威风了!” “以后租车送货就更方便了,这赏赐实在!” “皇上圣明!真是想到咱庄稼人心坎里去了!” “皇上万岁!皇上圣明!” 谢里正老泪纵横,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一个乡下老头子还能有官身,虽然只是正九品,但那是皇恩浩荡啊! 他带着哭音,重重叩首:“草民……不,臣谢忠,携桃源村全体村民,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村民们也跟着激动地高呼万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狂喜。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的赏赐正式结束的时候。 福顺公公深吸一口气,展开了最后一道,也是最为特殊的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立言之功,不在显达,而在明心见性、烛照幽微。翰林院掌院学士沈砚所纂《浮世录》,既有治国之深谋,更见恤民之实录,振聋发聩,足为当世之镜鉴。 然而文字所述,终需丹青所绘,方能令不识之民,亦生共鸣。 《浮世录》画功卓绝,朕之赏赐虽迟但到。今特颁此恩荣,正式下旨,以表彰谢秋芝之功。 今有云槐县桃源村谢氏女秋芝,秉慧质于心,运灵秀于笔。其所作《浮世录》插画,不泥古法,独辟蹊径,以形写神,以墨传真。使灾民之悲,吏治之恶,皆呼之欲出,如闻其泣,如见其血。朕览其画,如临其境,深恻于怀,如闻警钟长鸣。 朕更闻,谢氏女秋芝近来正为《大宁桃源蒙学》诸书绘制插画,笔触生动,意趣盎然,于启蒙教化之功,润物无声。此等裨益文教、嘉惠学童之劳,朕心甚慰。 其画虽署‘芝芝’之号,然笔力千钧,不让须眉,实有‘半仙之笔’之誉,当得朝野共仰,士民同钦。” 圣旨念到这里,全场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极高的评价震住了。 皇帝不仅知道谢秋芝,还如此推崇她的画作! 甚至连她“芝芝”的署名都知道! 福顺公公继续宣读,语气更加激昂: “夫画艺精微,未许男儿独步,才华辉光,何曾因女子减色?谢氏以红妆之质,运扛鼎之笔,助此经世之作,其功至伟,其艺可传。特此明诏天下: 赐谢秋芝‘翰林院特聘丹青供奉’之职,职比七品,准其居家创作,不入画院拘束,享官俸,专司典籍绘事。即日起,凡《大宁桃源蒙学》及后续官修启蒙文教书籍之插画事宜,皆由谢秋芝主理,著礼部每月定时将书稿送至其宅,按例完成,务必使图文并茂,广启童蒙。 赐御制‘神悟丹青’匾额一方,悬于其宅,以彰其艺。 赐内府所藏《历代名绘集成》一部、澄心堂纸百幅、宫中御用墨锭十方,上等紫毫笔二十支,助其挥洒才情。 准其画作独立成集,刊行天下,广传于世。另赐金银、彩缎、宫花等物,依制颁赏,以资嘉奖。” 最后,福顺公公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天下的恢弘气势: “朕今此举,非为私赏,乃为公心。愿自此,天下之士,无论男女,但有所长,皆得施展,共励于清时。谢氏其勉之!愿卿永持此笔,丹青写尽天下意。通告天下,周知此意。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千百年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沉沉暮霭! 谢秋芝本人已经完全呆住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七品供奉! 居家办公! 御笔匾额! 画作独立成集,刊行天下! 皇上这赏赐,不仅仅是荣耀,更是一种宣言,一种对她,乃至对天下所有有才女子价值的肯定! 谢广福和李月兰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们的女儿,竟然得到了如此超越规格的恩赏! 尤其是李月兰,作为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道圣旨对女儿、对天下女子意味着什么。 齐安内心已是惊涛骇浪:“皇上这是……这是要借谢姑娘之事,开千古之先河啊!女子为官,虽是有衔无实权,但意义非凡!翰林院供奉!这清贵之职,多少进士都求之不得!《浮世录》刊行天下,谢姑娘的芝芝画名本就随之传扬四海!此举必将激励无数闺阁女子自学奋进!” 围观的村民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议论狂潮。 “秋芝丫头……当官了?七品?跟县太爷一个品级?” “老天爷!女子也能当官?还是翰林院的官?” “皇上亲口说,女子的才华不比男人差!” “《浮世录》如今已经传遍天下,其实咱村秋芝的名声也早就名扬四海了,只是咱们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神悟丹青!这匾额……咱们村真是出了凤凰了!” 这道圣旨,其意义早已超越了对个人的赏赐,它像一道强光,照亮了一个新的可能。 所有人都意识到,从今天起,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五道圣旨,如同五道惊雷,接连在桃源村上空炸响,谢家院内院外,沉浸在一片欢腾与震撼之中! 福顺公公宣旨完毕:“谢供奉,请接旨谢恩吧。” 谢秋芝压下心中的万千波澜,双手高举过头,恭敬接过那沉甸甸的明黄色卷轴: “民女谢秋芝,叩谢陛下天恩!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望!” 随后福顺公公亲自将象征“翰林院供奉”的官凭文书交到谢秋芝手中,声音温和: “谢供奉,快快请起,皇上爱才之心,天地可鉴。往后,您可是‘奉旨作画’的人了,望您妙笔长青,再创佳作。” 当装着御赐文房四宝和金银绸缎的箱子被一一抬入院中,那份“皇恩浩荡”的冲击力才真正席卷了每一个人。 等宫中仪仗浩浩荡荡离去,院外围观的村民瞬间涌了进来,道贺声、惊叹声此起彼伏。 “了不得!了不得啊!秋芝丫头这是当上女官了!吃皇粮了!” 王老五嗓门最大,激动得满脸红光,仿佛是自己得了封赏。 “七品!咱们桃源村,竟出了位女官老爷!” 谢里正声音都有些发颤。 李月兰被身边几位婶子拉着手恭喜:“我就说秋芝丫头不是池中之物!那画儿画的,连皇上都惊动了!往后咱们村的孩子启蒙,看的都是她画的书,这福气,哪里去找!” 一片赞美声中,谢秋芝嘴角笑得有些尴尬。 “好吧……翰林院特聘丹青供奉,名头是够响亮的。但这‘每月定时定量派发任务’,‘按例完成’……这不就是变相的‘体制内KPI考核’吗?还是送货上门、居家办公的那种。本以为穿越了能当个自由艺术家,结果一纸诏书下来,直接成了给朝廷打工的‘御用插画师’,五险一金……哦不,是七品俸禄倒是有了,可这活儿也得干到退休啊?” 她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礼部官员每月初一脸严肃地抱着书稿上门,如同甲方爸爸派发需求: “谢供奉,这是本月《大宁桃源蒙学·算数篇》的插画任务,共三十幅,要求生动形象,贴合童趣,月底前务必交稿。” 想到这里,她几乎要扶额叹息。 自由是相对的,皇家的“铁饭碗”端起来了,想随便放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真是…… “谢供奉,恭喜你,成功考编上岸了!” 还是沈砚这个大坏蛋亲自推荐,皇帝亲自面试、特招入编的。 不过,当她看到父母眼中难以掩饰的骄傲,看到乡亲们淳朴而热烈的笑容时,那点小小的吐槽瞬间烟消云散。 “管他的,给谁画不是画,有好处就成,就当自己接了个大单吧,而且还是稳定几十年的大客户!” 第522章 五圣宴,沈萱再来桃源村 谢里正爱不释手地摸着那箱御赐的精钢镰刀。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声若洪钟: “里正爷!皇上连着五道圣旨砸咱们村,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天恩啊!这回,咱这村宴要是不办它个三天三夜,对得起皇上的赏吗?” 这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办!必须大办!” “对!不仅要办,还要比上次四喜竣工宴更热闹!” “哈哈,感觉又能吃上月兰妹子做的大锅饭了,哎呀妈呀,馋虫给我勾出来了!” 群情激昂,声浪把人耳膜震得嗡嗡响。 谢里正被这热情包围,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赶紧拉过身旁同样激动的谢长河和谢广福,三人脑袋凑在一块,低声快速商量着。 片刻后,谢里正站上刚才福顺公公宣旨的台阶,双手虚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布: “静一静!都静一静!皇恩浩荡,这五道圣旨,就是五道圣意!咱们办的这就是‘五圣宴’,还必须大办特办!但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底下一张张期盼的脸,才继续道: “怎么办,何时办,席面怎么安排,这得咱们理事会好好商议,拿出个章程来,绝不能马虎了事!总之,必定让咱们全村都热热闹闹地沾足这份喜气!大家说,好不好!” “好......!” 震天的欢呼声再次响起,村民们心满意足,又热闹了好一阵,才在谢里正和谢广福的劝说下,慢慢散去。 等看热闹的乡亲们都离开了,院子里瞬间清静了不少。 谢里正也安排了几个汉子把给村里的赏赐都搬去村委楼暂放,然后和谢广福摆摆手: “广福啊,下次村建理事会开会的时间,你定一下,定好了告诉我,我来安排。” 说完高高兴兴的哼着曲走了。 李月兰看着摆放在院中那五六箱沉甸甸的御赐金银、流光溢彩的绸缎和精巧的宫花,心里很是欢喜。 随即招呼李大宸、谢四璟几人:“大宸,四璟,来,搭把手,先把这些箱笼都抬到东厢房小文的书房里暂放,仔细些,别磕着了。” 几人刚小心翼翼地把箱笼归置好,就听到院门外又传来车马声和清脆的说笑声。 谢秋芝率先跑到门口,只见两辆精致的马车停稳,沈萱正扶着沈老太君踩着脚凳下车。 “萱萱!老太君!你们真的来啦!” 谢秋芝惊喜地迎了上去。 沈萱松开祖母,几步跳过来拉住谢秋芝的手,亲昵地晃着:“芝芝!我一收到你的信,说荷塘花开得正好,立马就央求祖母一同来赏荷小住啦!这才分开半个月,我可想死你了!” 谢秋芝故意上下打量着她,俏皮地笑道:“是嘛……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你有没有为我想得‘衣带渐宽’,‘消得人憔悴’呀?” 沈萱被她打趣得脸红,轻轻捶了她一下:“你呀,就会取笑我!” 一旁的沈老太君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少女互动,打趣道:“哎哟,看来我这老婆子是个多余的咯?你们小姐妹这般要好,我看着都欢喜。” 这时,李月兰也闻声走到门口,见到沈老太君,连忙热情地招呼:“老夫人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沈老太君笑着摆手:“月兰,我们这回又来打扰了。萱萱这丫头,天天念叨着芝芝,我这把老骨头,也只好跟着来凑凑热闹咯。” 李月兰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您这可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我们家有天大的喜事,晚上正准备做大餐呢!您老人家又有口福咯!” 沈老太君闻言,好奇地挑眉:“哦?跟我说说什么好事了,让你如此开怀?” 这一问,可打开了李月兰的话匣子。 一边领着沈老太君进屋一边将刚才皇帝连下五道圣旨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言语间充满了自豪与激动。 沈老太君听得连连点头:“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得蒙圣恩,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耀!你们谢家,真是人才辈出,可喜可贺啊!那今晚的盛宴,老身我可就厚着脸皮等着了。不过啊,这会儿我倒想先去你那‘谢氏野菜大观园’里转转,亲手摘些瓜果蔬菜,我就喜欢摘那些个新鲜玩意儿,你种的好,我摘得开心。” 李月兰也大大方方地应下:“唉,您高兴就成!我和四璟都陪您去,您可得多摘点,晚上都做了吃!” 说笑间,已是中午。 大家先在谢家用了顿丰盛又不失农家风味的便饭。 便计划着出发去桃溪村赏荷,沈萱兴致勃勃地提议:“芝芝,我们去喊上图图一起!” 谢秋芝连忙拉住她,避开正在帮忙收拾碗筷的李大宸,压低声音说: “嘘!图图姐现在在淮月楼呢。最近几日桃溪村来了许多县里的游客,还有外地客商来村里买青砖青瓦,淮月楼虽然还没正式开张,但已经在试营业了。图图姐在那儿做厨娘,这会儿肯定正忙着呢。待会儿我和我娘说一声,忙完了给她请半天假,咱们路过淮月楼时再叫上她。” 沈萱疑惑:“为什么去淮月楼做厨娘?图图的竹编手艺那么好,岂不是浪费了?” 谢秋芝不好把李大宸表白、张图图暂时想避开的事情抖出来,只好含糊地说: “这事儿说来话长,反正……她现在在那儿挺好的。咱们反正去桃溪村路过淮月楼,到时候喊上她就是。” 沈萱“哦”了一声,表示理解,随即又吱吱唔唔地说:“可是……芝芝,那个……我们能不能……也邀请秋笙哥哥同去赏荷?” 谢秋芝看着她这副小女儿情态,立刻了然于心,促狭地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打趣道: “哦……我明白了,沈大小姐,你这是,‘春心萌动了’呀……” 沈萱被打趣,羞得直跺脚,伸手要去捂谢秋芝的嘴:“芝芝!你……你小点声!胡说什么呢!我就是……就是欣赏秋笙哥哥的为人和才学,欣赏,你懂不懂!” 谢秋芝看着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故意拖长了语调:“懂......我当然懂......不就是‘欣赏’嘛……” 她见沈萱快要羞恼了,才收起玩笑,正色道:“那……我去帮你邀请他?” 沈萱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嗯……芝芝,你……你帮帮我……” 第523章 荷塘成双成对 谢秋芝拉着面色微红的沈萱,走到正在埋头做事的张秋笙面前。 “秋笙哥!”谢秋芝声音清脆。 “我们正要去桃溪村赏荷,你也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张秋笙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先是下意识地、极快地掠过谢秋芝笑意盈盈的脸,耳根微红,随即才看向旁边一脸期盼又带着羞怯的沈萱。 “我……还有些活计……”他本能的想推诿。 “哎呀,秋笙哥,活计哪天都能做嘛!” 谢秋芝劝道:“那荷塘花开得正好,图图姐也去呢!你就当是去散散心,看看你亲手建的竹楼在荷塘映衬下有多美!” 听到妹妹也去,又看到谢秋芝那亮晶晶的眼神,张秋笙的心动摇了。 更重要的是,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或许,在那片美丽的荷塘边,他能找到机会,和谢秋芝单独说上几句话,问问她……问问她对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莫名加速了几分。 就在沈萱以为又要被拒绝,眼神黯淡下去时,他却忽然点了点头: “好,那……你们稍等我一下,我进屋换身衣裳就去。”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和竹笔筒,转身快步走进了屋里。 张秋笙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出来,这身长衫更显得他身姿挺拔,气质清隽。 沈萱只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再不好意思多看第二眼。 赏荷的队伍庞大,沈老太君由李月兰和李四璟一左一右小心搀扶着,谢秋芝、沈萱、张秋笙紧随其后,还有几个伺候的嬷嬷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先是来到了淮月楼。 张图图正在后厨忙碌,听到动静出来,见到这阵仗愣了一下。 谢秋芝上前拉住她的手:“图图姐,别忙活了!跟我们赏荷去,大家都等着你呢!” 张图图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有看到李大宸的身影,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爽快答应:“好!等我一会儿,马上就来!” 其实,此刻的李大宸并非不想去,特别是知道张图图也会去,他恨不得插上翅膀跟上。 可是,“秘密基地”里,五六台“脱谷机”都到了最后组装的紧要关头,他实在是走不开。 村里对“脱谷机”的缺口极大,乡亲们都眼巴巴地等着。 即便以后要建立“脱谷机”工坊、招募工匠,但那也是需要时间从长计议的,眼下,他只能按下心中的渴望,遗憾地拉了拉旁边李三煜的胳膊,闷头扎回他们的“秘密基地”,继续干活。 一行人接了张图图,正准备出发,谢秋芝看到白衡正好出来相送,便扬声喊道:“小白掌柜!我们要去桃溪村赏荷,你也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白衡脸上露出善意的笑,桃溪村荷塘他去过,景致确实清幽,本是可去可不去,但谢秋芝的邀请,在他这里很有分量。 他略一颔首,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既然如此,白某便叨扰了。” 队伍愈发壮大,一行人护着沈老太君,浩浩荡荡地朝着桃溪村散步而去。 一路上,少女们的说笑声,少年们紧随其后,长辈们的闲聊声,交织在一起,好一幅游人赏景的画卷。 到了荷塘边上,田桂花远远就瞧见了他们这显眼的一行人,她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盘子,健步如飞地迎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大嗓门: “哎哟!欢迎贵客们来赏荷!哎哟,都是老熟人啊,大家尝尝咱们这儿新剥的莲子,泡好的荷叶茶,解解暑气!” 她这大嗓门显然已经尽力压低了,但还是比常人洪亮不少。 她一边招呼大家,一边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 “咱们这荷塘,这会儿景致是最好的......每个竹楼配了几条小木船,可以划到荷花深处去,那才叫一个有趣味!荷香扑鼻,伸手就能摸到莲蓬!”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张秋笙,笑道: “不过这竹楼啊,还是秋笙小子带人来建的,里面啥样,他比我都清楚!你们只管去玩,放心!至于这收费……” 田桂花摆摆手,声音又扬起了几分:“我们赵里正特意吩咐了,桃溪村带贵客来赏荷,一律不收费!你们请自便,有事就喊我!” 谢秋芝和李月兰了然,既然赵里正都发话了,她们也没必要矫情非要给银子坏了情分。 李月兰笑着回应:“那就多谢赵里正和桂花嫂子的好意了!我们等会儿走的时候,多摘些荷花莲蓬带回去,到时候再一并结算,可不能让我们白拿。” 田桂花一听,笑得更开心了:“那敢情好!你们随便摘,看中哪朵摘哪朵!那我先去忙了,你们玩得尽兴!” 带走荷花和莲蓬也算变相给荷塘创收了,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目送田桂花离开,众人便在这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的仙境中,开始了惬意的游赏。 这几日来赏荷的游客确实络绎不绝,八座水中竹楼仅剩最后一座空着。 一行人踏上那半是屋舍半是亭台、被层层叠叠荷花荷叶温柔环抱的竹楼,无不发出由衷的赞叹。 “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沈老太君扶着栏杆,极目远眺,眼中满是欣赏, “这竹楼与荷塘相映成趣,浑然天成,秋笙小子,你这手艺,了不得啊!” 沈萱也忍不住附和,目光灼灼地看向张秋笙:“是啊,秋笙哥哥,这竹楼建得太美了!坐在里面,仿佛自己也成了这荷花仙子了!” 她语气中的钦佩与倾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张秋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首,谦逊道: “老太君、沈小姐过奖了,不过是因地制宜,尽本分而已。” 沈老太君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沉稳清俊的少年,心中暗叹: 不骄不躁,心思沉静,小小年纪便有一股匠人的专注与沉稳,不错,真不错。 大家在竹楼中坐下,感受着穿堂而过的、带着荷香的凉风,惬意无比。 没多久,田桂花便送来了温热的荷叶茶和刚出炉的荷花饼。 这荷叶茶与荷花饼的方子,还是赵老七当初从李月兰那里买来的,虽然田桂花几人手艺一般,做出来的饼子只能算尚可,但胜在是一份应景的野趣,倒也无人挑剔。 第524章 沈老太君暗搓搓的试探 沈萱看到竹楼前的蜿蜒水道有两艘小木船,兴奋地提议:“祖母,婶子,我们去划船采莲吧!肯定很有趣!” 沈老太君闻言,乐呵呵地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摇晃,就在这竹楼里看看景致,喝喝茶,挺好。” 李月兰也笑着摇头:“我上回和芝芝采过莲了,也不去船上受那份罪了,就在这儿陪着老太君说说话。” 跟来的嬷嬷们自然是要随身伺候沈老太君的。 于是,两条小船,为了避嫌,很自然地分成了一船少女和一船少年。 张图图和谢秋芝本就是乡野长大的丫头,力气比沈萱大一些,划船这种事儿自然是两人包揽了。 沈萱是第一次坐这种农家小船,心里觉得新奇有趣,扭着身子左看右瞧的。 反倒是旁边小船上的三位少年,看着前面那艘载着三个女孩的小船,在谢秋芝不算太熟练的操控下微微摇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老太君见两条小船沿着曲折的水道,说说笑笑地渐渐划远,融入那片碧色莲海之中,便收回目光,与身旁的李月兰闲聊家常。 说着说着,沈老太君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月兰啊,你看我们家砚儿,性子是冷了些,但为人正直,能力也还过得去。他与你家芝丫头,因着《浮世录》的差事,往来似乎颇为投契?” 李月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打着太极: “沈大人青年才俊,位高权重,待人接物自是没得说。我家芝芝能得他赏识,为《浮世录》作画,是我们家芝芝的福气。” 沈老太君笑眯眯地,意有所指:“我们镇北侯府啊,不看重那些虚头巴脑的门第之见。若是砚儿自己喜欢的姑娘,即便是乡野出身,只要品性好,有才华,老身我也是乐见其成的……” 李月兰心里警铃大作,老太太这是干啥啊? 刚才不是还聊着怎么养花种草吗,这会儿话题直接拐带到这里了? 这试探得也太明显了吧! 她赶紧祭出安全牌,语气诚恳又带着几分惶恐: “老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镇北侯府门第高贵,沈大人又如此出色,乡野丫头可不敢这么肖想……” 沈老太君见她如此,依旧乐呵呵地说道: “哎,话不能这么说,缘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老夫人说的是,缘分这事儿就像养花,就像那兰花,生在幽谷才是正理,若是非要移栽到牡丹园里,反倒不相宜了。就好比,萱萱姑娘这样的好品貌,若是将来真瞧上哪个山野间的兰草般的少年郎,老夫人莫非也舍得?” 沈老太君一听,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是当然!砚儿能娶乡野姑娘,我萱儿自然也能嫁……”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刹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有些失言了,连忙讪讪笑道: “咳咳……我是说,若是……若是萱儿自己喜欢……只要那后生人品端正,有本事,我们做长辈的,也未尝不可考虑……” 李月兰挑眉,只当沈老太君是口是心非,场面话罢了。 心里自然是不信的。 这年头,高嫁女常见,但像镇北侯府这样的人家,千金小姐低嫁? 基本……没可能! 与此同时,荷塘深处,却是另一番欢快景象。 两条小船并排缓行,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飘在荷塘上空。 “快看!那个莲蓬好大!”沈萱指着不远处,兴奋地喊道。 “我来摘!”谢秋芝划着船靠近,伸手利落地将那支饱满的莲蓬采下,得意地晃了晃。 “怎么样?我这支肯定最嫩!” 张图图也不甘示弱,探身从一片荷叶下勾出一支: “我的这支也不小!萱萱,你也试试!” 三人折花采莲,一副乐在其中的开心模样。 少年们的船则跟在后面,负责接应她们采下的莲蓬和荷花,偶尔也出手帮忙采摘高处的。 李四璟笑道:“我看啊,今天收获最多的肯定是芝芝妹妹!” 白衡也温言附和:“秋芝姑娘眼明手快,确实厉害。” 张秋笙看着谢秋芝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笑容,只觉得她比这满塘荷花还要明丽动人。 半个时辰后,两条小船的船舱里都堆满了青翠的莲蓬和娇艳的荷花花苞,收获颇丰。 谢秋芝看着满船的“战利品”,调侃道: “完了完了,家里的花瓶就是全搬出来,也装不下这许多‘美景’了!” 李四璟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嚷道:“渴死了,咱们划回去吧,喝口茶歇歇。” 张秋笙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秋芝,心中那个念头再次涌动,机会难得,也顺势开口: “船上的莲蓬和荷花也满了,是该回去了。” 于是,两条船开始调头,沿着来时的水道,悠悠地往回划。 眼看竹楼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楼上沈老太君和李月兰的身影。 沈萱一时兴奋,想要向祖母展示自己的收获,她拿起一支亲手折的荷花苞,猛地站起身,朝着竹楼方向挥手,扬声喊道: “祖母!祖母!你看我们摘了好多莲蓬和荷花苞……” 她这突如其来的起身,让本就不算太稳的小船猛地一晃! “哎!”谢秋芝正划着桨,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带得身体一歪,连忙想稳住船身。 坐在船中的张图图感受到小船剧烈地左右摇晃,心里焦急,生怕沈萱掉下去,急忙也站起身想去拉她: “萱萱,快坐下!” 可她这一站,更是雪上加霜! “哎呀!”张图图自己也重心不稳,惊呼出声。 两人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在船上猛烈地摇晃起来! 竹楼上的沈老太君和李月兰看到这惊险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站起身,扶着栏杆大喊: “小心!” “快坐下!” 然而,话音未落...... “扑通!扑通!” 两声清晰的落水声响起! 沈萱和张图图,先后掉进了荷塘里! 谢秋芝因为坐着划船,反而侥幸没有落水,但她看着在水中慌乱扑腾的两人,也瞬间慌了神:“图图姐!萱萱!” 不远处的张秋笙、白衡和李四璟回头看到这一幕,心好像也跟着落进了荷塘里! 第525章 荷塘里的英雄救美 “图图!” “沈小姐!” 在沈老太君和李月兰焦急的“快救人!”的呼喊声中,两道身影几乎同时纵身跳入了水中! 张秋笙奋力地朝着妹妹张图图落水的方向游去。 白衡也心急如焚,目标明确地游向正在水中挣扎的沈萱。 李四璟则赶紧操控着小船靠近,准备接应。 一时间,呼救声、划水声、竹楼上焦急的催促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荷塘中,张图图和沈萱在水中慌乱地扑腾,两人离得不远,时而挣扎着浮出水面呛咳,时而又因惊慌失措而沉下。 谢秋芝越着急,就越无法顺利地把船桨递到她们手中。 水花四溅,模糊了视线。 张秋笙和白衡心下焦急如焚,在水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就近拽起一个,奋力将人往小船方向带。 “快!抓住船帮!”谢秋芝在船上焦急地喊着,伸手想去拉。 然而,那小船本就窄小,单侧受力之下,立刻剧烈摇晃起来,眼看就要倾覆! “不行!船要翻了!”谢秋芝惊呼。 “先把人送到竹楼!那里有梯子!” 张秋笙和白衡闻言,立刻改变方向,拖着怀中意识模糊、不断呛咳的人儿,奋力朝着不远处的竹楼游去。 好在张秋笙设计竹楼时考虑周全,在停船处设了方便上下水的竹梯。 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成功将人抱上了竹楼。 直到将人安全放置在竹楼地板上,张秋笙才喘着粗气,抹去脸上的水珠,定睛一看,却吓了一跳,自己一路上紧紧拉扯、抱着上岸的,竟不是妹妹张图图,而是脸色苍白、浑身湿透、不断咳嗽的镇北侯府大小姐沈萱! 几乎同时,旁边也传来白衡带着惊愕和一丝慌乱的声音:“张……张姑娘?怎么是你?” 这会儿,还没人意识到这阴差阳错背后意味着什么,竹楼上乱成一团。 沈老太君和李月兰蹲下身连声呼唤。 “萱儿!我的萱儿!你怎么样?”沈老太君声音发颤,心疼地抚摸着孙女冰冷的脸颊。 “图图!图图!快醒醒!”李月兰也焦急地拍着张图图的后背。 好在两人都只是呛了水,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沈萱猛地咳出几口水,虚弱地唤了声“祖母……”。 张图图也悠悠转醒,看到哥哥焦急的脸,带着哭腔叫了声“哥……”。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随即发现了更棘手的问题——两个姑娘湿透的夏衣紧紧贴在身上,将少女初长成的美好曲线暴露无遗! 这时,李四璟和谢秋芝也赶紧将小船划到竹楼下,急匆匆爬上来。 “图图姐!萱萱!你们没事吧?”谢秋芝声音带着慌乱。 “怎么样?呛得厉害吗?”李四璟也一脸担忧。 沈老太君眼见远处已有游客好奇地张望,田桂花也正带着人急匆匆往这边赶来,立刻恢复了镇定,厉声对身后同样吓坏了的嬷嬷们吩咐: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外衫脱下来给姑娘们披上!” 李月兰也瞬间会意,立刻对李四璟道:“四璟,快去路上拦着田婶子和那些游客,就说姑娘家被飞鸟惊吓,需要静一静,千万别让旁人靠近竹楼!” 李四璟应了一声,连忙跑过去拦人。 突发落水,还是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始料未及。 沈老太君看着裹着嬷嬷外衫、依旧瑟瑟发抖的孙女,又看看同样狼狈的张图图,心乱如麻,喃喃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月兰最快镇定下来,按住沈老太君微微发抖的手,安抚道: “老夫人,您先别急,万幸人没事。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也不能让两个孩子着了凉。” 她快速思索着,果断安排:“芝芝,你跑得快,立刻回家,把咱家马车赶来,马车能直接赶到这竹楼边上。先把萱萱和图图接回家换上身干爽衣裳,暖暖身子。之后的事情,我们再慢慢商议。” 张秋笙和白衡闻言,不自觉想跟着去,却被李月兰拦下了: “你们两个也是浑身湿透,好生在这里休息,旁的事,交给婶子!” 谢秋芝连忙提起裙摆,飞也似的跑了。 七月底的天气并不冷,但惊吓让沈萱和张图图都止不住地发抖,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六神无主——在这个时代,女子落水被男子所救,几乎就等于名节有亏! 那“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根深蒂固,尤其是这种贴身、紧急的溺水救援,肌肤相接,在世人眼中,女子便已“失节”。 因此,竹楼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没人敢轻易说话,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做什么决定,只能沉默地等待着马车到来。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当谢秋芝终于赶着马车到来时,沈萱和张图图已经掉了好一会儿金豆子了,既是后怕,也是对未来命运的惶恐不安。 沈老太君叹了口气,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示意嬷嬷们赶紧扶着两位姑娘上车。 车厢里,谢秋芝早已备好了干净的毯子,让她们紧紧裹住。 她又从车厢里拿出两张薄毯,递给竹楼里同样狼狈的两位“救美英雄”。 李月兰叮嘱道:“你们便也在这里等着吧,下一趟马车再来接你们去……去秋笙家换衣裳。” 她想着淮月楼散客多,人来人往,被人看到他们两个湿漉漉的样子不好解释,还是张秋笙家位置相对偏僻些。 马车载着一车心事重重的女人,快速驶向谢家。 竹楼里,只剩下落汤鸡般的张秋笙和白衡,以及负责在外围警戒的李四璟。 张秋笙和白衡裹着薄毯,沉默地坐在竹楼边缘,双腿悬空,吊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近在咫尺的两艘小船上,还堆满了他们之前欢声笑语采摘的、青翠欲滴的莲蓬和含苞待放的荷花,此刻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压抑的沉默蔓延着。 许久,张秋笙先开了口,声音干涩:“你……救了我妹妹。你打算如何?” 白衡望着水面,苦笑道:“我……我会负责的。” 第526章 应差阳错就是天意.......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女方为了保全颜面,通常会选择“顺水推舟”促成婚事,以免背上“失节”之名而终身难嫁。 张秋笙闻言,也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本想责怪你的……但我也有错,我们都救错了人。” 白衡摇摇头,目光复杂地望向远处摇曳的荷影: “也不一定。我救谁……或许都是错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 “也或许,冥冥之中……天意如此。” 他身为侯府得力下属,与大小姐身份悬殊,救了她,这“负责”二字更是重若千钧,前途未卜。一个处置不当,便是僭越,便是攀附,家族多年的勤勉与忠心都可能付诸东流。 况且……这几日,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丝不寻常。 那位张图图姑娘,安静得像一株含羞草,可每当他不经意抬眼,总能在某个角落发现她悄悄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清澈,带着好奇,还有一丝……探寻? 而更让他诧异的是,面对这样的目光,他竟也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面对大小姐时,他只有属下对主家的恭敬与责任,可面对张图图时,他竟会有些不自觉地紧张,连递个工具都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生怕惊扰了那份宁静。 这陌生的、模糊的悸动,让他此刻的心绪更加纷乱如麻。 心底深处,在确认自己救起的人是张图图而非大小姐的那一刹那,竟不合时宜地掠过一丝隐秘的庆幸。 但这念头刚冒头,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此刻,任何鲜明的情绪都是不合时宜的。 若流露出一丝欣喜,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成了他早有图谋、巴不得借此机会......?那他成什么人了?救人时的纯粹便染上了算计的污点。 若愁苦太过,又显得他万分不愿负责,仿佛救了张姑娘是件多么倒霉的差事,这不仅会伤了张姑娘的颜面,更显得他毫无担当,冷漠无情。 既然怎么做都可能出错,那不如……以静制动。 他将目光悄然投向身旁同样沉默的张秋笙。 张秋笙,此刻的态度至关重要。 张秋笙是无奈、还是愿意商议,都将决定这件事的走向,也决定了他该如何应对。 他只需跟随张秋笙的态度,适时地表明自己愿意负责的立场,不推诿,但也绝不显得急不可耐。 如此,既全了礼数,守住了分寸,也最大程度地尊重了张家,不至于让事情变得更糟。 想到这里,白衡心中稍定,将那纷乱的思绪与不该有的庆幸一同掩藏,安静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这一方荷塘竹楼。 张秋笙恼恨自己救错了人,尽管,他们是出于好心,情急救人,无可指摘……可……他们也实实在在坏了女儿家的名节了。 这份“好心”带来的后果,沉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又过了许久,张秋笙轻声道:“我今天……本打算……” 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本想问问谢秋芝的心意,下个月就是她的生辰,及笄之后便可议亲了。 若是她愿意,他便让父亲上门提亲……如今这亲事,怕是永远都问不出口了。 真是……造化弄人。 白衡看他欲言又止,问道:“你想说什么?” 张秋笙颓然摇头:“没什么……听天由命吧。” 白衡也“苦笑”了一下,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向这位未来可能是他“大舅哥”的张秋笙交代自身情况: “张兄,我知道你家的情况。我同你说说我家的情况吧。我今年二十,尚未婚配,祖父是京城松墨斋的大掌柜白眉。我们白家世代都是镇北侯府的家生奴,不过到了我祖父这辈,已是府里辈分最高的管事级,专管侯府内外产业事务。我自幼便在沈砚沈大人院中长大,算是他的伴读和长随,蒙侯爷和二爷恩典,识得几个字,也学了些管账理事的本事。平日除了当差,喜好读书和下棋,并无不良嗜好。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妹妹已出嫁。家宅就在侯府后街的管事院落里……” 他将自己的身世、现状、爱好,坦诚相告,没有一丝隐瞒。 听白衡讲了这许多私密事,张秋笙知道,他确实是做好了负责的准备,并非虚言推诿。 他只喃喃道:“你说这许多……我还要问问我妹妹的意见。她若是不愿……那我便愿意养她一辈子。” 白衡失笑,语气却郑重:“好,我等你消息。” 他顿了顿,看向张秋笙,带着几分同情道: “只是……张兄,你的境遇似乎比我更……棘手一些。我说我救谁都是错,而你……似乎真的救错了人。我们大小姐她……” 话还没说完,就见谢秋芝赶着马车再次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迷茫与对未来的不确定。 两人默默上车,依旧由谢秋芝赶车。 李四璟看着他们离去,又回头看了看那两船满满的却无人再有心情欣赏的莲蓬与荷花,无奈地一跺脚,转身跑去寻田桂花付银子,并拜托道: “田大婶,这些莲蓬和荷花,若您得了空,麻烦帮忙送到淮月楼去吧……” 沈萱和张图图被谢秋芝带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 谢秋芝脸上的焦急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她双手叉腰,看着眼前这两个裹着毯子的小姐妹,但依旧显得有些“做贼心虚”的好友,没好气地压低声音吐槽: “好啊你们两个!果真是……果真是‘恨嫁’心切啊!我刚才船桨明明都伸到你们手边了,还被你们俩不着痕迹地推开……一个往左扑腾,一个往右挣扎……说!到底什么意思?” 原来,沈萱和张图图意外落水是真,呛水惊慌也是真,但在那最初的慌乱之后,眼见不远处小船上的心上人跳下水来相救,那份少女隐秘的心思竟在危急关头压过了恐惧——她们下意识地,都希望来救自己的,是那个意中人。 第527章 落水先选意中人 本来还期期艾艾、装作惊魂未定、六神无主的两人,被谢秋芝这直接戳破窗户纸的话问得一愣,随即竟同时飞快地瞄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瞬间让她们明白了什么——好家伙!原来你也是! 沈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金豆子,小声地试探着:“图图……你……你喜欢白衡?” 张图图此刻也忘了“害怕”,清秀的脸上泛起红晕,同样小声反问:“萱萱……你……你喜欢我哥?” 两个少女同时问出口的话,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过于巧合地暴露了彼此一样的心思。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看着对方那副“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在竹楼里掉金豆子的可怜模样? 谢秋芝看她们两人终于是“露出真面目”,恨铁不成钢地一边拿出自己的两身干净衣裙塞过去,一边压低声音数落: “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大了!这种主意也敢打?知不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名节啊!姑娘家的名节在那些人眼里比天还大!你们倒好,直接在水里就……就‘选’上了!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真是……两个‘心机鬼’!” 她嘴上数落着,手上却利落地帮她们整理衣裙。 其实谢秋芝心里并不觉得张秋笙和白衡救了人就非得“负责”娶了去——这都什么年代...啊不,这都什么破道理! 可她魂穿这一年,早已见识过这个时代对女性名节近乎变态的苛求。 她清楚地明白,真有女子落水被救后,只因不愿嫁给救她的男子,最终要么落发为尼、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要么被父母匆匆许给远方陌生人了此残生。 不是她谢秋芝古板,被这个时代同化,而是她太清楚,这两个傻姑娘今天这一出,简直是在命运的钢丝上跳舞。 不过...... 她心底深处却为她们的勇气暗自喝彩,为了能和意中人在一起,冒这点风险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机会难得...面上可不能放过好好数落她们的机会。 看两人整理好衣裙,她又扔过去两张干毛巾,故意板起脸,用一种半真半假的语气“威胁”道: “其实嘛……你们要是宁死不嫁,我觉得以秋笙哥和小白掌柜的为人,肯定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必定会想办法保全你们的名声……你们也还是能和从前一样,当没事发生……” 这话一出,直接把沈萱和张图图急得连忙反驳。 沈萱一把抓住谢秋芝的手,也顾不上害羞了,急急道: “那怎么行!芝芝你别胡说!落水被救,众目睽睽,怎么可能当没事发生?若是……此事若是不成,我要么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要么被家里远远嫁个不知根底的人草草打发了……我才不要那么惨!” 她心里其实还有更多话没说出来。 她今年十六了,翻过年就十七,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已是旁人暗中议论的“老姑娘”了。 母亲和祖母为她相看的那几家高门子弟,她偏又一个也瞧不上。 好不容易在这桃源村,遇见了张秋笙这样清俊沉稳、手艺卓绝的少年,那一份源自本心的吸引,如同宿命般击中了她。 这十几日离开桃源村回到府中,她夜夜辗转反侧,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他专注干活的背影,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和美感。 但她心里清楚,两家门第云泥之别,若按常理,她与他绝无可能。 正因为如此,她私下里甚至胡思乱想过几十种能与他在一起的“捷径”…… 如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送到了眼前,虽是意外,却也像是老天爷递来的梯子,她怎能不牢牢抓住? 张图图也连连点头,小声道: “就是……我……我也不想随便嫁个不认识的人……那样……那样还不如……” 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还不如就眼前这个,至少是自己悄悄喜欢上的。 没错,张图图也“恨嫁”。 她与沈萱同岁,说不着急是假的。 以前家里条件差,又没了娘亲,没人张罗拖到了现在。 如今家里盖起了青砖房,倒是有两个桃溪村的小伙子上门问亲,却都被哥哥和爹爹以“妹妹还小”、“哥哥还未娶,妹妹不急”为由挡了回去。 她知道,父兄是舍不得她,想为她寻个真正可心的人家。 她自己也确实不愿草草嫁了,便也默认了。 可后来,李大宸的表白和灼热的眼神让她困扰,不知如何应对才能不伤了两家和气。 再后来,淮月楼筹备开业,白衡来了村里。 那个男子,如同山间清风,朗月入怀,言谈举止温和有礼,自带一股沉稳优雅的气度,与村里所有的后生都不同。 他核对账目时专注的侧脸,与人交谈时不疾不徐的语调,都让她心生欢喜。 所以,当落水意外发生,看到白衡跃入水中的那一刻,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张图图,也想为自己争上一争,也想让这事……成了! 谢秋芝看着她们两人急切又坚定的模样,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哼哼道: “逗你们的!看把你们急的!你们两个啊……唉,我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了!换好衣裙,整理一下,咱们这就要出去商议这事了。希望……真能如你们所愿吧。” “芝芝……你会帮我们的吧!”沈萱拉着谢秋芝的衣袖,俏皮地眨眼暗示。 谢秋芝挑眉,压低声音:“我又不是月老红娘,指望我,不如你们好好演一出戏!” “怎么演戏?” “你们刚才那副‘六神无主’、‘惊魂未定’的样子就很好!记住,千万不能把自己在水中就“选人”的事儿说出去,这事儿只能顺其自然,不能强求。待会儿若是长辈问起,或是需要你们表态,你们便……跟随自己的心意表态吧。” 两人心领神会,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528章 沈老太君被自己了“绑架”了 当她们走进谢家堂屋时,堂屋里的气氛已然十分凝重。 张秋笙和白衡也刚好换上了干净衣服,正拘谨地垂手站在一旁。 首位上,沈老太君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李月兰则眉头微蹙,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沈老太君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威严: “今日之事,纯属意外。老身在此,先谢过秋笙小哥和白衡,危急关头,不顾自身安危,出手救下萱儿和图图,此乃救命之恩。” 她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镇北侯府向来赏罚分明,待回京后,老身必命人奉上厚礼,以酬谢二位救人之功。” 这话一出,意图再明显不过——这是要用金银酬谢,将这场涉及名节的意外,定性为单纯的“救人”与“报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秋笙闻言,心头莫名一松。 若能如此解决,似乎……也好。 他正打算开口表示救人是本分,不敢图报…… 就在这时,沈萱却忽然轻轻抽泣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沈老太君,语气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哀婉与坚定: “祖母……孙女的命是秋笙哥哥救的……若非他……孙女此刻恐怕已……金银之物,如何能抵得过救命之恩?又如何……能换回孙女清清白白的名声?”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张秋笙,又迅速低下头。 就是这一眼,让沈老太君心头猛地一跳! “她的萱儿?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看上这救人的乡野小子了?” “萱萱,你.......”几乎同时,李月兰也明白了沈萱的意思,这是要以身相许的意思了? 沈老太君瞬间想起了刚才在竹楼上,自己与李月兰那番“推心置腹”的闲聊。 自己当时可是亲口说过——“若是萱儿喜欢上乡野小子……只要那后生人品端正,有本事,我们做长辈的,也未尝不可考虑……” 这话,好像还在耳边滚烫着,而此刻,若自己不顾沈萱的意愿,坚持用金银打发,那成什么了? 岂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自己那番表示不看重门第、尊重孙子孙女心意的话,立刻就成了闲聊谎话! 连带着之前暗示不介意沈砚娶乡野姑娘的试探,也显得毫无诚意,如同儿戏! 这让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沈老太君被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无形中架到了一个不得不“开明”的位置上。 她喉咙有些发干,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平日里娇憨、此刻却显得异常执拗的孙女,又瞥了一眼旁边垂首不语、却身姿挺拔的张秋笙。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不得不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无奈: “萱儿……那依你看,此事当如何?”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是试探沈萱的心意,也是为自己争取转圜的余地。 沈萱心中暗喜,只要祖母问了她的意思,那就好办了。 她依旧低着头:“孙女……孙女但凭祖母做主。只是……孙女不愿背负着名节有亏的名声,潦草一生……” 这话,既表明了顺从,又点出了最坏的后果,将压力又给回了沈老太君。 另一边,张图图也适时地往哥哥身边靠了靠,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依赖的姿态同样表明了态度。 白衡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沈老太君深深一揖: “今日之事,虽是意外,但白衡确实唐突了张姑娘。白衡愿负全责,绝无二话,恳请老太君、月兰婶子成全。” 态度诚恳,无可指摘。 场面一时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李月兰看着这情形,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孩子们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便适时地打了个圆场: “老夫人,您看……这事儿闹的。要不先问问清楚孩子们的意思,再做决定吧。终究是孩子们一辈子的大事。” 沈老太君沉吟片刻,觉得李月兰这话在理。 她想用金银打发是一回事,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在场人多眼杂,那荷塘边上还有远观的游客和村民,难保他们不会打听到什么,万一事后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去,侯府小姐的名声照样受损,那时再想转圜可就被动了。 不如先问清楚,再做定夺,也显得自家处事公允,尊重孩子。 她微微颔首,对身旁的嬷嬷示意:“带两位姑娘去偏厅,老身与谢夫人有几句话要问她们。” 嬷嬷应声,引着沈萱和张图图去了隔壁安静的偏厅。 沈老太君与李月兰随后跟了进去,偏厅内,沈萱和张图图垂首站着,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老太君坐在主位,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个女孩,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且跟我说实话。今日之事,虽是意外,但终究关乎你们一生的名节。方才在外间,我欲以金银酬谢,将此事揭过,也是为你们日后考量,免得被此事束缚。你们……当真不愿如此?” 李月兰也温声补充道:“是啊,萱萱,图图,此事非同小可。你们要想清楚,若依了老夫人的法子,虽说……虽说可能错过些缘分,但至少名声无虞,将来婚嫁自主。可若选了另一条路,便是将终身与今日救你们之人绑在了一处,再无反悔余地。你们……可是真心愿意?” 沈萱抬起头,眼中泪光点点,语气却异常坚定: “祖母,月兰婶子,萱儿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我与图图姐姐落水被男子所救,此事如何能当作没发生?若是如此,即便将来无人提及,萱儿心中也永远存着个疙瘩,觉得自己……觉得自己名节有亏,又如何能坦然嫁与他人?岂不是误人误己?倒不如……倒不如就此……” 她的话巧妙地将自己的私心包裹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 张图图也附和:“老太君,月兰婶子,图图……图图也是这么想的。我……我不想以后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想让父兄为难……既然……既然事已至此,或许……这就是天意……” 两个姑娘一唱一和,将自己的小心思深深埋藏在对世俗规则的“顺从”与“恐惧”之下,让人挑不出错处。 第529章 落水鸳鸯成双成对 沈老太君与李月兰对视一眼,李月兰在沈老太君眼中看到了了然与一丝无奈。 姑娘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为了“名节”甘愿“委屈”自己,做长辈的,若再强行用金银打发,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不顾她们的感受和未来的名声了。 沈老太君本打算再坚持一下自己的“金银补偿”策略,又有些气恼孙女沈萱的决定,更加气恼自己之前在竹楼说过的那番“若是萱儿愿意,便是乡野小子也无妨......”的言论。 当着李月兰的面,“金银补偿”这话到了嘴边却像是烫嘴了似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沈老太君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你是这个意思,为了保全名节,也愿意如此……那祖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此事关乎侯府与张家的声誉,绝不可张扬出去。具体该如何,还要问问两位救命恩人的意思,若是他们也愿意,那这事,便也只能如此了。” 沈老太君与李月兰交换了一个眼神,重新回到了堂屋。 众人再次聚齐,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沈老太君目光扫过白衡和张秋笙,沉声道:“方才已问过两位姑娘的意思,她们为了保全名节,都是愿意的。现在,老身再问你们二人一句,你们可愿意负责?此事关乎女子一生,绝无儿戏。” 白衡闻言,立刻上前一步,目光坦然而坚定:“回老太君,白衡愿意。今日唐突了图图姑娘,白衡愿娶图图姑娘为妻,此生必不负她。” 他态度诚恳,毫不犹豫。 沈老太君和李月兰见状,微微点头,两人将目光转向张秋笙。 张秋笙木然的点头:“此时,只要妹妹愿意,我便会去同父亲商议。” 有了张秋笙这句话,张图图和白衡这一对......便是定下了。 沈老太君更想知道此时张秋笙对自己摊上这事的看法,便追问:“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张秋笙只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快速瞟了一眼站在李月兰身侧、仿佛事不关己、神色平静无波的谢秋芝。 她眼中没有半分不悦或失落,这一刻,张秋笙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他已经明白了,谢秋芝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如今这样……便罢了吧。 况且,前头已有白衡这个“积极英雄”表了态,此时他若稍有犹豫,便成了他瞧不上镇北侯府的大小姐,这罪名他可担待不起。 至于高攀……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多想。 下定决心后,他撩起衣袍跪下,声音掷地有声:“但凭老太君做主,张秋笙……也愿意负责。” 有了他这句话,现场紧绷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至少表面上的“共识”是达成了。 沈老太君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少年,又看看自家那“铁了心”的倔驴孙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今日就先这样吧。这事儿,老身还需立刻回府,告知萱儿的父母,与他们商议。秋笙小子,你且安心回家等着消息吧。” “是,多谢老太君成全。”白衡和张秋笙应道。 忽然,沈老太君神色严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今日荷塘之事,不管日后结果如何,对外,绝不能吐露半个字!若将来真成了姻缘,那也是你们自己情投意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落水无关!若让我知道谁在外面乱嚼舌根,坏了姑娘们的名声,休怪我不讲情面!清楚了吗?” 沈萱、张图图、张秋笙和白衡心中一凛,齐齐跪倒在地,恭声应是。 一场关乎名节与姻缘的风波,暂时以等待和“封口”的方式告一段落。 原本,因为皇上的五道圣旨,谢家独占了四道,晚上是要热热闹闹办一场大庆贺的。 可经历了下午这一连串的意外,谁还有心情庆祝? 沈老太君显然也没了赏荷小住的闲情逸致,她对李月兰道: “月兰,今日事多,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老身这就带萱儿回府,此事……需得尽快与她父母商议。” 语气中带着一丝匆忙和凝重。 李月兰理解地点点头:“老太君慢走,此事……确实需从长计议。” 另一边,张秋笙也领着妹妹向李月兰告辞,他自始至终没敢再看谢秋芝一眼,只低声道:“月兰婶子,我们……也先回家了。” 张图图更是头都快埋到胸口,也不敢看白衡,小声说了句“月兰婶子,芝芝,我们走了。”便跟着哥哥匆匆离去。 见张秋笙和张图图也走了,白衡也上前,对着李月兰深深一揖:“谢夫人,白衡也告辞了。今日……多谢夫人周全。” 不过片刻功夫,之前还热热闹闹的谢家堂屋,呼啦啦地走得只剩下李月兰、谢秋芝,以及一直守在门口、目睹了全过程却仍有些云里雾里的李四璟。 李四璟挠了挠头,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院子,满脸都是困惑,小声嘀咕道: “这好好的赏荷……怎么……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就变成这样了?” 李月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忙活晚饭去了。 谢秋芝则走到半月池边,抓起一把鱼食蹲下身投喂那肥嘟嘟的锦鲤,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今天这日子,可真是天恩浩荡在前,池水微澜在后,这泼天的富贵和姻缘,竟是赶在一天来了。 谢秋芝想来想去,今日这“罪魁祸首”竟是远在汝阳府的沈砚! 都怪他! 要不是他当初在信里说什么“代我邀请祖母与舍妹萱萱,往桃溪村一游?”,她怎么会兴冲冲地组织这场赏荷? 这倒好,荷是赏了,却硬生生“赏”出了两对捆在一起的鸳鸯!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两对鸳鸯,往后真能过得幸福吗? 若他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今日的落水意外也算功德一件,心里也能稍稍安稳些。 可若是……若是他们将来成了一对对怨偶,日日相对无言,那自己岂不是也有一点点连带责任? 毕竟,是她把人都凑到了一块儿,才有了这落水的契机! 真是……气死人了! 沈砚这个家伙,人在汝阳府,还能隔空给她添这么大个堵! 想到这儿,谢秋芝只觉得胸口那股郁气更盛了,把手里的鱼食一股脑儿全丢进了半月池里,看着锦鲤争相抢食的混乱场面,她重重“哼”了一声。 转身就回自己房间,非要写封信去狠狠数落那个乱出馊主意的家伙不可! 第530章 谢秋芝“气得要死”书信 谢秋芝铺开信纸,几乎是带着一股泄愤的心气儿,开始写: 致千里之外的罪魁祸首: 今日“托您的福”,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赏荷盛会”,成果“斐然”——令妹萱萱与张秋笙,连同白衡与图图姐,双双在荷塘“义结落水”,现已在家母与沈老太君面前,“为了名节”,双双“自愿”绑定了终身大事! 场面之“和谐”,结局之“圆满”,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小女子在此,真是要“多谢”大人当初的“好提议”! 若非您“金口玉言”,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能一日之间,“促成”两桩这等“天作之合”? 只是不知,他日这两对新人若相亲相爱,这功劳簿上,可否有大人一笔? 若将来……夫妻不睦,这“牵线搭桥”之责,大人您……又当如何分担? 思来想去,心中实在“感佩”莫名,特修书一封,向大人“报喜”,并与大人“共享”这份“喜悦”! 望大人在汝阳府诸事顺遂,切莫再突发奇想,给出些如此……“立竿见影”的“好主意”了! 谢秋芝 “气得要死” 书 她写完,看着信纸上那满满的怨念和那些加了引号的反讽词语,也不管沈砚能不能看得明白,能不能体会到她这份“气的要死”的心情。 折好了信纸,塞进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鬼使神差”买回来的信封里,打算今晚就交给白衡。 “哼,让你瞎出主意!独生气不如众生气!” 谢秋芝已经没心思去管沈砚的态度是支持沈萱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还是觉得沈萱低嫁了,要生气。 总归是有沈老太君在场,这事儿,也轮不到她操心了。此时她更操心的是自己的“工作”。 耽误了两天时间,半日闲食肆和四方春饼店的广告画还没动手呢。 理了理思绪,把写好的信放入怀中,打算吃了晚饭,把信送到淮月楼,晚上静下心来“工作”。 当晚谢家的晚饭气氛异常诡异。 平日里最能吃的李大宸竟破天荒地没有出来吃饭,只让李三煜传话说是没胃口,一个人锁在西厢房里。 旁人或许不明所以,谢秋芝心里却明白——大宸哥这是知道了图图姐与白衡的事情,正一个人躲起来黯然神伤呢。 饭后,谢秋芝记挂着那封写给沈砚的“控诉信”,便提着灯笼准备去一趟淮月楼找白衡送信。 大宁朝的夏夜,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清辉洒地,照得小路清晰可见,甚至能映出人影。 谢广福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便喊了正在院中纳凉的李五琰陪同。 谢秋芝也没拒绝,毕竟在这个时代,夜间独行确实没有安全感。 两人顺利到了淮月楼,将信交给了白衡。 白衡接过信时,神色有些复杂,但也没多问,只郑重收好。 事情办完,两人便原路返回。 月色依旧明亮,乡村的夜晚格外宁静,知了蝉鸣声声声不歇。 两人提着灯笼并肩行走在村道,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小声闲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然而,就在他们路过一个高高圆形的稻草垛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压抑的声响隐隐传来。 两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侧耳倾听。 那声音……似乎是女人的细微呻吟,夹杂着男人低沉而急促的喘息。 谢秋芝和李五琰瞬间僵住,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立刻明白草垛后面正在发生什么——这是有人在野外私会! 是谁这么大胆?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发烫,默契地不想探究这等私密事,只想悄悄绕开。 然而,就在他们小心翼翼后退时,李五琰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枯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草垛后的动静戛然而止!随即,一个带着惊慌与怒意的男声低喝道:“谁在那里?” 谢秋芝心头一跳,只觉得这男人的声音分外耳熟,可一时情急,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是谁! 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懵的李五琰,低喊一声:“快跑!” 两人沿着回家的路拔腿就跑! 谢秋芝手中的灯笼在剧烈的奔跑中“噗”地一声熄灭了。 好在月光够亮,还能看清脚下的道路。 许是草垛后的那对男女衣衫不整,亦或是同样心虚,并没有追上来。 直到一口气跑回大门,两人飞快地闪身进去,“哐当”一声麻利地合上大门,迅速插好门栓,这才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还在“砰砰”狂跳。 刚洗完澡出来的李三煜,拿着布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到他们俩这副狼狈模样,尤其是那熄灭的灯笼,不由得打趣道: “哟?你俩这是怎么了?碰上打劫的了?还是被狗撵了?脸怎么红成这样?” 李五琰和谢秋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 他们既没看清人,也不知道是谁,这种撞破别人偷情的糗事,实在难以启齿,更何况他们两个“未婚男女”一起遇到这种事,说起来更是别扭。 谢秋芝连忙找了个借口,眼神飘忽: “没……没什么!就是跑得快了点……那个,我……我回房画广告画去了!” 说完,跑回了自己房间。 李五琰也赶紧顺着话头,一本正经地说: “对,对,没事!我今日刚回来,正好回房琢磨一下翰林院大学士们给我提的意见,再整理整理我的《桃源蒙学》……” 说着,也快步溜向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李三煜一个人站在原地,满脸困惑: “奇了怪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神神秘秘,古里古怪的……” 回到房间的谢秋芝,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响起了那个熟悉的男声…… 到底……会是谁呢? 五日后,汝阳府辖区的青石镇。 这座昔年盛产青石板、商旅往来的繁华小镇,经过四年大旱和鼠疫的侵袭之后,如今已沦为一片死寂。 街道上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石灰与腐朽混合的刺鼻气味。 几处焦黑的废墟可以看出来这里不久前才进行过焚化,附近的屋檐下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第531章 谢锋现代化抗疫章程 青石镇镇外临时设立的抗疫营地。 身穿白色防护服的沈砚刚与几位同样打扮的太医商议完疫情想问的事情,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身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展风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封信件放在案头: “大人,淮月楼转来的信,是谢姑娘的。” 沈砚微微一怔,接过那封信,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在触及信封的刹那,连日来紧绷的心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信封上是熟悉的、略带跳脱的笔迹,写着他的大名 是她的信? 上回她来信,明明说“不必回信,我很忙。”,依着她那别扭又独立的性子,若非必要,绝不会主动给自己来信。 莫非……出了什么她难以应付的变故? 一丝担忧迅速掠过心头,冲淡了那乍闻来信的隐秘欢喜。 他挥了挥手,示意帐内议事的几位属官和太医暂且退下,独独留下查看病录的谢锋。 他刻意就当着谢锋的面,打开了信件。 看着信中那些看似抱怨、实则充满忧心的“控诉”,什么“托您的福”、“成果斐然”、“义结落水”,什么“感佩莫名”、“共享喜悦”,字里行间透出的娇嗔与灵动,仿佛将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带到了眼前。 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连日来积压的沉重与阴霾,竟被这封“兴师问罪”的信驱散了不少,心底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甜意。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谢锋,手里虽然还拿着记录每日新增感染数和死亡人数的病录,心里却暗自撇了撇嘴: “哼,瞧你那点出息!一封信就美成这样?你要是知道,我几乎天天都能收到我娘和妹妹用‘特殊渠道’递来的小纸条,家长里短、吃喝拉撒随时知晓,根本不用等上五天望眼欲穿,会不会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死丫头,也不知道写了什么肉麻的话,能让这块冰山都忍不住笑……算了,算了,最近实在是太辛苦了,能让他暂时从这烂摊子里喘口气,也算这信没白写。” 他想起今天跟随沈砚深入的那些染疫村庄,往往是整户病死屋内,尸骸无人收殓,村落十室九空,惨状触目惊心。 沈砚当机立断,下令将所有尸体集中火化,又派出斥候严密侦查,将周边区域清晰标记为“可通行”与“死地”。 这份在绝境中的狠辣与果决,让谢锋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这位身居高位者的魄力与不得不为的冷酷。 若在他来的那个时代,只要患者还没死透,必定要全力抢救。 但在这里,面对汹涌的疫情和极度有限的药石,一旦判断某人已回天乏术,沈砚便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将珍贵的药物资源留给那些尚有生机的轻症者。 每天都要面对如此多残酷的生死抉择,谢锋自问,自己恐怕都做不到这么干脆利落。 这时,展风再次进来,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大人,谢指挥,我们带来的‘特效药’库存已不足两日之用。而且……队里有三名弟兄出现了高热、脖子肿大的症状,情况危急。” 谢锋立刻道:“优先给这三人用药,确保咱们队员不能倒下,其余感染的百姓,先用清热解毒的汤药配合饮食吊住元气,全力救治。” 沈砚已经收好谢秋芝的来信,看向谢锋,语气凝重:“下一批特效药,何时能到?” 谢锋心中早有计较。 只是他没想到带来的抗生素消耗得这么快,空间里李月兰弄回来的那些去除了古怪包装、改用密封木箱装盛的抗生素药片,也已经堆积了半个客厅,是时候找个借口大量“补货”了。 看来,今晚自己必须“冒险”外出“接应”这批救命的物资。 他沉稳回答:“已经在催促加紧运送,预计明早便可抵达离此最近的白芦渡码头。” 沈砚追问:“需要多少车马接应?” “约七八辆大车。”谢锋估算了一下说道。 沈砚点头,对谢锋的能力与人品,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自这支南下抗疫的队伍从京城开拔之日起,他便力排众议,任命谢锋为随行“防疫总指挥”,自己大多数时候只掌管安全布防与对外交涉,太医们则负责依照谢锋的思路进行中医药配合。 全队上下,必须遵从谢锋制定的抗疫章程行事。 回想起刚出发那三日,这支由各方抽调人手的组成的队伍,可谓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重编。 谢锋将所有人重新编队,十人为一“队”,共编八队八十人,另设二十斥候负责探查情况,每队选出一名“防疫队长”配两名太医和两名后勤,队长负责每日查验上报。 队伍一开始沿着官道行进,白日赶路,夜晚便点燃篝火,将营地变成课堂。 谢锋亲自讲授,让人人背诵防疫要诀。 他将那凶险的“鼠疫”特征编成三句口诀。 “高烧身上肿疙瘩,老鼠跳蚤传一家,火灭鼠蚤不容情!” 还强调了个人防护,全队人员包括太医、斥候和后勤必须穿戴那密不透风的特制白色“蒸笼袍”,尽管随队的所有人私下抱怨此衣闷热如蒸笼,行动甚为不便,也不能动摇谢锋的决定。 每到一处新的营地或疫村,首要之事便是“烟攻鼠蚤”。 队员们负责救助染病的百姓,给他们分发定额的抗生素,后勤们则需要大量收集艾草、除虫菊等驱虫药草,混杂硫磺,于房前屋后、墙角鼠洞处堆积点燃,以浓烟持续熏燎,务必使那些藏匿的鼠辈与吸血蚤虫无处遁形。 至于染病而亡的人,挖深坑,撒石灰,把那些人埋得深深的,最后白旗插在上边以作警示。 而那些幸存的百姓,需要反复查验身体状况,确认无病在身才准许领了救济粮往北逃命。 领救济粮的时候,还要求后勤每每叮嘱那些人:不要碰死老鼠,不要喝生冷水,不要穿别人的衣服。 正是在谢锋这套严格的章法之下,他们这支南下抗疫的“敢死队”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了自身,也最大程度的死死扼住了鼠疫蔓延的咽喉。 第532章 沈砚,文臣的风骨,武将的胆魄 就在谢锋全心全力应对疫情时,沈砚肩上的担子却更为沉重。 他在统筹“敢死队”一切对外事务的同时,还必须同步处理何慎倒台后留下的那张巨大“影子网络”。 何慎其门生、故吏、姻亲、关联商号乃至绿林势力盘根错节,若不及时清除,南下抗疫所需的粮草、药材、乃至各地州府的支持,随时会被这只无形的黑手“卡住脖子”。 这半个月以来,何慎残党惯用的伎俩无非几种:卡粮草,散布谣言和暗中劫掠。 敢死队出发的第七日,平昌州知州韩焕急报:存有抗疫粮一万石的官仓深夜“失火”,已经烧掉了三成粮食,剩余粮袋因救火被水浸透,“恐皆霉烂,不堪远运”。 若是在汝阳府出这样的事情,沈砚或许会信,汝阳府的林翰林知州,为人正直,当初为了能让灾民吃饱,傻乎乎竟真熬稠粥导致流民越聚越多,闹出民变把城门都关了,林知州吓得躲在城里不敢开门,是实实在在的清官好官,他若是说粮仓被烧了,沈砚至少第一反应不是怀疑,而是先信三分,再派人暗查。 而平昌州虽然也是流民天堂,去年逃荒的村子还能在城西校场扎营,导致路过的所有逃荒的村子几乎都会在平昌州歇脚。 那个人人称颂的“官许广场”就是前任知州陆瀚默许的,但自从去年底陆瀚调任至京城成为京官之后,接任的官员正是原何慎门生——韩焕。 所以这官仓深夜“失火”,水分极大,火后第二天,城里便冒出“抗疫粮霉烂,吃之死人”的流言,意图借“霉粮”逼沈砚另购本地商号的高价米,以此刁难和敛国难财。 沈砚破局手段凌厉,当机立断派随行的玄策卫连夜入仓管控,玄策卫干这种反贪之事早已经驾轻就熟,随机抽检十袋米,当场切开,发现仅仅是表层焦黑,下半截完好,立刻派人扣押韩焕,没收印信,将其停职,同时快马递折子进京,奏明“粮仓失火是人为,韩焕阻粮抗疫”当杀之! 一日之内,抗疫粮交接完毕,平昌州粮道恢复通畅。 韩焕被当场诛杀,挡在粮道上的一只爪子被生生斩断。 折子里,沈砚还力荐前任御史段桐接任平昌州知州。 段桐在御史任上,上疏弹劾何慎党羽——守堤吏韩焕,弹劾他“堤决之夜醉卧琼芳楼”,致河堤溃口、百姓溺亡。 反被何党罗织“诬陷朝廷命官、煽动民意”的罪名,下大理寺狱。 他还在狱中题过诗:“刀笔岂能加罪责,浮世录里证山河;他年若得青史在,不负人间泪几多。” 这样的人才,沈砚必是不会埋没,在何慎倒台的当月,倒逼刑部、大理寺翻案,次月段桐便已经“无罪出狱”。 如今段桐正在家养伤,沈砚此次力荐他上任平昌州知州,也是知人善用,不想有才之人就此落寞。 因弹劾韩焕而锒铛入狱,又在得到平反之后接任韩焕的职位。 命运之手的拨弄,有时比戏文还要离奇。 当然,段桐本人是十分感怀沈砚的,只因沈砚《浮世录》里的那句真话,不仅让他有了在狱中活下去的信念,更是为他洗清了冤屈,在接到任命书的那一刻,这位流血不流泪的忠臣发誓,此生会用生命去点燃平昌州的生机。 队伍出发第十二天,官仓“失火”的事情刚刚平定下来,“敢死队”行至承安州地界。 狭窄的官道被月初暴雨引发的山体滑坡堵塞,仅剩半条道可以勉强通行。 谢锋抬头观察地形,眉心微蹙,正准备吩咐队伍小心前行,却听到身旁沈砚淡淡下令:“全队止步,卸车。” 谢锋一愣,只见沈砚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峡谷两侧的密林,声音低沉却肯定:“前面有埋伏。” 谢锋心中惊疑,不明白沈砚为什么隔着几里地就发现了埋伏。 只见沈砚迅速下令,将车上的粮草、药品及重要装备全数卸下,由后勤与太医们原地结阵看守。 随后,二十辆空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在寂静的峡谷中发出清晰的回响。 “左侧山梁,三十人左右,右侧二十多人,全是练家子的气息。” 沈砚的声音冷冽,随即快速下达指令:“一队、二队,依托车辆和路边巨石,构筑简易防线。剩下的人随我与谢指挥,向前五十步,占据前方那块高地,诱敌深入后,听我号令反击。” 他的安排果断而精准,充分利用了地形,变被动为主动。 当埋伏的贼人见车队进入伏击圈,从两侧山林中呼啸杀出,扑向看似护卫薄弱的空车时,迎接他们的却是来自后方防线和侧翼高地的绝地反击。 沈砚与谢锋几乎同时跃出,剑光闪烁,直取贼首。 谢锋这才发现,沈砚的武功路数狠辣刁钻,绝不是寻常文官的花架子,他的身手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因为早有准备,加上队伍里全是百里挑一的玄策卫精锐,这场伏击战变成了一场漂亮的反击。 何慎余孽被杀大半,活捉七人,而“敢死队”仅三四人轻伤。 打扫战场时,谢锋才注意到沈砚左臂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早已经浸湿了衣袖,他却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只是抬眼吩咐展风和钱狼: “留活口,押后细审。车队改走东面河滩便道,日落前必须抵达承安州。” 语声平稳,仿佛刚刚那场血战只是抗疫途中的一段寻常插曲。 谢锋走上前,打算替他包扎伤口,忍不住低声道:“我一直以为沈大人只是笔上功夫了得,今日才知道,你手中剑好像也不差。” 沈砚闻言,眉梢是一抹自得:“谁与你说,执笔的手,不能握杀人的剑?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成为玄策卫的指挥使!” 谢锋心中冷哼:“臭屁!还不是被人砍到手臂了!” 不过,在这一瞬,谢锋心底对沈砚涌起的是真正的佩服——不止是他的智谋,还有他的武勇,那股谈笑间不动声色的狠劲和从容更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凉。 也是从这一刻起,谢锋觉得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自己这个本该冲锋陷阵的武将,如今成了掌管防疫的“文将”。 而平日里一身清贵文气的沈砚,反倒成了执剑破敌的“武将”。 沈砚于无声处进行的较量与反击,其凶险与激烈,丝毫不亚于正面战场。 他在这抗疫与肃清的双重战场上,步步为营,艰难推进。 而自己,似乎只需要配合着他,专心做好抗疫这一件事便好。 这奇妙的角色转换,让他对这位年轻的翰林掌院、玄策卫指挥使,有了全新的认知。 第533章 汝阳府疫情惨状 沈砚与谢锋,在应对层出不穷的暗算与汹涌疫情的双重夹击下,终于抵达了此次疫病的根源地——汝阳府。 当他们踏入汝阳府地界时,所见景象比沿途任何一处都要凄惨。 一方知州林翰,这位以仁善著称的官员,因日夜奔走、亲自照料病患,自己也染上了疫病,沈砚他们赶到时,他已奄奄一息,高热不退,淋巴肿痛明显,已是重症。 谢锋不敢耽搁,立刻与随行太医联合会诊。 他果断拿出能救命的抗生素给林知州灌下去,太医则辅以吊命的参汤。 几人合力,硬是将林知州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只是他元气大伤,身体极度虚弱,至今仍卧病在床,府衙一应公务,只能暂由师爷代理。 那师爷姓王,年约五十,见到沈砚和谢锋,如同见了救星,竟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那作风和去年林知州跪地求沈砚救救汝阳府如出一辙: “两位大人!你们可算来了!我们林大人……林大人他是个好官啊!自打这瘟疫起来,他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四处筹集草药,亲自去病区安抚……可看着人一个个倒下,林大人嘴里急得全是燎泡!咱们汝阳府……好不容易盼来点雨水,没曾想又遭此大难!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汝阳府,救救这些百姓吧!他们无处可去,若是朝廷再不管,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砚亲手将王师爷扶起,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师爷请起。朝廷既派我等前来,必不会坐视不理。林大人仁心,我等感佩,定当竭尽全力。眼下最要紧之事,是控制疫情,救治病患。请师爷即刻协助我等,安抚民众,维持秩序,并将所有病患情况详细报来。” 很快,他们的主力营地便设在了疫情最重的青石镇。 然而,抗生素的消耗速度远超预期,一路上便用去了大半,库存再次告急。 更棘手的是,“敢死队”带有“神药”能起死回生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绝望的百姓背着奄奄一息的家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营地外苦苦哀求。 谢锋顶着巨大的压力,严令全队:“任何人不得直接接触病患身体!必须穿戴整齐‘蒸笼袍’与面巾!接触任何物品后,必须立刻以烈酒或石灰水净手!” 即便防护如此严密,队伍里仍有几人出现了感染症状。 谢锋有时候也会焦头烂额,心里忍不住吐槽:真是防不胜防!这病毒的传染力也太霸道了!看来光靠现在的防护等级还不够,得想办法再升级一下消毒流程……唉,烧脑,还是先解决抗生素的补给问题吧,今晚必须去“补货”了,再不补,前线就要断顿了! 他所选择的“补货”地点,便是早已在地图上选定的白芦渡码头。 此处位置偏僻,河床已经干涸,水路断了好几年,因为上次那场大暴雨再次蓄满了水,正好可以为“外藩商船运送物资”打掩护。 夜半时分,等营地所有人都熟睡,谢锋换上夜行衣,身形如鬼魅般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孤身前往白芦渡。 沈砚并未沉睡,黑暗中,他双眼倏然睁开,静默地投向声音来处,随即又悄然阖上,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废弃的码头上,栈道与几间仓舍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寂寥。 谢锋仔细确认四周无人后,寻了一间看起来最干净的仓舍,心念一动,进入了空间。 空间里,李月兰早已将抗生素重新“去皮打包”妥当,换成了统一的密封木箱。 谢锋将这些木箱转移到仓舍角落,足足四十八个小箱子。 这些药,足够汝阳府的急重症患者支撑一阵子了。 他用油布将所有箱子盖好,并没有立刻离开。 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没必要再返回营地。 他与沈砚早有约定,以穿云箭为号,见到信号,营地便会派出车马前来接应。 闪身又进入空间,餐桌上,还放着李月兰新烙的酥软火烧馍,显然是担心他在外面饮食不方便,特地准备的。 谢锋洗干净手,拿起一个正吃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哥!你终于进来了!” 他回头,见谢秋芝穿着舒适的家居服,一脸欣喜地跑过来。 谢锋却猛地后退几步,厉声道:“芝芝!别离我太近!我们这里现在处处都不干净,我身上是喷了消毒药水才敢进来的!” 谢秋芝闻言,立刻乖巧地停在几步之外,脸上满是担忧:“哥,你那边……情况很严重吗?” 谢锋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非常严重,真正的十室九空,能逃的都逃了,病毒也跟着扩散了出去。逃不掉的,就躲了起来,还有那些染了病在外面乱晃的……路上到处都是死人,我们挖的千人坑都已经好几个了。这里的防疫措施太落后,即便我们安排了在各州府要道设卡拦截,也挡不住病毒外散。你们在京畿道也要万分小心!这病厉害得很,潜伏期太短了,一旦发作,快的话两三天人就没了。” 他顿了顿,继续交代正事:“你和娘说,抗生素不能停。我们在这边建立了救援营地,短期内回不去。月底商船到了,直接把药交给玄策卫的燕七,他是下一批押送物资的负责人,你见过,来过咱们村吃席,可靠。” 谢秋芝掰着手指算了算:“还有七天,万界的货就到了。” “嗯。”谢锋点头。 “我让燕七直接带人去奇珍坊后院运走,你和小文说一声,让他提前安排一下。”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是不是给沈砚写信了?” 谢秋芝点头:“嗯。他上回信里让我带萱萱和沈老太君去桃溪村赏荷,然后……萱萱和图图姐都落水了,被秋笙哥和小白掌柜救了,再然后……他们两家就要结亲了。我把这事写信告诉沈砚了。” 谢锋闻言,无奈地摇摇头:“你呀……最近别再给他写信了。这边不太平,我进出空间都万分小心。你们若真有书信往来,一定要里外都喷好消毒药水!” “知道啦哥,我不写了。” 谢秋芝点头应下,随即又想起刚才的话题: “哥,我和你说,白衡已经请媒人去图图家问亲了,流程走得很快。但是萱萱和秋笙哥那边,一直没动静呢……沈老太君走的时候只说让秋笙哥在家等消息,这都五天过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 谢锋了然,带点打趣道:“镇北侯府是顶级高门,就算两人彼此有意,结亲也绝非易事,牵扯太多,可矿石落水相救......你呀,最近也少去荷塘那边玩,万一你也掉下去,被个不知所谓的‘癞蛤蟆’救起来,哥就做主把你嫁给癞蛤蟆,以后你就成了蛤蟆夫人!” 谢秋芝立刻撇嘴:“那我宁愿在家赖着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要做蛤蟆夫人!” 第534章 家书惊破桃源梦 谢锋几口吃完剩下的火烧馍,看了眼时间,准备离开。 他郑重叮嘱:“芝芝,我走了之后,你记得用消毒水把我刚才碰过的桌椅都仔细擦一遍。小心无大错。” “嗯,哥你放心,我这就擦,你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谢秋芝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谢锋点点头,不再多留,身影瞬间消失在空间中。 谢秋芝立刻找出消毒水,将谢锋接触过的桌椅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做完这一切,她长叹一口气,走向书房。 这几天她也没闲着,每天专注绘制那些广告画,今天总算是全部完成了。 她本想找李大宸帮忙制作画框,李大宸却难得地拒绝了,说是小文又给了他一张“新图纸”,正忙着研究,让她去找张林木帮忙。 谢秋芝索性直接在网上订购了现成的画框,到货后自己稍微组装便能交差。 如今的谢家,实在是找不出一个闲人,谢广福正为“安居房”的事情奔波,李月兰要兼顾淮月楼的开业和磨坊的生意,还要操心给空间里的抗生素“换包装”。 李大宸和李三煜新制的三台脱谷机刚被村委会用公账收去了两台,被桃溪村买走了一台,二十两银子一台的高价,寻常农户可负担不起,就只能由村里购置再租给各家轮着用。 李四璟天天往田埂上跑,怀里总抱着一捆稻草来回折腾,说是要实验他的稻草菇。 李五琰更是整日埋在书堆里,修订他那套《桃源蒙学》的高阶读本,说翰林院的大学士给了许多的启发,必须尽快修正。 谢家上下似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忙碌着。 只有谢秋芝,在完成画作的间隙,还会抽出空来关注那两对“落水鸳鸯”的进展。 张图图与白衡那边,亲事推进得异常顺利,竟已快进到交换庚帖的阶段。 而沈萱与张秋笙这边,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不过看张秋笙的样子,似乎也并不焦急,依旧沉浸在他的竹木世界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刚蒙蒙亮,谢锋便取出那支特制的玄策卫穿云箭。 他将穿云箭稳稳插在地上,点燃引信。 只听“咻!”的一声锐响,一道醒目的红色烟迹拖着长长的尾焰,直冲云霄,在黎明的天幕上炸开一团红云。 这正是玄策卫最常用的远程传信手段,用以标示位置或传递简单的预置信号。 营地中,沈砚早早便起身,一直在研究疫病区地图并等待信号。 看到天边那抹熟悉的红色烟迹变成一团红云悬在天上,他立刻对早已待命的展风下令: “展风,穿云箭已发,位置在白芦渡码头,你亲自带两队精锐押八辆大车即刻出发,沿预定路线前往接应。务必谨慎,确保物资万无一失。” “属下领命!”展风抱拳,转身利落地带着人马和空车迅速驶出营地。 展风刚走不久,一名斥候便疾步进入营帐禀报: “大人,归山方向有异动。山中似乎藏匿了不少人,鸟雀惊飞轨迹有异,且发现了几处非猎户所为的临时灶坑。属下已派了两位好手潜入探查,但……人尚未返回,目前尚无具体消息传回。” 沈砚闻言,想揉揉眉心,却发现自己戴着那奇怪的柔软的“橡胶手套”,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放下手,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的归山区域。 “知道了。”他声音沉稳,听不出波澜。 “继续加派哨探,扩大警戒范围,重点监视所有进出归山的小径。传令下去,营地即刻起提升戒备,所有岗哨增加一倍人手,弓弩上弦,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另外,让王太医那边扩大应急救治区域,以防不测。” 他沉吟片刻,继续吩咐,语气带着冰冷的杀意:“告诉各位队长,若遇不明身份者装病试图靠近营地,或探查虚实,无需请示,可视情况先行擒拿或……格杀。非常时期,宁枉勿纵。” 他心中已有判断,在这抗疫的关键时刻,于重灾区附近的山中藏匿大量人手,其目的不言而喻——多半又是那些阴魂不散的何党余孽,企图趁乱生事,或是针对抗疫物资,或是针对他沈砚本人而来。 这些人不敢在京城放明枪,偏要等他南下才放暗箭。 千里赴疫区本是救民于水火,倒成了他们为主子报仇的绝佳时机。 应对归山异动的命令刚吩咐下去,沈砚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缓一口气,亲卫便再次入帐,双手呈上一封密封严实的信函,低声道: “大人,京中加急送来的家书。” 沈砚伸手接过,信封上盖着母亲昭阳长公主的印鉴。 他撕开火漆,抽出信纸,目光快速扫过里面的字句。 淮清我儿: 见信如晤。 萱儿前日在桃溪村赏荷时不慎落水,被一个叫张秋笙的年轻篾匠所救。 你祖母在谢家时情急之下说了些场面话应允了这门亲事,但我与你父亲决计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门第悬殊至此,若真让萱儿下嫁,镇北侯府岂不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历来女子婚配讲究门当户对,这般低嫁实在有损家门体面。 我已为萱儿相看了永昌侯世子,两家门第相当,年纪品貌也都相配。 可萱儿任性,听闻我给她寻了新的良婿,这些日子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日哭闹不肯用饭。 她向来最听你的话,你务必写信好好劝劝她。 萱儿已经十六了,亲事不能再耽搁。最迟年底就要完婚。 若你那边疫情缓和些,望尽早回京主持此事。 当初你瞒着家里跑去汝阳府那样的死地,我与你父亲虽生气,如今只盼你平安。 疫病凶险,定要珍重自身,万事小心。 盼你回信。 母亲字 沈砚看完信,昨日见到谢秋芝来信时那份隐秘的欢喜,此刻已荡然无存。 母亲字里行间透出的门第之见,像一盆冰水,浇得他心底发凉。 她这般看重门第,看不上乡野之家,百般嫌弃…… 那日后若是芝芝……若是谢家姑娘进门,以她乡野出身,即便有才名在外,在母亲眼中,只怕也是难堪匹配。 届时,她要面对的,又何止是冷言冷语? 沈砚不愿再深想下去,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凝结难消。 连提笔回信时都带着一股冷意。 笔下的信却不是给沈萱的,而是给昭阳长公主的。 第535章 沈砚情路多艰,母亲别断我红线 母亲大人尊鉴: 奉读手书,思绪良多。 萱儿落水得救,本是万幸。 张秋笙此人,虽出身乡野,然儿子亲眼所见,其人品性端方,手艺精湛,谢家竹楼、淮月楼诸多巧思皆出其手。 祖母既已在谢家当面允婚,便是认下这段缘分。 镇北侯府百年清誉,系于一诺,若此时反悔,谢家人将如何看待我沈氏门风?又将如何看待儿子这个与谢家往来密切之人? 母亲可知,此事若传扬开来,外人不会说张家高攀,只会笑我镇北侯府背信弃义。 祖母金口已开,萱儿芳心暗许,此乃双全之美。 若强行拆散,既违祖母承诺,又伤萱儿心意,更损侯府信誉,何苦要做这三败俱伤之事? 何不成全了去? 儿子今年实岁二十有四,虚岁二十有五,母亲祖母年年催问亲事。 如今我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却好像如何都不顺利,儿子于谢姑娘本就情路多艰,如今母亲这般看重门第,于亲事上,更是雪上加霜、断儿红线。 若母亲执意要阻萱儿姻缘,那儿与谢姑娘之事,便也更无可能。 若今生不得与所爱之人相守,淮清此生,宁可孑然一身,也绝不将就。 萱儿婚事,母亲既已决意,儿子无话可说。 只是望母亲三思:强扭的瓜不甜,强结的亲不睦。 疫区事忙,恕儿不多言。 恭请金安。 不孝子 淮清 顿首 沈砚将写给母亲昭阳长公主的信封好火漆,又从桌案一角的木匣中取出另一封早已写好的回信——那是给谢秋芝的回信。 他将两封信一并递给侍立在旁的亲信,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这两封信,一封送至侯府,一封送往淮月楼。务必亲手交到,速去。” “是,大人。”亲信躬身接过,快步离去。 营帐内重新恢复安静。 沈砚默然片刻,竟又鬼使神差地从匣子里取出谢秋芝的那封“问罪”信,展开。 信纸上灵动跳跃的字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那个小姑娘叉着腰、鼓着腮,气呼呼数落自己的娇憨模样。 只是,昨日看时满心的甜意,此刻却掺杂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与涩然。 营帐帘子被撩开,谢锋与展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谢锋一眼就瞥见沈砚手中那熟悉的信纸,不由得挑眉,语气带着戏谑: “哟,沈大人这是……又在研读‘重要公文’?瞧这专注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军情密报呢。” 旁边的展风闻言,立刻死死抿住嘴唇,低下头去,但那剧烈抖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 沈砚抬眸,淡淡瞥了两人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信纸重新折好,妥善收起,动作从容,仿佛刚才自己真的是在看什么军情密报。 他转而问道:“物资接应可还顺利?” 展风立刻收敛笑意,正色禀报: “回大人,一切顺利!谢指挥安排的‘特效药’已全部入库,清点无误。按目前消耗,应当能支撑八九日之用。” 沈砚点头:“八九日……仍是捉襟见肘。如今闻讯而来的病患越来越多,营地外围已不堪重负,秩序混乱,极易互相传病。安置之法,需立刻拿出新的章程。” 谢锋指着桌上摊开的营地草图,提出自己的想法: “大人,我认为必须立刻实行‘分级管控’。将现有区域明确划分为‘重症隔离区’、‘轻症观察区’、‘疑似排查区’以及‘洁净安全区’。各区之间设立明显界限,由各队把守,人员物资按固定路线流动,不得混杂。同时,在营地外围设立临时接待点,所有新来求医者,必须先在那里进行初步甄别,再由专人按病情轻重引导至不同区域,避免一窝蜂涌入核心营地。” 他顿了顿,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要建立病患档案,记录每日病情变化和用药情况,以便统筹管理和精准用药。虽然繁琐,但这是控制疫情、减少混乱和无效消耗的关键。” 沈砚凝神听着,手指在草图上的几个区域点了点: “此法可行。展风,你即刻去办,按照谢指挥的方略,调动人手,三个时辰内,我要看到这四个区域界限分明,各司其职。” “是!”展风领命,正要转身出去。 突然,帐外传来斥候急促的声音:“报——!” “进。” 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快步进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禀大人!归山方向已探明!山中确实藏有大量私兵,粗略估算不下五百人!其领头者,乃是何慎早年在外栽培的‘义侄’,名为何潜!此人颇为警觉,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但其手下操练布防,隐隐有行伍痕迹,绝非寻常乌合之众!” 帐内气氛瞬间变得冰冷而肃杀。 何潜…… 这个名字的出现,远比预想中更为棘手。 约定好的十天期限一到,半日闲食肆的王掌柜和四方春饼店的赵掌柜果然如约登门取画。 这一次,两人的态度比初次来访时还要恭敬热络几分,脸上堆满了笑容,一进门便连连作揖。 “谢姑娘,哦不,瞧我这张嘴,该叫谢供奉了!” 王掌柜满面红光,声音洪亮:“恭喜谢供奉!贺喜谢供奉!您如今可是咱们大宁朝头一份的女官!七品的翰林院丹青供奉,了不得,真真是了不得啊!” 赵掌柜也赶忙附和,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 “是啊是啊!谁能想到,谢供奉您这般年纪,便有如此造化,得蒙圣恩,光耀门楣,实在是令人钦佩!” 谢秋芝刚将两人迎进堂屋,闻言愣了一下,她这些天忙着画画,几乎没怎么出门,也没去过云槐县,而小文似乎也在忙着和同窗研究什么图纸,不常进空间,消息着实有些滞后。 “两位掌柜的消息好生灵通,我这几日未曾进城,你们竟都知道了?” “哎哟喂,我的谢供奉!”王掌柜嗓门不由得又高了几分。 “岂止是我们知道?如今整个云槐县,怕是没人不知道了!齐县令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亲自命人在府衙门口的布告栏上公布了桃源村接连五道圣旨的天恩!那布告前,天天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们都是去瞧了的,红纸金字,写得清清楚楚!您谢供奉的名头,如今可是响彻县城了!” 第536章 名声在外,菇满桃源! 赵掌柜笑着接口,语气带着几分与有荣焉: “说起来,我和老王真是无比庆幸,当初眼光好,早早便来请您作了这广告画。您是不知,前些日子我同几位相熟的掌柜推荐您这儿,他们还有些犹豫。好家伙,昨日!就昨日!那些人纷纷寻上门来,拉着我问东问西,打听您这儿的价钱和位置呢!谢供奉,您可得做好准备,依我看呐,那些人很快就要踏破您这门槛,上门求画喽!” 王掌柜也打趣道:“赵兄说得没错!谢供奉,您这往后可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不过,这价钱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挤挤眼睛:“您可真得好好琢磨琢磨,可不能像给我们这般实惠了。毕竟您如今可是有官身的人了,这身份,这画技,高低不得翻上个三四倍?” 这话引得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气氛十分融洽,连边上陪同的谢广福也是忍不住心里一阵得意。 两位掌柜又说了好些恭维的话,什么“沾了您的光”、“咱们店也跟着有面子”,又喝了兩杯茶,才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自定制的广告画告辞离去。 送走了两位掌柜,谢广福又要去工地忙活,谢秋芝独自站在半月池边,脑子里还有点蒙圈。 县令竟然敲锣打鼓地宣传开了? 这下想低调都不成了。 她下意识地开始盘算:真如他们所说,接下来会有很多人上门求画,自己忙得过来吗? 《桃源蒙学》高阶版本的插画任务还在进行,虽说时间自由,但也占去不少精力。 而且……王掌柜那句玩笑话,似乎也有道理。 如今自己有了这层“翰林院供奉”的身份,自己的“身价”好像真的……水涨船高了。 是不是……真的该重新拟定一下接画的单价了? 李四璟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一大捆稻草回来,而是特意去牛马车站租了辆牛车,将车赶到自家田边,吭哧吭哧地码了厚厚一车稻草运回家,那架势,仿佛要把半个草垛都搬回来。 谢秋芝正蹲在半月池边逗锦鲤,看到这景象,不由得打趣道: “哟,咱们家的‘桃源劝农使’未免也太勤奋了些?这些天你抱回来的稻草,都快把院子堆成草料场了。” 李四璟抹了把额头的汗:“我这不是正研究稻草菇嘛,你放心,这次我全码在后院那个角落,保证前院清清爽爽,绝不碍事。” “你昨日不是已经收了第一批稻草菇了么?怎么还要这么多稻草?”谢秋芝有些好奇。 “第一次尝试,规模小,没经验。种的稻草菇两顿就吃没了。” 李四璟解释道,眼神发亮:“我现在正尝试做稻草菇的二次催菇和集中催收!我想着,等下次我再主持农业公开课,就把我自己种出来的稻草菇做熟分给乡亲们尝尝,再好好讲讲这法子。上回虽然大家都说好,但真回去试的人,没几个成功的,好些人都嘀咕说这法子不行,种不出东西来。我非得用自己的成功经验告诉他们,这稻草菇不仅能种出来,还能一茬接一茬地收!产量可观着呢!” 谢秋芝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最近总瞧见你拿着纸笔,围着那堆稻草写写画画的。原来是在记录数据。那我在这里祝你……” 她想了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实验大成,菇满桃源!” “哈哈,借你吉言!”李四璟笑得开怀。 这时,院门又被推开,李三煜和李大宸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手里都拿着些图纸。 李四璟见了,又打趣起两位哥哥:“两位哥哥最近在忙什么大事业呢?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李大宸这些日子似乎褪去了一些往日的浮躁,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与稳重,他扬了扬手中的图纸,沉声道: “小文给的‘铁刃木风扇车’新图纸,说是配合‘脱谷机’使用,扬谷去秕效果特别好,我们最近就在琢磨这个新家伙。” 李三煜也点头附和:“是啊,我俩现在上午去师傅那儿点个卯,学半天手艺,下午就泡在咱自己的小工坊里研究这些新农具,忙得脚不沾地。哪像你们哦。”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扫过谢秋芝和李四璟:“不是赏荷画画,就是喂鱼种菇,这小日子过得,可羡慕死我们啦!” 李四璟立刻反驳:“三哥你懂什么!我这不是简单的种菜,我这是做实验,搞农业研究!意义重大!” 李三煜从善如流地点头,语气却依旧带着调侃: “是是是,我不懂,我这粗人,只要最后有好吃的稻草菇吃就心满意足啦!”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唉,对了,我记得云槐县的四大学院每年八月就要放暑假了,整整放一个月呢!等小文回来,咱家又要热闹起来了。” 李大宸计算了一下日子:“那不是快了?还有两天就八月了?等他回来,我高低得把他‘请’到咱小工坊里坐镇不可!有他在,很多关节一点就透,咱们的研究进度肯定能快上不少。” 李三煜深表同意:“那可不!昨日你光是研究那个‘铁芯套铁轴’就耗了三个时辰,可急死我了!” 李大宸不服气地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昨日信誓旦旦说要打那个什么‘铁片风门’,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结果到今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已经严重耽误了我的整体进度!” 李三煜梗着脖子反驳:“嘿!你还跟我较上劲了?那玩意儿精巧着呢!一回生二回熟,你懂不懂?等我成功做出第一个,后面再做十个、一百个都不成问题!” 李大宸嗤笑一声:“切……你最近吹过的牛有点多,我都不敢信了。” 谢秋芝好笑地看着两人像以前那样斗嘴,也不插嘴。 这些天李大宸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难得他能像现在这样,和兄弟互相打趣几句,开怀一些也是好的。 只是想到李大宸情绪低落的缘由,谢秋芝心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图图姐和小白掌柜,如今在淮月楼能天天见着面,感情肉眼可见地升温。 两人都把桃溪村的那片荷塘视作缘分之地,觉得意义非凡。 那小白掌柜更是有心,每天清晨都去荷塘采荷花回来,精心插瓶,装点淮月楼…… 昨天娘从淮月楼回来还忍不住吐槽: “桃溪村的荷花是不要银子吗?昨天采回来的还开得好好的,一点没败呢,那小白掌柜今早又采了新的回来换上,可真够讲究的……” 谢秋芝:爱情的酸臭味....... 第537章 原粉药片送达,施工队扩招 八月的最后一天,崇实学院总算放暑假了。 谢文跟先生和同窗们道别后,没急着跟谢吉利回村,他得先把码头刚送来的货处理完——除了奇珍坊日常要卖的东西,还有那批特别重要的药片,足足有一百零三桶。 这些药片用的是特制大木桶,样子有点像装红酒的橡木桶。 最妙的是桶底有个小机关,用手一按就能取出两片药,这样就不用把整桶盖子打开,剩下的药片能一直保持干燥,不怕受潮变质。 等到半夜三更,谢文悄悄忙活起来。 他和在疫区白芦渡码头的谢锋打了个配合,利用空间来转运药桶。 药桶直接从奇珍坊仓库收进空间,谢锋那边立刻从空间取出来,放到白芦渡码头的临时仓舍里。 这么一来,省掉了长途运输的麻烦和风险,青石镇那边急着等药用的压力一下子就小多了。 当谢文在空间里,将最后一桶原片安置好后,他看向对面的谢锋,扬声问道:“哥,我都放假了,你啥时候能回来?中秋节快到了,姐的生日你能赶得回来吗?” 谢锋抬起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摇了摇头: “哥暂时回不去。现在正是最要命的时候,青石镇挤满了来看病的人,我们这点人手根本忙不过来。沈大人已经紧急调兵,设立了‘抗疫军法队’,现在光是每天强制火化堆积的尸体,就有成百上千具……别说后来调来的援军,我们自己队里,都已经有二十多人累倒或者感染了。我这边刚组织建立了十几个‘无接触补给点’,希望能减少接触传播。眼下,是真的脱不开身。” 谢文听到这,脸上写满了担忧:“哥,那你们一定要吃好睡好,保护好自己!只有你们自己不倒下,才能救更多的人。” “放心吧,”谢锋勉强笑了笑:“娘不是天天在空间里给我开小灶补充营养么?倒是你,今天开始正式放假了?这一个月暑假,有什么打算?” 谢文立刻来了精神:“我啊,打算多分解一些新图纸给大宸哥和三煜哥研究。他们一个木工,一个铁匠,手艺正好互补,能打造出很多利国利民的新式农具。我想趁着这一个月,好好和他们一起研发一下。” 谢锋闻言,略带打趣地问:“哦?准备给他们什么高级图纸?该不会是想让人家手搓一台拖拉机出来吧?” “哥你别开玩笑了!”谢文哭笑不得。 “那根本不可能!他们现在的手艺,能把铁刃木犁、铁齿木耙,还有带弹簧的修枝剪刀顺利弄出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谢锋失笑:“我开玩笑的。他们俩能有现在的进步,已经非常不错了,慢慢来。万一哪天他们手艺进化到了……嗯,八级钳工的水平,先给我造一把带膛线的燧发枪玩玩,哈哈哈!” 谢文无奈扶额:“哥,我看你是最近压力太大,脑洞都跟着变大了……行了,你那边忙,我不打扰你了,你自己千万保重!” “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己。我这边天快亮了,我得走了。” 谢锋说完,身影便消失在空间中,回到了白芦渡码头的仓舍。 转移完所有的抗生素原片,谢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一件大事。 想到明天开始就是正式的暑假,他心情瞬间轻松起来,终于可以在桃源村好好“养老”......啊不,是好好养生、搞研究了! 五天后,谢广福带领的桃源施工队,经过连日奋战,负责建造的“安居房”项目终于有一部分竣工,可以开始着手招揽外来工了。 这期间,因为工地的工程量大、工期紧,施工队再次扩招,新进来了几十名汉子,都签订了长达五年的用工合同。 谢广福沿用“老带新”的模式,进行让他们一对一带徒弟。 如今,桃源施工队的规模已然壮大至六十六人。 如此庞大的队伍几乎都是桃源村本村的汉子,但也吸纳了桃溪村五个有底子干活麻利的小伙子。 扩招之后的桃源施工队之所以能高效运转,全靠谢广福制定的那本厚厚的《工班清单》。 《工班清单》上明确规定石匠只管凿石,木匠只管锯木,瓦匠只管上瓦,小工只管搬砖递灰……每个人该干什么、干多久、干完交给谁,如何进行打配合,清单上写得明明白白。 每日完工,由管事的在清单册子上对应名字后打钩。 手艺不达标予以记过,三次记过直接开除。 总之谢广福要的就是工人们每日照章办事,工地秩序井然,管事者也无需过度操心,自己能够真正解放双手和大脑,让这一支由自己组建起来的施工队越来越独立,越来越正规,效率也越来越高。 正是凭借这套“超现代”的管理方法,桃源施工队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第一批“安居房”顺利建成。 晚上吃过饭,刚放假回家的谢文就被李三煜和李大宸一左一右拉去了西厢房,说是要请教图纸上的几个难点。 谢广福拿出三张便签纸递给谢秋芝:"丫头,帮爹个忙,照着这个内容画几张招工广告画。" 谢秋芝接过来仔细看,原来是三份招工启事。 第一张:桃源村牧场招工。 工作内容:清理草场、修建围栏。 招工人数:一百人。 工期:三十天。 待遇:提供免费集体宿舍,配有伙房、茅房。 供餐:包早、午两餐。 要求:十八至四十五岁,男女不限,身体健康有力气。 工钱:三十五文一天,可当日结算。 第二张:桃源村村道绿化招工。 工作内容:在道路两旁栽种桃树。 其他待遇和要求与牧场招工完全相同。 第三张:桃源村铺路招工。 工作内容:用砖石铺设从村道到官道的路面。 其他待遇和要求也与前两份相同。 谢广福补充道:"每样画六幅,要半人高,像工厂门口那种招工立牌一样,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画好了立在村口各一副,再学学赵老七那个法子交给县令各一副,剩下的直接摆在云槐县热闹的地方,应该能招到不少人。" 谢秋芝点点头,这样的招工图最好画,当下脑中已经划过了好几种风格的广告背景图。 "知道了爹,两天后我全都给你画出来框好。" 谢广福交代:“你也别太累,八号赶集那天给我就行,那天人多,也适合招工。” 收拾好厨房的李月兰吐槽:“你又给女儿派活了,最近县里来求画的那些人是越来越多了,咱涨价也拦不住人家求画的心,我说,你之前好像答应给女儿建个独立的大画室,你该不会忘了吧?” 第538章 谢秋芝的个人画室秘密规划中 李月兰这番话,真真是说到了谢秋芝心坎里。 从现代到如今这个朝代,她做梦都想拥有一个独立的工作室。 不是说竹楼的画室和空间的书房不好,但这些都是相对私人的区域,不能对外展示自己的作品和梦想。 她幻想能有间敞亮的会客室,从容地和知音客户品茶论画、洽谈合作。 她渴望拥有一方不受打扰的画室,天光从最好的角度倾泻而下,映照着每一笔灵感的生发。 她甚至悄悄期盼着,能打造一间雅致的小教室,将绘画的乐趣与美学的种子,播撒给那些对画画抱有热忱的孩子们。 而独立的画室能安放她的热爱、施展她的才华、连接知音同行的独立天地。 谢广福看着她一脸好奇又向往的样子,无奈又宠溺地笑道: “最近忙‘安居房’的事儿,确实是脚不沾地,施工队中间招了新人,还要安排老人带新手,千头万绪。不过现在总算都走上正轨了,剩下的活儿交给三河盯着就行,不用我时时刻刻守着了。” 他话锋一转:“但我闺女的大画室,爹可一刻都没忘!图纸我早就偷偷设计好了,保准你喜欢!” 谢秋芝立刻追问:“真的?爹,快给我看看设计图!” 谢广福却故意卖关子,摇摇头: “要不是你娘刚才提起,我本来想保密的……现在更不能给你看了!等建好了,你自己亲眼看到,那才叫惊喜。你还信不过你爹我的眼光和手艺?” 他看着谢秋芝急切的样子,又补充道:“当然,你要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现在告诉爹,还来得及加进去。”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还保密,谢秋芝心里就像被小猫爪子挠着一样,痒得不行。 她拉着谢广福的衣袖,放软了声音撒娇: “爹……爹……你就透露一点点嘛……不然,那你告诉我,你选了哪块地?让我心里有个底也好呀!” 谢广福依旧守口如瓶,乐呵呵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地嘛,爹保证是咱们桃源村最好的一块地,景致绝对不比淮月楼差!而且爹跟你保证,今年之内,一定给你完工!” 谢秋芝嘟起嘴,佯装生气:“你什么都不说,我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一旁的李月兰看着父女俩互动,忍不住打趣道: “你爹给你派了那么多画招工广告的活儿,你还得加班加点呢,失眠正好,时间多了可以赶工。” 谢秋芝:“……” 她哭笑不得,但心里对那座神秘的大画室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好吧好吧,那我就等着惊喜了!真的好期待我的大画室啊!” 这时,李月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谢秋芝道: “芝芝,夜深了,你待会儿……进去看看,你哥今天写小纸条了没?昨天他怎么没动静?娘这心里总不踏实。” 谢秋芝会意,点点头,顺手提起桌上刚沏好的一壶温热的桂花甜茶,也压低声音回道:“放心吧娘,我现在就去看看。” 她先回到了东厢房自己的房间。 竹制的茶几上,还放着昨日收到的那封沈砚的回信。 信上那些字句,什么“荷塘风波未平,芝芝近日若想赏荷,不妨暂避此处”。 什么“待淮清归来,再陪芝芝同往,可好?”。 还有那文绉绉的“纸短情长,书不尽意”…… 谢秋芝目光扫过,不由得轻哼一声。 这会儿倒知道说“暂避此处”、“等我同往”了? 上回还让我带着萱萱去赏荷散心呢! 如今出了落水的事,便这也不许,那也要等。 等你回来?怕是荷塘里连片像样的叶子都寻不着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人妥妥一只善变的老狐狸! 这回,谢秋芝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给他回信了。 她提起那壶温热的桂花茶,心念一动便进入了空间。 心里还惦记着事——哥哥昨天居然没写小纸条,这太反常了。 按说今晚总该有消息了吧? 空间的客厅里,她放下茶壶,先检查茶几又翻了翻专门放纸条的小木盒。 奇怪,还是没有。 一丝不安隐隐浮上心头。 她拿起笔,在便签纸上认真写下: “哥:两天没你消息了,一切可好?疫区再忙,也记得每天报个平安,别让家里人担心。我们都惦记着你。老妹:谢秋芝”。 把字条压在茶几上的显眼处,她这才提着桂花甜茶走进书房准备画招工广告画。 这类招工广告画其实很简单,关键是要让人一眼看懂。 她琢磨着三张广告画的要求——牧场清理、道路绿化、砖石铺路,三项招工各需六幅。 这回她可不打算像画荷塘广告画那样每幅都不一样。 招工广告画不是艺术品,要的就是统一规范。 想让人记住,就得用“重复曝光”的法子——同样的内容反复出现,看多了自然就印在脑子里了。 牧场招工画的背景图是蓝天白云下,一片茂盛的草场,远处可见牛羊轮廓,配色主要以绿色为主,配醒目的黄色标题框。 文字排版更是要简洁大气,顶部大字“桃源村牧场招工”,下方分两栏列明工作内容、待遇要求,右下角统一标注报名地点为“桃源村村委会报名”,甚至画上小小的指引地图和去奇珍坊乘坐公交牛车的温馨提示。 绿化的招工画背景图则是一条蜿蜒村道,两旁是盛开的桃树, 配色是粉色春花与绿色枝叶相映,同样配黄色标题框,文字格式与牧场画完全一致,只是更换工作内容为“道路两旁栽种桃树”。 铺路的招工画背景图则是工匠们正在铺设整齐的青砖路面,其他文字格式依旧和别的广告画相同,工作内容改为“砖石铺设村道至官道路面”。 底图、颜色、文字、排版全部统一,这样既显得正规气派,又省时省力——毕竟“同质化”才是招工广告最大的核心。 她要让每个路过的人,不管看到哪幅画,从画上,从文字里,都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关键信息。 打定主意后,她开始动笔。 第539章 去信询问谢锋近况 夜深人静,空间里的书房却依旧亮着灯。 谢秋芝还在伏案忙碌,偶尔画得累了,渴了,便起身到厨房倒杯水,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瞥向客厅的茶几——那张她留给哥哥的小纸条,依旧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 这让她心中的担忧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越来越浓。 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给沈砚回信的那点小傲娇,此刻在担忧面前早已烟消云散。 她甚至开始动摇:要不要……明天就给沈砚写封信问问?那边是不是真的出什么大事了? 心中有牵挂,谢秋芝毫无睡意,干脆通宵作画,为那些广告画的线稿上色。 她调色精准,下笔果断,牧场的生机,桃林绿化的唯美,砖石村道的蜿蜒。 当她完成所有画面的色彩部分,准备写具体招工信息时,却犹豫了。 自己的字迹只能算娟秀工整,有点小家子气,若论风骨气韵,远不及小文。 那小子最近勤练书法,一手字写的很是洒脱,这种需要“门面”的活儿,交给他正合适。 第二天早饭时,气氛有些沉闷。 饭后,谢秋芝给家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默契地回到东厢房,进入了空间。 “爹,娘,小文,”谢秋芝迫不及待地开口,眉宇间满是忧色。 “哥昨晚还是没进来,我留给他的纸条也没动过。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月兰一听,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这孩子……从来不会这样连续两天没消息的。锋哥儿他……他是不是……” 谢广福虽然也担心,但作为一家之主,他不能慌,安抚道: “别自己吓自己,疫区情况复杂,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状况,一时抽不开身……” 谢文脸上也写满了担忧:“哥答应过每天都会报平安的……” 一时间,空间内的气氛格外凝重。 最后还是李月兰出了主意:“芝芝,娘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要不要……写封信问一下沈大人?好歹他们在一处,总能知道些情况。” 谢秋芝点了点头:“嗯,我待会儿就写。” 她想起昨晚通宵画的广告画,又补充道: “哦对了,招工的广告画我通宵画好了,也装了画框,就是具体的招工信息还没写。小文,你字好,晚点你来填上。” “好,交给我。” 事关谢锋的安危,谢秋芝心里也着急,立马提笔给沈砚写了封信: ““沈大人:见信好。 近日母亲常在半夜惊醒,心里总惦记着兄长的安危,醒来后就再难安心。 不知现在疫区情况如何? 我兄长谢锋一切都好吗? 若您方便,能否回信告知一二? 也好让家人稍稍安心。 盼回信。 谢秋芝 敬上” 没有多余的寒暄,谢秋芝直奔主题,将信纸塞入信封,便迫不及待地前往淮月楼。 淮月楼最近格外热闹,除了往来的散客和游客,也因为后天八月八便是一楼餐厅正式开业的日子。 四个厨娘早已经培训妥当,这些日子已经开始尝试独立试营业。 谢秋芝踏进大厅,鼻尖便丝丝缕缕地萦绕着一股清雅的荷花暗香。 仔细一看,心里不由得吐槽:“好家伙,小白掌柜这是把淮月楼打扮成了映日荷塘?” 只见厅堂之内,高低错落摆放着的瓷瓶里面,插着的全是新鲜的荷花、莲蓬与荷叶。 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恣意舒展,配上几枝形态优美的莲蓬和卷曲的荷叶,丝毫不显堆砌,反而营造出一种清幽雅致、意境悠远的氛围。 谢秋芝从这些荷花里窥见了一丝一缕的“有情人”的蜜意。 可能因为还没到午饭时间,二楼的住客还没人下楼用饭,大堂里颇为安静,后厨也还没有忙碌起来。 谢秋芝一眼就看到柜台后面,白衡和张图图正脑袋挨着脑袋,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走近了,才听清原来是白衡在教张图图认字。 “这个字念‘盈’,丰盈的盈,意思是充满、富足。”白衡的声音温和耐心。 “盈……”张图图跟着念。 “对。再看这个,‘客’,客人的客。我们淮月楼,迎的就是四方客。” “客……我记住了。” 谢秋芝本就故意放轻脚步,悄悄靠近,突然在两人身后“嘿!”地一声。 两人果然被吓了一跳,同时转过头来。 张图图意识到刚才与白衡靠得极近,脸上“唰”地浮起两朵红云,慌忙低下头,有些害羞。 谢秋芝看着两人,促狭地笑道:“哎呀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小白掌柜教书授业的雅兴,和图图姐求学若渴的专心了?” 白衡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耳根也有些微红,轻咳了一声,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谢姑娘一早过来,可是有事?是要寄信给我家二爷吗?” 谢秋芝没有像第一回寄信时那样紧张谨慎,大大方方地将信递了过去: “喏,这是回信,小白掌柜,你最近……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吗?就是……关于沈大人那边,多一点的消息。” 白衡接过信,摇了摇头:“除了前日交给你的那封信,便没有别的消息传回了。不过那封信估计是上月底就写好的,这些日子那边又发生了些什么,白衡确实不清楚。” 他看向谢秋芝,语气真诚:“谢姑娘是担心我家二爷的安危?需要我帮忙打听些什么吗?” 要是以前,谢秋芝听到这样的话可能会脸红否认,但现在心中担忧谢锋和沈砚的安危,她也顾不得那许多,很自然地点头承认: “嗯,麻烦小白掌柜帮忙打听一下他们现在的近况,特别是……我哥哥谢锋的,这几日我娘总是梦到他,心里牵挂。” 白衡郑重应下:“谢姑娘放心,我立刻安排可靠的人手去打探消息,一有音信,马上告知。二爷和谢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 得到白衡的承诺,也交代完正事,谢秋芝心里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在经过张图图身边时,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图图姐,这淮月楼的荷花开得真好,你说像不像某人的心花在怒放呀......” 张图图的脸瞬间红得更厉害了,轻轻推了她一把: “臭芝芝!你……你快忙你的去!” 第540章 淮月楼开业盛典 八月八,吉时,天光正好。 淮月楼门前,两串长长的红鞭炮“噼里啪啦”炸响,震耳欲聋,红色的碎屑铺了满地。 一楼大堂人声鼎沸,左边“农家乐”区域,此刻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而右边的“雅膳居”则只有零星几桌散客,显得安静许多。 “开业大吉!恭喜发财!” “月兰妹子,咱们可都等着你这口呢!” “是啊是啊,打折券都快揣化了了!” 中午时分,惦记着李月兰手艺的桃源村、桃溪村村民们,大多举着上次村宴抽到的餐饮“打折券”,呼朋引伴地前来捧场。 也不仅仅是惦记李月兰的手艺,多少也带着点给沈砚捧场的意思。 大家伙儿自顾自地涌向了左边的“农家乐”区域,瞬间就将所有的桌椅占得满满当当。 李月兰一身利落的锦布衣衫工作服,腰间系着干净的统一制式的米色围裙,围裙上绣着大大的淮月楼三个字。 她正站在后厨与农家乐餐厅的连接处,盯着手里的单子统筹指挥: “三号桌加一份水煮肉片,辣子多放!” “六号桌的毛血旺好了,春妮,快端上去!” “收桌的麻利点,客人们等着呢!” 经过严格培训的张秀、王双双、张图图,春妮,穿着统一的锦布衣衫工作服,腰间也系着和李月兰同款的围裙、动作麻利,井然有序。 连带着淮月楼原来的四个小二也担起了服务生的角色。 几人点菜时声音清脆,报菜名流畅,传菜时脚步稳健,托盘端得稳稳当当。 收桌时更是手脚勤快,残羹冷炙迅速撤下,抹布一擦,立刻恢复整洁,效率之高,让等待的村民们都啧啧称奇。 “俺点个回锅肉!要肥瘦相间的!” “给我们这桌来个宫保鸡丁,娃娃爱吃!” “我不识字,我就看那个图片,是不是叫婆......婆豆腐?我就要这个麻......麻豆腐!” “老蔫,那不是麻麻豆腐,也不是婆婆豆腐,那叫麻婆豆腐。” 有人高声纠正,现场笑声连城一片。 “夫妻肺片,听说这个味儿正!” “再来个蒜泥白肉,地道!” 村民们点的多是淮月楼在试营业期间推出过的菜品,所以现在点菜的时候看一看配套的图片就能喊出基本的菜名了,当然这些配套的图片也是谢秋芝画的。 这些经典川菜,价格实惠,味道霸道受欢迎。 很快,菜香、辣香、肉香便弥漫了整个“农家乐”区域。 “嚯!这水煮肉片,又麻又辣,肉片嫩滑,太过瘾了!” “啧啧,这宫保鸡丁,鸡丁滑嫩,酸甜麻辣的味儿,绝了!” “我以前在县里也吃过回锅肉,咋就没这里做的这么香呢?” “这麻婆豆腐,麻、辣、鲜、香,我能就着吃三大碗米饭!” 夸赞声、咀嚼声、满足的叹息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得如同过年。 等到酒足饭饱,村民们拿着“打折券”去柜台和小白掌柜结账时,又发现了新的惊喜。 “啥?这么一桌子硬菜,打完折才两百文?比县里‘悦来酒楼’还便宜点儿!”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得三四百文呢!这分量,这味道,太值了!” “月兰真是厚道啊!” “我还想着,这么体面的淮月楼,以后只能一个月带家里人来打一次牙祭呢!照这个价,只要肯干活,咱地里收成好,在砖瓦厂多挣点,一个月来两回都行!” “对对对!以后家里来个客人,直接领到淮月楼,又体面又好吃,还不贵!” 赵老七和一众桃溪村的汉子们也刚吃完一桌菜,一边结账一边夸赞:“我们桃溪村以后来客人了,也领到这淮月楼来,真是再体面不过了。” 大家伙儿围着柜台,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平价又美味的一餐,这个价格也彻底打消了他们对高档餐饮的顾虑,也让淮月楼“亲民”的形象深入人心。 就在“农家乐”这边吃了一波,翻台又续上一波,热闹非凡之际,门口又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正是青松、白鹭、瀚文、崇实四大学院的山长们。 正值暑假,几人即便是穿着常服,但那通身的书卷气和沉稳气度,却与周遭的村民截然不同。 白衡看到来人,立刻迎了上去,拱手行礼:“四位山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 石坚哈哈一笑:“小白掌柜,别来无恙啊!我们几个老匹夫,自打上回在你这淮月楼吃过一顿之后,这心里就念念不忘!得知今日开业,我们可是特意驱车三十里,就为这一口吃食!这等为口腹之欲奔波之事,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呢!” 白衡连忙将四人往里面引:“诸位山长能来,是淮月楼的荣幸。只是……” 他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人声鼎沸的“农家乐”区域: “这边实在是没有空位了,太过喧闹,恐扰了诸位雅兴。不如请随我到右边的‘雅膳居’?那边清静些。” 四位山长自然无异议,跟着白衡来到了“雅膳居”。 一踏入这边,氛围顿时为之一变。 瓷瓶里的荷花亭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荷香与茶香,屏风隔出了相对私密的空间,连另一边农家乐的喧嚣都隐去了大半,果然清雅幽静。 他们刚落座,早已候在一旁的张图图便端着茶水上前。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止从容。 “四位山长好,远道而来,先用杯清茶润润喉。” 给山长门倒完茶,张图图这才将一份制作精美的带图菜单奉上:“这是菜单,请各位过目。” 王双双则在雅膳居的独立后厨等着山长们下单,一旦山长们选好菜色,她便快速的忙活起来。 张图图周到体贴、不卑不亢的服务,让四位见多识广的山长都微微颔首,心生好感。 他们接过菜单一看,发现这里面的菜色与之前吃过的农家菜大不相同,并非以大鱼大肉和香辣菜为主,而是更显精致与巧思。 “哦?‘荷塘小炒’、‘文思豆腐羹’、‘开水白菜’、‘松鼠鳜鱼’……这些菜名,听着菜名就雅致。” 第541章 镇北侯沈巍“来者有事” “我们就不挑了,小姑娘,请推荐几道招牌雅菜即可。” 张图图从容应答,推荐了四冷盘、四热菜、一汤、一点心的搭配。 四位山长从善如流。 很快,菜便一道道上来。 冷盘摆盘精美,如同画作,热菜更是色香味形俱佳。 那“文思豆腐羹”,豆腐细如发丝,均匀地漂浮在清澈的汤羹中,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开水白菜”,看似清汤寡水,一勺下去,白菜软嫩,汤味醇厚,层次丰富,让人惊叹不已。 “松鼠鳜鱼”造型逼真,色泽红亮,入口外酥里嫩,酸甜适口。 每一道菜上来,四位山长都忍不住先动筷子,然后便是连连称赞。 “妙啊!这豆腐是如何切得如此之细?刀工堪称一绝!” “这‘开水’绝非普通开水,乃是至清至鲜的高汤。” “这鳜鱼炸得火候恰到好处,糖醋汁调配得也极好,酸甜开胃,不错不错!” 这些菜色,都是李月兰这半个月来,针对“雅膳居”的定位,特意培训王双双和张图图的。 当然,也利用了不少现代的“小工具”打辅助。 “雅膳居”的菜色不仅注重口味,更在刀工、摆盘和烹饪的“巧思”上下足了功夫,与“农家乐”的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当四位山长吃得心满意足,谈兴正浓时,李月兰端着一壶热气腾腾、香气独特的饮品走了过来。 “四位山长光临,招待不周,还望海涵。这是店里免费赠送的玉米汁,用新鲜甜玉米现榨的,口感香醇,请诸位尝尝鲜。” 李月兰笑着招呼,亲自为他们倒上。 金黄色的玉米汁盛在白瓷杯中,散发着浓郁的玉米甜香。 “玉米汁?”石坚好奇地端起碗,小心地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嗯!清甜香醇,口感顺滑,竟无半点渣滓!好喝!老夫还是第一回知道,这玉米除了磨面煮粥,竟还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饮品!” 其他三位山长也纷纷品尝,皆是啧啧称奇。 “确实别具风味,这甜香自然,绝非寻常糖水可比。” “李主厨巧思,总能化寻常之物为神奇啊!” 李月兰谦虚了几句,突然这时门口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隐约听到车马声、仆从的请示声,以及白衡明显高亢的招呼声。 李月兰放下手里的玉米汁壶,循声望去,见淮月楼门口,两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在仆妇们的搀扶下,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以及一位身着常服却难掩威严气度的中年男子——镇北侯沈巍,依次下了马车。 沈萱跟在父母身后,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盼,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 一众仆妇随从簇拥着进入了淮月楼,在白衡的带领下径直往“雅膳居”走来。 这阵仗,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农家乐”区域的村民们在村宴上见过沈老太君一行人,知道这是沈大人的亲眷,心里明白这是来给淮月楼捧场来了。 大多数人好奇又带着几分敬畏地看着这一行人往“雅膳居”那边去了,一阵静默过后,又开始热热闹闹地夹菜敬酒。 乡下人不拘小节,只要没亮明身份摆架子,大家也不会刻意上前巴结。 况且他们现在也算是淮月楼的食客,没道理见着沈大人的亲眷还要巴巴地起身行礼,那可不是乡野汉子们的做派。 而“雅膳居”这边的四位山长,自然知晓来人的身份尊贵。 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纷纷起身行礼问好。 镇北侯沈巍,那可是手握重兵、简在帝心的实权人物,昭阳长公主更是金枝玉叶,即便这淮月楼是沈砚的产业,他们也没想到这两位会亲临这乡野酒楼。 不过石坚倒是神色如常——上回村宴,长公主和沈老太君都来过一回,再来一回也不稀奇。 况且这桃源村,帝后都曾亲临考察吃席,再尊贵的人,还能尊贵过皇帝皇后去? 白衡见四位山长略显拘谨,忙上前深深一揖:“老太君,小的安排''雅膳居''的靠窗雅座可好?” 沈老太君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对四位山长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即对白衡说道: “白衡啊,我们听说淮月楼今日开业,特地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座位你安排就好。” 白衡引着他们往那张最大的靠窗圆桌走去,那里更安静,窗外的景致也是独一份的好。 一路上,沈老太君目光扫过热闹的大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不错不错,人气旺,是好兆头!” 昭阳长公主的眸光却锁定在李月兰身上,眼神复杂。 镇北侯沈巍面容沉稳,不怒自威,他眸光淡淡地将淮月楼的内外环境审视了一遍,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酒楼的格局、氛围,确实有别于寻常乡野店肆,难怪能引得四大学院的山长在此用餐。 等镇北侯府一行人全都坐定,李月兰这时也主动上前招呼: “民妇李月兰,见过侯爷、长公主、老太君。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 沈老太君亲热地拉住李月兰的手:“月兰啊,快别多礼了!今天我们可都是你的客人,你这开业的大日子,我们说什么也得来捧捧场!” 昭阳长公主也恢复了笑容,语气温和,神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落寞:“夫人不必客气,若是忙完了,可否陪着一起吃一些?” 沈巍接口道:“是啊,谢夫人,今日前来,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同你商议。” 这话一出口,李月兰心里便明白了——来者“有事”。 连镇北侯都亲自出面商议,想必不是小事。 她也正想打听南边的消息。 锋哥儿已经整整五天没往空间里塞小纸条了,芝芝写给沈砚的信也不知收到没有。 这古代最让人心焦的就是消息不通,一来一回写个信都要十天半个月,真是急死人了。 其实李月兰对谢锋的事儿早已是心急如焚,若不是今日淮月楼开业,她怕是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汝阳府那个什么青石镇寻儿子去了。 如今昭阳长公主和镇北侯双双邀她入席,要说的事定然不简单。 还有那沈萱,今日看起来格外安静乖巧,想必也与等下要谈的事有关。 李月兰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侯爷、长公主盛情,民妇岂敢推辞。" 第542章 侯府也有难念的经 原来,那日落水之后,沈萱跟随沈老太君回到镇北侯府,当天便将事情告知了昭阳长公主和沈巍。 当两人听到沈老太君竟在谢家允诺了那救人的乡野小子张秋笙,让他在家等消息,昭阳长公主更是急坏了。 “母亲!此事为何不用金银打发了去?如今让萱儿处境如此被动!”昭阳长公主语气焦灼。 沈老太君叹了口气,将当时的情形娓娓道来: “事出有因啊……萱儿落水之前,我正与那谢夫人在竹楼品茶闲聊……我便想试探试探谢夫人的口风,于是提到了砚儿若是愿意,将来便是娶乡野姑娘也无妨的话头。当时谢夫人便反问,‘若是萱儿,也当如此不在意门第之见么?’ 我……我一时口快,便说‘那是自然,若萱儿同意便成’。这话头刚落下没多久,谁知……谁知萱儿便同那张秋笙的妹妹落了水……本该是白衡相救,许是混乱之中双方弄错了人,救上来时……已然是……唉!”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事后也打算用金银答谢了事,谁知萱儿却当众说名声已毁,愿意委身。当时谢夫人也在身旁,我又刚说了那样不计较门楣的话……” 沈老太君没再说下去,但昭阳长公主已然明白,在这阴差阳错之下,婆婆是被自己的话架住了。 若坚持用金银打发,便显得之前说的不介意砚儿娶乡野女、女儿嫁乡野郎的话全是虚情假意,更显得镇北侯府出尔反尔。 沈巍放下茶盏,目光沉肃地看向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女儿: “萱儿?你为何要如此?若你当时不表态,这事儿,你祖母做主便能盖过去,何苦要将自己陷入此等僵局?” 他很少对这唯一的女儿说重话,平时更是宠溺有加,此刻语气却格外严肃,带着压抑的恼怒。 沈萱抬起头,眼中蓄满泪花:“父亲,母亲,女儿……女儿心仪他。” “什么?你说什么?”昭阳长公主瞬间站起身: “你喜欢那乡野小子?那落水之前,你也才去过一回桃源村,谈何喜欢?” 沈萱被母亲不可置信且愤怒的眼神吓到,终究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女儿……女儿对张秋笙,是……是一见倾心。求父亲母亲成全!” “糊涂!”昭阳长公主又急又气。 “你可知何为门当户对?你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可知那柴米油盐、琐碎家常,会将你那点一见倾心磨得一丝不剩?你还小,不懂事,母亲可以帮你挽回局面,切不可做错了决定!母亲会为你尽快重新选一个如意郎君,定是家世、品貌都与你相配的世家公子!” “为何二哥喜欢芝芝妹妹就行,我喜欢张秋笙就不行?” 沈萱倔强地反驳,泪珠滚落。 “他们都是桃源村的人,母亲为何要区别对待?” “这如何能比!”昭阳长公主气急。 “自来女子高嫁常见,男子低娶亦非奇事!母亲从前也为你二哥相看侯府千金,可他蹉跎至二十有五也未曾点头,如今遇上心仪的,实属不易!你何苦要与你二哥比?倘若你二哥真娶了谢秋芝,那姑娘来咱们家也是享福,被下人伺候的!可你不一样!女子如此低嫁,将来必然是要受委屈的!你从小娇生惯养,连厨房都没进去过,如何能嫁去那乡下做个村妇?即便咱们侯府有底气,让你在他家也能衣食无忧,可咱们侯府的脸面呢?你让京中其他世家如何看我们镇北侯府?萱儿,你平日不是最在意那些小姐妹怎么看你的么,你不能只想着自己,你也要为侯府想想!” 这番话直接将沈萱说懵了。 她确实只想着要和心仪的人在一起,并未考虑这许多利害关系。 可若是此时让她再用金银打发了张秋笙,她也是万般不愿。 她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能靠近那人,说什么都不想嫁给别人。 “祖母……祖母都允诺了……” 沈萱哭着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嫁旁人!求父亲母亲成全!” 坐在旁边的沈老太君听到这话,心头一紧,暗自责怪自己当初死要面子允诺了这事,还点头让张秋笙在家等消息。 此刻她真有些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本是想趁此机会探探李月兰对孙儿的口风,没成想竟把孙女搭了进去。 如今……自己在这件事上已然是没什么话语权了。 她幽幽开口,带着倦意:“祖母年纪大了,这事儿……全凭你父亲母亲做主吧。哎哟,我头疼……不行,我得先回房歇着了……” 沈老太君这明显想脱身的话术果然有用。 沈巍对身后的嬷嬷挥挥手:“先扶老夫人回房歇息吧。” 沈老太君走后,昭阳长公主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规劝,从现实艰难说到家族声誉,从未来忧患说到为人父母的不易。 奈何沈萱只是低头抽泣,死活不肯松口。 最后,昭阳长公主拂袖道:“这几日,你不许出府,在房里好好想想母亲说的话!” 说完便让丫鬟将沈萱带回了房间。 沈萱走后,昭阳长公主仿佛瞬间老了七八岁,疲惫地长叹一口气,对沈巍道:“夫君,你说……萱儿这事儿可怎么办啊?” 沈巍也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这桃源村是有什么魔力?砚儿和萱儿竟都着了魔似的!这事儿……我也管不了了。你先关她几日,尽快另寻姻缘吧,你看着安排。” 在大宁朝,儿女亲事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镇北侯府这样的世家,儿女亲事自然是由当家主母操持。 当年长子沈屹的婚事便是昭阳长公主全权决定,如今看来亦是琴瑟和鸣。 因此,沈巍自然信任昭阳长公主的决断。 很快,昭阳长公主便为沈萱选定了新的“良婿”——门第相当、品貌俱佳的永昌侯世子。 然而,沈萱得知后,将自己关在房内哭闹绝食,死活不同意。 昭阳长公主实在没办法,想起从前沈萱最是听沈砚的话,这才给沈砚去了那封家书,指望他能劝劝妹妹不要陷入泥潭火坑。 万万没想到,沈砚的回信非但没有劝说,反而暗含“威胁”。 第543章 沈砚的家书拿捏全家命门 当昭阳长公主与沈老太君看到那封言辞恳切却立场鲜明的回信时,心态各异。 “砚儿他……他怎的和萱儿站在了一处?” 昭阳长公主拿着信,手都有些发抖。 “这不是……这不是要把萱儿往火坑里推吗?母亲您瞧瞧他都写了些什么?‘若母亲执意要阻萱儿姻缘,那儿与谢姑娘之事,便也更无可能’……‘宁可孑然一身,也绝不将就’……我这怎么就成了断他红线了?这像话吗?” 沈老太君在一旁沉默不语。 相比之下,沈砚的亲事更是她的心头大事和执念。 自沈砚成年之后,她做梦都盼着这最出色的孙儿能早日成家开枝散叶。 沈砚信中的“孑然一身”、“绝不将就”八个字,简直精准拿捏住了她的命门。 若真用孙女的亲事换孙子的姻缘,从私心上讲,她是愿意的。 况且,那张秋笙,据她的眼力和沈砚信中所述,的确品性端方,手艺精湛,非池中之物……但这等心思,她此刻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省得自己再次成为“罪人”。 此事,还是沉默为妙,毕竟萱儿这事,说来说去,自己确有连带责任。 沈巍看了小儿子的回信,头更疼了,甚至觉得,这儿女婚事竟比带兵出征、排兵布阵更让他心力交瘁。 但此事拖着终非长久之计。 原本信誓旦旦要将沈萱嫁给永昌侯世子的昭阳长公主,此刻也犹豫了起来。 小儿子的回信,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若萱儿之事不成,谢家便会认定镇北侯府背信弃义、门第之见根深蒂固,绝不会将女儿嫁过来。 若放在别家,昭阳长公主定会嗤之以鼻——以镇北侯府的权势地位,以及沈砚的人品才貌,世间哪个女子不愿嫁? 可对面是谢家。 该说不说,那谢秋芝自然是极好的姑娘,灵秀聪慧,画技超群,如今更是御笔亲封的七品供奉,虽久居乡野,却自带一股宠辱不惊的清气。 她的父母谢广福、李月兰,看着也不是那等攀附权贵之人。 兄长谢锋年纪轻轻便已是玄策卫总教头,前途无量。 弟弟谢文更是公认的天才,已得陛下“格物童生”的恩赏。 这一家子,虽出身乡野,却都凭自身本事得了圣心,绝非寻常农户可比。 最要紧的是,砚儿自己都说了“情路多艰”…… 恐怕,他和谢秋芝之间的事情,还存在着变故或不确定....... 昭阳长公主思前想后,脑海中闪过李月兰和谢广福待人接物时那从容自得的气韵,谢秋芝专注作画的身影,以及沈砚信中那句沉甸甸的略带威胁警告的“孑然一身”…… 她长叹一声,满心疲惫与无奈。 女儿逼她,儿子也逼她……这恶人全让她做了。 “罢了,罢了……” 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认命了一般: “要嫁便嫁吧,要娶便娶吧……这事儿,我也不想管了。” 于是,她私下通过白衡仔细打听了张秋笙家的情况。 得知其与父亲张林木皆是醉心手艺的老实人,家底清白,只有一个待嫁的妹妹,母亲早逝。 昭阳长公主内心又是一叹——若真嫁过去,少不得要多带些得力的婆子、丫鬟仆妇过去,断不能委屈了萱儿。 在白衡那里自然也知晓了他与另一位落水姑娘张图图进展神速,已至谈婚论嫁的地步。 心里不由得吐槽:这白衡,这么猴急,更显得自己这边怠慢和不重视了。 得知淮月楼八月八开业,她便决定亲自前往“捧场”,再“顺便”……将女儿和儿子的事,一并定下来吧,顺便去“瞧一瞧”那叫张秋笙的小伙子。 这才有了今日镇北侯府举家前来,并邀请李月兰入席的这一幕。 精致的菜肴陆续上桌,“雅膳居”隔间内香气四溢。 李月兰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热情招呼道: “侯爷、长公主、老夫人,沈小姐,都是些乡野粗食,比不上京中的珍馐,但用料都是村里的新鲜土货,味道也还爽口,诸位请慢用,千万别客气。” 沈老太君率先夹了一筷文思豆腐,连连称赞:“月兰你太谦虚了,你的手艺我还能不清楚吗!” 昭阳长公主也优雅地尝了面前的菜,点头微笑:“夫人过谦了,味道极好。” 她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目光看向李月兰: “说起来,今日这般热闹,怎不见芝芝那孩子?我可是许久未见她了。不知……芝芝生辰是在何时?想必及笄礼也快到了吧?” 这话拐的.......着实生硬! 李月兰心中已经拉起警报,面上却从容地笑着回答:“劳长公主惦记,那丫头正在那边的农家乐帮忙呢,估计是忙昏了,这才没过来,她的生辰就在不久之后的中秋节了。” “团圆佳节过生辰,好日子啊!”沈老太君立刻接过话头,眼中带着明显的暗示。 “咦?这孩子也到了十五了吧,是不小了,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月兰啊,你们做父母的,可有相看的人家?” 李月兰心知肚明,这婆媳二人一唱一和是在“点亲”呢。 她佯装听不懂那弦外之音,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宠溺与无奈: “老太君,长公主,您二位有所不知。芝芝那孩子,看着乖巧,实则从小被我们惯得有些任性,主意大得很。我和她爹私心里都想多留她几年,不着急谈婚论嫁。这孩子自己也总说,还想多自在几年,多画些画呢。” “女儿家娇养些是福气。” 昭阳长公主笑容不变,语气却步步紧逼。 “但终身大事还是紧要的,多留几年自然是父母慈心,可这好儿郎也是要早早留意才是,免得错过了佳缘。” 她轻轻放下筷子,目光恳切地看着李月兰。 “月兰妹妹,咱们也都是做母亲的人,我便与你说几句体己话。你看……我家沈砚如何?” 第544章 尼玛……问亲打直球? 李月兰心中暗道:“来了,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的好大儿来问亲了”。 面上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荣幸。 “长公主折煞民妇了!沈大人青年才俊,位高权重,品貌能力皆是万中无一,乃是人中龙凤。能得沈大人青眼,是我们芝芝的福气,只是……” 她话锋一转,面露难色。 听着李月兰对儿子的夸赞,昭阳长公主便决定趁热打铁,语气更加热络: “月兰妹妹既然也觉得我家砚儿尚可,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不瞒妹妹,我家这老二,离京之前便同我与侯爷明言,他心仪你家芝芝,非卿不娶。如今芝芝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纪,何不趁此机会,咱们两家先把这事儿定下来?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李月兰内心:尼玛……打直球? 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受宠若惊又十分为难的神情: “这……这,长公主厚爱,民妇感激不尽。只是……这事儿我真做不了主。不瞒您说,我家这儿女的亲事,我和他爹都是由着他们自己的心思的,断不敢勉强。这……我家老大谢锋都还没谈婚论嫁呢,这芝芝,我们真不着急。” 沈巍内心:你不着急,老子着急!!! 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面上沉稳,心里却忍不住腹诽咆哮。 长公主笑容微滞,但还是维持住了风度。 “月兰妹妹,你看,我家砚儿如此诚心,而芝芝也确实是难得的好姑娘,两人年纪........年纪也到了,又携手完成了这《浮世录》,冥冥之中岂不是天作之合?至于谢锋的亲事,那也好办。他如今十九了,一表人才,前程似锦,若是月兰妹妹需要我这个做姐姐的牵线搭桥,京城里的侯府千金、世家贵女,也是娶得的。” 李月兰尴尬地笑了笑,十九的儿子、十五的女儿,她确实不着急。 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周旋,心里也更惦记着儿子的安危,索性心一横,强行转移了话题,脸上带了一抹真实的担忧: “长公主、侯爷、老夫人,您们的好意,民妇心领了。只是……这亲事,终究是孩子们自己的大事,还是等他们都从疫区平安回来再说吧。如今沈大人和我家锋哥儿都在那疫区生死未卜,听说那边情况十分凶险。不瞒诸位,这几日我频频做噩梦,心中实在不安得很。锋哥儿也已经好些天没往家里捎信了,我这心里着实焦急得跟什么似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正想冒昧问问侯爷和长公主,不知……沈大人这边,可有疫区那边传来的新消息?他们……可还安好?” 这一问,瞬间将风花雪月的问亲话题,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席间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长公主安抚道:“月兰妹妹切莫过于忧心,我们最后一次收到砚儿的家书,是五六日之前。信中只言事务繁杂,一切安好,想来是疫区诸事千头万绪,一时耽搁了书信往来,也是常有的。” 沈巍也沉声开口:“谢夫人放心,朝廷对疫区的情况极为关注,若有重大变故,兵部与玄策卫必有加急军报传来。至今未曾收到消息,便说明局势尚在掌控之中。谢峰身手不凡,心思缜密,定能护佑自身周全。” 沈老太君拍了拍李月兰的手背:“月兰啊,放宽心。锋哥儿那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有担当的,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在这边干着急也无用,不如今天我们也给砚儿写一封家书问问,咱们做长辈的就安心等着,别孩子没事,咱们自己先熬坏了身子。” 李月兰见镇北侯府这边似乎也并未收到什么“出事”的隐秘消息,那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难不成是锋哥儿那边的空间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无法进出? 还是疫区情况真的严峻到让他连塞张纸条的时间都没有? 她压下翻腾的不安,对安抚她的众人感激道: “多谢长公主、侯爷、老夫人宽慰。如此我便稍稍安心了。若是……若是侯府这边有沈大人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无论如何,还望能告知我一声,也好叫我这颗悬着的心,能落下来些许。” “这是自然。说起来,那日桃溪村荷塘之事,现在想来仍是后怕。若非那张秋笙及时出手相救,萱儿怕是……” 她怜爱地看了一眼身旁一直安静坐着的女儿。 “说起来,还未曾好好谢过那位张小哥。月兰妹妹与他家相熟,不知这张秋笙平日为人如何?家中又是怎样光景?” 李月兰明白长公主这话是要切入下一个正题了。 便也如实告知,言语间满是真诚的赞赏:“这孩子性子是顶好的,沉稳踏实,品性纯良,孝顺长辈,友爱妹妹,话不多,但心思细腻,做事极为专注认真,从不与人争执,也从不因自己手艺好就拿乔,谁家有个需要帮忙的,他都肯搭把手,在村里口碑极好。就是……性子有些闷,不太会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是个实心眼的老实孩子。家里人口也简单,就他和他父亲,还有一个妹妹图图,便是前日落水被白衡掌柜所救的那位姑娘。家中虽不富贵,但靠着手艺,日子也过得殷实安稳,新盖的青砖瓦房,敞亮干净。” 李月兰这一番朴实又恳切的夸赞,听得沈巍微微颔首,沈老太君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满意。 沈萱一直提着的心,此刻终于悄悄落回了实处,甚至忍不住偷偷瞄了父母一眼,见他们并无厌弃之色,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希冀。 昭阳长公主心中飞快地将李月兰的话与自己之前打听到的消息相互印证。 沉吟片刻,她才缓缓开口:“如此听来,倒是个踏实肯干、有真本事的年轻人。虽出身乡野,难得的是品性端方,有一技之长傍身。” 这顿饭,除了沈老太君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其余几人更多是浅尝辄止,各有心事。 长公主没能从李月兰口中得到关于谢秋芝亲事的肯定答复,李月兰也没能从镇北侯府这里获得儿子谢锋的确切消息,双方心中都悬着一块石头。 用完最后一道甜品,长公主优雅地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目光再次投向李月兰。 “月兰妹妹,今日叨扰许久,多谢你的盛情款待。关于萱儿与那张秋笙之事……光听妹妹说,终究是隔了一层,不知可否劳烦你,带我们亲自去那张秋笙家中瞧瞧?也好让我们……当面与他‘谈谈’。” 这“谈谈”二字,她说得意味深长,既是考察,也是表态,更是要将这件事推向一个明确的节点。 李月兰自然也清楚,这段时间,张图图和白衡进展顺利,张秋生和沈萱这边却是毫无动静。 现在镇北侯府既然松口,并且愿意放下身段亲自登门,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姿态。 于情于理,她这个中间人都无法拒绝。 “长公主愿意屈尊前往,是秋笙那孩子的造化。民妇这就为诸位引路。” 沈萱闻言,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沈老太君拄着拐杖站起身:“好好好,去看看,去看看那孩子!月兰,前头带路吧。” 第545章 匠骨天成张秋笙 张秋笙其实一大早就去淮月楼“友情帮忙”了,调试新做的竹影蔑灯饰,还送了一些精巧摆件当做贺礼。 中午还特意请了几个徒弟在“农家乐”开了桌,算是最早一批捧场的顾客。 眼见着客人越来越多,喧闹异常,他便带着徒弟们回了家继续忙活手头的订单。 这几个月,月兰婶子那边的“进货”数量很是稳定,桃溪村又打了招呼要加做一批水上竹楼,加上村里许多人家都起了砖瓦房也都需要添置新家具,连隔壁桃溪村的人都相约来定制家具。 最要紧的是,现在各家各户刚收完谷子,都需要购买箩筐和扁担,家里的收益是变多了,但他手头的活计越积越多,仿佛永远也干不完,其实他心里也正盘算着要多收几个手脚麻利的学徒来分担一下。 此时他身上那件为了去淮月楼捧场而特意换上的新长衫还没来得及换下,便径直去了后院工坊忙活了。 正当他全神贯注,细细削磨一个半成品扁担时,忽然听到前院传来脚步声与人语。 他本未在意,以为是徒弟或来定制箩筐的村民,但那脚步声却像是走来了许多人。 他下意识地转身抬眼望去,只见月兰婶子正引着一群人步入后院。 目光扫过,赫然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又令他心绪复杂的身影——沈萱。 而她身前那几位,虽穿着常服,但气度不凡,尤其是被人搀扶的沈老太君,那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和雍容华贵的夫人,他们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瞬间,张秋笙便明白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蔑刀和未完成的扁担放在一旁的工作台上。 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午后阳光在他清俊的侧脸和那身干净的长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所以,当昭阳长公主和镇北侯沈巍第一眼看到张秋笙时,便见他虽然身材高瘦,却并不显文弱,反而有种内敛的力量感。 手中的蔑刀翻飞,动作行云流水充满匠韵,仿佛那节粗竹在他手中不是普通到极致的扁担,而是正在被唤醒的艺术品。 远观其态,沉静专注,有种难得的清逸之气,与这满院竹木浑然一体。 只这一眼,沈巍心中便已确定,这年轻人定是张秋笙无疑。 沈萱跟在家人身后,心里小鹿乱撞。 偷偷抬眼,目光几乎黏在了那道身影上。 此刻她眼里的张秋笙,沐浴在光晕里,越瞧越觉得他身上那种干活时的洒脱自然,与京中那些或浮夸或拘谨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好看,真好看。 她心里默默想着,耳尖不由自主地飞起红霞。 李月兰快走几步,来到张秋笙身边,低声道: “秋笙,快来。镇北侯爷、昭阳长公主和老太君来看你了。” 张秋笙稳步上前,深深一揖,声音清朗沉稳: “草民张秋笙,拜见侯爷、长公主、老太君。” 镇北侯微微颔首,再次快速打量了他一番,沉声道: “不必多礼。” 沈老太君看着这清俊挺拔的少年郎,脸上倒是带着和煦的笑意: “好孩子,快起身。” 张秋笙直起身,指了指后院方向,语气诚恳地说道: “后院是我和我爹做木工和编竹器的地方,堆了不少木头、竹料,还有不少木屑灰尘,怕弄脏了几位贵人的衣裳,实在不方便招待。要不请各位到堂屋里坐坐,喝口茶?” 沈老太君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到了你家,自然是你来安排。” 张家堂屋,窗明几净,没有那些奢华的装饰,甚至桌椅家具全是由张林木、张秋笙亲手打制,质朴坚实,别有韵味。 等所有人落座之后,张秋笙便喊了一个徒弟去不远处的林子叫回张林木。 便熟练地泡了一壶茶,茶叶是张图图今年新采摘的野茶,泡开后飘着独特的清香。 "这是自家采的野茶,味道可能粗陋些,请尝尝。" 昭阳长公主很给面子的端起茶杯,小抿一口,茶味先有点涩,过后却带回甘,倒是挺特别。 她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张秋笙,开门见山: "张小哥是个明白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可知今日我们为何而来?" 张秋笙心里明白,坦然迎上长公主的目光: "晚辈大概猜到了,是为了上次在荷塘......我不小心救了沈小姐那件事。" "没错。" 昭阳长公主见他态度坦诚,语气缓和了些,开始询问: "听说你家是做木工竹编的?今年多大了?念过书吗?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这些问题,是典型的相看连问快答。 "回长公主,我和父亲确实靠木工和竹编为生。我今年二十有一。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早逝,也没有认过字,这些年就只专心琢磨手艺了,至于将来的打算......" "我没什么大本事,就想把手艺学得更精些。现在我们桃源村发展得很好,生意还算不错,要是有机会,我还想研究些更精巧的竹木物件,通过月兰婶子的奇珍坊卖到别处去,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余生好好孝顺父亲,照顾妹妹。" 他的回答很实在,透着一股踏实和责任感。 在听完张秋笙一番朴实却自有章法的对答后,沈巍目光再次扫过这屋内每一件由张秋笙亲手打造的家具。 那严丝合缝的榫卯,那流畅自然的线条,那将材料特性与实用、美观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巧思。 他心中已然有了别的论断:“此子所展露的,并非寻常匠人之技,而是‘营造’之才。将他视为一个篾匠或木匠,便是辱没了。” “木匠位列百工之首,下至家具农具上至宫室楼宇,皆赖其功。张秋笙能独立设计淮月楼、水上竹亭,已远超日常用具范畴,无师自通地迈入了建筑营造领域——这正是工部营缮司官员必备的“大木作”根基。大宁朝工部下设将作监,正急需这般精通实务、善于统筹的年轻才俊。以张秋笙之能,若经考核,从正八品将作监丞起步,专司宫廷器用与建筑细部,将来未尝不可晋升从四品少监,执掌京城、宫苑营造要务。若是实在不愿入京为官,留在云槐县当“都料匠头”,领私商或官署外包的大工程,名利双收且不受朝仪束缚,或自立“木作行”,广收门徒、编定营造法式,成为一方“哲匠宗师”,地方官绅照样尊他为“张大师”,既保住手艺自由,又可随时接皇差,进退皆宽。” “他若与萱儿婚事得成,凭借镇北侯府的人脉势力自当为他扫清出身障碍,为他铺就那康庄大道又何妨?” 第546章 落水鸳鸯“双喜临门” 在这番思量下,沈巍看向张秋笙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惜才与期许。 他常年浸淫官场,和沈老太君、长公主或是旁的人看人的角度自然是不同的。 张秋笙在他眼里不是一个需要被考察的乡下少年,而是一个未来可能在工部大放异彩的、可造之才。 正在这时,张林木匆忙到场,他显然刚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布衫,眼神有些紧张。 只见他上前一步,对着镇北侯和长公主就要行礼: “草民张林木,见过侯爷,长公主,老太君……” 镇北侯虚扶一下,声音沉稳:“张师傅不必多礼,今日我们是为小辈之事而来,权当是寻常人家走动即可。” 张林木连连称是,有些局促地在一旁坐下。 长公主见状,便将话题引向了正题: “张师傅,今日我们夫妇前来,是为了小女萱萱与令郎秋笙之事。荷塘意外,虽是事急从权,但终究关乎女子名节。我们镇北侯府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家,既然事情已然发生,而两个孩子……似乎也并无不愿。” 她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张林木赶紧接口,语气诚恳:“长公主,侯爷,这事儿……当时情况危急,救人要紧。沈小姐金枝玉叶,我们这等人家本是高攀不起……但,但若侯爷和长公主不嫌弃,我们张家定会负起责任,绝不敢委屈了沈小姐!” 长公主微微颔首,对张家父子的态度还算满意。 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听闻令爱图图姑娘,与我家砚儿身边的管事白衡,正在议亲?不知进展如何了?” 张林木老实回答:“回长公主,白衡掌柜和我家小女如今……已经交换了庚帖了。” “既已交换庚帖,那便是好事将近了。” 昭阳长公主点点头,随即目光重新落回张秋笙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如今,我与萱萱的父亲亲自到访,便是要告诉你,你与萱萱的这门亲事,我们镇北侯府……应下了。” 她语气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压迫感问道:“你,可是有何想法?或是,需要家中如何准备?” 张秋笙心知这便是这件事最终的决定,站起身,对着镇北侯和昭阳长公主深深一揖,声音郑重: “得侯爷,长公主厚爱,秋笙感激不尽。能得沈小姐为妻,是秋笙之幸。请侯爷、长公主放心,秋笙定当尽快请媒人上门问亲,一切礼数,必会遵循规矩,力求周全,绝不敢怠慢了沈小姐分毫。” 见他态度恭谨,计划周详,昭阳长公主也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脸色更缓了几分。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随意了些,问道: “说起来,你妹妹与白衡成亲的日子,可定下来了?” 张林木忙接话:“还没有具体定下。这事儿,我们和白衡掌柜商量着,想看看是定在年底,或是明年开春……” 昭阳长公主闻言,低头与身旁一直沉默品茶的镇北侯低声商议了几句。 其实他们心里也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出嫁,年底确实太过仓促,而且显得他们侯府嫁女心切似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年底……未免有些着急了。依我看,若是图图姑娘与白衡的婚事肯定在明年春天,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正是个好时节。届时……”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岂不是双喜临门?” 这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她希望张秋笙和沈萱的婚事,能与张图图和白衡的婚事安排在相近的时间,以全了“双喜”之说,也显得更为隆重,也不至于让侯府千金的下嫁显得过于突兀和仓促。 李月兰一直在旁边陪着听着,见这件事情已经聊到这里,算是定下来了,便适时地笑着帮腔: “是是是,长公主说得在理,若是明年开春,那秋笙小子还可以多做些准备,无论是新房还是聘礼,都能更从容周到些。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 张林木立刻领悟,连忙点头附和:“长公主考虑得周全,月兰妹子说得对!明年开春好,开春好!到时候天气暖和,办喜事也方便。” 说完他低头微微看向儿子。 张秋笙也立刻躬身道:“秋笙定会在明年开春前,将一应事宜准备妥当。” 昭阳长公主一行人见此行的目的已达到,又略坐了片刻,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这一趟,他们所见的张家,虽然是朴素的青砖瓦房,但与桃源村别家相比,还算是相对体面。 且张秋笙虽出身乡野,但谈吐清晰,目光清正,手艺精湛,未来可期。 其父张林木看着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匠人,妹妹张图图方才在淮月楼也见过,确实是个水灵懂事的姑娘。 想到此处,昭阳长公主对女儿沈萱的这份“任性”,倒也多了几分理解——这少年郎,确实有他独特的好处,难怪萱儿对他一见倾心。 “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了。” 知道要离别,沈萱恋恋不舍的看着张秋笙,仿佛一日不见要隔了几个秋似的。 离开之前,沈萱悄悄把手心里快捂出汗的小纸条快速压在茶盏之下,这是她写给张秋笙的“小情书”。 李月兰、张林木和张秋笙将他们送至院门外。 就在镇北侯扶着沈老太君准备踏上马车时,村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到近乎撕裂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骑玄策卫装束的人影,正以拼尽全力的速度狂奔而来,马匹口吐白沫,骑手的身影在颠簸中显得摇摇欲坠。 来者正是随沈砚南下抗疫的钱狼! 他几乎是滚鞍下马,双腿因长时间紧夹马腹和奔袭而剧烈颤抖,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直接跪倒在地。 只见他整个人瘦削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爆皮,满脸风尘与汗水混合,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焦急与悲怆。 “侯爷!长公主!” 钱狼声音嘶哑,他甚至来不及完整行礼,便急声道: “南边……南边有紧急军情禀报!” 只这一句,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在场所有人,包括李月兰,瞬间明白了——能让玄策卫精锐如此狼狈、直接奔到桃源村禀报的“南边急事”,只可能与沈砚和谢锋有关! 第547章 谢锋那染血的“瑞士军刀” 镇北侯脸色骤变,昭阳长公主更是差点栽下马车。 只见钱狼抖着手,解下身后那个几日不曾离身的包裹。 包裹被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柄造型奇特、泛着冷光的染血短刃,而此刻,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这……这是……” 李月兰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染血的短刃,这是谢锋从不离身的瑞士军刀! 此刻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喉咙里干涩发紧说不出话,眼前一黑,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婶子!” “谢夫人!” 身后的嬷嬷们惊呼着,七手八脚地连忙扶住几乎晕厥的李月兰。 沈老太君到底是经过风浪的,虽然那一瞬间也被吓得心惊肉跳,但她立刻强自镇定,厉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人回谢家!钱狼,你跟上来,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讲清楚!” 张秋笙以前见过谢锋这把造型独特的短刃,他反应极快,对张林木匆匆说了一句: “爹,我去淮月楼喊人!” 便转身朝着淮月楼方向飞奔而去。 一时间,场面混乱。 一群嬷嬷架着腿软无力的李月兰,匆匆赶往谢家。 镇北侯夫妇和沈老太君也面色凝重地紧随其后。 谢家堂屋内,谢广福正与谢里正悠闲地下棋喝茶闲聊,见到门口这突如其来、面色惶惶的一大群人,尤其是被搀扶着、面无血色的李月兰时,惊得棋子都掉在了棋盘上,他猛地起身: “月兰!这是怎么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李月兰扶到椅子上坐下。 这时,张秋笙也带着从淮月楼匆忙赶回的谢秋芝和谢文冲进了堂屋。 谢秋芝和谢文看到现场的气氛凝重,心里意识到了不妙。 李月兰喝了一口谢广福递上来的冷茶,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心脏依旧顿疼,她声音发颤的开口询问: “你……快说……我锋哥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钱狼“噗通”一声跪在堂屋中央,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悲痛和愤怒,开始讲述: “侯爷,长公主,谢先生,谢夫人……是卑职等无能!” 他重重的磕了个头,哑声道:“我们到了青石镇后,疫病的控制刚有起色,就发现何慎早年在外培植的“义侄”何潜携八百私兵,藏在归山,意欲为何慎复仇,那何潜贼子屡下毒手!他先是派人暗中在镇子水源上游投毒,幸亏谢指挥发现得早,及时控制,才未酿成大祸,但疫情也因此反扑,局面差点失控!” “五日前,何潜又派死士意图夜间烧毁我们存放抗疫药材的库房,被巡夜的兄弟发现,激战后擒获了对方几人。沈大人和谢指挥顺藤摸瓜,审讯出何潜藏匿在归山的一处据点,并且……并且那厮竟丧心病狂地掳走了我们五名抗疫太医作为人质欲作要挟!” “沈大人和谢指挥当即带队,亲自前往归山追击救人。我们一路追踪到归山深处,却不幸遭遇了何潜的大批伏兵!双方在林中激战……那何潜早有准备,伏兵人数远超我们预估!” 钱狼的声音带着后怕与悔恨:“混战中,谢指挥为保护一名被围困的太医,深陷重围,沈大人见状,为救谢指挥,挺身而出,以身为盾,替谢指挥挡下了致命一击,腹部受了重伤!” “对方人多势众,且熟悉地形……他们两人,最终被贼人刻意分割包围,且战且退,被逼入了归山更深处……失去了联系!” 钱狼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展风带援军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只在山中小径发现了……发现了谢指挥这柄染血的佩刀,周围还有大片血迹和激烈打斗的痕迹……展风推断,谢指挥定然也身受重伤,否则绝不会丢失这贴身之物!如今,沈大人和谢指挥双双失踪,生死不明!展风已连夜调集了周边所有能调动的兵力、衙役、甚至悬赏山民,进入归山搜寻,钱狼不敢耽搁,带上血刃先行快马回京禀报,侯府门房说今日侯爷与长公主来了桃源村,钱狼便转道来了桃源村禀报。侯爷,长公主,谢先生,谢夫人,归山山高林密,范围极大,只怕……” 后面的话,钱狼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两个身受重伤的人,在敌人环伺、环境恶劣的深山密林中失踪几日,生存的希望……正在变得渺茫。 堂屋内,一片死寂。 李月兰早已经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砰!” 一声闷响,打破了堂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镇北侯一拳重重砸在身旁的桌面上,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惯常沉稳如渊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何潜……好!好一个何潜!竟敢如此!” 他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 “谢先生,谢夫人,事发突然,情势危急,砚儿与谢锋皆是朝廷命官,是我大宁不可或缺的栋梁。此事,我必须立刻回京,亲自面圣禀明!请调玄策卫最精锐的人马,即刻南下,并持我令牌,勒令归山周边三州驻军配合,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昭阳长公主和沈老太君:“母亲,夫人,我们需即刻动身回京。” 昭阳长公主上前握住李月兰冰凉的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月兰妹妹,广福兄弟,你们千万保重身子!此次归山救援,我镇北侯府必定倾尽全力……定要把孩子们平安带回来!” 李月兰只含泪点头。 谢广福眼眶泛红,重重一抱拳,声音沙哑:“侯爷,长公主,老太君……一切,就拜托了!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镇北侯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家眷,与钱狼一同匆匆离去,马蹄声再次急促地响起,很快消失在谢家门前。 堂屋内,此刻挤满了人,除了谢家自家人,还有张林木、张秋笙父子,以及那四位皇表弟们也都静默地站在一旁。 他们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跳脱,个个面色凝重,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围中,谢秋芝看着父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爹,娘。求人,不如求己。” “我会骑马,我认得去汝阳府的路。我想去归山,去找我哥。” 第548章 学堂新来的先生们 谢秋芝话音刚落,谢文立刻一步上前。 “爹,娘,我也去!我会骑马,路上能给姐作伴!” “胡闹!” 谢里正急得直跺脚,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你们两个半大的孩子,知道一路上有多远多危险吗?咱们去年才刚从那边逃荒过来,日子才刚好起来,你们就要回去冒险,不要命了?你们知道那归山是什么地方吗?那里面林深草密,豺狼虎豹且不说,万一遇上那伙歹人留下的残兵,或是在山里迷了路,你们让家里人怎么办?让你们爹娘怎么活?” 他不敢想象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独自远行冒险的后果。 张林木也满脸忧色,连忙劝阻:“秋芝,文哥儿,里正叔说得在理啊!这可不是去县城赶集,千里迢迢的,太危险了!锋哥儿的事,有侯爷和朝廷派人去寻,你们安心在家等消息才是正理。况且,那归山的传闻,我听过,前几年大旱,许多人想进去归山里寻吃的,但是进去了每一个能活着出来,就连在外围砍些木头都要被毒蛇猛兽偷袭,据说,那里面不仅有野狼窝,还有蟒蛇窝,那些畜生对自己的地盘很是看中,但凡是有人要进去,就会被袭击,你们真的不能去。” 一旁的几个“皇表弟”也纷纷开口。 李大宸眉头紧锁:“芝芝妹妹,小文,我知道你们心急,但此事真的不能冲动,我会飞书给我.......我爹,让他多派些人去山里寻人的。” 李三煜点头附和:“是啊,你们去了,非但帮不上忙,万一……岂不是让叔婶更担心?” 李四璟和李五琰眼神里也写满了不赞同。 谢秋芝和谢文对视一眼,没有争辩。 他们知道里正爷和大家的担心都是出于好意,但堂屋人多嘴杂,空间的秘密绝不能暴露。 眼下,只有他们姐弟俩凭借空间,才是最快、最安全前往救援的人选。 这个道理,只能等会儿私下跟爹娘说明白。 李月兰和谢广福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谢广福摇了摇头: “要去,也是我们去,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去冒险?” 谢广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灼,对谢里正说道: “里正叔,今天家里乱糟糟的,先这样吧。长河拿着广告画去县城应该也回来了,牧场、绿化、铺路招工的这些事儿,就麻烦您和理事会多操心。最近我家事多,就不送各位了。” 谢里正理解地叹了口气,重重拍了拍谢广福的肩膀: “广福,月兰,你们……千万撑住!锋哥儿福大命大,肯定没事!村里的事有我们,你们放心!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他又担忧地看了看谢秋芝和谢文,这才带着同样满面愁容的张林木、张秋笙等人离开了。 谢广福又看向站在堂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四个“皇表弟”,疲惫地挥挥手: “你们也各忙各的去,别都杵在这儿了。今晚……看情况吧,要是你们婶子没心思做饭,你们就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行就去淮月楼对付一口。” 李大宸几人面面相觑,纷纷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谢广福和谢秋芝一左一右搀扶着浑身无力的李月兰回了东厢房,谢文也默契地跟在后面。 他们需要立刻开一个家庭会议,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另一边,被“打发”出来的李大宸几人,也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岗位”。 李大宸和李三煜还有一大堆“新图纸”的零部件等着他们打磨组装,手头上的活计确实能让他们忙一阵子。 李四璟也需要尽快整理出“百日收”的详细种植记录,交给云槐县那位与自己平级却总管全县农事的劝农使,同时还要完善培植稻草菇的公开课资料,他自己身上的担子也不轻。 李五琰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昨日石山长引荐的那两位老先生,果然携家带口来到了桃源村上任。 那两人效率极高,甚至提前将全家的原籍文书送到县衙勘验,拿到了‘准迁凭由’,这意味着,这两位新来的先生,即将正式成为桃源村的村民。 李五琰自认作为桃源村的“土著”,看着“后来者居上”,心里憋着一股劲,他自己眼巴巴看着学堂从无到有,辛辛苦苦编写《桃源蒙学》,绝不能被这两个空降的“老家伙”抢了风头。 他本打算好好让他们见识一下《桃源蒙学》的厉害,但今日中午在淮月楼,他偶然看到这两位老先生也带着家人来用饭,点的菜……却异常寒酸。 两大家子人,竟只点了三个素菜。 李五琰心里好奇,提着一壶免费赠送的玉米汁,在他们旁边的椅子坐下,状似随意地搭话: “二位先生看着面生,是刚来我们村?” 其中一位面容清瘦、衣着洗得发白的老先生抬起头,礼貌回道: “老朽曲怀舟,这是舍弟曲怀江。我们兄弟二人,是应石坚山长之邀,前来桃源学堂任教的。” 李五琰顺势自我介绍:“原来是曲先生。小子李五琰,目前任学堂的.....小先生,也负责《桃源蒙学》的编撰事宜。” 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冒昧问一句,我看二位先生家人不少,只点三个菜,可是我们桃源村淮月楼的饭菜不合口味?” 曲怀舟与曲怀江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曲怀舟叹了口气:“五琰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原是清河州秀才,考了半辈子举人,连副榜也未中。家中清贫,靠在学馆教书糊口,偏又性子直,见不得学政收贿,十年前我们兄弟两联名上书揭发,结果被人反咬一口‘诬蔑长官’,革了功名,还入了‘劣绅册’。自此清河州再无人家敢请我们教书,连亲戚都断了往来。” 弟弟曲怀江声音带着悲凉:“为了活命,我们拖家带口去平昌州谋事。谁料平昌州更黑,学院要‘编外费’,我们拿不出,去富商家教书,又被本地教席排挤,说我兄弟‘有案底’。孩子们跟着我们饿得面黄肌瘦,我那大孙子去年病死,连口棺材都买不起……只能用草席裹了葬在乱岗。” 第549章 谢文、谢秋芝欲前去归山寻人 说到这儿,老哥俩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曲怀舟抹去泪痕,强笑道:“石山长是我们的旧年同窗,知道我们的品性,也知道我们日子艰难。他本欲邀我们去崇实学院做教习先生,可我们不想连累他。崇实学院本就是四大学院之末,年年招生都要挑其他三学院剩下的学子,若我们这两个名声不佳的过去,必会累及学院声誉。后来石山长来信说: ‘清河州、平昌州皆乌烟瘴气,二位若还想教书做先生,只剩一处——桃源村。’” “他告诉我们,桃源村虽是个村塾,但有自己的蒙学教材,不送礼、不拜官,束脩从厚,学堂还提供居舍。我们听了,半信半疑,可如今连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骨气?只好厚着脸皮,换了‘准迁凭由’就带着家人过来了。桃源村,是我们最后的活路,也是最后的脸面。我们不指望束脩能有多丰厚,只求今生能继续做那教书育人的清静事,能把家人安顿好,不再挨饿受冻受人诟病。” 曲怀舟声音低沉,“让五琰先生见笑了。我们两家路上只吃干粮,昨日才到桃源村,学堂未开学,囊中羞涩,实在没舍得点肉……” 李五琰听到这里,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沉又闷。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坏名声”和贫困能如何将一个读书人的脊梁压弯。 他看着两位老先生沧桑而依旧努力挺直的脊背,心中那点争强好胜的心思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酸楚与敬意。 他猛地站起身,朝负责点菜的小二喊道:“阿福,给这桌添菜!红烧狮子头、酱肘子、清蒸鲈鱼,一壶槐花酿,赶紧上,我买单!” 阿福连忙高声应答,快速勾选好手中的小菜单子送到后厨排队。 两位老先生慌忙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五琰先生,这太破费了!” 李五琰却按住他们的手,语气真诚:“二位先生不必客气!从今往后,咱们便是在同一个学堂共事的同仁!这《桃源蒙学》正是我负责主编的,下月学堂开学,正需要二位先生与我一同参详,咱们一起把它用得更好,把咱们桃源学堂撑起来!这几个菜,就当是我为二位接风洗尘!” 曲怀舟、曲怀江闻言,激动得嘴唇哆嗦,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最终千言万语化作深深一揖: “多谢五琰先生!如此……如此厚谊,我兄弟二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正说话间,张秋笙急匆匆地跑进淮月楼,神色紧张,径直找到正在角落的谢秋芝和谢文,低声急语了几句。 谢秋芝和谢文脸色骤变,立刻起身跟着张秋笙离开了。 李五琰远远瞥见,心里一沉,隐约觉得谢家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对两位老先生拱拱手:“家里好像有事,咱们回头再细说!” 说完,也顾不上再多客套,招呼来怀月楼凑热闹的李大宸几人匆匆追了出去。 如今,谢锋在归山失踪,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听话的先去安置好两个姓曲的老先生,顺便互相探讨一下下个月开学后的授课形式。 而另一边,回到东厢房的谢家人,关好门窗后,心念一动,便全都进入了空间。 李月兰一眼就看到了客厅茶几上,那个专门用来存放谢锋小纸条的木盒子,以及旁边谢秋芝留下的询问纸条。 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坐在沙发上,声音带着一抹孤注: “要不……还是我和你爹去吧!我们去那归山看看,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能把我的锋哥儿困在里面!我们就算拼了这条老命……” “娘!” 谢秋芝半跪在李月兰膝前,仰起脸,眼神坚定: “您先听我说!我和小文去,是最合适的。第一,我们会骑马,脚程快。青石镇在汝阳府周边,去年逃荒的路我还记得大概,我们能找到!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们有空间!路上遇到任何危险,我们一个念头就能躲进来!到了归山,我们也不怕什么蟒蛇狼群,只要反应够快,它们伤不到我们分毫!我们也绝不会傻到和坏人正面交锋,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哥哥,不是去拼命!娘,你就答应了吧,让我和小文一起去!” 这时,谢文也“噗通”一声朝李月兰跪了下来,语气里满是急切: “爹,娘,姐说得对!咱们有空间托底,安全系数比外人高太多了!而且,你们别忘了,我和姐芯子里可不是真的十岁和十五岁,我们是十九岁和十七岁的成年人!我们心里有数,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你们好好想想,哥为什么整整五天都没递小纸条进来?之前我们不知道原因,只以为他太忙了。可现在钱狼带来了消息,只说发现了他的匕首!那匕首哥从不离身!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若哥还活着,那他极有可能身受重伤,甚至……是昏迷状态!他根本没有意识,也没有能力进入空间,这才连一块石头、一片布条都送不进来!” 他抬头看向谢广福,眼神坚定:“爹,你也听见张叔说了,像归山那种深山老林,极旱时期都没人敢进去打猎砍树,足以说明里面有多危险!官兵和玄策卫徒手搜寻,效率太低!但你们放心,我们俩可以网购两套动物园用的那种‘抗咬’盔甲套装,管他眼镜蛇还是豺狼虎豹,一时半会儿都咬不穿!我们不需要反击,只需要争取到躲进空间的那一瞬间就足够了!” 谢文越说越激动:“再说了,我们有无人机!有热成像仪!在那种密林里找活人,不比那些只能靠眼睛和喊话的古代人强一百倍吗?爹,娘,就让我们去吧!现在真的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谢文的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像是一道强光,驱散了李月兰心中的部分迷雾。 是啊,她这一对儿女,看着年纪小,可内里却是成熟的灵魂。 有空间这个外挂在,加上现代科技的辅助,让他们去找人,确实比任何人都要高效和安全。 第550章 网购密林寻人的装备 谢广福听着谢文的分析,点了点头:“月兰,孩子们说得对。这么看来,还真是非他们不可了。我和你这一年忙里忙外,也没正经学会骑马,就算勉强去了,体力、脑力,恐怕还真没他们两个年轻人灵活。月兰,你说呢?” 李月兰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女,又看了看丈夫,内心挣扎了许久。 最终,对谢锋安危的极度担忧压倒了一切。 她终于妥协,但提出了不容商量的条件: “你们要去……可以。但是必须答应娘,无论找到哪里,到了饭点必须进来吃饭,晚上必须进空间睡觉!娘不想再像这几天一样提心吊胆、心里没底地干等着!娘要亲眼看着你们吃饭睡觉,才能稍微安心!” “娘!我们答应你!都照你说的做!”谢秋芝立刻点头答应。 “时间不等人,哥在深山多待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谢文也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去网购那些密林寻人的‘必需品’,然后尽快出发!” 谢广福点头:“好!闪电被你哥带走了,家里只有追风。你们两个人,必须有两匹马。我这就去淮月楼,小白掌柜那里肯定有好马,我去借一匹来,顺便把两匹马都喂得饱饱的,路上才有力气,这期间你们刚好可以买那个什么“装备”回来。” “嗯,爹,你去吧,我们现在就上网买东西!”谢文说完,立刻拉着谢秋芝跑向书房里的电脑。 电脑屏幕的光映照着两张焦急的脸。 “抗生素、口罩和防护服家里都有了,不用买,我们先买两架无人机,要那种续航长、带热成像功能的!这是找人的关键!”谢文一边快速搜索一边说。 “热成像仪还要买手持的!还有头戴式强光手电,晚上也能行动。”谢秋芝脑子飞快转动。 “绳索、安全扣、军工铲、大砍刀……对了,小文,你说的那个‘抗咬’盔甲……” “在这里!”谢文迅速找到产品页面: “高强度复合材料,关节灵活,虽然重一点,但安全第一!我们各买一套!” “压缩饼干、高能量巧克力、净水药片……这些吃的也买了,有备无患,以防万一有外人在咱们不能及时进空间。” 谢秋芝念叨着,将一件件商品加入购物车,毫不犹豫地点击支付,看着“订单已下达,预计明早送达”的提示,才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两人刚完成采购,谢广福也牵着两匹喂食了草料的马匹来到了大门外。 一匹是自家的追风,另一匹则是从淮月楼借来的、通体枣红的骏马,一看就脚力不凡。 李月兰红着眼给两人一人塞了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实则轻便的“装样子”行囊,里面只简单放了几个馒头。 “路上……千万小心!” 她哽咽着,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这一句。 “爹,娘,放心!我们一定把哥哥带回来!”谢秋芝翻身上了追风,勒紧缰绳。 谢文也利落地跨上那匹枣红马:“等我们消息!” “驾!” “驾!” 谢秋芝和谢文一夹马腹,两匹骏马立刻撒开蹄子,沿着村道哒哒哒地向村口奔去,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等等!芝芝妹妹!小文!” “别去!危险!” 李大宸、李三煜、李四璟和李五琰几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他们显然是得知消息后立刻赶来阻止,却只看到了远处即将消失的背影。 “广福叔!婶子!你们……你们怎么能让芝芝妹妹和小文去啊!” 李大宸急得跺脚:“芝芝妹妹一个女儿家,小文才十岁!那归山是多凶险的地方!要去也是我们去啊!我们好歹是男儿身,会些拳脚!” 李三煜也满脸自责:“是啊!都怪我们,刚才光顾着忙那些破零件了!要是我们早点知道,肯定拦住他们!” 谢广福看着这几个真心担忧的年轻人,叹了口气: “你们的心意,叔和婶子都知道。可是……唉,有些事,或许只有他们姐弟去,才有一线希望。你们……就别追了,也追不上了。” 李月兰也勉强安抚道: “大宸,三煜,你们别太担心。芝芝和小文……比你们想的要机灵,他们……他们认得路,也有自己的办法。你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别耽误了。” 李四璟猛地一跺脚,转身就往西厢房跑:“不行!我不能干等着!我这就写信!求我爹加派精锐,扩大搜寻范围!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李五琰也跟着跑了:“没错,我也去写,让那些精锐踏平归山。” 与此同时,谢秋芝和谢文正策马奔驰,全力赶路。 从桃源村到汝阳府,路程遥远,极限速度下跑死马也得四天。 他们虽然舍不得累垮马匹,但也只能竭尽全力。 “姐,还好我们这几个月没偷懒,每次月底休沐,我们都去牧场练习骑术。” 