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龙气养崽后,我成帝后了!》
第1章 一团大师姐
大师姐不想再这么飘着了。
她都已经飘了五百年了,当一团灵体真的当厌了。
而且,她只能在这星辉塔附近飘,稍微飘远一点,就被硬生生吸回来。
怪当年年少无知,满腔热情,在危难之际,以身献祭。
玄门大师姐以圣女的身份,在星辉塔立下重誓:生生世世护佑龙脉,护佑天下苍生。
她的努力,只是起效了一百年。后面那几百年来,她眼睁睁看着皇权多番更替,现在已是大胤朝了。
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天下苍生的灾难。
每一代帝王,都毕恭毕敬,奉星辉塔是国之圣地。星辉塔最高层,供奉的镇塔圣物,是她当年的法器。
但当年玄门的风光,早已不在。或者说,玄门,已经成为世人的一个传说。
大师姐不想管这些,她就想着拿到法器,取回法器上的一魄,誓言就消除了,她就自由了。
但是她现在只是个灵体,她做不到。
进不了塔,塔里有她当年自己亲手下的禁制,灵体别想靠近。
离不开塔,塔顶供的是她自己当年的一魄和法器,牵制着她。
大师姐悲叹一声,年轻时一时意气,哪知道折进去的,是无尽的岁月啊。
她继续不由自主地绕塔飘。
当然,绕塔的,不止一团大师姐,每天都有一大堆人绕塔祈福。
但是这半夜三更来绕塔的,并不多见。
从高高的塔顶向下俯视,这是两个少年郎,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
前面高一点的少年郎,身怀紫气,正打算登楼,后面那个紧张地阻止:“主子,还是我上吧。”
前面的少年郎一扬手制止,动作干净潇洒,声音低沉好听:“青杨,你守在这里。”
“是,主子。”
大师姐来了几分兴趣。
星辉塔里供着玄门法器、秘籍、药物等密藏。
平时并无人看守,因为塔里有禁制,一般人根本无法登塔。强行登塔会受到威压,甚至经脉逆行而亡。
半夜冒险登塔,要么为了修炼,要么为了取宝救人……
不管怎么说,这个当主子的,也算是身先士卒了。
塔里的少年轻松过了第一层,塔外那团大师姐并不惊讶,星辉塔本就是为了护佑龙脉,对于身怀紫气的皇家人,自然是要宽待几分的。
塔里的少年的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到了第二层,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来抵抗威压。大师姐团了团身子,觉得这娃还是有几分水平的。
脚步未停,他抓着扶梯,挪到了第三层。大师姐由衷地上下飘了飘,小伙子不错啊,能坚持到第三层,这已经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了。
少年感觉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他咬咬牙,继续爬楼梯。
蠢货!大师姐立即收回了刚刚对他的赞赏。
登楼见血,会立即引发更深一层禁制。极度威压之下,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出血点,就相当于找到了一个爆破的缺口,谁也活不了。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他喘不过气来,却不愿意放弃。
他手抓着扶梯,抬脚倔强而艰难地向上迈,脑袋不由自主地凑向窗口,仿佛窗口吹过的那点微风能让他喘过气来。
必死!大师姐下了判断后,看到浓郁的紫金之气透窗而来。
大师姐高速团起了身子,极速前冲,裹挟住少年郎,猛地将少年拖出窗外。
哎,这该死的使命感,就因为他身负龙气,大师姐就本能地奋不顾身。
彭——
一声响,少年从三层的窗口直接被拽出,坠下楼去。
塔下守护的青杨一把抱住坠下楼的少年,急促地喊道:“主子,大皇子,——”
看到自己主子昏迷,青杨一下慌了,背起大皇子就往皇宫方向跑。
剩下一团大师姐郁闷地懊恼自己的行为。
大师姐现在是一团灵体,贸然接近龙气,直接被龙气所伤是必然的结果。
如果她现在是一个人,那她现在应该是脸色苍白,嘴角溢血,全身多处骨折。
如果现在有高人能看见灵体,那就能发现她已经从一大朵云卷云舒的大师姐,变成了一小坨灰扑扑的乌云了。
唉……慢慢飘着,养着吧。
大师姐还没有飘到塔顶,又来了位登塔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登塔人,肩上还扛着一个人。不,应该说还扛着一条尸体。大师姐八卦地飘过,确定肩上的,已经没了生机。
登塔人是个魁梧的青年人,有点玄门的功底,肩上扛着一个,虽然艰难,也还是顺利登上了一层。
大师姐一眼就看出来,此人身上的气息脏污,就是个心术不正的玄门败类。
肩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身上丝丝黑气,全是厄运,看来是个长期被欺负的小可怜。
中年人把肩上那个甩到了一楼平台处,转身就走,路过楼梯,还特意在楼梯上放了个小东西。
这是特意来星辉楼抛尸啊?!
月光之下,小可怜好一张精致的脸。
大师姐叹道:可惜了这张脸,身上全无活气,死期已至,活生生白瞎了这张脸。
这大晚上的,真没个安生啊。
大师姐无力吐槽自己的灵体生涯。
月亮隐没,风云突变,突然之间电闪雷鸣却不见半颗雨。
随着闪电,大师姐被一股大力吸引,不由自主地打着旋而转动。
这样的天气,作为灵体的大师姐向来是不怕的。但今天怕是真的被龙气所伤,伤得有点重了。
大师姐正想着,被大力吸进了塔内,直直地扑向星辉塔一层平台的女尸。
……
飘了五百年的大师姐,嫌弃地摸了摸自己干巴瘦的身体,惊喜又郁闷地发现,灵体生涯结束,她借尸还魂了。
记忆如潮水,冲向大师姐的脑海。
现在开始,她应该叫沈星沫,母亲早亡,一直受到继母苛待。因为沈星沫自小与皇家有婚约,姐姐为了抢婚约,痛下杀手……
这种老套的情节,不入流的手段,大师姐占了人家的身体,顺手替人家报个仇,本来真的妥妥的。
但现在不行,大师姐灵体受伤,这具肉身本就虚弱不堪,再加上现在大师姐和身体神魂还没融合,暂时啥也做不了。
一阵威压自塔的四面八方袭来,她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居然有无数个针刺的伤口。
有伤见血,利用星辉楼的威压杀人。这算计真的是歹毒啊。
一代圣女的大师姐,飘了五百年的大师姐啊,居然虚弱地在星辉塔的第一层被自己的禁制给慢慢压死,这也太丢脸了。
她郁闷地想着,好不容易重生,一开场就一点点等死,真还不如一直飘着呢,一天天的为何要期待改变?
一道带着金光的紫气,进了楼,大师姐升起了生的希望。
那两个少年郎,又回来了。
“主子,主子,我一直在塔下守着的,楼里真没人。”
“有人!是那人舍身救了我。你没见他坠下来,必然是还在楼里,可能伤着了,得救他。”
大皇子很坚定,他在青杨背上一醒来就坚持要回星辉塔救人。
实在是怕了青杨的固执,他难得很耐心地解释。
大师姐在心里赞一声又庆幸一声。
赞的是这个娃是个有良心的,懂得感恩。
庆幸的是,当时他已经被禁制威压到了极限,完全没看清黑夜里救他的是“一个”还是“一团”。
她虚弱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脚踝。
大皇子敏锐跳开,青杨立即进入戒备状态护住了大皇子。
大师姐无比满足,从大皇子脚踝处薅了一大把紫气。
她一下感觉到自己的魂体稳了不少,脑袋上的剧痛也缓解了,大补!
第2章 薅你一小把
幸好这具身体当下虚弱得惨不忍睹,不然,大师姐可以肯定,青杨的剑就要直接劈到她身上了。
“你是沈二?”大皇子萧景宸的语气冰冷凌厉。
大师姐倒不在意口气啊礼貌啊这种。毕竟已经不是那个玄门里哪个师弟敢对她有一个眼神不敬,她就直接开揍的时候了。
但是,太远了,中间又隔着青杨,那紫气,闻得到,看得见,吃不着,太折磨人了。
大师姐想要随意挥开青杨,等她抬起手才明白她现在是沈星沫,她有多弱。
“是我救了你。”她用费力抬起来的手指向大皇子。
果然,大皇子走进了一些。
沈星沫在空气里抓了抓,丝丝缕缕的,不多,但是也有啊,要是能再走近一些就更好了。
大皇子看了看沈星沫,轻哼了一声。
那张脸倒是有几分姿色的,清秀中带着点英气,可惜,是个愚昧无脑的。
大师姐心中了然,这些年,原身在继母和姐姐的“良好教导”下,闹了不少笑话,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上到了三层,已经是你的极限。三层往上,你在玩命硬撑。第一个台阶,你嘴里已经溢出鲜血,你依然愚蠢地迈上第二个台阶……”
大师姐只好描述当时的场景,以此来证明自己。
“放肆!”青杨惊呆了,沈二居然敢说大皇子愚蠢。
“退下。”
萧景宸制止了青杨,饶有兴趣地跨近了一步。
大师姐很满意,伸手对着大皇子,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继续说道:“你已见血,若真拼尽全力踏上第三个台阶,必死无疑,我只好出手救你。”
青杨忍不了了:“就凭你?一层你都这副死样了,还能上三层救人?”
确实,沈星沫是远近闻名的废物,文武皆不行。
说起来,沈星沫还是当朝国师闻玄罡嫡亲的外孙女,但她也没有啥玄学的天赋。
萧景宸内心惊涛骇浪,她说得都对。
当时那场景,没有其他人。
他好看的瑞凤眼眯了眯,直截了当:“好,是你救了本宫。你想要什么?”
“我要那个。”
大师姐伸手指指大皇子腰间的玉佩,上面紫气萦绕,而且不止一道紫气,这绝对是大补之物。用以疗伤,再好不过。
“放肆!”青杨又忍不了了。
“那可是先皇赐给当今皇上,又由当今皇上赐给大殿下的周岁礼。殿下从小随身佩戴的尊贵之物,你怎么敢?”
两代帝皇钦赐,大皇子佩戴多年,难怪紫气如此浓郁,大师姐更想要了。
“你问我就答了,答了你们又小气。原来皇子的命,也不过如此,还不及一块玉佩贵重。”
“你,你你你……”完蛋,把青杨气结巴了。
萧景宸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的玉佩,递过去。
大师姐赶紧接了,手指忙不迭地从他的手上抓了一大把的紫气。
笑话,这么好的机会,必须抓住才行啊。
直接从他手上抓的可是醇厚浓郁的龙气,和空气中那种丝丝缕缕稀薄的没法比。
玉佩中的也是醇厚无比,但那不是已经是自己的了么,先收好,慢慢享用。
姑娘柔软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手掌,温润的触感,令少年本能地一惊。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他有一种自己被调戏了的羞窘。但是从沈星沫的眼里,没有看出一分不正经的表情,他只好认定自己多心了。
“本宫有一个条件,你既拿了本宫的谢礼,今日之事,一笔勾销。请姑娘保密,莫要透露今晚见过本宫。否则……”
萧景宸看到沈星沫郑重地把他的玉佩收入怀中,那满足的神情,居然有点……
大皇子心里不由地软了软。改口说:“如果真瞒不住,就说是在一层遇见的我,切不可提三层。”
沈星沫大气道:“成交!”
皇家宫闱,免不了争斗。能上三层的实力,已经是令人忌惮的存在,萧景宸想要隐藏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理解,这个大师姐懂。
想想脑子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记忆,大师姐叹了口气,最烦给人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了。
但是,有得选吗?
没有。
于是沈星沫转了下眼珠,对萧景宸说:“你想要星辉楼四层的东西,对哇?我可以帮你。”
萧景宸的瑞凤眼危险地闪了一下,幽幽地问:
“你说,我要四楼的什么?”
密切关注主子的青杨立即把手移向剑柄等待命令。
“别紧张,”大师姐只好安慰这两个敏感多疑的娃:
“星辉塔一十八层,你若想要塔顶的东西,那你昨晚你的做法就是寻死。到了三层,你还冒死往前,那么大概率,你想要的,就是在第四层。”
原来是推算出来的,大皇子松了一口气。
“你能怎么帮我?”
四层有什么?那是当年大师姐的书房,里面无非就是当年大师姐画了一些符罢了。
如果是想要符,那等她身体好了,再给他画一张不就可以了?
她想说:你要符箓,我可以给你画啊。
转念一想,硬生生转成了:“你要符箓,我可以给你取啊”
“第四层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取到。”青杨脱口而出。
不怪青杨今天屡屡破防,实在是这个沈二小姐太大言不惭,太会气人了。
“我要安魂符,你的报酬是什么?”
“给我当一年的靠山,在这一年里,在有人欺负我的时候,护着我,给我撑腰。”
“你要的安魂符,”大师姐手指在衣袖里试着捏了个诀,手指软绵绵地聚不起精气,头上又传来一阵剧痛,她无奈道:“我现在有伤,得先养好伤,三个月内符箓必定送到你手里。”
“成交。”他利索地转身离塔,青杨紧跟着出塔。
大师姐伸伸手,啥也没能留住。
遗憾地想,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小子,怎么也应该道个别再走,要是能拥抱一下道别,就更好了。
她盘腿坐下来,检视自己身上的伤,发现新的旧的,针孔真的不计其数。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伤口也都不少。
最致命的,是脑袋,后脑勺一记,应该是重物击打所致,血应该流了不少,头发黏糊糊的。
大师姐认命开始运功疗伤。
讲真,这星辉塔用来修炼,真是很好的。五百年前,她就喜欢在这里,清净舒适。
大师姐闭着眼睛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做着自己的规划。
明天就先陪着沈府演一场戏,养养伤再整治他们。
等神魂稍安,给大皇子画个符箓还了债。
然后就借着大皇子的护佑,用这个身子修炼,上星辉楼顶层取回自己的东西。
再然后就是自由自在的大圆满啦,再也不去想什么护佑龙脉。
美滋滋……
第3章 沈府大小姐
尚书府从半夜就开始闹腾了。
沈青山坐在堂屋,怒火中烧,继夫人王氏在边上添柴火:
“女孩子的名声最重要,这一整晚上不回来,以后还怎么说婚嫁?”
“这要传出去,云儿和月儿的闺誉,也会被连累受损的。”
……
暖云阁
大小姐沈云曦的丫头柑桔回到了院中,在沉闷的雷声中,一道闪电劈头盖脸而来,吓得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
柑桔强自镇定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合上门。
她小声回禀道:“大小姐,成了。”
沈云曦提笔写字的手顿了顿,温柔地抬起脸来,对着柑桔道:“你辛苦啦,等过了明天,给你哥封100两银子,让他带着你嫂子去城外置办个宅子,好生过日子吧。”
柑桔千恩万谢地退出去,心脏砰砰跳。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她双手合十,默默无声地念叨:“二小姐,你可别怪我,我也只是听命行事。怪只怪你肖想了不该想的。二皇子以后可是要做太子的,你不该和大小姐抢……”
暖月阁
三小姐沈月华正在津津有味地听汇报,丫头柠檬吧啦吧啦讲着主屋的情况。
“她真的没有回来?”沈月华的眼睛发亮:“母亲说她以后就没法好好婚嫁?”
她没有太在意二姐的名声会影响其他姐妹的说法。
二姐姐名声一向都不好,也没有影响大姐姐成为京中出名的才女啊。
反正又不是一个妈生的,二姐姐是二姐姐,自己和大姐姐才是同一个妈生的姐妹。
如果二姐姐嫁不成二皇子,那自己和大姐姐是不是就都有希望了?
太好了,沈月华越想越兴奋,也不睡觉了,起身来匆匆换了件衣服就往大姐姐的暖云阁而去。
她要叫上大姐姐,去爹娘那里看戏烧火。
沈月华雀跃地跨进门,迎接她的,是沈青山严厉的眼锋。她的雀跃立即就被扑灭了,唯唯诺诺地站到母亲身边去。
沈云曦盈盈跨进门槛,姿态端庄优雅,那满面愁容,令人不忍苛责。
她开门见山:“父亲,母亲,关于二妹妹,女儿有事禀告。”
这个女儿,颇具才名,是沈青山在职场偶尔能吹把牛的主要骄傲。他不由地缓和了神情,示意她坐下来说话。
边上的沈月华一脸不服气,父母就是偏心大姐姐。
当然,和没了亲娘的二姐姐比,她还是很有优越感的。
“白天,二妹妹又去痴缠二皇子,说自己有皇家信物,以后要和皇家婚配的。二皇子不堪其扰,直接说一个资质上不了星辉楼一层的废物,不堪为皇家妇。”
沈云曦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无奈。
“二妹妹怕是被刺激到了,跑去硬登星辉楼。”
沈云曦知道,凭沈星沫本身的那点资质,被威压去掉半条命,也未必能成功登上一层。本身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加上身上有多个伤口见血,被扔上一层,根本不可能再活命。
她善解人意地劝慰父亲:“母亲平时对我们三姐妹多有教导,二妹妹是做不出真正出格的事情的,多半是去星辉楼证明自己了。”
沈云曦继续劝到:“父亲母亲也都累了,都去小憩一会,等天亮了,我们去星辉楼接二妹妹回来。回家再好好教也就是了。”
沈青山咬咬牙,同样是夫人教育的女儿,一个如此端庄大气,一个却如此上不得台面。
大女儿说得对,天亮了再说。他头一歪,睡意袭来。
沈云曦对柑桔吩咐道:“多派几个家丁,挨家挨户地问问,也去星辉楼附近看看。如果有人关心担心二小姐,就说她可能是为了能嫁二皇子,想要证明自己登楼去了,明天一早沈家会去星辉楼接她回家。”
柑桔立即领命去办了。
挨家挨户让所有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为了二皇子强行登楼的,被星辉楼内禁制所伤致死,是天命。这样,自己和哥哥就安全了。
大小姐真的是聪明,算无遗漏。
天才蒙蒙亮,沈家人就出现在了星辉塔下。
虽然这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但这么多的老百姓这么早就一起来到塔下,关心沈府二小姐的安危,沈青山还是蛮感动的。
从侧面,也反应了他沈尚书在百姓心中的官望啊。
这么一想,沈青山不由地挺直了脊背,走出了尚书大人六亲不认的气势领先进了塔。
沿着楼梯一眼看去,空空的。
这和沈青山想的很不一样。
原以为二女儿会在楼梯下哭泣,或者晕倒在半楼梯上。
那他大可以估量一下楼梯的高度,决定由自己,或者由家中有功夫的护卫将二小姐带下,然后带回家。
但是楼梯是空的。
登上去了?不可能。别说他那资质平庸的二女儿,就是他自己,也不敢贸然登上一层。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沈星沫没有来星辉塔。
沈青山想要率领众人离开,沈云曦给柑桔递了个眼色。
柑桔会意,大声叫到:“你们看,那个台阶上,有二小姐的耳环。”
昨晚,大小姐特意吩咐摘下二小姐的一只耳环,让哥哥丢在台阶上。柑桔再一次佩服自家大小姐,她怎么什么都算得到。
沈月华踮着脚往上看:“哪里?没有啊?我怎么没有看到。”
沈青山张望,也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沈云曦向来对猪队友们不寄予厚望的,只得亲自上:
“刚才阳光透过来,从这个角度,我也看到二妹妹的耳环。看来,二妹妹是登上一层了,她果然做到了。”
看着越聚越多的百姓,沈云曦抬高了音量:“父亲,二妹妹强行登上一层,怕是受伤了。请允许女儿上楼,带二妹妹下楼,回家养伤。”
“沈大小姐真的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有长姐的担当。”
“为了妹妹,以身犯险,沈家真的是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
老百姓的议论声令沈青山非常满意,对着这个令他骄傲的大女儿,他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感动。
他有点舍不得劳累这个宝贝大女儿,但是,沈家,也就是这个女儿资质好一点,其他人,想要安然上楼,全身而退怕是难的。
他点头说:“云儿乖,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带你二妹妹下来。”
王氏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冒险,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女儿扬名的好机会,她不能阻止女儿的前程。所以只好用帕子抹了抹其实并不存在的泪。
沈月华是有些嫉妒的,大姐又在出风头了。但她知道,嫉妒也没有没有用,自己根本上不了楼。
在众人或期待、或崇拜、或羡慕的目光中,沈云曦一步一步开始登塔。
走到一半,她有点吃力了。但是她很自信她能上去。
去年的祈福会,在国师大人的主持下,一众少男少女登塔。
她艰难登上了一层,而沈星沫那个废物,到一层十八个阶梯,才爬到第八个,就滚下楼去了。
虽然星辉塔的威压导致她后来全身疼痛了一个月才慢慢好转,但也因为成功登上一层而被大家高看,很值得。
今天再登一次,永绝了沈星沫这个后患,而且赢得了好名声。
这都是在为嫁给二皇子,以后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打下基础。
身体要付出一些代价,值得的。
她一步一步往上,一步一步计划着等下见到尸体要怎么反应。惊叫?哭泣?……
她果然在楼梯的最上面一个台阶上,看到了一只耳环。说明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布局进行中,她的心安了安。
100两银子,花得值。
她捡起耳环,拈在指尖向下面的人群挥了一下。
柑桔很配合地大叫:“耳环,这是二小姐的耳环,我就说我刚才看到了。”
沈云曦满意地看了一眼楼梯下的人群,转身踩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啊——”她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她看到沈星沫活生生的盘腿坐着,面向着她,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第4章 游戏开始了
“诈尸了——”沈云曦不可控制地喊破了音。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精心维持的端庄优雅碎了一地,只剩下满满的、无法掩饰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她看见了活的沈星沫。
不是预想中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盘坐在一层平台,背靠着塔壁。
虽然脸色苍白如纸,衣衫破损染血,形容狼狈,但那双眼睛,正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直勾勾地、用直白戏谑的眼神看着她。
“二……二妹妹?”沈云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脚下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塔下的人群被这声尖叫惊动,纷纷伸长脖子向上张望。
“怎么了怎么了?沈大小姐看到什么了?”
“大小姐说二小姐诈尸了?那是啥意思?”
“听这声音不太对啊……”
……
沈星沫将沈云曦的失态尽收眼底,心里嗤笑一声。
就这点胆量和心性,也敢玩杀人抛尸的把戏?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塔内的寂静。
“大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过是累了,在这里歇会儿,你为何如此……惊慌失措?好像见了鬼似的。”
沈云曦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找回了理智。
“二妹妹!”沈云曦迅速调整表情,努力挤出担忧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快步走上前,“你……你真的在这里!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她伸出手想去搀扶沈星沫,动作急切,带着一种想要立刻将人带离、控制起来的意图。
沈星沫哪能让她如愿?她身体微微后倾,避开了沈云曦的手,目光落在沈云曦还捏在指尖的那只耳环上,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塔下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捕捉到:
“大姐手里拿的……是我的耳环吗?原来是被大姐捡到了?”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疑惑,“只是……这么小的绒球耳环,在最高一层台阶上,大姐姐在楼下就能看到,真是……多谢大姐了。”
轰——!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大姐姐,你料定我死了吗?不然为何一见到我,就说我诈尸了?”
轰——!
这是又投入了一块巨石!
塔下瞬间炸开了锅!
“对啊!沈大小姐和她的丫鬟都很肯定耳环在最上面,别人都看不到!”
“那么高的地方,怎么可能看到耳环这么小的东西。”
“二小姐说她醒来才发现丢了耳环,难道……沈大小姐早就知道二小姐在这里?还知道她丢了耳环?”
“而且沈大小姐刚才那声尖叫,根本不像是看到受伤的妹妹,倒像是……早就料定妹妹已经死了,才会说出诈尸这样的话来!”
“细思极恐啊!……”
老百姓的眼睛雪亮,用八卦的心去推算探案的能力,太强大了。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沈青山的脸色由担忧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铁青。
王氏也傻了眼,沈月华更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云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都是没脑子的,让在楼梯丢个耳环,他丢到最上面那个台阶,猪脑子!
她精心策划的每一步,此刻都变成了回旋镖,狠狠扎在她自己身上!沈星沫那看似懵懂虚弱的话语,句句诛心!
“我……我……”沈云曦脑子一片空白,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她总不能说“我是来确认你死没死顺便嫁祸给星辉塔,然后判定你自不量力死有余辜”吧?
沈云曦强迫自己不要被沈星沫牵着鼻子走,她开始她一贯的捧杀式洗脑大法:
“二妹妹,你真厉害,你登上了星辉塔一层,证明了自己。”
“现在楼下有很多关心你的乡亲们,告诉他们你做到了,他们会帮你口口相传,很快二皇子就能知道你的优秀了……”
大师姐有点无语原身居然能够被这种大头话洗脑十四年。
沈星沫“虚弱”地咳了两声,扶着塔壁,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大姐……我头好晕……浑身都疼……我们……先下去吧?”她仿佛随时会摔倒。
全力抵抗这塔内的威压,沈云曦此刻的脑袋有点不够用,赶紧下去是对的。
她强忍着恐惧和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僵硬地伸出手:“好,好,二妹妹小心,大姐扶你下去。”
这一次,沈星沫没有拒绝。她将小半边身体的重量都“虚弱”地压在沈云曦身上,指尖却悄无声息地、极其诡异地在虚空中转了两个弯,才拂向沈云曦。
沈云曦只觉得被沈星沫的手指冰凉,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骤然降临!
仿佛空气瞬间凝固成了水银,将她全身包裹、挤压!
星辉塔对她这个资质尚可之人的常规威压,在这一刻陡然放大了不少!
“呃!”沈云曦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倒!
她脸色煞白,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又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下楼梯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而缓慢。
反观沈星沫,虽然也“虚弱”地靠着她,但步伐却显得比她“轻松”多了。
塔下众人看着沈家姐妹俩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缓慢下楼。
二小姐似乎伤得很重,全靠大小姐支撑。
大小姐的脸色却比二小姐还要难看,步履蹒跚,仿佛随时会倒下。
看到活的二小姐,柑桔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全身都颤抖不止。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刚才上去还好好的……”
“怕不是也被塔里的威压伤到了?她去年登塔后就病了好久呢!”
“我看是被吓的吧?你看她那脸色,她刚才的喊声……”
这些议论如同针扎,让沈云曦羞愤。这一切,都是拜沈星沫这个贱人所赐!
她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咬紧牙关,一步步往下挪。
沈青山看着两个女儿下来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沈云曦搀扶着沈星沫的手紧了紧,提醒她该说话了,刚刚教过她怎么说的。
沈星沫没令她失望,开口了:“谢谢大家来见证我登塔,作为当朝国师的唯一嫡亲外孙女,去年没能登塔成功,非常惭愧。”
王氏听不得她又拉闻国师做大旗,还说什么“唯一嫡亲”,她气得直翻白眼。
“最近日夜修习玄术,想要乘夜试试自己的实力,没有想到我大姐姐太担心我的安危,挨家挨户去叨唠大家,我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
这话听着信息量就有点大了,百姓们的聪明无比的八卦心被彻底勾起来。
迫不及待地小声议论起来。
沈云曦这下是真懵了,这说的是啥?
怎么大家都在赞扬沈星沫上进心强,自强不息有毅力呢?