谢文在颠簸中大声喊道,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是啊!”谢秋芝紧握缰绳,身体随着马匹奔跑的节奏起伏: “不然现在可跑不快!小文,提速了,你跟紧我,注意安全!” “知道!姐你也是!” 他们下午从村里出发,一路不敢停歇,直到夜幕降临,在跑了近百里后,抵达了涿州南关的官方驿站。 两人迅速办理了入住,将两匹累得浑身汗水的马匹交给驿卒精心照料。 一进入房间,确认门窗关好后,两人心念一动,立刻隐身进入了空间。 “芝芝!小文!你们可算进来了!到了哪里?” 早已在空间里焦急等待的李月兰立刻迎了上来。 谢文都来不及拍打身上的尘土,冲到饮水机旁接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才喘着气说: “娘,我们过了永定河桥,现在在涿州南关的官道驿站歇脚喂马。明天白天抓紧赶路,应该就能到达清河州了。” 李月兰回忆道:“清河州……我记得。当时逃荒路过,陈进虎官爷说要一鼓作气直达永定门抢头名,就没进去歇脚。你们到了那里,一定要把马匹安顿好,别到时候人进了空间,等再出去,马被人顺手牵走了。” 谢秋芝也洗了把脸,擦去疲惫:“娘,你放心,我们住在官道边的驿站,有专人喂马看管。我们打算今晚早点睡,天不亮就出发,争取一天跑两百多里地,这样算下来,五六天应该就能到汝阳府了!” 第551章 偷拍归山地图 李月兰看到两人满身的灰,既心疼又欣慰,点头道: “也好,赶路要紧,但你们自己也别太难受。只希望……只希望你们哥哥能撑得住那深山老林的环境……” 谢文见状,连忙安抚:“娘,你别太悲观。钱狼不是说沈大人也和哥哥一起失踪了吗?很可能他们两人在一起呢!如果我哥真的受伤了,我相信沈大人也会想办法照顾他的!他们两个在一起,生存的几率会大很多!” 听到小儿子的分析,李月兰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她赶紧端出热好的饭菜:“快,别说了,先吃饭!吃完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姐弟俩也确实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完李月兰准备的饭菜,洗了个战斗澡,几乎头一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李月兰就坐在旁边发呆,一点睡意都没有。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谢秋芝和谢文便在驿站取出马匹,再次踏着晨曦,向南疾驰而去。 中午时分,在郊外一处隐蔽的野地,两人拴好马,再次进入空间休息和补充能量。 一进空间,他们就惊喜地发现,昨天网购的一大堆“装备”已经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了客厅角落! 两人快速拆开包装,拿出里面的物品检查。 “无人机看着就专业!热成像功能希望给力!” “抗咬盔甲是有点分量,但穿起来应该不影响活动关节。” “强光手电够亮!驱蛇粉味道够冲!” 姐弟俩一边检查,一边快速交流着,对这些“救命装备”都非常满意。 有了这些东西,他们对进入归山寻人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匆匆吃了午饭,只在沙发上小憩了不到半小时,便不敢再多耽搁,再次离开空间,跨上马背,继续赶路。 如此拼命赶路了三天,他们经过了清河州、广陵府。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 在进入承安州地界后,官道两旁开始不时出现无人掩埋、已经发臭的尸体,显然是疫病失控的惨状。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味。 谢秋芝和谢文毫不犹豫,立刻穿上防护服戴好口罩,才继续策马前行。 顶风冒雨,日夜兼程。 两人一路穿过承安州,最后终于进入了汝阳府地界。 足足六天的拼命赶路,人和马都几乎到了极限。 但眼前的景象更让两人窒息,仿佛一步从人间踏入了鬼蜮。 官道两旁,用简陋的木栅栏和破布围起来的“隔离区”连绵不绝。 里面黑压压地躺满了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消毒石灰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更远处,被明显隔开的“重症区”方向,影影绰绰能看到有官差用担架抬着尸体匆匆走动!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人窝。 两人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脏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喘不过气。 两人憋着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看得太仔细,生怕多看一眼,那惨像就会烙印在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他们找到一个看起来像是维持秩序的官差,询问了青石镇的方向。 得到指点后,两人立刻策马,直奔那片据说疫情更严重、也是哥哥失踪前最后所在的——青石镇抗疫大营。 大营辕门外,守卫森严。 当谢秋芝和谢文报上姓名和来意,被引到抗疫中军大帐见到展风时,展风正对着地图焦头烂额。 听到通报他猛地抬头,看到全副防护、风尘仆仆的谢秋芝姐弟俩,他惊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谢姑娘?谢文?你们……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疯了吗!” 展风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此次疫病最严重的地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在这里!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大了!谁让你们来的?谢先生和谢夫人同意你们这么冒险吗?” “展风大哥!”谢秋芝顾不上解释,急切地上前一步: “我们是为了我哥和沈大人来的!归山那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有没有新的线索?” 谢文也紧跟着追问:“是啊,展风大哥,你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们!我们是来找人的!” 展风看着两人,只以为他们是因为担心哥哥,这才跑来这青石镇打听消息的、 满腔的怒火化作了深深的无奈和担忧。 他叹了口气:“归山……唉!赵铁,就是玄策卫的风哨首领,现在带着上千府兵州兵还有玄策卫精锐在里面搜寻。可那归山邪门得很!不仅林密谷深,毒蛇猛兽出没,何潜那伙贼子还在里面提前埋设了大量陷阱!我们的人几乎每天都有受伤被抬出来的!搜索进展……非常缓慢。” 他指着地图上归山的大片区域: “赵铁现在带人从几个已知的入口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寸一寸地往前推进。可山里情况太复杂,很多地方根本无路可走。何潜那伙残兵也被我们困在了山里,时不时会冒出来偷袭,更是增加了搜寻的难度和危险。” 他抬起头,目光严肃地看着姐弟俩: “我跟你们说这些,是要让你们明白,那归山现在就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你们千万不要有任何冒险的想法!我等下就安排最好的驿馆,你们先去汝阳府城安顿下来,等赵铁那边的消息,一有新发现,我立刻通知你们!” 谢秋芝和谢文看着挂在账中的大地图,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必须拍到那张地图! 这时,营帐外面有人请示,展风转身走出了营帐。 两人眼神一碰,谢文立刻迅速掏出手机,调整好角度。 对着那张标注了已搜索区域、已发现的陷阱区、何潜残兵活动范围以及赵铁那边的布防点和搜寻路线的地图,“咔嚓”“咔嚓”连续拍下了数张高清照片。 “快!” 谢秋芝低声道,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了!” 谢文迅速检查了一下照片,手指头在屏幕上放大缩小,确定没有一处遗漏,关键信息也清晰无误,然后飞快地将手机收回贴身口袋。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当展风重新掀开帐帘走进来时,姐弟俩已经恢复了之前那副忧心忡忡又带着点顺从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552章 潜入归山 谢秋芝开口道:“展风大哥,我们不会乱来的。那就麻烦你安排,我们去驿馆等消息。” 展风见他们答应,稍稍松了口气,又看到他们和自己一样严密的防护,还是忍不住再三叮嘱,语气凝重: “记住!千万小心!不要直接接触任何病人或者尸体,注意老鼠和跳蚤,有任何不适立刻通知我!这鼠疫……真不是闹着玩的!” 他随即唤来一名亲兵,吩咐道:“送谢姑娘和谢公子去汝阳府官驿安顿,务必保证安全!” “是!” 等离开了抗疫大营,到了汝阳府官驿那间还算干净的房间,送走展风派来的亲兵并确认周围无人后,谢秋芝和谢文立刻反锁房门,拿出了刚才拍摄地图的手机查看。 “姐,展风大哥说赵铁带人从几个主要入口进行地毯式搜索,效果不佳。” 谢文指着地图上标记的入口位置,小眉头紧锁。 “嗯,” 谢秋芝目光扫视着地图上归山复杂的水系和等高线: “既然常规的、‘有路’的地方都搜过了没结果,那说明哥哥和沈大人很可能被迫躲到了‘没路’的地方,或者……他们当时为了摆脱追兵,根本就没从这些常规路线走!” 谢文眼睛一亮,手指点向地图上归山西侧一片陡峭的悬崖和蜿蜒流入山中的一条河流: “看这里!这有条河,如果当时情况危急,他们会不会利用水道摆脱追踪?毕竟水里能掩盖气味和足迹!” “有道理!”谢秋芝赞同道。 “还有这里,东侧这片区域,地图显示是密不透风的原始丛林,几乎没有标注路径,赵铁的人马估计很难大规模进入。但如果是两个受伤的人,拼命往最难走的地方钻,反而可能有一线生机!” 两人越分析思路越清晰。 “我们不能跟着赵铁的搜索路线走。” 谢秋芝果断决定:“我们要另辟蹊径!从这些他们认为‘不可能’或者‘太难进入’的地方入手!” “对!我们有无人机!可以先去河道和那片原始丛林边缘进行高空侦察!用热成像扫描!虽然密林会遮挡大部分信号,但如果哥哥和沈大人他们就在边缘地带,或者靠近河岸开阔地,我们就有机会发现!” “事不宜迟!” 谢秋芝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 “今晚我们就避开赵铁的卡哨,从西侧河道潜入归山!” 打定主意之后,两人进入空间将他们的计划和拍下的地图展示给忧心忡忡的谢广福和李月兰。 两人刚在客厅现身,早已焦急等待的谢广福和李月兰就围了上来。 “怎么样?到了吗?有没有锋哥儿的消息?”李月兰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连声问道。 “娘,我们已经到青石镇大营了,见到了展风大哥。” 谢秋芝语速飞快:“情况不太好,听他说归山太大了,林密路险,还有陷阱和叛党残兵,搜寻进展非常慢。” 谢文紧接着说:“但是我们有办法!我们偷拍到了他们的详细地图!”他掏出手机,调出照片。 “看,上面标注了已搜索区域、陷阱区和叛党可能活动的地方。我和姐商量好了,我们准备连夜进山!” “什么?连夜进山?”李月兰惊呼,“这黑灯瞎火的,太危险了!” “娘,你听我们说,正是因为晚上,我们的优势才最大。我们买了带夜视仪的头盔,还有热成像无人机!在晚上,那些野兽和叛党看不见我们,但我们能看见他们!而且,哥和沈大人多在山里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我们真的等不及天亮了!” 谢秋芝随机指着手机上的地图:“我们打算从西侧这条河找起,这些地方官军很难大规模搜索,但哥哥他们如果还活着,很可能就躲在这些犄角旮旯的区域。” 李月兰看着地图上那大片令人心悸的绿色,紧紧握住儿女的手: “娘知道拦不住你们……一定要小心!千万……千万别受伤!” “娘,你放心,我们有数。”谢文郑重承诺。 匆匆吃过晚饭,两人担心展风可能会派人来查看情况,便在房间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 “展风大哥,疫病凶险,不能久呆,若是有我大哥的消息请第一时间往家中去信保平安,我们已回京畿道。勿念。——谢秋芝、谢文。” 这样“懦弱逃跑”的理由既能合理的解释他们的消失,也能避免展风担心他们乱跑而派人寻找。 趁着天还没黑,两人悄悄离开驿站,骑着马来到归山西侧山脚。 寻了一处隐蔽的灌木丛将马匹拴好并留下充足草料后,他们快速换上了“抗咬”盔甲,背起应急物资的背包打算潜入归山。 选择此时行动固然危险,但他们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况且,现在出发,和早晨出发的区别不大,他们也做好了找不到谢锋和沈砚就暂时不出密林的心理准备。 所以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十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要面对这片龙潭虎穴,早一分钟出发,哥哥和沈砚就早一分生的希望。 准备就绪,两人毅然踏入了昏暗一片的密林。 “这路……也太难走了!”谢秋芝挥舞着砍刀,奋力劈开纠缠的藤蔓和灌木,才前行了几十米就就已经满头大汗。 “姐,小心脚下!”谢文提醒道,他一边注意着脚下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苔藓,一边操控着无人机低空飞行,利用热成像探查前方路径。 “这根本不能叫路,简直就是原始丛林。” 周边的环境确实称得上原始。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即使现在外面天光还在,林中也光线昏暗。 各种不知名的藤蔓植物肆意生长,厚厚的落叶层下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植物腐烂气味和湿气。 他们并非盲目地地毯式搜寻,而是采用定点跳跃式搜索。 每当找到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空地,谢秋芝便负责操控一架小型“安全”无人机,在两人周围百米范围内盘旋,监视任何可能靠近的生物或人。 谢文则操控那架大型工业级无人机腾空而起,升至数百米高空,利用其强大的热成像系统和五里地的超视距半径,对目标区域进行大范围扫描。 这样高效搜索了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虽然他们实际在密林中仅艰难行进了两里地,但无人机已经将周边直径十里地的范围仔细扫描了个遍。 第553章 祸水东引,巧杀叛党 热成像屏幕上,显示着密林中各种各样的生命热源: 东北方向五里外,有几只野猪正在觅食。 正前方密林深处,一条体型不小的蟒蛇缠绕在树梢,热源清晰。 侧翼的山涧边,隐约能看到鹿群在活动。 更远处,还有一些零星的小型犬类动物和鸟类散发的热量信号。 “姐,有发现!” 谢文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兴奋和紧张。 “我的方位,十点钟方向,大约四里地,一处山坳里,有聚集的热源人形信号!至少……有十几个人!” 谢秋芝立刻凑过来,只见热成像屏幕上,代表人体的橘红色光点清晰地聚集在一起,隐约还能看到他们似乎在围篝火休息。 “把你的无人机悄悄靠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谢秋芝当机立断。 谢文熟练地操控着那架噪音极小的工业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悬停在那群人上方不远处的树冠中。 高清摄像头和麦克风将下方的声音清晰地传输回来: “……妈的,这鬼地方,蚊子比老子的腿毛还多!何老大到底怎么想的?选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据点?” “嘘!小声点!你想把官军引来吗?” “怕个鸟!官军都在山外面转悠呢,这深山老林,他们敢进来?进来也是喂狼!” “行了,别抱怨了。关键是找到沈砚和那个姓谢的!妈的,沈砚自己都受了伤,还带着个拖油瓶,怎么那么能藏?跟地老鼠似的!” “就是!等老子找到他们,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害得我们兄弟在这山里受这份罪!” “何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肯定跑不远,说不定就躲在哪个山洞里等死呢……” 听到这些充满戾气和杀意的话语,谢秋芝和谢文心中再无怀疑——这些人,就是何潜那群叛党! 他们不仅确认了哥哥和沈大人还在一起,而且沈大人确实受了伤! 重点是,他们两人并没有落入叛党的手中,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愤怒和担忧在胸中翻涌,但两人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文灵机一动,低声道:“姐,给他们找点乐子怎么样?省得他们有力气找哥的麻烦。” “你想怎么做?” “看我的!”谢文说着,心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一大块李月兰刚宰杀不久、还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生鸡肉。 他用绳索将鸡肉牢牢绑在无人机的下方。 “走你!”谢文低声喝道。 然后,他操控着这架挂着“诱饵”的无人机,低空朝着之前探测到的野猪群方向飞去,洒下一路腥气。 大约十分钟后,山坳另一侧传来了密集的奔跑声! “什么声音?”营地里的叛党似乎有所察觉。 “好像是那边……有什么东西?” “去看看!” “不好!是野猪!他妈的,快跑啊!” “快!抄家伙!” “妈的!怎么回事?这群野猪怎么突然冲向咱们?” 那群叛党瞬间乱作一团,叫骂声、兵刃出鞘声、野猪狂暴的冲锋声混杂在一起。 透过无人机传回的画面,谢秋芝和谢文看到几只体型壮硕的野猪红着眼冲进了叛党中间,引发了巨大的混乱。 有人被撞倒,有人惊慌失措地爬树,有人挥舞着大刀试图驱赶…… “干得漂亮,小文!”谢秋芝忍不住赞道,心中一阵快意。 “哼,让他们嚣张!看他们还敢不敢谋害我哥和沈大人!” 谢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们趁乱,继续往深处搜!他们被野猪缠住,短时间内肯定顾不上别的了!” 这一招“祸水东引”,不仅暂时削弱了这股叛党的力量,也扰乱了他们的搜捕,甚至有可能让他们死伤一片,更让姐弟俩出了一口恶气。 他们不再停留,操控无人机归位,打算解下鸡肉,却发现那坨鸡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只剩下一根麻绳,谢文无语,今晚损失半只鸡。 操控无人机继续向着归山更深处行进。 又走了半个小时,无人机的热成像显示,一条体型硕大的蟒蛇正扭曲着身子向他们快速袭来。 “蛇!!!”谢秋芝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气音。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条巨蟒如同闪电般弹射而来,张开的巨口带着腥风! “进来!!”谢文反应极快,大吼一声! 就在那血盆大口即将吞没谢秋芝的瞬间,两人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空间客厅里,惊魂未定的两人“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毯上,谢文手里还紧紧攥着无人机遥控器,脸色煞白。 此时正在厨房收拾的李月兰疑惑地嘀咕:“咦,我今晚刚宰的鸡呢?还没来得及放冰箱,怎么不见了?” 她一转头,就看到全副武装、瘫坐在地、惊魂未定的儿女。 谢文看着手里的遥控器,哭丧着脸,带着哭腔说: “完了完了……无人机没进来……” 谢秋芝脑子混沌之际,听到谢文还有心情心疼那架无人机。 带着哭腔气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无人机!刚才咱们差点被蟒蛇吞了!谢文!你不是说这无人机的热成像就是个照妖镜,什么妖魔鬼怪、活物都能显出来的吗?为什么那么大的蛇,离咱们那么近,屏幕上屁都没有!我最怕蛇了……” 她说着,身体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那冰冷的蛇类触感就在指尖。 李月兰这才看清儿女煞白的脸色,又听到“蟒蛇”、“差点被吞”,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 “啥?蟒蛇?在哪儿?咬到没有?伤着哪儿了?快让娘看看!” 她拉着谢秋芝和谢文上下打量,手都在发抖。 “娘,没事,我们躲进来了,没伤着。” 谢文试图安抚:“姐,你别怕,我们已经安全了。是我疏忽,我马上查查看怎么回事!” 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还有些发颤地搜索起来。 片刻之后,他一脸懊恼和愧疚: “对不起,姐,是我没做好功课……我忘了,蟒蛇是冷血动物,它的体温会调节到与周围环境高度一致。森林夜里温度也就二十度左右,蟒蛇长时间盘踞在树枝上,其体表温度可能跟树干、周围空气差不多。热成像靠的是探测温差,当目标跟背景温度几乎一样时,它就‘瞎’了,那蟒蛇就会在屏幕上‘隐身’……所以,不是没照到,是它‘伪装’得太好了。” 第554章 归山闹鬼 谢秋芝听完,一阵无语,后怕地抱紧自己胳膊,声音闷闷的: “……谢文!你这功课做得可真‘扎实’!不行,我有心理阴影了,我等会儿再出去!我得戴个全包围的头盔!至少……至少万一它再偷袭,能帮我挡一下,延长我的反应时间,等于变相增加我的寿命!” 李月兰一听,连忙附和:“对对对!芝芝说得对!光你们身上这个抗咬盔甲还不够,脑袋脖子最要紧!家里有那个……那个摩托车头盔!结实!只要一口咬不穿,你也能反应过来躲进来了!唉呀妈呀,你们大晚上的在那老林子里,这也太惊悚了!” 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不行!那蟒蛇说不准还没走远,就在那儿守着你们呢!你们不准现在出去了!等天亮了,蛇活动少了再出去!不行不行,娘还是不放心,娘去找点绷带,把你们脖子也给缠上几圈,可不能给那蛇钻了空子……” 说着,李月兰就要去翻找医药箱。 知道今晚的搜索计划必须暂停了。 谢文叹了口气,但也知道安全第一,不能莽撞。 “娘,姐,那我们今晚就先不出去了。等天亮,我们做好万全准备再行动。无人机……唉,可惜了,希望没摔坏,明天天亮去找找看。不行,我还是多买两台备用。” 当晚 ,在奇袭了何慎叛党,又遭遇了蟒蛇偷袭的谢秋芝和谢文,只好乖乖的先躲在空间里睡觉。 谢文在空间里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一股不服气的“恶趣味”涌上心头。 他索性不睡了,爬起来打开电脑,开始了疯狂的网购。 第二天一早,当谢秋芝走出房间时,差点被客厅里堆积如山的奇怪包裹绊倒。 “小文!你买了什么?” 她捏着鼻子,指着一个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腥臭味的泡沫箱。 “这包装袋还没打开呢,味道就这么冲!” 谢文顶着两个黑眼圈,却精神亢奋,神秘兮兮地拍着那泡沫箱: “姐,这可是秘密武器!‘超级血腥诱饵’,半腐肉发酵包,保证让林子里的大家伙们疯狂!” 他又指着旁边一堆东西,如数家珍: “这是连环鞭炮索,一踩就炸响一片。这是鬼屋超声波哨,人听不见,但能刺激动物发狂。这是印度魔鬼辣椒喷雾,加强版。还有这个小型录音机,配合这些白裙子、假发、人皮面具……嘿嘿嘿。” 他越说越兴奋,眼睛都在放光:“从现在开始,咱们白天赶路找人,晚上,就给那些坏蛋来点‘恶作剧’!我要让那些叛党觉得这归山闹鬼又闹妖,不死也得脱层皮,全都给我滚出去!” 谢秋芝看着地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想到哥哥生死未卜,对叛党的恨意也涌了上来。 她没再多说,只是捏着鼻子快速吃完早饭,然后换上一身装备,戴好全包围头盔,脖子也用绷带缠着,确保没有任何皮肤裸露。 谢文也迅速将他的“秘密武器”分门别类,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方便随时从空间里“召唤”。 两人重新出现在昨夜遇袭的密林,那条巨蟒果然已不见踪影。 谢文也如愿在附近草丛找到了昨晚掉落的无人机。 整个白天,他们按照地图和无人机扫描的路线艰难推进。 谢秋芝依旧负责开路,谢文则操控无人机进行大范围搜索。 “姐,三点钟方向,两百米外,有一小群野猪,你拿着无人机,我来操作。” 谢文立刻从空间取出一点“半腐肉诱饵”,挂在无人机下方,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引着野猪向更远处奔跑。 谢秋芝疑惑:“这腥臭的肉,怎么那么厉害,我看到好像好远的地方都有动物跟着味道跑?” 谢文得意的解释:“这是发酵过的“半腐肉”,这种肉腥味扩散力强,对野生动物的吸引力比别的肉高五倍,因此被称作“超级血腥诱饵”。为了咱们能顺利赶路,我这可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馊主意!现在一路上,只要遇到什么野生动物,用上这招保准管用。” 中午时分,他们又遇到了一窝在附近徘徊的豺狗。 谢文如法炮制,用一小块腐肉就将这些贪婪的家伙引向了背离他们路线的山谷。 整个白天,无人机扫描到了不少动物热源,却始终没有发现类似人类的、可能是谢锋或沈砚的迹象。 希望与焦灼在他们心中交替。 傍晚时分,当夕阳的余晖即将被群山吞没,无人机终于在一个山坳边缘,发现了一大波人类热源——足足三十人,正围坐在几个火堆旁,又是何潜的叛军小队! “三十个人……” 谢秋芝眉头紧锁:“附近没有大的狼群或野猪群,我们那点诱饵恐怕不够看。”她有些沮丧,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敌人而无能为力。 谢文却不以为然,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姐,别急。天黑,好戏才开场。没有野兽,我们可以请‘好朋友’来帮忙啊!” 谢秋芝:“好朋友?” 夜幕降临,山林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叛军营地的篝火在跳动。 突然,一个眼尖的叛军指着夜空,声音发颤: “你……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只见幽暗的夜空中,一个模糊的、穿着破烂白裙的“身影”正悬在他们头顶,缓缓飘荡。 那“身影”长发遮面,在夜风中微微摆动,隐约能看到惨白的“皮肤”。 紧接着,一阵空灵、凄厉又诡异的女人笑声凭空响起,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和勾魂似的呼唤: “还我命来……下来陪我……” 声音通过无人机下方悬挂的小型录音机清晰地传播开来,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鬼……鬼啊!!!”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营地瞬间炸锅! “是山鬼!归山的女鬼索命来了!” “快跑!!!”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叛军,面对刀剑或许不怕,但对这种未知的、超自然的“存在”却充满了原始的恐惧。 他们被吓得魂飞魄散,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地向黑暗中狂奔。 “啊啊啊!别过来!” “救命!” “噗通!”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黑暗中,他们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接二连三地摔进了自己之前布设的、用来对付官军的陷阱里! 尖锐的竹签、深坑下的木刺,瞬间夺走了数条性命。 剩下的更是肝胆俱裂,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林中乱撞,不知又触发了多少机关,或是摔下了陡坡。 第555章 谢锋的求救信号 谢文和谢秋芝通过无人机传回的画面和声音,冷冷地“欣赏”着这场由他们导演的混乱。 谢文甚至操控着“白衣女鬼”追着几个跑得慢的飞了一段,吓得那几人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接下来的三天,谢秋芝和谢文就这样白天按照原定路线赶路搜寻,晚上化身“丛林恶作剧”始作俑者。 他们用“鬼火”和鬼哭狼嚎的录音,吓得一小队叛军连夜逃离了归山。 对另一个据点使用了“辣椒烟雾弹”,呛得那群叛军眼泪鼻涕横流,以为中了什么毒烟,狼狈逃窜。 他们甚至用“冲天铁花棒”制造出类似信号弹的诡异闪光,并配合超声波哨,引得附近野兽躁动不安,再用半腐肉引诱兽群疯狂攻击叛军营地,那些叛军一个个精神濒临崩溃。 谢文的这些“阴招”效果显著。 快速地削减了叛军的战斗力,更重要的是,极大地摧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归山闹鬼”的传言在其他叛军小队中不胫而走,人人自危,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甚至还有人崩溃的直接前往归山出口的官军营地自投罗网。 归山里的一切异动,自然也引起了正在山中艰难搜寻的赵铁及其率领的官军的注意。 一名副将向赵铁汇报:“赵统领,近日山中甚是古怪。多处发现叛军尸体,多死于自家陷阱,或是坠坡,死状惊恐,仿佛生前见了极恐怖之物。还有几处废弃营地,遗留物品散乱,像是仓皇逃窜。更有叛军俘虏精神恍惚,不停念叨‘有鬼’、‘白衣女鬼索命’、‘山神发怒’……这林子,邪门得很!” 赵铁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异常地点,眉头紧锁。 他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这接连发生的诡异事件,必然有其原因。 他只能下令道:“多加留意!或许……是友非敌。传令下去,若遇非叛军之异常情况,先尽量查明再动手!” 他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这归山深处,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帮他们清理这些叛党。 会不会是沈大人和谢总教奋起反击了,但想到两人最后的处境,又摇了摇头,能活着就不错了。 就在谢秋芝和谢文用尽各种“阴招”把归山闹得鸡飞狗跳,内心却因为迟迟找不到谢锋和沈砚的踪迹而越发焦灼、一筹莫展之际。 空间客厅的茶几上,毫无预兆地,凭空出现了一样东西,一条被撕扯过的染血布条,布条上用血描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山洞 “啊!我的锋哥儿!他.......他还活着!” 一直守在空间里的李月兰第一个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狂喜。 “是锋哥儿!是锋哥儿!他活着!他还活着!他在给我们传信!!” 她扑过去,颤抖着手想要触碰那条血布,却又害怕似的缩回来。 谢广福也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激动得一个劲地说: “好!好!好小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刚刚结束一夜“恶作剧”、回到空间准备吃早饭的谢秋芝和谢文,听到李月兰的尖叫和谢广福的连声叫好,同时也看到那条血布,连日的疲惫和焦虑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 “哥!是哥的信号!” 谢秋芝一把抓起布条,声音带着哭腔:“他还活着!他在山洞里!他在告诉我们他的位置!” 谢文激动地说道:“太好了!哥果然能联系上我们!这布条……肯定是他意识清醒时送进来的!‘山洞’……他在归山的某个山洞里!” 狂喜之后,谢文迅速冷静下来:“但是归山这么大,山洞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到底是哪个山洞?” “等!” “哥既然能送第一次,就一定能送第二次!他肯定还会给我们更具体的指引!爹,娘,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们先利用无人机先往可能有山洞的地形飞!”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无人机还是搜寻无果。 空间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李月兰快要按捺不住时。 唰! 又一条稍小一些的血布条出现了! 这一次,上面的字迹更加清晰,指向也更为明确:“巨型榕树抱石洞”。 谢文和谢秋芝再次得到指引。 “巨型榕树抱石洞!” “我明白了!哥他们一定藏在某个被巨大榕树包裹着的石洞里!这种地方天然隐蔽,洞口可能被气根遮挡,热成像根本扫不到里面!” 李月兰和谢广福激动得抱在一起,谢广福连连道: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锋哥儿和沈大人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藏身地!让那贼人也找不着。” 谢文出了空间,迅速调整无人机搜索策略,不再进行大面积扫描,而是集中精力搜寻归山中符合“巨型榕树”、“抱石”特征的地点。 谢秋芝则在一旁紧盯着传回的画面,心中祈祷。 无人机在归山上空盘旋、搜寻,屏幕上的景色不断变换。 时间在期待中流逝,直到下午,当无人机掠过一处植被异常茂密、地势相对隐蔽的山坳时,谢文猛地操控无人机悬停、下降高度。 “姐!你快看!”谢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只见屏幕上传回的画面中,一株巨大到令人震撼的古榕树如同绿色的巨伞覆盖了半个山坡,它那成千上万的气根垂落下来,粗壮如梁柱,深深扎入泥土和岩石之中,形成了独木成林的奇观。 而就在这榕树的根部,赫然呈现出“一树包双石”的奇特景象,两块巨大的岩石被密密麻麻的榕树气根紧紧缠绕、包裹着,而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与岩石的缝隙之间,隐约可见一个幽深、黑暗的洞口! 那洞口黑黢黢的,透着一股原始而神秘的气息,仿佛某种史前巨兽蛰伏的巢穴入口,静静地等待着闯入者。 “就是这里!”谢秋芝指着屏幕,斩钉截铁地说: “巨型榕树抱石洞!哥和沈大人,一定就在里面!” “走,咱们往这个方向走,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第556章 归山紧急救援 确定了位置,谢秋芝和谢文片刻不敢耽搁。 谢文操控无人机在前方引路,两人朝着巨型榕树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林间的藤蔓和裸露的树根成了最大的障碍。 “姐,小心脚下!”谢文话音刚落,跑在前面的谢秋芝就被一条隐藏在落叶下的藤蔓绊了个正着。 “啊!”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膝盖重重地磕在了一块坚硬凸起的老树根上,钻心的疼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姐!” 谢文赶紧跑过来扶住她:“怎么样?伤到骨头没有?” 谢秋芝疼得龇牙咧嘴,借助谢文的搀扶勉强站直,撩起裤腿一看,膝盖已经迅速红肿起来,破皮的地方渗出血丝。 咬了咬牙,她推开谢文试图检查的手:“没事!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快走,天黑前必须到那里,不能再耽误!” 见她还能站立行走,谢文也不再犹豫,半扶着她继续赶路。 终于,在日落之前,他们赶到了那棵巨大榕树所在的山坳。 也多亏了谢锋提供的血布条线索,他们才能找到这里。 这个山洞实在太隐蔽了,外人根本发现不了。 巨大的榕树枝叶茂密,垂下来的气根像一道道门帘,把洞口遮得严严实实。 他们必须用手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气根和缠绕的藤蔓,走到最里面,才能看到那个黑乎乎的洞口。 那洞口又矮又窄,只能弯着腰钻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往外冒着阴冷的湿气,还带着点说不清的、让人心里发毛的气味。 姐弟俩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打开了强光灯。 两道明亮的光束像剑一样劈开了黑暗。 谢文率先弯腰钻了进去,谢秋芝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神秘的洞穴。 洞内空间比想象中要小一些,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巢穴。 强光灯的光柱在洞内扫过,很快便定格在了洞穴最深处! 只见沈砚和谢锋两人背靠着冰冷的洞壁,紧紧靠坐在一起! 沈砚腹部的衣衫被大片暗红和鲜红浸透,血迹甚至蔓延到了身下的地面上。 他的脑袋无力地歪在谢锋的肩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仿佛下一秒那口气就要彻底断绝。 谢锋的状态同样吓人,他头部似乎遭受过重击,半边脸颊和脖颈都凝固着暗褐色的血迹。 他此刻也处于半昏迷状态,眼皮一张一合着,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抵抗着昏睡的欲望,保持着一线清明。 “哥!沈砚!” 谢秋芝看到两人这一副凄惨的模样,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现在的他们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生命之火就会熄灭。 谢文也被吓到了,快速上前,蹲下身检查两人的状况。 “沈大人腹部受伤,失血过多,已经昏睡过去了,必须马上处理伤口!哥头部外伤,意识模糊,可能有脑震荡!两人都极度虚弱,体温偏低……” 而此时谢锋脑子一片混沌,沉重的眼皮几乎黏在一起。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到了弟弟妹妹焦急的神色,听到了他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呼唤。 是幻觉吗? 他努力想集中精神。 谢秋芝附在他耳边,用清晰的声音说:“哥!是我们!芝芝和小文!没事了,安全了!你快回家!爹和娘在等你!快回去!” “回家……爹……娘……” 谢锋混沌的意识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词,一直紧绷着、强撑着的弦骤然松弛,他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笑意。 就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心念一动,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进入了空间。 看到哥哥成功进入空间,谢文石头落下一大半。 他立刻用身体顶住因为失去依靠而将要倒下的沈砚。 “姐,哥回去了,有爹娘照顾!我们现在全力救沈大人!” 他快速附在谢秋芝耳边,语速极快地安排着: “姐,救人要紧!你立刻回去拿医药箱,重点是止血带、纱布、消毒水、生理盐水和葡萄糖!再带上些软烂的食物和我买的那些户外防潮睡垫、保暖毯!快去快回!” “好!”谢秋芝毫不迟疑,转身找到一处被粗壮榕树根须遮挡的视觉死角,心念一动,也消失了踪影。 空间内。 正在焦急等待的李月兰和谢广福,被突然出现在沙发上、一身伤痕血迹、已然昏迷不醒的谢锋吓得魂飞魄散! “锋哥儿!!” 李月兰看着儿子头上的血和苍白的脸,手抖得不敢触碰。 “锋儿!这……这怎么伤成这样!”谢广福也是心如刀绞,连忙检查儿子的呼吸和心跳。 还没等他们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谢秋芝也跟着进来了,一进来就着急忙慌地喊道: “爹!娘!哥怎么样了?我们找到他们了!沈大人伤得更重,还在外面,小文守着!快,医药箱!吃的!睡垫!” 她一边说,一边冲向放药品的柜子,手脚麻利地翻找起来。 “沈大人腹部重伤,失血过多,需要紧急止血治疗伤口!哥头部受伤,需要清理伤口!我拿走一半的药,留一半给哥!” 李月兰听到沈砚还在外面生死未卜,也立刻行动起来: “他爹,你快去接热水给锋哥儿擦洗伤口!芝芝,你之前买的那些云南白药粉都拿着!吃的……对了,灶上煨着小米粥,最是温和,盛一保温桶带去!” 她又转身去翻找谢文之前买的户外装备,“防潮垫!保暖毯!这个最要紧,山里晚上冷,受伤了更遭不住!” 空间里一阵忙乱之后,谢秋芝抱着装满急救药品和物资的背包,手里还提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桶和卷起来的防潮垫、保暖毯,再次出现在那阴冷潮湿的榕树洞窟内。 “小文!东西拿来了!” 谢文正半跪在沈砚身边,用手电筒仔细检查他腹部的伤口,眉头紧锁。 看到谢秋芝带来的东西:“快!姐,先把防潮垫铺上,不能让他直接接触冰冷的地面!” 谢秋芝立刻照做,迅速展开防潮垫,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毫无意识的沈砚平躺安置在垫子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口,沈砚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但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第557章 伤势严重的沈砚 “沈大人,坚持住!” 谢文一边安抚,一边快速打开医药包。 拿出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沈砚腹部被血浸透、已经僵硬板结的衣衫。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手电的强光下时,兄妹俩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狰狞的刀口反复撕裂伤,边缘泛白外翻,虽然血似乎流得慢了,但仍有少量暗红色的血液在缓缓渗出,周围大片皮肤呈现不健康的青紫色,肿胀明显。 “伤口需要清创,但我们没条件也不专业。” 谢文语气沉重:“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彻底消毒,压迫止血,防止感染恶化!” 他拿出双氧水和碘伏:“姐,你按住他,可能会很疼。” 谢秋芝点头,双手稳稳按住沈砚的肩膀。 谢文将双氧水小心地冲洗在伤口上。 泡沫瞬间涌起,带着污血和坏死组织。 即使处于深度昏迷,剧烈的刺痛还是让沈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声。 “忍一忍,沈砚,沈淮清,马上就好!” 谢秋芝下意识地将沈砚的表字脱口而出,试图用更亲昵的称呼唤回他一丝意识。 这声“沈淮清”…… 仿佛一道微弱的光,骤然刺破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 淮水澄清,志向高远。 这个名字,是当年帝师祖父对他的期许,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他的字...... 是谁? 是谁在叫他? 这声音…… 不……不能再睡下去了…… 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意念,如同黑暗中挣扎求存的火苗,在他冰冷沉寂的识海中燃起。 他想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在用这个称呼唤他。 想……再听一遍…… 谢文手下动作不停,用消毒棉签仔细清理掉腐肉和污物,然后大量倾倒碘伏,最后撒上厚厚一层云南白药粉。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沈砚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 “纱布!绷带!” 谢文伸手,谢秋芝立刻将准备好的递过去。 谢文用厚厚的纱布覆盖住伤口,然后用绷带以适当的压力一圈圈缠绕固定,确保能有效压迫止血,又不会影响呼吸。 处理完最致命的腹部伤口,两人都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 谢文又检查了沈砚的其他地方,发现他手臂、腿部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划伤和淤青,也都一一进行了消毒包扎。 “失血太多,体温太低,必须补充能量和水分。”谢文说着,看向谢秋芝带来的保温桶。 谢秋芝会意,连忙打开保温桶,里面是还温着的小米粥。 她用勺子舀起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凑到沈砚干裂的唇边,试图喂进去。 然而,沈砚意识全无,根本无法吞咽,粥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不行,他咽不下去。”谢秋芝焦急道。 谢文想了想:“先灌点清水,再试试在水里混入葡萄糖溶液!” 谢秋芝只能一滴一滴的把温开水滴进沈砚的嘴里,但沈砚牙关紧闭,水根本无法流入。 情况紧急,谢秋芝只能尝试用手指捏住沈砚的两颊,试图让他微微张开嘴。 见捏脸颊喂水效果也不大好,谢秋芝心急如焚。 她俯下身,气息凑得极近,嘴唇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用极其轻柔又带着恳求的声音低唤: “沈砚……张嘴,喝点水……” 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和颈侧,两人的气息在极近的距离里无声交融。 看着沈砚生命垂危的样子,连喝水都那么费劲...... 谢秋芝咬了咬牙,正准备不顾一切...... 这时,谢文递过来一个干净的、去掉针头的注射器。 谢秋芝赶紧托起沈砚的脑袋,让他保持一个微微后仰的姿势,注射器小心地将温水滴入他唇齿间,流入了喉咙。 他脆弱的颈项完全暴露在她的臂弯里,头部无力地倚靠在她胸前,这种全然的依赖感,让谢秋芝越发觉得他可怜兮兮的。 在给沈砚喂完温水后,又给他喂了一点点混合了葡萄糖液的温水。 做完这一切,他们又将保暖毯严严实实地盖在沈砚身上,尤其是脚部,确保他不会因为失温而出现更严重的并发症。 洞窟内暂时陷入了寂静,谢文和谢秋芝瘫坐在沈砚身边,直到这时,两人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后怕袭来。 谢秋芝也意识到,倘若……倘若没有她和谢文这次不顾一切的冒险寻人,没有空间这个逆天的变数,眼前这位惊才绝艳的沈大人,还有她那一身好本事的哥哥,最终的归宿,恐怕就是在这无人知晓的幽暗洞穴里,悄无声息地化作两具相依的白骨。 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她在网络上查阅这个时代的相关史料时,从没见过“沈砚”这个名字留下任何浓墨重彩的笔迹。 并不是他没有才能,也不是他籍籍无名,而是他的星辰,早在华南这场大疫与叛乱交织的劫难中,便已经黯然陨落。 历史的车轮或许依旧沿着相似的轨迹碾压而过。 华南四年大旱之后,天道轮回,降下特大暴雨,随之而来的,依旧是这场泯灭人性的恐怖鼠疫。 大宁的朝廷同样会派遣钦差大臣南下巡抚抗疫,而那个人,很可能依旧是沈砚。 他同样会身先士卒,深入疫区,同样会遭遇叛党疯狂的追杀,最终…… 或许就是被逼入这同一个绝境,躲进这同一个由榕树根须守护的、天然的坟墓。 不同的是,那个时空里,没有他们一家来自异世的灵魂,带着超越时代的装备和一颗不顾一切的决心,披荆斩棘而来。 他等不到任何救援,只能在伤重、饥渴与高热的折磨下,意识一点点模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中,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最终与这归山的泥土融为一体。 所有的抱负,所有的才华,所有的未竟之事,都随着他的死亡,被彻底埋葬。 谢文看着发呆的谢秋芝,以为她是被吓傻了,连忙出声安抚: “姐,别愣神啊!你看啊,他们两人,大吉大利的,肯定能吃到鸡......” 谢秋芝回过神,听着谢文这话,也打趣地回了一句: “还吃鸡呢......能不变成盒就谢天谢地了!” 谢文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笑嘻嘻地指着自己和她说: “什么谢天谢地?明明是谢谢秋芝,谢谢文文!是我们俩,天神下凡,救他们于水火,功德无量!” 他这故意耍宝的样子,配上那脏兮兮却神气活现的脸,终于让谢秋芝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轻轻推了他一把: “去你的!就你贫!还功德无量,赶紧看看沈大人怎么样了!现在就盼着他能撑过去……” 谢文也重新观察起沈砚的脸色: “我们做了能做的,止血、防感染、保温、补充能量。接下来……就看他的求生意志了。姐,我们要想办法通知那些搜寻的官军!” 谢秋芝点头:“嗯,是要通知他们,但又不能被叛党发现,不然,那叛军先杀过来,咱们可以躲一躲,这昏迷的沈大人,可不好藏起来。” 第558章 归山“鬼王”谢文是也 谢文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笑嘻嘻地指着自己和她说: “什么谢天谢地?明明是谢谢秋芝,谢谢文文!是我们俩,天神下凡,救他们于水火,功德无量!” 他这故意耍宝的样子,配上那脏兮兮却神气活现的脸,终于让谢秋芝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轻轻推了他一把: “去你的!就你贫!还功德无量,赶紧看看沈大人怎么样了!现在就盼着他能撑过去……” 谢文也重新观察起沈砚的脸色: “我们做了能做的,碘伏清创,云南白药止血、抗生素防感染、保温毯保温、葡萄糖补充能量。接下来……就看他的求生意志了。姐,我们要想办法通知那些搜寻的官军!” 谢秋芝点头:“嗯,是要通知他们,但又不能被叛党发现,不然,那叛军先杀过来,咱们可以躲一躲,这昏迷的沈大人,可不好藏起来。” 空间内,谢广福和李月兰正围着昏迷的谢锋忙得团团转。 谢广福已经端了五六盆热水,盆里的水从鲜红变为浅粉,最后终于变得清澈。 李月兰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软布,一点一点擦拭着儿子脸上、头上已经干涸板结的血污,露出底下消瘦的眉眼。 每擦一下,看到那些狰狞的擦伤和肿胀,她的心就揪紧一分,眼圈通红,嘴里不住地低声咒骂: “这帮天杀的贼胚子!丧尽天良的玩意儿!下手这么黑!专往头上招呼……这脑袋是能随便打的吗?打坏了怎么办!” “狗娘养的何潜!断子绝孙的叛党!不得好死!等着下油锅吧!” “瞧这伤的……我……我……” 她气得手直哆嗦,后面的话都骂不出来了,只剩下心疼。 谢广福也一边给谢峰擦身子,一边附和道: “就是!一群该千刀万剐的杀才!把我好好的儿子伤成这样……这得有多疼啊……” 就在夫妻俩一边抹泪一边痛骂贼人,情绪最为激动之时。 躺在沙发上、被擦拭干净的谢锋,眼皮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娘……别……别骂了……我头疼……”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如同定身咒,瞬间让谢广福和李月兰僵住了! 李月兰率先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喜淹没了她:“锋哥儿! 锋哥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的儿啊!你吓死娘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谢锋的额头,避开伤口: “好好好,娘不骂了,不骂了,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头还疼得厉害吗?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 谢锋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觉得耳边嗡嗡的难受,母亲的声音又急又切,他费力地想集中精神,正准备开口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娘……我……我们当时......” “你先别说话了!” 谢广福立刻打断他:“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一身伤,血呼啦差的!人都差点没了!还解释什么!现在什么都别说,保持体力最重要!等你缓过来劲了,再慢慢解释。” 他转头就对李月兰道:“厨房里不是一直温着小米粥吗?赶紧的,月兰,给儿子盛一碗来,他现在肠胃弱,只能喝这个!快!” 李月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风风火火地冲向厨房,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我警告你啊谢锋,这次好了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冒险了!什么事能有自己的命要紧?你要是出了事,让家里人怎么活?听到没有!” 归山这边,天色彻底暗沉下去。 洞穴内更是漆黑一片,只有强光灯照亮的一小片区域,更显得周围阴森寒冷。 期间,谢秋芝回了一趟空间,看到哥哥谢锋已经苏醒,爹娘正在给他重新处理脑袋上的伤口,便用保温壶打包了些李月兰特意熬煮的淡盐米油清汤。 此刻她正守在沈砚身边,时不时探探他的鼻息,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还活着,感觉他的体温似乎比刚才略微回升了一点点,这才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谢文将找来的枯树枝扔到地面,燃起火堆,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终于驱散了洞穴的阴冷和潮气。 “姐,这洞里总算有点热乎气了。今晚我们恐怕得在这里守一夜了。” 谢文搓了搓手,借着火光开始翻弄他那个装满“秘密武器”的背包。 谢秋芝看着他又拿出白裙、假发、录音机,还有那架已经有些使用过度但依旧坚挺的无人机,不禁疑惑地问: “小文,你又要请‘好朋友’出马?这次是去吓谁?叛党不是被我们吓得差不多了吗?” 谢文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将白裙和假发固定在无人机下方,头也不抬地解释道:“不是吓人,是去‘报信’。” “对哦,是应该给赵铁他们报信了,可为什么是“她”去报信,别到时候,信没报到,先把友军吓跑了!” “姐,你想想,凭我们两个‘普通人’,既不是猎户又不熟悉地形,能找到这归山深处、如此隐蔽的洞穴,已经足够让人起疑了。如果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地给官军指明沈大人和哥的位置……这怎么解释?我们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引人怀疑。” “但如果是‘女鬼’或者‘归山仙女’指引,那就不一样了。林子里发生怪事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本就合情合理?咱们两个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清楚。” “到时候,谁问起来,咱俩都说,只知道进了林子后天天撞见白衣女鬼飘来飘去,吓得魂飞魄散的乱跑,最后莫名其妙就躲进这个树洞。任谁听了都觉得咱们这是撞鬼了,谁要是怀疑啥,就让他自己来问问这“女鬼”。而我们只需要让‘女鬼’在官军搜寻区域附近晃悠,用哭声或者特定的声音,引导他们注意到这个方向……以赵铁的脑子,肯定会派人过来查看。这样,‘发现’沈大人的功劳,就归功于山野精怪的指引或者官军自己的‘运气’,而我们,只是两个先被‘指引’了的胆大的家属。” 谢秋芝听完,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他的天才脑子。 确实,在这迷信又封建的时代,用超自然的力量来解释超常的事情,确实是最合理、也最能保护他们自身秘密的方式。 她点点头:“那快去吧,小心点,这棵榕树太大了,别让无人机被树枝挂住了。” “放心吧姐,我现在可是‘资深无人机驾驶员’兼‘归山鬼王’!” 谢文嘿嘿一笑,操控着“白衣女鬼”无人机,悄无声息地飞出了洞穴,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第559章 沈砚苏醒 夜空中,那抹飘忽的白影和凄厉的哭声,果然很快引起了附近一队官军的注意。 官兵们本就听闻了山中闹鬼的传闻,此刻亲眼所见,更是吓得握不住手里的刀了,一个个的全都不敢上前。 “统领!有……有鬼!”一个官兵声音发颤地指向夜空。 带队之人正是玄策卫风哨头子赵铁,多日搜寻沈砚和谢锋未果,这让他十分的焦躁,带上了干粮领着二十多人的小队亲自跑进归山深处摸了三天。 此刻,他瞪着空中那一抹白影啐了一口骂道: “放屁!哪来的鬼!定是何潜那群杀千刀的贼子装神弄鬼,想扰乱军心,拖延我们搜救沈大人和谢指挥!兄弟们,别被这伎俩骗了!追上去,看清楚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若是贼人,正好杀他个片甲不留,为沈大人和谢指挥报仇!” 他这番充满怒火与不信邪的吼声,瞬间点燃了队员们的血性。 恐惧被愤怒取代,众人纷纷举起兵刃,跟着赵铁朝着白影消失的方向追去,一边追一边高声辱骂以壮声威: “何潜狗贼!滚出来受死!” “只会装神弄鬼的鼠辈!沈大人若有事,必将你们碎尸万段!” “谢指挥!你们一定要撑住啊!” “鬼......我.......我不怕鬼,啊啊啊啊,杀......杀他娘的!我不怕!” 大榕树下,洞窟内。 谢文通过无人机看到赵铁带人追来,距离越来越近,便立刻朝洞里压低声音喊道: “姐!快点收拾一下咱们那些装备,救援队来了!还有,去看看哥怎么样了,让他先出来,别玩脱了!” 谢秋芝心里一紧,将散落在地上的医药包、保温桶、强光灯等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迅速收拢放进空间。 她快步走到沙发边,对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正忍着浑身胀痛喝粥的谢锋急声道:“哥,外面的救援队快到了,小文让你先出去!” 谢锋闻言,放下粥碗,忍着不适跟着谢秋芝回到了山洞。 他靠在火堆旁温暖的石壁上,强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再次涌上,意识很快又开始模糊。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对谢秋芝哑声交代: “芝芝……哥好几天没合眼了……先眯一下……这里,你先看顾着……” 话刚说完,沉重的眼皮已然合上,几乎是秒睡过去。 谢秋芝看着他瞬间陷入沉睡的疲惫侧脸,心疼地点头。 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其他破绽,目光最终落回沈砚身下时,却再次犯了难。 那张显眼的橙色防潮垫,还牢牢垫在沈砚身下。 这家伙……又重,又长,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而且他腹部伤口刚处理好,绝对不能大幅度移动。 可这垫子会出现在山洞里,也有点说不过去,绝不能被官军看见! 旁边的火堆将地面烘得温热干燥。 谢秋芝咬咬牙,决定把他平移到地面上。 现在小文还在操控无人机引路,哥哥也睡了过去,只能靠她自己了。 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 直接跨跪在沈砚身体两侧,俯下身,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打算先从肩膀开始,一点一点把他往旁边挪。 她刚俯下身,高高束起的马尾辫便从沈砚的眉眼、鼻梁上扫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少女特有的馨香。 沈砚眉头微蹙,在深深的黑暗与混沌中,这一抹让他潜意识里感到安心的气息,如同一条引线,猛地将他近乎涣散的意识拉回了一丝。 这味道……他好像在哪里闻过? 谢家门口,那个拥抱,那个额头吻,在识海中逐渐被放大! 是芝芝!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剂,让他终于冲破了沉重的束缚,艰难地掀开了眼皮。 谢秋芝浑然不觉身下之人已醒,兀自卖力地进行着她的“挪动大计”。 她先是尝试拖动他的肩膀,发现异常沉重,只得调整姿势,双手更深入地穿过他腋下,几乎是将他半抱在怀里,才勉强将他的上半身挪动了几分。 “看着挺清瘦的一个人,怎么沉得像块石头!饿了这么多天,骨头里灌了铅吗?” 她累得额头沁出细汗,气息微喘,心里虽然吐槽,手上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小心地避开他腹部的伤处,试图将他的下半身也从防潮垫上“剥离”下来。 然而,触手所及是他紧绷的腰腹肌肉,让她更加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扯裂了包扎好的伤口。 谢秋芝再次吐槽:“这伤口……碰都不敢碰!要是再出血可怎么办!天啊,到底要怎么挪啊,愁死人了!” 沈砚恢复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并非伤处的剧痛,而是一种奇异的牵引感。 意识到是谢秋芝正在挪动他,他并没有直接出声,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只是任由自己像一捧流沙般瘫软在她掌心。 当她的手试探着移向他腋下时,他甚至微微弓起脊背,让自己更好的被她“控制”。 知道此时,谢秋芝正对着自己受伤的腰腹处犯难,沈砚决定不再沉默。 谢秋芝身下传来一声极其沙哑、微弱的低唤: “芝……芝……” 低头,正对上沈砚那双眼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眼眸。 “沈大人!你醒了?” 谢秋芝惊喜之下连忙追问: “你觉得怎么样?伤口是不是很疼?头晕吗?能看清我吗?救援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她连珠炮似的问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不妥。 沈砚的上半身因为她刚才的拖拽,已然离开了防潮垫,有些狼狈地半躺在地面上,而下半身还留在原处。 而她本人,正以一个极其尴尬的姿势……跨跪在他的腰腹之上。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缓缓地从她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再往下…… 是她跨跪在他身体两侧......两人之间这无比暧昧、逾越的姿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谢秋芝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霎时间,一股热血“轰”地涌上头顶,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瞬间变得滚烫! 这……这姿势!!! 第560章 沈砚的旖旎脑补 谢秋芝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沈砚那略带深意的眼神意味着什么——自己此刻跨跪的姿势,简直是将他整个人禁锢在了身下这方寸之地。 她像被烫到一般,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却因姿势别扭和慌乱,反而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回去。 “我……我不是……沈大人你别误会!” 她脸颊烧得厉害,语无伦次地解释。 “是这火堆,我摸到你身上冷冰冰的,我想把你挪到离火源近一些……” 她越说声音越小。 什么“我摸到你”....... 感觉自己这番解释简直是越描越黑,引人遐想。 而谢秋芝越是语无伦次地解释,沈砚眸中的笑意便越是深邃。 她那些慌乱的字句落在他耳中,早已模糊成一片嗡嗡声,唯有心底那个声音如同擂鼓般清晰回荡: 他心仪的姑娘,为他奔赴千里,不惧疫病与叛军,深入这龙潭虎穴。 她用那双执笔作画的手,为他清理狰狞的伤口,动作轻柔专注。 她在他濒死之时,想尽办法,甚至……有没有可能试图以唇渡水。 她在他沉沦于无边黑暗时,用那声久违的“淮清”,将他从深渊唤回。 方才,更是以那般……亲密的姿势,将他“困”于身下方寸之间,两人气息交缠…… 这桩桩件件,在他心头百转千回,编织成一张名为“爱意”的网,将他牢牢缚住。 而他,甘之如饴。 谢秋芝全然不知道沈砚心中早已上演了一出百转千回的话本子。 她要是知道此刻他脑中那些旖旎的联想,肯定会惊得跳起来,揪着他的衣领大声澄清: “喂!沈大人!沈淮清!醒醒!滤镜碎一碎!您是不是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 “奔赴千里主要目的是救我亲哥!您是顺带的,顺带的懂吗?就像买一送一那个“送一”!” “给您处理伤口的是小文,不是我,我们那是怕您死在这里我哥要背锅!是江湖道义!换作是阿猫阿狗伤成这样,我们可能也会勉强救一救的!” “以唇渡水也是子虚乌有!我们最后用的是注射器!干干净净的注射器!您可别凭空污人清白!” “唤您淮清,那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就跟喊“老天爷”一个性质!您千万别自作多情!别过度解读!” “还有刚才那姿势,那叫“跨跪”!是搬运伤员的非常规操作!那纯粹是为了拯救那张要命的防潮垫!是形势所迫!是权宜之计!跟“亲密”、“大胆”、“骑乘”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您脑子里那出芝芝救淮清、芝芝芳心暗许的戏码,可以全本撕了扔火堆里烧了!纯粹是您想多了!” 可惜,她听不见沈砚内心的百转千回,只能看着他愈发柔和的眼神,干瞪眼。 就在这时,谢文已经利索地将“女鬼”无人机收回空间,快步走到洞口。 他先是听到姐姐似乎在和谁解释,探头一看,见沈砚竟是醒了,心下先是一喜,随即目光敏锐地落在那张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橙色防潮垫上。 脑子里警报呜呜的响,他立刻换上关切的表情,快步上前: “沈大人,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蹲下身: “来,我扶您靠近火堆一点,咱们喝点水润润嗓子。” 沈砚闻言微微点头。 谢文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慢慢调整角度尽量不牵扯他腹部的伤口,同时不着痕迹地朝谢秋芝使了个眼色。 谢秋芝会意的点头。 恰在此时,被这边动静吵醒的谢锋哑声问道: “怎么了?” 他看向醒来的沈砚,脸上露出欣慰:“沈大人,你醒了?” 沈砚借着谢文的搀扶,缓缓靠坐在更靠近火堆的石壁旁,气息微喘地问道: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是跟着救援的官军一同进山的?” 趁着沈砚的注意力被谢文转移,谢秋芝连忙抓起那张碍眼的防潮垫。 一边佯装拍打垫子上的灰尘,一边快步往洞口走去。 她走到洞外,四处张望,果然看到一队举着火把的人马正在朝这个方向移动。 她随即借着夜色,心念一动将垫子收进空间,然后随手从脚边捡起几根枯树枝抱在怀里,转身回了山洞。 这套移花接木的手法算不上天衣无缝,但此刻沈砚身体极度虚弱,精神不济,加上谢文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正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沈大人,您不知道,这归山最近邪门得很!” 谢文压低声音,表情夸张中带着几分后怕。 “我们进山后,就老是撞见一个白衣女鬼,飘来飘去,哭声那叫一个凄惨!我们俩吓得魂都没了,只能被她撵着乱跑,也不知怎么的,七拐八绕,就躲进了这个树洞。结果……结果就发现您和我哥在这里!您说神不神?”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砚的神色。 沈砚听得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思索。 谢文这套“女鬼引路”的说辞实在荒诞,但看谢文那心有余悸的样子,又不似完全作假,似乎真有这“女鬼”存在,只是这“女鬼”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他正想细问,谢秋芝抱着枯树枝蹲下身添柴,适时地插话: “我刚才在洞口,看到坡下远处有一队火把靠近,不知道是敌是友。” 谢秋芝三人心知肚明那是赵铁率领的救援队,可落在沈砚耳中却瞬间点燃了他眼底的惊悸。 他与何潜周旋了大半月,深知此人狠毒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宁可同归于尽也必要取他性命。 他原本稍稍放松的神经立刻再次紧绷,身体肌肉下意识地收缩,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谢秋芝见他反应如此之大,连忙安抚:“说不好是官军救援呢?我们进山的时候,看到许多官军小队在搜山……” 然而,此刻强烈的危机感压占据着沈砚的脑神经。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手边一根较粗的树枝,猛地伸向火堆,几下就将燃烧的柴火搅散、拍灭! 洞穴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火星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在不能确定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最好先藏起来!” 第561章 谢秋芝进山带着小锅锅 沈砚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低沉而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趁着夜色,我们立刻转移到后面的林子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谢秋芝、谢文和谢锋三人都明白沈砚的担忧在情理之中。 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谨慎是第一位的,不然这些天,沈砚和谢锋早死一百回了。 “好,我们先躲起来。”谢锋顺从道。 于是,四人开始龟速转移阵地。 谢秋芝搀扶着脚步虚浮的谢锋,谢文则小心翼翼地架起重伤的沈砚,四人深一脚浅一脚,隐入了洞穴后方茂密的灌木丛中,屏息凝神。 他们刚藏好没多久,赵铁便带着一队官兵举着火把赶到了榕树洞附近。 “仔细搜!那装神弄鬼的白影就是在这附近消失的!” 赵铁洪亮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娘的,要是让老子抓到是何潜那帮杂碎搞鬼,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统领,这边有个树洞!”有士兵发现了洞口。 灌木丛后,沈砚耳朵微动,早在赵铁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又借着月色,清晰地看到了赵铁那张熟悉的脸和他身后那些府兵服饰的官兵。 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松弛,巨大的安心感伴随着脱力感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全靠谢文用力搀扶才没倒下。 “是赵铁……” 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是我们的人。” 谢文闻言,立刻朝着洞口方向高声喊道: “赵统领!是我们!我大哥和沈大人在这里!” 赵铁等人闻声一惊,立刻循声围拢过来。 火把的光亮驱散了灌木丛的黑暗,映出了相互搀扶、狼狈的四人。 “沈大人!谢指挥!” 赵铁看到沈砚苍白如纸的面容,以及同样虚弱的谢锋,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单膝跪地,声音激动得有些哽咽。 “末将救援来迟!让大人受苦了!您……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身后的官兵们也纷纷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老天爷!真的是沈大人!还有谢指挥!他们还活着!” “什么女鬼!那分明是引路的仙女!是山神娘娘指引咱们来救沈大人的!” “我就说嘛!沈大人吉人天相,怎么可能折在何潜那帮杂碎手里!” “这归山……这归山有灵啊!不是闹鬼,是显灵了!” “快!快扶两位大人出来!军医!军医死哪儿去了!马上传军医!” 赵铁洪亮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连声下令传唤军医。 他亲自和谢文一左一右,极其小心地架住沈砚的手臂,稳健地将他从藏身的灌木丛中搀扶出来。 几乎同时,另外两名官兵也赶紧上前,协助谢秋芝将虚弱的谢锋扶了出来。 夜已深,山路险峻难行,加之沈砚和谢锋都伤势严重,此时冒险出山显然不明智。 赵铁当机立断,决定今晚就在这榕树洞窟及周边安营扎寨。 洞穴门口,赵铁指挥着带来的官兵: “一队人在洞口轮值守夜,眼睛都给我放亮些!二队去附近多捡些干柴,把火堆烧旺,驱寒也能防野兽!三队去找些结实的长木和藤蔓,连夜赶制两副担架,明天一早抬两位大人出山!” 安排妥当,赵铁这才解下自己身后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水囊和几个看起来硬邦邦的馕饼,有些赧然地对沈砚和谢锋道: “沈大人,谢指挥,仓促之间,只有这些……今晚只能委屈二位先将就一下了。” 谢秋芝一看那能当砖头使的馕饼,连忙阻止: “赵统领,他们重伤虚弱,肠胃也弱,好些天没正经进食了,直接吃这个怕是要出事。” 她边说边从自己那个看似不起眼的行囊里往外掏东西。 “我带了小锅,可以把馕饼掰碎了煮成糊糊,好歹软和些,容易下咽。” 沈砚和赵铁都惊讶地看向她,赵铁耿直发问,带着难以置信: “谢姑娘,你们……独自进山寻人,还……还带了锅啊?” 这准备是不是太齐全了点? 谢秋芝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解释道: “我和小文这次进山,是抱定了找不到人绝不回头的心思。所以带的‘家当’是多了些,吃的、用的都准备了些,想着就算一时找不到,也不至于在山里饿死冻死。” 她晃了晃手里的小锅:“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充分体现了姐弟二人的决心和略显鲁莽却令人敬佩的勇气。 赵铁恍然大悟,用力点头,看向谢秋芝和谢文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赞许: “原来如此!谢姑娘和谢小兄弟考虑周全,胆魄过人,赵某佩服!” 唯独靠坐在石壁旁的沈砚,看着谢秋芝拿出锅具时那熟练的模样,听着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找不到人绝不回头”这样的话,心中再次翻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 他无法想象,这对姐弟这几日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是如何艰难跋涉。 要躲避毒蛇猛兽,要提防神出鬼没的何潜叛党,甚至还要被那“白衣女鬼”追赶恐吓…… 他们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寻他和谢锋。 芝芝为了我…… 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份情意,这份坚韧…… 我沈淮清何德何能…… 他只觉得心中那片柔软之地被狠狠触动,愧疚与怜爱交织,看向谢秋芝的目光愈发深沉复杂,那里面翻涌的情愫,几乎要满溢出来。 谢秋芝自然不知道自己煮个馕饼糊糊的举动,又被某人强行拔到了“情深似海、坚韧不拔”的高度。 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正专注地用小锅接了水,放在火上,然后仔细地将硬馕饼掰成小块,准备等水开了放进去煮。 沈砚因为之前被谢秋芝强行灌了些水和米油,此刻倒不怎么觉得饿,只觉得浑身无力,伤口闷痛,精神极度疲惫。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想靠近那抹忙碌的纤细身影,想倚靠着她,好好歇息一下。 但这终究只是他不合时宜的空想…… 而另一边的谢锋,他在空间里已经喝了一碗小米粥外加一碗米油,此刻肠胃充盈,毫无饥饿感。 他现在最迫切的需求是...... 他忍着浑身酸痛,悄悄拉了拉谢文的衣袖,用气声艰难地说: “小文……扶……扶哥去解个手……” 第562章 芝芝,只喂我一人 谢文扶着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谢锋回到洞内时,小锅里的馕饼已经煮成了咕嘟冒泡的浓稠糊糊。 谢秋芝取出两个小巧的木碗,给两位重伤员各盛了一碗。 谢锋主要是头部受伤,虽然虚弱,但手臂尚能活动,便自己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吹着气,慢慢喝了起来。 而沈砚,只要一抬手,就会牵扯到腹部的重伤,疼得他闷哼一声。 谢文看得不忍心,刚想上前说“我来喂沈大人吧”,话还没出口,就被身旁的谢锋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了回来,还附带一个警告的眼神。 洞穴里还有赵铁这个......粗人。 赵铁尴尬地搓了搓手,瓮声瓮气地说: “末将……末将粗人一个,怕……怕手重,伺候不好沈大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秋芝身上。 谢秋芝:“……” 她看着沈砚正静静望着她、带着些许隐忍和……莫名期待的眸子,心里叹了口气。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她认命地端起那碗馕饼煮成的糊糊,走到沈砚身边坐下。 舀起一勺糊糊,吹了吹,然后才递到沈砚唇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 “沈大人,小心烫,慢点吃。” 沈砚垂眸,看着递到唇边的勺子,又抬眸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少女那专注而略带窘迫的侧脸,依言微微张口。 谢秋芝见他配合,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着。 然而,沈砚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抿起的唇瓣,看着她小心翼翼吹凉糊糊的认真模样…… 或许是伤后思绪不受控制,或许是夜色与火光的朦胧氛围使然,在谢秋芝又一次递过勺子时,沈砚没有立刻去吃,反而用那沙哑低沉的声音,轻轻问了一句: “芝芝……以后......只喂我一人,可好?” “噗......咳咳咳……” 旁边正在自己喝糊糊的谢锋,直接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暧昧意味的话惊得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谢文也是瞪大了眼睛,表情古怪。 赵铁则是继续低头添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谢秋芝举着勺子的手瞬间僵在半空,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什么只喂你一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沈大人您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好嘛?还有,您那是什么眼神?这跟您高冷严肃的人设严重不符啊喂!重伤员就应该好好吃东西,不要给我乱加戏!” 她恨不得把手里这碗糊糊直接塞到他怀里,但看着他那虚弱的模样,终究是没忍心,只能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沈大人,食不言,寝不语!请、专、心、用、饭!” 说着,也不吹了,几乎是带着点“粗暴”地将那一勺糊糊塞进了他嘴里,试图用食物堵住他那张突然变得“危险”的嘴。 沈砚却也不恼,顺从地咽下,只是那双眸子,笑意更深了些。 夜晚,当一切喧嚣沉淀下来,疲惫和疼痛便如潮水般涌上。 安静下来的谢秋芝终于感觉到了右膝盖的不对劲。 白天精神高度紧张,又被各种突发事件分散了注意力,那处被老树根狠狠磕到的地方一直隐隐疼着。 现在休息过后,再想动弹,一股钻心的酸痛便从关节深处弥漫开来,带着明显的肿胀感。 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按揉着膝盖,试图化解里面的淤结。 “怎么了?” 靠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沈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 谢秋芝揉搓的动作一顿,立刻放下手,故作轻松地搪塞道: “没什么,就是白天赶山路走多了,腿有点酸。” 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乱,更不愿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沈砚也没有再多问,只是重新合上眼,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夜,洞内四人围着火堆,睡了个并不安稳的觉。 洞外,赵铁则带着官兵们轮流值守,警惕着山林深处可能存在的危险。 第二日清晨,归山在鸟鸣中苏醒,林间弥漫着晨雾,阳光透过繁茂的大榕树枝叶,投下斑驳的光柱。 谢秋芝醒来后,确实也没心情去欣赏归山那劳什子的晨光美景,右腿的不适感更加明显了。 不仅仅是酸,而是带着一种僵直和钝痛,尤其是膝盖弯曲时,更是疼得她暗自吸气。 她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不想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心里琢磨着就这点伤,等回到了青石镇好好养一养便好了。 早饭还是馕饼糊糊,谢秋芝趁着“解手”的空档,回了趟空间给李月兰保平安,顺便也给自己抹了点活络油。 等从空间出来之后,便看到赵铁指挥着官兵,小心翼翼地将沈砚和谢锋安置在担架上。 她和谢文那两个用来掩人耳目的背包,则由两名热情的官兵主动帮忙背着。 谢秋芝倒是无所谓,背包里的东西都是可以见人的常用器物,于是她便和谢文一前一后,跟在两副担架之间,随着队伍开始向归山出口转移。 他们藏身的树洞位于归山深处,距离出口着实不近,即便轻装简行也需两日路程。 一路上,沈砚和谢锋因为伤势严重和精力被过度透支,大多数时间都昏睡着,身体本能地利用睡眠在进行着修复。 当晚,队伍在一条宽阔河流的滩涂宿营。 奔波一日,谢秋芝只觉得浑身像是散架了一般,尤其是那条右腿,肿胀感愈发清晰,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 她寻了块被白日阳光晒得尚有余温的平滑岩石,几乎是瘫坐上去,轻轻捶打着酸痛的腰背。 谢锋担架被安置在她不远处,他醒着,看着妹妹疲惫的模样,心疼地问道: “芝芝,赶路累坏了吧?” 谢秋芝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半真半假地抱怨: “何止是累,简直是腰酸背疼,心也累啊。” 这倒是实话,只要沈砚清醒着,哪怕他躺在担架上,她也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害得她神经时刻紧绷,连走路姿势都要刻意维持正常,这无形中加重了身体的负担。 现在松弛下来,只觉得身上无处不酸,无处不疼,那条右腿更是重灾区。 第563章 河滩深夜遇袭,沈砚的完美反击 谢锋只当她是寻常的疲惫,安抚道: “再坚持一下,顺利的话,明天中午应该就能到归山出口了。” 谢秋芝揉了揉涨疼的膝盖,半开玩笑地叹道: “哥,你可得祈祷我没事,再不快点出去,恐怕躺担架的人就要多我一个了。” 她半开玩笑的语气,谢锋也只当是妹妹在撒娇抱怨,并没有深究她话中的含义。 然而,这话落入了旁边担架上看似闭目养神的沈砚耳中。 他今日清醒时,便一直留意着谢秋芝,起初也以为她只是腿酸,但观察下来,发现她尽管极力掩饰,步态却总透着一股别扭。 直到刚才抵达河滩,她精神稍一松懈,走路时那明显的一瘸一拐便再也掩藏不住。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紧,一股焦灼瞬间涌了上来。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河滩营地燃起了数堆篝火。 赵铁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透,决定为沈砚重新检查并处理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层层纱布,当那道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时,饶是见惯了伤痛的赵铁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位于右下腹,长约八寸,赵铁甚至没敢细看深度,边缘呈现出不健康的红肿外翻,局部甚至有化脓迹象。 但奇怪的是,化脓似乎并未进一步恶化,脓液不多,周围那吓人的青紫色也略微淡了些,竟隐隐有了点收敛好转的迹象? “大人,您这伤……” 赵铁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带着心疼和不解: “按理说拖了这些天,又是在这脏污的山洞里,早该……可现在看来,倒像是被什么极好的伤药硬生生把势头给压下去了?真是奇了……” 他一边用烧过的温水小心清洗伤口,重新撒上军中带来的金疮药,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像个心疼孩子的老母亲。 “您可得好好养着,这伤……看着都疼,末将瞧着心都要碎了……” 这粗豪汉子说出这般“肉麻”的话,场面一时有些诙谐。 然而,沈砚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自己这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他的目光越过赵铁的肩膀,始终锁定在不远处那块大岩石上,谢秋芝正背对着众人,隔着衣料,一下下用力揉着自己的右膝盖,肩膀微微垮着,浑身都透着一股疲惫。 谢秋芝此时也是真的难受,忍不住吐槽:“真是要了命了……这腿怎么跟有延迟似的,走路时麻木,一停下就报复性剧痛!现在站起来肯定露馅,算了,今晚就在这石头睡觉吧……” 沈砚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沉。 等赵铁给他包扎完毕,忽然开口: “赵铁,今晚再加做一副担架。” 赵铁一愣:“大人,您的意思是?” 沈砚的目光依旧落在谢秋芝身上,语气带着明显的关心: “她……也受伤了。” 他没有指名道姓,赵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谢秋芝那略显僵硬的坐姿,瞬间明白了过来,连忙抱拳: “是!末将这就安排人手!” 心中却暗道:沈大人对谢姑娘真是……心细如发。 紧接着,沈砚低声对赵铁进行了一番布置: “此地看似开阔,实则背靠巨石,前临河滩,视野受限。你安排哨岗,明暗结合,重点布防东西两侧的灌木丛和上游那片乱石滩……若我所料不差,何潜残部若还有余力,今夜必会来袭。他们的人应当都是精锐。我们……如此这般……” 他将自己的判断和应对之策一一阐明,布局精妙,甚至考虑到了信号传递、诱敌深入、以及关键时刻保护非战斗人员的细节。 赵铁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果然,夜深人静之时,河滩上跳跃的火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引来了嗅着“腥味”的饿狼。 他们人数不多,粗略看去,仅三十余人,与当初八百人浩浩荡荡潜入归山的规模相比,堪称凄惨。 连日来的搜山围剿、缺粮少药,尤其是那场令人胆寒的“归山女鬼”事件。 同伴离奇死亡、陷阱诡异触发、白衣鬼影与凄厉哭嚎日夜不休。 早已让大多数人心神崩溃,或死或伤,或趁乱逃遁。 仅存的三十多人全是何潜收买的精锐死士,他们如同鬼魅般从东西两侧的灌木丛中悄然潜出,试图发动突袭。 然而,他们刚一踏入营地外围,便触发了赵铁按照沈砚指示布下的简易警铃。 响声惊醒了所有人! “敌袭!按计划行事!”赵铁大吼一声。 营地内的官兵看似慌乱,实则早有准备,迅速依托地形结阵防御。 叛军虽然悍勇,但一头撞进了沈砚预设的防御圈内,一时竟被打得措手不及,难以寸进。 何潜隐藏在暗处,见偷袭不成,己方反而陷入被动,心知不妙,立刻萌生退意。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撤退时。 咻——啪! 一枚耀眼的玄策卫求救信号弹拖着红色的尾焰,猛地升上夜空,轰然炸开,将方圆数里照得亮如白昼! 这正是沈砚计划的关键一环——既然位置已经暴露,那就不如主动求援,并将自己作为诱饵,吸引周边所有官军向此地合围! 何潜看到信号弹,脸色骤变,知道再不跑就真的要被包饺子了。 “撤!快撤!”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可沈砚岂会让他轻易逃脱? 他早已料到何潜这狡猾的狐狸,见势不妙会向上游乱石滩方向逃窜,因为那里地形复杂,易于隐藏。 赵铁早已派出一支精干小队,按照沈砚的指示,在上游一处狭窄的隘口利用绳索和巨石设置了简易的障碍和陷阱。 何潜一行人慌不择路,正好撞入其中。 就在这短暂的迟滞间,收到信号弹的周边多路官军援兵,如同神兵天降,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瞬间将这群已是强弩之末的叛军团团包围! 胜战几乎毫无悬念。 残余的叛军死的死,降的降。 何潜本人也在试图负隅顽抗时,被赵铁亲自带人拿下,死死按在地上。 何潜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被官兵护卫在中央、面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沈砚,不甘地嘶吼: “沈砚!你休要得意!今日是我栽了!但你以为抓了我就能高枕无忧了吗?这大宁朝,有成千上百个‘何潜’!我不信你次次都能这么走运!等着吧!哈哈哈……” 第564章 谢秋芝膝盖重伤 沈砚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未言语。 那目光如同冰刃,让何潜癫狂的笑声渐渐卡在了喉咙里。 一切尘埃落定。 直到这时,赵铁才示意手下,从营地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灌木丛里,将谢秋芝和谢文带了出来。 原来,从选择在此宿营开始,沈砚布局的第一步,就是确保他们二人的绝对安全。 一旦遇袭,赵铁的人会第一时间将他们带到预设的隐蔽点保护起来。 谢秋芝看着满地狼藉和被抓的何潜,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恍惚。 她下意识又想揉膝盖,却对上沈砚遥遥望来的、带着询问与担忧的目光,立刻僵住,假装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 随即,一股莫名的气闷涌上心头。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沈砚的担架旁,忍不住带着点抱怨的语气: “沈大人!你们……你们早有布置,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刚才听到喊杀声,差点没把我们吓死!” 沈砚靠坐在担架上,看向她的目光柔和又宠溺,轻声解释道: “事急从权,布置越少人知道越稳妥。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提前告知,只怕你更要强撑,不肯安心待着。” 这话意有所指,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的右腿。 谢秋芝被他看得心虚,下意识想后退,却牵扯到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这一下,不仅沈砚眉头紧锁,连旁边的谢锋和谢文也立刻察觉了不对劲。 “芝芝,你的腿怎么了?”谢锋撑着想要坐起,急切地问道。 “姐!你受伤了?” 谢文也凑上前,满脸担忧。 面对大家关心的目光,谢秋芝知道瞒不住了,只好避重就轻,含糊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昨天着急找你们,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膝盖而已。” 她试图轻描淡写。 “磕到了膝盖?”沈砚重复着她的话,语气却不容置疑。 “让我看看。” “不行!” 谢秋芝想也不想就拒绝,脸颊微热。 “就是点淤青,有什么好看的!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伤在关节,非同小可。若处理不当,留下隐患,日后有你受苦的时候。” 沈砚盯着谢秋芝,目光里似乎掺杂了些别的、更深沉的东西,仿佛在无声的暗示。 “今天这伤,我非看不可。” 谢锋也在一旁帮腔,语气严肃: “芝芝,听话!让我们看看,若是伤了筋骨,必须尽快处理!” 谢文也连连点头:“是啊姐,你别逞强!” 在众人坚持的目光注视下,谢秋芝败下阵来。 “……那,那你们……都转过去!” 沈砚对赵铁等人吩咐道:“赵统领,有劳诸位暂且背身。” 赵铁和周围的官兵立刻齐刷刷地转过身,面向外围,形成一堵人墙。 现场只剩下他们四人。 谢秋芝骑虎难下,只好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一点点卷起了右边的裤腿。 当谢秋芝慢吞吞地将右边裤腿卷至膝盖上方时,现场的三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她白皙的膝盖处,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血肿胀开来,几乎覆盖了整个膝盖骨,边缘泛着骇人的深紫色,肿胀使得膝盖的轮廓都显得有些变形,皮肤被撑得发亮,可见当时撞击的那一瞬间力道有多狠。 “我的天……” 谢文惊呼出声,声音里满是心疼:“姐!你这叫‘磕了一下’?这膝盖再不处理,你就要变瘸子了吧!” 谢锋也是眉头紧锁,语气带着责备和后怕: “芝芝!伤成这样你怎么能硬撑一天的赶路?要是伤到骨头怎么办?” 沈砚虽然没有说话,但那骤然收紧的下颌线和眸底翻涌的心疼与薄怒,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他伸出手,轻轻按了按谢秋芝膝盖处肿胀边缘的肌肉,想判断一下骨骼情况。 “嘶——啊!你轻点!” 谢秋芝猝不及防,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条件反射地就要拍开他的手,动作大到差点从坐着的大石头上栽下去。 沈砚眼疾手快地虚扶了她一下,随即收回手,脸色更沉了: “知道疼了?现在知道喊了?昨日隐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他的语气严厉,却也含着掩藏不住的心疼。 谢秋芝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嘴硬,故作轻松地安抚众人: “哎呀,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疼……可能就是淤血堵住了,揉开了就好了……” “胡闹!”沈砚打断她。 “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再下地走路。明日,你同我们一样,躺在担架上出去。” 他看着她因自己刚才的按压而冒出细密的薄汗,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意味,低声道: “听话,嗯?” 这一个“嗯”字的尾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不容拒绝的强势,让谢秋芝心头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小声的嘟囔: “……知道了。” 次日,归山的晨雾尚未散尽,队伍再次启程。 谢秋芝躺在新赶制出来的担架上,被两个官兵稳稳地抬着。 她看着头顶被茂密树冠切割成碎片的天空,感觉“横着出归山”这体验实在是……新奇又有点丢人。 担架有节奏地轻微晃动着,像摇篮一般。 她望着那缝隙里偶尔漏出的、如同碎钻般的“星星”,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竟在这晃晃悠悠中,沉沉睡了过去,还睡得格外香甜安稳。 中午时分,队伍终于走出了归山密林。 强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谢秋芝也被这亮光刺激着眼皮儿而转醒。 几乎就在他们出山的同时,接到消息的展风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看到担架上的沈砚和谢锋,展风激动得差点从马上跳下来: “大人!谢指挥!你们真的……太好了!” 他声音哽咽,可见这段时间也是被吓得不轻。 然而,当他目光扫到同样躺在担架上的谢秋芝,以及跟在旁边、一身狼狈、衣服都被挂破几处的谢文时,那激动瞬间化为了难以置信和被欺瞒的责备。 “谢姑娘!谢小公子!你们……你们真是……” 第565章 “误打误撞”捡回沈砚一条命 展风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们竟瞒着我,从官驿偷偷潜进归山?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要是你们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跟谢先生和谢夫人交代?怎么跟沈大人交代?”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两个半大孩子在山里经历了什么。 赵铁见状,连忙上前帮腔,语气诚恳: “兄弟,消消气。此番若非谢姑娘和谢小兄弟冒险深入,凭借……呃……非凡的运气和毅力找到了沈大人和谢指挥,并及时进行了紧急救治,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也算功不可没啊!” 他巧妙地将“女鬼引路”等不好解释的环节归结为“运气”。 谢秋芝和谢文自知理亏,连忙乖乖认错:“展风大哥,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谢秋芝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 “展风大哥,能不能麻烦你派人去西侧山脚那边,把我们拴在那里的两匹马带回来?一匹是我家的追风,一匹是跟淮月楼借的枣红马。” 这话一出,躺在旁边担架上的沈砚忍不住侧过头,心里憋闷,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担心马儿的安危。 随即语气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和无奈: “你还有空关心马儿?自己都摔成这般模样了。若真是不疼了,你倒是可以……多关心关心我……” 谢秋芝心中哀嚎:“自从被发现受伤后,怎么感觉我做什么都不对呢,这家伙也是越来不不要脸了,总有千百个借口变相求关注。” 展风虽然后怕谢秋芝和谢文私自潜进归山寻人的危险行为,但还是命人去把那两匹可怜的马儿解救了出来。 顺利回到抗疫大营,何潜等人被关押了起来,众人也终于得以安顿。 谢秋芝因为腿伤的原因,更因为自己是这抗疫大营唯一的女眷的原因,直接占用了原本分配给谢锋的独立营帐。 谢锋转头就去了沈砚的营帐“打扰”他,美其名曰“伤员”住在一起,方便太医照料。 谢文则被展风拎去了自己的六人营帐,说要时刻“看顾”着他,其实是担心这小子再乱跑,跑到重症区就麻烦了。 安顿下来后,随军的太医立刻提着药箱前来为三位伤员诊治。 安太医小心翼翼地解开赵铁包扎的纱布,当看到那道狰狞的腹部伤口时,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面露惊异。 仔细检查了伤口的深度、感染情况和如今的愈合趋势,忍不住捻着胡须连连称奇: “沈大人,您这伤……凶险万分啊!位置刁钻,失血必多,加之拖延数日,环境恶劣,本已邪毒内陷,呈现恶化之象……然而,观此伤口处理,清创虽略显粗糙,但这止血、抑毒之法却极为有效,竟硬生生将溃败之势遏制住了!敢问……是哪位高人出手?” 安太医看向一旁的赵铁和谢锋。 赵铁挠挠头:“是谢姑娘和谢小兄弟先找到大人,做了紧急处理。” 安太医眼中惊讶更甚,转向谢锋。 谢锋摇头:“我也不清楚,我那时一直在昏迷,压根没看着。” 安太医感慨道:“虽是‘胡乱’包扎,却也误打误撞,用了极对症的止血伤药和内服奇药,那奇药倒很像是咱们这次抗疫用的“特效药”,且那人的手法也暗合清理之道,堪堪保住了大人的最后一丝元气!若是再晚上一两天,待邪毒攻心,便是华佗再世,也……也难了!真是万幸!万幸!”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带来的珍贵药材和更专业的手法为沈砚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并叮嘱道。 “大人如今虽已脱险,但元气大伤,务必要静卧休养,切不可再劳神费力,饮食也需清淡温补,徐徐图之。” 沈砚靠坐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闻言微微颔首。 处理完沈砚的伤口,安太医又检查了谢锋头部的伤势,清理了血痂,仔细按压检查了颅骨。 “谢指挥,您这是受了钝器重击,虽也皮开肉绽,万幸颅骨未见明显裂痕,但脑内受震是必然的。近日可有头晕、恶心、视物模糊之感?” 谢锋老实回答:“刚醒来时天旋地转,现在好些了,但还是有点晕乎,偶尔想吐。” 安太医点头:“这便是了。脑络受损,需静养恢复。切忌情绪激动,不可骤然起身,汤药需按时服用,安神补脑。” 说完,他也为谢锋重新上药包扎了头部的伤口。 而在谢秋芝的营帐内: 另一位太医检查了她那惨不忍睹的膝盖,看着那大片青紫肿胀,眉头紧锁: “姑娘,你这磕碰着实不轻啊!皮下淤血积聚,经络受损,所幸骨骼无事,但若不好生将养,日后恐留下阴雨天酸痛之患。” 太医手法娴熟地为她涂抹活血散瘀的膏药,用细带仔细包扎固定,并严厉叮嘱: “切记,近期这只脚不可用力,尽量抬高患肢,促进血液回流。万不可像之前那般强撑行走,否则淤血难散,恢复更慢。” 谢秋芝疼得龇牙咧嘴,连连保证: “知道了太医,我一定乖乖躺着,绝不下地!” 一番诊治下来,三位伤员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和明确的医嘱。 太医们退下后,营帐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谢锋躺在临时加设的床铺上,看着对面榻上闭目养神的沈砚,忍不住笑道: “沈大人,看来咱们这难兄难弟,还得在这营帐里相依为命一段时日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 “这次,真是多亏了芝芝、小文……还有你......” 沈砚缓缓睁开眼,望向帐顶,声音低沉而清晰: “嗯。我知道。” 这份救命之恩,以及那份超越恩情、悄然滋长的东西,他已深深铭刻于心。 几日过去,沈砚和谢锋的伤势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稳定好转,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这日,在沈砚的主营帐内,只能单脚跳的谢秋芝、谢文以及展风齐聚,正听沈砚和谢锋讲述当日遇袭的详细经过。 帐内气氛凝重,沈砚靠坐在榻上,缓缓开口。 第566章 沈砚要“以身相许” “那日,我们救下太医后,混战中,一名贼人佯攻谢兄后背空门,实则刀锋直指其要害。我离得近,来不及细想,便侧身替他挡了那一刀,之后我们追击速度过快,与后方大队拉开了距离,反被叛党围至归山狭道,那里地势险要,林木蔽日。” 他顿了顿,看向谢锋。 “就在狭道最窄处,两侧看似天然的藤萝骤然断裂,何潜的十余名亲兵从树冠之上垂索而下,瞬间将我们前后夹击!” 展风拳头紧握,咬牙道: “阴险,他们果然提前设有埋伏!” 沈砚继续道:“谢兄见我受伤,欲回身援护,却未料头顶树冠再次异动——何潜的一名亲兵头目,手持铁刀,自高处猛地砸向谢兄头顶!” 谢锋接口道,语气带着后怕: “那时,我只觉得脑后风响,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砚眼神一冷:“我见谢兄遇袭,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回身拧断了那偷袭者的脖子!但……谢兄已昏迷倒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此时,我们已陷入重围,我腹部血流不止,谢兄昏迷不醒。我深知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背起谢兄,且战且退,向归山更深处逃去。” “何潜的人紧追不舍,箭矢不断从身后射来。我背着谢兄,专挑荆棘密布、地势陡峭处走,以图延缓追兵。” “逃至一处陡坡,我体力不支,与谢兄一同滚落坡下。幸而坡下落叶极厚,缓冲了下坠之力。我听到坡上追兵的声音在靠近,不敢多做停留,再次背起谢兄,寻求躲避之地。”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我以为要力竭之时,隐约看到前方有一片气根垂落的巨大榕树。待走近之后,便发现了那个被树根包裹的石洞。洞口隐蔽,我几乎是拖着谢兄爬了进去。” “期间,也有何潜叛党路过附近,因我提前处理过洞外的痕迹,这才逃过一劫。” 听到这里,帐内几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亲身经历了那惊心动魄的逃亡。 沈砚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无奈:“躲入洞中后,为不留痕迹,不敢生火。谢兄一直昏迷,我伤口流血不止,山中潮湿阴冷,无食无水……” 他看向谢锋,语气平静却让人心头发酸。 “我这伤,动一下便流血,想着反正都要流,不能浪费了,便每日挤一些,勉强喂给谢兄,吊着他一口气,我自己便每日出去摘些嫩叶子和野果充饥。” 谢锋点点头:“没错!你们找到我们的那天,我迷迷糊糊刚醒,就觉得嘴里一股子血腥味,还以为是自己的血!没想到……” 沈砚微微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只是……后来我也撑不住,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便看到了芝芝和小文。” 真相大白! 帐内一片寂静。 谢秋芝等人听完,这才彻底明白当时的情况是何等令人绝望。 沈砚和谢锋能在那样的绝境中存活下来,除了自身的坚韧不屈和一丝运气外,沈砚那近乎牺牲自我的举动,更是活命的关键。 他侧身挡刀,是救了谢锋一命! 他重伤之下背负昏迷的谢锋逃亡,是又救一命! 他以自身鲜血喂养,吊住谢锋一口气,是再救一命! 这哪里是普通的同袍之情,简直是恩同再造! 谢秋芝眼圈微红,看着沈砚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沈大人……你……” 她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如此厚重的恩情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谢文也看向沈砚,又看看自家哥哥,觉得此刻营帐里的气氛有些低沉,便想打破这种沉闷,便故意悠悠叹道: “沈大人,您这对我哥……又是挡刀,又是背着逃命,还喂自己的血……这恩情,真是比山高,比海深,简直无以为报啊!” “啧,我哥要是个女的,这么多恩情堆在一起,铁定得以身相许才能还得清了!!!” 他这调侃的话音一落,帐内原本沉重的气氛的确被瞬间打破。 展风、赵铁等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坐在一旁的谢秋芝身上。 那意思,分明就是:哥哥不能以身相许,这不是还有位嫡亲的妹妹在吗? 谢秋芝被这突如其来的、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结结巴巴地指着自己,心直口快地试图辩解,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看……看着我做什么!我……我还救了他呢!!!要不是我和小文找到他们,他……他搞不好就……那什么了!” 她越说越急,试图扭转这尴尬的局面,几乎是脱口而出: “要……要说以身相许,也是他以身相许给我才对!!!” 这话一出口,整个营帐瞬间安静了。 随即,谢锋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咳嗽掩饰。 展风和赵铁等人更是肩膀耸动,拼命憋笑,看向沈砚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期待。 就在这压抑的笑声中。 一直靠坐在榻上的沈砚,却缓缓抬眸,目光锁住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谢秋芝,唇角的笑意明显,声音低沉地应道: “好。”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了然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重复: “我答应你。以身相许。” 谢秋芝:“………………!!!” 她整个人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沈砚,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话,而是什么定身咒语。 谢锋也忍不住失笑:“那也要看我妹妹要不要你!” 展风立刻狗腿的拱手:“恭喜大人!恭喜谢姑娘!” 赵铁挠着头,憨厚地笑道:“嘿嘿,般配!般配!” 谢秋芝此时也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赶紧反驳: “什么以身相许,我可不要,你可别赖上我!还有啊,你们这群人,再取笑我,等我腿好了,就把你们一个个都画成斗鸡眼、香肠嘴,贴满抗疫大营的布告栏!” 这毫无杀伤力、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威胁”,非但没吓住任何人,反而让帐内的笑声更加欢快了几分。 第567章 谢秋芝女扮男装 自那日“以身相许”的惊人之语后,虽然没人再当面正式提起这件事,但某种微妙的氛围已然在几人之间,尤其是沈砚和谢秋芝之间,悄然弥漫开来。 谢秋芝膝盖好了大半,已经能下地慢慢行走。 她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去“探望”隔壁营帐的哥哥谢锋,送一送“爱心”。 其实,主要是空间里的李月兰实在是不放心,非要谢秋芝去隔壁多看几眼谢锋,晚上再回空间汇报“病情”。 然而,每次谢秋芝去探望哥哥,总会“顺带”被某位伤势更重、理应更需要静养的沈大人,以各种看似合情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的理由留下“搭把手”。 “芝芝,我伤口有些疼,这碗药太烫,你帮我吹吹?” 沈砚靠在榻上,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隐忍。 “芝芝,我手臂无力,毯子要滑下去了,你帮我整理一下?”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芝芝,今日这粥……似乎没什么味道,你帮我尝尝?” 他将粥碗轻轻推过去,眼神带着纯粹的“疑惑”。 谢锋都无语了,他在一旁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 沈砚,你拧断叛军脖子的力气哪去了? 刚才跟我下棋抢棋子的时候,可没见你喊疼! 没眼看! 这恋爱的酸腐气味! 他承认,他对沈砚追求自己妹妹这件事,从一开始的警惕已经转变为乐见其成。 这并不是因为沈砚那三记救命之恩,才导致他转变了看法,他谢锋还不至于用妹妹的终身幸福来偿还救命之恩。 这份认同,是长久以来如涓涓细流般汇聚而成的。 是沈砚身处高位却始终清正自持的品格。 是他面对疫病与叛军时展现的胆魄与担当。 更是他对自己这个“未来大舅哥”从不刻意讨好、却处处以诚相待的尊重。 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远比救命之恩更让谢锋确信——此人值得托付终身。 其他方面,更加没得挑。 家世、才干、品貌,皆是万中无一。 这些优秀的品行,足以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摒弃那些世俗的门第之见,默认了沈砚的追求! 但是! 沈砚这小子,还是有“缺点”的。 他年纪比芝芝大了些,脸皮比自己一个现代人还厚。 而且! 这家伙现在是越发的“得寸进尺”、“不知收敛”! 竟当着他这个未来大舅哥的面,就敢这么明目张胆、花样百出地“调戏”他妹妹,那眼神里的温柔和算计都快溢出来了,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谢锋觉得,自己必须得有点表示了,维护一下作为兄长的威严以及减少被强行塞狗粮的频率。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对着正小心翼翼给沈砚搅拌粥碗的谢秋芝说道: “芝芝啊,哥这边其实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天天过来看我。”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瞟了沈砚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提醒。 “这抗疫大营里毕竟都是男丁,人多眼杂。而且青石镇情况复杂,外面的疫病虽然控制住了,但并未完全清除,依旧十分凶险。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活动,务必要做好万全的保护。” 他看向谢秋芝,给出了一个“绝佳”的建议: “依我看,为了安全起见,你从明天开始,就换男装吧,别再穿女装了。这样既能减少不必要的关注,行动也方便些。” 谢秋芝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女扮男装? 这听起来就很有趣啊! 她本来就羡慕那些仗剑走天涯的侠女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身份了。 而且穿了男装,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更自由地在营地里走动。 “好啊好啊!” 谢秋芝立刻点头:“哥你说得对!我明天就换!” 沈砚在一旁听着,哪里会不明白谢锋这招“釜底抽薪”的用意? 这分明是嫌自己“占用”他妹妹时间太多,变着法儿地减少芝芝来他营帐的由头和频率。 他微微挑眉,看向谢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些许无奈,却也没有出言反对。 毕竟,谢锋考虑的安全问题,也确实在理。 第二天,当谢秋芝穿着一身合体的青色男装,将长发用同色布带束成发髻,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得眉目如画、俊俏非凡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果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谢文围着她转了两圈,然后捏着嗓子,搞怪地作揖: “哎哟!这位公子,您真是生得貌若潘安,俊赛宋玉啊!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邀您一同游湖赏景呢?哈哈哈!” 他说完自己先憋不住大笑起来。 展风也是眼睛一亮,笑着拱手: “谢……谢公子,这身打扮,真是英气勃勃,差点没认出来。” 连躺在榻上的谢锋都看得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赞赏的笑意,自家妹妹果然是底子好,穿什么都好看。 而沈砚,在初见的瞬间,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艳。 他看着那身青衣勾勒出的纤细腰身,看着那张灵秀清俊的脸,看着她发亮的眼眸,只觉得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这样的芝芝,少了几分女儿的娇柔,却多了几分少年的飒爽与灵动,别有一番风致,让他……移不开眼。 恍惚间,谢秋芝青衫束发的身影,与记忆深处那个在桃源村牧场纵马驰骋的少女重合了起来。 那时春风拂过她飞扬的发梢,夕阳为她镀上金边,她骑在马上回头笑得肆意,整个人都发着光。 此刻虽无骏马长风,但那眉宇间透出的自在生气,那眼眸里闪烁的灵动机敏,分明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青石镇这边,抗疫的忙着抗疫,养病的忙着养病。 而远在京畿道的桃源村,也没有停下发展的脚步。 牧场、绿化、铺路这三项规模宏大的招工事宜,在谢长河和村建理事会的统筹下,进展极为顺利。 凭借着优厚的待遇和桃源村日益响亮的名声,仅仅五天时间,所需要的全部劳力就已经招满了。 第568章 桃源村桃溪村大招工 按照谢广福这个理事会会长的要求,招工也不是来个人就要。 每个来报名的人都得经过仔细盘问和观察,确认身子骨结实,没有咳嗽发热这些毛病,才敢往村子里招。 有意思的是,来干活的人里头,有不少还是当初同一批逃荒过来的熟面孔。 当这些人踏进如今规划整齐、屋舍俨然、道路平整的桃源村时,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俺的娘嘞!这……这真是当初那个谢家村的人弄出来的?” 一个黝黑的汉子张大了嘴,指着村口那气派的牛马车站牌坊和远处连片的青砖带院大瓦房。 “这才多久,他们的日子咋就……就变成这样了?” 旁边一个稍微年长些汉子的激动地说: “错不了!你看那边,那不是谢里正那个老家伙吗?我的老天爷,当初咱们一起啃树皮逃荒,谁能想到谢家村能有今天这光景!” “听说还不止呢!”另一个消息灵通的压低声音。 “隔壁那桃溪村,就是现在有名的‘荷塘美景’村,听说就是以前那个被偷两回逃荒粮的三洼地弄的!” “啥?三洼地?他们和谢家村挨在一起了?” 众人更是哗然,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们互相辨认着,激动地呼喊着曾经的村名: “你是石桥铺的王老五?” “哎呀!下九村的李麻子!你还活着!” “高台村的!还有王家村的……唉,想起王扒皮那事,心里还堵得慌……” “我是李家村的!这谢家村......哦,不,现在是桃源村,据说有不少妇人是从我们李家村嫁过来的呢,哎呀,真是好命啊,如今都住上青砖大瓦房了呀!” 人群中不断爆发出认出故人的惊呼和感慨。 当初一起北上逃荒在路上挣扎求生的一群人,如今竟在这样一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重逢,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离奇捉弄。 谢长河把这些新招来的工人统一安置在新盖的、干净整洁的“安居房”内。 看着明亮的房间、结实的大炕,这些人更是啧啧称奇,都没想到,来这偏远的村里干活,还能住上这么像样的房子。 安顿下来后,谢长河召集所有人,详细讲解了各自负责的工作内容、放工时间和明确的待遇。 当他念出每日工钱数目和包吃住的条件时,底下响起了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 “这工钱……比县里扛大包还多五文哩!” “还管两顿饭?住得也这么敞亮!真是来对了!” “可得好好干,说啥也不能被赶出去!” 等大家议论稍平,谢长河脸色一正,尤其强调了桃源村外来人员必须要遵守的村规: “各位乡亲,来了桃源村,就是一家人!但咱们这村里,头一条规矩就是,手脚干净,品行端正!” “桃源村容不下偷鸡摸狗之辈,一经发现,立刻扭送府衙,并且终身不再录用!” “个人卫生和公共卫生更是马虎不得!” “决不允许在任何地方随意丢弃杂物,解决三急必须到指定的茅厕!每日都会有村中‘保安队’巡视,若发现违反规定,初犯警告,再犯直接开除,绝不容情!” 这些规矩立得清楚,执行起来也绝不手软。 新来的人们纷纷点头,互相提醒,都明白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必须要听别人立下的规矩。 而桃源村的这些针对性村规也确保了未来桃源村不会因为人多而导致脏乱差。 而那些因为招满工而遗憾未能入选的外来劳力,则聚在村委楼外,脸上写满了失落: “唉,还是来晚了一步!” “这么好的活计,咋就招满了呢……” “早知道俺跑快点了!” 然而,他们也没失望多久。 桃溪村的里正赵老七,真是个鬼灵精,早就盯上了这批“剩余资源”。 桃溪村那片待开发的缓坡面积太大,光靠桃溪村的人口去打理进度缓慢。 于是赵老七没事便天天蹲守在桃源村的村委楼门口,见有落选的外来工出来,就热情地迎上去游说: “这位兄弟!别灰心啊!桃源村招满了,我们桃溪村正要人呢!” “工钱和这边一样!一天管两顿饱饭!” “住宿?放心!我们盖结实挡风的工棚,绝不比安居房差多少!” “来来来,跟我去桃溪村看看!” 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一个接一个的把壮劳力“截胡”拉去了桃溪村上工,缓坡开发的进度也立刻提了上来。 两边村子,俨然形成了一种良性竞争又互助共赢的奇妙局面。 另一边,李四璟的农业推广事业也迎来了新的高潮。 他带着自己成功实现“二催二收”的稻草菇,再次开设了新一轮的公开课。 这一次,他别出心裁,特意将亲手种出的鲜嫩蘑菇送到淮月楼,对着掌勺的张秀笑道: “秀姑,劳烦您露一手,让乡亲们看看这稻草菇的潜力!” 张秀爽快应下,锅铲翻飞间,蘑菇炒肉片香气扑鼻,酥炸蘑菇外脆里嫩,蘑菇鲜汤滋味醇厚。 当然,张秀的厨艺如此“现代化”,全得益于李月兰前段时间手把手的教学。 李四璟将这些美味直接端到了村委楼阅览室的课堂之上。 他一边讲解稻草菇的栽培要点、管理技巧和“一本万利”的经济效益,一边让乡亲们现场品尝。 “嗯!真鲜啊!”一个婶子尝了口蘑菇汤,眼睛一亮。 “这炸蘑菇,比肉还香!”一个汉子嚼得嘎嘣脆,连连称赞。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稻草,真能种出这么好吃的玩意儿!四璟先生,您真是神农再世啊!”有人夸张道。 品尝过后,大家伙儿对这稻草菇的接受度和种植热情空前高涨。 围着李四璟,七嘴八舌地问着细节,纷纷表示下课回去就要严格按照公开课教的方法,重新规整,好好种植这“点草成金”的宝贝。 这桃源村要说忙碌,当然还是谢铁匠家最忙。 自从六月份开始,谢长河就来找他,要求他给村里打一批公共农具,专门用于之后牧场清理、绿化种树和村道硬化。 所以这段时间,谢铁匠除了给乡亲们打造家用的锄头、镰刀、锅铲等物,平日里带着几个徒弟,马不停蹄地赶制那些开荒镐,割草镰、大砍刀、石夯、锄头、铁锹等等。 好在这些农具虽然需求量巨大,但种类相对固定,基本都能量产了。 谢铁匠让徒弟们一人专门负责一两样……倒也算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铁制品流水线。 叮叮哐哐的声响中,炉火映照着谢铁匠满是汗水的脸,他大声和徒弟们交代: “那把砍刀的刃口再磨利索点!” “去看看张师傅那边的木柄做了多少了?甭管做好多少,都拿回来先用上。” “都仔细着点,尽快交差,村里等着用呢!” 第569章 学堂新式课表、砖瓦厂、木炭厂生意红火 另一边,李五琰和那两位新来的曲先生也打得一片火热。 谢文出发去青石镇之前,曾交给李五琰一份他精心构思的课程表。 这份课程表仿照了现代小学的模式,规划了明确的上下学时间。 课程内容不仅包含传统的蒙学识字、算术,还创新性地加入了“农事观察”、“大宁地理”、“强身健体””、“手工制作”等符合桃源村孩童们的实际需求的课程。 三人围着这份新奇的课程表,啧啧称奇。 曲怀舟抚着胡须,眼中放光:“妙啊!五琰先生,此表张弛有度,德智体兼顾,更贴合生活实用,绝非死读诗书所能比!” 曲怀江也连连点头:“正是!尤其是这‘农事观察’,让孩子们知种地之艰难,晓食物之得来,寓教于乐,善莫大焉!” 李五琰心中也十分得意,这可是他的......“义弟”谢文这个小天才想出来的。 三人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在《桃源蒙学》的基础上配合着这份独特的《课程表》细化每堂课的内容,也对即将到来的开学典礼充满了期待。 在李月兰和谢广福因为忧心几个孩子,而总是“失踪”去了空间的这段时间。 桃源村红红火火运作的还有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这两个比邻而居的大厂,每日都是一派繁忙景象。 根据理事会的最新决策,两个厂从七月起就同步实行了三班倒的厂规制度,每个班干足四个时辰,确保窑炉的不停歇。 青砖厂这边, 二十口大馒头窑按照编号每天按时封窑、出窑,窑火日夜不熄,映红了半边天。 管事姚二整天咧着嘴,笑得合不拢。 经过改良和技术提升之后的馒头窑,一口窑能装两万五千块砖坯,二十口窑轮转,二十天一个轮回,日日有新窑封,日日有青砖出,一个月稳稳产出 七十五万块质地坚硬的青砖。 而边上那五口瓦窑也不甘示弱,一口窑能装五万五千片瓦坯,每月能产出五十五万片青瓦。 每日,出窑现场,热浪滚滚,工人们喊着号子,忙碌却有序。 “姚二管事,这砖还烫手哩!”一个工人喊道。 姚二挥着手,嗓门洪亮:“烫手也得上!都带上防烫的手套,赶紧码垛,傍晚县里‘兴盛号’的老板就来拉货了,耽误了时辰,小心扣你工钱!” 旁边另一个老工人一边麻利地码着砖,一边打趣: “姚二管事,咱们这砖瓦,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啊!外头的老板天天来蹲守,这青砖青瓦还没进仓库就被定完了,生意红火得让人眼晕!” 姚二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咱们厂这青砖青瓦质量过硬,信誉好!自然不愁客源,不过你也别光瞅着咱们这一亩三分地,隔壁木炭石灰厂虽然刚开业,但那生意,比咱们只强不差!去年他们在奇珍坊卖那‘黑金木炭’,一炮而红!今年人家都不用再画那什么广告画,大把的中间商,还有各个府衙的采买,都主动上门,订单都排到过年去了!你以为就咱们这边忙得脚打后脑勺?” 工人们听了,纷纷笑着起哄: “姚二管事,隔壁木炭石灰厂不也是您大哥姚大管事在管着嘛!你们兄弟俩可真是出息了,一人管着一个大厂子,风光无限啊!” “就是就是,姚家真是人才辈出!” 姚二笑骂道:“去去去!少拍马屁!大家都是凭真本事吃饭!你们要是羡慕我这位置,让你来坐一天试试?我这位置里面的门道有多少,操心的事有多杂!你来试试,你就明白了!” 刚才起哄的工人连忙摆手讨饶: “可别!姚二管事,您那位置我可坐不住!每日要管这管那,协调人手,核对订单,应付那些精明的客商……我这直性子,可干不了这精细活儿,还是搬我的砖自在些!” 这话引得众人大笑不已,气氛融洽而热烈。 而隔壁的木炭石灰厂,同样也是一片热闹喧嚣。 姚大脸上蹭着黑灰,目光炯炯,正扯着嗓子指挥: “这一批‘黑金木炭’是崇实学院提前付了定金的,连运费都付清了!赶紧装车!狗剩,你去牛马车站找老王,让他安排最稳妥的车把式,立刻拉走,顺便把尾款结回来!” “好嘞,姚大管事!”被点名的工人高声应和,快步跑开。 其他工人一边熟练地将乌黑发亮、敲击有金属声的“黑金木炭”装入特制的超大竹筐,一边兴奋地议论: “崇实学院可是大主顾!咱们这炭名声是越来越响了!” “可不是嘛!不只是崇实学院,听说连京里的贵人都指定要用咱们的炭呢!” 有新招来的工人看着这火爆场面,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老师傅: “师傅,咱们这炭……咋就这么好卖?” 老师傅与有荣焉地解释道: “你小子是新来的不知道!咱们这‘黑金木炭’,用的是改良后的烧制技术,火力猛,耐烧,灰少还没烟!比那普通木炭强了不知多少倍!去年在奇珍坊一推出,就抢疯了!都限购了呢,今年啊,都是人家求着咱们买!” 姚大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豪气顿生,大声鼓劲道: “都听见了吧!咱们这黑金木炭,可是村里公账收入的重点产业,挣的银子不比隔壁砖厂少!都加足马力,保证质量,把咱们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 其实,改良后的炭窑容量大增,一口窑一次能出四千斤优质黑金木炭。 十口窑轮番作业,一周产能高达两万斤,一个月便是八万斤,是之前老窑区产能的数倍之多! 那两口专门烧制石灰的石灰窑也是姚大负责。 这两口窑一次能出一万斤生石灰,一个月稳定产出四万斤石灰,不断的供应着村内建设和云槐县的市场需求。 姚大在厂区内巡视,经常能听到他那大嗓门响起: “那边灌燃料的!对,就是往毛煤里掺炭渣!比例掌握好!”他招呼着。 有工人好奇地问:“姚哥,咋又往毛煤里掺这炭渣?有啥讲究?” 姚大耐心解释:“毛煤便宜,这烧炭剩下的炭渣更便宜!掺上两成左右,不但不影响火候温度,火头还更旺,能省下不少成本!省下的,可都是咱们村的银子!” 工人佩服地说:“姚大管事,您懂得可真多!这些窍门都是咋琢磨出来的?祖传的么?” 姚大有些感慨地说:“哼哼,你以为我们这些当管事的,都是凭老经验瞎搞啊?广福会长重视着呢!每个月,村委会都组织咱们这些管事进行专业课培训!你以为我们是去喝茶闲聊打屁啊?” 他努力回忆着从谢广福那里学来的新词。 “广福会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老多……专、专业的书籍!我们这些大老粗不识字,就一字一句的念给我们听!一遍听不懂,就讲两遍,掰开了揉碎了,非得让咱们明白不可!我这些日子,可没少学……学习新学问!” 工人们听了,纷纷露出敬佩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广福会长可真是博学,不愧是咱村的智囊!” “难怪咱们厂子越办越好,原来是有真本事在后面撑着!” “广福会长和村委会真是为咱们村操碎了心啊!” 第570章 淮月楼爆火、脱谷机订单爆增 也正是因为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的生意过于爆火,通往桃源村的官道和村道上。 常见车马络绎不绝的景象。 来自各地的客商常在这条路上相逢偶遇。 "这位老板也是往桃源村去?"一个骑着骏马的炭商向同行车队拱手问道。 "可不是!听说他家的青砖烧得比别处结实三成。"车队管事掀开车帘回应。 "您这是要采买..." "嗐!我是一名炭商,此次专为那''黑金炭''来的!去年在奇珍坊抢到两筐,烧起来半点烟都没有!这不,趁着天还没冷,各府邸还没来得及抢购之前,先来问问行情,看看能不能做成这中间人的买卖。" “哎,您这是来干啥的?看着不像是来做买卖的呀!” “哈哈哈,我是听闻桃源村荷塘景色宜人,特地带家中老小来赏荷的,顺便呐,去淮月楼住上两日,吃一吃那里有名的松鼠鳜鱼和文思豆腐羹!” “这位老爷,好雅兴,我此番也是为了那淮月楼的美食而来。” “哈哈哈,那咱们两家便做个伴,一同赏荷吃美食喝美酒去。” “哎,您不是县里云锦织的掌柜么?您不在店里卖布,怎的也跑来这乡下来了?” “我呀,是来求谢供奉,传说中的芝芝半仙,帮忙作广告画的。怎么的,你们锦瑟阁的首饰难不成也要来求广告画?” “哎呀,那可不巧,我刚从桃源村出来,谢供奉近日有事外出,没在家,您去了也得排在我们锦瑟阁后头去了,我们锦瑟阁已经交付了定金了,只盼着谢供奉一回来就能给安排上。” “那我更得要去了,我也排个号,总不能让我的死对头风绫阁抢了先!” 越靠近村口,这般类似的对话越发密集。 那群客商等到了砖瓦厂的待客室里,更是人声鼎沸。 "姚管事!我们''隆昌号''愿加价两成,求优先供货十万青砖!" 旁边官差打扮的立刻亮出文书: "休得插队!我等奉太守令修缮贡院,这是官凭!银子也一并带过来了!" 姚二抹着额头的汗喊:"各位贵人!桃源砖瓦童叟无欺,但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张掌柜后日开窑就给您装车!官爷的单子已登记在册,绝误不了贡院工期!还烦请您前往淮月楼歇上一晚,明日一早定时能装好车马!" 这般热闹景象,在隔壁木炭厂的会客室也同样上演。 姚大正被五六家客商围着,这个扯他袖子要看炭样,那个举着银票要付定金,直把他忙得嘴角起泡却眉开眼笑。 这股人潮自然也涌向了村中的淮月楼,间接的带动了淮月楼的住宿和餐饮生意。 而淮月楼每日接待的顾客也很是多样化。 有前往桃溪村赏荷游玩的文人墨客在此用饭,顺便打包些精致点心酒水带走。 有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的客商,他们往往在此互相设宴交友谈生意,雅膳居的包间常常被订满。 还有大批新招来的外来工人,他们偶尔也会三五成群地来“农家乐”区域打打牙祭,改善伙食。 更有周边村子乃至邻县的里正、乡绅,组团前来学习取经,询问“百日收”的事宜,而淮月楼便成了他们必到的歇脚处。 就连县令齐安也时不时带着属官们前来,甚至邀请邻县同僚前来观摩桃源村的发展成果,淮月楼自然也是他们这些人公务接待的首选。 “齐大人,您治下这桃源村可真是藏龙卧虎啊!这淮月楼的菜式,比府城的酒楼都不遑多让!价钱还实惠!” 一位邻县县令品尝着文思豆腐羹,由衷赞叹。 齐安脸上有光,有些自得地笑道: “李大人过奖了,此淮月楼乃镇北侯府沈大人的产业,咱们都是托他的福吃上了这些精巧美食。” 另一位属官则对那免费赠送的玉米汁赞不绝口: “此饮清甜醇厚,别具风味,不知是何方秘法?” 跑堂的张图图听到了,笑而不语。 这秘方? 当然不能外传! 他们这几个厨娘可都是签了用工保密协议的,若是谁敢传出去个一星半点这淮月楼的美食秘方,那可是要见官罚银子的。 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淮月楼用餐后,回去无不与三五好友夸赞几句。 当然,慕名来桃源村的人也并不只是只有这些。 有的专程来看青川河边那日夜不停、依靠水力自动转动的大水车,惊叹其巧思。 有的携家带口,就为了品鉴淮月楼传闻中的美味佳肴。 还有不少农人,提着礼物、带着银钱,专门来找李四璟,想有偿学习那“点草成金”的稻草菇种植技术。 也有不少嗅觉敏锐的商人。 他们听说了桃源村自主研发制造的脱谷机和风车打谷子和吹瘪谷的效率奇高,纷纷找到负责此事的李大宸和李三煜,请求定制。 “李公子,这脱谷机能否为我府上的田庄定制五十台?价钱好说!” “三煜先生,那风车可否改造,用于我家磨坊?” "我们河西村凑钱订十台!" 李大宸摆手解释:"诸位,如今脱谷机只有三台样机,实在供不应求......" 李三煜也跟着解释:"大工坊还在筹建,最快也要年后才能量产。" 人群中顿时炸开锅:"这哪等得及!这秋收不等人啊!" "不如先收定金!我们愿意等!" 李大宸两兄弟对视片刻,终于松口: "既如此......可先登记交付三成定金,但交货期实在不敢保证......" "我订二十台脱谷机!只要明年秋收前能到货就成!" "给我记十五台!我们田庄明年必须要用上这神器。" 不到十天,登记簿已写满三页。 李三煜无奈道:"大哥,咱们得去找找广福叔催催工坊进度了。" 李大宸苦笑:"今晚就去找广福叔商量,好歹先把地块给划出来。" 一时间,桃源村俨然成了一个区域性的经济、技术和旅游热点。 连带着桃源村牛马车站的生意也水涨船高。 第571章 牛马车站,面包窑,磨坊的发展 原本只是赶集和运货的交通枢纽,如今却因为外来车马众多,停靠牛马、喂食草料逐渐变成了一项有偿服务,给车站新增了不少进项。 自从承景帝的那道圣旨又赏赐了桃源村三十头健牛,如今牛马车站的牛只数量翻了倍,足足有六十头之多! 而且还有两头母牛争气,下了小牛犊,算起来足足六十二头牛! 这可把站长王老五给忙坏了,也乐坏了。 他手下原本的人手早就捉襟见肘,立刻又新招了一批踏实肯干的小伙子进来。 现在牛马车站的员工达到了空前的十三人之多。 王老五作为一把手站长,每日里统筹全局,安排得井井有条: “古力!牧场那边每天有大量的牧草被浪费,你们六个一人一辆牛车去把草运回来囤着,要嫩的!老牛小牛都等着吃呢!” “陈乐!你负责检查所有牛车的车轴和轮子,该上油的上油,该加固的加固,不能出半点岔子!” “洪信!你是车夫长,外租的牛车登记清楚,谁拉的货,去哪,什么时候回来,都记明白了!回来要检查车辆完好!” “剩下的人都听好了!平日里不赶集的时候,别闲着!都跟着古力去牧场帮忙运草、拌料!咱们现在六十二头牲口,嘴多着呢,可不能饿着它们!” 在王老五细致的安排下,牛马车站一如既往的高效地运转着,为整个村子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交通保障。 而谢家,得知谢锋已被救出归山,正在青石镇大营中安心养伤的消息后,谢广福和李月兰心中那块悬了多日的大石头,总算是稍稍落了地。 虽然依旧牵挂,但至少知道他们性命无忧,便是最大的幸事。 最要紧的事情有了着落,李月兰便开始有了心情催促起谢广福来: “他爹,既然锋哥儿那边暂时没事了,你可得抓紧把我淮月楼那面包窑给弄出来!就按之前咱们商量好的设计图去弄!” 正在一旁查阅农业书籍的李四璟听到这话,好奇地凑过来: “婶子,啥是‘面包’?是一种新点心吗?用窑烤的?” 李月兰看着他好奇宝宝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是一种用面粉发酵后烤出来的吃食,松松软软,带着麦香,吃起来跟咱们的馒头、炊饼都不一样。等做出来,第一个给你尝尝,保准让你这‘农业小专家’馋到流口水!” 谢广福看着李月兰心情有所好转,不像之前因为儿子的事情茶饭不思,魂不守舍了。 心里也宽慰了些,点头应承: “好好好,我记着呢,尽快给你弄。” 但他随即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这手头的活计,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干也干不完啊。” “那边给新招工人住的安居房刚弄完,还没喘口气,大宸和三煜那两个小子就找上门,催着我赶紧给他们那御赐的大工坊做规划设计。” “咱芝芝的那个‘大画室’,也才刚挖好地基。” “另一头,村道硬化工程也离不开人,我还得派人去盯着些,就怕那帮新来的外来工不懂行,把路给修歪了或者夯实不够,那可是要出问题的……” 李月兰心疼之余,也给出了主意: “你啊,就是什么事都想亲力亲为!” “我看啊,你可以从施工队里看看,有没有像三河那样机灵、踏实又肯学的好苗子,多收两个徒弟嘛!要是能有那么三四个‘谢三河’这样的左膀右臂,很多具体事务你就能放手让他们去管了,你自己待在家里画画图纸、把把关就行,哪还用得着天天泡在工地上操心这些?” 谢广福闻言,豁然开朗: “嘿!你这话可提醒我了!还真有几个不错的小伙子,前些天私下问过我收徒的事儿,我看着都挺机灵,手脚也勤快。回头我再仔细考察考察,若真是人品端正、肯吃苦耐劳的好苗子,就再多收两个!是该培养些得力帮手了!” 两夫妻正说着话,磨坊的管事石锁抱着一本账册和一个小钱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广福叔,月兰婶子,我来交这几天的账本和收益。” 他打开账册,兴奋地汇报: “咱们月兰磨坊的生意真是越来越火了!不只是隔壁桃溪村的人排队来碾米,现在连外村,甚至县里的一些粮行,都赶着车马,一来就是十几辆,专门到咱们这儿来碾米!” “他们都说咱们用新式大水磨和风车碾出来的精白米,颗粒完整,色泽又白又亮,拿回去煮饭熬粥,卖相和口感都比别处的好上一大截,能卖出好价钱呢!”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还有,咱们之前按照婶子的吩咐,在县城里打广告收购油作物,效果也好得出奇!这阵子已经收上来快上千斤晒好的油葵仁,还有八百多斤晒干的核桃仁了!婶子,您看咱们啥时候开始榨油?” 李月兰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她可是没忘记直播间里那些天天嚷嚷着要看古法榨油的网友们。 仔细吩咐道:“榨油是慢活儿,急不得。这些收回来的油葵仁和核桃仁,不能直接榨。得先用大铁锅,文火慢慢翻炒,把里面的水分进一步炒干,香气炒出来,才能上石碾磨碎,最后才能上榨。这一步很关键,火候掌握不好,会影响出油率和油的味道。” 她转头就对谢广福交代: “他爹,这事儿也得麻烦你们施工队。在磨坊后面,找个背风的地方,抓紧帮我砌两口结实的大灶台,要能架得起那种超大铁锅,专门用来翻炒这些油作物。” 谢广福闻言点头: “行,这事儿简单,我明天就安排人过去砌灶台,保证给你弄得妥妥的!” 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派哪个表现好的小伙子去负责这个活儿,正好可以考察一下其能力和责任心,看能不能顺势收几个徒弟。 李月兰已经开始翻看石锁拿来的账本,条理清晰,数目工整。 她又打开钱箱,里面是串好的铜钱和一些散碎银子,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辛苦你了石锁,账目很清楚。往后这收购油料和日后榨油的收支,你也单独立个账本,和碾米的分开记,更方便些。” “哎,好嘞婶子,我记下了。” 石锁应承着,见没其他吩咐,便告辞回了磨坊。 石锁前脚刚走,谢里正后脚就笑呵呵地踱步进了院子: “广福,月兰,忙着呢?” 他自顾自地在谢广福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来来来,泡壶好茶,咱俩杀一盘,顺便聊聊村里的事儿。” 第572章 谢里正和谢广福闲聊“村务”--绿化,五圣宴 谢广福笑着拿出棋盘,李月兰则麻利地收拾好账本和那箱子银钱,沏了一壶新茶端上来。 谢里正一边摆棋子,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广福啊,你牵头的那几件大事,牧场清理、村道绿化、还有这铺砖石硬化村道,眼下都算是顺当开了工了。长河那小子带着村里选出来的一帮老把式当组长,领着新来的工人们慢慢上手了。我看哪,这帮人刚开始还有些生疏,现在渐渐摸到门道了,进度嘛,还算合格。” 谢广福落下一子,沉吟道: “里正叔,进度快是好事,但有几处咱们还得提前想着。” “一是这工期进度得有个大致规划,不能干到哪儿算哪儿,最好让长河他们简单记一下,每天干了多少,心里有数,也好及时调整速度。” “二是安全,尤其是清理牧场那活计,农具锋利,地形也杂,得反复提醒大家小心,万一出了事,对谁都不好。” “三是安居房那边,一下子住进这么多外人,防火、卫生、还有人员进出,都得有章程,不能乱了套,咱们村里不能脏,那条清川河更不能脏,下游这么多村子都靠着这条河过日子,可得看好了,不许人往河里扔杂物啥的。” 谢里正呵呵一笑,吃了谢广福一个卒子: “广福,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听了你的建议,村里组建的临时保安队,日夜巡逻着呢。虽说比不上正规官兵,但管束这些外来工人还是有一套的。” “再说了,咱们村给的待遇这么好,活也轻省,谁舍得犯错丢了这铁饭碗不是?” 谢里正说着,不由想起了村道那两行新栽的桃树。 终究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嘀咕问谢广福: “广福啊,这村道绿化用的桃树,都是从奇珍坊买的,我家大虎那嘴,最近可真是厉害得不行,啥都能说得天花乱坠的,他说这桃树是‘观赏兼用’的新品种……老头子我见识少,就想问问,它们……真能开出漂亮的桃花?结能吃的果子?” 他眯着眼,语气里带着七分期待三分怀疑: “哦.....我当然不是说你这奇珍坊卖的桃树苗不好啊,就是......就是大虎这家伙,总跟我吹,我就想着还是问你实在一些。” 谢广福闻言,有点失笑,知道谢里正这是心里打鼓呢,不过那些桃树苗可是他和李月兰早早就做好功课才定下的品种,此刻正好给谢里正答疑解惑: “里正叔,您放心,这事儿,错不了!” “奇珍坊这次出的桃树,叫做‘洒锦蜜’。您听这名儿,‘洒锦’是说它花开得好,重瓣的,颜色从浅粉到深玫,层层叠叠像水墨画,‘蜜’呢,就是说它果子甜!” 他见谢里正听得认真,便继续解释起来,仿佛那成片的桃树就在眼前,已经开得枝繁叶茂、花果满枝。 “大虎说的没错,这树啊,栽下去,明年三月初就能开花,那花儿比叶子出来得还早,到时候整条村道就像罩了一片粉云,好看得很!” “花谢了,长出来的新叶子先是绛红色,过半个月才慢慢变绿,咱们这路啊,就跟披了渐变色的绸缎似的好看。” “到了四月中,就能看见小青桃挂满枝头了。果子长得也讲究,六月开始膨大,七月底成熟。成熟的果子有拳头大小,向阳那面覆着一层玫瑰红霞,背阴处还留着一条金黄色的‘月牙弯’,瞧着就喜庆!” “最关键的是桃子的味道!” “这‘洒锦蜜’是把好看的重瓣花和一种叫‘早霞蜜’的甜桃反复杂交选育出来的,既保留了花的美观,又继承了果子的香甜。” “单是一个果子都能有三四两重,一口咬下去,汁水足,果肉又细又脆,核还是离核的,不沾肉,糖酸比例恰到好处,听说味道不比皇上吃的贡桃差呢!” “总之啊,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到时候这开花结果的,指不定能引来多少游客赏花摘桃子呢,绝对不比那桃溪村的荷塘竹楼差了去!” 谢里正听着这番活色生香的描述,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夏天村道上桃红柳绿、果香四溢的景象,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捋着胡子,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好!好!果然还得是奇珍坊出品,前有“百日收”的亩产千斤,后有各式各样盛产的瓜果蔬菜和油葵的新式种子,现在还有这既能看花赏叶,又能结果吃桃的桃树,这钱花得值!” “唉,你说.....我这老头子,是不是过于瞎操心了,哈哈哈.......你家就是奇珍坊的东家,我竟......我竟还质疑我家大虎的话,可能是这家伙自从去了你那奇珍坊上......上班,现在他那嘴皮子,我可真是招架不住哟,哈哈哈哈!” “不行,按你的说法,这桃树莫非还种得少了些,怎么只能只种在村道两旁呢,还得要开荒,就在牛马车站的斜对面的荒地上开荒,咱们多种它个几十亩上百亩的桃林,到时候又是村里的一项收益......说不准到时候那些桃花还能采了做桃花酿呢......” 他越想越高兴,眼中闪着光,便开始规划起来。 “等明年这些桃树挂了果,熟了的时候,咱们就在这村道上,办它个‘桃灯夜宴’!让全村的老少爷们、媳妇闺女都来尝尝鲜,也让大家伙儿都看看,咱们这村道绿化,可不是光景色好看,是实实在在能甜到嘴里的!到时候咱们这桃源村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桃源村了!” 谢广福失笑:“里正叔,您可别想得太远了,眼前的“五圣宴”你可是还欠着呢,还是先把这宴席先兑现了吧,省得乡亲们日日问你。” 谢里正一听"五圣宴",顿时觉得手里的棋子都重了三分,苦着脸道: "快别提这茬!自打上回夸下海口,天天有嘴馋的小子探头问''里正爷,啥时候请吃五圣宴啊'',可你算算,上回的“五喜宴”咱们秋收前才刚吃过,这也没隔多久呢。” “全村如今五百多号人,到时真办宴席,少不得还要请赵老七那一伙嘴馋巴巴的,还有县令大人他们那些官老爷.......这真要摆开场面,怕是又要从淮月楼摆到牛马车站了!" 第573章 十全十美宴、安居房夜话 谢里正继续掰着指头算账: "按十人一桌算,少说七十来桌。就算每桌只上五道主菜,也得三百五十道。光买肉就要五头猪、十五只羊,更别说鸡鸭鱼、时蔬米面......" 说着他都忍不住咂舌。 "咱村公账上虽然富裕,可要是经常这般大吃大喝的宴请,我这老头子怕是要被谢长河这个兼职管账的财务拿着账本追着唠叨哟!" 谢广福见他愁得胡子都要揪掉了,笑着落下一子: "我倒有个主意,下个月重阳节正是好时候,秋高气爽的,正该为咱们村的花甲长者好好庆贺。我想着,不如从公账里拨些银钱,给村里所有满六十岁的老人家都备份重阳礼。" 他见谢里正若有所思,便细细道来: "不论男女,只要年满花甲,每人发二斤羊肉、一坛菊花酒,再配两封淮月楼新制的重阳糕。咱们在祠堂前面的广场上搭个彩棚,让长者们坐在上首,由村里孩子们献茱萸香囊,这尊老敬老的观念就该早早的种进孩子们心头。" "妙,妙,妙,妙极了!"谢里正哈哈笑道。 谢广福又凑近些:"咱们还可以学淮月楼开业那会儿的新法子,弄个''福寿抽彩''!不必贵重,准备些松鹤纹的棉袜、桃木手杖、奇珍坊的老花镜。让长者们抽个彩头,图个乐呵。" 谢广福继续道:"其实最要紧的是借这个机会,让年轻人和孩子们知道,在咱们桃源村,白发不是负担,是福气,只要是咱们桃源村的老人,越老越享福,谁都不能嫌弃家中不能干活的老人!" 这话说得谢里正湿润了眼角: "是该如此......前些年,咱们地里不长粮食,多少老人家把最后一口粮留给了娃娃们......" 见谢里正眼含热泪的模样,谢广福连忙转移他的情绪: "里正叔,您再算算,到九月九重阳节,咱们村这牧场该清整完了吧?桃树绿化工程该结束了吧?村道硬化也该竣工了吧?这三喜加上原先的五圣,还有重阳节,不就是九喜?" "妙啊!" 谢里正被成功扭转了情绪: "重阳节宴请全村的由头都有九个了!" "不止呢," 谢广福执棋轻叩棋盘,眼中闪过睿智的光: “咱们这宴席还能来个十全十美呢,咱们可以趁着宴席宣布启动桃林开荒的事宜。那现成的三百工人无缝衔接,而且秋栽桃树反比春栽更易成活。” 谢广福继续道:“九月中旬到土地封冻前,正是栽种‘洒锦蜜’的黄金期。让树苗在冬眠前扎稳根,来年开春便能抢先抽枝。” “虽说京畿道冬天寒冷,但这桃树防寒说来也简单,咱们现在就可以向本村的乡亲们和桃溪村那边收购今年的廉价稻草。等树苗种下,用草帘围住根基,既防冻又保湿,而这些本就不值钱的稻草,反倒成了桃林的越冬棉袍。” “妙啊!” 谢里正拍案叫绝,花白胡子都跟着颤动。 “五圣宴、重阳宴、三档竣工宴、开荒礼,你这分明是要凑‘十全十美’宴!试问哪个村子能有这等盛事?哈哈哈......” 两人你来我往下着棋,聊着“十全十美”的喜宴。 突然,谢里正话锋一转,带上了些八卦的语气,压低声音说: “广福,还有个事儿。听说这回招来的人里头,有些是当初跟咱们一道逃荒来的,李家村的也在其中。好像……你那大舅哥李大河,带着他儿子李怀壮也来了,如今就住在安居房里。听说还跟人打听你家的位置呢。你看……要不要见见?” 谢广福执棋的手一顿,随即“啪”地一声将棋子重重按下,冷哼一声: “不见!见他做什么?里正叔,我谢广福的亲戚好友,除了如今在这桃源村里真心相处的,外头来的,我一概不认!我全家一概不认!咱们村招工,凭的是力气和人品,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因为谁跟我家从前沾亲带故就另眼相待!” 这时,李月兰正好过来给他们添茶,将谢里正的话听了个真切。 她面色平静,语气却异常坚定地接话道: “里正叔,和您说句交底的实话。我李月兰早就没有娘家人了。从当年他们为了区区一两银子,就当众把我像牲口一样卖了的那一刻起,我心里的‘娘家’二字,就已经被剜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了。” 她看向谢里正,眼神清亮,没有半分犹豫和同情。 “从今往后,不管是李大河,还是他媳妇赵氏,亦或是他们的儿子李怀壮,但凡来找我,或是想借着我的名头在村里谋什么好处,我都不会讲半分情面。也希望您和村里各位管事的好好说说,别到时候觉得我狠心,更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们有任何优待。咱们村规如何,就如何对待他们。” 谢里正自然是知道李月兰当年那些悲惨遭遇的,闻言叹了口气,眼中带着理解和疼惜,安抚道: “月兰,你的意思叔明白了,叔也支持你。过去的事确实糟心,既然断了,那就断个干净。你放心,村里有村里的规矩,绝不会因为谁而坏了章程。你们一家子带着大伙儿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火,叔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绝对不会办糊涂事儿!” 听了谢里正这番暖心的话,李月兰和谢广福对视一眼,心中那点因旧事泛起的小小波澜,也彻底平复了下去。 深夜的安居房内,几十个汉子挤在通铺上,烛火摇曳中不知谁先提起了往事。 石桥铺的老韩头叼着草棍含糊说道: "当初我们石桥铺一百七十七口上路逃荒,走到定远府就剩一百个。里正韩秀才带着两箱书当宝贝,结果连买路钱都被抢了...后来被丢在破庙里发热,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高台村的独眼刘猛地坐起: "你们都算好的!我们那短命的里正走到承安州就中暑死了,一百二十人散了一半,最后只剩六十多人!不过,最后那段路.....即便我们饿得啃树皮也都比那吃人肉的王家村体面!" 这话像把刀子扎进有些人的心窝子。 第574章 上门“打秋风”的李大河 角落里王家村的一个汉子突然发出呜咽: "别...别说了!我怀疑,我那闺女......她......她也是被王扒皮他们给......" 通铺瞬间死寂,只剩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 槐井里的赵越赶紧岔开话: "唉......过去那段逃荒的阎王路才刚走完,谁知到了京畿道,这何贪官的刀就架在了脖子上!我们村被安置在槐井里种三亩地,租子六成!每月还要白干十天役工!" 有人捶着床板附和: "我们村也没好到哪里去,安置的那河滩地说免三年粮,结果天天被拉去何府门下的静檀庄扛大包!不去?庄头直接把你秧苗踩烂!" "桑桥渡更黑!我们村的汉子,光是被逼去修庄墙就累死三个,尸首直接填了地基!女人孩子都要给庄头洗衣舂米,稍慢点就抽鞭子!你看看我身上这些伤。" "呜呜呜,我想跑...可丁口册押着,跑一户全村连坐...我爹就是被活活打死的......" 话题有些沉重,有些人越听火气越大,忍不住开口怒骂。 “他娘的!当初官府说得天花乱坠,说我们来京畿道是重新分田地,过好日子!结果呢?分到的地名义上是府学田,实际全是他何慎何首辅的私田!逼着我们签那卖身契一样的佃约,说什么头三年借给籽种耕牛,秋后缴租四六分成?呸!那是四六吗?层层盘剥下来,能给你留三成就不错了!” “要不是几个月前何慎这老贪官倒台,被朝廷的……是户部清吏司还是啥部门接手了,清查这些黑心田,咱们这些苦命的长工,还不知道要被锁死在这些鬼地方多少年呢!” “可不是嘛!原以为是奔着好日子来的,结果差点掉进火坑里!”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吐槽着自己被分到的“坑人”地方,感叹命运不公。 一片压抑中,有人突然指向窗外的桃源村灯火: "你们看现在这桃源村!同样跟咱逃荒出来的,人家现在青砖瓦房亮堂堂!听说他们当初也是啃树皮过来的..." 这时候,几个知情人的目光聚焦在角落里的李大河身上。 "大河哥,你妹子月兰可是嫁对人了!听说谢广福现在管着全村工程,手指缝漏点都够你们吃香喝辣!" 李大河攥着破旧的衣角,喉咙发干:"我和她......." "嗐!亲兄妹哪有隔夜仇!" "你明天就去找月兰妹子说情,给咱们都换个轻省活儿!你可是她亲大哥!" 李怀壮眼睛发亮: "爹!姑妈心软,肯定舍不得咱们受苦!要是以后能留在桃源村,咱们也起间青砖房......" 通铺上顿时炸开锅,众人七嘴八舌: “咦?你妹子嫁在这桃源村?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以后干什么都有人罩着!” "就是!血脉至亲还能真不管?" "让月兰妹子跟谢广福说说,把咱调去月兰磨坊多好!听说那里工钱高,活儿还轻省,他们本村的人挤破头都想进去呢。" "大河哥要是搬进新房,咱们也能沾光......" 李大河在愈发汹涌的声浪中沉默。 他想起当年接过银子时妹妹李月兰绝望的眼神,此刻却被"青砖房""轻省活儿"勾得心头滚烫。 烛火噼啪声中,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几天后的傍晚,收工之后的李大河拉着儿子李怀壮,根据之前的打听,终于摸到了谢家的青砖院子前。 看着眼前气派的大门、高高的院墙,李大河局促地搓着手,李怀壮则伸长脖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爹……这、这就是姑姑家?这么大……” 李怀壮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今后自己住进来的样子。 李大河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终于抬手敲响了院门上的铜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月兰站在门内,身上系着干净的围裙,手上还沾着些面粉,显然是正在做饭。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人时,脸上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你们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李大河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声音带着刻意的亲热: “妹子,是、是我啊,你大哥!这是怀壮,你侄子!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儿,来看看你……” 李怀壮也赶紧挤上前,陪着笑脸:“姑姑,我们可想您了!爹天天念叨您呢!” 李月兰却纹丝不动,依旧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她冷冷地看着李大河,目光锐利得像刀子: “看我?我和你没什么可看的。这里是我家,不欢迎你们,以后也别再来了。” 李大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李月兰会如此直接,丝毫不留情面。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带着哭腔开始诉苦: “月兰!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可是你亲大哥啊!当年……当年那也是没办法!家里都快饿死了,那一两银子……那一两银子也是救了你侄子的命啊!你以为爹娘心里好受吗?我们这些年过得苦啊!吃不饱穿不暖……我、我容易吗我……” 他说着,竟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李怀壮见状,也立刻跟着哭嚎起来,试图去拉李月兰的衣袖: “姑姑!您就可怜可怜我爹吧!他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了,就指望您能拉拔一把……您就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 他们的动静引来了左邻右舍的注意,不少人好奇的围拢过来,低声议论着。 李月兰虽然不是原主,但脑子里原主当时被卖掉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就算是作为异世之魂的她想起那些画面,都忍不住愤怒。 今天索性帮从前的李月兰好好的做一次切割,省得总有人心存幻想,想上门打秋风。 她猛地甩开李怀壮拉扯自己衣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 字字清晰地说道:“拉拔?血脉亲情?李大河!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当年你们为一两银子,当着全村人的面,把我像牲口一样推给谢谢老太的时候,怎么不讲血脉亲情?我跪在地上求你们,说我能干活,能挣粮食,别卖我……你们谁听了?娘死死捂着我的嘴,爹低着头不敢看我,你……你这个好大哥,亲手收了银子,生怕谢家反悔!从那一刻起,我李月兰就和你们李家一刀两断了!” 第575章 灰溜溜逃走的李大河 李月兰环视着门前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乡亲,声音带着决绝: “我李月兰能有今天,是靠我自己和我当家的干活挣来的!跟你们李家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现在看我们日子好过了,就想来沾光?门都没有!” 围观的村民一部分人早前就知道了李月兰的身世,另一部分年轻的也早就从谢里正那里隐约知道些旧事,此刻听李月兰亲口说出来,更是群情激愤: “就是!当初卖妹妹的时候多狠心呐!现在还有脸找来!” “月兰嫂子别怕!咱们桃源村容不下这种没良心的人!” “广福大哥和月兰嫂子为村里出了多少力?可不能让他们寒心!” “滚出去!别脏了咱们村的地!” 七嘴八舌的指责如同耳光,狠狠扇在李大河和李怀壮脸上。 两人面红耳赤,被臊得无地自容。 李大河眼见卖惨无效,乡亲们又都帮着李月兰,恼羞成怒之下,指着李月兰破口大骂: “好!好你个李月兰!你翅膀硬了!六亲不认!忘了自己是从哪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了?你等着!你这么忘本,迟早遭报应!” “谁在这里闹事!” 一声洪亮的呵斥传来。 只见身材健硕结实的谢石墩带着两名手持哨棒的保安队员快步走了过来。 谢石墩本就跟谢长河一群人玩得好,也是个踏实肯干的。 之前还跟着谢锋几个人一起冒着暴雨进密林救回了谢彪,也曾和谢锋下河围鱼,跟队在村子里丈量田地。 他这人不躲懒,平日里是哪里有活儿就往哪儿钻。 这不,理事会这边认为新招三百名外来工,很可能会引发村民之间的矛盾,便决定要成立这桃源村“保安队”。 谢石墩虽然脑子一般,但是下盘够稳,身体结实,力气大。 得到消息之后,他是第一个主动报名要做保安的。 经过一番简单的培训,他竟是当上了保安队队长了。 刚才,他们显然是在巡逻的时候,听到动静赶来的。 谢石墩扫了一眼场面,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沉着脸对李大河和李怀壮喝道: “是你们?安居房有规定,不得骚扰本村村民!谁给你们的胆子跑到月兰婶子家门口闹事?” 一个保安队员也厉声警告: “李大河,李怀壮!立刻离开!再敢来村中骚扰,按村规处理,直接开除,永不录用!听到没有?” 在保安队威严的逼视和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唾骂声中。 李大河和李怀壮彻底蔫了,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议论声中,仓皇地逃离了现场。 “呸!什么玩意儿!” “恶鬼亲戚打秋风,想得到挺美的。” “月兰,以后他们再敢来,你直接喊我们!” 谢石墩走到李月兰身边,语气缓和下来: “月兰婶子,没事吧?广福叔没在家?” 李月兰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翻涌,对谢石墩和乡亲们感激地说道: “我没事,谢谢石墩,谢谢大伙儿。为我家这点破事,惊扰大家了。” “说的什么话!” 谢石墩摆手。 “咱们桃源村就是一个大家,容不得外人欺负自家人!你放心,保安队会盯着他们,绝不让他们再上门!” “对!月兰你放心!再敢找上门,咱们一人一口唾沫丁淹死他!” 乡亲们也纷纷附和。 谢石墩见李大河父子灰溜溜逃走,便朝围观的村民们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别都聚在这儿了!没啥热闹可看了!” 他又转向李月兰,语气放缓了些: “月兰婶子,门户关紧些,有事就大声喊,巡逻队就在附近。” “知道了,辛苦你们跑一趟。”李月兰感激地点点头。 谢石墩憨厚地笑了笑,没再多说,带着两名保安队员,转身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也在这驱散声中,议论着渐渐散去。 李月兰看着人群散尽,转身“哐当”一声关紧了院门。 索性往不远处自家的菜园子走去。 今天家里格外清静。 谢广福还在磨坊那边,忙着考验他新看中的几个好苗子。 砌那两口大型的炒货灶台便是第一道考题。 砌淮月楼的两口面包窑又是第二道考题。 孩子们更是不在身边,锋哥儿、芝芝和小文远在青石镇……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是一阵牵挂,但很快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淮月楼如今也已步入正轨,有白衡和厨娘们撑着,她只需要每周去后厨指导一二,考校一下厨娘们的厨艺,顺便教一道新菜式即可,也不需要她日日坐镇。 至于四海奇珍坊,在谢大虎的精心管理下,生意稳中有升。 不过,由于走的是“奇货可居”的路子,店内多数产品,无论是精巧的物件还是稀罕的吃食,都早已进入了限购状态,或是被贵人们提前预定一空。 李月兰压根没想过扩大经营,他们一家如今真不差钱。 奇珍坊的存在,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绝佳的“掩护”,一个能为他们这个特殊家庭提供合理解释的“潘多拉魔盒”。 任何超乎这个时代认知的东西,只要经奇珍坊一转手,便自动镀上了一层“海外奇珍”的合理外衣。 因此,奇珍坊的存在必不可少,但若说要开分店、扩大规模,李月兰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她实在不想再过那种劳心劳力的日子了。 眼下他们家的情况,儿女安康,全家富足,她已经十分满足。 更何况,她还有自己更喜欢的“事业”——她的抖音直播间和小黄车。 相比管理实业,她更愿意将重心放在这上面,与另一个世界的“家人们”分享她的田园生活,同时也为自家带来一份隐秘而丰厚的异世界进项。 漫步来到菜园门口,一眼就看见那块女儿亲手制作的木牌。 上面用娟秀又带着几分顽皮的字体写着“谢氏野菜大观园”。 李月兰不由得失笑,想起去年逃荒路上,他们几个去路边的山坡挖野菜,那时候开玩笑说,等安定下来要弄个菜园子,把能吃的野菜都种上。 没想到当初的戏言,如今竟真的成了现实。 第576章 王双双有喜了 他们现在的菜园子,是当初村里分地,芝芝抽签抽到的半亩地,足够宽敞。 去年逃荒路上,他们用野生薄荷,跟村里人换来了十几种野菜的植株。 如今,这些宝贝在菜园的一角生长旺盛,占据了好几块精心打理的肥地。 苦菜、荠菜、紫苏、灰灰菜、马齿苋、蒲公英、鸭儿芹、扫帚苗、野苋菜……种类繁多,吃都吃不完。 李月兰经常趁菜叶子还没老的时候,采摘了当做“福利”挂在小黄车。 家里一开始只有谢广福格外偏爱这些带着山野气息的滋味。 李月兰也乐得变着花样给他做:苦菜摊鸡蛋清香微苦,荠菜猪肉饺子鲜美无比,凉拌紫苏叶开胃爽口,鸭儿芹豆腐鱼汤清甜润燥,油渣子炒野苋更是下饭一绝…… 这些花样轮着来,一周都不带重样的。 就连起初对野菜敬而远之的几位“皇表弟”,在谢广福的影响下,也从最初试探性地夹一筷子,慢慢变成了后来的抢着吃,彻底被这天然的鲜美“同化”了。 李四璟甚至摇头晃脑地来了句: “咱家这‘谢氏野菜大观园’,真是四时皆春,随时能品到这‘山花烂漫’之味啊!”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当然,菜园子里远不止野菜。 李月兰早就种上了各种新品种的瓜果蔬菜。 番茄挂果多,黄瓜更加脆嫩,韭菜一茬接一茬…… 真正的实现了“诗与田园就在我家”的向往的生活。 而这,也正是她的直播间最受欢迎、最具吸引力的亮点。 真实、鲜活、充满烟火气与劳作美的古代田园画卷。 摘了些嫩黄瓜和今晚要吃的菜,李月兰便打算去淮月楼转转。 李月兰没有惊动前堂的客人,径直绕到了后厨。 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锅铲碰撞、人声交织的忙碌声响。 掀开帘子,只见两排灶火通红,张秀几人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午市的菜肴。 李月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整体的效率和卫生情况还算满意,这才出声招呼: “张秀,双双,大家先停一下手头的活儿,我说几句。” 众人见是她,纷纷停下动作围拢过来。 李月兰想到,这段时间她们四人没怎么轮休,便说道: “咱们淮月楼的生意,大家有目共睹,客人只会越来越多,往后还有更多打算。眼下这人手,明显不够用了。” 她看向张秀和王双双:“你们两个,各自的后厨需要增添多少人手,需要什么样的帮工,你们自个儿根据实际情况去招。” 她语气转为严肃:“要求就两点:第一,人品和身体都要好,手脚麻利,眼里有活。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必须和你们一样,签下用工保密协议,保证不泄露咱们淮月楼的任何菜谱和技艺。做不到这两点的,宁可不要。” 张秀沉稳地点头:“管事放心,我晓得分寸,一定仔细挑选。” 王双双也连忙应道:“我明白了,一定把好关。” 交代完人手问题,李月兰挽起袖子,笑道: “好,那接下来,我们来说另外一件事,下个月咱村的学堂开学,咱们要开始做早饭生意。不光要让村里娃娃们吃上热乎的,还得让工地上那些外来工也吃得起。我今天教大家一样新吃食——炸油条。这可是以后咱们早餐的主打美食之一。” 她一边指挥张图图搬来面粉、矾、碱、盐等材料,一边讲解配比和原理: “这油条要想炸得蓬松酥脆,面要和得软硬适中,矾、碱、盐的比例是关键,决定了它能不能发起来,以及口感如何……” 接着她亲自示范如何和面、如何发面,又如何拉成长条下入油锅。 滚热的油锅里,白色的面胚入油后迅速膨胀,翻滚间变得金黄酥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众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就连白衡和阿福四个店小二,都忍不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吞口水。 就在这时,站在李月兰身旁认真学习的王双双,突然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发出一阵轻微的干呕,脸色也有些发白。 “双双,你怎么了?” 离她最近的张秀连忙扶住她。 “双双姨,是不是累着了?还是早上没吃东西就来上班?” 张图图也关切地问道。 李月兰看着她这反应,想到了今年四月十八的碧霞元君节,她去了慈云观拴娃娃的事情。 如今是八月二十五,整整过去了四个多月。 她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炸油条的长筷,拉着王双双走到一旁通风处,低声问道: “双双,你悄悄告诉我,你……最近的月事,可还准时?” 王双双被问得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说: “好、好像……是迟了些日子……” 李月兰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傻双双!你这反应,加上月事没来……你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啊?” 王双双彻底呆住了,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抹茫然的惊喜。 他和谢铁匠成婚没多久就遇上了旱灾,家里就一直上顿不接下顿。 那时候,大人都吃不饱,哪敢要孩子。 但婆婆的身子骨在前些年饿坏了,总以为自己活不长了。 每每饿极了,便念叨,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他们两夫妻有个娃。 自从到了这桃源村之后,他们家的小日子也算是这村里头一波能吃上肉的。 今年刚过完年,婆婆就张罗着给娃娃做小衣裳小鞋子。 那用意,在明显不过的了。 连带着,谢铁匠也开始有意无意的给他买鸡蛋,老母鸡,变着花样的暗示她多补补身子。 其实她压力很大,别说整个桃源村上百个妇人,加上隔壁桃溪村的,这一年成功怀上的人也寥寥无几,连十人都没有。 大家伙儿私下聊天,都说是前几年小媳妇们饿坏了身子,很难要孩子了。 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她就更难受了。 这才有了今年碧霞元君节去娘娘庙拴娃娃的事儿。 如今.......如今.......真是梦想成真的么? 耳尖八卦的过来人张秀也察觉到了王双双的异样,立刻明白了过来,围上来道喜。 “哎哟!双双,你这是,有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张秀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纷纷围上来恭喜。 “恭喜双双姨!铁匠婆婆知道了还不得乐疯了!” “快快快,别站在这油烟重的地方了,去外面歇着!” 第577章 谢铁匠去县城请大夫 李月兰看着张秀那瞬间亮起来、写满了“好一个大八卦”的眼神。 心里咯噔一下。 她太了解张秀了,这人还在谢家村的时候就是村里有名的“小喇叭”。 村头丢只鸡她都能传到村尾说成丢了头牛。 也就是现在跟自己走得近,才慢慢把爱传话的性子收敛了些。 可现在,双双这事儿,又不像淮月楼这样,有一份用工保密协议像道符咒似的封着她的嘴。 明天怕是连桃源村的老母鸡都得知道王双双可能怀上了! 看着还处在懵懂茫然状态的王双双,她赶紧抬高声音叮嘱: “大家都先静静,听我说!双双这事儿,现在还只是咱们的猜测,做不得准!千万、千万不要到处嚷嚷!” 她特意看向张秀,语气加重: “尤其是你,管住嘴啊!这事儿万一真有,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时候,按老规矩是不兴对外说的,怕惊扰了胎神。咱们在一处做事儿,自然有些什么事儿都比别人知道得早,就更要替双双着想,把这事儿先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张秀被点了名,脸上兴奋的神色收敛了些,连忙保证: “放心,放心,当年我怀万宝的时候,我婆婆也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前三个月不能大嘴巴,我晓得轻重,绝不往外说!” 现场的其他厨娘也纷纷附和。 李月兰这才点点头,又安排起王双双的工作: “双双,你今天啥也别干了,赶紧回家歇一天。” 她又看着王双双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不放心地叮嘱。 “你也别自己跑去县城看大夫了,路上颠簸。让铁头去请个大夫进村来给你把脉。反正铁头现在生意红火,不差这点诊金和跑腿的银子,让他去张罗。” 王双双这会儿心怦怦直跳,又是紧张又是期待,闻言乖巧地点头: “哎,我知道了,那......那我先回去了,算我请假一天。” 她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怀着忐忑和隐秘兴奋的心情,慢慢往家走去。 李月兰看着王双双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瞬间少了一个主力的后厨,幽幽叹了口气,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喜事归喜事,活儿还得干!咱们继续,刚才油条的面怎么和、怎么发都看清楚了吧?明天我在县城订的那几口小石磨就到了,到时候咱们还得学着自己磨豆浆,配上这油条,就是咱们早餐的招牌美食......” 这边,王双双回到了家。 谢铁匠正在工坊里叮叮当当地干活儿,见她这个时辰回来,有些诧异: “双双?咋这么早就回来了?身子不舒服?” 王双双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凑到自己男人耳边说道: “铁头哥……我、我可能……是有了……” “有啥了?”谢铁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 王双双脸一红,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就是……可能就是……怀上娃了……” “啥?怀娃了?” 谢铁匠一把抓住王双双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真的?双双!你说真的?我铁头要当爹了?” 他兴奋得差点原地跳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手足无措地想抱她又不敢用力。 王双双连忙按住他: “你小声点!还没确定呢!月兰婶子让我回来休息,还说让你去县城请个大夫来家里把脉确认一下。她还说,万一真怀上了,坐胎不稳,我自己跑去县城颠簸不好。” “对对对!说得对!瞧我高兴糊涂了!” 谢铁匠连连拍自己脑门。 “我这就去!这就去县城请最好的大夫!” 他说着就要往屋里冲,想去换身干净衣服。 王双双又拉住他,低声提醒: “还有,铁头,娘年纪大了,这事儿还没个准信,咱先别急着告诉她,免得空欢喜一场,让她跟着担心。” “哎!听你的!” 谢铁匠此刻对王双双是言听计从,他强压下满心的激动和恨不得宣告全世界的冲动,快速换好衣服,揣上钱袋子,风风火火地就往牛马车站去。 到了牛马车站,王老五看到谢铁匠这个时辰过来,还一脸压不住的喜气,好奇地打趣: “哟,铁头,今儿不是赶集日啊,你这急吼吼地,还笑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有啥喜事儿啊?” 谢铁匠心里美得冒泡,但此刻也只能憋着,神秘兮兮地摆摆手: “哈哈哈,王叔,这事儿……现在还真不能同你说!等过些时候,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哈哈哈!” 他租了辆最稳当的牛车,自己赶起牛车就出发去了云槐县。 王老五看着他赶着牛车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地挠挠头,吐槽道: “这铁头,搞什么名堂?神神秘秘的……” 谢铁匠直奔县城里口碑最好的“济世堂”。 坐堂的老大夫听说要出诊去桃源村,捋着胡子报了价: “寻常看诊二十文,出诊么……这桃源村,就算你五十文吧,车马你安排。” “成!五十文就五十文!” 谢铁匠二话不说,豪爽地掏出铜板拍在柜桌上。 “麻烦您老跟我走一趟,诊完了我还负责把您老安安稳稳送回来!” 他现在满心都是即将确认的喜悦,这点诊金和车马费根本不算什么。 想着自己这一年来,靠着打铁的手艺,给村里打造农具、帮着村里大大小小的工地打造铁器,就算是盖完了青砖瓦房大庭院,也还攒下了不下三十两的雪花银,足够让自己的小家过上好日子,他心里就充满了自豪和干劲。 很快,牛车载着谢铁匠和济世堂的老大夫,踏上了返回桃源村的路。 谢铁匠坐在车头赶牛,看着道路两旁不断地有外来工忙碌的种植桃树,只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连风都带着甜味。 牛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村道上,济世堂的老大夫扶着车框,忍不住和谢铁匠攀谈起来: “这位小哥,老朽在县里常听人说起你们桃源村,说是得了皇上的五道圣旨?这事儿是真的假的?听着可真够玄乎的!” 第578章 王双双有喜,幻想青瓦医馆 谢铁匠闻言,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大夫,这事儿千真万确!也都是托皇上的洪福,也是咱们全村人齐心挣来的!” 老大夫啧啧称奇,又问道: “还有一事,老朽那医馆煎药,听闻你们村出的那种‘黑金木炭’,火力足,耐烧,还没什么烟灰,甚是好用。就是市面上难买,我也去奇珍坊问过了,总是缺货,常被那些大户人家包圆了。不知私人能否向贵村直接采买些?” “能!当然能!” 谢铁匠肯定地点头,一边小心地赶着牛车,一边解释道。 “不过就像您说的,这炭抢手,不光是县里,京城好多府上的采买都直接进村来订。现在才八月,订单就已经排到年尾了!我们村的木炭石灰厂,那炭窑日夜不停地烧,都赶不上趟儿!” 正说着,对面恰好驶来两辆牛车,车上堆满了码放整齐、乌黑发亮的木炭,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赶车的正是牛马车站的员工古力。 “古力兄弟!这是往哪儿送啊?”谢铁匠熟络地打招呼。 古力拉住缰绳,笑着回应: “是铁头哥啊!这刚出窑的‘黑金炭’,急着送往白鹭学院,人家催得紧!晚些时候还有崇实学院和瀚文学院的单子,不过那都得排到下个月才能出货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忙碌的充实和自豪。 “好家伙!生意这么红火!快去吧,别耽误了!”谢铁匠笑着挥手让行。 两车交错而过,老大夫看着那满满两车木炭,感叹道: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老朽记得,几年前这一片还荒凉得很,没什么人烟,更别说叫什么‘桃源村’了。如今……真是大变样了!” 谢铁匠深有同感地点头: “是啊,咱们都是逃荒过来的人,知道现在这日子来之不易,就更要把日子过好了。” 牛车一路晃悠,终于进了村。 谢铁匠先把牛车还到牛马车站,跟王老五打了声招呼,便领着老大夫快步往自家走去。 一进院门,谢铁匠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双双!双双!大夫请来了!” 王双双早已在屋里焦急等待,闻声连忙迎了出来。 “大夫,劳您驾,快给我家娘子看看。” 谢铁匠将老大夫请进堂屋,示意王双双坐下。 老大夫和气地点点头,让王双双伸出手腕,垫上脉枕,然后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谢铁匠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大夫的表情。 王双双更是紧张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目光紧紧锁在老大夫花白的眉毛和微微阖着的眼睛上,试图从中读出任何一丝信息。 老大夫指尖在王双双腕上停留片刻,忽然眉眼舒展,笑着收回手: "恭喜二位!确是喜脉,已近两月,脉象平稳有力。" "真...真的?" 谢铁匠猛地攥住王双双的手,双眼泛红声音发颤。 王双双低头抚着小腹,眼泪啪嗒落在衣襟上。 "祖宗保佑!" 门外突然传来菜篮子落地的声响。 铁匠娘扶着门框颤声问: "大夫,我儿媳这是?" "娘!" 王双双含泪笑道:"您要当奶奶了!" "哎哟!" 老太太双手合十朝四方拜了拜,又急忙拉住大夫: "我媳妇前些年饥荒,饿坏了身子,可要紧?" 老大夫捻须叮嘱: "娘子如今不宜劳累,多吃些鸡鱼蛋奶。前三月最要紧,千万避免颠簸惊吓。" 说着开出安胎方子。 "先服七剂,半月后复诊。" 谢铁匠郑重接过药方:"劳您跑这一趟,我送您回城,顺便抓这安胎药。" 谢铁匠跟着大夫走了,王双双伸手去捡菜篮子: "娘,我去摘晚豆角..." "快放下!" 老太太抢过篮子:"这些轻省活儿娘还能干!等明年胖娃娃落地,娘还要帮着带孙孙呢!" 她忽然想起什么,拍腿笑道: "定是慈云观送子娘娘灵验!你上回去拴的娃娃,这就应验了!" 王双双笑着回应:"是啊,等娃娃生了,咱们抱着他去慈云观还愿。" 傍晚的安居房通铺,李大河父子端着粥碗缩在角落。 好几个知道他早上上门打秋风吃瘪的汉子故意扬高了声音调侃。 "哟,这不是要住青砖房的李大爷吗?咋还跟咱们挤通铺呢?" "人家可是这桃源村谢会长的大舅哥!哪像咱们,啥后门都没有哟!" "大河哥,新房啥时候乔迁啊?弟兄们还等着暖灶酒呢!"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李怀壮涨红着脸要争辩,被李大河死死按住。 但那些人明显不想错过这些八卦,继续拿他逗乐。 "我要是有人家月兰妹子这亲戚,早跪着磕头认错了!某些人倒好,还想摆舅爷架子!" "唉,听说那保安队放话了?谁再闹事就扔出桃源村?某些人可长点心吧!" 李大河把脑袋埋进粥碗,心中是无尽的懊悔。 懊悔当初没跟列预览打好关系,维持好表面的和谐。 也后悔这次贸然就上门寻人,让自己没了脸面。 晚间谢家饭桌上,谢广福听说了今天王双双的事情,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要是咱村以前的老王头还活着就好了。" 李月兰给他舀了勺鸭儿芹鱼汤: "如今村里富裕了,要是能请来常住的大夫就好了。" 旁边吃饭的李五琰点头附和: “是呀,就像我们学堂的两位曲先生一样,携家带口过来安居,那就好了。” 李五琰刚说完,李大宸突然放下筷子。 "何必舍近求远?" 他眼睛发亮:"我这就给二弟去信,问问......家里可有太医愿来咱们桃源村做个“隐士医者”。 李月兰笑着幻想:"若真能请来太医,咱们村出资给他起间青瓦医馆,再分一块地给他做药园子,定要比城里的医馆还气派!" 李大宸擦擦嘴起身:"叔,婶子,我吃饱了,我现在就写信给二弟,说不定重阳节之前就能有着落。" 第579章 杂货铺、酿酒铺都开起来吧 谢广福乐呵呵地摆手: "去吧去吧!要是真能请来太医坐馆,那可是咱们桃源村天大的福气!" 李月兰给他盛了碗蘑菇汤,若有所思地问: "当家的,你说要是村里真有了医馆,往后村里这店铺是不是就该跟着开起来了?" "那可不是!" 谢广福眼底泛起光:"现在咱村除了像谢无赖这种不肯卖力气的人家除外。如今咱们村十户里有九户都起了带前后院的青砖房,开铺子也是迟早的事儿,连谢老蔫家都来找我画图纸,说要把他家临街的院墙改成铺面呢!" "谢老蔫?是谢冬青他爹?" 李月兰有些惊讶:"他们家打算做什么营生?" "对,就是在奇珍坊做工的谢冬青、谢秋实他们老爹。" 谢广福解释道:"他家不是挨着村口吗?说是想开个茶水铺。说淮月楼排队等座的客商多,他家婆娘手艺还行,卖些粗茶炊饼也能糊口。" 他说着笑起来:"我瞧着,这主意准是谢冬青兄弟俩出的。这两小子天天在县城见世面,脑子活络多了,定是看出咱们村的发展前景了。" 李月兰点头:"确实,这两兄弟在县城历练这么久,眼界开阔了,手头也攒了些钱。能这样为家里打算,倒像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谢广福又掰着指头数: "还有谢大虎,说要把自家前院改成杂货铺,卖些盐巴、瓷碗、灯油、麻绳之类的日常用物。以后乡亲们买这些零碎东西,就不用特地跑县城了。" 李月兰疑惑地皱眉:"谢大虎?他家开杂货铺?谁来看店?谢吉利在崇实学院念书,他自己在县城做工,一个月才回村四五天。谢小花年纪还小,下个月也要上学堂。里正叔更不可能了,村里事务都忙不过来......" 谢广福哈哈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上回在这里下棋,里正叔偷偷告诉我,谢大虎和县里一个家里开杂货铺的姑娘看对眼了。人家虽然年纪稍长些,可到底是比谢大虎年轻多了,而且还没成过家呢!谢大虎跟人家说了家里的情况,那姑娘却认定他为人踏实能干,不在乎这些......" 李月兰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谢吉利和谢小花知道吗?这两个孩子......" "听说那姑娘性子爽利,在县里就常关照谢吉利,时常给他送些吃食衣裳。" 谢广福压低声音:"谢小花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别人家的事,咱们也不便多打听。总之里正叔很看好这门亲事。谢大虎要在家里开杂货铺,估计也是想着等那姑娘过门后,能继续做她娘家的老本行。总归是件好事......" 李月兰不禁唏嘘。 她记忆中还有谢大虎原配的印象,是个温婉的女子,可惜难产早逝了。 "要是她还在世,看到如今全家都有了出息,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 谢广福也感慨地点头:"都是命啊......不说他家了,还有一家要开店的,你肯定感兴趣。" "哦?谁家?开什么店?"李月兰好奇地问。 谢广福忍不住笑起来: "是谢长河那小子!说他媳妇周玉娘祖上传下来不少酿酒方子,会酿柿子酒、黄酒、糯米甜酒、桂花酒,还有女儿家回门时喝的蜜酒,连大补的羊羔酒和''女儿红''都会酿!非要我设计个带酒窖的铺子,连''谢记酒坊''的招牌都提前刻好了!" 李月兰眼睛一亮:"那感情好!要是玉娘酿的酒味道不错,以后咱们奇珍坊就不用去县里进货了,直接从他家订购就是......" 谢广福放下碗筷,满足地笑道: "等这些铺子都开起来,咱们村商街的第一把火就算是燃起来了。至于集市那边的第二把火,倒是不着急......慢慢来吧。" 晚饭结束,李四璟利落地摞起盘子: "叔,婶子,这儿交给我们,你们累了一天,快回房歇息。" 李五琰一边擦桌子一边笑道:"是啊,你们快去歇息,这里由我和四哥收拾就好了。保证把碗盘洗得锃亮。" 李月兰欣慰地点点头,与谢广福一前一后回到东厢房的卧室。 房门才合上,两人身影便悄然消失在原地,进入了那片独属于他们家的秘密空间。 空间里李月兰直奔主题:"磨坊那两口炒灶砌得怎样了?" "明天就能收尾。你得赶紧备好铁锅——至少要八十公分宽、深底厚壁的。" 李月兰盯着手机屏摇头:"县城铁锅厚度不够,受热不均。" 指尖划过淘宝页面现代炒锅的品类。 "这种带导热层的复合锅,翻炒油料才不容易糊底。" "这是打算''网购''?" 谢广福会意:"就说四海奇珍坊新到的海外厨具罢。" 随即李月兰下单了两口适合炒货的大炒锅,便问起面包窑的进度。 谢广福挠头:"那玩意儿比砌灶复杂一些,得用耐火土分层夯筑......大概重阳节前能给你弄好。" "那也行!" 李月兰突然挑眉睨他:"今儿路上遇见里正叔,非要我操办重阳节的十全十美宴,还要搞什么福利盲盒节目,这主意是你撺掇的吧?" 她故意板起脸:"都赖你,前面的五喜宴刚吃完没几个月,又折腾什么九喜十喜的,存心累垮我是不是?" 谢广福连忙解释:"哎呀,反正都要弄五圣宴,干脆就凑一起了,菜式还是那些菜式,只不过要添些彩头。” 他凑近低声道:“福寿抽彩的物件我都想好了,桃木杖、老花镜、羊绒护膝...到时候我带着施工队扎彩棚砌灶台,绝不让我家夫人受累。” "这还差不多。"李月兰终于露了笑意,指尖点他额头。 "你要是敢偷懒,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闲聊中,李月兰忽然叹气:"八月真是闹心月。锋哥儿受伤,芝芝的及笄礼也没办成,中秋团圆饭就剩咱俩对坐......哦,还有李大宸几个。" 谢广福轻拍她肩头:"等孩子们回来,你用新面包窑烤个三层奶油蛋糕,咱们把中秋、及笄、团圆三喜并作一喜过!" "又来!什么喜事都喜欢凑一堆的过,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谢广福澄清:“冤枉啊,这不是凑巧了嘛.......” 李月兰终于笑出声:"也好,到时候我现场直播做蛋糕,让直播间的家人们都看看,我用土窑烤西洋糕点的本事!" 第580章 沈砚的追问 夜深人静,李月兰和谢广福却还精神着,两人靠在空间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大电视还在播放着电视剧《甄嬛传》,但他们的心思显然不在剧情上。 “他爹,你说芝芝今晚会进来吗?这都快子时了。” 李月兰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现代时钟。 “再等等,她不是说了吗,抗疫大营人多眼杂,她那个单间营帐也不保险,只能等所有人都睡熟了才敢进来透透气。” 谢广福虽然也心疼女儿熬夜,但更理解她的难处。 果然,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李月兰正看到《甄嬛传》滴血验亲的剧情。 谢秋芝便顶着黑眼圈现身空间。 她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父母,惊讶地眨了眨眼: “爹,娘?你们怎么还没睡?这大半夜的,看什么剧啊这么入迷?” 李月兰赶紧放下手里的南瓜子,拉着女儿坐下: “看什么剧,我们在等你呢!你这孩子,天天半夜进来,睡不好觉,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没事,娘,习惯了。” 谢秋芝笑了笑,接过谢广福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 “抗疫营地里就是这样,白天到处都是人,只有晚上大家走动少一些。”