塔内威压的原因吧,沈云曦明显感觉到脑子又不够用了。
沈星沫被沈府的两个嬷嬷“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搀扶时,才“虚弱”地松开沈云曦。
沈云曦只觉得身上骤然一轻,但脱力的感觉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震惊不已的柑桔醒过神来,连忙扶住大小姐。
“父亲……母亲……”沈云曦勉强开口,声音嘶哑。
“回去再说!”沈青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狠狠地瞪了沈星沫一眼,拂袖转身就走。
王氏也慌忙跟上,看都没再多看沈星沫一眼。沈月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懵了。
沈星沫被扶上马车,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要不是这具身体太弱,自己魂魄不稳,大师姐才懒得费这口舌,累人得很。
她感受着怀中那块温润玉佩传来的、缓慢却持续滋养着她的醇厚龙气,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先养好伤。
沈云曦,游戏开始了。
加诸在原身身上的痛苦和算计,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第5章 闻家的传承
暖云阁大气,暖月阁精致。
暖星阁啥也不是。
沈星沫迈步进了暖星阁,看到的,就是空而简陋的院子。
庆嬷嬷正在院中烦躁地转来转去,二小姐一夜未归,她心急如焚。但是二小姐罚她禁足在暖星阁里不准出去,否则就发卖了她。
见到沈星沫进来,庆嬷嬷忙迎上去行礼,满脸都是关切,却不敢多问。
庆嬷嬷是原主母亲的陪嫁丫头,本是个精明能干的,对沈星沫多有提点。可惜沈星沫在王氏和沈云曦的教唆下,一直和庆嬷嬷对着干。
“庆嬷嬷,我昨晚去登星辉塔了,成功登上了一层。”
庆嬷嬷惊诧地抬头,最惊讶的不是她的小姐登上塔了,而是小姐居然主动和她说话了。喜得她老泪滚滚。
“我昨天摔了一下,脑袋受伤了。帮我去烧点热水来吧。”
“哪里受伤了?”庆嬷嬷果然慌了,想要伸手去碰触沈星沫的脑袋,又讪讪地缩回去。
“我马上去烧水。”
看着庆嬷嬷的背影,沈星沫再一次感叹原主的愚蠢。
明明身边有忠仆,不用。明明外祖家有依靠,不亲。偏偏要相信那对母女,巴巴地去贴二皇子。唉……
在庆嬷嬷的伺候下,沈星沫洗了个热水澡。
长发散入水中,已经凝固在头发中的血渍又在水中化开来,一大桶的水很快就被染了色。
庆嬷嬷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没事,我以后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沈星沫的好脾气让庆嬷嬷觉得又欣喜又陌生,她正想说什么,又听到沈星沫吩咐道:“我累了,要睡一会。不管是谁,都别来打扰我。”
看着惴惴不安,熬了一夜没睡的庆嬷嬷,沈星沫上前握住了庆嬷嬷的手。
庆嬷嬷一惊,小姐居然主动拉她的手,小姐的手真暖真软啊。
经小姐这么一握,庆嬷嬷的心,神奇地安定了下来。
她守在屋外,下定决心,无论谁来了,都不让他们吵到可怜的小姐。
但是庆嬷嬷做不到。
沈星沫睡下去不到两个时辰,暖心阁来了一行人。沈尚书带着继夫人王氏以及大女儿,三女儿一起来了。
沈云曦的状态很不好,全身骨头都在疼,但是要去暖星阁让沈星沫交出皇家婚配信物,她必须得亲自去。
她强撑着跟在王氏身后,幸好柑桔机灵,用心又用力地扶着她。
这阵势,庆嬷嬷怎么可能拦得住。
她只好进屋去叫醒沈星沫。
沈尚书看着空空荡荡的,摆设极其简陋的屋子,脸就沉了下来:“我沈家,穷酸到这个程度了?”
王氏心中明白,这些年,她把持了前夫人闻氏的嫁妆。但每个月给沈星沫的月例不到沈云曦的十分之一。
她知道沈青山好面子,所以她面上从不苛待这个前夫人留下的女儿。给暖星阁拨的东西,不见得是精致好用的,但并不少,倒也不至于这么空空荡荡。
沈云曦温柔地维护王氏:“父亲,母亲掌管府内中馈,给我们姐妹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不会厚此薄彼,苛待二妹妹。”
沈月华很直白地上眼药:“父亲,二姐姐的东西,都拿去巴结二皇子身边的人了,让他们帮忙为二姐姐美言。”
王氏很得意,自己的两个女儿,就是聪明又贴心。
这是把责任都推到沈星沫身上,顺便笑她无脑,拿了屋里的东西去巴结二皇子身边的下人。
沈星沫却不急着争辩,对着庆嬷嬷下达了指令:
“庆嬷嬷,听到母亲的话了吗?我们姐妹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以后去领取月例、餐食、衣物,都按照大姐姐的份例来。可不能让底下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污了母亲的名声。”
王氏:……
“是,小姐。”不管王氏急速变化的脸色,庆嬷嬷答得响亮。
沈星沫看着黑着脸,马上要发飙的沈青山,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沈尚书在外,一向大气有格局,沈家打赏几个下人也是正常的事情。”
沈青山:……
堵住了沈青山的嘴巴,沈星沫顿了顿,目光扫过沈云曦和沈月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至于我母亲留下的紫檀木雕花嵌玉八仙桌、那架前朝名匠所制的青玉山水插屏、还有那对汝窑天青釉的梅瓶,不是大姐姐喜欢,借去赏玩了吗?”
沈云曦:……
“还有我母亲陪嫁的那套点翠镶南珠的头面、还有那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凤尾簪,不是三妹妹喜欢,借去了吗?”
沈月华:……
“庆嬷嬷,既然父亲都开口训诫了,这屋里的摆设,确实有失尚书府的面子。你列个单子,带着香橙一起,亲自去大姐姐三妹妹那里,把东西都取回来吧。”
沈云曦:……
沈月华:……
庆嬷嬷来了精神头:“是,小姐。”
“对了,之前香橙冒犯了大姐姐,被罚去外院干粗活。大姐姐心地善良,怎么能忍心一直罚她呢,庆嬷嬷去领她回来吧。”
沈云曦:……
庆嬷嬷中气十足:“是,小姐。”
沈青山看着泰然安排一切的沈星沫,仿佛又看到了亡妻闻大娘子,不由得一阵心塞,拂袖离开了暖星阁。
王氏一行人,只好跟着一起出了暖星阁。
庆嬷嬷激动地出门去接香橙。
香橙是个好的,忠心护主,就是性子太直太急了,并不讨小姐喜欢。
这次是为了维护小姐,和大小姐身边的柑桔吵了几句。夫人说这是对大小姐不敬,被罚出去快一个月了。
幸好小姐心里是记得香橙的,让她回来了。
庆嬷嬷一路都在想,沈尚书气势汹汹带着一堆人来到小姐房里,是来干嘛的呢?送东西给二小姐?
出了暖心阁,沈青山也有点懊恼,怎么被一个丫头片子带了节奏,没办成事情,就自己退出来了呢。
“老爷,那订婚信物,是二丫头的命。平时对谁都不肯吐露,想让她拿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慢慢来。”
王氏心里咬牙切齿,面上还是温柔地安慰沈青山。
沈月华觉得沈星沫像是变了一个人。
“大姐姐,你说,那是沈星沫吗?”
沈云曦沉吟着不说话,她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又说不上来什么。
“你说,是不是因为沈星沫登上了星辉塔?圣塔能洗涤人的灵智,让她脱胎换骨变聪明了?”沈月华羡慕又嫉妒。
凭什么她也能登上去?
沈月华最接受不了的,是沈星沫登上一层了,而且变得不似以前那么无脑了。
以前大姐姐登上了一层,她引以为豪,现在连沈星沫都上去了,就她上不去,这就令她不服了。
“大姐姐,你说,是不是因为她身上,流着闻家的血,有着闻国师的血脉传承?”
这也是沈云曦最不愿意承认的,身上带了如此多的针孔,那么多伤口出血的情况下,还能在一层待一个晚上,那是多恐怖的存在?
凭什么沈星沫能做到?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流着闻家的血。
王氏是书院管事家的女儿,从小就在书院长大,帮忙干点洒扫的杂活。
她早早就看上沈青山这个书院里最勤奋读书的穷书生,只等着他考中后就下手。
只可惜,沈青山金榜题名后,被闻家唯一的女儿闻盈盈看中。才子佳人,成就了当时的一段佳话。
王氏不甘心,在月下约沈青山,庆贺他高中。拉拉扯扯、半推半就间就有了孕肚。
闻盈盈进门后,无奈同意纳王氏为妾。
一直为闻盈盈撑腰的,是已故的庄皇后。
可惜,闻盈盈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女儿。
庄皇后念旧,曾多次在公众场合许诺让沈家女儿嫁入皇家,或为后,或为妃,享一世荣华。
当时也已经生下一女的王氏,很快被扶正成了沈府继夫人。
“大姐姐,你说我要不要也夜半登楼试试?”沈月华打断了沈云曦的沉思。
实在是觉得这个猪队友聒噪,沈云曦打发她回暖月阁。
第6章 上门当靠山(一)
宸翰殿里,萧景宸也被宇文皓聒噪得不行。
大皇子冒死闯星辉塔四层,这个宇文皓相信。
从小混到大的发小,他知道萧景宸绝非别人传说的纨绔无能,薄情暴虐。为了三皇子,大皇子可以命都不要的。
但是在星辉塔救大皇子的,是那个废物沈二,宇文皓是不信的。
青杨不满地嘟囔:“那还有假,主子把随身玉佩都给她了。”
这下宇文皓来劲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萧景宸默默地看着廊檐下自顾自玩着石头的三皇子萧景昊,懒得搭理宇文皓的聒噪。
萧景昊今年5岁,身体羸弱不堪,眼下一片青黑。他一直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任何旁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
白天旁若无人,一堆石头可以玩一天,一群蚂蚁可以看一天。
从一年多前开始,三皇子晚上夜夜梦魇,时常惊惧哭喊,大汗淋漓。
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民间有传三皇子本就是痴傻的,也有传三皇子得的是离魂症,需要星辉楼里供奉的安魂符。
安魂符当今世上已经无人能画。
星辉塔里有安魂符,但那是供奉的圣物,是圣女的遗物。任何人,包括皇上和国师,都动不得,否则影响国运。
萧景宸想要,就只能盗取。
“她说她能给你安魂符,你就信?”宇文皓直摇头,这还是那个他认识的腹黑大皇子吗?
萧景宸目光依然看着萧景昊,话却是对着好友说的:
“宇文皓,你跑一趟沈府,去给沈二瞧瞧伤,顺便告诉沈府,宸翰殿是沈二的靠山。”
“让我这个年少成名的医学天才,上门去给沈二瞧伤?”宇文皓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你这叫病急乱投医。你真要给她当靠山?”
“青杨,你一起去,带点疗伤用的礼物。”
见主子来真的,青杨立即起身。按主子的意愿办事,是他作为护卫的使命。
“等下。”萧景宸突然起身:“宇文皓,叫你祖父派个年纪大一点的太医一起去。”
宇文皓是当今太医院院正的孙子,不仅长得俊俏,从小极有医学天赋,针灸之术深得祖父真传。
只可惜性格浪荡,每天和纨绔的大皇子混在一处吃喝玩乐,白瞎了那逆天的天赋。
太医院的太医们虽然看到宇文皓直摇头,但是院正的孙子代替大皇子来调个人,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很快,一把胡子的周太医就出现在沈府门口,后面还跟着宇文皓和青杨。
看到太医院的轿子停下,门口的一名家丁就飞奔进府报信了。
王夫人派人带着沈尚书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大夫来给大小姐瞧病,可惜被太医院推说忙拒绝了。大小姐只能接受府医的治疗。
没有想到,太医院还是派人来了。
看到轿子里出来的居然是德高望重的周太医,管家喜出望外,立即又叫了两人飞奔去报沈老爷。
这消息在沈府里炸开了锅,沈青山和王氏急着往大门奔,沈月华自然是要跟的。
沈云曦忙着吩咐柑桔给她梳妆换衣服。哪怕只是太医来瞧伤,也是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的,任何时候注意打造好自己的形象,为以后嫁入皇家做好准备。
沈府中门大开,不仅周太医亲自到访,连院正大人家的少年天才都来了,这是多大的脸面呀。
沈尚书想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礼仪和文采,很可惜,直接就被青杨打断了。
“奉大皇子之命,来给沈二小姐瞧伤。请沈大人引个路。”
青杨正式办事的时候,一脸严肃,一点都没有在大皇子面前的憨态。
“二,二小姐?”沈青山太震惊导致舌头有点捋不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沈青山只得亲自把人带往暖星阁。
沈月华倒是不在意太医去给大姐姐瞧病还是去给二姐姐瞧病,她的心思全在俊俏的宇文皓身上,眼睛紧紧跟随着宇文皓。
“这位小将军,”沈青山并不认识青杨,“会不会有误会弄错了,长女名叫……”
“没错!”青杨打断得干脆利落。
见到沈星沫,青杨态度恭敬了许多,认真说明了来意。
青杨对沈星沫的态度,再一次惊到了沈家一众人,他居然说,宸翰殿是沈星沫的靠山,这是啥意思?
更让人惊讶的,是沈星沫的态度。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理所应当道:“那就让周太医给我瞧瞧吧。”
沈星沫看了看旁边发髻稍显凌乱的庄嬷嬷,脖子上有抓痕的香橙。
“好好的,你俩怎么弄成这副狼狈样?”
她们早上去找大小姐三小姐要回东西,去账房支取份例。
很显然,东西没要到,还动手了。
见沈星沫直接在外人面前问,那可是要犯了沈尚书家丑不可外扬的禁忌的,王氏马上打圆场:
“肯定是底下人不会办事,我回头会好好处罚她们。”
沈星沫温顺道:“这种小事,怎么好劳动母亲。”
“青杨,”她突然提高声调,“你去告诉她们应该怎么做事,看看是什么人,连宸翰殿都敢违逆。”
青杨领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跟着庄嬷嬷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二小姐那口气,那气势,和大皇子太像了,令人不由自主地遵从。青杨暗暗心惊。
宇文皓觉得这位二小姐还是有点意思的,用起大皇子的护卫和宸翰殿的名头,那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周太医经验老道,立刻收敛了心神,上前一步,对着沈星沫微微躬身:“二小姐,请容老朽为您诊脉。”
沈星沫配合地伸出手腕,搁在早已准备好的脉枕上。
她的手腕纤细苍白,几乎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腕骨嶙峋。
周太医凝神屏息,三指搭上脉搏。甫一接触,他的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那脉搏微弱、沉涩,如同枯枝下的暗流,时断时续,是极度的气血两虚之象。
他诊了左手,又换右手,脸色越来越凝重。
“二小姐近日头部可曾受过重创?”周太医沉声问道。
“有,是被铜烛台所击!”沈星沫答得平静。
沈云曦和柑桔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她怎么知道是用铜烛台砸的?
周太医是个有经验的太医,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安全,可不敢有任何八卦心。
他示意沈星沫微微低头,仔细察看她后脑的伤处。
虽然被简单处理过,但肿胀和瘀血依然明显,发根处还有凝结的血块。
他用手指轻轻按压周围,沈星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瘀血凝滞,阻塞经络,此乃外伤入脑之兆。”周太医语气沉重,“此伤可致命,二小姐看着神志清明,已是奇迹。”
宇文皓原本抱臂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此刻也被周太医的诊断吸引了注意,眼神变得专注起来。他踱步上前,对周太医道:“周太医,容我看看外伤。”
周太医点头让开位置。宇文皓的目光扫过沈星沫脑后的伤口以及苍白的面容,最后落在她露出的脖颈和手腕上。
他眼神微凝,忽然伸手,动作极快地撩起了沈星沫左臂的衣袖。
第7章 上门当靠山(二)
“啊!”沈月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只见沈星沫瘦弱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的、已经结痂的针孔状伤口!
宇文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复之前的玩世不恭。
他迅速又检查了沈星沫的另一只手臂、脖颈侧面,同样的针孔伤痕,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
满室皆惊!
沈青山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细小疤痕。
他身为父亲,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从他心底升起,他猛地转头看向王氏,眼神凌厉如刀。
王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这……这定是底下那些刁钻的恶奴!定是她们欺主!老爷,我……我定会彻查严惩!”
她心中惊骇,这些针伤,多半是她默许甚至授意下,沈月华和沈云曦“玩闹”时留下的“杰作”,还有那些看人下菜碟的恶仆所为。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竟会在太医院的人面前,被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沈月华也慌了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沈星沫的手臂。
宇文皓冷笑一声,转向周太医,补充道:“周太医,她这身伤,加上头部的重创瘀血,还有这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的气血两虚……能活到现在,真是命硬。”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厅堂上。
沈青山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他堂堂尚书府,已故夫人留下的女儿营养不良,惨遭虐待,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
沈星沫缓缓放下衣袖,遮住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扫过脸色惨白的王氏道:
“请周太医为我配点调理的药,其他的,等我伤好后,再处理吧。”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王氏心头猛地一跳,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青杨回来了,身后跟着满脸兴奋的庄嬷嬷和香橙。
青杨对着沈星沫抱拳,声音铿锵有力,仿佛故意说给所有人听:
“回二小姐,事已办妥!违逆宸翰殿者,已按规矩处置。该拿回的东西,一样不少,稍后便送来暖星阁。属下已派人快马回宫,将二小姐的伤情……如实禀报殿下!”
“如实禀报”四个字,让沈青山和王氏眼前一黑。
宇文皓挑了挑眉,看向沈星沫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这位传闻中的“废物”沈二小姐,似乎比他那位好友描述的,还要有意思得多。
王氏给沈青山拼命使眼色,可惜沈青山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看不见。
她只好自己恬着脸开口:“周太医,当日登塔的还有我家大女儿,也伤着了,求周太医移步暖云阁,给……”
“受太医院命,给沈二小瞧伤,现已完成出诊,老朽该回太医署复命了。请沈大人,夫人见谅。”周太医一拱手,拒绝得明明白白。
“父亲母亲,请替我送周太医。”沈星沫好整以暇地发令:“请宇文公子稍留片刻,之后青杨送你回府。”
沈青山心中不快,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照做了。
王氏拽了一把自己的女儿,一起离开。
沈月华是很不情愿地走的,二姐姐想干嘛?干嘛把宇文公子留下,二姐姐不是想要勾引宇文公子吧?
感情沈星沫是使唤青杨习惯了,顺道把所有人都给安排了。宇文皓饶有兴趣地想。
庄嬷嬷看小姐似有话要和两位公子说,很用心地带上门,然后带着香橙去院子里守着了。
沈星沫依然端坐,那目光看着宇文皓和青杨,就似老祖宗看着两个小辈。
“夜半惊惧、恶梦连连,大汗淋漓。你试了很多的方子,不见效。”沈星沫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句。
宇文皓正想着,萧景宸可以啊,连这种事情,都和沈二说。然后他听到了青杨的询问:
“二小姐怎么知道三皇子的病症的?”
看在今天青杨做事情卖力的份上,沈星沫决定解释一下:“从宇文公子身上闻到了安神类药物的气味,说明他一直在调制研发这类药方。从宇文公子身上看到了浊气,说明曾坐过病人的床。”
宇文皓:沈二怎么有点神神叨叨的,但是她确实没有说错。
“宇文公子,三皇子的梦魇,你治不了。”
宇文皓很不爽,暗暗想:没事你戳人痛处是几个意思?我治不了,你能治?
“青杨,你去查,床上的每个角落,床顶,床底,包括床上方的房梁。如果查到有特别的东西,不要直接碰触,用黑布包了送我这里来。”
“是,二小姐。”青杨态度恭敬,答得利索。
其实青杨自己也奇怪,怎么不知不觉,好像自己竟有两个主子了?
送走了两位公子,香橙终于找到她讲话的机会了,兴致勃勃把今天青杨一起去各个院子的经过。
说到青杨一脚把王氏的护卫给踢趴下了,开心不已。毕竟暖心阁可没有少被他欺负过。
“小姐,你说,如果踢伤了,夫人之后会不会找我们算账?”香橙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会,要找人算账,也应该找大皇子啊,关我们什么事。”
香橙从心里觉得,小姐说得好有道理。
“那,如果厨房不肯按照大小姐的标准给我们饭菜,青杨侍卫又不在,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香橙生得比一般的丫头都高大,被卖来沈府前还练过一点拳脚,真起了冲突是吃不了亏的。
但是她怕被罚,之前被罚去洗衣服干粗活,她不怕。只是不在小姐身边,她总是饿肚子,这个真受不了。
“那你就像青杨那样,一脚踢出去,教会他们什么是规矩。”
香橙惊呆了,小姐这么霸气的么?小姐的意思是说,她可以打架了?以前小姐是绝对不允许她动手的呀。
沈星沫看到桌上有两张黄表纸,随手取来一张,用手翻转折叠,转眼就叠出一只小鸟来。
“香橙,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贴身收着。不要轻易动手,但是如果真被欺负了,也不用害怕,打回去,我给你兜着。”
香橙感动得要哭了,宝贝似的把黄表纸叠的小鸟收起来。
她完全没有在意为何自己在小姐身边都好几年了,小姐突然说要给她一个见面礼。见面礼有见面后好几年再送的吗?
“小姐叠得真好看,可以给庆嬷嬷也叠一个吗?”
庆嬷嬷一边缝衣服,一边笑道:“你们玩吧,我不用。”
看到沈星沫真的又叠了一个,递过来,庆嬷嬷赶紧收了放进贴身的口袋。
别管是什么,那可是小姐的心意。
第8章 玄门有规矩
宸翰殿
青杨简略,宇文皓啰嗦,两个人打着神奇的配合,把整个经过给大皇子讲了一遍。
关于去三皇子床上找东西这件事情,宇文皓问:“沈二是不是有点神神叨叨,她这话,你信不?”
但他还没有问完,萧景宸已经起身去往昊翔殿了,宇文皓赶紧追。
从宸翰殿到昊翔殿不远。
一行人到昊翔殿的时候,三皇子正趴在院子里看小虫子,他眼神专注,眼里只有虫子没有其他。
见大皇子来,几名小太监赶紧都过来,站在大皇子边上汇报三皇子的情况。
青杨就这么悄没地进了屋,一闪身,已在房梁之上。
“主子——”青杨见果然有东西,不敢乱动,赶紧叫道。
宇文皓收到萧景宸给他的眼色,会意地起身,开始详细地询问几个太监今天三皇子的吃食情况。
萧景宸进殿关了门,足底一蹬,人就已经到了房梁上。
这看起来,是一个奇怪的木雕,木雕上包了一圈黄纸。
萧景宸想要去取来看个究竟,被青杨拉住:“二小姐说,不要去碰,用黑布包裹了,送到她那里去。”
青杨解下自己的披风,把那东西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两人又仔仔细细地在房内搜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了,才放心。
三人带着用披风包裹的东西去沈府。
宇文皓还是一路感慨:“这沈二也太神了吧,你怎么知道昊翔殿有这种东西的?”
萧景宸突然打断他:“你掀开了沈星沫的衣袖?”
“对啊,你知道吗,那手臂上,全是针孔……”
“你现在回昊翔殿,今晚就守在那里吧,观察一下景昊晚上睡觉的情况?”
宇文皓:什么?啥?现在回去?为啥?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吗?
……
沈府再次中门大开。
青杨一马当先,说大皇子亲自来沈府视察,看看沈府里有什么人敢对宸翰殿不敬。
然后带着大皇子直奔暖星阁而去。
气得沈青山咬牙切齿,大皇子纨绔,做事向来荒唐不羁。
沈星沫怎么就入了大皇子的眼,轮番着来给这逆女撑腰?不成体统!
当然,他只敢在自己房里发发火,人家是皇子,身份摆在那里。
沈云曦也发着火,上好的茶具,都砸碎了好几个了。
王氏劝道:“大皇子不着调,以后能继承大统的,肯定是二皇子。你要尽快和二皇子确定关系。只要二皇子自己愿意,沈星沫那订亲信物完全没用。”
沈云曦也愁啊。以前沈星沫用各种手段痴缠二皇子,每次沈星沫闹笑话,沈云曦就以长姐的身份,去向二皇子赔礼道歉,从而得了不少机会接触二皇子树立自身形象。
但现在,沈星沫突然脑子开窍了,不闹笑话了,那她要怎么约二皇子?
沈云曦烦躁得很。
沈星沫很开心,一个紫金的补品自己送上门来了,这能不令人开心吗?
大师姐是矜持的,控制住了没有冲上去抓补品。
沈星沫很热情地站起身来迎接,站近一点,方便薅龙气呀。
青杨又不合时宜地在中间挡龙气了,他把一团黑色的披风递过来,庆嬷嬷想去接,青杨避开了。
“庆嬷嬷,给我拿个铜盆过来。然后你带香橙去厨房看看,找点生姜和艾叶,烧水煮一盆过来。”沈星沫吩咐道。
看到庄嬷嬷和香橙出门,大皇子挑了挑眉:“你把她们支开去?”
“不,我是真的需要生姜艾叶水。”
沈星沫一边说,一边把披风抖开来。
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在手里端详,果然,上面黑气萦绕,外面还裹着一层诅咒。
“不是说这东西不能直接去碰触吗?”看着她好看的手指抚过那个透着怪异的东西,萧景宸好心地出声提醒。
“那是你们碰不得,我没事。”沈星沫自信得让萧景宸咬牙。
她毫不在意,用纤细的手指在虚空里饶了饶,轻轻地拂向包裹在木雕外的黄表纸,突然,黄表纸燃烧了起来。
并没有点火啊?二小姐在变戏法?
青杨目瞪口呆,萧景宸不动声色地看着沈星沫手中燃烧着的黄表纸。
很快,中间那个木雕也被点燃,就像沈星沫举着一个小小的火把。
火越烧越旺,沈星沫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额头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大师姐真受不了这样虚弱的自己,处理这么一个小东西,居然消耗了自己大半的精力。
得补补!
她把小火把随意地往铜盆里一丢。
“你过来”,她伸出手,对着大皇子勾勾手。
“你过来让我吸几口。”这句话,在喉咙口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来,改成了:
“你过来让我给你处理一下。”
大师姐如今真的是堕落了,薅把龙气还得扯个谎才行。这个世道不给弱者体面啊。
果然,大皇子乖巧地来到了大师姐身边,大师姐迫不及待地在大皇子身边的虚空里扒拉。头上薅一把,肩膀边薅两把,再薅背上,前胸,腰部……
沈星沫这次是真的薅了不少,感觉今日份的龙气已经薅足了,才住了手。
“我呢,我要处理吗?”青杨以为要轮到自己了。
“你不用。”沈星沫马上找了一个理由:“你和三皇子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你不用。”
一个谎言总是容易引来多个谎言,大师姐决定以后还是少扯谎。
当庆嬷嬷端着一盆生姜艾叶水回到暖星阁的时候,铜盆里的小火把已经快要燃尽了。
“香橙,开窗。”
“大家掩住口鼻。”
沈星沫一边说,一边把手浸入生姜艾叶水,然后在空气中弹了弹,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印后,把那盆生姜艾叶水一股脑儿倒进了铜盆。
磁啦一声响,房间里飘起了一阵恶臭,不过很快就消散开去。
沈星沫吩咐香橙,去把铜盆里的水,浇到桃树地下去。
“二小姐不简单啊,在有多个伤口见血的情况下,还能在星辉塔救人。从未到过昊翔殿,却能准确预知殿内的问题。还会处理这些脏东西。”青杨看来是真的很服沈星沫。
“不过是玄门中的一点小把戏,不值一提。”这话大师姐没瞎说,想当年,这样的小事情,可不用她亲自出手。
“玄门有玄门的规矩,我出手了,这酬劳,你可得付啊。”
沈星沫又端坐回主位了,头上细密的汗让她看起来有点虚弱。
“今天这事,可大可小,梦魇这种事情,严重到致命的也是有的。就收你1000两银子吧。”沈星沫理所应当地开出了价格。
“回去打盆清水,折一根柚子树枝,蘸着清水在昊翔殿撒一撒。这个法子,就免费送你们了。”
“可以。”萧景宸示意青山给钱。
“二小姐,这是一千两。”
青山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取出其中一张放在桌上。
大皇子这么有钱的吗?好像要少了。
香橙看到银票,心都颤抖了,二小姐以前的月例银子是一两,现在和大小姐平起平坐了,也才十两一个月。
一千两,天爷啊,二小姐这么会赚钱的吗?
第9章 豪爽二小姐
沈星沫指尖捻着那张银票,递给香橙。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
“去,把它兑成现银。再跑一趟集市,买些上好的黄表纸、狼毫毛笔,还有顶级的朱砂回来。”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透出一股子豪气:“记住,东西只拣最贵的买,多多益善。”
香橙刚接过银票,又被沈星沫后面的话惊得差点没拿稳:
“银子兑回来,你和庄嬷嬷,每人拿十两去。”
“小姐……赏我们每人十两?”
香橙瞪大了眼睛,声音都飘忽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两银子!这几乎是她们一整年的月钱了!
“这是你们应得的。”沈星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她干活需要的生姜、艾叶、铜盆都是她们准备的,煮水、处理残灰等也是她们做的。事后论功行赏是大师姐一向的习惯。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香橙,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庆嬷嬷,压低了声音:
“嬷嬷,这……这会不会太多了?小姐这样撒钱,是不是……有点败家啊?”
她心里既欢喜又替主子心疼银子。
庆嬷嬷是已故闻夫人的陪嫁丫头。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带着点任性却真心待人的豪爽劲儿,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位笑容明媚的闻夫人。庆嬷嬷眼眶不由得一热,泛起湿意。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眼角,“小姐赏的,是体面,也是心意。给了,就好好拿着。”
得了庆嬷嬷的首肯,香橙心头那点顾虑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欢喜,脆生生应了句“是!”,便像只雀跃的小鸟般飞跑出去办事了。
香橙手脚麻利,办事极有效率。
当晚,沈星沫所要的东西就一样不少地摆在了案头。
她看了看朱砂,还是有点嫌弃。当然,她也知道这品相,已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更好的,在皇宫里或者玄门大佬手里。
沈星沫凝神静气,提笔蘸了朱砂,在裁剪好的黄表纸上细细勾勒起繁复的符文。
烛火摇曳,映着她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
笔尖游走,符文每每画到关键处便凝滞不前,或是光芒一闪即灭。
尝试了数次,案几上已堆积起不少废弃的黄纸。
沈星沫眉头紧锁,指尖微微发颤。
大师姐魂魄所受的创伤远比预想的沉重,而这具身体也实在太过孱弱,经脉滞涩,难以承载灵力流转。
白日里处理昊翔殿里取来的阴损之物,本就耗尽了刚借龙气恢复的一丝元气,此刻更是雪上加霜,虚弱感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看着小姐笔下那些被弃置一旁、浸染着昂贵朱砂却毫无灵光的符纸,侍立一旁的香橙心疼地直抽气。
十两银子的喜悦被眼前这“败家”的景象冲淡了不少,心里直嘀咕:小姐这也太……太浪费了!
翌日清晨,宸翰殿的宁静被一阵急促而喜悦的脚步声打破。
三皇子萧景昊身边伺候的小李子,一脸喜气地跑来报信:
“恭喜大殿下,贺喜大殿下!我们三皇子殿下,昨晚可算是睡了一个难得的踏实觉!一整夜都没惊醒呢!”
小李子声音洪亮,报完喜讯,喜滋滋地抬起头,满以为会看到一片欢欣鼓舞。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三张写满疲惫的面孔和三双布满红血丝、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眼睛。
大皇子萧景宸、负责三皇子病情的宇文皓,以及萧景宸的贴身侍卫青杨,三个人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脸上别说惊喜了,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小李子满腔的热情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笑容僵在脸上。
他心里直犯嘀咕:这……这不对啊!最关心三殿下的大殿下怎么是这个反应?连宇文公子也……难道昨晚大皇子也梦魇了?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以为三皇子安眠的昨夜,这三位,一直隐匿在寝殿最深沉的暗影里,彻夜未眠地守着萧景昊。
好在青杨为人厚道,不动声色地将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塞进小李子手里,堵住了他满腹的疑问:“有劳公公跑一趟报喜,辛苦了,殿下知道了。”
小李子捏着银票,识趣地打住了内心胡乱的猜测,行礼告退。
待殿门重新关上,宇文皓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赞叹:
“啧……看来那个沈二小姐,还真有点东西啊?”
毕竟三皇子犯梦魇之症,已经一年多了。
太医院人仰马翻、自己也是绞尽脑子,都没能解决。
急得大皇子都要拼了性命去盗符箓了,结果沈星沫一出手,好了。
“那是自然!”青杨接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和与有荣焉,
“能在身上带伤、见血的情况下,独自登上星辉塔三层的人,能是没点真本事的废物吗?”
他显然已经完全改变了最初对沈星沫的看法。
“哎呦?”宇文皓挑眉看向青杨,戏谑地拖长了调子,“这改口改得够快啊?”
青杨略有些窘迫,但并未否认。
沈星沫绝非外界所传那般是个废物。她不仅不废物,反而身负令人惊异的能耐。这一点,此刻屋内的三人,已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萧景宸那双眸子里,彻夜守护的疲惫已被汹涌的怒意替代。
他想起弟弟这些年所受的非人折磨,每一幕都像淬毒的刀子扎在他心上。
萧景宸对着虚空唤道:“青榆!”
一道身影从屋檐翻身而下,一闪就到了萧景宸面前。
他转向青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寒意:
“给我彻查!那害人的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又是经谁的手,送到景翔殿的!”
他此刻,恨不得将那幕后黑手揪出来,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宇文皓对于萧景宸的杀气视而不见,查,有啥好查的,除了皇后那一派,还能有谁?
“我要不找沈二小姐谈谈,让她教我几招。”宇文皓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屁颠颠地和好友分享。
没有想到萧景宸黑了脸:“不行,你不准再见她。”
宇文皓不解:“你觉得沈二有问题?我没看出来她有问题啊。感觉沈二挺好的,不是那种扭扭捏捏装腔作势的。人还长得漂亮,你说,她那张脸,确实是好看,对不对?”
“滚!”萧景宸的脸更黑了。
被青杨连拖带拉地送出了宸翰殿,宇文皓还在问:“青杨,你主子这是逮谁咬谁啊?这样无差别攻击可不好。”
“青杨,你看出来沈二有问题没?”
……
第10章 吸空了玉佩
日子在暖星阁里不紧不慢地流淌了一个月。
沈星沫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至少后脑的肿痛消退了,身上的针孔也只留下浅淡的印记。
但大师姐最关心的功力恢复,却进展得如同龟爬。
案头堆积的废弃黄表纸越来越多,昂贵的朱砂消耗惊人。
每一次提笔,那凝滞感都让她心头火起。没有龙气的滋养,魂魄和肉身相融极其艰难。
香橙看着那些被揉成一团、浸染着上好朱砂的废纸,心疼得直抽气,又不敢多言,只能默默祈祷小姐快点成功。
更让大师姐烦躁的是,那块被贴身珍藏、视作“补品”的玉佩。
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原本温润通透、紫气氤氲的玉质,如今变得黯淡无光,触手只余下玉料本身的微凉。
里面的龙气,被她这一个月来当作“营养剂”吸收得涓滴不剩。
“唉……”沈星沫长长地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冰冷的边缘,
“真是……不经吸啊。”
她无比怀念那醇厚龙气滋养神魂的舒畅感。这具身体就像个无底洞,这点龙气填进去,只堪堪让她稳定了神魂,距离恢复实力还差得远。
“又是很想薅龙气的一天……”她托着腮,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眼神放空,满脑子都是那个身负紫金之气、行走的人形大补丸——萧景宸。
青杨倒是时不时送点东西过来,大皇子是个守诺的,“靠山”当得还不错。
很可惜,大皇子不知道,大师姐最想要依靠的,是人形补品。
“也不知道那小子在干嘛,伤好了没?也不知道主动来送点‘补品’……”大师姐的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期间,沈月华会时不时来暖星阁给大师姐找点乐子。
比如这一次,是听说沈星沫“败家”买了天价黄表纸和朱砂,特意跑来看笑话。
“哟,二姐姐这是发什么横财了?还是攀上了大皇子,手头就阔绰了?”
沈月华绕着案几,看着那堆价值不菲却画废的符纸,语气尖酸,“可惜啊,买再好的东西,废物还是废物,也变不出花儿来!白白糟蹋银子!”她拿起一张废符纸就想撕。
沈星沫眼皮都没抬,只淡淡说了一句:“宸翰殿的东西,你也敢撕?”
玄门大师姐已经说了,以后不扯谎了。
事实上买纸的钱是宸翰殿给的,那四舍五入,说是宸翰殿的东西,没毛病,算不得扯谎。
沈月华的手瞬间僵在半空,脸一阵红一阵白。
宸翰殿的名头如今在沈府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连她母亲王氏都要避让三分。
她最终悻悻地放下符纸,冷哼一声:“哼!拿大皇子吓唬谁!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气冲冲地走了。
想当年玄门八千弟子,哪一个不是对大师姐恭恭敬敬、服服帖帖。谁敢不服,大师姐有的是办法整治。现在一个小小的沈月华,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但沈月华还不知道厉害,总是要试试再试试的。
比如今天,青杨刚送来的一套紫砂茶具。
就一个茶壶加五个杯子,并非什么名贵有来头的物件,胜在造型雅致,做工精巧,倒也还能入大师姐的眼的。
沈星沫就道谢收下了。
沈月华很快就得了消息,一进门,那双眼睛就贪婪地黏在了那套紫砂茶具上,再也挪不开。
“哟,二姐姐,攀上大皇子果然不一样了,连宫里的好东西都送来了?”
沈月华酸溜溜地说着,人已经径直走向多宝格,伸手就要去拿那套茶具,“这紫砂成色倒是不错,正好我那套摔了一个杯子,这套给我拿回去配着用吧!”
庆嬷嬷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一步,用身体微微挡住多宝格,语气恭敬但态度坚决:
“三小姐,使不得。这是宸翰殿大皇子殿下赏赐的物件,是御赐之物,非同小可。二小姐也很是珍爱,日日都要擦拭一番的。”
“御赐之物?”沈月华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蛮横和不以为然,
“大皇子赏她的,那就是她的东西了!给我用用不用这么小气吧!给我拿来!”
她说着,伸手就去推搡庆嬷嬷。
庆嬷嬷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住沈月华这带着怒气的推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案几。
香橙见状,立刻想冲上来帮忙,却被沈星沫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星沫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沈月华见无人敢真正阻拦,更加得意,一把将那套茶具连盒子一起抱在了怀里。
她挑衅似的看了沈星沫一眼:“谢了二姐姐!改天请你喝茶!”说罢,抱着盒子转身就要走。
“三妹妹,”沈星沫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宸翰殿的东西,你确定要这样拿走?”
沈月华脚步一顿,心中莫名一虚,但随即又被贪婪和蛮横压了下去,梗着脖子道:
“拿了又如何?你还敢去大皇子面前告状不成?”
她不信沈星沫真敢因为一套茶具去麻烦大皇子,更不信大皇子会为这点小事替沈星沫出头。
她抱着盒子,加快了脚步,眼看她就要跨过门槛,离开暖星阁。
就在她左脚迈过门槛,右脚抬起,注意力全在怀中宝贝上的一刹那——
“哎哟!”
不知是门槛绊了脚,还是怀中盒子挡住了视线,又或是冥冥中真有报应。只听沈月华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她下意识地想护住怀里的盒子,却反而让盒子脱手飞出!
“哐当——咔嚓!”
精美的木盒砸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那套紫砂茶具滚落出来。其中一只精巧的茶杯,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门槛旁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又令人心碎的碎裂声!
而沈月华本人也重重摔在地上,胳膊肘和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她“嗷”一声叫了出来。
暖星阁内外一片死寂。
庆嬷嬷和香橙都惊呆了。连闻声赶来的几个小丫头也吓得捂住了嘴。
沈星沫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门口,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沈月华,以及地上那只碎了的杯子。
她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却又无比清晰地说道:“故意损毁御赐之物,这罪名……庆嬷嬷,你说,若是报给宸翰殿大皇子殿下知晓,会如何?”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沈月华头顶!
沈月华瞬间忘了身上的疼痛,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宸翰殿!大皇子!损毁御赐之物!这几个词连在一起,足以让她和她母亲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皇子那个出了名脾气不好、行事乖张的名声可不是假的!上次母亲院里的护卫,被大皇子身边的青杨踹了一脚,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第11章 整治三小姐
“不!不要报!”沈月华顾不得狼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门槛绊了我!二姐姐!求你别报给大皇子!”她此刻是真的怕了,声音都带了哭腔。
沈星沫看着沈月华惊慌失措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道:“不报?那这套御赐之物残缺不全,大皇子日后问起,我该如何交代?说是我自己打碎的?还是说……被府里的野猫野狗撞翻了?”
沈月华听出她话里的威胁,又气又怕,咬着嘴唇:“那……那你说怎么办?”
沈星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这青玉茶具,虽非孤品,但也是宫中匠作监精心打造。这只杯子碎了,一套便毁了。价值嘛……”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沈月华瞬间绷紧的脸,“看在姐妹情分上,你赔个一百两银子,这事儿就算在我暖星阁内了了。如何?”
“一百两?!”沈月华尖叫出声,这几乎是她的全部私房!
她每个月月例才十两!她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一接触到沈星沫那双平静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地上那刺眼的碎杯,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这钱不赔,沈星沫绝对敢把事情捅到宸翰殿去!
到时候就不是一百两能解决的了,母亲也保不住她!
“香橙,”沈星沫不再看沈月华,转向自己的丫头,
“和柠檬一起去一趟三小姐院里,找她的管事嬷嬷,就说三小姐打碎了宸翰殿的东西,需要一百两银子赔偿。现在就要。”
“是!小姐!”香橙响亮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兴奋,拉着柠檬转身就往外跑。
沈月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星沫:“你……你……”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香橙和柠檬的背影,再看看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自己脏污的衣裙,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捂着脸,一瘸一拐、无比狼狈地离开了暖星阁。
这次,她不仅是炸毛,简直是连皮带毛都被燎了一遍,心肝肺都疼得滴血。
很快,香橙就得意洋洋地捧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回来了,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两银子。
沈星沫看也没看,直接让香橙收起来,正好填补了她画符消耗的亏空。
庆嬷嬷看着沈月华狼狈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小姐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感慨万千。小姐这次醒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小心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叹了口气:“可惜了这御赐的宝贝……”
沈星沫看着茶盘里剩下的四只茶杯,指尖轻轻拂过温润的杯壁,淡淡道:“无妨。四个杯子也足够用了。”
“杯子碎了,情分……也早该碎了。能用它换点实在的东西,也算物尽其用。”
沈星沫感慨宸翰殿这块牌子,用好了,果然比什么都管用。
相比之下,沈云曦的手段就“高明”许多。她也会来暖星阁,每次都是一副忧心忡忡、掏心掏肺的长姐模样。
她坐在沈星沫对面,言辞恳切:“二妹妹,听姐姐一句劝。你与二皇子有婚约在身,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你何苦总是这样畏畏缩缩?就该拿出点气魄来!”
“姐姐教你,”沈云曦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神却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明日二皇子会去城郊马场,你便去那里‘偶遇’。见了他,也不必害羞,直说心意!就说你心悦他已久,非他不嫁!让他必须对你负责!你是占理的一方,谁也挑不出错来!这样,你的名分才能真正定下来啊!”
沈星沫每次都只是笑眯眯地听着,仿佛听得很认真。
等沈云曦口干舌燥地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时,她便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不好。”或者更干脆一点:“不要。”
一开始,沈云曦还能勉强维持笑容,劝道:“妹妹别任性,这是为你好……”
以前沈云曦只要这么一说,沈星沫就会按照她的意思犯蠢。
但最近,沈星沫好像真的变得有脑子了,死活不愿意上当了。这让沈云曦觉得头疼。
后来,当沈星沫干脆利落地拒绝时,沈云曦脸上的温柔面具出现了裂痕,捏着帕子的手都攥紧了。
沈云曦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恼怒:“二妹妹!你这般……这般不识好歹,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好姻缘溜走吗?错过了这次机会……”
“大姐,”沈星沫打断她,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的姻缘,就不劳大姐费心了。大姐若有空,不如多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云曦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微微发青。
她强压下怒火,挤出最后一丝笑容:“罢了,既然妹妹执意如此,姐姐也不便多言。你好生歇着吧。”起身离开时,背影都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意。
沈星沫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轻嗤笑一声。
想拿她当枪使,去二皇子面前闹笑话,好衬托她沈云曦的端庄贤淑?
算盘打得倒响。大师姐活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伎俩,连她眼角的灰都沾不上。
……
这一天,暖星阁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闻家来人了。
来人正是沈星沫已故母亲闻盈盈的嫡亲嫂嫂,闻府当家主母姚氏。她带着二儿子闻磊和小女儿闻淼一同前来。
姚氏年约四旬,气质温婉大气。身着素雅得体的锦缎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水头极好的碧玉簪,通身透着世家嫡女的涵养与当家主母的端庄。
她看向沈星沫的眼神,带着长辈特有的慈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和谨慎。
闻磊十七八岁年纪,身姿挺拔如松,眉目间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和一丝书卷气。
他看着沈星沫,眉头微蹙,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和疏离。
最小的闻淼约莫十三四岁,模样娇俏,继承了闻家清秀的好相貌,但此刻小嘴微微撅着,眼神里充满了不情愿和怀疑。
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沈星沫,仿佛在评估一件麻烦的物品。
姚氏温声开口,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
“星沫,你外祖母的六十寿诞快到了。按照家里的老规矩,我们特意来接你回去,给老人家磕个头,祝个寿。”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盼着儿孙绕膝,热闹团圆。”她语气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第12章 答应去拜寿
闻磊在一旁忍不住低声嘟囔:“祖母六十整寿,何等要紧。做小辈的本就该主动记挂,早早前去请安。哪有让长辈亲自派人来请的道理……”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暖星阁里格外清晰。
姚氏立刻侧目,带着警告意味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即又对沈星沫温和解释道:
“你磊哥哥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这次寿诞不同往年,你外祖母盼着呢。”
沈星沫毫不在意:“磊哥哥说得对,外祖母过寿这样的大事,本该我自己记得,哪能让舅母来请呢。”
姚氏难得见沈星沫居然这么通情达理,很欣慰。
她看着沈星沫苍白但平静的脸,眼中怜惜更甚,“你娘走得早,你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舅母和你表哥表妹,都该多疼你些才是。”
闻淼撇了撇嘴,凑到闻磊耳边,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嘀咕:“哥,你说她是不是装的?她能这么善解人意?以前不是最烦我们闻家吗?……该不会憋着什么坏吧?”
她可没忘记,小时候沈星沫指着闻老夫人的鼻子说“我只有一个母亲姓王,你们闻家少来挑拨离间”的混账话。
出乎姚氏母子三人的意料,沈星沫并未如往常般冷脸相对或出言讥讽。
她站起身,对着姚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声音清晰而平和:“舅母言重了。外祖母六十寿诞,星沫身为外孙女,理当前去拜寿。烦劳舅母亲自跑一趟,是星沫的不是。”
“请舅母放心,寿诞当日,星沫必定准时到府,好好给外祖母磕头祝寿。”
沈星沫的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乖巧和应承。
姚氏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涌上真切的惊喜和欣慰,连声道:“好,好孩子!你能去,你外祖母不知该多高兴!”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闻磊也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沉静、眼神清明的表妹,和他记忆中那个粗鄙无礼、对闻家充满敌意的形象判若两人。
难道登了星辉塔一层,真的脱胎换骨了?他眼中的疏离淡去了些,多了几分审视和好奇。
闻淼则是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完全没想到沈星沫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她狐疑地又上下打量了沈星沫几眼,小声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摔坏脑子转性了?”语气依旧带着刺,但那份强烈的抵触似乎松动了一丝。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沈云曦急匆匆地赶来了暖星阁。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自责,一进门就对着姚氏行礼,亲热地喊道:“舅母安好!您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云曦也好准备准备。”
她暗暗懊恼,最近只顾着琢磨怎么接触二皇子,竟把闻家老太君的寿诞给疏忽了!
更没想到,这个一向与闻家不睦的二妹妹,这次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如果沈星沫真的和闻家走得近,得到闻家的庇护,那想要掌控她,在她手里夺姻缘就难了。
姚氏对沈云曦这声“舅母”微微蹙眉,但还是客气地颔首:“沈大小姐客气了。”
闻淼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声嘀咕:“谁是你舅母?真会攀亲戚!”
闻磊也皱了皱眉,觉得沈云曦这称呼听着格外刺耳。
沈云曦仿佛没看见闻家兄妹的不悦,目光转向沈星沫,笑容温婉得无懈可击:“二妹妹答应去给外祖母拜寿了?这是好事!外祖母最是慈爱,见了你定会欢喜。只是……”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担忧,“你身子刚好,独自前去舅母他们难免要多费心照顾。不如姐姐陪你一同去吧?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二来,姐姐也早就想给闻老太君磕头请安了,一直苦无机会呢。”
姚氏一时语塞。沈云曦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为沈星沫着想,实则就是厚着脸皮要跟去。
闻家与王氏所出的子女并无瓜葛,更无邀请之理,贸然带个外人去老太太的整寿宴席,实在不妥。
但直接拒绝,似乎又显得闻家小气。
就在姚氏为难之际,沈星沫却笑眯眯地开口了,声音清脆:“好啊,大姐想去就一起去吧。人多也热闹些,想必外祖母不会见怪的。”她答应得极其爽快。
姚氏和闻磊闻淼都惊讶地看向沈星沫。
姚氏眼神复杂:这孩子……是真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别有打算?
闻磊眉头皱得更紧:果然还是那个拎不清的!她以为闻家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带去给祖母贺寿?
闻淼更是气得小脸鼓鼓的,狠狠剜了沈星沫一眼,凑到闻磊耳边,用气音愤愤道:“哥!你看!我就说她没安好心!脑子根本没灵清!还是那个糊涂蛋!”
“带王氏的女儿去?她算哪根葱啊!祖母见了她怎么可能会欢喜呢!气还差不多!”
沈云曦则是一脸“意料之中”的满意笑容,对着姚氏道:“舅母您看,二妹妹也答应了。那就这么定了,寿诞那日,云曦定当随妹妹一同前往,给老太君贺寿!”
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闻国师地位尊崇,他的母亲过寿,二皇子殿下极有可能代表皇室前往道贺。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只要沈星沫这个蠢货在宴会上再出点丑……她的机会就来了!
暖星阁里,心思各异。
姚氏看着笑容温和的沈星沫和志得意满的沈云曦,心中无奈叹息,只能应下。
闻家兄妹对沈星沫刚升起的那一点点改观,又被“带沈云曦去贺寿”这个决定打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失望和不快。
沈星沫却仿佛没察觉到众人各异的心思,指尖轻轻拂过怀中那块黯淡无光的玉佩,心中也在默默盘算:
闻家……国师府……或许,在那里能遇到“大补丸”?
就算遇不到,闻家作为玄门世家,说不定能找到些滋养神魂的药材或者……别的机缘?总比窝在暖星阁画废符强。
至于沈云曦?大师姐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无的弧度。
想看好戏?那就看看,这戏台子搭起来,最后站在台上丢人现眼的,会是谁。
第13章 夜半补品来
宸翰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的前奏。
宇文皓忙着处理伤口。
青杨单膝跪地,脸色煞白:“主子!属下无能!那贱婢居然敢直接向殿下洒毒粉!属下未能及时……”
萧景宸抬手制止了青杨的自责。
他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上,脸色在烛火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比平时沉重急促许多。
“查……查清楚了?”萧景宸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
“是!”青杨声音沉痛,“是坤宁宫安插在昊翔殿多年的暗桩,这些年三殿下夜夜惊梦,全拜她所赐!”
青杨的拳头攥得死紧,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萧景宸闭了闭眼,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他那可怜的弟弟!他猛地睁开眼,寒光四射:“她背后的人……”
“她只来得及说……是奉‘坤宁宫那位’之命……便……”青杨的声音低了下去。
坤宁宫!皇后!果然是她!
一股腥甜骤然涌上萧景宸的喉咙,他强行压下。
但体内那股阴寒邪异的气息却如同附骨之蛆,开始疯狂侵蚀他的经脉。
宇文皓声音都颤抖了:“这并非寻常剧毒,更像是一种极其阴损的煞气。”
“主子!”青杨惊骇欲绝,看着萧景宸脸上青气更盛,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抽搐。
“去……暖星阁……”萧景宸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他脑中唯一的念头,竟是那个在星辉塔中将他拖出死境、一眼看穿昊翔殿邪物、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女子——沈星沫!
夜已深沉,暖星阁内一片静谧。
沈星沫正盘膝坐在榻上,尝试引动那微乎其微的天地灵气滋养神魂,却收效甚微。
她烦躁地睁开眼,目光落在枕边那块彻底失去龙气的玉佩上,幽幽叹了口气。
唉,又是肖像大皇子的一天。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极其轻微、却带着急促喘息和压抑痛楚的落地声。
沈星沫眼神一凛,瞬间警惕。
紧接着,窗户被一股巧劲无声地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风,踉跄着翻了进来,重重靠在墙壁上才稳住身形。
紫金龙气!——正是萧景宸!
只是此刻的他,全然没了平日的冷峻矜贵。脸色青灰,嘴唇发紫,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鬓角,那双好看的瑞凤眼因剧痛而布满血丝,正死死地盯着沈星沫。
“沈……星沫……”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沈星沫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不是惊吓,而是……狂喜!
浓郁的、混乱的、但本质醇厚无比的紫金龙气,正随着他体内那股阴邪之气的肆虐而不断逸散出来!
“哎呀呀!”沈星沫几乎是跳下床榻,快步走到萧景宸面前。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全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见猎心喜”,
“大殿下!您这是……我来扶您”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他周身逸散的、混杂着黑气的紫金之气,仿佛饿狼看到了肥羊。
萧景宸被她这过于“热情”和“兴奋”的眼神看得一阵恶寒,强撑着冷声道:“少废话……中了阴煞……你可……能解?”
“能!当然能!”沈星沫答得斩钉截铁,笑容灿烂得晃眼,
“不就是点阴沟里的臭虫气嘛!包在我身上!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搓了搓手指,笑容变得狡黠又市侩,“大殿下也知道,我这暖星阁穷,出手一次,耗费心神巨大,这酬劳……”
“开价!”萧景宸闭了闭眼,忍着经脉被撕裂般的剧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爽快!”沈星沫一拍手,眼睛亮晶晶的,“第一,处理这次阴煞,五千两!第二,未来一个月,你有空的时候,得多跑几趟暖星阁……”
守在窗口的青杨心里一咯噔,这次大皇子的情况有点严重啊,连沈二小姐都不是一次能完成的,需要多次治疗。
萧景宸感觉心口更堵了!这种时候,这女人还在谈价格,简直是趁火打劫!
“成交!”然而,体内那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痛苦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咬牙切齿地应下。
青杨立即从窗口翻入,掏出怀里的银票放桌上。又翻身从窗口出去,外面的一举一动,就都在青杨的掌控中了。
这样的侍卫,武功高,忠心护主,脑瓜还聪明,做事又靠谱。沈星沫想着,哪天和大皇子交易的时候,把青杨要过来也不错。
“合作愉快!”沈星沫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捡到了天大的宝贝。
她把搀扶着他的手,从他的胳膊挪下去,直接按在了他冰冷的手腕上!
一股温润醇和、却又带着奇异吸力的气息瞬间从她指尖涌入萧景宸的体内。
那气息所过之处,他体内的邪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被迅速消融、净化!蚀骨的疼痛,一下子就骤减了。
而沈星沫,则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出声!直接的肌肤碰触,让大量精纯的、被初步净化过的龙气如同甘泉般涌入她的神魂!这感觉……太美妙了!
她一边贪婪地吸收着这“救命”兼“大补”的龙气,一边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勾勒出几个玄奥的符文,轻轻点向萧景宸的眉心、心口和丹田。
“净!”
一声轻叱,萧景宸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浓郁的黑气逸散出来,随即被沈星沫指尖带起的无形气流搅散,消弭于空气中。
他脸上那骇人的青灰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剧痛却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沈星沫也适时收回了手,满足地咂咂嘴,感觉神魂都凝实了不少。
她看萧景宸的眼神简直像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搞定!大殿下感觉如何?有空要多过来坐坐啊,我这售后服务可是童叟无欺,包您满意!”