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锋哥儿和沈大人伤势如何?你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李月兰连珠炮似的问道。 “这都快九月了,小文也马上就要开学,总不能一直请假吧?” 谢广福也接口道: “是啊,村里最近变化可大了!咱们重阳节要办个‘十全十美’的大宴,庆祝五道圣旨下到咱村,还有牧场、绿化、村道好多工程完工,还想凑上重阳节和桃林开荒的喜气。你和锋哥儿、小文要是能赶回来参加就好了,全村都盼着呢!” 之后他兴致勃勃地跟女儿讲起了村里准备开茶水铺、杂货铺、酒坊的热闹景象。 谢秋芝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爹,娘,我知道了。哥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下地走动,也开始帮着处理营地里的一些事务了。沈大人的伤势也稳定了,就是还需要静养,像个瓷娃娃一样碰不得。明天……哦不,今天天亮后,我就去找哥和小文商量回家的事,肯定能赶在重阳节之前回家。” 听到谢锋和沈砚的伤势无碍,李月兰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三人在空间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谢秋芝吃了点东西,才在李月兰的催促下离开空间回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谢秋芝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她先去找了谢文,简单说了回家的打算,谢文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他觉得抗疫大营的气氛有些鬼里鬼气的,每天都有死人被抬走,实在是有些压抑难受,他早就已经想念桃源村的自由自在了。 况且,他本来也才放假一个月,都没好好享受一下惬意的田园生活,哥哥这边就出事了,他的假期,也算是泡汤了一大半了吧! 接着,谢秋芝便朝着沈砚养伤的营帐走去,想找大哥谢锋具体商量返程的日期和安排。 在门口询问了是否可以进去,里面传来沈砚清润的声音: “进。” 谢秋芝掀开帘子走进去,只见营帐内只有沈砚一人,他正靠坐在榻上翻阅文书,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沈大人。” 谢秋芝拱手行了个简单的问安礼。 “请问我大哥在吗?” 沈砚放下文书,微微蹙眉: “谢指挥一早就去太医帐商议疫情后续事宜了。你找他有急事?” “哦,没什么急事。” 谢秋芝有些失落。 “就是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忙完,那……我就不打扰沈大人休息了。” 她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她抬脚的瞬间,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手握住。 谢秋芝身体一僵,愕然回头,对上沈砚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眸子。 “怎么?” 沈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和……委屈? “有什么事,是不能同我说的,非要你大哥才能解决吗?” 他手上的力道并不重,但谢秋芝顾忌着他腹部的伤口,不敢用力挣脱,只能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是……沈大人,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和大哥商量一下……我们准备回桃源村的事情。这事儿……跟您说,有点奇怪吧?” 她试图解释,觉得跟一个“外人”讨论自己什么时候回家,确实有点奇怪。 沈砚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听着她疏离的称呼,心中一阵气闷。 他手上微微用力,非但没有松开,反而顺势将猝不及防的谢秋芝轻轻往自己身前一拉。 谢秋芝低呼一声,为了避免撞到他伤口,只得踉跄一步,几乎是半靠在了他的胸前。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沈砚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幽怨的质问在她耳边响起: “我以为……我之前写给你的那些信和这些日子我的态度,你应当明白我的心意,明白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为何,你总是这般,拒我于千里之外?客气疏离......时近时远.......”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卑微和不确定: “我知道,这次你冒险潜入归山,主要是为了寻你哥哥。是我……自作多情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若是……若是你哥哥谢锋当时不在那归山之中,你……会为我着急吗?会不顾一切地去寻我吗?” 谢秋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和直白的质问弄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 更多的是担心此刻万一有人闯进来,看到这一幕,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大人!您先放开我!” 她挣扎着,可力道却控制在不碰到他伤口的范围内。 然而,当听到他话语中那几乎微不可察的颤抖和卑微的询问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动作不由得顿住了。 思绪不由得跟着沈砚的话去构想。 如果……如果哥哥不在归山里? 如果她和谢文没有去? 那么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最终的归宿,恐怕就是那阴冷洞穴里的一具白骨了吧? 想到历史上他可能的凄凉结局,再感受着他此刻真实的心跳和温度,一种难以言喻的后怕和庆幸涌上心头。 鬼使神差地,她放弃了挣扎,声音闷闷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 “会吧……会遗憾,会……可惜吧……” 遗憾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就此陨落,可惜这世间再无沈砚沈淮清。 第581章 沈砚强势表白索要答案 可这话听在沈砚耳中,却如同天籁! 他自动忽略了前面不确定的“会吧”,精准地捕捉到了“遗憾”和“可惜”! 她会在意! 她会因为他的消失而感到遗憾和可惜! 这对他而言,已经是莫大的鼓舞和希望! 他手臂微微收紧,将怀中的人圈得更牢了些,仿佛怕她跑掉似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更深的情意: “芝芝……只是遗憾和可惜吗?可我……我只要一想到在那黑暗的洞穴里,是你来寻我,是你唤我‘淮清’,是你给我喂食,甚至……甚至顾不得腿上的伤……我便无法再满足于单相思。”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谢秋芝,我心悦你。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在更早之前,你的聪慧,你的坚韧,你的洒脱,你的与众不同,早已一点一滴刻进我的心里。此次归山之事,更是让我确信,我沈淮清此生,非你不可。” 谢秋芝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表白震住了。 整个人僵在他怀里,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脸颊烫得惊人,心跳如擂鼓,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还小!才刚及笄!你、你比我大十岁呢!而且……而且我恋家,不想离开爹娘身边!我性子也野,不懂规矩,配不上您沈大人……” 沈砚听着她这熟悉又蹩脚的推脱理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的叩击着谢秋芝的心门。 他手臂收得更紧,下巴在她头顶轻轻摩挲,带着无尽的宠溺和无奈: “又是这一套说辞……” 他叹息着,声音醇厚如酒,一一驳斥。 “芝芝,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已经及笄了,在大宁,已是能谈婚论嫁的年纪。这次怪我,错过了你的生辰,我赔你一个盛大的生辰宴可好?至于年纪……我痴长你十岁,坊间都说,年长些的更知冷暖,更会疼人。” 谢秋芝心里吐槽:“求你别说了......好肉麻!” 沈砚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芝芝,我沈淮清在此立誓,若得你为妻,此生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你若是恋家,舍不得父母兄弟,我们成婚后,你想住娘家便住娘家,我随你一起住桃源村也无不可。我只求一个名分,一个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护你爱你的名分……嗯?”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诱哄,却也潜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 见谢秋芝还想反驳,他眸光一暗,语气带上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若你还是不答应……那我只好去求皇上赐婚了。到时候,圣旨一下,你可就真的跑不掉了。” “你……!” 谢秋芝气得挣扎,这简直是耍无赖!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似乎正朝着营帐走来。 谢秋芝浑身一僵,吓得魂飞魄散,压低声音急道: “有人来了!你快放开我!” 沈砚却纹丝不动,甚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低笑道: “你先答应我。不然……让人看见了正好。” “沈砚!你怎么这般无赖!” 谢秋芝又急又气,手脚并用地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他伤口,动作显得格外滑稽。 “让人瞧见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说不清更好,” 沈砚看着她因羞恼而越发鲜活动人的小脸,心中爱极,哑声道: “说不清,我正好娶你,名正言顺。” 那脚步声在帐外停顿了片刻,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渐行渐远。 谢秋芝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猛地落回实处,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额头上都惊出了细汗。 她深知这老男人此刻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得到她的承诺,硬碰硬自己绝对讨不到好处,说不定他真的能干出去求赐婚的混账事。 看来,只能先用缓兵之计了…… 心里把这只腹黑的老狐狸骂了千百遍“不要脸”、“仗势欺人”,面上却努力挤出一个乖巧且僵硬讨好的笑容,声音也放软了些,带着哄骗的意味: “好……好吧,你、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这事……这事总得从长计议吧?哪能就这么……这么草率决定?我、我总得好好想想……” 沈砚何等精明,岂会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 但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能逼得太紧,今日能让她松口承诺些什么,就是巨大进展。 他依言缓缓松开了手臂,却执起她的手,猝不及防地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好,你就在这儿就想。” 他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毕竟,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谢秋芝一得自由,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跳开两步,揉了揉被他亲得发烫的手背。 急急的胡乱应付到:“想什么想,我现在不想想,我明天再想,后天再想,想好了才同你说,我……我先去找我哥了!” 说完,谢秋芝转身就要溜走,手腕却再次被沈砚牢牢扣住。 “又想逃?” 沈砚眸光深沉,将她再次拉回身前。 “每次提及此事,你总是避而不谈。今日,我非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不可。” 谢秋芝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知这次糊弄不过去了。 她飞快地转动脑筋,决定先抛出条件稳住他。 反正沈砚这人向来讲道理(应当是的吧?),以后若真想保持距离,他总不至于死缠烂打——毕竟大家都要脸面不是? 她垂下眼帘,故作思虑地低声道: “你……真就那么想和我在一起?” 沈砚眉梢微挑,语气带着势在必得的从容: “若非认定是你,我何须一次次剖白心迹?芝芝,莫要再装傻。” “那……也不是不行,” 谢秋芝假装为难地抿了抿唇。 “不过,和我在一起,得先答应我几个条件。你若做不到,那便罢了。” 沈砚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以为这是女儿家害羞的情趣,便好整以暇地点头: “你说。” 第582章 恋爱法则,姜还是老的辣! “第一,” 谢秋芝伸出食指。 “我必须满十八岁之后才谈婚嫁。我现在真的还小,这个没得商量。” 她偷偷观察沈砚的反应。 沈砚心中盘算:如今她十五,等三年后自己二十有八……虽久了些,但尚可接受。 他压下急切,沉稳点头:“可。” 见他答应得爽快,谢秋芝稍稍安心,继续道: “第二,不管我们将来如何,你都不能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 “比如?” 沈砚眸光微动。 “比如现在。” 她晃了晃仍被他握着的手腕。 “你先放开我。任何肢体接触——没有我的同意,你碰我、摸我、亲我都不行!” 沈砚闻言蹙眉。 这要求于礼法而言并不过分,甚至是女子的合理诉求。 但让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对着心爱之人恪守礼节…… 他沉吟片刻,反将一军: “若是你主动呢?若是你对我情难自禁呢?芝芝,感情之事岂能全然按章办事?不如这般——未经你明示拒绝时,我便当你默许。如何?” 谢秋芝立刻反驳:“什么我主动,我对你情难自禁了?那根本不可能好吧,我肯定不会主动的去碰你、摸你、亲你,你少幻想了。” 沈砚低笑,指尖轻轻摩挲她纤细的手腕: "这般笃定?《诗经》有云''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连孔圣人都将''关关雎鸠''置于三百篇之首。我们芝芝这般灵秀的姑娘,待体会到两情相悦的滋味......" 他忽然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眸光如月下深潭: "若你始终对我心如止水,我沈淮清绝不强求。但若某日你主动靠近......" 他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下心跳沉稳有力。 "便如春风吹开桃源的花,是再自然不过的因果。" 见她又要反驳,沈砚抢先道: "这样可好?但凡你有半分不愿,只需说一个''不''字。若你没有推开我......" “我就当你是愿意的......” 谢秋芝被这无赖且文绉绉的情话惊得忘了挣扎。 "成交?嗯?"他趁势追问,眼底闪着得逞的光。 谢秋芝内心:“这老狐狸把退路都堵死了!但‘不’字确实比找借口容易……我当然......肯定以及绝对能守得住立场的。” 自我催眠过后,谢秋芝咬牙勉强答应:“成交!不过你要是曲解沉默的意思……” “那就罚我,三日不见你。” “这老狐狸!简直在规则边缘疯狂钻漏洞!”谢秋芝疯狂吐槽。 “第三,”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关键的条件。 “我们之间的事,在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前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 沈砚脸色倏地一沉: “为何?” 他语气带着委屈和不理解。 “你就这般不愿与我扯上关系?还是你觉得我见不得光?” 谢秋芝早料到他会难以接受,古代男人,谁能受得了“地下恋”,还是被雪藏的那一方。 谢秋芝立刻先发制人,作势要抽回手: “你看你看,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沈大人,你虽然样样拔尖,可我谢秋芝在桃源村难道就找不到合适的良配了吗?以我的才情容貌,随便挑个知根知底的……” “你想找谁?” 沈砚声音陡然转冷,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收紧了几分。 谢秋芝一时嘴快,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 “比如……比如秋笙哥哥就比你年轻五岁呢!长得俊,身材好,手艺也……”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怎么把张秋笙扯出来了! 且不说他正和沈萱议亲,单是沈砚这醋坛子的性子…… 果然,沈砚眸中瞬间凝起寒霜,连帐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几分。 他缓缓俯身逼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张、秋、笙?你倒是……很会挑人。” 谢秋芝整个人缩在沈砚宽大的怀里,挣脱不了,有些心虚又有些安抚似的想挽救尴尬局面: “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说我想同他在一起……我同他,就是普通的兄妹……啊不,普通的村民关系……” 她越解释越觉得憋屈,自己怎么就把张秋笙扯出来了? 大好的谈判形势一下子就落了下风。 本来按照沈砚的纵容程度,自己再撒个娇,什么条件谈不成? 现在倒是有点没底了。 沈砚确实有些生气,但看着她这副鹌鹑样,气又消了大半,只剩下无奈和酸涩。 他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声音带着危险的磁性: “普通的村民关系?嗯?那你还那么亲昵的喊他秋笙哥哥,你什么时候也能喊我一声淮清哥哥......” 谢秋芝听得面红耳赤,慌忙伸手想捂住他的嘴,又被他轻易捉住手腕。 她心里哀嚎,这磨人的沈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全盘接受她的约法三章! 沈砚看着她羞恼交加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一半无奈一半酸涩。 这小女人,实在是倔强得可爱,也狡猾得可恨。 他眸光一闪,计上心头,沈砚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的三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三个小条件,你也要做得到才行。” 谢秋芝懵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这……这还有条件等价置换的?” 她心里打起鼓,忐忑地问: “那……那你先说说看,我……我考虑考虑。” 沈砚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稍纵即逝,随即正色道: “第一,我们两人既是‘在一起’,总要有些名实。我不逼你立刻定亲,但从今日起,只要我们在一处,你每日至少陪我共用一餐。若我公务繁忙,你需亲自将饭食送来,若你得空,便来我帐中陪我。此条,关乎温饱,亦是培养感情之必需,不过分吧?” 沈砚的这个条件,说是一个,但是细想之下,要求颇多。 他就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日日相见,方能徐徐图之。 谢秋芝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吃饭而已……而且,前提还是在一处,那不在一处的话,不就不用陪吃饭了? 想到这,她勉强点了点头。 沈砚见她答应,便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第二,既是两情相悦,书信传情乃风雅之事。我要求咱们两人不在一处时,你每隔三日,需亲手写一封信予我,内容不限,问候、闲谈、甚至抱怨皆可,但必须是你亲笔。而我,亦会回信。此条,关乎心意沟通,能否做到?” 沈砚不愧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这写了信,白纸黑字,皆是情意证据,亦能随时联络情感。 谢秋芝听得目瞪口呆。 写、写情书? 这老古板还会玩这套? 她脸颊又开始发烫,支吾着: “我……我字写得不好看……” 第583章 谢秋芝返程桃源村 “无妨,”沈砚打断她,目光灼灼,“我要的是心意,若是你想练字,我也可以教你......” 谢秋芝觉得三天一封信.......也算还能接受,大不了信里胡乱编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当练字了。 想到这儿,谢秋芝点头。 “第三,” 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 “若我因公务不在你身边,分离期间,你需好生照顾自己,按时用饭,勿要熬夜,更不可涉险。若让我知晓你疏忽自身,我必快马加鞭赶回,亲自‘监督’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自然,我亦会如此。每至一处,必传书报平安,不让你担忧。此条,关乎彼此心安,你觉得如何?” 谢秋芝微微一怔。 这第三条,不像前两条带着些霸道的“算计”,反而透着真实的关心和牵挂。 她看着沈砚眼中的认真,心头莫名一软,仿佛被羽毛轻轻搔过。 在他专注的凝视下,她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吧……我、我答应你。” 沈砚终于松开了手。 得了自由的谢秋芝,连忙和他拉开安全距离。 “方才听你说,打算回桃源村了?” 沈砚状似随意地问道。 谢秋芝正想把村里准备办“十全十美宴”的热闹说出来,话到嘴边猛地刹住。 自己这些天一直待在抗疫大营,也没和家里写信,按理说不可能知道村里的筹划。 她找了个借口:“嗯,想家了。出来这么久,如今哥哥和你都脱离了危险,小文下个月还得去崇实学院念书,不能再耽误。而且……我那边估计也积压了不少广告画的订单,得回去抓紧完成。” 沈砚闻言,唇角微扬,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打趣道: “我知道,上个月皇上亲封你为‘谢供奉’,食朝廷俸禄,即便不接这些民间画作,也足以衣食无忧了,何苦这么劳心。” 谢秋芝却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女子立世,总不能只靠着封赏和家族帮扶过日子,总得有自己的事情做,自己能养活自己,心里才踏实。” 她这番话带着现代女性独立的观念,悄然流露出不依附于人的傲骨。 沈砚微微一怔,再次被她这不同于寻常闺秀的见解所触动。 心底那份欣赏与折服又深了几分,终是松了口: “好吧,你们若是回去,我派一队玄策卫护送,务必保证你们一路平安,万万不可再像来时那般,只你与谢文两人纵马千里,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谢秋芝心里暗暗叫苦,派人护送? 那她才麻烦呢! 本来晚上还能偷偷溜进空间舒舒服服睡一觉,这下多了这么多“眼睛”,更让人提心吊胆。 她暗自腹诽。 但想到沈砚也是担忧她和谢文的人身安全,拒绝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毕竟,站在他的立场,这样的安排确实无可厚非。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谢锋的声音,似乎正在吩咐值守的兵士: “对,用艾草再熏一遍,仔细些,莫要留下病气。” 话音刚落,谢锋便掀帘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防护用的“大白”服,只是面罩已经取下,脸上带着忙碌后的疲惫。 他一进来,目光在沈砚和自家妹妹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以往的微妙。 谢秋芝见到哥哥,立刻把回家的打算又说了一遍。 谢锋点头,语气带着关怀: “你们是该回去了。这边情况稳定了,小文的学业耽误不得,你一个姑娘家,长久待在这抗疫大营也不方便。” “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谢秋芝问。 “这边还需要待多久?” 谢锋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凝重: “最快恐怕也要到十月中了。疫病虽然得到了控制,但后续的预防、卫生宣讲,还有那些康复病患的安置,千头万绪,复杂得很。” 谢秋芝了然,抗疫确实是持久战,急不来。 这时,沈砚开口道:“谢兄,不如你也一同回去吧。后面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便可。” 谢锋挑眉看向他,带着几分戏谑: “你?又要审讯何潜那些叛党,又要统筹抗疫后续,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呢,身子吃得消吗?要说回去,也该是你这个重伤员先回你的荷园好好将养。” 沈砚神色从容,语气自信: “叛党审讯已近尾声,自有专人负责。抗疫事务虽繁复杂多,但章程已定,按部就班即可。我的伤已无大碍,谢兄不必担心。倒是你,头部伤势需要静养,莫要留下隐患。” 谢锋还是摇了摇头:“我做事,向来不喜欢虎头蛇尾。既然接手了,总要看到事情彻底了结,安置好每一个百姓,才能安心离开。”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既如此,看来我们二人,还得在这青石镇并肩作战一段时日了。” 第二天清晨,谢秋芝和谢文牵着追风和那匹借来的枣红马,在五六名玄策卫亲兵的“护送”下,准备离开青石镇。 沈砚亲自送到营门口,他看着谢秋芝,声音温和: “好好照顾自己,到了记得给我写信,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谢秋芝虽然点头应下,心里却默默吐槽: “沈老狐狸,你自己才要好好照顾自己吧!本姑娘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谢锋也在一旁叮嘱:“路上听护卫的安排,不要乱跑。小文,照顾好你姐姐。” 谢文笑嘻嘻地应着,还不忘打趣自家大哥: “知道啦哥!你脑袋受伤之后,怎么变得比娘还啰嗦了!” 嘴上这么说,但谢秋芝和谢文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 一行人马,在晨光中,踏上了返回桃源村的路。 七日后,当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是回到了京畿道。 人还没进村,谢秋芝和谢文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村里的变化。 村道上往来的人流明显稠密了许多,除了熟悉的村民,还夹杂着不少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赶着车马的陌生面孔。 看衣着打扮,多是来做工的外乡人和前来采买的客商。 道路两旁新栽的桃树已然成行,几十个工人正提着木桶挨棵浇水养护。 负责监工的一个脸熟的村民和谢秋芝、谢文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忙活去了。 谢秋芝骑在马上,望着延伸向远方的村道,发现路面的硬化工程已基本完工,只剩下连接官道的最后两里还在施工。 新铺的碎石与砖厂淘汰下来的废品青砖交错镶嵌,既平整又防滑。 第584章 学堂招生“有教无类” 护送他们的玄策卫小队长在村口便拱手告辞,要返回玄策卫训练营复命。 谢秋芝和谢文牵着马,步行入村。 一路上,看到原本空旷的祠堂门口,有桃源施工队的人正在搭临时做大锅饭的灶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显得格外热闹。 还有好几家正在拆除自家的院墙,似乎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姐,咱们这才离开多久,村里好像又变了样。” 谢秋芝点点头,心中也有些感慨。 她想起爹娘提到的重阳节“十全十美”宴,算算日子,如今距离九月初九,也只剩下六天了。 看来村里为了这场大庆,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周围不断有乡亲热情的打招呼。 "秋芝回来啦!锋哥儿没一起?" "回来得正好,过几天村里有大热闹瞧呢!" "咱们村的喜事一桩接一桩,就等着你们回来添人气哩!" "文小子长高了不少!得空了来叔家串门,你咩咩婶子自己做了麦芽糖,可好吃了。" 咩咩婶子...... 谢文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等走远了才小声嘀咕。 “咱村怎么这么多奇怪的名字,我记得狗蛋娘还叫''汪汪婶''呢。” 谢秋芝也有些忍俊不禁:"乡下都这样,狗蛋、铁栓、咩咩婶、嘎嘎婆......,都觉得糙名好养活,越是糙名据说越吉利。" 到了院门口,谢秋芝牵着追风,熟门熟路地往自家马棚走去,将追风安顿在马棚里,添上草料清水,这才放心地拍拍它的脖子,转身回屋。 谢文则牵着那匹枣红马前往淮月楼。 将马缰交给迎上来的白衡时,他目光不经意间瞥见淮月楼后方、地势略高的一处地方,被大片粗厚的麻布围得严严实实,像个巨大的蚕茧,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是隐约传来施工的动静。 “咦?那边是在建什么?”谢文随口问了一句。 白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摇头: “这我们可不知道,是谢先生亲自带人在弄,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旁人靠近瞧呢。” 谢文心中了然,这八成就是爹给姐姐准备的那个“大画室”了。 看这遮遮掩掩的架势,肯定是想给姐姐一个惊喜。 他了然地笑了笑,不再多问,心想等建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谢家的院子渐渐热闹起来。 李大宸和李三煜几乎是前后脚冲进来的,一见到谢文,两人如同见了救星。 “小文!你可算回来了!” 李大宸一把拉住他,脸上写满了“得救了”三个字。 “你再不回来,我们那新图纸的几个关键榫卯结构都快进行不下去了!图纸上看不明白,我们自己瞎琢磨,差点把样品机给废了!” 李三煜也连连点头,带着哀怨: “就是!有些巧思只有你最清楚,我们琢磨大半个月,不如你一句话解谜!” 谢文被他们晃得头晕,连忙告饶: “两位哥哥,我这不回来了嘛!不过我们崇实学院已经开学了,我这次只请了假到重阳节之后。这段时间,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咱们抓紧把它搞定!” 这时,李五琰也闻声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 “小文回来得正好!咱们桃源学堂明天正式开始收学生了!你要不要来瞧瞧?这《桃源蒙学》的课本里可有不少你的巧思,你也算是半个先生呢!对了,村里新来了两位姓曲的先生,学问人品都极好,正好可以给你引荐一下。” 谢文一听学堂要招生,也来了兴趣,立刻点头: “好啊五琰哥,我明天一定去!咱们学堂怎么个招生法?” 李五琰挺直腰板,带着几分新任校长的自豪介绍道: “我现在已经被咱们理事会任命为桃源学堂的新校长了,我打算按照以往惯例,主要接收本村适龄孩童,核查户籍、年纪,由里正作保,登记造册,缴纳束脩后便可入学,外村的孩童暂时不收……” 谢文听着,眉头微微蹙起,想到隔壁桃溪村也有不少适龄的孩童,而桃源村的学堂规模收两个村的孩子绰绰有余。 又想到如果以后,学堂开学了,一边是桃源村学堂空着的座位,一边是桃溪村的孩子们扒着窗户求知的眼睛。 谢文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而且现在桃源村加上那两位曲先生,足足有三个先生呢。 这些师资力量可不能浪费了,其实学堂完全可以给隔壁村或者外来工的孩子们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入学机会。 就像是现代的小学,广纳学生,普及教育。 若是从第一关就卡户籍,那以后桃源学堂的格局便小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五琰哥,我觉得咱们桃源学堂,或许可以试试不一样的招生办法。” “哦?小文你有什么好主意?” 李五琰好奇地问,李大宸和李三煜也看了过来。 谢文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话说道: “"咱们学堂有三位先生,桌椅也够上百人同坐。若只收本村孩子,怕是连一半座位都坐不满。咱们办学堂,首要目的是让想读书的孩子有书读,对吧?既然如此,何必把门槛设得那么高?我看,可以不看户籍是不是本村,也不管家里是富是贫,只要是适龄的孩子,想来的,咱们都先登记收下。” “登记也不用那么麻烦。可以提前准备好统一的表格,上面就写姓名、年龄、家住何处、父母情况。来报名的,由先生或者咱俩帮忙填写,父母和孩子按个手印就行,又快又清楚,还能避免因为不会写字而被拒之门外。” 他想了想:“束脩嘛……其实你们也已经定好了合适的数目,不过我有个小小的建议,若是哪个孩子的家庭实在困难的,还可以申请减免,或者用帮学堂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计来抵,咱村不是有好几个寡妇带着孩子,连房子都起不了.......” 李五琰听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李大宸和李三煜也若有所思。 “不看户籍,不论出身,只要来学,就肯教……这想法,倒是与‘有教无类’的古训暗合,却又更进一步……” 李五琰喃喃道:“小文,你这主意妙啊!我这就去找曲先生和里正爷重新商量商量!” 第585章 谢秋芝的广告画身价暴涨 晚饭的时候,谢家饭桌久违地坐满了人,气氛热烈。 李大宸扒拉着碗里的饭,对李三煜说: “三煜,后天咱们可得把小文给‘包圆’了,再不把那几个关键节点搞定,咱们的进度真要卡住了!” 李三煜连连点头,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李五琰: “要不是老五明天先约了小文去学堂帮忙,我真想明天就把他拉走。” 李五琰得意地一笑: “谁让咱们学堂明天招生呢!哦,对了,小文你下午提出的那些招生建议,我和里正爷、两位曲先生商量过后,他们都说你的建议好!‘有教无类’,正符合圣人教化之道!咱们桃源学堂,就按你说的新法子招生!不看户籍,不论出身,只要是想读书的娃娃,咱们都收!” 谢文正夹菜,听到这个消息也开心不已,心里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边上的谢广福则不停地给谢秋芝碗里夹菜,看着她明显清瘦了些的脸庞,心疼地念叨: “多吃点,多吃点,这几天都在骑马肯定没吃好,都瘦了……” 另一边,李月兰正和李四璟讨论着下一次农业公开课的内容。 “四璟,如今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成功种出了第一茬稻草菇,这东西都快成咱们村最寻常的菜了,不少人还嚷嚷着自家吃不完,要拿去县城里卖呢,看来,你上回的公开课开办的很是成功,你下次公开课,打算讲些什么?”李月兰问道。 李四璟咽下嘴里的食物,认真回答: “婶子,我觉得,除了稻草菇的后续管理和留种,眼下九月,正是咱们京畿道田间管理的关键时候。我打算重点讲讲村道两旁那些桃树,还有即将开垦的桃林,秋季的养护要点。比如,如何帮助树体存贮养分,如何剪除病弱枝、过密枝,保持树形通风透光,您放心,这些技巧虽然都是从您给我的书籍上学来的,但我已经提前实践过了,不算纸上谈兵......” 李月兰心塞,因为李四璟确实实践过了,这家伙这些日子把家里的花花草草和象征吉祥的柿子树,石榴树那些果树全都修剪了一回....... 最终的结果就是,现在他们家的院子,毫无美感。 至少现在那些树是被李四璟弄得光秃秃的,也不知道来年开春能不能像他说的枝繁叶茂挂果无数...... 李四璟顿了顿,继续道: “还有,咱们今年春天嫁接的那些果树,像是梨树、苹果树,现在也要检查嫁接部位的愈合情况,解除绑缚物,防止勒伤。同时要注意防治病虫害,清理园内的落叶、落果,减少虫源和病源。这些活计,都是九月里能干的,而且至关重要,关系到明年的挂果。到时候我把负责果园的那几个大婶全喊来听课,还让他们坐第一排。” 一顿饭吃下来,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久别重逢的温馨和喧闹。 晚饭后,谢秋芝终于能自如地进入空间,她径直走进书房,想看看这段时间积压的广告画订单。 李月兰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走进来,见女儿刚回来就伏案看订单账本,连忙心疼地说: “芝芝,今晚好好休息,这些明天再看也不迟。” 谢秋芝抬起头,笑了笑: “娘,我今晚不画,就是先看看这些日子您都给我接了哪些活,心里有个数。” 她说着,翻看起李月兰记得清清楚楚的账本: “‘锦瑟阁’,定制柜台立式画,高两尺宽一尺,主题“珠玉生辉”。要求绘彩宝璎珞缠绕檀木妆匣,旁置鎏金菱花镜,镜中需映出朦胧美人侧影。配簪花小楷: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落款处留白以备盖印。定金已付五两,尾款十两。 “‘云锦织布庄’,定制店内悬挂画,三尺长,一尺半宽,主题‘锦绣繁华’,需体现布料质感,配字‘云想衣裳花想容’,价格十两……” “‘醉仙楼’,门外立牌大画,五尺高,主题‘宾至如归’,需画酒楼热闹场景,配店名和招牌菜......价格二十两……” “‘松墨斋’,定制大型立牌画二十幅,统一高五尺宽两尺半,主题‘文脉流芳’。要求绘青松掩映藏书楼,檐下悬“松墨斋”匾额,学子捧卷往来。配狂草“千秋文墨铸筋骨”,右下角留白加盖各分店印章,因量大从优,每幅定价十五两,总价三百两,预付一百两定金......下定人:白眉!” 谢秋芝指尖顿在“松墨斋”三个字上,眉心微蹙。 是沈砚他家的产业! 所以......这是巧合? 还是特意来照顾生意的? 但是,比松墨斋的大订单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些高昂的单价! 谢秋芝心跳都加快了: “娘!这价格……您是不是写错了?之前像王掌柜要的那种小画,也就二两银子,赵掌柜的立牌大画,五两顶天了!现在这……翻了好几倍啊!” 李月兰看着女儿吃惊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带着几分自豪: “傻丫头,没写错!你现在可是御笔亲封的‘谢供奉’!这价钱,我收低了他们还不乐意呢,觉得配不上你的身份!你现在的身价,一幅小画十两起,立牌大画二十两,这还是娘给的友情价呢!” 谢秋芝咋舌:“我的天……那我以后岂不是随便画一幅,就抵得上别人辛苦一年的工钱了?” “那可不是!” 李月兰掰着指头算给她听。 “县里码头扛大包的苦力,一年到头也就挣个五两银子。咱们村砖瓦厂的普通工人,待遇算好的了,一年下来也就八两左右。图图在淮月楼,忙前忙后一年,加上各种福利,也才挣十两。你说说,你这画值不值钱?” 谢秋芝嘻嘻一笑,带着点自嘲: “娘,您说这到底是我这画技值钱了,还是‘谢供奉’这个头衔值钱?” 李月兰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依娘看,是你的画技配得上这个头衔!这叫相得益彰!” 第586章 空间闲聊“彩市节” 这时,谢广福也溜达进了空间,熟门熟路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准备继续追他的《甄嬛传》。 要知道,他以前对这些“娘们唧唧”的剧是毫无兴趣的,可最近为了等女儿,晚上陪着李月兰追剧,愣是把自己看进去了,现在每天不看两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你小点声!”李月兰朝他喊道。 “没看见我和女儿正说话呢!” 谢广福闻言,索性按了暂停键,也走进书房,很自然地做起了“每日汇报”: “月兰,你要的那两口面包窑,我已经安排人砌好了,正在晾干。过两天干了,你试试看好不好用。” 李月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谢秋芝说: “对了芝芝,你看,上个月你十五岁生日也没好好过,及笄礼更是没能办。要不要娘挑个日子,给你风风光光地补办一个?” 谢秋芝连忙摇头: “娘,不用这么麻烦!等哥哥回来,咱们自家人一起吃顿饭,您送我一个发簪,意思到了就行啦!” 谢广福却不赞同: “那怎么行!女孩子一辈子就那么几个重要的仪式。去年的生日,咱们就在果园里凑合着吃了个冷冻蛋糕。今年说什么也得好好补上!” “要不这样,等你哥回来,让你娘给你做个三层大蛋糕!然后呢,你约上图图、萱萱她们几个小姐妹,去京城玩两天,好好逛逛,买几身漂亮衣裙和首饰!虽然咱们家不缺这些,但你们小姑娘不就喜欢逛街买东西嘛,你也去开心开心!” 李月兰立刻附和: “对呀!十一月一日就是咱们大宁朝最喜庆的‘彩市节’!那天京城肯定热闹非凡!听说到时候,街上全是卖花卖冬衣和香囊的商贩,夜里还能放灯赏月拿同心牌!为了这个节日,官府特意给放假,商家也都打折促销,好多年轻人都会出门购物逛街、约会朋友呢!你正好约图图和萱萱去,她们俩不都在准备嫁妆嘛,你们一起去采买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玩累了,顺便带她们去咱们奇珍坊挑点好东西当添妆,咱们也表示表示心意。” 谢秋芝听着,忍不住吐槽: “娘,这节日怎么听着……又像是购物节,又像是七夕节啊?” 李月兰笑着解释: “可不就是出门、逛街、剁手、约会的大日子嘛!你想啊,冬至快到了,天气转冷,商家要清库存,年轻人要添置冬衣、也要约会,官府干脆就发了‘夜行票’——开放夜禁三天!于是这三天,大家就集体出来‘买买买+玩玩玩+谈谈情’啦!” 她兴致勃勃地解释起来: “据说这三天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早上各县把秋收的新米、新布、新糖全拉来,摊位统一挂‘彩线’。你买啥,老板都会送‘彩头’,可能是一颗糖,或者一个小香囊,不知什么银子,就是图个喜庆。” “男女之间呢,会互送‘新米团’,吃完对方送的米团,就等于说‘我对你有意思’,晚上就可以约着一块儿游船!” 谢秋芝:“......感觉在过七夕节!” 李月兰继续把自己知道说出来:“中午,河边全是花农们用温室催开的牡丹、月季,买花就送‘袖炉盲盒’,要是能对上摊主出的谜语,还能半价!” 谢秋芝:“......好像花卉市场,不过听起来挺有趣,到时候可以买些喜欢的花回来布置一下现在被四璟哥霍霍的庭院。” “下午,大集市开夜场,商贩们早早就准备好了套圈、射箭、猜谜活动,只需要花几个铜板就能玩,要是套中温酒壶、羊油灯什么的,就直接带走。重点是,夜里 满城的年轻人都去放莲花灯,莲花水灯顺着河水漂流,灯芯里写着心愿......” 李月兰说得眉飞色舞,最后叹了口气: “要不是你娘我年纪大了,玩不动这些了,高低也得约上双双和万宝娘去京城乐一乐!” 谢广福在一旁听了,笑道:“你刚才说的那么起劲,那到时候你就约上他们一块儿去呗,我陪你。” 李月兰想了想,还是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这些活动都适合年轻人,我想想就好了,真去的话,真太折腾人了。我现在啊,就喜欢待在咱们桃源村,清静,自在。” 谢广福看着她,忍不住打趣道:“你呀,可真是个‘宅女’!” 三人正聊得起劲,空间客厅就多了个人。 原来,谢文终于摆脱了李大宸和李三煜的“连环夺命追问”,成功溜了进来。 他长舒一口气,瘫在书房门口的懒人沙发上: “可算逃出来了!那两位哥哥,问题比牛毛还多!” 谢秋芝笑着问他:“小文,刚才爹娘说十一月京城有彩市节,热闹得很,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逛逛?” 谢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姐,我可没兴趣陪女孩子逛街!上次碧霞元君节我已经玩腻了!有那时间,我宁愿多拆解几张新图纸给大宸哥他们。” 他转头看向谢广福: “对了爹,他们那个大工坊到底怎么样了?这段时间,他俩简直把咱家竹楼后面当成私家工坊了!我刚才回来特意去看了一眼,好家伙,月洞门后面被他们霍霍得不成样子,木屑、刨花、半成品堆得到处都是!” 谢秋芝立刻附和: “就是啊爹!我之前还经常去后面练练瑜伽,养养花儿,喝喝茶,多清静的地方!自从被他们俩占领当做什么‘秘密基地’搞脱谷机之后,我就再也没踏进去过!我那块‘闲人勿进’的牌子算是白写了!” 她模仿着李大宸和李三煜的语气,夸张地说: “你们知道他俩怎么狡辩的吗?大宸哥说:‘芝芝妹妹,我们这哪是闲人?我们这是在为全村谋福利,是正经事!我们怎么算也是忙人!你牌子上的闲人不包括我们!’” 谢广福听着儿女的“控诉”,无奈地笑了笑: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委屈了。地已经给他们划出来了,就在砖瓦厂对面,那片地,我把它规划成咱们桃源村的‘工业区’了。只是这进度……” 第587章 “桃源精工坊”规划理念 他叹了口气,“大工坊的设计图纸我才画到一半,手头还有一串其他活儿没弄完,最近又来了好几户要改造的铺面活儿……爹想办法赶赶进度,争取明年开春三月能把工坊的主体建起来。”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又出现一个身影,正是一身疲惫却带着笑意的谢锋。 谢秋芝和谢文离开青石镇之后,他也搬回了自己的独立的营帐,偶尔也会找机会进空间打牙祭。 见客厅空无一人,听到书房传来的说话声,便径直走了过来,刚好听到谢广福说起工坊的进度问题。 “爹,您那图纸怎么设计的?”谢锋很自然地加入谈话。 “哥!” “锋哥儿!” 看到他出现,大家都惊喜地叫出声。 李月兰更是上前上下打量,确认他气色不错才放心。 谢广福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工坊啊,按大宸和三煜的想法,可不单单是木工厂,应该算是个机械厂了。他们打算以后不光研发制造农具器械,还要集‘军器、民用、营造’于一体,搞个大型的民营手工工厂。两人还雄心勃勃地要把‘研发加制造’发扬光大呢。” 谢文点头,补充道:“没错!我和他们说了,以后我出新图纸,他们来负责研发和制造。遇到复杂的木工难题,可以请秋笙哥他们帮忙。铁质的齿轮、轴承这些关键配件,就交给谢铁匠那边负责。而他们这个大工厂,主要任务是批量生产那些技术含量相对较低的标准化零配件。等所有的零配件都按照图纸编号生产出来,他们就可以进行最后的组装、销售,甚至后续的维修服务,形成一条完整的链条!” 谢锋听着,眼中露出赞赏,打趣道:“嚯!听这架势,你们这是要搞个‘桃源机械制造总局’啊?小文你这是打算当总设计师,让两位皇子听你指挥?” 谢文嘿嘿一笑,带着点小得意: “那可不!我已经想好了,以后要把新式好用的纺布机、改装的大型避震车架这些图纸都拆解好给他们,够他们忙活好一阵子了!而且哥你不知道,现在咱们村那个大水车可出名了!据说附近好几个有河流经过的县的县令都偷偷来看过,都想要一个这种能代替人力、提高效率的大水车呢!到时候,李大宸他们说不定还得接这些更复杂的定制工程!” 谢秋芝听得啧啧称奇:“这么多厉害的发明,还要接外县的工程?那他们这大工厂以后岂不是要招很多工人?” 谢广福肯定地点头: “必须的!你也不想想,他们两人再怎么说都是皇子身份,身上还挂着皇帝亲封的‘匠作丞’从八品头衔,专门负责研究新式器械的改良与监造!最关键的是,皇帝还特批了这个大工厂‘终身免税’!最最要紧的是,皇帝还特颁了 ‘工部特准营造书’,等于有了皇帝背书!这条件,这背景,这大工厂想不做大做强都难哦!” 他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准啊,以后京城里那些有本事的手艺人,都得往咱们桃源村跑,就为了在这大工厂里谋个差事呢!” 谢锋失笑:“爹,这么大的工厂,你还没说怎么设计呢?” 谢广福似乎有些头疼的说道: “唉......我还在设计呢,这大工厂我得把里面的厂区规划得明明白白,前面是办公和搞设计的小楼,后面是生产车间,我倒是想学现代工厂搞“流水线”的生产模式给他规划工作区。把那些木材、铁件、组装调试都分成不同区域,这样干起活来不会乱。” “比如造个脱谷机,有人专门做木头架子,有人专门打铁齿轮,最后有人再拼起来,这样又快又好,各司其职。” 谢文听了都想给自己老爹鼓掌,这大工厂配上新式的生产模式,绝对是整个大宁朝独一份的先进。 “爹,你这规划的也太好了吧,到时候我就建议大宸哥他们把所有螺丝、齿轮都统一尺寸,坏了直接换,这样批量生产出来的标准零配件,能大大的提高生产效率。” 谢文越想越兴奋:“到时候厂子里还可以鼓励工人学新技术、提建议,谁有创新有用的法子,还能拿创新奖金。总之就是把古代手艺和现代管理揉在一块儿,让这个工厂成为全大宁最牛的技术基地。” 谢文这番话像颗火星子,瞬间点燃了全家人的热情。 李月兰也十分赞同谢文的想法: “这法子好!到时,外头的那些老木匠要是知道咱们村有这么一个大工厂可以展示手艺,还能凭借手艺和想法获得奖金,怕是要把这大工厂的门槛踏破!” 谢广福跟着打趣:“到时候给每个车间挂一张‘巧思榜’,谁提的改进法子管用,就把他名字写上去......” “爹!” 谢秋芝笑着附和:“您这都要搞封神榜了?不过听起来还真有意思!” 一家五口挤在书房里,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又温馨,难得的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团聚。 李月兰看着一家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也不管现在是不是深夜了,一拍手道: “不行,今天这么高兴,我得去煮一锅红糖老姜汤圆给你们当宵夜!每个人都要吃......” 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往厨房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谢文就被李五琰的敲门声惊醒。 匆匆用了早饭之后,他又被李五琰一路兴奋地拽着往桃源学堂赶。 到了学堂,李五琰立刻将他引荐给早已等候在此的两位曲先生。 “怀舟先生,怀江先生,这位便是谢文,谢广福家的幼子,也是咱们《桃源蒙学》课本的重要编撰者之一,里面许多寓教于乐的法子和巧思,包括那张课程表,都出自他手!” 曲怀舟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半大少年,眼中满是惊讶和赞赏: “原来那些‘拼音注音’、‘图文并茂’的巧思,竟出自小友之手?老朽初看课本时便觉新奇又实用,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曲怀江语气温和:“小文先生年纪虽小,却有如此见识与胸襟,提出这不同凡响的招生之策,令我等汗颜,也深感佩服。日后还望小文先生多多指教。” 被两位饱学老先生如此郑重地称为“先生”,谢文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拱手还礼: “两位先生过奖了,小子只是胡乱想了些点子,当不起‘先生’之称,学堂的大事,还要仰仗二位先生和我家五哥主持。” 寒暄过后,众人立刻投入到招生现场的布置中。 第588章 桃源学堂招生工作进行时 教室前那片宽敞的砖石操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七八张课桌拼成了一排,上面铺着干净的粗蓝布。 桌子后面,村中德高望重的谢六爷、谢九爷,以及谢里正端坐中央,理事会成员如谢长河等人则分散在两侧帮忙维持秩序、准备辅助填写表格。 桌面上分区域摆放着笔墨纸砚、空白的登记册、按手印用的红泥,甚至还有李月兰赞助的、用空间里的便宜糖果分装的小包,准备当做给报名孩子的小礼物。 一条从“咨询”、“填表登记”、“缴纳束脩”到“领取入学凭证”的简易流水线已然成型。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边刚准备停当,学堂那特制的栅栏大铁门外,就已经有性急的村民领着孩子,揣着钱袋子在排队张望了,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曲怀舟先生看着门外越聚越多的人群,有些诧异地对谢里正说: “谢里正,咱们前几日贴在牛马车站和村委布告栏的招生告示,不是写明辰时末(上午九点)才开始吗?如今这才辰时正(八点)……” 谢里正站起身,望了望门外翘首以盼的乡亲,又看了看准备就绪的现场,大手一挥,洪亮地笑道: “怀舟先生,您看大伙儿这热情!咱们这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看就别拘泥于时辰了!长河,去,把大门打开,咱们桃源学堂,现在就开始接受报名!” “好嘞!” 谢长河应了一声,和另一个小伙子一起,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栅栏铁门。 门一开,早已等不及的三户人家立刻领着孩子涌了进来,直奔咨询处的长桌。 “五琰先生!小文先生!” 一个黝黑的汉子拉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嗓门洪亮。 “俺是砖瓦厂新来的工户,叫方大牛,这是俺家小子狗蛋!听说咱们学堂不看户籍,是真的吗?俺们刚来村里,也能念?” 李五琰笑着肯定:“方大哥,千真万确!只要孩子适龄,愿意读书,咱们桃源学堂都欢迎!” 旁边一个妇人急切地问: “那……束脩贵不贵?俺家男人在木炭厂,俺在家做农活,就怕交不起……” 这次是谢文开口回答,声音清亮,条理清晰: “这位婶子放心,束脩咱们定了最低标准,一学期一两银。若是家里实在困难,可以申请困难户减免,或者让孩子在课余帮学堂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打扫卫生、整理书籍来抵偿。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想读书的孩子因为银钱问题被挡在门外!” 他顿了顿,看着周围越来越多围拢过来的家长,主动抛出了一个更吸引人的消息: “而且,咱们学堂中午统一提供一顿午饭,孩子们不用来回奔走,可以在学堂专门安排的静室里午休。这样,爹娘在厂子里干活也能更安心,不用担心孩子饿着或者路上跑丢。” 这话一出,顿时在家长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俺在窑上一个月能挣六钱银子!俩月就是一两二钱!真……真够娃念一学期?” “等等,小先生刚说‘一学期’是啥意思?” 谢文忙抬高声音解释: “咱们分‘学期’念书,九月到腊月是秋学期,过了年开到六月是春学期。中间最冷最热时各放一个月假,叫‘寒暑假’,让孩子帮家里干活也成,温书也成!” 谢里正担心他们听不明白,立马跟着解释: “就是娃娃在学堂念半年书,放个‘农忙假’让娃帮家里收麦子,再念半年书,等到天寒地冻时放‘猫冬假’!一年分两学期,拢共就念十个月书!” 谢里正话音刚落,人群又炸锅了。 “哎哟!县里随便买本《三字经》都要一两银子!咱这儿一两银子能念半年书!” “你算算!一套极便宜的笔墨纸砚在县城卖八百文!咱束脩才一两银!” “这哪是念书?这分明是白送学问啊!” “中午还管饭管睡觉!我家那皮猴子要能关在学堂,我天天给夫子磕头都愿意!” “啥?中午还管饭?” “还能在学堂睡觉?这可太好了!” “哎呀!这可解决了大麻烦了!我和他爹都在厂子里,正愁孩子中午啃冷馍呢!” “是啊是啊!学堂想得太周到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人群中传开,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家长也彻底动了心,咨询和报名的热情更加高涨。 “先生,那俺家闺女七岁了,能收吗?” “收!男女都收!” “女娃娃也能正经上学堂?不是只能在家帮忙干活吗?” “当然能!招生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男女同塾,一视同仁!” “我家闺女比小子还灵光哩!这下可好了!” “不论男女……那我明儿也能带我家丫头来报名!” “里正爷,我家老大十三了,还能来念书不?他看着弟弟妹妹能上学,眼馋得夜里偷哭...” 谢里正捋着胡子看向谢文。 谢文立刻接话:“这位大叔,咱们学堂以后还会开办夜校,就是专给白天要干活的人开的识字班!晚上点灯上课,束脩也是一两银子,包教到能写家信、会算工钱!只不过,这夜校眼下是没办法开的,要等新的先生来了才能开起来。” “一两银子扫盲?我卖三个月柴就能供我自己念夜校!”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家那口子,他想在家起铺子卖货,总是担心不识字收不明白银钱!” “先生,那书籍和笔墨纸砚是在学堂里另外付银子购买吗?” 李五琰回答:“束脩包含一套课文,但练字用的刀纸和笔墨纸砚你们得自行购买。” “先生,这表格咋填?俺不认字……” 曲怀州连忙应答:“我来帮你写,你口说就行,姓名,孩子大名,年纪,家住哪,爹娘叫什么……” “长河,束脩是在这儿交吗?一两银,给你!” 谢长河负责收束脩费用,听了半天快问快答,终于是等来了第一个交束脩的家长,手上动作一气呵成。 “好好好,收您一两银,这是收据您拿好,在这按个手印。来,孩子,这是咱们桃源学堂的入学凭证和学堂送你的糖,九月一日辰时初,记得按时来上学!” “先生,俺家想申请减免束脩,该找谁……” 一整天桃源学堂的现场热闹非凡,问询声、解答声、登记声、孩子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 谢文和李五琰等人忙得不可开交,额头冒汗。 只有不干活,来见证这一神圣时刻的族老谢六爷和谢九爷最是悠闲开怀,嘴角始终带着欣慰的笑容。 第589章 谢大虎、方怡学堂门口卖笔墨纸砚 学堂的招生工作只进行了两天就基本结束了。 因为招生的消息早就在村里传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剩下那些到了年龄没来报名的,大多是家里觉得认字没用不如早点干活挣钱的,或是孩子自己实在没兴趣的,具体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次招生,桃源村本村的孩子招了五十五人,桃溪村的孩子有三十三人,还有两户外来工的孩子也报了名。 拢共九十个学生。 这个数字算不得多,其实在正常年景下,像桃源村这样五百多人的村子,少年儿童大约能占到人口的三成半到四成,应该有一百五十个左右的孩子才对。 但前几年那场惨烈的旱灾和饥荒,带来了“出生骤减”和“婴幼儿早夭”的双重打击。 村里的妇女普遍因为营养不良而闭经、不育,新生儿数量降到了平常的一两成。 而新生幼儿在极度缺粮的环境下死亡率极高,甚至在那种绝望的日子里,不少村庄出现了“一岁之内无孩生,五岁以内死殆尽”的惨状。 犹记得逃荒路上听人说,临漳州下面有个九百多人的灾村,整整一个春夏秋三季只出生了两名婴儿,同期却饿死了二百多人,八岁以下的儿童几乎绝迹。 府衙巡查的文书里也冷冰冰地写着“没一个女人怀孕,更无人嫁娶”。 因此,现在桃源村只能收到这五十多名学生,是那场饥荒留下的深刻伤痕。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来到了京畿道,从食不果腹的谢家村变成了如今欣欣向荣的桃源村,饥荒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随着今年“百日收”的丰产,再没人会饿肚子了。 往后,村里大小媳妇们的身子养好了,定能提高出生率,也会有更多的娃娃被送去学堂。 而这两天,村里最着急上火的,倒不是忙着筹备“十全十美宴”的李月兰,不是埋头作画的谢秋芝,也不是忙着筛选新徒弟的谢广福。 而是那些已经给自家娃娃报了名的家长们! 束脩虽然包含了一套课本,但孩子们用的笔墨纸砚还得自家去县里采买才行。 可他们大多都在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上班,请假去购买吧,心疼那满勤的工钱。 托人代买吧,又觉得不是自己亲手挑的不够可心。 谢大虎自然早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因为他家谢小花也报名了。 作为父亲,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甚至早在知道学堂招生日期后,就提前做了一手准备。 在学堂招生的当天上午,请了两天假的谢大虎就领着一个名叫方怡的姑娘,以及方怡的父母,一家子坐着牛车回到了桃源村。 牛车上装的,全是物美价廉的笔墨纸砚和一些日常紧俏的用品。 这方怡姑娘,眉眼清秀,看着就利索,正是谢大虎在县里杂货铺认识的相好。 谢大虎这次带他们回来,考虑得很周全: 一是想让方怡和她家人亲眼看看桃源村的真实情况,了解自己的家底,免得成亲后觉得受了蒙蔽后悔。 二来,也是方怡的爹想亲自考察一下,女儿说的这个“山沟沟”到底能不能开个杂货铺养活一家人。 一路上,随着牛车越来越靠近桃源村,方怡一家的心态也在悄然变化。 起初,他们只觉得谢大虎这人踏实肯干,人品不错,只要他肯明媒正娶,女儿有个依靠就行。 可当牛车驶入村口,看到那平整的砖石村道、道路两旁新栽的桃树苗、繁忙的牛马车站,以及几乎家家户户的青砖瓦房,还有远处冒着袅袅轻烟的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时,他们的眼睛就越瞪越大。 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方怡偷偷看着谢大虎指挥牛车前进的侧影,心里甜丝丝的,感觉自己似乎是……捡到宝了? 到了学堂门口,谢大虎帮忙把两个沉甸甸的担子卸下来,刚把装着笔墨纸砚、日用杂货的担子放下,还没等他吆喝,就被眼尖的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虎兄弟!你可真是及时雨啊!” “正愁没空去县里给娃买笔墨呢!你这儿就有了!” “就是就是!大虎哥,你这东西全不全?给我家小子来两支小楷笔,一刀竹纸!” “大虎,这是……?哎呀,真是俊俏!你们这是……” 有相熟的婶子已经开始笑眯眯地打量方怡了,但是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大嗓门的问这是不是你相好的姑娘,那样确实有些太直白了些。 谢大虎黝黑的脸上有点泛红,一边手脚麻利地帮乡亲拿东西,一边憨厚地介绍: “对,这是方怡,她家在县里开杂货铺的。以后……以后说不定就在咱村开了。” 方怡也落落大方,一边找零,一边笑着回应乡亲们的问话,对各类笔墨的价钱、纸张的特性如数家珍,显得十分专业。 “方姑娘,你这松烟墨怎么卖?” “大叔,这个一百文一条,给孩子用最合适,墨色黑,胶轻不伤笔。” “给我家闺女来两个习字本!” “好嘞婶子,习字本五十文一本,一共一百文,您拿好!” 另一边,方怡的爹方迅站在旁边,看着女儿和未来女婿配合默契地做生意,周围乡亲们热情友善,言语间对谢大虎满是信任和亲近,他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谢里正得了消息,赶忙从学堂里热闹的招生氛围里抽身出来寒暄,两个老父亲站到一处。 “亲家,” 谢里正乐呵呵地开口。 “你看这俩孩子,多般配!我看呐,等过完重阳节,我们村办完了‘十全十美宴’的时候,选个好日子,就把他们两人的好事办了吧?” 方迅此刻是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好好好!全听亲家安排!这桃源村,真是个好地方啊!孩子们在这儿,我们放心!” 更让村民们意外惊喜的是,谢大虎这次弄回来的,不止有笔墨纸砚,还有别的。 方怡是个心思细腻、洞察力强的人,来之前仔细向谢大虎打听过桃源村的情况。 她知道村里如今厂子多,外来工也多,许多日用品消耗大,去县城买又不方便。 所以,她这次特意从自家的杂货铺拿了一批桃源村急需的货品: 廉价的陶碗陶罐、针头线脑、顶针剪刀、梳头油、便宜的蚌壳油、纳鞋底的麻绳、搓衣板和灯油等等。 “哎呀!方姑娘,你这还有顶针!我那个正好豁口了!正想着哪天去县里配呢!” “这蚌壳油好,在厂子里干活手糙,抹这个正好!” “给我拿两个陶碗!家里的不小心摔了!” “这麻绳结实,给我来两捆!” 谢大虎和方怡带来的这些日用品,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价格公道,又省了大家跑县城的功夫,自然备受青睐。 方迅听着乡亲们满意的议论,看着迅速减少的货物,心里更有底气了——这桃源村,购买力强,需求旺盛,女儿在这里开杂货铺,绝对可行! 第590章 谢大虎双十一成亲 谢里正见场面热络,趁机热情地邀请道: “亲家,过些天咱们村办‘十全十美宴’,庆祝村里几件大喜事,到时候你们全家一定得来,好好热闹热闹!” 方迅夫妻俩自然是满口答应,脸上笑开了花。 这时,谢大虎憨笑着走过来,对方迅夫妇说: “叔,婶,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家里坐坐,喝口茶?” 谢里正连忙带着歉意说: “大虎,你先带亲家过去。我这儿学堂刚开学,一堆事儿,一时半会儿实在走不开,等我忙完了马上回去陪你们,真是对不住……” 方迅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连忙摆手: “谢大哥太客气了!您忙您的,正事要紧!我们本就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没想到这杂货能在村里也卖得这么顺当,真是意外之喜,而且您是一村之主,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没事,没事,让大虎带我们转转就挺好。” 于是,方迅夫妻和女儿方怡,便跟着挑着空担子的谢大虎,朝着自家走去,算是进行一次正式的“家访”。 当看到谢大虎家那宽敞的院落和齐整的青砖瓦房时,方迅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房子占地颇广,前后院分明,中间的堂屋宽敞亮堂,布局也十分合理舒适。 对比他们在县城那间逼仄、货物堆得转不开身的小杂货铺和住处,这里简直是好太多了! 谢大虎一边引着他们参观,一边介绍: “叔,婶,您看,这前院够宽吧?我爹已经请了咱们村最好的设计师帮忙画图纸了,打算把前院临街这一面改造成杂货铺的门脸。用不了多久,这里就能开起来,到时候就是咱们桃源村头一家杂货铺!” 方迅乐呵呵地接过谢大虎泡的热茶,抿了一口,看着眼前踏实肯干的未来女婿,越看越满意: “大虎啊,看到你家这样,看到桃源村这样,我把方怡交给你,是一百个放心了。” 他拍了拍谢大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些“往后就是一家人,要相互扶持”的体己话。 另一边,方怡的娘拉着女儿的手,眼眶有些湿润,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你这丫头,性子就是倔,要不然也不至于拖到二十二……不过也好,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大虎是个实在人,这桃源村也是个好地方,娘这下总算能安心了。” 中午时分,谢里正总算忙完了学堂的紧急事务,带着谢小花匆匆赶回家。 一进门就连连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亲家,招待不周,实在是事情太多了……” 谢小花有些怯生生地躲在爷爷身后,不敢看陌生的方家人。 谢大虎蹲下身,温和地安抚女儿:“小花,别怕,这是方祖父,方祖母,还有方姨,以后就是咱们的自家人了。” 方怡见状,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几根鲜艳的花头绳、一小包饴糖,还有一个专门给女孩子准备的、绣着简单花样的书袋,书袋里装着一整套适合蒙童使用的笔墨纸砚。 她笑着蹲到谢小花面前,声音轻柔:“小花,你看,这是方姨送你的念书礼物,喜欢吗?” 方怡心里很清楚,自己作为续弦,要让谢小花立刻接受自己这个“新母亲”并不容易。 但她有信心,只要真心对待,总能慢慢赢得孩子的心。 谢小花看着那漂亮的书袋和糖果,眼睛亮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谢大虎鼓励的眼神,终于小声地、带着点羞涩地喊了一声: “谢谢……方姨。” 虽然还没叫娘,但这声“姨”已经让方怡和谢大虎心里都是一暖。 谢里正见气氛融洽,大手一挥: “走!咱们也别在家忙活了,去淮月楼,我请亲家好好尝尝咱们村的招牌菜!” 一行人来到淮月楼,方迅看着这气派的客栈楼宇,内部雅致干净大气的陈设,以及几乎满座的客人,不由得啧啧称奇: “了不得,了不得!一个村里的客栈,竟有这般气象!比县里许多馆子都好太多了!” 等点了菜,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来,更是让方家人赞不绝口。 恰巧今天张秀请假去给儿子谢万宝报名了,新招的四位厨娘还在培训期,李月兰便在后厨帮忙,顺便试验施工队新砌的面包窑。 第一批坚果面包刚刚出炉,香气四溢。 王双双过来告知谢里正正在宴请重要客人,李月兰远远瞧了一眼,心中便了然——这怕是谢大虎那县里的相好姑娘家人来议亲了。 她忙让王双双端了一壶免费的玉米汁和一盘刚出炉、切成小块的坚果面包送过去,算是代表淮月楼的一份心意。 王双双如今已知自己有孕,但她闲不住,坚持还要在淮月楼做事。 李月兰自然不会因为员工怀孕就辞退了去,反而给了她许多合理的优待: 减少了王双双需要长时间站立的工作,安排她多学习核算账目的事情,或者负责一些轻省的接待,也允许她随时坐下休息。 饭桌上,谢里正和方迅两家人一边品尝着淮月楼的美食,一边忍不住连连夸赞。 尤其是对新上的坚果面包,更是好奇又喜欢。 “亲家,这是何物?看着像馒头,口感却这般松软香甜,还有核桃仁和松果仁的香味!” 方迅拿着面包,好奇地问。 “这叫面包,是月兰新琢磨出来的番外点心!” 谢里正与有荣焉地解释,这面包他早就知道,因为十全十美宴上面的菜单就有这一道点心,当时他还特意询问过李月兰这奇怪的面包是什么。 这新奇的美味,加上淮月楼其他菜式的出色,让席间的气氛更加融洽和谐。 两家人趁热打铁,就将谢大虎和方怡的亲事彻底定了下来,婚期就定在十一月十一日“彩市节”之后,这样两家都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嫁妆和彩礼,走完六礼流程。 后厨这边,李月兰将第一窑面包全部分割成小块,让张图图、春妮以及几位还在培训期的厨娘们都尝尝鲜。 连带着白衡和四个店小二也都有口福,吃到了这从未见过的“坚果馒头”。 第591章 落水鸳鸯们的感情进展 “李管事,这‘坚果馒头’可真好吃!”一个新来的厨娘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 李月兰笑着纠正:“这可不叫馒头,这叫‘面包’!是用专门的烤窑烤出来的,不是蒸的,口感自然不同。” 大家尝过后,都是赞不绝口。 李月兰便说:“那我再烤两窑。一窑呢,我自己打包带走,一窑给你们一人一个带回家给家人尝尝鲜。” 王双双立刻认真地接口: “那可不行,咱们的用工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后厨所有食材物料,未经允许不得私自携带出去。这是规矩,不能破。” 李月兰一愣,随即赞赏地点点头: “对对对,双双说得对,这口子不能开。” 随即她又有了主意:“那这样,这一窑就算是试验品,我给你们打个五折,谁想买就买一个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不买的,我可就全都打包带回家自己享用了啊!” 她这话一出,后厨和前面跑堂的几乎所有人都嚷嚷着要买。 “我要一个!” “我也要一个,我娘肯定很稀罕!” “我也要给我家小弟尝尝鲜!” 就连平日里不太注重口腹之欲的白衡,也忍不住掏钱买了两个。 当然,他不是给自己买的,而是给未婚妻张图图带回家。 付完铜板,他低声对张图图说:“图图,带回去给秋笙哥和张叔也尝尝。” 这段时间,白衡和张图图朝夕相处,感情越发深厚。 桃溪村的荷花莲蓬早已不能表达彼此的心意,两人时不时就会互送些小物件。 张图图会亲手编些精致的竹编小玩意儿,或者绣个荷包、香囊送给白衡,白衡总是珍重地贴身佩戴,然后认真挑选回礼,有时是一支素雅的簪子,有时是一盒上好的胭脂水粉,亦或是一面从奇珍坊买来的小巧玲珑的镜子。 两人的关系早已进展到互称“衡哥”、“图图”的亲密阶段,只差还没正式拜堂成亲了。 白衡和张图图这边进展顺利,另一边的张秋笙和沈萱,也在笨拙又忐忑地慢慢靠近。 那日镇北侯府一行人从张家离开前,沈萱趁人不备,飞快地将一张纸条压在了张秋笙用过的茶盏底下。 张秋笙收拾茶桌时,发现了这张微微发皱的纸条。 他捏着纸条,愣住了——他不识字。 纸上那些墨迹,在他眼里如同天书。 之前看谢文画的那些图纸,全都是以图画的形式展现,他理解起来特别容易,但若是像沈萱这般只写了字的,他就抓瞎了。 这时,张林木也回来了,见儿子对着一张纸条发呆,凑过来看了看,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镇北侯府那是高门大户,本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攀上的。可我瞧着,那位沈小姐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话语朴实却带着生活的智慧。 “秋笙啊,爹觉得,人的缘分到了,那是挡也挡不住的。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姐看上咱们,是咱们老张家祖上积德,天大的福气。” 他又看了看儿子手里的纸条,继而环顾了一下自己这个虽然整洁却与“书香”二字无缘的家,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慨和期望: “你看看,就这么一张纸条,咱们家三个人,没一个认字的,说出去都臊得慌……连人家姑娘写了啥都弄不明白。可要是因为这桩亲事,往后你的娃娃,你娃娃的娃娃,至少不会再是咱们这样目不识丁的乡野小子了。秋笙,这是缘分,是福分,要是真成了夫妻,你可要好好接住,好好待人家。” 张秋笙对着那张看不懂的纸条沉默良久。 父亲的话在他心里激起了波澜,同时,也有一丝陌生的、细微的心跳在加快。 他忍不住去想,这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那个明媚活泼、身份尊贵的侯府大小姐,真的会成为他的妻子吗?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不过是个穷酸篾匠,何德何能? 他有些敷衍地对父亲点了点头: “爹,我晓得轻重,不会……不会辜负真心的。” 然而,接连三天,张秋笙晚上都没睡好。 一闭眼,就梦到沈萱在他耳边追问: “秋笙哥哥,你看了我给你写的纸条了吗?” “秋笙哥哥,你怎么不回我纸条呢?” “秋笙哥哥,我等你回信!” 梦里的沈萱,时而娇俏可爱,时而嗔怪埋怨,时而泫然欲泣……搅得他心神不宁。 白天干活也魂不守舍,有一次差点用篾刀割伤了手。 他心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趁着一次去云槐县赶集的机会,他悄悄溜达到书肆一条街,找到了一个专门替人写书信、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先生。 他红着耳朵,有些局促地将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老先生乐呵呵地接过,展开一看,捻须笑道: “小哥,好福气啊。这上面写的是:‘我心悦于你,若敢再近半步,连山月也知我羞。若肯与我通信,便去淮月楼找白衡,等你回信。’” 张秋笙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 老先生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打趣道: “是哪家姑娘这般大胆热烈?小哥,可莫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啊!” 张秋笙慌忙掏出几个铜板塞给老先生,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他一路跑到云槐县的河边,望着宽阔的河面出神,脑子里一片混沌。 一边,是他心底深处对谢秋芝那若有若无、如同水中月影般的朦胧好感,那是他平静生活里一丝隐秘的向往。 另一边,是沈萱那如同夏日骄阳般明晃晃、火辣辣的爱意,强势地照进了他的世界,不容忽视。 张秋笙觉得自己的感情像一条没有去处的小舟,原本那点对谢秋芝的念想如同微弱的灯塔,指引着模糊的方向。 可自从荷塘落水那件事后,他这感情的小舟就像被一股名为“沈萱”的激流裹挟着,不由自主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漂去。 他对感情之事向来不主动,甚至有些像他父亲张林木,随遇而安,主打一个“随缘”。 如今这局面,让他心烦意乱。 第592章 让张秋笙招架不住的似火情谊 在河边呆坐了许久,他猛然惊觉——沈萱那张写着情话的纸条,刚才好像忘了拿回来,还落在那个写信老先生那里! 他心里顿时焦急起来,担心老先生收摊了,或者把纸条随手扔掉了,又或者……被旁人捡了去。 无论如何,那毕竟是沈萱亲手写的,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的“陌生爱意”。 他不再犹豫,立刻起身,快步跑回了那条街。 好在,那位老先生还没收摊,纸条也还好端端地放在桌角。 张秋笙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结结巴巴地问: “老……老先生,能……能不能……再麻烦您,帮我写个回信?” 老先生似乎早有预料,乐呵呵地报了个价格。 张秋笙赶紧掏出铜板放在桌上。 然后,他站在那里,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先生见状,便提议道:“小哥,若是不知道写什么,不如由老朽代笔?写完我念给你听,你觉得行,就拿走。” 张秋笙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只见老先生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在一张干净的纸上也写下了一行字,墨迹清秀,与沈萱那带着点稚气的笔迹不同,更显沉稳。 他写完后,吹干墨迹,递给张秋笙,并解释道: “老朽替你回的是:‘我亦如是,若得山月为证,此生不负卿心。’意思是,我的心意和你一样,如果山和月亮可以作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张秋笙觉得“我亦如是”听着让人有些面红耳赤,而且后面那句听起来更是有点……太露骨了些,很不像是自己的性子能写出来的。 但他想着,自己也憋不出别的词了,且他也不愿意再麻烦这位老先生,便点了点头: “就……就这个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回信折好,揣进怀里,像揣着一个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滚烫的秘密。 回到家后,张秋笙找到了妹妹张图图,将折好的纸条递给她: “图图,这个……麻烦你,交给白衡掌柜,请他……转交给沈小姐。” 张图图看着哥哥这副模样,心里明镜似的,爽快地接了过来: “哥,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张秋笙选择通过妹妹转交,一来是因为张图图和白衡如今关系亲近,转交方便。 二来,那日在荷塘竹楼上与白衡有过短暂对话,他觉得白衡为人稳重可靠,不是那种轻浮张扬之辈,让他做这传信人,倒也合适。 白衡从张图图手中接过那张纸条时,并不感到惊讶。 这事儿……他熟。 自家二爷沈砚追求秋芝姑娘时,不也是这般书信往来,曲折传情么? 想到此,他不由得失笑,这自家二爷和大小姐,在表达心意这方面,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执着又浪漫。 沈萱很快收到了白衡辗转送来的回信。 当她展开那张纸条,看到上面“我亦如是,若得山月为证,此生不负卿心”那工整而含蓄,却又与她一般热烈的回应时,先是愣住,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她心中炸开! 她拿着纸条,在房间里开心地转了好几个圈,脸颊绯红,眼眸亮得惊人。 兴奋之下,她立刻坐到书桌前,铺开信纸,提笔蘸墨,这一次,她写得格外认真,也格外长…… 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想要透过笔墨,传递给桃源村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篾匠哥哥。 就这样,没过两天,张秋笙又收到了由白衡转交给张图图,张图图再塞到他手里的“天书”! 这次不是小纸条,而是厚厚的一封信。 张秋笙捏着那封带着隐约香气的信,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娟秀工整的字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第一次涌上一股强烈而清晰的懊恼——他怎么就不识字呢? 这满满一张纸,得写了多少话? 他隐约能猜到,以沈萱那大胆热烈的性子,里面定然又都是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言语。 上次那短短一句“我心悦于你”已让他招架不住,这长篇大论的…… 若是拿去请村里相熟的、识几个字的人念出来,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让他恨不得原地消失。 这实在是太羞耻了些。 “不看,这次决计不看了!” 张秋笙下定决心,将信纸胡乱折好,塞进了抽屉里,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三天,他又陷入了之前的循环。 夜里,沈萱的身影总是不请自来,在梦里撅着嘴,委屈巴巴地扯着他的袖子问: “秋笙哥哥,你是不是嫌我话多?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是不是……后悔那日救了我?” 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搅得他心绪不宁,白天削竹篾时又走了神。 最终,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还是战胜了羞窘。 他再一次坐上了前往云槐县的牛车,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位留着花白胡子的写信老先生。 老先生显然还记得他,一见他来,便抚须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小哥,又来啦?这次是念信,还是回信?” 张秋笙耳根微热,默默将那封厚厚的信递了过去。 老先生接过,展开信纸,慢悠悠地念了起来,声音抑扬顿挫,仿佛在吟诵什么了不得的诗篇: “‘秋笙哥哥卿卿如晤:一别数日,恍如隔岁。自第一次初见,君之英姿便刻印我心,每每思之,不觉神驰……’” 开篇还算文雅,张秋笙尚能勉强维持镇定。 但紧接着,老先生念出的内容就让他有些坐立难安了: “‘……荷塘落水那日,你浑身湿透抱着我,我虽惊慌,却感知你怀抱温暖坚实,令人心安。你的眉眼,比京中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哥儿好看千百倍!你专注做活时的样子,更是让我看得移不开眼……’” 老先生的语调里带上了明显的笑意,继续念道: “‘……如今我们婚事已定,我心中欢喜,夜不能寐。真想明日就是春天,便能日日见到你。你可有想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可是天天都想你,吃饭想,睡觉想,连梦里都是你削竹子俊逸出尘的模样……’” “‘……秋笙哥哥,你莫要觉得我不知羞,我只是想把心里话都告诉你。山月为证,我沈萱此生,非君不嫁!你要快些学会认字,以后我们就能自己通信了,好不好?等你回信,万望勿负此心。萱儿亲笔。’” 老先生念完了,乐呵呵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把头埋到地里的年轻人: “小哥,这位‘萱儿’姑娘,可真是性情中人,热情似火啊!哈哈哈!” 第593章 准备启动月兰加工厂 张秋笙面红耳赤,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这沈小姐,实在是……太不知羞了些! 虽然两人好事将近,可这般直白、这般浓烈的情意,如同烈酒,一口下去就让他头晕目眩,招架不住。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老先生。” 他闭着眼睛,猛地转过头,几乎不敢看对方,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麻……麻烦您,再帮我回个信吧!就……就照着上回那样的意思回就好!不必……不必念给我听了!” 他实在想不出还能用什么话来回应这滚烫的心意,总归……心意是一样的就是了。 老先生了然地点点头,收了铜板,提笔蘸墨,依旧是那般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回信便写好了。 他仔细吹干墨迹,折好递给张秋笙:“小哥,收好喽。” 张秋笙像接过一个烫手山芋般,飞快地将信揣进怀里,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小摊。 走在书肆一条街上,两旁店铺里传来的墨香和书香,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萦绕在他鼻尖。 他看着那些悬挂的字画,摆放整齐的书籍,心中那股因不识字而带来的无力感愈发强烈。 鬼使神差地,他脚步一拐,走进了街上最大、看起来最气派的一家书店——松墨斋。 店伙计见进来一个穿着布衣、明显是匠人打扮的年轻男子,虽有些诧异,但还是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张秋笙有些局促,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我想买……认字的书,那个……《千字文》,还有……一套笔墨纸砚。”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在与沈萱这短短两次“通信”的交锋中,他彻底认识到了自己不识字的窘迫与不便。 为了以后不再被那老先生打趣揶揄,为了能看懂她那炽热直白的“天书”,甚至…… 反正无论如何,他从今天开始,必须要尝试着去认字了! 听说村里学堂开学后,还会开办识字的夜校,不论年纪都可以去学,到时候他一定要去报名! 店伙计很快帮他配齐了一套最基础实惠的笔墨纸砚和一本崭新的《千字文》。 张秋笙付了银子,抱着那个装着书籍和笔墨纸砚的布袋走在喧闹的街上,心中却莫名开始忐忑起来。 他与沈萱的这门亲事,像一场离奇的梦。 他默默盘算着,自己的私房钱,满打满算也就一百两出头。 父亲前两日将他叫到跟前,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里面是五十两银子,说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让他拿去置办彩礼,绝不能委屈了侯府小姐。 一百五十两。 对于桃源村的普通人家来说,这已经是一笔毫无疑问的巨款。 可对方是镇北侯府大小姐,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之女……这点银子,怕是连给沈萱打一套像样的头面首饰都不够。 到时候镇北侯府看到这寒酸的彩礼,会不会觉得他们家慢待了沈萱? 想到白衡和图图,他们的亲事进展顺利,六礼已过了三礼,只等着吉日迎娶。 而自己这边,父亲说过两日就去请县里最有名的官媒上门,但这流程才刚刚起步,每一步都让他忐忑不安。 与张秋笙的忐忑截然不同,此时的李月兰心情可谓阳光灿烂。 谢广福领着人砌的两口面包窑很是成功,她试验了两轮,烤出的面包个个金黄松软,麦香混合着坚果的香气,诱人无比。 她提着装满十几个新鲜面包的篮子,一边往家走,一边“看着”直播间里飞速滚动的弹幕,嘴角忍不住上扬。 “天哪!这真的是用土窑烤出来的面包?看着比我楼下的面包店卖的还诱人!” “主播主播!求面包上小黄车!我口水流了三尺长了!” “古法烤面包?太有创意了!这算不算中西合璧,古今交融?” “月兰姐,你们村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这生活也太丰富多彩了吧!” “榨油!榨油直播到底什么时候安排?我都已经知道你老公给你砌好了土灶了,而且你的大铁锅不是也买回来了吗,快点安排榨油直播,我的钱包已经为生榨葵花油准备好了!” “还有那个‘百日收’精白米!上次才上架十斤装一百袋的,我就没抢到,主播多上点啊!不行你去找村民们收购,不是你种的也没关系,只要是桃源村,啊不,还有桃溪村出品的,我都乐意买!” “古董!强烈要求再上古董!上次那些悄咪咪上架的,听说在拍卖行拍出了天价!榜一大哥血赚!我们这些手慢的连影子都没看到!” “就是就是,主播你不能厚此薄彼啊,好东西也让我们普通网友沾沾光嘛。” “我老公呢?我那么大一个谢锋老公怎么好久没出镜了?想他!” “同问,我的锋哥儿呢!去演抗疫的戏码还是演外出打仗的戏码去了?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的神颜......” “秋笙小哥哥的竹编还有没有新品?那个竹灯我闺蜜收到了,羡慕死我了!” “说到帅哥,沈砚小哥哥呢?上次惊鸿一瞥,他亲芝芝额头那个画面,苏断我的腿!” “啊啊啊,好可惜,沈大帅哥名草有主了.......我的梦中情男!” “可惜什么可惜!沈砚和芝芝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吗!颜值天花板组合!” “同意楼上!绝配!锁死!我就爱看才子佳人的戏码!” “楼上的,我有很多沈砚和芝芝的CP截图,全是不经意间的眼神碰撞,你要不要,一个图包只要三十.......” “楼上的,我关注你了,发我一份......” “只有我还在惦记王双双啥时候去慈云观还愿吗……” “楼上的,当然是等她生了抱着娃娃去还愿啊......你比当事人还着急呢。” “唉,你们说假怀孕了,还是碰巧真的怀孕了......” “楼上的,又孤陋寡闻了吧,咱们兰姐的直播间主打一个真实不作假,你看从种地开始的插秧到后面百日收的精白米,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亲自动手去做了的,这怀孕肯定是真的......” “你们难道不想看看十全十美宴的热闹现场吗?我老期待了......” 李月兰看着这些或惊叹、或吐槽、或催促、或打趣的评论,心情越发的舒畅了。 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活泼又热情的“网友们”,早已成了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中一抹独特而温暖的色彩。 她心里盘算着,自己也该成立一家“月兰加工厂了”。 让自己的小黄车彻底商业化,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一切看心情的小打小闹。 第594章 桃源村宴席后勤队成立 李月兰回到家没多久,在竹楼后面“霍霍”木材和铁件的李大宸和李三煜便洗了手寻了过来,两人早已饥肠辘辘。 一进饭厅,李大宸就吸了吸鼻子,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饭桌上那个盖着纱布的篮子。 “婶子,这篮子里是什么好东西?闻着有一股特别的焦香和麦香。” 他好奇地问道。 李月兰正在灶台边淘米做晚饭,闻言回头笑道: “那是用新砌的面包窑烤出来的‘面包’,算是一种新式的点心吧。你们饿了吧?先拿一个垫垫肚子。” 两人一听是“新式点心”,立刻来了精神,揭开纱布,拿起那金黄松软、还带着余温的面包,试探着咬了一口。 “唔!好吃!” 李三煜眼睛一亮,咀嚼了几下,惊喜地赞道。 “外面有点脆,里面却这么软和,带着股奶香和甜味,跟馒头、炊饼口感完全不一样!” 李大宸也连连点头,一边吃一边打趣: “婶子,您这手艺真是绝了!可比那些御膳房的厨师强多了,我看淮月楼又可以添一道招牌点心了!可惜啊,老二没这口福,这会儿在京城,指不定在啃什么“山珍海味”呢。” 他故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李三煜也配合地摇头晃脑:“就是就是,等有机会,非得好好跟他炫耀炫耀不可!” 两人说笑着,很快一个面包就下了肚,都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篮子里剩下的,但都默契地没有去拿第二个。 李大宸拍了拍手:“说起来,前儿个我们给老二写了信,说了咱们村要办‘十全十美宴’的热闹事儿,就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找到机会偷溜出来,赶回来沾沾这喜气。” 李三煜笑道:“我看悬!他如今可是‘重任在肩’,想溜?怕是难喽!” 李月兰一边往锅里加水,一边加入闲聊:“你们都有了自己的门路,他自然要以正事为重。等以后有机会,再给他补上就是了。” 这时,李三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婶子,今天怎么一直没见芝芝妹妹?往常这个点,她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李月兰面不改色,继续着手里的活儿,打哈哈道: “哦,她啊,我不是给她接了不少画作的订单嘛,正忙着在房间里作画呢。你们也知道,她作画的时候最不喜被人打扰,咱们不用管她,等她画完了自己就出来了。” 正说着,谢文和李五琰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两人嗓子都有些哑,一进门就直奔水壶,各自灌了两大杯凉白开。 李月兰看着他们笑道:“哟,这是说了一天的话?学堂招生的事儿,进展如何?” 谢文放下水杯,虽然疲惫,但眼睛却很亮,津津有味地说道: “娘,您别提了,今天招生格外顺利!连桃溪村都有不少人家把孩子送过来报名。五琰哥和两位曲先生轮流讲解填表,我也帮着回答些问题,嗓子都快冒烟了。” 李五琰也笑着补充:“是啊,婶子,光是今天一天,适龄孩童就登记了七十多个,还有些年纪稍大些的,也想来报名呢!” 谢文又想起一件事,问李月兰:“娘,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祠堂门口砌好了土灶、也搭好油布棚子了,这‘十全十美宴’的准备工作看着比之前几回都隆重豪气,您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月兰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咱们村好歹也举办过好几场这种大席面了,估计往后也不会少。所以啊,里正叔和理事会商量了,干脆成立了个‘宴席后勤队’,成员全是村里那些闲不住、又能干的婶子娘们。她们现在可是各司其职,有专门负责采买的,有负责洗菜切菜的,有管酒水糖果零嘴的,还有负责摆桌收桌洗碗的……以后这些事儿都有人专门负责了。你里正爷这回也大气,凡是加入后勤队干活的,等宴席结束,全都能领到一笔不菲的辛苦费。而且啊,宴席之后剩下的肉菜、酒水、糖果,干活的人都能分一些打包带回家。现在他们那伙人,根本不用我操啥心,自己领了任务就各自忙活去了。” 谢文听了,佩服地点头:“那您可不是轻松了许多?不用啥都亲力亲为了。” 李月兰点头:“那可不是!有了这个后勤队,我只需要列好菜单,算清楚需要的酒水、食材数量,他们自会有专人去操办。所以这一回的宴席,恐怕是我最轻松的一次了。” 李大宸打趣道:“这么有章法?以后咱村不管办啥宴席,都累不着我婶子了!” 李三煜哈哈一笑:“那正好!等以后我们的大工厂竣工开业了,也要请村里的后勤队来帮忙张罗宴席!” 谢文立刻接话,调侃道:“行啊,两位未来的大厂长,只要银子到位,啥规格的宴席办不成?” 李月兰也逗他们:“你们两个先把真本事学好,开了厂子别到时候技术跟不上!” 李大宸认真道:“婶子你放心,我们都计划好了。到时候会邀请张林木师傅和谢铁匠来做我们厂子的‘合作商’,那些精细的木工配件和铁艺部件就外包给他们来做。这样他们两家的生意也能更上一层楼。我和老三更擅长整体的结构设计和组装,我们打算以后就往自己擅长的方向发展。” 李三煜也附和:“是啊婶子,我主要负责铁艺部分的装配,大哥负责木艺部分的装配,我们两人结合,不愁弄不出小文给的新图纸!我们还商量着,等厂子成立之后,想请小文来担任我们大工厂的……那叫什么来着?哦对,‘总设计师’!嘿嘿,我们高薪聘请!是吧,小文?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他说着,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谢文。 谢文故意抱起胳膊,扬起下巴,傲娇地哼哼: “那可不一定哦……我可是很忙的呢!又要上学,又要帮娘看着奇珍坊,还要搞我的小发明……” 李大宸和李三煜一听,立刻围了上去,一个捏肩一个捶背,做出哀求的滑稽模样。 “别啊,小文!文弟!你可是我们厂子的灵魂人物!” “就是就是,没有你这总设计师,我们这厂子可怎么办啊!” “条件随你开!只要你来!” 看着两人搞怪的样子,谢文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好吧好吧,看你们这么有诚意,我就勉强答应了吧!” 几人顿时笑作一团互相挠彼此的咯吱窝。 第595章 谢秋芝的“日常”回信 这时,张图图也刚好从淮月楼下工回来,挎着的篮子里明显也是装着打包回家的面包。 她进门先跟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对李月兰说:“婶子,我找芝芝有点事。” 李月兰让她先坐着等一会儿,然后给谢文使了个眼色: “小文,去屋里看看你姐姐画完了没有,就说图图姐找她。” 谢文会意,应了一声,跑进里屋,其实是借机进了空间去喊画了一整天图的谢秋芝。 没过多久,谢秋芝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专注后的疲惫,但看到张图图,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图图姐,你来了!” 她亲热地拉着张图图的手,“走,去我屋里聊!” 两个女孩手挽手进了谢秋芝的房间。 一关上门,张图图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谢秋芝,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喏,给你的。好像是……沈大人托衡哥转交的信呢。”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眨眨眼:“让我猜猜,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呀?是不是……某人的相思之苦?” 谢秋芝想起自己和沈砚那个“三天一封信”的约定,脸上不由得一热,急忙接过信,嗔怪地轻轻推了张图图一下: “好呀你,现在也学会打趣我了!我看呐,是某人和小白掌柜进展神速,衡哥长,衡哥短的,喊起小名来心情太好,所以看谁都带着相思吧?” 这话反倒让张图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红,扭捏道: “哪有……芝芝你别瞎说。” 两个女孩互相打趣了一番,便在房间里低声聊起了女儿家的私房话,分享着彼此的心事和甜蜜。 聊了许久,谢秋芝顺势邀请道:“图图姐,我娘说过年前京城有彩市节,听说特别热闹,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逛逛吧?正好可以约上萱萱,你们两不是都要成亲了嘛,到时候可以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添置的嫁妆。” 张图图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同意: “好啊!从前只是听说过,我还真没去过京城的彩市节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又聊了一会儿,张图图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回家。 送走张图图后,谢秋芝回到房间,关好门,这才小心地拆开了沈砚的信。 信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内容先是关切地问候了她的近况。 然后便是“提醒”她不要忘记两人之间的约定,记得按时写信云云,字里行间透着含蓄却不容错辨的思念之意,看得谢秋芝面红耳赤,忍不住对着信纸小声吐槽: “……谁要跟你三天一封信……啰嗦……自恋鬼……”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坐到了书桌前,铺开信纸,提笔蘸墨。 一开始还觉得不知道写什么,但想着沈砚那“按时交信”的要求,她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写起了身边的琐事。 什么家里的花花草草还有绿植都被李四璟这个“劝农使”拿来当试验品,霍霍得很难看,自己到时候还得去彩市节买些好看的盆栽回来摆着过年。 都赖李五琰,没事就喜欢往半月池喂鱼,导致池子里那几条锦鲤越发肥硕,以前觉得灵动可爱,现在看着只觉得闹心…… 还有村里好几户人家见来往客商增多,打算把临街的院子改成店铺了,以后村里就有自己的杂货铺、小酒坊和茶水铺子了,倒是方便…… ...... 原本觉得没什么可写,等洋洋洒洒写完一看,谢秋芝才发现自己竟写了这么多啰里吧嗦的琐碎小事。 她拿着信纸,有些犹豫,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给他看好像有点……太不庄重了? 但转念一想,写都写了,总不能白写。 索性心一横,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一个她特意买的、带着淡淡薰衣草香味的信封里。 看着素白的信封封面,她又觉得空荡荡的似乎不大吉利,想了想,便拿起画笔,在信封的右下角,精心勾勒了几笔疏朗挺拔的竹枝。 竹影清隽,君子如竹。 画完,她端详了片刻,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这才将信封好,准备明日送去淮月楼。 最近几天,桃源村格外的忙碌。 牧场的清理、村道绿化和硬化工程全都正式告一段落,招来的三百多名外来工全都给放了七天长假,只等着七天之后桃林开荒正式上工。 这些工人们本身对桃源村开出的三十五文工钱还包吃住就十分满意,干活也卖力。 如今,一个更让他们振奋的消息在安居房里传开了——他们这三百多人里,竟有两个人家的娃娃,成功报名了桃源村学堂的上学名额,娃娃们有机会正式开始念书了! 这消息像一个烟花筒在他们每个人的心房炸开绚丽的火花。 “真的假的?方大牛,你家狗蛋真去上学了?” 一个汉子抓着当事人的胳膊,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激动。 方大牛的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和感慨,眼眶都有些湿润: “是…是啊!也没啥为难我们的,就按照文书说的,拿了照身贴和一两银子去……就这么报名了……而且,俺不识字,那些表格啥的,全是先生们帮忙弄好,可方便了。” “我的老天爷!念书啊!那可是念书!” 另一个汉子喃喃道,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咱们这些人家,祖祖辈辈土里刨食,哪个敢想娃娃能进学堂认字?那得是多富的人家才供得起啊!” “可不是嘛!”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语气酸涩。 “以前在老家,听说书先生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那读书,是咱们这种人能沾边的吗?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束脩更是想都不敢想!一年到头,能糊弄个肚儿圆就不错了,送娃娃念书?那是痴人说梦!” “逃荒这一路,更是把啥念想都磨没了,就盼着能活命……谁能想到,在桃源村,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娃,居然也能摸到书本了?” 众人的议论声中充满了对方大牛两人的羡慕,但这羡慕里,更多是一种看到了希望的灼热。 原来,送娃娃念书,对他们这些底层农户来说,并非完全是遥不可及的梦! 在桃源村,只要他们好好干活,似乎……就有那么一丝可能! 第596章 桃源学堂开学啦 “我算过了!” 一个精瘦的汉子掰着手指头,眼睛发亮。 “咱们在这干活,一天三十五文,一个月就是一千零五十文,两个月差不多一两银子!刨去偶尔买点零碎,省着点,攒上几个月,说不定……说不定真能凑出娃娃的束脩和笔墨钱!” “对对对!我也这么想!”另一人激动地接话。 “咱们苦点累点没啥,要是娃娃能认字,将来就不用像咱们一样,一辈子只能卖力气!说不定能去镇上找个账房、伙计的轻省活儿,哪怕……哪怕只是能看懂地契、会写自己的名字,那也比咱们强啊!” “就是!听说桃源村这学堂,教的还不光是认字,还有算术、农事,都是实用的本事!” 美好的愿景在这些朴实的汉子心中生根发芽。 原本还有些人想着干满一个月就回家看看,此刻绝大多数人都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继续干! 所以,当牛马车站布告栏贴出新的桃林开荒招工告示时,几乎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互相打气着: “干!必须干!为了娃!” “等咱把这桃林种好了,说不定村里还能给咱们娃减免点束脩呢!” “好好干,让桃源村看看咱们的诚意!” 九月八这天,整个桃源村都沉浸在筹备宴席的喜庆忙碌中。 谢里正早已派人去县里给县令齐安和四大学院的山长送了请帖,当然,也没忘了给隔壁桃溪村的赵老七送去一张,颇有点“显摆”和分享喜悦的意思。 喜宴后勤队的婶子娘们更是主力军,宴席所需的鸡鸭鱼肉、各类蔬菜、酒水早已采购到位。 她们提前一天就开始在祠堂前临时搭建的灶台和水槽边洗洗刷刷,说说笑笑间,已将大部分需要提前处理的食材准备妥当,该切的切,该腌的腌,只等明日开席直接下锅煸炒。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淮月楼这边,却是另一种格外的忙碌。 李月兰正指挥着厨娘们加急制作明天“十全十美宴”上要用到的小面包点心。 那两口新砌的面包窑从早到晚就没停过火,专门有人轮班守着,一窑接一窑地烤制着金黄松软的小面包。 李月兰也趁此机会,将面包发酵、整形、烘烤的火候技巧倾囊相授,乐得以后解放自己的双手。 一整天,整个淮月楼都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麦香和奶香。 京畿道的九月,已是“初秋转深秋”的过渡期。 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湛蓝,太阳明亮却不再毒辣,冷热切换得特别快,白天温暖,夜里已带了些许凉意,温差虽大,但整体称得上是秋高气爽,正是举办露天宴席最舒服的时节。 放眼望去,今年“百日收”丰收后大家伙儿抢种下去的千亩油葵,此刻正迎来它们生命中最绚烂的篇章。 只见那广袤的千亩良田,一株株油葵挺拔而立,硕大的花盘齐齐转向日光,绽开出无比灿烂的金黄色花瓣,宛如一片流动的金色海洋,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壮丽非凡。 九月正是赏花的绝佳时节,若是再晚上半个月,待花粉期结束,这千亩油葵便会进入“花谢灌浆、籽粒灌油”的阶段,那金黄花盘便会转为黄绿,虽意味着丰收在望,却终究失了盛花期那动人心魄的视觉盛宴。 相比之下,隔壁桃溪村的荷塘胜在持久,从七月盛放直至九月,两个月的悠长花期后才渐渐步入“秋荷凋残、莲蓬垂首”的谢幕景象。 因此,桃源村这片金色花海的宣传必须抓紧时机。 这正是谢里正特意给四大学院送去请帖的深意——每年秋高气爽时节,四大书院都会组织学子秋游赏景。 如今请帖已发,就等着看这番“投饵垂钓”,能否引得四大书院相约同游,共赏这千亩金葵的盛景了。 谢里正背着手,在祠堂前忙碌的场地边踱步,看着井然有序的准备现场,满意地点点头。 对跟在身边的谢长河交代道: “长河啊,月兰这回又给奇珍坊放假了,让伙计们都回来热闹热闹。你去和王老五说一声,让他们牛马车站派三辆车,跑一趟县城,把奇珍坊的伙计,还有我那亲家一家人也都接过来。” “哎,好嘞。”谢长河应道。 谢里正继续吩咐:“还有啊,跟王老五说,明天让他安排好人手值班。县令大人和各位贵客要来,他们的车马得安顿好咯。提前跟值班的人说,宴席的菜色一个不少给他们送到大榕树下,加班费按三倍补偿。”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通知下去,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明天全都放两天假!我估摸着,那些汉子们明天喝了酒,后天肯定也是晕乎乎的起不来,让他们多缓一天,后天也算带薪假。” “哦,还有最关键的一件,” 谢里正神色严肃了些:“让保安队明天加个班!咱们村现在人太多了,本村的、外来工的、还有明天的贵客,鱼龙混杂,指不定会出点小乱子。通知各家各户,都看好自家孩子,别到处乱跑冲撞了贵人。让保安队在村里加强巡逻,维持好秩序。” 他说到这里,语气带了点强调:“叫他们都穿上新定做的那身保安制服!精神点!” 谢长河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里正爷,这您就不用多操心啦!秋芝亲自设计的那款保安制服,昨天县城裁缝铺刚做好送来,谢石墩就头一个穿上了,据说喜欢得不得了,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脱下来呢!今天一早就穿着在村里晃悠了好几圈,神气得很!” 谢里正闻言,也是无奈地笑骂一句: “这个石墩子!” 不过,想到谢秋芝设计的那套制服,他眼里也忍不住露出赞赏之色。 那套保安制服,谢秋芝借鉴了记忆中锦衣卫飞鱼服的劲爽利落,又结合了实用性。 主体是藏青色棉布,挺括耐磨,衣襟、袖口和裤缝处用玄色缎带镶边,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上衣收紧的袖口方便活动,下身是合体的束脚裤,脚蹬千层底黑布靴。 最点睛的是胸前和背后用浅色线绣着的“桃源保安”四字,以及腰间统一的皮质腰带,让穿上的人顿时显得精神抖擞,英气勃勃,走在村里自成一道威严的风景。 谢长河又打趣道:“昨日姚大姚二两兄弟见到了谢石墩穿的新制服,眼红得不行,全都嚷嚷着要理事会也同意给他们两个厂子安排上统一的工服呢!说这样走出去,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厂子里上班的人,多有面子!” 谢里正听了,倒是认真考量起来,捋着胡子道: “嗯……这个提议,听起来倒是不错。这样,长河你记下来,下回开村建理事会的时候,咱们把这事儿提出来议一议,到时候看看大家伙怎么说。” 接着谢里正又刻意压低声音道:"长河啊,明日重阳敬老那事儿,你可得盯紧些。公账拨钱置办的重阳礼——二斤鲜羊肉、菊花酒、重阳糕,都要挑顶好的。特别是那''福寿抽彩''的彩头......" 他凑近半步,声音更轻:"松鹤纹棉袜、桃木手杖、老花镜这些个稀罕物,千万要瞒住了,若是走漏风声,可就没了惊喜。" 谢长河会意点头,悄声回话:"里正爷放心,这些彩头都是我亲自从奇珍坊挑回来的,连打包都是让我媳妇儿用青布锦囊一件件装好的,保准又体面又稳妥。" 谢里正满意的点点头,最后他看了看天色,对谢长河说: “今天这宴席的准备,你多盯着点。我得回家打扫打扫屋子去了,省得我亲家来了嫌我埋汰。还得给他们整理出睡觉的屋子……唉,这家里啊,没个婆娘真是不行,啥都要让我这老头子亲自动手……” 谢长河笑着安慰:“里正爷,等大虎哥成了亲,给您娶个贤惠的儿媳妇回来,可不就好了嘛!” 谢里正听了,哈哈一笑,摆摆手,心情愉悦地回家张罗去了。 心中却又开始盘算,如何借着这次宴席,让来宾们也好好领略一番这千亩油葵金海的壮美,为桃源村再添一道吸引游人的胜景。 第597章 桃源学堂“开笔礼” 谢里正洋洋洒洒讲了一些场面话,等他讲完话,学堂门前便燃起两串鞭炮,那学堂大门门楣上悬挂着红绸覆盖的牌匾便被保安谢家乔揭开。 这一举动昭示着桃源学堂的正式开学,一时间现场气氛热烈。 接着,李五琰作为校长,详细宣读了学堂的奖罚制度,日常纪律和行为准则: “……凡我学堂学子,需衣着整洁,言语文明。上课专心听讲,不得交头接耳。尊敬师长,见面行礼。友爱同学,不得欺凌。爱护公物,不得损坏。按时完成课业,不得拖欠……” “学业优异、品行端正者,每月可得‘勤学奖’,笔墨纸砚或书籍资助。违反纪律者,视情节轻重,予以训诫、抄书、清扫学堂乃至请家长等惩戒……” 而后,仪式感最浓的“开笔礼”环节,由齐安县令和四位山长共同主持。 孩子们依次上前,由这五位德高望重者执手,在铺开的大红纸上,用毛笔写下入学后的第一个“人”字。 齐县令一边握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写下那端正的一撇一捺,一边温和地说道: “‘人’字虽简单,一撇一捺,却要站得稳,行得正。望你从此识‘人’字,学做人。” 严松龄补充道:“蒙以养正,圣功也。这开笔第一字,意义非凡。” 白羽仙则吟道:“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虽初执笔,亦当存此志。” 藏书海言简意赅:“书山有路勤为径。” 石坚最是实在:“写好字,做好人,学好本事。” 开笔礼后,理事会为每位学子准备的开学礼物更是将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那是一个个精致的藏青色书袋,每个书袋上都用蓝线绣着“学业进步”四个清秀的字样。 这份礼物可谓是送到了孩子们的心坎上。 要知道,先前孩子们带来的书袋五花八门,有的是用旧衣裳改的,有的是母亲用碎布头勉强拼凑的,难免显得有些寒酸。 如今,这统一制式、颜色沉稳、寓意美好的书袋一发到手中,孩子们立刻爱不释手,小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 有那心急的,当场就把自己的书本笔墨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背在身上,挺直了小胸脯,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李五琰笑着叮嘱:“回去后,让家里人在书袋左上角绣上自己的名字。往后,你们背着这书袋走在咱们桃源村,就是最精神、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孩子们齐声应着,清脆的声音里满是欢喜。 此外,李五琰还郑重宣布,经村建理事会决议,由村公账拨款,将为所有学堂学子提供免费的午间餐食,确保孩子们营养充足,安心向学! 这一宣布,不仅让孩子们欢呼雀跃,更让舍不得走、扒拉在大门外的家长们激动不已,纷纷感叹理事会的仁政和远见。 齐安县令和四位山长也频频点头,齐安道: “村塾办学,已属不易,竟还能想到为学子们提供免费餐食,体恤民情,关怀学子,实乃仁政之举,本官佩服!” 开笔礼成,孩子们在先生们的带领下,有序进入各自的教室。 而谢文这位“小先生”的开学第一课,也即将开始。 他负责的并非传统经义,而是结合了新式课程表的开学第一课:“梦想与规矩”以及后续的“体育示范课”。 在宽敞的教室里,谢文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几十双清澈又带着好奇的眼睛,没有直接翻开书本,而是问道: “孩子们,你们为什么来上学?你们长大了想做什么?” 问题一出,孩子们愣住了,交头接耳,有的说“爹娘让来的”,有的说“认字”,有的懵懂摇头。 谢文引导着:“认字是为了什么?算数又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将来能像李四璟先生那样,种出最好的庄稼;也许,是为了像张秋笙哥哥那样,做出最巧妙的竹器;也许,是为了像广福伯伯那样,画出最厉害的图纸,建起最坚固的房子;甚至,是为了像县令大人和各位山长那样,成为有学问、能为民做事的人……” 他描绘着各种可能的未来,将学习与具体的生活、村子的发展联系起来,让孩子们眼中渐渐燃起了对知识渴望的光芒,明白了上学不仅仅是为了认字,更是为了拥有选择未来的能力。 接着,他又用生动有趣的故事和比喻,将学堂的规矩娓娓道来,让孩子们在笑声中记住了何为“有所为,有所不为”。 而这“开学第一课”,所有今日来参观开学典礼的各位大人和长者们全都静候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静静地听着,感受着,被震撼着。 接下来的体育示范课,更是让所有观礼者大开眼界。 孩子们在谢文和李五琰的带领下,来到小广场。 课程从简单的列队、报数开始,然后是充满活力的热身操。 接着,谢文引入了“接力赛跑”、“青蛙过河”等趣味游戏,既锻炼了孩子们的跑跳能力,又培养了他们的协作精神和规则意识。 孩子们起初有些拘谨,但在游戏的欢乐氛围中,很快便投入进去,小脸红扑扑的,汗水与笑容交织,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齐安和四位山长站在操场边,看得目不转睛。 齐安忍不住惊叹: “这……这体育课,竟能如此有趣?既强身健体,又寓教于乐!孩子们这般活泼,却又秩序井然,难得,实在难得!” 其他几位山长也纷纷表示新奇与震惊。 “德智体并重……此理念,虽古已有之,但如桃源学堂这般落到实处,设计得如此精巧,实属罕见。” “妙哉!瞧这些孩童,奔跑跳跃间,自有一股昂扬生气!这比单纯关在屋里死读书,更合天地生养之道。” “动静结合,张弛有度,深合教理。” 石坚更是激动道:“这体育课的法子,能否容我崇实学院借鉴一二?这太适合我那帮需要务实精神的学子了!” 第598章 千亩油葵花开盛景 课间休息的一刻钟,也成了孩子们的欢乐时光。 他们或在小广场上追逐嬉戏,或三五成群分享自带的点心,或与相熟的小伙伴闲聊心情。 到了下午放学时分,按照学堂规定,今日的值日生需要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 然而,令人感动的是,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主动留了下来,抢着拿扫帚、抹布,认真地打扫着自己求学第一天的“圣地”,没有一个孩子抱怨或偷懒。 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还互相提醒: “这里还有尘土,快扫掉!” “桌子要摆整齐,先生明天上课看着舒服。” “黑板要擦干净!” 当孩子们在先生们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出学堂大门时,门口早已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家长们。 他们看着自家孩子兴奋发亮的小脸,听着他们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一天的见闻。 “娘,学堂的饭可好吃了!” “爹,我今天学写‘人’字了!” “我跟你说,体育课可好玩了!” …… 负责维持放学秩序的保安谢家乔,更是严格按照学堂制定的安全准则,用洪亮的声音指挥着: “家长们请靠两边等候,留出中间通道!” “接到孩子的家长,请尽快离开,不要在学堂门口聚集!” 有些谢家乔的指挥,放学接送的场面,井然有序,毫无混乱。 家长们看到谢家乔镇定自若的指挥,心中更是震撼和感叹: “我的老天爷,这学堂连放学都这么有章法!” “把孩子送到这里,真是再放心不过了!” “这简直是……简直是梦里才有的好学堂啊!”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被家长接走,喧嚣的学堂门口才渐渐安静下来。 两位曲先生和李五琰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喜悦。 李五琰感慨道:“总算是……顺利度过了这开学第一日!” 齐安和四位山长此时也走了过来,他们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撼与意犹未尽。 齐安笑道:“今日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开学盛典啊!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从开笔礼到课堂教学,再到这放学秩序,处处皆学问,处处见用心!本官感觉这一日,竟比读十年书收获还大!” 其他几位山长也是大大的夸赞了一番桃源学堂的新式教育理念。 谢里正见状,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豪爽地邀请道: “县令大人,四位山长,各位先生!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也都高兴!老夫已在淮月楼略备薄酒,一是庆贺学堂顺利开学,二是感谢诸位今日拨冗前来,务必赏光,咱们不醉不归!广福、五琰,还有两位曲先生,你们也都来!” 众人欣然应允。 当晚,淮月楼雅间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席间,话题自然离不开白日在学堂的所见所闻所感。 这顿庆功宴,直到月上中天,方才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 九月八日这天,整个桃源村都沉浸在筹备宴席的喜庆忙碌中。 谢里正这回学乖了,提前三天便已派人去县里给县令齐安和四大学院的山长送了请帖。 当然,他也没忘了给隔壁桃溪村的赵老七送去一张,颇有点“显摆”和分享喜悦的意思。 喜宴后勤队的婶子娘们更是主力军,宴席所需的鸡鸭鱼肉、各类蔬菜、酒水早已采购到位。 她们提前一天就开始在祠堂前临时搭建的灶台和水槽边洗洗刷刷,说说笑笑间,已将大部分需要提前处理的食材准备妥当,该切的切,该腌的腌,只等明日开席直接下锅煸炒。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淮月楼这边,却是另一种格外的忙碌。 李月兰正指挥着厨娘们加急制作明天“十全十美宴”上要用到的小面包点心。 那两口新砌的面包窑从早到晚就没停过火,专门有人轮班守着,一窑接一窑地烤制着金黄松软的小面包。 李月兰也趁此机会,将面包发酵、整形、烘烤的火候技巧倾囊相授,乐得以后解放自己的双手。 一整天,整个淮月楼都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麦香和奶香。 京畿道的九月,已是“初秋转深秋”的过渡期。 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湛蓝,太阳明亮却不再毒辣,冷热切换得特别快,白天温暖,夜里已带了些许凉意,温差虽大,但整体称得上是秋高气爽,正是举办露天宴席最舒服的时节。 放眼望去,今年“百日收”丰收后大家伙儿抢种下去的千亩油葵,此刻正迎来它们生命中最绚烂的篇章。 只见那广袤的千亩良田,一株株油葵挺拔而立,硕大的花盘齐齐转向日光,绽开出无比灿烂的金黄色花瓣,宛如一片流动的金色海洋,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壮丽非凡。 九月正是赏花的绝佳时节,若是再晚上半个月,待花粉期结束,这千亩油葵便会进入“花谢灌浆、籽粒灌油”的阶段,那金黄花盘便会转为黄绿,虽意味着丰收在望,却终究失了盛花期那动人心魄的视觉盛宴。 相比之下,隔壁桃溪村的荷塘胜在持久,从七月盛放直至九月,两个月的悠长花期后才渐渐步入“秋荷凋残、莲蓬垂首”的谢幕景象。 因此,桃源村这片金色花海的宣传必须抓紧时机。 想到每年秋高气爽时节,四大学院都会组织学子秋游赏景。 如今,请帖已送到四位山长手中,就等着看这番“投饵垂钓”,能否引得四大学院的学子们相约同游,共赏这千亩金葵的盛景了。 谢里正背着手,在祠堂前忙碌的场地边踱步,看着井然有序的准备现场,满意地点点头。 对跟在身边的谢长河交代道: “长河啊,月兰这回又给奇珍坊放假了,让伙计们都回来热闹热闹。你去和王老五说一声,让他们牛马车站派三辆车,跑一趟县城,把奇珍坊的伙计,还有我那亲家一家人也都接过来。” “哎,好嘞。”谢长河应道。 第599章 十全十美宴开席前的热闹 谢里正继续吩咐:“还有啊,跟王老五说,明天让他安排好人手值班。县令大人和各位贵客要来,他们的车马得安顿好咯。提前跟值班的人说,宴席的菜色一个不少给他们送到大榕树下,加班费按三倍补偿。”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通知下去,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明天全都放两天假!我估摸着,那些汉子们明天喝了酒,后天肯定也是晕乎乎的起不来,让他们多缓一天,后天也算带薪假。” “哦,还有最关键的一件,” 谢里正神色严肃了些:“让保安队明天加个班!咱们村现在人太多了,本村的、外来工的、还有明天的贵客,鱼龙混杂,指不定会出点小乱子。通知各家各户,都看好自家孩子,别到处乱跑冲撞了贵人。让保安队在村里加强巡逻,维持好秩序。” 他说到这里,语气带了点强调:“叫他们都穿上新定做的那身保安制服!精神点!” 谢长河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里正爷,这您就不用多操心啦!秋芝亲自设计的那款保安制服,昨天县城裁缝铺刚做好送来,谢石墩就头一个穿上了,据说喜欢得不得了,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脱下来呢!今天一早就穿着在村里晃悠了好几圈,神气得很!” 谢里正闻言,也是无奈地笑骂一句: “这个石墩子!” 不过,想到谢秋芝设计的那套制服,他眼里也忍不住露出赞赏之色。 那套保安制服,谢秋芝借鉴了记忆中锦衣卫飞鱼服的劲爽利落,又结合了实用性。 主体是藏青色棉布,挺括耐磨,衣襟、袖口和裤缝处用玄色缎带镶边,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上衣收紧的袖口方便活动,下身是合体的束脚裤,脚蹬千层底黑布靴。 最点睛的是胸前和背后用浅色线绣着的“桃源保安”四字,以及腰间统一的皮质腰带,让穿上的人顿时显得精神抖擞,英气勃勃,走在村里自成一道威严的风景。 谢长河又打趣道:“昨日姚大姚二两兄弟见到了谢石墩穿的新制服,眼红得不行,全都嚷嚷着要理事会也同意给他们两个厂子安排上统一的工服呢!说这样走出去,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厂子里上班的人,多有面子!” 谢里正听了,倒是认真考量起来,捋着胡子道: “嗯……这个提议,听起来倒是不错。这样,长河你记下来,下回开村建理事会的时候,咱们把这事儿提出来议一议,到时候看看大家伙怎么说。” 接着谢里正又刻意压低声音道:"长河啊,明日重阳敬老那事儿,你可得盯紧些。公账拨钱置办的重阳礼——二斤鲜羊肉、菊花酒、重阳糕,都要挑顶好的。特别是那''福寿抽彩''的彩头......" 他凑近半步,声音更轻:"松鹤纹棉袜、桃木手杖、老花镜这些个稀罕物,千万要瞒住了,若是走漏风声,可就没了惊喜。" 谢长河会意点头,悄声回话:"里正爷放心,这些彩头都是我亲自从奇珍坊挑回来的,连打包都是让我媳妇儿用青布锦囊一件件装好的,保准又体面又稳妥。" 谢里正满意的点点头,最后他看了看天色,对谢长河说: “今天这宴席的准备,你多盯着点。我得回家打扫打扫屋子去了,省得我亲家来了嫌我埋汰。还得给他们整理出睡觉的屋子……唉,这家里啊,没个婆娘真是不行,啥都要让我这老头子亲自动手……” 谢长河笑着安慰:“里正爷,等大虎哥成了亲,给您娶个贤惠的儿媳妇回来,可不就好了嘛!” 谢里正听了,哈哈一笑,摆摆手,心情愉悦地回家张罗去了。 心中却又开始盘算,如何借着这次宴席,让来宾们也好好领略一番这千亩油葵金海的壮美,为桃源村再添一道吸引游人的胜景。 九月九,重阳节。 在古代,重阳节是极为重要的节日,又称“登高节”、“敬老节”。 人们在今日往往都会登高祈福、秋游赏菊、饮宴祈寿。 而对于历经艰辛方才安定下来的桃源村而言,这个重阳节更添了一层感恩与庆贺的深意。 感恩去年自己的不放弃,来到了这世外桃源之地安居乐业,庆贺村子“十全十美”的硕果。 天刚蒙蒙亮,李月兰便来到了祠堂门口。 这里早已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临时搭建的十几口大灶炉火熊熊,蒸笼冒着腾腾热气,洗菜、切配、烧火、掌勺……后勤队的婶子娘们各司其职,配合默契,忙而不乱。 “月兰来啦!” 负责炒菜的谢长河媳妇周玉娘眼尖,笑着打招呼。 “你放心,这儿有我们呢!肉都按你给的方子给提前炖上了,菜也洗切得差不多了,就等时辰一到下锅炒!” 另一位切菜的婶子刀工飞快,头也不抬地笑道: “可不是嘛!月兰你就站这儿监工就行,动动嘴皮子,活儿我们包了!保证误不了事儿!” 李月兰看着眼前井井有条的场面,笑道: “有各位嫂子姐妹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是过来看看,有啥需要搭把手的。” “没有没有!你就安心当你的总指挥!”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手上活儿一点没停。 村里两大工厂放假,谢大虎也带着奇珍坊的伙计们于昨日赶了回来,整条村道似乎都被人群和欢声笑语填满,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方怡一家三口昨日便应邀住进了谢大虎家,此刻,方怡正挽着袖子,主动在后勤队帮忙传递碗碟。 她性格爽利,干活麻利,丝毫不扭捏作态,很快就融入了这群淳朴的婶子娘们中间。 “方怡姑娘,你这手脚可真利索!将来大虎娶了你,可是天大的福气!” 一个婶子一边麻利地摆着碗筷,一边笑着打趣。 方怡脸微红,却大方回应:“婶子过奖了,我就是搭把手。” 另一个婶子立刻接话,目光瞟向不远处正和谢长河说话的谢大虎: “要我说啊,大虎那人实诚能干,你们俩站一块儿,别提多般配了!”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纷纷附和。 谢大虎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黝黑的脸庞竟也透出些红晕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引得大家笑得更欢了。 方怡倒是比他镇定,只是抿嘴笑了笑,继续手里的活儿,那豪不扭捏的劲儿,更让婶子们喜爱。 人群中,张秋笙的心情却有些忐忑。 第600章 赵老七的“荷塘土特产”贺礼 前些日子,官媒已经替他前往镇北侯府提亲。 提亲过程异常顺利,镇北侯府并未因门第悬殊而刻意刁难,官媒带回的消息是侯爷和长公主已然应允,只待后续纳吉、请期等流程。 之后沈萱来信,字里行间难掩喜悦,并暗示“很快便能见面”。 只是这“很快”是多久? 张秋笙心中没底,隐隐觉得也许就在今日? 因着沈萱与谢秋芝也交好,他猜测谢秋芝或许会邀请镇北侯府的人前来赴宴。 他既忐忑又紧张,目光不时扫向村口方向。 这段时间和沈萱的“天书”往来,让他很是矛盾,觉得自己之前对谢秋芝那点朦胧的喜欢正在被沈萱的热情表白所融化和覆盖。 他唾弃自己的动摇,仿佛过去的那些细微心动都成了不堪回首的轻浮,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背弃了初衷的、品格有亏的人。 可他也明白,自己别无选择。 张秋笙猜得没错,镇北侯府确实收到了邀请,不过并非谢秋芝出面邀请的,而是白衡。 如今,桃源村的大事小事,白衡不仅要向沈砚汇报,也会知会沈萱。 心思极为细腻的白衡,还特意找谢里正要了正式的请帖,让东家前来吃席的时候更有由头。 沈萱收到白衡的信和请帖,立刻将“十全十美宴”之事告知了母亲昭阳长公主和祖母沈老太君。 昭阳长公主近来懒怠出门,但沈老太君却极愿意陪同孙女前来。 这段时日,她吃久了镇北侯府厨子做的罐罐药膳,胃口不佳,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连儿子沈巍都偶有暗示,若想去“乡下”静养,便派人送她前往淮月楼,反正淮月楼的菜色皆由谢夫人亲手调教,味道有九成相似。 昭阳长公主见她实在没胃口,也劝她随心,若不想奔波,可派人日日去桃源村打包合心意的吃食回来替换药膳。 沈老太君便打算趁着这“十全十美宴”又逢重阳节,去淮月楼长住一段时日,吃遍淮月楼美食。 她强忍着再喝几日药膳,便命贴身的嬷嬷收拾自己常用的衣物细软,那架势,仿佛要住上一年半载。 看着嬷嬷忙碌收拾,沈老太君心中竟生出一股罕见的、如同孩童即将出游般的兴奋之情。 偶尔甚至会想,若萱儿真嫁来这桃源村,似乎……也不是坏事,至少,她自己现在便很想住在这如仙境般的世外桃源。 辰时刚过,贵客们便开始陆续抵达。 率先而来的便是县令齐安及其众多属官,紧接着是四大学院的山长和学院的先生们。 这些人已是桃源村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将马车交由牛马车站安顿,自行寒暄着往宴席场地走去。 没多久,桃溪村的赵老七也带着桃溪村的理事会成员,挑着三担“礼物”前来祝贺。 赵老七是个精明的老头,这三担礼物赫然全是桃溪村荷塘的时令产物: 一担是荷塘尾声时采摘的最后一批饱满莲蓬。 一担是刚从水下挖出的鲜嫩莲藕。 还有一担则是荷塘混养的肥美鲜鱼。 谢里正迎上去,看着这三担“土特产”,不由得打趣道: “好你个赵老七!你这贺礼倒是省事,直接从你家荷塘里现捞现挖啊!” 赵老七嘿嘿一笑,捋着胡子“狡辩”道: “哎哟我的谢老哥!你这话可不对!这可都是我们桃溪村的‘精华’!你瞧瞧这莲蓬,多饱满!这藕,多水灵!这鱼,多肥美!都是最新鲜的好东西,城里想买都买不着呢!礼轻情意重嘛,咱们两村一家亲,还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 他那副理直气壮又带着点小得意的模样,活像个欠揍的老顽童。 谢里正被他逗乐了,无奈地笑着摇头,让后勤队的妇人们先把这三担特殊的“贺礼”收下,心里却暗自盘算: “也罢,看来未来几日,砖瓦厂、木炭石灰厂和学堂的伙食,都要以这些“荷塘土特产”为主了……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尽快消耗掉。” 赵老七一行人熟稔地自己占了一桌。 这一年,两村往来密切,田大力、赵大俊等人早已和谢大虎,谢长河等人打得火热。 几人凑在一起,自然聊起了家常。 田大力看着热闹而忙碌的宴席场面感叹道: “大虎兄弟,长河兄弟,你们这村道硬化、绿化一弄,真是气派!加上这学堂也开学了,娃娃们都能念上书了,真是羡慕死我们了!” 谢大虎笑着回答:“这学堂开学了,不是也有你们村的孩子过来上学么,咱们两个村也不差什么。而且你们桃溪村的荷塘不也搞得红红火火?听说竹楼都加到十六座了?” 赵大俊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满足也有些许惋惜: “是啊,七月八月那会儿,游客真是络绎不绝,收益确实不错。不过现在九月了,荷塘的荷花已经稀疏、荷叶也泛黄了,游客少了大半。好在九月的时候,莲蓬、鲜藕还能卖上一阵。” 谢长河关心地问:“你们那边缓坡开发得怎么样了?” 田大力答道:“多亏了从你们这招去的那批外来工,坡改梯进度快了不少,预计再有一个月,天冷之前就能全部完工。不过,果树苗得等明年开春才能移栽了。” 另一边,谢大虎和赵大俊正聊着,就见一队熟悉的马车沿着另一条村道,径直往淮月楼方向去了。 看那马车样式,大家心知肚明,是沈大人的亲眷,淮月楼的东家来了。 众人早已见怪不怪,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马车内,沈萱和沈老太君直奔淮月楼。 他们的马车没在牛马车站停留,是因为淮月楼后院设有专用马棚,由白衡打理。 且村中并非只有一条主村道,前后门户之间预留了可通马车的辅道,十分便捷。 在白衡的引领下,沈老太君和沈萱入住了淮月楼顶楼的“空中小别墅”。 “老太君,大小姐,一路辛苦。” 白衡恭敬道。 沈老太君一踏入露台,便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她记得上次站在这里时,楼下还是一片金色的稻浪,此刻却变成了一望无际、璀璨夺目的金色葵花海洋! 千万朵葵花迎着秋阳,宛如一片流动的金色织锦,壮丽非凡。 第601章 帝后......又来吃席了 “哎呀!这……这竟是葵花海?” 沈老太君惊讶地扶栏远眺,眼中满是惊艳:“上次来还是稻子,如今竟成了这般景象!真是……美不胜收!” 沈萱也兴奋地挽住祖母的手臂:“祖母您看!多壮观啊!我就说桃源村处处是惊喜吧!” 白衡站在身后,贴心询问:“老太君,大小姐,可需要邀请秋芝姑娘过来一叙?” 沈萱闻言,转头打趣道:“白衡,你如今把我的图图小姐妹‘锁’在淮月楼后厨做事,我想找她说说话都难,眼下也只能先找芝芝玩一会儿了!” 白衡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解释道: “大小姐误会了。图图姑娘今日并未在后厨,她也去村中帮忙筹备宴席了。” 沈萱早就想念两位小姐妹了,于是对沈老太君撒娇: “祖母,不如咱们带上礼物,自己去芝芝家里寻她玩吧?您不是一直念叨着想看看月兰婶子那个神奇的菜园子吗?何不趁此机会去串个门?” 沈老太君看着远处金色的葵花海,心情甚好,点头应允: “也好,活动活动筋骨。白衡,你忙你的去吧,有萱儿和嬷嬷陪着我就行。” 于是,在白衡的目送下,沈老太君由沈萱和贴身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慢悠悠地向谢家走去。 此时,谢秋芝正在家中,和谢文、李大宸、李三煜几人围坐在大圆桌旁,玩着奇珍坊出品的扑克牌。 在谢秋芝和谢文“孜孜不倦”的教导下,李大宸和李三煜都已迅速学会了“斗地主”。 桌面上战况正酣,叫牌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我是地主!这把看我的!” 谢文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牌。 “小文你别得意,看我这炸!” 李大宸不甘示弱。 “过!过!要不起!” 李三煜皱着眉头。 “地主,你快点出牌啊!” 谢秋芝催促着,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而站在一旁观战的李四璟和李五琰更是焦急,李四璟搓着手: “快些快些!这盘完了该我上了!” 李五琰也附和:“就是,你们都玩了好几盘了!” 几人玩得投入,根本没留意门口的动静。 沈老太君和沈萱刚进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对二!”“压死!”“王炸!”的欢快叫嚷声,夹杂着大笑和抱怨。 两人好奇地循声走进院子里,只见几个年轻人围着桌子,或坐或站,姿态放松,全神贯注于牌局。 沈萱一眼就被那新奇的游戏吸引了心神。 玩牌的几人猛然见到沈老太君驾到,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牌,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整理衣冠,恭敬行礼问安: “给老太君请安!” 沈老太君见状,和蔼地摆摆手: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你们继续玩你们的,我老太婆就是来看看,不打紧。” 她目光也被那花花绿绿的纸牌吸引,饶有兴致地在旁边坐下,谢秋芝便给她倒上热茶。 见沈老太君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她便决定不再过于“招待”。 沈萱早已按捺不住,凑到谢秋芝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 “芝芝妹妹,你们玩的这是什么?看起来好有趣!教教我嘛!” 谢秋芝见到沈萱也很开心,笑道: “这叫‘斗地主’,一种纸牌游戏。来来来,我教你规则,很简单……” 没多久,在谢秋芝和谢文的讲解下,沈萱也加入了战局。 几个年轻人很快又玩到了一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沈老太君则一边优哉悠哉地品着茶,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观察着牌局,实则也在偷偷“学习”规则,那想玩又不好直接问的样子,带着几分滑稽的可爱。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再次传来车马声。 这一次,屋内的众人都疑惑地看向门口,心想宴席即将开始,还会有哪位贵客前来? 只见李双昊率先熟门熟路地大步走进来,朗声笑道: “好啊!你们几个,躲在这里偷偷玩牌,竟也不等我!” 他故意板起脸,做出生气揶揄的样子。 然而,众人还来不及回应他的玩笑,目光便瞬间凝固了——李双昊身后,赫然跟着便装打扮的承景帝与上官皇后,以及数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便衣玄策卫山哨! 谢秋芝、谢文等人还是知道礼数的,跟着沈老太君的身后就要行大礼。 “不必多礼!” 承景帝及时抬手制止,声音温和,他目光扫过屋内略显紧张的年轻人,笑道: “今日,本黄先生与黄夫人听闻桃源村有‘十全十美’的盛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心中好奇,特来凑个热闹,‘蹭’一顿饭食。你们只当是寻常长辈来访即可,不必拘束。” 这暗示,足够明显了...... 上官皇后也微笑着点头,仪态万方: “是啊,如此热闹的乡村宴席,吃过一回,还想着第二回呢,我们心中向往得很。” 沈老太君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乐呵呵地打圆场: “原来如此。谢家大人都在外头忙活宴席,家中就这几个姑娘小子在玩耍。黄先生,黄夫人,若不嫌弃,不如与老朽在此先行喝茶,坐等开席?左右不过还有两刻钟便要入席了。” 承景帝从善如流,自然不会强求李月兰和谢广福回来作陪。 他看着明显变得拘谨的儿子们和谢家姐弟,语气更加温和地安抚道: “你们继续玩你们的,莫要因我们来了便扫了兴致。方才在门外就听到里面甚是热闹,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李双昊离开了桃源村两个月,实在憋闷得很,见父皇语气温和,立刻按捺不住,抢着问道: “就是!我刚才听你们玩得起劲,到底是什么?快与我讲讲!” 在李双昊的带动和承景帝鼓励的目光下。 谢文大着胆子,再次拿出扑克牌,简要介绍了“斗地主”的玩法。 承景帝和上官皇后也颇觉新奇,坐在一旁观看。 很快,牌局的热闹重新开始。 当李月兰和谢广福得到家中来了“贵客”的消息,匆忙赶回时,已接近开席的时间。 两人见帝后竟又是微服来吃席,心中已经有些麻木了。 李月兰一番行礼和寒暄过后,连忙提醒:“黄先生,黄夫人,宴席即将开始,还请诸位贵客移步席间。” 谢广福也连忙开口邀请:“是啊,宴席已备好,请黄先生、黄夫人、老太君前往入席。” 承景帝心情颇佳,笑道: “谢夫人、谢先生,是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了。走吧,莫要让乡亲们久等。”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那摆开八十八桌、人声鼎沸的“十全十美”宴席场地走去。 第602章 十全十美宴开席啦 眼见承景帝与皇后驾临,谢里正与齐安连忙快步上前相迎。 齐安知道帝后身份,正下意识地便要行大礼,被承景帝一个眼神及时制止。 他连忙改作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些许微颤: “黄……黄先生,黄夫人安好。下官……哦不,晚辈齐安,与谢里正一同迎候。二位一路辛苦,快请上座。” 谢里正其实在上次的宴席中便留意到了这两位气势不凡的黄姓夫妇,事后在同谢广福的闲聊中得知。 这姓黄的夫妇原来便是李大宸几人的爹娘,于是心里便了然,怪不得他们会来村里吃席,想来便是想念自己的几个儿子了吧。 如今再次见到他们前来探望儿子顺便吃席,便也见怪不怪了。 但又看到县令大人对他们如此恭敬客气,想来应当也是身份高贵的官身,便也跟着紧随其后,恭敬地躬身行礼,言辞更为谨慎周全: “黄先生、黄夫人大驾光临,真是让这桃源小村蓬荜生辉,山川增色!小老儿与全村上下,欢迎两位!快请上座!” 承景帝面带温和笑意,目光扫过眼前热闹非凡的宴席场面,语气带着几分赞许: “谢里正,齐县令,不必多礼。是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了。早早便听闻村中要举办十全十美的盛宴,可见你们村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福地。” 这时候山长们也上前问候,又是一番寒暄过后,谢里正便邀请两人先落座。 承景帝与上官皇后便在谢里正的引导下,向着视野最佳的主桌走去。 随着贵人们落座,祠堂前长长的村道上,八十八张圆桌也纷纷有人入席,不多时,便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场面颇为壮观。 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不远处的齐安县令、众属官以及四大学院的山长们虽然也已经落座。 但彼此之间也互相交换着眼神,心里都在暗暗嘀咕: “这桃源村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上次村宴,帝后微服而来,这次宴席,竟又来了!这……这怕是比京郊一些皇庄还更得圣心啊!” 待所有人基本坐定,谢里正便登上了临时搭建的木台。 他清了清嗓子,运足中气,洪亮的声音传遍全场: "各位乡亲!各位贵宾!今日是九九重阳佳节,更是咱们桃源村''十全十美''的大喜之日!" 他环视全场,激动地伸出手指,一件一件地细数喜事: "这一喜,李四璟获封''桃源劝农使'',荣获正八品官身,往后定能带领咱们把田地侍弄得更加兴旺!" "这二喜,李大宸、李三煜荣任''匠作丞'',他们打造的新式农具必将惠及四方百姓!" "这三喜,皇恩浩荡,特赐咱们全村''勤勉农桑''金匾,赏银赏牛赏镰刀,我,谢忠!荣升''农事司丞'',这是咱们全村人的荣耀!" "这四喜,谢文得赐''格物童生''功名,少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这五喜,谢秋芝被皇上钦点为''翰林院丹青供奉'',妙笔生花,声震京城!" 他稍作停顿,让众人沉浸在喜悦中,接着继续道: "这六喜,六千亩牧场清理完毕,往后咱们村牛羊成群,又多了一个富民产业!" "这七喜,村道两旁绿树成荫,从今往后咱们村真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 "这八喜,全村道路硬化完工,雨天不泥泞,晴天不扬尘,出行便利更舒心!" "这九喜,百亩桃林本月中旬即将开荒,假以时日必定是落英缤纷,秋日果实累累!" "这十喜,重阳佳节尊老敬老,福寿安康的好传统代代相传!" 谢里正越说越激动,声音响彻在桃源村祠堂上空: "十全十美,十喜临门!这是咱们迁入这福地一年以来的重大喜事!从今往后,咱们的日子必定步步登高,越过越红火,越过越有盼头!" 他话锋一转,手臂一挥,指向村外那片夺目的金黄,趁机给村里的千亩葵花海打了个突兀的广告: “大家伙儿往那边看!咱们‘百日收’刚忙完两个月,这千亩油葵就又接上了趟儿!瞧瞧,这金灿灿的花海,这可是咱们村独一份的景致!趁着现在花开得正好,大伙儿有空都去走走看看,也欢迎各位贵宾带亲朋好友前来赏花!咱们桃源村,四季皆有景,步步是惊喜!” 这番略微生硬的宣传引得台下阵阵叫好和掌声。 底下的齐安县令、属官和四大山长们闻言,立刻低声商议起来: “此等盛景,确实难得!不如我们几大学院,就由崇实学院牵头,第一个组织学子前来秋游赏花,顺便也可实地观摩油葵秋收农事,如何?” 其他几位山长纷纷点头附和:“正该如此!”! 主桌之上,承景帝也听到了谢里正的话。 承景帝对沈老太君低语道:“老太君,您听听,这‘百日收’的喜悦犹在耳边,转眼又是千亩金葵迎客。这桃源村,果然是步步生莲,惊喜不断啊!” 沈老太君笑着点头,感慨道: “黄先生说的是。老身活了这把年纪,也是头一回见着一个村子,能如此生机勃勃,仿佛总有使不完的劲头,变着法儿地给乡亲们谋福祉、添景致。真乃福地!” 说话间,宴席正式开始。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后勤队的婶子们麻利地端上桌,香气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气氛热烈。 菜肴的味道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李月兰的高水准,让人赞不绝口。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每张席桌上都摆着的一盘金黄小巧、形似菠萝的点心——淮月楼出品的“小菠萝包”。 有村民拿起一个,好奇地端详: “咦?这点心模样怪好看的,像个水果似的,顶上还裂着口子,酥酥的。” 旁边见识稍广的村民解释道: “这好像是月兰新研究的,叫‘菠萝包’,听说外皮酥脆,里面软乎着哩!” “真的?我尝尝……唔!好吃!又香又甜,还不腻口!” 这新奇又美味的小点心迅速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主桌上,承景帝尝了一个后,眼中闪过惊艳,对身旁的皇后道: “夫人尝尝这个,外酥内软,奶香浓郁,甜度恰到好处,倒是别具风味。” 皇后优雅地品尝后,也微微颔首: “确实精巧可口,谢夫人这手艺,总是能化寻常为神奇。” 沈老太君更是吃得眉开眼笑,连声道: “这个好,这个好!松软,香甜,正合老身的牙口!月兰这孩子,总是能琢磨出这些贴心又美味的东西来。” 宴席过半,气氛愈发融洽之时,本次“十全十美宴”真正的高潮,在谢里正的再次登台中到来。 第603章 重阳节重磅盲盒抽彩 他站在台上,先是表达了对所有长者的重阳祝福,祝愿他们福寿安康。 接着,他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些许: “今天,借着这重阳佳节和十全十美的喜气,咱们理事会,要给咱们村所有年满六十的花甲老人,献上咱们全村的一份心意!” 他一挥手,早有准备的谢长河、谢大虎等人,便抬着几个大箩筐走了上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准备好的福寿礼品。 “凡是咱们桃源村,以及在咱们村常住、年满六十的老人,每人一份福寿礼!二斤羊肉,一坛菊花酒,两封淮月楼特制的重阳糕!东西不多,是咱们全村后生晚辈的一点孝心!祝愿咱们的老人们,健康长寿,乐享晚年!” 话音落下,被点到名的老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桃源村六旬以上的老人在逃荒中幸存下来的不多,也只是寥寥三十多人。 这三十多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或在儿孙的搀扶下,依次上前领取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许多老人手里捧着那红纸包裹的羊肉和糕饼,看着那坛菊花酒,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这怎么使得……村里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老骨头……” “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头一回在重阳节,收到这么重的礼……” “值了……值了啊!能看到村子变成这样,还能享受到这份福气,这辈子值了!” 老人们哽咽着,抹着眼泪,脸上却绽放出如同孩童般纯真而幸福的笑容。 这一幕,看得不少年轻人和孩童也感动不已,暗暗下定决心要更加孝顺家中长辈。 谢里正看着台下感动的众人,目光在全场扫过,忽然停在主桌方向,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人物似的,拍了下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亲切的嗔怪: “哎哟!瞧我这记性,差点儿漏了一位贵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正笑吟吟地望着沈老太君。 “沈老太君,您可是咱们淮月楼的东家,按咱们桃源村的规矩,您也算是咱们的常住居民了,这份福寿礼,您自然也有一份!”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在理,既点明了沈老太君与桃源村的渊源,又给足了面子。 沈老太君原本还因为身份特殊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在众人的掌声和善意的笑声中,沈老太君在沈萱的搀扶下,满面笑容地站起身。 她步履从容地走向台前,从谢里正手中接过了那份象征着桃源村心意的福寿礼——二斤羊肉、一坛菊花酒、两封重阳糕。 “多谢里正,多谢乡亲们。” 沈老太君的声音带着几分动容。 “老身这把年纪,能在桃源村得到这份心意,实在是...难得的福分。” 这一刻,她手中的礼物仿佛有了特殊的分量,这不只是节日的馈赠,更是她与桃源村之间,一份温暖的情感联结,是被认可的证明。 然而,节目进行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 谢里正站在台上再次高声宣布: “乡亲们,静一静!咱们的敬老节目,还没完!接下来,是更重磅的——福寿抽彩!” “什么?还有抽彩?” 老人们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被点燃,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们本以为自己领了礼品已是天大的荣幸,没想到还有后续? 承景帝和皇后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承景帝低声对皇后道:“这桃源村……竟将敬老之事,做得如此周到,如此……隆重暖心。” 齐安和属官们更是惊叹连连:“先是厚礼,再是抽彩……这桃源村尊老敬老之风,简直可写入地方志,作为典范了!” 四大山长也纷纷感叹: “桃源村,果真乃仁德之村,礼孝传承之地!” “此等举措,足以教化一方!” 福寿抽彩正式开始! 台上摆上了一个红色的抽彩箱,里面放着所有符合条件老人的姓名竹牌。 由谢里正亲自抽取幸运老儿。 “李——有——福——” 谢里正高声念出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李有福老人,在儿孙的搀扶下,激动地走上台。 台上摆放着各式包装好的礼品,有厚实的松鹤纹棉袜、打磨光滑的桃木手杖、从奇珍坊采购的老花镜,还有一些实用的日常用品等。 只是这些礼品都被伪装在厚实的包装之下,叫人瞧不见里面具体是些什么。 李有福老人有些不知所措,谢里正笑着指引他随意挑选一份。 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指点了点一个看起来最大的包裹。 打开一看,竟是一床柔软厚实的新棉被! “哎呀!是新棉被!太好了!今年冬天不怕冷了!” 李有福老人抱着棉被,喜极而泣,连连向台下和谢里正道谢。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抽彩活动一步步推向高潮。 每一位被抽中的老人,都怀着激动和期待的心情上台,盲选属于自己的那份惊喜。 有抽到海外番邦的老花镜,当场戴上,看清儿孙面容后老泪纵横的。 有抽到桃木手杖,兴奋地当场拄着走的。 有抽到厚棉袜、新铁锅、甚至是一小坛上好花雕酒的…… 每一样礼物都实用贴心,每一位老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如同孩童般的狂喜和感动。 现场气氛热烈而温馨,掌声、笑声、感叹声、喜极而泣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被念出——沈老太君!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沈老太君又在沈萱的搀扶下,略带好奇地走上台。 她对着琳琅满目的礼品看了看,随手拿起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用普通蓝布包裹的小盒子。 "就这个吧。"沈老太君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缓缓打开了盒子。 当她打开盒子的瞬间,周围离得近的人,包括谢里正,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深蓝色的绒布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副造型别致的老花镜。 镜架是温润的玳瑁材质,雕刻着细腻的缠枝莲纹,最特别的是镜腿上缀着一条精致的银链,链子上还串着几颗小巧的南洋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这是..." 沈老太君下意识地拿起眼镜,那银链自然垂落,轻轻晃动。 她知道这是什么,镇北侯府门下产业众多,其中也有连锁的典当行,典当行中偶尔会收到类似这样的“放大镜”! 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她手中的这一幅精致。 她近年来正为老眼昏花所困,看书本、读信件都十分吃力,此刻见到这副既实用又雅致的眼镜,不禁又惊又喜。 谢里正立即高声宣布:"恭喜沈老太君!抽得此宝——这可是奇珍坊这月才新出的''珍珠链玳瑁老花镜''!既能助目力,又可随身佩戴,正是最适合长者使用的珍品!祝老太君明察秋毫,福寿安康!" 全场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和赞叹声。 连李月兰都激动地端着一杯菊花酒走上前,由衷地对沈老太君说道: "老太君,这真是天意!正合您用。往后您读书信,再不用费神了。祝您重阳安康,越活越精神!" 沈老太君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滑的镜架,当即就要试戴。 沈萱连忙上前帮她戴上眼镜,那精致的银链自然垂在胸前,既实用又添了几分雍容气度。 "清楚了,真清楚了!" 沈老太君抬头望向远处的葵花田,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这礼物,真是送到老身心坎里去了!多谢里正,多谢月兰,多谢各位乡亲!老身今日,真是沾了桃源村的福气了!” 而坐在主位的承景帝,看着眼前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幕,内心更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他本就是一个极重孝道、以孝治天下的皇帝。 此刻,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村子的宴席,而是一幅活生生的“老有所养、老有所敬、老有所乐”的盛世图景。 桃源村这些细致入微的贴心关怀,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他内心最柔软、最看重的那个点上。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追求的“仁政”、“孝治”在桃源村得到实现。 一种巨大的欣慰和感动充盈着他的胸膛,让他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心中对桃源村,对谢里正、谢广福、李月兰这些带头人,更是充满了激赏与肯定。 这一刻,他深深觉得,此次微服而来,值了! 这桃源村,果真是一片能孕育出淳朴民风与仁孝之心的人间乐土。 第604章 安居房的“桃源梦” 桃源村这边流水喜宴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直冲云霄。 李月兰此刻也笑盈盈地坐在主桌,陪着承景帝、沈老太君吃了会儿清静的宴席。 席间,无论是至尊的帝后,还是地方官员、文坛泰斗,亦或是受邀而来的方怡一家人,无一不被桃源村这别开生面的宴席、美味可口的菜肴,尤其是那充满惊喜与温情的“福寿抽彩”深深折服,吃得开怀尽兴,赞不绝口。 然而,与村道这边热火朝天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安居房那片区域。 那些放了长假的外来工们,并没有离开村子,反而三五成群地聚在安居房门口的空地上,或蹲或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遥望着宴席方向。 空气中似乎都飘来了若有若无的肉香和酒香,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叫唤。 “唉,瞧瞧人家桃源村这日子过的!” “又是圣旨又是封官,又是修路又是种树,这过年都摆不出这么大的席面,咱们啥时候能有这福气上他们的桌上去吃饭哟!” “谁说不是呢!要是咱也是桃源村的人该多好!那就能正大光明地坐在那儿吃席了。” “就是就是!我听说他们村不仅给老人发礼,学堂还给学子们免费午饭!这要是咱村……唉,想都不敢想!” “嘿,要我说啊,就算当不上桃源村的人,能成桃溪村的人也不错啊!你们是没看见,他们那荷塘夏天的时候,多少城里人跑去游玩,那银子赚得哗哗的!而且我听说他们村也跟着桃源村学,日子也好过多了!” 这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真的?那……那咱们有没有啥法子,也能变成桃源村或者桃溪村的人啊?” 一个略通文墨的汉子摇摇头,泼了盆冷水: “难!我听人说过,这得要原籍迁移的文书,还得两边村里都同意接收才行。咱们这户口,现在都落在之前安置的村子里,哪是那么容易改的?” 一个之前跟着一起逃荒的人叹气: “唉!现在才知道后悔!当初逃荒路上,咱们要是机灵点,早点说要跟着谢家村或者三洼地走,那时候他们肯定乐意收!那时候人多力量大嘛!可如今……人家村子发达了,成了香饽饽,咱们再想挤进去,那可真是难如登天咯!” 人群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嘿嘿,我倒是有个主意!要么,想法子做个上门女婿,入赘到桃源村!要么,就看哪个桃源村的姑娘还没许人家,咱们加把劲,娶回来!当了桃源村的姑爷,那下次再有这种喜宴,咱们不就能名正言顺地坐桌上了?”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纷纷调侃起来: “就你这黑炭样,还想当桃源村的姑爷?人家姑娘能看上你?” “就是!要做上门女婿也得挑模样周正、身板结实的!” “我看你是想吃席想疯了吧!哈哈哈!” 虽然是在开玩笑,但笑声中却夹杂着无尽的羡慕和唏嘘。 成为桃源村的一员,对于他们这些外来工而言,似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却又无比诱人的梦想。 藏在人群里的李大河和李怀壮父子,像两只受了惊的鹌鹑,缩在角落,低着头,不敢和身边的工友们搭话。 这段时间,他们因为之前骚扰李月兰的事,没少被人明里暗里地奚落。 但凡他们敢提一句李月兰是自家亲戚这种话,立刻就会有人讽刺他们“当初卖妹妹的时候多狠心”、“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 两人既贪恋桃源村这三十五文一天还包吃住的好活计,又惧怕那说一不二的桃源保安真把他们赶走,只能彻底熄了心思,夹起尾巴做人。 此刻听着众人的议论,两人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悔恨交加。 与此同时,宴席上,赵老七正和儿子赵大俊以及村里的骨干田大力坐在一桌。 看着眼前这盛大的场面,赵老七夹了一筷子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感慨道: “大力,大俊,你们瞧瞧,人家桃源村这气势!别看咱们村有荷塘,看起来赏心悦目,比他们这工厂黑烟熏人的雅致些,可人家这两个大工厂,那是真挣银子啊!还养活了村里大半的人家!” 田大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也夹了口菜,压低声音说: “七叔,您说到点子上了。咱们那荷塘景色是不错,但您看他们今年种的这千亩油葵,现在这金灿灿的花海,多惹人眼红啊!当初咱们没能来偷听……哦不,是没能来学习他们的农业公开课,错过了油葵播种的最佳时期,真是亏大了!下回,咱们可得机灵点,他们那什么农业公开课,咱们村必须派最机灵的人过来偷听......啊呸.......是学习!” 赵大俊抿了一口黄酒,连连点头附和: “没错没错!爹,还不只是这千亩油葵花海呢!你们看他们这村道两旁,桃树全都种好了!现在看着是光秃秃的小树苗不起眼,可以后呢?等明年桃花开了,那不就是一条桃花路?等夏天结了果子,那可是实实在在能卖银子的!况且刚才谢里正说了,他们还要开荒百亩桃林……好家伙,这是又要多一个新的产业啊!” 赵老七听着儿子和得力干将的分析,抿了一口小酒,脸上露出既佩服又有些羡慕的神色: “没错!他桃源村这路子,走得是真对!短短一年时间,这都办第三回流水席了!咱们桃溪村呢?竟是一次都没办上!等九月,咱们荷塘里这一批嫩藕全都挖完,鱼塘里的肥鱼也卖得差不多了,还有那坡改梯的工程一完成,咱们村也得学着桃源村,来个什么……嗯……‘三喜临门’村宴!到时候,咱也厚着脸皮给县令大人递请帖!咱也请那谢老儿去咱们村吃席!省得他每回都在我面前嘚瑟,好像就他们村会办喜事似的!” 他这话刚说完,声音还不小,就被刚好举着酒杯、满面红光要过来找他喝酒的谢里正听了个正着! “好你个赵老七!” 第605章 桃源 “土特产”回礼 谢里正哈哈大笑着,人未到声先至。 “我说我怎么耳朵根子发热,原来是你在这儿盘算着要‘偷师’,还要摆宴跟我打擂台呢!” 赵老七被当场抓包,老脸一红,但输人不输阵,立刻梗着脖子“反击”: “咋地?许你们桃源村三天两头摆席宴请,就不许我们桃溪村也热闹一回?你们有十全十美,我们搞个三喜临门还不成啊?” 谢里正走到他们桌旁,亲热地拍了拍赵老七的肩膀,揶揄道: “成!怎么不成!你们到时办了宴席,可别忘记给咱们送请帖.......到时候我们也挑三担子“土特产”去做贺礼!” 想到桃源村的“土特产”除了青砖,青瓦就是木炭石灰的,赵老七瞬间被他气笑了: “好你个谢老抠!行!到时候你敢送,我就敢收!咱主打一个礼轻情意重!” 田大力和赵大俊也在一旁笑着和谢里正敬酒。 两个邻村里正像老小孩一样互相斗嘴打趣,引得周围听到的村民哈哈大笑。 席面上,谢秋芝、张图图和沈萱三个小姐妹紧挨着坐在一起,自成一方热闹的小天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清脆的笑声不时从她们这桌传出。 “萱萱姐,等十一月彩市节开了,我们一起去逛逛吧?图图姐和我说好了一起去的。” 谢秋芝兴致勃勃地提议。 沈萱正悄悄用眼角余光瞟着隔壁桌那个低头看似专注、实则耳根微红的清俊身影张秋笙。 闻言立刻收回目光,连连点头,声音都带着雀跃: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去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好好玩上一天!” 她心里盘算着,说不定……还能找个机会邀请她的秋笙哥哥一起去逛街呢。 谢秋芝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忍不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笑意问: “萱萱姐,别光顾着偷瞧心上人呀,快说说,你和秋笙哥……最近进展如何了?” 沈萱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有些羞涩又带着甜蜜地小声道: “还……还行吧。我们如今常有书信往来。官媒是来提亲了,父亲母亲……也应允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但眼中的光彩却藏不住。 “真的?那可要恭喜萱萱姐了!” 谢秋芝真心为她高兴,张图图也在一旁抿嘴笑着。 然而,沈萱却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虽说我这边是一切顺利……但是,我母亲……”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谢秋芝和张图图都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昭阳长公主表面应允,内心未必没有芥蒂,这桩门第悬殊的婚事,是多方权衡下的结果,为人父母,哪能真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风淡云轻? 张图图想到自家和镇北侯府的差距,也默默垂下了眼帘。 谢秋芝见状,握住沈萱的手安抚道:“萱萱姐,古语有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时间,会证明一切。” 沈萱听了这番话,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三人的杯中重新斟满了酸甜可口的青梅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 “芝芝妹妹,你说得对!时间,会证明一切!图图,来,我们三个干一杯!就祝……祝我们往后都能得偿所愿,一生顺遂如意!” “好!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张图图也笑着举杯。 谢秋芝爽快地举起杯:“那就祝我们三人,永远如今日这般开心!” 说罢,三人一饮而尽。 谢秋芝今天心情好,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五六杯青梅酒,此刻白皙的脸颊上染着动人的红晕,眼眸水润,显得格外娇媚可爱。 沈萱看着她这模样,越看越觉得喜欢,忍不住打趣道: “芝芝妹妹,你看我和图图,这亲事都算是有着落了。你呢?你和我二哥……打算什么时候把名分定下来呀?” “噗——咳咳……” 谢秋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瞬间胀红,下意思反驳: “胡……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和你二哥……那、那什么了……你别瞎说!” 张图图在一旁掩着嘴偷笑。 谢秋芝这段时间除了埋头作画,就是三天两头地给沈砚写回信,这事儿可瞒不过她。 她和白衡私下里没少猜测,这两位怕是也进展神速,如今正是情意绵绵的时候。 沈萱见她害羞,更是来了劲,笑嘻嘻地凑近: “哎呀,别害羞嘛!我二哥对你的心意,我们全家上下谁不知道?他那人啊,看着清冷,一旦认准了,可是执着得很!若是有一天你真的进了我家的门,你放心,我这个做小姑子的,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张图图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学着沈萱的语气打趣道: “嗯!萱萱说得对!那等你进了我家的门,我这个做小姑子的,也一定好好待你!” 谢秋芝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弄得满头黑线: “你们两个!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再胡说,下次斗地主就不喊你们了!” 然而,谢秋芝嘴上虽然不承认,心里却因为沈萱的话泛起了涟漪。 一想到自己和沈砚那个“三天一封信”的约定,以及他信中那些看似关心却暗藏着……某种势在必得的字句,她就一阵心跳加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头疼。 要说对沈砚没有一点感觉,那是自欺欺人。 可是……两个人之间,终究存在着太多的观念差异。 所以未来会怎么样,谁又能说得准呢? 这边三个女孩相谈甚欢,笑声不断。 隔壁桌,与谢文、李大宸等人同坐的张秋笙,心思却全然不在面前的美酒佳肴上。 他的耳朵全程不自觉地竖起,努力捕捉着从旁边桌飘来的、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什么“你进了我家门……我一定好好待你……”之类的话隐约传来,又听到沈萱打趣谢秋芝和沈大人的对话…… 再加上沈萱时不时朝他这边飞快地眨一下眼睛,做出各种调皮的小动作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让他有一种偷听姑娘家私密话的隐秘自责与尴尬。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 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珍惜眼前人......莫要胡思乱想。 第606章 李双昊的“帝王之相” 与心思纷乱的张秋笙同桌的李大宸,状态则截然不同。 自从得知张图图与白衡两情相悦后,他便将那份初开的情愫悄然收起,全身心地投入到木艺学习和器械制造之中,甚至连来桃源村之前府中纳的那位侧福晋是何模样,都快记不真切了。 于他而言,如今刨花与木屑的清香,远比儿女情长更令他痴迷沉醉。 此时见到离村两个月的李双昊重返桃源村,李大宸趁着举杯的间隙,压低声音,用只有兄弟几人能听清的音量打趣道: “二弟,真是稀客啊!京中‘公务’如此繁忙,竟还能抽身来这乡野之地‘体察民情’?” 李双昊闻言,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同样压低声音回敬,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 “大哥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我走之后,你的木艺功课可有长进?图纸可都看明白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在桃源村偷懒懈怠,哼,那咱俩正好换换,你回去‘尽孝’,我来这里‘求学’!” 然而,这样的小威胁根本“吓”不住李大宸。 他们兄弟五人,如今前程已是明朗,唯有老二李双昊,无论是嫡出身份还是自身显露的潜质,都是毋庸置疑的储君人选。 李大宸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贴着李双昊的耳朵打趣: “别,二弟,这‘重任’非你莫属!大哥我胸无大志,就乐意在这桃源村里听听刨木声,闻闻烟火气。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还是你这样的能者多劳吧!” 他说着,还故意瞥了一眼旁边其他几个弟弟。 李三煜立刻心领神会,忙不迭摆手: “二哥天纵奇才,弟弟们望尘莫及。” 李四璟更是直接:“我只想做个逍遥劝农使,二哥自求多福吧。” 李双昊看着兄弟们这默契的隐晦“推诿”,无奈地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这两个月,他可是真真切切地被“折磨”坏了。 但也正是这番“折磨”,让他脱胎换骨一般的成长起来。 回想起这两个月的经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起床,太监摇第三次铃他才不情不愿地哼唧,磨蹭到卯正才睡眼惺忪地晃进书房,老翰林往往已等候多时才能见到他。 现在天色未明他便自行起身,老翰林来时,他已在灯下温书近两刻钟。 以前背书,《论语》开篇“学而时习之”能背成“学而时食——之”,错误百出,常被太傅当场罚跪,且他跪在蒲团上不到一刻钟,竟能脑袋一歪,打起细小的呼噜。 现在背书,《尚书》里那三千字长文,他竟能一气呵成,流畅背诵,一字不差,连承景帝临时抽考《周官》任意段落,他也能对答如流,毫无滞涩。 以前骑射,马上开弓,五箭能有三箭中靶已是超常发挥,另外两箭多半不知飞向何方。被罚加练时,他还敢振振有词地狡辩“今日风大,实在不宜射箭”。 现在骑射,纵马疾驰,连发九箭,竟有八箭稳稳命中靶子,且臂力、耐力大增,那些宫女太监们再也听不见他喊累叫苦。 还有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的是,他政务敏锐度的提升。 以前,承景帝也曾拿一份关于地方水患的奏章试探他的想法,那时候他竟将“黄河决口”误抄成“黄河决豆”。 恰逢承景帝当面抽问,他支吾半天,竟冒出一句: “豆……豆酱?可是沿岸豆酱作坊被淹了?” 可是闹了不少笑话。 而现在,他每日竟能帮着承景帝初步阅览、分类,甚至草拟处理意见的奏章达十五份之多,其中不少见解独到,连承景帝看了,都忍不住提笔朱批一个“可”字。 承景帝自然惊异于他这脱胎换骨的变化,曾特意召他询问缘由。 他沉思片刻,认真地回答: “父皇,儿臣在桃源村,跟在谢锋身后的那段日子,被他日日操练。每日不是负重疾行,便是攀爬搬运,干的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活。几个月下来,儿臣这身板结实了,更懂得了何谓坚持。”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敬佩: “再者,儿臣时常跟在广福叔身边。他待人接物,圆融却不失原则,处理村中大小事务,总能兼顾情理法,让人心服口服。儿臣在一旁看着、听着,不知不觉中,对人情世故、民生疾苦有了更真切的认识。最要紧的是,他许多看似寻常的想法和话语,细细品味,却暗含处世之道与治理智慧。儿臣只是跟在后头,便觉受益匪浅。” 承景帝听完,沉默良久,心中震撼不已。 也正因如此,这次得知儿子心心念念非要来桃源村参加这“十全十美宴”,承景帝与皇后商议后,便决定一同前来。 既是为这喜庆热闹而来,也是默默表达着一份不便宣之于口的感怀与谢意。 热闹非凡的“十全十美宴”终于落下帷幕。 帝后、官员和四大山长等贵客们又前往千亩葵花海游览一番后,便心满意足地各自离去。 李月兰也无需为宴席的善后工作操心,后勤队自有专人负责清洗整理,一切井井有条。 整场宴会唯一留下来的贵客,便是打算在淮月楼长住的沈萱、沈老太君以及她们的贴身嬷嬷们。 宴席结束的第二天一大早,谢里正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谢广福。 他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一进门就拉着谢广福的手,语气急切: “广福啊!你再给叔出出主意!这千亩油葵花开得是好看,可这花期也忒短了些,咱们得想办法,把这金灿灿的花海变成实实在在的收益啊!不然等花一谢,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谢广福见他着急,连忙安抚道: “里正叔,您先别急,坐下慢慢说。芝芝,给你里正爷爷泡壶好茶来。” 他引着谢里正在半月池边的石凳上坐下,才抱歉地开口: “这事儿,确实有些难办,咱们的时间太紧凑了,您让我慢慢捋一捋。” 这时,谢秋芝刚好将泡好的茶水分给父亲和谢里正,听到父亲的话,谢秋芝开口: “爹,我前些日子刚把手头的画作都交付完毕,正好有空闲。我可以给咱们的千亩油葵画几幅广告画。” 谢广福看向女儿,眼中带着希冀: “芝芝,这光有广告画也不行啊,把人吸引来了也不能光看花海吧,那多无趣,你们年轻人点子多,你帮着想一想,还有什么好法子能让游客来了舍不得走的?” 第607章 千亩油葵赏玩计划 谢秋芝略微思索,脑海中浮现出魂穿前去过的几家大型葡萄园、草莓园的运营模式,心中便有了思路。 她也跟着坐在石凳上,娓娓道来: “里正爷爷,爹,我觉得咱们可以打一个‘赏花+秋收体验’的组合拳。现在正值盛花期,再过半个月左右进入末花期和葵籽灌浆期,咱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双线创收。” 谢里正一听“创收”,眼睛立刻亮了,但仍有疑惑: “赏花我知道,可这‘秋收体验’怎么弄?而且光让人来看花,能收几个铜板?” 谢秋芝从容解释:“首先,咱们可以卖‘花票’。到时候我加急设计一种‘千亩金葵赏花票’,在云槐县及周边大量售卖,定价三十文一人,限七日有效。游客需凭此‘花票’方能进入咱们的葵花田区域观赏。” “三十文?会不会太贵了?人家愿意买吗?” 谢里正有些迟疑。 “单单看花或许不值,” 谢秋芝胸有成竹。 “但咱们可以玩很多花样,让这三十文物超所值。” “其一,咱们可以制作‘葵花书签’。您想啊,这么大一片花海,总有许多初开不久、花瓣完好但个头极小、注定结不出葵籽的向日葵。这些小花对咱们收获油葵籽毫无用处,但若是咱们把它们连同一小段花柄完整剪下,经过特殊的脱水压平处理,不就变成了一件独一无二、充满野趣的书签了吗?这东西,肯定受学堂的学子、还有那些喜欢风雅的文人墨客欢迎!” “妙啊!”谢里正脸上露出赞赏之色。 谢广福也点头:“这法子好!废物利用,还能卖出价钱!我还有个想法。可以让秋笙那边加急赶制一批简易的竹边小画框,做工不必太复杂,但要打磨得光滑细致。到时候,那些品相完好、形态优美的油葵干花,可以精心镶嵌在画框里,配上一张素雅的衬纸,不就是一幅现成的''秋日小品''?往书案上一摆,或是挂在墙上,既雅致又应景,就算价格高一些,想必也会很受欢迎。”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转头看向女儿,语气里带着鼓励: “这样一来,咱们的油葵花海不仅能看、还能让客人把这份金色的秋意带回家。来,芝芝,你接着说,还有什么好点子?” 得到鼓励,谢秋芝的思路更顺了: “其二,若是游客在花田里看中了哪朵开得正盛的油葵,特别喜欢,可以直接付铜板给花田的主人,让乡亲们也挣些家用,不过,咱们必须要统一定价,比如十文钱一朵,游客可以当场剪下带回去插瓶观赏。” 她又想起娘最近准备直播榨油,又补充道: “其三,可以和我娘的月兰磨坊合作。等过些日子油葵开始成熟,咱们可以引导游客购买新鲜压榨的‘头道葵花籽油’。还可以把炒制好的油葵籽,分装进小巧的竹筒里,做成‘竹筒油葵’零食,既新颖又便于携带,保证游客不会空手而归。” 谢里正听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些都是好主意!能让游客心甘情愿地掏银子!” 谢秋芝越说越兴奋: “其四,咱们可以和淮月楼合作,在花田里办‘葵下宴’——也就是花田野炊!咱们找几处田埂边的空地,收拾平整,铺上干净的草席,支起简单的土灶。请淮月楼准备几种不同的野炊套餐,比如烧烤套餐有腌制好的肉串和蔬菜、窑鸡套餐、烤玉米红薯套餐等等。” “每个套餐的售价由淮月楼自行定价,所有食材由淮月楼自行负责清洗、切配、调味好,做成半成品,游客们根据自己选的套餐付银子后,就能领到相应的食材和基础野炊的工具,让他们自己生火烤制。这样既能让他们体验野趣,品尝美食,又能增进同伴之间的感情,大大提升了游玩的乐趣和黏性。” “好!这个主意也好!” 谢里正听得眉开眼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游客在金色花海边炊烟袅袅、欢声笑语的场景。 “还有呢......”谢秋芝继续献计。 “咱们可以设计一个‘葵海寻宝’的小节目。沿着花田的主要田埂,随机悬挂几百条写着谜语的彩纸。游客可以一边赏花,一边寻找这些谜语,猜对了就能获得相应的奖励。每个谜底对应不同的奖励,可以是一文、三文,甚至五文钱,增加趣味性和游客的探索欲望,当然了,每个游客最多只能拿取三张谜面,不然咱们可就要亏死了。” “最后,”她总结道。 “我还可以多画几幅以咱们千亩葵花海为主题的画作,无论是大幅的展示,还是制成小巧的画片,都可以作为纪念品在大榕树下摆摊售卖,或者用来装饰咱们的游客休息区,为花海增添文雅气息和彩头。” 谢里正听完这一连串新颖又可行的点子,激动得大声赞赏道: “哎呀呀!芝芝!你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好主意!广福啊,你们家真是出了个女诸葛!” 谢广福看着女儿,眼中也满是欣慰和满意,点头笑道: “孩子也就是点子多,具体的事情还得靠里正叔您来掌舵,带着大家伙儿一起干才行。” 这时,李月兰从外面回来了,听闻了女儿给出的建议,特别是提到与磨坊合作榨油和淮月楼的野炊套餐时,她立刻点头表示支持: “磨坊这边没问题,我正好打算这几天也要榨些油,淮月楼那边,我回头就去和张秀商量,尽快定下几种套餐和价格,保证配合好。” 谢里正看着这一家子,不是出谋划策,就是技术支持,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叹: “唉,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咱们桃源村最有脑子、最能折腾出新鲜花样的,怎么全都在你们家啊!” 他感慨着,随后又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谢广福的肩膀,语气带着深意: “广福啊,你们家为村里做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放心,村里……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谢里正心满意足,乐呵呵地离开了谢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当日下午,谢文和谢吉利便跟着谢大虎一行人,回云槐县去了。 而桃源村,则因为谢秋芝的这一系列新奇点子,再次变得充实而忙碌起来。 第608章 秋日限定:共赏葵花海 谢秋芝说到做到,花了一个通宵,精心绘制了三幅大型的向日葵主题广告画。 第一幅以磅礴的金色笔触,描绘出千亩葵花迎阳盛开的壮丽景象,花海远处是隐约的村落和青山,近处则有嬉笑的孩童在田埂奔跑。 画面上方用醒目的行书写着——“【桃源仙境】秋日限定:千亩金葵花海,邀君共赏!” 下方是小字标注活动亮点:葵下野炊、葵海寻宝、现榨葵油、精美书签等。 第二幅更侧重意境和情感渲染,画的是夕阳西下,金色的葵花与漫天霞光相映成辉,一对年轻男女在花田间漫步,背影温馨。 标题是——“【向阳而生】这个秋天,在桃源金色海洋里,邂逅最温暖的时光。” 第三幅则突出了趣味性和体验感,画面中心是几个家庭在葵花田边的空地上其乐融融地烧烤,孩子举着刚买的葵花书签欢笑,旁边还有人在猜谜兑奖。 标题是——“【花田趣事】桃源千亩葵海,不止于观赏!野炊、寻宝、美食……带你玩转金色秋天!” 同时,她还上网买了彩色的向日葵印章,拓印了大量带有防伪编号的“花票”。 花票采用韧性好的纸张,正面拓印的是简约的向日葵图案和“桃源村千亩金葵赏花票”字样,以及限七日有效的说明和编号。 背面则拓印简单的赏花须知和路线指引。 像这些大批量的统一制式的票据,也只有网购的那些成熟的拓印模板才能做到。 而这些花票和广告画一样,色彩明快,设计新颖,极具吸引力,能瞬间激发人们前去一探究竟的欲望。 谢里正行动力极强,拿到画和花票之后,立刻学着上回赵老七那般,叫上谢长河和村里十个机灵的小伙子,直奔云槐县。 一切宣传流程和赵老七那次一样,宣传画摆在了奇珍坊,县衙布告栏和集市出入口。 只不过桃源村的小伙子们各自分到上百张花票,还要继续留在县城负责售卖花票,谢里正也吩咐儿子谢大虎帮忙盯着点。 这些广告画和“花票”刚摆出来,立刻在云槐县引发了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潮: “快看!桃源村又弄出新花样了!千亩葵花海!我的天,那得有多壮观!” “这花票三十文?还能在花田边野炊?听着就很有意思!” “葵花书签!这个我喜欢!正好买来送给学堂里的侄子!” “现榨的葵花籽油肯定香!到时候买点回来尝尝!” “还有寻宝猜谜?赢了有铜板拿?这个适合带家里皮猴子去!” “看着画上那一家子在花田边烧烤的样子,真惬意啊!咱们也去看看吧!” 就在云槐县民热议纷纷、呼朋唤友之时,桃源村内部也紧锣密鼓地行动了起来。 谢里正亲自带理事会成员做准备工作: 组织妇人和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挎着竹篮,深入葵花田,仔细搜寻那些符合要求的小朵向日葵,理事会的收购价格是一文钱一朵花。 之后,谢长河按照谢秋芝提供的“秘法”,请了几位手巧的婶子专门负责脱水、压制定型,制作成精美的葵花书签和葵花桌画。 接着安排人手在规划好的几处田埂空地,清除杂草,平整土地,铺上厚实干净的草席,并用砖石垒砌起一个个简易又安全的野炊土灶。 然后拜托学堂的两位曲先生和李五琰,利用课余时间,加班加点创作了数百条雅俗共赏、难度适中的谜面,谜面下方根据谜语的难度还标注了猜对后可获得的奖励铜板数额。 张秋笙也接到了这一批急单,带着徒弟们日夜赶制小画框和装葵籽油和小零食的竹筒。 李月兰则穿梭于淮月楼和磨坊之间互相协调,与张秀和王双双敲定了四种不同价位的野炊套餐: 养生玉米红薯套装,经济烧烤套餐、经典窑鸡套餐、豪华综合套餐。 并开始着手准备相应的半成品食材,同时安排磨坊的石锁,准备好榨油的全套工具和炒好的油葵籽。 全村上下同心协力,仅仅用了三天时间,所有迎客的准备工作均已就绪! 花田野炊区整洁有序,一片片谜语彩纸迎风系在向日葵枝叶上,脱水压花的第一批向日葵书签和桌画也准备好了,淮月楼的后厨和月兰磨坊也备足了“弹药”。 第四日一早,当桃源村千亩葵花海正式开始迎客时,早已被广告吊足胃口的游客们蜂拥而至! 村口牛马车站排起了长队,手持“花票”的游客络绎不绝地从大榕树入口涌入那片金色的海洋。 “哇!真的太美了!比画上还震撼!” 一位穿着长衫的文人忍不住惊叹。 “娘,快看!好多大大的向日葵!” 孩童兴奋地在田埂上奔跑。 “相公,我们去那边看看,好像可以猜谜赢钱!一人三次机会呢。” 一位年轻妇人拉着丈夫的手娇嗔道。 “这边有空灶!我们选个烧烤套餐吧!自己烤着吃肯定香!” 几个结伴而来的年轻人迅速占领了一个野炊点。 葵花书签、桌画都大受欢迎。 磨坊那边,随着李月兰开启直播,古法榨油的演示引爆了直播间,也吸引了不少好奇的游客围观和购买鲜榨葵籽油。 值得一提的是,奇珍坊后期收购回来的那些油葵籽经过李月兰的“秘法”炒制,意外的受到游客们的喜爱。 这个时代的人最多只吃过盐香味道的油葵籽,却从来没吃过五香味的和奶香味的。 一个个全都新奇得不得了,几乎把磨坊门前当成了售卖零嘴的小店了。 “此油葵籽入口酥香,竟带乳酥味?孩子他娘,咱们再买一竹筒带回去,什么?没有竹筒了,拿油纸包着也行。” “哎,给我也来一份,我要乳酥味的。” “我要一竹筒葵花油,两包五香味的油葵籽。” “给我留一点儿,别都卖完啦......” 连着半个月,整个桃源村的千亩葵花海,俨然成了一个集观光、体验、美食、购物于一体的秋日旅游热点。 第609章 秋夜围炉夜话 油葵盛花期间,大榕树下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摊集。 赵老七瞅准时机,连着半个月让人挑了荷塘的嫩藕和肥鱼前来桃源村的大榕树下摆摊售卖。 生意出奇的兴旺,连带着桃源村许多有些手艺的妇人也跟着制作一些吃食来大榕树下摆摊。 卖茶水的,卖豆糕的,卖豆腐脑的,卖麦芽糖和山货的,五花八门。 谢秋芝这段时间得了空,便常与沈萱相约,流连于大榕树下的各色小吃摊。 两个姑娘家挽着手,一家家摊位细细逛过去,瞧见哪个婶子做的糕点玲珑可爱,或是哪家的糖水清甜润口,便会掏出随身带的精致小食盒,仔细打包上几份,带回去逗沈老太君和李月兰开心。 偶尔天清气朗时,她们也会约上张图图和谢小花,一同去那千亩葵花海中畅游。 四个姑娘穿行在金色的花田间,时而驻足猜一猜悬挂在田埂边的趣味谜语,时而在野炊区,生火烧烤。 谢秋芝还为她们每个人都单独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 【花间小像】 。 几个姑娘在她的画笔下,或娇俏,或温婉,或爽利,或天真。 最后,她更是精心绘制了一幅 【少女花间图】 ,将四人于金色葵花海中言笑晏晏、衣裙翩跹的美好瞬间,定格在了画纸之上。 转眼便到了九月底,千亩油葵花瓣凋敝,那些油葵进入了灌浆期,游客便也渐渐少了许多。 不过谢里正很是满意,这半个月,这千亩油葵给村里公账创收了近三百两的营收,虽然比不得砖瓦厂和木炭厂那些主力产业,但三百两也算是巨款了,足以支付桃源学堂一整年的开销了。 而且这还不算乡亲们自个儿卖的零散油葵花和摆摊卖吃食的收入。 这段时间,大榕树对面的荒地也正式进入了一边开荒一边植树的热潮,只不过人数并没有达到预想的三百人,而只有两百出头。 因为匀出了近六十人对那片牧场进行随时维护。 这日,沈砚来信说青石镇的疫情已基本平息,各项善后工作有条不紊,敢死队正准备启程返回京城。 谢秋芝其实早已从谢锋那里得知了青石镇的近况: 汝阳府的林翰林知州身体已然大致痊愈,正积极安抚救治辖下的疫民。 