萧景宸感受着体内重新归于平静、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我赚大了”表情的女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默默看了眼桌上那叠青杨放的银票:“五千两,先付清。其他的……容后再议。”
他现在想起这个女人一心想要嫁给二皇子,莫名就很不爽。
“好说好说!”沈星沫笑眯眯地收了银票,还不忘叮嘱,“大殿下回去好好休养,记得我们的约定哦!欢迎常来!”
那语气,活像青楼老鸨送别金主。
萧景宸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回去,黑着脸,几乎是逃也似的从窗口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星沫掂量着手中厚实的银票,又感受着神魂的充盈,心情大好。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真是……美好的一夜啊。”
第14章 她有扩音符
闻府老太君六十寿诞,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国师府邸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庄重又不失喜庆的氛围。
沈星沫按照约定出现在闻家寿堂,一身鹅黄的衣裙,简单又不失雅致,温暖可人的样子,最适合去祝寿了。
她身边还跟着精心打扮、笑容温婉的沈云曦。
闻淼看到沈云曦就忍不住翻白眼,闻磊也是眉头紧锁,连一向敦厚大气的大公子闻鑫也是面露不愉。
闻家三兄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一踏入闻府正厅,沈星沫便感受到一道带着审视、防备和不耐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眼望去,只见代表皇家来祝寿的二皇子萧景翊,正坐在上首位置,一身华贵的皇子常服,面容俊朗,神态倨傲。
他身上有丝缕紫气,但混杂着太多的浊气,大师姐看不上。
萧景翊显然已经做好了被沈星沫痴缠的准备,甚至微微侧身,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应付麻烦的姿态。
然而,沈星沫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如同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没有丝毫停留。
她径直随着姚氏走向正在接受众人拜贺的闻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眼神清澈平静,带着晚辈应有的恭敬,再无半分往日的痴迷和狂热。
“这位姑娘,端庄有礼,一看就是高门千金,不知道是哪一位?”
“这就是闻老夫人唯一的外孙女,是沈家的嫡小姐。可惜,其亲母走得早……”人群中有一位妇人应该是比较知情的,为边上人解说。
“都说这沈二小姐粗俗无礼,看着不像啊。”
“传言不可尽信啊……”
萧景翊:……
他准备好的冷淡疏离、甚至呵斥的言辞,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这不对!这废物怎么没扑上来?
她不是应该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诉衷肠、讨要承诺吗?
她这无视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想玩新花样引起本皇子注意?
萧景翊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盯着沈星沫背影的目光充满了狐疑和不悦。
沈云曦将二皇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喜。
果然,二皇子对沈星沫就只有厌恶。无论她以前的痴缠,还是今日的“反常”,二皇子都是厌恶的。这正是她的机会!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沈星沫,趁着周围人声鼎沸,再次开始了她的“谆谆教导”。
“二妹妹,”沈云曦压低声音,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你看到了吗?二皇子一直在看你!他定是等着你过去呢!”
见沈星沫只是微笑,头都不肯抬一下的窝囊样,沈云曦气不打一出来。
她看看周围人来人往,计上心来。沈云曦说帮她整理一下衣裙,硬是把沈星沫往屏风后面拉。
沈星沫很顺从地被沈云曦拉到了屏风后面。
镂空的雕花屏风上,梅花栩栩如生,重重叠叠。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些许影子,并看不真切。
沈云曦很满意找到了这处隐蔽的洗脑场地。
她没有看到的是,沈星沫的指尖,在宽大的衣袖下,极其隐蔽地、飞快地勾勒了一个小小的符文——扩音咒!
那只是大师姐曾经无聊时候创造的一个玄门小术!
下一刻,沈云曦那刻意压低、却带着明显煽动意味的声音,如同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响彻了整个原本有些嘈杂的正厅:
“星沫,你听姐姐的,别害羞!外祖母就在这里,她老人家最疼你了!你过去,就跪在外祖母和二皇子面前,把你们有婚约的事情说出来!让外祖母给你做主!”
“让二皇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一个承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快!别犹豫了!”
沈云曦的语气充满了煽动性,仿佛沈星沫不去就是天大的傻子。
听到沈云曦这番话,沈星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她微微侧头,看着沈云曦那张写满“为你好”的虚伪面孔,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干净又无害:
“大姐姐,这是我外祖母的寿诞,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妥当啊?”
沈云曦以为沈星沫有点心动了,继续加码:“你要是能嫁给二皇子,外祖母也是高兴的,这是好事情啊。这叫双喜临门,是给外祖母最好的寿礼啊。”
“如果外祖母不同意,你就坐在地上哭,今天这么多人在,闻家要体面,她一定会同意的。”
清晰无比!字字入耳!
整个闻府正厅,瞬间死寂!
闻鑫一挥手,两个下人超有眼力劲地搬走了屏风。
所有宾客,包括上首的闻国师、闻老夫人、二皇子萧景瑜,以及姚氏、闻家兄妹,全都惊愕地、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源头——沈云曦!
沈云曦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凝固,如同面具般寸寸碎裂!
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她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那些震惊、鄙夷、嘲讽、看戏的目光!
她……她刚才说的话……怎么……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不可能!
“不……不是……我……”沈云曦慌了,语无伦次,想要辩解,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
闻老夫人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沈云曦,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脸无辜平静的沈星沫,布满皱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她这个外孙女……似乎……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这一手……够狠,也够解气!
对付沈云曦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就该如此!
闻国师闻玄罡端坐上首,面容古井无波,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二皇子萧景瑜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沈云曦这番话,简直是在把他架在火上烤!哪里有什么婚约,还想逼他当众承诺?
他看向沈云曦的目光,瞬间充满了厌恶和怒火!这个蠢女人!
“沈大小姐!”闻磊年轻气盛,忍不住第一个出声,语气充满了鄙夷,
“我闻家老夫人寿诞,乃阖家团圆、共庆高寿之喜!你在此处撺掇我表妹行此不知廉耻之事,是何居心?当我闻家是什么地方?!”
闻淼也气鼓鼓地帮腔:“就是!你自己想攀高枝,别拉着我表姐丢人!”
沈云曦被闻家兄妹当众斥责,羞愤欲绝,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后晕倒过去!
一场闹剧,以沈云曦的彻底出丑和晕厥收场。
沈星沫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脸“惊讶”和“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对着闻老夫人怯生生地道:
“外祖母……大姐她……言语确实有失身份……星沫不会听大姐的……”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小白花。
闻老夫人看着沈星沫这“无辜”的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伸出干枯瘦削的手,拍了拍沈星沫的手背:“好孩子,别怕。外祖母在呢。”
这丫头,有长进!知道借力打力,还懂得藏拙了。
第15章 一锅鸡肉汤
沈云曦造成的闹剧,以她的晕倒提前退场告终。
寿宴继续进行,轮到小辈献寿礼的环节。
闻淼抽空还叫人把沈云曦的闹剧捋了捋,散布出去。可不能让人乱传,污了闻府的名声。
闻家子孙、各方姻亲,纷纷献上奇珍异宝、名家字画、罕见药材。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引得宾客赞叹。
闻老夫人强撑着精神,微笑着点头,偶尔说声“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人家精神不济,对那些珍宝并无多大兴趣,甚至有些疲于应付。
她瘦得厉害,眼窝深陷,显然胃口极差,已有许久未曾好好进食。
轮到沈星沫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捧着一个朴实无华、甚至显得有些简陋的食盆走上前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隐隐的轻视。
沈星沫无视那些目光,恭敬地跪下,将食盒高高捧起:
“外祖母,星沫无甚珍宝,唯愿外祖母身体康健。亲手熬制了一份老母鸡人参汤,以文火慢炖半日,只求能入外祖母之口,略补元气。祝外祖母福寿安康。”
她的声音清亮,态度诚恳。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低低的议论和嘲笑声在席间蔓延开来。
“老母鸡汤?这也算寿礼?”
“闻家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送这个,也太寒酸了吧?”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闻淼更是急得直跺脚,觉得沈星沫又犯傻了,这不是把脸送上去给人打吗?
闻鑫暗暗自责,应该早一点问一下这个表妹,如果她没有合适的礼物,自己可以帮她准备。怎么也不能这样失了礼数。
闻老夫人看着跪在面前的沈星沫,又看了看那个朴素的食盆,想到早早撒手人寰的女儿,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动容。
她这一生,山珍海味早已尝遍,如今病体缠身,最渴望的,反而是最寻常、最熨帖的一口暖食。
她微微抬手:“好孩子,难为你有心。呈上来吧。”
下人连忙接过食盆打开。一股极其纯粹、浓郁、却丝毫不显油腻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香气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直钻人的心脾,勾动着沉寂已久的食欲!
原本精神萎靡、毫无胃口的闻老夫人,在闻到这股香气的瞬间,眼睛竟微微亮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渴望:“这……我尝一尝这汤吧……”
下人连忙盛了一小碗,小心翼翼地奉上。
闻老夫人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入干涩的口中。
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没有想象中的油腻腥气,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甘醇、清爽、温润!
那久违的食物带来的满足感,让她忍不住又舀了一勺,再一勺……
“好……好汤!”闻老夫人忍不住出声赞叹,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红润,
“落胃舒坦!星沫丫头,你有心了!这是外祖母今日收到……最合心意的寿礼!”
她说着,竟将那一小碗汤都喝了下去!
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一碗老母鸡汤?竟然让久病厌食的闻老太君胃口大开,赞不绝口?这怎么可能?
闻淼更是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祖母……祖母这是为了给表姐面子……强撑着喝的吧?”
她不信邪,也顾不得规矩,凑到祖母身边,“祖母,真的那么好喝吗?孙女儿也想尝尝!”
闻老夫人笑着点点头,示意下人再盛一碗给闻淼。
闻淼接过碗,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瞬间,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汤……太神奇了!
没有一丝禽类的腥臊,没有药材的苦涩,只有纯粹到极致的鲜美和一种让人通体舒泰的温润感!
星沫表姐的厨艺,这么好的吗?
“祖父!您也尝尝!真的……真的不一样!”闻淼激动地对着上首的闻玄罡喊道。
闻玄罡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深邃的目光落在沈星沫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他接过下人递来的另一碗汤,并未立即饮用,而是伸出两指,在碗口上方虚空轻轻一拂,指尖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灵力波动。
闻玄罡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动容!
他缓缓将汤碗送至唇边,喝了一口,细细品味。
随即,他放下碗,目光如电般射向垂首恭立的沈星沫!
“清除咒……”闻玄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闻家核心子弟的耳中,
“用的是极高明的清除咒!这汤中所有食材的‘不甘’、‘戾气’、‘杂质’,甚至药材本身的燥性,都被彻底净化了!只留下了最精纯、最温和、最滋养的精华本源!”
闻玄罡的话如同惊雷,在闻家众人心中炸响!
身为闻家人,自小修习玄门功法,清除咒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但能将咒力运用到食材净化上,达到如此返璞归真、润物无声境界的,绝非等闲!这需要对灵力有着极其精妙的掌控和对食材本质的深刻理解!
闻玄罡环视了一圈震惊的闻家子弟,沉声道:“将这汤分下去,凡我闻家血脉子弟,无论嫡庶,无论长幼,每人尝一口,细细感悟。”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意,“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闻家,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莫要被眼前浮华迷了眼,忘了根本!”
下人们立刻照办。
闻家子弟,无论之前对沈星沫是何看法,此刻都怀着复杂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品尝着那看似普通、却内蕴玄机的鸡汤。
每一口下去,都带来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也让他们对那位“废物”的看法,悄然发生着改变。
闻玄罡的目光再次落回沈星沫身上,锐利如鹰隼。
一年前登塔,她未能登上一层,在第八个阶梯就自行放弃的场景历历在目。无论从天赋还是坚毅程度,都平庸无奇。
但今日再看这个外孙女,和昔日已经判若两人。
无论是方才那恰到好处、让沈云曦自取其辱的扩音咒,还是眼前这碗蕴含着高明净化之力的鸡汤……这绝非一个资质平庸、无人教导的闺阁女子能做到的!
五百年前那一场大战,玄门几乎毁于一旦。
此后五百年,玄门昔日荣光已然成为了传说。只有历代国师代代相传,守护着星辉塔,等待圣女再现,重整玄门。
几个月前,闻国师占卦,料定转机已到,令他激动不已。
只可惜,他道法有限,无力再窥探更多。
她背后,定有高人!或者说……她自身,就藏着巨大的秘密!
寿宴尾声,闻玄罡单独留下了沈星沫。
他并未追问清除咒和扩音咒的来源,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星沫,一个月后,星辉塔将举行五年一度的登塔祈福大典。此乃玄门盛事,亦是机缘。你……可愿参加?”
沈星沫心中微动,星辉塔……她的目标所在!那顶层供奉的,是她重获自由的关键!
她抬起头,眼神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懵懂”与恭敬。这就是一个对玄门世界充满好奇又带点怯意的闺阁少女。
“外祖父,星沫……愿意参加。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迟疑和不安,“只是星沫自知资质平庸,实在怕……怕丢了闻家和外祖父的脸面。”
第16章 顺便敲竹杠
闻玄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他缓缓道:“登塔,看的不仅是天生资质,更是心性与机缘。”
“你今日所展露的‘心意’,无论是应对恶意刁难,还是这一碗蕴含玄机的汤,都甚好。回去好好准备,莫要妄自菲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和试探,“若在准备过程中,需要什么助力……尽可以和外祖父说。闻家,终究是你的外家。”
“尽可以和外祖父说”——这句话如同天籁!
大师姐心中警铃大作,不对,是机会的号角吹响!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的“懵懂”瞬间化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
“真的吗?外祖父?”沈星沫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是一个得到长辈承诺的孩子。
她上前一步,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雀跃,
“您……您真是太好了!星沫确实……确实有些东西需要,靠自己恐怕难以寻到,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呢!”
闻玄罡见她如此“单纯直接”,心中那点疑虑反而消减了些,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沈星沫立刻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思考需要什么”的样子,嘴里报出的东西却让见多识广的闻玄罡都忍不住眉梢微挑:
“星沫想着,登塔祈福是大事,必得要好好修习准备的。”
“所以……所以想要些‘金箔云纹符纸’!”
她看向闻玄罡,眼神带着“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的小心翼翼,
“听说……听说这种符纸是皇家御赐,蕴含一丝龙脉紫气,承载灵力最佳,画出的符箓威力也最强,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
金箔云纹符纸!闻玄罡心中一动。
此纸以特殊灵植为基,融入微量金箔,再以秘法绘制云纹。确能承载更多灵力,且与皇朝气运隐隐相合,极其珍贵。
他库中也仅存数刀,乃是先帝所赐。
沈星沫不等他回应,又接着道:“还有……画符用的朱砂。普通的朱砂总觉得差了点火候……”
“星沫想要‘千年血玉髓研磨的辰砂’!听说……听说这种朱砂阳气至纯至盛,最能克制邪祟,画出的符箓灵光也最是精纯!”
她眼中充满了向往,仿佛只是向往其传说。
千年血玉髓研磨的辰砂?闻玄罡的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血玉髓本就难得,千年份的更是稀世珍宝,研磨成砂更是损耗巨大,非底蕴深厚的玄门大族不可得。
他库中确实有一小盒,是早年一次大功后陛下所赐,一直珍藏着不舍得用。
沈星沫似乎没注意到外祖父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掰着手指,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
“光有纸和砂还不够呢……画符的笔也很重要。星沫想要一支‘昆仑寒玉髓为杆、天狐颈尖毫为锋’的符笔!”
“听说这样的笔,灵力传导毫无滞涩,能完美呈现符师心意……”
她越说声音越小,仿佛自己也觉得要求太过分了。
昆仑寒玉髓!天狐颈尖毫!闻玄罡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这两样东西,单拎出来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昆仑寒玉髓极寒且蕴含微弱先天灵气,天狐本就罕见,取其颈尖最柔软坚韧的毫毛更是难上加难。
他府中确有一支,乃闻家祖传之物,连他自己都轻易不舍得动用。
最后,沈星沫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补充道:
“还有……还有调墨用的‘无根天水’和研磨朱砂用的‘星纹墨玉钵’!”
“听说无根天水至纯无垢,星纹墨玉能聚拢星辰之力,这样调出的符墨才……才够好……”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偷瞄闻玄罡的脸色,一副生怕被责骂贪心的模样。
无根天水需在特定时辰、特定灵地采集未落地的雨水或露水,蕴含自然灵气。
星纹墨玉则是一种天然带有星辰纹路的墨玉,极其稀有,研磨时能引动微弱星力,使研磨出的朱砂品质更上一层楼。
这两样,闻家库藏里恰好都有。
闻玄罡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怯生生”报出一连串顶级玄门制符材料的外孙女,心中翻江倒海。
这清单……太精准了!精准得可怕!
金箔云纹纸承载龙气,血玉辰砂至阳破邪,玉髓狐毫笔灵力通达,无根天水纯净,星纹墨玉聚星……
这哪里是一个“资质平庸”、对玄门一知半解的闺阁女子能列出来的?
这分明是深谙符箓之道的大师才能精准匹配出的、绘制顶级符箓所需的完美组合!
她是怎么知道闻家库藏里有这些东西的?这些东西的存在,连闻鑫、闻磊都未必清楚!
震惊过后,闻玄罡心中涌起的是更深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玄门至纯血脉将彻底觉醒,圣女再现”的箴言,难道应征到了外嫁女儿所出的外孙女身上?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你要的这些东西……”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
“都非寻常之物。金箔云纹符纸,乃御赐;千年血玉辰砂、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星纹墨玉钵,更是闻家库藏重宝;无根天水,也需费心收集。”
沈星沫的心微微一沉,难道这老狐狸舍不得?
她正想着要不要“退而求其次”或者“解释”一下自己只是“听说”……
却听闻玄罡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决断:“不过,既然你开口了,又是为了登塔大事,外祖父允了。”
沈星沫眼中瞬间爆发出真实的惊喜光芒!这就成了?
“明日,”闻玄罡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透,“我会让管家亲自将东西送到你暖星阁。星沫……”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深意:“好好准备登塔大典。”
他这句话,既是期许,更是试探。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有着脱胎换骨般变化的外孙女,在星辉塔上,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玄门至纯血脉,是否真的会觉醒?玄门是否能恢复往日荣光?
沈星沫压下心中的欢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星沫叩谢外祖父厚赐!定不负所望!”
她低垂的眼眸中,闪着欢喜的光芒。
第17章 兄妹齐出手
大师姐得了国师爷的允诺,喜滋滋地回家等宝贝了。
闻磊忙着去召唤他的小兄弟们,自家祖母寿宴上的小插曲,事关闻家的体面,他不能让人乱传。
他哪里知道,他以为的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亲妹子闻淼,早就先他一步做了安排。
闻鑫是长孙,和母亲姚氏一起还陪伴在祖母身边。
“这些年,星沫丫头刁蛮粗俗的坏名声,感情就是这么被传出来的。”闻老夫人瘦削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姚氏也说:“可怜那个孩子,从小就被这么教唆着长大,难得还能这么乖巧能干,确实不容易,这些年,这孩子受委屈了。”
姚氏一边说,一边给儿子下了指令:“你是星沫的长兄,要想办法多护着妹妹,可别再让别人欺负了去了。”
闻鑫认真的点头应下。
闻鑫不知道的是,他的弟弟妹妹,动作可比他快。
兄妹三人,没有商议,各归各的,做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于是,闻府寿宴上沈云曦那场自导自演的闹剧,迅速扩散至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短短几日,“沈家大小姐国师府逼婚记”便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暖云阁内死气沉沉了几日,沈云曦恹恹地歪在榻上,茶饭不思,形容憔悴。
王氏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小女儿沈月华在一旁陪着,看着姐姐这副模样,忍不住小声提议:“母亲,姐姐这样闷在屋里也不是办法,人都要闷坏了。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听说南城新开了家‘雅韵轩’,茶点极好,环境也清幽。换个地方散散心,兴许姐姐心情能好些?”
王氏有些犹豫。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那么凶,出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但看着大女儿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又怕她真憋出病来。
最终,心疼压过了顾虑,王氏咬了咬牙:“也好!云儿,咱们出去透透气,就找个雅间坐坐,不听那些闲言碎语!”
精心替沈云曦戴上了遮面的帷帽,王氏带着两个女儿,乘着马车来到了南城新开的“雅韵轩”。
这茶楼果然清雅,王氏特意选了三楼临街的僻静雅间,想着能避开人群。
然而,是王氏小看了那兄妹仨的能量,也小看了老百姓们对高门大户里腌臜事的“八卦心”。
雅间内,茶香袅袅,精致的点心摆了一桌,沈云曦却毫无胃口,只恹恹地搅动着面前的茶盏。楼下的喧嚣隔着门板隐隐传来。
突然,一阵极其洪亮、抑扬顿挫的声音穿透了隔板,清晰地钻进雅间:
“啪!”的一声醒木声。
“列位看官!今日咱就说说那‘名动京城’的尚书府千金——沈云曦!国师府寿宴,好一场大戏啊!”
王氏和沈云曦、沈月华脸色骤变。
只听见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绘声绘色:“……那沈大小姐,平日里端着个才女架子,装得跟朵白莲花似的!结果呢?老太君寿宴上,她撺掇亲妹子沈星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二皇子脚下!扯着嗓子喊:‘殿下!您可得负责啊!’哎呦喂,那动静,震得房梁直掉灰!”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臊得当场挺尸!真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丢尽了祖宗十八代的脸面!这就叫——妾室扶正教出来的女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轰!”沈云曦只觉得脑袋里像被重锤砸中,眼前发黑。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丝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帷帽下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王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就要冲出去理论,却被沈月华死死拉住:“母亲!别去!去了更说不清!”
沈月华也吓得小脸煞白,她没想到外面的传言如此不堪。
在雅韵轩如坐针毡地勉强喝了两口茶,实在待不下去,三人匆匆下楼,上了马车。
王氏吩咐车夫:“绕路,走僻静点的巷子回去!”
马车刚驶出雅韵轩后巷,转入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速度慢了下来。
旁边恰好有个点心铺子,老板娘嘹亮的嗓门正和熟客聊天,清晰地飘进了半开的车窗:
“……听说了吗?那个沈家大小姐?呸!什么才女!原来是条毒蛇!自己不敢上,把正室生的妹妹推出去挡刀,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界儿!国师府!她以为二皇子是街边卖糖人的,说负责就负责?这下好了,脸皮子被扒下来扔地上踩,稀碎!”
“要我说,根儿上就歪!亲娘是个爬床的妾扶了正,能教出什么好货?嫡庶尊卑在她眼里算个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沈云曦和王氏的心上!沈云曦再也忍不住,伏在王氏怀里,压抑地呜咽起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王氏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搂住女儿。
马车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路边有个简陋的酒肆。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闲汉正高声阔论,污言秽语夹杂着酒气随风灌入车厢:
“刚……刚那说书的,说的沈家那事,哈哈!真他娘的搞笑!”一个粗嘎的嗓子嚷道。
“可不咋地!”另一个醉醺醺地接口,“那小娘养的……呃,大小姐!平时装得多清高!原来骨子里这么下贱!还想攀二皇子的高枝?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
“照啥照!就她娘那出身,一个爬床的贱妾扶了正,能养出什么金凤凰?啊呸!这算哪门子嫡出的小姐?我看连咱们巷口豆腐西施家的闺女都不如!”
“哈哈哈!说得好!”
“噗——!”沈云曦再也承受不住这赤裸裸的羞辱,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竟喷了出来,溅湿了帷帽的面纱和胸前的衣襟!她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云儿!我的云儿!”王氏手忙脚乱地抱住女儿软倒的身体,对着吓傻的车夫嘶喊:“快!快回府!找大夫!快啊!”
马车如同丧家之犬,仓皇狼狈地向尚书府奔去。
散心?这趟出行,成了彻底压垮沈云曦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书人一开始是拿了赏钱,还原一下闻府寿宴发生的故事。
后来发现这个故事大家爱听,所以便开始自发地一遍一遍重复。
这里添点油,那里加点醋,故事变得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受欢迎了。
第18章 月下听壁角
外面的故事传得猛,香橙时不时就想找机会出去。
跑个腿啊,买个东西啥的,回来总能绘声绘色地讲上许久,逗得庆嬷嬷哈哈直笑。
对此,大师姐倒没有太在意,故事再怎么有意思,传一阵就会被新的八卦代替。不过只要香橙和庆嬷嬷开心,她也没有多管,忙着捣鼓闻国师派人送来的宝贝们。
听到这些故事,青杨也是开心的,是关沈二小姐,当然要说给大皇子听。
“主子,外面都传开了,沈大小姐让沈二小姐在寿堂上跪求,让二皇子承诺婚约……”
“住嘴,滚出去!”萧景宸黑着脸爆喝。
青杨吓了一大跳,大皇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生气了?
但是他不敢问,默默地退出房间,隔着门莫名其妙地陪伴着大皇子。
是夜,月明星稀。
暖星阁的窗户再次被无声推开,萧景宸熟门熟路地翻了进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深色常服,脸色沉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
沈星沫正倚在灯下研究闻玄罡给的顶级材料,对他的到来依然无条件欢迎之至:
“大殿下,您来啦。我们要不要商量一下,您的诊金按次收,五百两每次,特殊服务另算,怎么样?”
她放下手中的笔,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行走的“大补丸”。
萧景宸没接她关于诊金的话茬。
他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听说,闻府寿宴上很热闹?沈家姐妹为了我那好二弟,当众演了一出好戏?”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星沫脸上,试图从她平静的表情中找出端倪。
按照青杨的说法,坊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被蛊惑也罢,被致使也罢,终究是沈二为了二皇子,又闹笑话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就莫名地堵得慌,连带着看沈星沫都觉得不顺眼了。
沈星沫挑了挑眉,觉得这大皇子今晚有点莫名其妙,语气也冲:
“大殿下消息倒是灵通。热闹是挺热闹,不过主角是我那好大姐,唱独角戏把自己唱晕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萧景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目光扫过桌上随意放着的那块原本属于他自己的玉佩,心情更不好了。
想起她死死捂着皇家婚约信物谁都不肯说的传闻,再对比她对自己玉佩的态度,心中那股无名火更盛。
他状似无意地指了指桌上,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和试探:
“说起来,本宫的玉佩……沈二小姐把玩了几天就嫌弃了?若嫌弃了,不如还给我?”
他将玉佩拿起来抓在手中,眼睛紧紧盯着沈星沫。
沈星沫看了一眼那玉佩。确实,里面被她薅得一干二净的龙气还没恢复,此刻黯淡无光,对她而言就是一块普通的玉。
她浑不在意道:“可以啊,物归原主。殿下贴身戴了那么多年,想必有感情了,还给您好了。”
她这态度,简直比“弃如敝履”更让萧景宸心塞!
他捏着失而复得却又显得无比碍眼的玉佩,脸色更沉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庆嬷嬷小心翼翼的声音:
“小姐,您新做的那件秋香色外衫的袖口,老奴想绣点花样,您看是用‘岁寒三友’的松竹梅雅致些,还是用‘蝶恋花’的纹样更活泼些?”
沈星沫扬声回道:“嬷嬷看着办就好,您的手艺我信得过。”
她语气温和,与方才和萧景宸说话时判若两人。
萧景宸听着她温言细语地和嬷嬷说话,再对比她对自己那副“公事公办”、“用完就扔”的凉薄态度,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却又无处发泄。
他捏紧玉佩,恨恨地瞪了沈星沫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翻窗而出,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憋屈和怒气。
沈星沫:“……”
这么急干嘛,她今日份的龙气还没有薅够啊!
她看着还在晃动的窗棂,有点莫名其妙。这大补丸今天吃错药了?脾气这么大?
算了,大师姐心胸宽广,不跟“药引子”一般见识。
萧景宸很不喜欢这种陌生的,自己无法掌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病了。
几个纵身,明明已经离开了沈府,不知道怎的,他又转身向沈府跃去。
可怜的青杨,只好紧跟着掉头,跟着大皇子回沈府。
进了院子,也不进屋,就这样在窗外立着。
这是要干嘛啊?青杨觉得大皇子的行为太令人费解了,但是他一句话都不敢问啊。
暖星阁的屋内安静得很,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沈星沫拿着闻玄罡给的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把玩着,心思却飘到了“皇家信物”上。
她仔细搜罗过原主沈星沫的所有记忆碎片,确实没有任何关于所谓“定亲信物”的具体信息,只有一种模糊的、被反复灌输的“她属于二皇子”的执念。
“嬷嬷,”沈星沫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您进来坐坐吧,陪我说说话。”
庆嬷嬷应声进来,手里还拿着那件秋香色的外衫和针线笸箩。
她坐在沈星沫下首的小凳子上,就着油灯的灯光,熟练地穿针引线,一边缝着袖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旧事。
“……小姐啊,您别听外面那些人瞎传。什么婚约信物……”庆嬷嬷叹了口气,针线穿梭不停,“那都是……都是庄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呐。”
“哦?”沈星沫来了兴趣,放下符笔,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您母亲,和先皇后庄娘娘,那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比亲姐妹还亲。”
庆嬷嬷眼中流露出回忆的温暖,“您母亲怀着您的时候,庄皇后娘娘的大皇子,已经三岁了。当年的贵妃娘娘,也就是现在的皇后,也已经有了一位两岁的二皇子。”
“有一次在宫里赏花,皇后娘娘就笑着说:‘盈盈,若你生个女儿,咱们就结个娃娃亲,亲上加亲!’您母亲也笑着应了。这……就是那所谓的‘婚约’了,不过是一句闺阁好友间的玩笑话罢了。”
沈星沫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找不到实物。
“后来,您母亲生您的时候……遭了难,撒手人寰。”
庆嬷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哽咽,“皇后娘娘悲痛万分。她看着襁褓里的您,又看着沈府里那不安分的王氏,生怕您没了亲娘护着,会被磋磨死。”
“所以,她才在人前,多次提起当初那句玩笑话,说您和皇子有婚约。她是想用皇家的名头,护着您平安长大啊!”
“皇后娘娘是真心疼您,她不急着把这事定死,是觉得自己是皇后,总能护得住您,想着等您长大了,看看缘分再说。”
“若您真和哪位皇子投缘,那是美事一桩;若不成,有她这层关系在,也能给您找个好人家。谁曾想……”
庆嬷嬷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和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庄娘娘在出宫去护国寺为三皇子祈福的路上……遇刺了!听说……听说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了还在襁褓中的三皇子……娘娘她……薨了!”
“可怜那三皇子……”庆嬷嬷抹了把泪,“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在那场刺杀里受了天大的惊吓,魂儿都吓丢了,回来后就一直痴痴傻傻的,再也没好过……可怜了娘娘一片慈母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缝着衣服,眼泪无声地滴落在衣料上。
窗外,屋檐的阴影下,萧景宸和青杨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静静地立在那里。
母后遇刺身亡的惨烈画面,弟弟景昊痴傻的模样,以及这些年来他们兄弟在宫中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日子……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青杨感受到身边主子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悲伤和刻骨的恨意,只能默默地陪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第19章 说书人天赋
屋内,庆嬷嬷平复了一下情绪,苦口婆心地劝道:
“小姐,您别再把心思放在那二皇子身上了。且不说那婚约本就是皇后娘娘为护您才提起的一句玩笑,就算真有……二皇子那人,老奴瞧着,心思深沉,绝非良配!您可千万别犯糊涂!”
沈星沫看着庆嬷嬷担忧的脸,心中微暖。
她展颜一笑,语气轻松而笃定:“嬷嬷放心。您还挺有眼光的。那个萧景翊确实不怎么样,他完全配不上你家小姐我。”这话说得直白又傲气。
“噗嗤……”庆嬷嬷被她逗笑了,脸上的愁容也散去了些,“小姐能这么想,老奴就放心了!”
窗外,沉浸在悲伤愤怒中的萧景宸,听到沈星沫那句“萧景翊完全配不上你家小姐我”和庆嬷嬷的笑声,紧绷的嘴角竟也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翘了一下。
但随即,他的手又碰到了袖中那块冰冷的玉佩,那点微不可查的笑意瞬间消失,心头再次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占据。
回到宸翰殿,萧景宸饥肠辘辘。
饭菜刚摆上桌,宇文皓就到了。仗着少年神医的名头,他以三皇子专属太医的身份,日夜在皇子府里值(厮)守(混)。
宇文皓一边吃,一边趣味盎然地讲起了闻家寿宴的闹剧。
青杨不断用眼神向宇文皓示意,可别讲这个事情啦,大皇子不爱听这个,会生气。
无奈宇文皓讲得兴起,压根没有看见青杨的挤眉弄眼。
“这么说,出丑的是沈大,沈二没有对萧景翊献媚?”萧景宸问到。
青杨惊讶了,凭什么自己说的时候才开了个头,就被大皇子怒喝,而宇文公子说的同样的故事,大皇子不仅没有发火,还饶有兴趣地提问了。
宇文皓拍着胸脯道:“虽然现在坊间版本多,但是都大差不差。但我这个版本,绝对是最真实的现场还原版,你们想想,闻磊和我可是铁哥们,我这个是第一手的原材料。”
“下次我们喝酒的时候,我叫上闻磊,具体细节后后续,可以让现场目击者来讲。”
宇文皓提出这样的建议,青杨以为会被大皇子否决。毕竟,大皇子近身的,永远就那么几个人,陌生人,很难靠近大皇子。
“好的,你下次记得带上闻磊。”萧景宸一口应道。
青杨这下都整不会了,大皇子怎么像换了一个人,这还是他的主子吗?
宇文皓一激动,说完了寿宴闹剧的始末,又开始说此事已经像一股风,刮进了各府的后宅深院。
“那些与继室、宠妾斗了大半辈子的正房夫人们,如同得了最趁手的兵刃。”
宇文皓讲得绘声绘色,就像打开了各府后宅的精彩画卷。
话说那吏部侍郎府邸:
侍郎夫人放下茶盏,目光似无意地扫过一旁新得宠、娇艳欲滴的柳姨娘,慢悠悠对夫君道:
“老爷,昨儿个听了件稀罕事。沈尚书家那位大小姐,瞧着端庄吧?在闻府寿宴上,竟教唆亲妹妹去跪求二皇子负责!结果闹得人仰马翻,自个儿羞晕过去。”
“唉……这妾室扶正教养出来的女儿,心思就是歪,规矩体统全然不顾。老爷,咱们府上虽无扶正的,但新进的妹妹,规矩上也得多提点,万不可学了沈家,乱了纲常,损了老爷清誉。”
侍郎大人脸上的笑容淡了,看向柳姨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还有那威武将军府:
将军夫人端坐主位,眼神凌厉如刀,扫过下首请安的莺莺燕燕和一众庶女:“都给我听真了!沈家大小姐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便是此等下场!”
“女子立世,当知廉耻,守本分!别仗着有几分颜色,学些狐媚手段就妄想翻天!嫡庶有别,尊卑有序,这是铁打的规矩!”
“谁要是敢学那沈云曦,在本夫人眼皮子底下耍弄那些腌臜心思,休怪我军法家规无情!”
一席话掷地有声,几个心思活络的妾室和庶女顿时噤若寒蝉,脸色发白。
再看那贵妇小聚的暖阁里,话题自然也绕不开。“沈家那丫头,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可不是?‘沈家大小姐’这名号,如今跟‘扶正庶女教坏嫡女’划等号了!哪个体面人家还敢要?娶回去搅家精吗?”
“沈尚书这官声……怕是要受大牵连。治家不严,何以治事?”
一时间,“沈家大小姐”成了贵妇圈中反面教材的活标本,沈云曦苦心经营多年的“才女”、“端庄”形象,在唾沫星子里轰然倒塌。
宇文皓边吃边,仿佛他就是从各个府邸和暖阁里亲眼看到的。
萧景皓静静地听着,神色莫名。
青杨看宇文皓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宇文公子要是不学医,他必然是一个超有天赋的说书人啊。
就在吃瓜群们们狂欢的时候,当事人真的是凄苦不已。
沈云曦蜷缩在暖云阁,门窗紧闭,也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嘲笑声。
她发髻散乱,脸上泪水混着脂粉糊成一片,眼神里是歇斯底里的怨毒。
“废物!一群废物!”她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柑桔尖声咆哮,“让你们盯着外面的风,怎么就让那些贱民传成这样了?她们凭什么这么编排我?”
柑桔抖如筛糠,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王氏闻讯赶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如刀绞。
她一把搂住哭得几乎断气的沈云曦,嘴里恶毒地咒骂:“都是沈星沫那个下贱胚子!天生的扫把星!克死了亲娘又来祸害我的儿!”
“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引你入套!我的云儿啊,你放心,娘发誓,定要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对沈青山而言,这几日的朝堂堪比修罗场。同僚们或明或暗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吏部衙门的回廊上,“偶遇”的同僚甲抱拳笑道:“沈大人,早啊!哎,听闻府上千金……咳咳,性情中人,勇气可嘉!佩服,佩服!”那话语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宫门外等候上朝的间隙,同僚乙状似关切地凑近:“沈兄,国师府寿宴听说极是热闹?可惜未能亲临,只听说……出了点小风波?令爱千金可还安好?需不需要请个太医瞧瞧?”眼底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就连下属前来禀报公务,眼神也带着躲闪,语气小心翼翼,仿佛他这位顶头上司是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第20章 亡母的嫁妆
给沈青山最致命的一击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陈大人。
下朝后,陈尚书特意将心神不宁的沈青山留了下来。
值房内,清茶袅袅,陈尚书摒退左右,室内只剩下两人。
陈尚书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语气平缓,却字字重若千钧:“青山啊,坐。”
待沈青山如坐针毡地坐下,他才抬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开口:“你我同僚多年,有些话,老夫不得不说了。为官之道,首重什么?是官声!是体统!”
“内宅不宁,则外事难安,此乃古之明训。沈家……近日风波,甚嚣尘上,已非寻常家事。连御史台那边,老夫都隐约听到些风声了。”
沈青山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慌忙起身拱手:“下官治家无方,连累大人清听,实在……”
“连累与否,暂且不提。”陈尚书抬手打断,目光沉凝,
“老夫是替你可惜!你正值壮年,才干亦有,仕途本可再进一步。然则,”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苛待嫡女,纵容继室庶女欺凌正室所出!这等名声若是坐实,扣在头上……”
他顿了顿,看着沈青山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圣上以孝治天下,以仁德为要。一个连家宅后院都管束不住、连嫡亲骨肉都容不下的人,如何能让圣上信你忠于职守、善待黎民?如何能让同僚敬服?如何……还能在这朝堂之上立足?”
“青山,”陈尚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对那闻氏留下的孩子,拿出点诚意来!多些体恤,多些善待!莫要再让外人看笑话,寒了人心,也……彻底毁了你的官声根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天的一桶冰水,从沈青山头顶直灌而下。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值房,只觉得同僚们投来的每一道目光都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沈青山踏进沈府大门的瞬间,心中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甚至等不及回自己的书房,裹挟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径直冲向了王氏居住的“锦荣院”!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沈青山狠狠一脚踹开!
“王氏!你给我滚出来!”
沈青山目眦欲裂,指着闻声从内室惊慌奔出的王氏,一掌重重拍在楠木桌案上,震得杯盏叮当乱跳。
“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蠢货!天字第一号的蠢货!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戳我沈青山的脊梁骨!看我沈家的笑话!我半生清誉,兢兢业业,全毁在你们这对蠢货母女手里了!”
王氏从未见过夫君如此暴怒失态,那狰狞的面目吓得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她强撑着哭嚎:“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云曦……云曦她是被沈星沫那个小贱人算计了!那丫头现在邪门得很,在闻家设了套……”
“算计?!”沈青山怒极反笑,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刻骨的讥讽。
“就算是被算计!那也是她自己心思歹毒!给了别人下套的机会!在那种场合,撺掇亲妹妹去跪求皇子负责?她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还有你!”
他猛地转向王氏,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剜向她,“你是怎么当的这个家?星沫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针孔!头伤!瘦得跟个鬼似的!”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我沈府苛待嫡女!说我沈青山纵容你这毒妇虐待前妻之女!连陈大人都亲自提点我了!你告诉我!你让我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你告诉我!往哪里放?”
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冲垮了理智,沈青山一把抓起手边那个价值不菲的青瓷茶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王氏脚边的地面!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中瓷片四散飞溅,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溅开来,瞬间濡湿了王氏华贵的裙摆。
已经在沈青山身边几十年的王氏已经熟知了拿捏这个男人的办法,于是她不再辩解,只是一味地掩面哭泣。
她知道,沈青山把火气都发完了,才好说话。
果然,沈青山骂了一会,砸完了那套茶具后,气促的喘息声慢慢平复下来。
王氏赶紧抓住机会,用手绢半掩着脸哭哭啼啼地辩解:“老爷息怒!云曦真的是被那死丫头算计了啊!您是没看到,那丫头现在邪门得很!至于那些伤……都是底下刁奴所为,妾身已经严查处罚过了……”
她见沈青山怒气稍缓,赶紧岔开话题上眼药,“老爷,您说星沫这丫头也是,闻家老太太六十整寿,多大的场面?她倒好,自己做了一碗老母鸡汤就端去了!”
“这不是存心让沈家、让您丢脸吗?闻家那些珍宝,哪一件不比她那破汤强?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沈星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更显得身形单薄。
听到王氏的话,她并未动怒,反而平静地走进来,对着沈青山福了福身:
“父亲息怒。母亲说得对,是女儿考虑不周,丢了沈家的颜面。”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认命”:
“女儿确实穷酸,身无长物。我亡母的嫁妆……这些年也一直是母亲(指王氏)代为保管打理,女儿连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拿出像样的东西去给外祖母贺寿了。”
“一碗鸡汤,已是女儿能拿出的全部心意。”
“嫁妆”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让王氏心头警铃大作!
沈星沫仿佛没看到王氏骤变的脸色,继续用那温顺无害的语气说道:
“女儿想着,过些日子就要及笄了,也该学着打理自己的东西了。母亲这些年辛苦替我管着,想必账目清晰,物件齐全。”
“不如……就趁着及笄前,让女儿学着接手,也好……免得日后出嫁时手忙脚乱,再被人笑话沈家女儿不懂持家,连自己母亲的嫁妆都管不好。”
她顿了顿,看向沈青山,眼神带着一丝“天真”地询问:“父亲,您说……女儿该不该去跟外祖父和舅舅解释一下?”
“就说……母亲实在是太心疼女儿了,怕女儿年纪小不懂事,才一定要替女儿掌管这嫁妆的?免得闻家误会了母亲和沈府?”
“不行!”王氏失声尖叫!
解释?去跟闻家解释?那不就等于告诉闻玄罡她王氏霸占着前夫人的嫁妆不还吗?闻家正愁没借口找茬呢!
好个沈星沫!字字句句都在给她挖坑!
第21章 玉佩又送出
沈青山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沈星沫这番话,看似温顺认错,实则句句诛心!
先是点出她穷是因为嫁妆被王氏把持,再暗示王氏可能“账目不清”、“物件不齐”,最后竟然要去找闻家“解释”!
这要是传出去,他沈青山苛待亡妻之女、纵容继室侵占嫡女嫁妆的名声就彻底坐实了!比沈云曦闹的笑话更致命!
“够了!”沈青山猛地一拍桌子。
他指着王氏,直接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三日之内!把闻氏当年的嫁妆单子、所有铺面田庄的地契、库房钥匙、账本,统统给我整理清楚,原封不动地交还给星沫!一件都不许少!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了他那岌岌可危的官声和面子,这块到王氏嘴里的肥肉,必须吐出来!
沈星沫淡定地补刀:“母亲有不清楚的地方,也可以询问一下庆嬷嬷,她那里有所有嫁妆的清单。”
王氏如遭雷击,脸色灰败,看着沈星沫那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丫头……好毒的心计!只怪当年胆子不够大,如今养虎为患了。
沈月华怯生生地问王氏:“真的要把所有东西给二姐姐吗?”
王氏恨恨道:“想得美。”
她想了想,对小女儿叮嘱道:“月儿乖,这两天你陪着大姐姐,我回娘家一趟。”
王氏的父亲,虽然只是书院的一个管事,对子女的期待,向来是不低的。
兄弟姊妹几个,都是在书院长大的。如今两个兄弟一个为官,一个经商,还有一个妹妹,也嫁了官宦人家。
特别是经商的二哥王广斌,闻氏留下的大半嫁妆,都是由王广斌在经营打理。
王氏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袱,急冲冲地出门回娘家商议去了。
庆嬷嬷反复看着这些嫁妆单子,情绪复杂。
她高兴小姐真的出息了,居然有办法让嫁妆都回来。
她也担心,王氏歹毒有心机,已经吃进她嘴里地肥肉,如何肯轻易地吐出来?
沈星沫很淡定,她安抚庆嬷嬷:“别担心,有我呢,该回来的,都会回来。”
还有一个淡定不了的人,是大皇子萧景宸。
那块被沈星沫“抛弃”的玉佩仿佛成了萧景宸的心魔。它静静地躺在他的袖袋里,他总是不自觉地伸手进去摩挲着,感受着那熟悉玉质和……令人沮丧的感觉。
心烦意乱,做什么都不得劲。
终于,在这个更深露重的夜晚,萧景宸又一次熟门熟路地翻进了暖星阁的窗户。
沈星沫正伏在案前,极其专注地运笔。
案上铺着的,赫然是那金箔云纹符纸!她手中握着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蘸着以千年血玉辰砂在星纹墨玉钵中精心研磨、又以无根天水调和出的朱砂墨。整个暖星阁都弥漫着一股精纯而内敛的灵力波动。
萧景宸的闯入并未让她停笔,她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语气带着熟稔的喜悦:“你怎么又来了?”
不怪大师姐一点不矜持,内心里如此欢迎外男夜半摸进闺房。——大补丸自动上门,岂有不喜之理?
萧景宸看着眼前这堪称奢华的制符场面,全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传言沈二和闻家不亲,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看看这些东西,就知道闻国师对这个外孙女是下了血本的。
他眼神微眯,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有些囧于自己夜闯香闺的行为,但嘴上却不肯认怂,瓮声瓮气地找了个借口:
“你欠我的符箓还没有给我,怕你贵人多忘事,特来提醒。”
他故意强调了“欠”字。
沈星沫正好落下最后一笔,一道内敛的金光瞬间没入符纸之中,一张品相极佳的安魂符完成了。
萧景宸是知道她的本事的,但是如此轻松地落笔,也能制出这等金光的符箓,还是令他又高看了她一眼。
闻国师把这些好东西给了她,倒也不算是糟蹋。
她这才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扑闪扑闪,带着一丝狡黠:
“安魂符?你要这东西,不就是为了保三皇子安睡吗?昊翔殿的东西我都给你解决了,还要这符做什么?多此一举。”
萧景宸被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强词夺理道:“当日交易,我只说要安魂符,可没说过符的用途。那些都是你的猜测!”
“再者,你解决了昊翔殿的麻烦,我也付了你一千两银子,银货两讫。但这符,是当日说好去四楼取的,你还没给!”
沈星沫一噎。确实,当初是说“取”符,不是自己画。
但让她现在为了张符跑去闯四楼禁制?她才不干!
“强词夺理!”她没好气地把那张灵气盎然的符箓往桌上一拍,“不要算了!反正根源已除,这符对你也没大用。”
萧景宸看着那张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灵光的符箓,又看看沈星沫气鼓鼓的脸,心头那股莫名的烦闷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
他忽然放缓了语气,带着点诱哄的意味:“那……这张符,你卖不卖?开个价。”
“不卖!”沈星沫负气扭过头。
“五千两。”萧景宸干脆利落地报了个数。
沈星沫:“……”
她心动了!五千两!这败家皇子!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扫过萧景宸的腰间——那块被她“抛弃”的玉佩,不知何时又被他挂在了腰间。
在那温润的玉质深处,一丝丝、一缕缕醇厚而熟悉的紫金龙气,正在缓缓流转、凝聚!
显然是这几天被萧景宸贴身佩戴,时不时摩挲,以其自身龙气温养,重新焕发了生机!
大师姐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
她立刻转头,指着萧景宸腰间的玉佩,斩钉截铁地开出条件:“五千两,再加你腰间那块玉佩!符箓就给你!”
萧景宸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到那块玉佩,心头先是一跳,随即竟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愉悦。
她又想要回去了?她果然还是在意这玉佩?或者说……在意送玉佩的人?
“成交!”萧景宸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解下玉佩。
连同五千两银票,一起拍在了桌上。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生怕她反悔。
这败家皇子,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沈星沫一把抓过玉佩和银票,感受着玉佩中重新滋生的龙气,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她将那张安魂符爽快地塞进萧景宸手里:“喏,拿好!货银两讫!”
当然,大师姐也没有忘记了趁机薅一大把龙气,这么好的机会,不薅白不薅。
指尖相触的悸动,令大皇子的耳尖泛起了可疑的绯红。
但是大师姐可以发誓,她真的只是想薅龙气,可没有调戏他的故意。
萧景宸捏着那张价值五千两加玉佩的符箓,看着沈星沫喜滋滋地把他的玉佩揣进怀里。
他心中那持续多日的烦闷和阴霾,竟奇迹般地一扫而空,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虽然这交易怎么看都是他亏大了,但……心情就是莫名地好了起来。
暖星阁内,烛火摇曳。
一个手舞足蹈地在虚空里乱抓,一个含笑地看着她顽童一般的可爱闹腾,气氛竟诡异的和谐。
第22章 宸翰殿詹事
王氏急冲冲去娘家的消息传进了暖心阁。
沈星沫毫不在意,她指尖把玩着龙气盎然的玉佩,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庆嬷嬷则在一旁,对着那份厚厚的嫁妆单子,忧心忡忡。
“小姐,王氏在府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她那二哥王广斌更是个八面玲珑、手段圆滑的商人。”
“夫人的嫁妆,这些年大半都在他手里经营盘剥,油水早不知被他榨去了多少。如今老爷虽发了话,可三天……他们岂会甘心原封不动吐出来?必定会做手脚的!”
庆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满是焦虑。
沈星沫将玉佩收入怀中,抬眸,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平静:
“嬷嬷放心。他们要耍花招,正好。就怕他们老老实实,倒让我少了收拾他们的由头。”
她顿了顿,指尖在嫁妆单子上轻轻一点:“单子上有的,自然要拿回来。单子上没有的……这些年商铺田产所得,也该算清楚。王氏想回娘家搬救兵?正好,一锅端了省事。”
庆嬷嬷看着自家小姐那副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心头稍安,但疑虑仍在:
“小姐打算如何做?那王广斌在京城商界也算有些名头,人脉颇广,怕是不好对付。”
庆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点道:“小姐要不要差人去一趟国师府?”
“不用,还是让外祖父外祖母少操心吧。”
沈星沫轻笑一声,带着玄门大师姐俯瞰凡尘的睥睨,“在绝对的实力和……‘靠山’面前,人脉不过是层窗户纸。嬷嬷只需帮我盯紧府里的动静,特别是锦荣院和王氏带出去的人。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她口中的“靠山”,此刻正心情颇佳地走在回宸翰殿的路上。
萧景宸摩挲着袖中那张灵气内蕴的安魂符,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到她指尖时的微凉与悸动。
那块玉佩……又回到了她身边,是她主动要回去的。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的愉悦,连带着看这深沉夜色都顺眼了几分。
“青杨。”他忽然开口。
“属下在!”青杨立刻应声。
“明日,让青榆去查查沈府王氏的娘家,特别是她那个经商的二哥王广斌。这些年,沈府前夫人闻氏的嫁妆产业,经了谁的手,账目如何,给我查个底掉。要快,要细。”萧景宸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青杨心中一凛,立刻领命:“是!主子!”他敏锐地感觉到,主子对沈二小姐的事,是越来越上心了。
这查账的架势,分明是要给沈二小姐撑腰到底啊!
与此同时,王府院内,王氏对着匆匆赶来的二哥王广斌,哭得肝肠寸断。
她将沈青山的暴怒、沈星沫的“阴险”、以及闻氏嫁妆必须全数归还的死命令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王广斌年约四十,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他听完妹妹的哭诉,捋了捋修剪整齐的短须,脸上并无太多惊慌,反而露出一丝算计。
“妹妹莫慌。”王广斌的声音带着商贾特有的圆滑。
“沈尚书是被逼急了,怕丢官帽才下的死命令。三天?哼,闻氏的嫁妆产业盘根错节,铺面、田庄、库里的物件,哪一样是三天能理得清的?”
他凑近王氏,压低声音:“账目嘛,自然是‘清晰’的。至于东西……这些年经营有盈有亏,折损一些,替换一些,也是常理。”
“库房里那些笨重不好搬动的家具摆设、成色一般的衣料首饰,先给她凑个数。真正值钱的田产地契、珍玩古董、还有这些年铺子里的红利……我们得抓紧时间转移。”
王氏眼睛一亮:“二哥的意思是……做两本账?明面上应付过去?”
王广斌眼中精光更盛,“沈星沫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账目?就算她身边有那个老虔婆帮忙,一时半刻也看不出大纰漏。”
“到时候把东西和账目‘交’到她手里,签了字画了押,以后再有差池,那就是她自己保管不善、经营无方!与我们何干?”
王氏闻言大喜,连连点头:“还是二哥有办法!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动作要快,要隐秘。”王广斌叮嘱道:
“特别是城东那几间最赚钱的绸缎庄和南郊那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地契一定要先拿到手,转到可靠的人名下。还有库房里那几箱前朝的古董和御赐的珠宝……挑几件不起眼的应付,好的连夜运走!”
夜色中,沈府和王家暗流汹涌,一场围绕着巨额嫁妆的博弈,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稳坐暖星阁的沈星沫,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光,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觉,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王氏连夜赶回了沈府。
翌日清晨,王氏指挥着心腹丫鬟和管事,装模作样地开始“整理”闻氏的嫁妆。
一箱箱半旧不新的家具、布匹被抬出来堆在院子里,账房先生也煞有介事地抱着厚厚的账本进出锦荣院,一副忙碌景象。
暖星阁却异常平静。
沈星沫用完早膳,便吩咐香橙:
“去,请府医来一趟,就说我昨日受了点惊吓,心口有些闷。”
香橙一愣:“小姐,您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沈星沫红润的脸色,实在不像有事。
沈星沫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让你去就去,话那么多做什么?顺便……把动静闹大点。”
香橙似懂非懂,但小姐的命令她坚决执行。
很快,二小姐“病了”,要请府医的消息就传遍了沈府。
庆嬷嬷忧心忡忡地守在床边,配合着演戏。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锦荣院。
王氏听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病了?算你识相,知道这时候装病躲清静!正好,省得来碍眼!”