沈砚不仅特地为受灾严重的汝阳府申请了朝廷的救助款项和一批应急粮食,更计划要带走上万名因疫失去家园、无所依傍的穷苦百姓,打算在北归途中,将他们妥善安顿在沿途愿意接收的各州府。 何潜那伙叛党,已经全部就地处死,不堪严刑审问的何潜本人竟咬碎口中暗藏的毒药自尽了。 在空间里闲聊的时候,谢锋还略带感慨地提到了一个熟人的名字…… 知道沈砚即将回京的不止谢秋芝一人,几乎整个大宁朝的百姓都得到了消息。 毕竟,此次南方鼠疫来势汹汹,为害之烈史所罕见,而最终能被成功控制,沈砚带领的这支“敢死队”功不可没,其救治效率和成果亦是史无前例。 因此,“敢死队”不日将凯旋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连身在皇宫的李双昊都特意寄信来提及,承景帝对此高度重视,正在筹备一场盛大的 “凯旋荣归宴” ,要为这些功臣接风洗尘,论功行赏。 而这段时间,长住淮月楼的沈萱也开始创造与张秋笙“自然而然”见面的机会。 当然,并非私下约会那般唐突,而是每当淮月楼推出什么新菜式,张图图便会拉着哥哥前来“试菜”,顺理成章地“偶遇”正好下楼觅食的沈萱。 于是,在白衡这位“监护人”的陪同下,四人同桌品尝了好几回淮月楼的新菜品。 张秋笙也从最初的拘谨无措,进步到了略显笨拙地给沈萱夹一筷子菜。 没办法,实在是同桌的白衡“榜样”作用太强,张图图碗里的菜几乎有一半是他夹的,连带张秋笙也被迫“传染”了这种体贴。 此外,谢家这边也经常会有各种名目的聚会活动。 今日“斗地主”三缺一,便派李四璟去张家把张秋笙拉来凑数。 后日谢家兴起围炉烤肉,也必定不会忘了叫上他。 而沈萱自己也毫不扭捏,“秋笙哥哥”长、“秋笙哥哥”短,声音清脆甜美,眼神明亮,生怕张秋笙没注意到她似的。 深秋时节,凉意渐浓。 今晚,又是一次谢家组织的围炉夜话。 庭院中央的火炉上,架着的铁网,被烤得滋滋作响的肉串正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沈老太君和李月兰坐在稍远一些的藤椅上,避开烟气,各自捧着一杯温热的菊花茶,悠闲地翻看着谢秋芝近日创作的油葵主题画集。 “月兰你看这幅,”沈老太君指着一幅夕阳葵海图,眼中满是欣赏。 “芝芝这丫头,把秋日的温暖都画进去了,看着就让人心里头亮堂。” 李月兰笑着点头:“她平日里就喜欢记录身边的景色。不过这片葵花海,确实给了她不少灵感。” 另一边,李大宸和李三煜正负责照看火候,熟练地翻动着铁网上的羊肉串。 “大哥,你说明天小文休沐回来,知道咱们提前围炉烤肉,会不会馋得流口水?”李三煜一边撒着孜然粉,一边笑道。 李大宸专注地盯着火候:“那肯定!得多给他留几串肥嫩的。他在学院怕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 李五琰和李四璟则在半月池的石桌旁对弈,棋盘上黑白子厮杀正酣,两人一边落子,一边互相嫌弃。 而今晚的“主角”之一张秋笙,则被沈萱拉到一旁光线较好的廊下。 沈萱得知他近一个月都在偷偷自学认字却苦于无人指点、进展缓慢后,立刻自告奋勇当起了“女先生”。 她拿着张秋笙的《千字文》,一字一句地耐心教着,张秋笙一开始很不好意思,说话都有些结巴,现在却是自在了许多。 桂花树下,白衡和张图图挨着坐在一张长凳边,低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悄悄话。 谢秋芝环顾四周,看着大家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地聊得热火朝天,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落单”了。 第610章 谢广福父女围炉八卦 她撇撇嘴,提了个小木凳,蹭到谢广福身边坐下,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语气带着点撒娇:“爹,好无聊啊……” 谢广福先是瞥了一眼廊下教认字教得认真的沈萱和张秋笙,又看了看那边咬耳朵的白衡和张图图,然后才看向女儿,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打趣道: “怎么?羡慕了?” 谢秋芝叹气:“才没有!我就是……就是想我哥了。” 谢广福明显不信,笑着调侃: “是嘛……原来是想你哥了。好吧,那我的宝贝女儿,除了想你哥,还想跟爹聊点啥?” 谢秋芝来了兴趣:“我想问,我那个大画室……你为什么非要建在淮月楼的侧后方那块坡地上啊?” 谢广福喝了杯水,慢悠悠地回答:“那里风景独好,地势高,视野开阔,而且相对安静,适合你创作。” 谢秋芝狐疑地看着他: “……那你每日把那工地围得严严实实的,神神秘秘的,就不能让我提前看一眼?” “提前看了,到时候哪还有惊喜?” 谢广福老神在在地说。 谢秋芝嘟囔:“哼,你怎么知道到时候不是惊吓?” 谢广福信心满满:“以你爹我的眼光和对你的了解,设计出来的东西,总不至于成了惊吓吧?” “哼哼,说不好,” 谢秋芝故意唱反调:“你可别给我整个不伦不类、白色的西式城堡出来就成!” 谢广福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沉默不语。 谢秋芝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异常,太阳穴突突起跳,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吧,爹!您……您真给我弄了个白色城堡?” 谢广福清了清嗓子,眼神有些飘忽: “这……这个不能告诉你。总之,年前,你的城……咳,你的画室,肯定能完工,包你满意!” 谢秋芝心里更没底了,看他那故作镇定的样子,总觉得自己的画室可能会变成一个“惊喜”与“惊吓”并存的存在。 见从这个话题问不出更多,谢秋芝便转移了话题: “听说大虎叔要成亲了?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谢广福点头:“嗯,定了,十一月十一。” “噗……” 谢秋芝忍不住笑出声:“双十一?好巧的数字。” “所以他家那个临街前院改造的杂货铺,得赶在他成亲之前建好、开业。” 谢广福补充道:“到时候,杂货铺开业和他成亲,正好双喜临门。” “爹,你又来了!” 谢秋芝哭笑不得:“啥事你都喜欢喜上加喜,不怪我娘总念叨你是‘凑喜星’下凡。” 谢广福不服气地反驳:“我怎么能算凑喜星?这叫好事成双,寓意好!日子红火,自然喜事连连嘛!” 谢秋芝显然不想听他“狡辩”,于是接着问道: “那除了他们家,村里还有哪些人家正在做前院改造,准备开店铺的?” 说到这个,谢广福如数家珍: “那可多了!谢长河家,你知道的,他家的酒坊牌子都提前做出来了,他媳妇现在早就开始在家里后院酿酒了,说是等店铺一开张,就得有好几缸陈酿和新酒等着卖呢!” “还有村口的王婶家,打算开个豆腐坊,兼卖豆花、豆浆。谢六爷的孙媳妇,琢磨着要开个小小的粥铺,卖些粥水、还有要卖阳春面和炊饼的……” 谢广福一口气说了七八家,每家店铺都不重样。 谢秋芝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充满了期待: “哇!这么多家都要建临街店铺?那咱们村以后岂不是很热闹?” 但随即她又有些担心:“爹,这么多工程,您那施工队忙得过来吗?” “当然忙不过来!” 谢广福实话实说。 “现在都排着队呢。我把施工队分成了三个小组。一队主力,正在主攻你那画室。一队负责村里的城建,就是给这些要开店铺的人家改造院子。还有一队嘛……” 他卖了个关子。 “还有一队呢?” 谢秋芝好奇地追问。 “还有一队正在进行深度培训,算是……进修吧。” “进修?为啥啊?他们要去干啥大事儿?” 谢秋芝更好奇了。 “也没那么玄妙,” 谢广福解释道:“就是大宸和三煜那个大工厂,不是马上就要开始筹建了吗?那个厂子规模大,要求高,得有些新工艺和新材料。我让他们这段时间跟着我好好学习一下相关的新技术,到时候那个大厂子,得建得气派一些,牢固一些,总要与众不同一些,才配得上那‘御赐’的名头不是?” “哦……怪不得您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来是在忙这些。” 谢秋芝恍然大悟。 “我还好,主要是把握大方向。你三河哥倒是比我还忙呢!” 谢广福感慨道:“现在村里这些建房子、改造店铺的具体活计,基本都是他在跟进负责,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主要是跟进你那画室和之后的大工厂筹建。唉,没办法,摊子越铺越大,你爹我啊,又新看中了三个踏实肯干、脑子也灵活的小伙子,正在考察期。若是他们能通过考核,估计过年的时候,你爹我又要新收三个小徒弟咯!” 谢秋芝听了,俏皮地打趣道: “那是好事呀!爹,您这算是桃李满桃源了!以后咱们村不管是要盖房子、修路还是建工厂,都不愁没人手了!不过您可得悠着点,别太辛苦了。” 深秋的晚风带着些许寒意,谢家院落里却是一派暖意融融的交谈声....... 谢文月底休沐,刚踏进家门,书袋还没放下,就被闻讯赶来的李大宸和李三煜一左一右架着请教图纸的难题去了。 今日恰逢村建理事会月底开大会的日子。 村委楼那间宽敞的会议室里,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谢六爷和谢九爷这两位族老自然是逢会必到,稳坐前排。 核心人物更是悉数在场:村长谢里正、会长谢广福、总管事务的谢长河,掌管着村中两大钱袋子的姚大、姚二厂长、负责果园事务的两位能干婶子、劝农使李四璟、学堂校长李五琰,后勤大总管翠花婶子和负责人李月兰。 除此之外,各领域的管事们也一个不落:牛马车站的王老五、桃林开荒项目的谢友陶、保安队的谢石墩、牧场主管杨觅、安居房宿管罗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桃源理事会的班子已然如此壮大,几乎涵盖了村子运行的方方面面。 好在这间会议室当初就建得极为宽敞,即便再多来几位,也依然能从容落座。 此刻,众人齐聚,桃源村新一期的村建理事会正式拉开帷幕。 长条会议桌前,谢里正环视全场,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今日要议的事关村子未来发展,还望各位畅所欲言。" 第611章 村建理事会之各产业汇报 今日恰逢村建理事会月底开大会的日子。 村委楼那间宽敞的会议室里,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长条会议桌旁,众人正襟危坐,面前大多摊开了自备的小本子和炭笔,气氛严肃而认真。 谢六爷和谢九爷这两位族老自然是逢会必到,稳坐前排,虽然话不多,但村里的大小事他们两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核心人物更是悉数在场: 灵魂人物谢里正、理事会会长谢广福、总管事务的谢长河、掌管着村中两大钱袋子的姚大、姚二厂长、负责果园事务的两位能干婶子、劝农使李四璟、学堂校长李五琰、后勤大总管翠花婶子和负责人李月兰。 除此之外,各领域的管事们也一个不落: 牛马车站的王老五、新晋桃林开荒项目的负责人谢友陶、保安队的谢石墩、牧场主管杨觅、安居房宿管罗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桃源理事会的班子已然如此壮大,几乎涵盖了村子运行的方方面面。 好在这间会议室当初就建得极为宽敞,即便再多来几位,也依然能从容落座。 “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谢里正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周:“长河,你先说说上个月的账目。” 谢长河闻言,立刻翻开账本汇报: “我先说说账目。 上月砖瓦厂卖出青砖七十八万块,青瓦六十万片;木炭厂正是旺季,卖出黑金木炭八万五千斤,石灰四万三千斤。 扣除工钱、材料成本和各项开支,再加上黑金木炭预定款一千五百三十两,两大工厂上月总营收是五千贰佰八十两! 另外,油葵花海这半个月,门票、书签、野炊等收入总计三百三十七两,刨去成本和人工,净利约二百两。 支出方面,扣除所有工钱、喜宴的采买和各项补贴共计四百八十八两。 村公账上月前结余两万九千一百两,加上这月各项收支,目前总结余是:两万九千九百二十九两!” “快三万两?” 会议室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是低低的惊叹和议论。 姚二忍不住咂舌:“我的乖乖!上月才两万五,这月咱们公账就要破三万了!” 谢九爷也忍不住感叹:“两大厂子真是咱们村的钱袋子啊!” 谢里正压了压手,示意安静,但脸上也难掩喜色: “好!账目清晰,收入可观!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接下来,各位都说说各自的情况和遇到的问题。” 姚大接着汇报,眉头微蹙:“木炭厂现在是全年的旺季,订单已经排到过年了,十口窑连轴转,现有的人手算是勉强够用。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原料!附近山上的杂木不多了。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得考虑从外面采买一部分木料?或者……能不能适当控制一下产能?” 谢广福看向他:“从外采买,成本会增加多少?控制接单,会不会影响信誉?” 姚大估算了一下:“外采木料,加上运费,成本估计要上浮一成半到两成。控制接单……确实可能会让一些老主顾失望选择别家。” 姚二也紧跟着说:“砖瓦厂这边,二十口窑不敢停火,需求太旺。眼下最棘手的是土坯供应跟不上!倒不是咱们的土山不够,是取土、和泥、制坯的人手不足,至少还需要新招十个人才能跟上窑口的消耗速度。” 果园的两位婶子倒是笑容满面:“会长,里正,果园这边情况不错!嫁接的新枝长势都挺好。我们严格按照四璟先生教的法子,该修剪的修剪,该施肥的施肥,入冬前该做的维护一样没落,树根部位都裹上了厚实的草帘子防冻,就等着明年开春看花了!” 李四璟点头补充:“油葵这边,灌浆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接下来便是大规模的采收。我打算在下次的农业公开课上,重点讲一讲油葵杆子如何处理,是烧肥还是烧荒,以及注意事项,避免浪费和火灾。另外,咱们村的稻草,卖到了云槐县,反响非常不错!邻县的两位劝农使已经主动约了时间,下个月要带人来学习,我正式申请使用咱们村的阅览室给他们讲课。” 谢里正爽快应下:“这是好事!能给咱们桃源村扬名,阅览室随便用,需要什么配合跟长河说。” 李五琰接着道:“学堂目前开学近一个月,运转一切顺利,孩子们都很用功,两位曲先生教学也非常尽心。他们二位提议,等天气再冷些,希望能向木炭厂申请一些赞助,在教室里放置炭盆,确保孩子们冬日上课也不会挨冻。另外,我还计划在学堂里弄个小小的‘图书角’,鼓励孩子们多看书,开阔眼界,需要理事会支持一些购书款项。” 翠花婶子嗓门洪亮,接着汇报: “后勤队这边也没问题!上次‘十全十美宴’剩下的干货物料都已经清点完毕,妥善存放在祠堂后面那间闲置的房间里了,账目清晰。 就是有一样,每次办这种大型喜宴的时候,洗菜、洗碗、提水很是不方便,跑来跑去费时费力。我申请理事会拨款,采购十套结实的大木盆和大木桶,专门给后勤队使用!” 李月兰也补充道:“村里的油葵采收之后,我们月兰磨坊会全盘按照市场价进行收购,但前提是必须晒干,方便储存和榨油。 请理事会这边帮忙在村里宣传一下,让乡亲们知晓。 另外,关于我之前几日提交的申请——我打算在村里新建一个‘月兰食品加工厂’,具体的地块选址我已经向理事会提交了书面申请,希望能尽快批复。 还有,这个工厂需要稳定的水源,我想申请从青川河的大水车那里,接一条专用的通水竹管过来,方便生产和清洁。” 王老五汇报牛马车站的情况,面带难色: “牛马车站现在有六十二头牛,平日村里日常使用刚刚够。 但一到赶集日,压力就太大了!现在咱们村子生意好,来往送货的需求猛增,经常出现拉人载客的牛车被临时调去拉货的情况,导致很多想要出门赶集的村民坐不上车,意见不小…… 这事儿得想办法解决啊。” 第612章 村建理事会之可持续发展 第一次参加理事会的桃林开荒负责人谢友陶显得有些紧张,他站起来,声音不太稳: “会、会长,里正,各位管事。百亩桃林目前已经开荒了二十亩,其中十八亩已经按照规划种上了‘洒锦蜜’桃树苗,基本是开垦出一块就立刻种下去,没耽误。 后续的修枝、施肥、冬季防寒保暖这些工作,我们已经安排了人手,与开荒种树同步进行。 我、我保证,一定在上冻之前,把百亩桃林全部开荒、种植完毕!” 他说完,才松了口气坐下。 保安队长谢石墩也是头一回在这么正式的场合发言,脸上有些涨红,说话有些结巴: “村、村里治安总体良好!我们保安队现在每日三班,双人一组巡逻,还固定派了一个兄弟到学堂做门卫。 就是……就是最近外来游客多了,总有些人不守规矩,乱扔杂物,还有不小心踩坏田埂的。我们已经立了牌子。但、但是人手确实不够,有时候盯不过来……” 牧场管事杨觅面露难色,语气沉重: “会长,里正,牧场那六千亩地是清理出来了,看着是宽敞。但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两件事——水源和草料! 地方太大,目前就靠那两条小溪流,现在还没有牛羊马儿进场,问题还不明显。 可后期牲畜进场,总不能把所有牲畜都挤在溪边放牧吧?草料更是大问题!我们目前已经安排了六十号人在抢播草籽,可这天老爷不下雨,地干,苗出不来啊!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要是冬前这草长不起来,根扎不深,开春这牧场可就难办了,买了牲口也没东西喂啊!” 安居房宿管罗索也说了情况: “目前安居房住着外来工两百八十人,还有五十八个空位。秩序方面还算可以。就是有不少人私下打听,问能不能入户咱们桃源村,甚至……甚至想把家里的婆娘孩子也接过来。这事儿我不敢应承,得请理事会拿个章程。” 听完所有人的汇报,会议室里暂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在消化这些信息。 谢里正看向一直沉思不语、在纸上写写画画的谢广福: “广福,你都听到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也不少。你有什么想法?大家都听听。” 谢广福放下笔,缓缓开口: “大家的问题我都记下了。 归结起来,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 木炭厂的原料供应瓶颈、砖瓦厂的人力短缺; 牧场的水源和草料紧迫问题; 牛马车站运力在高峰期的不足; 村里基础设施如用水、后勤保障需要提升; 以及外来工的管理和安置问题。 另外,学堂取暖、图书角,月兰的新工厂,这些都是关乎未来和发展的好事。”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开始逐一提出解决方案: “首先,关于木炭厂原料。” 他看向姚大:“附近山林的杂木必须保护性砍伐,不能透支。 我建议,理事会立刻拨款,由长河牵头,外派专人,在云槐县设立一个长期的‘收购点’,专门负责从外面收购村里急需的原材料,这个收购点还可以作为咱们桃源村对外的正式窗口,以后村里招工,打广告,采买都可以让收购点去操持。 当然,成本增加在所难免,但为了长远和信誉,这钱得花。 同时,姚大你要精确计算现有原料还能支撑多久,在木材问题没解决之前,可以婉拒一部分非紧急的订单,并向客户说明原因,保住咱们‘黑金炭’质量过硬的口碑比盲目接单更重要。 还有,为了防止咱们村过度砍伐林木,还得安排上树苗补种,等这一批开荒桃林的外来工完成了工程,可以和他们说一说,过完年,咱们村还要种树,他们要是还想来,可以提前报名,若是不报名,到时名额满了可不收了。” 姚大认真记下,点头道: “会长说得是,我回去就勘察山林,核算库存和消耗,尽快把采购需求报给理事会。” “砖瓦厂的人力问题,” 谢广福看向姚二:“村中人口有限,稳定且福利好的岗位必须优先满足本村人。 如果确实人手紧张,我建议,可以从目前在安居房表现优异、工龄长、能力强的外来工中,选拔十人进行培训,考核合格后补充进砖瓦厂。 具体选拔标准,由姚二你和长河共同制定,要确保人品踏实、肯干。” 姚二连忙应下:“好!我记下了。” “关于外来工想接家眷和长期落户的问题。” 谢广福语气明确地对罗索和众人说。 “目前阶段,桃源村不应轻易同意外来工的入户申请。 我们提供的是工作机会,他们凭借劳动获取报酬。 安居房的管理必须严格,确保秩序。 但对于那些确实表现突出、对村子有贡献、且人品可靠的,可以作为后备力量观察,未来村里若有新的产业或岗位需求,可以优先考虑他们。 这一点,要对外来工们讲清楚,稳定人心,也让他们有奔头。” 罗索点头:“明白了,会长,我会把理事会的意思传达下去,既安抚他们,也明确规矩。” “接下来,是几个需要建设和投入的项目。” “月兰食品加工厂的选址,理事会原则上同意你选定的那块工业用地。 关于通水管道,翠花婶子要的木盆木桶,我都同意。这不仅仅是满足你们两处的需求,更是咱们村基础设施升级的开始! 我建议,不如一步到位! 就以月兰食品加工厂和祠堂后勤点为实验,从青川河的大水车那里,铺设一条足够粗的主竹管过来! 这条主管道一定要口径够大,不仅要满足当前需求,更要为咱们村未来实现‘户户通水’打好基础! 排水问题大家不用担心,咱们村的村道下面不是都预留了排水暗渠吗?正好可以利用起来。” 谢长河插话问道:“会长,这铺设主竹管,工程量和花费可不小,你估算过吗?” 谢广福点点头:“估算过。主竹管材料、人工,加上连接到实验区域的支管,初步估计需要八十到一百两银子。这笔开支我认为很有必要。” “好!通水是大事,这钱该花!”谢里正拍板支持。 谢六爷和谢九爷也点头赞同。 第613章 谢广福是桃源村的灯塔 谢广福接着转向杨觅和王老五,语气加重: “牧场的水和草,是当前最紧迫的事情!必须立刻解决!” 他对杨觅说:“咱们必须打井!光靠小溪的水流可不行。 我建议,理事会立刻拨款,去县里甚至京城,请专业的打井师傅来,在牧场范围内,根据地形和水脉,至少打十口深砖井! 要保证井深,确保冬天不冻,四季有水! 光有水井还不够,每口井旁边,还必须配两个足够大、足够结实的石槽,方便牲畜同时饮水,避免拥挤争抢。这事儿刻不容缓,必须尽快办!” 杨觅激动地连连点头:“会长!要是能打出深井,配上石槽,那真是解决了牧场的大难题了!” 谢里正看向谢广福: “打井配槽,这主意好!虽然是费银子又费力气的活儿,但为了牧场长远,必须得干!广福,长河,你们估算一下,这得多少银子?” 谢广福心里默算了一下,与谢长河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说道: “打十口符合要求的深砖井,加上材料、请师傅的人工,估计得一百五十两左右。定制二十个大石槽,石料和工钱大概要四十两。总共一百九十两应该能拿下来。 而且,到时候咱们可以让打井师傅把把脉,看看咱们村子里有没有地下水。 若是有,那咱们理事会出资在村中几个重要位置也打上几口水井,这样水管和水井并行,乡亲们往后就不用辛苦挑水了。” 谢长河点头:“没问题。散会我就去联系打井师傅和石匠。” “好!那就这么定了!”谢里正再次拍板。 谢广福继续对杨觅说: “打井只是解决了水的事儿,草的事更不能等!现在牧场那六十号人,别干别的了,就集中全力做一件事——抢播牧草! 趁着现在地还没开始上冻,把所有能撒草籽的地方都给我撒上,可以撒多一些,先保证出苗率。 之后就看老天爷了,只等一场透雨,苗就能出来。 就算今年长得慢些,只要草根扎下去了,熬过冬天,开春就能疯长!咱们这是和老天爷抢时间!” 杨觅立刻站起身,大声应下: “明白了,会长!我明天,不,我散会后立刻就带着所有人,全力抢播草籽!一定把这事办好!” 接着,谢广福又对王老五说: “牛马车站的压力,短期来看,赶集日尽量不要占用村民出行的牛车,优先保障村民便利。 两个工厂的送货问题,姚大姚二,你们两个尽量协调,让商家自己想办法解决一部分运输,或者错峰送货,缓解一下牛马车站的压力。 老五叔,您也别太着急,等过完年,牧场这边基础打好了,买了新的牛马回来,咱们牛马车站的运力自然就能得到补充,到时候压力就能缓解很多。” 王老五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希望牧场那边一切顺利吧。” 这时,谢长河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还有个事。之前姚大姚二都跟我提过,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这边,想申请给工人们制作统一制式的服装,就像咱们村的保安队和淮月楼的厨娘那样,穿一样的衣服做事,看着就精神爽利,干活也有劲儿。”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谢广福身上。 谢广福闻言,点了点头,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嗯,长河提的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按照咱们村现在两大厂的盈利情况和长远发展来看,给员工们分发统一的工衣,确实很有必要。 这不仅能提升咱们厂子的形象,也能增加工人们的归属感和荣誉感,干活自然更上心。这样吧,两个厂子的工衣制作,我原则上同意了。” 他看向坐在前排的谢六爷和谢九爷,以及主位的谢里正,语气尊重地问道: “六爷,九爷,里正叔,你们觉得呢?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补充?” 谢六爷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广福考虑得周到,这是好事,我们没意见。” 谢九爷也点头附和:“是啊,保安队那身衣裳一穿,精气神就是不一样!厂子里的人也该如此,全听广福你安排就是。” 谢里正更是笑呵呵地一挥手:“这事儿你拿主意,我们放心!” 见族老和里正都支持,谢广福便继续细化方案: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关于工衣的设计,可以找我女儿秋芝帮忙画图,她点子多,画出来的样子也新颖。等设计图出来,就可以送到县里的裁缝铺去批量赶制……” 他话还没说完,后勤翠花婶子就忍不住插话: “会长,咱们村自己就有不少缝制手艺好的婶子媳妇儿!何必把银子都让县里的裁缝铺赚了去? 像咱村的赵寡妇,针线活那是一等一的好,做的衣服又合身又板正,还有杨觅家的,绣花可能不算顶尖,但做这种日常衣裳,手脚麻利,针脚密实。谢石墩他娘,那也是老手艺了……” 她这一开头,会议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对对对!赵寡妇手艺确实没得说!” “要说速度快,还得是谢大锤家的,那真是飞针走线!” “我记得李四狗他媳妇好像做衣裳也拿手?” “咱们村要是自己能开个裁缝铺就好了,以后大家做新衣、缝缝补补也方便,不用老往县城扯布。” 谢里正听着众人的议论,笑呵呵地抬手打断: “行了行了!瞧把你们急的!要是她们真想揽下制作工衣这活计,人家自己会来争取,会拿出真本事。 要是手艺都好,都想做,那等秋芝丫头的设计图出来了,就让有兴趣的、觉得自己手艺行的,各自按照图样做一套样板出来,让大家伙一起瞧瞧,比比看谁做得更合身、更板正、针脚更细! 谁做得好,这活计就归谁,或者分工合作也行! 用得着你们在这里替别人拉活、着急忙慌地帮人开铺子……真是瞎操心!” 众人被谢里正说得哄笑起来,但也觉得这办法公平。 翠花婶子笑道:“里正说的是!是咱们心急了。那就等秋芝丫头的图样吧,我相信咱们村婶子们的手艺肯定不比县城里的差!” 会议又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众人就学堂炭火赞助、图书角筹建、桃林后续养护细节、保安队巡逻路径等具体事宜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散会后,众人鱼贯而出,眼神都充满了干劲儿。 谢广福其实并不担心开会时说的那些现代术语大家听不懂,因为经过一年多有意无意的“灌输”和“调教”,他们这些管事,一旦有自己不明白的新鲜词儿,都会第一时间提出疑问。 而每次谢广福都会耐心的解释,所以现在大家伙沟通起来,基本没有什么压力。 谢广福表达意思的时候也能更加的精准高效。 第614章 大宁朝最具商业价值的画师-谢秋芝是也 大会结束五日之后,谢秋芝终于将李月兰替她接下的广告画订单全部完成。 如今她手头主要的创作任务,是义务给李五琰刚编撰完成的《桃源蒙学》高阶两册绘制插画。 这套教材内容精深广博,涵盖了天文地理、历史人文、农桑工巧乃至处世哲学的初步引导,吃透了这两册,桃源学子们才算是完成了蒙学阶段的全部学业。 因此,谢秋芝对待这两册的插画格外用心,每一笔都凝聚着深意。 她希望能通过插画,在即将毕业的学子们心中播下梦想的种子。 比如,在讲述“百工”的篇章旁,不只是简单地画一个匠人,而是描绘了一位专注的年轻工匠在微光中,精心打磨一件精巧木器的侧影,工具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将军的“武器”,眼神里充满了对职业创造的热爱与笃定。 她希望有学子看到这种插画时,心中能涌起一丝悸动,或许,那就是对“匠心”最初的向往。 在描绘“山河地理”时,她画了一位远游的旅人,站在巍峨的山巅,眺望着云海和山河,她期待能有孩子被这份“行万里路”的壮阔所吸引,从而萌生出去看看世界的念头。 所有这些插画,都承载着她引导毕业学子们寻找自己“心之所向”的深远用意。 当然,这段时间,谢秋芝也会接到一些客户的定制广告画。 只不过如今她的画资水涨船高,一幅精心绘制的广告画动辄数十甚至上百两银子,无形中筛选掉了如“半日闲食肆”、“四方春饼店”这类小本经营的店铺。 如今还能找上门来的,多是云槐县乃至京城叫得上名号的体面大店,例如京城的“锦绣阁”、“八珍酒楼”、“玲珑首饰店”等等。 这些店铺财力雄厚,不在乎这几十上百两的广告投入,那些掌柜的或是东家在亲眼见识或听闻了广告画带来的惊人效果后,便纷纷派人前来订做广告画。 而谢秋芝的广告画事业,也从最初精巧的带框挂画、雅致的桌面摆画、引人注目的门口立牌画,进阶到了为店铺量身定制巨幅门头招牌画的新阶段。 这种巨型牌匾广告,气势恢宏,视觉冲击力极强,从街角远处便能一眼捕捉得到内容,成为整条街最靓的崽! 而如此宏大的尺度、精妙的构思与独一无二的设计,自然价值不菲,需要双方反复确认作画的内容。 一幅巨型牌匾广告的画资,动辄便要上百两银子,使得谢秋芝一跃成为整个大宁朝画界最具商业价值的女画师。 除此之外,谢秋芝还会接一些“友情订单”,当谢里正亲自登门,将理事会决定为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设计统一工衣的任务交给了她。 谢秋芝欣然应下,就这样,她又多了一项工衣设计的活计。 她特意去两个厂子实地观察工人们的作业环境。 砖瓦厂的工衣要耐脏耐磨,袖口要收紧防勾挂。 木炭厂的则要透气防火,款式上可以考虑多口袋立体工装设计,便于分门别类放置火钳、手套等小工具。 所以,谢秋芝如今顶着“谢供奉”的头衔,生活倒也算充实。 一边是“为爱发电”,义务为《桃源蒙学》作插画。 一边是“商业创作”,接些广告画提高知名度和收入,在忙碌的谢家里倒也不算是个闲散人员了。 平日里作画累了,她便放松身心,有时约上张图图和沈萱,在半月池边斗斗地主下下棋,小酌几杯酸甜的青梅果酒,说些少女之间的私密话。 有时心血来潮,会跑到月兰磨坊后面,帮着石锁他们剥炒好的油葵籽,或者翻炒大锅里的核桃仁,弄得满手满脸都是烟火气。 见到木生他们在磨豆浆,她也会兴致勃勃地凑上去搭把手,一勺一勺往石磨上方的小洞里添泡发的黄豆,看着乳白色的浆液缓缓流出,觉得有趣又解压。 偶尔,她和沈萱会溜进淮月楼的后厨,在一片“使不得”、“别切到手”的惊呼声中,叮铃哐啷地自己动手和面、发酵,试图“赶超”李月兰的面包手艺,做出健康的全麦面包! 只不过,很可惜,她做出来的面包,卖相和味道总是比淮月楼正经出品的差上那么一大截。 不是发酵不够蓬松就是火候掌握不当,外表看起来一般般,里面却可能过于扎实,或者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芝芝,你这面包……嗯,造型很别致!” 张图图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费力咀嚼了几下,勉强咽下去,脸上挤出笑容。 肚子还没见大的王双双连忙附和:“对对对,能吃出……麦子原本的香气!很、很健康!” 其他厨娘们听着这违心的夸赞,在一旁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很给面子吃完了一整片全麦面包的沈萱则提议道: “芝芝,你看这么多面包,咱们也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打包带回去,给大宸哥、三煜哥他们尝尝?他们整日忙着干活,肯定饿坏了!” 谢秋芝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立刻找来一个干净的篮子,将她这些“心血之作”全数装了进去,兴致勃勃地提回家“献宝”去了。 一进家门,正好瞧见李大宸、李三煜和李四璟三人坐在石桌旁讨论着什么。 谢秋芝立刻提着篮子凑过去,笑容甜美: “大宸哥,三煜哥,四璟哥!快尝尝,我亲手做的全麦面包!可费功夫了!” 三人看着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以及篮子里那些颜色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面包,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芝芝妹妹,我们……我们刚吃过点心,还不饿……” “对对对,晚些就要到饭点了……” 谢秋芝闻言,作势就要朝屋里喊:“娘!大宸哥说他晚上不饿,三煜哥说他吃饱了,他们俩说今晚都不吃晚饭啦!” 这一嗓子吓得李三煜差点跳起来,李四璟更是眼疾手快,立刻从篮子里抓起一个看起来相对顺眼的面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吃!我吃!芝芝妹妹做的,肯定……别有风味!” 他努力咀嚼着,面部表情有些微妙,但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李大宸和李三煜也一人拿起一个面包,表情痛苦的咀嚼。 刚从学堂回来的李五琰,一进院门就瞧见几人“视死如归”、“痛苦咀嚼”的模样,顿时了然,忍不住笑着解围: “芝芝妹妹,你那面包,若是实在美味得吃不完,不如……拿去喂半月池的鱼?它们肯定喜欢!” 谢秋芝立刻将“火力”转向他,叉腰道:“五琰哥!你还好意思说!半月池那几条锦鲤,就是被你整日投喂,才胖得都快游不动了!哼,我这全麦面包,你还没尝过呢!这可是我第一次烤面包,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我和你说,这全麦面包可养生了!外皮焦香酥脆,内里柔韧有嚼劲,越嚼越能感受到麦子的醇香呢!来来来,我掰一块,你也试试,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她说着,就从篮子里挑出一块看起来最为“黑暗”的面包。 第615章 沈砚的醋坛子被打翻了 李五琰吓得连连摆手后退: “别别别!芝芝妹妹,你的心意五琰哥心领了!只是……只是我今日在学堂,有位家长硬塞给我好些糕点,实在是吃得撑了,这会儿一点都塞不下了!真的!下次,下次一定!” “不行!就这次!尝一口嘛,就一小口!” 谢秋芝不依不饶,举着那块面包就追了上去,非要让他也“共享”这份“美味”。 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笑闹声一片。 最后李五琰还是被逮着了,谢秋芝揪着他的衣服,非要让他也尝一口。 然而,就在这时,两道风尘仆仆却难掩挺拔的身影,刚好迈进了谢家敞开的大门。 走在前面的,是沈砚。 紧随其后的,则是谢锋。 两人刚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谢秋芝正揪着李五琰的袖子,举着一块面包,笑得一脸“狡黠”准备喂食李五琰。 而李五琰则是一副“誓死不从”的逗趣模样。 这亲昵自然、充满活力的场景,在撞见门口那两道身影时戛然而止。 沈砚站在门槛处,原本含笑的唇角在看到院中情景时微微凝住,目光在谢秋芝揪着李五琰衣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继而缓缓上移,对上她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 那一瞬间,谢秋芝清晰地看到沈砚的眼神变化——从初见的欣喜,到错愕,再到眸色微沉,最后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凝滞了 抗疫结束,沈砚确实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 与谢锋快马加鞭入宫复命后,他心中揣着一团火,一份数日积攒的思念,只想第一时间赶到桃源村,见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他甚至还想象她在见到他时,表情是惊讶还是欢喜。 可所有的期待,在刚刚看到院中“年轻男女亲昵喂食”的瞬间,骤然冷却,继而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愠怒,沉沉地压在心底。 谢秋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完了完了完了..." 她在心里哀嚎。 下意识地松开揪着李五琰袖子的手,那块"罪证"全麦面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李五琰也反应过来,连忙整了整被扯歪的衣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沈、沈大人..." 谢秋芝难得结巴起来,感觉脸颊发烫:"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不明摆着嫌他回来得不是时候吗? 沈砚的目光瞥了眼地上那块面包,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让谢秋芝莫名的头皮发紧。 她赶紧解释道:"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就是在让五琰哥尝尝我第一次做的面包......" "看得出来。" 沈砚声音低沉,仿佛带一些漫不经心: “芝芝亲手制作的点心,想必……风味独特,难怪咱们李校长,消受不起。” 听到沈砚称自己为“李校长”,李五琰也头皮发麻,此刻无比后悔刚才没主动吃掉那块面包,还好死不死的让他撞见两人打闹的场景。 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摆手解释: “砚表哥说笑了,我们只是寻常打闹......” 李大宸几人也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纷纷找借口溜去后院竹楼,连谢锋都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在这里显得有点多余,悄无声息地跟着李大宸几人去了竹楼“避难”,把“战场”留给了这两人。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沈砚和谢秋芝两人。 谢秋芝心里那个苦啊,暗骂这一群“抛弃”自己的人不讲义气。 她尴尬的试图解释:“不是的,沈砚,你听我解释,这面包其实很难吃,我是在逼五琰哥试毒……” “哦?” 沈砚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钩子,继而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与谢秋芝的距离。 他身量高,此刻微微垂眸看她,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原来芝芝喜欢强人所难?” 沈砚目光落在石桌上的篮子,里面还有几块“幸存”的面包。 他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语气忽然变得轻柔: “既然他不吃……那不知沈某,是否有这个荣幸,也尝一尝芝芝的‘手艺’?” 谢秋芝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把篮子递过去。 却见沈砚微微摇头: “方才,你喂别人时,甚是……热心肠。不若,也这般‘亲自’喂沈某尝尝?” 这话一出,谢秋芝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心中暗骂沈砚这家伙吃起醋来竟如此……刁钻! 又羞又恼道:“沈砚!你、你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许你与他人拉扯嬉闹,亲手喂食,轮到沈某,便是无理取闹了?” “芝芝,你这般厚此薄彼,可是觉得……沈某很好打发?” 谢秋芝被他这话激得气血上涌,又因他那声低沉的“芝芝”而心尖一颤。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以及那眼底的醋意和莫名的暗流在涌动,她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哄哄他,这事怕是没完了。 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屈服了。 从篮子里拿出一块看起来相对能入口的面包,递到他的唇边: “……喂你吃就是了。” 沈砚看着她这副又委屈又不得不从的模样,心情忽然就变好了许多。 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块卖相不佳的面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张开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面包入口,那粗糙扎实的口感不算好吃,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难吃,我就说嘛,我真的是在让五琰哥试毒.....” 谢秋芝紧张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因为面包的难吃而理解自己之前的行为。 沈砚却缓缓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语调,却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 “味道……尚可。只要是芝芝你亲手所喂,即便是砒霜,沈某也甘之如饴。” 谢秋芝:“……好土!” 想到之前和沈砚定下的“约法三章”,心里又忍不住长叹一声:“完了,这醋坛子回来了,感觉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第616章 芝芝,你有没有想我? 沈砚逗弄完谢秋芝,看着她面红耳赤、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中的那点郁气总算消散了大半,眼底也重新染上了真实的暖意。 谢秋芝被他看得不自在,连忙找了个话题,眼神飘忽地问: “你……你回家了吗?去淮月楼看过没有?沈老太君可是很想你呢,天天念叨你。” 沈砚眉梢微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这么着急赶我走?” “我没有!” 谢秋芝立刻否认,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些,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又轻咳一声: “我就是……就是提醒你一下。” 沈砚目光锁住她闪烁的眸子,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暧昧: “我祖母自然是很想我。那你呢?”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 “你告诉我,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这直白的问题让谢秋芝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脸颊发烫,支支吾吾地试图糊弄过去: “啊?我……我当然也……大家都挺挂念你们的……” “大家是大家,” 沈砚却不允许她蒙混过关,眸光带着一种温柔的压迫感,追问道。 “我是问你,你自己,有没有想我?” 谢秋芝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想到他今日才从疫区凯旋回来,实在不忍心在这种时候拂了他的意,破坏这重逢的气氛。 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 “……有、有一点吧……就一点点。” 说完,她立刻低下头,感觉脸上的热度能煎鸡蛋了。 这一句“一点点”,被沈砚自动脑补成了“我很想你”的意思。 他不再逼问,心情颇佳地直起身。 这时,已是下午时分。 得到沈砚归来消息的沈老太君和沈萱,在嬷嬷的陪同下急匆匆地赶到了谢家。 一进院门,沈萱就激动地喊道:“二哥!你真的回来了!” 沈老太君更是眼眶微红,快走几步,拉住沈砚的手,上下打量着: “砚儿!你可算平安回来了!怎么又瘦了,这一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沈砚连忙扶住祖母,温声安抚: “祖母,孙儿不孝,让您担心了。孙儿一切都好,您看,这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您面前了?” 说完,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谢秋芝,声音放缓,意有所指地说道。 “今晚,总算可以安心吃顿家常饭了,也正好……兑现之前的约定,可好?” 他这话说得模糊,但“兑现约定”四个字,却明显是在暗示谢秋芝别忘了他们之间那“约法三章”的约定。 那日沈砚说道:“我们两人既是‘在一起’,总要有些名实。我不逼你立刻定亲,但从今日起,只要我们在一处,你每日至少陪我共用一餐。若我公务繁忙,你需亲自将饭食送来,若你得空,便来我帐中陪我。此条,关乎温饱,亦是培养感情之必需,不过分吧?” 而那时候,她竟是点头答应了。 谢秋芝收到沈砚的暗示,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切,本来就要一起吃饭好不好!先不说这段时间老太君和萱萱姐已经是我家的常客,老太君对我家菜园子里种了什么菜,怕是比我还熟悉呢!而且今天我哥哥回来,我娘定是要摆席庆祝的,这家伙,就是故意提醒我不要忘了约定!” 但面上,她还是挤出一个“热烈欢迎”的笑容: “嗯,沈大人和哥哥一路辛苦,今晚定要好好接风洗尘。” 沈砚见她会意,眼中笑意更深,随即道: “我一路风尘,仪容不整,先回淮月楼洗漱更衣,稍后再来叨扰。” 送走沈砚,谢秋芝刚松了口气,沈萱就凑过来问道: “芝芝,大宸哥他们呢?咱们玩斗地主吧?” 谢秋芝无奈地指了指后院方向。 沈萱立刻会意,提起裙摆跑去后院,将之前“避难”的李大宸、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和谢锋都请了出来。 “来来来,人齐了!咱们玩斗地主!”沈萱兴奋地提议。 谢锋听到“斗地主”三个字,眉头一挑,目光带着询问看向谢秋芝,意思很明显:“你教他们玩的?” 谢秋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承认道: “呃……闲着没事,就……教了一下。” 谢锋摇了摇头,带着点兄长的无奈,叮嘱道: “我也回房洗漱一下。你呀,带着他们玩可以,但注意点分寸和尺度,别玩太疯了。” 谢秋芝面上乖乖点头:“知道了哥。” 心里却觉得委屈: “真是冤枉啊!平日里自己规矩得像个机器人,早就被张图图和沈萱同化成标准的古代小美女一枚了,今天这一出揪人喂面包,就是偶然一次放飞自我,结果就被抓了个正着……” 不过她也明白,哥哥是为她好,自己现在是大姑娘了,在这个时代,言行举止确实需要更加注意,不能太过跳脱。 当晚,谢家果然摆开了两桌丰盛的宴席。 除了沈砚、沈老太君、沈萱、谢锋外,谢里正、谢长河、张秋笙、张图图、白衡等与谢家往来密切的人也都在座,气氛欢快而和谐。 席间,谢里正和谢长河率先站起身,向沈砚和谢锋举杯: “沈大人,锋小子,恭喜你们凯旋归来!你们辛苦了!这一杯,我们敬你们!” 张秋笙和白衡也连忙跟着站起身,举止得体地一同敬酒。 沈老太君看着孙儿,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也说了一些勉励和赞赏的话: “砚儿,谢锋,你们此次南下,救民于水火,实乃大功一件,作为长辈,真是为你们感到自豪!” 谢广福和李月兰则更多的是庆幸和后怕,李月兰眼眶微红: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锋哥儿,沈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往后都要顺顺利利的。” 谢广福也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吉祥话,谢锋站起身,郑重地端起酒杯,面向沈砚: “沈砚,沈兄,这一杯,我敬你!感谢你在归山遇险时,没有放弃我,背着我一路逃亡,甚至……” “甚至以血续命!此恩,谢锋没齿难忘!”说罢,一饮而尽。 听到谢锋没在称呼自己“沈大人”,不仅直呼大名,还称他“沈兄”,沈砚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熨帖与欣然。 这称呼上的变化,打破了两人上下级的疏离客套,是挚友与家人般的亲近与认可。 第617章 陈进虎和侄子陈平良的悲惨经历 随即沈砚也站起身,神色肃然: “谢兄言重了!你我同袍,生死与共,何谈恩情?” 说完他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诚挚地说道。 “今日,我沈砚也要借此机会,感谢各位。感谢谢叔、月兰婶子深明大义,心怀大爱,此次南下抗疫,你们提供的那些特效药,救活了无数百姓的性命!朝廷绝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我已经上奏皇帝禀明实情,不日定有封赏!” 他顿了顿,继续道:“感谢谢兄,一路上提出的诸多防疫法子,你才是咱们大宁朝当之无愧的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谢秋芝身上,声音柔和了几分: “还要感谢芝芝和小文,若非你们二人不顾危险,深入归山寻到我们,我与谢兄,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份救命之恩,沈砚铭记于心。” 最后,他看向沈老太君,深深一揖: “孙儿最愧对的,便是祖母与家人。是孙儿一意孤行,前往险地,让祖母日夜悬心,是孙儿不孝。” 沈老太君闻言,眼中含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连连摆手。 沈砚说完,连着倒了三杯酒,一一饮尽,以示敬意。 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让在场众人都动容不已。 不知是谁带了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异口同声地说道: “恭喜凯旋!平安是福!” 喝完这杯象征团圆的酒,大家重新落座,气氛更加热络,互相夹菜,聊着身边的趣事。 这时,谢锋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开口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们说一下。这次我还带了人回来。” 大家都好奇地看向他。 谢秋芝问道:“哥,你带了谁回来?该不会是我未来的嫂嫂吧?” 谢锋闻言,拿着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骂道: “小机灵鬼,现在都会打趣你哥了?” 这话引得席间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闷笑声。 谢锋这才继续说道:“是陈进虎,还有他的侄子陈平良。我把他们带回桃源村了。” 李月兰闻言,带着一丝不确定问道: “陈进虎?是咱们之前逃荒路上,那个对咱们还算照顾的陈官差吗?” 谢锋点头:“没错,娘,就是他。” 谢广福放下酒杯,好奇地问:“他怎么跟着你一同回来了?现在人呢?怎么不请来家里吃饭?” 谢锋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们从归山脱险后,在青石镇的重症区遇见了他们叔侄。当时陈进虎看到负责抗疫的京官竟然是我,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大男人,当众就给我跪下了,哭着求我救救他的家人。我看他那样,心里也不好受,立刻安排了太医去给他家人诊治。可惜......除了他十八岁的侄子陈平良因为年轻,身体底子好些,勉强还有救,其他人都已经是药石无医的状态了,没能抢救回来。" "后来我们离开青石镇时,不是带走了一批无家可归的灾民吗?他们叔侄就在其中。其他灾民都被陆续安顿在沿途的州府了,但他们两人死活要跟着我走。陈进虎拉着我说他侄子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他们在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亲人了,若是能跟着我走,这辈子当牛做马也愿意。我看他们实在可怜,也无处可去,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谢秋芝连忙问:“那他们现在人呢?” 谢锋答道:“刚进村就遇到谢石墩了。陈进虎念着里正爷的情,说要带着侄子先去拜会一下里正爷,我以为他会跟着里正爷一起来呢。”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投向谢里正。 谢里正放下筷子,拍了拍额头:“哎呀,你看我,光顾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他是带着他侄子来找过我,我们叙了会儿旧。我看他们叔侄俩风尘仆仆,神色也不好,就先让石墩带他们去安居房安顿下来了。来这之前我让石墩去请他们一起来喝酒,但他说他侄子身子还不爽利,精神头不好,需要人照顾,就婉拒了。” 李月兰关切地问:“他侄子才十八岁?是哪里不舒服?鼠疫的后遗症吗?” 谢锋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怜悯: “鼠疫是治好了,但……可能是亲眼目睹家人接连离世,精神上受了太大的打击。导致他现在每天沉默寡言的,几乎不说话,陈进虎说,他偶尔还会……伤害自己。陈进虎不放心,每天都得紧紧守着,说家里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说什么也不能再出事了。” 席间的气氛顿时低沉下来,众人都为这叔侄俩的遭遇感到唏嘘。 谢秋芝心里也堵得难受,戳着碗里的米饭发呆,暗自叹气: “那陈官差的侄子竟然会自残,这恐怕不只是伤心,很可能是得了抑郁症了……在这个时代,心理问题几乎无人理解,更别说治疗了,真是雪上加霜。” 正恍惚间,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色泽诱人的蜜汁排骨。她一愣,抬头就撞见沈砚看向自己。 “在想什么?碗里的饭菜要凉了。”沈砚声音温和。 谢秋芝摇了摇头,闷声道:“没什么。” 正准备低头吃掉那块排骨,却觉得周围气氛有点不对劲,一抬头,发现桌上好几个人都正用一种意味深长、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她……碗里的那块排骨。 谢秋芝:“?” “又被沈砚这厮秀到了!他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另一桌的白衡见状,立刻有样学样,麻利地给身旁的张图图也夹了一块排骨,还冲她温柔地笑了笑。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了坐在沈萱旁边的张秋笙身上。 张秋笙被看得耳根发红,在沈萱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也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了沈萱的碗里。 沈老太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满意地点点头,笑呵呵地打趣道: “好好好,看来咱们桃源村啊,好事将近的可不止一两对咯!年轻人,就该这样互相体贴!” 谢秋芝在心里疯狂吐槽:“怎么每次和沈砚在一起吃饭都要消化不良!他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现眼包’,专门负责制造尴尬和粉红泡泡!” 饭后,众人移步庭院,喝茶的喝茶,闲聊的闲聊,还有一拨人继续围着桌子斗地主,享受着悠闲的晚秋时光。 谢秋芝担心被沈砚抓住机会问些让她脸红心跳的“奇怪”问题,赶紧拉着张图图和沈萱,溜进了东厢房自己的房间。 三个女孩毫无形象地斜靠在谢秋芝那张竹制沙发上,吃着零食。 沈萱缠着谢秋芝:“芝芝,上回你说的那个祝英台和梁山伯的故事,才讲到一半呢!后来怎么样了?快讲快讲!” 谢秋芝便绘声绘色地继续讲了起来,她刻意用了一种略带诙谐的语气,描述梁山伯这个“书呆子”如何与祝英台同窗三年却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如何一起读书游玩,又如何因为种种误会和世俗阻碍,最终酿成悲剧。 第618章 沈砚被现代婚姻观触动 “所以说啊。” 谢秋芝总结道:“这梁山伯就是太迟钝了!身边躺着个大美人都发现不了,所以最后……” 她话还没说完,沈萱就眨着大眼睛,意有所指地接口: "我看啊,梁山伯不是迟钝,是胆子太小了!明明心里喜欢得紧,却连表明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张图图会意地抿嘴偷笑,轻轻推了推谢秋芝: "就是就是。英台女扮男装求学需要勇气,某些人明明心里有人,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这不就跟梁山伯一样胆小嘛!" 谢秋芝被她们俩一唱一和说得脸颊飞红,羞恼地扑过去挠她们的痒痒: "好啊你们!我同你们讲故事,你们倒拿故事编排我!看我不收拾你们!" 三个女孩顿时笑闹作一团,房间内充满了笑声和求饶声,是独属于少女之间的亲密与趣味。 而此时,半月池边,沈砚负手而立,看似在欣赏池中那几尾被李五琰喂得圆滚滚的锦鲤。 然而,他异于常人的耳力却将隔着一道廊道、数堵厚实墙壁的东厢房内,那隐约的笑闹和故事声,听了个七七八八。 实在不是他有意要做此等偷听的下作之事,只是心神仿佛自有主张,不自觉地就越过了这些阻碍,捕捉到了那个熟悉声音讲述的、关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悲欢离合。 他听着张图图和沈萱评价梁山伯的“迟钝”和“胆小”,心中竟也生出几分共鸣与警醒。 既然认定,便需主动,需大胆表明心迹,绝不能像梁山伯般后知后觉,胆小怯懦,徒留遗憾。 这,便是沈砚从故事中悟出的、独属于他的恋爱法则。 “沈兄,喝点这个。” 谢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递过来一杯温热的醒酒汤。 “晚上你连着喝了不少,别明早起来头疼。” 沈砚接过,道了声谢。 谢锋看着他,带着点戏谑问道:“怎么,听墙角呢?” 在归山并肩作战的那段时间,谢锋已经知道了沈砚这人,不仅武功高强,耳力也十分了得。 沈砚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杯中醒酒汤饮尽,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挫败: “谢兄,我怎么觉得,想做你谢家的女婿,怕是比科考当状元还要难上几分。” 谢锋挑眉,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这种事,我们做家人的,还真帮不了你。关键得看芝芝自己。” 沈砚反问,带着些许不解: “你们家……对待儿女婚事,都是这般……开明么?只要是自己心仪的,便由着性子?” 谢锋点头,语气坦然: “自然,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若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纵然门当户对,锦衣玉食,又有什么趣味?两个人要互相喜欢,彼此理解,互相扶持,才能把日子过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重要,但两情相悦才是根基。” 他这番话,隐隐透着与现代婚恋观相似的内核。 沈砚心中是赞同谢锋的话的,但还是有些疑惑: "若……所托非人呢?这世道对女子终究严苛些,就不怕自选夫君之后生活艰辛,日后遭人非议?" 谢锋目光清亮:"正因为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我们作为芝芝的娘家人更要立得住。婚姻不是女子寻个依靠,而是两个相爱的人携手共度。我们芝芝往后无论嫁与不嫁,她永远都是谢家堂堂正正的女儿。" 月光流过他带笑的眼角: "况且在我们家,男女本就平等。我们做家人的自然会替她掌眼,但也绝不越俎代庖。若她选的人日后敢负她......那谢家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到时她可以休夫或是带着和离书回来,我们给她摆酒接风。" 沈砚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浮现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这或许正是他与谢秋芝之间那份情愫始终若即若离、难以更进一步的症结所在。 此刻听完谢锋这一席透彻之言,他只觉心头迷雾尽散,灵台一片清明,仿佛云开月明,终于窥见了前路方向。 他整了整衣袖,郑重其事地躬身执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 “谢兄今日这般肺腑之言,沈某受教了。” 这时,白衡和张秋笙也走了过来。 沈砚便顺势询问了白衡一些淮月楼的近况,之后又关心了一下他的私事: “你与图图姑娘,如今可都定下了?” 白衡恭敬回道:“劳二爷挂心,我与图图姑娘两情相悦,如今已经交换了庚帖,只待来年开春便成亲。” 沈砚听完,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张秋笙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你呢?准备娶我妹妹了,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张秋笙站直身体,态度不卑不亢,言辞自然: “回沈大人,秋笙虽出身寒微,但定会勤勉上进,竭尽所能,让沈小姐此生安乐无忧。此生绝不负她。”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也展现了担当。 沈砚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贴心”地提醒道: “既然要成亲了,往后,与旁的女子相处,需知分寸,保持距离,莫要惹人闲话,也莫要让我妹妹伤心。” 这话听起来像是兄长对妹夫的寻常叮嘱,但张秋笙总觉得沈砚这未来二舅哥话里有话,虽然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恭敬应下: “秋笙谨记大人教诲。” 然而两人最后这一段对话,一字不落全被正好聊完天、讲完故事走了出来的谢秋芝三人听到。 沈萱只当是自己二哥正在友好地与未来妹夫交谈,还开心地朝张秋笙笑了笑。 谢秋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沈砚那句“与旁的女子保持距离”,再结合他刚才那意有所指的眼神,立刻明白这小心眼的男人肯定还记着她上回在抗疫大营口不择言说的那句“村里的秋笙哥就很不错”的戏言! 忍不住暗骂:“沈砚你这个小心眼子!醋王转世!这都多久的事了记仇!” 见她出来,沈砚神色自若,却目光灼灼地锁住她: “芝芝,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第619章 沈砚:我的思想高度类比现代人 他这话一出,边上几个人立刻心领神会。 谢锋拍了拍沈砚的肩膀,白衡和张图图说去尝尝饭后点心,沈萱也笑嘻嘻地推着张秋笙往另一边走。 转眼间,半月池边,就只剩下了沈砚和谢秋芝两人。 沈砚抬手,极其自然地想要揉一揉谢秋芝头顶柔软的发丝,动作亲昵。 谢秋芝却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同时小声吐槽道: “喂!你之前不是说要注意男女大防吗?怎么到自己这儿就动手动脚了?” 沈砚的手顿在半空,随即从容收回:“对我,你不必如此拘泥于那些虚礼。” “双标!”谢秋芝忍不住送他两个字。 沈砚挑眉,带着几分好学:“双标?何为双标?” 谢秋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沈砚却不依不饶,声音低沉带着诱哄: “你不说,我怎知你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她抿唇沉默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带着点炫耀的意味继续逗她: “不过,其实我懂的东西可多了,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谢秋芝被他这自信满满的样子勾起了好奇心,仰头问: “你想说什么?” 沈砚清了清嗓子,将方才从谢锋那里“学”来的理念,稍加润色,当作自己的见解,用一种既认真又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向谢秋芝娓娓道来: “譬如,我认为男女相处,贵在真心相爱,更贵在一心一意。” “婚姻之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根基在于两情相悦,更在于彼此认定对方是此生唯一。若不能与心仪之人相守,纵然门第相当,也不过是相敬如‘冰’,有何意趣?” “再者,既为夫妻,便当互相理解,彼此扶持,更当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沈砚若得一心人,必当白首不相离,眼中、心中再无他人位置,此生绝不纳妾,此心天地可鉴。” “而且,” 他继续深化自己的观点,努力将谢锋那些关于“男女平等”的理念表达出来。 “女子并非男子附属,应有自己的志向、喜好和天地,男子亦当真心尊重、支持,而非仅仅要求其贤良淑德。夫妻之间,本当平等相待,互敬互爱,方能长久。若只一味要求女子三从四德,而自身却……嗯,与旁的女子不清不楚,或存着三妻四妾之心,那便是品行有亏,绝非良配,亦非大丈夫所为。” 他再次刻意加重了“与旁的女子不清不楚”和“三妻四妾”这几个字,目光灼灼,意有所指,几乎是在对着谢秋芝宣誓一般。 他这番结合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和“男女平等”的婚恋观,在这个时代堪称石破天惊,甚至比许多现代人的理念还要纯粹和坚定。 他试图向谢秋芝展示自己的诚意和“与众不同”。 更悄悄地将自己的婚姻观,提升到与谢秋芝的婚恋观可能相持平的高度。 谢秋芝越听眼睛睁得越大,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些话……这些完全符合她内心深处对理想伴侣和婚姻关系的期待,竟然从沈砚这个“封建古人”嘴里说了出来? 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不信。” 谢秋芝在心里默默吐槽: “尼玛,这番话完全踩中了我对男友的各种幻想啊!沈砚是偷偷看了我的择偶标准手册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男女平等?这真的是一个古代土著能说出来的话?这思想觉悟,放在现代社会也一点都不输的好么!” 她一直以为,在这个三妻四妾被视为常态、男尊女卑根深蒂固的时代,想要找到一个灵魂契合、观念一致的伴侣,简直是痴人说梦。 其实她私底下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甚至暗暗规划好了‘大不了就一辈子不嫁人,守着自己这个小家,做个逍遥自在的单身富婆也挺好’。 即便是之前和沈砚之间有过那些暧昧的约法三章,但她始终在心里保留着一份清醒和怀疑。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更何况是这个时代的男人? ‘爱情’这两个字,在她看来,脆弱得根本经不起这个社会规则的冲击。 可沈砚此刻这番掷地有声、几乎是与整个世俗观念背道而驰的宣言,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早已设防的心底。 那层自我保护的硬壳,似乎被敲开了一丝裂缝。 沈砚看着谢秋芝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怀疑,心中第一次对谢锋升起了由衷的“感激”。 未来大舅哥果然是位深藏不露的情感居士! 只是这么稍稍点拨,竟有如此奇效? 看来往后得多向这位大舅哥请教一二。 谢秋芝明白沈砚正在观察自己的反应,等待自己的某些“反馈”或是表态,便故作高冷地别开脸,掩饰道: “哼,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谁知道是不是嘴上功夫。” 她绝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刚才差点就被他这套“现代婚恋理论”给打动了。 沈砚看着她强装镇定却微微泛红的耳尖,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又伸出手想再次揉揉她的发顶。 谢秋芝反应极快,再次敏捷地侧身避开,压低声音警告: “别闹!我家里人都看着呢!”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看似在闲聊、实则目光不时瞟向这边的家人。 沈砚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反问: “那……是不是没人的地方就可以?” 谢秋芝被他这得寸进尺的话噎住,脸颊微热,嗔道: “你真是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沈砚好整以暇地追问,眼底满是笑意。 谢秋芝语塞,说不过他,只好强行转移话题: “你方才不是有话同我说吗,就为了说这些?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回去找图图她们了!” 话落,她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沈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语气认真了几分: “好了,不逗你了,真有事同你说。” 第620章 心机Boy沈砚的鸿门宴邀请 谢秋芝挣扎了一下,没挣脱,有些气恼: “那你有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你别拉我的手……” 沈砚非但没放,反而握紧了些,理由充分: “我怕我一放开,你等会儿又找借口跑掉。” 谢秋芝无奈,举起另一只手保证: “我保证不跑!你快放开,他们都看过来了!” 她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更加灼热了。 沈砚这才依言松开了手,两人在半月池边的石凳上坐下,中间的石桌上还摆放着一副未收的围棋。 沈砚似乎并不着急说正事,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看向谢秋芝,随口问道: “要不要来一盘?” 谢秋芝看着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就头皮发麻,连忙尴尬地摇头: “别了吧!你脑子里‘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深沉,我可赢不过你这种……厉害人物。” 她差点顺口说出“心机bOy”,赶紧刹住。 沈砚挑眉,精准捕捉到她话里的“暗喻”:“‘九曲十八弯’?芝芝,你这是在暗骂我?” 谢秋芝坚决否认:“我可没有!是你自己说的。” 沈砚失笑,不再为难她,将棋子放回棋盒,转而说起正事: “明日,你要不要随我去镇北侯府吃顿家宴?” 谢秋芝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拒绝: “我?你们家的家宴,我去干嘛?不合适!” 沈砚看着她,语气带着委屈和控诉: “你看,敢死队凯旋而归,我过家门而不入,交了差,第一时间直奔这桃源村,是为了哪个没良心的小家伙?还有,今日你的家宴,我,我祖母,还有萱萱可是都来了,宾主尽欢。你们家不都讲究……嗯,平等往来么?为何轮到我的家宴,你便不肯赏光?”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带着诱哄: “当然,明日我也会正式邀请你全家同去。你若是不去……”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谢秋芝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内心天人交战。 “全家同去?沈砚这是想干什么?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趁机在饭桌上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半公开我们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但若是全家都去,她不去,总觉得有些刻意了……” 她还在犹豫,沈砚却再次加码。 “你明日若是不去,后日也还是要去的。”沈砚语气平淡地扔出一个重磅消息。 谢秋芝疑惑:“为什么?” “因为皇上设下的‘凯旋荣归宴’就在后天。”沈砚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谢秋芝更不解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砚露出一抹“这你还不明白”的表情,说道: “我和皇帝舅舅提了,凡是在京的七品以上官员,无论实职虚衔,皆要赴宴,共襄盛举。” 谢秋芝猛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那得有多少人赴宴?” 沈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粗略算来,含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翰林院、詹事府、诸寺监……只要‘在京、有品、有职、食俸禄’的都要去,估计上千人是有的。” 谢秋芝想到什么突然惊喜:“我虽然食俸禄,但我的官服还没发下来呢,织造局那边派人说要月底才能送来,我总不能穿常服进宫吃宴吧?” 沈砚好笑的看着她:“你的官服我已命人提前做好,直接送到镇北侯府,就在我院子里。” 谢秋芝简直无语:“你……你干嘛提这种要求?还送去你院子里?” 沈砚故意反问,目光紧紧锁住她:“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如此?” 谢秋芝心跳莫名加快,嘴上却硬撑着: “我知道什么?我就是个小小的七品供奉,哪里猜得到你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她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问:“那若是我去了,我哥哥、小文和爹娘他们呢?” 沈砚耐心解释:“你哥哥此次抗疫有功,自有封赏,自然在受邀之列。你爹娘……别忘了,这次抗疫的特效药出自奇珍坊,他们二位才是最大的功臣,皇上必定是要重重封赏的,岂能缺席?还有谢文,皇上特意恩准他列席。所以,你们全家都要去。” 谢秋芝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上千双眼睛。 这大宁朝唯一女官的光环实在是太盛了,平时宅在桃源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毕竟每天面对的都是相熟的乡亲,大家也不会因为她如今是七品供奉就对他格外的拘谨和优待,很时候还是像之前一样亲切的和他打招呼聊八卦。 但是这样的身份去了皇宫,必然要成为话题的中心,要是再加上沈砚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作妖的现眼包在边上,那她可真是会社死在皇宫里。” 既然决定要去沈砚的家宴和皇宫的“荣归宴”,谢秋芝只好应下: “……那,好吧。” 沈砚看着她那副明明松了口气却还要强装勉强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打趣道: “芝芝,你方才在害怕什么?该不会是……担心我会当场向皇上求一道圣旨,把咱们全大宁朝唯一的女官,赐婚于我吧?” 谢秋芝被他这大胆的假设惊得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反驳: “你、你胡说什么!谁害怕了!我才没有!你想得美!” 她一连串的否认,更显得欲盖弥彰。 沈砚看着她羞恼交加的模样,心情大好,朗声笑了起来。 果然,第二天一早。 一辆挂着翰林院标识的青幔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谢家门前。 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青色官服、头戴小冠、面容和煦的中年官员,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木匣的随从。 此人乃是翰林院外务行走,姓王。 这职位说白了,就类似于现代的“部门专属快递员”兼“对外联络员”,专门负责翰林院与外部人员,如特聘的工匠、画师、学者的文书、物资传递与沟通事宜,为人最是圆滑周到。 王行走一下车,便笑容可掬地拱手,声音清朗: “敢问此处可是谢秋芝,谢供奉府上?” 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的谢锋闻声望去,点了点头。 谢广福和李月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好奇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官方人士”。 这时,谢秋芝闻声也从屋里出来,见到来人打扮,心里就猜到了七八分,肯定是昨晚沈砚提到的进宫吃席的事情。 第621章 翰林院·赴宴公函 王行走一见谢秋芝,脸上的笑容更盛,再次拱手,语气客气却不失分寸: “这位想必就是谢供奉了?下官翰林院外务行走,姓王,奉院令,特来为谢供奉送达公函与俸禄,并传达皇上口谕。” 听到"陛下口谕"四字,谢家众人神色一凛。 谢秋芝虽得了官身,但并无实权,且对方是代表翰林院和皇命而来,她自然不会托大,依着平常的礼节,微微屈膝福了一礼,落落大方地回应: "王行走辛苦了,快请屋里坐,喝杯粗茶。" 王行走连忙侧身避让,连称“不敢当,不敢当”,心中却对这年纪轻轻却宠辱不惊、礼节周到的小供奉高看了一眼。 他婉拒了进屋的邀请,示意随从将木匣捧上前,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盖着翰林院火漆印的信函,郑重地双手递给谢秋芝。 “谢供奉,此乃翰林院公函,请您过目。” 王行走说道,同时示意随从打开木匣,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锭和几张票据。 “这是您半年的俸禄,白银一百二十两,以及禄米票六十石、香油票六升、官纸票三百张、调色银十二两,请您查验。” 谢秋芝接过公函,谢广福和李月兰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公函是用端庄的楷书写就,内容清晰: 【翰林院·公函】 致 翰林院特聘丹青供奉 谢秋芝: 本院奉圣上谕,特遣传旨官一员,送公物,并告以公务,悉听安排。 亲赴贵府,面致公文,并交接公物。 计开: 七品供奉制式官服一套 内含:青罗袍一领,云雁补子一对,玉带一条,乌纱帽一顶,皂靴一双。 官服已先行送达镇北侯府,由镇北侯府中军司马当面验收,核对无误。 半年俸禄: 白银:七品供奉月俸二十两,半年计一百二十两。 禄米票:月米十石,半年计六十石,凭票于云槐县县仓支取。 香油票:月供一升(用于灯油、调色),半年计六升。 官纸票:御用雪浪纸,月五十张,半年计三百张。 调色银:专供颜料、金粉、胶矾,按月支二两,共计十二两。 公务知会: 圣上于十月五日卯时正麟德殿设“凯旋荣归宴”,七品以上在京官员须赴宴。 目前本院别无新活计派下,请谢供奉专精《大宁桃源蒙学》插画事宜。 本院估算:全书图稿一百二十幅,约需半年完工、。 自今日起,半年内不另派官务,谢供奉可安心居家创作。 王行走在一旁笑着补充道: “谢供奉,您的官衣规制已备齐,昨日已奉命送于镇北侯府,您务必得空去看看,若有不合身之处,即刻着人修改。” 说完,王行走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目光扫过谢广福、李月兰和谢锋,从袖中取出一份明黄卷轴,继续说道: "谢供奉,翰林院公务已毕。现下官需代为传达皇上口谕。" 他展开卷轴,朗声道: "奉皇上口谕:咨尔谢氏广福、月兰、秋芝、锋、文,尔等献药抗疫,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赐尔等全家,于十月五日卯时正,入宫赴''凯旋荣归宴'',不得有误。钦此。" 李月兰、谢广福连忙躬身:"草民/民妇领旨,谢皇上隆恩。" 谢秋芝和谢锋也依礼谢恩。 王行走将明黄卷轴郑重交给谢广福,含笑对谢家众人解释道: "此乃皇上亲口谕令。皇上得知今日翰林院需遣人至谢供奉府上送达公函,特命下官一并传达此谕,着翰林院笔录成文,以为赴宴凭证。" "宴席设在宫内麟德殿,届时宫门处自有内侍引导,下官还有几句体己话要提醒诸位,桃源村距皇宫路途不近,若明日卯时正赴宴,从贵府出发,未免太过仓促劳累。诸位可于今日便动身,前往京城的青云巷住下。" "这青云巷就在承天门外,是专为各地进宫述职官员准备的馆驿所在,清静雅致,由光禄寺统一打理。诸位持此手谕前往,自会有人安排食宿。如此,明日便可从容入宫,不必受奔波之苦。" "皇上特意交代,望谢小公子谢文务必同往。小公子聪慧过人,旁的官员也很想见见这位献图利民的小才子。" 王行走说完,最后含笑拱手:"皇恩浩荡,可见一斑。下官还要往别处传达旨意,就不多叨扰了。预祝诸位明日宫宴一切顺遂。" 等王行走的马车离开后,李月兰看着那沉甸甸的银锭,又看看谢广福手中的明黄卷轴,心中猜测: "这......这咱们全家都要进宫吃席,该不会是要当面赏赐咱们家吧?" 李月兰会这么想也正常,自从第一次用抗生素置换到那些御赐之物后,皇上到现在也没有再下赏了。 那一百多桶的抗生素原片可是救了数万百姓的命呢,这赏赐迟迟不下,那肯定是要憋一波大的。 谢广福稳了稳心神:"皇恩浩荡,咱们得好好准备。既然上头特意给进宫吃席的人安排了住处,那我们收拾收拾就动身出发。" 李月兰补充道:“昨晚沈老太君离开前不是邀请咱们全家去镇北侯府做客么,礼物我都准备好了,咱们现在收拾收拾,晚点跟着他们的车马一起出发,正好。” 谢锋立即道:"娘,不顺路,咱们还得去学院接小文,顺便向石山长告假。" 李月兰拍拍自己的脑门:“对对对,那让沈老太君他们先走,咱们晚点去,顺便去奇珍坊再多挑点礼物上门。” 谢广福拍了拍她的手,提醒道:"这是咱们第一次进宫赴宴,你现在该操心的是咱们该穿什么衣服去。" 李月兰顿时愁眉苦脸地哀叹: "哎哟!这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我原以为就是去镇北侯府吃个饭,特意挑了身缎面袄子,本来还觉得差不多了,可现在是要进宫吃席啊!那么多当官的都在,这...这到底该怎么穿才合适?" 说着,她羡慕地瞥了一眼正在清点俸禄票银的女儿,打趣道: "还是芝芝省心,她有现成的官服可穿,青罗袍、云雁补,规规矩矩,谁也挑不出错处来。哦,还有锋哥儿,你也有玄策卫的官服。" 谢锋在一旁忍俊不禁:"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去参加什么时尚盛典呢。" 谢广福也在一旁打趣道:"就是,拿出你当年挑婚纱那个劲头来。记得那时候你在婚纱店试了二十多套,把店员都试趴下了。" 李月兰被说得噗嗤一笑: "陈年旧事就别提了,快跟我回房间挑衣服,等这次宫宴结束,我说什么也得多做两套''战袍'',省得下次再遇到这种大场合抓瞎。" 第622章 全都去赴荣归宴 谢秋芝刚把那一百二十两俸禄银和厚厚一叠票据收好,就听得院外又传来一阵车马声,比方才王行走的马车动静要大得多。 她探头望去,驾车的正是镇北侯府脸熟的车夫。 车帘掀开,沈砚率先下车,今日他换了一身墨色暗纹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 紧随其后的是打扮得明艳活泼的沈萱,最后是扶着嬷嬷手臂、笑容和煦的沈老太君。 沈砚上前几步,对着闻声出来的谢锋、谢广福和李月兰拱手道: “谢叔,婶子,我们正要回府,家父家母已在府中备下酒菜,除了自家亲眷,也邀了些至交好友和同僚,你们也一同前往吧?” 谢锋却拱手婉拒,解释道: "多谢沈兄好意!不过我们刚接到皇上手谕,后天要进宫赴宴。还得先去崇实学院接小文,你们先行一步,我们晚些时候一定准时到侯府赴宴!" 沈老太君听了,慈祥地点头: "那我们在侯府等着你们,酒菜都备得足足的,今晚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沈萱也在旁边乖巧地附和,还悄悄朝谢秋芝眨了眨眼,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 沈砚对谢锋点了点头,叮嘱道: “既如此,我们便先行一步。” 说完,便扶着沈老太君重新上了马车。 车夫一扬鞭,镇北侯府的马车便驶离了桃源村。 李月兰看着马车远去,心里正琢磨着晚点去奇珍坊该带些什么做礼物,还没等她理清头绪,村道上竟然又传来了更加喧嚣的动静! 只见三辆极为奢华的马车,在一队衣着整齐、腰佩兵刃的骑士护卫下,浩浩荡荡地驶来,最终精准地停在了谢家门前。 这阵仗,可比刚才王行走和镇北侯府的排场要大得多。 为首一名身着宫中侍卫服色、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利落下马,对着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的李大宸、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四人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 “下官,恭迎四位……公子……回家,赴明日……宴会。” 来人说得含蓄,但是在场众人都是心领神会。 李大宸和李三煜对视一眼,脸上也并无意外之色,显然早已料到。 李四璟和李五琰也是一脸了然,他们作为皇子,虽然下乡历练,宫里别的什么节庆日不去便也罢了,但是上了规格的宴席和大节,他们还是必须要到场的。 李大宸对那侍卫首领点了点头:“在外间候着。” 四人随即转身回西厢房,不过片刻功夫,便换下了在桃源村常穿的布衣,各自换上了一身锦袍玉带,气质瞬间从质朴的“乡野小子”变回了天潢贵胄。 李三煜对着谢广福和李月兰笑道: “叔,婶子,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了。家里规矩多,得提前回去准备。咱们明天麟德殿见!” 看着四位皇表弟在侍卫的簇拥下登上华丽的马车,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去,转眼间,原本还有些拥挤热闹的谢家小院,就只剩下了谢广福、李月兰、谢锋和谢秋芝自家人。 李月兰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院子,长舒一口气,随即立刻进入了“总指挥”状态: “锋哥儿,别愣着了,快去把咱家的马车牵出来套好,就停门口,一会儿咱们接了小文就直接去京城了!” 她又转向谢秋芝:“芝芝,把家里的门窗关好,然后去知会保安队一声,说咱们外出两天,让他们帮忙留意着点!” 说完,她一把拉住谢广福,风风火火地往自己屋里拽: “他爹,你快来!赶紧的,咱们俩得把进宫穿的衣服定下来!这都快愁死我了!” 房间里,顿时响起了夫妻俩关于穿什么的“激烈”讨论。 李月兰拿起一件绛紫色袄子:“这件行不行?会不会太沉稳了……” 谢广福皱眉:“是不是太紫了点?显得太刻意……” “那这件湖蓝色的?” “这颜色……会不会太跳脱?不够庄重?” “这件杏黄色的总行了吧?” “杏黄……会不会有太嫩了?适合芝芝……” “哎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穿我平时在村里的衣服去吧!” 李月兰几乎要抓狂,对着一堆自己觉得“还不错”、“也还行”的衣服纠结,选择困难症都要犯了!” 谢广福无奈地笑道: “你呀,就是太紧张。我看那两件就挺好,干净整齐,不失礼数就行。咱们是去吃席的,又不是去选美的。” 李月兰最终还是妥协了:“算了算了,就这两套吧!赶紧收拾,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与此同时,在崇实学院的某间讲堂内,谢文正站在一块大木板前,上面画着复杂的水车联动结构草图。 他手持炭笔,正与教器械原理的先生激烈讨论着。 “先生,您看这里,” 谢文点在齿轮传动部位。 “如果我们将这个直齿改为斜齿,咬合会更平稳,传动效率更高,而且噪音也会小很多。” 那位先生凑近仔细观看,眉头紧锁: “斜齿?老夫从未见过此种设计。依据何在?” 谢文从容解释:“依据是……嗯,是我观察自然界动物咬合时受到的启发。您看,动物的牙齿并非垂直生长的,都有一定的倾斜角度,这样咬合更紧密,受力更均匀。同理,齿轮传动亦可借鉴。” 老先生若有所思,喃喃道:“观察自然……触类旁通……妙啊!谢文,你此法虽闻所未闻,但细想之下,确有其理!只是这斜齿加工起来,怕是比直齿要困难许多。” 谢文自信地笑了笑:“先生,加工技艺是可以改进的。我们可以设计专门的工具,或者改进铸造方法……” 他正说到关键处,讲堂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学院执事模样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先生,打扰了。谢文府上有人来找,说是……有急事,请您即刻出去一趟。” 谢文从讲堂出来,见到家人等在学院门口,一脸疑惑:“爹、娘、哥、姐,你们怎么都来了?出什么事了?” 谢秋芝解释道:“小文,宫里来了手谕,皇上宣我们全家明日进宫赴‘凯旋荣归宴’。咱们现在就出发,免得明日起早赶不及。” 谢文愣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原来如此,咱们要进宫吃席啊,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请个假。” 他转身向闻讯赶来的石坚请假。 第623章 镇北侯府门前的冰火待遇 石坚一听是进宫赴“荣归宴”,乐得合不拢嘴,拍着谢文的肩膀连连称赞: “好!好啊!谢文,皇上亲自点名要你赴宴,这是何等的荣耀!假条我批了,两天怎么够?给你四天!好好准备,进宫了好好表现!” 那架势,仿佛谢文不是去吃饭,而是去代表学院参加什么重要比赛。 辞别了石山长,一家人坐上马车先去了奇珍坊打包了一些海外礼物,打算送给镇北侯府。 之后由谢锋驾车,朝着京城方向驶去。 马车里,谢文忍不住吐槽起学院的课程: “爹,娘,姐,你们是不知道,昨天上统计学,先生教的那种统计方法,实在是太落后了。记录数据全靠手抄,核对全靠算盘,效率低下不说,还容易出错。就比如,他们要统计一个县的人口,竟然是把各里正报上来的数字一个一个相加,连个简单的表格都不会用,更别提什么加权平均、抽样统计了。” 谢秋芝好奇地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谢文有些无奈又有些得意:“我没忍住,在课堂上就和先生辩论起来了。我把现代统计学的一些基础概念,比如制作分布表、计算均值的方法简单讲了讲,还现场用炭笔画了个简单的统计表做演示。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先生听得目瞪口呆,最后竟然说……往后每节统计学课,让我上去讲一半时间,他跟着学……” 李月兰闻言,忍不住打趣道:“哟,那你这是干了他一半的活儿,是不是该拿他一半的工钱?” 谢文叹了口气:“娘,我本来就是学杂费全免,还能领学院的各种补贴,再要工钱,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再说,学院对我已经很好了,所有的实验工坊和课程都对我开放。” 李月兰继续逗他:“你这么厉害,那岂不是不用上课了?反正你懂得比先生还多。” 谢文连忙摇头:“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某些课程上占了先天优势,比如九章算术、统计学、格物制造、器械原理这些偏理科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 “还有一些课我也需要深入学习的,毕竟往后真想走科考这条路,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谢广福疑惑:“还有什么课能难倒你?” 谢文掰着手指数道: “就是那些经义策论,那些微言大义、引经据典,需要深厚的古文功底,还有诗赋创作,我虽然知道一些名篇,但要自己写出符合格律、意境深远的作品,也需要花大量时间去钻研。” 谢秋芝恍然大悟,点头附和: “那确实。咱们毕竟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对这些纯文科的,尤其是涉及古代哲学思想和文学创作的课,底子薄,是需要多钻研。” 一家人说说笑笑,很快,马车抵达京城,来到了位于勋贵聚集的朱雀大街的镇北侯府。 府邸门庭巍峨,御赐的“镇北侯府”匾额高悬,石狮子威严矗立,彰显着主人赫赫战功与崇高地位。 谢锋刚停稳马车,便有眼尖的门房快步迎了上来,态度十分客气: “可是谢大人家眷?快请进!马车交给小的们安置便是。” 说着便有人熟练地上前牵马安置车辆。 李月兰看着这气派的大门,忽然想起一年前,他们一家初来京城,想找沈砚帮忙,却在这大门前被一个不知所谓的寄宿表小姐羞辱的事情,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低声对谢广福感叹: “他爹,你看,这才一年多光景,这待遇变化也太大了。” 语气里充满了世事变迁的感慨。 谢秋芝一行人被门房恭敬地引到一处布置雅致、暖融融的花厅稍作休息,并有丫鬟奉上香茗点心。 很快,又有一位衣着体面的嬷嬷前来,笑容可掬地说道: “谢老爷,谢夫人,各位公子小姐,宴席尚有些时辰才开。老夫人吩咐,请诸位先随老奴到‘暖香阁’歇息片刻,那里更舒适些,也方便谢供奉试穿官服。” 众人跟着嬷嬷来到一处更为精致、陈设温馨的暖阁,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一些深秋的寒意。 忙活了大半天的李月兰坐在柔软的垫子上,终于松了口气: “这地方好,终于可以休息了。” 谢锋见离开席还有时间,便对父母说: “爹,娘,我离开京城有些时日,身为玄策卫总教头,于情于理都该先去卫所露个面,点个卯。我快去快回,在开席前赶回来。” 李月兰点头:“应该的,你去吧,路上小心。” 谢锋走后没多久,暖香阁的门被推开,沈砚亲自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他又换了一身衣服,和上午见到的墨色暗纹常服不同,他换了身墨青色云纹锦袍,领口缀着银狐风毛,在这十月的寒气里既显贵气又不失暖意。 腰间束着玄色宽边腰带,坠了块羊脂白玉佩,行走间玉佩轻晃,更衬得他身姿如松,气质清贵出尘。 这身装束恰到好处地彰显了他世家公子的风范,也是谢秋芝不常见到的陌生装扮。 谢秋芝悄悄多瞄了两眼,在心里默默吐槽: “帅,是真帅,这身打扮简直像从古风画报里走出来的顶流模特。就是...太难缠了这人。穿得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就是个步步紧逼的“心机砚”。” “谢叔,月兰婶。” 沈砚先向谢广福和李月兰见了礼,然后目光落在谢秋芝身上,将锦盒递过去,眼中含着笑意: “芝芝,这是你的官服和配饰,昨日送来后,祖母特意让人熏了香,你看看可还合身?若有不适,我立刻让绣娘拿去改。” 谢秋芝也很好奇这大宁朝独一无二的女官官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接过锦盒,在丫鬟的引领下进入内间更换。 官服是七品文官的青罗袍,绣着云雁补子,玉带、乌纱帽、皂靴一应俱全。 谢秋芝在丫鬟的帮助下,穿戴整齐,还戴上了那顶代表官衔的乌纱帽。当她从内间走出来时,暖阁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624章 心机砚把谢家拉进家族圈 只见少女身着一袭合身的青罗官袍,原本柔美的轮廓被利落的官服勾勒出几分难得的英气,云雁补子精致典雅,玉带束腰,更显身姿窈窕。 那顶乌纱帽虽然与她娇美的面庞有些反差,却奇异地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风韵,既有少女的清丽,又带着官员的端方,气质独特,令人移不开眼。 “嗯,不错,合身!”谢广福眼中满是骄傲的神色。 李月兰也看得眼眶微热:“我家芝芝穿这身,真是……真是俊!” 谢文在一旁看得眼睛发亮,忍不住打趣道: “姐,你穿这身官服,往沈大哥身边一站,感觉更般配了!一个探花郎,一个丹青女供奉,简直是天造地设!” 谢秋芝被他说得脸颊飞红,作势要抬脚踢他,却被身旁的沈砚眼明手快地轻轻拉住了手腕。 谢文机灵地躲到李月兰身后,继续调侃: “哎哟,穿上官服就是不一样了,都要‘以权谋私’欺负弟弟了!” 他这搞怪的样子把众人都逗笑了。 沈砚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谢秋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满意,低声道: “很好看,很衬你。” 语气温柔而缱绻。 就在这时,展风在门外禀报: “二爷,前院的客人开始陆续到了,长公主请您前去迎客。” 沈砚闻言,对谢广福和李月兰抱歉说道: “谢叔,婶子,外头有事,我先失陪一下。诸位在此不必拘束,当作自己家便好。” 说完这才转身离去。 离正式开席还有两刻钟,谢秋芝便回到内间换下了官服,重新穿上来时那身衣裙。 时值深秋,她今天穿的是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锦缎袄裙,领口和袖口缀着柔软的风毛,既保暖又显得婉约得体,将她清丽灵动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 不久,谢锋也从玄策卫赶了回来,便有丫鬟前来恭敬地请他们入席。 丫鬟笑着对李月兰说: “谢夫人,宴席设在‘锦华堂’,请随奴婢来。老夫人特意交代,将你们的席位安排在了主桌右手边的第一席,说是离得近些,说话方便。” 一行人跟着丫鬟来到锦华堂。 只见厅内宽敞明亮,足足摆了二十多桌,已经坐了不少宾客,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谢家被安排的位置,赫然是紧邻着主家席位的上首,与镇北侯府本家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以及极为亲近的姻亲同在一个区域。 这个位置无疑彰显了侯府对谢家的极度重视。 他们一落座,便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善意的目光。 李月兰小声对谢广福嘀咕: “他爹,这位置……是不是太显眼了?你看边上坐的,好像都是他们沈家族里的长辈和重要的亲戚吧?” 谢广福低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人家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坐,大大方方的就好。” 宴席开始,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由丫鬟们鱼贯送上。 镇北侯府的宴客菜色果然不凡,龙井虾仁、黄焖鱼翅,烤全羊、红烧肘子,还有各式时令鲜蔬、精巧点心,琳琅满目,尽显侯府气派。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沈老太君在沈萱的搀扶下,笑吟吟地站起身。 老太君声音带着喜悦: “今日镇北侯府设此家宴,一则是为我孙儿砚哥儿南下抗疫,平安凯旋接风洗尘!砚儿此次不畏艰险,救民水火,老身心甚慰之!” 众人纷纷附和称赞。 她顿了顿,目光慈爱地看向沈砚,继续说道: “这二则嘛,也是盼着砚儿在为国尽忠的同时,也能早日成家,让我这老婆子早日再享天伦之乐!” 说到“成家”时,谢秋芝明显感觉到主桌那边,昭阳长公主和镇北侯沈巍的目光带着温和的笑意落在了自己身上,连沈砚也转头看向她,目光深邃含笑。 谢秋芝顿时觉得脸上发烫,只能假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酒杯。 “看吧看吧,我又不会少块肉,只要那家伙别当众给我夹菜就成……” 她心里哀叹。 好不容易等沈老太君说完,镇北侯沈巍站起身,举起酒杯,声音沉稳有力: “多谢诸位亲朋同僚今日赏光!话不多说,都在酒里!愿大宁朝国泰民安,愿在座各位身体康健,万事顺遂!开席!” “好!”众人齐声应和,气氛热烈。 宴席期间,镇北侯和昭阳长公主并未起身挨桌敬酒,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多是宾客前来主桌敬酒问候。 但酒过三巡,沈砚却端着酒杯,带着一位气度不凡、与他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径直来到了谢家这一桌。 沈砚先向谢广福和李月兰敬了酒,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在桃源村对沈老太君和沈萱的照顾,然后特意向那位长辈介绍道: “三叔公,这两位便是献上抗疫良药的谢广福谢先生,李月兰夫人。这位是他们的长公子谢锋,现任玄策卫总教头。这位是谢秋芝谢供奉,翰林院特聘丹青师。这位是小公子谢文,目前在崇实学院求学。” 沈砚这番话介绍得郑重,那位被称作三叔公的长者捋着胡须,目光在谢家众人身上细细打量。 当视线落在谢秋芝身上时,他眼底暗含欣慰的笑意,对着沈砚颔首: "砚哥儿眼光确实独到。谢家一门俊杰,个个都是可造之材。" 他说话时特意转向谢秋芝的方向: "特别是这位谢供奉,年纪轻轻便得圣心,难得难得。" 这话里的深意让在座众人都心领神会,纷纷举杯客套的回敬。 沈砚这番引荐可谓用心良苦。 这位三叔公在沈氏宗族中地位尊崇,自老侯爷去世后他便是族中最受敬重的长辈。 在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里,宗族礼法看得极重,且承景帝极为推崇孝道,所以即便是镇北侯府这样的超然地位也要敬这位长辈三分。 谢秋芝心里明白沈砚的用意——这分明是要把谢家正式拉进沈家的核心人脉圈。 “老狐狸,果然没安好心,先是故意安排我们坐在主家席区域,现在又特意引见给族中最有威望的长辈......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知道谢家被镇北侯府圈定认可了。” 她悄悄抬眼,正好对上沈砚含笑的双眸,那眼神温柔却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谢秋芝现在很想把他的眼睛捂住!!! 第625章 谢家众人进宫吃席 接风宴结束,谢家一行人辞别镇北侯府,来到了位于承天门外的青云巷。 这里果然如王行走所说,清静雅致,由光禄寺统一管理。 出示手谕后,他们被安排进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虽然不算奢华,但干净整洁,一应物事俱全,还有专人伺候热水饮食,待遇相当不错。 谢秋芝、谢文和谢锋都想出去走走,安置好行李后,便溜达到官驿的公共茶室附近。 只见这里坐满了来自各地、明日要进宫赴宴的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三人便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瞧热闹。 “这次的‘荣归宴’真是大手笔啊,竟是把七品以上的官员全请进宫了!” 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官员感叹道。 旁边有人附和:“谁说不是呢!咱们大宁的国库何时这般充盈了?” 有人压低声音搭话:“还不是今年抄没了那贪官何慎……好家伙,那家底厚的,听说抄没的产业能养活半个大宁朝……” “嘘!慎言!”立刻有人紧张地提醒。 那官员也自知失言,连忙转移话题: “不过皇上这次宴请规制这么大,也是有原因的。纵观史书,哪一次爆发鼠疫不是烧村封路才得以遏制?你们看这回,有了那特效药,救回了多少人!这是继平定北疆之后,咱们大宁朝做过的最得民心的一件事了吧?所以皇上高兴,大摆‘荣归宴’庆贺,也无可厚非。” “确实如此!” 另一人接话,声音充满了敬佩: “这次南下治疗鼠疫的敢死队,真是功不可没!尤其是带队的沈大人和谢大人,还有不怕死的安太医一群人,真是令人钦佩!” “是啊,听说那谢大人武艺高强,在叛军围剿下还能护着沈大人杀出重围……” 旁边另一位官员听了,立刻摇头反驳: "你莫不是听错了?我听到的消息分明是沈大人在叛军围剿下护着那位谢大人杀出重围......" "怎么可能!我表侄就在青石镇当差,前日回来说是亲眼见到谢大人背着受伤的沈大人冲出重围的!" "我那连襟还在抗疫大营当过值呢,说是沈大人为谢大人挡了一刀!" "分明是谢大人替沈大人挡了一刀!" "是沈大人!" "是谢大人!"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就要当场捋袖子理论。 旁边另一位老成些的官员连忙打圆场: "二位二位,依老夫看啊,这分明是两位大人在危难时刻互相扶持,你救我一命,我护你周全,这才是真正的同袍之情啊!" 坐在一旁的谢锋听得耳根发热,压低声音说: "越传越离谱了......我什么时候背过他?明明是他背着我逃命......" 谢秋芝忍俊不禁,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谢锋,打趣道: "哥,看来你这''救命之恩''是要跟沈大人纠缠不清了。" 谢文也憋着笑补充:"而且听起来你们互相救来救去,都快成连环救命恩人了。" 谢锋无奈地扶额:"这些人传闲话的本事真够离谱的,听得我尴尬癌都犯了,咱们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 第二日,天还没亮,青云巷便已人声鼎沸。 谢家住的小院也早早亮起了灯,一家人洗漱完毕,仔细整理衣冠。 官员们赴宴前,除了正衣冠,还会焚香净手,有的甚至会在院中朝着皇宫方向遥拜,神情肃穆。 车马不能进宫,所有人要在承天门外下车排队接受检查。 承天门外,天色还是墨黑得,风一吹,寒意刺骨。 只有宫墙下侍卫手持的火把和特制的巨大灯笼提供着照明。 上千官员排成了蜿蜒的长队,在寒风中默默等待着,不少人忍不住跺脚取暖。 前后排队的官员们低声交谈,内容无非是猜测今日宴席的菜色、以及对这次抗疫功臣们赏赐的议论。 谢家一行人正排着队,就见一辆有着镇北侯府徽记的马车经过。 马车停下,沈砚探出身来,看到在寒风中排队的谢家人,立刻道: “谢叔,婶子,谢兄快上车来,与我们一起进去。” 谢广福有些犹豫:“这……合规矩吗?” 沈砚笑道:“无妨,皇上特许勋贵及三品以上大员车驾直至麟德殿侧阶。你们上了马车便可以通行。若跟着官员队伍,只怕还要再忍半个时辰的寒风才能进宫门。” 谢广福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长队和刺骨的寒风,也不再推辞,招呼家人分别上了沈家的几辆马车。 沈家赴宴的人多,自然马车也多,谢秋芝上了沈萱和方如的马车,车内不仅有暖炉,还有热茶点心。 马车沿着特许通道,果然畅通无阻,走了约莫两刻钟,直接来到了麟德殿侧面的台阶下。 早有一群内侍在候着,恭敬地引着他们前往一旁的暖阁候席。 暖阁内已经有不少先到的官员和勋贵家眷。 谢家人虽然对这座宏伟的宫殿充满好奇,但并没有过于东张西望。 毕竟魂穿之前,他们也是见过世面的,故宫天安门都游览过,对这类大型古建筑并不感冒,一路上只是静静观察,举止得体。 在等候入席期间,两家人坐在一处闲聊品茶,气氛融洽。 开席前,有内侍前来高声唱名引导入席。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没人敢乱走乱跑,所有官员皆有专人指引至指定席位。 而谢家的席位,再次被安排在了离御座不远的地方,位于勋贵区域的前排,他们的斜对面,赫然就是镇北侯府一家。 这个位置再次彰显了皇帝对谢家的格外看重,引得不少官员侧目议论,暗自揣测这谢家有何过人之处。 时间一到,麟德殿殿外的鼓响三声,浑厚悠远。 官员们皆已落座。 鼓响三声后,大殿内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只听内侍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承景帝身着龙袍,在仪仗的簇拥下缓步走上台阶,端坐于高位之上。 第626章 众目睽睽之下上台表演才艺! 殿内千余名官员齐刷刷躬身行礼,山呼之声响彻整个麟德殿: "臣等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如潮,在巍峨的殿宇间回荡。 "众卿平身。" 待众臣重新站定,承景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今年暴雨之后,南疆鼠疫肆虐,来势汹汹,为祸之烈,百年罕见。疫病所至,十室九空,百姓流离,朕心甚痛。" "幸有沈砚、谢锋、安然等忠勇之士,临危受命,不畏艰险,率领太医署众医官及玄策卫精锐组成的敢死队,深入疫区,施药救民,终将这场浩劫消弭于无形。其间历经叛军作乱、归山遇险,诸位爱卿仍能恪尽职守,坚守到底,实乃我大宁栋梁,将士楷模!" 承景帝言辞之间充满了感慨与赞赏,让殿中不少参与抗疫的官员都红了眼眶。 最后,承景帝举起手中的金杯,朗声道: "他们能凯旋而归,此乃我大宁之幸,万民之福!今日设此''凯旋荣归宴'',与诸卿同庆!愿天佑大宁,国运永昌!众卿,满饮此杯!" "愿天佑大宁,国运永昌!皇上万岁!" 千官齐声应和,声震殿宇,共同仰首饮下了这第一杯饱含荣耀与庆贺的"凯旋酒"。 喝完第一杯酒,承景帝才宣布正式开席。 宫宴的流程精致而有序,基本是上一道菜配一个节目。 谢家五人都惊呆了,拥有现代灵魂的他们,是真不知道在皇宫里吃席这么有仪式感。 皮脆肉嫩的金葵炙鸭上桌时,大殿中央配以气势恢宏的《千歌万舞》,霓裳羽衣的舞者们翩跹起舞,展现盛世气象。 鲜美的雪浪蒸鱼搭配古琴名家弹奏的古曲《流水》,意境清雅悠远。 …… 等最后一道甜点蜜酿葵花酪上桌时,上场的却是一群身着蒙学学童服饰的孩子,他们用清脆的童声吟诵起《千字文》开篇中的一段童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篇童谣因为符合启蒙特点,又带有一定的知识性和韵律美,便被李五琰收录进《大宁桃源蒙学》教科书里了。 不过在这个时代,大家都没有把这开篇编成童谣来传唱,目前这么教的有且只有桃源学堂。 谢秋芝和谢文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和好笑,觉得这皇帝也很会“整活”,竟将桃源学堂的音乐课直接搬上了麟德殿的舞台,这简直就是在给桃源学堂变相打了波广告。 告诉在场的所有官员:桃源学堂的教学不拘一格,既传承经典又勇于创新,正是朝廷所推崇的新式教育典范。 之后,承景帝再次举杯,众官再次同饮“凯旋酒”。 喝完酒,他又乐呵呵地表扬了一番《大宁桃源蒙学》这套新式教科书,称赞其“启童蒙,开智慧,寓教于乐,功在千秋”。 "《大宁桃源蒙学》能得此成效,离不开编撰者的用心。今日趁此良机,朕便让诸位爱卿见识见识这套蒙学典籍的编撰们。" 他望向席间,语气中带着为人父的骄傲: "本书主编撰,朕之幼子李琰,上前来,为这套书籍现场添写序言。" 李五琰从容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殿中早已备好的紫檀书案前。 内侍早已研好香墨,铺开洒金宣纸。 他执笔蘸墨,略一沉吟,便挥毫写道: "蒙学之要,不在死记硬背,而在启迪心智。愿以此书为引,点燃万千蒙童求知之火......" 笔走龙蛇间,一篇文采斐然的序言跃然纸上。 内侍将序言作品高举展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赞叹。 "五皇子殿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 "这序言写得深入浅出,字里行间尽显蒙学之本啊!" 承景帝满意地颔首,继而唤道: "副编撰谢文,上前书写你对桃源新式教学的愿景。" 正在吸溜奶冻的谢文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赶忙咽下嘴里的美食,深吸一口气,走到刚才李五琰写序言的桌前。 写下:"桃源新式教学,当以天地为书斋,以生活为课业。不困于经史子集,不限于章句训诫。愿以兴趣为引,以好奇为舟,载万千蒙童遨游学海。但求每个稚子都能在求知路上,寻得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内侍展示之时,不少官员交头接耳: "这谢家小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年纪就有这般见解,难怪能得皇上青眼。" “不愧是皇上亲封的''格物童生''。” "张兄可知道,这''格物童生''可是能直通乡试的!省了多少年寒窗苦读啊!" "何止!我听说在工部存档了,往后会试都要单开''实务科''特考呢。" "有了这个头衔见县官都不用行跪礼......" "最难得是能随意进出将作监!那里多少匠作大家,随便学点都是传世手艺。" "你们看谢小公子这气度,将来不入朝堂也能当个技术院判,正六品的官职跑不了。" 最后,承景帝的目光落在谢秋芝身上,语气格外温和: "翰林院谢供奉,上前作''千童同诵''图。" 谢秋芝在见到谢文被点名上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概率也要现场展示一下才艺,因为这套《桃源蒙学》主要就是他们三人合作弄出来的,没道理其他两人都表演了节目,唯独没有她。 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谢秋芝盈盈一礼,走到书案前。 她轻挽官服衣袖,执起画笔,在铺开的宣纸上挥洒自如。 不过片刻功夫,一幅生动的画面便呈现出来: 无数稚子围坐桃李树下,手捧书卷齐声诵读,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最妙的是她以淡墨勾勒远山,暗示"书山有路勤为径"的深意。 当内侍将画作举起时,殿内又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妙啊!这画中孩童个个活灵活现!" "谢供奉果然丹青圣手,画作意境深远!" 许多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侍讲和编修也在宴席之中。 谢秋芝虽然与他们同属一个部门,但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神秘女官谢供奉,本来只是惊叹于她的美貌气质和年纪小,如今见她现场作画,便纷纷品评起来。 第627章 沈砚:送上门的好事? "原以为谢供奉只是技法精湛,没想到立意更高!这''千童同诵''的场面,竟被她画出了''春风化雨''的意境!" "你们看那用墨,近处孩童眉眼清晰,远处桃李氤氲,分明暗合了''由近及远,由浅入深''的高超画技啊!" 旁边几位官员连连点头:"原以为女子作画多在花鸟虫鱼,没想到谢供奉胸中自有沟壑!" "难怪陛下破格赐她七品供奉,这般才情,便是男子也难及啊!" 而身为翰林院图画局主事、正五品掌图学士的墨清衡,也是谢秋芝的直属上司。 向来以眼光苛刻著称的他,此刻也眯着眼睛俯身端详画作。 "好一个''千童同诵''图''!" 他忽然指尖指着画中孩童带笑的眼睛: "这灵动的神采,竟让我想起吴道子笔下的人物!" 侍立在旁的几位编修闻言皆是一惊——墨大人竟将谢供奉与历史上的画圣相提并论? 这位掌图学士平生最讨厌逢迎,唯独对丹青之道有着近乎执拗的纯粹。 他指着画卷远景处若隐若现的书山桃李,声调愈发激昂: "寻常画师作蒙学图,至多描摹诵读之态。谢供奉却以云雾暗合求知之路,用桃李隐喻教化之功——这般意境,已非凡匠所能及!" 他突然转身扫视身旁同为翰林院图画局的几位下属说道: "自今日起,图画局典藏的的那幅受损的《先贤授业图》便交由谢供奉修复。谁有异议......" "且先画出这般有风骨的佳作再说!" 谢秋芝整个人都懵了。 她不过是现场画了幅画,怎么转眼间就被塞了个修复古画的重任? “等、等等......” 她在心里哀嚎。 “苍天呐,大地呐......这《先贤授业图》听起来就是国宝级的文物吧?我就是个画画的,怎么突然就要搞文物修复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周围几位翰林院同僚,却意外地发现他们眼神里全是羡慕。 “怎么?谢供奉不愿?”墨清衡见她迟迟不应声,以为她这是不愿意了。 “愿!当然愿!” 谢秋芝连忙躬身,对自己的直属上司挤出一抹笑容: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等谢秋芝回到座位,谢文凑近耳边,压低声音笑道: "姐,我怎么觉得咱们像是被拉上来临时表演节目的?这阵仗,跟过年时被长辈要求展示才艺有什么不同?" 谢秋芝心里还在想着刚才自己又接了一个“大活”,没心思和谢文逗趣,有些无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她“勉为其难”的样子别人看不出来,斜对面的沈砚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好笑。 知道她定是在心里哀嚎自己只是个“画画的”,哪里懂什么古籍修复。 “真是个傻姑娘。”沈砚在心中轻叹。 在沈砚看来,谢秋芝的顾虑纯属多余。 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对笔墨、色彩的领悟已臻化境,单是这份“读懂”古画神韵的悟性,就胜过图画局里大半的修复匠人。 更不必说,她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看似跳脱却总暗合至理的想法——比如她曾随口提过的“颜料褪色是光照所致”,正是古籍修复中最关键的认知。 不过谢秋芝越是忐忑和不自信,他反而越是开心。 他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之一,“关怀下属”、确保重要差事顺利推进,自是分内之责。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次墨清衡倒是无意中成全了他...... 他指尖轻抚杯沿,仿佛已看见谢秋芝抱着画轴来寻他的模样。 那幅《先贤授业图》的作画者顾江临生平,全大宁朝,有且只有他沈砚有。 还有顾江临大师的其他画作和古籍他也有“些许”墨宝藏品,是极为重要的修复古画的线索和史料。 若她发现缺了关键史料......若她调不出画上特殊的青金色...... 沈砚喉间溢出一声闷笑。 到时候,可不是他故意接近,是谢供奉亲自来求掌院学士指点迷津。 最好让她在暮色时分寻上门来。 他倒要看看,这只总想从他身边溜走的小狐狸,这次还能找出什么借口躲他。 然而,今日在殿内发生的一幕幕。 也落入了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范建眼中。 此刻,她正死死盯着风光无限的谢秋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嫉妒、怨恨和一丝不甘。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他视为“扫把星”、一直瞧不上的谢广福一家,竟然能如此风光地出现在宫宴上,得到皇上如此隆重的赏识! 而自己这个在兵部管马政、处处受人白眼的六品主事,在他们面前竟是矮了一截般! 原来妹妹范巧云最值钱的孙女从来不是招娣迎娣来娣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村姑。 他盯着谢秋芝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喉头泛起腥甜的悔意。 那身青罗官袍刺得他双眼发痛,仿佛在嘲笑他押错了宝,错失明珠。 若当初接来的是谢秋芝...... 若用她来攀附上司马全,定然能成事...... 酒过三巡,表演也看得差不多了,承景帝开始了最重要的环节——封赏。 他首先望向抗疫功臣之列,声如金玉相击: "玄策卫将士听封!尔等临危受命,深入疫区,护卫医官,平定叛乱,皆官升一级!赏白银百两,蜀锦十匹!" 随着内侍把他的话高声唱名,一百二十五名玄策卫将士依次出列受封。 鎏金托盘里的银锭在宫灯下泛着耀眼的光芒,与将士们激动兴奋的面容交相辉映。 待最后一位将士退下,承景帝将目光转向太医署众人: "太医安然,上前听封。" 安太医恭敬出列,却听承景帝温和道: "朕准你所请,许你提前告老隐退。另赐黄金百两,东海珍珠一斛,以酬你数十年侍奉之功。" 安然正要谢恩,却听皇帝话锋一转: "上月朕听闻,桃源村缺一位妙手回春的好大夫。" 第628章 承景帝的“抗疫凯旋”封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儿子李昊的方向,心中冷哼。 他想起上月这小子在太医署上蹿下跳的模样,挨个游说,非要诓个太医去那"人间仙境"做个隐士大夫。 结果太医们不是推说年老体衰,就是借口家眷在京,都不肯下放乡野,气得这小子好几日都心不在焉的。 他知道安太医是想要躲清静才自告奋勇南下抗疫,临行前安太医曾给他的请愿书,若此次能平安归来,请准许他提前告老隐退,携家眷隐居山野。 这事儿倒是巧了,不如自己也顺水推舟一把。 "你若愿意,朕便赐你桃源村良田五十亩,宅院一座,再划二十亩药园子,让你在那里颐养天年......" 安然闻言,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他早在青石镇就常听谢锋说起桃源村的种种奇事,什么能自动碾米的水车、亩产千斤的新稻种,连几位皇子都乐不思蜀不肯回京。 此刻听到皇帝亲口提及,他立即躬身应道: "老臣叩谢皇上隆恩!桃源村人杰地灵,老臣愿携家眷前往,将毕生所学传授乡邻。" 承景帝满意的点头,含笑瞥了眼席间的李昊。 “看吧,关键时候还得是你父皇我出马,就你那去太医署上蹿下跳的模样,说出去都丢人。” 随即,承景帝也赏赐了剩下的其他太医和随行人员。 等到所有功臣领赏完毕,满殿文武望着那琳琅满目的赏赐,眼中既有羡慕更有敬重。 这是皇上对忠勇之士最直白的肯定。 轮到谢锋时,承景帝格外和颜悦色: “谢爱卿,你此次居功至伟,不仅勇武过人,更献上防疫良策。朕许你自行提出一个赏赐,只要朕能做到,无有不允。” 谢锋出列,单膝跪地,认真想了想: “皇上,臣目前统领玄策卫,深感现有训练营地地形简单,无法满足更复杂、更贴近实战的训练需求。臣想为玄策卫求一块地,用以建设全新的秘密训练基地。” 承景帝颇有兴趣:“哦?你看中了何处?” 谢锋道:“臣看中了距桃源村约十五里地的‘黑风岭’。” 此言一出,殿中几位熟知地形的武将和老臣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位老将军忍不住出声:“谢大人,那黑风岭地势险峻,沟壑纵横,多有毒虫瘴气,乃是一片不祥之地啊!” 谢锋从容解释: “皇上,诸位大人,正因其地势险峻、环境复杂,才更能磨练将士们的意志、体能和野外生存能力。真正的战场,从不会挑选平坦之地。玄策卫作为精锐,必须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也能保持战斗力。臣愿立军令状,定将黑风岭建成我大宁最顶尖的特种训练基地!” 他话语中的“特种训练”一词虽新颖,但大家也都听明白了。 承景帝看着他坚定自信的眼神,朗声大笑: “好!有志气!准奏!即日起,黑风岭划归玄策卫作为专属训练基地,一应建设所需,由兵部、工部协同办理!” “谢皇上隆恩!” 接着是沈砚。 承景帝笑问:“沈爱卿,你居功至伟,想要何赏赐?” 沈砚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谢秋芝。 谢秋芝心里一紧,生怕他真的当众说出什么“求赐婚”的乖张话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沈砚却收回目光,恭敬行礼: “皇上,臣蒙受皇恩已深,此次南下抗疫,乃是臣分内之事,不敢再求赏赐。一切但凭陛下圣裁。” 承景帝故意板起脸,笑骂道: "滑头!你这什么也不缺,朕赏你什么都显得多余。这样吧……" "朕记得你总说云槐县人杰地灵……" 殿内霎时寂静,连谢秋芝都忍不住捏紧了袖口。 "即日起,擢升沈砚为太子太傅,赐玉鱼袋。" "另将云槐县赐作你的食邑,五十年来该县税赋折半入国库,半数由你自行支配——修桥铺路、兴办学堂,皆由太傅定夺。" 当啷!!! 不知哪位老臣的银碗坠地。 食邑虽非封地,却将整整一县的命脉交到了沈砚手中。 谢秋芝望着那个垂首谢恩的身影,心中突然想起一个词“超品功臣”! 此刻秋阳穿过殿门,正落在他肩头跃动的麒麟官服上。 殿内众官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 "食邑一县!这可是本朝头一遭给这般盛大的恩赏!" "何止是食邑?太子太傅位列三师,班次在宰相之上啊!" "往后即便……即便东宫易主,这太傅的位子也稳如泰山,这才是真正的帝师!" "云槐县可是漕运要地,五十年的半数赋税……这得是多少雪花银!" "那玉鱼袋!非亲王宰辅不可得,人家是一品大臣,沈大人这是超一品大臣了吧!" "二十五岁的太子太傅……史上独一份!" "听说皇上私底下连东宫讲学的章程都交由他定了,这分明是要重塑朝堂格局!" "今日之后,沈家怕是要更上一层楼了……" “人家沈家已然身在高处了,再上也是到顶了。” 不理会大臣们的议论声,承景帝的目光落在了谢广福和李月兰身上,语气格外亲切: “谢广福,李月兰。” 夫妻二人连忙出列,跪在御前。 “你二人虽无官身,却心怀大义。此次奇珍坊献上的抗疫特效药,拯救华南万民于水火,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朕心甚慰!” “草民/民妇,不敢当,此乃我等本分。” “有功必赏,乃国之基石。”承景帝正色道。 “特赐谢广福‘忠义员外郎’散官衔,位同正五品,享相应俸禄。赐李月兰同五品‘安人’诰命!另赏,皇庄两座,黄金五百两,玉璧一双,蜀锦五十匹,御马四匹!奇珍坊赐‘四海皇家奇珍坊’匾额!” 这一连串的赏赐,如同惊雷,炸响在麟德殿内。 散官衔和诰命代表着极高的荣誉和地位,皇庄、黄金、玉璧、蜀锦、御马更是实实在在的财富和体面! 尤其是“皇家”的匾额,等于给了奇珍坊一块金字招牌,无人敢惹! 谢广福和李月兰只觉得头晕目眩,只能连连叩首: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景帝等两人叩谢完第一道恩赏后,便命内侍总管立即捧来紫檀木托盘,上面整齐码放着一叠房契地契。 "别急,还有第二道赏赐,此前抗疫所用特效药皆出自奇珍坊,沈爱卿曾与朕言明需等价置换,如今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第629章 四十八箱御赐珍宝 当殿门次第敞开,四十八口朱漆官箱被鱼贯抬入时。 连见惯世面的沈老太君都站了起来。 第一个箱子掀开箱盖后,里面码放齐整的金锭,宫灯一照,暗金色的光在锭面上游走,像一池被搅动的金水。 紧接着,鸽卵大的南海珍珠滚在锦缎上,莹白里泛着粉光,若是此时有人拿一颗对着灯看,里头竟似有云雾流动。 青玉山子叠放在一侧,鎏金香炉在一旁摆放,金与青相映,贵气逼人。 象牙雕件被红锦托着,牙白细腻,雕的是百子嬉戏,娃娃们笑得活灵活现。 一轴轴字画卷得密实,最上头那卷,正是失传已久的《雪溪图》。 旁边一卷,竟是前朝贡品《千里江山图》的姊妹卷,青绿山水,一层层染上去,像能走进画里。 整匹的蜀锦堆得小山高,锦上织的是金葵向日,花瓣用金线勾边,灯光一照,像一片金花在眼前绽放。 苏缎、云锦、缂丝,一匹接一匹,缎面光滑,像一泓泓流光展现在众人眼前,颜色从极淡的月白到极浓的墨绿,层层叠叠,像把一年四季都织进了布里。 还有那整箱的头面首饰,金钗步摇、点翠钗、金镶玉耳坠,一件比一件精细。 内侍又打开一箱,里面全是瓷器,最上头那只,是青花釉里红梅瓶,旁边一只,是汝窑天青釉茶盏,全是极好的瓷器。 整箱的玉器,整箱的宝石…… 整整四十八箱! “这……这怕是抵得上三省半年的税银!” “你看那尊翡翠宝塔,可是前朝贡品!” “你们看,连失传的《雪溪图》都在箱子里!” “真是《雪溪图》!没想到失传百余年的珍品,竟重见天日!” “金玉交辉,相得益彰!这青玉山子,色泽纯正,雕工乃是前朝‘陆子冈’一脉的隐锋技法,这香炉的鎏金工艺,怕是出自内府监顶尖匠人之手,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议论声,交织在麟德殿中,将这些赏赐的珍宝与皇家的恩宠烘托得淋漓尽致,也让谢家此刻的荣光显得愈发耀眼夺目。 每一位官员都在心中重新掂量着这个新晋隐士贵族的分量。 好几位户部老臣盯着这四十八箱珍宝,也忍不住喃喃道: "往后……谁还敢小瞧了这桃源谢家去?" 谢家一行人或许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些赏赐的分量,但大殿里的千官们却清楚得很。 这些赏赐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一个家族荣耀多年! 而此时,角落里的范建,看着这一幕,眼睛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心中又是嫉妒又是后悔。 开始盘算着该如何与这个“飞黄腾达”的外甥一家缓和关系,也好捞到些好处…… 所有的赏赐已经发放完毕,承景帝看着满殿惊叹的臣子,心满意足地与身旁的皇后相视一笑,随即宣布: “众卿家尽情享用,朕与皇后先行一步。” 在千官的山呼恭送中,帝后二人仪仗煊赫地离开了麟德殿。 帝后一走,殿内气氛顿时活络了许多。 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品级较低、渴望攀附新贵的,纷纷涌向谢家所在的位置,拱手道贺,试图在谢广福和李月兰面前留下印象。 “谢员外郎,李安人,恭喜恭喜啊!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光耀门楣!” “谢家满门忠义,才华横溢,实乃我大宁楷模,下官佩服!” “日后同在京城,还望谢员外郎多多指教……” 谢广福和李月兰何曾经历过这等被人强拍马屁的阵仗,脸上只好堆着略显僵硬的笑容,不断拱手回礼,连声说着“不敢当”、“皇恩浩荡”之类的话。 谢锋、谢秋芝和谢文也在一旁帮着应付,只觉得脸都要笑僵了。 就在这一片喧嚣中,一个穿着六品官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奋力挤开人群,冲到谢广福面前,脸上堆着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语气格外“熟络”: “广福!我的好外甥!恭喜啊!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就说嘛,我们谢家……哦不,是你们谢家,定非池中之物!瞧瞧,今日果然一飞冲天了!” 来人正是范建。 他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许多原本没太留意他的官员都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探究——这其貌不扬的范主事,竟是这新贵谢员外郎的舅舅? 范建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腰杆都不自觉挺直了些,继续高声说道,仿佛要让全殿的人都听见: “哎呀,广福啊,看到你们如今这般风光,我这做舅舅的,心里真是……真是欣慰得很呐!” 一些不明就里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 “没想到范主事还有这层关系……” “往日里倒是小瞧他了……” 谢广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他看着范建那副迫不及待贴上来、试图借势的嘴脸,一股厌恶涌上心头。 就在范建享受着周围略带羡慕的目光,以为谢广福会顺水推舟与自己寒暄两句时。 谢广福却冷冰冰的开口: “范主事,慎言。谢某何时成了你的‘好外甥’?” 他目光扫过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官员们,朗声道: “诸位同僚可能有所不知。去年我谢家逃荒至京城,饥肠辘辘,范主事嫌我们穷酸,辱我们出身,直言没有我们这门穷亲戚,生怕我们赖上他,玷污了他的官声!” “不仅如此。” 谢广福语气加重。 “他更是伙同当时的户部王主事,在分拨田地时,故意将最贫瘠荒芜的‘黑水洼’、‘北坡子’指给我们谢家村,企图引我们误入歧途!若非当时沈大人指点迷津,哪有今日的桃源村?” “且,永定门外,当着众多乡亲的面!我谢广福一家,与范巧云、范建一脉,早已恩断义绝,毫无瓜葛!” 谢广福掷地有声。 “今日范主事见我得蒙皇恩,便想上前攀附,重新认回这门亲戚?恕我直言,您这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些!” 第630章 范建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这一番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周围的官员们看向范建的眼神立刻从刚才的些许羡慕变成了鄙夷和厌恶。 “竟有此事?” “如此势利小人,也配为官?” “我就说嘛,范建此人平日就尖酸势力……” 范建被当众揭穿老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恼交加,但他还不死心,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地哭诉起来: “广福!我的好外甥啊!你误会舅舅了!当初……当初都是你那糊涂母亲范巧云!是她在我面前搬弄是非,说你们不孝忤逆,我才……我才一时糊涂啊!舅舅知道错了!你看在舅舅年纪大了,在京城的亲戚也就只剩你们了,给舅舅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啊……” 他试图用年龄和亲情对谢广福进行道德绑架。 说着就要跪挪到谢广福脚边,被谢锋一脚踩在肩膀上定住了身形,那模样甚是滑稽可笑。 也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 "放肆!范建,你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打滚、哭闹不休,是将这‘凯旋荣归宴’当作你家的家宴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新任太子太傅沈砚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面色沉静,目光如炬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范建。 沈砚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道:“趋炎附势,前倨后恭,此乃小人之态。危难时弃之如敝履,显达时攀附如藤蔓,此等行径,实在令人不齿。若朝廷官员皆如你这般心性,何以治国平天下?” 他话音一转,目光锐利地扫向人群中一个面色发白的范建的直属上司: “刘员外郎,本官倒是想问问你,你兵部驾部司用人,何时如此不察了?似范建这般品性不佳、能力平庸之辈,是如何在你手下稳坐六品主事之位的?是你眼光出了问题,眼盲心瞎,还是说……他范建给了你什么了不得的好处,让你对他如此‘青眼有加’?” 刘员外郎被沈砚当众点名质问,吓得腿都软了,冷汗涔涔而下,连忙躬身辩解: “太、太傅大人明鉴!下官……下官绝无收受好处!是……是下官失察,下官失察啊!” 此时,他心里已经把范建骂了个千万遍,这个蠢货,自己作死还要连累他! 这蠢货为了保住位置和捞好处,没少给他和他上面的郎中送礼,这要是深究下去…… 沈砚却不理会他的辩解,目光又转向一位职位更高的官员——兵部驾部司的赵郎中,刘员外郎的上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赵郎中,刘员外郎既然承认失察,那你这个上官,责任更大。本官命你,即刻严查范建自入职以来,所有经手事务,升迁考评!看看他这六品主事,到底是凭‘真才实学’,还是靠旁门左道?若有贪腐渎职,严惩不贷!本官会奏明皇上,着都察院协同核查!” 赵郎中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领命: “下官遵命!定当严查,绝不姑息!” 他狠狠瞪了面如死灰的刘员外郎一眼,心里已经把范建及其连带关系网都骂了个遍。 范建这事可大可小,但被沈砚这位新晋超品太傅、帝前红人亲自点名要查,那就是天大的事! 他们驾部司这下怕是要迎来一场大地震,不少人都得被牵连进去! 范建彻底懵了,瘫软在地,浑身发抖。 他原本只是想攀个亲戚捞点好处,怎么转眼间就落得个要被严查、甚至可能丢官去职、下狱问罪的下场? 他看着面色冰冷的谢广福,又看看威严赫赫的沈砚,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也咒骂谢广福心狠手辣,一点情面都不讲。 很快,两名殿前侍卫便上前,将瘫软如泥的范建架了起来,拖离了麟德殿。这场闹剧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这时,承景帝身边的一位内侍总管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对着谢广福和李月兰拱手: “恭喜谢员外郎,李安人。皇上的赏赐已经规整完毕,装箱待发。不知可否用好了膳?咱家好安排人将赏赐一路护送。” 谢广福连忙回道:“有劳总管,我们也正打算离去,此前我们暂居城西青云巷官驿,我们的马车拿在那边停留。” 内侍总管笑道:“如此,咱家便安排人把这些赏赐跟随您的车驾,由一队禁军精锐护送,定会安安稳稳地送到府上。” 谢广福和李月兰自然感激不尽,连忙道谢。 趁着众人注意力在赏赐和安排上,沈砚悄无声息地挪到正在和谢文低声说话的谢秋芝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墨大人给的差事可不轻松,《先贤授业图》年代久远,修复不易。我书房里恰好收着一些顾江临的生平札记和几幅他的早期习作,或许……对你有用。” 谢秋芝耳根微热,却强自镇定,头也不回地小声咬牙拒绝: “多谢掌院学士好意,下官……暂时不用。” 沈砚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几分笃定和戏谑: “放心,你迟早会来找我的。而且……我保证,我很好用。” 那“好用”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曖昧。 谢秋芝脸颊爆红,恨不得后退一步踩他一脚。 内侍总管这边安排妥当,谢家便准备跟随赏赐队伍先回青云巷取自家的马车,然后再返回桃源村。 离开前,他们与镇北侯府一家以及李大宸等五位皇子道别。 五位皇子围着谢家人,很是不舍。 李大宸有些不放心道:“谢叔,麻烦您回去跟谢铁匠和张林木师傅说一声,家里爹娘想我们想得紧,我和老三得多待几日才能回去。” 李三煜赶紧补充:“对对对!还有,我们住的那竹楼,月洞门后面,那些木头和铁器零件千万别给收拾了!乱是乱了点,但那都是我们的‘宝贝’,别人一动我们就找不着了!狗窝虽乱,自己最熟嘛!” 谢文在一旁忍不住吐槽:“三殿下,那叫‘创意工坊’,什么狗窝!早就让你们做好分类收纳,偏不听,现在知道乱了?” 李四璟则交代正事:“婶子,若有其他县的劝农使寻我,就先请他们在淮月楼住下,白衡会飞鸽传书与我。” 李五琰也嘱咐道:“学堂有曲先生主持,我倒是放心。芝芝妹妹,你回去帮我跟先生们说一声,我布置的《农政问答》的调查卷,务必要帮我收上来,我回去要检查的。” 谢家人一一记下,谢秋芝还笑着打趣: “几位殿下就安心在京城当你们的孝子吧,村里的事有我们呢,保证你们的‘狗窝’和卷子们都给你们看得好好的!” 说完辞别的话后,谢家人便随着内侍总管离开了大殿。 第631章 鞭炮震天响,喜迎赏赐到 一路从皇宫到青云巷取马车,再至出城,引得无数百姓围观议论,指指点点,皆是惊叹羡慕之色。 队伍浩浩荡荡,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桃源村。 村里谢里正得到消息,激动不已,立刻派谢长河去祠堂库房取了备用的两串万响鞭炮,候在谢家门前。 当送赏的队伍刚到门口,马车停稳,谢长河和谢三河便迫不及待地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瞬间响彻整个桃源村,谢家门前红纸屑漫天飞舞。 村民们早已闻讯赶来,将谢家门外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悦,七嘴八舌地高声恭喜: “广福叔!月兰婶!恭喜啊!” “咱们桃源村出大人物了!” “这么多赏赐!皇上真是太大方了!” 谢广福和谢锋下了马车,不断向乡亲们拱手致谢: “同喜同喜!都是托皇上的洪福,也是咱们全村一起努力的成果!” “多谢乡亲们!大家同喜!” 随后一口口沉甸甸的箱笼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谢家的院子。 李月兰给每一位前来护送、抬箱的禁军和內侍都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封,里面装的银钱抵得上他们一两个月的月银。 这些人接过红封,手感沉甸甸,连连恭敬道谢: “多谢安人赏!” “恭喜员外郎,安人!” “小的们告辞,回宫复命了!” 等这行官差离去,围观的村民们这才敢涌进谢家院子,对着堆满庭院的箱笼发出阵阵惊叹,摸着光滑的箱体,说着各种羡慕和恭维的话。 最后还是谢里正出面,笑骂道:“行了行了,都看够了吧?广福一家也累了,让他们先歇歇,收拾收拾。都散了吧,各回各家,改日再聊!” 村民们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谢里正和谢广福说了几句晚上庆祝的话,也带着谢长河和谢三河先行离去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关上院门,院子里就只剩下谢家自己人了。 谢广福和李月兰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但看着院子里这五十多箱笼的御赐之物,又不禁发起愁来。 李月兰揉着酸痛的腰,皱眉道:“他爹,这么多贵重东西放在家里,又没有摄像头,我这心里直打鼓,太不安全了。 谢广福点头:“是啊,太扎眼了。放在空间里倒是安全,可这也太占地方了,以后咱们想在空间里活动都转不开身。” 李月兰摸着光滑的锦缎,小声道:“他爹,我仔细想了想,这些东西……我不打算挂小黄车了,上回那些古董珍品我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疼呢。” 她指着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和精致的瓷器: “这些都是御赐的体面,将来锋哥儿娶媳妇、芝芝出嫁,还有小文成家,哪一样拿出去不是顶有排场的聘礼和嫁妆?我得给孩子们留着家底,万一等以后咱们都走了,空间也没了,这些东西的存在能让咱们的孙辈也知道,他们祖上也是风光过的。” “那你的意思是?”谢广福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你也帮着想想办法。”李月兰头疼。 谢广福思虑一番之后,便有了决断: “这样,咱们把那些小而精贵的,比如金锭、宝石、玉璧、还有这些顶好的头面首饰,收进空间里,既安全又不占地方。那些大件的,像青玉山子、象牙雕、大瓷瓶、整匹的厚重锦缎,就锁进咱们这库房。” “万一库房被偷了呢?”李月兰还是有些担心。 谢广福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带着股技术宅男的骄傲: “忘了你男人的本事了?” 他拍了拍身旁一个结实的红木箱子。 “明儿个我就动手,在这库房里头,用精钢自己焊一个超级‘保险柜’!就嵌在墙里,配上只有咱家人才能开的隐形指纹锁。保管叫那贼人,就算扛着斧头来砍砸,都别想撬开带走一件东西!” “爹!您这想法太棒了!” 谢秋芝听到这番话,眼睛顿时亮了。 “精钢加隐形指纹锁!那咱们家的库房这不成铜墙铁壁了?” 谢文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调侃: “爹,您真是个大聪明!这主意绝了!” 谢广福狐疑地看向小儿子: “臭小子,我怎么觉着‘大聪明’这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味儿不太对呢?听着不像夸我,倒像是说我……缺根弦儿似的?” 李月兰“噗嗤”一声笑出来,戳穿道: “你儿子这是跟你耍贫嘴呢!‘大聪明’就是形容人傻实在!” 谢文立刻躲到谢锋身后,探出脑袋嬉皮笑脸地找补: “娘您这可冤枉我了!我是真心实意夸爹呢!爹这法子又稳妥又巧妙,不是大聪明是什么?是真正的大智慧!” 谢广福被儿女们说得哈哈大笑:“去去去,少贫嘴!赶紧帮忙,把要紧的挑出来,剩下的归置好,等你爹我大显身手!” 于是稍作休息后,一家人便开始动手将箱子先往库房里搬。 谢家的库房靠近东厢房的偏厅,是专门用青砖砌的,面积不小,约有八十平米,高大干燥,平时放些粮食杂物,如今刚好能将这些箱子密密麻麻地摆进去。 谢秋芝一边费力地帮着挪动一个装着书画的箱子,一边吐槽: “唉,你们倒还好,我去吃个席还揽了个大活回来……修复古画,听着就头大。” 李月兰闻言,笑着安抚道:“能者多劳嘛,这说翰林院都看重你的本事,这是好事。” 谢广福也点头附和:“你娘说得对。咱们芝芝现在可是大宁朝独一份的女供奉,接点有分量的活儿,应该的。” “就是,” 谢文抱着个小巧的珠宝匣子凑过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姐,你愁什么呀?不是还有那位亲口保证——‘我很好用’的掌院学士可以随时‘请教’吗?” 他挤眉弄眼地看着谢秋芝,模仿当时沈砚的语气说道: “‘放心,你迟早会来找我的。而且……我保证,我很好用。’啧啧,我可是竖着耳朵都听见了哦!沈大人跟你说的这些悄悄话,够体贴的啊!” 谢秋芝作势要捂住谢文的嘴巴:“谢文!你皮痒了是不是!胡说什么呢!” 李月兰和谢广福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揶揄。 李月兰笑眯眯地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不过芝芝啊,小文这话话糙理不糙,沈大人既然主动提出帮忙,他见多识广,若真遇到难处,请教一下也无妨,别一个人硬扛着。” 谢秋芝看着全家人都是一副“你们俩的事我们都懂”的揶揄表情,和被沈砚那句低沉暧昧的“我很好用”撩拨起的悸动。 在此刻,如同阳光下绽放的花苞,再也无法掩饰那丝丝缕缕渗出的甜蜜。 第632章 猫冬前的准备工作 晚饭时间,谢家本想简单吃点,毕竟宫宴上山珍海味吃了不少,只想喝点清粥小菜。 但谢里正、谢长河、谢三河和谢小花这几家关系最亲近的,还是提着些自家种的蔬菜、腌的腊肉过来恭贺,谢广福也正好趁此机会和谢里正他们聊聊村里最近的情况。 于是李月兰便提着菜篮子去菜园摘了些新鲜的青菜、黄瓜、番茄,又割了一把韭菜,准备简单做几个菜。 谢秋芝和谢文搬箱子出了一身汗,都赶紧回房洗漱去了。 晚饭摆了一大桌,全都是家常味道: 韭菜炒鸡蛋、蒜蓉拍黄瓜、糖拌番茄、腊肉炒青菜,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加上谢家五口和谢里正四人,一共九个人,围坐一桌,倒也温馨热闹。 吃饭时,谢秋芝和谢小花挨坐在一起说悄悄话。 八岁的谢小花兴奋地跟谢秋芝分享学堂里的趣事: “秋芝姐姐,曲先生现在上课可有趣了!算学课让我们数豆子排图形,格物课带我们去看水车怎么动,还让我们自己用泥巴捏东西呢!上学堂可好玩多了!” 谢秋芝笑着听她叽叽喳喳。 谢小花说完,眨着眼睛,满期待地问: “秋芝姐姐,你画画那么厉害,你能来咱们学堂教我们画画吗?” 谢秋芝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解释道: “小花,我恐怕不能去学堂做专门的画画先生。” “为什么呢?”谢小花有些失望。 “因为姐姐太忙了呀。” 谢秋芝耐心地说: “姐姐现在每天要画画,要完成翰林院的差事,还要研究怎么修复一幅很古老的画,时间已经排得满满的了。 不过呢,等以后姐姐自己的画室弄好了,如果有真正喜欢画画、想认真学的人,就可以来画室学。 姐姐甚至可以收徒弟,等徒弟学成了,有了出息,就可以让徒弟去教更多人,这样不是更好吗?” 然而谢秋芝心里想的则是: 去学堂做固定的美术老师? 那不就是跟前世当社畜美术老师一样了吗? 每天面对一群未必真有兴趣的孩子,处理各种教务杂事,哪有现在这样做个自由创作的画家,偶尔接点高级定制来得潇洒? 况且自己现在端着的可是翰林院的铁饭碗,是正经的“公务员”,俸禄可不能白拿,时不时就有官方任务。 如果再被学堂拴住,那真是要累瘫了,完全没有个人时间和空间,得不偿失。 等有了自己的画室,面向真正有天赋和兴趣的学生,因材施教,那才是理想的状态。 酒足饭饱后,饭桌擦得干干净净。 李月兰笑着从橱柜端来一个大笸箩,里面盛满了自家磨坊新炒制的原味葵瓜子。 “来,光闲聊可不行,都嗑点瓜子。”她热情地将笸箩推到桌子中央。 圆桌旁,大家围坐一团,便笑着各自抓了一把。 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的话题聊到了村里铺子的承建进度上。 谢里正问道:“广福啊,说起来,大虎和方怡那丫头的亲事,满打满算也就剩一个多月了。我家前院改店铺的进度可得抓紧了,不然怕赶不及他们成亲开业啊。” 谢广福胸有成竹道:“放心吧里正叔,这事儿我一直盯着呢。按照计划,你家店铺设计的是两层。 一层宽敞亮堂,做店面,到时候货架一排,柜台一放,绝对气派。 二层呢,就做仓库,这样库存货品都堆在上头,店里一点儿不显拥挤杂乱,还能多囤些货。 进度我都算好了,施工队月底前肯定能完工,灰也差不多能干透。 到时候你们还有差不多十天的工夫铺货、整理,时间绰绰有余。” 谢里正一听,皱纹都舒展开来: “哎哟,那可太好了!这二层做了仓库,往后方怡进货,就能多提些回来存着,省得三天两头跑,费时又费力。” 旁边的谢长河也赶紧询问:“广福叔,我家那酒坊,招牌我都做好了,就等着您那边施工队腾出手来,帮我改造前院了!我这心里可着急了!” 谢广福笑骂一句: “你们一个个的,猴急什么?咱们桃源施工队拢共就三个组,村里这么多家店铺都排着队改店铺,你家都算是前头的!你放心,干完里正爷家的,下一个就是你家的。你要是实在等不及,就先自个儿把前院的围墙给拆了,那些拆下来的旧砖可都是好东西,收拾妥当,还能再利用。或者……你要是真着急,就去县里请别的伙计来帮你起?” 谢长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可不行!我就信咱们桃源施工队的手艺!他们做出来的房子,青砖缝勾得那叫一个齐整,木头榫卯严丝合缝,比别处做的结实好看多了!我宁愿等着!也不请别处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对谢里正说: “里正爷,我家玉娘新酿的那几缸米酒、果子酒可都好了,就等着开张呢。到时候大虎叔成亲,摆酒席,记得照顾我家生意啊!” 谢里正指着他,哭笑不得: “好你个谢长河,生意经都做到我头上来了!成!只要酒好,肯定照顾你家生意!” 边上,谢三河一直没怎么说话,还在回味刚才李月兰炒的那盘腊肉炒青菜,他觉得李月兰做的腊肉咸香适口,肥而不腻,带着一股独特的烟熏味和酒香,比他娘做的好吃不知多少倍。 憋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问道: “师娘,刚才咱们吃的那腊肉是怎么做的?咋这么香呢?跟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好像,但又更好吃。” 李月兰失笑:“你要是喜欢吃,晚些走的时候,带两条回去尝尝,至于怎么做,这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明天我遇见你娘,我亲自和她说说这腊肉的配方。” 谢三河说了感谢的话,随即又吐槽道: “唉,我娘上个月就光顾着晒菜干、剥田里新收的葵瓜子、磨米粉了,都没想起来多做点家乡的腊味。这都快过年猫冬了,也不知道现在做还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现在天气又冷又干的,刚好做腊肉腊肠过年吃。” 李月兰这过年的话头一起,大家自然而然地聊到了今年各家猫冬的准备上。 第632章 猫冬话题:囤菜、囤煤 李月兰打趣谢里正: “里正叔,说起来,这一年您为了村里忙里忙外的,大虎和吉利也常不在家,您家里那菜园子,怕是没种多少菜吧?” 谢里正叹了口气,承认道: “可不是嘛!家里没个婆娘细心打理,我和小花就胡乱种了点容易活的,够平时吃两口就得了,多了也顾不过来。 以后大虎成了亲,方怡那丫头进门,再把家里那个菜园子好好拾掇拾掇,往外扩一扩,多种点东西。 今年啊,估计猫冬的菜,多半得去隔壁桃溪村买一些了。 他们村靠着河边那片浅滩地,土肥水足,菜种得是真不错! 据说他们今年没少往云槐县卖菜补贴家用,甚至最近还总挑着担子来咱们村吆喝着卖呢! 说咱们村好多人都进了厂子做事,没空打理菜园子。你还别说,他们这生意在咱们村做得还挺不错!” 李月兰点头附和: “是啊,桃溪村在赵里正的带领下,这口粮问题是彻底解决了。 我听他们说,桃溪村上个月就开始着手自留猫冬的菜了。 赵里正还鼓励家家户户挖地窖呢,说是跟县里的本地老住户学的。 说京畿道这边冬天又长又冷,跟咱们以前在谢家村那边完全不一样。 这边的人囤菜,那都是论千斤囤的,家里没个地窖,根本不行。” 谢里正一听,脸上露出懊恼又恍然的神色: “哎哟!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忙活别的事儿了,竟把这最要紧的猫冬囤货给忘了! 咱们村都是南方迁来的,对北方的冬天了解不够啊。 明天!明天我就召集大家开个会,劝大家都得警醒着点! 这边的冬天不好过,风雪大起来能封门! 大家都得跟本地人好好学学,该挖地窖的赶紧挖地窖,该检查火炕的再把炕洞掏一掏,柴火准备好。 还有取暖用的煤,老人娃娃们过冬的厚棉袄、厚棉鞋,都得提前备好了!可不敢大意!” 谢广福深表赞同:“里正叔说的在理。您看这才十月初,早晚这风刮在脸上就跟小刀子似的,冻得人直打摆子。 哪像咱们之前在谢家村,这时候还光着膀子嫌热呢。 是得提醒大家好好准备猫冬了。咱们去年是条件差,住在茅草棚里,能将就就将就了。 今年家家户户都起了新房子,也都按这边的习惯盘了火炕,晚上睡觉肯定是冻不着了。 但咱们毕竟是京畿道的新居民,很多过冬的细节,比如白菜怎么码放不烂,萝卜怎么埋土里保存,酸菜怎么腌才不起白沫,这些门道肯定没本地人懂得多。 大家得多出去打听打听,取取经,有啥好办法、好主意,互相分享分享。” 其实冬天猫冬的这些冷知识,李月兰这个不管是魂穿之前还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都没有深入了解过,毕竟南方人是真的不用操心这些。 但想到自己菜园子里那些泛滥的蔬菜,李月兰笑着把话题拉回来一点: “说着说着怎么又跑到别处去了。我刚还想问里正爷呢,我家那菜园子今年菜种得多,好些菜眼看吃不完了。 我也打算就这几天,趁着天好,把该囤的菜囤了,该腌的酸菜、咸菜都入缸。 您要是需要,明天就来我菜园子里,多弄些白菜、萝卜、芥菜回去,也先腌上两缸。 别等到新媳妇进门了,家里要啥没啥,连口现成的腌菜都要从头做起,那多抓瞎。” 谢里正一听,连忙感激地说: “哎哟!月兰你可真是提醒我了!可不是嘛!是要提前把腌菜弄上了,到下个月方怡过门,那酸菜正好能吃,炖个粉条,炒个肉末,都香得很!那我明天可真上你家菜园子去了啊!” 李月兰爽快道:“来吧!晚些时候你们走,都带点我自己做的腊肉腊肠回去,都是咱们老家的风味。” 谢里正乐呵呵地点头: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月兰你就是能干,瞧瞧你家这日子过的,菜园子四季不断青,屋里屋外收拾得利利索索,还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广福真是有福气啊!咱们整个桃源村,就数你们家日子过得最像样,最有烟火气!” 谢长河也赶紧表态: “里正爷,我家玉娘今年也在菜园多种了不少豆角、茄子、土豆,豆角她都晒成干豆角了,茄子也蒸了晒茄子干,土豆存在地窖里。明天我让她也给您送些过去,凑合着吃。” 聊完菜地里面的菜,谢广福又把话题引回取暖上: “刚才里正叔提到取暖,这是个大事。木炭金贵,那是城里富户用的,咱们乡下还是用煤和耐烧的大柴更实惠。 长河,咱们木炭厂不是有长期合作的煤窑吗?明天里正爷开会说猫冬的事,你记得出面统计一下村里的意见,看看有多少人家愿意集体买煤。 到时候以村里的名义去跟煤窑那边谈,量大肯定能便宜些,谈好了价格和数量,让他们统一派车送到村里的小广场,各家按登记的数量来领。这比自己一家一户雇车去拉回来,方便省事多了,也能便宜点。” 谢长河认真记下: “行,我明天一准儿统计。至于大柴,这个倒不用咱们太操心,村里好些会过日子的婶子、大娘,早几个月就开始漫山遍野地捡枯树枝、砍灌木条子回来囤着了,家家院子角落都堆着柴火垛呢。” 谢广福点头:“这倒是。我家今年估计是没那个空闲时间去捡柴火了,到时候恐怕得买些现成的、劈好的大柴才行。” 这时,一直默默听着的谢三河插话道: “师父,您要买现成的大柴那简单。石墩他爹,他看今年村里起房子的人家多,碎木料、边角料也不少,就琢磨着做点木柴生意。他家院子里现在早就堆满了劈好、码好的大柴,还都是晒得透透的,干得不得了,拉回来直接就能烧灶坑,可方便了。” 李月兰一听,惊喜道: “是吗?那可是太好了!省得我们再四处打听了。明天我就让锋哥儿去石墩家问问价,先定上一些。” 饭桌旁,谢秋芝和谢小花两个姑娘家,对他们聊的猫冬囤货话题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咔吧咔吧”地磕着瓜子,一边睁着大眼睛认真地听大人们商量。 谁开口说话了,她们俩的脑袋就齐刷刷地转向谁,那专注又带着点好奇的模样,活像两只不停转动脑袋的猫咪,可爱极了。 第633章 铜锣响,好事到! 第二天上午,天色刚蒙蒙亮,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村民们大多刚起床,正准备开始一天的活计,就听得一阵久违的铜锣声“哐哐哐”地响彻了整个桃源村的上空。 “哎哟,里正叔这铜锣,可是有些日子没响得这么急了!” “可不是嘛!自打咱们村日子安稳了,厂子也办起来了,这铜锣都快生锈了吧。今天这是又有什么‘大事’宣布?该不会是皇上又给咱们村赏赐了吧?” “想得美你!皇上的赏赐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说来就来。” “哎呀,别墨迹了,快走快走,再晚些就要站后头了,啧啧啧,这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大家一边吐槽着谢里正这“扰人清梦”的铜锣,一边习惯性地、三三两两朝着谢里正家门口那片熟悉的小广场走去。 不多时,小广场上就聚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寒风吹过,全都缩着身子互相打着招呼,场面熙熙攘攘。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高台,谢里正穿着一件半新的藏蓝色厚棉袍,精神抖擞地站在上面,旁边站着拿着个小本子和炭笔的谢长河。 谢里正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清了清嗓子,双手往下压了压,洪亮的声音传了开来: “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好久没敲这铜锣把大家伙儿凑一块儿了,今天啊,不说别的,就叨叨一件顶顶要紧的事——猫冬!” 他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语气带着感慨: “咱们搬来这桃源村,也一年多了!托皇上的洪福,加上咱们自个儿肯下力气,如今咱们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大家伙手里头多少都攒下了几个银子,再也不用像前几年在老家那样,一到冬天就愁吃愁穿,生怕熬不过去。也不用像去年刚来那会儿,住在四处漏风的茅草棚里,冻得瑟瑟发抖过年!”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台下纷纷响起附和声: “是啊里正爷,如今这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多亏了咱们村那两个大厂子啊,养活了不少人!” “就是这北方的冬天,可真够劲儿的!” 谢里正点点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正因为日子好过了,咱们更得把日子过仔细了,过稳妥了!这北方的冬天,不比咱们老家,这里又长又冷,风雪说来就来,要是准备不周全,那可是要受大罪的!别以为住了新房子,盘了火炕就万事大吉了!今天,我就给大家伙儿好好念叨念叨这猫冬要准备些啥!” “首先说这‘衣’!老人、娃娃的厚棉袄、厚棉裤、棉帽子、棉手套、厚棉鞋,都检查检查,该添的添,该补的补!特别是娃娃,长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可能就短了,千万别将就!、 大人也一样,出门干活,巡夜,没件厚实衣裳可不行!棉花、布料,趁着集市还没完全冷清,赶紧去置办!” “再说这‘食’!这是大头!菜园子里剩下的白菜、萝卜、大葱,该收的赶紧收! 白菜怎么存?挖个菜窖最好,没有菜窖的,自己想办法,别让菜烂了就成!总而言之,你们各家各户的,粮食,米面都多囤点,万一雪大了封路,买都买不着!油盐酱醋,也得多备些!晒好的干菜、粉条、蘑菇,都是过冬的好东西!” “然后是‘住’!那屋里的火炕,都提前烧一把试试,看看烟道通不通畅,炕面热不热乎?不通的赶紧找人掏掏!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别一天天的让我这个老头子操心,我是你们的里正,不是你们的娘!” “最后是‘行’和‘用’!扫雪的铁锹、木锨,准备好!到时候真下雪了,各家都要出门扫雪,谁家门前的雪没给我清理干净,到时候可别怪我老头子唠叨。” 谢里正这一番细致入微的唠叨,让台下许多原本没太在意的村民恍然大悟,但紧随其后的,却不是兴奋,而是一阵压低了的、充满焦虑的议论声。 “哎呀,里正爷说得在理,可……可这置办下来得花多少银子啊?” “厚棉衣、新棉鞋、腌菜的缸、囤粮的米面……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不是一笔小数目!”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地在厂子里干,一个人省吃俭用,拢共也就能存下五两银子。就算我家有三个劳力,满打满算也就存了十多两。这要是呼啦啦全照里正爷说的置办齐了,怕是这钱袋子立马就得瘪下去一大半,年都过不踏实了!” “是啊是啊,煤还得另外买呢!我听说那玩意儿要买好多,烧起来都是钱啊!” “要不……棉衣就将就一下去年的?酸菜少腌一缸?” “柴火我多去捡点,煤就先少买点?” 台下嗡嗡声四起,充满了对钱袋子的心疼和担忧。 大家辛苦一年,刚尝到点甜头,实在舍不得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 谢里正站在台上,看着底下村民一个个那精打细算、肉疼不已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他清了清嗓子,用力敲了敲手里的铜锣,“哐哐”几声压下了嘈杂。 “都别吵吵了!安静!” 他故意板起脸,没好气地哼哼。 “瞧你们那点出息!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不就是怕花了银子,动了你们的钱袋子么?这事儿啊,村里早就替你们想好了!” 他这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里正很满意这个效果,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扬声道: “咱们村的砖瓦厂和木炭石灰厂今年可是挣了不少银子!咱们理事会早早就核算好了,就等着年前给大家分红了!按照咱们去年的规矩,还是按人头发!桃源村户籍的,有一个算一个,老人、娃娃、女人,都算数!” 他环视一圈,故意拉长了声音问道: “哦?去年咱们是发了多少来着?我这老头子记性不太好了。” 人群中,姚大的媳妇激动得满脸红光,扯着大嗓门吼道: “里正爷!是五百文!每人五百文!” “没错!” 谢里正重重一点头,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去年咱们的过年费发了五百文!来,大家伙儿一起来猜猜,今年——咱们发多少?” 这话立刻点燃了全场的气氛,村民们激动地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和雀跃: “我猜……一两银子!翻了三倍呢!” “一两?你也太小气了!我猜二两!” “最多三两顶天了吧?顶我干半年的活了!” “要是能有五两,我做梦都能笑醒!” 大家虽然都往高了猜,但普遍觉得三五两银子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数字了。 谢里正听着台下的猜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连连摇头: “不对!都不对!”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吼出了那个数字: 第634章 猫冬囤货前的分红原则 “咱们今年原则上!每人,十五两!!!” 谢里正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砸下来,整个小广场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仿佛都感觉不到初冬的凛冽寒风了。 但下一秒,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 “多、多少?十五两?我的老天爷!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十五两!真的是十五两!里正爷亲口说的!祖宗保佑啊!” “十五两!一个壮劳力吭哧吭哧干一年,刨去吃用也就攒五两银啊!现在……现在坐在家里啥也不干的老娘、怀里吃奶的娃娃都能分十五两!” “发了!这下真发了!俺家六口人,那就是……那就是九十两雪花银啊!” 一个汉子激动得手指头都在抖,算了好几遍才算清楚。 “哈哈哈!有这么多银子,还愁啥猫冬!该买的买,该囤的囤!煤?买!厚棉袄?做新的!年货?往足了办!” “可不是嘛!家里小子说亲的底气也足了!姑娘的嫁妆也能厚实点了!” “赶紧娶媳妇!多生娃娃!多一口人就多分十五两呢!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一个心直口快的婆娘喊了出来,引得周围一阵善意的大笑,但不少人眼里都闪烁着同样的盘算。 这分红按人头算,简直是鼓励大家开枝散叶啊! 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汹涌澎湃,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狂喜的红光,之前对猫冬花费的那点心疼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看到大家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晕,兴奋得难以自持,谢里正满意地点点头,双手再次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静一静!静一静!” 他高声宣布,脸色稍稍严肃了一些。 “这十五两,是按人头的最高标准定的没错!但是!” 他刻意加重了“但是”两个字,成功让喧闹的场面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 “咱们桃源村不养懒汉,不供闲人!这分红,也不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是村里每一个踏实肯干的人,用汗珠子砸出来的!所以,理事会决定,分红金额要和每家每户这一年来为村里做的贡献挂钩!具体怎么算?就看你们手里的‘积分’!” “积分?”台下许多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谢里正继续解释: “没错!就是积分!从去年修路挖渠开始,凡是参加村里组织的所有活动,或者在村办厂子里认真干活的,每天都有对应的积分记录在册!这积分,平时看着没啥用,到了年底分红的时候,就是一把尺子!” “积分按户头统计,达到每户累积三百分的标准,整个户头里面的老人孩子包括闲散人员都可以足额领取十五两!积分不够的,说明你这个户头对村子的贡献少,分红自然要酌情减少!咱们不能让那些为村子流血流汗的老实人,和那些从不参与建设、只想坐享其成的‘混子’拿一样多的分红!那不公平!咱们桃源村,讲究的就是多劳多得,公平公正!” 这番话瞬间引发了村民更热烈的议论,但这次,议论的方向全是对理事会的支持和拥护: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怎么平时干活还记什么积分呢!多麻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太好了!里正爷和理事会这个决定英明!就得这么办!” “就是!要是让谢无赖那种货色也拿十五两,我这心里还真不平衡!我修渠肩膀都磨破了皮,他倒好,整天在县城晃荡!” “对对对!还有谢彪,力气那么大,从来不为村里出力,光顾着自己打猎,凭什么跟咱们分一样的钱?” “公平!太公平了!这样谁也没话说,以后大家为村里干活也更起劲儿!” “这才叫规矩!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对理事会的这个决定表达了强烈的支持和拥护。 这个方案完美地避免了“不劳而获”的情况,激励了劳动,也维护了集体的公平正义,让大家的辛苦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而此时,台下内心最慌的,正是被众人无形中点名的谢彪、李秀琴和谢无赖几人。 谢彪个子高大,一身力气,此刻却脸色发白,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与周围狂喜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这一年多,确实像一头独狼,从没有参与过村里的任何集体建设。 他的心思全扑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稍有空闲便钻进深山老林,弓箭、陷阱齐上阵。 那些猎到的野兔、山鸡,好的自家打牙祭,皮毛完整的则偷偷拿去县城换些铜板,悉数贴补了家用。 在他看来,靠山吃山,自给自足,天经地义。 甚至连李秀琴,也因着谢明月那档子不光彩的事,自觉抬不起头,渐渐疏远了村中的事务。 她如今每日里多半只在自己院中和田埂上忙碌,跟风种些瓜果蔬菜,心里憋着一股气,又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念头: “反正女儿都嫁到县里做少奶奶了,每个月还会捎带些家用回来,他们两人有田有地的也饿不死,日子能凑合过下去就行了,何必去外面看人脸色?” 其实,有好几回村里办喜宴,人手紧缺,隔壁王婶子特意来拉她: “秀琴啊,别总闷在家里,跟婶子去宴席上帮帮忙吧?就是洗洗菜、切切肉,活儿不重!长河说了,帮忙的人一天给四十文钱辛苦费呢,还能记五个积分!完事儿了还能打包些吃的回家,多好!” 李秀琴当时只是勉强笑了笑,婉拒道: “王婶,家里…家里实在走不开,活多,我就不去了。” 但其实,她哪里是走不开? 她是怕。 怕去了那种人多嘴杂的场合,会听到关于谢明月的风言风语,怕感受到旁人那或嫌弃或鄙夷的目光。 她宁愿守着自家这一方小天地,也不愿为了那区区几十文钱,成为别人私下指指点点的对象。 当时她心里甚至还暗暗吐槽:“四十文钱,够干什么?那劳什子积分,更是虚头巴脑,能有啥用?难不成还能当饭吃?” 如今,这震耳欲聋的“十五两”和“积分挂钩”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了她的心头! 她这才恍然惊觉,那些她看不上的、日积月累的积分,此刻竟真真切切地关系着自家能拿到手的真金白银! 平日里那些她不甚在意、埋头去帮忙操弄宴席的婶子娘们,原来不声不响间,早已攒下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第635章 谢彪,谢无赖积分不够分红标准 而此时,谢彪的心里更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慌又乱,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忿。 他攥紧了拳头,内心不甘地咆哮: “凭什么……我靠自己的本事打猎,一没偷二没抢,碍着谁了?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还有错了?村里修渠修路那些事儿,不都付了工钱么……凭什么发分红了我要少拿!” 一种被排斥在集体之外的委屈和那种潜在损失而产生的愤怒,交织在他心头,让他脸色愈发难看。 而站在角落里的谢无赖,也感觉到了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探究。 没错,他家的积分很可能也是不太够的。 谢无赖那五亩田早就甩手扔给老实巴交的哥嫂打理,自己整天游手好闲,不是在县城赌坊门口晃悠,就是在京城干些偷鸡摸狗、帮闲跑腿的勾当,村里的大小事务更是从不沾边。 积分? 他连积分册是啥样都不知道! 加上他家的十亩田位置偏,离村子不远不近,全仗着老实巴交的哥嫂带着俩半大孩子起早贪黑地打理。 哥嫂俩都是地里刨食的死心眼,光伺候那十亩地就耗尽了力气,哪还有闲工夫去砖瓦厂、木炭厂找那些“安稳”事做? 谢无赖的哥倒是个勤快人,开春时村里组织给果园嫁接,后来搞村道绿化种树,他也去报名了。 可那些活计都不长久,而且忙活一整天,汗珠子摔八瓣,也才记一个积分! 他嫂子偶尔也会被叫去帮忙洗刷村宴的碗筷、择菜切肉,一天能记五积分。 可村宴一年到头能有几场? 撑死了两三回,每次忙活两三天顶天了。 这么算下来,哥嫂两人拼死拼活,这一年攒下的积分,估计连一百都凑不齐! 一百积分? 听着不少,可跟那些在厂子里常年干活,日日有固定积分的人家比起来,怕是连人家的零头都够不上! 若是按照里正老鬼的说法,这分红跟积分挂钩,那他家能分到多少银子? 十五两能拿到一半都得烧高香! 想到这里,谢无赖心里又急又恨,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暗骂道: “狗屁的积分!说得冠冕堂皇,分明就是变着法儿针对老子!老子没干活怎么了?这村子大头姓谢!那这分红就有老子一份!凭什么他们大口吃肉,连口汤都不想让老子喝顺溜?这他妈是什么破规矩!” 一股“我姓谢我该得”的无赖念头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他已经开始盘算,等会儿去领取分红的时候要怎么闹,或者去找他哥嫂,看能不能想点办法让他们两个去求求情…… 谢里正将台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谢彪和谢无赖那副惶惶不安又强装镇定的样子,他心里冷哼一声,再次敲响了铜锣,斩钉截铁地宣布: “最后,这分红的银子,散会之后,大家伙就去找谢长河签字画押领取!都记住了啊,必须本人到场,本人不到,谁也别想代领!咱们把规矩立在前面!” 他话锋一转,回到了正题上,声音洪亮: “现在,大家口袋里马上就要鼓囊起来了,这猫冬取暖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放心大胆地准备了吧? 光靠你们平日里捡来的那点柴火,可不够烧一冬天的!所以,咱们得囤取暖用的煤!” 说完,他侧身让出位置,对谢长河说:“长河,你跟大家说说囤煤的事。” 谢长河上前一步,扬了扬手里的本子和炭笔,大声道: “乡亲们!这次囤冬煤,以自愿为原则,我就是统计个大概的数量,回头先由咱们村理事会垫钱,统一去相熟的煤窑买回来,运到村里小广场。 大家再根据自家报名的情况,过来付银子买走。 都听好了啊——这次统计了之后,理事会只统一采买这一次! 不报名的,或者报少了后来又想买的,到时候就得自己想办法去煤窑那边买、自己雇车拉回来,理事会可不再组织第二次了!好了,现在开始登记,要买的,过来排队!” 村民们如今早已养成了排队的习惯,谢长河话音一落,人群立刻动了起来,迅速在谢长河面前排成了一条长龙。 队伍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讨论和询问声: “长河,这煤……咱家也没烧过,买多少合适啊?” “是啊,三吨是多少?够烧多久?” “我家就两口人,房子也不大,要不要买那么多?” 谢长河显然提前做足了功课,一边准备登记,一边高声解释: “大家别急,听我说!这煤耐烧,比柴火经用,但咱们第一次用,保守点好。 一般来说,一个冬天,房子不大不小的,准备三吨差不多够用了,省着点烧还能有剩。 要是家里人多,房子大,或者想烧得暖和点,那就多买点,四吨、五吨都行! 买回去的煤堆,记得上面要盖好油布或者草席,防雪防潮,不然湿了不好烧!” 经过他这一解释,大家心里都有了底,登记现场顿时热闹起来,此起彼伏的报数声响起: “我家!登记三吨!” “长河哥,给我家也记上,三吨!” “我们家人口多,要四吨!” “我先要三吨试试看吧!” “我家也三吨!”…… 谢长河在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 小广场上另一边,李月兰却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他们家昨晚就已经和谢长河打好了招呼,预订的数量只多不少,足够这个冬天烧得暖暖和和。 更何况,别人家或许用不起那金贵的黑金木炭,对他们家来说却不算什么。 这个冬天,有大柴、煤块和木炭三重保障,简直就是取暖自由。 看着排队登记买煤块的村民,李月兰和谢里正一边闲聊着,一边慢悠悠地朝着“谢氏野菜大观园”走去。 十月,园子里许多水灵灵的蔬菜得赶在霜冻之前全部采收完毕,该囤的囤,该腌的腌,这可是眼下最要紧的活计之一。 此时,空间的书房里,谢秋芝正在琢磨大书桌上的那幅《先贤授业图》。 这幅古画受损的程度比她预想的更为严重。 画心多处断裂,丝绢脆化,最棘手的是大片大片的霉斑与水渍,几乎覆盖了原画近三分之一的内容,使得画中先贤的衣袂、弟子的面容乃至背景的松石亭台都模糊难辨,色彩黯淡失神。 修复它,不仅是对画艺的极致挑战,更是对一段即将湮灭的历史文化的抢救。 只是这画,确实太破旧了,谢秋芝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第636章 《先贤授业图》艺术价值不可估量 她连忙打开电脑,试图在网上查找关于这幅画及其作者顾江临的相关资料和文献。 然而,搜索结果却让她心头一沉。 关于顾江临的信息寥寥无几,仅有的几条艺术评论和史料记载都充满了惋惜之情: “顾江临,一代大家,笔力扛鼎,其画作堪称‘南派山水人物之圭臬’,可惜天不假年,传世之作稀若晨星。” “《先贤授业图》据说是顾江临中年力作,蕴含其毕生所学,若能完好保存,其艺术价值不可估量,足以代表那个时代文人画的最高理想与技艺巅峰,只可惜这幅画作传到后世,不知是什么原因,破烂到无法修复,上面的图案连纹理都被岁月腐蚀了,真是太可惜了!” “唉,提到顾江临就心痛!存世的几幅画不是毁于战火,就是保管不当,侵蚀严重,几乎看不出原貌了,真是艺术史的巨大损失!” “据说他还有一本绘画札记流传,里面记载了他许多独到的绘画心得和颜料秘法,如果能找到,对研究当时画坛风气和技法流变至关重要,可惜也和他的画一样,不知所踪,或许早已毁掉了……” 看着屏幕上这些充满遗憾的评论,谢秋芝的眉头越皱越紧。 资料的匮乏和画作本身的严重损毁,让她第一次在绘画这件事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和烦闷,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处着手的泥沼,遇到了真正的瓶颈。 然而,就在这焦躁之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让她瞬间怔住! 网上说这些资料和画作后世都失传了,彻底湮灭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时代——就在此刻的大宁朝——很多古籍画作因为某种原因没能得到妥善的保存或修复? 尤其是眼前这幅《先贤授业图》,它之所以在后世失去了被研究、被瞻仰的价值,变得残缺不全、意义寥寥,极有可能就是因为在这个关键的历史节点上,修复失败了! 以大宁朝现有的、远不如后世的文物保护技术和认知,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而网上提到的,那本至关重要的顾江临绘画札记和颜料秘法…… 沈砚提过,他书房里有顾江临的生平札记和早期习作! 如果…… 如果他拥有的不仅仅是这些,而是连那本传说中的核心《绘画札记》也在他手中呢? 这个可能性让谢秋芝的心跳骤然加速! 那本札记里可能记载着顾江临独特的笔墨习惯、构图思路,甚至是他调配特殊颜料的秘方——这些正是精准修复其画作、最大限度还原其神韵的关键钥匙! 如果沈砚真的拥有这些珍贵的史料和原作,那么修复眼前这幅古画,就会变得轻松许多! 可紧接着,一种更荒谬甚至带着一丝惊悚的感觉弥漫心间。 如果沈砚的书房里真的珍藏着这些本该流传后世却最终湮灭无闻的瑰宝,那为什么它们没有流传下去? 是沈家在后来的历史洪流中遭遇了不测,家族倾覆,藏书散尽? 还是说…… 还是说沈砚在上次的归山抱石洞里死去了,所以他的藏书自然而然的也没能被保存下来…… 想到沈砚可能如同这些失传的珍品一样,早早的消逝在这个世界,谢秋芝的心口没来由地一阵发紧,闷闷的难受。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有些沉重的联想。 无论如何,当前最重要的是修复这幅画。 想起沈砚那日在她身后,带着几分戏谑又笃定的“提醒”,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在脑海。 “我书房里恰好收着一些顾江临的生平札记和几幅他的早期习作,或许……对你有用。” 当时只觉得他是在故意撩拨,此刻想来,这家伙…… 恐怕是早就料到了她会遇到史料难关! 谢秋芝心中虽然仍有几分不情愿去“自投罗网”的抗拒,但面对眼前这棘手的古画和专业上的求知欲,那点小小的别扭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算了算了。” 她叹了口气,最终做出了决定。 “为了这幅画,看来还得去‘麻烦’一下这位‘顶头上司’,借阅他那些珍贵的史料了。” 既然决定要求助沈砚,谢秋芝也不愿意打没有准备的仗,省得到时候丢人。 她又开始振作精神,在网络上疯狂搜索、观看各类古画修复的专业视频和文献资料。 从清洗去霉、揭裱补缀,到全色接笔、矿物颜料研磨……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全新的知识,打算晚点就去网购两套齐整的修复装备。 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在绘画上就拥有过人的领悟力和扎实的功底,这些对于常人来说晦涩难懂的修复专业知识,对她而言竟有种奇妙的契合感,仿佛一点就通。 许多修复中的难点、要点,她往往能迅速理解其背后的原理,并与自己平日作画时对笔墨、色彩、纸张特性的理解相互印证。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如同打通了某种关节,任督二脉被新知识浇灌,带来一种豁然开朗的欣喜。 她最近总觉得自己的画技似乎进入了一个停滞期,只画些常规的广告画和插画,难以突破原有的框架和风格。 而此刻,沉浸在古画修复的世界里,她仿佛触摸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不仅仅是技巧,更是对材料、对时间、对画作本身“生命”的理解。 “难道……修复古画,这种与古老灵魂对话的过程,反而能帮助我打破瓶颈,提升对绘画本质的理解吗?” 谢秋芝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与期待。 她隐隐觉得,这次的修复任务,或许不仅仅是工作,更是一场属于她自己的、破茧成蝶的修行。 在谢秋芝在空间里对着电脑屏幕深度学习修复古画的技巧,桃源村的村委楼前,却已是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得近乎爆炸。 登记完煤块数据后,大家伙儿半是催促半是玩笑地把谢长河“架”到了村委楼前。 “别挤!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 第637章 谢无赖村委楼抢银子打架风波 村委楼前,谢长河已经在临时搬来的长桌前坐定,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一台专门用来称量碎银的小秤。 保安队长谢石墩带着几名队员,陆陆续续抬来了三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木箱被放在谢长河脚边,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碎银子,排队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呼。 “都排好队!一个个来!别挤!排到的人,签字画押,再秤银子!”谢石墩声如洪钟,努力维持着秩序。 排在第一的是姚大夫妇,姚大脸上笑开了花,他媳妇常红也激动得脸颊泛红,紧紧牵着七岁的儿子和五岁的女儿。 “姚大,户主,常红,配偶,姚齐,长子,姚月,长女,共计四口人。” 谢长河一边念,一边翻看积分册: “嗯,你们家积分不错,夫妻两共计五百三十二分,达标。每人十五两,共计六十两。” 姚大点头:“没错,我这一年主要是在木炭石灰厂忙活,我媳妇在做木炭仓库的活计!要不是后山的老窑提前报废了,我们家这积分高低要超过六百积分呢。” 谢长河熟练地称出六十两碎银,对姚大说道: “你们夫妻两可真是能干,给咱们木炭厂做了不少贡献呢,如今学堂开学了,姚齐也送去学堂了,日子是越发的松快了吧,喏,银子在这里,在册子上你的名字后头按个手印,确认数额无误,就能把钱拿走了。” 姚大郑重其事地在名册上按下红手印,常红也赶紧拉着孩子们逐个的按手印。 最后一家人把沉甸甸的银子揣进兜里,快步离开了村委楼。 队伍缓慢的前进着,排队在前面的人脸上是兴奋和期待的,然而,排在后面的村民却开始焦虑起来,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眼看就到上工的时辰了!” “是啊,砖瓦厂那边迟到可是要扣工钱和积分的,这个月的全勤奖怕是也要泡汤!” “这可咋整?是排队领分红,还是先去上工?” 队伍里议论纷纷,全是纠结的声音。 很快,一些在厂子里有固定活计的人做出了决定: “走走走,先去上工!这分红又跑不了,早晚都是咱们的!” “对对对,长河哥,我们先去上工,下工了再过来领成不?” 谢长河抬头应道:“成!今天全天都在这里,晚上点灯也给你们发完!放心去吧!” 听到这话,呼啦啦一大波人立刻从队伍里出来,急匆匆往砖瓦厂和木炭厂的方向赶去,原本冗长的队伍瞬间缩短了一大截,秩序也好了很多。 发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轮到了谢无赖。 谢无赖吊儿郎当地走上前,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谢长河翻开积分册,找到他家的户头,眉头皱了一下。 “谢无赖,你们这一户的户主是你哥谢老实,整个户头共计五口人。” 谢长河看着册子上的记录,声音平静地宣布: “经核算,你们家目前总积分为七十八分。按照理事会定下的规矩,积分需达到三百才能领取全额分红。你们家积分不足,按比例折算,每人可分得银子……三两九钱。” “多少?” 谢无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随即转为难以置信的暴怒,他猛地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溜圆。 “三两九钱?放你娘的屁!别人都领十五两,凭什么老子就只有三两九钱?谢长河,我可不管什么积分不积分的,别人领多少,你就得给我发多少,少一个铜板,今儿,老子就睡在村委楼不走了。” 谢长河脸色一沉,指着积分册上清清楚楚的记录,耐着性子解释: “谢无赖,你吼什么?规矩是理事会定的,白纸黑字!你们家积分只有七十八,全村都能作证!你哥谢老实偶尔参加集体劳动,你嫂子王桂花去村宴帮过几次忙,这才有了这点积分!你自己一年到头为村里干了啥?积分是零!按比例给你折算,已经是看在你哥嫂和两个娃娃的份上了!” “狗屁的比例!狗屁的积分!老子不听!老子姓谢,是桃源村谢家本家一脉的,你谢长河按说跟我还有些血脉关系呢,你就是这么对待本家亲族的么?有好处不想着自己人,给这些姓王的,姓李的外姓人都发了十五两分红,凭啥不能给我发?谢长河,你清醒一点,别脑子里一天天的全是规矩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谢无赖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嫉妒和贪婪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 谢长河也气得站起身怒斥他的歪理。 但谢无赖哪里肯听他讲那些大道理,他看到那几箱白花花的银子就在谢长河脚边敞开着,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竟猛地伸手,就要自己去箱子里抓抢! “老子的钱!谁也别想克扣!” “住手!” 负责维持秩序的谢石墩早就盯着他,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抓住了谢无赖的手臂。 “滚开!” 谢无赖转过头,竟然低头一口狠狠咬在谢石墩阻拦他的胳膊上! “啊——!” 谢石墩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剧痛,隔着保安制服的衣料都感觉手臂上的皮肉似乎要被撕扯下来,鲜血迅速渗出了衣料。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我的天!咬人了!” “见血了!谢无赖疯了!”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谢无赖趁乱还想继续扑向钱箱,发疯之下竟一脚踹翻了旁边一个装碎银的木箱! “哗啦!!!” 白花花的碎银撒了一地。 现场极度混乱,惊恐声,扭打声混在一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迅捷地从旁边窜出,正是恰好在村委会办理暂住文书的陈进虎! 他二话不说,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瞬间扭住谢无赖的手臂,将其狠狠制住! 谢无赖吃痛,却更加疯狂,竟扭头又想故技重施去咬陈进虎。 要知道,陈进虎当初可是押送庞大逃荒队伍的官差头目,风餐露宿、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和过硬的身手。 即便这一年,日子过得艰辛了些,但那积淀在骨子里的勇猛和反应速度却未曾退化! 见谢无赖打算故技重施咬自己的手臂,陈进虎眼神一冷,毫不留情,另一只手握拳,闪电般击出,重重砸在谢无赖的脸上! 第638章 谢无赖被陈进虎制服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惨嚎,谢无赖的门牙竟被打飞了出去,满嘴是血,整个人被打懵了,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原本还在排队领取分红的村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谢无赖突然发难、暴起伤人,再到他张口咬人,这一连串的变故实在发生得太快、太凶戾了! 绝大多数淳朴的村民第一反应都是惊愕与不知所措,待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已是谢石墩流血的手臂和谢无赖那双布满血丝、状若疯癫的猩红眼睛。 那是一种亡命之徒般的狠戾,让平日里最多只为鸡毛蒜皮拌嘴的村民们不敢贸然上前——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撕咬的对象。 因此,当装着银子的木箱被踢翻,白花花的碎银“哗啦”一声滚落满地时,竟无一人敢趁机上前捡拾。 全都惊恐地又后退了几步,互相用眼神示意,生怕此刻任何靠近银子的举动,都会在事后被怀疑成是想浑水摸鱼、趁机偷拿。 到时候,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谢长河看着被陈进虎单膝顶压在地上,还在哼哼唧唧挣扎的谢无赖,连忙指挥吓呆的保安队员: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银子都捡回箱子里,一颗都不能少!” 然后他赶紧对陈进虎恭敬地说:“陈官爷,劳烦您先按住他,我这就去找麻绳来捆住这个混账!” 陈进虎点点头,手下力道丝毫不松。 躲在人群中,原本心里也有些不服气、想着能不能闹一闹多要点钱的谢彪,亲眼目睹了谢无赖的下场,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后怕。 刚才谢长河和谢无赖解释的按积分比例换算的法子他听得清清楚楚,人家谢无赖一家好歹还有七十八积分,能分到三两九钱一个人。 可他谢彪家呢? 积分册上恐怕是光秃秃的鸭蛋! 看来这次分红,他是一文钱都别想拿到了! 他看着地上满脸是血、门牙掉落,狼狈不堪的谢无赖,心里暗骂: 这个蠢货! 啥都不干还能分到将近四两银子一个人,都快顶上人家在厂子里辛苦一年的工钱了! 竟然还不满足,还要闹事,真是自作孽! 骂完谢无赖,他又觉得自己才是最蠢最可怜的那个,明明有力气,却因为自己对谢广福的不服气,拒绝参加村里的所有活动,生生错过了这么多…… 谢石墩则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被人扶到一旁坐下,脸色发白,心有余悸,感觉被咬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仿佛真的少了一块肉。 与此同时,谢里正正和李月兰在菜园子里起大白菜和青萝卜。 “月兰啊,你家这白菜长得可真水灵,棵棵都包得这么结实!还有这青萝卜,看着就脆生!直接啃着吃也得劲!” 谢里正弯腰薅着一棵大白菜,赞不绝口。 “里正叔您过奖了,也就是舍得下肥,勤快些。明年我打算在那边角落再种点晚豆角和秋黄瓜,试试看。到时候明年还能多做些豆角干和腌黄瓜。” “那敢情好!咱们这地肥,种的菜可比之前在谢家村种得壮实多了……” 谢里正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村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色煞白。 “里、里正爷!不好了!村委楼那边出大事了!谢无赖抢钱,咬伤了石墩哥,还踢翻了钱箱!陈官爷把他牙都打掉了!乱成一锅粥了!” “什么!” 谢里正一听,气,把手里的白菜往地上一放,暴躁地怒骂道: “这个搅屎棍!无法无天了!看我不过去扒了他的皮!月兰,我先去看看怎么个事儿,晚些时候我再过来。赶。 李月兰连忙道:“里正叔,您赶紧去处理正事!这些菜和萝卜您别操心,晚些时候我让锋哥儿直接给您送到家里去!” 谢里正也顾不上客气了,应了一声,跟着报信的村民,脚步匆匆,火冒三丈地朝着村委楼方向奔容:等到 谢里正气喘吁吁地赶到村委楼时,正看到陈进虎用一根粗麻绳将谢无赖结结实实地捆成了粽子,谢无赖嘴角淌血,脸颊肿得老高,还在不甘地扭动呜 咽。周围的村民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真是造孽啊!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死!” “就是,那么多银子他也敢抢,还咬人,简直是疯了!” “多亏了陈官爷在,不然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活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谢里正拨开人群,走到前面,看着这混乱的场面,脸色,厉河厉声问 道河!这到底怎么回?!啊?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有人不知足了?竟敢公然抢钱行凶,反了天?!” 谢长河连忙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谢里正越听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但他强压着火安排混乱的现场现场:员:“你们俩,车,送石墩去县城医馆!仔细看看伤口,该上药上药,该包扎包扎!记住,这是因公受伤,所有诊金药费,村里全额报销!一刻也别耽搁!” 接着,他环视人群,高声问道:“谢老实和他婆娘王桂花呢?刚才在不在?” 有村民回答:“里正爷,他们两口子刚才还在排队呢,可能看一时半会儿轮不到,又听说晚上也能工,就先赶去上工了,怕耽干活误了扣工钱。” 谢里正了 然。前段时间砖瓦厂建,急需运土的劳力。谢老实夫妻俩定是忙完了田里的活,又跑去挣这份辛苦钱 了。他随即对一名保安队员吩咐:“去砖瓦厂,把谢老实叫过来!就说他弟弟出事了,让他立刻来一趟!” 在等待谢老实的时间里,谢无赖已经被陈进虎牢牢捆在了一张结实的靠背椅上,动弹不 谢里正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这副狼狈又不服气的模样,痛心疾首地斥责道: “谢无赖!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要不是看在你爹娘死得早,你爷爷当年也为村里出过力、当过族老的份上,就凭你这德行,早就被我们赶出桃源村,任你自生自灭去了!” “你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家里农活甩给你哥嫂,村里的建设你从不伸手,就知道在外头游手好闲,干些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勾当!怪不得你都二十六岁了,还是个光棍,哪个正经人家敢把姑娘嫁给你这种混账?” “现在,你靠着哥嫂,还能沾光分到点红利,你就该偷着乐,烧高香了!不想着感激,不想着悔改,竟然还敢公然抢劫公款,殴打乡邻?我看你是烂泥扶不上墙,鬼迷心窍了!” 第639章 对谢无赖的惩罚,陈进虎入职保安队 谢无赖忍着脸上钻心的疼痛和满嘴的血腥味,梗着脖子,含混不清地反驳: “呸……少……少假惺惺!那……那本来就是我该得的钱!凭什么……凭什么扣我的!”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把谢里正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你……你……”了半天,差点背过气去。 就在这时,谢老实和王桂花夫妻俩急匆匆地跑来了,两人气喘吁吁,显然是从砖厂工地直接赶来的。 看到被捆在椅子上、满脸是血的弟弟和面色铁青的里正,谢老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得抬不起头,王桂花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谢里正看着这对老实巴交、被不成器弟弟拖累的夫妻,重重叹了口气,但语气却异常坚决: “老实,桂花,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村里不给你们家活路,是谢无赖他自己往死路上走!今天他敢抢公款、咬伤石墩,明天就敢闯出更大的祸事!这次,绝不能姑息!” 他转向所有村民,声音洪亮地宣布: “我以桃源村里正的名义决定:谢无赖此次行为恶劣,必须严惩!扣除其本人本次全部分红,以示惩戒!其所犯过错,记录在案!若再有下一次无理取闹、扰乱村序、伤害乡邻的行为,无论轻重,村里绝不会再看他祖上情面,立即驱逐出村,永不得回!咱们桃源村,容不下这等祸害!” 这个决定既显示了惩戒的决心,又留了一丝余地,主要是考虑到同是谢家本家血脉的情面以及他们家一路跟着逃荒到这里的不容易。 村民们对谢里正的决定没有别的意见: “里正爷说得对!就该这么办!” “对!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咱们就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老实哥和桂花嫂子多不容易,不能被他一个人拖死啊!” “记下来好!下次再犯,直接赶走,大家都没话说!” 最终,谢无赖身上的麻绳都没解开,直接被谢老实拽着绳子一头,像牵牲口一样,在一片鄙夷的目光中拖走了。 谢里正看着他们离开,这才转向惊魂未定的村民们,大声道: “大家都看到了!咱们村讲究公平,以后凡事都要按规矩来,谁要是觉得规矩不合理,可以提,可以协商,但绝不允许用这种撒泼打滚的方式!谁都一样!” 他又对谢长河说:“长河,继续发放分红,维持好秩序!” 村委楼这边经过一番闹腾,终于恢复了秩序。 谢里正看到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平静的陈进虎,连忙走上前,郑重地拱手行礼: “陈官爷,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仗义出手!不然今天这局面不堪设想!老夫代表桃源村,多谢你了!” 谢里正郑重地拱手行礼。 陈进虎连忙侧身避让,抱拳回礼,语气诚恳地说: “里正叔您太客气了,这真的是举手之劳,任谁在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说来也巧,我今日正是来村委楼办理暂住文书的,碰巧遇上了这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还有,里正叔,您快别叫我‘官爷’了。我如今早已不是官身,就是一普通百姓,侥幸在咱们桃源村落脚。您以后直接叫我进虎,或者像称呼村里其他后生一样叫我小陈就行,可千万别再这么客气了,我听着实在惶恐。” 谢里正点点头,关切地问:“陈……小陈呐,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进虎道:“我有幸跟着谢锋来到桃源村,不能白吃白住在安置房,听说村里正在忙活桃林开荒的事儿,我打算去那边出把力气,挣些家用。” 谢里正看着陈进虎挺拔的身姿和沉稳的气质,又想到刚才是他出手制服了谢无赖,再对比谢石墩受伤的场景,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这陈进虎当过官差头目,见过世面,身手好,有决断,正是村里保安队急需的人才! 他立刻开口邀请:“小陈,去开荒那是埋没了你的本事!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愿意加入我们村的保安队?咱们保安队正需要你这样经验丰富、镇得住场面的老把式!” 陈进虎闻言,有些犹豫: “这……里正叔,我这几日住在安居房,也听人说了,桃源村的固定岗位很少招外来人。我来做这保安……会不会坏了村里的规矩?” 谢里正笑呵呵地摆手安抚: “没人定下死规矩说固定岗位不能用非本村人!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求之不得!保安队队员的待遇和村里砖瓦厂的熟手一样,每日四十五文工钱,每年两套换洗的制服,包两餐。不过,村里的固定岗位一般不提供住处,但你可以继续带着你侄子住在安居房,那边的大通铺是免费的,这点你放心。” 陈进虎听到待遇后,心中欢喜,便欣然抱拳: “既然如此,那进虎就却之不恭了!多谢里正叔信任和抬爱!” 谢里正见他爽快答应,很是高兴: “好!太好了!咱们保安队的队长现在是石墩,就是刚才受伤那小子。他这伤估计得养几天,这样,你明日一早便来村委楼报道,办理入职手续。咱们村,凡是长工都要签用工文书,白纸黑字,权责清楚,这是为了保障双方的利益,对大家都好。” 陈进虎内心触动,这桃源村果然有两把刷子,村里秩序井然,和他这几天在安居房听到的消息不谋而合。 整个桃源村从开村到现在,在谢广福这个无形领袖的影响下,各种章程清晰有序,办事流程甚至比他以前接触过的某些府衙还要规范、讲究。 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坚持跟着谢锋来到桃源村,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从当初押送这支逃荒队伍时,他就隐隐感觉到这个村子与众不同的风气和凝聚力。 谢里正处事还算公平,不偏不私。 谢广福脑子活络,有大智慧。 谢锋勇武过人却并不恃强凌弱。 就连那些看似普通的村民,骨子里也有一股不甘贫困、愿意跟着能人踏实苦干的韧劲。 正是这些因素,共同造就了如今这个生机勃勃、规矩分明又充满人情味的桃源村。 处理完村委楼这边的事,谢里正惦记着谢石墩的伤势,便打算先去村口的牛马车站等着,等着看谢石墩从县里回来的情况,顺便也和王老五聊聊最近牛马车站运营的一些小问题。 只是他还没走到村口,远远便看见大榕树下围了一大群人,正不知道又在看什么热闹。 第640章 安太医落户桃源村 谢里正拨开人群上前查看,只见被围在中央的正是本该去县城看大夫的谢石墩。 此刻谢石墩正坐在大榕树下的候车亭的木条凳子上,袖子撸起,露出小臂上血肉模糊、深可见齿痕的伤口,看得人触目惊心。 一位身着祥云暗纹青布长衫、年约五十岁的清瘦男人,正蹲在他面前,手法娴熟地给他处理伤口。 那人先是用牛马车站的清水仔细冲洗谢石墩的伤口,然后从一个木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将些许淡黄色的药粉均匀撒在伤处,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此乃我自配的‘金疮止血散’,能防邪风入体,促肌理新生。忍一忍,会有些刺痛。” 接着,他又取出干净的棉布条,动作利落地进行包扎,手法稳健老道,一看便晓得此人行医经验丰富。 过了一会儿,伤口处理完毕,谢石墩感觉伤处的灼痛感减轻了不少,连忙感激地道谢: “多谢大夫!您这药真灵,感觉好多了!” 谢里正见状,连忙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大夫,我是桃源村谢里正,不知您高姓大名?是路过此地吗?” 那人便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微笑着回礼: “本人安然,原在太医署任职,得皇上恩典,现已提前致仕。今日特来贵村,一是送交县府批复的迁移户籍文书,二是想亲眼看看这传闻中的桃源村究竟是何模样。”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两份文书递给谢里正。 谢里正接过一看,一份果然是盖着云槐县大印的户籍迁移文书,另一份竟是朝廷颁发的“诏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赏赐致仕太医安然桃源村良田五十亩、药园二十亩,以供其颐养天年、传承医术! 谢里正的手都有些颤抖了,惊喜万分地说道: “安……安太医?您就是皇上亲赐落户咱们村的安太医?哎呀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咱们桃源村苦于没有大夫久矣!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自己硬扛,实在扛不住了才咬牙去县里抓药,费时费力又费钱! 上月我还让大虎在县里打听有没有愿意来村里坐诊的大夫,一直没消息,没想到竟是把太医给盼来了!” 他热络地拉住安太医的手: “安太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请随我到村委楼详谈!” 安太医从容地收好文书和诏敕,提起随身携带的药箱,又转身叮嘱谢石墩: “这位壮士,伤口三日不可沾水,忌食发物。” 谢里正也交代谢石墩这三日好好在家养伤,不必着急上工,随即便让围观的村民各自散去。 说完,谢里正便领着安太医往村委楼走去。 一路上,安太医对桃源村的一切都颇感新奇。 村口大榕树下,牛马车站秩序井然,村道不是泥泞的土路,而是用青砖或碎石硬化过的路面,走起来平稳干净,鞋底几乎不沾灰尘。 道路两旁新栽的桃树苗虽已落叶,但排列整齐,想来开春后必是一番美景。 遇到的村民个个精神饱满,面带笑容地跟谢里正打招呼。 最让他惊讶的是,放眼望去,村里竟有上百座青砖庭院瓦房,外观统一大气,显得规整漂亮,但细看每家每户的院落布局、门窗样式又各有巧思,并不呆板。 两人来到村委楼前,正好看到谢长河在给村民们发放分红的热闹场面。 安太医疑惑地问:“里正,他们这是……?” 谢里正自豪地解释道: “安太医,这是咱们村猫冬前的分红!村里办了砖瓦厂、木炭石灰厂,赚了钱,按人头和贡献给大家分红利,让家家户户都能过个肥年!” 安太医闻言,眼中露出惊讶和佩服的神色: “按人头分红?竟有此事!老夫从前便听闻,桃源村治村有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乃真正的藏富于民啊!” 谢里正哈哈笑:“安太医,只要是落户我桃源村,原则上这分红人人有份。” 安太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确认道: “哦?人人有份?里正的意思是……即便是耄耋老人、垂髫小儿,乃至……内宅妇人,也都算在其中?” 他行医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哪个地方给村民分钱,连不事生产的老弱妇孺都算上的。 “算!怎么不算!只要这一户给村里做了一定贡献的,家里的老人,孩子和女人都能享受分红。” 谢里正回答得斩钉截铁。 安太医肃然起敬,郑重地拱手,由衷赞叹道: “妙哉!善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古之圣贤所倡导的大同之世,或许便是桃源村这般光景了!里正与村中主事者能有如此胸襟与远见,体恤孤弱,尊重妇孺,安某佩服!桃源村真乃仁义之村也!” 他心中对桃源村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觉得选择在此落户,或许真是冥冥中的缘分。 谢里正将安太医请到一间小会议室,仔细核对了文书内容。 安太医的家眷信息很是简单,妻子安周氏,四十岁。独女安月瑶,年方十七,待字闺中。 谢里正按照规矩,郑重地将安太医全家三人信息录入桃源村丁口簿。 自此,桃源村在册人口达到了五百六十人。 户籍录入完毕后,谢里正却有些苦恼: “安太医,您这诏敕上赏赐的五十亩良田和二十亩药园子……实不相瞒,咱们村的田地早在落户时就按丁口分派完了,这……一时半会儿实在腾挪不出这么多上好的田地和专门的药园啊。” 安太医闻言,反而笑着宽慰他: “谢里正不必为此烦恼。按朝廷规制,若落户之地无闲田可供赏赐,当由县衙负责‘易地’划拨或‘折俸’银钱补偿。里正只需协助老夫向县衙呈文说明情况,后续事宜,县衙自会处理。” 谢里正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什么,连忙补充道: “安太医,田地虽一时没有,但这盖新房的地皮,咱们村有的是!之前广福就说过,若村里来了大夫,可以由村里出资,给您盖一座医馆连带宅院!只是这盖房需要时间,估计得忙活好几个月。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将家眷安置在咱们桃源学堂的先生小院暂住。那小院就在学堂后面,清静雅致,目前隔壁两个小院住着学堂的两位曲先生,正好还有空余的先生小院。” “如此甚好!那就多谢里正安排了。不瞒您说,我如今虽已落籍桃源村,但京中妻女尚在收拾行囊,一些医书、药具也需要仔细整理搬运,大致需七日方能携家眷正式迁来。届时还要再麻烦里正。至于医馆和宅院之事,便有劳里正和村里多多费心了。” 谢里正拍着胸脯保证:“安太医您放心!咱们村有广福这个能人在,选址、画图样,他都在行!下回您来,保管把几个备选方案都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到时候您再定夺!” 安太医再次道谢,之后,他提出想去拜访一下谢锋,言明在青石镇抗疫大营时,谢锋对他颇为照顾,于情于理都应上门拜访。 第641章 皇表弟们回村忙“事业” 之后的几天,李大宸、李三煜等四人在皇宫与承景帝团聚几日后,就迫不及待地闹着要回桃源村忙活自己的“事业”。 承景帝留不住人,只得安排侍卫将他们护送回了桃源村。 四人一回来便立刻投入了各自的工作。 桃源施工队专门负责器械工厂建设的小组已经完成了前期的准备工作,开始一边挖掘地基、一边采购物料。 李大宸和李三煜出手阔绰,直接将皇帝赏赐的五千两银子全都交给了谢广福,让他全权负责工厂建设,并表示若银子不够还可以追加。 谢广福虽然知道这五千两银子足够建两个大型厂区了,但考虑到工厂内部需要精装修,还要添置一些“现代化”生产线必备的“海外设备”,这笔钱倒也用得其所,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这个集研发、制造于一体,涵盖军器、民用、营造的大型综合工厂,将采用坚固的砖石与硬木结构,高耸的屋顶开设天窗用于采光,内部规划出原料区、铸造区、精加工区、组装区和研发测试区。 它的建成,意味着这个时代手工作坊式的生产向标准化、规模化生产的初步迈进,将极大提升金属加工、器械制造的效率与精度,会为大宁朝的农业、水利、军事乃至日常生活带来革命性的变化。 这种生产力的变革,或许是现在的李大宸和李三煜所没有意识到的,但这一切却都在谢广福的桃源规划蓝图之中。 一起回来的李四璟则忙着接待两位邻县前来学习农业技术的劝农使。 他将自己精心总结的“百日收”稻种、高产的油葵、利用稻草培育鲜菇的技术,以及果树养护、各类蔬菜从浸种催芽、育苗移栽、田间管理到收获储存的全套技术,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邻县的两名劝农使每日跑到村委的阅览室,对着李四璟自己总结的《农事纪略》手札奋笔疾书,有不懂的地方就当场请教李四璟,并在自己的农业手札上做好详细的解析备注。 对于他们来说,最难理解的并非那些精耕细作的种植方法本身,而是李四璟那本《农事纪略》手札中,大量涌现的、闻所未闻的现代性词汇。 诸如 “光合作用”——太阳光照怎就成了庄稼的“粮食”? “叶面施肥”——肥料不施于根,竟要喷洒在叶片上?简直闻所未闻。 “土壤酸碱度”——土地难道也分酸味和碱味?实在是没听过的新奇学问。 “杂交优势”——不同稻种婚配,后代便能更强壮? 还有那 “病虫害防治” 与 “轮作休耕”——防治尚可理解为防治虫害,但这“轮作”与“休耕”听起来简直像是让土地“轮班休息”。 这一系列的陌生词汇冲击着他们的大脑神经。 实在超出了他们固有的“地力常新壮,粪力勤施补”的认知范畴。 而另一边的李五琰,一回到学堂,就立刻被两位忙得脚不沾地的曲先生“抓住”,暗示学堂急需扩充师资。 学堂如今九十名学子,还需分设男女教室,仅靠两位先生教学,实在是捉襟见肘,课程安排紧张,学生个性化辅导不足,管理压力巨大,先生缺乏的问题日益凸显。 然而,这一次李五琰在仔细思量后,提笔写了四封信,分别送给了云槐县四大学院的山长们求助引荐。 若是在以前,李五琰或许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那些清高的文人墨客心甘情愿的来桃源学堂任教。 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四位山长此前都已经亲身到访过桃源学堂,亲眼见识过这里不拘一格的新式教学方法和蓬勃的学风,心中早已留下深刻印象,甚至不乏赞赏之情。 加之在“荣归宴”上,稚童们在麟德殿唱诵桃源学堂才教的童谣,其寓教于乐的教学风格,必然已在京畿文教圈内引起不小的波澜,桃源学堂的声名与影响力已然不同于普通的村塾。 李五琰还留了个心眼,特意在信中强调,但凡前来任教的先生,被录取之后,学堂不仅会提供舒适的住所和可口的三餐,所支付的酬金也绝不会低于在县城乃至某些州府书院的酬金水平,定能让先生们在桃源学堂安心教学,无生活琐事之忧。 这期间,谢锋也已经返回京郊玄策卫训练营上值。 谢文则早早回了崇实学院继续学业。 李月兰每日依旧奔波于淮月楼和磨坊之间,她的虚拟直播间雷打不动,按时定点的带网友们领略京畿道的四季变换、镇北侯府家宴的细节、“荣归宴”的盛况,尤其是那五十多箱御赐珍宝亮相时,瞬间引发了直播间的轰动和热议,导致李月兰的直播间再次挤爆热搜。 直播间的弹幕和评论区里,有关于“桃源剧组”的猜测从未停止,却又始终无人能扒出确切信息。 “这剧组绝对是在哪个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你看他们那背景,一草一木,连墙上的青苔都像是真的,细节抠得太狠了,良心剧组啊!” “楼上的,我严重同意!你看月兰姐这直播间多火,打赏和带货收入估计是天价!人家剧组压根不缺钱,根本不需要出来接广告、跑宣传,就乐意待在深山里过这种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生活,多自在!” “没错没错!你看里面那些人,从月兰姐到广福哥,再到那些村民,眼神都特别干净,透着一种……对物质无欲无求的感觉,演技浑然天成!人家追求的是极致的演技巅峰,根本不在乎名利!” “而且你们想啊,他们这是沉浸式古风直播间!要是地址暴露了,就凭这热度,好家伙,每天不得有成千上万的人跑去打卡、围观?到时候镜头里混进一堆穿T恤牛仔裤、身上还有纹身的社会大哥,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直播间的氛围绝对毁了!” “对对对!保护我方桃源村!千万别被网友找到!” “+1,保持神秘感挺好!” “希望他们一直这样拍下去,千万别被世俗打扰……” 李月兰一边看着虚拟屏幕上滚动的评论,一边手脚麻利地腌着酸菜,内心也忍不住疯狂吐槽: “深山老林?与世无争?拜托,我们真的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才在这里努力种田基建的好吗!” “对物质无欲无求?眼神干净?每天起早贪黑,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多创收,眼神能不清澈吗?” “还极致的演技巅峰……我们这是极致生存!这帮网友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自我攻略能力满分啊!” 第642章 沈砚、安太医抵达桃源村长住 谢广福这边,施工队三个小组高效运转。 最重要的是,他又新收了三个小徒弟: 十六岁的田亮是隔壁桃溪村大嗓门田桂花的儿子,性子沉稳,力气大,对木工榫卯展现出浓厚兴趣和不错的天赋。 十五岁的赵小川是村里赵石匠的独子,心思活络,眼力精准,对房屋结构搭建有着天生的领悟力和空间感。 十七岁的孙时是孙寡妇的儿子,做事一丝不苟,性格执拗,对砖墙平整和灰浆比例有着超乎常人的较真和严格要求。 谢广福是在一次次的临场考验中定下三人的。 他们三人不管是在砌磨坊的土灶还是砌淮月楼的面包窑,都格外的认真和用心,不懂就问,互相配合默契,一起合作解决了几个小难题。 谢广福就喜欢他们眼神里对技艺的渴望和那股钻劲儿,像极了当年的谢三河,觉得好好培养,三人将来成就未必会比谢三河差。 拜师仪式也商量好了,就定在过年期间,和谢三河去年的拜师仪式整整隔了一年时间。 眼下三人不是跟着谢三河打下手,就是跟着谢广福监督神秘画室和新工厂的工程。 当然,谢家库房里面那个私密的保险库,为了确保安全,全程都是谢广福闲暇时间自己亲自去捣鼓的。 谢家众人都在忙着事业和学业,村里的乡亲们也忙着把刚到手的“巨款”分红拿出去采买猫冬的物资。 这些日子,桃源村的村道上,乡亲们互相之间说话都带着浓浓的底气。 “他婶子,买新棉布了?这花色真鲜亮!” “可不,分了红,给娃和他爹都扯了布做过冬的新袄!你家煤订了多少?” “三吨!这回冬天可不怕冷了!你家酸菜腌了几缸?” “三大缸呢!萝卜也埋沙子里了!今年说啥也得过个暖冬肥年!” “听说石墩他爹那的大柴都被订出去不少了,我得赶紧去……” “一起一起!” 就在全村上下热火朝天地准备猫冬物资时,在空间里闭关恶补专业知识、自觉准备充分的谢秋芝,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那个“很好用”的掌院学士沈大人借阅关键史料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身,沈砚的马车队伍,就已经浩浩荡荡地驶入了桃源村…… 不只是沈砚的马车队,后头还跟着安太医的马车队。 原来两支队伍便是在官道转入村道时恰好遇上的,于是便一前一后结伴而行,浩浩荡荡地朝着桃源村行进。 安太医这边,除了他们夫妻和女儿安月瑶乘坐一辆马车外,另外两辆车上装满了箱笼,里面是他积攒多年的医书、珍贵的药材、制药工具以及一些必要的家私。 车队抵达村口大榕树时,早已得到消息的谢里正带着几个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全程陪同,忙前忙后地协助他们安顿在清静的先生小院。 而沈砚那五辆侯府马车里装的,几乎全是他个人用惯了的私人物品。 有装着狐裘厚锦袍的衣着箱笼,有他惯用的白玉碗盏茶具的餐具箱笼以及装着书籍笔墨的书画箱笼。 当然还有那些鹅绒锦被、苏绣软枕、紫铜暖手炉等等一应过冬的物品。 车队径直停在了淮月楼的侧面楼梯口。 白衡利落地指挥着侯府的下人们搬运这些精贵物件。 其实看到主子这阵仗,白衡心里便了然,自家二爷这是打算要在淮月楼楼顶别墅过冬了。 沈砚自己则亲自抱着一个看起来格外沉重的、用紫檀木制成的长条匣子,里面装的显然是最为珍贵的书籍或字画。 他步履从容,对迎上来的白衡低声交代了一句: “传话给谢姑娘,她要的东西,在淮月楼三楼。其他的,不必多说。” 白衡立刻会意,躬身应道:“是,二爷。” 沈砚吩咐完,便抱着那紫檀木匣,径直沿着侧面的楼梯,往三楼他那间不对外开放的私人领域走去。 谢秋芝正在东厢房的卧室里整理那些网购的专业的修复工具,心下盘算着明日一早就动身前往京城,去寻沈砚借阅顾江临那些珍贵的手札和早期习作。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没收拾妥当,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张图图的声音。 “芝芝!芝芝!快出来,有‘好事’上门啦!” 张图图脚步轻快地跑进院子,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凑到谢秋芝耳边压低声音道: “衡哥特意让我来传话!说……你要的什么‘宝贝’,沈大人已经亲自带到淮月楼了,让你……亲自上门去取呢。” 之后张图图和谢秋芝描述了刚才沈砚“搬家”的大阵仗,暗示了沈砚估计要常住淮月楼的打算。 两人又闲聊了好一会儿,张图图这才离去。 谢秋芝自然知道沈砚让人传话的那些宝贝指的是什么。 沈砚这家伙,就是要她主动上门求顾江临的史料。 谢秋芝本想吐槽他两句,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确实省了她往返京城的奔波劳顿,为了那幅“旷世”古画。 这点“牺牲”……她忍了! 于是,下午,谢秋芝稍作整理,便来到了淮月楼。 她被白衡引至三楼。 这不是谢秋芝第一次来沈砚这空中别墅,但每次刚踏上三楼的楼梯拐角,她都会感叹,只是一个拐角的设计,便使得三楼的清静雅致,与楼下的喧闹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白衡把人引到三楼便离开了。 谢秋芝走到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从里面被拉开,开门的是沈砚本人。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常锦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着,少了几分官场的威仪,多了几分闲适慵懒,越发衬得眉目如画,风姿清举。 见到谢秋芝,他似乎毫不意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侧身让她进来: “谢供奉倒是来得快。” 谢秋芝不理会他的刻意打趣。 越过他走进客厅,便看到一个紫檀木匣摆放在长桌上,她按捺住心急,也学着沈砚的语调说道: “下官听闻掌院学士将顾江临大师的相关史料带了来,特来求借,不知能不能成全了我。” 两文互相以上下级的身份“交流”,沈砚觉得很是有趣,便决定继续逗逗她。 他好整以暇地走到临窗的茶案旁坐下,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热茶,眼神带着几分戏谑: “谢供奉倒是公事公办。不过……本官千里迢迢,亲自将这些易损的珍贵古籍、画作从京城护送至你面前,一路颠簸,甚是辛劳。谢供奉一句‘求借’,便想轻易拿走吗?” 谢秋芝就知道这家伙没这么容易松口,暗暗咬牙,面上却维持着假笑: “那……不知咱们的掌院学士有什么条件?” 第643章 淮清芝芝共处一室 沈砚轻轻吹了吹杯盏里的茶汤,慢条斯理地说道: “条件嘛……倒也简单。本官今晚独自用饭也甚是无聊。不若谢供奉陪本官用了这顿晚饭,席间也好向本官细细说明修复的难点与思路,让本官也评估一下将这些孤本交予你是否妥当。如何?” 谢秋芝看着他那一副“你不答应就别想拿到东西”的架势,气得牙痒痒。 陪吃饭? 还评估思路? 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想让她多待一会儿! 她试图挣扎一下:“哪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太久,于礼不合……” 沈砚挑眉,似笑非笑: “于礼不合?你与我,现在除了是“在一起”的关系,也算是官场同僚,不管是有情人相聚还是商讨公务,都很合情合理!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约定,只要我们在一处,你每日至少陪我共用一餐,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这顿晚饭,于公于私,你都是要陪的。” 谢秋芝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知道自己落了下风,便不再挣扎: “既然……既然你盛情相邀,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多时,白衡亲自带着人将淮月楼雅膳居精心烹制的饭菜送了上来。 鲜嫩河鱼、山菌土鸡汤,胭脂鹅脯、蟹粉豆腐,还有几样清爽的时蔬小炒,色香味俱全。 谢秋芝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瓶眼熟的葡萄酒酿,那是李月兰的绝密配方酿制的。 口感醇厚中带着清甜,果香浓郁,后劲却意外柔和不呛喉,与这个时代常见的浊酒或烈酒截然不同。 见白衡他们离开后,谢秋芝忍不住打趣道: “沈大人,您该不会要拿喝茶的盏子来喝这个吧?” 沈砚闻言,唇角微扬,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 "谢供奉总是这般见外。其实......我更喜欢你唤我沈砚,或是......"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 "淮、清。" 谢秋芝:...... 沈砚从容起身走到一旁的多宝阁前,竟从里面取出一套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能折射出七彩光芒的奇珍坊出品的限量版琉璃杯! 他拿着杯子走回桌边,姿态优雅地斟上两杯玫红色的酒液,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如此佳酿,自然要配好杯子。芝芝觉得这套杯子如何?” 谢秋芝接过一只,入手冰凉,杯壁轻薄,光影流转其间,确实精美非凡,不愧是奇珍坊出品。 不禁脱口而出:“算你有品位!” 用餐期间,气氛意外地和谐。 沈砚自然而然地给谢秋芝夹菜,两人边吃边聊。 “说起来,那《先贤授业图》损毁严重,你可有具体的修复思路了?若遇到难处,尽管开口。我即便不专精此道,但好歹是翰林院掌院,经手的古籍字画也不少,眼界还是有的,或许能提供一些见解。” 沈砚语气里带着一股淡然和自信。 谢秋芝抿了一口酸甜的葡萄酒,忍不住揶揄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沈砚被她揶揄,反而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点头: “你这这个形容,倒是十分贴切。” 谢秋芝在心里哼哼:“不要脸,好赖话故意分不清,” 沈砚似乎很喜欢看谢秋芝吃饭。 她吃东西的时候很专注,和他见过的那些端方自持的大家闺秀很不一样,也不似乡野丫头那般狼吞虎咽的不讲究。 她就是很自然地、很随意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那副模样,真诚又生动,仿佛碗里装着的就是世间最极致的美味,光是看着他的心情就会变得无比愉悦。 用过饭,谢秋芝见白衡没有立刻上来收拾,便主动起身帮忙整理碗筷,主要也是想快点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资料。 沈砚没有拦着她,而是跟着一起收拾。 谢秋芝将碗盘端到旁边那个“新中式”厨房的碗槽里清洗。 碗槽上方那个悬空的竹制水龙头,打开边上的控制开关,清水便汩汩流出。 这是谢广福为这个空中别墅设计的“现代化”竹制水龙头,利用的是连通器原理,在屋顶设置了涵盖整个淮月楼用水的储水箱,通过竹管将水引下,利用水自身的重力产生水流,省去了提水倒水的麻烦,这个新技术在古人看来已是巧夺天工。 这水自然是大水车那边直接引流过来的,水箱里面的水时刻循环流动,大大的保证了淮月楼的用水质量。 沈砚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熟练地清洗着碗碟,水流声潺潺。 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心生绮念: 若是能与身旁之人隐居在这桃源深处,每日一同用饭,一同收拾,过这般柴米油盐、平淡却温馨的日子,清晨看她于窗前作画,午后陪她在露台品茶闲聊晒太阳,夜里拥着她共读一本书…… 那该是何等惬意圆满的人生。 沈砚脑子里全是这些暧昧旖旎的画面,眼神不由得有些朦胧放空。 谢秋芝收拾完,一回头就见他站在自己身后,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有些调皮地伸出手,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喂喂!沈大人?沈砚?沈淮清!回神啦!” 沈砚回神,看着她带着些狡黠笑意的眼眸,不由得好笑,顺势便抓住了她那只在自己眼前乱晃的手,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荡。 他没有松开,反而轻轻握着,将她牵引到了那张摆放着紫檀木匣的齐腰桌案前。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沈砚说着,单手打开了匣子。 只见里面整齐地放置着几卷略显陈旧的画轴,还有几本线装的、纸张已然泛黄的手札,封面上的字迹依稀可辨,正是顾江临的笔迹!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小盒颜色各异、质地特殊的矿石和植物样本,旁边附有纸条,似乎是颜料配方笔记! “这……这难道就是顾江临的那本《绘画札记》?还有这些早期习作……这矿石是青金石?还有孔雀石……这、这太珍贵了!” 谢秋芝很是兴奋,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触碰,动作小心翼翼。 沈砚就站在她身后,几乎是半圈着她的姿势,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侧脸和那兴奋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自己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喜悦所感染,仿佛只要能让她开怀,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然而,就在谢秋芝情绪最高涨的时候,沈砚却突然刁难: “不过,这些东西……你不能带走。” 第644章 淮清芝芝缠绵初吻 “为什么?”谢秋芝猛地转头,疑惑地看向他,因为距离极近,她的发梢几乎扫过他的下颌。 沈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困惑的眸子,缓缓道出早已想好的说辞: “这些手稿和画作,皆是顾江临存世不多的真迹,无比珍贵,甚至可称孤本。我实在舍不得它们离开我的视线。不过……” 沈砚顿了顿,随即继续道: “你可以将《先贤授业图》带到这里来修复。我会为你准备一张桌案,在这里,这些资料你可以随意翻阅。而且……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很方便地履行‘每日陪餐’的承诺,不是吗?”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就是要将她拴在自己身边。 谢秋芝哪里不明白他这点心思,看着他眼中那笃定的笑意,又看了看匣中那些对她修复古画至关重要的史料,内心挣扎了一会儿。 最终,考虑到自己的承诺和需要修复的古画的艺术价值。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认命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明天就把画带过来修复。” 但随即想到张图图今天的提醒,沈砚搬了那么多私人物品过来,分明是打算长住,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那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沈砚眯起眼,打趣问道:“你希望我住多久?” 谢秋芝立刻后悔自己多此一问,眼神飘向别处,假装无所谓地说道: “你喜欢住多久是你的自由。” 沈砚闻言,低低地笑出声,随即俯身,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啊……打算住到你愿意和我成亲的那一天。” 温热的陌生的气息喷洒在耳廓,谢秋芝的耳根瞬间红透,像染了最艳的胭脂。 她羞恼地推开他一些:“你、你胡说什么!谁要和你成亲!” 沈砚眼神一暗,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逼近: “谢秋芝,你说过的话,不打算承认了?三年后,与我成亲。” 谢秋芝强自镇定地重申:“我说的是我要满十八岁之后才谈婚嫁!又没说要嫁给你!” 沈砚几乎要被她的狡辩气笑,咬牙切齿道:“你这是打算赖账?自己说过的话不算数了?你还说过,我只要不三妻四妾,这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 谢秋芝硬着头皮继续重申:“我明明说的是‘若是真在一起了’,你不能有任何理由有别的女人!” 沈砚斩钉截铁:“我也答应了你,这辈子只你一人,绝无三妻四妾的想法!” 谢秋芝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心跳如擂鼓。 沈砚本就半圈着她,此刻更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牢固地锁在自己胸膛与坚实的木桌之间,形成了一个无处可逃的暧昧包围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怀中人,她因羞恼而脸颊绯红,眼眸水润,微微张开的唇瓣如同沾染了露珠的玫瑰花瓣,诱人采撷。 沈砚只觉得喉头发紧,脑子里叫嚣着想要“品尝”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这么想着,身体便自然而然地付诸行动。 缓缓俯下身,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眸光灼灼地锁住她有些慌乱的眼。 谢秋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想要后退,后背却抵住了坚硬的桌沿,无处可退。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和那双隐含暗火的双眸,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和粉红泡泡。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竟一时忘了反抗。 沈砚的吻,终于落在了她那微启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唇瓣上。 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带着试探的意味,如同蝴蝶掠过花蕊。 感受到她的僵硬却没有立刻被推开,他心中一阵悸动,随即加深了这个吻,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与霸道,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辗转吮吸,试图撬开她的贝齿,汲取更多的甜蜜。 谢秋芝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电流从相贴的唇瓣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手脚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葡萄酒酒香,将她紧紧包裹。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手抵在他胸前,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反而像是欲拒还迎。 陌生的情潮席卷而来,让她不知所措,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沈砚独特印记的吻。 直到谢秋芝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大脑因缺氧而阵阵发晕,沈砚才意犹未尽地稍稍退开,结束了这个漫长而缠绵的初吻。 然而,他似乎并不满足,看着怀中人绯红的脸颊和微微红肿、泛着水光的唇瓣,喉结滚动,竟又欲低头索求。 谢秋芝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偏头躲过。 沈砚温热的唇瓣便落在了她嫩白的侧颈上,那细腻敏感的肌肤骤然接触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激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砚并未就此罢休,反而顺势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鼻尖轻蹭着她颈侧细腻的肌肤,深深呼吸着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淡淡少女清甜的气息,嗓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欲念: “芝芝……你好香……” 这过于亲密的举动让谢秋芝浑身发软,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她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抵在他胸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软软地开口: “沈砚,你……你先放开我……” 沈砚非但没放,反而得寸进尺地用唇轻轻摩挲着她颈部的肌肤,引来她更剧烈的颤抖,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委屈: “不放……你还要我苦等三年才肯成亲,这点甜头都不允我,我会相思成疾的……” 谢秋芝被他这无赖行径弄得又羞又恼,情急之下,只能使出“杀手锏”,威胁道: “你……你要是再乱亲我,我、我明日便不来了!到时候……到时候墨大人若是问起修复进度,我便说这古画太过疑难,我无能为力,让他另请高明好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 沈砚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她因羞愤而愈发娇艳的脸庞,虽然万分不舍,却也明白不能真的将人逼急了。 他缓缓松开禁锢着她的手臂,眼神依旧黏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眷恋和一丝委屈,像只没吃饱的大型犬科动物,低声求道: “那……再亲一下,就一下,我便送你回去,可好?” 谢秋芝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双手护在身前,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连连摇头: “不行!我……我的初吻都……都给你了!你、你不可以再……再有别的什么无理的要求!” 第645章 桃源学堂“面试”“笔试”新先生 沈砚看着她这副戒备又羞赧的模样,心知这种事确实急不得,需得循序渐进。 若是真把人吓跑了,明日她不敢登门,那损失最大的还是他自己。 他只得压下心中的躁动,退而求其次道: “那好,依你。我送你回去。” 但他随即又提出了新的“规矩”: “但你需记得,从明日起,每日辰时末(上午九点)须来我这里修复古画,在这儿陪我一同用午饭,直到申时末(下午五点)方可离开。” 谢秋芝一听,立刻反驳:“不行!我中午还得休息呢!下午也还有别的画要画,你不能把我整天框在你这里!” 沈砚知道她定然不肯,从容应对: “中午就在我这儿休息,房间随你用。下午若是要作别的画,也在我这里画,我这里清静,笔墨纸砚也齐全。嗯?”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诱哄。 谢秋芝还是摇头,试图捍卫自己的自由: “那也不行!每日都要准点过来,那不是和外头上工的伙计一样了?皇上的圣旨是让我居家创作,不必每日点卯的!我……我拒绝你这个提议!” 沈砚闻言,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锁住她闪烁的眼神,慢条斯理地点破她的心思: “芝芝,你这般推三阻四……莫非是怕,每日与我朝夕相对,会把持不住自己?会像方才那般……想要‘报复’回来?” 谢秋芝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论惊得说不出话: “你……你胡说什么!我才不会……报复你!你不要欺负我就不错了!” 沈砚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可爱至极,笑道: “这不叫欺负,这叫……提前行使未来夫君的些许权利。” 他见她又要反驳,立刻话锋一转,使出了杀手锏,慢悠悠地说道: “你若是不同意这个安排,那也无妨。我便每日辰时去你家‘做客’,反正我很喜欢未来丈母娘做的饭菜,用完午饭,我顺便还能监督一下李大宸、李三煜他们有没有偷懒,等用过了晚饭,我再回淮月楼也不迟。想必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和丈母娘,定会欢迎我的。”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谢秋芝简直能想象得到,若是让这家伙天天赖在自己家里,在爹娘面前晃悠,那场面该有多“可怕”! 相比之下,每日来淮月楼“上工”似乎还更清静一些…… 她气得跺了跺脚,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应下: “……行!我答应你便是!辰时末来,申时末走!” 她小声嘟囔着,语气充满了“悲愤”: “我这是什么命啊……做个清闲的供奉,还要被顶头上司这般剥削……简直是暗无天日……” 沈砚看着她那副委委屈屈、仿佛吃了大亏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心满意足地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女式防寒披风,细心为她系上,柔声道: “走吧,我的谢供奉,送你回家。” 日子转瞬即逝,桃源学堂欲招聘新先生的消息经由四大山长推荐和口耳相传,竟引来了近七十名来自云槐县乃至周边州府的文人前来问询。 这些先生们大多自信满满,有的甚至带着几分施舍的心态,觉得自己能来这乡野学堂任教已是屈尊降贵,桃源学堂必定会感恩戴德,伏小做低的恭迎自己。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并非直接聘任,而是一套闻所未闻的“面试”与“笔试”考核! “什么?还要考核通过才能录用?简直是岂有此理!老夫教书育人二十载,难道还需向一黄口小儿证明学问不成?” 一位来自邻县、颇有些名望的老秀才气得胡子直翘。 “就是!我乃清河州解元,若非看在白羽仙山长推荐的份上,岂会来此?竟还要受此刁难!” “面试?笔试?这桃源学堂的架子也太大了吧!莫不是戏耍我等?” “切,这小小村塾,我等要不是看在山长们的面子,定然是不会前来的,真是不知所谓。” “走走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一时间,前来应聘的先生们怨声载道,觉得这桃源学堂规矩古怪,不识抬举,近一半的人当场拂袖而去。 面对这些非议和离去的身影,李五琰却显得十分淡定。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规矩有些为难人,但若是连这第一关的考核都不愿接受,说明其人要么固步自封,要么傲气过盛,即便勉强请来,也无法适应和践行桃源学堂灵活、开放、注重启发的新式教学模式。 这套严格的新先生录取标准,其实是“学堂特别顾问”谢文提前为精心规划好的。 录取考核分为笔试与面试两部分。 笔试重在考察传统学问与现实结合的思辨能力。 面试则通过仪态谈吐、情景应变、理念探讨及独特的心理问答,全面评估应聘者的教学潜力、性格特点以及与学堂新式教育理念的契合度。 李五琰当初拿到这套标准时,确实大吃一惊,尤其是对“心理问答”部分感到匪夷所思,认为遴选先生重在学问,何须探究其私下性情喜好? 但谢文耐心解释:“五琰哥,学问高深者,未必是良师。若性情急躁,恐挫伤学子锐气。若心胸狭隘,难容学子质疑,则堵塞求真之路。若生活无趣,又如何引导学子发现生活之美?学堂要的,是能陪伴、引导学子健康成长的‘人师’,而非仅仅传授句读的‘经师’。” 李五琰深思之后,觉得谢文所言极有道理,便毅然采纳了这套超前且全面的录取标准。 最终,七十多名登门者中,只有不到三十人愿意留下来接受这新奇又严格的考核。 考核现场,李五琰和曲先生两兄弟亲自坐镇,问题层出不穷,但同样的问题,应聘者的回答却大相径庭。 问:"若学子问‘为何一定要考取功名’,先生当如何回应?" 答: "荒唐!科举乃正途,光宗耀祖岂容置疑?尔等寒窗苦读不就为此?"很好,此人落选。 另一位则答:“功名如同钥匙,能打开更多大门。但人生之路千条,钥匙也不止这一把。读书明理、修身养性,比功名本身更重要。” 李五琰点头,不错,此人的回答较为满意。 再问: "请用最简单的方式,向蒙童解释‘水为何往低处流’?" 一人答: "此乃天地至理,何须多问!记住便是。" 李五琰:…… 而另一人则答:“你看小石子放手会落地,水也一样,天地间有股看不见的力气拉着它们往下走。就像你会跑向娘亲怀抱,水也要回到大地母亲的怀里。” 曲怀州点头表示:尚佳。 又问: "若发现学子在课堂上偷偷绘制先生肖像,是怒斥其不敬,还是另有机缘引导?" 一人答: "成何体统!自然当罚站!" 另一外则答:“不妨先赞他观察入微,再问可否课后完善赠予先生。若确有天赋,便引导他:‘画形易,画神难,可愿学学如何画出风骨?’” 问:“若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先生怎么看?” 前来应聘的唯一的女先生苏婉卿从容回答: “此言差矣。德驻于心,如明月照怀。才蕴于脑,似清泉润物。女子既要有蕙质兰心,亦当有锦绣才思。 我以为,不是‘无才便是德’,而是‘有才更可彰德’——明事理、通古今的智慧,恰能让女子更知书达理、洞明世事,于相夫教子、持家立业中,行止更有章法,胸襟更为开阔。 这装满学问的脑袋,不该是男子的专属,也该是天下女子能够自由选择的权利。” 苏婉卿这番话让李五琰眼中闪过惊喜。 桃源学堂便是有三十多名女娃,这正是他推行新式教育想打破的性别桎梏。 应聘者苏婉卿的理念与他不谋而合。 第646章 新先生入住“先生小院” 经过层层筛选与慎重考量,桃源学堂最终新招入了四位各具特色的先生,为这座新兴的学堂注入了鲜活而强大的力量。 第一位是主讲先生韩慕青,年二十八,他出身寒门,家境清贫却天赋卓绝,凭借自身努力早早考取举人功名,本应前程似锦。 然而他性情耿直,不善也不愿钻营逢迎,加之言论时常切中时弊,过于直率,因此在之后的科举道路上屡屡受挫,始终未能更进一步。 多次碰壁后,他心灰意冷,开始对僵化的科举制度本身进行深刻的反思。 韩慕青学识极为渊博,尤其精通史论与诗赋,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他的性格清高,却并不孤傲,内心深处始终保有着对教育事业的纯粹理想与热忱。 他对桃源学堂所倡导的“不拘一格育人才”的理念深表认同,认为这里或许是一片能够真正践行教育本心、摆脱科举桎梏的沃土。 第二位是主讲女先生苏婉卿,年二十二。 她是一位罕见的才女,原出身于江南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 后因家道中落,为维持生计,便开始教授闺阁女子读书识字、学习礼仪诗文。 然而,在这条路上,她时常因女子身份和抛头露面而遭受世俗偏见与诸多非议,步履维艰。 这些经历磨砺出她温柔中带着坚韧的性格,心思细腻,善于体察他人情绪。 在启蒙教育和诗文熏陶方面,她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和丰富的经验。 她非常支持桃源学堂男女同校但分班教学的模式,并坚信女子亦应拥有平等获取知识、开阔眼界的权利,她的到来,正是为了践行这一信念。 第三位是见习先生林远志,年二十三。 他身世颇为坎坷,父母兄弟皆因病相继离世,成为孤儿。 但他自幼聪颖好学,幸得原籍里正惜才,出资资助他读书,才得以识文断字。 他刚刚通过童生试,深知求学机会来之不易,因而性格格外踏实勤奋,且他富有耐心与同情心,尤其对算学和格物等实用学问抱有浓厚的兴趣,并且他思想开放,非常愿意学习和接纳新知识、新思想,对然只是童生,却是一块值得精心雕琢的可造之材。 最后一位是政务先生周文彬,年三十五。 他是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在科场蹉跎多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 然而,长期的科场失意,却也练就了他极强的耐心和细致入微的管理能力。 他为人严谨务实,做事条理清晰,尤其擅长处理各类文书、整理档案、安排课程以及管理学院日常事务。 他表示甘愿在幕后做辅助支撑工作,为教学一线的先生们提供坚实可靠的保障,确保学堂日常运作顺畅无阻,他的到来大大的解放了李五琰的双手,学堂内的诸多琐事完全可以交付于他来打理。 这四位新先生,或才学出众而际遇坎坷,或身份特殊而志向高洁,或踏实肯干而潜力巨大,或甘于奉献而术业有专攻,他们的性格、经历与能力,恰好完美地契合了桃源学堂对于“人师”而非仅仅“经师”的多元化、高标准需求。 至此,桃源学堂的教职工队伍迅速壮大至七人: 校长李五琰负责学堂的教学方向和事务统筹。 经验丰富的曲怀州和曲怀江两位先生,以及新加入的韩慕青、苏婉卿、林远志和周文彬。 学堂的教学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充实,如今完全能够从容应对男女分班教学、不同学科门类的授课需求,连以往最为耗费精力的批阅作业、定期抽查背书等繁琐事务,也变得从容不迫、井井有条起来。 而学堂后方配备的五座先生小院也设计巧妙,房间充足,足以妥善安置所有先生。 其实,当初谢广福在规划设计这些先生小院时,便极具前瞻性地考虑到了不同先生的需求,将小院设计成了既可以满足家庭居住,也可以适应多人单间宿舍的综合格局。 每一座小院都呈规整的四合院样式,中间是可供活动或晾晒的空地,三面则分别是三个带有独立门窗、互不干扰的私人房间。 每座院子内部还自带一个公共厨房和一个采用了新式设计、干净方便的洗手间。 这种格局既保留了京畿道传统建筑的韵味,又巧妙地融合了新式的厨卫设施,可谓是大大的方便了像曲怀州先生这样拖家带口在此定居的教职人员。 一家子人住在里面,平日里各自拥有独立的私人空间,吃饭做饭则可以在还算宽敞的公共厨房解决,洗漱和如厕问题自然都在那新式卫生间里完成,生活便利程度远超寻常农家,甚至比许多城里宅院都舒适清幽。 而对于新来的那几位单身先生而言,这样的小院就如同条件极好的集体宿舍。 他们各自住进属于自己的独立小屋,平日里的三餐可以在学堂开设的公共饭堂解决,省时省力。 饭堂里做饭的是村里做菜很好吃的三个老婶子,虽然饭堂开五日停两日,但在饭堂就餐全由村建理事会买单,他们这是又省了一大笔开支。 若是到了学堂休沐日想要开个小灶,改善伙食,几人便可以相约着一起在公共厨房做饭,互相切磋厨艺,谈天说地,大大提升了生活品质和乐趣。 目前,五座小院中,曲怀州和曲怀江两位先生各自占据了一座,带着家眷安居其中。 新来的韩慕青、林远志、周文彬三位先生皆是孤身一人前来,便将他们安排共住在其中一座院落里。 而苏婉卿作为学堂目前唯一的女先生,则被单独安排在了一座独门独院的先生小院,既保障了她的清静与隐私,也符合礼数。 最后一座则暂时安排给了前来落户的安太医一家。 他们已经将小院收拾妥当,正在等待专属医馆和宅院的设计图,且安太医让谢里正帮忙传话给乡亲们,若是谁需要看诊尽可以寻到住处,他很乐意为乡亲们看诊。 至此,桃源学堂终于迎来了师资队伍的一次质的飞跃,不仅人数增加,更重要的是人才结构更加合理多元,为桃源村新式教育的深入开展奠定了无比坚实的人才基础。 第647章 桃源施工队三小组各司其职 而就在李五琰为了学堂招聘先生而忙碌奔波的时候,。 淮月楼侧后方,谢秋芝那间备受期待的神秘画室,也悄然进入了最后的装修收尾阶段。 负责这个项目的基建小组的工人们,此刻正进行着最细致的打磨和清理工作。 他们看着眼前这栋已然成型的建筑,即使每日相见,内心依旧激动不已,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虔诚。 这栋建筑虽然无法用华丽的辞藻来形容,但每个人都隐隐约约地明白,能参与建造这样一栋绝对称得上“王炸”的新式建筑,这辈子或许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实在是,它和他们以往建过的任何青砖瓦房、甚至和淮月楼比,和村里那些已经算得上新颖的厂坊比都格外的不同。 一个老木匠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扇异常宽大、线条流畅的窗框边缘,嘴里忍不住啧啧称奇: “俺从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屋子!你们瞅瞅这窗户,也忒大了!明天就要装上那种透亮的琉璃,我的个娘咧,里头得亮堂成啥样啊!” 旁边正在铺设一种特殊材质地板的年轻汉子抬起头,脸上满是兴奋: “可不是嘛!王叔,您再摸摸这墙,滑溜得跟大闺女的臉蛋儿似的,还不是咱们常见的石灰墙,听说里头掺了啥西洋来的好料子,又结实又平整!秋芝姑娘在这里头画画,那不得跟在神仙洞府里似的?” 另一个正在安装某种隐蔽排水管道的工人接话道: “最难搞的还是这屋顶的弧度,还有里头那些弯弯绕绕的格局,广福哥这图纸画得是精妙,可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光是那几根主梁的架法,咱们就返工了好几次才找准那个劲儿!” “值!太值了!” 老木匠放下工具,环顾四周,尽管内部还堆着些工具材料,但那前所未有的空间感和已经初现雏形的精致细节,已经让他心潮澎湃。 “想想看,秋芝……啊不……谢供奉以后就在这儿作画,这光线,这敞亮,这……这气派!咱们能亲手给她盖起这画室,说出去都脸上有光!以后跟孙子吹牛都有资本!” “嘿嘿,我那天偷偷试了试,站在那个最大的房间里,感觉说话都有回声,亮堂得感觉不像在屋里头!谢供奉在这儿,画出来的画儿那不得更仙儿了?” 所有这些赞叹和议论,谢秋芝都一无所知。 因为这栋承载着众人心血和惊叹的建筑,从打下第一根地基开始,直到现在内部装修接近尾声,全程都被厚实的粗布围挡包裹得严严实实,谢广福下了严令,非本项目施工人员,一律禁止入内,力求将最大的神秘惊喜保留到最后。 而这一支负责建造画室的桃源施工队第二小组,在圆满完成这项极具挑战性的任务之后,并不会有多少休息时间。 他们下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投入到“月兰食品加工厂”的建造中。 据说,工厂的详细图纸谢广福已经设计好了,并且已经开始进行初步的材料采购工作,就等着画室这边一收尾,立刻就能开工。 第二小组的工人们闲暇时也开始议论起这个新项目。 “听说了没?下一个活儿是建月兰食品厂!” “图纸我都瞟过一眼了,好家伙,又是新花样!你们猜怎么着? 广福叔把水车引来的竹水管子,直接设计到厂房里头去了! 说是能在每个需要水的地方都安上个小闸门,想用水了,一拧开关,水就自己流出来,用完了一关,水就停了!这可太方便了!” “真的假的?那不比咱们现在挑水省力多了?这厂子建起来,月兰婶子那些好吃的,做得不就更快更干净了?” “那肯定啊!广福叔出手,哪回不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时,有八卦的工友插话,语气带着点羡慕: “你们知道三组那边接了个啥活计不?器械厂!就是给李大宸和李三煜建的那个!据说那才是顶顶厉害的大手笔,叫什么……超级器械工厂!” 旁边立刻有人不服气地反驳: “嘿!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三组建他们的超级器械工厂,咱们二组干的活计差了吗? 咱们可是刚盖完谢供奉那神仙似的画室!接下来是月兰食品厂,我听说啊,后头还排着安太医的医馆等着咱们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村里顶要紧、顶新奇的工程?咱们一点也不比三组差!” “对对对!说的在理!”二组的工友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有人还笑嘻嘻地算起账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满足: “我觉得很知足了!咱们每月到手的银子,足足有这个数呢!”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二两!足足二两雪花银!外头那些泥瓦匠,累死累活一个月能挣多少?谁敢像咱们广福叔这么大气?” 他话音刚落,旁边立刻有相熟的工友紧张地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提醒: “闭嘴!你个憨货!忘了咱们签的保密文书了?施工队的工钱明细不能往外说!你这大嘴巴再不管住,小心违反了施工队文书条例,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那工人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了看四周,确认没外人,才松了口气,小声道: “哎哟!瞧我这记性!差点惹祸!不说了不说了!” 这时,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工友感慨道: “说起来,咱们现在这好日子,顿顿能见荤腥,月月有稳定进项,年底还有分红……这都是谁给咱们带来的?” 有人立刻接话,语气充满了感激与自豪: “那还用说?当然是咱们的头儿!” 另一人故意板起脸纠正道:“什么头儿不头儿的,现在得叫谢老板!谢广福、谢老板!” 这话引得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 “对对对,谢老板!是我广福兄弟……啊呸,是谢老板带着咱们过上的好日子!” 另一个汉子笑着拍自己的嘴巴。 “哈哈哈……” 画室的工地上洋溢着轻松、和谐而又充满干劲的气氛。 第648章 未来的桃源“医馆综合体”构思 而谢广福,之所以会开出比外面泥瓦工收入高三四倍的工钱,一方面是因为他明白,他手下的这些工人,早已不是只会卖力气的普通泥瓦工。 他们掌握了更多新颖的建筑技术和处理复杂图纸的能力,他们拥有的是“技术”,技术理应获得更高的报酬。 另一方面,他们也与谢广福签订了一份在这个时代看来极为详尽、约束力极强的长达十年的劳务用工文书,其中明确规定了双方的权责,也包括了高额的违约赔偿条款。 在这个时代,其实极少有如此规范、条款清晰的用工契约,通常都是东家说了算。 且以谢广福如今正五品“忠义员外郎”的身份和他在桃源村说一不二的影响力,其实根本无需如此麻烦,根本没有人敢轻易忤逆他的决定。 但谢广福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倚仗权势压人的人。 他来自现代的灵魂深处,根植着“人格平等”与“按劳分配”的理念。 他始终认为,为自己干活、创造价值的工人,在人格和尊严上,与自己本质是处在平等位置的,他们的辛勤和技艺理应得到充分的尊重和与之匹配的回报。 他坚信,技术越高,贡献越大,获得的酬劳就应该越多。 同时,在如此优厚且稳定的酬劳驱动下,他相信施工队的每一位员工都会倍加珍惜自己的饭碗,会用心做好经手的每一件小事,保证工程的质量和效率。 这是一种建立在尊重与利益共享基础上的良性循环。 而最近这段时间,谢广福自己也格外的忙碌,几乎是连轴转。 他每天上午准时带着新收的三个徒弟——沉稳的田亮、眼尖的赵小川、较真的孙时,去器械厂那片巨大的工地上监工半天,查看地基挖掘的进度,核对运来的建材是否符合要求。 下午又要赶到芝芝的画室那边,关注最后的收尾细节,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尽善尽美,符合他的预期。 而“月兰食品加工厂”虽然图纸已经出炉,前期的物料也安排妥当。 但安太医那个集医馆与家属院于一体的综合项目,也在等他拿出最终的设计图纸。 这图纸可不是一两天就能画出来的,他还要参考大量的现代中医馆的资料,尽量一次性规划到位。 谢广福打算将这个中医馆综合体安置在学堂东侧的那片向阳缓坡上。 这里环境清幽,远离村中主要道路的喧嚣,采光和通风都极佳。 在他的规划里,中医馆整体依旧是青砖灰瓦的基调,与桃源村的整体风格融为一体,但内里却大有乾坤。 医馆部分坐北朝南,占据着最好的光照位置。 迎面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候诊堂,地面铺设着防滑的青石板,让人一进来就感到干净舒心。 靠墙摆放着几排靠背长椅,供候诊的病人和家属休息。 候诊堂的左侧,是安太医的独立诊室。 这间诊室格外宽敞,开了两扇极大的窗户,确保室内能有充足的光线看诊。 靠窗的位置设计了一张宽大的诊案,方便安太医书写脉案和药方。 旁边还预留了空间,可以放置书架,存放他的医书和病患资料。 诊室里还特意隔出了一个用布帘遮挡的小区域,里面放置了一张窄榻,这是为了需要更私密检查的病人准备的。 候诊堂的右侧,则是一排三间独立的治疗室。 一间专门用于针灸和艾灸,一间用于推拿正骨,还有一间则用于处理外伤和小型手术。 谢广福还打算设计一个小小的“住院部”。 它位于医馆的东侧,通过一条短廊与主医馆相连,既保持联系又相对隔离。 这里面整齐地规划了五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都有一扇朝南的窗户,确保阳光和新鲜空气。 每个隔间里放置两张坚固的木床,床与床之间也用布帘相隔,必要时可以拉上,保护病人的隐私。 这样,这个住院部最多可以同时容纳十位需要留院观察或治疗的病人。 住院部的尽头,还要设计一个小小的药徒值守间和专用的煎药房。 药房是重中之重,被设计在医馆的西侧,与安太医的诊室相对。 药房一整面墙都是直达屋顶的药柜,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可以填写药名的标签。 药柜前方是长长的、光滑的配药台。 为了可以更好的防潮,药房的地基会比别处略高,地面铺设木地板,并且预留了通风口。 药房还有一扇后门,阶梯直接通向一个带有顶棚的晾晒场,方便晾晒和打理药材。 穿过医馆的后门,或者从旁边的月亮门洞进去,便是属于安太医一家私密的家属院了。 这是一个规整的小四合院,正房三间,中间是堂屋,用于接待亲近的访客,左右两边分别是安太医夫妇的卧室以及女儿安月瑶的闺房。 东西厢房各两间,可以作为书房、客房或者未来儿孙回来居住的房间。 院子里同样配备了公共厨房和新式的洗手间。 家属院与医馆之间,谢广福还特意规划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百草花园”。 这里可以种植一些具有观赏性的草药,还可以点缀些花卉翠竹,摆放上石桌石凳,成为安太医休憩、研究药性,或是教导弟子辨识药材的露天课堂。 整个中医馆综合体的布局,既保证了医馆功能的齐全、流程的合理,又兼顾了住院部所需的安静与隔离,同时还确保了安太医一家居住的私密性和舒适性,并将教学与实践空间也融入其中。 谢广福希望在现有的条件下,为安太医也为桃源村打造一个在这个时代堪称完美医疗场所。 此外,谢广福还要操心库房那个用来存放御赐之物的大型保险柜。 他得私底下抽空进行焊接组装…… 这还不算完,偶尔他还要被谢三河拉着去指导一下村里那些临街店铺的建造事宜。 倒不是谢三河的能力不行,无法独当一面。 恰恰相反,谢三河如今成长迅速,已经能够独立管理很多施工队的事务,是谢广福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只是目前,他在负责村里所有临街店铺的建造事宜,工作量实在太大,千头万绪。 第649章 桃源“古风商业街”雏形 谢里正家的杂货铺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目前已经建到二楼。 谢长河家的酒坊也已经开始安排打地基的工作了。 排在酒坊之后的是谢冬青家的茶水铺,旧院墙也到了该拆除的时候…… 这多头并进、环环相扣的工作进程,把谢三河忙得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几个人用。 加之这些临街店铺,无论是外观设计还是内部结构,都跟他们以往所熟悉的店铺样式很是不同。 这些店铺的设计图纸上,包含了许多超越时代的巧思和统一规划的理念,稍有不慎,理解偏差或者施工走样,就可能无法实现谢广福想要达到的商业街效果。 谢广福的思路很明确,是要打造出一条“桃源古风商业街”。 因此,他在设计上提出了许多统一却又留有发挥空间的要求。 首先,在整体外观上,村里所有店铺要尽可能的采用统一的青砖灰瓦主体色调,保持建筑风格的协调。 但每家店铺的门面造型、窗户样式可以略有不同,比如杂货铺可以采用对开的宽大门扇,方便货物进出。 酒坊可以设计一个悬挂匾额和酒旗的突出檐角。 茶水铺设计的是半开放式结构,类似现代的奶茶店格局。 粥铺或许可以做个带着暖意的木格栅窗…… 这样既避免了千篇一律的死板,又在统一中寻求变化,形成层次丰富的古风街景。 其次,他规定每个店铺都必须预留出统一尺寸、统一高度的门牌位置。 这个门牌并不是简单的写上店铺的名字,而是设计了一种带有边框的、可以内置低温油灯的灯箱式门牌,挂上类似谢秋芝画的那种防水广告画,夜间也能清晰辨认,为之后的商业街夜景提前做出了规划。 在店铺的内部结构上,谢广福也花费了许多心思。 他普遍采用了前店后坊或下店上仓库的双层模式。 像谢长河的酒坊,前面是整洁的售卖柜台和品酒区,后面就是酿酒工坊,气味隔绝做得很好。 杂货铺则设计了多宝格式的货架和宽敞的柜台,预留出充足的储物和展示空间,一层售货,二层仓库。 此外,每家店铺门前,还统一规划了一小片由青石板铺就的、略微高出地面的浅台区域,这个特殊的区域不大,不会影响商业街的交通。 但却可以让店家摆放一些促销的商品和招牌的商品,这种店铺加摆摊的组合拳,直接把店铺里面的商品赤裸裸的展示在街道上行人的眼皮底下,更加能刺激消费,也是一种另类的宣传,又大大的增加了商业街空间的利用率。 试想一下,两位女子相约逛桃源商业街,若从街头到街尾,每家店铺都精心布置,将最诱人的“精品”巧妙展现在这片浅台区域。 这般琳琅满目、活色生香的景象,就算是平日里最清心寡欲、自称“看看就好”的人,怕也是抵不住诱惑,不知不觉间便会欣欣然化身购物达人,将“只逛不买”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以上种种细致入微又极具前瞻性的设计巧思,凝聚了谢广福大量的心血,谢三河明白,所有参与施工的施工队成员也明白。 这才使得他们在具体建设时,不敢有丝毫懈怠,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宁可暂停施工,也要拉着谢广福前来确认,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完美落地。 谢广福每次来工地指导,都特别的有耐心,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第一家杂货铺和第二家酒坊的成功建设案例,那么之后的其他店铺,聪明如谢三河便能举一反三自己去定主意了。 十月下旬的桃源村,处处弥漫着秋转冬的忙碌与充实。 田地里的活计随着油葵的大面积采收,终于画上了丰收圆满的句号。 目前,乡亲们忙着把地里最后一批萝卜、白菜、芥菜等秋菜薅回来。 该晾晒的晾晒,该入缸腌制的腌制。 剩下的闲暇时间,便是结伴往村子附近的林子里钻。 尤其是果园边上那片茂密的松树林——也就是夏季时,谢秋芝这群少男少女采摘蘑菇的地方。 如今,松树林成了村里婶子、娘们和半大孩子们最常光顾的“宝地”。 大家都喜欢来这里“薅柴火”。 “薅柴火”其实是大宁朝百姓在入冬之前都会做的事。 只是在京畿道地界,这“薅柴火”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显得尤为突出。 去年冬天,大家伙儿刚逃荒到这里,由于条件有限,只能将就着住在四处漏风的茅草棚里。 北风一吹,每个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连村后头取水的小溪流都冻得结结实实的。 这些痛苦经历还历历在目,因此,今年大家吸取了血淋淋的教训,“薅柴火”的劲头可比去年不知要猛了多少倍。 当然,乡亲们“薅柴火”的目标并不仅限于这片松树林。 还有一些力气大的汉子,更愿意去后山或者更远些的杂木林里,寻找那些真正耐烧的“硬柴火”。 谁都清楚,松针、松毛这类东西,只能算是“引火”的材料,真正能让火炕烧得滚烫、持久保温的,是那些枯死的树枝、倒在地上的朽木,尤其是像栎树和桦树这类木质坚硬的“硬木”最为耐烧。 汉子们砍完了枯树,顺手再把那些多余的枝桠“剔”下来,总之,林子里凡是能烧的东西,在这两个月内,都是大家“薅山毛”的目标。 而松树林之所以备受青睐,成为婶子娘们和半大孩子频繁光顾的地方,原因就在于它是收集“火引子”的最佳场所。 松树的针叶干燥易燃,只要抓上一把,松松地塞进灶膛,火折子一划,“轰”地一下就能蹿起老高的火苗,瞬间就能把灶坑点燃。 今日,松树林里,到处都是结伴来“薅松针”的乡亲们。 只见他们用“猪八戒耙子”熟练地将满地金黄的松针搂成一条条长垄,然后双手并用,大捧大捧地将松针抱起来,塞进张开的麻袋里,一边塞一边用脚使劲踩实。 “哎哟,张嫂子,你这手速可真快!这一会儿功夫就搂了半麻袋了!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才装了这么点儿!” 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一边奋力踩着麻袋里的松针,一边对着旁边动作麻利的中年妇人喊道。 那张嫂子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笑道: “嗨,熟能生巧呗!这满满一袋也只够引半个月的火,可不得多装个五六七八袋回家,你家柴火备得咋样了?硬柴劈了多少?” “我当家的和他兄弟这几天天不亮就往后山钻,倒是劈了不少硬木段子,正在院里码垛呢!就是这引火的松针还得我来多弄点,不然光有硬柴,点火费劲啊!”那小媳妇回道。 第650章 牧场的雨露甘霖 不远处,几个相熟的汉子一边搂着松针,一边闲聊。 “李大哥,你家今年猫冬的事务准备得齐全不?火墙、火炕都拾掇利索了?” “差不多了!烟道前儿个刚掏过,通畅着呢!柴火也备了些,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烧。这京畿道的冬天,可真不敢大意。你呢?” “我家也刚检查完,正准备这两天再多弄点硬柴。哦,对了,你家明年‘百日收’的稻种选留好了没?还有菜种都备了啥?” “哎哟,你不提这茬,我都给忘咯,稻种是该挑饱满的留出来。唉,这阵子光顾着忙活取暖的事了,选留种子这么大的事儿都差点给忘了!多亏你提醒!”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又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大家最近最关心的一件事上。 “你们说,咱们在长河那儿登记的煤,啥时候能拉回来啊?这眼看着天一天比一天冷,心里没底啊!” “是啊,我也天天盼着呢!听说这回咱村订的煤,数量格外多,这运送估计就得费些工夫。” “应该快了吧?算了不瞎猜了,咱们里正爷和长河办事妥帖!等着就是了!” “但愿早点到,有了煤,这心里就踏实一大半了!” 正当大家一边薅着这免费的“山毛”,一边七嘴八舌聊得热闹时,不知是谁抬头看了看天,嘀咕了一句: “咦?这天色咋有点不对劲?刚才还晴晃晃的,这会儿怎么有点阴了?” 旁边一个正用力踩着麻袋的汉子闻言,也直起腰看了看天,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没事儿!你就爱瞎操心!这都俩月没怎么下过透雨了,天干物燥的。你看那云,跑得快,散得快,我估摸着下不来!你就放心大胆的收拾松针吧!” 这汉子平时就自称是桃源村钦天监,他这么一说,不少人都松了口气,继续埋头苦干。 然而,打脸来得飞快。 那汉子的话音落下还没到一炷香的功夫,天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沉下来,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了上来,空气也变得沉闷潮湿。 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哗啦”一声,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密集而有力,打在干燥的土地上和枯黄的松针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哎呀!真下啦!” “快跑啊!下雨啦!” “赵老四!你个坑货!还说不下!这下可好,全淋湿了!” 刚才那个信誓旦旦说不会下雨的汉子赵老四,此刻也慌了神,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松针袋口扎紧,一边狼狈地辩解: “我……我这……这老天爷它不按常理出牌啊!” 山林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所有人都着急忙慌地行动起来,也顾不上再多说什么,背上、扛起、拖拽着各自的收获,互相招呼着,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赶。 这场大雨,对于绝大多数村民来说是场意外的麻烦,但对于牧场主管杨觅来说,却简直是天降甘霖,让他欣喜若狂。 虽然早在上个月,他就已经组织了足足六十号人,在牧场抢播了草籽,盼望着来年牧草丰茂。 可这天公不作美,迟迟不肯下雨,播下去的草籽缺乏水分,死活发不出芽来! 这可把杨觅给急坏了。 再加上之前谢长河答应帮忙寻找打井队,解决牧场用水的问题,也迟迟没有回音。 这一个月来,杨觅简直是度日如年,每天坐立不安,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六千亩嗷嗷待“雨”的牧场。 就连家里七口人,一共领了一百零五两巨额分红的大喜事,都没能让他真正高兴起来。 他心里装着这偌大的牧场,想着理事会对他的信任和托付,心理压力大得像山一样。 牧场的工人们看他这样,也纷纷安慰他。 “杨管事,您别太着急了,这草籽在土里,只要一下雨,肯定能冒出来!” “是啊,老天爷总不能一直不下雨吧?再等等,说不定过两天就下了。” “就算一时半会儿不下雨,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总能有法子的。” 然而,这些安慰的话语,对于心急如焚的杨觅来说,效果甚微。 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跑到牧场的高处,仰头观察天空的云彩变化,感受空气的湿度,试图从各种细微的征兆里,猜测出下雨的可能。 他甚至都快把自己逼成桃源村半个“钦天监”了,嘴里时常念叨着什么“云往东,车马通。云往南,水涨潭。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北,好晒麦”。 甚至还跑去观察蚂蚁搬家,留意燕子低飞,整个人都快魔怔了。 其实,今天早上起来,杨觅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空气中的那种干燥感似乎减弱了些,风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潮气,天空虽然还有太阳,但那种湛蓝不像前几天那么纯粹透亮,仿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薄纱。 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但又不敢确定,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只是比平时更频繁地抬头看天,眉头紧锁着。 果然,到了上午时分,他期盼已久的雨,终于来了! 当第一滴雨点落在杨觅的脸上时,他愣了一下。 紧接着,雨点越来越密,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周围的土地上。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哈哈哈!草籽有救了,哈哈哈!” 杨觅回过神来,像个孩子一样,在雨中挥舞着双臂,激动地大喊大叫。 周围同样被雨淋着的牧场工人们随即也都被他的情绪感染,纷纷欢呼起来。 “太好了!终于下雨了!” “草籽有救了!咱们的牧场有救了!” “杨管事,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快!你们这些傻蛋,快去草棚躲雨去,我一个人在这里淋雨就够了。” 与此同时,在器械厂的工地上,谢广福正沉着地指挥着工人们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快!把那些石灰搬到工棚里去!用油布盖好!” “三小组队长!带你的人,去把那边刚挖好的基槽用塑料布……呃,用厚油布遮一下,边上挖好排水沟,防止雨水灌进去坍塌!”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工人们立刻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第651章 李月兰收购农副食品的超高标准 安排好了工地这边,谢广福又想到画室的门窗还没有完全安装好。 他招手叫来新徒弟赵小川。 “小川,你赶紧跑一趟,去淮月楼后面画室工地,告诉二组的工友,万一下大了变成暴雨,那些还没安装好门窗的位置,一定要用油布做好临时防护,千万不能让雨水侵入主体建筑内部!特别是那些已经做好的内墙和地面,淋坏了就前功尽弃了!” 谢广福仔细叮嘱道。 “知道了,师父!我这就去!”赵小川应了一声,披了块油布转身就冲进了雨幕中。 接着,谢广福又看向另一个新徒弟孙时。 “小时,你去磨坊,给你师娘送把伞去。她这会儿估计还在磨坊里忙活。” 李月兰最近应直播间那些粉丝的强烈要求,每天雷打不动要去磨坊待上一个多时辰。 说起来,李月兰的古风田园直播间如今是火得不能再火了,每天一开播就有超过百万的人数在观看,人气最高峰的时候,能达到两百万人同时观看,上架在小黄车的任何东西都是秒空的状态。 那些直播间的粉丝们,看腻了都市的喧嚣和快节奏的生活,对于这种原生态、充满田园气息的慢生活场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向往。 而近期,直播间的粉丝们对磨坊的兴趣格外的大,天天闹着要看磨坊榨油和碾米的直播,说是特别解压,李月兰也乐于偶尔满足粉丝们的要求。 反正她每天也要去磨坊巡视,盯着那些转动的磨盘和丝滑的出油现场直播一下,既能维持直播间热度,也能放空一下自己的神经,一举两得。 此刻,直播间的评论区正活跃着。 “啊啊啊!看着太舒服了!强迫症表示极度舒适!” “这油看着就好香啊!感觉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味儿了!” “每次看主播榨油,我都觉得好解压,一天的疲惫都不见了!” “哇!磨坊外面下雨了!磨坊里更显得温暖安宁了!” “听着雨声、磨盘声,好治愈啊……” “看那个石锁小哥碾米,动作好流畅,强迫症表示极度舒适!” “主播主播,你们这原生态压榨的葵花籽油,看着太纯正了!为啥我在你的小黄车里从来没看到上架啊?” 一个新来的粉丝好奇地问。 立刻就有老粉跳出来回答: “新来的吧?这油可是好东西!小小一瓶带回家,打开盖子,满屋子都是那股自然的清香!这么好的东西,大家都是靠抢的好吗!每次上架都是秒没!” “就是!我们都蹲守好久才能抢到一瓶呢!” 那个新粉不甘心地追问:“那主播啥时候上架啊?我也想来抢!” 下面立刻涌现出一堆看似热心,实则“憋着坏”的老粉回复: “不知道啊,随缘吧。” “不清楚,主播看心情。” “佛系上架,全凭手速和缘分!” 其实老粉们都知道李月兰的小黄车上架时间是晚上九点,但他们心里都憋着坏,生怕知道的人多了,自己下次更抢不到。 自从淮月楼餐厅开业之后,李月兰就开始有意识的放出消息,自己要收购大量的农副产品。 每天晚上九点,就会准时上架小黄车。 从桃溪村的莲藕、莲蓬、肥鱼、各种新鲜蔬菜,到桃源村自产的葵花籽油,还有村里婶子们自己吃不完、晒好的各种菜干、豆干等等,种类丰富。 她对所有上门送货的乡亲们都立下了明确的规矩: 青菜必须去掉老叶黄叶,清洗不见泥沙,用稻草绑成一斤一捆。 萝卜要大小均匀,表皮光滑无疤痕。 黄瓜顶花带刺、笔直均匀的才收购。 莲藕孔洞必须洁净无淤泥。 菜干晾晒至韧而不脆,用防潮的油纸包成四两一包。 等等,这些近乎苛刻的要求,但是李月兰给得起价格,村里许多婶子娘们打听到李月兰正在收购的品类,都会按要求打理好之后,才送到谢家结账。 李月兰虽然并不会一一的去检查他们的东西合不合格,但他们这些人可都不敢作弊或是短斤少两。 因为李月兰亮出了底线,但凡有一次不合格的,今后便不会再收他家的任何东西。 这可是把婶子娘们吓坏了,每回送东西之前,都拉着全家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才敢送货。 李月兰收货的时间固定在晚饭后的七点到八点,提早不收,晚来也不收。 晚上九点,所有人都睡着之后,她才会去小仓库隐秘上架到小黄车。 李月兰好笑的看着直播间的老粉们“忽悠”新粉,也并不出声解释什么。 而此刻,透过直播间高清的第三视角,新来的粉丝们看着那古朴的榨油设备在石锁和另一位工人的配合下,有力而规律地挤压出汩汩的金黄油脂,那过程确实让人感到莫名的“舒爽解压”。 便有人忍不住又问了: “主播,看着油这么好,为啥不能多榨点啊?让我们也能多抢点。” 李月兰看着这条评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看着石锁三人在磨坊里忙碌的身影,李月兰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磨坊里如今就靠着石锁他们三个人撑着。 如果只是应付平日里乡亲们碾米、磨粉的活计,虽然忙碌,倒也不算太吃力。 可一旦加上榨油这桩事儿,人手就明显捉襟见肘了。 榨油是件精细又费力的活儿,光炒制油葵仁就得占去一个人。 那台笨重的木制榨油机运作起来,更是需要专人时刻盯着,还时常需要两人合力才能完成。 磨坊的运作效率确实受到了影响,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看来,是得再寻两个做事稳妥、手脚麻利的人手,专门来负责榨油这一摊子事了。 第652章 雨中桃源村,人间仙境 直播间的热闹和突如其来的暴雨在李月兰的眼前交织。 她走到了磨坊门口,将第一视角对准了雨幕中的桃源村。 粉丝们从她那个高清的第一视角望去,眼前的景象美得令人心醉。 千亩良田与青黛色的远山融为一体,烟雨朦胧,仿佛一幅被水墨浸润过的、意境悠远的山水长卷。 清川河蜿蜒,河面腾起雾气,远处隐约能看到规整的河滩菜地、几块镜面一样的桃溪村鱼塘,弯弯的清川桥和硕大的水车组件。 不管是清川河畔的景致还是整个桃源村在雨幕中的景致,目之所及显得格外宁静安详。 直播间的粉丝们透过高清镜头看到这雨中的桃源美景,弹幕再次沸腾起来,各种赞赏之词层出不穷: “我的天!这也太美了吧!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水墨画啊!” “果然,山野之间,就连秋冬的风雨都格外令人陶醉!这意境,绝了!” “看着这雨中的村庄,感觉心灵都被洗涤了,好宁静,好治愈!” “快看那座清川桥!还有那个大水车!雨雾蒙蒙的,好像仙境!” “砖厂的那些工人还在冒雨收拾,好辛苦,但整个画面好奇和谐,充满了生活气息。” “主播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神仙地方啊!每一帧都可以当壁纸!” “完了,这直播间刚才还是解压的榨油和碾米直播,这会儿又变成超级治愈的仙境美景,妈妈,我彻底沦陷了。” 粉丝们仿佛都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从各个角度将雨中的桃源村夸上了天。 就在这时,孙时撑着伞,快步跑到了磨坊门口。 “师娘!师父让我给您送伞来了!还说雨大,让您别急着回去,在磨坊多待会儿,等雨小些再走,或者他晚些时候过来接您。” 孙时笑着将一把结实的大油纸伞递给李月兰。 李月兰接过伞,心里一暖,面上是温柔的笑容: “知道了,谢谢你啊小时,也告诉你师父,我这边忙完就回去,让他不用来接了。” 这一幕自然也被直播间粉丝们捕捉到了,弹幕立刻又换了一种画风,充满了羡慕和调侃: “哇!谢叔也太贴心了吧!还特意派人送伞!”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下雨天派小徒弟给老婆送伞!单身狗磕到了。” “慕了慕了!谢叔绝对是模范丈夫!” “实名羡慕主播!老公又能干又体贴!” “我酸了!这样的好男人哪里找?” 就连磨坊里的石锁三人看到,也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 石锁笑道:“婶子,叔对您可真是没话说!” 木生也跟着搭话:“是啊,下雨还惦记着,真让人羡慕,我爹从没这么关心过我娘。” 铁宏提醒木生:“木生,小心你爹听到这话,回家让你罚跪。” 李月兰被他们逗乐了,打趣道: “你们三个也不小了,也都能自己挣银子了,今年家里的分红也不少,要是真想成家,赶明儿让你们爹娘去县里找媒婆介绍,保不准年前就能找到小媳妇儿,成了家,这日子就更有奔头了!” 说得三个大小伙子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 又聊了几句,雨势没有变小的意思,李月兰便撑着伞准备离开,临走前不忘叮嘱: “看这天色,雨可能还得下一阵。你们把手里的活计都清一清,早点下班,记得把磨坊的门窗都关好检查一遍,特别是放米面油的地方,都垫上木头,千万不能受潮。” “哎!放心吧婶子!我们晓得了!”石锁三人连忙应下。 与此同时,淮月楼顶层的别墅内,大露台外雨声噼啪,谢秋芝正坐在专属于她的书案前,专注地进行着古画的修复工作。 她手中拿着特制的小镊子和毛笔,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画绢上一小块霉斑,动作轻缓。 然而,她的后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追随的目光。 沈砚就斜靠在她侧后方不远处的软榻上,手里虽然拿着一卷书,但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谢秋芝纤细的背影和专注的侧脸上。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暖意。 谢秋芝恰好完成手下这一小格区域的霉斑清理和固色,舒了口气。 她将整幅《先贤授业图》按照损毁程度和画面内容,大致划分成了二十个相对独立的小区域,就像二十个小方格。 打算每天上午集中精力,完成其中一小格的修复工作,这样循序渐进,算下来大约二十天就能完成古画的全部修复。 每天下午,她则会在沈砚这里,为《桃源蒙学》的高阶教科书绘制插画。 晚上回去后,再进入空间处理手头上其他的活计,比如零星的广告画,以及两个厂子工人工服的设计图等等,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她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恰好看到露台上越发急促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防腐木桌椅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转过头,对上了沈砚那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 脸颊瞬间染上薄红,她已经连着来淮月楼七天了! 自从有了第一天那个缠绵的初吻,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按下了加速键,有了质的飞跃。 平心而论,沈砚在支持她修复古画这件事上,确实无可挑剔。 他每天都会提前为她准备好所有可能用到的工具和材料,甚至连那些晦涩难懂的顾江临相关史料,他都先自己仔细研读一遍,将关键信息和自己的理解理成脉络,方便她在修复过程中随时查阅。 这一点,连谢秋芝都不得不对他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 只是他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滚烫,让谢秋芝一开始根本无法适应,常常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手下出错。 谢秋芝虽然是现代灵魂,但魂穿之前可从没谈过恋爱。 对异性的期待只发生在追星这一件事上,所以无法招架沈砚这种赤裸裸示爱的目光也是情有可原。 她也不是没有抗议过:“沈砚!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盯着我看?我都没法专心干活了!” 沈砚却理直气壮:“秀色可餐,我看我未来夫人,天经地义。” “谁是你未来夫人!你再这样看,我明天不来了!” “好,我不看。” 他嘴上答应着,目光却只是稍微收敛了片刻,便又不由自主地飘了过来。 谢秋芝多次抗议。 沈砚屡教不改。 第653章 淮清芝芝感情升温 渐渐地,谢秋芝也免疫了,从一开始的心慌意乱、频频出错。 到如今,她已经能基本稳住心神,甚至可以直接把沈砚这个大活人当作背景板,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修复小世界里。 无论沈砚是起身为她续茶,还是自然而然地伸手帮她捋顺耳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她都能做到面不改色,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所以说,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 沈砚深谙此道,他并不急于求成,更不强行索取,只是日复一日,用这种恰到好处、不容拒绝的温柔与亲近,织成一张细密而无形的网。 他要她下意识的依赖,是身体先于理智的熟悉,是哪怕他靠得再近,她的呼吸也不会因此紊乱的“理所当然”。 当他的触碰不再引起她的警觉,当他的气息融入她周遭的空气成为背景,那么,他这个人,便也如同空气一般,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这看似温和的渗透,实则是最为霸道的圈占。 他在一点点模糊她内心的边界,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存在视为常态。 所以说,习惯,尤其是由一个人精心策划、耐心培养的习惯,往往是这世间最温柔,也最可怕的陷阱。 而谢秋芝,正一步步走入这个由沈狐狸亲手布置,铺满了体贴与关怀的甜蜜陷阱之中。 但,沈砚毕竟是成年男子,倒也没有那么的讲分寸。 他大多数时间都还算“自持”,不会过分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边,或看书,或处理自己的公务。 然而,一旦谢秋芝完成了上午的修复任务,放下了工具。 沈砚就好像瞬间切换了饿狼模式,开始变着花样地撩拨她,想方设法地想要提前索取他口中“未来夫君”应有的甜头和亲密。 在沈饿狼深厚的“撩功”和狡猾的做派之下,谢秋芝发现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被他钻了空子,简直是防不胜防。 就像此刻,看到她完成每日修复任务,他又故技重施,暗示这雨天更适合“有情人”喝茶、闲聊、相拥看书。 "芝芝,这样的雨天,最适合有情人煮一壶新茶,倚在窗边听雨说说闲话。或是找本闲书,两个人挤在软榻上,你翻一页,我念一段……" 谢秋芝一边收拾手边的修复工具,一边忍不住吐槽道: “沈大人,您最近这行为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我每天可是来干正事的,不是来……来陪你风花雪月的。” 沈砚走到她身后,靠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他无赖地低笑道: “你若是不高兴我这般,觉得名不正言不顺,那便早点与我成亲。只要成了亲,往后咱们做什么,不都顺理成章了?” 谢秋芝哼哼两声,带着点小埋怨: “你想得美!我如今总是往淮月楼跑,我爹娘都知道了,前天吃饭的时候还打趣我来着!都怪你,那天非要送我回去……都被我爹看见了!” 想起那天谢广福那了然又带着笑意的眼神,和李月兰捂嘴偷笑的样子,她就觉得耳根发烫。 沈砚闻言,非但不愧疚,反而笑意更深,安抚道: “你爹娘是明事理的人,他们看到我们两情相悦,只会为我们高兴。这说明他们认可我,放心把你交给我。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恭维了爹娘,又暗示了自己是被认可的。 谢秋芝都想夸他情商真高。 见她收拾得差不多了,沈砚很自然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便将两人拉坐在一张凳子上。 谢秋芝被他半抱在怀里,形成一个后拥着的亲密姿势。 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身,鼻子若有似无地蹭着她白皙的后颈,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 谢秋芝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挣扎着起身: “你放开我……这样像什么样子……” 沈砚却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在她耳边低语: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外面下雨,冷,抱着你暖和。” 他的力道不容挣脱,谢秋芝挣扎了两下无果,又怕动作太大反而更“刺激”到他,只能僵硬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砚显然很享受此刻的氛围。 怀中娇躯柔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墨香和一丝清甜的体香,温顺地倚靠着他。 窗外的雨声嘈杂,却反而衬得室内更加静谧温馨。 他闭着眼,感受着这份旖旎的安宁,内心深处却涌动着属于男性的、隐秘的满足感和占有欲,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色遐想。 他就这样静静地拥着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直到大约一刻钟后,午饭时间到了,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白衡领着阿福几人上来送餐了。 沈砚这才依依不舍地,缓缓松开了手臂。 谢秋芝立刻从他腿上起来,脸上红晕未退,带着几分羞恼,忍不住伸手在他手臂内侧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以示不满。 沈砚手臂吃痛,不但不生气,反而发出一阵低沉而欢愉的轻笑,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宠溺和得逞后的满意。 白衡和阿福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手脚麻利地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全程不敢多看。 两人走到餐桌旁坐下开始用饭。 沈砚给她夹菜,状似无意地问道:“下午还画么?” 他指的是《桃源蒙学》的插画。 谢秋芝点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 “嗯,要画的。早点画完我就能早点交差。” 沈砚挑眉,有些疑惑:“这么急?翰林院不是给了半年的期限么?” “是我自己着急。” 谢秋芝一边吃着菜,一边回答。 “我想早点画完,然后……”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故意不往下说了。 这下可把沈砚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他放下筷子,追问道:“然后什么?芝芝,话说一半可不是好习惯。” 谢秋芝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样子,心里暗爽,总算扳回一城,连带着这段时间被他“欺负”的郁气也消了些。 她故意慢悠悠地喝着汤,就是不肯说。 沈砚眯起眼,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危险的“暧昧威胁”,压低声音: “不说?那待会儿的‘午休’时间,我可要好好‘审问’你了……” 谢秋芝一听,立刻怂了,连忙摆手: “别!我说我说!” 她可不想午休再被他按着“惩罚”。 第654章 沈砚:芝芝可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我十一月有事。”她老实交代。 “什么事?”沈砚追问。 “我约了图图和萱萱姐去逛街。” “和萱萱、张图图?还有谁一起?可否带我同去?” 谢秋芝随即有些不满地瞪他。 “这你也要管?沈砚,沈淮清,你不会是个控制狂吧?” 沈砚疑惑地皱眉:“控制狂?何为控制狂?” 谢秋芝解释道: “控制狂就是……就是你管的太多啦!比我娘管得还多! 咱们现在只是‘在一起’的关系,你就连我和小姐妹逛街都要问东问西,不放心我似的,那若是……若是日后成亲了,你真能做到给我足够的自由吗?” 她趁机提出了自己心底的一丝隐忧。 沈砚闻言,笑道:“这并非管控,是关心。况且,我的芝芝如此漂亮可人,才华横溢,如今正值议亲的妙龄,又与我还未正式定亲,难保不会有其他不长眼的青年才俊觊觎。我紧张一些,多问几句,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谢秋芝被他这番话逗得噗嗤一笑,打趣他道: “沈大人这么不自信?你前几日不还说自己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玄策卫指挥使、圣上亲点的探花郎,如今还是太子太傅,指点我修复古画手拿把掐的么?怎么现在倒如此不自信,怕别人把我抢走了?” 沈砚看她笑盈盈揶揄自己的样子,难得的承认自己的不自信: “遇见你之前,我觉得自己还算抢手。遇上你之后,我才发觉,世间美好集于你一身,让我时常觉得,自己拥有的还远远不够,唯恐不能将世上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芝芝,其实我很多时候,唯恐……配不上你的美好。” 他目光专注,语气真诚,听得谢秋芝心头小鹿乱撞。 她也不再逗他,老实交代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是十一月的彩市节,我约了图图和萱萱姐一起去逛街,还想顺便给她们两人的嫁妆添置一些东西。” 张图图和沈萱明年开春就要成亲,目前正是准备这些的时候。 沈砚了然地点点头,随即问道:“方才你还没回答我,可否带我同去?” 谢秋芝好笑地反问:“我们女子们逛街,你去做什么?” “我去给你提东西,顺带保护你们。”沈砚理由充分。 “在京城,在集市上,我们能出什么事儿?况且萱萱肯定会带上帮忙提东西的嬷嬷。你去了,我担心图图会觉得不自在。”谢秋芝分析道。 沈砚换了个理由:“那我去给你们结账。” 谢秋芝摇头:“我不缺银子。” 她现在可是桃源村“大富婆”。 沈砚不放弃道:“那我去给你补充彩礼。” 谢秋芝无语地看着他:“……沈淮清,你借口很烂。你不如约秋笙哥和白衡他们俩一起去?他们两人比你更需要……补充彩礼” 沈砚眸光一热,紧紧盯着她: “你觉得我不需要吗?嗯?” 那眼神仿佛在说,他们要成亲,我也要成亲。 谢秋芝被他看得脸红,吐槽道: “你少来,以你的年纪,想必沈老太君和长公主早早就给你备好了彩礼,你就是故意打趣我……你自己约了人去吧,女子逛街很是繁琐的,试衣服、挑首饰、看胭脂水粉,耗时长着呢,别到时候逛到一半,你们嫌无聊,又抱怨。” 她话音刚落,竟在沈砚脸上捕捉到一丝极少见的、类似于低落的神色。 “芝芝……” 他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丝的委屈: “你可是……嫌弃我年纪大了,不愿我同你走在一处?”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谢秋芝心头微微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无心的话语可能触及了他敏感的地方。 是了,他比自己年长十岁,典型的老夫少妻配置,自己刚才随口提起“以你的年纪”,这家伙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在暗示他“老”了吧? 谢秋芝心底不由得生出一抹自责和歉然,觉得自己刚才说话欠考虑了。 “我哪有嫌弃!” 她语气不自觉地放软,带着安抚的意味。 “年纪大些有什么不好?更稳重,更懂得照顾人,想事情也周全。就像……就像陈年的酒,越品越有味道。” 她努力搜刮着能安慰他的话,试图打消他那莫名其妙的低落情绪。 “你看你,年纪轻轻就已是翰林院掌院,才华横溢,学识渊博,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不知是多少京城闺秀的梦中人呢。” 接着,她掰着手指细数他的优点。 “再说你这相貌,便是放在美人堆里也是拔尖的,家世更是一等一的好。” “你这样好的人,我……我怎么会觉得你老呢。” 谁知她话音刚落,沈砚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眼神更加黯淡,连肩膀都微微垮了下来,声音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委屈: “芝芝,你说我‘陈年’……还把我同‘美人’类比……你果真是嫌弃我年纪大,说的话都在敷衍我……” 谢秋芝太阳穴隐隐在跳,头疼,真头疼! 这世上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分明就是胡说! 分明是“唯沈淮清的年纪大最难哄”! 怎么说都不对,怎么夸都能被他曲解! 但看着他这副“低落”的模样,她心里那股自责更盛了,一着急,竟脱口而出: “反正!反正我就喜欢年纪大的!!!!” 话音落下,房间里瞬间安静了。 只听得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她自己因为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沈砚听到她这么说,眼底那点低落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逞的狡黠光芒。 他似笑非笑,向前逼近一步,嗓音带着诱哄般的磁性追问: “所以……芝芝是喜欢我这般年纪的男子?嗯?” 谢秋芝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情急之下都说了些什么! 几乎全是在夸他年纪大的好处! 这老狐狸,分明是故意装可怜,诱导自己说出这些话! 真是……真是太狡猾了! 一把推开他凑近的脸: “哼!你太讨厌了!我什么意思都没说,你自己瞎猜去吧!” 说完,她赶紧转移话题:“还有啊,彩市节那天,我们小姐妹自己逛街,你、你不可以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沈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全是愉悦的笑意,竟一反常态,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好,都依你。那我便约白衡和秋笙同去——正好他们二人都是快要成亲的,我也能顺便取取经。” 谢秋芝吐槽:什么取取经?这人分明是时刻不忘暗示她成亲的事,哼,果然是老狐狸…… 第655章 工厂的工衣出图了 这一场雨,当真是下得有人忧愁,有人欢喜,还有人……心绪复杂。 如同被猫爪子挠过一般,酥酥麻麻,说不清道不明。 下午,谢秋芝被沈砚撑着伞亲自送到了家门口。 李月兰隔着庭院和雨幕就瞧见了两人在门口那依依不舍、低声絮语的模样。 等人走进来,她见谢秋芝身上披着一件做工精致、面料厚实防风的墨色锦缎女式披风,那恰好的剪裁和长度,一看就知道是沈砚为她量身定做的。 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故意拉长了声音揶揄道: “哎呀,我们家的大忙人终于舍得回来啦?我还以为下雨了,你会在淮月楼直接用了晚饭呢。” 谢秋芝进了堂屋,一边解下披风,一边说道: “娘,您就别打趣我了。上午修复古画,下午又画了许多插画,今晚还得赶工把砖瓦厂和木炭厂的工衣设计图整理出来。我可是比上班的牛马们还忙……” 李月兰见她眉宇间确实带着一丝疲惫,不由得心疼起来: “你这孩子,这画又不赶时间,你着急做什么?” “手头有活,不做完心里不踏实,等我做完了再好好歇歇。” “你呀你,跟你爹一个性子,明明可以慢慢来,自己逼自己,小心可别累坏了身子。” 谢秋芝摇摇头,安抚道: “还好了,其实沈砚他帮了我很大的忙。那些修复需要用到的古籍史料,他都提前研读梳理好了,我省去了很多翻找和理解的功夫,效率已经提高很多了,算是事半功倍。” 李月兰闻言,这才放心了些,随口又道: “那就好。外头还下着雨呢,他不是送你到门口了,你也不请人家进来坐坐,顺便吃个晚饭?这么让人家冒雨回去,多不好。” 谢秋芝解释道: “展风每天下午都要从京城送公务过来给他批阅,他晚上还得处理那些正事呢,就不请他进来了。” 李月兰一听,更是心疼起这个“准女婿”来,连连感叹: “哎呀,沈砚这孩子,也真是的……白天要陪着你修复古画、绘制插画,晚上还要处理公务,这身子骨怎么吃得消?也太辛苦了!” 谢秋芝内心默默吐槽: “您可别心疼他了,还是多心疼心疼您女儿我吧!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要应付他见缝插针的各种撩拨和‘占便宜’……” 不过,这些害羞的话,她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 感觉有些疲惫,谢秋芝打算先回空间洗个热水澡,精神一些再继续整理服装设计图。 虽然她不是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但她有强大万能的网络,在接到这个任务之后,就下载了不少古风工作服的设计参考图。 再结合这两个厂子对工衣的需求,尝试着进行了优化改良,最终设计出了兼具实用性、防护性和一定美观度的工衣样式。 她早就听说,村里针线活好的婶子娘们,比如手艺精湛的赵寡妇、针脚密实的杨觅媳妇、经验老到的谢石墩他娘、以及以飞针走线闻名的谢大锤媳妇等等,都在暗中较劲,想要拿下这批工衣的样板制作活计。 因此,在设计图纸时,谢秋芝特意借鉴了谢文拆解器械图纸的方法,将整套工衣分解成各个部件,用简单易懂的线条和标注呈现在纸上。 什么正面、背面、侧面都画了效果图,让人一目了然成品的样子。 上衣、裤子单独拆分细节图,标注了大概的尺寸和用料建议。 这样详尽又直观的图纸,不管是县城的裁缝师傅,还是村里那些目不识丁但经验丰富的婶子娘们,都能根据图纸理解和制作出符合要求的样品工衣。 当晚,谢秋芝便将两份设计图做了最后的检查和修饰,手头紧迫的事情又完成了一件,连日来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第二天清晨,大雨初歇,但温度却降了不少,带着一股晴冷寒意。 谢秋芝将整理好的两份工衣设计图卷好,带着去了村委楼,交给谢长河。 村委楼里颇为热闹,不只是谢长河一人在。 村建理事会的成员们每日早上都要来这里点卯,汇报工作进度,恰好这会儿大家都在。 见谢秋芝拿着图纸进来,众人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秋芝丫头,这就是给厂子设计的工衣图样?” “快展开让我们瞧瞧!”谢长河也催促道。 谢秋芝将图纸在长桌上铺开。 “嚯!这图画得可真清楚!连我这种大老粗都能看明白!” “这衣服样子瞧着就精神!还实用,你看这肩膀、胳膊肘都加了厚,口袋也多,工人们干活肯定方便!” “这好!这图纸画得明白,我家婆娘肯定也能照着做出来!” “秋芝真是心思巧妙!这工衣一穿出去,咱们桃源村的厂子气势都不一样了!” “就是,我都羡慕极了,啥时候咱们理事会也能做一身工衣,传出去倍有面子!” “没错没错!你看现在,保安队有挺括的保安制服,工厂有实用的工衣,人家走在村里,身份一眼就瞧出来了,别提多神气了!里正爷,咱们理事会好歹也是管着村里大小事务的,您也给咱们拨点款,做两身体面衣裳呗!” 谢里正乐呵呵地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脸上满是笑容。 他显然也被这个提议打动了。 “做!必须做!咱们理事会,代表的可是咱们桃源村的脸面!这精气神,必须得提起来!” 他笑着转向谢秋芝,语气带着商量和期待: “秋芝啊,你看……这理事会工衣的设计,能不能也劳烦你给琢磨琢磨?你放心,设计费村里保证让你满意!绝不会比厂子的少!” 他说着,还生怕谢秋芝嫌麻烦或者没时间不肯接,又赶紧补充道。 “要求也不高,就是看着要体面、稳重,最好还能有点咱们桃源村的特色,穿着舒服,走动方便就成!” 谢秋芝本来交完工衣图纸,感觉手头的任务少了一件,正想着轻松一下,没想到这新任务转眼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接下来天气冷了,自己多半也是在家猫冬,闲着也是闲着,画设计图对她来说也不算太难,还能给村里再出一份力,何乐而不为呢? 第656章 打井队到位,新冬衣到位 于是,她爽快地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行,里正爷,这个活儿我接了。等我回去琢磨琢磨,画几个样子出来,再拿来给您参详参详。” “哎哟!那太好了!”谢里正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确认两份图纸都满足要求后,谢秋芝便在村建理事会的那本交付记录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长河背着众人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递给她,低声道: “秋芝啊,这是你的设计费,一共一百两银票,你收好。” 一百两! 这可不是小数目,比得上外头那些大型广告门头的单价了。 谢秋芝坦然接过,道了声谢。 收好银票,谢秋芝刚走出村委楼,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厚实的披风,朝着淮月楼的方向走去,开始她新一天的“牛马”生活。 自从那一场及时雨之后,桃源村的好事仿佛接踵而至。 牧场那边,吸饱了水分的草籽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给牧场铺上了一层希望的绿色。 十月底,另一件让全村期盼已久的大事终于也有了消息。 打井队驮着各种专业的设备,浩浩荡荡地进村了! 为了请到这支来自京城、经验丰富的专业打井队,谢长河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在这个时代,打井是项极其艰巨的工程。 工期长短全看井的深度和地质条件。 普通人家打一口吃水用的浅井,在华南那些土质松软、地下水位高的地方,可能十几天到个把月就能见水。 可在这京畿道,土层厚实,水位也深,一口井没两个月工夫根本下不来。 这要是点儿背,碰上地下有坚硬的岩石层,那可就费了大劲了,还得靠着锤凿一点点地啃,耗时三个月那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因此在这个时代,常有老人说“挖一井如移一山”的夸张说法。 而桃源村这次的打井需求量极大,光是牧场规划就需要打十口深井,加上村里大概率还要新增好几口家常饮水井。 这意味着打井队团队至少要在桃源村驻扎一年以上。 如此大的工程量和漫长的工期,打井队内部自然需要反复商议权衡。 最终,还是桃源村给出的丰厚报酬打动了他们,这也是谢长河托人谈判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把人请来的关键原因。 打井队的负责人叫雷震岳,人如其名,是个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本地汉子,大概四十岁得年纪,皮肤黝黑,一看便是常年在野外奔波、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谢长河领着他们,先去了牧场那边的居所安顿下来。 与此同时,谢秋芝那间神秘画室的所有装修工程也正式宣告完工,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差选个黄道吉日进行揭牌和入驻了。 当然,谢里正家的杂货铺也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如今,准新娘方怡每天奔波在县城和桃源村之间,忙着往店铺里铺货呢。 她和谢大虎的好日子近在眼前,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股喜气,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打趣两句,谢里正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走路都带着风。 谢广福秘密制作的不锈钢保险柜也终于完工了,他在隐蔽处安装了指纹锁,只有谢家几个人才能解锁。 李月兰看着库房里这个大型铁疙瘩,心里安全感满满,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去整理那几十箱御赐之物,直到把库房塞得满满登登,这才勉强清空了那些箱子。 值得一提的是,谢广福精心设计的两版“医馆综合体”的图纸也都交给了安太医选择。 本来谢广福只想设计一个版本的,但是考虑到第一版有住院部和手术室那个实在过于新奇,一般人理解不了,便设计了一个带常规药园子的另一个版本。 这下可好,安太医的选择困难症彻底爆发了! 他对着两份设计理念超前的图纸,左右为难,拿起这张,觉得格局巧妙,功能分区合理。 放下又拿起另一张,觉得采光通风极佳,环境更显清幽雅致。 他纠结得连饭都吃不香,甚至跑到谢家去找谢广福“诉苦”兼“求援”。 “谢先生啊!你、你当初就不该给我两份图纸的嘛!” 安太医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半真半假地抱怨。 “可算是害苦我了!我这几天是茶饭不思,晚上做梦,都梦到自己一会儿在这个医馆里看诊,一会儿又跑到那个医馆去给病人施针,忙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啊!” 谢广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安太医,您别着急,慢慢选。这第一份图纸,设计了连着药材晾晒房的小露台,以及带有连廊的独立住院部,方便重症病人休养和管理。 第二份是我后来根据咱们村的环境特点做的备选方案,更注重与自然的融合,设计了一个充满阳光的‘草药庭院’。” 安太医听着谢广福的解释,看着两张设计图,更是难以抉择,忍不住打趣道: “虽然知道最快也要年后才能动工兴建,可看着这图纸,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那样的医馆里坐堂问诊了!” 谢广福失笑摇头:“您啊,还是尽快选一个吧!我们施工队好提前安排物料采买呢!” 李月兰一边指挥人把两口大箱子抬到堂屋,一边和正在告辞的安太医打招呼。 正好,谢文月底休沐回家,一进堂屋就看到地上放着两个大箱子,里面满满都是叠放整齐的新冬衣。 他好奇地问道:“娘,怎么做这么多新冬衣?” 李月兰正整理着衣物,闻言抬头: “小文回来啦,眼看就要入冬了,咱家现在人多,一人准备两套新冬衣,不算多,你回来得正好,等下试试新的冬衣。” 她说着,招手让谢文靠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说: “这些冬衣的料子可都是‘奇珍坊’出品的好东西,里面带着一层细密柔软的绒毛,穿着可暖和了!过两天就是彩市节,你姐约了萱萱和图图去逛街,正好能穿上这暖和的冬衣去。” 正说着,谢秋芝也跨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月兰一见女儿,立刻拿起属于谢秋芝的那两套冬衣,一件杏色莲纹的锦缎袄子和一条同色的百褶裙,喜滋滋地在她身上比划着,嘴里不停地夸赞: “瞧瞧!我就说芝芝穿这身肯定好看!这颜色衬得皮肤更白了,这腰身收得正好,显得人格外精神又水灵!” 如今的谢秋芝,身量已经完全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段窈窕玲珑,纤腰不盈一握,整个人如同含苞待放的芙蓉花,散发着青春逼人的灵气。 第657章 彩市节“偶遇” 这时,忙碌了一天的李大宸、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四人也陆续回来了。 一看到新衣服,几人都迫不及待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试穿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夸赞拍马屁: “婶子!这衣服也太暖和了吧!里面这绒软乎乎的,像裹在云朵里!” “是啊是啊!这绝对是我穿过最暖和、最轻便的冬衣了!” “婶子!你说我二哥要是知道我穿着这么舒服暖和的冬衣,会不会羡慕死我!” 谢文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个围着新衣服兴奋雀跃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揭穿他们: “喂喂喂,我说几个哥哥,这马屁拍得有点过了吧?按理说,你们‘家里’的冬衣,不是应该更暖和、更讲究吗?什么贡棉长袍、貂皮端罩、狐皮风领、羊毛袜、熏貂帽……哦,对了,你们‘家’里不还烧着地龙、摆着熏笼吗?那屋里怕是比春天还暖和,怎么可能冷到你们?拍马屁可别拍到大腿上哦!” 被谢文这么一拆穿,李大宸几人开始狡辩:“哎呀文弟,这你就不懂了!不管是紫貂皮、黑狐皮还是地龙和熏笼,都比不得哥几个心里暖和 。” 谢文:“马屁精!” 几人嘻嘻哈哈的开始试穿加绒的长袍和褂子,谢家堂屋里面闹哄哄的。 谢文看着箱子里还有两套冬衣,既不是谢锋的也不是谢广福的,疑惑地“咦”了一声: “怎么还多出来两套?” 那两套明显是男子的款式,颜色是沉稳的墨蓝和深青。 李月兰笑道:“自然是给沈大人准备的。” 一时间,堂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笑意和揶揄,齐刷刷地投向了谢秋芝身上。 谢秋芝最近被沈砚的“厚脸皮”熏陶,已经能从容面对各种调侃,面不改色的道: “看我做什么,这是我娘的心意,这叫雨露均沾,懂不懂!” 李月兰憋笑附和:“对对对,是娘的心意,雨露均沾,雨露均沾!人人都有。” 虽是附和,但那语气里的促狭,任谁都听得出来。 十一月这一天,大宁朝一年一度的“彩市节”终于在万众期待中拉开了帷幕。 此时天气格外的干冷,却挡不住人们如火的热情。 一大早,李月兰给谢秋芝做了个美美的新发型,出发之前叮嘱道: “玩得开心点,看上什么就买,别舍不得。晚上要是太晚了,就在京城或者云槐县的客栈住下,别急着赶夜路回来。” “知道啦娘,您就放心吧!” 谢秋芝笑着应下,与张图图汇合后,亲自驾着马车,轻装上阵赶往京城。 她们刚到永定门外,便感受到了彩市节的热情。 人声鼎沸,车马如龙,五彩的旗帜迎风招展,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两人将马车安顿在永定门外的专用马场,便快步去寻沈萱。 到了约定的石桥边,沈萱早已带着两个嬷嬷和丫鬟等在那里。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锦缎小袄,披着雪白的狐裘,衬得小脸粉嫩,见到谢秋芝和张图图,立刻雀跃地迎了上来。 “芝芝!图图!你们可算来了!” 沈萱一手挽一个,目光在谢秋芝身上崭新的玫红色加绒襦裙上转了一圈,啧啧称赞: “芝芝,这颜色衬得你越发娇俏了,这身段,是咱们三人里最出挑的!以后谁要是做了你的夫君,可真是有‘福气’了!” 她故意在“福气”二字上咬了重音,眼神暧昧。 张图图也捂嘴偷笑,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谢秋芝腰间的软肉,俏皮道: “让我试试手感,果然又软又细,快快传我点好福气……” 谢秋芝被她们打趣,反击道: “好啊你们两个!果然是快要当新娘子的人,心思都不一样了!是不是最近偷偷躲在被子里研究什么‘小人书’、‘嫁妆画’?不然怎么开口闭口都是这些?看来是春心荡漾,迫不及待了!” “哎呀!你胡说什么呢!” 沈萱的脸瞬间爆红,心虚地跺脚:“我才没有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是嬷嬷教导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张图图立刻转移话题嚷着快去逛街,生怕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三人手牵手,嬉笑地张望着不远处人头攒动、彩旗招展的集市。 “快走!那边好热闹啊!” 集市上,卖新米的香气、卖新布的色彩、卖糖果的甜腻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彩市节特有的氛围。 沈萱带来的嬷嬷和丫鬟们则提着大篮子,默默地跟在身后,准备随时接应小姐们采购的物品。 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后,三人在一个卖帕子的摊位前停下,对着一方绣着梅花的帕子评头论足。 “图图,这个淡雅,衬你!” “萱萱,这个鹅黄的,配你今日这身!” 三人正叽叽喳喳讨论着,谢秋芝就感觉有人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一回头,顿时愣住了。 只见沈砚、白衡和张秋笙三人,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她们身后。 沈砚一身墨色常服,外罩同色防寒披风,身姿挺拔,气质清贵。 白衡穿着靛蓝色长袍,温文尔雅。 张秋笙则是一身崭新的青灰色棉袍,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好巧。” 沈砚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在谢秋芝身上,语气自然得仿佛真是偶遇。 谢秋芝嘴角微抽:“……是啊,真巧。” 巧得让人怀疑你是不是在我们身上装了追踪器! 沈萱见到张秋笙,眼睛瞬间亮了,小声唤了句:“秋笙哥哥。” 张图图眼里是一丝了然的笑意。 白衡有些心虚地笑道: “听闻彩市节热闹非凡,沈大人便邀我与秋笙兄同来……置办些……咳咳,见识一番。没想到在这街上能偶遇,真是……太巧了。” 谢秋芝听着这拙劣的借口,皮笑肉不笑,伸手隔着披风拧了沈砚的胳膊,语气“威胁”: “真是路过?” 沈萱也立刻明白了,揶揄地瞧着张秋笙: “那秋笙哥哥也是‘巧合路过’?” 女孩子们的眼神明晃晃写着“你们演技很拙劣”。 张秋笙可不想也被拧胳膊,老实承认: “我们是特地来寻你们的。” 沈砚:“……” 坏我好事。 白衡:“……” 未来大舅哥,咱们可以委婉一点么。 沈砚的算计被识破,接收到谢秋芝悄悄瞪来的眼神,非但不恼,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于是,原本的“姐妹购物团”,瞬间变成了三对有情人外加嬷嬷丫鬟的“大型逛街团”。 第658章 三对情侣:心舟已渡云槐夜 一行人沿着街市继续逛,路过一个卖新米团的摊位,沈砚带头买了两个,自己留一个,另一个极其自然地塞到谢秋芝手里。 “拿着,趁热吃掉。” 谢秋芝拿着温热的米团,吐槽: “我还不饿呢。” 沈砚面不改色地哄骗: “你可能第一回来,不清楚今天这日子人人都要吃的,吃了讨吉利,寓意……五谷丰登,家和万事兴。” 他这番说辞,让谢秋芝突然想起那日在慈云观被按着磕头的理由,似乎也透着古怪。 但在沈砚笃定的目光下,她犹豫着,还是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 她才吞下肚子,旁边摊主老爷爷就笑呵呵地解释道: “这位爷对姑娘可真上心!咱们彩市节的规矩,男女双方吃了对方送的新米团,就算是默认‘彼此是有情人’,往后要和和美美呐!” 谢秋芝:“!!!” 她又上当了! 看着她瞪圆了眼睛的可爱模样,沈砚低笑,凑近她耳边轻声道: “现在知道了?晚了。乖乖认了吧。” 旁边的沈萱有样学样,立刻也买了米团递给张秋笙。 张秋笙耳根通红,在沈萱期待的目光下,快速囫囵吞了下去,惹得沈萱咯咯直笑。 白衡不仅买了米团,还细心掰给张图图吃,温声道:“小心烫。” 张图图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甜丝丝的。 被哄骗吃下“定情米团”的谢秋芝,气鼓鼓地走在队伍最前头,打定主意接下来无论沈砚说什么,她都不要再理他了,以示惩戒! 一行人逛吃逛吃,到了花市。 各色反季花卉在暖棚中争奇斗艳。 一个摊主热情地招呼他们,说是“买花送袖炉盲盒,猜中谜语可半价”的规则。 沈萱看中一盆娇艳的牡丹,买下后得到了一个“袖炉盲盒”。 摊主出谜:“一层一层裹紫袍,人人叫我好宝宝。” 沈萱还在蹙眉苦思,张秋笙已低声答道:“是洋葱。” 竟猜中了! 沈萱得以半价购得花盆,看着张秋笙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崇拜: “秋笙哥哥,你真厉害!” 谢秋芝本想着家里那些被李四璟修剪得惨不忍睹的盆景,就想着买一些回去放着过年的,又担心这些暖棚催生出来的花儿放在庭院里,估计没两天也要凋零了。 便只是凑热闹的选了几支清雅的冬梅,沈砚主动结账,把得到的袖炉盲盒递给她。 袖炉小巧精致,镂空花纹甚是别致,谢秋芝很是喜欢。 拿在手里把玩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东西在里面点个蚊香或者艾条似乎也很不错。 身后的人流熙攘,眼看着有人不小心要撞上谢秋芝,电光火石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稳稳地隔在了她与那莽撞的路人之间。 沈砚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了一道无声的屏障。 从花市出来,嬷嬷和丫鬟们手里的篮子也快满了。 沈砚便提议,请众人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用午餐。 席间,谢秋芝道:“京城逛得差不多了,咱们下午去云槐县的奇珍坊逛逛吧?我娘说了要给你们俩送添妆呢,刚好我也想送你们些小玩意儿。” 沈萱和张图图自然欢喜应下。 吃过午饭,众人乘坐马车前往云槐县。 到了奇珍坊,谢大虎正忙得脚不沾腰,热情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便让他们自便了。 今天的奇珍坊更是人满为患,云槐县几乎所有的年轻男女们都出来逛街过节了。 沈萱在首饰柜台前流连,对着一支镶着细密珍珠、蝶翼颤动的蝴蝶簪子爱不释手。 “这做工真精细,珠子也亮!”沈萱赞道。 “就是价格不菲吧?”张图图有些犹豫。 “怕什么,你们在奇珍坊买东西,自然有人抢着付账! 不仅是我娘要给你们添妆,我也要送你们成亲礼物呢,嗯……还有……身后那几人,估计也要抢着付账。” 张图图往后瞧,果然见沈砚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白衡低声道:“二爷,我们是否也该……表示表示?” 沈砚颔首:“自然。” 于是,购物狂潮再次升级。 谢秋芝先代表李月兰,给沈萱挑了一套来自海外的红宝石镶嵌头面,华贵大气。 又给张图图选了一套点翠嵌珍珠的头面,清新脱俗。 这两套头面可都是“奇珍坊”的珍品,自然是别处买不到的工艺和材质,不管哪个宴会,戴着这头面出席保准光彩照人。 接着,她又精心挑选了能代表自己心意的礼物送给两个好朋友。 给沈萱的是一床绣着鸳鸯戏水的幻彩真丝床上四件套,以及一套晶莹剔透的琉璃茶具。 给张图图的则是一套做工极其精巧的七宝首饰盒,盒子里面是谢秋芝精心挑选的同心七宝钗。 这同心七宝钗是七只镶嵌了不同材质的钗子,有金、银、琉璃、珊瑚、玛瑙、珍珠等等,张图图就算是一天戴一支也能做到七天不重样了。 谢秋芝的礼物让两人感动不已,沈萱打趣道: “芝芝,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挑的这些礼物贴心又新奇!以后谁娶了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谢秋芝:……又暗示我!!! 张图图也附和:“就是,你眼光好,你挑的我都喜欢得紧,往后我逛街必定都要拉上你,你可不许推脱不来!” 三位少女又在奇珍坊流连许久,买了许多的女儿家的小玩意儿。 抢着买单的自然是沈砚三人,连带着他们三人也在奇珍坊小小的“团购”了一波讨姑娘欢心的新奇小玩意儿。 从奇珍坊出来,六人用了晚饭,便往云槐县的码头走去。 果然,暮色里,云槐县码头华灯初上,各色灯笼将河面与街道照得如同白昼,游人如织,欢声笑语不绝,竟有几分“大唐不夜城”的瑰丽景色。 码头河边飘满了承载着心愿的莲花水灯,星星点点,与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谢秋芝被沈砚牵着,也去放了河灯。 他站在谢秋芝身边,看着她在灯上写下“愿家人朋友平安喜乐”,然后蹲在河边轻轻将灯推入水中。 沈砚也跟着蹲在谢秋芝旁边,贴近她的耳边低声道: “我的愿望里,有你。” 谢秋芝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中。 河灯的暖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着细碎的光芒,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算计与调侃,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清晰地倒映出她有些怔忪的模样。 谢秋芝感觉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模糊、远去,人群的喧闹、河水的流淌声、甚至寒冷的夜风,都化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一股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压过了理智,越过了羞涩。 谢秋芝忽然微微倾身,仰起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将温软的唇瓣飞快地、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唇角。 那触感一瞬即逝,如同蝴蝶掠过花瓣,却带着惊人的炸裂感。 沈砚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瞬间被点燃的烟火。 “……芝芝?”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美梦。 谢秋芝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猛地站起身,有些慌乱地丢下一句: “灯、灯飘远了……我去找图图。” 她转身便想逃开这令人心悸的暧昧氛围。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拉住。 沈砚指尖在她腕间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温柔。 少女和男人在河边对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甜蜜与情动,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醉。 而此时,沈萱则拉着张秋笙,非要他在灯上写下两人的名字。 白衡与张图图并肩而立,默默对花灯许下心愿。 几人沿着璀璨的河岸一直玩到很晚,才在云槐县的客栈住下。 第二天清早,沈萱依依不舍地拉着谢秋芝和张图图的手: “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这样一起玩了……” 谢秋芝笑道:“等你成了亲,嫁到我们桃源村,我们天天都能见!” 沈萱眼睛一亮,又偷偷看了眼昨日陪了自己一整天的张秋笙,这才红着脸,跟着嬷嬷和丫鬟们上了马车。 第659章 谢大虎、方怡双喜临门 彩市节的热闹喧嚣仿佛还在昨日,转眼便到了双十一。 京畿道的天气已经彻底转冷,天空偶尔飘下细碎的雪花,为大地裹上一层薄薄的银装。 甚至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发现水盆里的水结成了冰坨子。 然而,今日的桃源村却是热火朝天景象。 小广场上洋溢着双倍的喜庆。 一喜,是谢大虎今日迎娶方怡姑娘进门。 二喜,则是他们小两口自家的杂货铺也选在同一天正式开张营业。 为了这天,谢大虎特意向奇珍坊告了几天假,里里外外忙碌准备着。 桃源杂货铺里,那些货架早就已经被擦得锃亮,盐、糖、酱、醋、锅碗瓢盆、以及针头线脑、红纸炮仗等日常物什摆放得整整齐齐。 每样货品下方都贴着一张工整的标签,上面清晰写着货品名称和价格,力求童叟无欺。 “噼里啪啦!!!” 迎亲的炮仗在村口炸响,红色的碎纸屑在大榕树下纷飞,更添喜庆。 谢大虎穿着一身崭新的新郎红袍,胸前披着十字红绸,精神抖擞地骑在一头系着大红彩球的健驴上,在一众年轻伙伴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接了女方回来。 沿途围观的村民纷纷送上祝福: “大虎,今天可真精神!娶了媳妇又开业,双喜临门啊!” “虎子哥,早点再生个胖娃娃,给吉利和小花添个弟弟妹妹!” 谢大虎脸上洋溢幸福满足的笑容,不住地向乡亲们拱手道谢。 方怡的娘家人,方迅夫妇,也随车到了村里帮忙张罗杂货店的事情。 今日双喜临门,方怡只需要安心做个幸福的新娘就够了,杂货铺的开张事宜全交给方迅夫妇帮衬。 他们两人本就是经营杂货铺的行家里手,介绍货物、结账找零自然都是手拿把掐。 正午时分,是杂货铺开张的吉时。 杂货铺门前的小广场上挤满了前来道贺和看热闹的村民。 谢里正穿着体面的深色棉袍,站在杂货铺前,满面红光,声音洪亮: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亲朋好友!今日,是我儿大虎的好日子,也是咱们桃源村自家杂货铺开张的大喜日子!感谢大家伙来捧场!” 他顿了顿,环视着熟悉的乡邻,语气充满了感慨与感恩: “咱们桃源村,以前买个针头线脑都要跑老远到镇上去。如今,托大家的福,村子越来越红火,自家门口也有了杂货铺! 这离不开朝廷的恩典,也离不开咱们每一位乡亲的帮衬! 我还要感谢我的亲家方迅夫妇,教出这么好的女儿,还带来这么好的经营本事! 希望这铺子,往后能方便大家,也盼着大虎和方怡小两口,能把日子过得像这铺子里的糖一样,甜甜蜜蜜!” “好!”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谢长河和谢吉利立刻点燃了长长的鞭炮,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再次响彻云霄。 硝烟弥漫中,覆盖在牌匾上的红绸被谢里正拉下,露出了“桃源杂货铺”五个朴实有力的大字! 杂货铺正式开张! 早已等候多时的村民们一拥而入,不算小的杂货铺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给我来两斤粗盐!” “这红糖看着不错,来一斤!” “哎呀,这红纸裁得正好,过年写对联用得上!” 方迅夫妇在柜台后面忙得脚不沾地,一个麻利地称重打包,一个熟练地拨弄算盘结账找零。 方怡的娘一边忙活,一边忍不住低声对丈夫惊叹: “他爹,你发现没?桃源村这些人买东西,几乎都不讲价不嫌贵,还都夸咱们物美价廉!” 方迅也连连点头,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讶和喜色: “是啊!看来这桃源村的乡亲们,手头比云槐县不少老百姓还要阔绰,风气也淳朴!” 杂货铺内生意火爆,而谢里正家的堂屋和店铺外的小广场也是人声鼎沸。 谢里正家里早已被双方的亲戚和满满的嫁妆塞得下不去脚。 门前的小广场便成了最好的宴客场地。 因谢里正和谢大虎在村里人缘极好,几乎全村当家的人都来吃席,女方那边也来了三四桌的亲戚。 李月兰也给奇珍坊的伙计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回来吃宴席。 再加上谢大虎这一年在云槐县结交的朋友和掌柜,林林总总摆了二十五桌,场面甚是壮观。 谢里正早就请了村里后勤队的婶子娘们来小广场帮忙张罗宴席。 所以此刻,小广场上临时搭起的灶台热气腾腾,切菜声、炒菜声、笑语声交织一片。 “王婶,二十五桌的碗盏全都用开水煮过一遍了没?可得杀菌消毒!” 李月兰被谢里正委以“监工”重任,仔细叮嘱着。 王婶笑呵呵地应道:“月兰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水都烧得滚开,正烫着呢!保证干干净净!” 村里这么热闹,自然也少不了瞧热闹的人,那些老人、小孩和闲散人员都围着小广场周边或站或蹲地嗑瓜子闲聊。 谢秋芝拉着沈砚来凑热闹,张图图自然也叫上了白衡。 四人先去杂货铺称了些新炒的瓜子,算是给新开的铺子捧个人场。 如今白衡和沈砚早已是村里的熟面孔,大人们见了会互相点头致意,却不会过多寒暄打扰这份自在。 小孩子们更是不怕他们。 在这些淳朴的孩童眼里,这两位衣着体面的大哥哥,虽然不像村里其他叔伯那样会高声说笑、或是将他们一把举起逗弄,但也从不会呵斥驱赶。 因此,孩子们跑过他们身边时,依旧是无拘无束、欢声笑语的。 四人刚出店铺门,便有一群村里的小孩子像欢快的小雀儿般围着他们跑动嬉戏,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不时好奇地瞥向他们手中鼓囊囊的油纸包。 谢秋芝见状,点了点沈砚的手臂。 沈砚会意,与白衡一同将手中尚未开封的两包瓜子主动散给了孩子们。 “喏,拿去分着吃。” 孩子们欢呼着一人抓一把放进口袋,叽叽喳喳地道谢后,便像得了宝贝似地跑开了。 四人便也寻了个清净的角落,嗑瓜子闲聊等待开席。 吉时已到,宴席开始。 谢里正再次站到人前,举杯致辞,感谢亲朋厚邻,祝福新人白头偕老,引得台下阵阵欢呼。 随着他一声“开席!”,大家纷纷动筷,席间笑语喧哗,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宴席过半,新人拜堂的重头戏终于到来。 堂屋正中贴着大红喜字,谢里正和方迅夫妇端坐上位。 谢大虎牵着蒙着红盖头的方怡,在父母的见证下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每一拜都引得围观的年轻人阵阵起哄。 尤其是“夫妻对拜”时,两人的脑袋轻轻碰在一起,更是引来善意的哄笑和掌声。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司仪的最后一声高呼,谢大虎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小心翼翼地牵着红绸,引着方怡往布置一新的喜房走去。 身后是不绝于耳的打趣: “大虎,可别着急啊!” “新娘子,以后大虎要是欺负你,跟我们说!我们把他以前在谢家村的糗事说给你听!” “嘘嘘嘘!晚上听墙根去咯!” 说完,一群年轻人轻手轻脚的跑到谢大虎的窗边,齐齐蹲下身打算听些什么新人洞房的“奇怪动静”! 第661章 桃源村“男女平等”思想进化论 只是他们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就被赶来的谢里正笑骂: “好啊,你们几个臭小子!想干嘛呢?”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老爷子不知何时摸到了他们身后,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出手如电,一手一个,精准地提住了两个带头小伙的耳朵。 “唉唉唉!里正爷,轻点轻点!” “我们就是……就是听听动静……” 小伙子们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谢里正手上力道不减,一边提着他们往小广场宴席那边走,一边笑骂道: “听什么动静!没点眼力见儿!你们大虎叔好不容易娶上媳妇,春宵一刻值千金懂不懂? 都给我回去好好喝酒吃肉,谁也不准再去胡闹! 谁要是敢去,猫冬的时候,我就让他去扫一个月的雪!” 小广场上继续吃席的乡亲们见状,也纷纷笑着帮腔: “就是!别耽误你大虎叔生娃娃!” “咱们村今年才添了几个娃娃啊?太少了!就得像大虎这样年轻力壮的多多努力,村子才能人丁兴旺,红红火火,百年不息啊!”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气氛更加热烈。 正在另一桌专心品尝一道烤鸭的谢秋芝,听到远处关于“生娃娃”的热烈讨论,没当回事儿。 但旁边的沈砚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暧昧的调笑: “芝芝,我也想生娃娃……” “咳……”谢秋芝猝不及防,差点被嘴里的肉呛到,脸颊瞬间飞红。 沈砚见状,立刻从善如流地递上温茶,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自然又亲昵。 两人这般姿态,引得邻桌的婶子们纷纷侧目。 和李月兰坐一桌的王双双,如今肚子还不到四个月,还不怎么显怀。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旁边的李月兰,朝着谢秋芝和沈砚那一桌努努嘴,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咱们秋芝是不是和沈大人在一起了?沈大人啥时候来上门提亲啊?” 这话一出,同桌相熟的婶子们立刻竖起了耳朵。 她们每天在村里活动,消息灵通,怎么可能不知道谢秋芝最近天天往淮月楼“报道”的事? 不过,官方说法是谢秋芝身为谢供奉,接了个大活,在修复一幅很珍贵的古画,而沈大人是她的上司,两人在一处是办公事。 可婶子们自有她们的判断: “哎呀,我看不对,两人那眼神,那姿态,分明就是看对眼了嘛!” “就是就是,我听说沈大人来头不小,根本不是什么观风使,是镇北侯府的二爷!前几回村宴,来的那位就是大长公主和沈老太君!” “啧啧,小道消息是多,咱也弄不清。不过管他呢!单凭咱们秋芝这独一无二的正七品女供奉头衔,我看就配得上世上任何好儿郎!” “可不是嘛!再看看秋芝这孩子,这一年多生活好了,身条越发窈窕玲珑,脸蛋儿水灵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是咱们村顶顶漂亮的姑娘!” 但,即便大家都看出沈砚和谢秋芝“关系匪浅”,私底下最多也就是像现在这样善意地揶揄打听一下,充满了“自村白菜被顶级猪拱了”的骄傲,都不认为谢秋芝有“攀高枝”的嫌疑。 不知从何时起。 或许从初到这片让他们新生的土地开始。 或许从谢里正宣布女人也拥有土地权开始。 或许从女人也能挣工钱养家开始。 也或许是从女人也能参与人头分红开始。 这一桩桩一件件暗含“男女平等”的村规都在潜移默化中深深影响了全村人的思想。 以前,谁家媳妇被男人打了,多半只能躲在屋里哭,不敢声张。 现在? 村里的婶子小媳妇们要是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村委楼找谢里正或者村建理事会“诉苦”。 这状,一告,还一个准! 轻则,家暴的汉子被当众批评教育。 重则,开除本职工作,等反思够了,去和谢里正做了保证才能继续上工。 久而久之,村里的夫妻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男人们动手前都得掂量掂量后果,沟通商量多了,家庭反而更和睦了。 家里女儿们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原本到了年纪还没定亲的人家也不着急了。 别说那些在村里打工的外来工嚷嚷着要上门求亲或是做上门女婿。 连隔壁小日子不错的桃溪村的汉子们也经常托人来说媒。 他们桃源村的姑娘,如今可是抢手得很,根本不愁嫁! 所以此刻,婶子们看着谢秋芝和沈砚在一起,反而生出一种,谢秋芝嫁得好了,他们自家的女儿地位才会更高的感觉。 李月兰自然感受到了一桌子人探究八卦的目光。 她轻咳了一下,放下筷子,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意,开始了她的“现代观念”输出: “各位老姐妹,家里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缘分。 芝芝和沈大人啊,他们现在是自由相处,以后具体怎么样,全看两人自己的心意。 咱们做长辈的,在旁边看着,把把关,关键时候支持一下就行,他们自己乐意最重要,你们说是吧。 而且啊,我觉得咱们村的女孩子十五岁就着急议亲出嫁,实在是早了些,我觉得像图图这般,十七八岁再出嫁最合适不过,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能在身边多呆几年,多好的事儿。 所以,我家芝芝也不着急,先处着,老姐妹们你们也别催,也别问,时机到了,好事自然就来了。” 她这番话,直接把同桌的婶子娘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王双双最先反应过来,啧啧称奇: “婶子,你这想法……可真豁达!怪不得你家关系这么和谐!你和广福叔这么多年还这么恩爱,原来秘诀在这儿啊!” 张秀也笑着打趣:“就是!原来是不瞎掺和就能家庭和美!看来,以后我家万宝要是找了媳妇,我也得学着点,不能当那啰里吧嗦的恶婆婆!” 这时候有同桌的婶子揶揄张秀: “哎哟,张秀,你家万宝如今才十一岁,同谢吉利这么大,今年也才进学堂念书,娶媳妇得事还早着呢。 就连我家十七岁的燕哥儿也不着急,他说是要跟谢锋看齐,谢锋如今快二十了吧,不也还没议亲,咱们急啥。 跟着广福和月兰的后头走,准没错,等日子好起来了,我打算让我儿子也学谢大虎娶县城的媳妇儿。 你看人家大虎和方怡,以后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光是想想就觉得这小日子能有多自在。” 第662章 七天“婚嫁”和冬煤运输难 听着老姐妹们逗趣的话,趁热打铁,接过话头,继续她的“男女平等观念输出”: “说得在理!这日子啊,是夫妻俩一起过出来的。 咱们女人啊,在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如今也能出门做工赚钱,甚至像秋芝那样为朝廷效力,哪一样贡献比男人少了? 上到孝敬老人,下到养育孩子,中间还要打理生计,离了咱们女人,这个家它能转得动吗?” “既然咱们的贡献一点也不比男人小,那在家里的地位、说话的分量,自然也该一般高! 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咱们都当过媳妇,也受过婆婆的磋磨,吃过家里不重视的苦。 现在咱们条件好了,就更要将心比心,自己淋过雨,就得想着给下一辈的姑娘们撑把伞。 咱们自己受过的委屈,就别再让嫁到咱家来的新媳妇,或者咱们自己养的女儿再受一遍了!” 她这番话,让婶子娘们纷纷沉思又纷纷点头,交头接耳道: “月兰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以前我婆婆在的时候,那可真是……” “是啊,现在想想,咱那时候可真不容易。可不能让我儿媳妇再走我的老路。” “对对对,家和万事兴!媳妇开心了,儿子才能安心在外打拼,这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 “没错,以后啊,我得对我那儿媳妇好点,就当多个闺女疼!” 最后,一场关于谢秋芝恋情的八卦讨论,硬是被李月兰扭转风向,变成了“婆媳关系、家庭和睦研讨会”。 谢大虎的婚宴,就在这片热闹、温馨与男女平等的思想变革浪潮中完美落幕。 而新郎谢大虎,在成亲后,也得到了整整七天的“婚假”。 这是当初谢大虎和李月兰签订用工文书的时候所包含的员工福利。 整个奇珍坊,包括磨坊和淮月楼都是这样的员工福利。 七天“婚嫁”的事可把谢冬青、钱豆子等一帮年轻伙计给羡慕坏了。 “唉,大虎叔这可真是幸福啊!娶了媳妇又开店,还能带薪休假!” 谢冬青一边擦拭着柜台,一边啧啧感叹。 钱豆子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 “就是!听说新婶子又贤惠又能干,大虎叔这七天怕是乐得找不着北喽!” 旁边另一个伙计笑着插嘴:“你们俩就别眼红了,咱们哥儿几个不也还没成亲?等咱们到时候成亲了,不也一样有这‘婚嫁’福利?到时候看谁笑谁!” 这话引得众人心里都暗暗盼着自己也能早日遇上心仪的姑娘,体验一把这“幸福的婚嫁”。 谢大虎这七天的婚假,几乎都泡在了村里。 一方面是刚办完喜事,要带着方怡走亲戚认人,而且店铺也新开业,家里离不开人。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实在舍不得新婚妻子方怡,也想多陪陪女儿谢小花。 谢小花年纪虽小,心思却细腻。 谢大虎心里总有些担心,怕她一时无法完全接受这个新进门的“后母”。 然而,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方怡是个通透人,早就看出了谢大虎的心思,对谢小花更是加倍的体贴和关怀。 每天天不亮,方怡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厨房蒸上大白馒头,熬好香浓的米粥。 若是谢小花早餐吃得不多,她还会特意跑去淮月楼,买回热乎乎的豆浆和酥脆的油条给她换口味。 其实,谢小花从小没了亲娘,对母爱很是渴求,反而很快便适应了方怡的到来,甚至觉得有了方怡,这个家才真正像个家了。 以前,爷爷做的早饭实在是难以下咽,馒头硬得像石头,咸菜齁得发苦,只有稀粥还算正常。 可方怡进门才第二天,谢小花就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变化。 方怡会温柔地帮她梳理头发,扎起漂亮的辫子。 会把她换下的衣裳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还会柔声叮嘱她:“小花,在学堂里要是有人欺负你,回来一定要告诉我。” “穿得暖不暖和?手冷不冷?可别冻着了。” 这些关心的话,让谢小花晚上睡觉都能笑出声。 更让她开心的是,家里变得前所未有的整洁清爽。 以前爷爷总是忙村里的事,家里大多是她一个小姑娘在勉强收拾,只有来客人时爷爷才会大手笔地清扫一番。 现在好了,方怡勤快爱干净,家里总是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谁再来家里做客,也不用临时打扫了。 等到谢小花去学堂后,方怡便开始了她作为“桃源杂货铺”老板娘的日常。 清扫店铺,整理货架,清点库存,核对账目…… 往往刚开门没多久,便有早起的乡亲们上门,打酱油的、买针线的、称盐巴的,络绎不绝。 甚至连住在安居房的那些外来务工人员,也偶尔会来这里购买日常所需。 而尚在婚假中的谢大虎也没闲着,想着家里虽然报名买了煤块。 但眼下,后院的柴火是不够烧了的,便约上几个同样不怕冷的汉子,冒着严寒,钻进村子附近的山林里“薅山毛”。 好在这样的辛苦没持续几天,谢长河采购的煤终于陆续运到了。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运力严重不足。 煤窑那边雇来的牛车太少了,第一天才运了二十车到村中小广场。 谢广福看着这进度直皱眉头,找到正在村委楼扒拉算盘的谢长河: “长河,这么下去可不行啊!一天才二十车,一车才装一吨多一些,这五百吨煤得拉到猴年马月去?眼看这天越来越冷,大家伙儿都等着煤取暖呢!” 谢长河也对着算盘珠子发愁: “是啊,我算了算,照这个速度,一天二十车,真得拉上二十多天才能完事儿!到时候风雪把路给埋了,煤就更进不来了!” 谢广福沉吟片刻,给他支了个招: “你看,现在天冷,村里的工程和各个厂子用车都少了,大家该囤的年货也囤得差不多了,没多少人需要去县里赶集。 咱们牛马车站的那些牛车,是不是大多都闲着了? 你明天跟送煤的商量一下,咱们自己出车拉,把该给的车马费结算给牛马车站,看他们答不答应。 若是他们觉得不划算,咱们适当补贴一些,总之,让咱们自己的车队动起来! 再召集些现在猫冬在家、有驾車经验的汉子们帮忙,工钱照算。 这样双管齐下,我估摸着,不出十天,这煤全能拉回来!” 第663章 “百亩桃林”开荒种植项目圆满落幕 谢长河一听,脸上愁云尽散: “妙啊!广福叔,还是您脑子活络!我光想着等人家送,怎么就没想到咱们自己能主动去拉呢!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跑,赶紧去协调车辆和人手了。 事实证明,谢广福的提议非常有效。 桃源村自己的牛马车队加入后,运煤效率大大提升。 果然,不到十天功夫,五百吨煤炭就全部安安稳稳地运回了村里,并按照各家预定的数量迅速售卖一空。 时间悄然滑入十一月底,谢大虎早已结束婚假,返回云槐县的奇珍坊上班了。 几场大雪接连落下,整个桃源村被厚厚的白雪覆盖,银装素裹,仿佛进入了一个白色的童话世界。 村中的各项工程——无论是月兰食品厂的建设,还是李大宸他们的器械厂,亦或是正在铺设的竹制水管工程,甚至连砖瓦厂和木炭厂,都因为持续的低温和暴风雪进入了放假状态。 此时,距离过年还有约莫一个月的光景,桃源学堂的先生们给学子们布置了各科的寒假作业,又举行了一次小型的“百人美食分享会”,这才正式宣布放四十五天的猫冬寒假。 百亩桃林的开荒项目,总算在土地彻底上冻之前堪堪完成了。 谢长河带着人去验收,看着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变得平整有序,一行行桃树整齐排列,只待来年春暖便可发出嫩芽,心里满是成就感。 他站在大榕树下的高台,对着下面三百多号外来工们,朗声说道: “乡亲们!这三个月,辛苦你们了!从桃源村的牧场清理,到村道硬化、绿化,再到眼前这百亩桃林开荒,你们干得漂亮!我知道,很多人因为这接连的几个项目,在我们村一待就是三个月,抛家舍业,不容易!我代表桃源村,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洪亮: “现在,我宣布,百亩桃林开荒项目,圆满结束!等下大家就可以去村委楼,排队领取你们的工钱!希望你们拿着这笔辛苦钱,赶回家过个踏实年!”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多谢长河管事!多谢友陶管事,多谢桃源村!” “这下娃的学费和新衣裳都有着落了!”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许多人脸上洋溢着要过年的喜悦。 然而,欢呼声中,也夹杂着一些迟疑和不安。 一个面容黝黑、身材干瘦的汉子搓着手,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声音带着恳求: “长……长河管事,我……我无处可去。老家早就没人了,地也没了。 村里……村里还有什么活计缺人吗? 我什么都能干! 只要安居房还能让我住着,给口饭吃就行,工钱……工钱不给都成!” 他这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瞬间,又有几十个同样境况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的遭遇,声音里带着哽咽和绝望: “长河管事,行行好!我们一家五口逃荒来的,就指着这里活命了!别处都不要拖家带口的,也不要女人干活,只有咱桃源村不嫌弃!” “俺男人没了,就带着俩半大孩子住在安居房,别处也不要女工做事,这要是回去了也是饿死,求您给条活路吧!” “我们那村子遭了瘟,就逃出来我们这几个,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啊!” 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眼含期盼又充满惶恐的面孔,谢长河想到了去年同样逃荒的谢家村。 又想起了,前几天村建理事会上,谢广福特别强调的“人文关怀”。 广福叔当时就提过,根据村子将来的发展,明年开春,牧场买回牲畜就要招人。 村民进厂后田地需要人打理,还有月兰食品加工厂和器械厂也会陆续需要人手。 对于这些确实无处可去的外来工,可以酌情登记,允许他们暂住安居房,村里依旧包吃住,条件是,必须服从村里的统一安排。 比如每日参加清理主干道积雪等公共劳动,不额外支付工钱,但年底会发放一份“过年礼包”,算是桃源村的一点心意。 想到这里,谢长河心中有了决断。 他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你们的难处,村里知道了!桃源村不会看着大家落难不管! 这样,凡是确实无处可去,愿意留下的,散会后,就可以到村委楼找李文书登记名字、原籍和家里人口情况。 登记之后,可以继续暂住安居房,村里管基本吃住!” 这话一出,不少人当时就红了眼眶,连连作揖道谢。 谢长河继续道: “但是,咱们有话在先!留下期间,需要听从村里安排,主要是负责清理村道和公共区域的积雪,保证大家出行安全。 这段时间没有工钱,不过等到过年的时候,村里会给大家准备一份年货礼包,保证让大家也能沾沾喜气,过个安稳年! 等明年开春,村里肯定有新的活计,到时候优先从你们中间招募!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行!太行了!谢谢长河管事!” “谢谢桃源村收留!我们一定好好干!” 感激之声此起彼伏,许多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百亩桃林开荒项目,正式宣告结束。 大部分外来工都领取了工钱离村回家过年了。 少部分人在登记信息之后便窝在安居房等待安排。 天寒地冻,村道上往来走动的人明显少了,村民们正式开始了“猫冬”生活。 许多人喜欢待在屋里烤火取暖,或在自家院子里劈劈柴火。 还有些勤快人,学了京畿道本地人的法子,开始挖掘地窖,为来年储藏冬菜做准备。 而在施工队放假停工之后,谢三河闲在家里,对着饭桌上自家老娘腌制的腊肉直撇嘴: “娘啊,您这腊肉,看着颜色是那么回事,可这味儿……怎么就比俺师娘做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呢?跟吃蜡烛似的糊嘴。” 第664章 谢三河的“悲惨”生活 三河娘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无奈道: “我明明就是按着月兰给的方子,盐、糖、酱油、花椒、白酒,一样没少啊! 步骤也对,我这还特意多晒了两天呢,谁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谢三河真的很头疼:“哎哟我的亲娘诶,您这厨艺啊,真得好好钻研钻研! 您看人家隔壁王婶家灌的香肠,咸香适中,您灌的呢?齁咸! 嘎嘎奶包的饺子,一个个圆鼓鼓的,从不破皮,放在外头就直接冻成完整的饺子了。 您包的呢?十個里头得有五个是‘开口笑’!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死。” 三河娘被儿子说得有些挂不住脸,嗔怪道: “去你的!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我……我那不是手生嘛! 以前哪有这么多好东西让我折腾…… 再说了,咱们以前在谢家村,你奶还在的时候,也用不着我做菜,咱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饺子,后来荒年,粮食都紧巴巴的,就只能喝个稀粥,我这不也是没机会练手。” 谢三河也跟着叹了口气,撸起袖子露出胳膊: “娘,您看看我,在施工队起早贪黑,每月工钱足足三两银子呢! 按理说顿顿吃肉都够了吧? 可您儿子我,在咱自家饭桌上,吃的却是整个施工队里最‘可怜’的! 您要是再不好好精进下厨艺,我看呐,我和爹以后干脆天天去淮月楼下馆子算了!” 一听要去淮月楼天天吃,三河娘立马急了: “别别别!那可不行!那得花多少钱?咱家可经不起那么造! 娘知错了,娘改! 明儿个娘就去问问后勤队还要不要人,我去打杂,去帮忙,顺便跟其他婶子她们好好取取经,学学怎么做菜!一定把你这馋猫的嘴给伺候好了!” 这时,一直坐在炕上的三河爹也慢悠悠地开了口: “孩儿他娘,你是该上上心了。以前三河奶还在的时候,你就依赖她,自个儿不动手。 后来闹灾荒,想吃点好的是没条件。 但如今,咱们来了桃源村,咱家日子也红火起来了,我可不想天天还就着你那齁死人的咸菜疙瘩和能当砖头使的硬面馒头过日子。 你这手艺啊,说实话,连里正叔做的都不如!” 三河娘被丈夫和儿子联手“批判”,脸上讪讪的,终于彻底服软: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肯定改!以后一定让你们爷俩吃上热乎可口的饭菜!” 谢三河见目的达到,嘿嘿一笑: “这还差不多!娘,今晚包饺子吧?我来帮您和面!省得您又说饺子皮总破。” “成!那你来和面,我来调馅儿。” 三河爹也从暖烘烘的炕上站起身: “那你们娘俩包饺子,我去给窗户糊糊缝,再把那厚棉门帘挂上。弄严实点,保管叫那寒风一丝儿都钻不进来!” 桃源村像谢三河家这种情况的很多。 这一年,家家户户都挣了银子,也发到了人头分红,小日子好起来了,自然对生活就提上了要求。 以前,男人们早起干活,家里能给准备一碗稠粥,配上几根齁咸的萝卜干或咸菜疙瘩,大家就觉得心满意足,能顶一上午的力气活。 现在可不行了! “他娘,今天这稠粥还行,但明日能换成白米饭不?今年咱家不是丰收了嘛,别舍不得下米。还有这咸菜……你明天去云槐县,割半斤肉回来炒个肉菜吧?光吃咸菜,嘴里没味,干活也没劲儿啊!” 类似的话,开始在不少家庭的饭桌上响起。 以前,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穿补丁衣服过年都是常态,谁家冬天能有一件厚实不漏风的棉袄就是莫大的幸福。 如今,大伙儿的手里有了余钱,看着家里顶梁柱在外辛苦,女人们也开始舍得扯上几尺厚实的新棉布,或是买些柔软的里衬,给家人缝制更保暖、更体面的冬衣。 再说了,如今村里的半大小子姑娘们都去了学堂念书,孩子们站成一排,那差距一眼就能瞧出来谁家日子好过,谁家日子难过。 干净整洁是第一要素,但是做娘亲的,哪个没有攀比的心理,大家伙暗地里较劲,都暗搓搓的去云槐县的布庄给家人扯了棉布回来做新衣裳。 别到时候开学了,人家都穿新棉袍,就自己的娃娃穿着满是补丁的旧衣裳,这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另类”。 还有家里的男人,每日出门干活,和工友们相处,也不能穿得过于寒酸,该置办的也要置办。 最要紧的还是家中有老人的,本来大家觉得老人家天天呆在家里,既不用上工也不用去赶集,旧衣服有些补丁也没啥,能吃饱不生病也就行了。 但,自从今年九月九的重阳节“十全十美”宴过后,大家伙的想法又改变了。 这村里都能单独给老人准备“盲盒抽彩”,还有那免费的二斤羊肉,一坛菊花酒,两封淮月楼特制的重阳糕,这一股“孝敬”的风气直接刮进了家家户户。 现在,大家伙要是看到谁家里老人过得磕碜了,总会有意无意的“提点”那家的当家。 “咦,我见你娘昨日穿那身衣裳,还是去年逃荒带来的吧,今年不打算给老人家置办新棉衣了吗?” “哎呀,这大冷天的,嘎嘎婆,你怎么穿这么单薄,你家媳妇没给你置办新冬衣?什么?你不冷?嘎嘎婆,你可别逞强啊,年纪大了,冻坏了身子骨,有你后悔的?” “王婶子,我昨日瞧见你婆婆穿的布鞋都是你穿剩下的,露脚趾头了,你可不能怎么对她啊,人家好歹每年的分红都有十几两银子呢。 你要是不想孝敬她,我明儿就去村委楼申请,把你家老婆婆过给我,以后我来养她。” 被点名的王婶子一听,立刻直呼冤枉: “哎哟我的老天爷!春花你这张嘴可真是冤枉死个人了!咱们的分红一下来,我头一件事就是拉着婆婆去云槐县,里里外外给她买了两套全新的厚棉袄、厚棉裤,还有两双絮了厚棉花的暖鞋!花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银子!” “可我家那老婆婆,你们是不知道!新的衣服鞋子买回来,她摸了一遍又一遍,喜欢得不得了,可转头就收进箱底,说什么‘新的留着过年穿’、‘旧的还能凑合,扔了可惜’! 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是不听,非要捡我剩下的穿,我能有啥法子? 我总不能把她绑起来强行换上新鞋吧?” 第665章 安太医的悲惨经历 确实,即便现在日子好了,但村里很多老人家节俭惯了,有了好东西也舍不得立刻用,总要“珍藏”再“珍藏”。 王婶子还打趣:“还有!我可警告你啊马春花,你不能因为自家婆婆不在了,就惦记我家婆婆! 现在咱们村的老人家,哪个不是‘香饽饽’? 手里攥着分红,谁敢不孝敬?我和他爹巴不得把我婆婆供起来呢!你想‘抢’走?门儿都没有!” 王婶子叉着腰打趣,一副“谁敢跟我抢婆婆我跟谁急”的架势。 总之这样的善意“提点”在九月九重阳节之后就越发的变多了些。 那些被“提点”的人大多会主动进城给家里的老人们置办冬衣冬鞋,再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意和怠慢。 这种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以及对人文关怀的日益重视,正是桃源村村民收入增加后最直观的体现。 它意味着桃源村的村民们,终于从去年的“活下去”,开始向着“活得好”迈进了一大步。 而一直都“活得很好”的李大宸几兄弟,在器械工厂的工地放假之后,也被宫里派来的侍卫郑重地接回京城准备过年了。 最近几个月,他们在桃源村的进步有目共睹,李大宸和李三煜联手研究的“脱谷机”只等着工厂建成,就能招募匠人大批量生产了。 还有“铁刃木风扇车”、“铁刃木犁”、“铁齿木耙”和带弹簧的修枝剪刀都已经被他们成功的研制出了样品机,也只等着器械厂建成就能投入小批量的试产了。 两人打算,第一批试产的“脱谷机”和配套的“铁刃木风扇车”等等优先在桃源村和桃溪村进行低价测试性售卖。 毕竟新式的机器,必须要先在周边进行大量的实操测试,等到确认批量生产出来的机器没有结构问题和质量问题之后才能大批量的往外面售出。 至于那些下了定金的河西村和各大田庄,那就算他们走运,将跟着桃源村和桃溪村拥有第一批“测试机”! 临近年关,四大学院也放了寒假,谢文和谢吉利一起,赶在大雪可能封路之前回到了村里,让冷清的谢家雅院热闹了不少。 只是谢锋因为玄策卫年底事务繁杂,还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好在他在玄策卫训练营有独立的住所,每晚都能安心进入空间,和家人聊上一会儿,就跟从没离开家一样。 这晚,谢锋在空间里特意叮嘱谢广福: “爹,村里新来的安太医一家,您多关照些。他们是去咱们村‘避世’的。” 接着,谢锋语气带着几分沉重地解释了安太医的情况。 安太医本名安然,医术精湛,擅长伤寒杂症与妇科,五年前,本是太医署冉冉升起的新星。 奈何天意弄人,五年前被卷入一场牵连甚广的宫闱秘案,虽然最终查明与他无关,但同在太医署做医工的三个儿子皆被波及,不幸殒命。 紧接着,家中的老人也因此悲伤过度,受不住打击,亦相继离世。 不过短短几年光景,原本枝繁叶茂的安家,竟只剩下安然两夫妻,以及尚未婚配的女儿安月瑶。 “之前的宫闱秘案对安太医来说是心病,之后他便不愿继续待在太医署。 所以,上次安太医主动请缨,加入南下抗疫的敢死队,九死一生,除了医者仁心,也是存了以功换自由的心思。 他最终求得皇上恩典,允他提前致仕,带着妻女寻个清净之地了此残生。 他选择咱们桃源村隐居,也是受我影响,看中了这里的安宁……更觉得能远离京城是非。” 谢广福听了,面露唏嘘,了然道: “原来如此,真是……唉,造化弄人。锋哥儿你放心,既然安太医一家来了咱们村,那就是咱们自己人,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这个时候,谢秋芝也早已圆满完成了那幅珍贵古画的修复工作。 在埋头修复那幅古画的过程中,谢秋芝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她不再只是一个画面的创作者,更成为了一个与时光对话的“画作医生”。 她亲手触摸那些历经时光的绢帛和纸张,感受它们的脆弱与坚韧。 她仔细辨析古人用笔的每一分力道和节奏,揣摩他们当时的心境。 她反复调试矿物颜料,只为还原最初那一抹惊心动魄的色彩。 这个过程让她恍然大悟: 以前自己画画,更多是在追求神韵和技巧,却忽略了画作本身的“生命感”。 而这些古画,哪怕残破,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跨越时空的情感与力量。 她明白了,真正的好画,不仅仅是画得像、画得美,更是要将画家的“精气神”灌注其中,让画拥有画家的灵魂。 这次的古画修复经历,让她停滞不前的画技,终于找到了突破瓶颈的方向,整个人的艺术修养都跟着提升了一大截。 当然,这幅顾江临的古画也修复得十分的成功,完美重现了往昔神韵,恐怕连宫中专精此道的老供奉见了,也要忍不住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桃源蒙学》的插画绘制也高效地完成了近半工作量。 这其中,也少不了沈砚的“妙手丹青”。 他本就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于琴棋书画一道造诣深厚,笔墨功底非同一般。 有他的“强行干涉”,这些插画无论是构图立意,还是各种巧思,都让谢秋芝感到事半功倍,下笔如有神助。 只是,桃源村最近总下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谢秋芝就不大愿意日日往淮月楼跑了。 对沈砚的“陪饭”约定也开启了耍赖模式。 这日,外面又飘起了细雪,沈砚亲自来接谢秋芝“陪饭”。 谢秋芝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状似无意地提起: “这雪下得挺密,眼看就要过年了……沈砚,你们镇北侯府……年底应该也有很多祭祖、团聚之类的家事吧? 你……不用回京城陪着老太君和长公主殿下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寻常的关心。 沈砚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怎么了?芝芝这是不希望我陪你过年?”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你在赶我走?”的质疑。 第666章 沈砚:我想做上门女婿! 谢秋芝心里咯噔,知道他不爱听这个,连忙找补: “哪有!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看啊,过年团圆是大事,老太君和长公主肯定盼着你回去。 你总待在咱们这小村子,家里人该想你了。 再说了,你可是侯府二爷,京城那么多应酬往来,缺席了总不太好不是?” 她自觉这番话很是委婉,应该不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沈砚其实也正为此事而苦恼。 昨日祖母又来家书,信中措辞虽然带着关怀与调侃,但调侃中已透出一丝不满: “砚哥儿,你若再‘赖’在桃源村不回,今年除夕,祖母便带着你父亲、母亲、萱萱,还有你哥嫂一家都去那淮月楼住下! 也让桃源村的乡亲们都瞧瞧,咱们镇北侯府的二爷,如今是个什么‘上门’的做派!引得全家都要随你迁居桃源村!” 信里还戏谑道:“你若再不归家,怕是连门房都要不认识你这二少爷了!莫非真想让你未来岳家觉得,我沈家儿郎如此倒贴? 祖母并非阻你亲事,只是两家还未定亲,你久居桃源,总归是落人口舌,不若你回来小住几日,与族老们吃个便饭,再返回桃源也不迟!” 其实沈老太君和昭阳长公主对沈砚也很是无奈,去年的“百花宴”惹得沈砚搬去了荷园长住,至今也没搬回来,但偶尔沈砚也会回家陪着用饭说话,他们就不说什么了。 如今,这人住在桃源村,跟生了根似的,荷园也不住了,镇北侯府更是鲜少能见到他人。 也难怪沈老太君会抱怨和不满。 沈砚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够孝顺。 不过,这真不能怪他,从前每次回镇北侯府都是被催着相看各府姑娘,加上那时候何慎的贪墨案未破,每次回镇北侯府都令他烦躁不已。 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上心的姑娘,可这姑娘与他认知中的所有女子都截然不同。 她聪慧却不屑于与人攀比争斗,她的心思都在画画上。 她拥有正七品供奉的头衔,却从不以此自矜。 她会为了一个不值钱的袖炉而雀跃,也会跟小姐妹斗嘴打趣。 生气时会瞪圆了眼睛,开心时会笑得很可爱。 最让他着迷的是。 在她眼里,他似乎首先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甚至偶尔可以“瞪眼欺负”一下的“沈砚”。 其次才是那个身份尊贵的镇北侯府二爷、玄策卫指挥使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 她不会因他的身份而诚惶诚恐,也不会处心积虑地讨好迎合。 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主见,并不会因为他而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 她接受他的心意,却也牢牢守着自己的底线,清醒又独立。 这种鲜活、真实、不依附于任何人的生命力,像一道强光,骤然照进沈砚原本有些沉闷灰暗的世界。 在她身边,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与真实。 他不是“沈二爷”,只是“沈砚”。 这让他如何舍得轻易离开? 恨不得时时看着这株与众不同的兰花,是如何在他心上肆意生长,开出一片他从未见过的绚烂风景。 前有祖母家书催促,此刻又听得谢秋芝也催他回家。 沈砚心中那点因分离在即而生出的烦躁与不舍交织,。 他忽然起了个念头,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谢秋芝: “你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不如,你今年陪我回侯府过年?也正好陪陪萱儿,她很快要出嫁了,据说总是失眠难安。” “什么?” 谢秋芝惊得差点跳起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以什么身份去啊?再说了,我爹娘哥哥弟弟都在村里,我肯定要在家过年的!”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理由也十分充分。 沈砚看着她警惕又慌乱的样子,失笑,语气放缓了些: “逗你的。看把你吓的,好像镇北侯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谢秋芝内心吐槽: “可不就是龙潭虎穴么!电视剧里都演了,高门大院规矩多,婆母难缠妯娌多,动不动还要宫斗宅斗的……” 虽然谢秋芝觉得不管是长公主,还是沈老太君,亦或是沈砚的大嫂方如都不会为难于她,但深宅大院这四个字就足以让她望而却步了。 沈砚不知道她内心里那些排斥的小九九,隔着饭桌,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和认真。 “不过呢,我确实生出了给你家做上门女婿的心……” 谢秋芝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啊?” 随即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探沈砚的额头: “你没发烧吧?说什么胡话呢!我有哥哥和弟弟,不需要你上门……” 她的手刚触到他的额头,就被沈砚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将她纤细的手腕牢牢圈住。 沈砚眼底漾开笑意,带着几分痞气和无赖: “芝芝,这可是你主动‘勾引’我的……你要对我负责才行。” 谢秋芝被他这倒打一耙的无耻行径气笑了,用力想抽回手却没成功,索性便随他去: “沈大人,你这碰瓷的本事见长啊!谁勾引你了?我那是关心你!再说了。” 她搬出了尚方宝剑。 “我娘可是特意叮嘱过的!咱们现在这样相处,旁人或许看在眼里不会多嘴,但若是……” “若是我未、未婚先孕,那肯定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我们俩可是约法三章过的,你、你可不能动什么歪心思!” 谢秋芝如今的年纪不大不小,说这话时,还是会尴尬,但也努力摆出严肃认真的样子。 沈砚看她这虚张声势的模样,只觉得可爱至极,但听到“约法三章”和“歪心思”,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今日是讨不到更多便宜了。 他松开她的手,恢复了几分正色,决定亮出底牌: “好了,不逗你了。我确实要回去了。不仅是祖母催促,皇帝舅舅那边也来了旨意,召我即刻回京。” 第667章 过年前,沈砚回京,白衡脱去奴藉。 “冬季草原荒芜,那些马背上的部族日子难过,历来便是南下劫掠的高发期。皇帝舅舅召我回去,便是要商议北疆防务。” 实际上,北疆的情况比沈砚口述的更加紧急,苍狼部与白鹿部这两大草原强族,竟联合了被击溃的黑山部残众,聚拢了三万骑兵,已越过阴山,意图趁年关守备松懈之际,猛攻宣府,抢夺朝廷发放的岁币物资。 宣府防线一度岌岌可危,差点被敌军撕开缺口! 而那位在宣府浴血奋战、险些城破人亡的总兵,正是开春时在宣府烽火台下,听见军士围火诵读《浮世录·冻死骨》篇章后,发出“刀要快,甲要坚,方做《浮世录》无名守护者!”慨叹的杜峤总兵! 沈砚虽然没有细说,但谢秋芝从他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 她虽然对国家军防大事不太了解,但历史知识告诉她,这绝对不是小事。 在她记忆里,那些中原王朝周边的“邻居”们,就没几个是省油的灯,尤其爱在年关前后搞事情。 特别是那些盘踞在北漠草原的苍狼部与白鹿部,每逢冬季风雪肆虐、牛羊倒毙,便集结部众,挥动弯刀南下劫掠。 他们来去如风,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其行径与流寇无异。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谢秋芝正色道: “那你皇帝舅舅召见你商议要事,你还是快些回去吧,省得别人说你……” “说我什么?”沈砚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来。 “说你……私事误国啊!沈大人,您已经在咱们这小村子‘体察民情’很久了。 知道的说你在辅助修复古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缠着你不让你走呢,岂不是坐实了‘红颜祸水’的名头?我可担待不起。” 谢秋芝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娇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沈砚被她这可爱俏皮的模样逗得低笑出声,深邃的眼底漾开温柔与不舍的涟漪。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颊边凌乱的一缕发丝,动作带着珍视不舍的意味。 “放心,‘误国’的罪名自有我担着,定不叫你这‘祸水’之名坐实了去。” 他语带调侃,随即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起来: “我走后,你需得按时用饭,不可为了作画便废寝忘食,若是饿瘦了,我回来可是要亲自盯着你补回来的。” “还有,我不在时,与旁的男子……保持些距离,莫要‘嬉闹’无度。” 这话说得含蓄,但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末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把最想说的话说给她听: “芝芝,更不可……不想我。记得我们的约定,每三日一封信,交给白衡,少一封信我都给你记在账上,等我回来定会好好索取‘利息’。” 听着他事无巨细的“叮嘱”,谢秋芝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柔软一片,嘴上却故意嫌弃道: “知道啦,沈大人!您这啰嗦劲儿,都快赶上村口念叨孙子的老婆婆了! 不就是回京过年顺带进宫商议事情嘛,搞得好像你要离开三年五载似的。 你就放心回去吧,我呢,保证饿不着,也……不会忘了给你写信的。” 最后一句,她说得轻快,却也带着认真的承诺。 沈砚听她答应,这才终于松开手。 一顿饭在小情侣即将离别的气氛中结束。 果然,第二日,在淮月楼住了一个多月的沈砚,还是跟着展风启程回京了。 沈砚的离去,让淮月楼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白衡和阿福几人不再需要每日待命送餐。 而眼下进村的商客几乎绝迹,桃源村的村民大多猫冬在家,安居房那些外乡人更是舍不得来淮月楼消费。 最要紧的是,李月兰也给一楼的餐饮部放了年假,王双双、张图图和张秀那些厨娘们全都不来上班了。 白衡索性写了块“年后再会”的歇业牌子挂在门口,也给阿福几人放了假。 其实,从白衡记事以来,就从未享受过如此悠长的假期。 在镇北侯府,家生奴的假期屈指可数,年节能轮休三两日已是恩典,平日里更是晨昏定省,随时听候差遣,哪像如今,他竟也能拥有近一个半月的自在时光。 然而,最让白衡欢喜的并非这长假。 而是另外两件事: 一是过完年开春便能迎娶张图图。 另一件,也是顶顶重要,关乎他们白家血脉未来的大事。 沈砚在离开前,郑重地交给了他一个锦盒。 锦盒中,是解除他家生奴籍的官府文书,还有他那张按着红手印的卖身契。 当时,白衡捧着那薄薄的几张纸,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白家世代都是镇北侯府的家生奴,从未有人奢望能脱离这层身份。 即便祖父白眉已是掌管京城松墨斋的大掌柜,在外风光无限,内里也依旧挂着奴籍,是主家的私产。 脱去这层奴藉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白衡的子孙后代将不再是奴籍,可以堂堂正正穿衣置业,可以读书科考,可以光宗耀祖,再不会因出身而低人一等! 这份恩情,重如泰山。 白衡暗下决心,即便不再是侯府家奴,他此生也必效忠沈砚,定要将这淮月楼打理得井井有条。 唯有如此,方能报答这赐还自由、重塑门楣的再造之恩。 在淮月楼也歇业后,桃源村愈发安静起来。 大雪一场猛过一场,谢长河和村中的管事们,每日组织安居房的外来工清理主干道积雪,各家只需清扫门前雪就好了。 谢秋芝在沈砚离开后,便每日窝在家中。 她最近不常进入空间避寒,只因为这冬日的桃源村和自家的庭院实在太美了。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纯净的素白。 远处的群山披上了厚厚的雪被子,一座连着一座,安安静静地卧在那里,像睡着了的大白熊。 村里房子的屋顶都积满了蓬松的白雪,屋檐下结着一根根亮晶晶的冰柱子。 而自家院子里,那个半月形的小池塘冻上了一层薄冰,冰上盖着雪,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几条胖乎乎的锦鲤在冰底下慢慢游动。 墙角那棵梅树,枯瘦的树枝上堆着雪,却有一朵朵小红梅倔强地开着,悄悄散发着香味。 当然,后院的竹子林最是好看,绿竹竿被沉甸甸的积雪压弯了腰,搭成了一道道雪做的拱门。 风一吹过,竹叶上的雪粉就簌簌地往下掉,在冬天淡淡的阳光里,闪闪发光,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谢秋芝舍不得这仙境美景,时常支起画架,用笔墨记录下这静谧诗意的雪景。 第668章 设计工衣巧思,猫冬和粉丝互动闲聊 当然,除了欣赏雪景,插画和工作服的设计也要继续。 她想起上次给砖瓦厂和木炭厂设计的工衣,忽略了职位区别和季节性,便打算利用过年这段时间来弥补这个遗憾。 她计划在原有的设计上,在袖子的位置增加亮色的横杠来标识管事级别。 一道杠为现场班组长,负责带班作业。 两道杠为主管,管理数个班组长。 三道杠则是最高管事,比如砖瓦厂的总管事姚二、木炭石灰厂的总管事姚大,他们都是统管全厂的生产事务。 如此一来,外来商客只需瞥一眼衣袖,便能知晓对接人的职权高低,便于沟通,也提升了管理的规范性与工人的荣誉感。 