她更放心地加快了自己的“布置”。
临近午时,暖星阁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访客——青杨。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藏青色文士长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算盘珠子的中年男子。
男子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气质沉静,步履无声。
“二小姐,大殿下听闻您身子不适,甚是挂念。”
青杨的声音洪亮,确保院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特命属下带了宫中上好的养心丸,并请了位先生来给您瞧瞧。”
他侧身介绍那位文士:“这位是宸翰殿的詹事,秦先生。殿下说,秦先生于岐黄之术和……账目经济之道,都颇有心得,或可为二小姐分忧。”
第23章 想要挖墙脚
秦先生上前一步,对着沈星沫躬身行礼,姿态恭敬中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精明。
“下官秦明,奉大殿下之命,特来为二小姐请脉,并听候差遣。”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尤其在庆嬷嬷手边那叠嫁妆单子上停留了一瞬。
沈星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萧景宸这“撑腰服务”,倒是贴心又及时。
她“虚弱”地靠在引枕上,轻声道:“有劳秦先生了。我并无大碍,只是想着母亲留下的嫁妆即将清点交接,千头万绪,一时心绪不宁罢了。”
秦明心领神会,立刻道:“二小姐孝心可嘉,忧思过度乃人之常情。下官略通药理,可为小姐开些宁神静气的方子。”
“至于嫁妆清点交接这等繁琐庶务……”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
“下官在宸翰殿,常为大殿下打理产业账目。若二小姐不弃,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定将闻夫人嫁妆之来龙去脉、一应账目物件,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话如同惊雷,在暖星阁内外炸响!
躲在院门外偷听动静的王氏心腹,脸色瞬间惨白,连滚爬爬地跑回去报信了。
沈星沫“感激”地看着秦明:“这……这如何使得?秦先生是殿下身边得力之人,星沫岂敢劳动……”
“二小姐言重了。”秦明态度恭谨,“大殿下有令,沈二小姐之事,便是宸翰殿之事。”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亦不负二小姐之信任。”
庆嬷嬷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宸翰殿的詹事!这可是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属官。
由他来查账清点,什么魑魅魍魉能躲得过?小姐这靠山,太硬了!
“既如此……”沈星沫“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那就有劳秦先生了。香橙,去把母亲嫁妆的所有清单誊本,交给秦先生。庆嬷嬷,你熟悉旧事,全力配合秦先生。”
“是!小姐!”香橙和庆嬷嬷响亮应道,底气十足。
秦明接过厚厚一叠清单,只略略翻看几页,眉头便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但眼神中的锐利却更甚。
他对着沈星沫拱手:“二小姐安心休养,下官这就开始着手。三日之期,必给二小姐一个满意的交代。”
很快,秦明便在暖星阁辟出一间静室,临时充当了“账房”。
他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神情专注,手指翻飞,对着账册和清单,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提笔疾书。
那份干练与效率,让一旁的庆嬷嬷和香橙看得暗暗咋舌。
沈星沫并未真的休息,她倚在窗边,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忙碌的秦明身上。
午后阳光斜斜照入,除了手上和腿上夹着丝缕浊气,秦明身上的气息干净清爽。
这样的人往往能力出众,为人正派,大师姐暗暗点头。
萧景宸用人的眼光倒是挺毒的,青杨、宇文皓、秦明都是正直又能干的。当然,庆嬷嬷和香橙也很好,但是大师姐贪心,就是很想要挖墙脚。
沈星沫忍不住又去看看秦明。
他的手指在翻动账页时,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不自然的颤抖。
幅度很小,却没能逃过沈星沫的眼睛。她的目光又在他坐姿挺拔的腿上停留了片刻。
秦明毫无所觉,全神贯注于账目之中。
沈星沫捏起一枚铜钱,放入星纹墨玉钵,钵中只有少许无根天水,堪堪没过了铜钱。
不多时,她又将铜钱取出来,在手中把玩。还用符笔点了一点千年血玉辰砂在铜钱上。
香橙觉得小姐变化蛮大的,以前总是想着要跑出去,找大小姐玩,找二皇子表白。现在天天窝在房间里,闻国师送来的东西,小姐喜欢得很,白天晚上捣鼓。
香橙心中,小姐怎么样都是好的,现在,当然比以前更好了。
当夕阳西下,光线渐暗,秦明放下笔,一只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小腿肚。
沈星沫端着一盏新沏的茶,缓步走进了静室。
“秦先生辛苦了,喝杯茶歇歇吧。”她声音温和,将茶盏轻轻放在秦明手边。
秦明连忙起身道谢:“多谢二小姐。”
他端起茶盏,手指在温热的杯壁映衬下,那细微的颤抖似乎又明显了一点。
沈星沫并未立刻离开,她的目光落在秦明执杯的手上,仿佛闲聊般随意开口:
“秦先生殚精竭虑,为大殿下操持庶务,劳心劳力。导致肝气郁结,进而耗伤阴血,引动肝风……这每到午后手便微颤,腿脚酸麻,夜半,便会抽筋。”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秦明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僵,那细微的颤抖瞬间停住!
他倏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直直地看向沈星沫!
这……这是他困扰了许久的隐疾!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深谙黄芪药理,也私下调理过,却始终不得其法,收效甚微。
这沈二小姐……她如何能一眼看破?还说得如此精准?
“二……二小姐懂医?”秦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震惊。
他放下茶盏,拱手深深一揖,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下官……确有此疾,缠绵日久,苦无良方。二小姐慧眼如炬,竟能一眼洞悉……不知……不知可有良方?”
沈星沫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普通的圆形方孔铜钱。
她将铜钱递向秦明。
“这一枚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吧,能安神定志,疏导郁结之气。秦先生且贴身佩戴,置于胸口附近。”
她的指尖在铜钱上看似随意地拂过,一道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灵力悄然没入其中。
“此症根在劳心伤血,引动肝风。先生日后还需注意休养,少思虑,戌时后勿再劳神看账。这铜钱可助先生夜间安眠,缓解腿脚酸麻抽筋。”
秦明有点失望,本以为二小姐会给个方子给付药,不想,尽然是拿了枚钱币来逗他呢。
但是他依然双手接过那枚尚带着沈星沫指尖微温的铜钱,来前大皇子可是说得明明白白,要以二小姐为尊,助她夺回亡母的产业。
铜钱入手竟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润平和之气,仿佛能抚平心头的躁郁。
平时要努力控制才能不失控抖动的手,突然就正常了。这神奇的切身的体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真实发生了。
秦明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紧紧握住那枚铜钱,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奇异舒适感,对着沈星沫再次深深一揖。
“二小姐大恩,秦明没齿难忘!日后但有所命,秦明定当竭尽全力!”
沈星沫颔首:“先生客气了。清点嫁妆之事,就有劳先生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静室,仿佛刚才只是随手送出了一件小玩意儿。
秦明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铜钱,又看了看案头堆积如山的账册清单,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锐利。
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钱贴身收好,正正地置于胸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定感瞬间弥漫开来,曾经那恼人的手颤已经不复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案前,再次投入到工作中,眼神更加专注明亮。
第24章 表妹求学艺
萧景宸一个眼神,宇文皓总能非常好地领会。
而宇文皓和闻磊,确确实实是好兄弟。
所以秦明这边刚离开宸翰殿去往沈府,闻磊便已得了信。
闻磊知道了,闻家上下自然也都知道了。
闻国师一向潜心修道,奉行“道法自然”。
闻家祖训只娶一妻,不纳妾。闻玄罡谨遵祖训,只得一子闻良平,一女闻盈盈。
在儿女的亲事上,基本也是顺从子女心意,不加干涉。
但爱女闻盈盈下嫁穷书生沈青山,一入门便要张罗为夫纳妾,最终难产而亡,这始终是闻家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此刻,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难得地开了口,对侍立一旁唯一的儿子闻良平和长孙闻鑫道:
“星沫丫头不易。沈家那边,你们盯着些。若有不妥,闻家……不能袖手旁观。”
闻玄罡语气虽淡,分量却重。闻良平父子俩点头应是。
闻府姚氏,端坐厅堂,眉宇间凝着当家主母的决断。
她唤来心腹管家,沉声道:“去,把当年跟着小姐(闻盈盈)陪嫁过去的几位老掌柜请来。让他们即刻放下手头所有活计,在府里候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等的就是今日!”
这几位老掌柜,正是当年闻盈盈十里红妆中最核心的几家商铺——绸缎庄“锦绣坊”、钱庄“汇通号”、以及位于京城最繁华的茶酒街“金鳞街”上的大酒楼“云水阁”——的掌舵人。
闻盈盈难产香消玉殒,留下尚在襁褓的女儿沈星沫,这些产业便落入了继室王氏之手。
王氏为安插自己王家亲信,多年来手段尽出,或明升暗降,或栽赃陷害,或克扣薪俸,极尽排挤之能事。
这本是沈家家务事,加上沈星沫过去性子怯懦,在王氏母女的挑唆下对闻家多有隔阂。姚氏虽心如刀绞,却也鞭长莫及。只能将这些忠心耿耿却被扫地出门的老掌柜默默收留,养在闻家的产业里,等待渺茫的希望。
如今,沈星沫一改常态,竟敢直接向宸翰殿求助,强硬索要嫁妆。
闻家上下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虽未收到外甥女正式的求助,姚氏却已未雨绸缪。
她深知查账追产,非有熟悉旧情、忠心可靠且精通账目之人不可,这些老掌柜,便是她为沈星沫准备的“奇兵”。
闻磊和妹妹闻淼一向机灵,得了祖父和父亲的默许,直接跑去沈府见沈星沫。
沈家一直都是防着闻家人的,平时,闻家人很难单独接近沈星沫的身。
但这次,王氏忙着做假账焦头烂额,沈云曦实在没有精力和心情,闻磊和闻淼兄妹,就这样顺利进了暖星阁。
暖星阁内,兄妹俩一眼便看到了祖父赠予沈星沫的那些宝贝,惊得啧啧称奇。
闻磊夸张地盯着那只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咂舌道:
“啧啧啧,太偏心了!表妹,祖父这心偏得都没边儿了!这些宝贝疙瘩,平日里我们兄妹看一眼都难,他老人家倒好,一股脑儿全给你搬来了!”
“这碗水端得……好嘛,直接连碗都扣你这儿了!”
闻淼掩嘴轻笑,拉了拉兄长的袖子:“二哥,你就别酸了。祖父慧眼如炬,你和我都不是修道的料子,给我们好的朱砂和符纸,咱俩也画不出像样的符箓来,白白浪费了灵性。”
闻磊不服,辩驳道:“那大哥总是好苗子吧,祖父也舍不得给大哥,说这些东西讲究个‘缘法’和‘灵性’,强求不得。结果呢,全给了表妹。要我说,就是偏心。”
沈星沫看着这对活宝兄妹斗嘴,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
大师姐虽然同门师兄弟众多,但各自修行修行,难免孤寂。此后飘着的那几百年,更是孤独寂寥。
如今占据此身,鲜活的人间烟火、真挚的骨肉亲情,居然就这样唾手可得,这让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沈星沫唇角微扬,顺着他们的话道:“外祖父好像是有一点点偏心呢。许是我煲的汤,歪打正着对了外祖母的脾胃。外祖母高兴,全家人都高兴。这不,外祖父他老人家一时高兴,才赏了这些物件儿。”
闻淼的眼睛“唰”地亮了:“表姐!那个汤!真的……真的太好喝了!香得我做梦都流口水!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凑近沈星沫,满眼都是恳求,“祖母胃口一直也不大好,我也想学会做给祖母吃,让她老人家开心。”
大师姐心下莞尔,以闻淼的根骨资质,想学会她以灵气蕴养食材、调和五行本源的“煲汤术”,怕是再练五十年也难窥门径。
但她不忍打击小姑娘的孝心和热忱,温言道:“难得你们来,今日我便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再炖一锅汤。”
“淼表妹你就在旁边看着学,回去时也带些给外祖母尝尝鲜。厨艺一道,讲究个熟能生巧,也需几分悟性,你多看多练,总能琢磨出自己的门道来。”
闻淼闻言,立刻摩拳擦掌,雀跃不已。
闻磊也来了兴致:“表妹,你这手艺要是开个酒楼,保管能成京城头一份!客人们尝过一次,保管魂牵梦绕,生意想不兴隆都难!要不你也教教我?我也想学两手,日后开个酒楼去!”
沈星沫心中微动,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她笑着应下,带着兴致勃勃的闻淼去了沈府厨房。
如今的沈府厨房众人,早已领教过这位二小姐的厉害,丝毫不敢怠慢。新鲜的母鸡、时令的蔬菜,早已按吩咐备得整整齐齐。
沈星沫素手轻拂过案板上的食材,指尖似有若无地掠过,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悄然融入。她口中轻念:“尔等此生为食,身死命殒都是天道循环,莫存怨怼,滋养生灵,亦是功德……”
闻淼看得有趣,笑道:“表姐真是菩萨心肠,连对鸡鸭菜蔬都这般慈悲。”
闻磊也觉这表妹行事透着股说不出的玄妙可爱。
闻淼虽贵为闻家小姐,年纪又小,手上功夫却颇为利落,切菜炒菜,架势十足,动作甚至比沈星沫更显熟练。
沈星沫见状,真心实意地赞了几句。
闻淼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翻炒锅里的青菜,一边道:“我乳娘以前在御膳房帮过厨,烧得一手好菜。我从小就爱跟着她在小厨房里转悠,耳濡目染,就学了些皮毛,让表姐见笑了。”
沈星沫微笑颔首,在闻淼专注炒菜的瞬间,指尖微动,数点细碎金芒悄无声息地没入旁边的油盐酱醋之中。
整整炖了两大砂锅香气四溢的母鸡汤,又炒了几个清爽时蔬。
沈星沫将其中一锅汤,遣了稳妥的下人送去闻府。
另一锅分出一半,用精致的食盒装好,送去给静室查账的秦明。
剩下的一半,配上刚出锅的几个时蔬小菜,表兄妹三人围坐暖星阁的小桌,吃得其乐融融,温馨满溢。
第25章 大皇子醋了?
凡事都讲究个有来有往。
沈星沫送了鸡汤去闻府,闻府便理所当然地要回礼。
闻家的回礼,带着世家特有的圆融与分量。
那锅让闻家几位长辈赞不绝口的鸡汤,化作了几位经验老道的掌柜,被姚氏“打发”到了暖星阁。
名义上是教导即将及笄的沈二小姐看账理家,内里却是闻家无声的强劲支持。
沈星沫立在阶前,对着几位须发微白、神情复杂的掌柜郑重施礼:“有劳各位大掌柜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他们脸上那份极力维持的恭敬下,深藏着的疏离与审视。
十几年来,那位“沈二小姐”的浑噩与王氏的刻意打压,早已让这些曾忠心耿耿的老人寒了心。
沈星沫心中了然,并不点破。
她目光清澈,一一扫过几位掌柜的面容——气色清明,眼神虽有疑虑却无浑浊邪气。
她心下稍安,唇边浮起一丝温煦的笑意。
不急,人心如冰,需以诚火慢慢煨暖,来日方长。
“相关的账目,”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我已请了宸翰殿的秦先生前来主持。烦请诸位大掌柜鼎力相助秦先生,务必将历年账目,理个水落石出。”
说罢,她亲自引路,带着几分恭敬,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仪,将几位心中犹疑不定的小老儿引向静室。
“秦明先生!”几位掌柜踏入静室,看见端坐案后、神色清冷的身影时,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明之名,于京城商贾账房之中,无异于泰山北斗!
能得此机会跟随秦先生理账,先前那份被“打发”的憋闷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激动。
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那位向来眼高于顶、只对数字有热情的秦詹事,竟对沈二小姐异常恭敬!
他起身相迎,眼神热切,言语间满是感恩戴德:“二小姐放心,秦某必当竭尽全力!”
那态度,近乎崇拜。
老掌柜们面面相觑,心中疑窦丛生:这位深藏不露的二小姐,究竟有何等能耐?
他们哪里知道,二小姐那碗汤,真是暖了秦先生的肠胃。二小姐那枚贴着心口的铜钱,让折磨秦明数年的脚筋抽痛竟如冰雪消融,这份再造之恩,岂是寻常?
闻家老掌柜的作用,在秦明拿出王氏掌权后那些花团锦簇却经不起推敲的新账册时,立时显现无遗。
他们对当年陪嫁产业的规模、品类、经营脉络、旧账格式,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新账甫一展开,老掌柜们浑浊的老眼瞬间锐利如鹰隼,枯瘦的手指精准地点向那些刻意模糊、不合旧例的条目:
“此处!当年定例,布匹损耗不过百之二三,这账上竟敢浮夸至一成?必有猫腻!”
“还有这笔!‘杂项支应’?旧账从无此名目,数额如此之大,分明是巧立名目,中饱私囊!”
“这库房进出记录,年份混乱,数量含糊,简直是糊涂账!王广斌这厮,把夫人陪嫁的产业当他的私库了么?”
这些精准的指摘,如同庖丁解牛,瞬间撕开了王氏精心编织的假账面纱。
这让精于计算的秦明效率陡增,原本预计三天的繁冗理账,竟在第二日傍晚便尘埃落定。
秦明长舒一口气,一向清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真心的笑容,对着沈星沫深深一揖:“幸不辱命。”
旋即,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宸翰殿,向萧景宸复命,依旧是那四个字,却透着尘埃落定的踏实:“幸不辱命。”
他详细禀报了查账结果,条分缕析,末了,眉宇间染上一丝凝重:
“殿下,账目虽已厘清,但隐患犹存。王广斌掌权多年,送上来的皆是粉饰太平的假账。只怕……产业根基已被掏空大半,真金白银早已被他暗中转移殆尽。”
“考虑数额巨大,沈二小姐已经报了官,但是查账易,追回这些被鲸吞蚕食的产业,难如登天!”
话音未落,檐角阴影里突然冒出一个脑袋,青榆笑嘻嘻地探出身来:“秦爷,您这话说的,是当我和兄弟们是吃干饭的摆设不成?”
秦明一愣,随即抚掌大笑:“是我关心则乱,失言了!青榆兄弟莫怪。”
他脸上那份轻松,是真心为沈星沫松了口气。
一旁的宇文皓却像嗅到了蜜的蜂,眼睛一亮,促狭地凑近秦明:
“咦?秦爷向来是‘数字成精’,除了账本六亲不认的主儿,今日怎的如此关心起沈二小姐的身家财产了?莫不是……那锅汤真有如此魔力?”
提到那锅汤和那枚铜钱,秦明仿佛瞬间被点燃了话匣子。
一改平日的清冷寡言,他眼底闪烁着近乎虔诚的光彩:
“宇文兄有所不知!那岂止是汤?简直是琼浆玉液!鲜美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闻老夫人厌食多年都能开了胃口,何况我这等凡夫俗子?那一锅,我是连一滴油星都没舍得剩下!”
他越说越激动,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还有那枚铜钱!沈二小姐亲手所赐,神乎其神!往心口一贴,折磨我数年的脚筋抽痛,竟如冰雪消融!此等宝贝,千金不换!”
宇文皓作为医者,兴趣全在那枚铜钱上,眼巴巴地伸手:“真有如此神效?秦爷快拿出来让我开开眼,长长见识!”
秦明却像护崽的母鸡,死死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不行不行!这是沈二小姐赐予我的护身符,必须贴着心口藏着,谁也不给看!想看?门儿都没有!”他一脸郑重,仿佛守护着稀世珍宝。
青杨的关注点则在汤上,咂咂嘴,满脸艳羡:“啧啧,坊间都传疯了,说沈二小姐一锅鸡汤,治好了闻老夫人的厌食之症。秦爷您真有口福!”
他忍不住抱怨道:“我们兄弟几个鞍前马后,连口汤渣都没捞着,您就去理了两天账,又是神汤又是宝贝的,连我们殿下都没有……”
青杨话未说完,一扭头,猛地撞上萧景宸那张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顿时吓得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噤若寒蝉。
宇文皓和青榆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感受到了萧景宸骤然低压的气场,互递了个“此地不宜久留”的眼色,立刻打着哈哈找借口脚底抹油溜了。
留下青杨独自面对低气压中心,看着自家主子那张乌云密布的脸,心里直犯嘀咕:这模样……怎么活像是打翻了陈年老醋坛子?
可是他这是吃哪门子醋?
这话他不敢问?只能缩着脖子装鹌鹑。
第26章 英雄救美吗?
夜色渐浓,烛火摇曳。
萧景宸在书案前烦躁地踱了两圈,突然顿住脚步,声音冷硬:“青樟。”
“在!”一道身影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
“青杨留下。青樟,随我出去。”
青杨闻言,脸都白了,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殿下!属下……属下做错什么了?”
萧景宸并未回答,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带着沉默如铁的青樟,融入沉沉夜色。
暖星阁外,杀机四伏。
这两日,对于王氏和王广斌而言,暖星阁里那翻动账册的“沙沙”声,无异于催命符。
每一页被翻过,都像在他们心头剜下一刀。
得知秦明亲自坐镇,闻家老掌柜来到暖心阁时,兄妹俩更是如坠冰窟。
王广斌原以为对付一个粗鄙无知的黄毛丫头易如反掌,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强自镇定地安抚妹妹:“妹子莫慌!产业转移已在加紧进行,只是……若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被捅出来,你我脸上都不好看,沈家声誉也……”
王氏脸色惨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沈青山最大的特点,就是好面子。如果这事情传扬开了,落了沈青山的面子,那他真的能翻脸无情。
下人急急忙忙来报:“夫人,舅老爷!那秦詹事……理完账了!走时满面春风,说是……说是全都查清了!”
王广斌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熄灭,骤然迸射出狠厉的凶光:
“查清了?哼!那就让这账永远查不清!一把火烧了那暖星阁,连同那些碍眼的账本,还有那个碍眼的小贱人,统统烧成灰!我看他拿什么查!”
他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王氏浑身一颤,随即,一种更深的狠毒取代了恐惧。
她猛地抓住兄长的胳膊,“对!大哥说得对!那小孽种活着就是祸根!既然她不让我们安生,那就让她……永远消失!”
她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只有她死了,那些产业才能真正名正言顺地落到我们手里!永绝后患!”
王氏匆匆来到暖云阁。
沈云曦这些日子因寿宴失意而黯淡憔悴,此刻听罢母亲的计划,那双蒙尘的美眸竟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近乎扭曲的兴奋光彩。
“母亲早该如此了!”她声音尖厉,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只是斩草务必除根!请母亲转告舅舅,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利落!多派些得力人手,务必一击必杀。”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已看到沈星沫身死,暖星阁化为灰烬的景象。
王氏得了女儿的首肯,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意,疾步去找王广斌布置这夺命的杀局。
夜色如墨,危机降临。
萧景宸带着青樟,在寂静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竟又踱到了沈府高大的围墙之外。
就在青樟犹豫着是否该上前叫门时,萧景宸已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翻身上了墙头。
青樟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刚一落地,两人身为顶尖高手的直觉便同时拉响了警报——太静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气息!
“迷香!”萧景宸眼神一凛,与青樟对视一眼,瞬间隐匿身形,如鬼魅般向暖星阁方向潜去。
暖星阁外,守夜的侍卫东倒西歪。
院内,几个粗使丫鬟也瘫软在地。
萧景宸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身形如电,从半开的窗户射入沈星沫的闺房——香橙伏倒在地昏迷不醒,床榻空空,书案前亦无人影!
“星沫!”萧景宸心头剧震,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冲出房间,就在这时,静室方向传来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兵器破空声!
萧景宸目眦欲裂,身形化作一道紫色流光,不顾一切地冲向静室!
时间倒回一刻。
那迷香飘入时,大师姐沈星沫只不动声色地屈指捏了个清心诀,那点微末伎俩在她面前如同儿戏。
她任由庆嬷嬷、香橙等人昏睡过去,心中冷笑:目标既在我,让她们昏睡过去反而安全。
听到静室方向异动,她心中了然:果然,账本才是关键。
她从容现身。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见猎物主动送上门,发出一声得意的狞笑:“哈哈,沈二小姐倒是识趣!省得爷们再去找你!这就送你上路,给你个痛快!”
话音未落,雪亮的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狠戾无比地朝沈星沫当头劈下!
沈星沫眼神冰冷,指尖微动,一缕无形的剑气已在指尖凝聚。
就在她即将出手的刹那,一道磅礴浩荡、带着煌煌天威的紫金龙气,如同怒涛般轰然闯入!
“不好!”大师姐心中警铃大作!
电光火石间,她强行散去指尖剑气,硬生生收回了所有力道。几乎在同一瞬间,那霸道而温暖的龙气已将她紧紧包裹。
“噗嗤——”
萧景宸的掌风凌厉如刀,虽削去了大半黑衣人的攻势,但那刀锋的锐气依旧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紫金色的衣袖。
沈星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
那至阳至刚的龙气紧紧包裹着她,如同浸泡在温煦的灵泉之中,滋养着她受损的元神,舒泰得让她几乎喟叹出声。
她下意识地想将脸颊更深地埋入那充满安全感的胸膛,汲取更多龙气。
理智终究占了上风,沈星沫只顺势“虚弱”地往他怀里靠了靠,仿佛惊吓过度。
萧景宸抱着怀中温软的身躯,感受着她轻微的颤抖(其实就是吸龙气让她舒服的),心有余悸的狂怒和后怕几乎将他淹没。
他抱得极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青樟早已如猛虎入羊群。
王广斌派来的杀手人数虽众,但在青樟这等大内顶尖高手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
不过几个呼吸间,黑衣人已躺倒一片,剩下的也被他干脆利落地卸掉关节,捆成一串。
萧景宸依旧维持着将沈星沫护在怀中的姿势,仿佛那惊魂一刻的惯性还未消散。
沈星沫从他怀中抬起头,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片刺目的濡湿和浓重的血腥气。
她秀气的眉眼里没有一丝寻常闺秀的惊慌。
“别动!”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拉回了萧景宸因后怕和激荡情绪而有些飘忽的神思。
萧景宸下意识地松开了环抱她的手臂,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这才感觉到迟来的剧痛如潮水般涌上。
他正想说“无妨”,沈星沫却已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未受伤的那只手腕——她的手指微凉,力道却异常坚定。
“跟我来!”她不容置喙地说道,拉着他就往自己的闺房走去。
萧景宸被她拽着,高大的身躯竟顺从地跟着移动。
他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发髻因方才的变故有些松散,几缕青丝垂落在颈侧,在摇曳的烛光下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一股混杂着血腥、尘土和她身上若有似无清洌气息的味道钻入鼻端,奇异地安抚了他心头的躁动。
第27章 闺房内疗伤
房内,香橙已被青樟弄醒,正强忍着眩晕和恐惧找自家小姐。
看到沈星沫拉着受伤的大皇子进来,吓得差点又晕过去。
“香橙,去取干净的温水、布巾,还有我之前备下的那个药箱,快!”
沈星沫语速极快,条理分明地吩咐着,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萧景宸的伤臂。
“是…是小姐!”香橙见到小姐没事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沈星沫拉着萧景宸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伤口很深,必须立刻清理止血。”她低语,语气是医者般的冷静,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刺杀的闺阁小姐。
萧景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挺秀的鼻梁,紧抿的唇瓣显示出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类似雨后青竹又似冷泉的气息更加清晰了,萦绕在他鼻尖,竟让他手臂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他有些不自在地想移开视线,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
香橙很快端着一盆温热的水和干净的布巾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的药箱。
“放下,你先出去帮青樟处理外面,这里我来。”沈星沫头也不抬地吩咐。
香橙担忧地看了一眼大皇子染血的衣袖,小姐的闺房里有外男,她是不是应该守着小姐啊?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依言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青樟虽沉默寡言,却是行动派。
院中昏迷的众人被他以独特手法一一弄醒,惊魂未定,确实需要香橙这样的帮手。
那一串被卸了下巴、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人,则被他如拖死狗般拖到角落看管起来,逐个审讯。
窗外隐隐传来青樟指挥人收拾残局的低喝声,房内烛火噼啪轻响,更衬得一片寂静。
沈星沫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箱内分门别类放着许多小瓷瓶、药包、银针和干净的纱布。
她的手法异常娴熟,仿佛做过千百遍。
她先取出一把精巧的银剪,利索地沿着伤口边缘剪开萧景宸破损的衣袖,露出整片受伤的小臂。精壮有力的手臂肌肉线条因疼痛和用力而紧绷,那道深长的伤口更显狰狞。
大师姐觉得如果没有萧景宸,她自己也完全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被人呵护的感觉,真的很好呢。
他为了救她,居然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自己受伤了也要先护着她,大师姐五百多年清净的道心泛起了涟漪,眼里就只剩下伤口,连龙气都顾不上薅了。
“会有些疼,忍着点。”她抬眸看了萧景宸一眼,眼神清澈而专注。
萧景宸喉结微动,声音有些低哑:“无妨。”
沈星沫不再多言。她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动作轻柔却极其迅速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战栗。萧景宸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心绪莫名。
清理掉周边血污,再仔细处理了创面。
沈星沫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深棕色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却带着清苦药香的气息弥漫开来。她小心地将瓶中淡黄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嘶——”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灼痛感传来,饶是萧景宸意志坚韧,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臂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金疮玉露散’,止血生肌效果极佳,就是刚敷上时刺激些。”沈星沫解释道,声音依旧平稳。
她迅速拿起另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开始为他包扎。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按压、缠绕,力道恰到好处,既能有效止血加压,又不至于让他过于疼痛。
萧景宸的目光从自己的伤口移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的手,纤细白皙,然而此刻,这双手却异常沉稳有力,处理伤口时展现出的精准和熟练,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绝不是他认知中那个传闻里粗鄙无知的沈二小姐该有的样子。
疑惑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沈星沫能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心中微动,但面上不显。
她一边利落地打好最后一个结,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好了。伤口暂时处理了,但还需静养,明日最好让御医再瞧瞧。”
她抬起头,正对上他深邃如潭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暂时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探究、疑惑,悸动?