夏天的工衣则主要在布料厚薄和细节上做出调整,既要保持统一色调和基本款式,又要考虑宽松和散热的设计。 当然,也摒弃了不符合当下审美的短袖的设计,这并不是她的思想保守和传统。 因为无论是砖瓦厂还是木炭厂,都有不少女工在与男工们一同上班。 如果贸然推行更加清凉的短袖工衣,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不仅会让女工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到不便与难堪,也可能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反而破坏了如今工厂里逐渐形成的、男女凭本事吃饭的良好氛围。 作画本就是谢秋芝的兴趣与强项,即便没有这些工作,她平日也少不了涂涂画画。 如今有插画和工衣设计这两件事的填充,她的猫冬生活反而充实有趣。 最近,李月兰也彻底闲了下来,每天都陪在谢秋芝身边,炭盆燃得旺旺的,各色坚果零食触手可及。 有时候兴致来了,她便与直播间的粉丝们分享京畿道的冬日雪景和惬意的厨房日常。 直播间里时时刻刻都是热闹非凡的: “哇!这雪景也太治愈了吧!实名羡慕这种猫冬的田园生活!” “月兰妈妈家的院子是仙境吗?美哭了!” “隔着屏幕都感觉闻到梅花香了!” “快看角落!芝芝小姐姐在画画!这侧颜,这专注的神情!简直是雪中西施啊!”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芝芝的颜粉!” “诶?之前不是传说芝芝和那个篾匠小哥哥张秋笙是一对吗?” “楼上的消息滞后了!明显芝芝和沈大人才是官配!冰山探花与天才画师,请大力锁死!” “胡说!我们萱萱和秋笙哥哥才是天降良缘!他们才是官配!” “我支持图图和白衡小哥!温柔管事和巧手俏厨娘也很香啊!” “楼上的,你们别吵了!我只爱我老公谢锋!锋哥儿什么时候回来啊?婆婆 @谢家古抖·兰厨当道 给个准信呗!” “同问!锋哥儿归期几何?等得花儿都谢了!” “锋哥儿不在的第N天,想他!” “月兰婆婆,你睁眼看看我,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大儿媳啊!请快点把我接去桃源村种田种地,儿媳愿意一辈子被锁死在桃源仙境不出出村了。” “这一届不要脸的网友可真多,那个宽肩、细腰、翘臀、螳螂腿的倒三角体型的是我老公谢锋,不要和我抢老公!” “这一届不要脸的网友可真多,楼上的,我点开你的头像看了你的真面目,你这长相就只配得上谢无赖这种货色,还肖想谢锋,你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唉唉唉,直播间友好评论,不许人身攻击,不要用你们的花痴戾气破坏了桃源村的冬日美景。” 现在家里没外人,李月兰也乐得与直播间的粉丝们交流,她笑着对面前的虚拟直播间说道: “老大估计年二十八才能回来,公务在身,大家耐心等等哈。” “大家在直播间请友好相处,兰姐会继续带大家领略古风田园雪景和桃源猫冬日常。” 这时,谢文拿着一本《近思录》走进饭厅,他虽然看不到李月兰的虚拟屏幕,却自然地朝着李月兰的视线大方地挥了挥手: “‘直播间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谢文,我放寒假回家啦,我今天打算在家认真研读山长推荐给我的新书,那我先去温书啦!拜拜!” 谢文极快速的和直播间的粉丝们打招呼,交代自己的现状和准备要做的事情,整个过程带着一些少年人的调皮和礼貌。 这时候有直播间的粉丝在评论区询问: “文文弟弟,你看的是什么书呀?也分享一下给我们呗。” 李月兰知道谢文看不到评论区,便代粉丝问道:“小文,看的什么书呀?” “是《近思录》,是我们读书人最喜欢挂在案头的“座右铭”,书里面可是有六百多条励志宣言呢。 内容虽然不是科举必考的,但全都属于加分项。 所以不仅要背的滚瓜烂熟,还要把里面每一条真理都吃透意思才行。 这可是“科举必读书目”之一哦。” 他这番话,引得直播间的网友们瞬间活络起来: “听见没!六百多条励志宣言!这才是顶级学霸的自我修养!” “又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儿子要是有这一半觉悟,我做梦都能笑醒!” “懂了,这就去下单《近思录》,给我家那个只知道打游戏的逆子安排上!” “求同款!有没有精装注解版?我要买回去供起来,让我闺女沾沾文气!” “小文老师,你也开个直播间,分享学习方法吧!我带着我外甥来听课!” “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弟……算了,不说了,血压上来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努力’吧!” “已加入购物车,希望我儿子看完能幡然醒悟,从此爱上学习(我在做梦)。” “这才是真古风真实操真细节的古人日常啊,连科举都安排上了,这是真读书啊喂!给剧组加鸡腿,佩服佩服!” 又直播了好一会儿,李月兰便打算关掉直播间: “接下来是我们的亲子时光啦,朋友们,下次见!” 说完,随即关了直播。 她走到饭桌边,看着画设计图的谢秋芝和认真温书的谢文,满眼慈爱。 “小文,你这么用功,啥时候去考那个试啊?” 第669章 谢文科考计划,奇珍坊放年假 谢文抬起头,耐心解释: “娘,快了。我如今有了皇上钦封的‘格物童生’头衔,免去了麻烦的县试和府试,可以直接考童试的最后一关‘院试’。我打算过完年,明年四月就去报名。” 李月兰点点头:“可我听人说这古代考试可不好考,说是要在那个小号子里待上好几天不能出来?” 谢文笑道:“娘,没那么夸张。最磨人的县试连考五场、府试连考三场我都免了。这考秀才的院试只考两场,正场一天,复试一天,总共两天,不用在号舍里久住的。” 李月兰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可能是我电视看多了,总觉着那号舍小小一个,要进去待上十天半个月多难受!听说以前还有人考着考着就晕倒了被抬出来呢。” “娘,电视里说的也没错,不过,那不是院试,是乡试,那才是科举里最漫长、最恐怖的‘修罗场’,一排排小号舍,考生进去一锁就是好几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解决。” 李月兰听得直摆头:“哎呀,这玩意真是费脑子,娘都听不懂这个考试那个考试的,名目也太多了,还是咱们以前那个叫法容易理解,什么中考,高考的,多简单,算了算了,你自己好好加油吧,娘不问了,脑袋疼。” 边上的谢秋芝笑着插嘴: “娘,没那么复杂,简单总结就是:童试是资格赛,乡试是鲤鱼跳龙门身份逆袭赛,会试是精英淘汰赛,殿试是皇帝亲自排名赛。” 李月兰这下乐了:“你这么说,娘就明白了!意思是这童试的资格赛有三关,你弟现在就在最后一关呗?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通关了,才能进那个‘龙门一跃’的赛制,对吧?” 谢文立刻送上高帽:“娘,您这比喻真牛,小文顶礼膜拜!” 李月兰笑骂:“少拍马屁!你那弯弯绕绕的考试,娘听着头晕。下回你就直接告诉娘,你考到哪一关卡了,还要多久才能到最后一关!” 谢文打趣道:“您比我还着急呢!我这才十一岁,明年四月报名,七八月才考。您想看我考最后一关?估计还得等到我十五岁吧!” 谢秋芝夸赞道:“十五岁就能上殿试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啦,若真能高中状元,到时候你可是要比十六岁就中探花的沈大人还要厉害呢!” 谢文立打趣:“那我可得好好努力了,争取比我未来的姐夫更厉害才行!” 谢秋芝笑骂:“去你的!我夸你,你倒打趣起我来了!小心我把你画成个大猪头,过年就挂堂屋的墙面上辟邪!” 谢文连忙拱手求饶:“好姐姐,我错了!您画笔下留情,不要恶搞我!” 几人在暖和的饭厅互相闲聊打趣,这时,谢广福满身风雪地从外面推门进来。 李月兰见状,立刻上前,略带责备地替他拍打身上的积雪: “下这么大雪还往外跑,不嫌冷啊?” 谢广福爽朗的哈哈笑,举起手里的两个酒坛子晃了晃: “没啥大事。谢长河媳妇的酒坊今天开业,去捧场的乡亲不少。 我和他这么熟,我也去凑个热闹,买些过年喝的羊奶酒。 他媳妇玉娘说这酒女人喝最好,是上好的冬季小甜酒,冷着喝酸酸甜甜,加热了喝又香浓,又暖身子又养颜。” 谢秋芝闻言,打趣道:“爹,您可真是模范丈夫,时刻惦记着给娘搜罗好东西呢!” 谢文也在一旁起哄:“今年过年就给爹颁发‘年度最佳夫君’奖状!娘,您说是不是?” 谢广福被儿女揶揄,故意板着脸指着那两坛羊奶酒说: "你这丫头,这酒你不是也能喝?再说了,我还给你造了个城……大画室呢,你怎么不说?要我说,你还得给我颁个''最佳女儿奴''奖呢!" 他转头又看向谢文,眼里带着笑意: "还有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分解的那些器械图纸,你以为你不在家的时候,李大宸和李三煜都是自己顿悟的啊?还不是我帮着解释这个解释那个,他们进展才那么顺利,这''最佳亲爹''奖是不是也该算我一份?" 谢秋芝立刻笑嘻嘻地说: "颁!都颁!您既是模范丈夫,最佳女儿奴,又是最佳亲爹,行了吧?" 谢文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爹在我们心里早就是多料冠军了!" 李月兰笑着打断父子三人的互相打趣: “好啦好啦,你们爷仨别贫嘴了。 今天可是腊八节,我先去熬腊八粥,晚些时候还得给你哥准备一份。 他爹,你把羊奶酒放好,然后来厨房帮着和面,咱们今年也试试做粘豆包尝尝鲜。” “得令!” 谢广福乐呵呵地应着,小心地将酒坛子放好,便挽起袖子跟着进了厨房。 庭院外面是冰天雪地,谢家的饭厅却是暖意融融,一片和谐。 十二月二十日,临近小年。 奇珍坊内,年前最后一波抢购热潮已然平息,大批量的年货早已被扫荡一空。 即便有了去年年货供不应求的经验,李月兰今年早早便囤积了海量精美年货。 什么洒金、描彩、镂空的对联窗花。 什么造型别致的大红灯笼。 什么包装精美的“盲盒”福袋。 还有琳琅满目的各式年货点心糖果也都被抢购一空了。 这些奇珍坊的特色年货,早已成为了京城名流圈子里的“奢侈品”。 高门大户之间,妇人们看似不经意的闲聊,往往暗藏机锋: “张夫人,您家今年这窗花瞧着可真别致,这金鱼戏莲的图案,怕是只有奇珍坊才有的样式吧?” “李夫人好眼力!可不是嘛,我家老爷特意让管家去排了两天队才抢到。听说今年他们家的洒金红纸,是加了真金箔的,夜里灯下看,隐隐有光呢!” “哎,我原也想多买些那水晶风铃,挂廊下,风一吹便叮当作响,甚是清雅。可惜去晚了一步,只得了两个小的。王尚书家一口气买了十个,说是要给他家姑娘的小楼全挂上!” “那算什么?赵将军府的采办更厉害,听闻是连夜带着铺盖守在奇珍坊门口的!就为了那套‘福禄寿喜’的琉璃摆件,说是要给他家的老太君贺寿。” “如今啊,谁家里要是没几件奇珍坊的物件撑场面,都不好意思招待贵客了。” 没错,自从有了承景帝冠名的“皇家”两个字,如今的奇珍坊已然成为了“高端”、“稀有”、“品味”的代名词,是权贵们暗搓搓攀比、彰显实力的重要舞台。 第670章 理事会年前总结大会(上) 年货售罄,谢大虎便按照李月兰的指示,在大门口挂上了“过年歇业”的牌子,给伙计们放了长达半个月的年假。 谢冬青和姚远这些伙计喜气洋洋地坐上牛马车站的牛车,组团回家过年。 牛车上,欢声笑语不断。 “今年这年景,东家真是没得说。我粗粗算了算,到我手里的,怕是有这个数。” 谢冬青含蓄地比划了一个代表着五十两的手势。 “冬青哥,就你那嘴皮子,同你买货的全是大户人家的采办,还全是回头客,你提成高那也是你该得的! 不过嘛,我也不差,我的是四十五两,嘿嘿,我上个月就给全家置办了冬衣,又给我那小妹打了对银镯子!” “咱们在奇珍坊上班的,提成最少的就是我钱豆子了吧,我都有二十八两,而我爹在砖瓦厂上班,一年到头加上福利也才八两,刚到我的零头,我现在回家,腰杆子都硬挺了。” 谢大虎看着这群日夜相处的兄弟在显摆收益,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笑意提醒: “今年大家都辛苦了,挣的也确实不少。东家仁义,给了咱们在奇珍坊做事的机会,但是咱们心里得有数。” 他目光扫过众人,重点强调: “咱们高兴归高兴,但别忘了咱们那份按了手印的保密用工文书。 回了家,哪怕是亲兄弟、爹娘问起具体得收入,也万不可透露实情。 只说东家待咱们不满,活儿不累,吃得饱穿得暖便是。 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或是让旁人眼红,平添是非,反倒不美。 咱们关起门来自己高兴就好,明白吗?” 伙计们闻言,纷纷收敛了些许外露的兴奋,郑重应下: “掌柜的放心,我们晓得轻重!” “对,咱们心里有数,嘴上把门!” 腊月二十三,小年。 家家户户开始祭灶、送灶神,扫房、剃头、穿新衣,日子正式进入“过年倒计时”。 此时的村委楼,正进行着一场桃源村理事会年终总结大会。 宽敞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气氛庄重而热烈。 德高望重的谢六爷和谢九爷两位族老依旧稳坐前排。 核心人物分列而坐:村长谢里正、会长谢广福、总管事务的谢长河。 姚大、姚二、负责果园的两位婶子、后勤大总管翠花婶子和负责人李月兰,新晋保安队管事陈进虎也位列其中。 牛马车站的王老五、桃林开荒项目的谢友陶、牧场主管杨觅、安居房宿管罗索、新村民安太医、还有理事会的其他文书和成员等也悉数到场。 唯二缺席的是回京过年的李四璟和李五琰,分别由李月兰暂代发言和学堂政务先生周文彬代表出席。 谢里正清了清嗓子,还是优先点名谢长河: “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长河,还是你先说说今年的账目。” 谢长河站起身,翻开账本,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本年砖瓦厂卖出青砖七十六万块,青瓦五十四万片,黑金木炭四十二万斤,石灰十七万斤。 算完全年各项收支,目前村公账上总结余是:四万八千八百三十两!” “接近五万两?!” “我的老天爷!” “这……这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谢里正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安静,安静!一个个来,都说说今年的情况。” 姚大首先汇报:“木炭厂年前的订单已全部完成,年后订单接了十五万斤。 现已停止接单,待生产完手头订单再续接。 石灰窑库存充足,按订单生产即可。 总的来说,木炭石灰厂开业以来运转顺利,效益可观。” 姚二紧接着说:“砖瓦厂这边,新招的临时工和长工完美解决了土坯供应问题! 目前完全按订单排产,青砖青瓦几乎是出一批卖一批,仓库都闲置了,实在是供不应求!” 果园的两位婶子笑容满面地接过话头: “冬日果园养护得当,果树越冬情况良好,所有的养护步骤都按照四璟的安排进行着。” 李月兰也代表李四璟做农事总结: “上个月大雪前,村里联合保安队成功组织了田地烧肥行动,未发生任何意外,感谢保安队的鼎力支持。 虽然眼下天寒地冻,但田地的养护不能停。 建议各家将鸡鸭鹅的粪便与秸秆碎屑分层堆积,自行沤肥,开春便是上好的肥料,能快速增肥地力,为春耕打下好基础。” 现场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没错,这法子好!咱们好多人家都养了鸡鸭鹅,那些粪便确实可以堆肥,” “嘿嘿,我家早就这么做啦!” “我家还没有沤肥呢,每天都忙着上班和囤猫冬的东西,确实把这事儿给忘记了,还好月兰提醒了,我家的田是得好好养养了。” 谢里正打断大家的七嘴八舌的议论,示意会议继续: “桃源学堂的校长不在,请学堂的周先生说说情况。” 桃源学堂的新人政务先生周文彬站起身,先向众人行了一礼,语气诚恳: “首先,周某代表桃源学堂,衷心感谢理事会的大力支持! 学堂今年最大的开支在于饭堂和各项活动,理事会补贴了许多银钱,孩子们都感念在心。 学堂已顺利完成首学期新式教学任务,孩子们眼界开阔了,求知欲更强了,连许多原本坐不住的皮猴子都爱上了学堂! 入冬后,我们在教室放置炭盆,孩子们手脚暖和的上课,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夸赞。 学堂的‘图书角’也已建成,其中大部分书籍是云槐县四大学院的学子和先生们无偿捐赠,在此谨表谢意! 最后,理事会批下的购书款项因捐赠丰厚尚未动用,我们计划下学期用这笔银子多举办几次‘趣学’活动,让孩子们在玩乐中长见识!” 周文彬这番情真意切的“感谢报告”,引得众人笑声不断,纷纷鼓掌。 谢里正打趣道:“周先生,您这总结都快成答谢会了!” 周文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总结,还是不够长,我们学堂想感谢的人还有很多都没说呢!” 翠花婶子亮开大嗓门:“哎呀,周先生,你就别感谢了,再这么感谢下去,我后勤队的时间要来不及了,我们还有十几个队员正在外面打包过年礼袋呢,天黑前就要发到每户和安居房那边,我代表后勤队只说一句话,后勤队这边没问题,啥都好,报告完毕!” 翠花婶子的话引来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 李月兰也笑着补充:“后勤队发放过年礼袋时务必让领取的人都按手印,确保无一遗漏。” 翠花婶子拍着胸脯保证:“月兰你放心!长河已经提前给了我们按手印的名单和红泥了,落不下谁家的!” 第671章 理事会年前总结大会(下) 接下来,王老五汇报牛马车站的情况: “牛马车站一切正常,草料提前备足,保证牛马安稳过冬。我们还特意给牲口棚加了厚草帘,地面铺了干草,定时喂些温水豆饼,一定让辛苦了一年的牛也暖暖和和的过年!” 桃林开荒负责人谢友陶接着汇报: “桃林开荒种植项目已圆满完成。 绝大多数外乡人领完工钱就已经返乡过年去了,仍在安居房的外来工们也已经结清了工钱。 但是,来年的桃树养护事宜,我建议优先招收这些留下的外来工,尽早给他们安排活计,既解决了用工,也能安了他们的心。” 谢广福点头表示同意:“没错,过完年,等天气回暖了,可以慢慢安排他们上工,下一个汇报的人,嗯,是咱们新晋保安队管事陈进虎,请说一说保安队的情况。” 陈进虎第一次在村委会发言,略显激动,脸色泛红: “各位好,我是咱们保安队的管事陈进虎,我也做一下总结,咱们保安队现有十人,每日三班,双人一组巡逻。原来在学堂做门卫的队员已归队,目前有三人随时替补巡逻,人数尚且够用。 不过,若明年牧场、桃林继续扩招新人,保安队也需扩至十五人方能应对周全,确保村内各处安宁。” 谢里正赞许地点头:“陈管事考虑得周到,保安队是村里的屏障,人员配备必须跟上。” 牧场管事杨觅也站起身总结道: “牧场目前一切正常,工人和钻井队已于十一月底放年假。 草籽已全面发芽生根,不会耽误来年的放牧! 钻井队目前已经完成牧场的地下勘察,定下了十处水井的位置。 钻井队队长说咱村地下水不深,打井不难,这是最大的好事! 过完年钻井队全面开工打井,牧场和村里的水井指日可待。 我想请示,牛羊马匹幼崽何时进场?我好提前安排人手和牧场分区。” 谢广福看向谢长河:“长河,上次让你联系的幼崽采购,有结果了吗?” 谢长河立刻回答:“已经与可靠的牧场达成初步意向:采购黄牛100头、小尾寒羊600只、驮马20匹、蜂箱100箱,总计采购金额是一千八百六十两。” 两位族老闻言,满意地抚须点头: “好,好,好!这虽然只是咱们牧场一成的规模!但一步一步来,往后有经验了,再慢慢加上去。” “哈哈哈,那岂不是明年开春就能见到牛羊满坡的景象了!” 前面的人都说完了,安太医也从容的站起身:“很荣幸能成为咱们桃源村的一员,目前咱们桃源医馆的地址和设计图已经确认。 不过具体施工进度还要施工队来决定,我目前暂住在学堂的先生小院,承蒙乡亲们看得起,每日也有两三人上门寻医问诊,我便只收写药草费。 这些日子,有三个少年郎说要拜我为师,专研医道,我便都同意了,希望未来医馆即便建成了,也门可罗雀,大家都安康便是我安某的心愿。” 谢广福带头鼓掌表示赞同,会议室里充满了消化信息的议论声。 最后,谢广福站起身做年终总结: “过去一年,仰赖各位齐心协力,咱们桃源村才能有如此佳绩!别的话,我也不多说,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我要强调的事情有几点,长河,你记一下。 明年开春,村里必须要组建专门的植树造林小组,负责将木炭厂砍伐的树木重新栽种回去,保我桃源青山常在!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保安队在外来工管理上需更注重人性化管理,不能呵斥谩骂,要体现咱们村的人文关怀,让他们感受到桃源村的温暖,当然,不服管教和闹事的,咱们也绝不留情。 另外,牧场目前只有六十名工人,来年要管理这么多牲畜怕是应付不来,且大伙经验尚浅。 过完年,咱们牧场至少要聘请两名经验丰富的牧羊小组长,再新增十名长工,确保牧场顺利运转。”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谢广福报告完毕,本以为会议即将圆满结束,就等着谢里正宣布散会,却见谢里正抬手: “大家稍安勿躁,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在场不少管事和理事会成员相互交换着眼神,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谢里正从抽屉里郑重取出一份文书,朗声道: “经全村一百三十四户共同商议,一致同意,为感怀谢广福对村子的卓越贡献,特将村里所有产业——包括现有及未来新增产业——的两成利润,按年结算,永久赠与谢广福个人!今年这两成利润,计银九千七百六十六两!” 话音刚落,整个会议室沸腾了! 所有人齐刷刷起身,掌声和欢呼声几乎要淹没谢广福的耳膜! “应当的!” “广福叔当之无愧!” “没有广福哥,哪有咱今天的好光景!” 谢广福和李月兰惊愕地愣在原地,看着谢里正手里那份按满密密麻麻鲜红指印的文书,眼眶瞬间湿润了。 谢广福其实不在乎这银子有多少,但是那一个个指印,承载的是全村人沉甸甸的信任与感激,这一点最令他动容。 “这……这可怎么行!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谢广福连连摆手。 “广福,你就收下吧!这是大家伙儿的一致心意!” “是啊,没有你出谋划策,带头苦干,咱们村哪能发展这么快?” “月兰,快劝劝广福!” 众人纷纷劝说,甚至将李月兰推出来当说客。 李月兰看着激动的人群,又看看丈夫,知道今天这分红文书不拿是不行了,于是也劝道: “他爹,这是大家的一片心……咱就收下吧,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谢广福喉头哽咽,心里沉甸甸的,最终重重点头,向着众人深深一揖: “如此……广福,多谢了!谢各位乡亲厚爱!我谢广福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与大家一同将咱们桃源村建设得更好!” 会场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最后,谢里正又讲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这才肯宣布大会圆满结束。 第672章 北疆来犯,沈砚挂帅出征 散会后,翠花婶子立刻风风火火地跑到外间,指挥后勤队队员: “快!加把劲!赶紧把这些‘常安袋’、‘暖春袋’都打包好,咱们要赶在天黑前,把这份年味儿和村里的心意,送到每家每户手上!” 此时,村委楼外间的大厅里堆放着两种颜色、抽绳收口的粗棉布袋。 一种袋面上印着红色的“福”字,是给村里一百三十四户准备的“常安袋”。 另一种印着“春”字,是给安居房外来工准备的“暖春袋”。 后勤队的婶子娘们分工合作,流水线般地将各种年货分装进去。 "常安袋"里装着四只白面蒸的桃形馍象征"桃花长寿、合岁平安"。 两包油纸裹着的杂糖,麦芽糖与芝麻花生酥各一,寓意"日子甜美"。 还有县城名铺出品的腊肉腊肠双拼,都已细心切片,用油纸包好了,直接热一热就能吃,也可以放在米饭上蒸着吃。 还准备了一块茶砖、一斤红糖砖和一大包酥脆麻花。 而为暂居安居房的外乡人准备的"暖春袋",同样装满了质朴的关怀。 两斤耐存放的玉米面,可以蒸窝头、贴饼子,顶饿还管饱。 一袋红小豆与玉米碴混合的杂豆,煮粥暖心又暖胃。 另有一斤红糖与一包麻花。 这些物品全是托方怡的"桃源杂货铺"精心采买回来的。 每一份礼袋,都承载着桃源村的人文关怀。 年二十八,傍晚时分,风雪愈发急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一身寒气与雪花,推开了谢家庭院的大门。 “爹,娘,芝芝,小文我回来了!” 谢锋带着一身风霜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归家的喜悦,但眉宇间似乎藏着一丝凝重。 “哎呀!锋哥儿回来了!” 李月兰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帮他拍打身上的积雪: “快进来暖暖!今天这风雪也太大了,村道的路没堵着吧?” 谢锋摇头:“还好,一路上别的村儿都被大雪封路了,只有官道和咱们村的道儿是畅通的。” 谢广福也笑着给他递来一杯姜茶:“快喝些姜茶去去寒气,咱们这村道没被风雪堵路,是因为有长河这些理事天天领着外来工出去打扫,也多亏了他们。” 谢锋脱下厚重濡湿的披风,又喝了口姜茶,看了眼家里没外人这才继续说道: “爹,娘,沈砚托我带回来的年礼提前放在了空间,你们得空了去看看。” 李月兰忍不住念叨:“这孩子,也太客气了!咱们家都没给他们准备些什么年礼……” 又见谢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一旁同样欢喜他回家的谢秋芝: “芝芝,这是沈大人给你的信。” 谢秋芝狐疑地接过那封信,敏锐地察觉到,哥哥递信给她时,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不似往常那般爽朗,语气也略显低沉。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蔓延心头。 “哦。那哥……我先回房看信了。” 谢锋点头:“去吧,我先烤烤火去去寒气。” 谢秋芝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小心地拆开了火漆封口的信封。 里面是沈砚那熟悉的笔迹。 芝芝卿卿如晤: 见字如面。 原以为此次回京,年节前便可赶回桃源,与你共度新春,同赏烟火雪景。 奈何天不遂人愿,边关急报,北境有变。 淮清不得不代父兄承军师之职,奉兵部密函,即刻启程赶赴宣府巡边支援。 军情紧急,归期难料。 此番别离,未能与你共守岁末,心中愧疚难言,万望见谅。 你且安心在家,我必珍重自身,尽快了结事务,归来与你团聚。 闲暇之时,望你时时想我,刻刻念我,夜夜梦我。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 盼早日重逢。 淮清手书 腊月廿五 夜 信很短,内容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谢秋芝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代父兄承军师之职? 奔赴宣府巡边支援? 那个不久前还粘着自己的人怎么忽然就要去边关巡边了? 谢秋芝想到上回沈砚在归山遇袭的惊险处境,心中的不安越发汹涌澎湃! 怪不得哥哥神色有异,怪不得上回沈砚同他吃饭的时候叮嘱了许多! 原来他早就有预感能待在京城的安稳日子不多了! 那信尾的“想我、念我、梦我”,此刻读来,不再是甜蜜的调侃。 而是浓浓不舍的牵挂。 谢秋芝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收进多宝盒,平复了下心情,这才转身去了饭厅。 谢锋正坐在桌边烤火驱寒,见她进来,抬眼看了看她。 "哥," 谢秋芝在他对面坐下,神情有些焦急: "沈砚他……真的挂帅去宣府了?那边现在……很危险吗?" 谢锋叹了口气:"今年北边雪特别大,草原上的草都被埋了。苍狼部和白鹿部那些蛮子,每年一到这时候就活不下去,只能南下抢粮。这回他们来得特别凶,一夜之间七处烽火台都点了狼烟,据说情势不容乐观。"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宣府总兵杜峤雪夜带兵去巡边,在烽火台下直接就撞上了敌军前锋。 那些蛮子穿着白披风趴在雪地里,差点就摸到跟前了。 好在杜总兵反应快,砍断绳索放下烽火台的拦木挡住去路,又点燃火油沟,趁着敌人乱成一团时带兵冲杀,这才击退了第一波进攻。" 谢秋芝听得心都揪起来了: "可……怎么偏偏是沈砚去?大宁朝那么多将军,就非他不可吗?" 谢锋无奈地摇头:"这活儿本来也不是非他不可,兵部开了单子,大宁朝能挂帅出征的“六大柱石”沈砚恰好踩中好几条线。 玄策卫指挥使,是他自己,所以他本就在名单之内。 镇北侯,是他亲爹,但他上月就去边关布防了,现在还没回来。 燕山左都督是他亲哥沈屹,前些日子在军器局试新弩时被炸伤,太医说半年内都不能动武提刀。 宣大总兵潘建是个大孝子,老母亲病重在床,家中无妻无儿无亲友,就是一个光棍杆儿,实在走不开。 京营的陆将军被派去押运军粮,结果运河封冻,粮队卡在半路也回不来。 辽东的段总兵更走不开,那边正在和邻国打游击战,他得留在边境处理军务。" 谢峰苦笑着摊手:"这么一来,六个帅将五个都去不了。 沈砚既是玄策卫指挥使,又是镇北侯之子,还是燕山左都督沈屹的亲弟弟,这担子自然就落在他肩上了。 其实这事儿落在玄策卫头上,我去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刚接了筹建黑风岭训练营的差事,沈砚说这事也事关重大,非要我留下来把章程定下来不可。 但我心里清楚,什么章程不章程的,他分明是存了私心,这古代的战场向来是十去九无回,他这是宁可自己涉险,也不让我去冒险。" 谢秋芝听得怔住了,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第673章 黑风岭“特种兵训练基地”构思 谢锋看出谢秋芝眉宇间化不开的担忧,放缓了语气安抚道: “芝芝,其实你也不用过于担心。 沈砚那家伙,看着是个文官,可武功路数狠辣刁钻,绝不是寻常文官的花架子。 他的身手,与我在不相上下。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敢死队南下青石镇抗疫的时候吗? 队伍行至承安州,官道被暴雨引发的山体滑坡堵得只剩半条窄路。 是沈砚提前预警前面有埋伏,我们才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你别看他平日总是一副文官的打扮,他可是三岁扎马、五岁学剑,十七岁就已经随镇北侯雪夜破敌,立下过战功了。 论起行军打仗的魄力和机变,可能比你哥我还要老辣几分。” 这时,谢文也凑过来,一脸认真地补充: “姐,哥说的没错! 以前我也以为沈大人只是笔墨功夫了得,但自从上回去了归山,我才知道他武学更厉害! 不然他也不能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多次护着哥脱险。 你想啊,哥这体型,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扛着走本就艰难,还要躲避叛军追击,沈大人可真真是文武双全,智勇过人!” 谢锋点头,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 “之前我也只是钦佩他的家国情怀,觉得他是这世道难得的清醒之人。 直到真正深入了解,并肩作战过,我心底对他涌起的是真正的佩服。 咱们要相信他,他这样一个智计百出、坚韧果敢的人,肯定能破敌制胜,凯旋归来。” 谢广福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打趣道: “你们两个小子,这是在安慰芝芝呢,还是变着花样夸沈砚呢? 再这么夸下去,我都要觉得是咱们家芝芝配不上人家了。” 李月兰正端着一盆和好的黄米面走过来,闻言嗔了丈夫一眼: “人家年轻人说话,你瞎掺和什么?快来帮我搓汤圆! 搓好了放在盖帘上,拿到院子里一会儿就冻得硬邦邦了。 等到大年初一,咱们就不用现做,直接下锅煮就行。 哦对了,冻好了记得给里正爷家送一袋过去。 人家方怡刚嫁过来,估计没吃过咱们老家的花生流心黄米汤圆,送几斤给她尝尝。” 谢锋立刻接话:“娘,我也来帮忙。咱们多做些,做好了给安太医和陈进虎也都送一袋子去,让他们也尝尝咱们老家的味道。” 李月兰笑着应下:“行啊,那你赶紧洗手过来帮忙。 小文,你也别闲着,过来搭把手。 还有芝芝,你也别多想了。人活在这世上,各有各的使命。 沈砚他生在那样的家族,处在那个位置,很多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咱们能做的,就是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把家里打理好。 若是他在外面,真有咱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咱们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快来,洗手帮忙多搓些汤圆,忙起来就不胡思乱想了。” 谢秋芝其实已经被谢锋和谢文的话安慰得心绪平复了不少。 此刻听到李月兰这番宽慰的话语,那份焦躁不安也渐渐沉淀下来。 她挽起袖子去洗手,也准备加入搓汤圆的队伍。 这时,谢文看着盆里的黄米面,小声嘀咕起来: “娘,这边过年不都兴吃饺子吗?咱们怎么不做饺子啊?我想吃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了。” 李月兰闻言,没好气地笑道: “得了吧!上次我包了三斤饺子,冻在冰箱里三个月,你们爷仨硬是没吃完! 咱们啊,没那个吃饺子的胃,还是汤圆实在,甜甜糯糯的,好歹还能当个饭后甜点呢。” 她一边麻利地揪着剂子,一边继续吐槽: “这南北饮食差异可大了,北方人过年离了饺子不算年,咱们老家嘛,汤圆、年糕、春卷换着来,一样热热闹闹!” 大年三十的桃源村,家家户户贴上了红色的春联,窗棂上贴着精巧的窗花。 谢家的厨房从清早就飘出诱人的香气。 李月兰带着谢秋芝在厨房忙碌,谢广福领着谢锋、谢文挂灯笼、贴福字,好不热闹。 傍晚,全家围坐一堂,享用丰盛的年夜饭。 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鳜鱼、寓意“团团圆圆”的四喜丸子、“发财就手”的发菜猪手汤,还有李月兰特意准备的黄米汤圆作为甜点。 席间,谢锋还说起了玄策卫训练营的一些趣事,谢文炫耀自己在崇实学院的“实绩”,谢秋芝则分享往年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逗趣小品,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晚上守岁,李月兰端出各色干果点心,一家人围着暖炉烤火闲聊。 聊着聊着,谢锋神色认真了几分,看向谢广福: “爹,有件事想跟您商量。我们玄策卫打算在黑风岭筹建一个……比较特殊的训练基地。 需要绝对可靠的施工队伍,不知道咱们桃源施工队,能不能专门抽调一个保密小组来负责这个项目?” 谢广福一听就明白了,儿子这是想在大宁朝打造一个超越时代的特种兵训练营。 “你的意思我懂了。目前施工队的三组,倒是最符合你的要求。 他们三组在承建器械厂之前,就被我拉去‘进修’过,接触过不少新式建筑理念和保密流程。 现在这支队伍,无论是技术还是保密意识,都算是整个桃源施工队里的尖子,可以放心用。 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具体构想,想要建成什么样式的? 功能区域如何划分?对场地和结构有什么特殊要求?” 谢锋根据自己的想法详细阐述起来: “我设想中的基地,不仅仅是几间营房一个大操场那么简单。 它需要包含多种复杂地形模拟区——比如攀岩峭壁、索道横渡、泥沼匍匐区。 还需要建造室内外的综合战术训练场,能够进行巷战和林战的模拟训练。 还要建造一个高标准的体能训练馆,包含各种障碍设施。 最关键的是,所有区域的设计都要最大化贴近实战,并且要预留出未来可以升级改造的空间。” 谢广福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实时勾勒着草图。 第674章 大年初一敬拜鲁班祖师爷,新收三徒弟 等谢锋说完,他露出了然的笑容: “听起来确实是个大工程,很有挑战性。 不过,按你的描述,难点不在于材料,而在于如何精准地将你的构想与黑风岭的实际地形完美结合,这需要非常精细的前期规划和设计。 而且这事儿也急不来,我得先跟你去黑风岭实地勘察,摸清每一处山势、水源、植被和地质条件。 然后才能根据你的具体需求,绘制出详细的总体规划图和分区施工图。 有了图纸,才能精确评估工程量、材料用量和工期。” 谢锋对此深表赞同: “爹,您考虑得周全。这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稳妥最重要。 我就是先跟您通个气。等器械厂那边的工程一收尾,这三组的人马就可以直接转战黑风岭,进行‘闭关’建设了。 希望您这边能提前做好人员和任务的规划调度。” 谢广福自信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放心!保证给你建出一个既符合要求,又足够隐蔽、坚固耐用的训练基地来!咱们桃源施工队,还没碰上过完不成的任务!” 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子时,全村鞭炮齐鸣,谢广福赶紧从怀里掏出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递给三人。 “都听好了!不管你们多大,是十岁还是二十岁,哪怕将来三十岁、四十岁,只要我跟你娘还在,只要你们自己还没当爹娘,在我们眼里,你们就永远都是孩子! 这压岁钱,是爹娘给的福气和念想,寓意压住邪祟,平安顺遂地度过新岁,人人都得收下,一个都不能少!” 李月兰也在一旁笑道:“你爹说得对!快收好,讨个吉利!希望咱家新的一年都平平安安,顺心如意!” 大年初一清晨,村民们穿着新衣互相拜年。 孩子们挨家挨户作揖上门讨要糖果,清脆的“新年好”此起彼伏。 谢家刚送走几波上门拜年的乡亲,重头戏便又要开场——谢广福要在今日新收三名徒弟。 赵小川家的院子里早已布置妥当。 正堂悬挂着鲁班祖师画像,香案上摆放着十样象征吉祥的菜品: 发菜烩猪手、百合汤圆、清蒸小鲤鱼、韭菜炒蛋、红烧肉、芹菜炒肉、竹笋烧肉、四喜丸子、整鸡、腐竹。 田亮、赵小川、孙时三个少年穿着崭新的棉袍,紧张又期待地站在院中。 他们的家人——大嗓门田桂花、赵石匠、孙寡妇都满脸荣光地在一旁等候。 施工队的工友们几乎全数到场,院里院外挤满了前来观礼的村民。 谢里正作为族长兼见证人,与谢六爷、谢九爷两位族老端坐上位。 谢广福穿着李月兰新做的深色冬衣,神情庄重。 吉时已到,谢里正起身朗声道: “鲁班门下添新徒,匠心技艺得传承。今日谢广福师傅收徒仪式,现在开始!” 三个少年在谢三河的引导下,依次上前行拜师礼: 一鞠躬,敬祖师,薪火相传。 二鞠躬,拜师父,虚心受教。 三鞠躬,谢亲朋,见证此礼。 礼成后,三人恭敬地奉上拜师茶。 一切流程虽然和去年谢三河的拜师流程差不多,但又比谢三河的那一场拜师宴来得更加的正式和隆重。 竟是连鲁班祖师爷的画像都请来了,鲁班是谁? 那可是春秋时期鲁国工匠,被尊为木工、石工、泥瓦、营造的祖师爷。 历代建筑行会都把他当“行业守护神”,俗称“鲁班仙师”。 所以所有以木作为核心的传统营造体业都要拜认鲁班为祖师爷。 谢广福一一接过三人的拜师茶喝下,将三份早已备好的《学艺文书》展开。 《学艺文书》自然和谢三河的是一样的。 三个新徒弟及见证人都郑重地按下了手印。 “按了手印,就是正式的师徒了。” 谢里正欣慰地说。 “广福,你要把本事尽心传授,你们三个,要刻苦学艺、尊师重道。咱们桃源村的建设,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的好后生!” 谢广福对三个新徒弟谆谆教导: “手艺是其次,做人最重要。要踏实,要负责,要对得起东家的信任。” 他又看向谢三河:“三河,你作为大师兄,要带好师弟们。” 谢三河激动地拍胸脯保证:“师父放心!我一定把会的都教给师弟们!” 拜师宴席随即开始。 虽然菜式与去年相似,都是拜师专用的“十魁宴”,但分量十足,大盆的硬菜管饱管够,气氛比去年更加热烈。 施工队的工友们纷纷向谢广福和三家人道贺。 至此,谢广福已经收了四个徒弟。 谢三河已然成长为得力助手,能独立带队完成中等规模的工程。 田亮力气大、嗓门亮,适合调度人员和物料管控。 赵小川继承了父亲的细腻,专注细节,不管是木工还是泥瓦工,他都精益求精。 孙时心思缜密,能协助核算工料,往后各个小组的物料管控可以交给他。 有了四人的互相配合,以后这些繁复劳心的工作,谢广福就不用盯着管了,肩上的压力骤减。 拜师宴结束,桃源村迎来了一段喜庆富足的猫冬春节。 正月十五这天,理事会竟还请来了云槐县的舞龙舞狮,长长的醒狮队伍在村中巡游,锣鼓喧天。 谢秋芝被张图图和谢小花拉去村委楼猜灯谜。 谢文、谢吉利和谢万宝几个少年在祠堂的空地上比赛抽陀螺。 最让孩子们兴奋的是,后勤队的婶子们竟然自发的用竹子和彩纸做了几十个简易孔明灯免费给他们玩儿。 夜幕降临时,许多刚学了一些字的娃娃们在灯上写下心愿后放飞。 点点灯火升空,与明月雪景繁星交相辉映,无比烂漫。 谢秋芝也在自己做的孔明灯上写下:“愿边关安宁,早日归家。” 与此同时的北境,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砚率领两万黑衣玄甲的铁骑,如同暗夜中涌动的钢铁洪流,在风雪中沉默疾驰。 他们已经在行军路上度过了整个年节,马蹄踏碎冰雪,身上铁甲凝霜,没有一丝节日的气氛。 “沈大人,前方就是宣府地界!” 斥候队长策马回报,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更加凌厉。 第675章 营救宣府总兵,沈砚的锁边大计 沈砚勒住战马,玄色面甲下的目光锐利如鹰。 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焦土狼藉——宣府军营的栅栏倒塌,帐篷烧成了灰烬,城门口散落着破碎的兵器和来不及收拾的士兵的尸首,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 “报!!!东南三十里发现苍狼部撤退痕迹!” “报!!!白鹿部前锋正在猛攻胡口烽火台!杜峤总兵被围困在台内,情况危急!急需救援!” 沈砚闻言,猛地抬手。 身后两万铁骑瞬间屏息凝神,只有战马不安的喷鼻声在风雪中回荡。 他快速部署,声音沉着冷静: “左路军,由陈副将率领,截断苍狼部撤退兵马,务必追击至对方营地,放火烧营,动静要大!” “右路军,沿冰河潜行,兵分两路,配合陈副将截断苍狼部退回阴山的后路。” “中军随我直冲胡口烽火台!敌人要抢掠我们的疆土,屠戮我们的百姓,” 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风雪:“那我们就送他们一场永生难忘的的‘火树银花’!” “得令!”众将和骑兵们齐声应和,声震雪野。 左路军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东南方向。 不久,苍狼部粮草大营方向突然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 苍狼部士兵被突袭,慌乱地呼喊救火,阵脚大乱,意欲逃跑。 被潜伏在冰河河面的右路军围捕绞杀。 此次突袭不仅击杀了苍狼部五千前锋,更夺回了宣府此前被劫掠的十万石军粮,苍狼部主力顿时军心溃散。 与此同时,胡口烽火台下,白鹿部骑兵正如潮水般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正当烽火台的守军绝望之际,雪谷中突然响起沉闷的战鼓声! 沈砚亲率的中军如同神兵天降,玄甲铁骑如一道黑色的死亡浪潮,从侧翼狠狠撞入敌军阵型! 铁蹄践踏,长刀挥舞,瞬间将攻城的白鹿部前锋分割、包围。 眼见白鹿部首领见情势不对,在亲兵护卫下拨转马头,企图向北方溃逃,沈砚眸中寒光一闪。 “想走?”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直扑敌军首领。 一名彪悍的白鹿部亲兵见状,嚎叫着挥舞弯刀迎上来,试图阻挡。 沈砚甚至没有减速,手中那柄御赐长刀“破军”自下而上斜撩而出! 动作简洁、迅猛,更带着一抹狠辣。 “锵!!!噗!!!” 弯刀被轻易荡开,下一刻,血光迸现! 那亲兵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冲天而起,无头的尸身被战马带着又前冲了几步才轰然倒地。 敌人温热的鲜血溅上沈砚的玄铁面甲,而后缓缓滴落。 他看都未看那无头尸体一眼,染血的长刀直指前方的白鹿部首领,声音冰冷: “围死,一个不留。” 看着沈砚狠辣的眼神,以及那身被鲜血浸染、煞气冲天的玄甲,一股彻骨的寒意从白鹿部首领的脚底直窜头顶。 那黑压压的铁骑一一点地缩小包围圈,把他们围拢在烽火台一角。 “等等!等等!” 白鹿部首领猛地将手中的弯刀扔在地上,用生硬的官话高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变形。 “我投降!请将军饶命!” 他一边喊着,一边在马上做出卑微的躬身姿态,眼中充满了惊恐。 沈砚勒住战马,玄铁面甲下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他并没有答应对方的投降,只是缓缓抬起仍在滴血的长刀“破军”,刀尖遥指对方头颅。 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呵……现在想投降?” “抢掠我大宁边境,屠戮我大宁子民,焚毁我宣府军营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投降?” “犯我疆土者,唯有以血洗刷!” “你的投降,” 他一字一顿,宣告最终判决。 “本将军,不收!” “不!!!”白鹿部首领瞳孔骤缩,发出绝望的嘶吼,下意识就想翻身下马去捡地上的弯刀。 但已经太晚了! 就在他“不收”二字落下的瞬间,沈砚胯下战马猛地前冲! 他根本没用刀,而是左手猛地一抖马缰,战马训练有素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前蹄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向白鹿部首领的胸口!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白鹿部首领被踹得直接从马背上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片血雾。 不等他落地,沈砚策马如影随形般跟上,右手的“破军”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白鹿部首领人头落地,滚落在白鹿部其他亲兵的马蹄之下。 沈砚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冰冷的目光扫过呆立当场的白鹿部残兵: “杀!” 这一个字,为这场驰援战画上了血腥的句号。 破晓时分,士兵们打扫战场的时候,沈砚骑马立于尸山血海之间。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在桃源村与谢秋芝温言软语的探花郎。 而是大宁朝北境战场上,令敌人胆寒的玄策卫指挥使、武安大将军——沈阎王。 烽火台的断壁残垣下,苦战多日的宣府总兵杜峤终于盼来了援军。 这位坚守四十多天的中年将浑身是伤,战袍染血,全靠两名亲兵搀扶才能站立。 “末将……无能,愧对朝廷,丢了宣府……” 杜峤声音嘶哑,几乎泣血。 沈砚快步上前:“杜总兵以五千残兵,拖住三万敌军主力四十余日,力保胡口要隘未失,使敌军未能长驱直入我大宁,何罪之有?此乃大功!” 让人随队军医给杜峤诊治,沈砚随即下令: “立即在胡口烽火台外十里处选址,重建‘镇北营’,依山势设立三重防线!” “随军医官全力救治伤兵,把夺回的粮草放粮安抚受惊边民!” “组织剩余青壮协助加固城防,老弱妇孺即刻后撤三十里安置!” 随着沈砚的一道道命令下达,北疆的对战格局也迎来了新的篇章。 临时搭建的镇北营中军大帐内。 简单处理过伤口的杜峤,忍不住问道: “沈大人……哦,不!现在是武安大将军,咱们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荡平这些蛮虏?” 第676章 三月底的桃源变化巨大 沈砚站在临时赶制的沙盘前,手指划过阴山山脉: “苍狼、白鹿虽败,但主力尚存。此时咱们的兵力若深入草原追击,补给线过于漫长,正中了他们诱敌深入的计策。况且……” 他目光凝重:“据我情报,此次犯我边境的,绝非仅有这两部人马, 北漠六大部落——苍狼、白鹿、黑水、赤焰、风隼、雷熊——早已有联合之势。 若他们六大部落倾巢而出,总兵力……不下二十万骑兵。” “二十万?” 杜峤惊骇失色。 “如此……那我宣府原有五千守军,如今只剩千余伤残。将军所率铁骑虽精锐,也只有两万。如何能抵挡二十万蛮族铁骑?” 沈砚却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杜总兵不必过虑。我带来的两万铁骑只是前锋,后续尚有五万步骑混编的急行军,预计五日内即可抵达。 而且,大战胜负,并非全由兵力多寡决定。 宣府山势险峻,关隘众多,正是以少胜多的绝佳战场。 我们何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他取出一份早已绘好的崭新布防图,铺在杜峤面前: “我们要变被动围剿为主动锁边,在这三百里边境线上,选取十八处关键节点,设立烽火军寨,每处驻守精兵五百,配以强弓硬弩、滚木礌石,相互呼应,结成一道铁索。” “再组建三支精锐游骑,每支千人,昼夜不停,沿防线巡逻,主动猎杀小股敌军,让其不得安宁。” “这还不够,咱们斩草就要除根,六大部落定是想着,来我大宁边境抢掠一番,待到春暖雪融,便退回草原深处休养生息,来年再犯。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他的手指最终重重按在沙盘上一处险要的峡谷——阴山隘口。 “就在这里,我要给他们准备最后的葬身之地。我要让他们这二十万大军,有来无回!此战若成,宣府至少可得十年安宁!” 杜峤看着布防图上精妙的布局,听着这环环相扣、步步杀机的计划,先是震惊,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敬佩的光: “妙啊!将军此计,可谓釜底抽薪!末将……末将心服口服!” 帐外北风依旧呼啸,帐内的将领们看着这位年仅二十五岁、面容俊雅却杀伐决断的统帅。 终于恍然大悟——为何皇上会派沈砚来收拾这糜烂的残局。 沈砚率兵抵达北疆不过一日时间,不仅以雷霆之势解了宣府之围,更早已经构思好彻底稳固北境的防线。 “末等愿追随将军,誓死守边!” 众将心悦诚服,齐声抱拳对着沈砚高呼。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三月中下旬。 春意渐浓,桃源村连日放晴,积雪消融,溪流潺潺,土地也开始变得湿润松软。 村道边上的“洒锦蜜”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枝头竟开始缀了些鼓胀的花苞,远远望去如烟似霞甚是美丽。 而桃源村整个村庄仿佛从冬眠中苏醒,焕发着勃勃生机。 过完元宵节,李大宸四人便已返回桃源村。 桃源学堂也早已开学,琅琅读书声再次回荡在村子上空。 开学当日,竟有七八个家长领着孩子前来询问报名事宜。 “五琰校长,行行好,就让我家贤贤插班吧!去年是俺糊涂,觉得娃娃还小,在家也能帮着干点活……” “是啊五琰校长,俺们知道错了,现在看着别家娃识字算数,心里急啊!” 家长们七嘴八舌,理由五花八门,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后悔。 这些人全是去年别人报名的时候,那些不大乐意自家娃上学堂的家长。 李五琰站在学堂门口,态度温和却坚定: “各位乡亲的心意我明白,望子成龙是常情。 只是学堂有学堂的规矩,每年只在秋季统一招收新学子。 咱们学堂的教学进度、师资调配、乃至课桌椅都是按年度规划好的。 若是中途插班,不仅打乱了教学安排,对孩子自身的学习也未必是好事。 还请大家理解,今年秋季,学堂定会如期招收新学子,希望那时候你们再送娃来学堂。” 家长们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李五琰说得在理,只好悻悻离去,心里却都铆足了劲,决定秋季一定早早来报名。 李五琰看着他们焦急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转身回到校长办公室,开始研究学子们春日踏青的计划——上个学期申请下来的购书款项尚未动用。 这次春游,他打算带孩子们去县里的四大学院参观,激活孩子们的求学欲,拓展他们的眼界。 之后再组织一场田野间的野餐,务必办成一场寓教于乐的盛事。 另一边,方怡的“桃源杂货铺”如今已彻底融入村民生活,每日顾客盈门。 不仅本村人前来光顾,连隔壁桃溪村的人,尤其是那些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也习惯顺道来采买。 “方掌柜,打半斤酱油,称二两粗盐!” “大虎媳妇,给我来两块那种胰子,和两个粗陶碗!” “劳烦您,我要一根绣花针,和两捆细线……” 方怡笑容满面地应对,算盘打得噼啪响。 如今的桃源村,已经不再是只有淮月楼和杂货铺两家店的景象。 玉娘酒坊飘出醇厚的酒香。 谢六爷粥铺也经常顾客盈门。 王婶豆腐坊的白嫩豆腐供不应求。 冬青茶水铺成了歇脚闲聊的好去处。 石墩大柴铺的柴火垛得比墙还高…… 这些依托自家前院开设的店铺,虽规模不大,却也生意兴隆,至少能贴补不少家用。 现在要是谁走在村里,无论是否光顾,掌柜们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里正爷,遛弯呢?要不来进来坐坐?” “月兰来了啊,今儿豆腐脑不错,你喜欢吃咸的还是甜的,甜的?好好好,多带一份回去给秋芝。” 这些充满了人情味的问候,让人听了心里暖暖的,像是团了一个小暖炉似的。 然而,村里的变化不只在于雨后春笋般开起来的店铺。 第677章 管理团队升级:桃源村的文书招募 理事会的成员结构也在逐步调整。 去年谢长河身兼数职,忙得脚不沾地,招了略识字写字的李平做文书,帮忙整理登记名目。 但随着村里产业扩张和外来务工人员激增,流动人口登记、用工合同、纠纷调解等事务暴增,谢长河深感力不从心。 在最近一次的理事会上,他提出: “我一个人实在转不开了,光是登记新来的外来工,核对用工天数,分发工钱,就占了大半天。 更别说还有村里各类登记、分红核算、往来账目,以及时不时要接待县里的劝农使、户房书吏,准备汇报文书……每一样都马虎不得。” 理事会商议后,一致决定支持谢长河招募几名“跟班文书”进行培养,以解燃眉之急,并为村子未来的规范化管理打下基础。 于是,桃源村迎来了史上第二次面向外界的“人才引进”招募会。 有了第一次桃源学堂招募先生的经历,这一次理事会的“人才招募”则显得更加的游刃有余了。 一张由谢秋芝亲手绘制的大型招募广告,被醒目地摆放在了奇珍坊大门旁。 这广告画的背景画是桃源村委楼全景: 青砖灰瓦的两层村委楼在春日阳光下显得庄重而有序,楼前广场上村民往来,整体构图既展现了乡村的宁静美好,又透出一股蒸蒸日上的活力。 画面上方是用端庄楷书书写的大字——“桃源村理事会文书招募”。 下方则详细列出了招募条件与福利待遇: 招募职位:村理事会文书(若干) 任职要求: 品行端正,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 年龄十八至三十五岁,身体健康。 需识字断文,精通算术者优先。 耐心细致,有责任心,具备良好的对接能力。 备注:前来应聘者需接受面试、笔试,通过后方被录用,介意者勿扰。 福利待遇: 月俸:基础月钱二两银子起,根据能力每月另有丰厚奖金。 食宿:提供整洁舍房,享受村食堂免费三餐。 保障:每年发放四套工衣,享有年节福利及多样带薪假。 前景:表现优异者,可获得迁籍桃源村的机会。 这条件,几乎堪比镇上一些小吏的待遇了! 广告画刚摆出来没多久,就瞬间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读书人围观,议论之声沸反盈天。 “这……这桃源村一个村子招募文书,待遇竟如此优厚?二两银子起?还管吃住?” “怕是噱头吧?一个村子,哪来这么多银钱?况且谁愿意迁籍到这乡下地方,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就是,还什么笔试、面试,又不是参加科考,有必要如此严苛吗?” “兄台此言差矣!”立刻有人反驳。 “你可知那奇珍坊、淮月楼皆是桃源村的产业?日进斗金不敢说,但绝对富庶!我去年赏荷路过那村子,气派得很!” “没错!”另一个书生接话道。 “我认识一位在桃源学堂授课的同窗。他当初去应聘时,也是这般面试笔试。 最后被录取了,如今他可庆幸了! 你们是不知道,桃源学堂的先生有自己的独门小院居住,饭堂免费,菜品丰盛,授课方式新颖,学生也懂事。 最重要的是,酬劳比在云槐县私塾授课高出足足五成!听说年底还有奖金!” “竟有此事?怪不得周先生去年辞了县学馆的差事,原来是去了桃源村!” “你说的可是周文彬?我认识他,听说他现在在桃源学堂做政务先生,统管学堂的教务,待遇很是不错呢。 去年年底,他不仅得了丰厚的年终奖,还放了一个半月的假期。 今年开春他就把全家都接去桃源村定居了,据说现在正在攒什么积分,立誓要迁籍去桃源村,我看他可是很推崇桃源村的。” “如此说来,这招募倒有几分真材实料?” “管他呢!这待遇,值得一试!总比在家闲着,或者去给富户当账房受气强!” “同去同去!不管成不成,总要给自己争个机会!” 一时间,整个云槐县的年轻读书人都跃跃欲试,将此次招募视为一个难得的机遇。 报名处设在奇珍坊内,由谢大虎临时协助登记,竟在短短几天内收到了上百份报名帖。 谢长河严格按照谢广福拟定的招聘流程,经过初步筛选后,对入围者进行了严格的面试、笔试,甚至还有简单的心理测试和家庭背景问询。 最终,从上百名报名者中,百里挑一,只留下了四名最为出色的年轻人: 吴启明,二十五岁,家境贫寒但为人稳重踏实,因缘际会之下曾在县衙帮闲,熟悉田亩户籍等事务,且性格温和有耐心,被任命为事务文书,处理村民内部的田产登记和各项琐碎事务。 孙立恒,二十岁,性格外向灵活,口齿伶俐,反应敏捷,家中有长辈曾高居庙堂,所以对官场礼仪甚是了解,被任命为对外接待文书,负责与县衙及各路官员打交道。 赵成才,十九岁,做事条理清晰,有韧性,不惧繁琐,被任命为外来工事务文书,专门管理日益增多的外来务工人员的登记、合同与工钱核算。 陈知行,二十一岁,思维缜密,有较强的协调和组织能力,对各类事务都有涉猎,被定为 产业协调文书的培养对象,未来负责协调各厂、商客之间的资源调配和数据汇总。 当然,这些新招募的文书,尽管能力俱佳,但是村里的核心账房事务还是归谢长河和原来的李文书负责的。 李文书是桃源村本村村民,是谢九爷的外孙,因为父母早逝,从小就在谢九爷的膝下长大。 为人可靠干练,算盘虽然打得一般,但心细如发,目前担任村里的财务文书,和谢长河共同负责公账庞大而复杂的账目。 谢长河如今有了五位年轻文书的协助,终于可以从堆积如山的繁琐事务中解脱出来。 将更多精力放在统筹规划、监督执行和应对突发状况上。 真正成为了理事会的顶梁柱。 第678章 桃源三月忙忙碌碌,种菜好时节 木炭石灰厂这边,去年的订单已全部完成交付。 三月天气转暖后,黑金炭需求锐减,但姚大并不担心。 厂里拥有十个大型仓库,正好利用淡季加大生产,囤积库存,以防出现去年冬季供不应求的局面。 而那两口石灰窑更是完全不用愁销路——桃源施工队下了个超大订单,包揽了石灰窑半年的产量! 姚大乐得合不拢嘴,虽然不明白施工队要用这么多石灰去做什么大工程,但稳定的订单就是他们厂子最好的定心丸。 砖瓦厂则没有明显的旺季淡季。 村里的建设虽然用不到那么多产能,但桃源青砖青瓦质量上乘、名声在外,云槐县及周边州县,甚至京城的不少商家都慕名而来。 更让姚二惊喜的是,他竟接到了皇宫内部负责营造的“将作监”下属部门的长期订单! 每月需固定供应三万块桃源青砖和一万片桃源青瓦用于宫廷修缮。 这笔订单不仅利润稳定,更是皇家御用的金字招牌,意味着桃源砖瓦的品质得到了最高认可。 自此,砖瓦厂的仓库彻底变成了周转仓,砖瓦根本存不住,一出窑就被打包上车运走。 木炭石灰厂和砖瓦厂这两个老产业已经进入了平稳的盈利期。 而村里还没开始盈利的老果园也传来喜讯,去年五月采用“高接换种”技术嫁接的现代果树品种,经过十个月生长,新枝丫已经完全木质化,芽苞饱满,只等着气温回升便能进入快速生长期。 果园养护员们最近也正忙着进行春季果树养护: 疏松树下土壤,追施发酵好的农家肥,修剪过密的枝条,忙得不亦乐乎。 这还不算完,俗话说,春雨贵如油。 桃源村的几场春雨过后,土地彻底润泽解冻,正是播种的好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 村里的婶子娘们纷纷挽起袖子,提着从奇珍坊买回来的新品菜种,在自家后院的菜畦或分到的田边地头忙碌起来,抢播那些长得快的叶菜。 “老嫂子,你这菠菜籽撒得可真匀称!也是从奇珍坊买的?伙计有没有说出苗率咋样?” “哎呀,这菜种我没空去奇珍坊买,就在方怡的杂货铺买的! 不过也是奇珍坊出品,方怡自己都说了,她是从奇珍坊进货回来卖的,就挣个两三文的差价,说是新到的‘大叶菠菜’,出苗快,叶子厚实!这时候撒籽,七天就能见绿,等到四月下旬,就能掐嫩叶上桌了,又鲜又嫩,煮汤、清炒都美得很!” “可不是嘛!我也没空去奇珍坊走一趟,昨儿也刚在杂货铺称了半斤‘四月慢’小青菜籽,就图它长得快。咱们这儿地气暖了,得赶紧种下去。” “这大虎媳妇可真会来事儿,知道咱们平日里没时间去县城,又不得不去奇珍坊买今年抢播的菜种,索性就自己掏腰包去奇珍坊进货,其实这也好,省得咱们来回折腾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去一趟奇珍坊买点菜种,别说来回车马费也要那三四文的,单说这时间,路上都花去了半天时间,到了县里忍不住还要花钱吃饭采买那些有的没的,去一趟三四天工钱可就没了,实在是不划算。” “没错,我上回去县城,明明只打算买几斤肥肉,这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的竹篮都要装不下我买的那些东西了,害我回来被我婆婆数落我大手大脚。” “哈哈,现在日子好过一些了,大家买东西也没以前小气了,看见啥好的,忍不住也是正常的。 以前咱们谁敢想逢年过节的就去奇珍坊买些饴糖和果干回来给娃娃解馋,根本不敢想好吧,我去年可是连奇珍坊的大门都不敢进去的,心里没底气,哈哈哈。” “老嫂子说得对,我以前去奇珍坊买百日收的种子,都畏畏缩缩的,生怕唐突了贵客,好在里面的伙计都是咱们村的小伙,我这才自在了一些。 现如今啊,我每次去县城赶集,都要去奇珍坊买些饴糖回来给我家娃娃。” “去县城,就是把不住钱袋子,我现在都是先去咱们的杂货铺瞧瞧有没有我要的,有的话,我也不去县里,我昨日也去同方怡买了些菜种呢,够我家种的了。” “唉,说到种菜,你们是没看见,人家桃溪村靠着河边那一片浅滩地,那土叫一个肥! 去年他们种的那大白菜,能长到膝盖那么高,一棵棵包得瓷实实的,看着就喜人!真叫人羡慕。” “您也别光羡慕。他们那地是河滩淤积的,自然肥。咱们这地啊,去年才刚养起来,今年又沤了那么多肥,我看这菠菜、生菜长得指定不比他们的差! 再说了,咱们村有四璟先生的新法子,这菜畦打理得,比他们精细多了!今年指不定谁村的菜长得美呢。” “对对对!咱们用心伺候,这地也会越来越肥,咱们两村的地,各有各的好!” “就是!快别聊了,赶紧都回家忙活撒籽,趁着这地皮还湿乎着!” “哎,你家生菜籽还有多的不?匀我一点……” “有有有!你来抓一把!” 婶子娘们互相交流着种菜心得,交换着菜籽,笑语声在春日暖阳下回荡,久久不息。 这种种菜的好时节,李月兰自然也没闲着,她的“谢氏野菜大观园”和家里的菜地都需要春播。 她瞅准家里谁闲着就抓谁当壮丁,今天被抓来的是相对清闲的李四璟。 李月兰打开虚拟直播间,准备直播今天侍弄菜地的日常,粉丝们立刻蜂拥而至: “来了来了!云种菜时间到!” “看着月兰姐姐松土,我手里的薯片都不香了!” “这地翻得真均匀,一看就是老把式!” “啊啊啊那个菜苗好可爱!想偷!” “实名羡慕桃源村的生活,我也想拥有同款菜园!” “劝农使大人亲自下地,这排面!” “咦,大家发现没有,李四璟怎么变壮实了,也变黑了,怎么反而更帅了呢?” “楼上的,这叫审美进阶,以前的李四璟是小鲜肉,现在的李四璟,眼神里全是沉淀下来的稳重和荷尔蒙……” “楼上思想有点不纯洁,哪里感受到荷尔蒙了?我只感受到了小奶狗慢慢蜕变成小狼狗了。” “姐姐喜欢小奶狗,姐姐也喜欢小狼狗,姐姐最喜欢李四璟这样半奶半狼的,求四璟看看姐姐,姐姐愿意包养你……” 第679章 村里各产业伙食不均的问题 “你们这群人,少花痴两句吧,都猜猜今天月兰姐姐要种什么菜?” 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直播的李四璟一边帮忙,一边不忘本职工作,嘴里一套套的: “婶子,这黄瓜、西葫芦、番茄、茄子,最好先暖棚育苗,等到谷雨前后,带着土挖挖移栽到地里,成活率高…… 早春玉米要等种子露白再栽到地里,能有效躲过早霜侵害…… 百日收的稻种,务必在清明前泡种,四月下旬就要插秧了…… 扁豆、豌豆可以多种些,大家爱吃,营养价值也高……” 李月兰被他念经似的农业知识磨得耳朵起茧,忍不住打趣道: “四璟啊,你这种地都快种出花来了!道理一套一套的,怪不得你那个农业公开课现在连婶子都抢不到位置了。” “李四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公开课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咱们村的,隔壁桃溪村的还有其他县的劝农使也都来听课,现在确实是一位难求…… 还有一件事,我和您说一说,我接到消息,过几日,宫里的大司农要带各地的劝农使来咱们村,学习百日收的催芽和栽种事宜,我爹……决定今年就在整个京畿道范围,择选上等水田,全面试种这百日收稻种!” 李月兰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哪个君主不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吃饱饭? 像百日收这样亩产千斤的超级稻种,自然是要被大力推广的。 一旦京畿道今年试种成功,来年便可迅速向全大宁推广。 到时候朝廷手里握着高产的稻种,国仓充盈,则赈灾、平抑粮价、供养军队皆可从容不迫。 而那些想靠粮食控制地方的世家和驳杂势力就再难掀风浪了。 这段时间,村里还有其他的大变化,在没有喜宴的日子里,由李月兰牵头、翠花婶子具体主管的后勤队,承接了一个关乎全村幸福感的大活。 整合全村餐饮资源,成立 “桃源餐饮部” 。 这个新部门,更像是一个现代化的内部餐饮服务承包商,重在解决村里日益突出的“吃饭”问题。 之前,后勤队只有在村里举办大型村宴时才有活干,收入很不稳定。 而村里各大工地和产业,如砖瓦厂、木炭厂、牧场、施工队等,都是各自雇佣相熟的婶子们囫囵做着大锅饭。 安居房的外来工们也由村里统一提供伙食。 然而,这种分散管理的模式,导致了大锅饭的味道也参差不齐,这成了工人们私下嘀咕的主要话题。 砖瓦厂的工人们抱怨道: “新来的厨娘手艺也忒不稳定了!咸一顿淡一顿的,今天这白菜炖得跟烂泥似的……” “就是!你看人家木炭厂,听说他们那杨婶子做的红烧肉可是一绝,每周都能见着荤腥,咱们这……唉!” “咱厂的伙食按理说也是不差的,该有的都有啊,只是这肉做得不好吃,不是老了就是老了,我都心疼那些买肉钱。” 而在木炭厂,工人们也有话说: “肉是见了,可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菜,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我听说安居房那边更惨,说是管饱,可油水少啊,基本都是炖菜烩菜,跟咱们这没法比。” “哎,我和你们说,吃的最好的还得是人家施工队,人家请的可是咱村有名的巧妇谢茂娟。” “就是,那谢茂娟虽然比不得月兰嫂子的手艺,但在咱们村那群婶子娘们里头,她的手艺真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听说她偶尔还会给施工队那群人准备一些花样菜色呢。” “我听说,那谢茂娟本身手艺就不错,但人家有上进心,还要跑去淮月楼学习新菜式,怪不得都是厨娘,她的工钱就要高一些。” “哦!原来这样,要是去淮月楼进修,那就难怪了,唉……咱们厂的厨娘啥时候也有这等觉悟就好了。” 而安居房的外来工们也对村里的伙食羡慕不已: “要是咱们这的伙食也能像村里正式工那样就好了……” “能按时吃上窝窝头就不错了,你还想跟砖瓦厂、木炭厂的比啊,人家那好歹是正经厨娘做的。” “嘘,小点声,被管饭的婶子听了去,小心明天窝窝头都没有,改稀粥了。” “就是,知足吧,在这儿好歹每顿还有窝窝头和饼子,不至于挨饿。 你去县里码头问问那些扛大包的,一样的工钱,人家还不包吃住呢,一年到头都存不住几个银子,在桃源村做事,咱们一年到头好歹能有点存银,日子也算是有盼头。” “对对对,我今年一定要攒钱,等到下半年,我把我儿子接来,让他去桃源学堂念书,我就这一个念想, 别说这稀粥和窝窝头了,这安居房就算不包吃,我也要赖在这做事儿。” “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我哥就在县里码头扛大包,知道咱们在这里的待遇,娃娃还能有机会上学,他可羡慕了。 说今年年底和东家的契约到期,就不在码头做了,也要跟着我来桃源村做事儿呢。 我那侄儿现在都十岁了,若是不尽早过来报名入学,再大些学堂都不要了。” “嘿嘿,我年前回家同我哥嫂说了这桃源村的情况。 他们今年都跟来桃源村干活了,如今两夫妻都进了种植组做事。 我爹娘连带我侄子都跟来了,不过村里今年不安顿不做事的人员。 所以他们在云槐县租了廉价房,只等着下半年送我侄子报名上学。” “咱们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我那日偷听到一件事,往后外来工想要子女在桃源学堂上学,要靠积分才能给子女报名呢。” “这是什么说法?你快说说,都听到了啥?” “我也听不明白,那日我去杂货铺买东西,听到一个文书模样的人在嘀咕着。 说是咱们外来工干满一个月给一个桃源积分。 往后学堂若是报名的娃娃太多,坐不下,那就只能优先安排桃源积分高的人的子女。 而且啊……据说,外来工积分达到一定的高度,还能……还能迁户籍到村里来呢?” “真的?做满一个月给一分,那感情好啊,我以后更不走了,外头就算给我一个月五十文工钱,我也不走,我也想做桃源村的人。” …… 第680章 桃源餐饮部成立、牛马车站升级扩招 安居房的人虽然对大锅饭的意见不大,但是别处对伙食参差不齐的标准的议论传到了理事会成员的耳中。 谢广福果断决策,将原本松散的后勤队与各散工的厨娘给整合起来。 成立统一的 “桃源餐饮部”。 这样,就可以由餐饮部集中采购米面粮油、肉禽蛋菜,成本更低,品质更可控。 制定统一的每周食谱,保证营养均衡,口味稳定,让各处工人吃到同样标准的饭菜,消除不公平感。 由餐饮部安排专人,把每日做好的饭菜装上特制的送餐车,按时配送到砖瓦厂、木炭厂、牧场、施工队驻地以及安居食堂。 当然,饭菜的味道肯定是要由谢茂娟这种好手艺的厨娘们来掌勺严控的。 且这些掌勺厨娘还能定时去淮月楼学习新菜式提升厨艺。 其他后勤队员则依旧负责洗切、清洁、配送,各自之间分工明确,效率更高。 餐饮部的地址,就定在规模超前的桃源学堂后厨。 当初谢广福规划设计这里时,便是按照五百名学子的规模建造的食堂和后厨,如今学子不足百人,宽敞的后厨空间作为桃源餐饮部的大本营绰绰有余。 原本负责学堂餐食的几位婶子也顺势并入了餐饮部。 更妙的是,谢广福当初给后厨单独开设了后门,后勤队的车辆和人员从此门进出,完全不会干扰到学堂前院的正常的教学秩序。 李月兰还特意请来施工队,对后厨进行了全面的升级改造: 地面全部用水泥硬化,便于打扫和冲洗。 得益于村里的竹管运水工程,数根粗大的竹管互相连接,直接将清川河的清水引入了后厨洗菜池,还搭建了多个用分支,就跟现代的水龙头一样便利。 从此,洗菜、洗碗、清洁,再也不需要人力去溪边挑水,大大节省了人力和时间。 而为了解决配送过程中的保温、卫生和效率问题。 理事会还专门请了谢文来设计新式的送餐车,谢文也不负众望,绘制了一份精巧的设计图。 这份图纸很快就交给了李大宸和李三煜,由他们二人联手进行“餐车私人定制”。 餐车的外形类似一个带轮子的封闭式橱柜。 柜体采用“夹层”结构,内外两层木板之间填充了厚厚的、由木炭厂特制的多孔保温炭渣。 这是目前谢文能想到的最好的夹层保温材料,能有效延缓热量散失。 柜门边缘镶嵌了柔软的皮革,确保关闭时密封严实。 餐车内部被划分为多个独立区域,放置数个带盖的深口大陶瓮或特制大木桶,用于盛放主食和菜品和汤羹。 陶瓮下方甚至还设计了小小的隔层,可以放入特制的、缓慢燃烧的炭饼进行底部辅助加热,实现真正的保温送餐。 餐车车轮采用了李三煜改进的、带有弹簧减震结构的木轮,确保饭菜在送餐路上不容易倾斜洒出来。 柜体侧面设有可折叠的翻板,展开后即可作为临时打餐台。 而拉车的牲口已经早早和牛马车站打好了招呼,选用的是性格温顺、耐力持久的骡子。 骡子力量适中,速度比牛快一些,饲养成本又比马儿低一些,而且更能适应桃源村的多坡地形,是理想的运输劳力。 有了骡子送餐车的助力,餐饮部就能确保在饭点时分,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准时送达每个供餐点。 至此,桃源餐饮部正式成型,开始以一种现代化、标准化、高效有序的模式运转起来。 炊烟每日准时从学堂后厨升起,也代表着餐饮部的员工们正在忙碌着。 牛马车站这边,因为王老五年前准备充分,草料充足,棚舍也做了保暖措施,原有的六十二头牛都安全度过了寒冬。 牛牛们个个膘肥体壮,为村里的产业运输提供了强力的保障。 但这还远远不够! 随着村里各产业之间物资转运频繁,月兰食品加工厂和桃源器械厂即将投产使用,再加上春耕在即,家家户户都急需租借耕牛,运力缺口巨大。 为此,王老五不仅向理事会提交了扩建牛棚和草料房的申请。 更是幸运地搭上了牧场大规模采购幼崽的顺风车,大手笔地新购入了三十八头健壮黄牛、十匹体型匀称、性情温顺的河曲马以及二十匹耐力出色的健骡。 至此,牛马车站牲口总数高达一百三十头,规模空前! 其实这么配置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水牛和黄牛搭配干活,那简直是神来之笔。 遇到烂泥塘、水洼地这些费劲的活儿,就派水牛上,水牛力气大、底盘稳,再泥泞的路也陷不住它。 要是跑长途、走旱坡,那就派黄牛上,黄牛耐力好,走得快,很适合拉货赶远路。 这两种牛配合着用,不管是春耕抢农时,还是平时拉重货和长途运输,各种活儿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二十匹骡子的采购也很有必要,它们虽然没有繁殖能力,但性格稳,不惊车。 更是结合了马的力量 、驴的耐力和牛的稳健,正好把牛、马各自的短板给补齐了。 而且,它们的寿命长,使役年限高,一匹骡子可以服役十八年之久。 骡子们刚到牛马车站就成了村里的运输主力,尤其适合配送餐饮部的餐车和往来产业的中短途运输。 当然,新采购的十匹河曲马也大有来头,是大宁朝三大名马之一。 既能驮货耕田,又能赛场夺魁,从古至今都被赞颂为“千里马”。 这些马儿挂上专门定制的、带有“桃源村”标识的舒适车厢,可用于接送前来视察的官员、重要的商业伙伴,或是作为村民赶集的备用马车都十分的体面。 它们的存在,大大的提升了村子的整体形象和牛马车站的服务能力。 新增了如此多的运力、车架和车厢,牛马车站自然需要扩充人手。 但这次,村里已经没有多少闲置的内部人员可供招募。 王老五求助谢长河,谢长河直接在村口大榕树下张贴了对外招募的告示: 桃源村牛马车站诚聘: 职位:车夫、饲养员、车辆维护员 要求: 吃苦耐劳,身体健康,品行端正; 有饲养牛马经验、或会驾驭牲口、或懂得简单车辆修缮者优先; 年龄十八至四十岁。 待遇: 月钱一两钱起,根据技能水平上调。 提供安居房住宿,享受村食堂餐食。 年节有福利,工作出色者每月有额外奖金。 备注:不限户籍,每月满勤奖励一桃源积分,需面试上岗,定期接受在岗培训。 第681章 植树造林,可持续发展,保安队急需新人 告示一出,尤其是在注明“不限户籍”后,立刻在桃溪村和安居房引起了轰动! 许多想要报名的人都聚集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了吗?桃源村内部招人!不限户籍!待遇跟村里人差不多!” “老天开眼!俺在老家就给东家赶了十几年车,这活儿俺能干!” “这待遇,比其他活计强多了!能干长久,稳定!” “我在老家就伺候过牲口,这活儿我能干!” “都别挤!让我看看!这次我一定要应聘上,在桃源村站稳脚跟!” “我也要试试!听说做了桃源村内部员工,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 “就是就是,上回村里外招文书,要考学问,俺没有念过书,没办法参加,这牛马车站干的活儿我都会干,我也要去试一试。” “俺会修车轱辘,不知道他们要不要……” 桃溪村的汉子们也跃跃欲试,他们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是隔壁村的,离家近,应当更有优势。 报名现场火爆异常,人人势在必得。 经过严格筛选,牛马车站最终招收了八名踏实肯干、各有技艺的新鲜血液。 加上原有的十三名核心员工,牛马车站的员工达到了空前的二十一人规模。 王老五作为牛马车站的站长,每日将牛马车站的日常安排得井井有条: “古力!你带五个人,驾六辆牛车,去牧场把那些收割后剩下的嫩牧草都运回来囤着!老牛催奶,小牛长骨架,就靠这些好料了!” “陈乐!你心思细,负责带新人检查所有牛车的车轴和轮子,该上油的上油,该加固的加固,安全上路,不能出半点岔子!” “洪信!你是老把式,经验足,是咱们车站顶顶重要的车夫长。 外租的牛车必须登记清楚,谁拉的货,目的地是哪儿,预计何时返回,都给我记明白了! 车辆回站必须交给陈乐检查完好才能停到停车坪!” “剩下的人都听好了!平日里不跑长途、不赶集的时候,别闲着! 都跟着古力去牧场帮忙运草、回来拌料! 咱们现在快一百头牲口了,嘴多着呢,可不能饿着它们任何一个!” “还有那些新进来的员工,都挺好咯,你们虽然大多都是老把式,但是必须把自己当新人看。 切不可托大,跟着老员工多看多学多问,谁要是出了岔子,别怪我王老五扣他的积分和奖金。” 如今的牛马车站,俨然是一个功能齐全、分工明确的古代版“客运站”和“物流运输公司”。 按照理事会年前的规划,村里还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开荒种植部,由谢友陶担任管事。 他现在不仅负责桃林养护的项目,还肩负了山林的防火巡查和植树造林任务。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谢广福经常在理事会上说的话。 桃源村依山而建,周边竹林山林茂密,尤其是冬季干燥和春季风大的时节,火灾是悬在头顶的最大利剑。 谢友陶提拔了几名外来工做护林员,专门负责日常的山林巡查,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野外用火、雷击隐患或人为火源。 一旦发现火情,护林员将成为第一支应急力量,迅速组织扑救,并第一时间向村里发出警报。 正因为护林员需要做到“山有人巡、树有人护、火有人防、案有人报”,所以他们的工钱自然也相应的比别的外来工高一些,所获得的桃源积分也高达每月1.5积分。 是所有外来工眼中的香饽饽工种。 而其他的外来工则是被谢友陶安排去养护桃林和植树造林去了。 木炭厂、砖瓦厂以及村民日常木柴的获取,都离不开对林木的无情砍伐。 有计划地植树造林,可以形成“砍伐、补种、生长”的良性循环,确保木材资源的可持续生性,避免“坐吃山空”。 桃源的三月,好事实在是多不胜数。 但,保安队的管事陈进虎却有些焦虑。 随着大量外来务工人员涌入,安居房几乎住满,人多手杂,难免生出事端。 最近就发生了几起小偷小摸、斗嘴争执甚至赌博的苗头。 陈进虎因此增加了夜间巡逻班次,在安居房区域设置了临时岗哨,并对所有外来人员进行了一次深入的村规培训,这番培训暗含着警告,确实掐灭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陈进虎还在安居房区域设立了匿名举报箱,并当众宣布: "诸位在此谋生不易,都图个安稳。若发现身边有人行那偷鸡摸狗、聚赌生事、或暗中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尽可写个字条或是那人的名字投进箱里。 也可以私下告知保安队,保安队定会严查,并为投信人保密。 咱们桃源村容得下四方乡客,但绝容不下耗子屎!" 警告和培训完安居房的务工人员,陈进虎又与副手谢石墩商量: “石墩,眼下人手实在不够,必须尽快招新队员,至少再招五名,要身家清白、体格健壮、为人正直的。” 谢石墩拍着胸脯:“陈哥,招人的事包在我身上!” 谢石墩自从被谢无赖咬伤手臂之后,便休息了十来天,等再回保安队的时候,理事会已经任命陈进虎做保安队的管事了。 保安队一把手换人的事儿,其实在他养伤期间,谢长河已经上门和他面谈沟通过了,谢石墩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的认知,空有力气和下盘功夫。 在处理纠纷、侦查线索方面远不如陈进虎专业。 事实也证明,陈进虎上任后的表现确实非常优秀。 谢石墩亲眼见识到陈进虎如何三言两语化解一场即将械斗的纠纷。 又如何通过现场的蛛丝马迹找到安居房里的偷窃者。 谢石墩对他冷静的头脑和娴熟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心中暗叹:"不愧是官差出身!这办案的眼力见儿,这拿捏人的火候,真真是老把式! 我这样只会使蛮力的,十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 况且人家拳脚功夫还了得,一个人打保安队五个都没问题,甚至都能和谢锋对上几招。 这才叫真本事!我这块大石头可真是服气了。" 和陈进虎缺人的焦虑不同,牧场管事杨觅最近则是满面春风。 第682章 牧场进度,芝芝不喜欢异地恋 桃源牧场的牧草已经全面返青,长势喜人。 年前谢长河采购的牛羊马幼崽已全部进场,交给牧场的几十名员工专区管理。 百头黄牛、六百只小尾寒羊、二十匹驮马、一百箱蜜蜂。 这些虽然都只是牧场前期的实验养殖数量,却也让牧场一角充满了生机活力。 在谢大虎的帮忙牵线下,牧场也终于请来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一位是养牛养马的老把式周师傅。 他在北边草原给大牧场干了十几年,最懂牲口脾气。 牛马什么时候该喂料、什么时候该梳毛、生了小病该怎么治,他看一眼就知道。 另一位是养羊能手孙师傅。 他特别会照顾羊群,母羊下崽产奶、羊群防疫、怎么让羊长得壮实,怎么取羊毛,他都有自己的一套土办法,经他手的羊群很少生病。 这两位老师傅一来,杨觅就把员工们分成了四个小组,轮流跟在他们身后学真本事。 当然,钻井队那边也没闲着,过完元宵节就赶紧回来干活了。 他们最近干得特别顺利,开工就打出了两口新的水井! 井水又清又甜,这下子不光牧场里的牲口喝水方便,连带着清洗圈舍也方便多了。 跟杨觅一样,安太医近来也是满面春风。 眼看着桃源施工队二组就要把月兰食品加工厂的活儿干完了,接下来就轮到“中医馆综合体”的建设。 不是他性子急,实在是这桃源村一天一个样,发展得太快。 而谢广福给他的那份医馆设计图,又太过合他心意。 这份设计图就是他梦中医馆的模样! 更让他欣慰的是,新收的三个学徒里,有个小子天赋异禀,一点就透,开悟的不得了。 身上的聪明劲和他冤死的大儿子小时候特别像。 安太医已经把他当成衣钵传人来精心栽培。 剩下两个虽然天资普通些,但胜在踏实肯学,吃得苦,将来做个本分的坐堂大夫,也是前途光明的。 某天,县衙的户房书吏带着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诏敕”副本,亲自来到了安太医的先生小院。 书吏客气地说明了来意:“皇上赏赐安太医致仕后的五十亩良田和二十亩药园,这是天大的恩典。只是……” “安太医,您也看到了,桃源村如今这光景,好田地早就各有其主,实在腾挪不出这七十亩整片的好地来。” 书吏面露难色,但语气诚恳:“按朝廷规制,遇到这种情况,县衙这边有两个法子可以解决,特来与您商议。” 书吏拿出备好的方案: “这其一,是‘易地’划拨。咱们可以在邻近桃源村、土质上佳的官田里,为您划出这七十亩地来,地契直接归到您名下。只是这样一来,田地离您住处稍远,管理起来不免奔波。” “这其二嘛,” 书吏顿了顿,看向安太医: “是‘折俸’补偿。就是将这七十亩地的产出,按照咱们云槐县上等田的常年收益折算成银钱,由县衙每年按时拨付给您。 您看,桃源村如今产业多,您又忙着带新徒弟,这折俸的法子既全了皇恩,也省了您亲自打理田地的辛苦,更能让您专心于医术传承。不知您意下如何?” 安太医听着,心中早已明了。 他本就不是为了种田才来桃源村,皇上赏赐是荣宠,但若为了田地而无暇医道,反倒是本末倒置。 这“折俸”之法,既保全了皇家的体面,又切合他当下的实际需求,可谓两全其美。 他当下便对书吏欣然点头: “齐大人和各位同僚考虑周详,如此安排甚好。 我精力有限,能专心于医道传承便是最大心愿。 这‘折俸’之法,安然同意,一切就按规矩办吧。” 书吏见安太医如此通情达理,也松了口气,连忙拱手: “太医深明大义,下官佩服!我这就回衙禀明县令,尽快将文书办妥。” 送走书吏,安太医站在院子里,想到新收的新徒弟,心中更是畅快。 谢家雅院 谢秋芝正倚在半月池的景观石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里撒着鱼食,看着那几尾愈发圆润的锦鲤懒洋洋地游动,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咦,芝芝,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喂鱼?这鱼儿都快被你喂成球啦!” 一个带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秋芝抬头,就见张图图半个身子探进大门,正俏皮地望着她。 见到好友,谢秋芝脸上立刻阴转晴,顺手将手里剩的鱼食一股脑全撒进池子里。 霎时间,平静的水面被打破,几尾胖锦鲤争先恐后地涌来,红色的、金色的身影交织翻滚,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快步走过去,亲昵地拉住张图图的胳膊,打趣道: “我还说是谁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呢,原来是图图小娘子大驾光临啊!快,进来陪我说话解解闷儿。” 张图图顺着她的力道走进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在谢秋芝眼前晃了晃: “喏,我是来当信使的——这是咱们的沈大人专门送给某人的‘情书’哦!” 她特意拉长了语调,眼神里满是揶揄。 谢秋芝一把将信拿过来,嘴上却不饶人: “哼,你还笑话我?你这个准新娘,天天和准新郎在一处上班,淮月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甜得都快齁死人了。 淮月楼的算盘珠子都快被你俩弹出《凤求凰》了吧,怎么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哎呀,好芝芝,求你嘴下留情!现在整个淮月楼的人都打趣我,见我就喊‘准新娘’,我都不敢和白衡同时出现了……唉,说正经的。” 她话锋一转,关心道:“芝芝,我瞧这沈大人三五日一封信,勤快得很。 可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回信好像变少了呀?” 扯到这个话题,谢秋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叹了口气,拉着张图图在池边的石凳上坐下。 “图图,不是我不想回。” 她摩挲着手中未开封的信,语气带着几分认真。 “你也知道,北境到咱们这儿,山高路远。 信使往来一趟,快马加鞭也要耗费不少时日和脚力。 我们俩这频繁通信,于人力、物力都是不小的消耗。 而且,他在边关,身负重任,频繁的私信万一泄露了些什么,那更是大事。 再者…… 这信一来一回,路上耗费的时间太长,往往他写这封信时的心情境遇,等我收到再回信时,早已时过境迁,你能懂那种感觉吗? 信里的‘今日春雨’早已放晴,‘昨日烦恼’也早已消散。 这般错位的倾诉和时差,两人总感觉说不到一处去。 况且呀,真要天天写,哪有那么多新鲜事? 我今天吃了萝卜炖肉、明天洗了被单,后天作了几张画,这些琐碎小事也值得千里传信么? 他看完不嫌啰嗦,我自己都嫌唠叨,久而久之,便写得少了。” 第683章 家生奴的转正之路 对于谢秋芝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来说,和沈砚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人”谈恋爱,本就是一场充满新奇与挑战的“跨三观实验”。 她需要不断调整自己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去理解和适应他背后的那个阶层逻辑。 之前日日在一块修复古画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负面情绪。 而如今,两人刚进入热恋期,便要隔着山海,隔着这千里时差,这让她很不适应,甚至感到迷茫。 张图图虽然也隐约察觉到谢秋芝话里的那份迷茫和怅然。 但也没办法消除她内心的敏感和纠结,便也不再追问,转而安慰道: “芝芝,你也别太忧心了。沈大人这般看重你,不远千里也心心念念地写信来,这份心意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咱们女子啊,很多时候就得学会‘等’和‘信’。 等得起,信得过,这日子才熬得出头。 你看那些边关将士的家眷,不都是这么一年年等过来的么? 心里有个念想,日子就有盼头。” 谢秋芝知道张图图是好意,也不愿再深谈自己的烦恼,便顺着话头,俏皮地打趣道: “好啦好啦,我的准新娘,先别说我了。快说说你自己吧!还有十日便是成亲的大日子了,紧不紧张呀?” 张图图被她一问,脸上立刻飞起两团红云,声音也小了下去: “紧、紧张……怎么不紧张?一想到那天那么多人看着,要拜天地、入洞房……我心里就慌得厉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谢秋芝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安抚道: “哎呀,这有什么好慌的?你跟白衡日日相见,在淮月楼一起做事,早就跟老夫老妻似的默契了。 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是个仪式罢了。 况且,白衡因为同你成亲,可是成功脱了奴籍! 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你嫁过去,他们白家上下,不知道要多感激你这个‘福星’呢,定然会好好待你的。” 提到这个,张图图的心情明显松快了些,带着一丝甜蜜说道: “衡哥的祖父前些日子捎信来了,说婚后我们还是继续住在桃源村。白衡还在淮月楼做事,我也继续当我的厨娘。” 谢秋芝了然地点点头:“留在咱们桃源村也好。这大宁朝,还有比咱们桃源村更自在、更有舒服的地方吗?” 张图图立刻用力点头:“自然是没有的!桃源村比从前的谢家村好一千倍、一万倍,比云槐县城也好一万倍。 ”唉,芝芝,我问你,你说,我们成亲后,我的户籍可以暂时不迁去他家吗?或者……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把户籍落到咱们村来?” 谢秋芝闻言,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 “该不会……白衡想把户籍迁到咱们村来吧?” 张图图叹了口气,解释道: “你也知道,白衡之前是镇北侯府的家生奴。 家生奴被‘放免’或恩赏脱离奴籍后,并不能自动就成为‘自由良民’。 按律法,他们首先会落入一种‘附籍于主家’的模糊状态,算是一种‘灰户’。 若想真正成为独立的编户良民,必须走官方的‘就地落籍’或‘返还原籍’程序。 否则,就一直算是‘寄住灰户’,甚至被归为‘浮逃户’。” 没错,在大宁朝,奴籍本身并非独立户口。 属于“贱口”的他们,没有资格单独立户,只能作为财产“附籍”在主家名下。 而且这种奴籍是世袭的,祖上是奴,子孙代代为奴。 即便像白衡这样蒙受天恩得以脱籍,但若没有新的、合法的户籍接收地,他依然只能算是个“灰户”。 在大宁朝的户籍体系里,他便也成了一缕无根的浮萍。 没有田亩,不能参加科举,甚至无法正常在外行走。 因为各州府城池盘查严格,都需要查验“照身贴”。 一个连合法照身贴都没有的“灰户”,一旦被查获,后果极其凄惨,轻则罚没为官奴,重则下狱。 沈砚当初之所以没有“送佛送到西”,其实有他的深意。 直接动用侯府的关系帮白衡落户,虽然容易,但难免会让人觉得白衡依然是靠着旧主家的荫庇,腰杆挺不直。 他想让白衡真正在桃源村扎根,就得靠白衡自己拿出本事,为村子做出实实在在的贡献。 这样得来的桃源户籍,才是真正的“硬气”,是白衡凭自己能力挣来的新身份,村里人服气,白衡自己心里也踏实。 说白了,沈砚这是给白衡指了条更长远的路: 想成为桃源村真正的一份子,就得先成为对村子有用的人。 其实,按照大宁朝的规矩和世情常理,张图图以清白良民的身份嫁给曾是家生奴的白衡,本就是抬举了他。 若非遇到张图图和桃源村这个契机,白衡的人生轨迹,大概率便是由主家做主,配一个同样身契在侯府的家生婢女,延续着代代为奴的宿命,这才是这个阶层最寻常、最“门当户对”的安排。 目前的白衡想要单独立户,只有两条路: 一是由他本人,向云槐县县衙正式申请“迁籍令”,县衙审核后发函允许其将户籍落在桃源村,才算真正成为独立的编户良民。 但这个法子成功率太低了,县衙大概率是不会通过“灰户”的申请的。 二则是……走“入赘”的路子,即做上门女婿,在与张图图成亲后,将自己的户籍直接上到张图图家的户籍上。 无论选择哪一种,一旦手续完成,落户地便成为他的新本籍,原主家的奴籍簿上同时销名。 从此,他将以良民身份独立承担大宁朝的赋税徭役,同时也享有良民的一切权利。 谢秋芝听完张图图这番详细的解释,恍然大悟,心中感慨万千: “原来如此……这家生奴脱籍,竟还有这般复杂的门道,并不是归还一纸文书就能真正‘自由’。 看来,白衡想真正在桃源村扎根,还需要靠自己想法子才行了。 咦?如今咱们村对外来工不是有一套‘桃源积分’制度么? 我听说,只要积分攒够了,每年都有固定的名额可以申请迁籍落户。 你和白衡不如去问问里正爷,看看白衡这种情况,要怎样才能算对村子有贡献,获取积分。 争取在下一次评议的时候,能把他的名字报上去。” 第684章 白衡的出路,陈平良的抑郁症 张图图连连点头:“我们也正有这个打算呢!淮月楼不算村里的产业,所以没办法获取积分,我们想着明天就去理事会问问去。 看白衡是出些银子,还是能为村里实实在在做些什么事,能不能提前定下一个名额,或者至少有个明确的努力方向。” 谢秋芝闻言,忍不住调侃好友: “若是白衡真有那么一天,堂堂正正,靠自己努力把户籍落在咱们桃源村,成了正儿八经的桃源村人,那你岂不是……”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眨了眨眼,“成了白家最大的功臣啦?” 张图图被她逗得脸颊绯红,却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击: “你还打趣我!那我问你,若是将来有一日,你嫁去了镇北侯府,你是要把户籍迁到京城,去做那京城的贵太太,还是……继续留在咱们桃源村?” 这个问题让谢秋芝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 “我……还没想过那么远的事。” 两个小姐妹就在这初春微凉的半月池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打趣、闲聊着心事,直到李大宸他们回来,张图图才起身告辞。 送走好友,谢秋芝没有立刻回屋,在池边的石凳上拆开了那封辗转千里的来信。 信的开头是惯例的问候与报平安,寥寥数语提及北境风雪渐消,防务已初步稳固。 但很快,笔锋便转向了更私密的情愫。 他倾诉着塞外寒夜中对她的思念,说唯有想起她,方能稍解相思之意。 接着,沈砚语气里便带上了一丝委屈与“质问”。 问她为何近来回信稀少,字句也愈发简短,可是觉得山高皇帝远,他鞭长莫及,便敢如此“怠慢”于他? 字里行间,夹杂着情人间的暧昧“威胁”,谢秋芝仿佛能看见他写信时微蹙的眉头和眼底的深意。 信的末尾,他提及妹妹沈萱的婚期已定在五月,届时他无论如何都会赶回。 他问她,到那时,她预备如何“补偿”他这段时日的牵挂与“空等”? 谢秋芝看完,指尖抚过信纸上那些或关切、或思念、或带着霸道占有欲的字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怅惘。 古语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真正身处其中才明白,这“朝朝暮暮”的缺失,带来的不仅是思念,还有悄然滋生的不安与揣测,以及回应这份浓烈情书时的无力感。 夜晚,谢秋芝简单用了晚饭后,便独自进入了空间。 如今,她手头的工作已经没剩什么了。 《桃源蒙学》高阶插画已经完成,村中各类工衣设计图也已经交付,手头只剩下几幅并不急迫的广告画待完成。 难得的清闲时光,谢秋芝便打算给沈砚写一封回信。 “安抚”那个远在北疆的某人,不然,若真等到五月他回来,依他那记仇又……缠人的性子,怕是真的要好好跟自己算一算这笔“相思债”。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铺开信纸,开始斟酌字句地写那封带着“安抚”和“狡辩”的回信。 信中,她先关心了他的近况,然后“解释”自己回信少是因为“不忍信使奔波劳苦”、“担忧军务信件繁多恐有干扰”,并“郑重”承诺待他五月归来,定会好好“赔罪”。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任务。 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写“情书”可比画画累人多了! 要是能有手机微信就好了,想说什么直接语音视频。 哪像现在,车马慢得跟蜗牛似的,一句话飘过去都得等上个把月。 正想着,谢锋从玄策卫训练营的居所进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妹妹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信纸,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揶揄的笑: “哟,我不在家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惦记我,天天给我写小纸条啊。” 谢秋芝脸一热,没好气地瞪他: “哥!你就别打趣我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知道沈砚五月份要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谢锋走到冰箱边拿了瓶饮料,耸耸肩: “他是跟我提过一嘴,要回来述职,顺便参加他妹妹的婚宴。不过这事儿他自己没亲口跟你说之前,我哪好多嘴? 万一他那边军情有变回不来,我岂不是成了传假消息的?再说。” 他拧开瓶盖,眼里带着笑意:“我看他更想亲自给你这个‘惊喜’——或者‘惊吓’。” 谢秋芝被他说得又气又笑,反击道: “你天天晚上溜进来洗澡蹭吃的,还用得着我给你写小纸条?咱们这不是天天‘见’着嘛!” 这时,空间又进人了,谢文从奇珍坊后院的住处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察觉气氛微妙,笑嘻嘻道: “怎么回事?气氛不对啊。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晚点再进来?” 谢锋摆摆手:“别贫了,来得正好。小文,月底商船来了,记得把我在万界软件下单的那几瓶‘抑制剂’挑出来放空间,别弄丢了。” 谢文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哥,你是说……给陈平良的那个?” 谢锋神色凝重了些,点点头: “嗯,给陈进虎的侄子陈平良的。那小子现在住在安居房,情况……不太好。 我听陈进虎说,病情恶化了,不光自残,最近甚至起了自杀的念头。 陈进虎急得不行,上班时不得不拜托相熟的婶子帮忙看着,下了班就飞奔回去守着,又当爹又当妈,唉……” 谢秋芝也叹了口气,接口道:“我也听说了。前些天更险,他差点跳了清川河,幸亏被帮忙照看的婶子眼疾手快死死抱住。 这大冷天的,真跳下去,救起来也得去掉半条命。陈管事为了这个侄子,真是操碎了心。” 原来。 陈进虎带着侄子陈平良在安居房安顿下来后,日子便像绷紧的弦,没有一刻能真正放松。 十八岁的陈平良,本该是最鲜活的年纪,却如同一株骤然被冰霜打蔫的枯苗。 他亲眼看着父母、爷奶、甚至年幼的弟妹在瘟疫中一个个倒下、咽气,最后被掩埋。 这接二连三、毫无缓冲的惨痛失去,如同最残酷的钝刀,将他少年人的精神世界彻底割裂、碾碎。 如今的陈平良,终日沉默地蜷缩在屋角,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雕。 他从不与人说话,对吃喝拉撒都显得麻木,偶尔会用指甲抠挖自己手臂、直到渗出鲜血为止,那些自残的举动泄露着内心无法言喻的痛苦风暴。 第685章 陈进虎获取抗抑郁的药 每当这时,陈进虎便心如刀绞,冲上去死死抱住侄子,声音哽咽着重复: “平良,平良!看看叔,是叔啊!咱不这样,好不好? 咱家……咱家就剩下你这一根苗了,你爷奶和爹娘都在天上看着呢。 叔求你了,说啥也不能再出事了啊!” 这话他说了无数遍,不知是说给侄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仿佛一句咒语,能拴住眼前这随时可能飘散的灵魂。 明眼人都能瞧出,这孩子不是中邪,也不是简单的“丢了魂”,怕是得了极重的“心病”,用谢秋芝的话说,这是极为严重的抑郁症。 可在这年月,谁会明白“心病”也能要人命? 旁人至多叹一句“这孩子命苦,想不开”。 或者好心建议:“去庙里拜拜,求道符水吧?” 更有甚者直接讽刺:“真是矫情,天天寻死觅活的,要不是陈管事不放弃,他早死一百回了。” 所以,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陈平良是得不到真正有效的疏导和治疗的,即便是安太医,也束手无策。 最多只能安抚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进虎时常因为侄子的事急得嘴角起了燎泡,眼窝深陷。 他不敢离开安居房太久,白天上工前,总是千叮万嘱地拜托隔壁心善的包婶帮忙照看。 “包婶,劳您多费心,隔半个时辰就帮忙点一点人,千万、千万别让他一个人待着! 我晌午一下班就飞奔回来!每月我给您一千文,您帮我留意他。” 这些日子,陈进虎还经常掏钱买点心,买零嘴,塞给包婶。 “这些您拿着,烦您多跟他说两句话,哪怕他不应声……” 下了班,陈进虎更是片刻不歇,赶回来接替包婶。 他试着跟侄子讲村里的新鲜事,讲保安队的趣事,甚至尝试回忆陈平良小时候的淘气模样,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他到处打听有没有能“安神定魂”的方子,不管是药铺的汤剂,还是游方郎中的古怪偏方,只要听说有点用,他都要去问一问、试一试,哪怕把自己那点微薄的积蓄花光。 直到过年的时候,陈进虎提着两坛好酒到谢家拜访,真心实意地想感谢谢锋当初带他和侄子来到桃源村,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落脚地。 席间说起侄子的心病,陈进虎满面愁容: “那孩子……唉,跟丢了魂似的,看着叫人心里揪得慌。请了郎中,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锋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这症状,是抑郁症。 他拍了拍陈进虎的肩膀,决定试一试: “陈大哥,你先别急。这病……我大概知道一点,恐怕不是寻常汤药能医的。 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种海外传来的奇药,或许能帮着稳住心神,抑制病情恶化。 只是这药极为罕见,寻常渠道弄不到。 奇珍坊那边……或许有门路能想想办法,不过得等,最快也要等到月底商船来了才有消息。” 陈进虎一听,哪怕只有一线希望,眼中也立刻燃起了光亮,连连道谢: “真的?只要能救我侄子,等多久我都愿意!谢锋,你真的又救了我们一命,我……” “唉,言重了,能帮上忙就好。” 谢锋摆摆手,没把话说满:“只是这药也只能试试,未必一定见效,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吧。” 自那以后,连着两个月,谢锋都通过万界商城“代购”那种特制的抗抑郁药物,定期交给陈进虎。 谢文作为经手人,自然是知道这回事。 他点点头:“行,等这月商船把抑制剂送来,我就收进空间里,到时候让姐帮忙给陈管事带过去。” 谢秋芝也答应得爽快:“没问题,交给我。” 安排完抑制剂的事,谢锋话锋一转,看向弟弟: “小文,你们学院那个院试,是不是快开始报名了?你报上了吗?” 谢文挺直了腰板,信心满满: “还没到日子呢,下个月碧霞元君节之前才开放报名。不过学院已经给我预留了名额,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谢锋欣慰地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妹妹:“芝芝,你那心心念念的大画室,日子定下来没有?爹还没选好吉日?” 谢秋芝一听,立刻像被戳中了痒处,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 “我比你还着急呢!爹说是给我选了个顶顶好的黄道吉日,你知道是哪一天吗?跟碧霞元君节是同一天!我这等得呀,真是花儿都谢了,草儿都枯了!” 谢文在一旁听得直乐,调侃道: “姐,你这是‘艺术家的灵魂’等不及要绽放了,结果被咱爹的‘老黄历’给封印了!” 谢锋也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谢广福背着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 “我说刚才在院子里怎么总打喷嚏呢,原来是你们几个家伙躲在这里‘蛐蛐’我啊?都编排我什么了?” 谢文立刻笑嘻嘻地“告状”:“爹,姐说你‘迷信’,非要挑什么黄道吉日,害她的大画室开张遥遥无期,她都等不及啦!” 谢广福一听,眼睛立刻瞪圆了,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架势: “这怎么能叫迷信呢?这叫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我这么用心良苦,还不是图我闺女往后事业顺遂,画笔生花,一切都顺风顺水? 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 谢秋芝见老爹要开始“念经”,连忙讨饶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 “好啦好啦,我的好爹爹!我没说啥,我等!我乖乖等还不行嘛!下个月就下个月!” 谢锋见谢广福出现,便顺势问起了正事: “爹,李大宸他们那个器械厂,进度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彻底完工?黑风岭那边,时间可是有点紧了。” 一聊到工程,谢广福顿时来了精神,示意谢锋坐下详谈: “放心,耽误不了!器械厂那边下个月初就能完成最后的内部装修和设备安装,月中肯定能安排最精锐的三组人马进驻黑风岭开工。 而且,前期的所有物料,都已经采购到位,就等东风了。” 谢锋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谢广福却忍不住感慨起来: “不过说真的,锋哥儿,你当初为什么会选到到黑风岭这块‘宝地’的? 那地方地势之险、地貌之复杂,简直是天然的训练场。 你想要的山地、密林、峡谷、陡坡,甚至还有一小片沼泽地,那儿全齐活了! 这么个‘鬼见愁’的地方,在整个京畿道都难找第二个,做你们那个特种兵训练基地,真是再合适不过。” 谢锋解释道:“我是在查阅玄策卫旧档时发现的。 黑风岭在前朝,甚至本朝初期,都曾是一个令人生畏的‘禁地’。 据说那里地形复杂如迷宫,常年雾气笼罩,容易迷失,加之有些不太好的传闻,所以人迹罕至,官方也极少涉足。 正是这种‘被遗忘’和‘充满挑战’的特性,反而让它成了绝佳的隐蔽训练场所。” 谢广福恍然大悟:“哦……原来有这么个缘故。你这眼光可真够毒的!” 这时,李月兰也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见谢秋芝和谢文正窝在沙发上联机打手机游戏,谢锋和谢广福在茶几边聊得投入,这难得一家人“聚”齐的时刻,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难得人齐,今儿个咱们也搞个小团圆!我煮点花生馅黄米汤圆,给大家当夜宵垫垫肚子!” 谢文从游戏里抬起头,小声嘀咕:“娘,那都是过年时候的汤圆了,这都过去三个月啦……” 李月兰立刻回怼,叉着腰:“在冰箱里冻得好好的,又不会坏!少废话,咱们家可没那么多穷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再说了,这团圆的寓意多好,就你事儿多!你哥难得‘回来’,每一个人都给我吃上一碗!” 第686章 月兰食品厂竣工,医馆动土 如今已是三月底,月兰食品加工厂的建设正式宣告竣工。 这座占地颇广的厂房坐落在靠近青川河的平整地块上,外观与村里其他厂房风格协调,但内里却按照谢广福提供的现代理念进行了合理的规划。 谢广福设计了专用的输水管道,将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地引入清洗水槽。 厂区内部规划有原料处理区、核心加工区、包装区和仓储区。 等厂子真正运转起来,清洗、分拣、酿造、腌制、密封和入库就都有了明确的划分。 员工入口处还设计了更衣消毒区与员工休息区。 这个工厂预计能提供五十个工作岗位。 当然,厂长自然是李月兰本人。 而鉴于月兰食品厂未来超等的薪资待遇。 其他的职位,诸如:生产管事、技术指导、采购、库管、质检员、普通工人、清洁与杂工都要优先从桃源村和桃溪村的婶子娘们里招募。 李月兰的目标是生产能够规模化、标准化、且便于储存运输的古代农副加工品。 例如:固体酱油、风味豆豉,菌菇干、行军干粮、肉脯、鱼干和处理好的净菜、水果罐头等等。 除了可以供应淮月楼和上门的商客,还能为玄策卫、边防军或大型商队提供定制化的军粮、旅行食品。 最重要的是,这个加工厂不会存在库存产品,因为所有的库存都会被李月兰“暗度陈仓”的上架到小黄车兑现。 当然,为了方便“暗度陈仓”,让产品合理“消失”,李月兰亲自制定了一套仓库“暗度陈仓”管理条例。 不过,这个食品加工厂想要在五月下旬开业。 还要提前招募和培训工人、小批量试产才行。 还要准备这个时代的特色包装,比如荷叶,油纸和陶罐。 最重要的是,必须制定详细的安全生产和卫生守则,这些细节一样都不能马虎应付。 李月兰倒是不觉得多麻烦,毕竟现在淮月楼有谢大虎管着。 磨坊这边也新招了两个专门榨油的小伙子,现在的磨坊秩序井然,生意稳定。 而淮月楼的餐饮部也早就上了轨道。 从前,门口的早餐业务不被理解,没人光顾,也坚持到了现在的顾客盈门。 桃源村的村民,尤其是老一辈,都习惯了自家起火做早饭。 一碗稀粥、一点咸菜、几个馒头,就是当天的早饭了。 让他们一大早花钱去淮月楼吃早饭,很多人觉得“没必要”、“瞎讲究”、“浪费钱”。 这种根深蒂固的“在家吃早饭”观念,是最大的阻力。 虽然淮月楼的早餐定价已经尽量亲民,但对于习惯了精打细算的村民来说,这依然是“额外开销”。 曾经白衡和张秀他们几人见早餐的生意不好,每日都要剩好些吃食留到午饭贱卖,纷纷提议取消早餐业务。 李月兰让他们不要着急,先坚持几个月看看情况。 果然,随着村里各项产业红火,村里人越来越忙。 砖瓦厂、木炭厂、牧场、施工队的工人们要赶早工,经常来不及吃早饭。 甚至孩子们去学堂也要准时不能迟到。 于是,花点钱,节省下宝贵的时间,或者多睡一刻钟,这种“时间价值”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 淮月楼早餐时段,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社交场所。 相熟的工友约着一起吃个早饭,聊聊村里新鲜事。 邻居碰见了坐下边吃边聊,甚至有人提着食盒上门打包,说要带回去给家人换换口味。 早餐业务的红火,让李月兰彻底放下心,连去淮月楼的次数也变少了。 只每周定时去视察和研发传授新的菜品。 所以现在的李月兰,虽然看着身上业务杂多,什么东家,管事的头衔一大堆,但那些都已经过渡到了不需要她亲自去操心的良好循环了。 每日开开直播,种种菜,到处溜达溜达去巡查,就是她的小日常。 如今月兰食品加工厂开业在即,最多也只是前面几个月辛苦一些。 把规则和制度立起来,用心训练一批得力的管事和员工。 那么之后的李月兰,照样可以继续开开直播、溜达溜达享受惬意人生。 在月兰食品厂竣工后,桃源施工队二组只休整了两天,便马不停蹄地转战桃源学堂东侧那片向阳的缓坡。 安太医期盼已久的“中医馆综合体”正式破土动工。 当二组组长将那份超前的设计图纸展示给工友们看时。 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老天爷!这……这真是给大夫建的房子?这比镇上的医馆还气派、还周到!” “瞧瞧这候诊堂,多亮堂!还有专门给女人家检查的屋子,想得真细致!” “药房整面墙都是柜子!这得装多少药材啊!” “还有住院的隔间?乖乖,我听都没听过!” “这后头的小院子和花园,真是又雅致又实用,安太医有福气啊!” “咱们要是能把这样的房子盖起来,这辈子都值了!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上回建那个大画室的时候,你也这么说,这回还这么说,我觉得吧,咱们以后接手的工程,肯定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对对对,有一有二就有三,以后咱们施工队经手的工地定是没有差的。” 动土仪式当天,安太医特意前来观礼。 施工队的人见到他,都热情地打招呼: “安太医,这医馆盖起来,肯定是咱们京畿道头一份!以后外头谁有个头疼脑热,估计都想来咱们这医馆看诊。” “就是!保管比县城的医馆还强!到时候怕是别的村、别的县的人都得慕名而来!” “安大夫,您就等着在这么亮堂的屋子里坐堂问诊吧!” 安太医听着大家的称赞,看着已经开始清理的地基,心里暗爽,但还是说出了心底话: “多谢各位乡亲吉言。不过啊,我倒是宁可这医馆将来门庭冷清,无病人可医。 那才说明咱们桃源村,乃至咱们大宁朝的百姓,都身强体健,无病无灾啊!这才是真正的福气。” 第687章 谢峰受伤 安太医在新工地与工友们热情地寒暄着。 而另一边,在学堂后面的先生小院里,他十七岁的女儿安月瑶,正独自在院子里晾晒着各类药草。 她身着素雅的衣裙,面容清丽,晒药的动作轻柔而熟练,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灵慧。 她自幼随父学医,天资极高,尤其在辨识药材和处理外伤方面颇有心得。 要不是她是女儿身,终是要出嫁的,安太医还真想让她传承自己的全部医术。 这时,院门被轻轻敲响。 安月瑶抬头,见一位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脸色有些发白,右手不甚自然地垂着,袖口隐约有深色痕迹。 “请问,安太医在吗?” 来人正是谢锋。 谢锋也是一脸无奈。 今早他带着秦岳去黑风岭走线,为测试一处崖壁的攀爬路线,他亲自上阵,结果一个没留神,右胳膊被凸起的尖石头划了道大口子。 伤口挺深,他自己虽然赶紧扯了布条扎紧了止血,可稍微动一动,那血还是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秦岳在旁边看得眉头紧皱,又是担心又是劝: “总教,您还是赶紧先管管这胳膊吧!血这么流着可不行。 这黑风岭离你们桃源村最近,我听说那位医术了得的安太医,眼下就住在你们村。 你赶紧回去让他给瞧瞧,好好包扎上药,别等下流血多了把这附近的大虫引来了!” 见谢锋还看着崖壁琢磨,秦岳干脆换了个说法,半劝半打趣道: “再说了,您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好好休息。 正好,趁这个机会,回村养几天伤,也陪陪家人。 玄策卫训练营那边您放心,不是还有我盯着吗? 好歹我也是‘前·玄策卫总教头’呢!” 谢锋被他这话逗笑了,反过来打趣他: “哟,秦副教头,这‘前’字咬得挺重啊?怎么,是不服气我这个现任,想‘复辟’了还是怎么着?” 秦岳立刻一脸“冤枉”,嬉皮笑脸地辩解:“哪能啊!我这‘前’字是陈述事实嘛! 论带兵练兵、论这拼劲儿,您当总教头最合适,我心服口服! 我现在虽然是个副的,但给您看好大后方、带好那帮新人,那也是使命必达!您就放心回去养着吧!” 被秦岳这么连劝带哄,加上胳膊确实疼得厉害,血也没完全止住,谢锋最终点了点头: “行吧,那我先回村处理一下。这边……改天再来,你也早些回去。” 就这样,谢锋才暂时放下黑风岭的走线勘察,回了桃源村。 本想着先找安太医处理伤口,却没想到,安太医不在,院子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安月瑶放下手中的药筛,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他的姿势和袖口,心中了然。 “我爹爹去医馆的工地了,要晚些才能回来。” 她声音清越,语气从容:“不过,我日后也是这医馆的女医,你若信得过,我或许也能先替你看看。” 谢锋闻言,微微一愣,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气质沉静的少女。 若是寻常小伤,他或许会客套等待,但此刻手臂上阵阵抽痛和持续渗血的状况越发明显。 又听她说“日后也是女医”,向来是懂些医术的,便决定先让她瞧瞧,不行再去寻安太医重新看诊。 左右这胳膊也要不了人命,自己就当一回这“小白鼠”吧。 “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谢锋不再犹豫,迈步进了院子,简单自我介绍。 “我叫谢锋,方才不慎伤了手臂,伤处现在血流不止,隐隐抽痛。” “原来是谢大哥,快请这边坐。” 安月瑶引他到院中石凳坐下,那里光线好。 她取来清水、干净布巾、自制的外伤药粉和纱布,动作行云流水。 “我需要先清理伤口,可能会有些疼,请谢大哥忍耐。” 安月瑶说着,用剪子小心剪开谢锋伤口周围的衣袖。 伤口果然不浅,皮肉外翻,边缘沾着沙土。 她神情专注的先清理伤口。 谢锋原本做好了忍痛的准备,却发现除了最初的冲洗有些刺痛外,接下来的清创过程竟意外的温和。 他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手法,竟不怎么觉着疼?” 安月瑶没抬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轻声解释: “爹爹常说,‘医者,仁术也,亦需巧技’。处理外伤时,动作需顺着肌理,避开主要筋络,尽量减轻病人痛楚。我练习了很久。” 谢锋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专注的侧脸,以及那双巧手,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 他主动找话:“姑娘医术了得,安太医教导有方。” 安月瑶此时已经开始为他上药、包扎。 闻言微微弯了弯嘴角:“谢大哥过奖了,其实你不必如此客气的,我爹同我提过你几回,说在青石镇的时候,你对他颇为照顾,他没少在家中夸赞你呢。” 谢锋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分内之事,安太医悬壶济世,才是真正令人敬佩。” 两人就这样,一个细心处理伤口,一个没话找话,气氛迥异。 安月瑶虽然并非健谈之人,但面对谢锋的问话,都会回答得清晰有礼,礼貌而无害。 伤口包扎妥当后,安月瑶又起身去旁边的药棚,熟练地抓了几味药材,用纸包好。 “这是消炎生肌的草药,每日一剂,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服用。伤口不要沾水,两日换一次药。”她细细叮嘱。 谢锋接过药包,连忙问道:“诊金和药费一共多少?我付给你。”说着就要掏钱。 安月瑶连忙摆手:“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些药材也不贵。若让爹爹知道我收了你的银子,回来定要数落我不知感恩的。” “这怎么行?”谢锋坚持。 “你刚才为我看诊,费了不少心神,岂能让你白忙一场?你若是不收,我下回便不好意思再上门换药了。” 安月瑶见他态度坚决,脸上微红,无奈道: “那……那就给二十文吧,算是药材的本钱。” 她随意说了个很低的数目。 谢锋知道这远低于实际价值,但也不好再争,便取出五十文钱硬塞到她手里: “二十文是药钱,另外三十文是诊金,姑娘务必收下。” 安月瑶推脱不过,只好收下,轻声说: “那……谢谢谢大哥。记得后日一定要来换药,看看伤处的恢复情况。” “一定。”谢锋点头。 离开先生小院,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便见到安太医迎面走来,谢锋索性便换了条小路回家。 第688章 谢锋:娇兰入怀 谢锋回到家,正好遇上休沐回来的谢文。 谢文一眼就看见他手臂上绑着的崭新纱布,担心地凑上前: “哥!你手臂怎么了?伤得重不重?” 谢锋用没受伤的左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轻松地安抚道: “没事,皮外伤,不小心被石头划了一下。已经处理好了。” 正说着,李大宸和李三煜也从外面回来了,见到谢锋和谢文,李大宸兴奋地打招呼: “锋哥!小文!你们都在啊!” 谢锋看着他们,随口问道:“你们最近忙什么,器械厂建好了?” 李大宸闻言,立刻来了劲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可不是!我正想跟你们说呢!我们那个器械厂,如今正在进行最后的内部装修和设备的安装调试! 那些设备都是谢叔替我们从海外代购的,我从前见都没见过那样的大家伙,奇奇怪怪,但是颇有用处。” 他推着谢锋和谢文坐在石凳上: “你们是没进去看,我们那厂子里面规划得那叫一个清楚! 什么原料区,铸造区,精加工区和组装区也就算了,竟还有研发测试区,我最近和老三每进去一回就舍不得出来,恨不得晚上都要睡在里面。” 李三煜也补充道:“谢叔想得可周到了!厂房屋顶下藏了竹制的消防水管,连通着外面的水车,万一走水,还能立刻引水灭火。 最妙的是,从青川河水车那里也接了专用竹水管进来,各个工区都有取水口,清洗工具、冷却部件都方便得很!” 李大宸越说越激动:“这厂子一建起来,就得立刻投入使用,毕竟手头欠着不少乡亲和外面田庄的脱谷机订单呢! 眼看就要到插秧时节了,留给我们的时日不多了,所以我们最近忙着招募外面的熟练工匠,老三说,实在不行,就把家里的“宫匠”先接过来应急!” 谢锋和谢文了然,有了这样先进的厂子,结合李大宸、李三煜的机械知识,张秋笙的木艺,以及谢铁匠的精湛打铁工艺,将来这个厂子造什么不行? 谢锋难得的鼓励道:“你们几个的进步超出了我的预期,如今你们现在这副样子回去京城,定是不会让送你们来这儿的人失望的。” 李大宸和李三煜本来被夸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听到最后,才赶紧表示: “我们可不回去,我们的厂子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这事儿可没得商量。” 李三煜赶紧转移话题: “哎呀!锋哥,你这胳膊怎么回事?看着伤得不轻啊,要紧吗?” 谢锋摆摆手:“没事,皮外伤,已经处理过了。” 李大宸难得看到谢锋受伤,心想自己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关心,便道: “锋哥,你受伤了得补补!我听说啊,吃什么补什么! 我这就去问问村里新开的那家肉铺,看看今天有没有新鲜猪蹄卖,我去买回来给你炖锅黄豆猪蹄汤,保管好得快!” 说完立刻跑了出去。 谢文好笑:“哥,吃什么补什么,大宸哥说你是猪呢。” 谢锋没好气地虚踢了谢文一脚:“就你会抖机灵!嘴皮子利索了是吧?” 谢锋这次因为受伤,给自己放了十天小长假。 这时间,刚好可以参加完张图图和白衡的婚宴再返回训练营。 谢文休沐在村里的两天也没闲着。 一日,他去了桃源学堂当先生,孩子们都很喜欢上他的课。 另一天,谢文以桃源器械厂“总设计师兼顾问”的身份,在李大宸和李三煜的陪同下,视察了即将竣工的工厂。 走进内部,果然一切如同描述般井井有条。 合理的功能分区、预留的管线通道、良好的采光通风、初步的消防意识…… 李大宸自豪地引着他来到一间独立的房间,推开门: “谢大设计师,看!这间办公室是专门给你预留的! 里面这些柜子,用来存放你的设计图纸和手稿。 就算你平时不在厂里,你的‘智慧’也得在这里有个家,时刻激励着我们!” 房间里窗明几净,中间还特意摆放了一张大大的绘图桌。 相较于弟弟的忙碌,谢锋在村里的日子显得“无所事事”了一些。 他严格“遵医嘱”,专门挑安太医夫妇外出的时候,准时上门换药。 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安月瑶起初并未多想,只当他是恪守医嘱的病人。 直到谢锋第三次来换药时,伤口已明显好转,不再需要过多处理。 他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她问:“安姑娘总是这般忙碌,照料药草、研习医术,会不会觉得枯燥?” 安月瑶愣了一下,回头见他目光温和,轻声答: “不会。我每识得一株新药,每想通一个病理,都觉欣喜充实。” 谢锋点点头,又问道: “那……你除了医药,还有什么别的喜好?” 安月瑶似乎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脸颊微微发热,垂下眼睫: “偶尔……也会在院子里看看杂书,摆弄花草。” 下一次换药时,两人距离很近。 谢锋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一丝少女的气息。 他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低声说: “有安姑娘在,仿佛……受伤也不是件难受的事了。” 安月瑶被他这句低语说得指尖微抖。 她慌忙想转身去拿另一侧的干净纱布,脚下却一个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一块小圆石。 “哎呀!” 她轻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倒去。 不偏不倚,正好跌坐在了谢锋身侧的石凳上,几乎是半个身子靠进了他怀里,手中拿着的药瓶也差点脱手。 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安月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瞬间绷紧的、属于男性的结实身躯。 她手忙脚乱地想撑起身子,却因慌乱和羞涩,一时没能使上力。 谢锋也是猝不及防,温香软玉骤然入怀,让他大脑空白了一瞬。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外面回来的安太医夫妇正好撞见这一幕。 第689章 安月瑶,缘落桃源村 谢锋本质上是个相当纯情的人。 魂穿之前,他年纪轻轻便进入部队,生活纪律严明,环境相对封闭,根本没机会接触女孩子,更别提谈恋爱了。 成家立业这种事,在当时的他看来遥远得很。 魂穿之后,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个人问题。 在玄策卫训练营里,与他交好的同僚如燕七、秦岳等人,没少打趣他: “头儿,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儿子都生出来了! 咱们玄策卫执行任务的时候危险,好多人都是早早成家生娃,生怕自己万一没给家里留个后啥的…… 呸呸呸,我这乌鸦嘴,不过我说的也是实情。 你别看咱们训练营那些新来的才十八九岁,大多都已经成亲了呢,甚至好些人都刚刚做了爹。” 燕七拍着他的肩膀,挤眉弄眼。 “就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跟大家说说,兄弟们帮你留意着!” “我家中有个表妹,性情温和,女红也好,模样也周正。 锋哥你若是得空,我请你到家中吃酒,顺道瞧瞧?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 对于这些好意或玩笑,谢锋通常都是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婉拒: “姻缘之事,讲究缘分,强求不得。” 随后他总是把话题引回公事上,久而久之,同僚们也知他“不开窍”,渐渐说得少了。 这次受伤纯属意外,他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艳遇”。 这几天的“不要脸”和“没话找话”。 连谢锋自己都感到吃惊。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二十七岁的、历经两世的灵魂,又在纪律部队和玄策卫这样环境中浸染,早已过了轻易心动的年纪,对男女之事颇为淡然,甚至有些“绝缘”。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或许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去,甚至不会成家。 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竟是在这最不经意间,毫无预兆地,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弦为之拨动的姑娘。 安月瑶,外表清丽温婉,颇有几分江南女子般的柔和,但气质却沉静从容,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笃定。 最打动他的,是她处理伤口时没有寻常女子的惊慌或嫌恶,眼神清澈而专注,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医道的尊重与认真。 让谢锋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再多看几眼。 安月瑶此时意外跌落在她怀里,两人姿势亲昵,氛围微妙,偏偏被突然回来的安太医夫妇撞了个正着。 谢锋单手扶正安月瑶,立刻站起身,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窘迫。 安月瑶更是瞬间脸颊绯红,像做了什么错事被家长抓住的孩子,慌忙退开两步,垂下头摆弄手中的药瓶。 先生小院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见没人开口说话,谢锋拱手问候:“安太医,安夫人,你们回来了。” 安太医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 “是谢大人啊,前些天就听月瑶说你受伤了,我还想着得空给你看看呢。可不巧,你每回过来,我总是不在家。”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谢锋有种小心思被长辈看透的感觉。 安月瑶的母亲安周氏是个性情爽利的妇人,见状乐呵呵地开口: “谢大人,别站着了,快坐快坐!正巧,我屋里还有些自己做的杏仁酥和茯苓糕,等我泡一壶新茶,拿来给你尝尝,也谢谢你对瑶瑶他爹的关照!” 说完,安周氏放下手中一篮子的新鲜药草,转身进了屋子里。 安太医瞧见女儿低头站在一旁,耳根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心中感慨。 他顺着夫人的话,也招呼谢锋坐下: “来,既然碰上了,正好让我看看月瑶处理得如何。把手伸过来。” 谢锋依言坐下,伸出手臂。 安太医小心地拆开安月瑶包扎的纱布,仔细检查了伤处的情况。 随后,他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连连点头: “嗯,处理得当,药也敷得恰到好处。月瑶,你处理外伤已颇有章法,不错,不错。” 得到父亲的肯定,安月瑶心底涌起一抹自豪:“是爹爹教导得好。” 没多久,安周氏便端着托盘出来了,上面不仅有茶点,还特意多放了几样精致的果脯。 她热情地招呼谢锋,谢锋也借着这个机会,在安太医夫妇面前表现得格外稳重有礼。 谢锋和安太医闲聊了些去年在青石镇的见闻,又略坐了片刻,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安周氏还热情地让他有空常来坐坐。 等谢锋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安周氏立刻转身,和安太医一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女儿。 安周氏拉着安月瑶的手,笑问: “瑶瑶啊,跟娘说实话,这些日子,他是不是总瞅着我和你爹不在家的时候,过来寻你换药?” 安月瑶连忙摇头“狡辩”:“娘!不是的……谢大哥只是遵医嘱,两日便来换一次药,别的时候他是没来的。” “哦?只是换药?”安周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那刚才我们回来时,怎么看到你靠他那么近。跟娘说说,你和这谢大人,是怎么回事?” 安月瑶被问得又羞又急,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安太医轻咳一声,开口为女儿解围: “咳,孩儿他娘,年轻人脸皮薄,你别问那么细致。 依我看,这谢大人品性能力都不错,家世也清白。若真有缘分,也是好事。” 安月瑶心乱如麻:“爹爹!娘!你们……你们不要打趣我了……我继续去晒药草了,这几日天晴,正好把前些日子采的几味药晒透。” 说完,她红着脸重新走向那摊开的药草。 安太医看着女儿的背影,又和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其实安太医是真的希望女儿的缘分能落在这桃源村。 不仅仅是因为谢锋的优秀,更因为谢锋就是桃源村的土著。 若是两人日后真在一起了,那么他就可以天天见到这唯一的女儿了。 安太医如今的心境,是旁人感受不到的心酸。 他曾经枝繁叶茂的家,三个承载着希望与未来的儿子,都已接连凋零在那场无妄之灾中。 那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剧痛,至今难以释怀。 如今支撑着他的,除了医道,便只剩下这唯一的女儿。 她是安家血脉仅存的星火,更是他沉暮之年全部的情感寄托与生活盼头。 他再也不想经历任何形式的“离别”了。 第690章 张图图与白衡成亲 四月五,春暖花开,阳光明媚。 正是张图图与白衡成亲的大好日子! 因为白衡的户籍还没正式落在桃源村,而他在京城所谓的“家”是镇北侯府分配给家生奴的居所,实在没法当体面的婚房。 好在沈砚早就点了头,准许他们把喜事办在淮月楼的后院。 且淮月楼对两人来说意义非凡,是他们相识、相知、一起奋斗的地方。 淮月楼后院其实宽敞得很,原本就只住着白衡和四个小二,空房间多。 李月兰提前带着淮月楼的厨娘们,还有谢秋芝、谢小花这几个姑娘,秘密地把一间最亮堂的厢房布置成了两人的婚房。 这一番布置,她们可是花了大心思! 虽然没敢弄得太“超前”,但也在古代的规矩里玩出了新花样: 窗户上贴了双喜剪纸和鸳鸯窗花,床上铺着大红百子被,帐子上挂了精巧的同心结。 最特别的是,谢秋芝用彩色的丝线和轻纱,在房间里拉起了漂亮的帷幔和流苏,桌上还摆了她特意画的一对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年画。 整个房间既喜庆又温馨,还透着股别致的浪漫,在这个时代看来,那是相当有品位、有新意的布置! 不过,为了给新郎新娘一个惊喜,他们都不准两人提前踏足参观。 成亲这天。 一大早,白衡就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靛蓝色锦缎喜服,胸前戴着老大一朵红绸花,精神抖擞地骑在一匹同样系着红彩的健马上。 阿福领着另外三个小二伙同仪仗队,组成了一支热热闹闹的迎亲兄弟团。 一群人沿着村道敲着锣、打着鼓,一路放着鞭炮,欢天喜地地往张图图家去。 乡下成亲,虽然没有那些繁文缛节,但气氛热闹极了,沿路的村民都出来看热闹、讨要喜糖,再送上两句吉祥话。 新娘子张图图早已大红嫁衣穿戴整齐,蒙着红盖头,安静地坐在闺房里。 外面越来越近的锣鼓声和欢笑声,让她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紧张又期待,手心都微微出汗了。 迎亲队到了张家,经过了一番婶子们的“刁难”和祝福,张图图被张秋笙稳稳地背出了门,送上了扎满红绸的花轿。 张秋笙看着妹妹上轿,眼眶也有点红,低声嘱咐: “好好的,有委屈就告诉哥,哥给你做主。” 惹得盖头下的张图图也红了眼眶。 不一会儿,锣鼓再次喧天响起,花轿被热热闹闹地抬向了淮月楼。 今天的淮月楼自然是暂停营业,里里外外装饰一新,专为这场喜事服务。 典礼就在一楼的大堂举行。 谢里正乐呵呵地担任主婚人,说了好些吉祥话。 在众人的祝福和见证下,一对新人拜了天地、高堂,又夫妻对拜,礼成! 拜堂之后,两人被簇拥着进入洞房。 当红盖头被轻轻挑开,张图图看到眼前的一切——那喜庆又雅致的布置,尤其是那些别出心裁的丝幔、流苏和可爱的年画,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得捂住了嘴。 白衡也是又惊又喜,他没想到婚房能被布置得如此用心、温馨又别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喜欢吗?”白衡握着她的手,低声问。 “喜欢……太喜欢了!”张图图用力点头,脸上满是幸福的红晕。 “那咱们先喝了合卺酒,然后你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今日宾客众多,我要出去敬酒,晚些再回来陪你。” “嗯,好。”张图图红着脸答应。 没多久,白衡便出来敬酒招呼宾客。 松墨斋的大掌柜白眉老爷子,白衡的祖父,早早便携家带口的从京城赶来。 他看着一身喜服、神采奕奕的孙子,眼圈忍不住泛红,满是欣慰和激动。 镇北侯府也派了一位体面的老管事送来贺礼。 这管事和白眉本就是旧识,是看着白衡长大的。 他拉着白衡的手,感慨万分: “好小子,真有出息!脱了奴藉,成了家,还是在这么个好地方……老太君让我带话,好好在桃源村过日子,往后都是好前程!” 前来祝贺的不只是京城来的亲友团,还有村里相熟的乡亲们。 大家送上红包,吉祥话儿像开了闸的河水,热热闹闹地涌出来: “白衡,恭喜恭喜啊!你和图图往后就是两口子啦,一定要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白小子,你娶了咱们村最好的姑娘,可得好好疼媳妇儿啊!” “早点给咱们村添个大胖小子,我们可都等着吃红鸡蛋呢!” “三年抱俩,五年抱仨!咱们桃源村就喜欢娃娃多,热闹!” “祝你们小两口甜甜蜜蜜,白头到老,一辈子不红脸!” 乡亲们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词儿,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祝福,比什么都实在。 这些过来人直白的催生和祝福,听得白衡也红了脸,连连拱手道谢,心里暖烘烘的。 送完祝福之后,宴席就在淮月楼里热热闹闹地摆开了。 菜肴都是淮月楼的特色菜,还有玉娘酒坊的好酒,丰盛而不铺张,保证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 白衡带着阿福几个“酒保”一起挨桌敬酒。 到了谢家这一桌,谢秋芝不免打趣: “图图是我最好的姐妹,日后你要是敢欺负她,让她不高兴了,我一定会站在她那边的。” 谢秋芝为闺蜜站台的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张秋笙也站起身,拍了拍白衡的肩膀: “我妹妹就交给你了。祝你们以后的日子和和美美。” 白衡重重点头:“大哥放心!” 张林木一边抹泪一边陪着喝酒,心里对白衡是一百个满意的。 宴席散后,红烛高烧,映照着婚房里新人的笑脸。 这一夜,注定温柔而漫长。 婚宴过后,谢锋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眼瞅着假期余额不足,他琢磨着得干点“正事”。 他虽然是个恋爱新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于是,在离开桃源村的前一天,他做足了准备,目标明确地行动了。 他看中了妹妹谢秋芝养在半月池边的一盆开得正好的芍药。 芍药,尤其是这种盆栽的,有个别名叫“将离草”,花语是“情有所钟、依依惜别”。 嗯,含蓄又应景,就它了! 第691章 谢锋:情有所钟、依依惜别 谢锋照例寻了个“遵医嘱”的时间,抱上那盆颇有分量的芍药,就直奔先生小院去了。 先生小院里,安月瑶正坐在躺椅上惬意看书,见他抱着一大盆花进来,有些讶异地站起身。 谢锋把花盆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语气装得自然: “那个……上回,你不是说平日里除了看书,就喜欢养些花草解闷? 这花……是我妹妹芝芝养的,她们最近都忙,顾不上这花。我也要回营了,没人打理,想着你或许能帮着照看一段日子?免得……枯死了可惜。” (谢秋芝:纳尼?我的芍药呢,我那么大一盆芍药怎么不见了?) 安月瑶的目光落在那盆姿态优雅、灼灼盛放的芍药上,脸颊瞬间飞起两片红云。 她也算饱读诗书,怎么会不明白这“将离草”的寓意? 他这借口找得实在不算高明,可那份隐含的用心,却让她心头怦然一动。 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羞涩,轻声应道:“好……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见谢锋还杵在那儿不愿离去,她想了想,转身进了屋。 片刻后,她拿着一个精致的香囊走出来,递给他。 “这个……是我自己缝的。里面装了些艾草、藿香、白芷,能驱虫避瘴……你带着,常保平安。” 谢锋接过香囊,见香囊口上还用细线绣了一株小小的红豆。 指腹摩挲过那株红豆绣纹,心头一热。 郑重地收进怀里,点点头:“嗯,我一定随身带着。” 眼看“遵医嘱”的时间要到了,安太医夫妇可能就要回来,谢锋知道该走了。 他站在院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问道: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下回回来,可以帮你带。” 安月瑶瞬间明白,他这不是真要采买什么,而是想为下次见面留个由头,心里一甜。 思索片刻,选了一样既不会让他为难、又能自然延续联系的小物件: “嗯……若谢大哥方便,可否帮我带些……有趣的话本子?我喜欢看些奇闻杂书。咱们桃源杂货铺……确实没有。” 这要求合情合理,既不显得过分亲昵,又给了他一个“遵医嘱”的理由。 谢锋点头:“好,奇闻杂书,我记住了。” 两人站在初春的院门内外,院内是芍药直白的“情有所钟”,院外是含蓄的“平安红豆”。 没有更直白的话语,只有眼神交汇处那一点心照不宣的暧昧暖意,和即将分别时那份隐晦的不舍。 “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谢锋转身离去,安月瑶则回到石桌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盆芍药柔嫩的花瓣,脸上红晕未消,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 谢锋回玄策卫之后,桃源村又恢复了那种蓬勃有序的忙碌节奏。 李月兰和李大宸、李三煜他们,为了即将开张的月兰食品加工厂和大型器械厂,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员工招募面试。 谢秋芝自然是“首席宣传官”,先是帮忙绘制了几份醒目的招工广告画: 食品厂广告上画着精致可口的点心和一捆捆蔬菜。 器械厂广告则画着脱谷机和风车的图样,旁边配上“诚聘巧手”、“招募工匠”的大字。 两幅广告画被贴在云槐县和京城的热闹处。 丰厚的报酬和桃源村的名气,吸引了不少“匠人”前来打听。 这还没完,谢秋芝又接到李月兰的指示,还要给食品厂搞内部文化建设。 这个文化建设被李大宸和李三煜知道了,非要谢秋芝也给器械厂设计。 所以,两家工厂的墙壁上,很快出现了谢秋芝绘制的生动图画: 食品加工厂的标语画是一幅画着干净工作台、笑容满面的女员工和新鲜食材的图画,旁边配着简单的文字。 “手要净,心要细,做出好味道!” 还有的画着排队领取工钱、喜笑颜开的工人家庭,寓意“勤劳致富,自给自足”。 像这样的标语画,色彩鲜明,意思一目了然,就算不识字的女工或老师傅,看一眼也能明白工厂提倡什么、反对什么,能起到很好的引导和鼓舞作用。 当然,谢秋芝也没忘了那些需要“面子工程”的地方。 两家厂房里挂起了一些写了字的大条幅。 内容都是李月兰和李大宸他们商量好的,比如“手艺兴业,实干为本”、“诚信经营,合作共赢”等等。 这些条幅,工人们或许不太关心,但要是县里的属官们、来往的大客商,甚至将来可能的“上级领导”来了,抬眼一看。 嘿! 这工厂的管理理念、精神面貌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显得正规、有追求、上档次,信任感和好感度自然就蹭蹭往上涨。 忙完了这些“公家”的活儿,谢秋芝自己的好事也近了。 她心心念念的大画室,终于要开业了! 说来也巧,四月十八的碧霞元君节,是这个月公认的顶顶好的黄道吉日。 所以,月兰食品加工厂、桃源器械厂,还有谢秋芝的大画室,三方都定这一天开业! 这真是应了去年谢秋芝打趣谢广福“凑喜星”的那句话。 村里什么喜事都能神奇地凑到一块儿,热热闹闹的。 但最让谢秋芝心痒痒又无奈的是,她那间画室,时至今日,连她这个正主都没进去过! 谢秋芝好几回围着谢广福转悠,又是撒娇又是“威胁”: “爹!我的亲爹!您就让我先进去看看吧?哪怕就看一眼,我也好心里有底啊! 万一……万一您给我留了个空屋子,明天开业,大家伙儿一来,里面啥也没有,光秃秃的,那多丢人呀! 您闺女我这‘谢供奉’的脸面还要不要啦?” 谢广福摆摆手,脸上是神秘又得意的笑,任凭女儿怎么磨,嘴上都跟上了锁似的: “急什么?好饭不怕晚!我还能坑自己闺女?说好了要给你个惊喜! 现在看了,明天就没那份新鲜劲儿了。 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开业那天啊,你就负责美美地出场,爹准保让你脸上有光!” 第692章 开业请帖,桃源有三喜 其实啊,谢广福和李月兰早就背着女儿,偷偷摸摸筹备好久了! 两人经常避着谢秋芝,头碰头地躲进空间上网研究画室的软装。 李月兰指着电脑屏幕:“他爹,你看这个‘北欧极简风’怎么样?看着挺干净亮堂。” 谢广福摇摇头:“太素了,只能放在一楼,咱闺女画室二楼的风格欢快一些,得有个能衬颜色的背景……” “你看这个‘新中式’的木头格子,装饰一下,很是雅致! “哎哎哎,这个好!这个架子摆颜料肯定整齐!” “得给芝芝弄个舒服的大画案,木料要好……” “学生画画的桌椅,我已经提前让张林木做好了,是可以升降调节高度的那种,画板和支架也和张林木订了,和画室的风格很是匹配,这块咱们不用看了。” “嗯嗯,还是你想得周到,你看看这个,那大白墙不得得挂点有格调的画……要不挂幅芝芝以前画的?……” “好啊,书房里不是有许多芝芝从学画开始就没展示在人前的作品吗,这一次咱们可以按照年份提前给它装裱起来,然后挂在墙面上展示出来。” “对,咱们就按照年份一排错落的挂过去,相当于他的成长墙!这个主意太好啦!” 两人像策划什么重大机密一样,讨论得热火朝天,时不时还因为选哪个花瓶或者摆件拌两句嘴,然后又笑嘻嘻地和好。 他们就想给女儿一个完全出乎意料、又妥帖无比的惊喜。 桃源村即将迎来三喜临门的大日子,村里上下都透着股喜气洋洋的忙碌劲。 这不只是工厂和画室的事,也牵动了谢里正和刚成立不久的“桃源餐饮部”。 谢里正这天在自家小书房,拿着毛笔,对着红纸请帖,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方怡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进来,见状好奇地问:“爹,您这是写什么呢?这么专注。” 谢里正抬起头,笑道: “给县令大人和云槐县四大学院的山长们写请帖呢! 上回咱们学堂开学,我就没单独下帖,谁知县令大人还打趣我, 说我不懂礼数,每回都是他自己‘闻着味儿’来的,让他这父母官怪没面子的。 这回啊,咱得主动! 还有那四位山长,学问大,面子也得给足,我都写上一份,来不来随他们心意,咱礼数不能缺。” 方怡凑近一看,只见请帖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 “敬呈齐安县令大人台鉴: 谨定于四月十八碧霞元君吉日,为桃源村月兰食品加工厂、桃源器械厂、芝芝画室举行开业典礼。 恭请光临,蓬荜生辉。 桃源村里正谢忠敬上。” 方怡不由笑了:“爹,这三家一起开业,看来咱们村又要摆一场热闹的‘开业喜宴’啦!” 谢里正捋着胡子,乐呵呵地说: “那是!现在咱们村有了自己的‘桃源餐饮部’,再大的场面也不怕! 食材统一采买,厨娘统一调配,连送餐都有专门的骡子。 这喜宴啊,办得是越来越有章程,也越来越体面喽!” 没错,李月兰早早就把开业当天宴席的菜单和详细的采购清单交给了餐饮部的大管事翠花婶子。 这段时间,餐饮部可是全员上阵,忙得脚打后脑勺。 翠花婶子做事麻利,指挥若定: “大芳,你等会儿去牛马车站,和王站长提前登记使用骡车,后天一早就得去县里拉干料!” “王丽,你带着人把后厨所有的锅碗瓢盆再清点一遍,不够的赶紧报上来!” “马冬梅,你按照清单去隔壁桃溪村把瓜果蔬菜下订了,务必让他们在当天一早送来后厨。” “蒸笼都得提前刷洗干净!喜宴那天,上千号人的馒头米饭,可就看咱们的了!” “还有那些干货,木耳、香菇、粉条,都提前秤好数量,别到时候手忙比较乱的,让人看笑话。” “还有啊,今天下班之前,全部加班一个时辰进行大扫除,加班费按照规定,翻倍。” 整个餐饮部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齿轮,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做足了准备。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御书房内。 李双昊手持一封信和一个红封请帖,恭敬地呈给正在批阅奏章的承景帝。 “父皇,大哥和三弟从桃源村寄来的信和请帖。 他们的器械厂,已经正式竣工了,准备在四月十八那天正式开业。” 李双昊说着,眼中闪着光: “儿臣想去瞧瞧,给大哥和三弟捧个场,也顺道看看这器械厂到底有多新奇。 父皇,你和母后……要不要也跟儿臣一起去桃源村散散心?大哥信里说,村里变化可大了。” 承景帝接过信,展开仔细看。 信是李大宸亲笔所写,字迹沉稳,详细汇报了器械厂的规模、设备、预计产能,以及对未来的规划,末了,才委婉提及开业之喜,附上请帖,诚邀父皇母后及二弟前来参加开业典礼。 看完信,承景帝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好啊,器械厂竣工了……朕也有段日子没去桃源村看看了。 是该去瞧瞧,这村子如今又是个什么新奇模样了。” 他顿了顿,故作无奈地叹息,眼中却藏着笑意: “说起你那几个兄弟,才发觉,你砚表哥,真是……精明一世,也有失策的时候。 当初他送你们五人去桃源村,本意是让你们体验民之艰辛。 没成想,倒像是把你们的魂儿都安在那儿了! 除了你,他们四个是一个比一个待得住! 如今倒好,朕当初轻易赐下的什么‘劝农使’、‘匠作丞’的头衔,反倒成了他们扎根桃源、乐不思归的‘正当理由’了! 你自己算算,他们上次回京是什么时候? 还是过年那几天! 简直不像话,每月一封家书就想糊弄朕? 这回朕跟你母后一块去,非得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不可!” 李双昊听了,心中暗笑,面上却恭敬地为兄弟们说情: “父皇息怒。皇兄皇弟虽然留驻桃源,并非贪图享乐。 大哥和三弟沉迷器械改良,专注营造之法,四弟潜心农事,五弟亦在学堂贡献良多。 他们是在为桃源、乃至为朝廷的未来积蓄力量。 如此脚踏实地,儿臣以为,反是难得。” 第693章 李双昊:储君之器,已成矣! 承景帝听了他这番既有格局又维护手足的话,心中十分赞赏,但面上故意不显,反而将话题一转: “罢了,他们的事暂且不提。你今日来得正好,多日未考校你功课,朕倒要看看,你回宫九个月了,跟着张文渊学得如何了。” 李双昊立刻正色敛容:“请父皇考校,儿臣定当尽力。” 承景帝目光如炬,缓缓开口: “《左传》里提到‘春狩、夏苗、秋狝、冬狩’,你知道指的是什么吗? 再讲讲,这四个季节的打猎活动,和练兵、种地有什么关系?” 李双昊想了想,从容答道: “回父皇,这是前人按照季节规律来安排的打猎活动,也是练兵和管农事的一种方式。 春狩,就是春天去打猎,专挑不能生崽的动物,这样既能选出勇猛的士兵,展示军威,又不耽误春耕。 夏苗,夏天去狩猎,主要是除掉那些祸害庄稼的野兽,保护地里的收成。 秋狝,秋天打猎,这时候天气转凉,有肃杀之气,正好操练军队,为可能的外敌入侵做准备。 冬狩,冬天进行大规模围猎,其实是借此机会检阅军队,整顿纪律,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这四样,是贤明的君主巧妙利用天时地利,把军事训练和农业生产结合在一起的办法。 对内能练兵,对外不干扰百姓种地,这就是‘寓兵于农’的老规矩。” 承景帝听完,点了点头:“不错,懂得顺应天时地利,又不耽误农事,你说到点子上了。” 接着,他又继续问道: “俗话说,‘百姓是国家的根基,根基稳固,国家才能安宁。’这个道理朕明白。 但假若现在户部上报,江南发了大水,请求减免灾区税粮三十万石。 同时兵部也上报,为了加强江南的防守,需要给当地驻军增加二十万石的粮饷。 这边要减收,那边要增支,国库一下子压力很大。 依你看,该怎么平衡这两件事?” 李双昊对这类实际问题显然已经有过深入思考,他沉稳地回答道: “父皇,儿臣认为,救助灾民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守卫边疆同样是国家的头等大事,这两样都不能偏废。” “关于救灾,可以命令户部和地方官员详细勘察灾情,把受灾地区分成严重、中等、轻微三个等级。 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今年的税粮全部免除,受灾中等的地方,减免一半,受灾轻微的地方,允许他们推迟缴纳。 这样分级处理,既能真正帮到灾民,又不会过度损耗国库。” “关于兵部要的这二十万石,可以先命令江南各地的驻军,动用他们本地‘义仓’的存粮来应付。 如果还不够,再由朝廷的内库暂时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垫上。” “至于内库垫的这笔钱,也不用担心。 等到今年秋天江南粮食收成了,可以在那些没有受灾、甚至因防汛而受益的地区,每亩地多加收两成的税,用多收上来的钱,分三年时间,慢慢把父皇的内库钱还上。” “这样安排,灾民能得到喘息,守边将士的粮饷也有了着落,国库的压力不会一下子变得太大,能够平稳渡过这个难关。” 承景帝紧跟着又问: “你如果从朕的内库里拿钱垫上,那么后宫的开销、皇家园林的修理这些花费,就得相应削减。 朝廷上下,包括皇家,可能都要过一阵紧日子。这样的‘不方便’,你能接受吗?” 李双昊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斩钉截铁: “皇宫里的花费,影响的不过是高墙内的少数人。 而整个天下的供养,都系于千千万万百姓的身上。 如果需要带头节俭,儿臣愿意第一个削减日常三分之一的用度,给后宫和皇亲国戚们做个榜样。” 承景帝听完这番话,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眼中的赞许和欣慰已经快要满溢出来。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示意李双昊可以回去了。 这番考校,李双昊的表现不可谓不亮眼。 读书能窥得门径,策论条理分明。 经史子集融会贯通,谈及财赋、兵政、农事皆能切中要害。 骑射功夫亦未落下,更难得有自省克己之心。 储君之器,已成矣。 离开御书房的李双昊,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中亦有些许自得。 他不禁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初到桃源村时,还是那个对民间疾苦懵懂无知、只知玩乐的纨绔皇子。 去桃源村之前,砚表哥曾给他出过一道题: “今有富户趁灾放贷,月息高达五分,且利滚利。若贷给灾民十贯钱,一年后本息合计该是多少?依照《大宁律·户婚律》,此等利息是否合法? 若属违法,该当何罪?而那富户,通常会使用何种手段来规避律法惩治?” 当时的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算不清那复杂的复利,更不懂律法条文,只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最后还被砚表哥罚抄了十遍《户婚律》。 而现在,如果砚表哥再拿同样的问题来考他,他一定能镇定自若,对答如流: “如果借钱的月息高达五分,而且是利滚利,那么一年下来利息比本金还高得多,这分明是吃人的高利贷。” “按照咱们《大宁律》里关于婚嫁和户籍的规定,民间借钱,月利息不能超过三分,而且总共的利息不能超过本金。 超过的部分,就算告到官府,官府也不会支持。 要是情节特别恶劣,放高利贷的人不仅要挨板子,非法所得也会被没收。” “那些黑心的有钱人,为了绕开法律,通常会逼着借钱的人签真假两份借据,或者在借据以外,巧立名目收取什么‘手续费’、‘保管费’。 更可恶的,还会勾结地方上的小官小吏,一起欺压老实百姓。” “想要治理这种事,办法在于:官府要严格核查借贷契约,广泛设立官方的、利息合理的‘惠民贷款’。 同时鼓励乡里乡亲互相帮扶,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杜绝这种官商相护的吸血盘剥。” 李双昊自然明白,自己的蜕变与成长,离不开桃源村那段看似“吃苦”实则“锻造”的半载光阴。 第694章 承景帝:把太子之位定下来吧! 李双昊退下后,御书房内恢复了安静。 承景帝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大太监福顺,他侍奉承景帝多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见他龙颜大悦,便也笑着上前,一边给承景帝的茶盏里续上温水,一边仿佛不经意地开口: “皇上,奴才瞧着,二皇子如今可是愈发沉稳练达了。 方才那一番对答,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尤其是那份体恤民艰、愿以身作则的担当…… 啧啧,当真有了几分储君风范啊。” 他这话说得巧妙,夸了李双昊,也隐晦地提到了那个悬而未决的“储位”话题。 大宁朝至今未立太子,这是朝野皆知却又不敢轻易议论的事。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难免有结党营私、窥探圣意之嫌。 但福顺公公不同,他是承景帝自幼年便在身边的老人,几十年来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深得皇帝信任。 他的话,在承景帝听来,更多是贴己的感慨。 承景帝果然没有不悦,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心事的对象,接过茶盏,啜了一口,叹道: “是啊,昊儿这一年多,确实长进惊人,让朕……很是欣慰。”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不光是昊儿。宸儿在桃源村,那股子钻研器械、务实肯干的劲头,也是为国铸器的根基。 煜儿心思奇巧,于营造一道天赋异禀,将来工部少不了他的用武之地。 璟儿醉心农事,劝课农桑,心怀民生,这是固国之本。 琰儿能在学堂找到安身立命、教化蒙童之道,也是他的福气。 朕的这五个儿子,各有各的长处,朕……都看重。” 福顺公公连忙点头附和:“皇上圣明,五位殿下皆是龙凤之姿,各有千秋,此乃我大宁之福!” 承景帝目光转回,语气更肯定了些: “不过,治国安邦,需得有一个能总揽全局、知人善任、且心性坚毅之人。 昊儿经过这番历练,心性磨出来了,眼界打开了,也懂得了权衡与担当。 朕现在,确实是在重点培养他,也十分看好他。” 福顺公公心领神会,轻声应和:“二殿下能有今日,全赖皇上栽培苦心,也是殿下自己争气。” 承景帝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慨: “若是从前的昊儿……朕是断不会考虑将大宁朝交到他手上的。” 这话勾起了福顺公公深藏的记忆。 没去桃源村之前的二皇子是什么样的? 那是一个被皇后娇宠过头、表面笑嘻嘻、内里却满是算计的主儿。 贪玩享乐,变着法儿从内库、从皇后那里抠银子。 小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惯会捧高踩低,在皇帝面前一套,背后又是另一套。 甚至有过为了讨好皇后、构陷身边宫人的卑劣行径…… 那时候的他,心眼子全长在争宠弄权和满足私欲上了。 与“仁德”、“担当”这些词毫不沾边。 哪像现在,他目光清正,言谈有物,懂得体谅下属,更有主动削减用度以为表率的气度…… 这改变,何止是天壤之别! 福顺公公收敛心神,顺着皇帝的话感慨: “皇上说得是。自从二皇子去了一趟桃源村回来,这改变……真真是脱胎换骨一般。 看着就让人觉得踏实,高兴。” 承景帝深以为然,缓缓点头: “桃源村……是个神奇的地方。能把一块蒙尘的璞玉,打磨出光华来。” 他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福顺公公说道: “这次去桃源村吃喜宴,朕打算……就把太子之位定下来吧。” 福顺公公心中一震,屏息聆听。 承景帝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深意: “朕会把这个意思,透露给在桃源村‘乐不思蜀’的那四个混小子。 看看他们……是个什么心思。 看看有没有人,心里也对这个位置有些想法,想跟他们的二哥‘争上一争’。” 福顺公公隐隐猜到皇帝的用意。 承景帝解释道:“朕并非要挑起他们兄弟嫌隙。恰恰相反,朕是要看看,在知晓朕意属老二之后,他们各自的本心与器量。 若有人真觉得自己比老二更适合,有那份胆气和能力站出来‘比试’,朕倒不介意‘成全’他。 让他们兄弟光明正大地较量一番才学、心性与担当。 择优而取,方能选出最贤能、最服众的继承人。 这也算是对昊儿的最后一道考验,看看他能否稳住局面,赢得兄弟们真正的信服。” 不过,话虽如此,承景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八九分的预料。 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另外四个儿子听到这消息后,可能出现的、一个比一个更气人的推诿场面: “父皇,您说什么?太子?儿臣愚钝,只懂这些铁疙瘩,治国理政……您还是找二哥吧,他脑子活泛。儿臣还是回去盯着新机器调试比较要紧。” “父皇,儿臣起不来早朝!真的!寅时就要起,会要了儿臣的命的!而且,实不相瞒……儿臣、儿臣近来深感自己定力不足,有些……好色之嫌!实在不堪储君大任!” “太子?要天天关在宫里批奏折?不行不行!儿臣得看着试验田的新品种秧苗呢!二哥心思细,能耐得住性子,儿臣还是跟庄稼打交道自在。” “父皇,二哥清风朗月,最是合适!儿臣还是回去给孩子们讲讲《千字文》比较踏实!” 想到这些可能的情景,承景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心底深处,却涌起一股别样的宽慰。 他的儿子们,似乎真的在桃源村找到了各自真正热爱并愿意为之奋斗的“小道”,而非仅仅盯着那把至高无上的皇权龙椅。 这对于一个帝王、一个父亲而言,或许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他看向福顺公公,最终说道:“不过,朕猜啊,那四个混账小子,怕是跑得比谁都快,争着要把他们的二哥‘推上’去呢。” 福顺公公也笑了,真心实意地道:“皇上圣明。兄友弟恭,各展所长,才是真正的皇家福气,江山之幸啊。” 第695章 谢明月的水深火热 云槐县,马家宅院 马财主这“财主”的名号,听着挺唬人,其实家里早就是个空壳子了。 住的宅子不小,却年久失修,墙皮斑驳,院子里也透着股破败气。 谢明月嫁进来后,心就凉了半截——这跟她想象的富贵日子差远了! 家里确实有几个丫鬟婆子,可人数就那么两三个,还都是上了年纪或是看着就不太机灵的。 她们名义上是伺候人的,可眼皮子都活络得很,知道家里不宽裕,老爷又抠门,干活也是能偷懒就偷懒。 对谢明月这个新进门的“夫人”,表面恭敬,背地里却没什么真心的惧怕。 平日里,厨房难得见着整只的鸡鸭,多是些寻常的菜蔬。 老爷自己吃的还算讲究,但给谢明月的份例,也就是比寻常人家稍好一点。 那些摆在多宝阁上的摆件,看着像那么回事,懂行的人一瞧就知道,多半是些不值钱的仿品。 谢明月偶尔出门,为了撑面子,马财主会让她穿上最好的那身衣裳,戴上为数不多的几件像样首饰,丫鬟也跟着。 外人瞧着,倒也有几分“财主夫人”的派头。 可只有谢明月自己知道,那衣裳是压箱底的,轻易不舍得穿。 那首饰戴完了得赶紧收好,生怕丢了。 回到家,还得赶紧换上家常的旧衣。 这种“表面风光,内里苦涩”的日子,让她心里憋着一股火,却又无处发泄。 其实谢明月刚嫁过来的时候,也过了一段好日子的,马财主为了讨这个有几分颜色的新欢高兴,倒也偶尔会“大方”一下,塞给她一点碎银子,让她去街上“置办点自己喜欢的衣裳首饰”。 谢明月那时还存着几分幻想,以为这只是开始,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她既嫌弃又老又土的马财主,更看不上那个唯唯诺诺、做妾的谢招娣。 一想到自己会和谢招娣“共侍一夫”,她就夜不能寐! 所以,平日里她处处压谢招娣一头,指使她干这干那,把自己正经夫人的傲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拿着马财主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银子,精打细算,确实能买点东西装点门面。 甚至还去了几趟奇珍坊“大方”的买了些胭脂,故意在桃源村那些伙计面前显摆自己的好日子。 可后来,随着她“名声”变坏,马财主对她越来越冷淡,开始明目张胆地宠爱起谢招娣来。 常常当着她的面,把谢招娣搂在怀里,把好吃好用的都给了谢招娣。 府里的丫鬟婆子也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婚前就不检点”、“设局讹人”,连倒杯茶都敢给她脸色看。 谢明月气得牙痒痒,私下里摔东西、咒骂,可一点用都没有。 她的地位在马家一落千丈,活像个被打入冷宫的怨妇。 有时候马财主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拿她撒火,一个不顺眼,巴掌就扇过来了。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老子在外面丢尽了脸!娶你回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马财主骂得唾沫横飞。 谢明月捂着火辣辣的脸,哭着狡辩: “老爷,那些都是别人污蔑我的!是桃源村那些人见不得我好!” 可马财主根本不信,看向她的眼神只有嫌恶。 而一旁的谢招娣,只是冷眼旁观,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冷笑。 前几次,马财主听说桃源村有大喜事,连县令都会去,就想让谢明月以回村探亲的名义,带他回去吃席,好趁机巴结县令大人。 “我不去!” 谢明月每次都一口回绝,语气生硬。 “我跟村里早就闹翻了,回去也是自取其辱!” “没用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 马财主每次都被气得跳脚,对她更是非打即骂。 这一次,听说村里又要摆大宴了,听说是什么器械厂、食品厂还有画室一起开业,阵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 马财主又旧事重提,逼着谢明月带他回去。 谢明月看着他那张贪婪又丑陋的脸,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旧的衣裙,心里那团憋屈和怨恨,终于烧成了破罐破摔的毒火。 “好,我去。” 这一次,谢明月抬起头,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扭曲的笑,她对马财主说。 “不过,老爷,既然是去见县令大人那样的贵客,我总不能穿得太寒酸,丢了您的面子吧?您看我这身……” 她故意扯了扯身上半旧的裙子: “总得置办身像样的行头,再打两件像样的首饰。不然,人家一看我这穷酸样,还以为老爷您家道中落了呢,哪肯跟您结交?” 马财主一听,觉得有道理。 他虽然抠门,但更想巴结权贵。 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掏出了一笔银子: “拿去!给我打扮得像样点!这次要是再搞砸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谢明月接过银子,心里冷笑。 “是你……都是你害得!” 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 “李三煜!是你把我逼到这个鬼地方的!” 她恨毒了李三煜。 那个瞎了眼的皇子! 自己当初送上门去,他竟然不要,还害得她成了全村的笑柄,名声扫地! 更可恨的是,他现在居然还能顶着个假身份,在桃源村过得有滋有味,被那些泥腿子当自家人宠着,装什么低调的世外高人! “哼,你不是最爱装成普通人吗?不是最享受那种‘深藏不露’的感觉吗?” 谢明月恶毒地想,一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藤一样在心里疯长。 “好啊,我偏不让你如意!我就要在所有人面前,撕掉你这层皮! 让全村、让所有来吃席的贵客都知道,你李三煜不是什么普通匠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表弟,你就是当今皇上的三儿子!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装模作样地待在村里!” 一想到桃源村现在的光景,她就无比懊悔。 女人能分地,年底还有分红! 光是去年年底每人就分了十五两雪花银! 十五两啊! 要是她没嫁出来,没把户籍迁走,那钱就有她一份! 有了那些钱,她在桃源村就算名声差点又怎样? 照样能吃好的穿好的,谁也不敢小瞧她! 哪像现在,在这个破落宅子里,天天看人脸色,挨打受骂,过得连个体面丫鬟都不如! 就在刚才,马财主又逼着她回村,这个破釜沉舟的计划瞬间在她脑子里成形: 她盘算着,等回了村,在宴席上闹开。 她就不信,到时候场面一乱,马财主还能要她这个“惹出这么大祸”的媳妇? 说不定马财主为了自保,当着县令的面就要休妻,她的户籍就能退回去,她就能赖在桃源村不走了! 哪怕名声臭了,但有田有分红,也好过在这里挨打受气! 第696章 包场淮月楼,桃源新民宿迎客 谢招娣当晚就知道了马财主要同谢明月回桃源村的事。 她的心酸酸涨涨的难受。 他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 和桃源村的无限风光没有关系。 而是,她在世上仅剩的亲人,就只有三叔谢广福一家了。 去年,就是谢明月故意把三叔家发达的消息透露给她,她没忍住,便告诉了奶奶和爹。 结果,他们跑去桃源村闹事,最后还被送进了县衙大牢…… 没多久,就听说奶奶、爹、哥哥和娘,都在狱里“病死了”。 她知道,三叔一家肯定恨透了爷奶爹娘,也连带着不会喜欢她。 如今自己又是给人做妾,更加没脸见他们了。 马财主也肯定不会带她去,谢明月更不会允许。 “算了……” 谢招娣看着窗外那一棵刚抽出嫩芽的梧桐,眼神空洞。 “我这样的人,还奢望什么呢?就这样烂在这里吧。” 一种自厌自弃的浪潮,彻底淹没了她。 云槐县县衙,齐安县令正喝着茶,听刚从外面回来的劝农使眉飞色舞地汇报: “大人,您是不知道! 上个月,京畿道二十四县、但凡有点名头的劝农使,全都跟着大司农大人,乌泱泱地跑到桃源村去‘取经’了! 就为了学那个‘百日收’的稻子种法! 这还不算完,眼下正是稻种浸种催芽的好时候,结果您猜怎么着? 奇珍坊里那‘百日收’的稻种,直接被抢疯了! 今天早上,谢大虎掌柜没办法,直接在门口贴了告示。 稻种暂时不卖给私人田庄了,只供应各地劝农使! 这才堪堪挡住了那些闻风而来的大田庄买手。” 劝农使说得唾沫横飞,满脸都是“咱云槐县的桃源村露大脸了”的自豪。 齐安听得连连点头,眼尾全是笑意,心里也颇为受用。 毕竟桃源村是他治下,村子风光,他脸上也有光。 这时,门房来报:“大人,桃源村谢里正来了,说是给您送请帖。” “快请!”齐安立刻坐直了身子。 谢里正穿着一身整洁的棉布长袍,神采奕奕地走进来,恭敬地递上大红的请帖: “县令大人,四月十八碧霞元君节,咱们桃源村有两个新厂子和画室要开业,想请您赏脸过去喝杯喜酒,看看热闹。” 齐安接过请帖,打开一看,果然是三家同开的大喜事,笑道: “桃源村有这等喜事,本官岂有不去之理?一定到!这可不仅仅是你们桃源村的大喜事,也是咱们云槐县的大喜事!” “多谢大人赏光莅临!”谢里正乐呵呵地拱手。 “那小人就不多打扰了,我这还得去四大学院给几位山长送帖子呢。” “好好,你去吧。”齐安摆摆手。 看着谢里正的背影,齐安心里感慨万千。 这桃源村,从人人嫌弃的“鬼见愁”,到如今农事技术的“朝圣地”,其他产业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红火,连皇子都扎堆在那儿不肯回京…… 旁边的劝农使也啧啧称奇:“这桃源村,果真是块风水宝地,如今又要举办村宴了,这回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前去捧场了!” 齐安闻言却突然一拍桌面,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喊来一个腿脚麻利的衙役: “快!你立刻骑马去桃源村,到淮月楼,把四月十八那天晚上的客房,全给我订下来! 要快!把咱们县衙所有属官都算上,千万别晚了!” 那衙役一愣:“大人,全、全订了?那得不少银子……” “让你去就去!晚了就被别人抢了!”齐安急得挥手,“快去!跑着去!骑马去!” 衙役见县令这么着急,不敢多问,一溜烟就窜出了县衙,跨上马就往桃源村方向狂奔,那架势,活像后面有狗在撵。 劝农使看得好笑:“大人英明,这是要‘先下手为强’啊!” 齐安无奈地笑道:“你也不想想,那可是大殿下和三殿下的器械厂开业,皇上和皇后娘娘……会不会来给儿子捧场?” 劝农使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高!大人实在是高!未雨绸缪,思虑周全!下官佩服!” 齐安摆摆手:“什么高不高的。那天贵客肯定多,咱们县衙所有属官都去,还住上一晚。 这才显得咱们重视桃源村的发展,全力支持嘛!” 齐安意有所指:“这做事啊,不光要做得好,还得让该看见的人看见。咱们把姿态做足,心意表到位,在上头心里留个好印象,以后县里有什么事,我再上折子,也好说话不是?” 劝农使一听这话,心里顿时透亮,对自家县令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四大学院的山长们接到谢里正的请帖后,也第一时间派了得力手下快马加鞭去淮月楼订房。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淮月楼二楼的雅间,已经被齐安县令大手笔地“包场”了。 派去的人愁眉苦脸的赖在云槐县不肯走,白衡和气地指点道: “几位别急,咱们村这几个月陆陆续续开了好几家‘民宿’,就在村里安静又敞亮的好地段。 比如纯朴的稻里、幽静的竹隐、清雅的墨庐和野趣的枣集这四家民宿,可都是上月才建成的,什么物什都是新的。 你们可以去问问,肯定能订到合心意的住处。” 这几人一听,连忙道谢,按着白衡指的方向去询问,果然顺利订到了学院需要的房间。 虽然没有淮月楼的气派和典雅,但也算干净舒适。 开业喜宴的前两天,受邀的贵客名单在谢里正的案桌上铺了长长一串,密密麻麻。 最重量级的,自然是李大宸和李三煜邀请的“帝后二人组”。 但,他们两人的回帖平平无奇,谢里正并不十分的重视,只当是李大宸几人的爹娘又来看儿子了。 云槐县以齐安为首的全体属官自然是一个不落的回了帖子要来的。 这还不算,附近几个县的县令和属官们,虽然没收到正式请帖。 但都提前派人送来了拜帖,说当天一定会“不请自来”! 理由找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们县的劝农使在贵村跟着四璟先生学习,多蒙款待。 如今贵村有如此大喜事,我们作为邻县同僚,怎能不来祝贺? 必定备上厚礼,聊表心意!” 谢里正看着这些“不请自来”的名单,真是哭笑不得。 这来的人一多,要准备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鸡鸭鱼肉、蔬菜米面…… 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没办法,谢里正大手一挥,给村里所有产业放了三天假,只留下必要的值班人员! 第697章 桃源村“环卫部”成立 于是乎,桃源村一年一度的“全村清扫总动员”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谢里正的锣声一响,家家户户就像听到了集结号,男女老少齐上阵,那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村道两旁,大家一边挥着大扫把清扫落叶尘土,一边嘀嘀咕咕打趣谢里正。 “哎哟喂,又来了又来了!去年‘五喜宴’之前,里正爷是不是也这么连嚷嚷带敲打,让咱们把村子翻过来洗一遍?” 一个婶子一边麻利地扫着自家门前,一边跟隔壁的邻居搭话。 “可不是嘛!去年还给整出个啥‘门前三包’——包卫生、包整洁、包秩序!的规矩来。我家那口子当时还嘀咕,这比在厂里大扫除还讲究哩!”隔壁邻居也顺着她的话吐槽。 旁边一个正清理水沟的后生嬉皮笑脸地插嘴: “就是!去年里正爷那大嗓门,从村头喊到村尾,简直是‘魔音绕耳’三日不绝啊!” 说完,他还捏着嗓子,学着谢里正去年的调调,惟妙惟肖地喊: “各家各户都听好了啊!养的牲畜都给我圈好了!鸡鸭鹅不准放出来瞎溜达! 更不准随地‘那个’!谁家要是拉了后腿,坏了咱们五喜宴的兴致,到时候席面上少了你家的碗筷,可别怪我老头子不给你留面子!” 他这一学,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 “还有呢!院子里的柴火垛必须码得齐齐整整,歪一点都不行! 娃娃们一个个被他拎出来,说像泥猴子,非得让回家洗干净,换上压箱底的新衣裳才准出来玩!” “哈哈,记得记得!后来不晓得是哪个缺心眼的在宴席上当着贵客的面说起这事儿,被里正爷听到了,第二天就被里正爷上门揪着耳朵骂嘴上没把门呢。” “哈哈哈哈,今年谁要是还这么缺心眼,当着贵客的面提大扫除的事儿,里正爷估计会当场让他滚回家去。” 不过吐槽归吐槽,大家手上可一点没闲着。 而且今年明显更自觉了,都不用谢里正挨家挨户吼,家家户户早就主动把房前屋后收拾得利利索索。 柴火码成了见棱见线的方块,农具擦得锃亮归置到角落,连鸡窝鸭舍都重新加固打扫了一遍,生怕自家给村子“抹黑”。 这么讲究的大扫除,隐隐约约竟透出几分砖瓦厂、木炭厂里推行的那种“5S管理”的味儿来。 普通村民们自然不晓得“5S”是个啥新鲜词,但架不住开大会时,谢长河这帮理事会的管事反复念叨、反复“磨耳朵”。 如今大伙儿也算门儿清了,这“5S”啊,说的就是人人都要记住的五样要紧的规矩: 整理那些没用的破筐烂罐,该扔的果断扔,该归拢到后院或柴房角落的绝不留在明面上,让院子里外瞧着就利索敞亮。 整顿扫帚、铁锹、水桶这些常用家伙什,再不许东倒西歪随手乱放,要一眼望过去,整整齐齐。 清扫墙角的蛛网、窗台的浮灰,屋里屋外都得仔仔细细擦干净,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 清洁就是天天如此,养成习惯,把这份整洁保持下去。 素养这词儿听起来就境界高,讲究的是人人自觉。谁要是在路上看见个纸片果皮,不用谁提醒,顺手就捡起来扔进村道两边的筐里,以方便村里新设立的环卫部打理卫生。 没错,村道两边那些五十米一个的垃圾竹筐,正是村里新设立的“环卫部”放置的。 说起这“环卫部”,还是谢广福过完年在理事会上提出来的。 他在理事会上指出,村子发展快了,人多了,垃圾也多了。 以前没有专人负责,公共卫生全靠“各扫门前雪”的方式解决。 可总有些顾不到的角落:村道上的泥水洼、角落零星的烂菜皮、大风刮来的枯枝杂草,或是不讲究的村民随手丢弃的瓜子皮…… 日子久了,难免影响村容,有商客进村看到了,也会觉得这桃源村哪哪都好,就是这地上的垃圾有些碍眼了。 本来,这些垃圾在乡下农村很是常见,可随着村子自身发展一日千里,气象日新. 这些“无关紧要”的垃圾,就显得愈发格格不入,难以忽视了。 这个提议一出,理事会一致赞同,可人选却成了难题。 村里各个产业都缺人手,哪能抽调? 理事会便将目光投向了安居房那边的老员工。 经过一番筛选,几位平日口碑好、干活细致踏实的报名者被挑选出来,成了桃源村第一批“环卫工人”。 起初,不少外来工私下议论,觉得这不过是换个地方干活,终究是“扫大街”的活计,脸上似乎也没什么光彩。 “嗬,这也不是啥好差事啊,选了半天,是去当‘扫街官’啊。在县里,这不都是没啥出路的老妪才干的活计么?” “就是,成天跟土啊灰啊、烂菜叶子打交道,虽说是在桃源村里头,可这……说出去总归是不太体面吧?咱出来做工,谁不想学点手艺,进厂里正经干点手艺活儿?” 还有几个落选的聚在一处,互相找补着面子。 一个说:“我可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啊,主要是觉得没意思。扫得再干净,风一吹不又脏了?能有啥出息?” 另一个立刻接上:“对对,还是得学门手艺是正经。等器械厂、食品厂再招工,那才是正道。” 更有人撇撇嘴,故作精明地分析:“这活儿风吹日晒的,扫村道能扫出个啥名堂来?我没选上也好,我好好的种我的树造我的林,更有劲头。” 然而,当“环卫工人”具体的待遇章程张贴出来时,大家都默默地闭嘴了。 每日工钱高达五十文,包吃住。 每月另有全勤奖与态度奖。 若本月工作无差错,还能额外获得一个珍贵的“桃源积分”。 这章程一贴,安居房内的外来工不仅仅是默默闭嘴这么简单了,更多的是懊悔和羡慕。 要知道,去年外来工的日薪是三十五文,今年普遍涨到了四十文,这已是整个云槐县极好的价钱,而环卫工竟有五十文之多! “五十文!还包吃住,有奖金,每月还能攒积分?” 有人掰着手指头算,眼睛都亮了:“这不跟那些桃源内部员工的待遇差不多了么?” “乖乖,扫地还能扫出个大好前程来?” “早知有这好事,我当初也该更勤快些,说不定也能选上!” “桃源村这安排,厚道啊!这是真把咱们这些外来做事的人当自己人看,肯给机会,也肯给好价钱。在这桃源村干活,心里有奔头!” 第698章 理事会“巡视组”的“刁难”,石墩娘的“女鬼”模特 环卫部成立后,变化是实实在在的。 村道每日有人定时清扫,公共区域的杂物得到及时清理。 就连水沟边、墙角根这些以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也时常能看到环卫工细致打理的身影。 整个村子从早到晚都保持着一种清爽利落的模样。 客商来了,第一眼就觉得干净舒坦,村民们生活其中,更是觉得便利又体面。 许多村民从一开始的“没必要”、“太讲究”,也慢慢转变了看法。 “起初我还嘀咕,咱乡下地方,哪用得着专门派人扫地?自家门前雪扫干净不就得了?” “现在看看,这村道整天清清爽爽的,走着心里都舒服!到底是广福大哥想得长远!” “是啊,咱之前就是鼠目寸光,只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广福不愧是理事会的领头人,这心思,这眼光,真是领先咱太多了!” “把村子当成自个儿家来收拾,这么新鲜的法子,也就广福那脑子能琢磨出来了!” 一个汉子端着碗,边吃边乐呵呵地对旁边人说。 “你是不知道,我家那老娘,现在魔怔了似的。每天临睡前,非得在院里院外转悠一圈,寻摸点枯叶啥的,然后颠颠儿去扔到村道边的竹筐里。 说是瞅见那竹筐空着,心里就不得劲儿,非得找点东西‘喂饱’它不可!” 旁边的人听了,哈哈大笑道:“那你家老太太这劲头,正该去应征环卫工啊!保准是个标兵劳模!” “去你的!” 那汉子笑骂一句,脸上却满是自豪与疼惜。 “我家老娘好不容易活到七十,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我舍得让她去干那个? 她现在可是我们家的‘老宝贝’,‘镇宅之宝’! 她乐意动弹、乐意操心,那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 只要她高兴,爱扔啥扔啥,就是把院子扫秃噜皮了,我也乐意!”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是,话语里满是善意的打趣。 这环卫部,从最初的饱受质疑,到后来的普遍认同,再到如今悄然融入村民们的日常起居,成为桃源村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着实也是一段引人深思的变迁。 言归正传,乡亲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整顿村容村貌,自觉就算是谢里正亲自带人来“挑毛病”,也是不怕的。 第二天,一支由谢里正、谢长河和几个文书组成的“村容巡视验收组”,就正式“上岗”了。 他们沿着洁净的村道,开始“验收”大扫除的成果。 巡视组走到谢石墩家的“巧婆婆裁缝铺”门前,谢里正背着手,眯眼瞧了瞧那块还算周正的招牌,目光随即落到了店门前那两个“镇店之宝”上。 那是两个穿了新衣裳的木头假人,姑且称之为“模特”吧。 只是这“模特”的五官是石墩娘亲手画的,手艺着实有些……惊悚。 眉毛一高一低,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唇涂得又红又大,活脱脱像是从志怪话本里跑出来的女鬼。 谢里正看得眉头直皱,冲着店里头喊道:“石墩他娘,你出来一下!” 石墩娘正在店铺里头缝制衣裳,闻声探出头来,脸上还带着笑: “哎哟,里正叔,您视察来啦?瞧我这店铺,收拾的整齐干净吧?” 谢里正没好气地指着那两个木头人: “赶紧的,把你这两个‘宝贝’收起来,贵客们明天就要到了,别把人吓着。” 石墩娘一听不乐意了,辩道: “里正叔,这哪是‘木头人’啊,这叫‘模特’!是展示衣裳用的,是活招牌,收不得,收不得啊!” “还‘模特’?” 谢里正差点气笑了,连带着旁边的谢长河和几个年轻文书听到石墩娘的话,也忍不住掩嘴憋笑。 “你这样的‘模特’。知道的说是你店里的摆设,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干了啥亏心事,索命的女鬼当街找上门来了呢! 你看看人家杨觅媳妇那裁缝铺前头摆的才叫‘模特’,人家那是专门找张林木定做的,体面! 你要学也学个像样的,瞅瞅你整的这是啥? 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那嘴画得跟血盆大口似的! 怪不得最近村里娃娃总跑到村委楼告状,说你家养了两个‘夜叉婆’看门! 理事会找你两回了,你咋就不改改? 怎么着,是想让你家石墩来理事会喝喝茶、谈谈心?” 一听提到儿子,石墩娘有点急了,但嘴上还不服软: “里正叔,您别总拿我儿子压我啊!我开我的铺子,他当他的保安,我们俩各干各的,扯不上。 再说了,杨觅媳妇接了厂子里工衣的大活,挣了钱,自然能去定制好‘模特’。 我这儿小本买卖,舍不得那银子,还不能自己动手做两个了? 里正叔,您这就是偏心!为啥她能摆,我就不能摆?” “嘿!你还有理了!”谢里正瞪着眼。 “你自己在工衣比试会上没比过人家,活计让人家接了去,这能赖我偏心?再说了。” 他语气缓了缓,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点拨。 “石墩他娘,脑子活泛是好事,可学东西不能光学个皮毛,你看人家那‘模特’,是帮着招揽生意的。 你这‘模特’,是帮着吓跑客人的!这能一样吗? 你做衣裳的手艺也不差,村里人大多也喜欢找你做新衣。 你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把衣裳做得更板正、样式更时新,那才是正道!” 这番话点到根子上,石墩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先前那点理直气壮变成了讪讪。 她瞄了瞄自己那俩“杰作”,再想想谢里正的话,脸不由得慢慢红了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里正叔……我、我也没想吓唬人,就是……就是手笨,没画好。我……我这就收起来,回头让石墩也去张林木那定两个正经模特回来。” 说完,她用胳肢窝一边一个夹着那两个表情狰狞的木头人,转身就往店里头走,那背影看着,竟有几分滑稽和狼狈。 谢里正见她乖觉,也没说什么,带着谢长河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第699章 在桃源村“水镜画卷”里吃席 一路上,类似的对话不断,谢里正用在谢广福那里学到的“标准”去要求村民。 村民们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应对着“巡视组”的“刁难”,气氛友爱又和谐。 就连谢里正本人也是一边指点一边也忍不住感慨万千。 与去年相比,今年的桃源村简直是大变样! 去年村道还是黄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如今全都用砖石混合粘土硬化过了,平整又干净,娃娃们就算是在村道上玩闹打滚都滚不出多少灰。 去年刚栽下的绿化桃树苗,如今枝头已经是缀满粉嫩花朵,连成一片如烟似霞的风景线,春风拂过,暗香浮动。 去年这个时候村里还多是土坯房,青砖瓦房寥寥无几。 而如今,放眼望去,一片片规整的青砖灰瓦院落井然有序。 就连村里的孤儿寡母,也在理事会的帮扶下,住进了崭新的青砖房。 商业街两边除了小部分前院改造了商铺的,其他人的前院高低错落,各有风趣。 整个村庄看上去气派、规整又充满生机,任哪位贵客看了,都得在心里赞一句: 好一个富庶、有序的新农村! 而为数不多的那几户土坯房,虽然略显突兀,却也不影响大局。 那几户人家,正是去年受了谢彪的撺掇,才匆匆忙忙建起的土坯房。 如今,他们是肠子都悔青了。 这一年光景,眼瞅着村里别家一户接一户地起了气派的青砖瓦房,再看自家这土坯墙,雨天返潮,风天掉土,怎么看怎么寒酸。 心里那股子懊恼和羡慕,就像春日里的野草,滋滋地往外冒, 继而也就越发的埋怨起谢彪,更恨自己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听了谢彪的鬼话。 如今,靠着在村里工厂上班和年底的人头分红,他们手里可都有一笔巨款。 几家人一合计,都打算把这丢人的土坯房推了,建一座体面的青砖瓦房! 可偏偏……很不凑巧。 桃源施工队的订单早已排得满满当当,一路排到明年去了! 没法子,他们只能一边继续住在土坯房里,一边眼巴巴地数着日子,盼着施工队能早点排到自家。 从“桃源杂货”、玉娘酒坊、谢六爷粥铺、王婶豆腐坊、冬青茶水铺、柴火铺…… 还有好几家挂着“民宿”木牌的整洁小院。 “巡视组”巡视完之后,谢里正站在小广场的高处,对如今的桃源村满意至极。 喜宴的前一天晚上,淮月楼侧后方那间备受瞩目的芝芝画室,又有了新动静。 施工队的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将外围围挡的旧油布全部撤下,换上了一层崭新的大红绸布。 这红绸一换,整个画室顿时变了气质。 在朦胧月色与淮月楼灯火的交织映照下,它更像一个被巨大红绸悉心包裹的神秘礼盒,引得人心生无限遐想。 四月十八,碧霞元君节 天公作美,天蓝云白,春风温柔和煦,是个顶顶好的黄道吉日。 一大早,早起的村民们就惊喜地发现了那个醒目的“红色大礼盒”。 “哎呦!快看淮月楼旁边!那红彤彤的是啥?” “是秋芝的画室!昨晚我瞧见施工队忙活了,原来是换了红绸子!” “广福叔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啊!这红绸子看着就贵气!” “可不是嘛!这弄得神神秘秘的大半年了,里头到底啥样啊?真叫人心里跟猫抓似的!” “肯定老气派了!广福和月兰疼闺女那是出了名的,准备的惊喜准错不了!” 村民们围在不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满是好奇与羡慕,全都盼着红绸揭开的那一刻,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一个怎样令人惊叹的“宝贝”。 这一次的宴席,没有像往常一样设在祠堂或村委楼前的空地。 场地转移到了器械厂、食品加工厂和画室围合而成的一大片三角区域。 这里地势开阔平整,视野极佳。 坐在这里,抬眼便能望见奔流不息的清川河、古朴坚实的清川桥、缓缓转动的大水车,以及从水车延伸出去、规整排列的竹制供水管网。 更远处,是已经规整完毕、引入渠水养着的千亩良田。 此时尚未插秧,一片片方格水田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远处青山的轮廓。 远远望去,竟像是一幅铺展在大地上的巨大而宁静的方格水镜画卷,壮美无比。 (我也觉得这景色超美,看到这里的宝请留下你珍贵的图片) 晨光下,理事会的成员们领着村里得空的青壮村民,在这片“水镜画卷”里忙碌起来。 扛桌子的、搬椅子的、吆喝着对齐摆位的,热闹非凡。 “这张桌子往左挪一点!整排对齐!” “椅子间距要匀称,看着才舒服!” “这边再来十张圆凳!什么圆凳不够了,那你快带人去祠堂搬过来。” 餐饮部的翠花婶子大嗓门的安排完桌椅的摆放,又急匆匆找到李月兰,抹着汗道: “月兰!不成啦!一百八十八桌!光靠餐饮部现有的人手,洗切配菜都忙不过来,更别说上菜了!你快给咱们想想办法!” 李月兰早有准备,从容指挥: “别慌!食品加工厂这边新培训好的女工,手脚都利索,我这就调三十个人过去帮你,她们都熟悉厨房流程,听你安排!” “哎哟!那可解了燃眉之急了!”翠花婶子大喜,没多久就风风火火地带着“援军”走了。 另一边,李大宸与李三煜也已换上了特意裁制的行头。 他们各一身剪裁合体的靛蓝色锦缎长衫,外罩同色系无袖比甲,既不失东家的体面庄重,又便于行动,还兼顾了开业的喜庆氛围。 此刻,二人正并肩立于器械厂气派的大门前,亲自监督新招的工匠们干活,两个工匠踩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将那幅蒙着鲜艳红绸的招牌悬挂到门楣之上。 “左边!左边再高一点!哎对对对……停!好像又有点歪?” “右边那条绸子捋顺了!要垂得自然!” “这红绸到时候能不能‘唰’一下整齐地拉开?可别扯坏了或者缠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力求开业典礼上的每个细节都完美。 第 700章 大榕树下迎贵宾,客从八方来 谢长河在热闹的人群中找到谢里正: “里正爷,有个事儿。负责祠堂库存的郑文书算了下,按照三厂同开的架势,原先准备的鞭炮恐怕不够响,不够长。 现去买怕是来不及了。器械厂的毛管事刚才也找过来,问能不能把咱们祠堂备用的所有鞭炮都‘买’过去,充作开业礼炮?” 谢里正大手一挥,豪爽道:“买什么买! 就当是咱们村集体送给他们的开业贺礼! 公账上你就记‘赞助三厂同开庆典礼炮之用’!” “好嘞!我这就去办!” 谢长河应下,又提醒道。 “对了里正爷,您可得瞧着点时辰。今天贵客多,喜宴虽是定在巳正三刻(10:45)开始,但贵客们必定会提前到场。 月兰婶子交代了,请您务必在巳初(9:00)前,到大榕树下的迎宾茶棚那儿。 茶棚都搭好了,喜糖、干果、茶水也都备齐了。 小花和学堂里几个机灵乖巧的孩子,已经过去准备端茶递水了。” 谢里正捋着胡子,满意地点头: “知道了,误不了时辰。我这就过去。” 巳初,桃源村村口那棵大榕树下,精心布置的迎宾茶棚下,谢里正神采奕奕地站定。 他的身边,是今日的三位“主角东家”: 李月兰、李大宸、以及一身雾绯新裙、眼眸明亮的谢秋芝。 四人并肩而立,面带笑容,准备迎接即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宾客。 盛大的开业典礼序幕,即将拉开。 巳初一刻刚过,宾客便开始陆续抵达。 最先到的多是邻县的县令、劝农使、以及与桃源村有长期合作的客商们。 四人根据情况迎上去,拱手寒暄: “张县令,王县令,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快请到茶棚喝口茶润润嗓子!” “刘东家,孙掌柜!感谢捧场!咱们村的器械厂和食品厂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各位!” “李劝农使,您也来啦!四璟先生在村里忙着呢,你自己进去寻他去吧!” 紧接着,一些消息灵通、在器械厂下了脱谷机定金的大田庄东家。 也“厚着脸皮”亲自前来,他们大多都是拿了自家采买的请帖赶来的。 他们一边送上贺礼,一边急切地打听: “李老板,不知那脱谷机何时能交付?我们庄上就等着它秋收了!” 李大宸当初给的交货时间便是秋收之前。 结合了厂里现在的产能,李大宸笑道: “六月底定是可以的,到时候我们会派人循着你们登记的地址送信的。” 月兰食品厂与谢秋芝画室所邀的贵客,此时也已陆续抵达。 月兰食品厂这边的宾客,多是这一年来与奇珍坊有着稳定往来、且对奇珍坊出品的各色美食颇为青睐的老主顾。 其中,甚至有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乃是宫中专司军粮采买事宜的官员。 他此番前来,可不仅是赴宴道贺这般简单,更肩负着一项要紧公务: 要实地考察这月兰食品加工厂的规模、工艺与产出。 并要带回几样样品军粮回去呈交上峰定夺。 至于谢秋芝画室那边的客人,则是一些旧识。 这其中有如白眉掌柜那般,代表松墨斋一口气订下数十幅连锁店广告画作的商铺负责人们。 也有她的顶头上司,翰林院图画局主事墨清衡墨达人,以及几位凑趣的翰林院同僚。 不多时,云槐县四大学院的四位山长,也联袂而至。 随后,便是以齐安为首的云槐县衙全体属官,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齐安与谢里正等人见礼后,便极有眼力见儿地主动帮忙招呼起后来的客人,俨然半个“主人”。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镇北侯府的车驾。 沈老太君在昭阳长公主和沈萱的搀扶下,缓步下车。 老太君满面慈祥笑意,长公主仪态端方雍容,沈萱则是一身娇嫩鲜亮的衣裙,更衬得人比花娇。 她一眼瞧见谢秋芝,便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飞扑过去,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声音又软又糯: “芝芝!你好坏呀,这么久都不来京城看我,连信也写得稀疏,我可要想死你了!” 谢秋芝被她摇得轻笑,忙道:“我的好萱萱,这可真是冤枉我了。近来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可我哪敢忘了你?半月一封的信,可是雷打不动的。” 沈萱却不依,故意嘟起嘴,眨着狡黠的眼睛: “我不管!我也要你像给我二哥写信那样,三日一封才行!” 谢秋芝心头猛地一跳,面上险些没挂住。 要命,这“三日一信”的约定,怎么人人都知道了? 她心里大喊冤枉,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今她给沈砚去信早已不是三日一封,而是十天半月才艰难凑出一封了么? 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好啊,萱萱,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净会打趣我……” 沈萱知道这里人多,不好再说些女儿家的私事,便见好就收,噗嗤一笑: “哎呀,逗你的啦!瞧你紧张的。 好啦,我母亲唤我了,我们得先陪祖母去淮月楼上歇歇脚。 咱们待会儿宴席上再好生说话,我可太期待你那个神秘画室了!” 她说着,松了手,临走还不忘回头冲谢秋芝俏皮地眨眨眼。 边上,谢小花领着几个穿着喜庆镶边小袄的孩子。 端着托盘,穿梭在来客间,声音清脆甜美: “贵客请用茶!” “爷爷/伯伯/夫人,请尝尝我们桃源村的喜糖!” 娃娃们天真可爱的模样总能引的来客的笑声。 王老五则带着牛马车站的两个员工,在稍外围负责引导车马。 每每有新的马车到达,他们便迅速上前,热情地指引: “贵客您好,车辆请随我们的人前往前方牛马车站统一停放,那里有专人看管,您放心赴宴即可!” 就在迎宾气氛渐至高潮时,几辆青篷马车不显山不露水地驶来,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桃源村村道入口。 这一行车马,处处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与不经意的威严。 赶车的几位汉子,面容平静,眼神锐利沉静,悄然扫视着周遭。 马车内,承景帝、上官皇后和李双昊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第701章 帝后再访桃源“新农村” 入目便是村道两旁新栽的两行洒锦蜜桃树。 此时正值盛花期,重瓣的花朵团团簇簇。 颜色从娇嫩的浅粉渐变到艳丽的玫红。 深深浅浅,错落有致,几乎遮住了新发的嫩叶。 整条村道仿佛被笼罩在一片轻盈烂漫的粉云霞雾之中,美得令人心醉。 上官皇后忍不住低声赞叹:“这桃花……开得真美。” 再看脚下,村道是平整的砖石粘土硬化路面,干净坚实。 承景帝微微颔首:“这路面,瞧着比咱们大宁朝的官道还要平整利落些。” 旁边的李双昊听到父皇母后的夸赞,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暖流。 虽然他在“百日收”之后就很少踏足桃源村,但他常在与兄弟们的书信里知晓着桃源村的变化。 对桃园村,他没有陌生,只有心向往之的归属感。 马车缓缓前行,临近村口大榕树。 三人便瞧见了前方人头攒动、笑语喧天、红绸招展的热闹迎宾场景。 李大宸眼尖,一眼便看到了独属于皇家微服出游的车架。 等三人刚一下车,他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父亲、母亲!二弟,你们可算到了!路上辛苦了!” 他巧妙没有暴露他们的身份。 李月兰和谢秋芝自然明白他们不愿意暴露身份,便默契地配合着,上前热情招呼: “黄先生,黄夫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到这边茶棚喝茶吃糖沾沾喜气!” 承景帝笑着点头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周围的变化所惊叹。 他尤其注意到,大榕树下那个曾经的简易候车茅草棚,如今已焕然一新: 变成了一个宽敞的、带有飞檐的木质凉亭,亭内设有固定的长条凳,处处透出一股人文关怀。 凉亭背面的告示栏上,依然贴着熟悉的“出发时刻表”和“招募启事”。 但仔细一看,内容已大不相同: 【桃源牛马车站·公交时刻表(最新)】 上面清晰地列着通往云槐县的班次时间,并标注了使用的是“牛车”、“马车”还是“骡车”。 而且车次也是从前的双倍,几乎是每半个时辰两辆车并行。 那告示栏上的其他位置,各类招募信息贴得满满当当: 桃溪村诚聘果园养护员数名,需熟悉果木习性,吃苦耐劳。 桃源村招募植树造林工,春季造林,夏秋季养护,冬放长假,工时长,需求大。 环卫部招募环卫工人,负责村道及公共区域清洁。 牧场急招挤奶工,手脚麻利,爱惜牲畜者优先。 桃源器械厂招工,诚聘有锻打、木工、组装经验之工匠。 月兰食品加工厂招工,需勤恳踏实、身体康健者。 牛马车站招工,招募车夫、饲养员、车辆维护员……待遇从优。 最重要的是,每一条告示末尾,几乎都明确写着“男女不限”,且日薪皆在四十文以上。 承景帝三人逐条看去,起初是好奇,随即眼中便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震动。 上官皇后低声道:“这些活计……竟都许女子应募?且工钱如此……” 她并非不知民间女子也需劳作谋生,但如此明确张榜、同工同酬,且工种从养护、清洁到匠作、畜牧,范围之广,实属罕见。 承景帝像是在思虑着什么,他看到的不仅是“男女不限”四个字,更是以小见大的透视着这蓬勃之意。 一个村子,何以有如此多的岗位需求? 器械厂、食品厂、牧场、果园、环卫、车马…… 这分明是一个生机勃勃、百业初兴的缩影。 酬劳明码标价,且高于寻常,说明村子有充足的财力与需求来吸纳人力。 不限男女,则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劳力,也让女子有了自立赚取生计的堂堂正正之路。 他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潮涌——是惊叹,是欣慰,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赧然。 他惊叹于这乡野之地竟能迸发出如此惊人的组织力与创造力。 欣慰的是,在这远离庙堂的角落,在他治下的土地,并非一片沉寂,仍有自发生长的活力与希望。 而那丝赧然,则悄然刺入心底。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四海,号令百官,所求的“治世”景象,在诸多州府尚是纸上蓝图、案头公文,却在这小小桃源村里,真切地、鲜活地呈现了出来。 某些方面,自己竟……比不得这一村之治的务实与高效。 这认知让他心绪翻腾。 若大宁朝治下,能有更多地方如此摒弃虚文,专注实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让百姓居有其屋,劳有所得,各安其业…… 何愁国力不厚,民心不稳,江山不固? 此时,承景帝心头骤然明朗: 自己这一趟,怕是真来对了。 此行,不再是简单的吃开业喜宴,也不只是为了确认太子之位。 而是取经! 取这乡野之间悄然生长出来的治世之经。 无论是处事圆融、颇得民心的谢里正。 还是那位桃源村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谢广福。 这一次,他必须沉下心来,从他们身上学到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得放下身份与姿态,真正地、虚心地去讨教。 一个念头,甚至在此刻隐隐浮现: 若有可能…… 是否该以朝廷之名,征辟谢广福入朝为官? 哪怕先从一个合适的职位做起,让他将这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理之法,带往更广阔的地方? 关乎吏治当如何革新,民生当如何安顿,未来之路,又当如何去走。 承景帝的思绪正待深入,一旁的李双昊却已按捺不住。 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切与几分显摆似的亲昵: “父亲,您瞧那边,桃源村的牛马车站! 跟去年比,可是大不一样了,咱们过去亲眼瞧瞧!” 只见扩建之后的牛马车站占地面积比一年前扩大了一倍不止。 俨然有了几分现代“客运站”的雏形。 有清晰的车辆进出通道和牛车区、马车区和骡车区的专用停车场。 有专门的售票木窗,有供车夫休息的服务区。 甚至还有一小块空地用于临时检修车辆。 里面秩序井然,员工们穿着统一制式的工衣各司其职。 第702章 谢秋芝:梦中被沈砚逼信 “这……” 承景帝与皇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哪里还是一年前那个略显粗陋的乡村车马店? 这分明是一个规划科学、运营高效的中型交通枢纽! 参观完扩建之后的牛马车站,三人在李大宸的陪同下一路步行入村。 村口大榕树下,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谢秋芝,目送着那行人背影渐远。 终于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凑到李月兰耳边,用气声嘀咕: “娘,您说这两位怎么又来了?他们是不是…… 特别钟爱这微服私访的戏码? 回回都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月兰怜爱地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温声道: “傻芝芝,他们的心思咱们可猜不着。倒是你。” 她语气一转,带着几分疼惜的调侃。 “瞧瞧你这脸色,宴席还没开始就透着疲累。 要不你先回家去歇歇? 横竖离典礼开始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后面的客人,交给我和你里正爷应付便是。” 旁边的谢里正也听见了,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道: “就是就是!秋芝丫头,今儿个你是正主儿,得养足精神头,待会儿亮亮相! 这儿有我们呢,你快回去歪一会儿,养养神。” 谢秋芝确实又困又乏,而这困乏的根源,还得追溯到昨夜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了沈砚。 梦里的他一身玄甲,骑在神骏的战马上,于北疆凛冽的风沙中勒马回望,英姿凛然。 场景忽又一转,她竟置身于他的军帐之中。 帐内灯火昏黄,沈砚提着一柄长刀,带着一身夜寒与硝烟味。 一步步走到她榻前,高大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芝芝。”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沉甸甸地压下来。 “信呢?” 谢秋芝心口猛地一抽,张口欲言,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急得坐起身,指着自己的喉咙,拼命摆手。 沈砚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却将手中长刀往前递了半分。 冰凉的刀锋虚虚抵着她的下颌,迫她抬头。 “你说你写了?” 他微微俯身,眼底似有暗火灼烧。 “写了几行?十行?五行?还是……只敷衍了‘勿念’二字?” 谢秋芝被这无声的质问逼得百口莫辩,只能连连摇头。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冤枉啊,我可不是故意写少的! 最近器械厂、食品厂两头忙。 广告画、宣传图、员工守则…… 哪一样不得精心描画?我连觉都睡不足!” 可梦魇如胶,粘住了她的唇舌。 沈砚忽然又凑近了些,气息拂过她耳畔。 那语气似惩罚,又掺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芝芝,我在边关提刀御敌,每每感觉浑身煞气难消时。 就靠想着你、念着你那几页信纸上的字句来续命定神。 你倒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说,该当何罪?” “我没有!” 谢秋芝终于喊出声,情急之下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再给我一日!我今夜就补,补到十页……不,二十页!保证把信纸写得厚厚的!”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沈砚,闻言却骤然收敛了所有戾气。 他竟单膝跪在榻前,仰头望着她,眼底的火光化成了深潭般的幽暗与温柔。 声音低得近乎诱哄: “……不怪你。是我想你想得夜里睡不着,把你上一封信翻来覆去地读,纸边都起了毛。 脑子里全是你在淮月楼,蹙眉作画的模样…… 芝芝,我真的,很想你。” 谢秋芝心口霎时酸软得一塌糊涂,正要开口。 帐外却传来一声绵长的号角。 “呜……” 沈砚看向帐外号角的方向,眸中所有温情在瞬间冻结,覆上冰封的锐利与杀伐决断。 “敌军夜袭,” 他霍然起身,语速快而清晰。 “我得走了。” 他大步走向帐口,掀开帐帘的刹那,却又顿住,侧过半张脸。 轮廓被外面的火光勾勒得深刻。 最后那句话,伴着绵长的号角传来: “信,记得写厚点。” “等我回去……再跟你慢慢算这笔‘相思账’。” 谢秋芝便是被这最后一句话,惊得猛然坐起,从梦中挣脱。 她抚着狂跳不止的心口,发现窗外天色还早。 梦中的心悸与愧疚如此真实,她再也睡不着了。 索性来到书桌前,点了竹影蔑里面的油灯,开始提笔回信。 “沈砚,见字如晤。今夜,我梦到了你……” 笔尖在纸上游走,谢秋芝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担心。 沈砚下月就要回来参加沈萱的婚宴,这信现在写的话,还能不能在他启程之前交到他手中? 最后,她看着写好的信,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老男人,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疆,竟还能钻进人梦里来吓唬人、讨债……真是阴魂不散。 想着,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封迟来的信能不能弥补一下沈砚的“怨念”。 此时,窗外已经透出浅浅的晨光。 今天是碧霞元君节,更是她的画室正式亮相的大日子。 李月兰早已将今天要穿的衣裙备好放在她房间。 那是一套绯色缕金挑线纱裙,配着素雅的月白云纹比甲,既鲜亮喜庆,又不失大方端庄。 谢秋芝索性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梳妆打扮。 十六岁的镜中的少女,身量比去年又悄悄拔高了几分,眉眼间的神态也愈发沉静明晰。 谢秋芝静静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这副身体,如今倒是和她魂穿前的模样不相上下了…… 再也不见刚穿来时,那一副要啥没啥的模样。 嗯,还算满意。 不过。 满意归满意,被那场“兴师问罪”的噩梦惊醒,又急急起来写信。 此刻的谢秋芝,的确是强打着精神在大榕树下迎客的。 听到李月兰和里正爷体贴的劝说,她估摸了一下时间。 想着典礼开始的吉时确实还有一阵,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那……娘,里正爷,我先回去歪一会儿,养养神。 等会儿我直接就去典礼现场,绝不误事。” 说完,她便回了家,想偷得一时半刻的安眠,好歹养足些精神。 第703章 芝芝淮清竹楼索吻 距离典礼开始的吉时还有些时候,谢秋芝没有去卧房休息。 而是径直穿过庭院,走向后院的竹楼。 这栋竹楼,被李大宸和李三煜当作“秘密工坊”占用了大半年之久。 楼外那片空地曾被他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械样品。 前方规整的竹制平台是两人敲敲打打的主场。 连一楼那张超大的北美黑胡桃木的长条桌,也成了他们铺展图纸、搓磨小零件的办公桌。 两人倒是识趣的没有上二楼霍霍谢秋芝的地盘。 所以李月兰也只是偶尔上来打扫一下,保持洁净。 如今两人有了器械厂这个超级大工坊,早早就将竹楼里外收拾利落,把家伙什都搬走了。 月洞门后的这片小天地,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幽雅静。 谢秋芝自觉自己好久都没有去竹楼,心中有些怀念。 便决定去二楼的竹榻上闭目养神一小会儿。 来到久违的熟悉的空间,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竹木清香。 临窗处,那张铺着软垫的竹榻,依旧静静安置在原处。 谢秋芝走过去,从贴身的口袋取出一个带有轻微震动提醒功能的复古怀表。 定了时间,这才放心地侧身躺下。 窗外竹影婆娑,微风送爽,紧绷的心神终于得到放松。 她合上眼,只觉得惬意慵懒。 然而,此刻,村口却迎来了一队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的人马。 来人正是谢锋与沈砚。 两人并驾齐驱,马蹄轻快。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溜身穿常服、英气勃勃的年轻儿郎。 马蹄声在桃花道上显得格外清脆。 “锋儿!沈大人?” 李月兰正与谢里正说着话,闻声看去,又惊又喜。 “娘!里正爷!”谢锋利落地翻身下马,笑容爽朗。 沈砚也随之下马,上前几步,对着李月兰和谢里正抱拳一礼,温声道: “婶子,谢里正。” 沈砚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如今他回桃源村可是比回镇北侯府和自己的荷园更理所当然些。 “哎呀,小沈也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 自从谢秋芝和沈砚两人确认了恋爱关系,李月兰也自然而然的把沈大人这个称呼改成了小沈了。 谢锋这时插话,指了指身后那七八个人,解释道: “娘,里正爷,这些都是我在京中的同僚。 秦岳、燕七几个,你们上回见过的,吃过咱村的席。 一直念叨着咱村的大锅饭,也想再来沾沾咱们桃源村的喜气。 所以,我就把他们给‘捎’回来了。” 秦岳等人赶忙抱拳行礼,齐声道:“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来了都是客,快请进!” 李月兰热情地招呼: “锋哥儿,你先带人去牛马车站安置马匹,歇歇脚。” 牛马车站前,沈砚将手中的缰绳顺手递给一旁的秦岳。 转头对谢锋道:“你们先去,我……稍后便来。” 谢锋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兄长的打趣: “安顿好了就快点过来,不许……欺负我妹妹。” 沈砚弯了弯唇角,眼底有微光掠过,只简短应道: “放心。” 说罢,便转身,步履急切,朝着谢家庭院的方向去了。 来到谢家,庭院里果然静悄悄的。 院中,谢秋芝信中那些被李四璟“霍霍”过一遍的景观植物,已经冒出新枝,长势比从前更盛。 沈砚在半月池边闭目凝神,外放听雪功。 刹那间,附近所有的细微声响——风声、叶动、池水轻漾、远处隐约的人语…… 乃至……一道轻浅而规律的呼吸声,清晰无比地涌入他耳中。 那呼吸声,来自月洞门后的竹楼二楼。 沈砚睁开眼,不再犹豫,径直穿过月洞门,踏上竹梯。 二楼光线柔和,谢秋芝正半倚在竹榻上,似是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姿态放松没有防备。 沈砚缓步靠近,在榻边停下。 他俯身,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极致温柔的力道,将榻上的人轻轻拥入怀中。 谢秋芝正陷在半梦半醒的朦胧里,忽然落入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 她浑身一僵,瞬间惊醒,下意识地便要挣扎。 “是我。” 低哑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一抹急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委屈。 谢秋芝抬头便撞入一双正灼灼凝视着她的眼眸。 “沈砚?你……你怎么……” 她吃惊得几乎语无伦次。 “不是说要下月才……” 沈砚却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白皙馨香的颈窝。 像个远归倦怠又满腹心事的孩子,闷闷地抱怨,又似在吐露刻骨的思念: “……你信写得那样少……我在北疆,。 日日看,夜夜想…… 都快想疯了,这回特意提早回来给你惊喜的。” 他的呼吸灼热地烫着她的肌肤,谢秋芝心尖一颤,。 方才的惊吓化作了酸软的心疼,还有一丝被他嫌弃信少的心虚。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感觉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颈侧。 那触感让她微微颤栗。 沈砚抬起头,目光锁住她近在咫尺的唇瓣,眸色暗沉如渊。 里面翻涌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渴望与压抑已久的炽热。 他缓缓靠近,气息交融。 “芝芝……” 叹息般的低唤消失在彼此相贴的唇间。 这个吻起初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随即迅速变得深入而急切。 仿佛要借此倾泻所有分离的牵挂、焦虑与浓烈的思念。 谢秋芝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在他辗转厮磨中,渐渐软化。 手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袖,生涩而笨拙地回应着这份炙热的亲吻。 竹楼内一片静谧,唯有窗外风过竹梢的沙沙轻响。 以及…… 彼此逐渐紊乱的呼吸与心跳声。 一吻暂歇,谢秋芝只觉脸颊耳后都烧得厉害。 慌忙将脸颊埋进沈砚胸前,说什么也不肯抬头,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满脸的羞赧与悸动。 头顶传来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沈砚屈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眼底笑意未散,却故意板起脸,透出几分危险的“质问”: “给我的信写得那般敷衍……芝芝,这笔账,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算算?” “我哪有敷衍!” 谢秋芝急了,眼神飘忽,却还要强辩。 “我是真的忙!而且……我今早也给你写了信的,只不过还没交给白衡……” 话未说完,便又被沈砚以吻封缄。 这个吻比先前更深、更重,带着不容置喙的“惩戒”意味。 谢秋芝所有的狡辩都被堵了回去,化作旖旎的呜咽。 最终只能溺毙在他霸道而缠绵的气息里。 软软地攀附着他,任他予取予求。 第704章 开业典礼:锣响揭牌鸣炮 察觉到门口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谢锋回来了。 沈砚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怀中的人,结束了这个绵长而深入的吻。 谢秋芝早已被亲得浑身发软,眼眸含水。 沈砚低头看她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浓,故意压低了声音: “还能自己走路么?若不能……我不介意抱你过去参加典礼。” 谢秋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是那眼神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她小声嘀咕道:“……不要脸,谁要你抱。” 说着,便要推开他自己站稳,脚下却还是虚浮了一下。 沈砚轻笑,顺势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不要我抱,那便牵着。” 两人牵着手刚走到前院,便撞见谢锋好整以暇地靠在廊柱边。 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挑了挑眉,语带调侃: “沈大人,您这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该不会就是为了‘欺负’我妹妹吧?” 沈砚面不改色,从容接道: “大哥说笑了。我与芝芝久别重逢,自然要好好‘叙叙旧’。倒是大哥你……” 沈砚故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谢锋,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弧度。 “可是在羡慕我和芝芝?莫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的就是你吧?” 谢锋被噎了一下,笑骂道:“呵,谁羡慕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葡萄’” 没深究哥哥的“葡萄”是什么意思,谢秋芝赶忙打断这没正经的对话: “典礼快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让大伙儿等。” 等三人赶到典礼现场,那里已是宾朋满座,人声鼎沸,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 李月兰眼尖,瞧见女儿,立刻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拉住谢秋芝的手,细细叮嘱等会儿上台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沈砚在一旁看着,趁李月兰停顿的间隙,低声对谢秋芝道: “典礼结束后,来我这边坐。” 谢秋芝点了点头,便被李月兰拉着去准备了。 此时,器械厂大门旁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谢里正清了清嗓子,站到了中央。 他先是敲响了手里那面铜锣,后对着台下四面拱手,这才朗声开口: “各位乡亲,各位贵宾! 今日,碧霞元君节,也是咱们桃源村迎来三喜临门的大好日子! 这头一喜,便是咱们村的‘桃源器械厂’正式开业! 这厂子,是李大宸和李三煜自己筹谋、自己出资建起来的。 我作为桃源村的里正,很荣幸他们选择把厂子建在村子里。 这厂子有咱们最聪明的后生琢磨出来的新式农具、器械。 往后不光自己用,还要卖出去,让更多人用上咱器械厂的好家伙什儿! 现在,有请器械厂的东家——李大宸,上来跟大家说几句!” 台下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李大宸在众人的瞩目下登上高台。 两人竟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与自豪。 李大宸作为代表,向前一步,声音洪亮: “感谢谢里正,感谢各位乡亲,感谢所有远道而来的亲朋们,当然还要感谢朝廷的支持和拨款! 我们兄弟俩没别的本事,就爱捣鼓些铁木家伙。 承蒙村里信任,给了我们这个机会和场地! 我们在此承诺,‘桃源器械厂’出产的每一件物品,必是精心打造,结实耐用! 现在,我宣布——桃源大型器械厂,今日正式开业!”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谢里正不失时机地用力敲响了手中的老铜锣! “哐!!!” 锣声悠长响亮,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李三煜伸手拽下了蒙在厂牌上的红绸。 “桃源器械厂” 五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噼里啪啦!!!” 早已悬挂好的长长鞭炮被点燃,震耳欲聋的炸响与弥漫的硝烟中。 是村民和宾客们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和兴奋的口哨声,气氛瞬间达到了第一个高潮。 器械厂完成了开业致辞和揭牌。 紧接着,李月兰作为月兰食品加工厂的东家也被请上了台。 她从容温婉而坚定: “多谢各位的到来,咱们食品厂,就是想用好原料,做出干净、好吃、能存放的吃食。 让大家日子过得更便利,也让咱们村的好味道能传出去。 我宣布,月兰食品加工厂,今日正式开业!” “哐!!!” 谢里正的铜锣再次配合着敲响。 这一次揭牌的人是谢锋和谢文两个东家之子。 依旧是鞭炮和掌声齐鸣。 月兰食品加工厂也完成了开业致辞和揭牌。 两喜已过,众人的目光不由都被吸引到了淮月楼侧后方。 那个被巨大红绸整个罩住的“神秘礼盒”上。 议论声、猜测声此起彼伏。 “那红绸下面到底是个啥样?搞得这么神秘!” “广福可真疼闺女,这架势,我再投胎十回也遇不上!” “里头到底啥样啊?可急死个人了!” “就是,我天天上班路过,好奇死了,他们施工队的人还特别轴,一眼都不让看。” “其实我觉得,也没啥吧,左右不过是一栋屋子,最多像淮月楼那般雅致。” “对对对,淮月楼已经是极为雅致的了,难不成还能比淮月楼还要厉害。” “哎呀,别猜了,马上就要知道了,你看,广福不是牵着秋芝要上台讲话了嘛。” 在众人好奇心被吊到最高点时,谢广福领着谢秋芝走上了高台。 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谢秋芝身上,那身绯色缕金纱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身姿俏丽。 乌发绾成简洁雅致的样式,已悄然透出几分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明媚与即将绽放的风华。 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好奇的目光,她定了定神。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从容: “感谢各位长辈、各位朋友今天能来,说实话。 这个画室从打地基到建成,我爹就一直神神秘秘地捂着。 连我也没进去瞧过,所以这会儿,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又期待,又好奇。”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谢广福接过话头,乐呵呵地说: “知道大家都很期待,我也很期待。 大家都知道我家闺女喜欢画画。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想着给她一个最好、最舒坦的地方。 让她能安心作画,画出更多好作品来! 这画室,是我送给她的礼物,也是送给咱们桃源村的礼物。 愿天下的父母都能支持孩子们做他们喜欢且有意义的事。 而咱们桃源村,就该发扬这样的好风气!” “说得好!” “广福叔真是这个!” 台下不少人高声附和,纷纷竖起大拇指,脸上满是赞同与羡慕。 谢广福笑着,从谢里正手里郑重接过了那面老铜锣。 这面老铜锣还是从谢家村带过来的老物件,见证了他们从逃荒到安家立业的全过程。 台下的众人只见谢广福高高举起了锣锤。 “哐!!!” 苍劲洪亮的锣声冲天而起,悠长不绝,仿佛一个庄严的宣告。 而早已守在红绸四角的十几名施工队工人,听到锣响后齐齐用力一拉! 巨大的红绸如瀑布般倾泻滑落! 第705章 芝境台亮相,三喜临门!开席喽! 当那巨大的红绸如被无形之手缓缓抽离,。 终于,所有人得见其下的庐山真面目。 那并非一座寻常的屋舍,而更像一幅被清风徐徐吹开的立轴画卷。 静静地、却又无比夺目地矗立在淮月楼畔和竹影之间。 这是一座三层新中式画亭,它的建造工艺也代表了谢广福的最高建筑水平,谢广福为其命名“芝境台”。 一时间,偌大的宴会场地上竟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被这座精巧绝伦的建筑牢牢吸引住。 它通体以淡雅的青灰与素白为主调,飞檐如翼,轻盈挑起。 远远望去,最令人惊叹的是那大面积的、几近通透的弧形琉璃窗。 将天光毫无保留地引入二层空间,又巧妙借用了四周竹林的疏影掩映着。 使得整座画亭仿佛自身就在呼吸、在生长,与自然融为一体。 还没靠近,便让人生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空灵感。 谢广福站在台上,满面红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他朗声宣告: “诸位!这便是小女的画室——芝境台! 此亭自下而上,一层一景,一景一境,乃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顿了顿,望着台下那一张张写满“想进去看看”的脸,又笑道: “大家不必心急里头的样子,为了不耽误接下来的喜宴, 芝境台将于两个时辰后,正式开放,供诸位入内细观!”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心痒难耐的议论。 “哎呦喂!瞧那大窗子,亮堂堂的!站在里头一眼就能看遍咱们桃源村的好景致了吧” “啧啧,这亭子三层高,瞧着却一点也不笨,轻巧巧的,像个仙鹤要飞起来!” “广福可真是神仙手笔!这‘芝境台’,光看看外头,眼珠子都舍不得挪!” “这得费多少工夫,多少好料啊……要是能进去瞧瞧,瞧上一眼都是福气!” 承景帝也忍不住惊叹,低声对皇后道: “ ‘宣纸白’为壁,‘碳化木’为骨,这谢先生以建筑为画纸,以光影为墨彩。 此亭之妙,不在雕梁画栋之巧妙,而在取舍有度,气韵自生。” 皇后也目露欣赏,轻声应和: “所言极是。尤其那环幕琉璃窗,借天光作画,化日影为景,四时朝暮,景随时易。 分明是一座‘活’的亭子。谢先生将‘师法自然’四字,从画中搬到了眼前。” 听了皇后的话,承景帝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期待: “以器载道,以空间涵养心神。今日,咱们倒真要好好品一品她这‘画中之意,境外之境’了。” 在众人对芝境台议论纷纷的时候,只有谢秋芝暗自松了口气。 幸亏、幸亏自家老爹没真给她弄个什么“公主请回家”的欧式城堡。 不然她可真要当场社死了,眼前这座芝境台多好, 一看就是极有格调的新中式建筑,清雅里透着禅意,正合她的气质。 想到这儿,谢秋芝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之前每次追问画室的具体情况,他总是故作神秘地把话题往“尖顶”“浮雕”“旋转楼梯”上引。 闹了半天全是障眼法,故意逗她玩的。 害她白紧张了这么久,真是……亲爹的恶趣味,果然虽迟但到。 虽然,这座高雅出尘的芝境台时时刻刻都在勾动着人们的好奇与向往。 但,宴席刚开,再好奇也得按捺。 谢里正适时地再次接过铜锣,“哐哐哐”连敲三下,中气十足地高喊: “吉时已到,三喜临门!开席喽!”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四周的鞭炮齐声炸响,连成一片喜庆的红雾。 在场所有人依序从容入座,谢广福自然被引到了主桌,与帝后同坐。 谢秋芝则来到沈砚在的这一桌,自然的坐在沈砚身旁的空位。 他们这一桌全都是熟人:刚成亲不久、眼角眉梢还带着甜蜜的白衡与张图图。 即将成婚、不时低语浅笑的沈萱与张秋笙。 谢锋,以及……坐在谢锋身旁的一位气质清冷沉静、容貌秀雅的陌生姑娘。 谢秋芝的目光落在那位姑娘身上,心中有些惊讶。 这不是…… 安太医的女儿,安月瑶吗? 她记得有一次去学堂后厨,路过先生小院时,瞧见过一位少女在院中低头细致地翻晒药材。 侧影沉静,举止娴雅,正是眼前的女孩。 安月瑶虽说来了桃源村小半年了,但很少出门参加活动。 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坐在哥哥身边? 谢秋芝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点了一下,豁然开朗! 这……哥哥该不会是和安小姐…… 联想到上个月哥哥手臂受伤后,隔三差五就去先生小院“换药”,去得很是“勤快”…… 谢秋芝正惊讶又好奇,忍不住想给哥哥递个探究的眼色。 身旁的沈砚却已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满: “我在这儿坐着,你总盯着旁人瞧什么?” 桌上几道目光立刻聚了过来。 谢秋芝讪讪笑道: “我……我只是见安小姐生得好看,气度不凡。” 沈砚闻言,唇角扬起一抹笑,目光灼灼地锁着她: “在我眼里,只有芝芝最好看,无人能及。” “……” 谢秋芝耳根瞬间红透,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觉得在这张桌子上吃饭,最好不要再和沈砚说话,这人……简直不要脸皮! 张口一句话,比给她夹菜的“杀伤力”要强上百倍。 宴席就在这热热闹闹、笑语喧哗中进行着。 不多时,李大宸、李三煜兄弟二人在谢广福和谢里正的陪同下,开始挨桌敬酒,答谢宾客。 第一桌自然是主桌,兄弟二人恭恭敬敬地向帝后二人举杯。 承景帝和上官皇后看着眼前这两个眼神明亮坚定、有了自己事业的儿子。 双双举杯,语带勉励: “年纪轻轻,便能脚踏实地,开创实业,造福乡梓,甚好。 望你们戒骄戒躁,持之以恒,将这利国利民的事业,做得更大,走得更远。” 皇后亦温言道:“看见你们如此上进,家中长辈定然欣慰。 要记住,无论做什么,踏实与诚信乃是根本。 望你们不忘初心,前程似锦。” 这看似寻常的鼓励,听在李大宸和李三煜耳中,却重若千钧。 他们明白其中蕴含的期望与认可,一时心潮澎湃,眼眶发热。 几乎要落下泪来,两人举杯郑重躬身: “孩儿定当铭记于心,不负所望,专研技艺,将厂子给办好!” 主桌这边敬完酒,一群人又开始闹哄哄的往下一桌走去。 第706章 谢明月在马家的生活 一位被特意邀请来的营造司官员周谨,此时也举杯起身,笑容和煦地向两人致意: “恭喜恭喜!这器械厂规模可观、规制严谨。 处处透着巧思,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其实他今日前来,是带着一份早已拟好的合作文书,只待喜宴之后,他便要代表工部营造司与这新立的器械厂签订第一份正式的订购文书。 当然这些事情自然是不好现在说出口的,因为现场还有许多的宾客需要东家们去招呼。 而隔壁其他几位来自各地的大田庄东家更是热情,纷纷围拢着李大宸和李三煜敬酒道贺,言语间满是恭维: “李东家,恭喜恭喜!日后贵厂的脱谷机,可要先紧着我们庄啊!” “三爷,您这厂子气派!有什么好农具,千万记得给我们留一份!” “二位可真是咱们大宁朝的栋梁之才!佩服,佩服!” 宴席上一片喧腾热闹,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 然而,在这片普村同庆的欢腾之下,却有两个人,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 谢明月一大早便领着马财主,悄然回到了桃源村。 他们特意避开了茶棚迎客的时辰,进村后径直去了谢明月家的土坯房。 马财主环顾四周,看着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的气派的青砖瓦房,。 再看看自己岳丈家这低矮的土坯墙,不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明月啊,为何这左邻右舍都是青砖瓦房大庭院,只你娘家还是这般……唉。 岳父大人就没想过,重起一座像样的宅院么?若是实在手头艰难,可与我说说嘛。” 谢彪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却又不敢发作,只能陪着笑脸,含糊道: “贤婿有心了,有心了。这不是……村里施工队忙,排不上嘛,呵呵。” 谢明月可没心情听他们虚与委蛇,借口身子不适,便钻进了自己出嫁前住的那个小房间。 李秀琴跟了进来,关上门,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压低声音质问: “明月,你这次带着女婿回来,当真只是为了吃席?” 谢明月背对着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娘,让你给我们留的两个席位,留了吗?别等会儿开席了,我们没地方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脸。” 李秀琴叹了口气:“留了,理事会那边说了,外嫁的女儿是可以带着女婿回来吃席的,还专门预备了两桌‘外嫁女及婿’的席位。” “嗯。” 谢明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明月,你到底……” 李秀琴还想再问。 “娘,我累了,想自己待一会儿,您先出去吧。” 谢明月打断她,语气冷淡。 李秀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谢明月一人。 她环顾着这个自己只住了几个月的土坯房间,虽然处处透着简陋,但床上的被褥很是干净。 这一刻,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悔意。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鬼迷心窍去设计李三煜,会不会就能一直待在家里。 待在如今这样富庶兴旺的桃源村? 年底也能分到那十五两雪花银…… 一切都晚了吗…… 当然不是! 谢明月眸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双手紧紧攥住被角。 还有回头路! 今日,就在今日! 一定要想办法让马财主当众休了自己! 一定要回到桃源村,回到父母身边! 她细细地盘算起来。 谢明月见识虽短,却也不是全无脑子。 直接冲出去揭露李三煜他们的皇子身份? 太冒险,未必能讨好,还可能引火烧身。 她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个既能揭穿他们身份、引起足够大的混乱、 又能让自己看起来无辜受害、最终达到被休弃、顺利落户回村目的的法子…… 开席前,谢明月便领着马财主,来到了那两桌专为外嫁女及女婿预留的席面。 两人刚寻了空位坐下,旁边原本坐着的一对年轻夫妻瞧见他们,脸色微变,互相使了个眼色。 竟立刻起身,一声不吭地挪到了稍远些的另一张桌子去了。 这举动颇为突兀,马财主愣了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皱眉低声问谢明月: “他们这是何意?怎地我们一来便走?可是与你有什么过节?” 谢明月心下一沉,面上却强作镇定,垂下眼道: “……许是那边有他们更相熟的人吧。”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原因? 自己出嫁前的名声在桃源村早已烂透,如今村里姑娘见了她,避之唯恐不及。 方才离席的那女子她认得,叫王燕,去年底嫁去了隔壁桃溪村,年纪只比自己小一岁。 王燕模样生得普通,性子也绵软,从前在谢家村时也是家里地里什么重活都干的主儿。 可如今瞧着,脸颊丰润了些,气色也好,显然是日子过得顺心。 谢明月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嫉妒。 从前她总觉得,嫁给泥腿子定是要吃苦受穷的。 可自打嫁去马家,李秀琴偶尔来云槐县看她,总会絮絮叨叨地说些村里的闲话: 谁谁谁嫁到了桃溪村哪户人家,婆家和气,丈夫能干。 谁谁谁招了个踏实肯干的上门女婿,小两口一起在厂里做事,日子红火。 桃源村和桃溪村今年结亲的越发多了,两边日子都越来越好…… 起初,谢明月听着还存了几分好奇, 甚至隐隐有一丝自己“跳出了农家火坑”的优越感。 可自从流言蜚语缠身后,自己在马家的处境日益艰难。 马财主对她非打即骂,平日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她便越来越不爱听这些了。 只觉得似乎谁都比她过得好,连从前她瞧不上的王燕之流,如今看着都比她体面些。 李秀琴察言观色,见她脸色难看,后来便少提这些婚嫁闲话,转而说起村里的“正事”: 砖瓦厂工钱涨了,木炭坊的订单多得做不完,好几个未出嫁的姑娘都进了厂。 不但挣了钱,在厂里还抢手得很,木炭坊统一发的工衣做好了,穿在身上精神又体面…… 这些村里的变化,谢明月也是一个字都不爱听。 每次李秀琴提起,她都冷着脸。 李秀琴无奈,也只好悻悻住口。 第707章 谢明月: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回 可有一次,李秀琴来时,正撞见谢明月脸上带着未消的鲜红巴掌印,眼眶也是肿的。 李秀琴心疼得直掉眼泪,忍不住数落: “当初……你总一口咬定那李三煜是什么三皇子,娘……娘也昏了头,信了你的,陪着你胡闹。 可你看看,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就你现在这样…… 还不如当初就老老实实,嫁在隔壁桃溪村呢! 好歹离家近些,娘多少还能护着你一些……” 这些陈年烂账,犹如揭开了血淋淋的伤疤。 谢明月一听就炸了,尖声呵斥: “闭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要不是你也没主意,我能那样吗?现在倒来怪我!” 李秀琴也委屈起来,声音发颤: “当初要不是你信誓旦旦跟我说他是什么皇子,我能由着你胡来吗? 再说了,我看你就是记岔了! 他顶多算个家底厚些的寻常子弟! 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怎么可能在咱们这村子里,任劳任怨干一整年的苦力活? 你瞧瞧他那样,早上雷打不动去铁匠铺抡大锤。 下午才能腾出空做点自己的事,我看他比村里那些正经汉子还要辛苦些!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明月啊,咱别再执迷不悟了行不行? 如今你已经嫁了人,就……就收收心,和女婿好好过日子吧……” “和他好好过日子?” 谢明月像是被这句话给彻底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怨愤、屈辱、不甘轰然爆发。 她猛地抓住李秀琴的手臂,眼睛赤红,字字泣血般从牙缝里挤出来: “娘,你睁眼看看我过的这是什么日子! 别说姓马的对我动辄打骂,连个丫鬟都敢给我脸色看! 我想上街买盒胭脂都得看他心情,伸手讨钱像条狗! 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吗! 我宁愿回桃源村种地,在厂里做事,也不想在这马家地狱里多待一天!” 李秀琴听她这么口不择言,吓得魂飞魄散。 慌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话你心里头抱怨抱怨就得了,怎么还敢说出来! 要是……要是被女婿听见,可怎么得了!” 谢明月一把挥开她的手,恨恨地“呸”了一声: “什么女婿?他那年纪,都赶上我爹了!” 她像是豁出去了,将满腔的屈辱与怨恨倾倒出来: “他……他那方面根本不行! 还死要面子,变着法子折腾人! 心思又花,在我和那个贱人谢招娣房里换来换去。 今夜住我这儿,明晚就住谢招娣那边。 他把我们当……当什么了?简直、简直禽兽不如!” 李秀琴听得老脸通红,又急又气,忍不住教训道: “你、你胡咧咧些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子三从四德的道理你都忘干净了? 哪有……哪有女子这般议论自己夫君的房事的!” 谢明月只是冷笑,眼神怨毒。 李秀琴拿她没办法,转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 “那……那个谢招娣,进了马家做妾的事,你说……谢广福他们一家,知不知道?” 谢明月摇头,语气冷淡: “我怎么知道,去年我刚嫁过来,就发现这谢招娣在马家做妾。 我就故意把谢锋他们一家在桃源村过得好、发财了的消息透露给谢招娣那蠢货。 她果然急吼吼地告诉了她爷奶爹娘。 听说后来…… 就在咱们学堂建成、摆五喜村宴的时候,他们一家子就回村去找谢广福了。 只不过,后来不知怎的,他们都被扭送到县衙大牢里去了。 再后来……就都死在大牢里了。 为这事儿,谢招娣恨死我了,再也不跟我讲话。 不过我也无所谓,她那么蠢笨,还能爬到我头上去不成?” “咦?不对啊。” 李秀琴一脸怀疑。 “去年?谢老太和谢老汉回桃花村了?不可能啊! 以谢老太那泼辣性子,要是回了村,少不得要闹翻天。 我们天天住在村里,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明月,你确定他们一家回了桃源村,又被送进大牢,最后死在牢里面了?” “千真万确!”谢明月笃定道。 “谢招娣亲口跟我哭诉的,还能有假?” 李秀琴眉头紧锁,喃喃道: “那要是真的……谢老太他们肯定是被拦在了村口大榕树下。 这事儿……我得想法子去问问那王老五。 要是你说的是真的,那谢老太、谢老汉,还有谢广金一家的死, 恐怕……跟谢广福他们脱不了干系!” 谢明月眼神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 “娘,你说会不会是……谢锋? 王老五把人拦下,谢锋去‘应付’了他们? 时间也对得上,五喜宴之后没多久,县里就开始传我婚前不检点的谣言! 定是谢锋从他们嘴里问出了什么,故意坏我名声,才害得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李秀琴恍然大悟,随即又吓得脸色发白: “明月啊……这、这要是真的,那事儿可就捅破天了! 谢锋他……他逼死自己的亲爷奶、亲大伯一家? 这在咱们大宁朝,可是十恶不赦、忤逆不孝的大罪啊! 是要被千夫所指、律法严惩的!” 没错,大宁朝承景帝素来以孝治天下,极重人伦纲常。 父母祖辈,即便有错,子孙亦不得忤逆伤害,否则便是触犯“恶逆”之条。 为世人所不容,为律法所严惩。 谢锋若真涉及逼死至亲,其道德与律法是容不下他的。 但李秀琴随即又忧虑起来: “不过,就算知道了,咱们也没证据啊。 那王老五可是理事会的人,能胳膊肘往外拐,说谢锋不好吗? 况且谢锋现在在京城做官,听说还是玄策卫的。 就算这事儿捅到府衙去,只怕……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吧?” 谢明月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娘,您糊涂了?咱们为什么要‘捅’到府衙? 我们只是……‘散布真相’啊,当然不会指名道姓去告官。 况且,他谢锋能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他能坏我名声,我就不能让他也尝尝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第708章 谢明月:三殿下,救救我! 李秀琴被她眼中那疯狂的光芒慑住,迟疑道: “那……那我回头想法子,去王老五那边打听打听,要是有点什么,我再告诉你。” 谢明月点头: “嗯,我也托人去县衙打听打听,看看谢老太他们当时在牢里,到底是怎么‘病死’的。” 李秀琴朝隔壁谢招娣的房间努了努嘴: “问她不是更省事?” 谢明月满脸嫌恶: “问她?一个哭哭啼啼、满脑子浆糊的蠢货, 能问出什么来?看到她那副样子我就心烦!” 就这样,谢明月与李秀琴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暂时蛰伏了起来。 直到今日,坐在这“外嫁女及婿”的席面上。 因为她的坏名声,这一桌竟是除了他们, 只稀稀拉拉坐了两对不甚熟络、神色拘谨的夫妇。 谢明月心里又闷又难受,却无可奈何。 她的眼尾余光死死锁在远处风光无限的那几人身上。 李大宸、李三煜、李月兰,还有…… 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谢秋芝。 她坐在台下,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围着他们打转,脸上堆满恭维的笑容。 典礼开始后,他们轮番上台致辞, 那意气风发、备受瞩目的模样,真是刺眼至极! 尤其是谢秋芝,明明两年前在谢家村时还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 如今却出落得亭亭玉立,顾盼生辉,成了全村的宠儿。 瞧见她和沈砚站在一处,举止亲昵,宛如璧人。 那份扎眼的般配与幸福,像针一样狠狠扎进谢明月心里。 为什么? 她内心在疯狂呐喊。 桃源村的妇人们平时不是最会嚼舌根、传闲话的吗? 为什么到了谢秋芝这里,就没人非议半句? 为什么到了她谢明月这里,就是各种污言秽语、人人避之不及? 整个村子,仿佛就逮着她一个人欺负! 越想,那股憋屈、愤恨与不甘就越是翻江倒海。 特别是在那巨大的“红色礼盒”被揭开, 露出那座名为“芝境台”的精美画亭时, 谢明月心中的妒火简直要烧穿胸膛。 想到自己的亲爹谢彪,从前也是这样小丫长、小丫短地疼着她,可如今呢? 他偶尔去云槐县赶集,却从不去马宅看她一眼。 她自己跑回家探亲,谢彪也只是沉默,只偶尔喊她吃饭,那份生疏与冷淡,显而易见。 她知道自己让他没了面子,可毕竟自己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血浓于水,不是么? 做错了事,挨打挨骂,被迫嫁人,她认了。 可为何连一个原谅的机会都不肯给? 再看看谢广福为谢秋芝准备的这场盛大无比的“惊喜”。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嫉妒与怨恨在极力压抑下,几乎要破体而出。 也终于,她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机会。 李大宸和李三煜在众人的簇拥与恭贺声中,开始挨桌敬酒了! 谢明月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 而她身边的马财主,此时也很激动! 因为他瞧见了远处站起身来,正与那“器械厂李老板”谈笑风生的云槐县县令——齐安! 马财主眼中精光四射,仿佛看到了通天的阶梯。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若是能趁此机会,在县令大人面前混个脸熟。 那下回便有了由头,可以正大光明地上门去“打点”一二。 假以时日关系到位了,那自家田亩的赋税…… “良田”变“下田”,“十亩”变“三亩”,操作空间不就大了么? 要是再能通过这层关系,捐个监生、贡生之类的功名, 那他不就立刻能穿上蓝衫,见官不跪,完成身份的跃迁? 连带着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说不定也能取得乡试资格,带着全家完成阶级的飞跃! 这泼天的富贵机遇,似乎就近在眼前了! 马财主一边吃着菜,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顺其自然地凑上前去。 李大宸和李三煜端着酒杯,一桌桌敬过来, 终于来到了距离谢明月不远的那一桌。 桌上坐的都是想与器械厂有生意往来的大客商, 见两位东家过来敬酒,纷纷热情起身, 说着“恭喜发财”、“生意兴隆”、“日后多多关照”之类的吉利话。 气氛正酣,已喝得面颊微红的李三煜也笑着应和: “多谢诸位捧场,器械厂往后的红火,也离不开各位得支持,以后还请……” 他话还没说完,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 只见谢明月猛地从旁边席位站起,几步踉跄到李三煜跟前。 “扑通”一声,竟直挺挺跪了下去! 这一下变故陡生,边上的人纷纷都看了过来。 李三煜也被谢明月的举动弄懵了。 谢明月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凄厉哀切,直直冲着李三煜哭喊道: “三殿下!三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吧! 我……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三殿下”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略显嘈杂的宴席之上! 李大宸和李三煜心中同时“咯噔”一声,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李大宸反应极快,立刻沉下脸,厉声呵斥: “谢明月!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可是吃酒吃多了,在这里撒癔症?还不快起来!” 李三煜也强压住心惊,板起面孔,语气冰冷: “谢明月,今日乃我器械厂开业大喜之日,我奉劝你不要胡闹!” 李三煜实在是厌烦这谢明月,上回在谢铁匠家里发生的那件事, 实在是让他脸上无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要被几个兄弟暗中揶揄打趣。 说他险些就让谢明月“霸王硬上弓”,白担了以往在京城“风流”的虚名。 如今,他好不容易甩掉了“纨绔风流”的名声, 在桃源村靠着踏实苦干重塑正面形象,正待大展拳脚之际, 这女人竟又跳出来,当众爆出它的身份,实在可恶。 旁边的谢广福只看一眼谢明月的做派, 心中已然明了——这谢明月,果然是来者不善,另有企图! 而此时的谢里正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想把场面控制住: “明月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快起来!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咱们这里哪来的殿下? 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快别闹了,让贵客们看了笑话!” 第709章 谢明月越发高明的一箭三雕的手段 周围的客商和村民们也都纷纷回过神,听了谢里正的话, 也只当是谢明月吃酒吃醉了发疯,忙跟着劝: “就是,谢家姑娘,你怕是喝多了吧?” “快起来吧,别耽误了正事!” “这里都是乡里乡亲的,哪有什么殿下?你定是糊涂了!” 马财主呆立在一旁,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谢明月,脑子里嗡嗡作响。 三殿下? 这疯婆娘竟敢当众喊这姓李的“殿下”? 这“殿下”二字是能随便乱喊的吗? 万一……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忽又惊觉,自己竟被这女人摆了一道,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也惹上这泼天大祸! 马财主当然知道此刻绝不是教训谢明月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疯婆娘给弄走,和他撇清关系! 他立刻堆起一脸的焦急,快步上前, 欲伸手去拉谢明月的手臂,口中道: “娘子!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还是吃多了酒?快起来,为夫带你回去歇息……” 谁知谢明月猛地一甩胳膊,狠狠将他推开。 抬起一双泪眼,充满恨意地瞪着他,声音尖利: “你别碰我!你这个魔鬼!” 她转而面向众人,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 “各位叔伯婶子,各位贵客长辈……” 谢明月抬起泪眼,声音哽咽,又是对着周围人深深一跪拜,姿态放得极低。 “明月……明月知道自己从前糊涂,犯了大错, 让村里蒙羞,也让爹娘伤心了…… 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改了……不敢再奢求别的。”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语气愈发凄楚可怜: “求各位看在……看在明月也是你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份上, 看在明月也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从饥荒中活下来……的份上,救救我吧……” “我嫁与这马财主……过的……过的哪里是人的日子啊?” 谢明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控诉。 “他……他动辄打骂,视我如猪狗不如! 稍有不顺心,便对我拳脚相加,用藤条抽,用鞭子打!你们看……你们看……” 说着,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颤抖着手,猛地将两边衣袖高高撸起! “嘶……”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只见那两条手臂上,青红紫黑,伤痕累累! 有些是暗沉的旧疤,有些是颜色尚新的瘀伤,纵横交错,看着确实触目惊心! “我的老天爷啊!这……怎么这么多伤?” “这马财主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这还是人吗?家里的下人都没这么虐待的吧,这谢明月夜太可怜了些。” 谢明月如今已经豁出去了,任由众人看着她的伤痕,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明月……明月也是桃源村嫁出去的女儿啊…… 难道……难道咱们村的女儿,在外头, 就活该被人这样糟践欺负吗? 求各位叔伯婶子,求三殿下,为我……为我做主啊!” 谢明月这些话,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又“暗藏机锋”。 首先,她把自己放到了“桃源村女儿”这个集体身份里,一声“也是”, 瞬间拉近了和所有村民的距离。 逃荒路上同甘共苦的记忆被唤起, 看着她手臂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再想想她口中“猪狗不如”的日子, 很容易就激起了乡里乡亲天然的同情与怜悯。 “是啊,再怎么不对,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怎么能被外人欺负成这样?” 其次,她那句“难道咱们村的女儿,在外头就活该被人糟践欺负吗?”, 更是巧妙地将个人遭遇拔高到了“村誉”层面。 桃源村如今日子好过,人心也齐,最是护短要强的时候。 这话无异于在村民心里点了一把火: 欺负谢明月,就是在打桃源村的脸! 保护她,就成了维护村子尊严的“正义之举”。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招。 她哭求的对象,从“各位叔伯婶子”,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三殿下”。 前面她已经铺垫了足够的悲惨和“村誉”压力,此刻再点出“三殿下”, 就显得顺理成章,仿佛只是一个走投无路、惊吓过度的可怜女子, 在情急之下向在场看起来最“位高权重”的人发出的绝望呼救。 谢明月高明就高明在,她并没有高声嚷嚷“他是皇子”, 而是用一种夹杂在哭诉中的、看似病急乱投医的方式, 将李三煜的身份半推半就地炸响在众人耳朵里。 这样一来,村民们先是因同情和集体荣誉感站在了她这边, 紧接着又被动接收了“李三煜是殿下”这个爆炸信息,所有人的情绪和注意力都被她牵着走。 就算事后有人觉得不对劲,也很难指责谢明月“故意暴露”皇子身份这回事儿。 因为她只是一个“被欺负惨了、吓坏了、口不择言”的可怜女人啊, 谁能狠心去惩罚一个“受害者”呢? 这一手,可谓是以弱迫强,借力打力,让人明明觉得哪里不对, 却又一时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可比上回设计李三煜的手段高明多了。 周围的村民,尤其是妇人们,显然是入了谢明月精心布置的“局”。 她们惊呼出声,看向马财主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与愤怒。 这一年多,桃源村风气渐变,女子地位提升, 男女平等的意识潜移默化,连带着许多汉子也越发懂得疼爱尊重妻女。 此刻见到本村嫁出去的女儿被如此虐待凌辱,群情顿时激愤起来: “姓马的!你还是人吗?” “在咱们桃源村的女儿,不能被人这么糟蹋” “这什么狗屁的财主老爷,简直畜生不如!” “里正爷,可不能放过这种人!” 眼见本村嫁出去的女儿竟被如此虐待凌辱,群情顿时激愤起来,怒骂声此起彼伏: “姓马的!你还是人吗?!” “在咱们桃源村的女儿,不能被人这么糟蹋!” “这什么狗屁的财主老爷,简直畜生不如!” “里正爷,可不能放过这种人!” 就在这时,人群被用力分开,谢彪和李秀琴两人跌跌撞撞地挤到了最前面。 第710章 谢明月自毁式“表演” 谢彪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撸着袖子、哭得凄惨无比的女儿。 还有她手臂上那些刺眼的伤痕。 他黝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上青筋直跳。 自己女儿再怎么不争气,那也是他的骨血! 看着女儿身上的那些伤,一股复杂的情绪,还有深深无力的火气直冲脑门。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 只能死死瞪着马财主,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秀琴则是“嗷”一嗓子就扑了过去, 一把抱住谢明月,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声音又尖又颤: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明月啊!你这身上…… 你这身上怎么成了这样啊!天杀的!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颤抖着手去摸那些伤痕, 又不敢真的触碰,心疼得浑身都在发抖。 之前去马家看望女儿,光是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便叫她难受不已,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被折磨至此! 此刻那点因为女儿不争气而生的怨气,瞬间被母性的心痛与愤怒淹没了。 她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指着马财主就骂: “姓马的!你还是不是人?我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你, 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谢彪这时也终于找回了声音,他上前一步,挡在妻女身前。 死死瞪着马财主,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马……马财主!我女儿……就算有千般不是, 你……你也不能这么往死里打!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虽然依旧对女儿之前的行为感到丢脸和失望, 但此刻,一个父亲保护子女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女儿的惨状,妻子的哭嚎,村民的声援, 让他那沉默已久的父权尊严和对女儿残存的疼惜,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马财主整个人都懵了。 他这些日子为了让谢明月能“体面”地回来吃席, 在村里、在那些贵客面前不丢自己的脸,根本就没再动过手。 况且,他心里其实还有那么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龌龊心思。 谢明月年轻,皮肤也还算细嫩,他还指望着在床笫之间寻些乐子, 自然舍不得在那身皮肉上留下太明显的、影响“兴致”的伤痕。 所以,一直以来他最多也就是气急了才扇几巴掌, 且多数是打在脸上,身上……他是真没怎么碰啊! 可谢明月手臂上那些青红交错、新旧叠加的伤…… 看着那么真切,那么触目惊心,有些甚至像是陈年旧伤了! 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难道……难道是这贱人自己弄的,就为了今天来陷害他? 看着周围那一张张愤怒鄙夷的脸,听着谢彪夫妇撕心裂肺的哭骂, 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早就挖好的、深不见底的陷阱里。 而挖坑的人,正是那个此刻看起来最可怜、最无助的谢明月。 马财主脑子里一片混沌,冷汗涔涔而下。 他慌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辩解: “不、不是!我没有……我最近都没打她! 就是……就是之前气急了,扇过几巴掌,哪有鞭子抽? 谢明月,你、你血口喷人!” 他不辩解还好,这一辩解,反倒坐实了动手的事实,越描越黑。 村民们更是怒不可遏,指责声浪更高了。 谢明月低着头,肩膀耸动,啜泣不止。 听到周围一片维护与声讨之声,她知道,自己这步棋,已经成功了一半。 众人的同情与愤怒已经被挑起,马财主休妻,已成定局。 而李三煜那被迫暴露的皇子身份,此刻只是被她这一番“自毁式”的惨烈表演所暂时掩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凄惨的遭遇、马财主的丑恶嘴脸以及随之引发的“村誉”之争所吸引。 等眼前这出“休妻”与“惩恶”的戏码尘埃落定,等众人的情绪稍稍平复, 自然会有精明敏锐、心思活络的人慢慢回过味来, 将今日这连番的变故,尤其是李三煜那破绽百出的身份,细细咀嚼,翻来覆去地琢磨。 到那时,被掩盖的身份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甚至可能发酵出比她预想中更惊人的波澜。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谢明月继续抽泣着,手脚并用,又朝着李三煜的方向跪爬了两步, 抬起那张涕泪横流、我见犹怜的脸,哀哀切切地哭求: “三殿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该痴心妄想,不该试图接近您! 您是龙子,尊贵无比!我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求您看在桃源村也待您很好的份上,救救我吧! 我如今已经受到惩罚了,日日被这魔鬼虐待折磨,生不如死啊!” 她声音凄楚,字字泣血,将“三殿下”和“龙子”喊得格外清晰响亮,生怕有人听不见。 李三煜看着脚下这哭得梨花带雨、实则心如蛇蝎的女人,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恨不得立刻一脚将她踹开, 踹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 可他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因为周围那么多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谢明月太狡猾了,她不仅仅是在暴露他, 更是把自己牢牢绑在了“桃源村女儿”这个身份上。 此刻她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惹人厌的个体, 更是一个“被夫家虐待欺凌的本村出嫁女”的集体符号。 这一脚若真的踢出去,踢的不只是谢明月, 更是桃源村所有女儿的脸面。 这边的巨大动静,也影响了整个宴席。 谢秋芝、李月兰、沈砚、谢锋…… 乃至主桌上的承景帝、皇后等人,全都面色凝重地起身, 朝着这片暗流汹涌的中心围拢过来。 原本欢腾喜庆、觥筹交错的场面, 瞬间被一种紧张诡异的气氛所笼罩,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厚重了些。 马财主眼见形势急转直下,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而且清一色都是桃源村的人,他们个个横眉怒目。 为了谢明月那点破事对自己指指点点、谩骂不休。 心中那股子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再也压不住了。 先前还想着装装样子,把谢明月先弄回去再好好收拾他。 此刻丑事被爆,已经无法挽回,索性懒得再装,彻底撕破了脸皮! 第711章 谢明月成功被休、马财主被杖责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谢明月,破口大骂: “贱人!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破鞋! 婚前就行为不检,勾三搭四, 如今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说八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赔钱货。 生来就该伺候男人的,竟敢在外头如此诋毁自己的夫君,简直反了天了!” 他前面骂谢明月不守妇道,旁人听着虽皱眉,却也不好直接驳斥。 但他最后那句“赔钱货”、“生来就该伺候男人”, 却像是一把火,直接扔进了桃源村众人那早已被新观念浸润的油锅里! “马财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里正第一个沉下脸,站出来厉声喝道。 “咱们桃源村的女儿,能干、能挣、能顶半边天! 砖瓦厂、食品厂、木炭坊……哪里没有她们勤恳劳作的身影? 她们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挣来的银子不比男人少! 什么叫‘赔钱货’?什么叫‘生来就该伺候男人’? 请你说话放尊重些,三思而后言!” 马财主正在气头上,被谢里正这么一顶, 更是怒火中烧,理智全无,指着谢里正的鼻子就骂: “尊重?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破村子的里正,也敢来教训我? 我说错了吗?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们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安分守己! 你们桃源村倒好,把一群女人捧上天,简直有违伦常,不成体统!” 他这番地图炮一开,彻底点燃了围观村民的怒火! “姓马的!你说谁不成体统?我去你娘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滚出我们桃源村!” “敢在我们桃源村撒野,侮辱我们村的女子?把他撵出去,以后不准再来。” “里正爷说得对!咱们村的女子,自立自强,根本不是什么赔钱货!” 群情激愤,指责声、怒骂声如同潮水般涌向马财主。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谢里正和看似可怜的谢明月这边。 人群里,沈砚单手稳稳地护着身侧的谢秋芝, 不让人流挤到她,低头在她耳边,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冷然: “这个谢明月,果真不是个简单的。 她今日这一出,分明是处心积虑,一箭双雕。 既想借众人之口逼那姓马的休妻, 又想借此机会,彻底将老三的身份暴露于众。是自救也是报复。” 谢秋芝轻轻点头:“我知道。她心里定然是怨恨极深的。 这一招,可真厉害,谁也说不得她什么。” 旁边的沈萱也听到了,好奇地探过身子问: “芝芝,什么一箭双雕?” 沈砚不动声色地将谢秋芝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对妹妹道:“你想知道?问你身边人去。” 沈萱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张秋笙。 张秋笙会意,低声为她解释。 沈萱听完,惊讶地微微睁大眼: “她一个农户出身的女子,竟有如此深的心计?” 张秋笙无奈地看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 沈萱偏头,瞪着他:“我又如何?” 张秋笙如今已经被沈萱锻炼得脸皮渐厚, 面不改色道:“如你这般……心思单纯,毫无城府。” 沈萱立刻炸毛:“好呀!张秋笙!你这是在暗喻我蠢笨,是也不是?” 张秋笙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你!” 沈萱气呼呼地别过头,重重“哼”了一声, 腮帮子微微鼓起,一副“我很生气”的可爱模样。 张秋笙眼底闪过笑意,无奈地低声哄道: “好啦,没说你蠢笨,行了吧? 我是说,这谢明月,果真是有些厉害手段的。” 沈萱撅着嘴,很不爽地赞同: “我也看出来了!她这样子的,也就只能哄骗这些心地善良的村民。 若是在高门侯府里,使这种不入流的心计, 下场大概就和我爹那个被送到庄子上的妾室差不多了……” 张秋笙赶紧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提醒: “萱萱,人多嘴杂,慎言。” 说完,张秋笙单手盖住沈萱的脑袋,手动给她脑瓜子转了个方向,示意她继续看戏。 张秋笙无奈,只得单手轻轻盖住沈萱的脑袋, 手动给她转了个方向,低声说:“看戏,别乱说话。” 场中,谢明月的哭诉已近尾声,她伏在地上,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马财主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脸色由红转白。 他知道,今天这关是过不去了,再闹下去, 别说巴结县令,自己可能都走不出这桃源村。 “够了!” 一声威严的断喝响起,竟是云槐县县令齐安拨开人群,走到了场中央。 他面色沉肃,先扫了一眼谢明月,又冷冷看向面如土色的马财主。 “马有财!” 齐安直呼其名,语气不容置疑。 “本官在此,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谢氏女身上伤痕累累,指认你长期虐待,你可认?” 马财主腿一软,差点跪下,哆嗦着: “大人……我、我……” “人证物证俱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狡辩?” 齐安打断他,声音更冷了几分。 “我大宁朝律法,虽不禁夫主责罚,但‘毁伤肢体’、‘凌虐至甚’者, 妻可求去,官府亦当准离!今日本官便做个见证!” 他转向一旁早已惊呆的谢里正: “谢里正,取笔墨纸砚来!再请村中两位德高望重者为证!” 谢里正一个激灵,连忙应下,飞快让人去取。 很快,纸笔备齐,谢九爷和谢六爷也被请了出来。 在齐安的监督下,一份简明的休书当众立下, 列明马有财虐妻事实,自愿解除婚约,从此嫁娶各不相干。 马财主颤抖着手,不情不愿的摁下了手印。 谢明月也在李秀琴和谢彪的搀扶下,虚弱地按了手印。 休书一式三份,马财主、谢明月各执一份, 另一份由齐安郑重收起,带回县衙存档备案。 至此,谢明月今日的目的,已然达成。 她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软软地靠在李秀琴怀里, 面色苍白,泪痕未干,一副受尽磋磨、虚弱不堪的模样。 然而,那低垂的眼睫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隐秘的担忧, 飘向不远处脸色铁青、浑身低气压的李三煜。 成了。马财主这个老男人,终于是甩掉了。 但……她也彻底得罪了李三煜几人。 这段时间恐怕她得闭门不出,尽量减少存在感了。 而此时,谢里正站在人群前沿,他看着场中脸色难看的李三煜和李大宸, 又想到刚才这李三煜被谢明月当众叫“三殿下”时, 竟没有立刻、坚决地否认,只是含糊地斥责……这很不对劲! 联想到李大宸,李双昊、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 李宸,李煜,李昊,李璟,李琰! 第712章 谢里正长脑子了,帝后身份全面暴露! 这、这不正是当今皇上承景帝膝下五位皇子的名讳吗? 一个音都不差! 可……可他们五人的爹娘。 怎么姓“黄”,不姓“李”? 一个“黄”爹,怎么生出五个“李”儿? 除非……除非这“黄”字,根本就不是姓氏! 而是……“皇”上的“皇”? 黄先生,黄夫人……皇先生,皇夫人! 是了!是了! 一定是这样! 这就全都对上了! 怪不得他们气度如此不凡, 怪不得县令大人在他们面前都那般恭敬谨慎, 怪不得广福和月兰接待时总带着几分超乎寻常的郑重, 怪不得李大宸几人行事做派、见识谈吐,都远非寻常农家子弟可比! 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沈大人的远房亲戚,他们就是当今皇上的五位皇子! 而那位一直威严话少的“黄先生”,和雍容端庄的“黄夫人”, 正是微服私访的皇上和皇后娘娘! 他们是借着喜宴的机会,来桃源村看望在这里“体验民生”的儿子们!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谢里正脑中所有的迷雾, 却也让他双腿一软,“噗通!”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谢里正面向承景帝和皇后, 竟直接双膝一软,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激动而抖得不成样子: “草……草民桃源村里正谢忠,有眼无珠! 叩……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 这一跪,如同按下了静止键,又像是点燃了炸药桶!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呆住了,齐刷刷地看向那对一直以和蔼“黄先生黄夫人”形象示人的中年夫妇。 皇上?皇后? 那个跟他们聊过庄稼、夸过水车、问过工钱的“黄先生”,是当今皇帝? 那个笑容温婉、夸村里姑娘能干的“黄夫人”,是当今皇后? 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又猛地转向李大宸、李双昊、李三煜、李四璟、李五琰五人。 这五个在村里待了许久,跟大家一起下过地、抡过锤、吃过苦、流过汗, 甚至被不少村民勾肩搭背喊过“大宸哥”、“三煜兄弟”的年轻人…… 竟然是皇子?金尊玉贵的皇子? “我的老天爷啊!” “我不是在做梦吧?皇、皇上和娘娘……在咱们村吃席?” “李大宸……李宸殿下?李三煜……李煜殿下?” “我……我昨天还跟四璟兄弟一起去学堂的小厨房蹭饭来的……” “五琰那小子前天还请我去学堂栽树苗!”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许多村民腿脚发软,下意识地跟着谢里正, “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现场顿时矮下去一截。 承景帝知道身份已彻底暴露,无法再隐瞒。 他上前一步,亲手虚扶起浑身颤抖的谢里正, 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里正请起,各位乡亲都请起。 今日是开业的大喜之日,朕与皇后微服而来,亦是宾客,不必行此大礼。 都起来吧,莫要因朕与皇后,搅了这满堂喜气。” 皇后也温婉笑道: “正是。这桃源村,所见所闻,皆是生机勃勃,百姓安乐,我们心中甚是欢喜。 今日这宴席如此丰盛热闹,咱们可不能辜负了主家的美意。 都快快请起,宴席正当继续。” 帝后二人态度如此平易近人,毫无架子, 甚至带着笑意,大大缓解了现场的紧张与惶恐。 村民们晕乎乎地、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看向李大宸兄弟几人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震惊、敬畏、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自豪! 他们桃源村,何德何能,不仅迎来了皇子“下乡”, 如今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亲临了! 这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不,是祖坟着了! 不不不,是祥云笼罩整个桃源村! “原来……原来大宸哥他们真是皇子!” “三煜兄弟藏得可真深!好家伙,皇子在咱们铁匠铺抡大锤!还抡得有模有样。” “我居然跟皇子一起插过秧……” “咱们桃源村,这回可真是露了大脸了!” 低声的、兴奋的议论如同沸水般咕嘟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与有荣焉的红光。 之前对谢明月事件的关注,瞬间被这更大的、更荣耀的“瓜”给冲淡了。 身份的巨大反差带来的不是疏离,反而因为之前的“共苦”和帝后此刻的亲切, 滋生出一种奇妙的、更紧密的“自己人”的感觉。 这下,李大宸几人的身份算是彻底明朗,再无任何疑议。 承景帝目光温和地看向了一旁的谢广福,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谢广福立刻会意。 他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开口道: “皇上、娘娘亲临喜宴,是咱们桃源村的福分, 不过,这宴席才刚刚吃到一半,美酒佳肴还剩许多, 咱们桃源村的规矩,可不能浪费粮食! 各位乡亲,各位贵客,请都回座,咱们宴席继续! 该吃吃,该喝喝,务必尽兴!” 他话锋一转,又笑道:“当然,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 若是哪位已经吃饱喝足,或是心痒难耐, 想先去瞧瞧咱们器械厂、食品厂里头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或是想进‘芝境台’看看的…… 现在便可离席,自行前往参观助兴! 咱们厂子大门敞开,‘芝境台’也随时欢迎! 边吃边看,两头不耽误!” 谢广福这番话,既周全了宴席的礼数,给了众人消化信息的时间, 又巧妙地将参观的主动权交给了宾客自己,显得格外大气从容。 果然,他话音刚落,席间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广福叔说得对!酒还没喝够呢!来来来,咱们继续,可不能浪费了玉娘酒坊的好酒。” “来来来,继续继续!我得敬敬……敬敬几位殿下一杯!” “什么一杯?是一人一杯,走咱们都去,今儿不把他们灌醉,我就不叫谢大脚!” “你们吃,我吃饱了,我得先去看看器械厂!听说那里头有两条什么流水线,我可好奇了!” “行,那你快去,回头你同我们说说,那什么流水线到底有没有水流。” “对对对,你们吃,我也想先去看看‘芝境台’,外头瞧着就仙气飘飘,里头肯定更不得了!” “等等我,我同你一块儿去。” 第713章 参观芝镜台一层“入境” 三处地方都要开门展示,帝后自然也是好奇的。 但承景帝决定先去谢秋芝的芝境台看看,再去月兰食品加工厂里面瞧瞧,最后再去器械厂。 承景帝含笑对着边上的谢广福说道: “谢爱卿。朕也对这匠心独运的芝境台颇为期待,正欲一观。” 皇后也柔声道:“早就听闻谢爱卿在营造一事上匠心独运。想必这芝境台更是别有洞天吧?” 谢广福有些自得的邀请他们前往芝境台参观。 谢里正也赶紧做足了姿态,高声招呼: “正好!正好!皇上、娘娘,大家伙儿也没进去过这芝镜台! 咱们一起去瞧瞧秋芝丫头这‘芝镜台’里的乾坤!” 众人纷纷响应,自然也有一部分不爱凑热闹的重新落座,继续吃席。 只是席间话题自然离不开刚才的惊天大瓜。 有的则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跟在帝后身后,朝着“芝境台”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重新变得热闹而有序起来。 两拨人在这片桃源“水镜画卷”里, 竟神奇的透出一股吃席的喜庆热闹,和携手观光、各得其乐的的趣味意境。 谢秋芝和沈萱、张图图几对年轻人脚步轻快地走在队伍较前的位置, 边上是帝后、火哨护卫与一众满心好奇的乡邻。 “芝芝,你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么?” 沈萱扯了扯谢秋芝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不知道,我爹从不让我进去瞧。” 张图图也跟着搭话: “听来淮月楼吃饭的那些叔伯说,里面用的全是见都没见过的好料子!多的也打听不到了。” 谢秋芝心里也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说话间,队伍已经来到芝镜台前。 这是一座悄然“生长”于山野竹间的三层画亭。 它不像被建造出来的,倒像是顺着地势、依着竹影, 自己从这片土地里自然而然“长”出来的。 四周的景致仿佛是为它量身定做的画框。 它深深嵌在几株虬劲的老松怀抱里,竹叶的沙沙声与松针的清香成了它最天然的背景音与气息。 二层琉璃弧窗的高度恰好与一旁的花树亲昵并肩。 春天,紫藤的淡紫色花穗会从三层大露台垂落,宛如紫色流苏帘幕。 夏天,栽种的蓝花楹残存淡紫,与远山青黛交织成层层叠叠的美景。 秋天,整座画亭将浸入层林尽染的暖色油画里。 冬天,白雪覆顶,远山寂寥,画亭更显空灵出世。 此时,正好是紫藤花的盛花期,能看得出来谢广福让人提前种上了紫藤花,还精心养护了好些日子,这花才开得这般美。 承景帝仰头看着紫藤流苏幕帘,又环视四周,忍不住称赞: “这画亭选址造景,竟将四季风物都框成了活画! 春有紫帘,夏叠远青,秋浸暖色,冬映雪寂…… 一步一景,一时一韵,妙极!这心思,谢爱卿,当真是巧夺天工啊。” 谢广福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腰板挺得笔直: “皇上过誉!我就是琢磨着,光坐在屋里瞅四面墙哪成! 就得让这山啊、树啊、花啊、雪啊,都挤到人跟前儿,赶都赶不走!” 谢秋芝瞧见老爹那得意得快飘起来的侧影,内心也跟着激动不已: “不愧是我亲爹,这四季全景沉浸式画亭,连我看了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沈萱一把抓住谢秋芝的胳膊,声音激动得发颤: “芝芝!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这……这真是给你一个人用的? 这怕不是王母娘娘的瑶池边儿上缺个画画的,特地给你盖的吧!” 张图图转向谢秋芝: “芝芝,以后我来这儿找你,是不是得先焚香沐浴,踩着云彩进来啊?” 谢秋芝被两人晃得一摇一摆地,也被她们说得心里又甜又乱, 看着眼前真实的“芝镜台”,那股不真实感再次涌上,忍住不小声嘀咕: “别晃了,别晃了,我自己……也还晕着呢。这比我想的……好太多了。” 就在大家伙儿都被震惊得呆立欣赏的时候。 谢广福手中拿着一串钥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谢秋芝面前。 “芝芝,吉时吉日,这芝镜台的钥匙,正式交给你!爹就不多说什么,你去开门吧。” 谢秋芝眼眶瞬间湿热,视线有些模糊。 她接过钥匙,来到那扇大门前。 钥匙插入,轻轻旋转。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的机括声响,大门被打开。 谢秋芝第一个踏进芝镜台一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紧随其后踏入的人,包括见多识广的承景帝与皇后, 都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赞叹。 谢秋芝一眼便明白这第一层的格局是按照接待、展示与茶叙来设计的。 双层挑空设计,视线顺着中心那座造型优雅、盘旋而上的 原木旋转楼梯, 可以毫无阻碍地望到二层的部分栏杆与天光, 瞬间打破了层高的限制,让整个一层显得明亮、开阔,气韵流动。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面 巨幅的浅墨山水浮雕墙绘,墨色由浓至淡,层层晕染。 边上写着“入境”两字,仿佛将一幅浓缩的水墨长卷直接铺陈在了墙壁之上, 营造出一种“咫尺千里”的立体感和悠远感。 “这画……画在墙上了?” 沈萱惊讶地走近几步,仔细端详。 “这墨色,这远近……真像走进去了一样!” “这是谁画的?” 张图图也好奇地问。 谢秋芝摇摇头,又点点头:“底稿是我画的山水小品, 但这么大面积的墙绘,还是用石膏根据我的小画涂抹成画的,可能是我爹的手笔。” 谢秋芝心里也感到震撼,谢广福平时只画设计图,她还真没见过他画别的。 像这样把她的小画用浮雕上墙的方式展现出来,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 而与这幅浮雕山水巨制相对的另一面墙,则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雅致风貌。 那是一面精心布置的 “书画集群墙”,错落有致地悬挂着多幅画作。 仔细看去,这些画并非随意摆放,而是隐隐按照某种时间或成长的脉络排列着。 最靠边的几幅,是略显稚嫩的 工笔花鸟图,但色彩明亮,透着孩童般纯粹的热爱与专注。 紧接着的,是几幅写意的山水小品,虽然构图简单,但已能看出对自然意境的朦胧追求。 越往中间和上方,画作的风格愈发成熟稳定。 笔触从生涩走向流畅,构图从简单走向精巧,意境也从直白变得悠远含蓄。 墙上的画作尺寸不一,但都用统一的画框精心装裱,排列疏密得当, 既不显得拥挤杂乱,又充分展示了作品的丰富性, 宛如一个微型的、极具个人成长轨迹的艺术画廊。 这面墙上的画,是谢广福和李月兰从谢秋芝的习画里挑选出来的。 这面墙,在谢家人眼中,不仅仅是展示,更是一份无声的 成长档案, 记录着谢秋芝从提笔懵懂到如今初绽风华的每一步。 而外人读不懂的这份深意,沈砚能读懂。 第714章 芝境台二三层,云外之境 他本身就精通书画、且对谢秋芝的画技最是熟悉。 他目光在这面墙上只是多停留片刻,便能从那笔触由稚嫩到成熟、意境由浅入深的变化中,窥见端倪。 这份隐秘的认知,让他看向谢秋芝的目光, 除了欣赏,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与了然。 “这些都是谢供奉画的?” 承景帝驻足观看,指着一幅工笔细致的荷花图问道。 “回皇上,是的。” 谢秋芝有些不好意思, 这爹娘可真会整活,把她那些压箱底的画都翻出来了。 “都是些平日练习的拙作。” “不错不错,笔触细腻,配色清雅,不愧是咱们大宁朝的谢供奉。” 承景帝评价道,语气带着赞赏。 一层的空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厚重的 原木大长案, 案面打磨得光滑温润,纹理天然。 上面陈列着几套造型古朴的 粗陶茶具, 一只 青瓷花瓶 里斜斜插着几枝姿态优美的枯枝, 旁边还有一小盆清新的绿植。 这里既可以作为宾客初至的茶叙之处, 也可以临时摆放一些小幅画作进行展示。 角落处,几把线条流畅的新中式圈椅搭配着同色系的藤编坐垫, 中间还有一张不规则的木头茶几,形成了一个舒适的休息角落。 更令人惊叹的是,在主要的观景面, 谢广福特意预留了一扇别致的“框景窗”。 窗框设计得极简,却巧妙地将窗外一株姿态苍劲古朴的古松单独纳入“画框”之中。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那株松树都像是一幅活生生的、不断变化的立体画作, 完美诠释了 “建筑框定自然” 的理念。 “妙啊!” 边上的齐安也忍不住赞叹。 “这窗户开得绝了!那棵老松树被请来窗里当活画了! 这巧思,不费一笔一墨一纸,就是一幅画啊。” 众人全都议论纷纷,对这前所未见的设计感到新奇不已。 沈萱已经兴奋得在原地转了个圈,拉着谢秋芝的手: “芝芝!这里太美了!有好多的的画墙,每一面墙还都不一样、 坐在这里喝茶看画,看外头的风景,我能待上一整天!” 谢秋芝站在这个完全属于自己、却又远超自己想象的空间里, 听着众人的惊叹与赞美,心中被巨大的暖流和成就感填满。 在第一层的惊艳铺垫下,众人对二层的期待瞬间被拉至顶点。 沿着那座优美的旋转楼梯盘旋而上,当脚步踏上第二层的地面时,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二层的巨大梁柱写着“观心”二字,是独属于谢秋芝的核心创作空间。 整层空间采用了前所未见的270度环形落地琉璃幕墙! 深棕色的木质立柱作为唯一的结构支撑,简洁有力, 除此之外,目光所及几乎没有任何遮挡。 人仿佛不是站在室内,而是悬浮于这片山水竹影之间。 南向,是精心养护的 繁茂花林,此刻姹紫嫣红。 西向,是苍翠的远山轮廓线,远远望去,连绵起伏。 “我的天……” 沈萱捂住了嘴,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这……这简直是把整个桃源村最好的风景,都搬进屋里来了!” 张图图也惊呆了。 承景帝和皇后都驻足窗边,眺望远方,眼中俱是赞叹。 这已远超他们对“画室”的想象。 承景帝和皇后都驻足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眺望着远处如黛的青山和近处摇曳的花林。 承景帝伸出手,指尖触碰那透明的玻璃表面, 感受着其远超寻常琉璃的纯净与平整,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转头看向陪同在侧的谢广福,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好奇: “谢爱卿,如此巨大而通透的琉璃……朕前所未见。 这莫非……也是奇珍坊的出品?” 谢广福略作思索状,然后才恭敬又带着几分“坦诚”地回道: “回皇上,这……这倒不全然是。 奇珍坊里寻常的琉璃器皿是有,但像这般大尺寸、如此平整的…… 实不相瞒,是下官托了些关系,费了好大周折,才从海外番商那里辗转弄到的。 承景帝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流连于那片巨大的透明墙体,感慨道: “原来如此。海外之物,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谢爱卿为爱女如此费心,这片慈父之心,更显珍贵。” 承景帝没有继续追问细节,毕竟海外奇珍本就难以尽知,谢广福的解释合情合理。 二楼本身的布置极度简洁开阔。 仅在靠墙一侧,设有一个大型可移动木质画架和一个多宝阁式的颜料工具架, 所有绘画工具分门别类,整洁有序。 只有几幅谢秋芝的画作随性的立在一旁。 谢广福还特意设计了一个沉浸式观景角落,那里铺设着素雅的榻榻米坐垫, 设有一张低矮的小几,显然是供画者观景凝思、翻阅画谱灵感, 或是创作间隙小憩的所在。 坐在这里,抬眼便是无边的风景,低头亦可静心揣摩。 真正实现了“观心”与“入境”的合一。 怀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好奇,谢秋芝引领着众人, 沿着那盘旋而上的优雅楼梯,步向最神秘的第三层。 气息陡然一变。 这里被打造成一个精致的空中花园休闲区, 这里巧妙地布置了石径、浅池与错落的花台, 栽种着几株姿态古雅的盆景与应时的花卉, 边上一排紫藤正顺着精巧的花架往二层方向垂下淡紫色的流苏。 凭栏处设有茶席与舒适的休憩处,是与三两知己煮茶论画、畅聊天地的绝佳所在, 立于此处凭栏远眺,视野豁然开朗。 整个桃源村的青瓦屋舍、整齐田畴、如黛远山、蜿蜒的清川河流…… 皆如一幅立体的《桃源行乐图》在眼前徐徐铺展,尽收眼底。 当真生出一股“置身云端,俯瞰烟火”的飘然出尘之感。 而空间的灵魂,无疑是居于正中央那座堪称点睛之笔的“悬浮文墨亭”。 它摒弃了传统亭台楼阁的实体与厚重,仅以极为纤细的金色金属框架, 巧妙勾勒出一个中式六角亭的抽象轮廓, 线条流畅而富有韵律,充满现代感的空灵。 亭中,“悬垂”着数卷从上方穹顶悄然垂下的半透明纱质卷轴, 其上以清逸的笔墨,题写着谢秋芝的创作感悟或她偏爱的古典诗词。 墨迹透光,在风中若隐若现摇曳着,如烟似雾。 营造出一种超越现实、直指内心的空灵与超脱, 令人见之忘俗,心神俱静。 芝镜台三层,层层意趣不同,层层境界升华。 一层‘入境’,展示画作,接待来客,品味雅趣。 二层‘观心’,可容山河入怀,挥洒才情。 三层‘揽云’,可藏珍纳思,冥想悟道,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这已不仅是一个物理空间,更是一处悬浮于竹梢云端的“云外之境”, 是一个可游、可居、可观、可思的“艺术桃源”。 第715章 安月瑶开始融入新集体 “这……这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谢里正揉着眼睛,不敢相信。 “了不得!了不得!咱们桃源村竟有这样的好地方!” “我没念过书,谁能帮我说说,我现在为什么会热泪盈眶?” “大柱,你晚上要是没事就去报名学堂的识字扫盲班,不然这么美的景致,你就只会哭。” “好你个赵二赖,上了几天扫盲班,识得几个字, 就敢打趣你大柱哥,你等着瞧, 我明儿就去学堂报名识字扫盲班,到时候肯定比你强……” “好呀,我在扫盲班等你,别到时候学了一个月只认得你自己的名字。” “我定是比你强,你等着瞧好吧……” 村民们在芝镜台一二三层来回的穿梭,有的赏画,有的赏景好不热闹。 承景帝、皇后两人也由谢广福、谢里正和齐安等众多官员陪着到处观赏。 谢秋芝这边,也自己组了个年轻小队在芝镜台赏玩。 沈砚从踏入芝镜台第一层开始,便一直不动声色地陪在谢秋芝身侧。 他的目光并未过多流连于那些奇巧的构造或绝佳的风景, 而是更多落在了谢秋芝的脸上。 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越来越亮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震惊,有感动,有巨大的喜悦, 是别的女子没有的无比自信的神采。 此刻的谢秋芝。 比他见过的任何珠宝华服都要耀眼夺目。 趁着没人注意,他微微侧身,靠近谢秋芝,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打趣: “未来岳父大人送了这样一份……惊天动地的礼物, 可真是把我比到尘埃里去了,往后想要讨我们芝芝欢心,怕是难如登天。” 没错,这就是谢广福“富养女”的智慧。 谢秋芝见识过、拥有过最好的,眼界自然不同, 寻常的、敷衍的“蝇头小利”便再难入眼,更能分辨何为真心,何为贵重。 谢秋芝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忍俊不禁, 侧头睨了他一眼,眼中光彩流转,低声道: “沈大人这是……怕了?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旁边的沈萱恰好听到后半句,凑过来挽住谢秋芝另一只胳膊, 把脑袋靠在她肩上,真心实意地嘟囔道: “芝芝,我这辈子是真没见过比你再幸福的姑娘了……” 她话音刚落,沈砚已微微倾身, 在谢秋芝耳畔用气声接了一句撩拨人的话: “芝芝,与我成亲,保你比这更幸福……” 谢秋芝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同样用气声回敬: “沈大人,话可别说得太满,别人都说男人年纪大了……” “年纪大?芝芝……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 比如……更懂得疼人,更知轻重, 也更……耐得住,你要不要亲自……” “你……!” 谢秋芝实在招架不住沈砚的调戏,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飞快地扭过头,再不肯接这个话题。 心里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咚咚乱撞,忍不住暗暗吐槽: “这老男人……简直是……没脸没皮!厚颜无耻!油腻!” 可偏偏,那烫人的话语和近在咫尺的气息,又搅得她心慌意乱, 一丝隐秘的甜意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参观完毕,众人带着满心的震撼与不舍, 开始逐层而下,准备前往月兰食品厂和器械厂。 谢广福自然是要全程作陪的。 食品加工厂是他家的产业,器械厂里那些“超时代”的设备和流水线也离不开他的讲解。 于是,谢广福带着意犹未尽的承景帝、皇后以及大批好奇的村民和官员, 浩浩荡荡地前往下一站了。 谢秋芝和沈萱、张图图却舍不得离开这宛如仙境的芝镜台, 尤其贪恋三层空中花园那份俯瞰烟火的静谧与惬意。 见安月瑶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谢秋芝便主动拉住她的手, 笑道:“安姐姐,别拘着,咱们在这儿坐坐说说话。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更该多亲近。” 安月瑶没料到谢秋芝如此直白,脸颊微红, 却没有挣开谢秋芝的手,只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 “秋芝妹妹说笑了。” 但眼底那份小心翼翼,确实因这亲昵的举动和话语消散了不少。 正说着,楼梯传来脚步声,是谢锋和谢文一人端着茶壶茶盏,一人托着果盘上来了。 谢锋显然听到了谢秋芝那句“一家人”的调侃,心情大好, 将茶具放在小几上,竟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安月瑶旁边的蒲团上, 两人距离很近,直接打破了某种安全界限。 安月瑶的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 谢文把果盘放下,一屁股坐在谢秋芝对面, 看着这满室精巧、栏杆外无边的景致,忽然夸张地仰天长叹: “不公啊!太不公了!我在外边勤勤恳恳念书, 爹转头就给姐姐送了这么一份惊天动地的大礼! 别人家是重男轻女,咱们家倒好,反过来了, 重女轻男! 我在县城书院埋头苦读了一年多,爹连看都不去看我一眼…… 简直是有了女儿忘了儿,我这心啊,拔凉拔凉的!” 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诉苦”,把众人都逗笑了。 但大家都知道他是故意耍宝,调节气氛,也都跟着他的话头互相打趣。 几个年轻人在这云端花园里说说笑笑,气氛轻松愉快。 另一边,谢明月在拿到休书之后,便被李秀琴谢彪带回了家。 一进门,李秀琴就急着要查看她身上的伤。 “明月,快给娘看看,除了胳膊,还有哪儿?那姓马的畜生,到底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谢明月褪下外衫,露出更多隐藏在衣物下的青紫淤痕。 李秀琴看得眼泪直流,谢彪也扭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爹,娘……” 谢明月拢好衣服,声音低哑。 “女儿……女儿确实是被他折磨怕了。 有些伤,是他打的,有些……是我不小心碰的。” 她巧妙地模糊了部分伤痕的来源,只强调了结果。 谢彪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沉重: “唉……闹也闹了,休书也拿到了。你如今……已经是被休之妇了。 往后,就安分在家待着吧,少出门,少惹是非。家里……总还有你一口饭吃。” 谢明月闻言,心中一紧,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谢彪面前,眼泪说来就来: “爹!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以后一定听话! 可……可这休书是拿到了, 女儿的户籍……却还是个难题啊! 求爹,帮女儿多操心操心这户籍之事吧!” 第716章 被休弃后,户籍便成了棘手问题 谢明月明白,被休只是第一步,没有合法的户籍, 她就还是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被再次“处理”掉。 谢彪的眉头皱成了疙瘩,重重地叹了口气: “户籍……唉,谈何容易!” 没错,在大宁朝,女子出嫁后,户籍通常随夫, 谢明月也在出嫁当天就把自己桃源村的户籍给迁到马家了。 被休弃后,户籍便成了棘手问题。 理论上,她可以尝试返还原籍,即落回娘家。 但实际上,这是很难的事情, 被休女子户籍回落需要娘家所在地的里正、族长出具证明, 并经过县衙严格审核,证明其被休理由“正当”且娘家愿意且有能力接收。 很多时候,被休妇人会被视为“不祥”或“麻烦”, 娘家不愿或不敢接收,官府也常以“防止逃户”、“维护地方秩序”为由拖延或拒绝办理。 更多情况下,被休女子会沦为没有合法户籍的“流女”或“附户”, 依附于娘家或寺庙等地,处境艰难,权利毫无保障, 婚嫁、田产、诉讼等皆受影响, 甚至可能被官府强制配婚或罚没为奴。 这种情况和白衡的还不一样,白衡有完整的文书,只要找到接收地即可落户。 谢彪愁容满面: “你如今是被休回家的,按理说,户籍是该想法子落回来。可这……” “里正爷那边还好说,可县衙那头……手续繁杂, 还要证明你是‘正当’被休,哪有那么容易?” 谢明月的心沉了下去,随即又浮上来: “爹,那县令大人今日不是也给我主持公道了吗, 我这休书的另一份他也说了会带回县衙归档, 这样还不能证明我是“正当”被休的吗?” 谢彪闻言,面容更显愁苦,他摇了摇头,声音干涩: “明月啊,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县令大人今日当众主持,那是看在那几位……贵人和全村乡亲的面子上, 给你个当场了断,这只能说明休书本身是真的,是当众立的。”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继续: “可要凭这个,就让县衙立刻、顺利地给你把户籍落回来? 难啊! 这‘归档’是归档,可后续的户籍迁转,那是另一套章程。 县衙的户房胥吏,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规矩大过天。 他们才不管你今日如何,只看文书是否齐备,证明是否过硬。” 谢彪叹了口气,掰着手指头数: “首先,得让马财主那边,或者至少是他原籍所在地, 出具一份同意你‘归宗’的证明文书,加盖了印信才算数。 你觉得,那姓马的今天丢了这么大脸,还被杖责板子, 他肯乖乖给你出这个文书?他不从中作梗就算好了!” “其次,就算有了那边的文书,咱们这边, 从我这当爹的开始,到里正爷,再到族里…… 都得一层层出具保状,证明愿意接收你, 保证你往后安分守己,不惹事端。 这过程,短则数月,长则经年。” 他看着女儿渐渐苍白的脸,狠了狠心,说出最现实的问题: “最后,就算咱们前头的文书都有了,你想想, 你这会得罪的是谁,在宴席上,人家皇上皇后和皇子不好和你计较, 但是背后拿捏你,还不是跟捏死一只小蚂蚁似的, 你啊,太冲动了,爹也没法子。” 一直在一旁抹泪的李秀琴见状,咬了咬牙,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挪到女儿身边,压低了声音, 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甚至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开口道: “明月啊……你爹说的都是实情,这户籍, 想按正经路子落回来,太难了,比登天还难!” 她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眼神却透着一股狠劲: “娘……娘倒是琢磨出一个法子,或许……或许能成。” 谢明月猛地抬起头,抓住一丝希望:“什么法子?” 李秀琴凑近她耳边,几乎是气声说道:“嫁回来。嫁给本村的人!” 谢彪见妻女又开始凑一块,头碰头的商量着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心头。 去年谢明月设计李三煜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这般嘀嘀咕咕的凑一起。 谢彪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是因为自己今天在马财主面前,难得硬气了一回,护了她一下? 让她们觉得自己又“好说话”了,心又软了? 所以这就又开始琢磨着怎么继续“搞事情”了? 这还是在当着他的面! 谢彪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地站起身,打断了那令人心烦的窃窃私语。 “够了!” “你们两个!还没闹够吗?还想凑在一起出什么幺蛾子?” 他先瞪着李秀琴,手指都在发抖: “嫁回来?嫁给本村人?你说得倒轻巧! 上回在铁匠铺那件事,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要不是最后……最后人家没深究,咱们家早完了! 你现在还敢出这种主意? 你是想把咱们家最后一点脸面,都撕下来扔在地上让人踩吗?” 李秀琴被他吼得一哆嗦,嗫嚅着不敢再说话。 谢彪又转向谢明月,心痛与愤怒交织: “谢明月!你瞧瞧人家谢秋芝,年纪还比你小一些, 人家都能靠手艺,靠本事吃饭, 你怎么成天想着靠嫁人过活,不嫁人你是会死吗?”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你娘糊涂,你也跟着糊涂? 还想着嫁回桃源村?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在村里是什么名声! 谁家还敢要你?谁家愿意沾上你这个……这个‘麻烦’?!” 谢明月被他吼得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却无法反驳。 谢彪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开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谢彪看着她这副样子,怒火渐渐被无力感取代, 他颓然地坐在门槛上,声音沙哑: “你们给我听好了,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在家待着! 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户籍的事…… 再难,咱们也得走正道,一步一步来,哪怕慢点,苦点。 别再动歪心思了,行不行? 算我求你们了,别再……别再把这个家往绝路上逼了!” 第717章 谢广福,你做官不做啊? 参观完器械厂和食品加工厂,承景帝与皇后, 连同众多村民宾客,心中满是惊叹。 器械厂里,那新奇的流水线、精密的锻造器具、 以及李大宸、李三煜展示的新式农具样品模型, 让见惯了传统手工的众人啧啧称奇。 尤其是几位懂行的工部官员和客商, 更是围着那些“铁木家伙”问个不停, 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 食品厂那边,整洁的车间、分类清晰的原料区、 以及李月兰介绍的便于储存运输的压缩军粮, 也让承景帝、皇后和官员们颇感兴趣,觉得既新奇又实用。 承景帝甚至暗示往后军中的将士们有福了之类的话。 此时,外头偌大的宴席场地已接近尾声。 餐饮部的人开始穿梭于各桌之间,收拾杯盘狼藉, 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与淡淡的酒意。 喧闹渐歇,但喜庆的余韵仍在。 谢广福本以为,帝后此番亲临, 吃了喜宴,看了工厂,再和自己的儿子们说几句话就该启程回京了。 他正琢磨着如何得体地送别,却听承景帝温和地开口道: “谢爱卿,今日三喜临门,朕与皇后甚为欣喜。 只是这匆匆一面,所见虽丰,却觉意犹未尽。 不知可否……与谢爱卿再好好深谈一二?” 谢广福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皇上垂询,下官荣幸之至,定当知无不言。” 一旁的李月兰见状,知道皇帝要谈正事, 皇后这些女眷就要自己招待了,于是也笑着提议道: “皇上,娘娘,今日宴席虽好,但人多嘈杂,想来未能尽兴畅聊。 民妇前些时日恰好用新摘的果子,试着酿了些清淡的果酒,味道尚可。 若是不弃,不如移步寒舍小坐? 也好让皇后娘娘、沈老太君和长公主殿下能松泛松泛,说些体己话。” 皇后闻言,看向承景帝,眼中带着询问与一丝期待。 她确实喜欢桃源村这轻松的氛围, 也想与李月兰、长公主和沈老太君她们坐下来多聊聊。 承景帝含笑点头:“如此甚好。那便叨扰了。” 于是,一行人又移步谢家庭院。 李月兰手脚麻利,很快便在庭院里布置起来, 那架势,俨然一个温馨的“古代妇女茶话会”。 时令鲜果、精致茶点还有她引以为傲的乌梅果酒,全都一一摆上。 另一边,半月池边,清风徐来,胖嘟嘟的锦鲤在池中游弋。 承景帝与谢广福、谢里正、齐安等人围坐石桌旁, 桌上摆开了棋盘,清茶飘香,看似闲敲棋子,实则话中有话。 几番对弈闲聊后,承景帝落下一子,状似随意,语气却郑重了几分: “谢爱卿,如今这桃源村,百业兴旺,政通人和,实乃一方乐土典范。 爱卿大才,屈居乡野,实为可惜。 朕有意,给爱卿升官,专司各地之规划营造,或可任 ‘劝业司主’ 一职, 为我大宁朝更多州县,也规划出如桃源村这般民生富足、百业兴旺的盛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谢里正和齐安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谢广福。 这是莫大的荣耀和机遇! 谢广福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心中飞快地盘算开了。 “劝业司主? 这官职名头听着就大! 按他理解的职权,怕不是相当于…… 专管一省或数省实业兴办、工程规划、 商务促进和政策落地的前期审核与推动的“大管家”? 妥妥是个权力不小、责任更重、且处在各方势力交汇点的要害位置!” “咦?这不就等于让我去当个省发改委兼商务厅兼工信厅的“前期审核处处长”吗? 好家伙,让他专门去审别人的项目, 规划别人的地盘, 推动别人的政策……” 想想那场景,谢广福就觉得头皮发麻。 自己好不容易把桃源村建设得有模有样, 砖瓦厂、木炭厂、食品厂、器械厂、牧场…… 正想好好歇一阵子呢,这皇帝就找上门来了。 那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各方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稍有不慎就可能卷入是非,哪里是桃源村这般单纯? 咦……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这浑水,他可不想蹚。 心思辗转间,他已拿定主意。 随即放下棋子,恭恭敬敬地朝着承景帝拱手一礼, 神情是十足的恳切: “皇上隆恩浩荡,下官感激涕零! 能得皇上如此看重,实在是下官几世修来的福分!” “只是……皇上明鉴,这桃源村能有今日光景,绝非下官一人之功, 乃是全村老少齐心协力,不怕苦不怕累, 一点点摸索、一步步尝试,用血汗堆出来的。 其中艰辛曲折,可想而知。” 他抬头看向承景帝,眼神坦荡又带着自知之明: “下官这点微末见识,管理一村、尚且勉力为之。 若论规划州县、统筹四方、造福万民…… 那需要的眼界、魄力、手腕,以及对朝局民情的深刻洞察, 绝非下官这乡野匹夫所能企及。 且,下官醉心于建筑营造之事, 旁的,怕是会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与厚望啊!” “不如,下官向皇上举荐一人, 草民的小儿子谢文,自幼便有些奇思妙想, 村里不少新奇的物事,像是水车图纸、公交牛车的改良, 脱谷机和风车的设计等,最初都是他琢磨出来的。 他也有志于科举,想为正途,造福于民。 皇上若能多关注、提携如他这般的年轻人, 他们头脑灵活,敢想敢干,才是真正承载大宁朝未来的栋梁。” 承景帝点头,示意谢广福继续往下说。 谢广福意有所指地补充: “您看,便如今日,大殿下与三殿下办的器械厂,着眼于农事之基。 四殿下醉心劝农,传道农学。 五殿下更是新式教育的领头人。 他们各自都在为大宁朝的根基稳固、技术进步、民生改善, 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与才智。 未来,是该由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去闯荡、去创造的, 他们才是大宁朝的财富啊。” 承景帝静静地听着,目光深远。 片刻,他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 脸上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爱卿所言,句句恳切,深得朕心。 不慕虚名,不贪权位,脚踏实地, 着眼未来,更难得的是…… 这份为国举贤、提携后辈的拳拳公心。 爱卿之高洁品性与卓识远见,朕今日,方真正知晓。” 谢广福心里那块大石头“噗通”落了地,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 他连忙更深的躬身,语气谦卑: “皇上过誉了,下官惶恐,只是说了些……大实话。” 然而,谢广福内心在疯狂吐槽:“高洁?卓识?皇上您可真会夸! 我其实就是想偷懒,不想去当那劳什子官, 天天看人脸色、处理烂摊子啊! 我守着我的桃源村种种田、盖盖房、逗逗儿女多舒坦! 谁要去掺和你们那些动不动就掉脑袋的朝廷大事!” 谢广福看了一眼棋盘,笑道: “这棋局,下官已是山穷水尽,皇上棋艺高超,下官认输了。” 承景帝哈哈一笑,挥袖将棋子拂乱:“闲戏耳,何论输赢。” 第718章 此处风景独好,引得游子忘归 另一边的妇女茶话会,气氛更是融洽。 皇后轻抿一口乌梅酒,只觉酸甜适口, 果香清新,回味悠长,忍不住赞道: “月兰安人这手艺真是绝了,这乌梅酒酿得恰到好处, 比宫里那些甜腻的果子露清爽多了,怪不得昊儿尝尝念叨你的手艺。” 昭阳长公主也点头附和:“确实美味,饮之生津,暑气顿消。 月兰妹妹若是开个果酒坊,定能名扬京城。” 沈老太君正乐呵呵地啃着一条鲜嫩黄瓜, 咬得咔嚓脆响,闻言也搭话: “月兰啊,你这双手真是巧!做饭好吃,酿酒还香, 连这黄瓜种的都比别处的清甜! 老婆子我每次来桃源村都舍不得回家, 一大半都要赖你的菜园子太勾人!” 李月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老太君、娘娘、你们喜欢就好,都是些乡下手艺,登不得大雅之堂。” 沈老太君像是想到什么,故意拉长了语调,打趣道: “这乡下如此好,也难怪…… 我家那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小孙子, 一回来,马都没停稳,就直奔你这儿来了。 果真是……‘此处风景独好,引得游子忘归’啊!” 她这话,分明是调侃谢秋芝魅力大,把自己孙子勾得连家都快忘了。 此言一出,众女眷都会心一笑,却又不说破沈砚和谢秋芝的事情。 李月兰笑着接道: “老太君哪里的话,沈大人定是知道您来了桃源村吃席, 便也赶着来了,顺道吃席访友,这孩子们能玩到一处,也是他们的缘分。” 春庭之中,笑语晏晏,果香酒香混杂着女眷们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其乐融融。 宴席过后,沈砚和谢锋也随着帝后的车驾一同返京。 桃源村的热闹褪去,重新投入了充满活力的日常运转中。 而桃源器械厂的大门,在开业后便迎来了诸多客商。 厂子里如今招募了四十多位来自五湖四海的工匠。 这其中有从云槐县及周边村镇慕名而来的老铁匠和木匠。 他们手艺扎实,经验丰富。 也有听说这里工钱高、东家厚道,从更远的州府赶来的上品匠人。 甚至,还有两位是从前在京城工部营造司下属作坊做过事的老师傅。 这两位老师傅不仅手艺顶尖,眼界也广,对公差配合、材料处理有更严格的认识, 成了厂里的技术定心骨。 如今,器械厂里面,木工、锻打、淬火、铆接、组装…… 各道工序都有了专门的好手。 订单便如雪片般飞来,不仅有之前下了定金的各家庄户的加订, 更有闻风而来的各地客商, 甚至连工部那边,也派人递来了试制一批新式农具和军中所需某些标准部件的单子。 厂子里从早到晚,叮叮当当的锻打声、吱吱呀呀的锯木声几乎不曾停歇。 这日,李大宸和李三煜难得一起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三煜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翻着桌上厚厚一摞新到的订货单,哀嚎: “大哥!你不是说暂不接单的吗? 你看看这都堆成山了!光工部那份试制的单子, 要求就一堆,还得记录测试数据,预估寿命…… 咱们这刚起步,人手就这些,机器还在调试,哪里做得过来啊!” 李大宸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没好气地说: “你还说!昨日那个江南来的绸缎商, 非要订什么‘改良版绣花绷子支架’,你不也一口应下了? 说什么‘小玩意儿,顺手就做了’?” “我那不是看他有意要改良绣花绷,这是推广新式工具,咱们得支持!”李三煜辩解道。 “还有啊,你不要一看到客商来了,就溜得比兔子还快! 留我一个人在那儿被他拉着说了半个时辰的废话!” 李大宸被戳穿,有点尴尬,咳嗽一声: “我那不是……真有事么。车间的老师傅叫我呢。” “得了吧!”李三煜翻了个白眼。 “我看咱们得学学理事会那边!不能光招募工匠。 得招几个专门负责接待、记录、核算的文书! 把跟人打交道、算账、写文书这些杂事都丢出去! 这样咱俩不就都解放了?能专心盯生产和技术!” 李大宸眼睛一亮: “这个主意好!专门招人!一个负责接待客商,介绍产品,记录需求。 一个负责核算成本、物料、工钱。 最好再招个懂点文书格式的,专门应付官府的往来文书和工部的那些要求……对, 就这么办!哦,还有一件事别忘了。 等下你负责去和你师傅谈零件合作, 我去找我师傅张林木谈木工合作。 广福叔说了,能批量外发的活计就发出去做。 咱们厂重点是研发,攻克难点和组装售卖,不能本末倒置。” 两人正就着“解放计划”越说越兴奋, 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负责一号流水线的管事敲了敲门,脸上带着喜色探进头来: “两位东家!第一批小批量的脱谷机和吹风机,线上最后一道工序组装完成了! 老师傅们请两位过去看看,定一下后续的量产计划!” “成了?” 李大宸和李三煜同时精神一振,霍地站起身, 刚才的疲惫抱怨一扫而空。 “走!去看看!” 两人快步来到流水线末端的成品组装区。 只见几台崭新的脱谷机和造型奇特的木质吹风机并排放在空地上。 李大宸绕着机器转了两圈,连连点头。 “立刻测试!” 当下便有工匠取来早已准备好的实验材料。 一堆混合了碎树叶、小石子、瘪谷的“稻谷”。 吹风机率先测试。 一人摇动把手,风扇转动,风力涌出。 另一人将混合杂物慢慢倒入顶部的漏斗。 只见较轻的碎树叶、谷壳被气流吹出老远, 较重的石子、饱满的谷粒则直接落入了下方的收集槽。 虽然还有些细微的杂质残留,但分离效果已然十分明显! “风力可以再调大些,进料口的角度或许还能微调……” 李三煜一边观察一边提醒。 脱谷机暂时没有应季的稻穗来进行测试。 但李大宸早有准备: “去割些带秆的湿狗尾巴草,或者芦苇穗来! 模拟稻穗的形态和湿度,测试脱谷机滚筒对禾秆的处理、脱粒的顺畅度, 看看会不会缠住或者堵塞。虽然和真的稻穗有差别,但能提前发现不少结构问题!” “好主意!” 管事的眼睛发亮,立刻吩咐人去办。 第719章 第一届农业技术推广论坛的雏形 两个时辰后,一系列对比和模拟测试完成。 结果令人振奋。 新版本脱谷机的效率比老版本的高出近三成。 李大宸拿着测试记录,声音洪亮地宣布: “诸位师傅!经过严格测试,我们桃源器械厂的第一批脱谷机与吹风机, 测试结果达标,可以投入大批量生产!” 他环视众人,掷地有声: “我宣布,自明日起,全力生产!六月底之前, 完成首批订单三百八十台脱谷机, 两百九十台吹风机的生产任务! 确保在秋收之前,让咱们的机器, 完成首批交付,全都下到田间地头!” “好!!!” 工匠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应和声。 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忙碌、反复的调试, 终于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成果和明确的目标。 “大殿下、三殿下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说了在厂里不让叫殿下,你小心扣奖金,要喊什么……老板,对老板。” “甭管喊啥名,咱们加班加点也给它干出来!” “没错,咱们生产的脱谷机和吹风机,能让大伙儿秋收都省不少力!” 车间里,气氛空前高涨。 桃源器械厂,真正步入了它高速运转、创造价值的轨道。 而此时,桃源村的乡亲们, 几乎都完成了今年“百日收”稻种的泡种和催芽工作。 四月下旬,正是播种的好时节。 除了那些已经固定去各个工厂上班的, 其他的劳动力基本都在侍弄自家的田地。 村外广阔的田群,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随处可见弯腰忙碌的身影。 各家的婶子小媳妇们挽着袖子, 提着装了发芽稻种的木桶或竹篮, 汉子们则负责平整秧田、开沟定水, 偶尔响起几声吆喝或爽朗的笑声。 “婶子!你家今年的种芽发得怎么样啊?瞧着可真精神!” 有人直起腰,擦了把汗,冲着隔壁田垄喊道。 “好着呢!比去年还齐整!你家呢?” “我家也不错!就是这水田,我家那口子前几日刚翻过, 还有些大土坷垃,得再耙细些才好育苗!” “可不是嘛!都得仔细着!哎,说到插秧,下个月可就忙咯! 你们家到时候,要不要请外头来的短工帮忙啊?” “我正琢磨这事呢!我家那口子如今刚进器械厂, 天天都加班!也不好请假! 要是插秧那几天让他请假回来帮忙,耽误了工钱不说, 可能还影响全勤奖和年终奖呢! 我寻思着,要是请短工划得来,那就请! 不能因小失大!” 不远处另一个汉子插话: “对对对!说得在理!厂里的全勤奖和年终奖,可不是小数目! 胡乱请假,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一旁的石墩娘听了,也忍不住跟着闲聊: “哎呀,你们就是瞎操心! 去年农忙时候,厂子里不都放了‘农忙假’吗? 说不定今年插秧,还能有插秧假呢! 我呀,就让我家石墩下个月先别休假, 等插秧那几天再歇!反正保安队规矩灵活,能调!” “哎哟!我家的虽然没在保安队,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哎呀,你们都这么安排,到时候插秧那几天, 厂子里不会没人干活了吧?哈哈哈!” “那不能,总有人家里田少,或者家里劳力多的嘛!” 田间地头全是干活的人闲聊的热闹声, 谢广福家也要育苗,但却没人下田, 因为他们家的田已经被李四璟“承包”用作农学实验田了。 李月兰也由着李四璟折腾,李四璟折腾完活也干完了。 连临时的短工都不用请,省心还省事。 对于桃源村来说,这是第二年种植“百日收”了, 从选种、催芽到秧田管理, 都积累了些经验,一切进行起来, 比起去年的手忙脚乱,显得格外的顺当有条理。 唯一觉得心里没底、格外不顺当的, 大概就是云槐县乃至邻近州县那些外来的劝农使们了。 他们所负责的地界,今年是头一次种植这传说中的神稻“百日收”。 即便都从奇珍坊抢购到了稻种, 可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这浸种水温到底几分为宜? 催芽到何种程度最佳? 秧田的水肥该如何控制? 移栽后遇到病虫害怎么办? 每一步都关系到秋收,也关系到他们的政绩。 于是乎,这些心中没谱的劝农使们, 便一个个找各种理由“出差”,不约而同地往桃源村跑, 美其名曰“考察学习”、“交流经验”。 这可把李四璟给忙坏了,简直脚不沾地。 之前这些劝农使零零散散地来取经, 有的没赶上他集中讲课,只抄了些基础资料回去自己琢磨。 有的虽然听了课,但也是囫囵吞枣,没听全乎。 回去实践起来拿不定主意,还得再来问。 李四璟被问得头大,也觉得这样效率太低。 他思来想去,决定不如搞个大的,一次性解决问题。 他打算召开一次大规模的“百日收”种植技术研讨会, 把要点、难点、注意事项都一次性讲透。 所以,他特意找到谢长河商量。 “谢总管,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各地劝农使来得零零散散, 问题重复,解答起来效率太低, 也耽误咱们自己的事。 我琢磨着,不如咱们以桃源村理事会的名义,广发邀请帖, 把今年试种‘百日收’的各地劝农使,都请过来, 集中开个两三天的研讨会。 好好讲讲从选种、育苗、移栽、田间管理到收获存储的全套技术, 再让他们亲自下田试试,就用我谢叔家的田。” 谢长河一听,点头赞同: “这主意好!就跟……就跟那些读书人开的‘文会’、‘诗会’差不多, 不过咱们这是‘农会’! 集中学习,效率高,影响也大! 还能显出咱们桃源村在农事上的领头地位! 这事我看行!场地、食宿这些,就由理事会来安排!” 两人就在村委办公室里, 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起来,越说越细致, 几乎勾勒出了一个古代版的农业技术推广论坛的雏形。 商议得差不多了,谢长河叫来负责对外的文书孙立恒, 安排道:“立恒,立刻按照名单拟写正式的邀请函。 邀请那些试种“百日收”的劝农使们都请来村里开会, 把时间、地点、大致日程都写清楚, 加盖咱们理事会的印章。 然后,想办法把帖子送到他们县衙去!” “是,我这就去办!” 孙立恒得了安排,就马上去实行了。 安排完这件大事,李四璟总算能暂时喘口气,但他也没闲着。 研讨会的资料需要他整理, 村里的农事也要照看。 他接下来还要去实地查看果园里那些果树的状态。 不仅仅是桃源村那片经过嫁接改造、 已经开始零星挂果的老果园, 还有桃溪村那片新建成的大型果园。 第720章 桃溪村脱胎换骨、欣欣向荣 经过桃溪村全村上下以及大量外来雇工一整年的奋战。 清川河边的那片大缓坡,进行了坡改梯、深挖坑、重施厚肥的一系列改造。 如今已然脱胎换骨,梯田层层叠叠望不到头。 兼职桃溪村理事会会长的谢广福, 自然早就有了通盘规划。 果树的品种选择上他早已定下基调: 以市场好、产量稳、效益高的苹果和黄桃为主, 搭配部分梨树和矮化樱桃作为补充和景观。 原先谢广福粗略估算过,如果按照传统种植, 这片地能种下约两万棵果树。 但后来谢广福经过更精细的测算和规划发现, 这片地可以穿插种植三万六千棵果树。 比如:早熟的苹果、中熟的黄桃、晚熟的梨树错开种植。 这样不仅能拉长鲜果的采收期和供应期, 减少集中采摘的压力,更妙的是, 可以在果园里规划出一片养蜂区。 果园养蜂,好处颇多。 蜜蜂能授粉,能提高果树坐果率,增加产量。 同时,蜜蜂采集果园百花酿造的蜂蜜,又是一项可观的收入。 这等于在果树收益之外,又拓展了一项蜂蜜的附加产业。 而且,产出的蜂蜜可以直接供应给李月兰的食品加工厂, 省去了自己寻找销路、开拓市场的难题,形成了产业的良性循环。 当赵老七在桃溪村理事会的例会上, 看到谢广福亲自拟定的那份果园经营文书时, 眼睛都快笑没了,嘴巴咧得半天合不拢。 去年一年,他们桃溪村就靠着荷塘观光 和鱼塘养殖这两大核心产业, 总营收竟然超过了三千八百两白银! 今年,赵老七打算在去年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荷塘那边,计划把原来的八十亩荷塘, 彻底扩建到名副其实的百亩! 同时,还要追加修建四座新的观景竹楼。 这样一来,百亩荷塘配上二十座雅致的竹楼, 那场面,想想就壮观! 足以满足更多游客“登竹楼,眺望无边荷海”的雅致需求。 鱼塘更是扩张的重点。 从去年的四个鱼塘,今年要一口气增加到十五个! 养鱼需要的嫩草,还是老规矩, 低价从关系越来越铁的桃源村牧场那边采购。 这天下午,赵老七背着手,溜达到了鱼塘边上。 田大力和几个村里的骨干正围着现有的鱼塘查看水位、讨论着什么。 看到赵老七过来,连忙打招呼。 “七叔!” “嗯。” 赵老七点点头,目光扫过眼前的四口鱼塘, 又望向旁边规划用来增建的空地,开口道: “大力啊,大俊那边已经被派去负责果园的种植了, 这新增的鱼塘工程,还有日后这一大片鱼塘的管理, 我就交给你来牵头了,从开挖,到后续的放苗、喂养、看护, 这一整套事情,由你带队负责,有没有信心?” 田大力在理事会里面打磨了一整年, 时常要代表桃溪村去找谢广福沟通。 耳濡目染之下,如今已经褪去了当初那股子憨劲。 多了几分“谢广福”的行事风格。 听到赵老七的问话,立刻挺直了腰板,拍着胸脯保证: “七叔放心!交给我,保证把鱼塘给管得明明白白! 人手我已经在物色了,都是去年跟着干过、手脚麻利又实诚的!” “好!” 赵老七很满意,背着手慢慢走在塘埂上,边走边交代。 “不过,有件事你要记得,鱼塘开挖动工之前, 你得先跑一趟桃源村,把咱们村上个月熏制好的那批小鱼干样品, 带到月兰食品加工厂去,找他们管事的谈谈合作, 把供货合同先签下来。 签了合同,咱们心里才有底,再动工不迟。” 田大力连忙应道: “七叔您放心,这个我记得。 咱们这一批小鱼干,完全是按照月兰食品厂给的标准流程来的, 他们厂里还专门派了个管事的师傅, 来咱们熏制现场盯了两天, 手把手教咱们控温、控烟、翻面呢! 保准不会出错,味道和品相都好得很!” 赵老七点点头,但语气依旧谨慎: “那也得先去交了样品,让他们验过了, 白纸黑字签了文书盖了印,才算过关。 要知道,咱们计划新增的这十一口鱼塘, 本来就是专门供应他们食品厂做鱼干原料的。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不然,万一到时候咱们的鱼干不合格, 人家食品厂不收, 那砸手里的可不止是鱼干, 还有咱们投入的人力、挖塘的成本! 光靠咱们云槐县那些酒楼和饭馆, 可吃不下那么大的量。” “是是是,七叔考虑得周全!” 田大力连连点头。 “我明白轻重。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带着样品过去, 等拿到了合作文书, 确认了长期供货的意向和价格, 我再回来安排人动工挖新塘!” “嗯,就这么办。” 赵老七停下脚步,又想起一事,问道。 “对了,今早陈耳不是带人去奇珍坊采购果树苗了吗? 人回来了没有? 第一批苗子到了,果园那边才好安排人手,准备栽种啊。” 田大力连忙回答: “回来了回来了!租的是桃源村牛马车站的骡车, 拉了足足二十辆骡车的果树苗回来! 把人家牛马车站今日能用的骡车几乎全包圆了!” 赵老七听了,非但没高兴,反而眉头一皱: “才二十辆?照他这么磨磨蹭蹭的拉法, 想把三万六千棵苗子全拉回来, 不得拖上七八天? 咱们能等,那些离了土的果树苗能等吗? 到时候路上耽搁久了, 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苗子全都蔫吧了, 种下去不活,那损失可就大了!” 他语气带着催促和担忧: “你去告诉陈耳,他进咱们理事会也大半年了, 做事得学着麻利些,用用脑子! 骡子车不够用,就不知道加上牛车一起拉? 赶时间的时候,哪管什么车,能拉货就是好车! 给他定个死限,三天! 就三天时间,必须把所有预订的果树苗, 一棵不剩地给我全拉回来!” “是!七叔!我这就去跟他说, 保证三天内完成任务!” 田大力立刻应承。 赵老七接着问:“咱们果园那边,栽树的人手招得怎么样了?” “招齐了!全是咱们村自己人, 年轻力壮的,一共五十人。 我都安排好了,从早干到晚,紧着点干, 五六天应该就能把第一批苗子全栽下去。 我已经跟四璟先生那边预约好时间了, 明天他就过来现场教学, 手把手教咱们怎么种、怎么养护, 保证咱们村这大果园一开始就走上正轨!” 赵老七点点头,又想到另一件事: “现在都四月下旬了,再过不久, 咱们村的荷花又要开好了。 田桂花那大嗓门,虽说现在是咱们荷塘的管事, 但她那性子,管管荷塘和竹楼鸡毛蒜皮的事还行, 这荷塘今年的广告宣传,也指望不上她。 你这边有什么安排吗? 可别像去年那样, 花都开好了,才着急忙慌的进城去宣传。” 第721章 桃溪骨干:田大力 田大力早有安排,于是笑道: “七叔放心!今年的广告画, 咱们重新去请谢供奉帮忙, 画几幅更大、更鲜亮的! 还是让有经验的陈耳和二狗子他们负责, 去县里和各处路口宣传张贴。 咱们村的荷塘现在也算有点名气了, 今年肯定比去年更红火! 而且啊,咱们村‘荷塘小分队’的那些婶子娘们, 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 轮流派去淮月楼,专门学习怎么制作上好的藕粉, 还有新式的荷花饼、荷叶茶! 今年保管让来的客人不光能看, 还能吃好喝好带好, 收益肯定比去年强上一截!” 听到这些周到的安排, 赵老七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 “好!好!就该这么办!想在前头,做在前头! 做什么事情不能匆匆忙忙,要游刃有余才行。” 赵老七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得力的侄子辈, 语气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 “大力啊,别怪七叔派给你的活又多又杂。 你也看到了,咱们村现在能顶上事、 有点脑子的,就那么几个人。 七叔老了,精力跟不上了, 你大俊兄弟脑子没你灵活, 往后这担子,主要就得靠你和理事会里那几个年轻人来扛了。 你们要快些成长,多留心, 多向桃源村理事会那边学学他们的章法和思路。 咱们不指望一下子追上人家, 但也不能落后太多,让人看笑话,是不是?” 田大力收起笑容,郑重地点头: “七叔,我明白。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 多学多看,绝不给咱们桃溪村丢脸!” 赵老七欣慰的感慨:“以前,我总觉得这肩上的担子很重, 压得我都要喘不过气了,但是现在看到你和大俊配合的那么默契。 也算是把咱们桃源村给拉拔起来了, 你七叔我心里高兴啊,咱桃溪村,后继有人了。” 田大力突然就有些泪目,想起刚逃荒到这里的时候。 这里还是一片“鬼村”的模样。 七叔想找个能顶事的人都找不到。 所有人都是榆木疙瘩脑袋, 七叔让干啥就干啥,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 也分担不了七叔肩上的重担。 七叔经常一个人偷偷跑到桃源村的地界上望着别人出神, 他在看别人修路挖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看别人建起一个两个工厂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看别人起新房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 是不是也在自责没能让桃溪村也过上好日子? 是不是也在羡慕谢里正有谢广福这个超级军师。 是不是背地里也曾默默地流过泪。 如今,他们桃溪村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以后有他田大力和赵大俊兄弟在, 就能让七叔挺直了腰杆走路。 正事说完,赵老七叹了口气,问道: “唉,大力,我问问你,咱们村今年在桃源学堂念书的那些娃娃, 都还在念吧?没有谁家说不去了吧?” 田大力笑道: “七叔,瞧您说的,怎么可能有人不去呢? 一学期才一两银子的学费, 书本书袋还都是学堂预备好的, 这么好的事,村里人恨不得把两三岁的娃娃都塞进去启蒙呢!” “那就好。” 赵老七点点头,叮嘱道: “你提前给各家各户都打个招呼, 特别是像毛五家那种日子紧巴有孩子的, 都告诉他们,今年九月该上学的适龄娃娃, 都让他们提前把银子准备好, 争取一个不落,全都送进学堂去! 我跟你说,今年九月桃源学堂再招生, 那肯定是要挤破头了! 那些在桃源村干活的外来工, 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学堂的学位呢! 听说不少人为了孩子能念上书, 特意拖家带口租在云槐县,就等着开学来报名。 连好些家里还算过得去的人家, 都奔着桃源村的好学堂,跑来这边找活干了!” 他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瞧瞧人家那觉悟! 咱们桃溪村离得这么近,念书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更要争取让娃娃们都能读上书! 要是谁家再说没银子…… 那就是家里大人懒,不舍得下力气干活, 也不舍得为娃娃的未来花银子! 你要是有空,就去劝劝。 这可是关系到娃娃一辈子的大事, 要是耽误了,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是,七叔!我一定把话带到,也会多留意。” 也不怪赵老七这么重视教育。 他本身就是落第的秀才,屡试不第,这才做了里正。 他对科举的执念自然是比旁人多一些的。 以前是饭都吃不饱,哪里敢想这些。 现在倒是敢想了,那也要乡亲们自己有觉悟才行。 其实,桃溪村这一年的小日子, 虽然比不上桃源村那样产业繁多、突飞猛进,但也绝不差。 村里靠着荷塘、鱼塘两大产业, 去年的纯收益付了谢广福百分之十的聘资后, 剩下的银子不仅足够支付工人开垦果园的工钱, 还能一次性买齐那三万六千棵新品种的优良的果树苗。 虽然这样一来,村里的公账结余就不算太多了, 但赵老七和理事会商量后, 还是决定模仿桃源村,年底给全村人头,统一发放过节费。 当然,他们现在底子还没那么厚, 每人分到的过节费不多, 只有一两银子,可就是这一两银子, 也足以让每户人家过个丰盛的年, 让孩子们穿上新衣, 让辛苦了一年的村民们脸上绽开实实在在的笑容, 感到生活有甜头,日子有奔头。 况且,桃溪村也正一步一个脚印地, 紧紧跟着谢广福规划的蓝图往前走。 等眼前这片大型果园进入盛果期, 开始稳定结果, 保守估计每年能为村里的公账增添至少五千两白银的收入! 到那时,桃溪村的日子,必将再上一个新台阶。 第722章 新果园栽苗,老果园开花 清川河畔,桃溪村的新果园。 万事俱备,只等东风。 负责这片果园日常运作和眼下栽种事宜的总负责人, 就是赵老七的儿子赵大俊。 他前些日子刚新招了本村五十名员工, 几乎把村里手脚麻利、不怕吃苦的汉子和婶子娘们全给招来了。 这些人,以后就是果园的长期工了。 他们的待遇,几乎和桃源村那些厂子里的正式工差不多。 日薪五十文,包两顿饭,每月还有全勤奖可以拿。 其实在桃溪村,能享受这种“正式工”好待遇的, 除了他们新果园的新员工, 还有荷塘和鱼塘的几十号老员工。 这些人,平时在集体产业里上班挣钱, 回了家还得抽空侍弄自家的田地, 两头不耽误,是当之无愧的生产力。 此刻,赵大俊就站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前, 面前是陈耳刚拉回来,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果树苗。 他对着面前五十名员工喊道: “大伙儿都听好了! 咱们今天就正式开始栽树了! 苗子已经到了一部分, 还有更多的苗都在路上,咱们得抓紧!” 他环视一圈,开始点兵派将: “第一组,十个人!” “你们的活儿,就是把这先到的二十车苗子,全部解开! 然后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一棵! 主要看树根,有没有发黑、烂掉、或者干得没水了? 再看枝条,有没有在路上被压断、折伤? 但凡发现有一点不对劲的, 都给我单独挑出来,放到旁边! 确定是好的、健壮的苗子, 就把苗子的根部暂时埋进湿润的土里,定时洒水, 务必保证它们在栽下去之前,都鲜鲜活活的! 这是顶顶要紧的事儿,可马虎不得!” 第一组的十个人立刻响亮地应道:“明白!” 赵大俊点点头,继续: “第二组, 你们几个,拿着咱们之前就画好的图纸, 还有地里早就打好的那些木桩标记, 带上量绳和石灰粉,去把整个果园的栽种区域, 一行一行、一株一株地,给我精准定点! 行距是多少,株距是多少, 图纸上标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能错! 每定好一个点,就用石灰在地上画个醒目的圈做记号。 这可是精细活,关系到以后果树长大了能不能通风、 采光好不好、方不方便咱们进去修剪枝叶,千万不能偷懒出岔子!” 第二组的人纷纷表示记下了。 “剩下三个小组。” “咱们的任务,就是挖坑填肥,进行栽种。” 安排完,赵大俊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都听明白自己的任务了吗? 时间紧,任务重, 但咱们的活儿,必须干得漂亮! 这片果园,是咱们桃溪村未来最重要的钱袋子! 这头一步栽种,是最最关键的一步! 谁负责的环节出了问题,我找谁! 当然,话又说回来, 年底果园见了效益,理事会那边, 也绝不会亏待了大家!” “大俊哥你放心!咱们保证干得仔仔细细的!” 很快,各组人马便按照分工忙活起来。 解苗的、检查的、埋根的、 拉绳定点的、修整树坑的……一切井然有序。 其实,赵大俊能这么有条不紊、 头头是道地安排这一切, 这背后,可少不了他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去上李四璟的农业公开课。 因为赵大俊是桃溪村为数不多认得些字的, 去年果园项目一定下来, 赵老七就给他下了死命令: 每个月李四璟在阅览室开的农业公开课, 他必须带上理事会几个年轻的骨干, 提前去抢好位置听课! 一开始,李四璟讲的那些什么“光合作用”、“营养循环”、“行距株距”, 赵大俊他们也是听得云里雾里,跟听天书似的。 听不懂怎么办? 那就硬着头皮听,用脑子拼命记, 用带来的小本子和炭条,连猜带蒙地画、写。 就这么强制熏陶了大半年, 如今,以赵大俊为主的这几个桃溪村骨干, 不仅能听懂李四璟讲的大部分内容, 甚至还能把那些专业名词转化成自己能明白的大白话。 比如不通风、采光不好,果子就长不大、不甜,还容易生病。 要去掉多余的、没用的嫩芽、 要剪掉过密的副枝条让主枝条能吃饱等等。 这些知识,不再是纸上谈兵, 而是变成了他们打理果园的底气。 也正是这大半年的刻苦学习, 才让赵大俊今天能站在这里, 胸有成竹地指挥着五十号人干活。 而李四璟, 也在这一次次的农业公开课中, 飞快地成长着、悄然地蜕变着。 此时,他跟着两位婶子沿着新修出来的平整小路,朝着后山的老果园走去。 就在一年前,通往果园的小径几乎被半人高的荒草彻底淹没, 得用柴刀劈砍才能勉强通行。 果园外围原本的木质栅栏, 也早已在风吹雨打中腐朽倒塌,散落一地。 那时,是谢广福和谢锋父子俩亲自动手, 用删草刀硬生生开出了一条路,才勉强能通人行走。 那时的果园里头也是惨不忍睹。 虬枝盘错,野树疯长, 那些半死不活的老果树夹杂其中, 看着就让人发愁。 如今,仅仅过去一年,这里已经焕然一新。 脚下的路,是重新用碎石和泥土夯实的, 平整干净,下雨天也不怕泥泞, 还能通牛车和骡车。 果园四周的竹篱笆整齐地围了一圈, 既划清了界限,又透着一股乡野风趣。 走进老果园里面,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老果树经过精心修剪,形态变得规整舒朗。 最重要的是,嫁接之后, 它们的树顶上,几乎都冒出了一簇簇饱满的新梢。 李四璟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 “陶婶,红婶,这些老树,都按时追过肥了吧?” 他指着一片苹果树问道。 果园负责人陶婶立刻点头: “追了追了!秋后埋了一次腐熟的牛粪和草木灰, 开春化冻后又追了一次咱们自己沤的豆饼肥。 您瞧这新梢,长得多壮实!” “嗯,确实不错。” 他指着一根枝条顶端的小凸起,对两位负责人说: “瞧见没?这些‘豆’,就是今年的花芽。 再有个二十来天,天气再暖和些, 它们就该开出第一批花了。” 红婶高兴地说: “是哩是哩!我们也瞧着像! 这么说,今年咱们真能吃上自己果园的果子了?” 第723章 福利果园的满足感、幸福感、归属感 李四璟直起身,笑着点头: “能吃上!不过得看品种。 比如那些早熟的苹果、早熟的梨, 还有几棵杏树和李子树, 它们的花芽分化早,只要授粉顺利, 七月底左右,第一批果子就能尝鲜了。” “理事会那边可是发话了, 这第一批果子量少,金贵着呢! 优先给咱们自己村的乡亲们分着尝尝鲜! 可就指着你们几位精心伺候, 别让乡亲们空欢喜一场啊!” 两位负责的婶子,听完都乐得合不拢嘴,拍着胸脯保证: “四璟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当宝贝似的看着! 保证让咱们村的老少爷们、大媳妇小娃娃, 都吃上这第一口鲜甜!” 陶婶看着满山的果树,忍不住问道: “哎,四璟先生,你说,等这片老果园都正常挂果了, 咱们村每年能多出多少进项?” 李四璟笑了笑:“这个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这片老果园经过再次评估, 经济收益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原因很简单: 这里都是树龄不小的老树,品种混杂, 不像桃溪村那边新建的大果园, 可以从一开始就规划栽种高效益的优良品种, 形成规模种植,实现利润最大化。 但是,这片老果园的存在,意义远不止于赚钱。 正因为它的“老”和“杂”, 以及它从荒废中被拯救、被精心改造的过程, 让它对桃源村的乡亲们来说,有了特殊的情感价值。 每年,看着它们开花、结果, 大家伙能携家带口前来采摘, 或者逢年过节时,理事会把收获的果子作为福利分发到每家每户…… 这份“自家园子产的果子”带来的满足感、幸福感、归属感, 是单纯用银子买不来的。 它的情绪价值,远远超过了经济收益。 所以,理事会内部其实已经在讨论, 是否将这片老果园,正式定位为桃源村的 “集体福利项目” 。 它产出的果子,不追求高价出售, 主要就用来给乡亲们发福利, 提升大家的生活幸福感, 让这份甜蜜的收获,真正滋润到每一个村民的心坎里。 这,或许才是这片老果园重新焕发生机后,最宝贵的地方。 但这个决定还没有正式公布,李四璟也不好直接说出去。 李四璟看完了老果园的情况, 又叮嘱了负责人几句, 这才沿着平整的小路下山, 回到了桃源村村委楼。 楼里,有一间他的专属办公桌。 宽大的木桌上,摆满了各地劝农使们的询问信件、 各村送来的作物生长记录、 以及他自己正在撰写的农事技术小册子的草稿。 平时,清闲的时候,李四璟多半就窝在这里。 将复杂的农业学问,用最浅白、最容易让庄稼人理解的话术整理出来。 还要回复劝农使们的来信, 解答那些关于“百日收”的种种疑惑。 其实,在皇子的身份曝光之前, 李四璟的小日子才是最舒服的。 村委楼里的文书们、理事会的成员们, 谁也没把他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大家只知道他是“四璟先生”,是沈大人的远方表弟。 人很和气,没架子,肚子里真有墨水。 所以大家伙平日里和他的交谈也是相当的随意。 “四璟先生!快晌午了,翠花婶子今天做了豆角焖面, 给你也带了一份,放桌上了啊!” 年轻的文书端着个大碗,笑嘻嘻地探进头来。 “四璟先生,帮我看看, 这份“油葵”的种植手册, 我这么写行不行? 会不会太文绉绉了,他们看不懂?” “四璟先生,长河叔问, 下午去查看秧田,您有没有空一起?” 大家相处得就像最普通的同僚、乡亲, 甚至因为李四璟年纪轻些,脾气又好, 许多婶子还暗搓搓的要给她介绍媳妇。 不过都被李四璟机智的挡回去了。 但,自从那日开业喜宴之上, 他四皇子李璟的身份被揭开,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二天,李四璟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凝滞和变化。 文书再送饭来,不再是大大咧咧地直接放在桌上, 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在门口站定, 声音都低了八度: “四……四皇子殿下,您的午饭……” 谁再来请教问题, 也不敢再直接递过来了, 而是双手捧着,腰微微躬着: “四殿下,请您过目……” 连谢长河来找他商量事情, 语气也变得格外恭谨, 带着以前没有的拘束: “四殿下,您看下午的行程……” 李四璟在第三次听到那声别扭的“殿下”时, 终于忍不住了,“啪”的放下笔, 看着门口那个手足无措的文书。 “把饭放下,过来。” 那人紧张地走过来。 李四璟指指旁边的凳子:“坐。” 那人可不敢坐。 “坐下。” 李四璟又说了一遍,带着一丝丝不悦。 带饭的人这才半个屁股挨着凳子边坐下,头都不敢抬。 李四璟余光漂着悄悄竖起耳朵的众人。 开始了自己的严正声明。 “我知道,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后, 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 但我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我,李四璟,以前是,现在是, 以后也还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四璟先生’。 这一年多,我和大家一起下过田, 一起种过地。 一起为“百日收”的丰收而高兴, 这些,都不是假的。”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 “如果因为一个身份, 就让情分变得生分, 让我重新变成一个孤零零的‘殿下’, 那我待在桃源村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请求大家, 还像以前那样对我。 该叫我‘四璟先生’就叫‘四璟先生’, 该找我帮忙就直说, 该喊我吃饭就大声喊。 把我当成从前的李四璟, 而不是什么‘四皇子李璟’。行吗?”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年轻文书的眼眶先红了,他抬起头: “四璟先生!我……我知道了! 我以后还给您带饭,还大声喊您!” 谢长河走过来,拍了拍李四璟的肩膀: “是咱们错了。你放心,咱们桃源村, 不兴那些虚的!以后该咋样还咋样!”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眼中的那份隔阂和恭敬都消失不见了。 第724章 想入驻桃源村的奇葩商家 同样的情况,自然也发生在了李大宸、李三煜和李五琰身上。 之前,工匠们见了李大宸和李三煜, 都是“大宸东家”、“三煜东家”地叫着, 急了甚至会说“你这想法不行!”。 身份曝光后,再见面, 工匠们全都束手束脚, 称呼变成了拗口的“大殿下”、“三殿下”, 说话前先斟酌三分,再不敢随意反驳。 李大宸头都大了,直接在车间里喊: “都给我打住!什么殿下不殿下的! 我就问你们,这齿轮这么改行不行? 老赵师傅,您以前可不是这态度! 该指正就指正! 咱们这是在做机器,不是在演大戏! 再这么客气,这厂子你来管! 我回京城去做我的大殿下。” 李三煜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两位皇子一番半真半假的“抗议”和“威胁”, 加上他们一如既往地扑在车间里忙活, 终于让工匠们慢慢回过味来。 东家还是那个东家,脾气没变,对活儿的要求没变。 之后,“大宸东家”、“三煜东家”的称呼又回来了, 大家心里那点“他是皇子我得让着”的包袱也被彻底扔掉了。 自此,身份曝光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该叫“先生”的叫“先生”, 该喊“东家”的喊“东家”, 该拍肩膀开玩笑的继续拍肩膀。 李四璟刚从老果园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负责对外联络的文书孙立恒就拿着几张纸, 熟门熟路地凑了过来。 “四璟先生!回来啦?正好,你看看这个。” 孙立恒把手里一张制作颇为讲究的帖子递到李四璟面前。 李四璟接过来,帖子是以“桃源村理事会”的名义正式发出的, 内容是: 诚邀云槐县已引种, 或有意引种‘百日收’稻种的各位劝农使大人, 于四月二十三莅临桃源村, 参加为期三日的‘百日收’栽培技术研讨会, 共商丰年大计。 下面还列出了大致的日程安排和联络人。 当然,联络人正是孙立恒。 “嗯,写得好,行文、措辞都妥帖。” 李四璟满意地点点头,把帖子递还回去,顺便夸了一句。 孙立恒被夸,脸上本该露出笑容, 可此刻他却苦着一张脸,非但没高兴, 反而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垮着肩膀, 压低了声音向李四璟抱怨起来: “四璟先生,您快别夸我了…… 我这几天,头都快被这些帖子、文书给埋了! 麻烦事一件接一件!” “哦?除了派送请帖,还有什么麻烦事儿?” 李四璟倒了杯水,饶有兴致地问。 “唉!还不是因为前天的开业喜宴闹的!” 孙立恒大倒苦水。 “自从那天之后,咱们桃源村算是彻底出名了! 好家伙,我这对外联络的桌子, 都快成‘招商办’了!您瞧瞧这些。” 孙立恒哗啦一下,从怀里又掏出一叠各式各样的拜帖和申请书, 摊在李四璟面前: “这是云槐县‘陈记织坊’东家递来的, 说看中咱们村女工多、手艺好, 想申请在咱们村边上租块地, 开个纺织作坊,专做细棉布和绣品…… 可这明显是胡诌啊, 咱们村自己都从云槐县招人进来做事, 哪里还有什么多的、手艺好的女工。” “这是邻县‘永丰商行’的管事送来的, 说咱们村砖瓦质量好, 他们想在附近开个分销铺子, 就地收购咱们的砖瓦, 只挣个差价,省了咱们的运输…… 你说这能行吗? 咱们村自己的客商都不够供货的, 还要管他的货?真是一点行情都不打听啊。” “还有这个,府城来的‘南北货栈’大掌柜, 也想在咱们村设个收购点, 长期收咱们的藕粉、鱼干、果脯, 还说可以帮咱们把东西卖到北边去…… 简直离谱,他说的那些东西都是隔壁桃溪村的, 和咱们桃源村有啥关系啊? 又是一个不做功课的。” “最离谱的是这个!” 孙立恒指着一张纸,哭笑不得。 “有个做胭脂水粉的东家, 听说咱们村姑娘们爱美, 在厂里上班也打扮得精神, 居然想在咱们村开个小妆品铺子, 顺便传授点‘美颜秘方’给咱村的小媳妇们! 我怎么感觉这就是个骗子。 咱们村的婶子娘们再爱美, 也不至于跟城里小姐们一样整日涂抹脂粉啊, 真涂了,一干活,汗淋淋的, 不得变成石墩娘铺子前那两个血盆大口的女妖怪啊?” 李四璟听着这一串名目,心里憋笑,忍不住打趣他: “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咱们村有吸引力,产业兴旺啊。 他们想来,让他们按照规矩, 先去云槐县县衙申请办厂的批文不就行了? 这事光咱们理事会,怕是不能直接做主吧?” “麻烦就麻烦在这儿啊!” 孙立恒哀怨道: “这些人,个个都是精明的! 他们早就去过县衙了,县衙那边也给了回话!” “批了?” 李四璟问。 “没批!” 孙立恒摇头。 “没批不正好?你直接婉拒他们, 说县衙不批,咱们也没办法啊。” 李四璟觉得这不是很简单吗,有什么好烦恼的。 “我的四璟先生哟!” 孙立恒都快哭了。 “县衙是没批,可县令大人同那些人说了, 这事儿,要咱们桃源村自行决定, 要咱们先出盖印文书, 他们县衙看到了咱们的正式意见, 才好酌情考虑是否批准!” 李四璟一听,乐了: “这不就是踢蹴鞠吗? 他自己既不想当那个得罪人的‘坏人’,也懒得操这份‘闲心’, 索性就把所有想挤进来的商家, 全都一股脑儿打发给咱们桃源村自行解决了!” “可不就是嘛!” 孙立恒连连点头。 “这下可好,压力全到咱们这儿了! 我昨天就收到一大堆的拜帖和长篇大论的申请文书! 许多心急的东家还说要亲自跑到村委楼来面谈, 吓得我昨晚上睡觉,梦里都是‘开厂’、‘合作’、‘分成’这些词儿!” 他重重叹了口气,用求救般的眼神看着李四璟: “四璟先生,您见多识广, 快帮我想想法子吧! 我实在是快要招架不住了! 里正爷一大早就被杨管事拉去牧场了。 长河管事说今年水渠还没巡查,也带着几个人走了。 这乱七八糟的帖子和文书, 怎么评估,有什么标准…… 我一个小文书,哪懂这些啊!” 第725章 齐安的忐忑不安 李四璟看他确实愁得不行,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 “你别急,这事儿,你一个人确实扛不住,也不是你该扛的。 你忘了?这个月底,咱们理事会的月度例会不是要开了吗?” 孙立恒眼睛一亮: “对!月底有例会!” “所以啊,你现在就一个字——拖!” “再有任何人来找你递帖子、谈合作, 你就客气地告诉他们: 此事关系重大,需提请理事会全体成员共同商议决定, 目前正在筹备相关会议,请他们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把所有的申请文书都收好,分类整理清楚。 等月底开了会,大家伙儿坐在一起, 讨论出个明确的章程和意向来, 你再拿着决议去回复那些人,不就行了? 到时候该拒绝的拒绝,该进一步接触的接触, 你也有依据,不用自己犯难。” “对啊!” 孙立恒恍然大悟,脸上的愁云瞬间散了大半。 “我怎么没想到!拖到会上解决! 还是四璟先生您脑子转得快!不愧是四殿……” 他差点说出那个称呼,幸好及时刹住车,讪讪地改口: “……不愧是四璟先生!脑子就是好事!” 李四璟故意板起脸,睨了他一眼: “嗯?你刚才想叫我什么?” 孙立恒赶紧摆手,嘿嘿笑道: “没、没什么!四璟先生!我记住了, 下次绝对不叫错!” 云槐县县衙后堂里, 齐安正背着手,踱着步子,眉头微锁。 主簿古明躬着身,跟在他旁边, 低声汇报着近日的情况。 “……大人,这几日,递到县衙来, 想申请在桃源村开办各类作坊、 工坊的富商文书,又多了十几份。 有想开染坊的,有想建陶场的, 甚至还有想弄个小型酿酒坊的……” 古明一边说,一边偷眼瞧着齐安的脸色。 齐安停下脚步,哼了一声: “这些人,鼻子倒是灵光。 见着桃源村如今产业兴旺, 不仅有皇上和皇后娘娘亲临关照。 还有四位皇子常驻在桃源村, 便都想凑上去沾沾光、攀攀关系、分一杯羹, 甚至是指望能搭上天家的线, 给自己的买卖寻个稳固的靠山和通天的门路。 简直是一群拎不清的,不过这其中也并非全是坏事……” 齐安心中是有一杆秤的, 这些富商想去桃源村建厂, 对桃源村乃至云槐县来说, 其实也暗藏着不少潜在的益处和发展机遇, 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和管控。 桃源村目前的产业不够丰富, 外来富商带来的可能是纺织、印染、 酿酒、精细工坊、特色手艺等别的产业。 这能快速丰富桃源村的产业种类, 而富商建厂,要租赁地块、雇佣工人。 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情,甚至可能还是一件麻烦事。 怎么把“麻烦”转化为“机遇”, 齐安自认为自己可能把控得还没有那谢广福好, 所以他才决定,建厂这事让桃源村自行处理。 他转过身,看向古明, 问出了一个自己心里也忐忑了许久的问题: “桃源村理事会那边是什么反应? 收到那么多意向,他们怎么说?” 古明连忙回道: “回大人,据说,桃源村理事会那边, 这两日确实是收到了大量的拜帖和申请文书, 都快堆成小山了。 不过,目前还没什么动静。” 齐安听了,非但没松口气,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些。 他踱回座位坐下,沉吟道: “古明啊,你说……咱们这回这么干, 把决策权都丢给桃源村自己决定, 这法子……合不合适?” 古明一愣,小心地问: “大人,您的意思是……” 齐安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犹豫和顾虑: “你别忘了,那桃源村里头, 如今可是住着四位皇子啊! 看情形,四位皇子和村里那些人, 相处得还挺融洽,关系很是亲密。” 他顿了顿,语气更凝重了: “咱们把这么多烫手山芋都推过去, 让桃源村理事会那帮人自己去头疼、去得罪人…… 他们会不会觉得咱们县衙不作为、推诿扯皮? 万一他们心里有怨气, 在几位皇子面前随口那么一提,告上一状, 说咱们县衙‘懒政’、‘怠政’, 把麻烦都往下面推…… 那咱们这顶乌纱帽, 还戴得稳当吗?” 古明一听,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他之前光想着按县令的吩咐办事, 省心省力,却没往更深一层想。 现在被齐安一点破, 顿时也觉得这事儿有点悬乎。 “这……大人,您这么一说, 小人心里也……也拿不准了。” 古明擦了擦额角。 “那几位殿下虽然看着和气, 可毕竟是天家血脉,真要较起真来……” “是啊!” 齐安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问你,咱们这么做合不合适?” 古明想了想,试探着说: “要不……明儿个,小人找个由头, 比如例行核查他们的文书档案, 亲自去桃源村走一趟? 一来,探探他们理事会对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有没有怨言。 二来,也顺便……看看能不能在几位殿下面前, 稍微解释一下咱们县衙的‘难处’?” 齐安闻言,却摆了摆手: “核查文书档案? 这个由头不行, 咱们上回悄悄带邻县王县令去‘视察’的时候,已经用过了! 你再换一个新鲜的由头。” 古明被说得有些讪讪, 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 也没憋出个好主意,苦着脸道: “大人,不是小人不想办法。 可咱们县里属官下乡核查村务, 本就一年一回是定例。 您瞧瞧,别说这半年, 就这一年里头,咱们为了各种事儿, 已经用了核查丁口簿、核查田亩数、核查账务…… 各种各样的借口去桃源村‘核查’了! 这再怎么核查,也不能如此频繁吧? 再想新由头,怕是…… 怕是只能去核查他们村养了几只鸡、下了几个蛋了!” 齐安被他说得也有些好笑,但问题还得解决。 他摸着下巴思考,忽然灵光一闪: “诶?有了!” 他看向古明,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又带着点兴奋的笑容, “你说咱们堂堂县衙, 去一趟桃源村还得寻个由头, 多憋屈啊,不如咱们县衙干脆在桃源村设临时办公点, 现场办公,倾听民声。” 第726章 县衙入驻桃源村的临时办公点 他越说越顺: “这样一来,以后咱们去桃源村也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要是咱们的临时办公地点再设在他们村委楼里。 日日同他们理事会成员朝夕相处, 就能顺理成章地探听口风,你看如何?” 古明听完,眼睛都亮了: “妙啊!大人!这个借口好! 呸……这个法子好,既显得咱们勤政, 又能达到目的,还不落人口实! 高,实在是高!” 齐安得意道: “不过,派谁去好呢? 去了之后,说话办事还得注意分寸! 不能得罪任何人, 尤其是几个皇子殿下。 诶,咱们县衙里头, 不是有个叫孙小乙的年轻人吗? 那小子脑袋灵光,嘴皮子也利索, 最重要的是,他爹以前在府城做过账房, 他对商事、契约这些门道也略懂一二。 让他去,正好!” 古明也想起来了: “对对!孙小乙!那小子是机灵,让他去, 一来不影响咱们县衙现在的日常运转和人员安排, 二来他年轻,就算说错什么、做错什么, 也好圆回来,不至于让局面太僵。” 齐安越琢磨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这样,咱们就给他安个临时头衔‘县衙特派联络员’ 。 任务嘛,就是代表县衙, 协助桃源村理事会初步接洽、整理、筛选 这些外来富商的建厂意向, 并向县衙及时反馈情况。 名义上是‘协助’, 实际上是咱们的眼睛和耳朵。” “妙啊!” 古明拍手称赞。 “这个头衔不高不低, 既显得咱们重视,又不会越权。 任务也说得过去, 就是帮忙跑腿、传话、整理文书, 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齐安得意地笑了,看着古明: “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安排了。 你这回去桃源村的由头也有了, 就是去和他们商议临时办公点设在他们村委楼的事, 务必把孙小乙也带去,让他露个面, 跟理事会那边,特别是几位殿下,混个脸熟。 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让他居中传递消息。” “明白!大人请放心!” 古明信心满满地应道。 “小人一定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那笑容里, 都带着点心照不宣的微妙心思。 就在这时, 县衙的劝农使佟丰手里拿着一份制作颇为雅致的请帖, 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大人!古主簿!” 佟丰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将帖子呈上。 “桃源村那边刚刚派人送来的,是给下官的。” 齐安接过帖子,展开一看。 正是之前孙立恒拟定的那份 “百日收”栽培技术研讨会的请帖。 帖子不仅邀请佟丰这位负责全县农事的劝农使参加, 还在末尾特意提了一句, 因参会者众多,问题可能繁杂, 烦请佟大人从旁协助, 解答一些基础的疑问。 这可不是一句客套话, 而是李四璟深思熟虑后的安排。 这一年多,佟丰这位云槐县的劝农使, 可以说是跑桃源村跑得最勤的官员之一, 而且完全没有白跑。 自从去年“百日收”亩产千斤的消息被证实之后, 佟丰就开始一趟又一趟地亲自往桃源村跑。 常常和李四璟研讨新式农学。 久而久之, 佟丰几乎成了李四璟在农事推广上的“知己拍档”。 毫不夸张的说, 他对桃源村新式农学体系的熟悉程度, 可能不亚于李月兰,仅次于李四璟本人。 因此,在这次面向各地劝农使的研讨会上, 由佟丰来 “从旁协助” ,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齐安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对此也乐见其成。 “嗯,四殿下亲自操办的农学研讨会, 你自然要去,不仅要去, 还要把这辅助的差事办好。” 佟丰连忙点头:“下官明白!定当尽力!” 齐安想了想,又补充道: “这样,既然是四殿下相邀, 又是研讨农事要务, 你这次去,就踏踏实实在那边住上三五日, 帮着四殿下接待外县的劝农使们, 这本也是在咱们县衙的本职。 你就住在那淮月楼, 你的外派食宿费用,县衙全包了。” 佟丰一听,还能公费住淮月楼, 心里更高兴了,连声道谢: “多谢大人体恤!” 齐安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 “对了,佟丰啊,你这次去, 住在那边的几日,除了开会学习, 还有件事,你顺便带个人去。” 佟丰神色一肃:“大人说的是?” “你顺便把咱们县衙里那个叫孙小乙的也带上。 我给了他一个临时头衔, 叫‘县衙特派联络员’。 你刚好要去开会, 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多露露脸。” 佟丰有些不解: “带小乙去露脸?大人的意思是……” 齐安把孙小乙在桃源村的作用又说了一遍。 佟丰愣了一下: “大人,您这是…… 要让孙小乙去探听他们是否在非议县衙? 若是发现了,是要…… 是要抓桃源村的小辫子治罪吗?” 齐安一听,差点气笑了,连忙摆手: “治什么罪!你想哪儿去了! 我现在盼着他们别告咱们的状就不错了,还治罪?” 就连旁边的古明也忍不住笑话佟丰是个榆木脑袋。 随即又详细说了一遍富商们要入驻桃源村建厂引发的“踢皮球”事件。 佟丰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县令大人是在防患于未然, 担心因为“踢皮球”惹了桃源村不满, 进而被皇子们知道,影响官声甚至仕途。 他连忙点头,神色也郑重起来: “下官明白了! 大人放心,开会的这些日子, 下官会把孙小乙带在身边, 好生让他露露脸。” 齐安这才拍了拍佟丰的肩膀: “嗯,你明白就好。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咱们谨慎些总没错。 去吧,好好准备, 把会开好,也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佟丰领命,拿着请帖, 心情复杂地退了下去。 齐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心里暗叹: 这桃源村,如今真成了他这县令心头一块又爱又怕的“宝地”了。 爱其带来的政绩和潜在机遇, 怕的是里头坐镇的那几位“真龙”。 第727章 四月下旬,各忙各的,安月瑶心事 在等待开会的这几日, 所有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 李四璟忙着梳理讲稿,准备实物样本, 还要预演劝农使们可能提出的五花八门的问题。 李大宸和李三煜兄弟俩,则一头扎在器械厂里连轴转。 李五琰那边,同样没得清闲。 他正兴致勃勃地为学堂里的孩子们筹备一场别开生面的 “走出课堂,亲近学问” 的春游活动。 这可不是简单的踏青游玩, 而是精心策划的“崇实学院探秘体验日”。 他要带着孩子们,走进崇实学院 , 去感受那里浓郁的学习氛围,以及学院的日常生活。 而谢文,在开业喜宴结束后, 便和谢吉利匆匆返回了崇实学院。 因为一年一度、备受瞩目的四大学院“雅斗” 又要拉开帷幕了。 去年的“雅斗”让谢文名扬四院, 今年,他自然也是崇实学院参与“雅斗”的绝对主力之一。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前年逃荒路上那个瘦小的孩童。 十一岁的少年,身量拔高了不少, 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稳重与条理, 隐隐有了 “少年老成” 的风范。 而另一边,喜宴一结束,沈砚就回京述职了, 谢秋芝也正式搬进了属于自己的 芝镜台。 从家里走过去,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方便极了。 这意味着,以后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 要么在房间里,要么进入空间去作画。 虽然这两个地方也能创作, 但空间终究有限, 特别是当她要绘制那些大幅的广告画或宣传画时, 弊端就格外明显。 一幅大画,动辄就要占去半个房间的面积。 画布铺开,画笔、调色盘、各色颜料罐、洗笔桶……摊得到处都是。 人在画布前挪动,都得小心翼翼, 踮着脚尖,生怕一不小心就踢翻了颜料, 或者把干净的画布蹭脏。 每次她关起门来画大画, 李月兰和谢广福都尽量避开她, 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 就在那些画布上留下个“到此一游”的脚印。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有一次谢文兴冲冲推门进入书房, 结果没注意脚下摊开的画布, 一脚就踩在了谢秋芝还没干透的画布一角! 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当时谢秋芝又是心疼画布, 又是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叹气: “小文,你这‘章’盖得可真不是地方!” 如今,芝镜台足够宽敞, 特别是二层那开阔的核心创作区, 可以任由她尽情挥洒, 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创作灵感和对大幅作品的渴望。 与此同时。 谢锋也“因公”继续留在了桃源村。 原因无他。 桃源施工队第三组已经正式进驻黑风岭那片隐秘的工地, 开始了“闭关”式的全面建设。 而谢锋,正是这个特种训练基地的总负责人。 黑风岭里面所有的工事设计、设施布局、 甚至每一处障碍、 每一段掩体的实际效果, 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地去测试、去调整。 而桃源村距离黑风岭的外围入口,仅仅十里地。 这个距离,对谢锋这种走路都恨不得当成训练的武人来说, 简直是最佳五公里的距离! 他每天清晨出发,一路疾行或慢跑, 刚热完身就来到了工地。 下午忙完,再跑回来。 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谢锋的日常大概就要变成: 早上去黑风岭监工测试,下午返回桃源村。 这期间,他自然有了一项新的“必修课”: 去先生小院“献殷勤”。 手臂的伤早就好了, 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 理直气壮地以“遵医嘱换药”为借口天天报到。 但谢锋在这方面似乎无师自通, 迅速开启了新的“攻势”。 从一开始的芍药盆栽, 到后来搜罗有趣的画本子, 如今已经进化到送花束了。 他每天往返于黑风岭和桃源村之间, 走的都是山间田野的小径。 春日里,小径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星星点点,绚烂又充满生机。 谢锋每天下午返回时, 都会特意放慢脚步, 采上一大束,送到先生小院。 安月瑶其实知道十七岁的自己, 早已是旁人眼中该谈婚论嫁的“大姑娘”。 前两年,母亲就开始暗暗为她相看人家。 可从前与安家走得近的那些所谓“门当户对”的世交或官宦人家, 却都对他们家避之不及。 这其中,自然有她三个哥哥“枉死”的原因。 哥哥们当年不慎卷入宫闱秘案,不幸殒命, 虽然后来案情有所澄清, 但“晦气”、“不祥”的标签, 以及家族骤然失去三个顶梁柱的没落之势, 却让许多势利眼的人家望而却步。 他们觉得安家失了依仗, 前途黯淡,连带着她这个女儿, 也成了“不吉利”的联姻对象。 见那些人家如此现实凉薄、捧高踩低, 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巴结讨好。 索性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钻研医道上。 其实,她心里存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旁人都认为她三个哥哥不在了, 安家就要没落了, 即便父亲的医术再好又如何? 没了子嗣传承,照样是后继无人,门庭冷落。 她偏不信! 即便没有哥哥们在, 她也要用自己的方式, 为父亲撑起脸面, 证明安家的医术和风骨, 不会因此断绝! 然而,就在她发奋图强之际, 父亲却突然决定要归隐桃源村。 安月瑶能理解父亲经历丧子之痛、 看透朝堂纷争后的归隐之心, 但内心深处,却有着难以言说的不甘与惋惜。 她第一次跟随父亲来到桃源村时, 心里并无多少欢喜, 反而认为父亲的高超医术,就要埋没在这乡野之间? 实在是太可惜。 直到年前,村里发放年终分红和过节福利。 他们一家作为新落户的村民, 竟也每人都分到了十五两雪花银和一个丰厚的年货礼袋。 这点钱,对出身太医之家的安月瑶来说,实在不算多。 但桃源村的这份一视同仁、毫不排外的情谊, 却沉甸甸地压在了她心上。 就是从那时候起, 她冰冷疏离的内心被悄然触动, 开始真正留意这个村子, 并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淳朴氛围。 谢锋受伤寻来时, 是她第一次主动出诊。 没想到,就是这一次主动, 开启了一段谁也没预料到的情缘。 第728章 锋瑶恋,缘分悄然降临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 悄然降临,生根发芽。 安月瑶对谢锋, 第一印象是极好的。 在见到谢锋之前。 她可没少听闻谢锋的“八卦”。 那些前来诊病的村民们, 总会闲聊些什么。 而“谢锋”这个名字, 是闲聊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一个。 “哎,王婶,说咱村的小伙子谁的力气最大?” “那还用说,肯定是谢锋啊,你忘啦, 前年,他可是活生生打死了一头吃人的大虫!” “当然记得!那时候谢锋刚救了谢铁匠他娘, 第二天就打死了那大虫。” “对对对,提起这茬,我就觉得心酸, 谢铁匠他娘饿疯了,偷偷吃观音土, 肚子涨得差点就死了, 幸好谢锋把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一路逃过来,要不是谢锋护着咱们这些老弱妇孺, 哪儿能平平安安走到这京畿道?建起这桃源村。” “没错!咱村当初啥样? 一片废地! 也是谢广福和谢锋带头, 领着大伙儿修路、挖渠、盖房子……” “啧啧,这么能耐的后生, 难怪会被上面的大人物看中, 选去京城当官呢! 要不是这样,我看啊, 里正爷怕是早想把里正的位子传给他了!” “唉,要我说,他爹来做咱们村里正,才最妥帖!” “他们父子俩,谁做都成! 可问题是,谁都不乐意做啊! 我听人说过,有段时间里正爷可是明里暗里提了好多回, 广福都婉拒了。所以后来里正爷也就不再提了吧?” “也不是不提, 你看现在理事会那架势, 我感觉啊,里正爷和广福两个, 都有意培养长河那小子呢。” “长河?长河是不错,办事踏实。 可我心里还是觉得,谢锋更合适!” “你觉得有个啥用? 人家谢锋如今是京官, 脑子坏掉了才要做咱村的里正。” “哎,你小声些, 小心被里正叔听到, 还以为咱们骂他脑子坏掉了呢。” “哈哈哈,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一说。” …… 安月瑶就是在这一次次的八卦闲聊中, 慢慢拼凑出了谢家父子对桃源村的巨大贡献, 也感受到了谢家,尤其是谢广福, 在乡亲们心中那超然而深受爱戴的地位。 其实,她第一次听到“谢锋”这两个字, 是更早的时候,从爹爹的口中。 那时候爹爹刚从青石镇回来不久。 有一次,安月瑶路过堂屋, 无意中听到爹爹对着母亲低声感叹, 语气里满是钦佩: “夫人,你是没亲眼见到啊。 青石镇那场鼠疫,凶险万分。 我们太医署带去的那些防疫方子, 见效甚微,甚至人手、物资调配,处处捉襟见肘。 多亏了有谢锋谢大人在啊!” “这位谢大人,年纪虽轻,却极有章法。 他提出的那些法子,比太医署那些纸上谈兵的防疫条陈, 可要实用得多,也有效得多!” “更难得的是,他不仅懂防疫, 自身武功也极为高强。 何潜那群叛贼当时将我掳走,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是谢大人以雷霆手段将其制服,保住了我的命! 但也因为救我,他自己却陷入险境。 和沈大人被困在归山多日, 差点也回不来。” “他对底下的将士、民夫,更是一视同仁。 常常自己带头冲在最危险的地方。 我在那儿几个月,亲眼所见, 他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不服他的,都肯为他卖命。 青石镇的鼠疫能这么快稳住局面, 谢大人和沈大人都功不可没!” “唉……” 说到最后,安太医的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一丝怅惘: “这谢大人可真是个好男儿, 若是……若是咱们月瑶, 将来能遇到像他这样的好男儿, 那……咱们两个, 也就能放心地去寻青文他们三个团聚了……” 最后这一句话,像一根细针, 轻轻扎进了门外的安月瑶心里, 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和刺痛。 安青文是她的长兄, 下面还有两个哥哥。 爹爹这是……又想哥哥们了。 每每听到爹爹这样的叹息, 安月瑶就会连着好几天夜里辗转难眠。 梦中,大哥安青文的身影总会出现, 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细细交代: “瑶瑶,爹娘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从前。 你要照顾好爹娘, 别让娘因为伤心哭坏了眼睛, 爹爹夜里总爱点灯看书、整理医案, 你要多劝劝,别熬坏了身子……” “瑶瑶,家里……如今就剩你一个了。 爹娘的晚年,就辛苦我们瑶瑶了。” “瑶瑶,是哥哥们对不起你…… 不能留在爹娘身边尽孝, 也不能护着你长大,给你撑腰……” “烦你以后,替哥哥们给爹娘养老送终……” “瑶瑶,以后……找个知冷知热、体贴你的好夫婿。 成了家,也要常回家看看爹娘……” “瑶瑶……哥哥们……好想你啊……” 这样的梦,总在不经意间袭来, 清晰得让她醒来时枕边一片冰凉。 长此以往,安月瑶对自己的婚事, 渐渐变得不那么上心, 甚至偶尔会想: 就这样一辈子不嫁人, 守着爹娘,钻研医术,也挺好。 至少,不用经历嫁人的别离, 也能全心全意完成哥哥们的嘱托。 直到……谢锋的出现。 让安月瑶沉寂的心湖, 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丝丝涟漪。 所以,谢锋每次寻上门来换药, 安月瑶心中虽然也羞涩, 却也是默许甚至隐隐期待的。 再到那次,谢锋抱着那盆芍药出现在小院门口。 安月瑶立马就确认了对方的心意。 芍药,寓意着“情有所钟、依依惜别”。 而她的回应,也同样真挚而清晰。 通过让他帮带画本子,建立起了两人之间的可能性。 谢锋果然没有食言。 就在碧霞元君节、三厂开业的大喜之日, 安月瑶正准备跟随爹娘一同前往典礼吃席时, 谢锋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册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安太医和安周氏对视一眼, 眼中都是了然揶揄的笑意。 安太医对女儿道: “月瑶啊,爹和你娘先去典礼那边占个好位置, 你和……咳,你和谢大人,慢慢过来,不急。” 说完,便拉着还有些不放心的安周氏,识趣地先走了。 爹爹娘亲这种乐见其成、 主动“创造机会”的态度, 加上自己心中那份早已按捺不住的欢喜与雀跃, 让安月瑶脸颊微红, 强装自然地接过了谢锋递过来的那摞画本子。 她本以为只是些市面上寻常的、 自己或许早已看腻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没成想,竟是一些难得一见、甚至有些珍贵的本子: 《牡丹亭还魂记》、《西园记》、《画中人》等等, 这些本子,或评点角度奇绝, 或内附精美插图, 或故事情节诙谐诡奇, 都是她从前只听说过,却没见过的本子! 安月瑶抬起头,看向谢锋, 眼中满是惊讶和掩不住的喜爱。 谢锋的这份用心与在意,不言而喻。 第729章 安芍药,是谢峰的浪漫 其实,这些画本子是谢锋特意跑去松墨斋总店, 直接找到白眉掌柜, 明确提出要买些“女孩子家爱看的、最好是不太常见、有点意思的”画本子, 这才被白眉从库房深处翻找出来的“存货”。 谢锋想着,如果以后安月瑶看腻了这些, 还想看些别的,那也难不倒他。 他完全可以通过“特殊渠道”, 弄来许许多多这个时代没有的、 新奇有趣的“线装版故事会”给她解闷。 谢锋自己也没想到, 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 他总觉得,安月瑶身上, 有一种沉静下的热,一种柔韧中的倔, 以及一种清冷外表下的内在温婉。 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 但这些特质融合在安月瑶身上, 却形成了一种格外令他心动、 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的独特魅力。 见安月瑶是真心喜欢这些画本子, 谢锋心里也像喝了蜜一样甜。 他想直接拉起对方的手, 一起前往喜宴场地,但又担心村里人多眼杂, 对她名声有影响。 于是,他邀请道: “安……芍药,喜宴快开始了。 不知……可否邀请你,与我同桌?” 谢锋这一声“芍药”叫出口, 其实自己心跳都先漏了一拍。 安月瑶也听得脸红不已。 心里怎么会不明白谢锋的意思。 这分明是他借着那盆“情有所钟”的芍药, 悄悄给她起的、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称呼。 这比安姑娘这个普通的称呼, 更私密,也更……暧昧。 带着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亲昵。 好像他们之间, 已经悄悄有了旁人不知道的小秘密。 安月瑶自然也明白, 此时她若是答应和谢锋一同出现在人头攒动的喜宴上, 并且并肩而坐,这意味着什么。 这几乎等于向所有在场的人, 无声地宣告了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接受了众人目光的审视与默认。 她抬起头,对上谢锋那双盛满期待与一丝紧张的眼睛, 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一起去。” 谢锋魂穿之前,是二十五岁的年纪。 如今来到这个世界,一晃也过去两年了。 