“多谢。”萧景宸的声音低沉。
手臂上敷药后清清凉凉的感觉取代了灼痛,而方才被她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却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令人心安的触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青樟刻板低沉的声音:“殿下,院中诸事已毕。黑衣人尽数收押,其他人皆已清醒,暂无大碍。请殿下示下。”
这声音打破了室内那层微妙的、带着药香和血腥气的静谧。
沈星沫迅速收回手,退开一步。萧景宸也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在她手下显得有几分“温顺”的人只是错觉。
“知道了。”他沉声应道,目光最后在沈星沫沉静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便转身,带着一身凛冽与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推门走了出去。
暖星阁这一夜的打斗声、呼喝声、惨叫声,乒乒乓乓,激烈异常。
然而,除了暖星阁灯火通明,其他院落,包括主院和暖云阁,竟都默契的大门紧闭,烛火尽熄,如同死寂的坟墓。
沈青山更是被王氏“体贴”地灌了加料的烈酒,烂醉如泥,鼾声如雷,对外界的天翻地覆浑然不觉。
第28章 堂上见分晓
翌日,京兆府衙,人声鼎沸。
受理沈星沫状告继母王氏侵占亡母闻氏巨额嫁妆一案的府尹,正是王氏的嫡亲大哥——王广栋。
他身着绯色官袍,端坐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面色看似肃穆,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沈云曦精心装扮,扶着脸色苍白却强作镇定的王氏,早早便到了堂下。
看到高坐堂上的大舅舅,沈云曦心中稍定,嘴角甚至勾起一抹隐秘的弧度。
她低声对王氏道:“母亲放心,有大舅舅在,定不会让那贱婢得逞。”
时辰将至,原告沈星沫却迟迟未到。
堂外聚集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敢状告继母的二小姐是否临阵退缩。
王广栋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公允,惊堂木一拍:“肃静!原告沈星沫未至,然此案关系重大,为免众百姓久候,本官做主,先行审理事证!”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想趁沈星沫“缺席”之际,掌握主动权。
秦明与闻家的几位老掌柜,在衙役的引领下,将厚厚一摞账册以及秦明亲笔书写的核账结论呈上公堂。
秦明上前一步,条理分明地将王广斌接管产业后的种种弊端、假账手法、刻意亏空、模糊条目以及造成的巨额损失,一一陈述。
他引经据典,数据翔实,每一笔亏空都对应着旧账的清晰记录,铁证如山,不容辩驳。
老掌柜们更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佐证,痛斥王广斌背信弃义,辜负主家的托付,将好端端的产业经营得乌烟瘴气,中饱私囊。
王广斌被传唤上堂,在如山铁证面前,额头冷汗涔涔。
他心知账目上的狡辩已是徒劳。眼珠一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府尹大人明鉴!小人……小人并非有意侵占!实在是才疏学浅,经营不善,加之这些年行情多变,才……才导致诸多亏空!小人知错了!定当竭尽全力弥补!”
他避重就轻,将滔天罪行轻描淡写地说成是“能力不足”,妄图以此逃脱重责。
旁观的百姓一片哗然。
原告沈星沫迟迟没有出现。
王氏见状,立刻配合着哭嚎起来,声音凄切却暗含引导:“大人!我那苦命的二女儿啊!她年纪小不懂事,只因亡母嫁妆丰厚,便听信谗言,四处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少钱财……这下可好,怕是真被那起子丧尽天良的歹人惦记上了!”
“昨夜暖星阁那般大的动静,刀光剑影的……可怜我的沫儿,至今生死未卜啊!怕是……怕是……”
她以帕掩面,泣不成声,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沈星沫已遭不测,将责任推给所谓的“歹人”,更是坐实了沈星沫“张扬招祸”的罪名。
王广斌与王氏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眼底深处都掠过一丝狠毒的得意。
昨夜那般阵仗,早上暖星阁又安静得诡异,那小贱人怕是已无生还可能!
王广栋心中了然,正待顺着妹妹的话头,将此案导向“原告不幸遇害,财产归属需另行裁定”的方向,甚至准备斥责沈星沫“不知收敛,招致祸端”时——
“谁说沈二小姐生死未卜?”
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骤然从衙门口传来!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只见沈星沫身着素雅裙衫,神色从容,步履沉稳地踏入公堂。
她身旁,赫然是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面沉如水的大皇子萧景宸!
两人身后,跟着神情冷峻的青樟,以及被押解着的数名昨夜参与刺杀的黑衣人!
更有一队身着宸翰殿服饰的精悍护卫,押送着另一串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人,为首的正是笑容里带着三分邪气的青榆。
满堂哗然!
“二小姐!”
“是大殿下!”
“那些……那些是昨晚的刺客?”
“后面那些又是谁?”
沈云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扶着王氏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王氏更是浑身剧震,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完好无损、甚至气度更显从容的沈星沫,以及她身边那位如同煞神般的大皇子。
萧景宸目光如电,扫过堂上脸色骤变的王广栋、瘫软在地的王广斌和摇摇欲坠的王氏。他并未开口,只是负手而立,那股无形的皇家威压便已让整个公堂噤若寒蝉。
沈星沫对着萧景宸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转向王广栋,声音清晰平静:“府尹大人,民女沈星沫,因昨夜遭歹人刺杀,险死还生,幸得大殿下及时相救,故而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刺……刺杀?”王广栋的声音有些发干。
“正是。”沈星沫指向被押上来的黑衣人,“昨夜亥时三刻,数十名持刀歹徒潜入沈府暖星阁,意图杀人放火,焚毁账册,置民女于死地。”
“幸得大殿下及其护卫青樟壮士路过,出手相救,方保民女性命,并擒获主犯数人。经连夜审讯,这些人已供认不讳,乃受人指使,买凶杀人,纵火灭迹!”
被推上前的几个黑衣人,在青樟冷厉的目光和萧景宸无形的威压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等用刑,便争先恐后地指向王广斌:“是他!是王广斌王老爷!给了我们一人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去暖星阁杀了沈二小姐,烧掉所有账本!”
“对!就是他!还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他身边的管家王福亲自来交的钱和交代的事!”
王广斌面如死灰,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污蔑!这是污蔑!我不认识他们!”
王氏更是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尖叫道:“胡说八道!我二哥怎会做这等事!定是你们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青榆笑嘻嘻地走上前,对着萧景宸和沈星沫恭敬行礼,然后转向王广栋,
“府尹大人,昨夜刺杀是其一。其二嘛,是关于王广斌王老爷‘经营不善’导致巨额亏空的‘真相’。”他拍了拍手。
宸翰殿护卫立刻将后面押着的那一串人推上前来。
这些人衣着各异,有账房、有当铺朝奉、有车马行管事、甚至还有外地口音的商贾。
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第29章 明镜正高悬
青榆朗声道:“启禀殿下,府尹大人。这几日,属下奉殿下之命,暗中‘保护’沈二小姐的产业。”
“发现王广斌在得知查账消息后,便如热锅上的蚂蚁,疯狂转移、变卖、隐匿财产!”
“属下并未打草惊蛇,只是顺藤摸瓜。看着他如何将库房里的珍玩古画悄悄运往城西‘宝聚轩’当铺低价死当;看着他如何指使心腹账房做假账,将现银以‘货款’名义汇往江南‘通源’钱庄一个空壳商号;看着他如何连夜将城外几处上等田庄的地契,以‘抵债’为名,过户到他小舅子名下……”
青榆每说一句,就指向相应的人证。
那“宝聚轩”的朝奉哆嗦着呈上当票和记录;
王广斌的心腹账房哭嚎着交出伪造的汇兑凭证和指令;
他小舅子更是直接瘫倒,抖着手拿出刚到手还热乎的地契……
“这些人证、物证俱在!王广斌所谓的‘经营不善’、‘无力弥补亏空’,实则是处心积虑的侵占、转移、掏空!其心可诛!”青榆的声音掷地有声。
铁证如山!一环扣着一环!人证物证俱在,形成了一条无法辩驳的完整证据链!
买凶杀人、纵火灭迹、巨额侵占、转移财产……桩桩件件,直指王广斌,也撕开了王氏知情合谋的伪装!
公堂内外,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百姓们群情激愤,指着王广斌和王氏唾骂不止。
沈云曦一看情形不对,委委屈屈地哭到:“我母亲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总以为二舅舅是自家人……”
她一边哭,一边去扯王氏的衣袖。
王氏本也不是个笨的,立即扑跪到大哥面前:“府尹大人,我真的不知情啊。我总以为都是自己家人,总是都要帮着自家的。我不懂生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她磕头如捣蒜。
在一旁的王广斌瘫坐在地,看着这个妹妹,也没有力气再去咬她。想着今日已经栽了,能撇开一个,就撇开一个吧。
王广栋坐在堂上,脸色铁青,汗如雨下。
他想保弟弟和妹妹的,但在大皇子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在如山铁证面前,他若敢徇私,不仅乌纱帽不保,恐怕整个王家都要遭殃!
他猛地抓起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拍!
“啪——!”
“肃静!”
王广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不得不秉公宣判:
“经查,案犯王广斌,受沈府主母王氏委托,代管沈府先夫人闻氏名下嫁妆产业。然其不思忠信,反生贪念,监守自盗,假造账目,大肆侵吞产业本金及收益,数额巨大,证据确凿!更于昨夜买凶杀人,意图谋害主家嫡女沈星沫,焚毁账册罪证,手段凶残,罪大恶极!数罪并罚,判:
即刻革去王广斌商籍资格,没收其名下所有财产,用以抵偿侵吞款项(具体数额由秦明先生核算后,多退少补)。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服苦役,终生不得赦还!其转移、隐匿之财产,由官府协同宸翰殿护卫即刻追回,悉数归还沈星沫!
王氏,身为主母,委托非人,监管不力,致前夫人巨额嫁妆蒙受巨大损失。更有纵容、包庇其兄恶行,乃至涉嫌合谋转移财产之嫌。虽无直接参与刺杀实证,然难辞其咎。判:
褫夺其朝廷诰命夫人封号。罚其在沈府佛堂禁足思过三年,非节庆祭祖不得出!责令其变卖部分嫁妆首饰,补偿沈星沫部分损失(具体数额由秦明核算)。
闻氏所有嫁妆产业,自即日起,全权归还其女沈星沫掌管。任何人不得再行干涉!原产业中涉及王广斌安插之人员,一律由沈星沫自行处置!
昨夜刺杀案主犯及从犯,按律另行严惩,绝不姑息!”
惊堂木再次落下,宣告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嫁妆争夺案,以沈星沫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念完一大串的判词,王广栋冷汗已经湿了自己的衣襟。
他对着萧景宸道:“下官有罪,未能约束好弟弟妹妹,还请殿下责罚。”
青杨一挥手,大声宣布了萧景宸的决定:
“王广栋身为本案主审,虽与案犯有亲,然最终能秉公断案,未酿成大错。然事前未能察觉亲属恶行,亦有失察之过。着罚俸一年,留职察看!望尔今后克己奉公,以儆效尤!”
王广栋摸了把冷汗,感谢大皇子宽厚。
王广斌听到“流放三千里,终生苦役”时,双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王氏在听到“褫夺诰命”、“禁足三年”时,尖叫一声“我的命好苦啊!”,也终于承受不住,真正晕厥在地。
沈云曦脸色惨白如纸,看着母亲倒地,看着舅舅被拖走,看着高堂上脸色灰败的大舅舅,再看向堂中央那个被大皇子隐隐护在身后、神色平静无波的沈星沫,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惧攫住了她,几乎站立不稳。
堂外,百姓的议论与叫好声如雷鸣般炸响,经久不息。
萧景宸侧目看向身旁沉静的少女,声音低沉:“可还满意?”
沈星沫微微抬眸,清澈而坚定的目光落在公堂之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上,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应道:“殿下援手之恩,星沫铭记于心。”
她手中紧握着那份由秦明整理出来的、母亲闻氏当年的嫁妆清单。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映得那泛黄的纸页格外厚重,仿佛承载着沉甸甸的过往与昭雪的分量。
青榆笑嘻嘻地凑过来:“二小姐,那些追回来的产业和金银,属下之后就给您送回府上,保证一个铜板都不差!”
沈星沫神色认真,向青榆及一众侍卫表达了诚挚的谢意,感谢他们的奔波辛劳。
一旁的青杨,因近日颇受大皇子冷落,不敢像青榆那般随意嬉闹。
只是听着众人议论沈二小姐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厨艺,腹中馋虫搅动,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沈二小姐,”青杨终究按捺不住,陪着小心开口。
他不敢直接讨要,便机智地扯起自家主子的大旗,
“这次我们殿下可是出了大力气,里里外外都亲自布置周全。您看……是否该亲自下厨,好好请我们殿下吃顿饭,以示感谢啊?”
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后悔,暗自盘算:主子最近心思难测,若为了一口吃的被发配去刷马厩,这笔买卖可实在划不来?
青杨心里七上八下。
沈星沫今日心情甚佳,闻言莞尔:“青杨侍卫提醒得是,确实该好好犒劳诸位。两日后,我在家中设宴,还请殿下务必赏光。”
萧景宸心中熨帖,面上却仍是那副矜贵傲然的神色,只略一颔首,淡声道:“好。”
回到宸翰殿,萧景宸即刻分派:
命青榆与青樟继续跟进沈府案件的后续事宜,又唤过青杨,吩咐他去仔细准备两日后赴宴的衣物行头,届时要随他同往沈府。
青杨一听,喜上眉梢——这美差,是落到自己头上了!
殿下这就算是不计较了?
他这“失宠”的日子来得莫名奇妙,又这么莫名其妙地复宠了?
第30章 赴宴的机会
王氏在重重压力之下,终究是扛不住了。
只得收拾了行装,满心不甘地搬进了沈府那清冷偏僻的佛堂。
沈月华虽然不顶事,倒是个孝顺的。她紧随母亲步伐,一同蜷缩于佛堂幽暗的角落,与王氏并肩而坐,母女俩同声共气,满腔怨怼地诅咒着沈星沫的名字。
沈云曦则是一路梨花带雨地去找父亲沈青山。
她抽抽噎噎,言语间极尽避重就轻之能事,将公堂上的种种“委屈”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番。
其核心主旨,自然是控诉沈星沫如何“得理不饶人”,如何“心肠歹毒”,硬生生将母亲和舅舅王广斌构陷成了“谋财杀人”的恶徒。
对于王氏侵吞亡妻嫁妆这等行径,沈青山内心也是鄙夷不齿的。
因此,王广斌被流放,王氏被罚入佛堂,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甚至觉得是咎由自取。
然而,沈青山最是个极好脸面的人。
这等内宅阴私竟闹到了公堂之上,王氏的诰命也被褫夺,成了全城的谈资,这简直是当众狠狠扇了他沈青山的耳光!
他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尽数烧向了沈星沫:
自己明明已发话,让王氏三日内将嫁妆如数奉还。一家人关起门来,多点少点,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偏要把家丑外扬,闹到官府去,简直是有辱门楣,丢尽了他沈府的颜面!
他想狠狠地训斥一番这个不省心的二女儿。
无奈去叫沈星沫的下人,唯唯诺诺地回复:“二小姐一直在忙,说等得了空了,再来给老爷请安。”
沈星沫在公堂上说要宴客,并非虚言。
一回到暖星阁,她便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列出单子,命人即刻采买所需的上好食材,着手准备。
“父亲,二妹妹这才刚拿到嫁妆,就如此大手大脚地铺张挥霍。终究是年纪小,尚未及笄,不懂得持家之道。”
沈云曦适时地在一旁温言软语,将一副善解人意、顾全大局的长姐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
“女儿身为长姐,或可替二妹妹分忧,代为管理一二?”
沈青山看着大女儿如此“懂事”,心中倍感欣慰,觉得总算还有个女儿是贴心知礼的。
沈云曦见父亲神色松动,趁机又上了一剂猛药:
“况且,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要学那男子做派大摆宴席,还公然邀请处男入府……”
“父亲,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二妹妹的闺誉,于我们沈家的名声,恐怕都……不太好听啊!”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女!”沈青山果然被点起了怒火,一拍桌子喝道,“看我不去好好教训她!”
话音未落,他已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直奔暖星阁而去。
沈云曦缓缓步至后方,轻声细语地对柑桔吩咐道,让她安排人手,暗暗留意暖星阁的一举一动。
一脚踏入暖星阁,沈青山却不由得一怔。
眼前的院落,与他记忆中似乎大不相同了。处处整洁,井井有条,仆役们各安其位,步履轻快,忙而不乱。
虽依旧不见奢靡铺张,但整个氛围却透着一股沉静而有力的秩序感。
沈青山隐隐觉得哪里变了,却又具体说不上来,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屏障让他那“沈府主人”的气势竟有些无处着力。
这莫名的感受,倒让他胸中那团火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竟在院中看到了身着宸翰殿侍卫服饰的人!
那可是皇家侍卫!沈青山心头一凛,方才那点因环境改变而产生的微妙不适瞬间被敬畏取代,他不得不收敛起那副兴师问罪的家主派头。
这时,一向机灵的青榆上前,见到沈青山,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朗声道:“沈大人安好!那日您醉酒酣眠,未曾惊动,真是万幸。”
“也多亏了我们殿下恰巧路过,察觉府中杀气浓重,当机立断出手相救。否则,只怕今日这沈府,早已是……白帆高悬,举家哀痛了。”
救命大恩!这顶帽子扣下来,沈青山的身形顿时又矮了三分。
他连忙拱手,脸上堆起感激之色,连连道谢:“是是是,大皇子殿下救命大恩,下官铭感五内!改日定当登门叩谢!”
恰在此时,沈星沫听到院中动静,推门而出。
她一眼便看清了形势,从容上前,接口道:“父亲来得正好。此番确实全赖大皇子殿下神勇相救。女儿思来想去,救命之恩,不可不谢。”
“只是女儿身为闺阁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外出致谢,故打算在家中略备薄宴,聊表心意。只是……”她顿了顿,面露恰到好处的难色,
“女儿没有兄弟可以出面作陪,思虑再三,想请闻家表兄代为相陪,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这番话条理清晰,理由充分。
大皇子身份尊贵,再是传闻纨绔,终究是皇族血脉,更是沈家满门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该郑重道谢。
若能借此机会与皇子建立起良好关系,对沈府的前程更是大有裨益。
沈青山听着,觉得女儿这番安排既周全又稳妥,分寸拿捏得极好,甚至显出了几分过去未曾留意的懂事与练达。
他不由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好,星儿考虑得甚是周到!如此甚好!就这么办吧。”
沈星沫随即以事务繁忙为由,得体地告了退,并差遣小厮恭敬地将沈青山送出了暖星阁。
直到回到主院,沈青山坐在椅子上,才猛地回过神来。
自己这一趟去暖星阁,本是要做什么来着?不是要去教训那个“逆女”的吗?怎么……怎么就被三言两语打发回来了?
沈星沫那句“没有兄弟”像根刺,精准地戳中了他无子的隐痛。
更可气的是,没有兄弟作陪,难道他这个堂堂家主父亲,就不能亲自出面陪大皇子了?
这逆女,分明是存心不给他这个父亲脸面!
想到这里,沈青山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比去之前更添了几分恼怒:
“果然是逆女!气煞我也!”
……
第31章 萧景宸赴宴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宇文皓也正气得不行。
事情的起因,是青杨一脸得意地奔至他面前,炫耀自己重新赢得了大皇子的青睐。
宇文皓对此原本是不以为意的,毕竟宫中的风向总是变幻莫测,这类小事不足挂齿。
而且他太了解大皇子了,青字辈的这几个,虽说都是大皇子府的侍卫,但都是和大皇子一起长大的。明里是主仆,心里,那是实实在在的弟兄。
可青杨接着又说,大皇子殿下过两日要带他去沈府赴宴,沈二小姐还要亲自下厨!
这下宇文皓坐不住了,可以吃到沈二小姐饭菜的场合,怎么能少了他?
岂料,他兴冲冲地跑去向萧景宸提出要一同赴宴的请求,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宇文皓大呼交友不慎。
他哪里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正色道:“殿下,沈二小姐的医术与那玄妙莫测的符箓手段,皆非寻常路数,实乃罕见。咱们不如借此宴席之机,带上我那‘病人’——三皇子殿下同往。”
“一则让三殿下散散心,二则或可请沈小姐暗中观瞧一二,于病情或有裨益。”
萧景宸闻言,深邃的目光落在宇文皓那张俊朗非凡、此刻写满“我很聪明快夸我”的脸上,若有所思。
宇文皓心中暗喜,三皇子是萧景宸的命根子,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不会放过。而病人出行,他这个医生当然得随行。这理由冠冕堂皇,定能奏效。
然而,萧景宸沉吟片刻,却转头对侍卫青杨吩咐道:“青杨,去昊翔殿通禀一声,就说宴席当日,本宫会亲自去接三皇弟同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期待的宇文皓,淡然补充道,“至于宇文公子……想来事务繁忙,就不必随行了。”
宇文皓:……
凭什么?为什么?
他简直要抓狂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堵在胸口,几乎让他窒息。
宇文皓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烧得他心烦意乱。
需要的时候好兄弟,不需要的时候就君臣了?凭什么自己想吃顿沈星沫做的饭就这么难?
满心郁结,无处排遣,宇文皓一跺脚,转身便去找自己最铁杆的兄弟闻磊大吐苦水,越说越觉得憋屈。
闻磊听完,先是瞪大了眼,随即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他一巴掌用力拍在宇文皓肩上,差点把他拍个趔趄: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塌天的大事呢!瞧你这副愁云惨淡的样儿,至于么?不就是想进沈府尝尝星沫丫头的手艺?包在我身上了!赶明儿我就带你进去,保管让你吃上!”
闻磊既然带上了宇文皓,自然也不会落下自家那个痴迷于锅碗瓢盆的妹妹闻淼。
三人便一同前往沈府。
直到真的踏进了沈府那的槛,宇文皓才相信,那传说中令人魂牵梦萦的美味,自己竟真的如此轻易地即将品尝到了。
昊翔殿
五岁的三皇子萧景昊,小小的身子裹在精致的锦袍里,面容沉静得近乎木然。
他顺从地由一名太监小心翼翼地抱起,安稳地放进了铺着软垫的轿舆中。
他的目光空茫,仿佛穿透了轿帘,落在无人知晓的远方。
大皇子萧景宸则是一身玄色锦衣,玉带束腰,头戴嵌着明珠的金冠,端坐于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青杨在前头一声洪亮的吆喝:“殿下起驾——”,队伍便缓缓出发了。
长街两旁的百姓早已见惯了这位纨绔大皇子的排场,只道他又不知去哪里寻新鲜乐子了。
青杨骑在马上,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沈府。
他一路琢磨着:沈二小姐会如何安排宴席?
大殿下自然高坐主位,享用最好的珍馐。我们这些随行侍卫,不知能否分到一点残羹热汤?
哪怕只是一碗汤,好歹也能暖暖肠胃,回去也足够向宇文公子他们吹嘘一番了——毕竟,那可是沈星沫亲手整治的席面!
然而,当车驾抵达沈府,青杨随着主子下马,一眼望进府门时,却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只见那本该被拒之门外的宇文皓,此刻正气定神闲地站在沈星沫身旁,俨然一副主人家在迎客的架势!
沈星沫莲步轻移,迎上前来,对着萧景宸盈盈一礼,声音清越悦耳:“恭迎大皇子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青杨在一旁暗自腹诽:这沈二小姐演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旁人或许不知,他青杨可是门儿清,自家这位主子,暗地里摸进这“暖星阁”的次数可不少。在暖星阁的闺房里,从没见沈二小姐对主子如此恭敬过。
沈星沫忍着凑近萧景宸的冲动,今天要在暖星阁里用餐,有的是薅他的机会。
她引着萧景宸向内走,笑眯眯介绍道:“今日还特邀了我的表兄闻磊,以及他的好友宇文公子前来作陪。席上饭菜,皆是我与表妹闻淼一同用心准备的。”
闻家兄妹闻言,连忙上前恭敬见礼。萧景宸神色淡然,却很给面子地虚抬了一下手:“有劳二位了。”
他的目光掠过宇文皓时,带着明显的凉意。
宇文皓却仿佛浑然不觉,回以一个极其欠揍的、得意扬扬的笑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里面请。”
不远处,沈青山望着大皇子一行人进府,气得胡子直翘,胸口剧烈起伏。
这样的场合,理应由他这个家主出面迎接、作陪!
沈星沫竟敢如此僭越,直接将他这个父亲、家主晾在一边?到底谁才是沈府的主人?
他恨恨地一甩袖袍,想出去挽回颜面,又觉得主动凑上去实在掉价,最终只能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转身回房生闷气去了。
另一边沈月华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三番想冲出去。
“有宇文公子在啊!”她心里呐喊着,哪怕不能同桌而食,远远瞧上他一眼也是好的!
可惜长姐沈月如死死按住了她,严厉地警告她不准出去丢人现眼。
第32章 三皇子想要
暖星阁的庭院里早已布置停当,处处透着主人的巧思。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院子中央那架在炭火上缓缓旋转的肥羊。
金黄的油脂从焦脆的表皮上滋滋渗出,滴落炭火,腾起阵阵带着奇异香气的白烟。
沈星沫不知在上面撒了什么秘制香料,那浓郁的、混合着肉香与辛香的霸道气息,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食指大动,涎水暗生。
主位被巧妙地安排成一个半圆形,萧景宸当仁不让地被请至最尊贵的主座。紧挨着他右手边,摆放着稍矮一截的精致桌椅,是特意为三皇子萧景昊准备的。
左侧依次坐着闻磊、宇文皓和闻淼。右侧则坐着三皇子萧景昊和主人沈星沫。
青杨习惯性地按规矩肃立在萧景宸身后,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香气四溢的烤全羊,喉结悄悄滚动。
沈星沫看在眼里,心中了然。考虑到青杨的身份是皇子近卫,直接安排入席恐有不妥。
她心思一转,含笑开口:“殿下,我与表妹都是女流,力气有限。这烤羊切割分食是个力气活儿,不知能否劳烦青杨侍卫帮把手?”
青杨一听,连忙躬身应道:“卑职遵命!”
沈星沫又指了指自己身侧预留的位置,温言补充:“有劳青杨侍卫了。待切割分食完毕,请在此席就座。”
青杨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暖流,感激不已。
他哪里不明白,分食不过是个体面的由头,沈二小姐这是真心实意地没有把他当下人看待!