虽然这具身体正值青春勃发的二十岁, 可他的内心,早已是个实实在在的 二十七岁的男人了。 这个年纪的男人,对感情的态度, 会渴望,也会更认真。 谢锋对自己的未来, 其实有着清晰的规划。 外出征战,建功立业, 以他的能力并非做不到, 甚至可能很快就能崭露头角, 成为一员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但他看得更远。 相比于在前线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将军, 一个能在后方系统性地培养、 锤炼出更多精锐将军的总教官, 对于一支军队、乃至大宁朝的意义,或许更为重大。 谢锋要做,也想做那些将军的总教官。 这就像打造一把锋利的刀固然重要, 但建立一个能持续不断锻造出好刀的兵工厂,价值更大。 黑风岭的秘密建设项目, 正是这样一个“兵工厂”的雏形, 也是大宁朝第一家“黄埔军校”的雏形。 这个工程预计至少需要一整年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谢锋作为总负责, 必须常驻在黑风岭,亲力亲测。 而桃源村距离黑风岭仅十里之遥, 这简直是天赐的便利。 这意味着,在未来这一年甚至更长时间里, 他都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桃源村。 这既是为了工作, 也恰好为他解决个人问题提供了绝佳的便利条件。 当然,前提是他和安月瑶之间,一切顺利的话。 谢锋与安月瑶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 在喜宴之后,也终于半公开在桃源村里。 晚饭后,谢家五口再次齐聚空间。 李月兰和谢广福互相使了好几个眼色, 最终还是李月兰先忍不住, 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和好奇, 小心翼翼地问: “老大啊,娘瞧着…… 你跟那位安太医家的姑娘,好像……挺说得来?” 谢广福也补充道: “是啊,爹瞧着那安姑娘也很不错, 听说她也会医术,你们……” 谢锋被爹娘这直白的“八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含糊地解释: “爹,娘,我们……也就是才互相确认了心意, 真的还没到那一步呢。慢慢来,不急。” 李月兰一听,立刻了然,忙不迭地点头: “哦哦哦!对对对! 他爹啊,咱们别问了,别问了! 要给孩子们空间!让他们自己处! 哪天他觉得时机合适了, 自然会把人带回家给咱们看的! 是吧,老大?” 谢广福也乐呵呵地点头: “是是是,不急不急。咱们家不兴催这个。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谢秋芝和谢文姐弟俩, 一人抓着一把瓜子, 全程淡定地靠在一边, 咔嚓咔嚓嗑着, 两颗脑袋却像装了同步轴似的, 左转、右转、再左转, 视线牢牢锁定正在说话的人, 听得津津有味, 活像在看一出家庭情景剧。 见爹娘不再追问大哥, 谢秋芝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不要紧, 全家人的目光“唰”地一下, 全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谢文立刻抓住机会, 小脸上堆起促狭的笑, 凑近姐姐:“姐……那……你和沈大人呢?”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谢秋芝挑眉,瞥了他一眼, 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甜蜜: “我和他?我们自由恋爱。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 谢文立刻抗议,挺起胸脯: “什么小孩子!我只是身体小! 我心里年龄比你还大两岁呢!” 谢秋芝被逗笑了,故意逗他: “哦?那……你也想谈恋爱了?” 谢文赶紧摇头摆手,手里的瓜子都差点掉了: “别别别!就我现在这十一岁的身体,谈什么恋爱? 不得笑死人!还是哥哥姐姐们你们在前面打个样, 我这个弟弟,晚你们个十年八年的,也不晚!” 一家人顿时笑作一团, 谢锋也笑着打趣: “说起来,沈砚现在可忙着呢。 北疆述职,还要参加各种议会, 估计短时间内是回不来欺负我家妹妹了。” 谢秋芝不理他的打趣,有些疑惑: “北疆述职需要那么久?三四天还讲不完?” 第730章 未来太子出门刷军功 谢锋解释道: “正常流程是很快。 但这次不一样,好多事堆在了一处, 总之你知道他暂时是没法子回来陪你就对了。” 谢秋芝撇撇嘴,假装不在意: “我可忙着呢,谁要他陪。” 但其实她心里隐约知道, 沈砚这次提前回京, 恐怕不仅仅是述职和参加沈萱的婚宴那么简单。 那日喜宴后离别时, 沈砚叮嘱的话语也比往常更加细致绵长。 “这次回京述职,恐要多耽搁些时日。” “知道了,政务要紧,你放心去。” “哦?这么舍得我走?” “舍不得又如何,我又不能把你拘起来。” “嗯,那你想不想把我拘起来?” 谢秋芝不理他,这家伙肯定没憋好话。 沈砚不再逗她,继续交代。 “好啦,不逗你了,不过你记着, 作画别又忘了时辰,三餐需得按时。 还有,三日一信,按时寄来。若是再敢忘记……” “若是再忘,你待如何?” “我便把你掳到北疆军营去,罚你日日在营帐里给我写信。” “你可真是……霸道专制。” “我哪有?” “你就有。” “你说有便有吧,还有, 京中若有东西送来,不必推辞,安心收下便是。” “我不缺什么,你别差人送东西,倒显得我多难养活似的。” “你怎的总同我作对?信不信我真把你……” “信信信,我收下便是。沈大人饶命。” “态度一般,我先给你记账上…… 我真要走了,我不在时,照顾好自己。” “嗯。你真的好啰嗦啊沈大人。” 沈砚的粘辞别也让谢秋芝明白, 两人这段时间大概是不能待在一处了。 没错,沈砚这次回京, 肩上的担子确实不轻, 好几件大事交织在一起。 第一件,关乎国本。 皇帝舅舅已经私下同他深谈。 膝下五子,目前看来李昊最为合适继承大统, 但李昊至今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 甚至比不上在桃源村创业的其他四位兄弟, 那四人好歹都做出了实实在在的成绩。 反倒是李昊,一直没有机会崭露头角, 缺乏足以服众的硬实力和耀眼经历。 因此,皇帝舅舅有意, 让李昊此次随沈砚前往北疆, 刷取军功,历练一番。 沈砚内心是赞同的。 皇帝舅舅要培养太子无可厚非, 对他自己而言,这同样也是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他如今已官居超品,位极人臣。 但凡他再多一分军功,再多一点赏赐, 便只会让“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变得愈发沉甸。 即便旁人不说,但心里也会这么想。 所以,他需要的已经不再是功劳本身。 而是如何巧妙地把震主”的隐患转化成“扶主”的功劳。 沈砚要亲手将未来的君王, 锤炼成足以统御群臣、 掌控军队的合格继承者。 因此,让未来太子亲临前线, “分润”一部分军功,亲身参与并见证胜利, 反而能有效巩固太子的地位,平衡朝局。 对他来说,这件事,利远大于弊。 但李双昊毕竟是默认的未来太子, “太子监军”绝非承景帝和沈砚私下说说就能定下来的。 此事关乎国体、军制、安全,必须经过正式的 “廷议” , 由文武百官在朝堂上商议、辩论,最终盖棺定论。 这中间程序繁琐,争议难免,耗时自然不短。 再加上,沈砚此次北疆大捷, 除了击退苍狼、白鹿、黑水的骑兵。 还顺势收复了好几个边境要地、草场、隘口。 这些新收复的地方,还面临着 “改土归流”、 增设卫所、调动军饷粮草、 安抚原住民等一系列复杂的善后工作。 兵部要筹划驻军和防务, 户部要核算钱粮支出, 吏部可能要选派随行官员…… 这些部门往往需要 “集议数日” , 反复商讨方案、协调资源、争论权限。 如此一来,沈砚这次回京需要处理、汇报、参与决策的事务量巨大, 时间被大大拉长,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所以,沈砚短期内无法返回桃源村,实在是身不由己。 但这些涉及朝堂和军务的机密, 即便是对自己的家人,谢锋也没有多说。 谢秋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哎,你们有谁看见我养在半月池边上的那盆芍药没有? 我找了好些天了,连盆子都找不着,真是奇了怪了!” 谢锋闻言,摸了摸鼻子, 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干咳一声, 带着点被当场抓包的讪讪, 老实“交代”道: “那个……咳,芝芝。 那盆花……让我‘借’去献佛了。” 他特意加重了“借”字,眼里却带着笑。 谢文立刻拍手起哄,脸上满是促狭: “哦?我就说嘛! 姐最近总念叨着她的芍药‘长腿跑了’, 原来这‘腿’是长到大哥身上, 跑去安姐姐那儿‘落户’啦!” 一句话,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连谢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谢秋芝这才恍然大悟, 装做生气的样子瞪了谢锋一眼: “好哇!原来是你!我说怎么不翼而飞了呢!” 互相揶揄打趣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是久违的热闹和温馨。 此时,镇北侯府,沈砚的听雪轩书房。 镇北侯沈巍已从边关回京, 沈屹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了。 父子三人难得聚在书房,气氛却并不轻松。 沈巍看着边上喝茶的沈砚,沉声道: “砚儿,北疆的局势皇上已经与我深谈过。 既然这次你已经回来了,此次再赴北疆, 是否需要为父或你大哥换防上去? 你连续征战,也该歇歇。” 沈砚果断摇头: “父亲,大哥,不必。 北疆战事正酣,半途换将,乃兵家大忌, 容易令将士心生疑虑,也给敌人可乘之机。 况且,我对那边地形、敌情、乃至新收复之地的民情最为熟悉, 临阵换帅,恐是不妥。” 沈屹熟悉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 他决定的事大概率是没有变数的, 便提起别的事情: “公事暂且如此,二弟, 萱萱的婚事,各项事务走得还算顺利, 张家那边也很通情达理,新添了不少聘礼, 我在想,这张秋笙日后便是咱镇北侯府的女婿了, 咱们要不要给他谋个什么差事?” 第731章 “秋笙木工坊”正式成立 沈巍点点头,接口道: “那张秋笙,我观察过, 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手艺精湛,心性也踏实,不骄不躁。 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好好培养拉拔一番, 前途定然不会差。” 沈砚听了,却委婉提醒道: “父亲,大哥,张秋笙人品手艺自是没的说。 只是……人各有志。 他若志在匠作一道,精研技艺, 造福乡里,未必就比走仕途差。 此事,还需尊重他本人的意愿,不必强求。” 沈砚这番话,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 在他眼中,桃源村未来的天地,必将十分广阔。 那里未必就比那朱墙金瓦的朝堂差。 沈巍闻言颔首: “这个自然。我也不是那等专制之人。 只要他肯对萱萱好, 不让萱萱受半分委屈, 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非要他改弦更张。 他有他的路,只要走得正,便好。” 沈屹见父亲和弟弟说完妹妹的婚事, 笑眯眯地将话题引到了沈砚身上: “行了,萱萱的事也算是定下来了。 倒是你,二弟,你和谢家那位,如今在桃源村, 怕是大家眼里公认的一对璧人了吧? 这提亲的事儿,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一直等着。” 沈砚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不是他不想早早定亲, 实在是有人“压”着他,不让他去。 而那个能“压”住他,让他心甘情愿等待的人, 正是谢秋芝本人。 谢秋芝总说自己还小,还不到时候。 虽然沈砚不明白那个“小”和“大”的界限。 但是谢秋芝说过十八之后再议, 那便如她所愿吧。 “此事,且等我从北疆回来再说吧。” 沈砚不想过多解释自己和谢秋芝之间的小约定。 便找了个应付的理由: “北疆那些人,狼子野心未泯, 或许还有集结反扑的心思。 我这一次去,不仅要打散他们, 更要打得他们筋骨尽断, 让他们三十年之内不敢再踏入大宁! 父亲!大哥! 边患不平,何以家为? 此时谈婚论嫁,既不安心,也不合时宜。” 沈巍和沈屹听了他这番话, 眼中流露出赞许与了然。 这才是沈家儿郎该有的气魄和担当。 和书房凝重的气氛不同, 沈萱的闺房里一片忙碌喜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那是嬷嬷和丫鬟们正仔仔细细地将她的嫁衣、 裙、衫、鞋、乃至小巧的荷包, 一一用上好的檀香熏过。 其实这些琐事,完全不用沈萱这位大小姐亲自盯着。 奈何她就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和期待, 总也闲不住,一会儿摸摸光滑的锦缎, 一会儿闻闻熏香的帕子。 她嫁给张秋笙,因为是低嫁, 反而不需要像嫁入某些高门大户那样, 在成亲前学习繁复的“女德”、“妇言”、“妇功”教条, 这让她心里轻松了许多, 也多了许多时间和闲情来赏玩自己的嫁妆。 此刻,她正托着腮, 看着几位经验丰富的嬷嬷, 将一件件被褥、首饰、镜子、剪刀…… 按着“吉数”成双配对地清点、摆放、装箱。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许多她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东西, 沈萱忍不住小声嘀咕: “容嬷嬷,这奇珍坊的镜子要两面也就罢了, 怎么剪刀也要准备好几把? 还有这些成对的箱柜…… 咱们以后住在桃源村, 怕是用不上这些吧?” 容嬷嬷是沈萱从小到大的奶娘, 和沈萱关系十分亲昵, 沈萱嫁去桃源村, 她也是要跟着一起长住在桃源村的。 听到沈萱的话,她抬起头, 慈爱又带着点嗔怪地笑了: “我的好小姐哟!话可不能这么说! 您从小在侯府里, 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顶顶好的? 咱们不是说以后的日子就非得用上这些, 但这些都是嫁妆里必不可少的体面和心意!” 另一位嬷嬷也凑过来, 一边检查着首饰匣子里的玉簪是否安稳, 一边絮絮叨叨地补充: “就是!大小姐,您可别嫌多, 这些东西现在看着是没什么大用, 可等以后时间久了您就知道了。 这每一件嫁妆啊,都是一份念想,一份底气, 也是长公主给您的一份傍身的依仗。 往后日子长了,您摸着这些东西, 就能想起在家做姑娘时的光景,心里头就踏实。 再说了,万一将来有什么不时之需, 或者想赏人、想应急,这些东西可就派上用场啦!” 沈萱听着嬷嬷们的话, 不由也生出了莫名的郑重与期待。 沈萱在闺房里悠闲地和下人打趣说笑, 而她的准新郎官 张秋笙, 此刻却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因为,他收到了一份与器械厂长期合作的文书, 由“林木木工坊”负责生产器械厂一部分标准木制零部件 。 这份文书其实并不突兀, 早在器械厂还没建成的时候。 李大宸就已经和他们说过, 将来器械厂少不得要和他们合作。 也因此,张秋笙为了应对日益增多的订单,正式成立了木工坊。 这个木工坊的名字就叫做“秋笙木工坊”。 眼见着村里人都计划着新建临街店铺, 张秋笙也请了施工队帮忙改造前院。 新起的双层门店完全就是一个大型的“样品陈列室”, 靠墙做了几排结实又清爽的木架子, 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张林木和张秋笙最拿手的样品, 墙上还挂了几幅简单的广告画, 简单表明他们能承接的各类活计。 这里被打造成一个看得见手艺、 摸得着质量的小小展示窗口, 甚至还设计了一个洽谈业务的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里面有许多之前张秋笙保留下来的图纸。 都是一些需要妥善保存的水车的、脱谷机的零部件图纸。 这间办公室让人一进来就觉得可靠、专业。 最大的变化在后院。 原先那个露天的手工作坊,被彻底扩建了。 不仅面积扩大了一倍多, 更重要的是加盖了结实耐用的顶棚, 张秋笙、张林木,还有那几个跟着他们学手艺的徒弟, 如今在后院这封闭式的工坊里干活, 再也不用担心日头毒晒、雨水淋湿木料和工具, 冬天也不怕寒风刺骨冻僵了手指。 光线透过大窗均匀洒进来, 工作台平整稳固,各类工具挂在墙上顺手就能拿到, 木料堆放在干燥的角落…… 自从改建了后院的工坊之后, 大家干活的效率和质量都明显提升, 心情也舒畅多了。 就这样,“秋笙木工坊”的雏形, 算是正式建立起来了。 张秋笙也开始学着砖瓦厂, 给徒弟们定下每周上下班的时间。 现在,张秋笙有了更像样的工作场所, 再去接待什么贵客,心中底气也更足了。 第732章 张秋笙识字,劝农使们抵达。 而木工坊的订单, 这一年也一直 稳中有升。 除了长期给李月兰的小黄车供货, 平日里还承接了村里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活计。 大到水车的复杂零部件制作, 各家各户起新房需要的房梁、门窗、整套家具。 小到村民们家里需要的椅子、凳子、小板凳,竹筐和背篓。 总之,自从来到桃源村, 靠着村里丰富的竹林和山林, 张秋笙和张林木,就几乎没有真正闲下来的时候。 如今,又接了器械厂标准木件的稳定订单, 之前收的那几个徒弟就完全不够用了! 张秋笙和张林木看着村里各个产业都在招人, 两人心里也起了心思。 张秋笙也起草了一份“招募学徒及熟练木工”的告示, 贴在了村口大榕树下的告示栏。 告示上写明: 招募吃苦耐劳、心思细、对木工活有兴趣的学徒若干名, 有基础者优先,包教手艺,待遇从优。 没想到,告示贴出去没两天, 还真有好些个合适的年轻人前来询问。 张秋笙和张林木仔细挑选, 最后新招了五个踏实肯干的小伙子扩充木工坊的队伍。 至此,张秋笙的木工坊有了九个徒弟性质的员工。 人手一扩充,工坊的运转立刻顺畅了许多。 而即将过门的沈萱,还没嫁过来便被冠上了“东家夫人”的身份。 这身份,对她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 但对张秋笙来说,确实是量到质的蜕变。 桃源器械厂跟张秋笙下的订单,都会先预付一部分货款, 而且因为他们需求量大,给的价格也公道。 张秋笙拿到这笔实实在在的银子后, 转头就立马给沈萱的聘礼礼单上又添置了好几样新东西。 他想着,务必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沈萱一份体体面面的聘礼。 其实这半年,张秋笙身上的变化也是巨大的。 自从沈萱开始和他互通书信、写那些让他脸红心跳的“情书”开始, 张秋笙就逼着自己,必须得认字、学习。 他不想每次都眼巴巴地等着别人帮他读信, 更不想回信时还得请人代笔,连自己都不知道回信上面写的是什么。 正好,今年桃源学堂新开了“成人识字班” , 张秋笙毫不犹豫,第一个报了名。 每天不管手上的活儿多累,他晚上都会雷打不动地抽出至少一个时辰认字和练笔。 如今的张秋笙,已经不用再依赖别人帮忙读信、代笔回信了。 他能自己一字一句地看明白沈萱信里的趣事和小小的抱怨, 也能亲自回信告诉她工坊的进展、村里的新鲜事。 但这还不是他身上最大的变化。 要说张秋笙这半年最大的变化, 那肯定是从最初被动接受沈萱的热情追求和主动示好, 逐渐转变成了发自内心地、主动地去关心沈萱。 沈萱的信来得很勤。 只要张秋笙回得稍微晚了一些, 或者回信的字数写得少了些、内容“干巴”了些, 沈萱的下一封信,保准就会带着点委屈开头: “秋笙哥哥,萱萱今天好难过……” 诸如此类。 然后,神奇的事情就会发生,张秋笙入睡后, 沈萱保准会准时“入梦”,在梦里“面对面”地, 或是撅着嘴,或是红着眼眶,对他进行一番“怒斥”和“埋怨”, 说的话无非是控诉他的“不上心”、“木头疙瘩”、“回了信跟没回一样”…… 几次下来,张秋笙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偷偷下了什么奇怪的“药”? 不然为什么一旦被沈萱在信里埋怨两句, 当晚就铁定要在梦里“享受”一番“现场版”的哭诉? 而唯一的“解药”,似乎就是他在第二天的回信里, 加倍用心地 “哄” 她开心,解释清楚缘由, 表达更多的肉麻的关心和思念才行。 张秋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所以,他和沈萱即便是一个人在桃源村, 一个在京城,却也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联系, 这才有了开业喜宴上两人颇为亲昵的互动。 这日,桃源村的 牛马车站显得格外繁忙。 因为明天就是村里首届农学研讨会正式开幕的日子, 一些路途较远的邻县劝农使们, 便提前一天动身,赶在今日抵达了桃源村。 牛马车站里,下来好几拨风尘仆仆的劝农使, 互相拱手寒暄,口音还都有点不一样, 喧闹中,话题却都围绕着“百日收”和桃源村。 他们按照接到的通知,朝着村中心的村委楼走去, 要先找那位负责对外接待的文书孙立恒报到。 这是桃源村的规矩。 凡是外来的官员,抵达后的第一站都是村委楼, 由专门负责对外联络的孙立恒统一接待、登记。 然后,根据官员的身份、需求和个人意愿, 孙立恒会建议他们入住淮月楼,或者村里新开的几家民宿。 这次前来开会的劝农使,人数不少, 至少有二十多人,光靠孙立恒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幸好,这次有佟丰和孙小乙帮忙。 孙小乙如今已经正式以 “县衙联络员”的身份, “入驻”了桃源村的村委楼,也如愿得到了一张靠窗的、属于自己的办公桌。 这事儿,桃源村这边不管心里乐不乐意, 面上都得表现得很“开心”。 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县衙正式下文派人前来“协助办公、加强联络”, 名义上是为了更好地服务村里日益增多的商事活动, 桃源村作为下级,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只能配合。 谢里正其实还是有点欢迎孙小乙的, 因为,桃源村有很多事务,最终还得和县衙打交道, 有个孙小乙在中间协调传话,有时候未必是坏事。 所以今天各地劝农使陆续抵达,佟丰和孙小乙就成了最忙的“跑腿二人组”。 孙立恒需要坐镇村委楼,负责登记、 分发会议资料、解答初步疑问。 而引路、带领劝农使们前往预定好的住处、 介绍村里基本情况和会议安排, 这些琐碎但重要的活计, 自然就落在了他们俩头上。 两人倒也乐在其中。 佟丰本就是云槐县的劝农使,与各地同僚有不少共同话题。 孙小乙年轻机灵,正好借此机会熟悉桃源村环境和各路官员。 这一整天,就见他们俩像两条并行的、不知疲倦的“贪吃蛇”, 在桃源村的主道、辅道和通往各家民宿的小径上来回穿梭。 第733章 桃源村第一届“农学研讨会” 桃源村的第一届“农学研讨会”, 场地选在了村委楼的二楼阅览室。 因为这次是专门面向各地劝农使的专业会议, 没有邀请普通村民旁听, 五十个座位的阅览室只坐了一大半, 显得空间宽敞,秩序井然,并不拥挤。 开会之前,先到的劝农使们手里拿着从孙立恒那领取到的会议资料, 坐在阅览室里,互相闲谈交流,气氛热烈。 “王兄,你也来啦!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这桃源村的路修得是真不错!马车一点也不颠!” “可不是嘛!李兄,那路边的桃花也开得正好,每次来桃源村“取经”都觉得神清气爽的, 你再看这阅览室,真气派!比咱们县衙的学堂都讲究!” “那可不是!你看这桌椅,这书架上摆的农书…… 啧啧啧,让我这个老劝农都舍不得离开!” “是啊,就盼着这次能学透,回去也让咱们那儿的田, 亩产都能攀上七八百斤,争取也能冲一冲千斤, 那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全指望四殿下……哦不,四璟先生指点迷津了! 上回我来请教秧田水肥,他几句话就点醒了我,回去一试,果然灵验!” “对对对!我也深有体会! 上次问病虫害,四璟先生不光给了法子,还讲了原理, 让我豁然开朗,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 自己就能琢磨个大概了, 这才是真传道授业啊!” …… 言语间,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研讨会的期待, 对高产稻种的向往,以及对李四璟毫不掩饰的钦佩与信任。 正谈论间,李四璟抱着一叠厚厚的讲义, 步履从容地走进了阅览室。 他今日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色常服,笑容温和,目光清亮。 再也没有了第一次上讲台时候的紧张和对李月兰的依赖。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李四璟走到前方的讲台后, 没有过多的寒暄,开门见山: “诸位劝农大人,一路辛苦。 欢迎来到桃源村,参加此次‘农学’研讨会。”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在阅览室内回响: “我知道,大家这次远道而来, 最关心的就是如何让这‘百日收’的种子, 在你们各自管辖的土地上, 也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最终化作沉甸甸的收获,造福一方百姓。” “这次会议,我们不讲虚言,只谈实技。 我会将我这一年多来, 在桃源村试验、观察、总结的从选种到收获的全套技术要点、 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及其解决方法, 毫无保留地与大家分享、探讨。” 李四璟环视众人,眼神诚挚而充满鼓励: “农事,最是实在。 一分耕耘,未必立刻有一分收获, 但积极的耕耘,一定能让我们离丰收更近一步。 我希望,这三日的交流,能成为一颗火种, 点亮诸位心中对精耕细作的追求, 也希望通过大家的双手,将这份丰收的希望,播撒到更广阔的土地上。” 一番简短而有力的开场白,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与会者们纷纷坐直了身体,拿出准备好的纸笔, 脸上写满了严肃和认真,生怕漏掉李四璟说的每一个字。 两个时辰的会议,在李四璟条理清晰、深入浅出的讲解中飞快过去。 他结合图表、实物样本甚至自己记录的实验数据, 将“百日收”各个生长阶段的管理要点、 水肥控制、常见病虫害识别与防治,讲得明明白白。 会议临近尾声,李四璟做了总结: “农事之道,在于因地制宜,勤于观察,勇于尝试,更在于持之以恒。 技术可以传授,但最终的成效, 还需要各位回到自己管辖的田地上,去细心实践、不断调整。” 他合上厚厚的讲义,微笑道: “我知道,大家可能还有许多疑问, 没关系,咱们这次研讨会, 安排了三天时间,就是希望大家能有时间充分的交流。 今天只是开了个头,明后两天, 我们还有田间实地观摩、分组讨论和答疑环节。” 他见不少人还对着笔记沉思,或与邻座低声讨论, 显然意犹未尽,便笑着补充道: “诸位,学习不急于一时。 大家今日舟车劳顿,又听了这许久,不如先回住处, 将今日所学好好琢磨消化一番, 也彼此多交流交流各自地方的经验。 养足精神,明日咱们田间地头,再见真章!” 劝农使们这才纷纷起身,三五成群,边走边热烈的讨论着。 “四殿下讲得真是透彻!我得赶紧回去把笔记理一理!” “是啊,那个防治稻瘟病的方子,我得记牢了!” “王兄,你们那儿也是沙壤土吧?关于基肥那块,咱们晚上再细聊聊?” “好好好!同去同去!正好我还有些地方没太明白……” “唉,谁住在竹隐民宿啊,我想再多问几个问题,开会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我也住在竹隐,咱们俩一块回去,路上也好说说刚才学到的新学问。” “哎呀,我住在稻里民宿,有人同我一起的么?” “不巧,我住在墨庐民宿……晚些时候,我去稻里寻你们去。” “你们急什么!不是还有两天嘛!咱们把问题攒着,明天一并问!” “那可等不及,我怕我明儿给忘记了, 唉,各位同僚,我再问问,你们有人住在枣集民宿的么? 该不会只有我一人住在枣集民宿吧?” 说笑声、讨论声和相约声渐渐远去, 阅览室里恢复了安静,首届农学研讨会的第一天, 便在这样充实的气氛中,圆满结束了。 研讨会连着开了三天。 这三天里,劝农使们过得异常充实。 上午,他们齐聚村委楼的阅览室, 全神贯注地听李四璟讲解“百日收”的种种关窍, 埋头记下密密麻麻的笔记。 到了下午,便是自由活动时间, 这些人也不闲着,更不急着去休息或游玩。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淮月楼的一楼、民宿的小院、甚至村道旁的石凳上, 拿出上午的笔记,互相印证、讨论、琢磨。 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生怕自己哪里记错了、理解偏了, 回头把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百日收”稻种, 在自己管辖的地界上给种出个低产,甚至绝收的“笑话” 来, 那别说政绩了,不被自家县令大人给攮死才怪! 第734章 劝农使们如饥似渴的“研学”气氛 这种生怕落后、如饥似渴的“研学”气氛, 弥漫在桃源村的各个角落。 走在路上,时常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刘兄,你记不记得四璟先生说浸种水温那一段? 到底是‘入手微温’还是‘入手不烫’?我这儿有点记混了……” “我记得是‘入手微温,似春水’,太烫了会伤芽!你再看看你的笔记?” “哦对对对!是我记岔了!多谢刘兄提醒!” “李大人,关于移栽后那个‘浅水勤灌’的‘勤’字, 四璟先生有没有说具体隔几天? 咱们那儿太阳毒,水汽散得快……” “这个得看土看天,没有定数。 不过先生说了个诀窍,看田面,刚有点发白就得补水, 但不能淹过秧苗这么高……不对,这么高!” 甚至,有些吸收能力强、求知欲旺盛的劝农使, 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学习“百日收”的种植技术了。 他们听说桃源村还有新式的果园管理方法, 便 主动相约,三五成群地前往后山的老果园和桃溪村的新建果园, 想去开开眼界,看看能不能再学点东西回去。 在后山老果园,陶婶和红婶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各位劝农使大人!小心脚下,这路刚洒过水!” 陶婶嗓门亮,一边引路一边招呼。 “叨扰二位婶子了,我们听说咱们桃源村的果树管得精细,特来学习观摩。” 劝农使们态度很是客气。 “哎哟,可不敢当‘学习’!就是咱们跟着四璟先生和广福会长的指点干的!” 红婶笑得合不拢嘴,把人往里带。 “各位大人请看,” 陶婶指着一棵嫁接成功的苹果树,开始卖弄起来,语气里满是自豪: “这老树啊,就像人老了,劲儿不足了。 我们就给它‘接上新胳膊’!瞧这新枝,是从好品种的果树上取来的芽接上去, 它就借老树的根使劲儿,长得可旺了!明年保准能挂不少好果子!” 红婶也凑过来补充,指着修剪得疏密有致的树冠: “还有这树形,也得管!不能让它乱长, 得把有光和地方让给能结果的好枝条。 这叫……哦对,四璟先生说叫‘通风采光,集中营养’!” 劝农使们听得连连点头,啧啧称奇。 他们大多只懂大田作物,对果树管理如此精细还是头回见, 纷纷围着陶婶红婶问个不停。 两位婶子也乐于解答,把从李四璟那儿学来的、 加上自己琢磨的那点心得,讲得头头是道。 还有一部分劝农使,则相约去了田间地头。 他们要亲眼看看桃源村已经播种下去的“百日收”秧种, 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和自家那边的有什么不同。 当他们走在田埂上,看着那一片片长势健壮的秧苗田时, 心中的期待和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然而,让大家更钦佩的消息,还在后头。 当他们从村民或相熟的文书口中, 听说村里不仅搞嫁接式果园, 还要打造一个占地百亩的“全生态观光桃林”, 以及村里还有植树造林项目时, 所有的劝农使都 不淡定了! 他们本以为来学个高产稻种技术就顶天了, 没想到桃源村已经在谋划如此大规模、综合性、兼具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的长期项目。 这远远超出了他们大多数人对“农事”只能吃饱饭的认知范畴。 这一趟让他们意识到,农业发展, 原来还有这么广阔的发展空间! 强烈的危机感和求知欲让他们意识到,不能只学一样。 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桃源村的农业发展思路和规划, 看看有哪些是可以借鉴、可以尝试在自己管辖的地方推广的。 否则,再过个三五年,他们所管辖的地界, 和桃源村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于是,劝农使们的话题,迅速从“百日收”转移到了“桃林怎么规划”、 “生态养殖怎么搞”、“植树造林的树种选择和管护要点”…… 他们迫切地想了解这一切,仿佛多学一点, 就能让自己的辖地离桃源村这样的“世外桃源”更近一步。 这种由焦虑让他们在桃源村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学习的热情。 村里的劝农使们忙的团团转,李月兰也是忙得团团转。 奇珍坊、淮月楼和磨坊这几处产业,如今已经不用她太操心了。 她像谢广福一样,学会了放权和培养人才。 磨坊那边的日常事务,交给了踏实肯干的石锁。 石锁每月只需要按时提交账本和收益就好,其他的大方向不出错就行。 淮月楼这边,后厨管事的职位原本在张秀和王双双之间竞争, 两人手艺都好,但王双双身子不方便了之后, 便主动请了长假在家安心待产。 这淮月楼后厨管事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张秀肩上。 张秀的能力毋庸置疑,做事麻利,更重要的是她嘴皮子利索, 待人接物热情周到,招呼起前来吃饭的客人很有一套, 李月兰除了时不时提醒她管住嘴别乱八卦之外,就没有对她不满意的了。 现如今,李月兰最上心、投入精力最多的, 莫过于 “月兰食品加工厂” 了。 虽然前期的招募、员工培训已经完成,厂子也热热闹闹地开了业。 但李月兰很清楚,要拉起这么一支庞大的生产队伍, 并让它高效、规范地运转起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家工厂和她经营奇珍坊、淮月楼餐饮部、磨坊的模式完全不一样。 前面那些店铺,规模相对单一, 主要培养一两个得力的管事,就能基本掌控局面。 但食品厂里,员工多,岗位杂,光靠一两个管事是盯不过来的。 她现在的工作重心,是重点培养各个生产环节、各个班组的“小管事”。 她要让这些骨干不仅要能带好自己的小团队, 保质保量完成生产任务,还要学习更专业的食材处理学问、卫生标准、工艺流程。 因为这些“小管事”,将会是月兰食品厂的中流砥柱。 以后,“月兰食品厂”要生产的压缩军粮、脱水蔬菜、水果罐头、各色便携点心等等, 可不仅仅是在大宁朝的市面上售卖, 最终都是要上到李月兰的“小黄车”上去的! 所以,定制一套可重复执行的“标准作业流程”很有必要,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稍有不慎,影响的不仅是食品厂的口碑,更可能带来食品安全风险。 因此,李月兰现在几乎是泡在了食品厂的“东家办公室”里, 不是在看报表、审流程,就是在和“小管事”们开会、培训。 忙到都没时间回家做饭, 这也间接导致了谢秋芝这个黑暗料理大师要重出江湖。 第735章 惬意养胎的王双双,女性自我关爱意识觉醒 而已经在家安心养胎的王双双,日子则过得清闲无比。 每天忙活完家里那点简单的家务,侍弄一下小菜园子, 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村里到处溜达了。 这“待遇”,还得归功于李月兰“无意间”在谢铁匠面前提过的一句话: “有了身子的女人,适当多走动走动,对将来生产好。” 再加上王双双前些年饿坏了身子, 后来日子好了也补不回多少肉, 看起来总是瘦瘦弱弱的,着实让人担心。 铁匠娘也把李月兰这话牢牢放在了心上,经常念叨她: “双双啊,家里这些零碎活计有娘呢! 你听月兰的,多出去走走,透透气,松快松快! 趁娘现在还有把子力气,能帮衬你,你就别拘在家里。 等以后娘老得动不了啦,想帮也帮不上你啥咯!” 王双双总是笑着回应: “娘,您说啥话呢!我在家干点活不也是动了嘛。 而且您现在身子骨已经养好了些, 怎么就提前‘服老’起来了?可不许这么说! 您得吃好睡好,把身体养得棒棒的! 等娃娃平平安安生出来,咱们一家子, 还得去青云山的慈云观,给元君娘娘还愿去呢!” 铁匠娘听了,乐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好好好!到时候啊, 你和铁头抱着娃娃去!我这一把老骨头, 能从那么远逃荒逃到这里,过上现在这么好的日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啦! 再去爬山,怕是真爬不动喽!” 其实,不仅是铁匠娘把李月兰的话放在心上, 谢铁匠更是如此,他以前总是埋头在前院的打铁工坊里忙活, 家里的事几乎全甩给了老娘和媳妇。 自从知道王双双怀孕后,他就开始担心了。 担心工坊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既吵到王双双休息,将来也吵到娃娃睡觉。 之前工坊虽然做过一次隔音处理,但街坊四邻还是能听到动静。 谢铁匠特意又去请教了谢广福。 谢广福实地看了看,给他设计了一套更完善的 “消音降噪”升级方案。 很快,桃源施工队就上门了。 他们在工坊里建造双层墙壁,并在中间填充吸音的炭渣等等。 改造完成后的效果非常显著。 现在工坊里的打铁声,大概只相当于“村口两个人正常大声说话”的级别, 那声音传到三十步开外,就只剩下闷闷的、 几乎可以忽略的“铛铛”声,再也不会惊扰到左邻右舍, 更不会吵到屋子里休息的王双双了。 平日里,谢铁匠也学着老娘劝王双双: “双双,听娘的,多出去走动走动。家里这点活儿,有我呢!” 其实谢铁匠家人口简单,拢共就三个大人,家务本来就不多。 前院工坊的几个徒弟也都懂事,很少往家里和后院钻。 在丈夫和婆婆双重“纵容”和支持下,王双双便真的开始有意识地在村里“晃悠”了起来。 这一走动,还真让她交了个新朋友——方怡。 王双双经常去方怡开的“桃源杂货铺”买些针头线脑、零嘴小吃,两人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加上年龄相仿,很谈得来,每回王双双去,总要和方怡聊上好一会儿。 有时候见方怡铺子里忙不过来,王双双还会帮着搭把手,理理货、看看门口的小摊。 王双双这种 “怀孕我最大” 的状态,让村里很多婶子娘们都羡慕不已。 “瞧瞧人家双双,怀了娃以后多受宠啊,想去哪儿去哪儿,家里男人和婆婆都宝贝得很!” “可不是嘛!哪像咱们那会儿,怀了身子照样得下地、做饭,伺候公婆,一直忙到生!” “月兰说得对,是该多走动,但也得家里男人心疼才行啊!” “我看啊,咱们以后也得学学!咱村的媳妇,怀了娃就不能再当牛做马了,也得好好养着!” “就是!咱现在日子好了,不差那点劳力!女人家生孩子是大事,该金贵就得金贵起来!” “说得倒是轻巧,现在怀个娃娃多难啊,你以为人人都能像双双这么好命?” “没错,你看老罗家的媳妇,去年就说要娃娃,也去求了元君娘娘,肚子到现在还没动静呢。” 这种议论,不仅仅是羡慕,更隐隐透露出桃源村妇女们自我关爱意识的觉醒。 五月初,正是农忙好时节。 各家各户都忙着 “种瓜点豆” , 把南瓜、冬瓜、黄瓜的种子一一种进自家的菜畦里。 把育好的茄子、辣椒、番茄小苗移栽到地里。 如今村里人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所有瓜果蔬菜的种子, 不再跑到县里的奇珍坊购买,而是去方怡的“杂货铺”购买。 而方怡店里这些优质、高产的新种子, 自然是谢大虎每周末从奇珍坊捎带回来的。 他们夫妻俩这种“转销”的模式,其实也是得到了李月兰默许和支持的。 当然,谢大虎要从奇珍坊“转销”的品类也是有讲究的。 李月兰并不允许谢大虎什么都往外搬。 那些在奇珍坊本就供不应求的奢侈品、紧俏货, 是不能随便拿回来“扰乱市场”的。 谢大虎能带回来的,基本都是价格实惠、适合普通百姓的“惠民”商品。 今年,杂货铺里卖得最火的,就数这新品的棉花种子。 据方怡说,这种棉花种下去之后, 一亩地能高产两百多斤雪白的棉花。 对于刚刚逃荒稳定下来、温饱问题初步解决的乡亲们来说, 在保证口粮田的前提下,下一个目标就是穿暖、穿好。 自家地里种出棉花,就能自家纺线、织布、做棉衣、缝棉被, 给家人实实在在的温暖和安全感。 如今时节,正是给棉花地锄草的时候。 “唉,老赵,你家这棉花地怎么才锄草啊?我家上月就拾掇干净了!” 一个汉子直起腰,擦了把汗问道。 被称作老赵的汉子叹了口气: “哎呀,别提了!前些日子光顾着陪我家婆娘倒腾菜园子那点活了, 就把这棉花地给耽误了!这不,刚忙完菜园子, 就紧赶慢赶过来收拾了!可不能误了棉花的时节!” “那是!这棉花种可是大虎从奇珍坊带回来的宝贝! 据说这棉花老好了,长出来的棉絮又长又白,还不爱招虫害! 就跟咱们田里的‘百日收’差不多,都是顶顶好的东西!” “可不就是嘛! 咱就指望它了!等收了棉花, 给我家那几个皮小子每人做几身厚实的新棉袄,省得冬天还得去县里买贵的! ,哈哈哈,当然也给孩他娘添床新棉被!不能委屈了她去。” “行!那你快忙活吧!我也得赶紧去给我家那几垄棉花打打侧枝,听说这样结的棉桃才大!” 两人说完,又各自埋头忙碌。 第736章 王双双惊险生产,母子平安 这天,谢秋芝正在半月池边,手里拿着小巧的花剪, 修剪着几盆刚买回来不久的芍药。 阳光洒在半月池水面。 池水波光粼粼,映着她专注的侧影。 少女与鲜花相互映衬,画面静谧又美好。 就在这时,只见本应该在食品厂里忙碌的李月兰神色焦急、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娘?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谢秋芝连忙放下花剪迎了上去。 李月兰脚步不停,语速极快: “是双双!今早上破羊水了, 谢铁匠一大早就请了县里的稳婆过去。 没想到……这胎儿胎位不正! 折腾到现在都中午了,还没生下来, 人已经耗得都快晕死过去了! 我赶紧回来拿咱家那支御赐的老人参过去,给她吊吊命,提提气!” 谢秋芝听得心惊肉跳, 一边跟在李月兰身后一边急着问: “安太医不是在村里吗?不能请安太医去看看吗?” 李月兰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唉,安太医一大早就去山里采药去了,已经派人去寻了, 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啊,而且,这里的女人生孩子……规矩不一样。 都是先请‘女医’,或者专门的‘稳婆’接生的。 郎中通常只在外间‘候脉’、开方子、送药,是不进产房的。 稳婆已经在里面,想尽办法正胎位、催产, 但双双的力气快耗尽了,人眼看就不行了。 这时候,最能救命的,就是用上好的人参熬的浓汤,吊住她那一口气! 只要那口气不散,就还有希望!” 了解到情况如此凶险,谢秋芝也顾不上多问了, 两人快步来到库房,取出那支品相极好的御赐老人参,转身就往谢铁匠家跑去。 到了谢铁匠家前院,已经有不少关系亲近的婶子、大娘们聚在那里了。 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担忧,低声议论着。 整个院子的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月兰顾不上和众人多寒暄, 对着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眼圈通红、六神无主的谢铁匠快速交代: “铁头!人参带来了!我先去厨房熬参汤! 你进屋子里面去,多和双双说话,喊她的名字! 千万别让她睡过去!昏迷过去就坏了! 一定要让她知道,大家都在等着她!” 说完,她便一头扎进了后院的厨房熬煮人参汤。 谢秋芝也在一旁帮着打下手,递柴火,看火候。 等到参汤终于熬煮好,几人合力给王双双灌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得格外慢。 但王双双的气息却微弱得听不见, 稳婆焦急的喊声牵动着外面所有人的心。 谢铁匠一边哭一遍喊着王双双的名字, 李月兰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正想派人去请安太医前来救急。 这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院门口响起: “让我进去看看。” 众人回头,只见安月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闻讯赶来了。 她手里提着自己那个惯用的小藤药箱, 守在房门口的婶子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安月瑶懂医术,试图拦着不让进: “安姑娘,这……里面是产房,您……” “我是医女,或许能帮上点忙。” 安月瑶语气平静,她当然知道产房的那些规矩,男子不能进,姑娘不能进。 但此刻,在她心里,规矩远没有两条活生生的人命重要。 或许是产房内传出的消息越来越不好,守门的婶子犹豫了一下, 想到她毕竟是安太医的女儿,或许真有法子, 最后还是侧身,让她进去了。 产房内,情况果然凶险万分。 王双双躺在炕上,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 汗水把头发全部浸湿,粘在脸上和脖子上。 她气若游丝,眼睛半阖着,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仿佛随时会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接生的稳婆累得满头大汗,衣服后背都湿透了, 却对那不正的胎位束手无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安月瑶迅速扫视了一眼屋内情况,放下药箱,快步上前。 她先搭了搭王双双手腕上的脉搏, 又在她隆起的腹部几个关键的穴位上,轻轻按压、探查。 她虽然没有亲手接生过孩子, 但对人体经络走向、骨骼位置、以及胎儿在腹内可能卡住的形态和角度, 理解得远比稳婆,更为清晰和精准。 她冷静地转向满头汗的稳婆,低声快速说了几句什么, 用手指在产妇腹部比划着,稳婆起初将信将疑,毕竟安月瑶太年轻了。 但见她手法平稳,言语清晰笃定,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再看着王双双越来越弱的呼吸,情况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稳婆一咬牙,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按照安月瑶说的手法和角度, 配合着王双双最后微弱的宫缩, 再次尝试调整胎位。 就在这紧要关头,谢秋芝再次端来一碗熬得浓稠的参汤进来。 谢铁匠连忙扶起王双双软绵绵的头, 将温热的参汤,缓缓喂了进去。 或许是安月瑶的指导起到了作用。 或许是那两碗参汤及时补充了王双双几乎耗尽的元气。 又或许是母亲那份本能作祟。 在一番惊心动魄的、拼尽全力的配合之后。 房间里终于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紧接着,是稳婆带着哭音的报喜声: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母子都平安啊!” 旁边的谢铁匠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他朝着安月瑶、稳婆和李月兰几人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有那几个字: “谢谢……谢谢月兰嫂子!谢谢安姑娘!谢谢大家!谢谢……谢谢老天爷……谢谢……” 此时,惊险生产的王双双已经昏睡过去,但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悠长,没有了性命之忧。 而她身边,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正闭着眼睛,依偎在母亲身边。 新的生命,在桃源村,平安降临了。 桃源村成立至今,已经一年半了。 王双双这个刚出生的大胖小子,是村里顺利生产的第三个娃娃。 第737章 谢六爷、谢九爷闲聊村中新生儿 前面两个娃娃,都是去年生的。 所以,今年整整大半年过去,全桃源村就只添了谢铁匠家这一个新生儿。 娃娃这么少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也都很心酸。 逃荒前,别说吃饱,能有点树皮草根吊着命就不错了。 村里的汉子们,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走路都打晃。 而那些小媳妇、年轻娘子们,身子更是亏空得厉害。 长期挨饿,营养不良,绝大多数人的月事都停了,一停就停到了现在。 身体底子彻底垮了,就像干涸贫瘠的土地,哪里还养得住苗? 现在日子虽然好了,能吃饱饭了,但这些亏空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补回来的。 很多小媳妇的身子,都还在慢慢调养中。 像王双双这样,能把身子调理回来, 并且顺利怀上娃娃的,简直就是幸运之神降临! 所以,得知谢铁匠家这个娃娃顺利出生。 不仅仅是他一家子欢天喜地, 村里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 也是欣慰不已,眼圈都泛红了。 族老谢六爷和谢九爷,正对坐在一张小石桌旁。 桌上摆着一小碟盐水毛豆,两盅玉娘酒坊的度数不高的米酒。 两人慢慢抿着酒,话题自然而然地,就绕到了刚出生的娃娃身上。 谢六爷叹了口气: “老九啊,看着铁头家那小子,我这心里头,真是……又高兴,又发愁。” 谢九爷点头: “是啊,六哥。咱们村又有新血脉了,这是兴旺的兆头。就是……这娃娃,来得太金贵,也太少了。” 他放下酒盅,目光望向村道上来往的小年轻们,眼神复杂。 “你还记得吧,五年前……咱们村可是有上千口人啊!逢年过节,祠堂门口乌泱泱全是人,那叫一个热闹。” 谢六爷的声音低沉下去,也带着回忆: “天灾害人啊,饿死的,病死的,还有卖了的…… 走了一个又一个,那些熟脸的老家伙们也都不在了, 要是他们当时能多熬熬那该多好啊。” 谢九爷接口道,声音沙哑: “造化弄人呐,我记得咱们从谢家村出发逃荒那日, 整个队伍拢共有一百四十八户上路,七百四十口人, 但真正能走到这京畿道的,也就剩这五百多人,其他的半路上都没了。 这可是两百条人命啊,有十几家直接给走绝户了,唉…… 最让人看不到指望的,是咱们活下来的这些媳妇、姑娘们,身子都败了。 你瞅瞅,咱们村落户在这一年半了,新成亲的小夫妻也有八九对吧? 可新娃娃呢?满打满算,就三个!铁头这个,还是今年头一个!” 谢九爷越说越激动,手里的筷子敲着石桌面: “咱们都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了,还能活几年? 咱们要是都走了,村里的这些后生、媳妇,要是再生不出娃娃来……” 谢六爷听了这话,重重地叹了口气,接过话头: “那咱们桃源村,就算房子盖得再漂亮,地种得再肥,又有什么用?没人了啊! 一两代人过去,可能就……就没了烟火气了,这才是最要命的!比饿肚子还让人害怕!”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继续喝了几口闷酒。 过了好一会儿,谢九爷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期盼: “我现在啊,不求别的。就盼着两件事, 盼着村里这些小夫妻们,都能像铁头和双双一样, 把身子养得壮壮的,健健康康的。 两口子都和和美美,早点开枝散叶。” “再盼着村里这些顶门立户的小伙子们, 不光要会种地、会手艺,更要懂得心疼自己的媳妇。 知道她们生儿育女的不易,知道她们调理身子的艰难。 多体贴,多分担,把自个儿小家撑起来,把媳妇护好。” 谢六爷连连点头: “对,老九你说到点子上了。家宅和睦,人丁才能兴旺。 这娃娃,不是女人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 得靠两口子一起使劲,靠整个家、甚至咱们全村,一起护着才行。” 两位老人的担忧,其实也是村里许多明眼人的共识。 就连理事会的会议上,关于如何提高出生率、关怀妇女健康,也成了长期讨论的一个话题。 上一回的理事会议上,谢广福就郑重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各位,咱们村现在日子安稳了,吃喝不愁了。接下来,咱们得想想更长远的事,怎么让村里的人丁更兴旺。” “要生娃娃,关键在女人,她们的身子好了,心情舒畅了,才容易怀上,生产也顺利。 所以,我觉得,咱们村里,应该定下个日子,专门用来关怀、体恤咱们村的妇女们。” 有人好奇地问:“会长,具体怎么个体恤法?” 谢广福认真道: “我琢磨着,咱们可以定一天,比如就叫‘妇女关怀节’,在这一天,或者前后几天里,由咱们村公账出钱,理事会出力,给村里十八岁以上的女人们,都送上一份小心意。” “可以是半斤红糖,一包红枣,或者一块干净的棉布。东西不在多贵,在于这份心意, 让她们知道,村里记着她们的辛苦和付出。” “同时,在这一天,安排餐饮部统一做一顿妇女饭,让女人们至少在这一天, 能彻底从灶台边解放出来,不用操心一家老小的饭食,能好好歇一歇,清闲一日。” 这个建议提出来,会议室里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后便响起了各种议论声。 “会长这想法,有点意思。女人们确实不容易,操持家里家外,生儿育女更是过鬼门关。 村里表示一下,应该的。” “我看行!我家那口子要是知道有这好事,指定能乐开花,让她歇一天,我给她做饭都成!” 但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也同样响亮。 “会长,你这建议……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咱们村的女人,现在的地位还不够高吗? 你看看,食品厂、木炭厂、餐饮部……多少管事、骨干都是女的? 她们能挣钱,能养家,现在回到屋里头说话都比自家汉子还硬气!” 第738章 谢广福提议“妇女节”、“当家节”的良苦用心 这人越说越觉得有理,声音也大了起来: “现在还要专门定个日子给她们送东西?还要村里安排饭食让她们歇着? 这……这岂不是要把她们惯到天上去?到时候,她们还不都得爬到咱们汉子头上作威作福了?” 旁边也有两三个人附和: “是啊,说得在理。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相夫教子就是女人的本分。 咱们村的女人能出来干活挣钱,已经是开明了,再这么搞特殊……不合适吧?” “就是,咱们汉子一天到晚在田里地里累死累活,也没给咱们定个‘汉子关怀节’,凭啥就他们那些女的有。” “这要是传出去,别的村不得笑话咱们桃源村的爷们没地位,怕婆娘?” 会议室里,支持的人和不支持的人,各说各的理,争得脸红脖子粗,谁也说服不了谁。 也因为这样,谢广福提出的这个“妇女关怀节”的建议,至今也没能定下来。 谢广福自己呢,在会上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个有点类似“三八妇女节”的点子,放在重男轻女思想还根深蒂固的古代,确实是有点超前,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了。 他之所以在会上提出来,本来就存着几分 “先给大伙儿打个预防针”、“探探口风” 的想法。 也早就做好了会有人反对的心理准备。 其实,谢广福脑子里还有第二套方案,他没在会上说。 要是单独给妇女们设个关怀节,阻力太大,有人觉得不平衡、不公平…… 那好也办! 一个不够,那就来两个! 下个月的会议再提设一个专门关怀成了家的汉子们的节日? 类似后世的“父亲节”,在桃源村就叫“汉子关怀节”或者“当家节”。 到了那一天,村里也对这些支撑门户、辛苦养家的男人们表示一下感谢和慰问,让他们也歇口气,感受下村里的温暖。 这样一来,村里就有了两个节日: 一个关怀女人,感谢她们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辛劳。 一个关怀男人,体谅他们在外劳作、养家糊口的不易。 两个节日,根本互不冲突,各有侧重,谁也不偏袒,谁也不落下。 谢广福其实是耍了点儿小心机的。 桃源村的男女关系看似趋于平等,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 绝大多数人的内心观点还是男尊女卑,或女人只是附属品的态度。 这些大男子思想的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更需要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浸润。 所以他是故意先把“妇女关怀节”单独提出来,放到台面上。 他就是要让那些心里觉得“女人不该被这么特殊对待”的人,先跳出来反对,让他们把那种“不平衡”、“不公平”的情绪,痛痛快快地宣泄出来。 这就好比在大家面前先摆出一碗甜水,让那些眼馋的人嚷嚷出来: “凭什么只给她喝?我们呢?” 等大家为这“一碗水”吵得差不多了,他再看似“顺水推舟”的把早就准备好的“当家节”提出来。 这样一来,在所有人眼里,“当家节”就像是因为“妇女节”被提了,为了“找补”和“安抚”男人们,才跟着冒出来的。 是沾了“妇女节”的光,才有的“当家节”。 如果一开始就把两个节日同时端出来,说“咱们以后既有妇女节,也有当家节”,效果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那些大男子主义思想重的人,很可能还是会挑刺: “女人家过什么节?自古没这规矩!连带着汉子节也是不伦不类!” “要设就设一个‘一家之主节’,凭什么分开?还是觉得咱村女人地位高了就能跟男人平起平坐了?” 而像现在这样,让“妇女节”先走一步,承受了第一波最大的争议。 等“当家节”作为“配套”或“补偿”提出来时,反对的声音就会小很多。 毕竟,男人们自己也得了好处嘛,再反对岂不是连自己的福利也推掉了? 更重要的是,这种“先后顺序”会在大家心里埋下一个微妙的认知: 哦,原来村里先想到的是关怀妇女的辛苦。 我们男人的这个节,多少有点是“跟着”才有的意思。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比直接辩论“该不该平等”,要来得更温和,也更容易让人接受。 等到以后大家习惯了这两个节日,再回过头看,或许才会慢慢体会到。 这不仅仅是两天休息或一点礼物那么简单,更是村里在一点点地,重新定义和平衡家庭内部、男女之间的付出与尊重。 毕竟,关怀是相互的,理解也是双向的嘛。 只是这第二套方案,他打算先按兵不动。 等到下次开会再抛出来,说不定能起到“柳暗花明”的效果。 现在,就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吧。 另一边,经过王双双这次惊险万分的生产经历后,大家对安月瑶都有了新的认识。 现在,整个桃源村的人都知道: 安太医医术高超,诊病往往能药到病除。 而安太医的女儿安月瑶,也丝毫不逊色! 特别是亲眼目睹了安月瑶在产房内冷静指挥、精准判断, 最终帮助王双双母子平安生产的那些婶子、大娘们, 对安月瑶的敬佩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从第二天开始,就不断有婶子娘们,提着自家的东西,来到先生小院。 “安女医在家吗?” 张婶子挎着个竹篮,里面是水灵灵的青菜、黄瓜和十几个鸡蛋。 “哎呀,我家菜地今年不知咋的,黄瓜结得吃都吃不完! 还有这鸡蛋,自家鸡下的,新鲜着呢! 想着安女医你们家没种菜也没养鸡,就送点给你们尝尝! 要是以后做菜缺了什么葱姜蒜的,直接来张婶家的菜园子里自己拔嗷。” 李婆婆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红糖发糕: “安姑娘,我老婆子手笨,就会做这个,昨儿个做多了,我儿子儿媳都吃腻了, 想着你们治病救人费脑子,吃这个甜甜嘴,补补气!” 王嫂子提着一小捆晒好的干豆角: “安女医,这是我自己晒的,不知什么银子,放家里吃不完怕生虫。 我想着给你们送些来,这干豆角炖肉可香了!你一定要收下啊!” 乡亲们送东西的理由五花八门,但核心意思都一样: “家里东西多,吃不完,特意送来给你们尝尝。” 第739章 桃源村“安女医”的崛起 安月瑶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知道,大家送东西,根本不是因为“吃不完”。 桃源村哪一家以后没有媳妇、女儿? 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总会有。 女人生孩子,自古以来就是“儿奔生,娘奔死”, 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境遇,说是九死一生也都不夸张。 稳婆虽然经验丰富,但很多时候面对难产也是束手无策,全靠产妇自己硬扛和运气。 而安月瑶的出现,让大家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她医术了得,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人于水火。 最重要的是,安月瑶是常年住在村里的,想找到她很容易, 不像云槐县的稳婆,临时去请,能请到也算是运气好的了。 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要是有一天,自家媳妇、女儿生产时, 也能请到像安月瑶这样的女医,那该多安心啊! 所以,现在村里的婶子娘们对安月瑶,那是一个赛一个的亲切、热情。 安太医从外面回来,一进院子, 就看到屋檐下、石桌上,摆满了各种蔬菜、鸡蛋、干货,甚至还有几条腊肉。 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头疼地扶住额头: “月瑶啊,这……这又是大家送来的?这也太多了,咱们一家三口,哪里吃得过来?放久了可都要坏掉的,多浪费啊。” 安月瑶正在整理药材,闻言抬起头: “爹爹,乡亲们太热情了,不过您别急。咱们吃不完,可以送人啊。” 这时,安周氏也从屋里出来,看着满院子的“心意”,也是哭笑不得: “送人?送谁?如今的桃源村,家家户户估计都不缺这些。” 安月瑶俏皮地说道: “送给谢大哥啊,他上回给我送了那么多画本子,我还没礼尚往来呢!” 安周氏还是摇头: “他那边也送不了这么多吧?别到时候送多了,人家还得想法子保存。” 安月瑶想了想说道: “那这样,娘。咱们把实在吃不完的、容易坏的,直接送到餐饮部的后厨去!” “让后厨的婶子大娘们‘帮忙’解决掉!她们人多,肯定有办法。” 安周氏一听,顿时开心起来: “对啊!这个法子好!咱们小院离后厨近,平日里后厨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会想着给咱们送来一些。咱们把这些新鲜的菜啊蛋啊送过去,让她们加餐,正好!” 先生小院的位置,离餐饮部的后门确实很近。 平日里,后厨的婶子们干活,总会有食材做多了的时候。 按照餐饮部的规矩,这些多出来的、干净的饭菜, 是允许员工们打包带回家的,既避免了浪费,也算是给员工的一点福利。 但是,后厨的婶子娘们,心里都极有默契。 每次有多余的、好的东西,她们总是先紧着住在先生小院的先生们和安太医一家, 用干净的碗碟装好了,趁热送过来。 然后,剩下的,大家再分一分,带回家去。 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他们打心眼里觉得,学堂的先生们,还有安太医一家, 他们都不是桃源村土生土长的人。 他们有的是满腹经纶的秀才举人,有的是医术精湛的太医世家。 以他们的身份,不管去哪里都是令人尊敬和厚待的。 但他们不嫌弃桃源村是乡野之地,愿意带着一身才华和本事来到这里,教书育人,救死扶伤。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桃源村无形的、最宝贵的财富。 是他们让村里的孩子们有了念书识字的机会, 让村民们生病了有地方可医、有药可用。 这份牺牲和贡献,让婶子们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由衷的敬意和感激。 所以,但凡后厨有多出来的一点什么好吃的、有营养的, 婶子们总会先想着他们。 觉得先生们教书费神,安太医看病劳心,总该吃点好的补补。 现在,安月瑶提出把大家送来的东西转送到后厨。 安周氏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立刻挽起袖子: “月瑶说得对!我这就去收拾收拾,把那些新鲜的青菜和鸡蛋先给后厨送去!” 同样受到后厨“照顾”的曲怀州和曲怀江两人,如今对桃源村这种“不按常理出牌”、接连不断的“暴击式”人文关怀, 已经能做到完全的平常心对待了。 当初,他们应石坚的邀请,携家带口来到这桃源村任教。 第一个“暴击”,就来自那本《桃源蒙学》新式教材。 紧接着,是学堂分配给他们的先生小院。 然后,是学堂内部那些新式的设施和陈列。 之后,是由谢文策划的那张新式课程表以及随之而来的新式教学方式。 最后,是理事会的“赞助”,每周,后厨都会给所有先生们额外加餐,改善伙食。 这一连串密集的“新式观念”和“惊喜福利”冲击着两人的脑神经。 让他们成了学堂里接受新事物最快、也最淡定的人。 所以,不管后来桃源村里,或是学堂内部,再出现任何稀奇古怪的新式做法, 他俩都能立刻理解,积极响应,甚至还能反过来,用过来人的经验,去安抚和劝慰那些新来的先生们。 某日,大饭堂里,新来没几日的主讲先生韩慕青盯着碗里多出来的一个卤蛋, 有些疑惑地对身边的曲怀州,问了许多憋在心里好几日的问题。 “曲老,这……后厨怎么还给加餐?不扣工钱吧?” “咱们这课程表上的‘体育课’、‘格物课’……这些是否有些……于科举无益?是否分散了学生读书的精力?” 曲怀州慢悠悠地夹起一筷子青菜,笑道: “慕青啊,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学堂的规矩,一开始是觉得古怪,习惯了就好,而且好处多多。” 他放下筷子,耐心解释:“先说这加餐,每周一次,这是学堂给咱们先生的专属福利,是不扣工钱的,你就放心的吃。” “再说这新式课程,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四书五经才是正途? 哈哈哈,你要是这么想那你就错了,你瞧瞧桃源村里那些事务,种地要算亩产, 做工要看图纸,买卖要会记账,哪样离得开‘算学’? ‘格物课’教他们认识万物道理,免得成了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那‘体育课’呢?” 另一位新来的见习先生林远志好奇地问,他年轻,对这些接受起来反而快些。 曲怀州乐呵呵的解释。 “体育课好啊!娃娃们整天坐着读书,筋骨都僵了! 跑跑跳跳,打打拳,身体强健了,才不容易生病,读书也有劲! 谢文顾问之前说过,‘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嘛! 娃娃们整天之乎者也,脑子都僵了,上上体育课调剂一下,心情舒畅,学别的反而更快。这叫‘张弛有度’。” 韩慕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疑虑: “那……这课间还要做‘眼保健操’和‘课间操’?是否过于琐碎?” “琐碎?” 曲怀州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都是有讲究的,咱们读书人,最费的就是这双招子。 娃娃们从小注意保护,每日按揉穴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课间操更是让他们活动筋骨,换换脑子,接着上课才能更专注。” 这时,边上一直安静用餐的女先生苏婉卿也开口: “曲先生,为何中午不放孩子们归家吃饭,而是留在学堂吃住,这里头有什么深意……?” “哦,那是‘午间托管’服务,村里大人大多在工厂里做事,午间不回家,娃娃们回去也没饭吃。 留在学堂,统一用午饭,还能午睡片刻。这样家里大人放心,娃娃们也不饿肚子不乱跑。” 苏婉卿恍然,眼中流露出赞许: “原来如此,咱们学堂考虑得真是周到。” 第740章 学堂先生们的“积分入籍”之路 闲聊中,后厨的一个大婶笑呵呵地提过来几个小纸包,每人分了一包。 “先生们,这是这个月的‘先生福利’,配好的金银花枸杞茶!拿回去泡水喝,清热润喉!” 看着新同事有些懵,曲怀江熟练地接过,解释道: “这茶叶的福利,每月一次,里头都是提前配比好的。 这是担心咱们整日讲课,嗓子受不了,提前给咱们预防着呢!怎么样,学堂贴心吧? 是不是觉得这儿哪哪都跟别处不一样?你们刚来,有疑问很正常,我当初也这样。 你们就记住,在桃源村,在桃源学堂,很多你觉得‘不合常理’的安排, 背后多半有个‘为了你好’或者‘为了学生好’的实在理由。 多想想,多看看,时间长了你们就明白了。” 因为经常给新来的先生们答疑解惑,先来学堂两个月的曲怀州,俨然成了新先生们眼中的“百事通”和“定心丸”, 也坐稳了桃源学堂最老资格、最懂“行情”的先生地位。 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亲身体会,先生们熟悉了学堂的一整套流程之后。 每每中午吃饭都会发出感慨: “诸位,说真的,来到桃源村,进入这学堂,我周文彬这心里,每日都是又庆幸,又惶恐。” “是啊。想我韩慕青寒窗苦读二十余载,自问于经史诗赋也略有心得,却因性情不容于官场,蹉跎至今。 本以为此生抱负难展,没想到在此处,竟能得一安身立命、教书育人之所。 这里不看你的出身背景,不问你是否善于钻营,只看你有没有真才实学,愿不愿意真心教孩子。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心折。” “于我而言,此地更显珍贵。外间对女子抛头露面、教授学问多有非议,步履维艰。 而这里,不仅接纳女先生,学堂还实行男女分班教学,给予女子同样的读书机会。 五琰校长、曲先生他们待我以礼,学生家长也无半分轻视。这份尊重和认可,是婉清从前不敢奢求的。” “我……我林远志就是个孤儿,也是咱们这批先生里面最小的,幸得乡邻资助才识得几个字,考取童生已是万幸。 本以为此生也就如此了,能来这里,有书教,有饭吃,有地方住,每月还有薪俸和桃源积分……我感觉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周文彬听着大家的感慨,想起当初面试的情景,压低声音道: “你们可知,当初与我们一同前来应招的,还有好几位学问名声在我等之上者的。” “哦?那他们为何没应聘上?” 林远志好奇。 韩慕青冷笑一声,接口道: “为何?无非是嫌此地是乡野,觉得来乡野学堂任教是‘辱没斯文’,‘自毁前程’。 有的还听说要面试考核,觉得是‘刁难’,‘有失身份’,索性就拂袖而去了。” 苏婉卿轻叹:“目光短浅,固步自封。” 周文彬脸上露出庆幸又有些后怕的笑容。 “幸亏他们‘目光短浅’,‘自恃身份’啊!不然,这等好事,这等位置,哪里轮得到咱们几个?” 这话引得几人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不少。 林远志认真道:“所以咱们更得知足,更要努力! 咱们既然来了,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和机遇。 我……我恨不得一辈子就在这里教书写字,给学堂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韩慕青也难得地露出畅快笑容: “林老弟此言,深得我心。此处虽无京城繁华,却有朴实人情。 虽无官场显赫,却有育人清净。若能在此践行心中教育理想, 培育出几个于家国有用的实干之才,远比我在科场官场虚耗光阴来得有意义!” 这时,林远志忽然想起一事,转向周文彬,有些期待地问: “周政务,咱们每月能得两个桃源积分,但……到底要积攒多久,才够资格申请将户籍迁入桃源村啊?我家里没别人了,我迫不及待想成为正式的桃源村民!” 其他几人也立刻转头看向周文彬,这是他们都非常关心的问题。 周文彬作为政务先生,经常和理事会那边打交道,消息更为灵通一些。 他放下碗,正色道: “大家莫急,这事我早就打听过,目前,曲怀州和曲怀江两位先生, 因为是最早一批受邀前来,且有石坚山长引荐,属于‘特殊人才引进’, 所以他们两家早就办理了桃源村的正式户籍,如今已是咱们村的正式村民了。 至于咱们,以及以后来应聘的先生,走的都是‘积分落户’的常规路子。 咱们学堂的先生,每月固定两个桃源积分, 等到年底,理事会会根据实际情况,放出第一批外来人员的迁籍名额。 咱们的积分肯定处于第一梯队,优先安排迁籍的可能性非常大!” 听到这话,林远志、韩慕青、苏婉卿都松了口气。 韩慕青举了举手中的汤碗,以汤代酒,笑道: “如此,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唯有竭尽全力,教好学生,方能不负桃源村这番厚待!” “正是!” 几人纷纷应和,气氛激荡。 而同样有入籍需求的白衡,也顺利找到了挣取桃源积分的法子。 早在和张图图成婚前,白衡就琢磨着这件事。 他明白,想真正在桃源村落户, 靠侯府的恩典或单纯的等待是不够的,必须自己主动去争取。 于是,他挑了个空,专门去了村委楼,找到谢长河,诚恳地咨询: “长河管事,我这种情况,算是村里的编外人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途径,能让我也为村子做些事,挣取一些桃源积分?” 一开始,谢长河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毕竟,白衡负责打理的淮月楼,虽然开在村里,但产权和收益并不属于桃源村。 按现有的积分规则,他确实无法通过“在村办产业工作”这条最直接的途径来获取积分。 这件事被提到了理事会的例会上讨论。 谢广福听了情况,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像白衡这样有能力的编外人员,想为村里做贡献,但又没有现成的渠道。 我建议,咱们可以增设一个‘特邀贡献岗’。” “让那些对桃源村有特殊贡献、或者能提供村里急需服务的编外人员,也能通过这种特定的‘岗位’或‘任务’,来获取相应的桃源积分。” 第741章 白衡面试“特邀贡献岗”挣桃源积分 谢里正听了,有些疑惑: “这个想法好是好。但是,广福啊,要怎么具体定义这个‘贡献’呢?标准怎么定?” 谢广福显然早有考虑: “标准其实可以很灵活,就看咱们村里‘缺什么’。” “对方如果能提供咱们急需的、对村子发展有帮助的服务或技能,那就算是有贡献。” “就拿咱们村委楼里新招的这些文书,还有咱们理事会的各位管事来说。 大家本质上都是泥腿子出身,或许有些还上过几天学堂,认得几个字,但水平不一。 这就造成了很多工作上的不便和效率低下。 写个文书词不达意,记个账目容易出错,理解村务上也可能有很大偏差。 虽然现在咱们桃源学堂也开了识字班,教大家认字。 但在具体的管账、理事、文书处理这些实务技能上, 学堂目前是不教的,也没有专门的先生。 那么,这时候咱们就需要一个能教这些东西的‘先生’。 如果能有这么一个人,定期为咱们的文书和管事们授课, 提高大家的实务能力,让村委的运转更顺畅、更专业。 这难道不是对村子极大的贡献吗? 而这位来授课的‘先生’,就可以通过这份工作,获取我们设立的桃源积分。” 谢里正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唉,这个主意好!这样一来,既能解决咱们自己人能力不行的问题,又能给有能力的外人一个挣积分的路子。 而且就在咱们二楼的阅览室上课,大家伙一起学习,进步的步调也一致,氛围也好!” 其他理事也纷纷觉得这法子不错。 谢广福见大家基本认同,又补充了关键的几点: “当然,这个给咱们文书和管事上课的人,必须要有真才实学,要能让人信服,确实能教给大家东西。” “所以,不是谁都能来。也得走咱们的面试和考核流程,通过了,才能正式‘上岗’。” “而且,咱们理事会之后也可以每月或者每几个月,都推出这样的‘特邀贡献岗’机会。 不单单是针对白衡个人,而是根据咱们村子发展的实际需求,增设对应的‘岗位’或‘任务’。 让更多有能力的编外人员,也有机会为桃源村做贡献。” 这个方法,对桃源村而言,无疑是引入了“外脑”和“专业顾问”,能快速提高文书们和管事们的文化素养。 最终,理事会一致通过了这个提议。 而第一个推出的“特邀贡献岗”,就是招募一位 “擅于管账理事、精通文书律令的实务先生” 。 而这,正中白衡的下怀! 白衡是什么人? 他是镇北侯府从小精心培养出来的顶级家生奴, 要不是外派到淮月楼,他之后的规划必定是镇北侯府的“移动账房”和“隐形公关”。 在“写”方面,他从小练就一手端正的馆阁体,抄写、记录、起草文书,又快又好。 在“算”方面,他的心算、珠算、账目清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顶尖水平。 在“律令”和“理事”方面,他常年在镇北侯府耳濡目染,对常用律令、人情世故、办事流程了如指掌,心思缜密,条理清晰。 他就是这个岗位最完美、最现成的人选! 面试那天,是由谢广福亲自坐镇主考,谢里正和谢长河在一旁陪同。 谢广福问的问题都很实际和犀利,白衡却从容不迫,对答如流。 不仅将要点说得清清楚楚,还能举出实例, 甚至指出一些常见的误区和更好的处理办法。 他的言辞谦和,却处处透着扎实的处事功底和丰富的理账经验。 旁边的谢里正和谢长河,听着白衡的回答,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交换着眼色,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这白衡肚子里是真有货,而且讲得明白, 以后咱们村委楼的这些人可要跟着长不少本事了!” 面试进行得非常顺利。 白衡毫无疑问地通过了考核,正式成为了桃源村第一位“特邀贡献岗”的任职者。 他之后要定期在村委楼的阅览室开设实务培训课。 每完成一个阶段的授课任务,就能获得相应的桃源积分。 而这,也已经是白衡和张图图成婚之后的事情了。 白衡从村委楼面试出来,手里拿着那份盖了理事会章的“特邀贡献岗”聘书, 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满是轻松和喜悦。 走在回淮月楼的路上,他忽然起了个调皮的心思。 故意调整了一下表情,敛去眼中的笑意,装出一副有些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样子,慢腾腾地往淮月楼走去。 打算“捉弄”一下张图图。 后厨里,张图图正心不在焉地切着菜。 虽然她手里拿着菜刀,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听着大堂方向的动静。 白衡今天去村委楼面试,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能不能通过?她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切菜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不少。 旁边一起忙活的张秀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打趣道: “图图啊,你这刀下得可有点飘啊,专心点,待会儿要是切到手指头了,咱们小白掌柜回来,可要心疼坏啦!” 张图图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低声说: “秀姨,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嘛。也不知道他那边顺不顺利。” 张秀一边麻利地处理着手里的食材,一边宽慰她: “哎呀,你这纯属瞎操心!小白掌柜那人,你还不清楚?那可是很有才华的! 你看他,不仅把咱们淮月楼二楼上上下下的账目、杂事理得清清楚楚,井井有条。 还顺手帮着一楼餐厅这边核对账目呢,这么久以来,从来没出过半点差错! 这能力,可是明晃晃摆在那儿的!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张图图听了,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但嘴上还是说: “话是这么说……可这不是关系到他落户的大事嘛,我总怕有个万一……” 正说着,她忽然听到大堂方向传来伙计阿福打招呼的声音: 张图图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也顾不得手里的菜刀了,连忙往砧板上一放,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白衡正垂着头,脸上没什么笑容,看着……好像不太高兴? 张图图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面试没成? 第742章 杨觅:牧场的“陀螺”日常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 “衡哥……你、你回来了?那个……面试……怎么样?” 白衡抬眼看了看她,故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也闷闷的: “唉……别提了……” 他这副模样,让张图图最后一点希望也快破灭了。 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圈立刻就红了,但还是强忍着,伸手拉住白衡的衣袖安慰: “没、没关系的……衡哥。这次不行……咱们再想别的法子。总会有办法的,你别太……”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衡嘴角控制不住的咧开了! 张图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立刻松开了白衡的衣袖,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又好气又好笑地嗔怪道: “好哇!白衡!你竟然敢骗我!装这副样子来吓唬我是不是?!” 白衡这下再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抬起头,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沮丧? 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得意和欢喜。 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聘书,献宝似的双手递到张图图面前,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图图!你看!我通过了!聘书都拿到了!以后,我就是咱们村‘特邀贡献岗’的实务先生了! 每周去村委楼上两次课,教文书和管事们记账、写文书! 因为我不要工钱,付给我的酬劳是一个月四个积分。” 张图图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把接过那张对两人来说重若千钧的纸。 她如今已经识得一些简单的字,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摸过去: “兹聘请白衡先生为桃源村理事会特邀贡献岗实务讲师……” 下面盖着桃源村理事会的红色大印。 是真的!不是做梦!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 “太好了……衡哥!太好了!” 她一边哭一边笑,语无伦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能行!你那么厉害!肯定能行!” 白衡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也有些哽咽: “嗯……我做到了。 图图,以后,我就能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挣积分了。 等积分攒够了……我就能真正落籍在桃源村! 到时候,我就不再是‘灰户’,我是桃源村的人, 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桃源村的娃娃,可以堂堂正正读书,堂堂正正做人!” 他说着,眼眶也红了。 脱离奴籍,是沈砚天大的恩典,给了他自由身。 但只有现在,通过自己的争取,拿到这份工作,他才真正感觉到,那份沉重的、世世代代压在他们白家头上的“奴”字烙印,正在被他自己,一点点地、用力地擦去! 从此以后,他白衡的一切,都将是他自己努力挣来的!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他们俩在淮月楼大门处又哭又笑,动静早就惊动了淮月楼里的其他人。 所有人都围过来恭喜他们这对小夫妻。 张秀高声笑道: “哎哟!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小白掌柜,啊呸,现在该叫白先生了!恭喜恭喜啊!” 阿福也蹦了起来,兴奋地嚷嚷: “白衡你真厉害!以后你就是桃源村教管事的先生!这可太威风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恭喜: “图图,你可真幸福,兜兜转转还是嫁到了咱们桃源村本村!” “图图姐,这下你可放心了吧!金窝银窝不如咱们的桃源窝!你就安心的在窝里待着吧。” “不久以后,小白掌柜就是咱正儿八经的村里人了!” “这可是靠真本事挣来的!硬气!对谁炫耀都不怂。” “小白掌柜,快,快去写信报喜,快告诉家里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淮月楼里的热闹,久久没有平息。 每一个人都仿佛被这份喜悦感染,干活都更带劲了。 五月的桃源牧场,只要太阳一出来,放眼望去,就是满眼亮汪汪、鲜灵灵的绿。 经过钻井队几个月的不懈努力,牧场里已经成功打出了八口深水井! 每一口井边,都配备了两个定制的超大石槽,用来蓄水和供牲畜饮用。 目前足足有十六个大石槽分布在牧场各处,水源供应充足又方便。 这个打井的进度,可比当初雷震岳预估的要顺利得多,也快得多。 连雷震岳自己都感慨,这恐怕是他们这支小队在京畿道地界上,干得最舒心、最顺畅的一趟活了。 这种“舒心”,可不仅仅是因为打井的顺利。 更因为桃源村理事会的大气和诚信。 每完成一口符合要求的深井,验收合格后,桃源村这边立刻就会按照事先约定的工钱, 一分不少、一点也不拖沓地结清。 让钻井队的汉子们干活都觉得格外有劲,心里踏实。 而且,他们驻扎在牧场的居所里,本以为日子会过得清苦些。 没想到,桃源村的餐饮部每到饭点,就有专人赶着骡车, 把热腾腾、香喷喷的三菜一汤准时送来!有荤有素,分量十足。 有时候,餐车上还会额外带一些应季的果子,或者奇奇怪怪的“小甜水”,给大家解解乏,换换口味。 再加上牧场的管事杨觅,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有什么需要配合的,都尽力安排。 这活儿干得,能不舒心吗?简直是身心舒畅! 自从年前采购的那些牲畜幼崽全部进场安顿好后, 杨觅也正式开启了“陀螺”模式。 每天上班,杨觅就把牧场现有的七十多名员工召集起来,开个简短的小会,再安排工作。 就比如现在,杨觅又开始了一天的“陀螺”日常。 “一组,你们今天还是跟着周师傅,主要打理牛马区。早上先清理牛棚马厩,把粪便运到堆肥区。然后按照周师傅的要求,检查饮水槽是否干净,水够不够。” “二组,你们跟孙师傅去羊群那边。上午先给母羊和小羊羔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生病的。下午学习防病的学问,孙师傅会教你们辨认几种常见的羊能吃的草药。” “三组,你们负责蜂场和草料。蜂场那边,头茬槐花蜜差不多可以取了,你们注意动作要轻,别惊了蜂群。草料区的人,去把昨天割回来的新鲜牧草摊开晾晒。” “四组,今天有一批桃溪村的牧草订单,要鲜嫩的,不然他们的那些鱼儿没法下嘴,你们上午抓紧时间处理, 下午骑马去牧场边界巡查,看看围栏有没有被破坏,或者牲口有没有试图越界的。” 安排完工作,员工们各自散开去忙碌。 杨觅才翻身骑上驮马,开始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巡视工作。 第743章 桃源牧场“特色福利”,蜂蜜已成 杨觅先是来到了黄牛区。 一百头黄牛正悠闲地在围栏里踱步。 它们甩着长长的尾巴,驱赶着偶尔飞来的小虫,嘴里还慢悠悠地嚼着嫩草。 几头小牛犊跟在母牛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经验老道的周师傅正带着一组的员工,挨个检查牛蹄和皮毛。 接着是羊区。 六百只小尾寒羊,像一片片移动的白云,散落在缓坡草地上。 它们所过之处,鲜嫩的牧草就变成了短草茬。 羊群“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 负责羊群的孙师傅正蹲在一只母羊身边,指导着二组的员工如何检验羊奶的品质。 牧场采买的二十匹驮马不用专门放养,因为它们已经成了牧场员工们的专用座驾。 杨觅、周师傅和孙师傅,这三位“领导班子”成员,每人都拥有一匹自己专属的驮马。 剩下的十七匹驮马充做了牧场其他七十名员工日常工作的必备交通工具! 因为桃源牧场实在太大了! 从牛区到羊区,从蜂场到草料库,从水井边到牧场边界…… 相距甚远。 如果光靠两条腿走路,一天下来,光是来回跑几趟,就能把人累得够呛,还耽误功夫。 所以,现在牧场里就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员工们如果需要去到远一些的地方办事,就可以去马厩牵上一匹驮马,骑着它快去快回。 这,也算是桃源牧场在管理上,一个挺有意思、也挺实用的 “特色福利” ! 最后,杨觅骑着马来到牧场东南角的缓坡。 这里阳光充足,背风,是安置蜂箱的好地方。 一百箱蜜蜂整齐地排列成几行,每两箱之间都留有足够的距离。 专门负责蜂场的五名员工正在这里忙碌。 附近的野槐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花串挂满枝头,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加上牧场在去年底就撒了不少花草的种子,如今也到了盛花期。 这些花儿的花期前后衔接,能一茬接一茬地为蜜蜂提供充足的花蜜。 蜂场的员工们见到骑着驮马的杨觅,见怪不怪。 这杨管事每天都会在牧场巡视,他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活就行,不用特意问好行礼。 他们现在头戴防蜂面罩,正小心翼翼地打开蜂箱,检查蜂巢。 并用特制的工具,将那些酿制成熟的头茬槐花蜜的蜜脾取出来。 动作麻利的将蜜脾放进干净的桶里,准备运到专门的过滤间进行分离和装瓶。 这第一批产出的“桃源牧场初蜜”,品质极佳,色泽清亮,花香浓郁。 这些蜜不零卖,全都用特制的小瓷瓶精心装好,供应给月兰食品厂。 而新来的两位老师傅,更是牧场如今能顺利运转的“定海神针”。 周师傅,那位在北边草原大牧场干了十几年的老把式,果然名不虚传。 他天蒙蒙亮就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先去牛棚马厩转一圈。 他不用走近,隔着一段距离,听听牲口们早上的呼吸声、走动声,看看它们的精神头,就能大致判断出有没有异常。 然后,他还会带徒弟,一组的员工如今全是他的徒弟。 他会传授徒弟们如何调配精料比例和一些相关的牛马喂养常识。 “这头黑牯牛,昨天好像有点懒,料里多加一把豆粕。” “那匹青骢马,蹄子该修了,下午得安排人把它牵出来。” 他一边干活,一边给跟着他学习的徒弟讲解: “你看,这牛尾巴甩得有力,眼睛有神,就是健康的。要是尾巴耷拉着,鼻头发干,那就得留心了。” “给马梳毛,要顺着毛流,力度适中,既能清洁皮毛,促进血液循环,也能跟它建立感情。” 在他的指导下,原本对大型牲畜有些畏惧的一组员工们,渐渐学会了如何观察,如何进行日常护理。 牛马区被一组打理得井井有条,牲口们毛色油亮,膘肥体壮。 养羊能孙师傅,则是别样的忙碌。 他带领的二组的“战场”主要在羊群。 “那只母羊,肚子那么大,估摸着就这几天要下崽了,得单独隔出来,铺点干草。” “这几只小羊羔,跑起来有点拐,看看是不是蹄子夹了石子。” 那些跟着他的二组员工自然也认了他做师傅。 在二组员工们的精心照料下,六百只小尾寒羊适应良好,母羊产奶稳定,小羊羔成活率很高,整个羊群生气勃勃。 牧场的七十名员工,在这几个月高强度的实践中,进步可以说是神速。 如今,桃源牧场虽然还处于前期实验养殖阶段。 但整个场区已然是绿草如茵,牛羊成群,蜂飞蝶舞,井水潺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五月十八,是个顶顶好的黄道吉日。 也是沈萱和张秋笙成亲的大喜之日! 这一天,天才蒙蒙亮,整个桃源村就提前热闹起来了。 大人们脸上带着笑,孩子们更是兴奋得跑来跑去,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喜庆劲儿。 因为今天吃婚宴的规矩,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张秋笙的婚宴,每家每户不仅当家的汉子收到邀请,还能额外带上家里的一大一小一起赴宴! 也就是说,每户都有三个吃席的名额! 除开村宴,这可是村里办个人喜宴以来,最大规模、最慷慨的一次邀请了! 要知道,自从桃源村日子好了,村里也陆陆续续办了七八起成亲喜宴。 但大家伙都心照不宣地遵守着一个默契: 只邀请每户的当家汉子来吃席。 要是哪一家汉子临时有事来不了,才会让家里的婆娘顶上。 就连上个月刚刚成亲的张图图和白衡,办的也是这种“只请当家汉子”的标准席面。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体谅主家,减少他们宴请的负担。 要知道宴请全村几百口人吃饭,开销实在太大。 普普通通的菜色就要花费大半身家,所以每家派个代表,心意到了就行。 可张秋笙这次,手笔却格外大气,规格远超别人! 他竟然给每家都留了三个位置! 这意味着,他要准备比别家多出两三倍的酒席银子! 其实,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张秋笙未来的媳妇,可是堂堂镇北侯府的大小姐,是那位对他们村子多有照拂的沈大人的亲妹子! 这门亲事能成,大家伙打心眼里为张秋笙高兴,也为村子能结下镇北侯府这样的善缘而感到与有荣焉。 第744章 沈萱、张秋笙五月成亲日 因此,对这场婚宴,乡亲们都格外重视。 妇人们早就提前好几天,把吃席的最体面的衣裳翻出熨烫平整。 汉子们则反复叮嘱自家孩子,去了席上要守规矩,不能乱跑乱叫,要给秋笙哥哥争脸。 不仅如此,村理事会也代表了整个桃源村,精心准备了一份像样又实在的贺礼。 而在遥远的京城。 “镇北侯府大小姐沈萱下嫁桃源村乡野小子”这件事,其实早就传开了,不可避免地引来了许多议论和不解。 茶楼酒肆、后宅闺阁,时不时就能听到相关的闲话。 “听说了吗?镇北侯家那位大小姐,真要嫁去乡下了!还是个没什么功名的手工匠!” “可不是嘛!真是奇闻一桩!好好的侯门贵女,京城多少青年才俊求娶不得,偏要自贬身价,跑到那穷乡僻壤去!” “哎,你这话说的不对,桃源村如今可是名震京畿道,算不得穷乡僻壤了。 不过嘛,再怎么样,那里也终归是乡野之地。 这沈大小姐锦衣玉食惯了,去了那儿可怎么受得了?” “受不受得了,那也是她自找的。我看啊,就是话本子看多了,被那些‘才子佳人’、‘布衣卿相’的故事迷了心窍!” “说不定是有什么隐情呢?堂堂侯府小姐,怎么就非嫁个乡下人不可?” “管他有什么隐情?总归是门不当户不对,日后有得苦头吃呢!咱们等着看笑话吧!” 别的人也就算了,连沈萱昔日交好、时常一同参加诗会游园的小姐妹们。 在知道沈萱要下嫁之后,也都自动疏远了沈萱。 不再主动递帖子邀她聚会,甚至背地里,也加入了议论和“蛐蛐”的行列。 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柳如烟和威远伯府的二小姐林月柔便是沈萱昔日的好姐妹。 她们性喜奢华,最爱攀比,也爱打听和传播各家隐私。 这日,两人相约在后花园品茶,话题很自然就拐到了沈萱身上。 “萱姐姐这回,可真是……自甘堕落。那桃源村,我听我爹门下的清客提起过,不过是京畿道一个刚安置流民的新村,能有什么好?别人再如何夸那桃源村,能有咱们在京城好?她竟也愿意去?” “何止啊!你忘了?去年春天,她约咱们骑马,咱们没去,她还同咱们置气呢。 骑马?那是男子才做的事儿,她呀,怕是早就想着去乡下种地喂鸡了! 果然是要嫁去农家的人,跟咱们本就不是一路的。” “不过,话说回来,再怎么样,萱姐姐也是镇北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身份摆在那里。 即便嫁去乡下,那排场、那嫁妆,能少得了?况且,她还有父兄撑腰呢。 镇北侯和长公主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说不定啊,那乡下地方,早就被侯府用银子堆出个世外桃源了呢。” “银子堆出来的,那也是假的,骨子里还是个泥腿子地方! 我就不信,她日后回京,还能跟咱们坐到一处谈诗论画? 怕是满口都是庄稼收成、家长里短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间充满了对农家生活的鄙夷。 对沈萱“跌落云端”的幸灾乐祸,仿佛沈萱的选择,已经将她们划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对于外面的风言风语,包括昔日小姐妹们的疏远和背后议论,沈萱不是不知道。 但她不在乎。 自从决定嫁给张秋笙,她的心就定了。 只要能和心上人琴瑟和鸣,两心相许,即便是在乡野之间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她也觉得甘之如饴。 比在那繁华却冰冷的京城高门里,要幸福自在千百倍。 沈老太君对这门亲事,心情是复杂的。 她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能做的,就是在能力范围内,给孙女一些支持和体面,剩下的,就看孙女自己的造化了。 相比之下,昭阳长公主心里是有些介意的。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金尊玉贵地养大,原本应该风光大嫁,成为京城人人艳羡的对象。 如今却要远嫁乡下,她心里怎么可能痛快? 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但即便介意,她终究是心疼女儿的。 她动用自己长公主的权势和财力,为这场“下嫁”的婚事,准备了极其盛大和体面的嫁妆与仪程,势必要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门,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 婚期前三天,镇北侯府就已经忙开了。 虽然不打算在京城大宴宾客,但该有的准备一样不少。 府内张灯结彩,各处贴上大红喜字。 长公主亲自监督,将早就为沈萱备下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重新清点、装箱。 每一抬都塞得满满当当,实实在在。 什么田产地契、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古籍字画数不胜数。 甚至还有伺候多年的得力丫鬟、嬷嬷、以及护卫的陪房名单。 这些嫁妆的价值,足以让人瞠目结舌,其规格远超寻常公侯之家嫁女。 长公主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 我女儿即便是下嫁,也是带着泼天的富贵和底气去的,绝不是去吃苦受罪的! 同时,侯府也派出了最得力的管事和护卫队伍,提前出发前往桃源村,协助张家准备迎亲事宜。 终于到了五月十八。 这场备受瞩目的“下嫁”,按照流程,隆重而有序地进行着: 凌晨,侯府内,沈萱沐浴更衣,开脸梳妆。 由陪嫁的嬷嬷和最手巧的丫鬟伺候,换上凤冠霞帔。 装扮完成后的沈萱妆容精致,美艳不可方物。 沈老太君和昭阳长公主亲自为她戴上首饰,百感交集,细细叮嘱。 辰时,镇北侯府中门大开。 沈萱拜别祖先、父母、祖母。 沈屹和沈砚作为兄长,亲自护送妹妹上花轿。 花轿是十六人抬的龙凤大轿,极尽奢华。 送亲队伍除了侯府侍卫、丫鬟婆子,还有一队由沈砚指派的玄策卫精锐便衣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由身着统一服饰的侯府仆役抬着,浩浩荡荡随行,穿街过巷,前往城门。 送亲队伍绵延甚长,每一抬嫁妆都披红挂彩,引得无数京城百姓围观惊叹。 这是展示嫁妆,也是展示镇北侯府和长公主府的态度。 第745章 隆重的迎亲队,花轿巡游 在大宁朝,特别是勋贵人家,嫁女的礼仪规矩是非常严格和讲究的。 女方的父母长辈只负责“发嫁”,也就是把女儿送上花轿。 一旦花轿抬出了娘家大门,女方父母的任务就完成了。 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如果父母亲自送到男家、甚至赴宴,会被认为是在“把女家的喜气倒贴给男家”,不太吉利。 主要也是怕新娘拜别父母时,双方都过于伤心,眼泪太多会“冲了喜气”。 一般情况,都是成亲三天后,由新郎陪着新娘一起回娘家,再正式摆酒席,补敬岳父母。 到那个时候,镇北侯和长公主才会郑重出面接受新人的礼拜。 所以,按照这个规矩,沈萱的花轿一出镇北侯府的大门,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和镇北侯本人,就不再随行了。 他们不会亲自送女儿到夫家,更不会出现在夫家的婚宴上。 这叫 “不送亲、不赴宴” 。 所以,一路护送沈萱到桃源村,并参与后续部分仪式的,只能是沈屹和沈砚。 午时前后,送亲队伍准时抵达桃源村村口的大榕树下。 这里,施工队早已精心搭好了一座装饰得红彤彤、喜气洋洋的 “送亲亭” 。 亭子披红挂彩,还摆放了茶水点心,显得既隆重又周到。 按照事先约定,就在这里,进行正式的交接。 桃源村这边,以谢里正、谢广福为首,加上张秋笙的父亲张林木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族亲,组成了最体面的迎亲队。 锣鼓唢呐吹打得震天响,人人脸上喜气洋洋,早已在亭外等候多时。 双方见面,互相行礼问候,气氛庄重而热烈。 在简单的交接仪式进行时,作为沈萱好闺蜜的谢秋芝和张图图,也挤在迎接的人群里,翘首以盼。 看着那华美无比的十六抬大轿,还有后面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队伍,两人都惊叹不已。 张图图轻轻碰了碰谢秋芝,压低声音,满是羡慕和感慨: “我的天……萱萱这排场,真是……太风光了!这嫁妆,真是夸张。” 谢秋芝也看得目不转睛,闻言点头: “可不是嘛!这就是镇北侯府的实力。” 张图图忽然转过头,促狭地看着谢秋芝,压低声音打趣道: “芝芝,你看,如今我和萱萱可都成亲了,就剩你啦。你和沈大人……什么时候呀?” 谢秋芝小声道: “我才不着急呢。” “你不着急?” 张图图揶揄道: “我看啊,你不着急,有人可要着急了。 沈大人那般人物,对你可是……你呀,可别把人家给憋坏了。” 谢秋芝转头“瞪”着张图图,故意板起脸吐槽: “好哇!图图姐,你果然是已婚少妇了!现在同我说话,都开始这般口无遮拦,没羞没臊了!” 张图图立刻喊冤,脸也微微发红,挽住谢秋芝的胳膊晃了晃: “我哪有!我就是……就是提醒你嘛。 沈大人那个年纪……正是好时候, 你的年纪也正当好……这不是……正正好的姻缘嘛! 早点定下来,大家也早点安心呀!” 谢秋芝心里其实也甜甜的,但还是十八岁以后再考虑结婚这件事是不可动摇的。 “你呀,就操心好你自己和白衡哥吧!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送亲队和迎亲队的交接仪式顺利完成。 庞大的嫁妆队伍和送亲的大部分仆役、侍卫,在桃源村引导人员的带领下,先行进村,前往张家安置。 而那顶华贵非凡的花轿,则留在了原地。 只见张秋笙一身大红喜服,精神抖擞,从迎亲队伍中大步走出。 他今天特意收拾过,更显俊朗挺拔。 他朝着花轿深深一揖,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走在最前方。 在他身后,桃源村的迎亲队伍立刻重新奏响喜乐,簇拥着花轿,开始绕着桃源村的主要道路,缓缓巡游一周。 这是张秋笙和村里长辈们早就商量好的。 他要让沈萱风风光光地“过门”,也暗示自家对这位“下嫁”而来的侯府千金的最高礼遇和欢迎。 巡游的队伍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大人小孩都涌到路边看热闹。 “快看快看!新娘子来了!轿子真漂亮啊!” “秋笙这小子,真是好福气!娶了天仙一样的媳妇!” “唉,看着秋笙今天这么出息,可惜了他娘走得早,没能看到……不然如今该多高兴啊!”一位上了年纪的婶子抹了抹眼角。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是啊,秋笙娘最疼秋笙了,秋笙小时候她尽心尽力的……不过她在天有灵,看到儿子这么有本事,娶了这么好的媳妇,肯定也放心了,笑着呢!” “祝福小两口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啊!”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乡亲们质朴而热烈的祝福声,伴随着锣鼓唢呐声,响彻了整个桃源村。 全村巡游之后,花轿终于抵达了张秋笙的家。 为了今天,张秋笙家的房子可是下了大功夫重新布置的。 这事儿主要是张图图和谢秋芝两个“闺蜜参谋”牵头,带着村里一群手巧热心的婶子娘们忙活了好几天。 前后庭院打扫得一尘不染,门窗上贴着硕大精致的红双喜字和寓意吉祥的窗花。 院子里挂满了红绸和灯笼,屋里更是收拾得亮堂堂堂。 虽然比不上镇北侯府的雕梁画栋,但这份用心布置出来的喜庆、大气和温馨,绝对让人挑不出错,也绝不会让送亲的侯府人觉得“寒酸”。 这一次的婚礼礼仪,也比张图图成亲时讲究得多。 毕竟沈萱身份特殊,张家和村里都希望能把规矩做足,既不失礼,又能体现尊重。 在众人的注视和欢呼声中,张秋笙按照指引,拿起系着红绸的弓箭,象征性地朝着轿门上方虚射三箭,寓意驱邪避煞。 然后,他上前,掀开轿帘。 喜娘将一条中间系着大红绣球的红绸两端,分别递给张秋笙和盖着红盖头的沈萱。 张秋笙小心翼翼地牵着红绸的一端,引着沈萱慢慢走出花轿。 接下来是 “跨火盆” ,寓意未来的日子红红火火。 再 “跨马鞍” ,寓意平平安安。 每一步,沈萱都在喜娘和陪嫁嬷嬷的搀扶下,稳稳走过。 最后,一对新人手牵红绸,并肩步入了正堂。 正堂内,早已布置妥当。 高堂之上,坐着张林木。 他今天也特意穿上了崭新的衣服,笑得合不拢嘴,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谢里正亲自担任司仪,声音洪亮而铿锵。 “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张秋笙和沈萱转身,朝着门外天地方向,深深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张林木,再次郑重下拜。张林木连忙虚扶,连连点头。 “夫妻对拜——!” 新人面对面站定,怀着对彼此最深的承诺,弯下了腰。 “礼——成——!” 谢里正拖长了音调,宣布这最重要的仪式完成。 堂内堂外,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和叫好声! “送入洞房——!” 在众人的簇拥和起哄声中,张秋笙牵着红绸,引着沈萱,慢慢走向精心布置好的新房。 一路上,年轻人的笑闹声、善意的调侃声不绝于耳。 “秋笙哥,小心门槛!” “新娘子慢点走!” “早生贵子!哈哈哈!” “秋笙,今晚可要好好对咱们新娘子啊!卖力点,给咱们桃源村的汉子长长脸。” “王雄,你个不要脸的,嘴巴忒坏,快点把他撵出去吃席。” 外面,盛大的婚宴正式开席! 第746章 沈砚:十八岁的“执念” 张秋笙家前院门店、后院工坊、堂屋,加上门口空地,足足摆开了三十八桌席面! 每一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欢声笑语,伴随着不时响起的鞭炮声,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今天的菜品,自然是村里餐饮部的拿手好菜。 张林木早就和他们定好了最高规格的席面。 但他还是担心不够“体面”,怕委屈了儿媳妇,又特意请来了淮月楼的几位厨娘过来一起帮忙掌勺。 于是,桌上的菜肴可谓极尽丰盛。 鸡鸭鱼肉自不必说,还有许多平时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酒水也是特意准备的上好佳酿。 务必要让所有来道贺的乡亲们都吃得满意,喝得尽兴。 谢秋芝正和张图图坐在一桌,两人举着装了果酒的杯子,轻轻碰杯,说着悄悄话。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是沈砚。 这是两人之间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凡是宴席,总习惯性地给对方留着一个身边的位置。 沈砚拿起酒杯,没有敬别人,却是微微侧身,靠近谢秋芝,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带着笑意低声问道: “今日萱萱和秋笙礼成,你的两个小姐妹,可都名花有主了,咱们俩……是不是也该加快点进度了?嗯?” 谢秋芝心头一跳,今天是第二次被人这么“催”,感觉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一样。 “咱们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 沈砚听她这么说,故意皱了皱眉,露出几分“不满”的神色。 他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故意的、暧昧的“威胁”: “挺好?我怎么觉得……有点太慢了。 芝芝,你总不能让我一直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等着吧? 小心……我哪天等不及了,直接去你家上门提亲?” 谢秋芝觉得他靠得太近,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娇嗔道: “你离我远一点!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可不怕你威胁,在我家,没有我的同意,我爹娘不可能点头的。” 沈砚本就是逗她,他当然不会真的不管不顾、莽撞地上门提亲,那不是他的作风。 那样做也是对谢秋芝和她家人的不尊重。 他立刻配合地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甚至有点“无辜”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凑近“威胁”人的不是他。 但……他看向谢秋芝的眼神里,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以及深藏其中的、关于未来的志在必得,却清晰得如同此刻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掩。 他心里对谢秋芝那个“规矩”越发好奇起来。 十八岁。 这个词,仿佛是她划下的一道清晰又坚定的界限。 “等我满了十八……” “按我们家的规矩,姑娘要满了十八岁,家里才会正式议亲呢。” “哎呀,不急不急,我离十八还早着呢……” 这个“十八岁”,就像一个小小的、带着魔力的咒语,既是他期盼的幸福,也成了他目前无法跨越的鸿沟。 也渐渐变成了沈砚心头一个挥之不去的执念。 这场盛大而独特的喜宴,终于在宾主尽欢之后圆满落下了帷幕。 洞房里,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 张秋笙手里拿着那杆小巧的秤杆,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他看着端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炕沿上、顶着红盖头的沈萱,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伸过去,轻轻挑起了那方精致的盖头。 盖头缓缓滑落。 露出了沈萱那张精心妆点过、此刻正微微低垂的娇美容颜。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慢慢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 烛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仿佛落入了星辰。 她看着张秋笙那副紧张又郑重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同春冰乍裂,瞬间驱散了张秋笙心头的紧张,也让满室的红光变得更加温暖柔和。 沈萱笑着,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张秋笙脸上,而是带着好奇和惊喜,缓缓扫过这间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的新房。 只见屋子里,处处透着用心。 墙上不是单调的红纸,而是贴着精巧的剪纸和寓意吉祥的画幅。 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开得正好的芍药。 房间里,梳妆台,梳妆镜、造型别致的多层置物架,甚至还有垫了软垫的床尾长椅。 就连灯光,除了传统的红烛,还在几个关键位置挂了张秋笙亲手做的竹影蔑灯笼。 暖黄的灯笼像一轮轮黄月悬在半空,十分梦幻迷离。 整个房间既充满了传统婚房喜庆的大红基调,又穿插着许多新颖、实用且雅致的细节,显得格外温馨别致。 沈萱眼里笑意更浓,她转过头,看向还有些呆愣的张秋笙,打趣道: “秋笙哥哥,这房间……是芝芝和图图两个人带着人布置的吧?瞧瞧这些小心思,这竹影蔑的巧思,还有这个床位长椅上面的鸳鸯抱枕……” 被沈萱一眼看穿,张秋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实承认: “嗯……萱萱你真聪明。我、我确实不懂这些。怕布置得不好,委屈了你。 就全拜托芝芝和图图了,她们说包在她们身上,肯定让你喜欢。 现在看来……她们果然说得没错。” “对了,” 张秋笙忽然想起什么,忙问: “忙了一天,你饿不饿?外头席面正热闹,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进来?想吃点什么?” 按照规矩,新娘子这一天其实吃不上几口东西。 沈萱早上在侯府可能就用了些点心,一路颠簸,又行了礼,肯定又累又饿。 沈萱却摇了摇头,声音软了几分,带着一丝羞涩和暗示: “饿倒是不太饿……在轿子里用了几块点心垫了垫。” 她微微动了动肩膀,轻声说: “就是……身上这喜服,还有头上的冠子,实在太重了,压得人脖子酸。 还有这脸上的脂粉……我想……先沐浴洗漱一下。” 这话说出来,沈萱的脸颊也不由自主地飞起两片红云。 第747章 沈萱张秋笙:不知节制的新婚夫妻 张秋笙一听“沐浴”,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比身上的喜服还红。 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 “沐、沐浴……好,好!应该的!” 他连忙指着房间一侧用屏风巧妙隔出来的一个小小隔间: “热水……热水一直备着呢,就在那里。可以在房间里面洗,很方便的。” “那个……水是一直温着的。你带来的嬷嬷和丫鬟,早就安排好了,隔一会儿就让人添一次热水,确保你随时都能用上。” 说到这里,张秋笙心里也是暗暗咋舌。 侯府出来的下人,果然不同凡响,对这些起居的细节和新婚夜的安排,可是考虑得周到至极,根本不用他这新郎官多操心。 沈萱听了,脸上更热,心里却是一暖。 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 立刻,守在门外等候的陪嫁大丫鬟和嬷嬷,仿佛听到了信号一般,悄无声息地进来。 她们训练有素,先向张秋笙和沈萱行了礼,然后便熟练地开始伺候沈萱卸下繁重的凤冠和霞帔,准备沐浴。 张秋笙见状,非常自觉地退到了外间,把空间留给她们。 屏风后很快传来细微的水声。 张秋笙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听着那水声,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跳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嬷嬷们收拾妥当,再次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将房门轻轻掩上。 张秋笙抬头看去。 只见沈萱已经换下了一身大红喜服,穿着一身柔软贴身的水红色寝衣,外面松松地罩着一件同色的薄纱长衫。 她乌黑的长发还有些湿润,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发丝俏皮地垂在颊边。 洗去了厚重的脂粉,她的脸干干净净,白皙里透着被热气熏染出的淡淡粉色,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清亮又带着一丝朦胧的水汽。 烛光下,这样的沈萱,少了几分华贵端庄,却多了许多属于少女的娇柔和新妇的妩媚,美得让人屏息。 张秋笙看得呆了,一时竟忘了说话。 沈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手指绞着衣带: “秋笙哥哥……我、我洗好了。你……你也累了一天,要不要……也去洗漱一下?” 张秋笙这才回过神来,脸又红了: “好,好!我这就去!”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隔间。 里面果然还备有干净的热水和毛巾。 当他再次走出来时,心情依然紧张。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格外安静。 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沈萱先打破了沉默,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秋笙哥哥,坐吧。站着……怪累的。” 张秋笙依言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 红烛“噼啪”轻响,爆出一朵喜花。 张秋笙心头滚烫,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萱放在膝上的手。 沈萱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两人的手就这样握在一起,温度渐渐传递。 “萱萱,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张秋笙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许下承诺: “可能我给不了你侯府那样的富贵,但我会用我所有的本事,让你开心,让你过得好。” 沈萱的眼眶微微湿润,反手握紧了张秋笙的手,用力点头: “嗯,我知道。秋笙哥哥,我相信你。” 四目再次相对,这次,里面没有了最初的紧张和羞涩,只有满满的柔情和信赖。 最终还是张秋笙先躺下,然后侧身,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沈萱抿了抿唇,慢慢躺下,身体有些僵硬。 两人并排躺着,盖着同一床大红喜被,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张秋笙悄悄伸出手臂,试探着,轻轻环住了沈萱的肩膀。 沈萱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顺从地、慢慢地依偎进他怀里,将脸靠在他的肩头。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没多久,红帐落下。 轻轻晃动, 剧烈晃动, 一夜晃动。 一室旖旎春色再也遮掩不住。 第二天,天光微亮。 张秋笙几乎是在第一缕微光刚刚爬上窗台时,就自然而然地醒了。 他习惯性地起身,却感觉到自己的右臂传来一阵清晰的酸麻感,像是被什么颇有分量的东西压了很久。 他微微一愣,意识瞬间回笼。 昨夜……那些旖旎、温热、令人心跳加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低下头。 只见沈萱正侧身偎在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沉。 她一头乌黑的青丝如云铺散,有几缕凌乱地黏在她光洁的额角和微微汗湿的鬓边。 白皙的脸颊上,最后一次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反而沉淀出一种海棠春睡般的娇慵绯色。 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只是偶尔,会蹙一下秀气的眉头,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点委屈似的嘤咛。 张秋笙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春水,却也同时涌上无尽的怜惜和一丝……昨夜确实有些失控的懊恼。 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这二十二岁的身体,正是血气方刚、精力最是旺盛充沛的时候。 常年劳作练就的结实臂膀和腰腹力量,平日里只觉得是干活的本钱。 可到了情动之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那般不知餍足,近乎贪婪。 像头初次尝到蜜糖的幼兽,一遍又一遍地索求,直到将她最后一丝力气也榨干,让她累极在自己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昨夜,实在是辛苦她了。 张秋笙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惊扰了她的好眠。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沈萱终于悠悠转醒。 她似乎还没完全从深眠中挣脱。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近在咫尺的张秋笙。 再感受到两人几乎严丝合缝相拥的姿势,以及自己身上传来的、清晰的酸软无力感…… 昨夜那些脸红心跳、令人酥麻失神的画面,瞬间清晰地冲回脑海。 “啊……” 她低低轻呼一声,脸蛋“唰”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挣扎着坐起来,打算起身沐浴更衣。 “别动……” 张秋笙察觉到她的意图,手臂微微收紧,将她圈在怀里。 “还早……萱萱,再躺会儿,好不好?” “昨晚……是不是……累着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话问得实在暧昧,沈萱只觉得脸上更烧了,像要冒热气。 她把滚烫的脸颊埋进他肩窝,不敢看他,声音闷闷的嗔怪: “还、还好……就是……身上有些酸……” 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 “你……你后来……太……” 后面的话她实在羞于启齿,只能化作一声含糊的鼻音和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张秋笙被她这含羞带嗔的反应弄得心尖发颤,又是甜蜜又是心疼。 他连忙用手掌轻轻抚上她纤细的腰背,力道适中地揉按着,低声道歉: “是我不好……下次,下次我一定轻些,慢些……不让你这么累了。” “哪、哪有什么下次!” 沈萱下意识地反驳,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 两人是新夫妻,怎么可能没有下一次。 第748章 沈萱:桃源村新妇的第一天 张秋笙低低地笑了,知道她害羞,也不再逗她,只是手臂环着她,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享受着这清晨醒来无人打扰的温馨静谧。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低声说着些没什么营养却甜得化不开的悄悄话。 直到外间传来陪嫁大丫鬟的叩门声和恭敬的询问: “姑爷,小姐,时辰不早了,热水已经备好,可要起身了?” 这声音如同一个信号,将两人从私密的二人世界中稍稍拉回现实。 张秋笙这才应了一声,两人各自起身。 早有候着的丫鬟婆子进来伺候沈萱洗漱更衣。 张秋笙是不用人伺候的,他很快就打理好了自己。 沈萱则是换上了一身家常但精致秀雅的鹅黄色衣裙。 头发被挽成温婉的妇人髻,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 收拾完毕,两人一同去正堂给张林木敬茶。 张林木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堂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笑容。 张图图和白衡和在场。 张林木看着儿子和举止得体的儿媳并肩走来,他眼眶都有些湿润。 “爹,请喝茶。” 沈萱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盏,双手奉到张林木面前,声音清脆,礼仪周全。 “好,好!” 张林木连连应着,接过茶喝了一大口,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沈萱。 “萱萱,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秋笙要是敢欺负你,你跟爹说,爹替你教训他!” 沈萱笑着接过: “谢谢爹。秋笙哥哥他……对我很好。” 张秋笙在一旁憨憨地笑。 敬完茶,一家人一起用了顿简单却温馨的早饭,之后白衡就回了淮月楼。 张林木如今带着整个“秋笙木工坊”的徒弟,自然比较忙,打了声招呼便忙碌去了。 如今,张秋笙也成长了些。 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从早到晚,事事都得自己动手。 那些技术已经成熟、能够大批量生产的普通木工件。 比如常见的凳子、桌子、木盆、木桶甚至是器械厂的常规订单,他现在都放心地交给了手下的徒弟们去做。 徒弟们在他和张林木的指导下,手艺越来越稳当,完全能胜任这些基础活计。 这样一来,张秋笙就能把自己更多、更宝贵的精力,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首先,他不用再长时间去做那些简单的、重复的、又特别耗费体力的基础活了。 身体得到了解放,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职业病。 其次,他能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刀刃上,时刻钻研高难度的图纸和新工艺,不断“精进”自己的核心手艺。 这让他不至于停留在原地,手艺只会越来越精湛,眼界也越来越开阔。 再者,他有了更多可以自己支配的“空闲时间”。 这些时间,他用来去桃源学堂上夜校认字,学习如何更好地打理木工坊的生意。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还能抽出一些时间来,好好地陪陪新婚的妻子沈萱! 沈萱为了嫁给他,离开了从小长大的繁华京城和侯府,来到这相对朴素的桃源村。 他可不想让他的新婚妻子,有任何一点“被冷落”的感觉。 张秋笙正想着带沈萱在自家附近转转,介绍相熟的邻居给她认识。 就听到院门外传来谢秋芝清亮带笑的声音。 “萱萱!新娘子!快开门呀!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看你啦!” 沈萱抬头,就见谢秋芝和安月瑶两人并肩走了进来。 她们怀里各抱着一大捧刚采的、还带着露珠的娇艳野花,紫的、黄的、白的、粉的,生机勃勃。 两人今天显然也是特意收拾过。 谢秋芝穿着一身水绿的衣裙,活泼俏丽。 安月瑶则是一身素雅的月白,沉静温婉。 都显得容光焕发,一看就是兴致勃勃来“闹”新妇、送温暖的。 沈萱一见她们,脸上顿时绽开明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芝芝!月瑶!你们来啦!” 安月瑶因为谢锋的关系,上个月又在芝镜台顶楼和沈萱接触过,如今再见面倒是不怎么生分了。 谢秋芝将怀里的花一股脑塞到沈萱怀里,然后上下仔细打量着她,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啧啧有声: “哎哟哟,快让我们好好瞧瞧!看看我们新娘子,这气色……啧啧,红润润、水灵灵的,像刚被春雨浇灌过的花儿一样!美得不得了……”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里的笑意更盛。 沈萱被谢秋芝那意有所指的话说得脸颊飞红,她作势要去打谢秋芝,嗔道: “好你个芝芝!你什么时候‘学坏’了!你要是再打趣我,小心我告诉我二哥……” 谢秋芝连忙讨饶,几个女孩子顿时笑作一团。 张秋笙站在一旁,知道她们小姐妹有话要说,自己杵在这儿反而让她们不自在。 他便十分识趣地开口道: “你们慢慢聊,图图,萱萱,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去一下后院工坊。” 沈萱和张图图点点头。 张秋笙走了,气氛果然更加轻松自在。 “好啦好啦!我哥忙去了,现在可是咱们姐妹的天下了!” 张图图笑着宣布。 容嬷嬷很有眼力见的把几个素雅的花瓶拿到了宽敞的桌面上。 谢秋芝和安月瑶带来的不只是鲜艳的野花,还有形态各异的蕨类叶片和缀着红果的南天竹枝条。 这还是托谢锋的福,知道自家哥哥每天早晨都要做“采花大盗”讨心上人欢心,谢秋芝便让他多采些回来。 “来来来,咱们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花儿,美美地插进瓶子里,把咱们秋笙哥哥和萱萱的新家,装点得更漂亮!” 谢秋芝招呼着。 四个女孩子立刻围到了桌边,开始摆弄起那些花儿叶儿。 陪嫁的容嬷嬷朝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默契地转身,轻手轻脚地去了后面的厨房区域,开始张罗起中午的饭菜来。 这一整天,沈萱就在谢秋芝、安月瑶和张图图的陪伴下,度过了初为新妇的第一天。 按照规矩,新婚第三日是“回门”之日,新娘子要带着新郎回娘家拜见父母,俗称“归宁”。 一大早,张秋笙和沈萱就穿戴整齐,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 主要是桃源村的特产,如桃园牧场头茬的蜂蜜、月兰食品厂新出的精致糕点等。 还有张秋笙亲手做的一套精巧木雕摆件,带着礼物他们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沈萱从侯府带来的丫鬟婆子也坐在牛马车站新制的马车体面随行。 马车辘辘,朝着京城方向驶去。 第749章 沈萱回门,方如有孕,沈砚被拘在宫中 抵达镇北侯府时,已近午时。 侯府中门虽然没有像嫁女那日般大开,但也早已有人等候。 见到沈萱的马车,立刻有人进去通传。 沈萱在张秋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再次站在这座熟悉的、威严的府邸门前,她的心境却和三日前出嫁时截然不同了。 那时是离别与期待交织,如今却是归来的踏实与甜蜜。 两人到了正堂。 沈老太君、昭阳长公主、镇北侯和沈屹,都已经端坐堂上。 “萱萱,携夫婿张秋笙,给祖母、父亲、母亲请安。给大哥请安。” 沈萱拉着张秋笙,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张秋笙也紧随其后,恭敬行礼: “小婿张秋笙,拜见祖母,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拜见大舅兄。” 沈老太君仔细打量着孙女,见她气色红润,眉目舒展,眼角眉梢都带着新婚的娇羞与幸福,心中大石落下一半。 再看张秋笙,虽然略显拘谨,但举止有度,眼神清正,对孙女也是呵护有加的样子,另一半心也稍稍放下。 “起来吧,快起来。” 老太君语气缓和:“萱萱,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沈萱起身,走到老太君身边。 老太君拉着她的手,细细问了她嫁人后的饮食起居,可还习惯等话。 沈萱一一回答,语气轻快,很是满足。 昭阳长公主看着女儿明显比在家中时更放松快乐的神态,心里那最后一点芥蒂也消散了不少。 她看向张秋笙,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长公主的气度,但也温和了许多: “秋笙,萱萱自幼娇惯,若有任性之处,你多担待。但既已娶她为妻,便要好好待她。” 张秋笙连忙躬身,诚恳道: “请岳母大人放心,小婿定当竭尽全力,爱护萱萱,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镇北侯也开口道: “成了家,便是大人了。日后夫妻同心,好好过日子。桃源村虽在乡野,但民风淳朴,又有如谢家等勤勉之人,未必不是安乐之所。若有难处,可随时来信。” “是,谨遵岳父大人教诲。” 张秋笙恭敬应下。 这时,沈屹笑着插话,打破了稍显严肃的气氛: “行了行了,自家人,别这么拘着。秋笙,来了就当自己家。 萱萱,你这嫁出去才三天,母亲就念叨了不下十回,生怕你吃不惯睡不好。 今日可要好好陪母亲说说话。”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随后,便是正式的回门宴。 宴席设在侯府内院的花厅,只有一桌,但菜品极其精致,全是沈萱往日爱吃的。 众人落座,沈萱挨着母亲昭阳长公主坐下,疑惑的问坐在对面的沈屹: “大哥,怎的不见我二哥?今日我回门,他不来吗?” 沈屹还没答话,坐在上首的镇北侯便放下了筷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色,解释道: “你二哥啊?他前两日被兵部和几位阁老拘在宫里商议要事,连着两日都没回来呢。特意嘱咐了,让你别怪他,等他闲了,定去桃源村看你。” 沈萱一听二哥是被“拘”在宫里忙正事,连忙点头: “原来如此,正事要紧,我怎么会怪二哥。只是……是什么要紧事,要商议这么久?” 沈巍的回答带着明显的回避: “就是一些北疆防务上的调整,琐碎得很,都是些枯燥的条文和名录核对,不说也罢。你听了肯定打瞌睡。”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没有透露任何关于那份重要“名录”的细节。 那是沈砚即将带去北疆的核心人员与物资清单,目前尚在绝密阶段,自然不能在家宴上讨论。 沈萱本就不是很好奇,只是想着替好姐妹谢秋芝多问一嘴,听父亲这么说,便不再追问。 但她又想起大嫂方如,便又问: “那大嫂呢?她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也没来?” 提到这个,沈屹笑着接话,这次是纯粹的喜讯: “你大嫂啊,她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昨日府医刚诊出来,她有身孕了,胎像需要稳一稳。 母亲和祖母都说,今日回门宴喜气过盛,怕冲撞了。 所以便让她在自己院里好好静养,不必过来了。” “真的?” 沈萱一听,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我又要当姑姑了!大哥,恭喜你!也恭喜父亲母亲,又要添孙儿了!” 沈屹笑着接受了妹妹的祝福。 沈萱又连忙问道: “大嫂现在感觉怎么样?胃口好不好?害喜严不严重?我今日带了桃源牧场产的蜂蜜和一些温补的糕点,晚些时候给她送过去!” 如今的桃源村“特产”,可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廉价乡土货了! 尤其是沈萱提到的这两样。 那桃源牧场的“初蜜”,产量稀少,品质绝佳。 而且这蜜只定向供给“月兰食品厂”,根本不对外零卖,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 而月兰食品厂出品的各类吃食,那就更了不得了! 经过李月兰的“点拨”和研发老师傅们的反复试验,如今食品厂推出的糕点零食,许多都是大宁朝独一份、没人见过的新奇花样: 比如用细腻豆沙和奶油层层堆叠、口感绵软轻盈的 “雪绒豆沙糕” 。 比如外皮酥脆掉渣、内里是流心咸蛋黄馅的 “金沙明月酥” 。 比如用新鲜牛乳、桃源蜂蜜和吉利丁凝结而成,口感爽滑、奶香浓郁的 “乳酪凝脂冻” 。 再比如,将果脯、坚果与熬制的糖浆混合,压制成各种可爱形状的 “缤纷果子脆” …… 这些点心,不仅味道绝妙,造型精致,连名字都起得雅致好听。 还没正式量产,就已经被“狗鼻子”额客商们先下手为强了。 现在,月兰食品厂出品的美食,可不是谁想买就能买到的。 除非是签订了长期供货协议的固定大商客,才有资格定期拿货。 普通人若是想尝个鲜,那对不起,非得亲自跑去月兰食品厂设在厂门的“直营店”排队购买不可! 而且每日限量,去晚了就卖光了。 真可谓是 “一糕难求” , “有价无市” ! 所以,沈萱随口说出的“带了些糕点”,听在自家人耳中,那可不是简单的伴手礼,而是颇为难得、兼具心意的好东西。 昭阳长公主见女儿这般懂事,眼里满是欣慰,温声道: “萱萱有心了,她眼下还好,就是有些嗜睡,胃口倒是没怎么减。你那些东西,我替你转给她。” 宴席过后,沈萱又陪着家人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 张秋笙则由沈屹陪着,在侯府花园里走了走,简单参观了一下。 眼看日头偏西,新婚夫妇不宜在娘家留宿,便到了告辞的时候。 临别前,昭阳长公主又拉着沈萱叮嘱了许多,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说是给她“压箱底”的私房。 镇北侯拍了拍张秋笙的肩膀,虽未多言,但眼神中已是认可和托付。 沈屹将二人送至府门外,对张秋笙笑道: “好好待我妹妹。桃源村那边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有空……你们两就多回京城来陪陪母亲和祖母。” “是,大哥放心。”张秋笙郑重承诺。 马车再次启动,载着新婚夫妇驶离镇北侯府,驶向桃源村。 马车里,沈萱靠在张秋笙肩头,长长舒了口气,然后笑了。 “怎么了?”张秋笙问。 “没什么” 沈萱仰头看他,眼里是明亮的笑意: “就是觉得……真好。 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二哥,他们都接受你了,也放心我了。 秋笙哥哥,我们以后,一定会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对不对?” 张秋笙握紧她的手,用力点头:“对!一定会的!” 第750章 “百日收”插秧忙,谢家良田变试验田 张秋笙和沈萱这场盛大热闹的婚宴刚告一段落。 桃源村就进入了新一轮热火朝天的忙碌中。 而眼下,要说村里最热闹、最忙碌的地方,那肯定要数喜得麟儿的谢铁匠的铁匠铺了! 春耕夏种,农具是关键。 趁着“百日收”插秧前的最后一点空闲,乡亲们纷纷把家里用了一冬、有些钝了、松了或者损坏了的农具,一股脑儿地搬到铁匠铺来维修、打磨。 锄头、镰刀、铁锹、耙子…… 各式各样的家伙事儿摆满了谢铁匠的前院。 为了能更好的分辨是谁家的农具, 谢铁匠让各家都系上颜色不一的布条或是在木柄上做上各家的记号。 封闭隔音的工坊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清脆有力,火星四溅。 工坊外头,等待维修或取件的乡亲们凑在一起,也免不了互相问候、闲聊起来。 话题嘛,自然离不开眼下最紧要的活计和家里的菜园子。 “老赵头,你也来修锄头啊?你家那菜园子拾掇得咋样了?” 一个汉子蹲在工坊外面的墙根,问旁边同样在等待农具的同村。 被叫作老赵头的汉子咧嘴一笑: “嘿嘿,好着呢!今年我可是下了本钱,黄瓜、茄子、辣椒、西红柿,样样都没落下! 尤其是那西红柿苗,长得那叫一个壮实,眼看着就要开花了!” “哟,不错啊!我家今年主打的是南瓜和冬瓜,这东西耐放。哦,对了,四季豆也种了两垄,长得快,夏天就能吃上。” 旁边一个正在检查自家镰刀的老婶子听了,插话进来,语气带着点后悔: “唉!可别提了!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去年没多种几垄白菜和萝卜! 你们是不知道,去年猫冬的时候,看着别人家堆得满满的白菜萝卜, 能炖汤能腌菜,我家就只能眼巴巴瞅着,煮个粥都觉得寡淡!今年说啥也得补上!” 立刻有人附和: “就是就是!冬菜可不能少!这京畿道算起来真正干活的日子也就七个多月。 剩下的时间不是准备猫冬的事,就是躲在家里猫冬。 可比咱们以前的谢家村那地界冷多了。 我家今年可是下了狠心,地窖都早早挖好了,又深又宽敞! 就等着秋天收了菜,好好囤起来! 再不能像去年那样,猫冬的时候只能干瞪眼了!” 一群人聊着聊着,话题很快又转到了眼下的头等大事“百日收”秧苗上。 “哎,你们去秧田看过了没?今年的秧苗,长得可真不赖!绿油油、齐刷刷的一片,看着就喜人!” 一个年轻些的后生兴奋地说。 “看过了看过了!比去年这时候的秧苗,看着就壮实不少!叶子也宽!” 老赵头点头,脸上是自得的神色: “去年咱们是头一回种这新稻种,心里头没底,手也生。 今年不一样了,有了去年的经验, 该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控水, 心里都有数了,操持起来感觉游刃有余多了!” “是啊!” 先前那汉子接话: “我估摸着,就这几天,等天气再稳当点,日头再好点,咱们就得准备下田插秧了!这可是个要紧活,耽误不得!” “插秧是大事,得全家老小齐上阵才行。” 老婶子有些发愁地说: “可我家那口子,还有大儿子,都在食品厂里上工呢。 也不知道到时候,厂里会不会给放几天假? 要是请不到假,光靠我和儿媳妇,加上个小孙子,可忙活不过来啊!” 她这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现在村里的主劳力几乎都在厂子里、工地上做工。 农忙和工时的冲突,成了大家普遍担心的问题。 旁边有人宽慰道: “婶子,你先别急。咱们村的管事们,像广福、里正爷,他们肯定都想着这事儿呢。 去年农忙的时候,厂子里不也调整了工时,让大家轮着回去帮忙吗? 咱们先静观其变,看看理事会怎么安排。总不会让咱们的地荒着。” “对对对,是这个理儿。 广福他们办事,咱们放心。 再不行,这村委楼门口不是新加了一个什么意……意见箱吗? 到时候,让我家上过学堂的小孙子写个建议塞进去,看看理事会是个啥态度。” 众人纷纷点头,焦虑的情绪稍稍缓解。 继续一边等待维修农具,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仿佛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说到“百日收”秧苗,今年的情况确实比去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秧田里,一片生机勃勃的嫩绿。 秧苗株株挺立,根系发达,叶片舒展。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李四璟的精心指导。 也离不开村民们有了去年经验后的用心管理。 而农忙时节最“清闲”的,恐怕要数谢广福和李月兰两口子了。 他们家名下的那十五亩上等好田,眼下根本用不着他们自己操心,甚至连下田看一眼都省了。 因为那十五亩田,早就被“农业狂人”李四璟给 “承包” 了! 李四璟把这十五亩田当成了他的 “实验田” 和 “示范田” 。 他用这几块田,做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实验: 比如,尝试不同的基肥配比,看哪种更能促进秧苗早期生长。 比如,划分区域,试验不同的插秧密度,寻找既能保证产量又不影响通风采光的最佳间距。 比如,引入了一套更精细的水位控制系统,在不同生长阶段,严格控制田里的水深。 甚至,他还尝试在田埂上套种了一些能驱虫的豆科植物和香草…… 总之,在李四璟眼里,这十五亩田就是他的“宝贝疙瘩”和“科研基地”。 他和几个关系好的劝农使们,尤其是云槐县的劝农使佟丰和无所事事的“奸细”孙小乙。 几人几乎天天泡在田里,观测、记录、调整,忙得不亦乐乎。 所以,从育苗开始,到现在的秧苗管理,再到接下来的整田、插秧、后续的田间管理…… 这一整套流程,根本轮不到谢广福和李月兰动手。 李四璟带着他那帮“技术团队”,就已经把这十五亩田给 “霍霍” 得明明白白了。 往后的所有打理,也都被李四璟大手一挥,全权“承包”了下来。 谢广福对此是乐见其成的,他很乐意做这个“甩手掌柜”。 他只需要偶尔去田边转转,听听李四璟兴奋地讲解他的新发现和新实验,然后点点头,说一句“咱们家的李大人辛苦了,您看着办就好”。 李月兰更是省心,她笑着对谢广福说: “咱们啊,就等着每年秋收,金灿灿的稻谷给咱们送上门来就行了! 这‘甩手掌柜’的待遇,咱们可是全村独一份!” 第751章 李双昊:“合格太子”的必经之路 这一回沈砚回京,可算是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身不由己”和“万众瞩目”。 他人刚进京城,那些和北疆事务有关联的官员们就跟都长了顺风耳似的。 请帖、口信、甚至直接派人守在城门口“截胡”的,就没断过。 这些人在收到未来太子李双昊也要随军北上的消息,就纷纷开始紧张起来。 因为这次北疆之行,李双昊去“刷军功”,意义非比寻常,容不得半点闪失。 任何一个环节——无论是行军路线、护卫安排、还是太子的安全与历练。 要是敢出一丝一毫的纰漏,后果都极其严重。 别说他们这些具体办事的官员,就是背后的主事者,恐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每当需要商议、决议与北疆事务,尤其是涉及到李双昊相关的事情时,各部各司的大佬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把沈砚给请过来,让他拿主意,听他分析,等他拍板。 从沈砚回京,进宫向承景帝述职开始,这种“连轴转”的模式就启动了。 兵部、户部、吏部、内阁……轮番上阵,议会一场接一场。 这倒不是说这些官员们真的怕担责任,或者自身能力不足。 恰恰相反,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精明强干、经验丰富? 他们正是因为有责任心、有能力,才更加明白这件事的敏感性与重要性。 他们的心态是:这事必须办成,必须办得漂亮,必须万无一失。 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起初也有一些大臣反对李双昊前往北疆“刷军功”,认为太过于冒险,于大宁朝江山不利。 但是承景帝和沈砚,甚至还有李双昊自己都坚持要去北疆历练,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便无话可说了。 这件事被定下来了之后,各方不管之前是个什么态度,当下自然都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子上,只期盼着未来太子殿下能平安从北疆归来。 而沈砚,作为北疆战事的亲历者、最高指挥官,又是未来的太傅。 他对北疆的局势、敌情、地理、乃至李双昊本人的情况,都最为熟悉。 让他参与决策,不仅仅是为了尊重他的意见,更是为了集思广益,查漏补缺,确保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 这是一种 “谨慎谨慎再谨慎” 的集体心态。 大家宁可多开会、多讨论、多听取核心人物的意见,把流程走得繁琐一些,也绝不愿意因为某个环节的疏忽,而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因此,沈砚想不忙都难。 他在京城的日常,往往上午在御书房,同承景帝详聊北疆战况、收复失地、敌军动态以及“锁边大计”的初步构想。 承景帝问得极细,从士兵伤亡到粮草消耗,从新收之地的民情到未来布防的难点,君臣二人对着巨大的北疆舆图,常常一谈就是两个时辰。 下午就被兵部尚书亲自“请”到了兵部衙门。 兵部的大小官员几乎全员到齐,围着沈砚带来的战报和新绘制的布防图,从军队调动、兵器补给、烽火台的建设到各卫所兵力配置,事无巨细地询问、讨论、记录。 光是关于新设“镇北营”的规模和权限,就争论了足足一个下午。 这还没完。 有时候,户部的人也会找上门。 打仗就是打钱粮,北疆这次虽然缴获不少,但后续驻军、筑城、安抚流民、开垦屯田,哪一样不需要银子? 户部的老尚书带着几个精于算学的郎中,拉着沈砚一笔一笔地核算未来的开支预算,争取在国库能承受的范围内,给出最有效的支持方案。 到了休息时间,本以为能稍微轻松点,结果内阁几位阁老直接把他叫去文华殿“小范围议事”。 在这里讨论的就不再是具体事务,而是更高层面的战略布局、对草原各部的分化拉拢策略、以及此番北疆大捷后,朝廷对外该如何宣示威严、对内该如何提振民心等“大政方针”。 内阁会议上说的每句话都可能牵动国策,沈砚必须字斟句酌。 这还只是“正式会议”。 而全程被迫“旁听”甚至参与部分讨论的李双昊。 这位被内定的太子殿下,算是第一次近距离、高强度地见识到了自己这位表哥那令人咋舌的决策能力。 跟在沈砚后头,穿梭于宫墙内外,李双昊每天都得在心里默念好几遍 “我是太子,我要坚强” ,才能勉强压下那股子想把太子之位当场“禅让”给沈砚的冲动…… 实在是,砚表哥太强了! 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在碾压他的智商! 往往他还没能理清整件事的要点,沈砚就已经给出了最实用最妥帖的建议。 李双昊私下里跟自己的侍读感慨: “我以前只觉得砚表哥能征善战,武功谋略出众。 如今才知,他这理政、沟通、协调、权衡的本事,简直……深不可测。 难怪父皇如此倚重他,让他做未来的太子太傅。” 而李双昊自己,小日子也一点儿都不轻松。 既然决定要随沈砚去北疆“刷功绩”,那就不可能真去做个摆设。 承景帝和沈砚对他的要求都很明确: 去了,就要像个样子,要能服众,更要有能力自保,不能成为累赘。 于是,李双昊这段时间被迫开启了“恶补”模式: 恶补北疆地理、气候、各部族风俗兵力、经典战例。 每天都有讲官和沈砚指定的玄策卫将领来给他上课。 增加了骑射和近身格斗的训练强度。 虽说不可能短时间成为高手,但至少要熟悉马背颠簸,能开得了硬弓,懂得基本的防身技巧。 沈砚甚至把一些过期了的军务文书拿给他看,让他尝试撰写简单的军情摘要或物资调配建议,锻炼他的实务能力。 李双昊虽然暗地里叫苦不迭,偷偷写信去桃源村向四个兄弟“告状”诉苦。 却也知道这是“合格太子”的必经之路,只能咬牙坚持。 他感觉自己比准备科举考试的学子们还要累。 第752章 深宫母亲:各有各的愁肠 深宫之中,有两位母亲的忧虑却与朝堂上的繁忙激昂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后娘娘的宫里,近日气氛总是有些低沉。 皇后坐在窗边,面前摆着李四璟从月兰食品厂捎来的点心,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她眉头紧锁,盯着一盆娇艳的月季出神。 “嬷嬷,你说……昊儿这一去,真的万无一失吗?” 她第无数次问出同样的问题,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所有人都说,有砚儿在,昊儿只是去走个过场,稳当得很。 可那是战场啊!刀剑无眼,流矢横飞…… 万一……万一有个闪失,可叫我怎么活?” 贴身服侍了她二十多年的老嬷嬷心里叹气,面上却只能堆起最温和的笑容,轻声劝慰: “娘娘,您这是关心则乱。 沈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那是咱们大宁朝的‘武安大将军’,用兵如神,算无遗策! 有他亲自护着二殿下,定是周全再周全的。 殿下此去,名为‘监军’,实则是跟着沈大人学习历练,增长见识和威望。 沈大人定然会把殿下安置在最安全、又能见到功劳的地方。您就放宽心吧。” 皇后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飘远: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如今想来,倒是在桃源村安安生生种地做农学的璟儿,最让我省心。” “娘娘,您这是‘关心则乱’,看谁都觉得有操不完的心。 要老奴说啊,咱们这两位殿下,都是顶顶好的,只是路不同,福气也不同。” 二殿下有他的雄图大业要担,四殿下有他的清净日子要过,这不都是挺好的吗?” 皇后听了,心里稍微好受些,但那份担忧,却不是几句宽慰就能完全抹去的。 而在后宫另一处略显僻静的宫苑里,住着五皇子李五琰的生母——云妃娘娘。 云妃原是北疆“赤羽部”送来的和亲公主,名叫其木格,入宫后赐大宁名云舒。 她性子温婉安静,不喜争斗,因母族势弱,在宫中一向低调,与儿子李五琰感情甚笃。 近日北疆战事紧张的消息传来,云妃也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嬷嬷,你说……这次北疆打仗,会不会波及到咱们的部族?” 云妃放下根本吃不下的燕窝粥,秀美的脸上满是愁容。 “赤羽部一向安分,与大宁也算交好,可刀兵一起,谁又说得准呢?若是……若是部族里有人糊涂,跟着苍狼、白鹿他们一起……” 她不敢往下想。 一旦母族卷入与大宁的战争,她和儿子在大宁宫中的处境将会变得极其的尴尬和危险。 贴身嬷嬷是从北疆跟着她来的老人,最能体会她的心事,连忙压低声音安抚: “娘娘,您不必过分忧虑。 老奴也打听过了,这次牵头进犯大宁边境的,是苍狼、白鹿,还有之前被打残了的黑山部残众。 并没有听说咱们赤羽部参与其中的消息。” 嬷嬷顿了顿,继续分析道: “北疆那地方,部族林立,大大小小几十个呢,可不是铁板一块。 苍狼、白鹿他们强势,想拉拢别人壮大声势是常事。 可也不是所有部族都愿意跟着他们去冒险,与大宁这样的庞然大物死磕的。 咱们赤羽部一向明智,如今,您的兄长是赤羽部的首领。 他又如此疼爱娘娘您,想必会谨慎行事,不会那么糊涂的。” 云妃听了,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忧虑并未完全散去。 她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害怕: “但愿……兄长和族人们,不会那么糊涂吧。不然……叫我和琰儿在这大宁朝,如何自处?” 她想了起一年前母族倒台的何贵妃。 那位曾经风光无限、父亲权倾朝野的何贵妃,如今下场凄凉。 虽说因为有三殿下生母的身份傍身,没有被彻底打入冷宫。 但比起从前的日子,可谓是一落千丈。 据说上回过年,三殿下还特意去何贵妃那里宽慰她。 让她不要多想,好好的过日子。 若是实在过得不舒心,将来想去桃源村寻他。 便可叫人带话,即便是住在桃源村,也定会精心伺候她终老。 这就是母族获罪、牵连宫嫔皇子的活生生例子! “我们……可千万别步了何贵妃的后尘啊。” 云妃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充满了无力感。 嬷嬷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地保证: “娘娘放心,不会的!咱们赤羽部与何家那种贪得无厌的不同。 皇上圣明,沈大人更是智勇双全,定能分辨忠奸。 您且安心,五殿下在桃源村的学堂做校长呢,听说皇上私底下都夸赞呢。 咱们只需安分守己,过好咱们的日子便是。” 在嬷嬷的再三宽慰下,云妃才勉强点了点头。 深宫之中的母亲们,各有各的愁肠。 与前方将士的浴血奋战、朝堂官员的激烈辩论,共同构成了这场北疆风云之下,复杂而真实的人间百态。 沈砚终于处理完手头最紧要的几桩公务。 与兵部敲定了北疆驻军的最终方案。 和户部扯皮完了最后一笔军费开支。 又在内阁那头,为李双昊的“监军”名分和权限据理力争,拿到了最有利于行事的公文。 这些冗杂却至关重要的“尾巴”一清,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离开皇宫之前,他将一叠厚厚的卷宗和几封需要后续跟进的信函,郑重地交给了李双昊。 “这些,是接下来五日,你需要熟悉和初步处理的事务。 主要是关于北疆新收复那几个草场、隘口的初步治理构想,以及沿途各州府可能提供的后勤支持名录。” 他指着卷宗,一一交代: “这份,是兵部拟定的、随行护卫名单和你紧急避险撤退的路线图,你要熟记于心。” “这份,是户部答应的、第一批随军钱粮的拨付文书副本,你需知晓流程。” “这几封信,是写给北疆几位关键的地方官和驻军将领的引荐信,你需要了解他们的背景和性情。” 李双昊看着眼前这堆“功课”,头皮又开始发麻,但神色认真: “砚表哥放心,我定会仔细看完,有不懂的,再来请教。” 沈砚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属于兄长的温和: “此去北疆,不仅仅是‘刷功绩’,也是真正的历练。 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学着承担。五日后出发,时间紧迫,你抓紧些。” 交代完这些,沈砚才真正得了空。 他没有耽搁,先是回了镇北侯府。 洗漱之后,陪着沈老太君用了顿温馨的午饭,略尽孝心。 席间,老太君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非是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沈砚都耐心听着应着。 饭后,他便不再停留,只带上展风,两人两骑,策马直奔桃源村而去。 第753章 承接巨幅画作“书山有路勤为径” 算算日子,再过五日,他便要和李双昊以及大队人马,正式启程,再赴北疆。 这一趟回京,时间耽搁得实在够久了。 不算路上来回奔波的时日,光是在京城这旋涡中心,就被各种事务、会议、应酬足足困了一个月! 而最让他心头空落落的是,这整整一个月里,他和谢秋芝私下相处的时间,竟然连一日都没有。 这让他很是焦躁,又有些无奈。 仿佛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京城应付纷繁的国事。 另一半早就飞回了那个绿意盎然的村庄,系在了那个灵秀聪慧的姑娘身上。 堆积如山的思念,在公务暂告段落的此刻,如同决堤的春水,汹涌而来。 他现在急需见到她,急需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容,哪怕只是静静地待在她身边片刻,也能稍解这刻骨的相思之苦。 马鞭扬起,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到她的面前。 此刻的桃源村,芝镜台二楼。 谢秋芝正挽着袖子,站在一幅巨长无比的大画布前。 手里拿着一支特制的长杆画笔,神情专注地勾勒着线条。 画布一端被卷起,作画的那处被绷在一个特制的巨大画板上。 旁边摆满了各色颜料和大小不一的画笔。 这幅画,可不是她平日练笔或自娱自乐的作品。 而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大生意,是为京城一家颇有名气的“文池学宫” 所绘制的巨幅画作。 说起来,这单生意的牵线人,正是松墨斋的老掌柜、白衡的祖父白眉。 文池学宫的山长陆文渊,是白眉多年的老相识,也是松墨斋的常客,时常去那里“淘宝”,寻觅文房雅玩和名家字画。 前些日子,陆山长在松墨斋,一眼就被店里悬挂的那几幅气势恢宏、意境悠远的巨幅广告画给吸引住了。 细细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画并非出自京城哪位名家之手。 而是来自一个叫桃源村的地方,出自一位名叫谢秋芝的年轻姑娘。 陆山长大为惊奇,又见画功扎实,构思新颖,绝非俗品。 正好,他们文池学宫新建的三层藏书阁即将落成。 正中央从三楼贯通到一楼的那面巨大白墙,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画作来装饰。 寻常画作尺寸不够,意境也难匹配藏书阁的肃穆与书卷气。 于是,在白眉的引荐之下,陆山长亲自修书,又派了亲信弟子,带着厚礼和恳切的请求,寻到了桃源村,登门拜访谢秋芝。 那弟子当时说得极为恳切: “谢供奉,我们文池学宫藏书阁中央,有一面墙,从三楼直通一楼,高逾三丈(约十米)。 寻常画作挂上去,要么显得小气,要么长度不够,上下留白,十分难看。 书院遍寻京城画师,无人敢接此活,一是因为画幅实在太大,二是因为对画功和构图要求极高。” “山长在松墨斋得见姑娘大作,惊为天人,认为姑娘必有魄力与才情胜任。 特命在下前来,恳请谢供奉出手,为此高墙创作一幅巨画。 画资不是问题,只要谢供奉肯接下这个‘前无古人的挑战’。 那么我文池学宫上下,必定感激不尽。并将此画奉为镇宫之宝,供后世学子瞻仰!” 谢秋芝当时听了,也是既震惊又兴奋。 震惊于对方要求的画幅尺寸——要从三楼垂吊到一楼,这长度,简直骇人听闻! 兴奋则在于,这确实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也是证明“芝镜台”实力和打响名气的绝佳机会!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传世名画 《千里江山图》 ! 那幅画的画卷长度,比著名的《清明上河图》还要多出一倍,足足有十二米长! 只有这样的超长画卷形制,才能满足从三楼垂落下来的视觉效果要求。 然而,画的内容还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恰恰是这画卷本身的长度和承载。 这么长的、而且还要保证质地均匀、厚薄适中、柔韧耐用、不易受潮变形或轻易断裂的特制空白画卷。 别说寻常地方,就连以造纸业闻名的云槐县,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哪家作坊敢拍胸脯保证能做出来。 普通的宣纸、画绢,长度和韧性都远远达不到要求。 说实话,这幅画卷即便是空白的,不着墨的,在这个时代,也已经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了。 但别人做不到,不代表谢秋芝做不到,因为她有外挂! 她可以借用奇珍坊的名头,去“网购”! 当时,文池学宫的那名弟子,见谢秋芝听完那近乎苛刻的尺寸要求后,不仅没有面露难色、开口推辞。 反而眼睛一亮,说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画卷载体的问题,他心中更是佩服不已。 看来这位谢供奉,不仅有才华,还有魄力和门路! 于是,他的态度也更加诚恳,详细转达了山长陆文渊的具体构思和要求: “谢供奉,我们山长对这幅画寄予厚望。 他希望此画的主题,能完美契合我们文池学宫‘劝学向上、笃志明德’的宗旨。 他心中反复思量,最终选定的是 ‘书山有路勤为径’ 这一经典意境。” 弟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试图描绘出那恢宏的景象: “山长希望,您能用画笔,描绘出一幅学子们奋力攀登书山、悠然徜徉学海的壮丽画卷。” “画面中,既要有山的巍峨险峻、层峦叠嶂,以此来象征求学之路的艰难与崇高,寓意知识如高山,需要仰望和攀登。” “也要有路的蜿蜒曲折、盘旋向上,这路或许隐于云雾,或许现于林间,但一定要有明确向上的趋势和指引,象征着只要勤奋不辍,终究能找到通往智慧顶峰的路径。” “最重要的是” 弟子语气加重,眼中带着光。 “整幅画要营造出一种书香弥漫、文气汇聚的独特意境。 或许可以通过缭绕的云气、藏书楼、古松、溪流、人物的神态气度来体现,让人一看便知,这不是普通的山水,而是承载着文明与智慧的‘书山学海’。” “总之” 弟子最后总结道,深深一揖。 “山长希望这幅画,不仅是长,不仅是美,更能激励观者,尤其是文池学宫的学子们,心生向往,笃志勤学。 这其中的分量与深意,就有劳谢供奉妙手丹青,细细琢磨了。” 换做别的画师,听到文池学宫这么啰里吧嗦的要求,早就摆摆手骂娘了。 但谢秋芝听着这详尽的要求,非但没有觉得压力巨大,反而被激发出了强烈的创作欲望。 这确实是一个极具挑战也极有意义的画作! 它的创作难度不亚于半年前谢秋芝修复的那幅顾江临的《先贤授业图》。 一番琢磨过后,谢秋芝郑重地点了点头,接下了这份沉甸甸的委托。 第754章 宝婶学咖啡,花婶学插瓶,芝镜台“攀比” 最后,他还详细说明了润笔费用,那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并且承诺画成之后,谢秋芝可在画作显眼处题写独家落款,为其扬名。 这对于刚刚开业不久的芝镜台来说,无疑是接到的最大一单商业订单,也是最具分量的一次认可。 谢秋芝自然是想要全力以赴,做到最好的。 这不仅关乎丰厚的报酬,更是对她自身画技和创作能力的极限挑战。 她也很明白,“书山有路勤为径”这个主题的长卷画,特别考验画作布局和叙事能力。 如何在十二米的长度里,既有整体气魄,又有细节生动,如何安排“山”、“路”、“人”、“书”的关系,都需要极精巧的构思。 这幅画一旦成功,其意义将远超普通的装饰画。 它将成为一座学宫的精神象征,激励一代代学子,其价值,绝非金钱可以衡量。 此刻,谢秋芝就站在这幅承载了厚重期望的空白长卷前,屏息凝神,落下自己的墨宝。 浑然不知,沈砚,正疾驰在来见她的路上。 沈砚没有直接去淮月楼,而是对身边的展风吩咐道: “不用跟着。” 展风心领神会,知道自家大人这是迫不及待要去见谢姑娘了,连忙应下: “是,大人。” 牵过沈砚的马,自己往淮月楼后院去了。 沈砚则独自一人,走向淮月楼侧后方的芝镜台。 如今芝镜台已经正式开业,里面不止有谢秋芝一个人。 李月兰心疼女儿,怕她既要专心画画,又要操心画室的杂务,太辛苦。 特意从村里物色了两位干活最是利索、细心又不多话的婶子过来帮忙。 一位是宝婶,专门负责芝镜台里里外外的打扫、整理和日常照料。 她手脚麻利,眼里有活,是个专业的“保洁员”。 另一位是花婶,她从小就喜欢侍弄花花草草。 又怕别人笑话,说她矫情,她就把菜园子里的萝卜白菜当做花来打理。 被李月兰看中,专门请来打理芝镜台内部摆放的绿植,以及顶楼那个空中花园,算是个“园艺师”。 有了这两位得力婶子坐镇,整个芝镜台的日常运转,就完全不用谢秋芝操心了。 每天早上,谢秋芝还没来,宝婶就已经到了。 她会把芝镜台一楼到二楼,从地板到窗棂,从画案到书架,都打扫得纤尘不染,光可鉴人。 让画室永远保持着最整洁、最舒适的状态,随时可以醉心创作。 打扫完,宝婶也不闲着。 知道谢秋芝有个特别的“爱好”,喜欢喝一种叫做 “咖啡” 的奇怪饮品。 这“咖啡”据说产自遥远的海外,是十分难得的豆子。 反正,宝婶也不懂那些,只知道,从奇珍坊出来的,就没有不好的。 宝婶一开始看谢秋芝捣鼓这玩意儿挺费劲的,就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学会这复杂的冲泡手法,那以后她就可以长期的待在芝镜台做工,不用回家看婆婆的脸色了。 宝婶的婆婆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凶婆婆”,对外人和和气气,对宝婶这个媳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很是挑剔。 但自从宝婶来了芝镜台做“保洁员”,她家的那个“凶婆婆”就开始转变态度了,不再对她横眉怒眼的了。 宝婶决定要学冲泡咖啡,一开始也是想跟着谢秋芝学的。 但是看到谢秋芝自己都笨手笨脚,不怎么麻利的样子,她不敢大意,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岔子,糟蹋了这金贵东西,就决定换个“师傅”学。 她找到了李月兰,认真请教了这“咖啡”的研磨、冲泡方法。 现在,每天谢秋芝到达芝镜台,在二楼画室坐下不久,宝婶就能准时端上一杯温度适宜、香气飘飘的现煮咖啡。 还会细心地在托盘里放上几块小点心,并搭配一小碟新鲜切好的时令水果,一起送到二楼的休息角。 这份周到体贴,让谢秋芝十分的受用。 宝婶一个“保洁员”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另一位“园艺师”花婶自然也不甘示弱。 她每天除了雷打不动地照料芝镜台室内那些盆栽和顶楼花园的花草之外,还“业务拓展”,把芝镜台的外部景观也纳入了自己的管辖范围。 路边的野草杂枝要修剪,墙角的藤蔓要梳理,硬生生把自己从一个普通花匠,进阶成了一名颇有水准的 “环境园艺师” ,确保芝镜台从里到外,看起来都赏心悦目。 就这样,花婶还觉得自己的努力没完全“压过”负责洒扫的宝婶。 她开始每天额外做一件事——给芝镜台室内各处摆放的花瓶,插上新鲜的、有生命力的花艺作品。 一开始只是随便采些野花点缀,简单好看就行。 后来在芝镜台待了半个月。 日日看着谢秋芝画画,被她那无处不在的 “艺术感” 和审美品位所 “熏陶” 。 花婶的眼光也渐渐“高”了起来。 她竟然开始自学,尝试用一些形态特别的枯枝、苔藓、野果,搭配少量鲜花,搞起了一些颇有 “意境” 和 “野趣” 的插瓶。 这种别出心裁的搭配,好几次都得了谢秋芝的惊喜和点赞: “花婶,您这瓶花插得真有味道!比有些专门的插花师傅弄得还有意境呢!” 得了夸奖的花婶干得更起劲了,每天都琢磨着怎么弄点新花样。 有这两位全能婶子在芝镜台坐镇,谢秋芝每日就真的可以做个 “甩手掌柜” ,只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创作、读书、思考,舒适又惬意。 沈砚踏进芝镜台一楼大门的时候,厅堂里静悄悄的。 只有窗外透进的阳光和空气中淡淡的墨香、花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的焦香。 正在角落擦拭博古架的宝婶第一个发现了他。 她知道这位沈大人与谢秋芝的关系不一般。 宝婶刚要放下抹布,上前行礼问安。 沈砚却抬起手,朝她轻轻摆了摆,示意不必。 接着,他又对宝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宝婶是何等有眼力见儿的人? 立刻明白了沈砚这是不想惊动二楼画室里的谢秋芝。 她连忙点头,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 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回了茶水间,还顺手把门带得更紧了些,确保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沈砚看她识相,这才放轻脚步,沿着木质的旋转楼梯,悄无声息地走上二楼。 第755章 沈砚:寻求安慰的大型犬 二楼的画室很安静。 阳光透过大幅的玻璃窗洒进来,能看见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画室中央那幅巨大的、正在创作中的长卷。 以及长卷前那个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纤细身影。 沈砚静静地站在楼梯口,没有立刻出声,也没有上前。 他贪婪地看着这个让他日夜思念的姑娘。 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热爱之事中的专注模样。 看着她笔尖流淌出的山川雏形,感受着这间画室里独特的、安宁又充满创造力的气息。 分离与繁忙带来的疲惫和焦躁,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满室的阳光、墨香和她沉静的背影,悄然抚平了。 他舍不得打破这份美好的静谧。 谢秋芝正全神贯注,将心神都凝聚在笔尖。 就在这时! 一只手臂,带着熟悉的力度和不容忽视的炙热温度,突然从她身后环了过来。 紧紧地、却又无比温柔地箍住了她的腰肢! 谢秋芝吓得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颈后便传来一阵温热、濡湿的触感,伴随着一抹属于男性的、有些急促的呼吸! 是沈砚! 他温热的唇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印在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后侧。 那处敏感且私密的肌肤上! “嗯……” 谢秋芝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侵袭弄得浑身一颤,低低地哼了一声。 手中的画笔差点就拿不稳,掉到地上。 “喂!沈砚!你……你放开我!” 她又羞又急,脸瞬间红透了,挣扎着想要扭开,声音带着娇嗔和慌乱。 “会……会被外头的人看见的!楼下还有宝婶和花婶在呢!” 沈砚微微抬起头,却没有松手,反而将下巴搁在了她单薄的肩窝里。 他看向环绕着整个二楼画室、那面巨大的、弧度优美的透明玻璃墙。 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还有几分委屈似的: “芝芝,别想诓我……这琉璃,是特制的单面镜,外面看不到里面,只有里面能看清外头……”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芝芝,我好想你……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你放心,没人会上来的。” 说着,他似乎真的累了,将自身一半的重量都松懈下来,压在了谢秋芝的后背上。 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像只终于归巢、寻求安慰的大型犬。 谢秋芝原本还想挣扎,可感受到身后男人那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深深的疲惫感,听着他低沉嗓音里毫不作伪的思念,心一下子就软了,化成了一潭春水。 他虽然没看到沈砚此刻的表情,但从这个充满占有欲却又带着无尽依恋的环抱的姿势,。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这个男人,这段时间在京城,肯定很辛苦很疲惫。 此刻,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在她身边,求得片刻的安宁和慰藉。 谢秋芝的反抗停了下来,身体也渐渐放松,贴进了那个坚实滚烫的怀抱里。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亲密相拥着,站在那面能俯瞰大半个桃源村的巨大玻璃窗前。 窗外,是生机勃勃的暮春景色。 远处,是如烟似雾的连绵青山。 近处,是桃源村错落有致的青瓦屋顶。 田间地头,依稀还能看见辛勤劳作的农人身影,一派繁忙而安宁的春耕景象。 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毫无阻碍地洒进来。 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射在身后那幅巨型画卷上,形成一幅绝美又浪漫的剪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又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只是片刻。 沈砚似乎缓过些劲来,又似乎不满足于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 他环在谢秋芝腰间的那只大手,开始有了细微的动作。 先是摩挲着她腰间衣料的纹理。 然后,试探性地、带着点坏心眼地,在她腰间最柔软怕痒的那一小块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啊!” 谢秋芝毫无防备,腰肢猛地一缩,忍不住轻呼出声。 身体也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别……痒!” 她这反应似乎取悦了沈砚,身后传来他低沉愉悦的轻笑声。 “这么怕痒?” 他的声音带着戏谑,贴着耳朵响起,气息灼热。 “沈砚!你……你别闹!” 谢秋芝又羞又恼,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快放开我!我还有画没画完呢!” 沈砚似乎根本没听进去,手臂微微用力,不由分说地将怀里的人儿整个转了半圈,让她从背对自己,变成了面对面、正视着自己。 四目骤然相对。 谢秋芝这才看清沈砚的脸。 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深情、思念,以及此刻毫不掩饰的、带着侵略性的占有欲。 “画可以等会儿再画……” 沈砚的声音低哑下去,目光牢牢锁住她水润的眼眸,以及那诱人的唇瓣。 他的眼神暗了暗。 “现在……我只想要这个。” 话音刚落,他不再给她任何抗议或逃离的机会。 低下头,精准地、霸道地,吻住了她的唇! “唔……!” 谢秋芝所有的话语和惊呼都被堵了回去。 这个吻,不同于刚才颈后的轻触,也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起初是有些急躁的吮吸和啃咬,仿佛要将分离的时光都补回来。 但很快,在她生涩和顺从的回应下,渐渐变得绵长而深入,充满了缱绻的柔情。 沈砚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插入她脑后的青丝,固定着她的头。 让她无法逃离,只能承受这过于炽热和缠绵的索取。 “嗯……沈……砚……” 谢秋芝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 细碎而甜腻的嘤咛,从两人交缠的唇齿间溢出,更添了几分暧昧旖旎。 空气中,墨香、花香,仿佛都染上了情动的气息。 这个吻,是谢秋芝从初吻以来,被 “欺负” 得最狠、最久、最让她喘不过气的一个吻。 沈砚像是要把这一段时间缺失的亲昵,全都补回来。 又像是被压抑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不知餍足,攻城掠地。 他的吻,后来渐渐染上了更深的情动与占有欲。 滚烫的呼吸,强势的唇舌,以及越来越紧的怀抱,都让谢秋芝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和情绪的变化,那是一种几乎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炽热与危险。 第756章 沈砚:说“淮清,我也爱你” 直到谢秋芝真的快因为缺氧而晕眩,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手无力地推搡着他的胸膛,沈砚才意犹未尽地、缓缓地松开了她的唇瓣。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急促而灼热。 沈砚的眸色比平时深了许多,里面暗流涌动。 他轻轻啄了啄她被吻得红肿水润的唇,嗓音低哑得厉害。 带着笑意和一丝尚未平息的欲望,在她耳边蛊惑般地问: “芝芝……要不要……再来一次?” 谢秋芝浑身酥软得快要站不住,全靠他手臂支撑着。 听到这话,又羞又恼,连忙摇头,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求饶的意味: “不要了……我没力气……” 沈砚低低地笑了,没有勉强她。 他手臂一用力,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到画室一角的休息区。 来到那张铺着厚实软垫的藤制长椅旁,小心地将她放了上去。 然后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顺势将她重新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他就这么半抱着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放柔了许多,说起了正事: “芝芝,我……五日后就要出发去北疆了。这次回京耽搁太久,眼下只能在桃源村住三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和沉重: “但这次去北疆,恐怕和之前不同,不仅仅是作战。 还有许多善后、布防、乃至……太子监军的事宜需要处理。 这一次,估计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目光深深地问: “你会不会想我?” 谢秋芝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话里的分量。 心里也涌上一阵浓重的不舍。 她闷闷地、小声地“嗯”了一声。 这样的回答,显然根本不能满足沈砚。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又悄悄地、不怀好意地移到了刚才捏过的那块软肉附近,作势要故技重施。 谢秋芝怕痒,立刻警铃大作,连忙按住他的手,急声求饶: “别、别捏!我说!我想你,会想你的!” 沈砚这才满意地停手,但嘴上却不放过她,追问道: “有多想?” 谢秋芝被他逼得没办法,脑子里忽然闪过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土味情话,红着脸,瓮声瓮气地说: “嗯……大概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么想吧。你走一天,对我来说就像过了三年。” 这话虽然土,但放在此刻,却意外地贴切又真诚。 沈砚愣了一下,随即心情大好地笑出声,胸膛震动,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显然是被取悦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一日如三秋,我记下了。” 谢秋芝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位“难缠”的主给暂时哄好了。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像是有人故意在一楼的旋转楼梯口弄出了声响。 是宝婶! 宝婶当然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提醒楼上的两人,自己有事。 谢秋芝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刻从沈砚怀里弹了起来,快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襟。 走到旋转楼梯口,往下瞧,扬声问道:“宝婶,怎么了?” 楼下传来宝婶带着笑意的声音: “谢供奉,没什么事。 就是不知道沈大人要喝点什么。 我按照您平日的口味,做了两杯加奶加蜜的咖啡,您看现在送上去合适吗?” 谢秋芝回头看了沈砚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笑着应道: “好,麻烦宝婶了,送上来吧。” 不一会儿,宝婶端着托盘上来,放下两杯冒着热气的、香气浓郁的咖啡,又迅速地退了下去。 沈砚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两杯颜色深褐、香味奇特的饮品: “芝芝,你喜欢喝这个?” 谢秋芝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吹了吹: “嗯哼,这叫‘咖啡’。画画累了,或者晚上熬夜的时候,喝一杯特别提神。” “熬夜?” 沈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眉头微蹙,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你经常熬夜?往日你在信中,可都是说‘早睡早起,作息规律’,让我不必挂心。原来……都是诓我的?” “糟了!说漏嘴了!” 谢秋芝心里咯噔一下,懊恼自己一时嘴快,暴露了“不良习惯”。 她赶紧放下杯子,眼神飘忽地狡辩: “没有没有!我就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熬一下夜赶工,并没有常常!我保证!” 沈砚显然不信,眼神在她脸上巡视,仿佛要找出更多“罪证”: “偶尔?我看未必。你这脸上的肉,比上次见时似乎又清减了些,定是没好好休息。” 谢秋芝心里暗自吐槽: “管家公!管天管地还管我熬夜!我就熬了怎么着?反正你又看不到,嘿嘿。” 但她面上却摆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耍赖模样,耸耸肩: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嘛。” 沈砚看着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脸: “我还没去北疆呢,你便如此敷衍我。嗯?” 他尾音上扬,带着威胁的意味。 谢秋芝被他看得心虚,又有点恼羞成怒,跺了跺脚: “哎呀!你……那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嘛!” 沈砚看着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他凑近了些,声音带着诱哄: “说你爱我。” 谢秋芝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内心疯狂吐槽: “拜托!你……你是古人哎!你就不能稍微矜持一些,委婉一些吗? 我都没听说过哪个古人像你这样直白奔放的!比我一个现代人还‘敢说’!” 她脸烧得厉害,眼神乱瞟,语无伦次: “你……你在说什么呀……我、我听不懂……” 沈砚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又无比郑重地重复: “芝芝,我爱你。听懂了吗?” 他的眼神太深邃,太认真。 里面盛满的浓烈情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谢秋芝的心脏狂跳,她慌乱地垂下眼帘,小声地、有些回避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这显然还是不能让沈砚满意。 他想要的,是更明确的回应。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诱哄和提醒: “芝芝,你该说,‘淮清,我也爱你。’” 第757章 谢秋芝:日日想,时时想! 谢秋芝张了张嘴,却感觉那简单的几个字重若千斤,怎么也说不出口。 “淮、淮清……我、我……” 她结结巴巴,脸憋得通红。 沈砚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她。 谢秋芝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又想到他即将远行,心中一软,索性把心一横,闭上眼睛,一鼓作气,语速飞快地大声说道: “淮清!你就放心地去北疆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我在桃源村等你回来! 你放心,我会日日想你,月月想你的!真心的!” 说完,她感觉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耳朵里嗡嗡作响。 虽然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最直接的“我爱你”,但这番带着承诺和浓浓不舍的真心话,终于勉强获得了沈砚的“认可”,暂时过关了。 沈砚明白,今天恐怕是不能逼着她说出那句最令自己心驰神往的话了。 他心中轻叹口气,有些遗憾,但更多的却是被她这番笨拙又真诚的告白所温暖。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宠溺得不像话,嘴上却还要讨价还价: “不够。要月月想,日日想,时时想,随时随地都要想才行。” 谢秋芝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又被他这“幼稚”的要求给逗笑了。 忍不住扶额,又好气又好笑地吐槽: “沈砚,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可真幼稚!” “纠正你一下,” 沈砚一本正经地竖起一根手指。 “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要唤我‘淮清’,不然……万一我不高兴了,吃亏的还是你。”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她的嘴唇。 谢秋芝立刻想到刚才那个漫长而热烈的吻,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但她偏偏不肯顺了他的意,眼珠一转,起了玩心,故意调皮地逗他: “沈大人?沈砚?沈指挥使?沈探花? 哦对了,还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沈砚…… 啊!不对不对,现在应该是——武安大将军嘞!” 她掰着手指数着他的头衔,最后一个还故意拖长了语调,俏皮又促狭。 没听到自己最想听到的那个亲昵称呼,沈砚有些气闷,感觉自己被这丫头给“戏弄”了。 他眸色一深,直接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不满”。 伸手将人再次拉进怀里,“欺负”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连连求饶,眼角都沁出了泪花,才勉强放过她。 两人就这么在芝镜台的二楼,腻腻歪歪,说说笑笑,斗斗嘴,又时不时亲昵一番,消磨了整个下午的时光。 直到天色渐暗,晚饭时间快到了,谢秋芝才被沈砚“恩准”下楼。 晚饭嘛,自然是沈砚“不要脸”地跟着谢秋芝,去谢家蹭饭了。 谢广福和李月兰早就习惯了他这个准女婿的登门,热情地招待了他。 饭后,沈砚和谢锋这对未来郎舅,搬了棋盘,在半月池边的石桌旁坐下,一边对弈,一边闲聊些不算机密的国家大事和身边琐事。 “玄策卫那边,如今近况如何?” 沈砚关心自己带出来的队伍。 谢锋笑了笑,落子干脆: “玄策卫如今兵强马壮,训练有素。 不过我现在的精力,主要放在黑风岭那个训练基地的工事建设上。 玄策卫日常的练兵和管理,大部分都交给了秦岳这个副教头全权负责。 他做得很好,你大可放心。” 聊完公事,沈砚话锋一转,带上了打趣的意味: “说起来,你和安小姐……进展如何了?” 谢锋挑眉:“怎么?怕我公私不分,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新基地建设?”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这个意思。” 沈砚摇摇头,语气里难得带上一丝困惑和……淡淡的羡慕。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张图图和白衡,萱萱和张秋笙,还有你和安小姐,都那么顺利。 好似在这男女之事上,唯独我最是艰难了些。” 谢锋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 “怎么?这是又要免费来我这儿取经,然后学去我妹妹面前现学现卖?” 沈砚被他笑得有些挂不住,自嘲地摸了摸鼻子: “我算是发现了……问你也是白问。” “那可未必。” 谢锋止住笑,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同月瑶,相识两个月,确认心意已有一个多月。 如今嘛……我们俩感情稳定,心意相通。 估计等你从北疆凯旋归来,便能喝上我的喜酒了。” 这话简直像是一支“利箭”,精准地扎在了沈砚的心上。 他看着谢锋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幸福和笃定,再想想自己和谢秋芝那“漫长”的拉锯战,瞬间觉得自己就是多余问这一句。 每一对都比他顺利! 自己的追妻之路,相比之下,简直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地抱得美人归。 谢锋看他沉默不语,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同情这位未来妹夫。 他放低了声音,难得正经地给沈砚支了一招: “芝芝那人,性子看着软和,其实内里有主意,而且……吃软不吃硬。你好好体会吧。” 他点到即止,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砚一眼。 沈砚若有所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两人就在这半是闲聊、半是“取经”的氛围中,在半月池边下了大半晚的棋。 池水映着月光和岸边灯笼的暖光,晚风习习,倒也惬意。 而在旁边的庭院里,谢秋芝正和李月兰一起,在大长桌上做花酿。 五月六月,这个时候的花开得最盛,香气高,糖分也足,花瓣入酒不易上火,且酿出的酒液颜色格外漂亮。 最适合酿制一批 新的“应季花酿”。 李月兰和谢秋芝做花酿,用的是现代的改良做法,更讲究清新淡雅。 她们今晚用的原料,是云槐县特产的槐花。 这还是今年牧场边缘那片野槐树林新开的花,杨觅给月兰食品厂送槐花蜜的时候,顺手捎来了两大袋新采的槐花,香气扑鼻。 李月兰晚上得了空,便打算做些槐花酒酿。 谢秋芝坐在长凳上,正仔细地给槐花去梗。 这个过程很需要耐心,但也格外解压。 她的手在动着,脑子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沈砚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 “只能在桃源村住三日……今日就算是第一天……还有明天、后天两天……大后天,这家伙就要启程前往北疆了……” 一股浓浓的不舍,悄悄漫上心头。 这次分别,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要好久都见不到了…… 自己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呢? 要送点什么给他才好? 一把锋利趁手的匕首? 一件贴身的软甲? 还是……亲手做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