他偷偷瞥了一眼萧景宸,见主子微微颔首,立刻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雀跃着奔向烤羊架,动作麻利地开始操刀。
他利落地切下最肥美焦香的部分呈上主桌,剩余的羊肉很快被候在一旁的下人们端走。
屏风的另一侧,隐约传来随从们分食的欢声笑语,显然也被安排得极为周到。
烤羊肉甫一入口,便赢得了满堂喝彩。肉质外酥里嫩,香料的味道完美地渗入其中,鲜美异常,毫无膻气。
沈星沫笑着将功劳分了一半:“这羊肉能如此美味,有一半都是表妹闻淼的功劳,一大早,她就开始忙活了。”
闻淼被当众夸赞,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又是兴奋又是羞涩,连忙摆手:“表姐过誉了!都是跟着表姐学的皮毛,主要还是表姐的手艺好。”
借着这满堂赞誉,沈星沫再次郑重地向萧景宸道谢:“还要多谢殿下相助,星沫铭记于心。”
席间气氛融洽,唯有三皇子萧景昊安静地啃着盘中沈星沫特意为他准备的、切得大小适口的软嫩牛排。
他吃得专注,眼神却依旧空茫,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屏障之后,周遭的热闹喧嚣与他全然无关。
萧景宸的目光不时落在弟弟身上,带着深沉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忧虑。
沈星沫自然明白他带三皇子前来的深意,她一直在暗中观察。
此刻,她放下筷子,斟酌着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殿下,三殿下此症,观其神思气韵,应是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心神难聚,非是后天遭人暗算施术所致。”
“此症……唯有以耐心陪伴,徐徐引导,或许能渐有起色,急不得。”
萧景宸眼中的希冀之光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吹熄的烛火。
这深重的失望,竟让大师姐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
她暗自诧异:过了悠悠五百余载,自己这颗早已沉寂的心,竟会为一个凡俗后生小子感到一丝……心疼?
沈星沫微微甩头,将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抛开。
但转念一想,因果循环,自己见了他总忍不住想“薅”他。如今总也得想办法帮上一点忙,回馈一下吧。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安静啃着牛排的萧景昊身上,心中有了计较。她扬声唤道:“香橙,去把我妆奁旁那个‘六合榫’取来。”
很快,香橙捧来一个木制的小玩意儿。众人看去,那是一个结构精巧的十字立方体,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拼接痕迹。
沈星沫接过“六合榫”,走到三皇子萧景昊的食案前,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最幼小的孩童:“三殿下,您看,这个您喜欢吗?”
萧景昊依旧埋头于他的牛排,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的沈星沫和她手中的东西只是空气。
沈星沫并不气馁。她就在萧景昊的眼皮子底下,纤纤玉指在那看似毫无缝隙的木块上几个巧妙的点位轻轻一掰、一旋。“咔哒”几声轻响,那严丝合缝的立方体竟神奇地解体,变成了六根形态各异的木条!
这还没完。只见沈星沫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没有使用任何钉子或绳索的情况下,六根木条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被灵活地穿插、翻转、咬合。
分开是六条木头,合起来又似一个整体,简直像在变戏法!
宇文皓想着,三皇子听不见的,不会给回应。等下自己出言向沈二小姐讨要这个东西,不知道她会不会肯……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一直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的萧景昊,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眸,竟第一次被吸引了!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沈星沫手中不断变幻的木条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然后,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他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其中一根木条!
沈星沫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将那根木条和整体都托在掌心,递到萧景昊面前,声音放得更轻更柔:“三殿下,您想要它吗?”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后,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童音响起:
“想……要。”
就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
“他说话了!天哪!三殿下说话了!他和沈二小姐说话了!他说‘想要’!”宇文皓激动得猛地从席上站了起来,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拔高,打破了满院的寂静。
萧景宸更是浑身一震,手中的酒杯险些脱手。
他猛地看向自己的弟弟,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那黯淡下去的希望之火,被这两个字猛地重新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他看向沈星沫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感激。
众人都是大快朵颐,唯有三皇子专心于手中的六合六合榫。
最后一道菜,是一碗看似平平无奇的蔬菜汤。清澈的汤底里漂浮着几样时令鲜蔬,色泽碧绿,汤色清亮。
然而,当那温润的汤汁滑入口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美瞬间在舌尖绽放,清新自然,熨帖至极,仿佛将春日里最鲜嫩的滋味都浓缩在了这一碗之中。
负责为各桌分汤的是香橙。
青杨发现,香橙走到他面前时,似乎格外“慷慨”。他那碗汤不仅盛得满得几乎要溢出来,里面的蔬菜更是堆得冒尖,明显比别人多出不少。
暖星阁的人做事,真是处处周到,让人熨贴到心坎里。
青杨捧着这碗“特供”汤,喝得心满意足,只觉得暖星阁里的人,都太会了。
第33章 歇业前酬宾
席间气氛愈加热络。话题又回到了沈星沫母亲留下的嫁妆,她放下汤匙:
“家母当年的嫁妆中,有一处产业是金鳞街上的酒楼。可惜这些年被王光斌折腾,如今生意凋敝,几乎只剩下个空架子了。我打算将它重新收拾起来,好好经营。”
闻磊和闻淼兄妹俩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钻研厨艺是闻淼毕生所爱,而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酒楼,则是闻磊长久以来的梦想。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迫不及待地请缨:“表妹(表姐),算我们一份!我们入伙!”
“好极了!”宇文皓第一个拊掌叫好,“酒楼开张,我必是那第一个登门的食客,日后更是要常驻于此!那位置确实绝佳,只是……”
他略一沉吟,“规模似乎稍小了些?而且我记得,紧邻着的,似乎就是殿下您名下的那家‘醉仙楼’?”
萧景宸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看向沈星沫:“宇文公子好记性。不错,那正是本王的产业。说来惭愧,经营状况也着实平平。沈二小姐若有意,本王愿将那酒楼一并拿出,与你合伙经营一家更大的酒楼,如何?”
这提议不仅解决了沈星沫场地规模的问题,更暗含了大皇子自己都还不确定的心思。
沈星沫眸光流转,嫣然一笑:“殿下如此厚意,星沫自然求之不得。两家合一,实力倍增,再好不过。”
闻磊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大腿,脱口而出:“两家并作一家,珠联璧合!不如新酒楼就叫‘欣锦楼’如何?既避开了两位老板的名讳,又暗含了‘星景’交辉之意,大气又吉利!”
“‘两家并作一家,珠联璧合’……”萧景宸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大大取悦了他,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闻磊话一出口,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兴奋之下,言语间似乎对皇家少了些顾忌,心中顿时一紧,正欲起身告罪。却听萧景宸已朗声拍板,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与赞许:
“甚好!此名甚合心意,就叫‘欣锦楼’!”
……
几日后,“醉仙楼”毫无征兆地,在门楣之上高悬起一块刺目的告示牌——“最后五日,酬宾谢客,之后关门歇业”。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城食客中激起轩然大波。
这条街叫金鳞街,街道两边酒旗招展,食肆林立,茶楼飘香,向来是帝都最繁华的去处之一。
醉仙楼在金鳞街虽非独占鳌头,却也凭借其地段和多年口碑,生意一向稳妥,宾客盈门。
这突如其来的歇业宣告,实在令人猝不及防,议论纷纷。
巨大的好奇心如同无形的推手,将汹涌的人潮推向醉仙楼。
往日的座上客与闻风而来的看客们,将门槛几乎踏破。昔日尚可寻得一二空位的厅堂,如今一座难求,喧嚣鼎沸,竟成了它落幕前的盛景。
醉仙楼顶层,天字号雅座。
喧嚣被厚重的门扉隔绝在外,只余下熏香袅袅和低语交谈。此处视野绝佳,可俯瞰半条金鳞街的繁华。
做东之人,正是当今二皇子萧景翊。
此刻,他端坐主位,俊朗的脸上带着惯有的矜持笑意,接受着席间众人的恭维。话题的核心,便是即将震动大胤的盛事——星辉塔登塔大典。
星辉塔,大胤王朝的象征与试炼之地。
其登塔仪式分作两等:
童试(小登塔)一年一次,年岁尚幼的少年少女,若能凭己力登上一层塔阶,便足堪“优秀”二字,前途可期。
大比(大登塔),五年一度,不限年龄,参与者皆为曾登临过一层塔的俊杰。能攀上三层者,便为国之栋梁种子,朝廷必当重用;若能涉足第四层……那便是真正能搅动风云、左右朝局的顶尖人物了。
席间众人,自然将最热切的赞美倾注于二皇子萧景翊身上。
“殿下天纵奇才,五年前童试,以区区十二岁之龄,便已登临二层塔顶,震动京都!此番大比,三层于殿下而言,必是囊中之物,便是那传说中的第四层,也未必不可期啊!”
“正是正是!殿下之能,岂是常人可及?”
附和之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
在这群星捧月的席间,沈府大小姐沈云曦的存在,却显出了几分格格不入的黯淡。
她依旧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只是眉宇间难掩憔悴,往日那份众星捧月、才女无双的风光早已荡然无存。
沈府接连不断的丑闻风波,早已将她推上了街头巷尾议论的风口浪尖,曾经引以为傲的形象轰然倒塌。
若非她当年确确实实登上了星辉塔一层,今日这雅座之内,恐怕也难有她的位置。
紧挨着沈云曦坐着的,是府尹王广栋的千金王夕颜,一身桃红裙装娇艳,此刻却柳眉倒竖,为表姐抱不平:
“云曦表姐真是冤透了!全怪沈星沫那个害人精!搅得府里不得安宁,生生把表姐拖累至此!”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座众人耳中。
提及沈星沫,在座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鄙夷之色。那位二小姐过往痴缠二皇子、闹出的粗鄙笑话,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听闻甚至亲眼目睹。
一时间,投向沈云曦的目光中,同情之色更浓。
然而,席间也不乏冷静清醒之人。
“不过……听闻如今的沈二小姐,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闻家寿宴上,可是露了大脸。而且,”
那人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她似乎也独立登上了星辉塔一层?如此说来,此次大比,她亦有资格参与?”
此话一出,雅间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聚焦到了沈云曦身上。
就连主位的萧景翊,也微微侧目,投来探究的一瞥。
萧景翊对沈星沫的痴缠是厌恶的。
他本以为闻家宴上沈星沫的转变是欲擒故纵,谁知后来竟真对他视若无睹……这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重新感受到被瞩目的滋味,沈云曦心中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掩饰住眼底的怨毒,才幽幽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疏离:
“二殿下何等尊贵?我那二妹妹……是什么身份,她自己心里,想必也是有数的。”
她点到即止,留下无尽遐想。
王夕颜立刻心领神会,尖刻地补充道:
“哼!我看她就是一心痴想飞上枝头!二殿下这里没了指望,就立刻去攀缠大殿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一位手执玉骨折扇的贵公子闻言,嗤笑一声,扇子“唰”地展开,慢条斯理地摇着:
“攀缠大殿下?呵,那位爷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性情乖张。怜香惜玉?在他那儿是笑话!”
“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想近身,最后不都被他毫不留情地丢了出来?沈二小姐若真敢招惹他,怕是……”
他意味深长地收了声,摇着头,一脸的不以为然。
席间众人纷纷点头,显然对大皇子的“凶名”深以为然。
沈云曦见铺垫已足,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抛出了更惊人的“内幕”:
“可偏偏,我这二妹妹‘本事’大得很呢。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真得了大皇子的青眼。”
“仗着这份‘青睐’,她在府里更是肆无忌惮,搅得家宅不宁。我们……碍于大皇子的威势,又能说什么?”
她叹息一声,仿佛饱含委屈,随即压低声音,抛下最后一颗“炸雷”:
“前几日……大皇子还亲自带着几位身份不凡的公子,进了我那二妹妹的……暖星阁……”
“什么?!”
“竟有此事?!”
“进了……闺房?!”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天字号雅座内瞬间炸开了锅!
惊愕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呼、夹杂着暧昧不清的议论,顷刻间淹没了之前的矜持与克制。
沈云曦这半遮半掩、极具暗示性的话语,成功地再次将沈星沫推向了风口浪尖。
也为自己在这场贵胄云集的宴席上,重新“赢”回了几分扭曲的关注。
第34章 为沈二正名
醉仙楼歇业前的酬宾盛况空前。
与此同时,锦欣楼的筹备也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闻磊兄妹二人每日必早早前来暖星阁报到。
随着学习的深入,他们对表妹沈星沫的钦佩与日俱增,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这日清晨,闻淼一脸怒容地冲进了暖星阁。
“外头的传言简直离谱!”她气呼呼地将听到的污言秽语一股脑倒了出来。
话音未落,一旁的庆嬷嬷已是红了眼眶,不住地用帕子拭泪。
性子火爆的香橙更是按捺不住,撸起袖子恨不能立刻冲上街去,揪出那些嚼舌根的好生教训一番。
唯独沈星沫,神情依旧恬淡。
她微微勾起唇角,安抚道:“我的名声本就不是第一日坏的,由她们说去,我又不会少块肉。你们都消消气,不值当为此动肝火。”
闻磊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赞叹这位表妹的胸襟气度。这般流言蜚语当前,便是寻常男儿也难免心绪起伏,她却能如此波澜不惊。
但是他这个做表兄的,这种时候,总是要护着表妹的。
闻磊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沈星沫收敛心神,继续耐心教导表兄妹如何与食材建立沟通。
“尔等此生为食,身死命殒皆是天道循环,莫存怨怼……”
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滋养生灵,亦是功德……”
闻淼眨着好奇的眼睛:
“表姐,这就是你那种特殊的清除咒吗?怎么和祖父教我们的全然不同?”
祖父闻玄罡传授的咒语艰深晦涩,令人望而生畏,而沈星沫的却如同日常的低语絮叨,平实许多。
兄妹俩记诵得倒快。可惜无论背诵国师府的正统咒文,还是沈星沫的“碎碎念”,从他们口中念出,字句虽同,却如同石沉大海,引不起丝毫玄妙反应。
沈星沫心中轻叹:玄门凋敝,竟至于此。堂堂国师亲授的嫡孙嫡孙女,竟也毫无修炼根骨可言,连这最基础的沟通都难以企及。
然而,目光触及闻淼、闻磊那两张充满活力与求知欲的脸庞,那份惋惜又悄然淡去。如此平凡安然,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不必心急,”她温言开解,“咒语生效,讲究一个‘缘’字。”
她深入浅出地解释着万物有灵的道理,无论是待宰的牲畜还是待摘的菜蔬,皆有其生命轨迹。
清除咒的本质,在于用心去沟通,化解食材中残留的“不甘”与“戾气”,形式并非关键。
闻淼却越发焦急:“那……那该如何是好?我一时半刻怕是学不会了,府里的大厨们只怕比我更不行。”
“锦欣楼规模那么大,总不能事事都靠表姐你亲力亲为吧?”
沈星沫闻言,淡然一笑。
她不再多言,径直取来那支通体莹白、以昆仑寒玉为杆、天狐尾毫为锋的符笔,又从星纹墨玉钵中蘸取清澈无根水。
只见她手腕轻抬,凌空挥毫,笔走龙蛇间,一个繁复玄奥的图案瞬间凝于半空,金光流转。
符笔轻挥,那图案裹挟着点点星光般的水珠,精准地没入旁边备好的各色调料之中。
刹那间,原本寻常的调料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而蓬勃的灵气氤氲开来,光华内蕴。
闻家兄妹看得目瞪口呆,嘴巴都忘了合拢。
这神乎其技的手段,莫说他们一向引以为傲的大哥闻鑫,便是祖父闻玄罡,也未曾显露过半分!
“我……我们还要学这个吗?”
闻淼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底气全无,“我感觉……我怕是更学不会了。”
沈星沫莞尔:“不必学这个。日后锦欣楼所需调料,只需送来暖星阁,我处理过后再取用便是。”
闻淼眼睛瞪得更圆了:“光靠调料就行?”
“试试便知。”沈星沫笑容里带着鼓励。
闻淼的沮丧瞬间被跃跃欲试取代:
“那我这就去厨房!今天的晚饭,就吃我做的菜!”
只要不必背诵那些玄奥咒语,闻淼立刻恢复了十足的干劲。
她对庖厨之事向来有着无穷的热情。
庆嬷嬷也赶忙起身:“老奴去给表姑娘打下手!”
闻淼那可是闻府里唯一的嫡小姐,她哪能真让这位金尊玉贵的表姑娘独自操劳。
“表妹,”闻磊此时略显踌躇地开口,
“我今日需早走片刻,还有些旁的事要处理,恐怕无法留下品尝淼淼的手艺了。”
沈星沫爽快应允。
她自己也需着手准备——再过几日,便是五年一度、举国瞩目的大登塔典礼。
她必须尽快与这具身体完成更深层次的融合。
而融合的关键……
她心念微动,龙气无疑是最佳的“良药”。
只是不知那位大皇子殿下今夜是否会来?或者,该寻个什么由头才能见他一面?
闻磊辞别暖星阁,步履匆匆,直奔醉仙楼而去。
今日醉仙楼天字号雅间做东的,正是太医世家的公子宇文皓。
这位素有“小医仙”美誉的宇文公子做东,又是在这最近千金难求一席的醉仙楼,京中相熟的贵公子们自是闻风而至,雅间内很快便济济一堂。
宇文皓再次展现了他那堪比说书先生的天赋。
他将沈星沫的厨艺描绘得活色生香,听得在座众人喉结滚动,馋涎欲滴。
“真有那般美味?”有人将信将疑。
“我作证!”闻磊身为沈星沫的表兄,立刻接过话头。他从闻老夫人寿宴上那锅惊艳四座的汤羹说起,到暖星阁小聚时沈星沫的私房手艺,再到她设宴款待……
桩桩件件,娓娓道来,直说得众人觉得眼前醉仙楼的招牌佳肴都黯然失色了几分。
“沈二小姐的厨艺看来确是出神入化。只是……听闻她私德有亏?沈大小姐亲口说过,她曾引外男入闺房……”席间有人低声质疑。
“放屁!”一向文雅的宇文皓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地爆了粗口,
“那是造谣!是污蔑!当日,我就在现场!什么闺房?那分明是沈府的院子里,那是一个露天的敞轩。”
宇文皓、闻磊、还有当日同在的青杨及几名随从,纷纷拍着胸脯,七嘴八舌地为沈星沫作证。澄清那不过是寻常院落待客之所,并道出宴请大皇子乃是答谢救命之恩的缘由。
“原来如此!”
“沈大小姐果然……”
众人恍然大悟,随即对沈云曦的品性生出更多鄙夷,联想到她母亲那上不得台面的出身以及她在闻老夫人寿宴上的失态丑闻。
“她那等心性,说出的话岂能轻信?”
“蛇蝎心肠,污人清白,实是下作!”
……
雅间内群情激奋。
宇文皓这顿酒钱花得值当,一群少年郎借着酒劲,竭力为沈星沫洗刷污名。
而此刻身处风暴中心的沈星沫,对此浑然不觉。
她正与庆嬷嬷、香橙围坐桌边,细细品味着闻淼的“试验品”。
“好吃!”“真香!”“表姑娘这手艺绝了!”三人赞不绝口。
闻淼听着满桌赞誉,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表姐,你这处理过的调料,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沈星沫含笑点头:“是你的厨艺根底扎实,再配上这‘点睛之笔’,方有如此妙效。”
第35章 大登塔启动
寅时刚过,朱雀长街两侧便已万头攒动。
今日便是帝都百姓翘首以盼,等待着五年一度的盛典——大登塔。
旭日初升,金光破云,洒在巍峨耸立的星辉塔上。
塔高十八重,直插云霄,塔身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华,宛如仙人遗落尘世的法器,神圣不可侵犯。
辰时正,浑厚悠远的钟声自皇城响起,九响之后,仪仗煊赫的皇家队伍迤逦而至。
大胤皇帝萧泽,身着玄黑底绣金沧海龙腾礼袍,头戴十二旒天子冕旒,面容肃穆,威仪天成。
他亲手扶着皇后何氏步下銮驾。
何皇后一袭正红蹙金鸾凤双栖礼裙,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端庄华贵至极。
她唇角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眼波流转间,却自有一份洞察全场的精明与审视。
帝后身后,跟着三位皇子。
大皇子萧景宸,年已十八,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暗紫色云纹常服,在一众华服中显得格外疏离。
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虚空处。
二皇子萧景翊,十七岁,身着杏黄蟒袍,意气风发。
他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微笑,不时向人群中投去目光,享受着四周投来的钦羡与赞叹,踌躇满志之态溢于言表。
三皇子萧景昊,年仅五岁,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懵懂空洞。
他只安静地跟着,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结构精巧的六合榫,兀自低头摆弄。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这场关乎很多人命运前途的盛事漠不关心。
人群之中,一道目光淡淡扫过皇家仪仗。大师姐暗自摇头。
这位皇帝,识人不清啊。身边那一位,心思九曲玲珑,绝非表面那般温良贤德,却被他捧至国母尊位。
再看身后三子,紫气最为浓郁、根基最厚者被刻意压制,灵气稀薄、资质平平者反被珍之重之,还有一个……唉。
国师闻玄罡须发皆白,身着玄门最高品级的星月道袍,手持一柄流光溢彩的白玉拂尘,他稳步上前,声如洪钟,穿透云霄:“请陛下祝祷,开启登塔星途——”
萧泽焚香,朗声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信男萧泽,虔心叩告: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英才辈出,护我大胤山河永固!”
大师姐觉得这个皇帝虽然识人不清,倒是他这番祝祷,不求自身长生,只愿国泰民安,人才辈出,勉强算得上一个中庸之道的守成之君。
祝祷完毕,皇帝又说了些鼓励才俊、期待栋梁的话,场下准备登塔的年轻人们顿时群情激昂,摩拳擦掌,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接下来,国师闻玄罡登台。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凝,带着追忆往昔的慨然:
“五百年前,天魔乱世,生灵涂炭。我玄门先祖,秉持正道,以血肉之躯护佑皇家,拯天下苍生于水火。”
“彼时,玄门五术——山、医、命、相、卜,何等辉煌!能人辈出,英杰璀璨,终将邪魔镇压于九幽之下,铸就这星辉塔,永镇山河气运!”
他的拂尘凌空一挥,银丝指向塔顶,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流光:
“五百年沧海桑田,星辉塔依旧屹立不倒!当年圣女的随身法器,她亲笔所著的无数玄门典籍、无上法宝,尽皆珍藏于塔内。”
“今日诸位登塔,既是对自身天赋与毅力的终极考验,亦是寻求圣女的认可。若能得圣女英灵垂青,必获赐福,前程无量!”
国师的话语极具感染力,听得台下众人心潮澎湃,赞叹向往不已。
唯有大师姐内心五味杂陈,当日那般鼎盛辉煌、足以擎天撼地的玄门,竟也在一夕之间覆灭,只留下这冰冷的塔和缥缈的传说,供后人凭吊追忆。
日月轮转,兴衰更替,或许,这就是天命难违。
闻玄罡语气转为凝重,谆谆告诫:
“登塔是荣耀之路,亦是磨难之途。塔内自有禁制,威压重重,越往上越是艰难,甚至有心魔考验。”
“诸位务必量力而行,切不可逞强好胜。若在登塔过程中发生任何意外,皆属天命,皇室与玄门概不负责。”
仪式最终环节,由国师座下大弟子公孙策主持。
他面容坚毅,率先拿起一根玄色发带,郑重其事地束于额前,带领众人宣誓:
“吾辈立誓:精研玄术,恪守正道;维护皇家正统,庇佑天下苍生!”
声震四野。
第一批入塔者,仅有十人。
皆是往届曾成功登上过第三层的精英,除了一些年岁已长、身居高位的,几乎全数在此。
这十人紧随公孙策之后,扎好玄色发带,齐声宣誓,在众人崇敬的目光中,率先步入那幽深莫测的塔门。
第二批二十余人,领队的是国师的嫡长孙闻鑫。
他性情温厚,细致周到。
待众人系好红色发带后,他不厌其烦地再次叮嘱:
“诸位同仁,入塔之后,切勿急躁猛进。需调整呼吸,平稳心神,循序渐进。”
“尤其牢记,塔内禁制对血气极为敏感,若是不慎受伤见血,务必第一时间停止登楼,立刻折返……”
第三批人数最多,足有五十余人,扎的是绿色发带。
领队之人,竟是二皇子萧景翊。他一身利落劲装,更衬得身姿矫健,顾盼神飞。
高台之上,萧泽看着这个英姿勃发的儿子,满意地捋须点头,眼中满是期许。
一旁的何皇后用绣着金凤的丝帕轻掩朱唇,笑声珠圆玉润:
“皇上,您瞧时光飞逝得多快,转眼间翊儿都能领队参加大登塔了。想想昊儿还那般稚嫩,便是宸儿,也还比翊儿年长一岁呢。”
她语气温软,似是无心感慨,却暗暗提醒皇帝大皇子无用。
她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一旁魂游天外的大皇子。
何皇后心中焦急如焚。翊儿已十七岁了,可皇上对立储之事却迟迟不予明示。
统共就这么三个皇子,她自然要时时处处提醒皇帝,谁才是最有出息、最得人心的那一个。
萧泽闻言,目光转向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无奈。
这个原配庄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曾是何等惊才绝艳,四岁便创下登上星辉塔一层的奇迹,被视作天佑大胤的祥瑞。
可自庄皇后遇刺身亡后,他便性情大变,日益颓靡荒疏,再也不肯踏入星辉塔半步。
有人说他玩物丧志,有人讽他江郎才尽。
他却从不辩解,只自顾自地做着那闲散纨绔的逍遥皇子,仿佛彻底沉沦。
第36章 命灯齐点亮
此刻,萧泽难得放下了皇帝的威仪。
就像一个普通老父亲,带着几分希冀轻声问大皇子萧景宸:
“宸儿,今日……要不也去试试?就当是全了朕的一个心愿。”
“没兴趣。”萧景宸眼皮都未抬一下,想也不想地回绝。
一旁的护国公何崇澜是何皇后的嫡亲兄长,二皇子的舅舅。
他立刻抓住了话头,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姿态:
“大皇子殿下,请恕老臣倚老卖老,当舅舅多嘴一句。男儿立世,当自强不息,以建功立业、为国效劳为己任。”
“这登塔虽险,却也是难得的历练之机。殿下身为皇长子,理应为诸皇子表率,实在该多向二皇子殿下学着些才是。”
萧景宸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这何崇澜,攀的哪门子亲戚?在他面前充什么大头舅舅!
那些阴暗过往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十三岁那年,恰逢五年一度的大登塔,他本是憋着一股劲,想要好好准备,大展身手。
可从那之前,他就时常会在枕下、案头发现莫名的纸条。
纸条上面是冰冷的警告:不许登塔,不许出风头。若敢抢了二皇子的光彩,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幼弟景昊和母后庄氏便要遭殃。
他起初并未十分在意。他的母亲是正宫皇后,外祖父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公庄霆武,他自己和弟弟是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无比,岂是宵小能威胁的?
然而,就在大登塔前一个月,母亲庄皇后在出宫祈福途中遇刺身亡,死状凄惨。
他无数次从午夜梦回,耳边回荡着母后弥留时冰冷染血的手抓着他的手腕,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遗言:
“宸儿……要好好活下去…藏好你的锋芒…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弟弟……”
自那以后,他彻底明白了。他越是表现得优秀,得到父皇的赞赏越多,他那可怜的弟弟萧景昊就会莫名其妙地病倒、受伤,甚至数次濒死。
前年,远在边关的外祖父镇国公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捷报传回朝廷,还没论功行赏,萧景昊那边就开始噩梦连连,高烧不退,药石罔效。
看到萧景宸脸上那抹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何皇后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被更浓的“慈爱”覆盖。
她柔声劝道:“宸儿,你就听你父皇一次,去试试吧。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让你父皇安心,为了天下百姓能看到一个奋进的皇长子,你也该去。就算母后求你了,好不好?”
她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一位为继子操碎了心的慈母。
萧景宸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台下那群绿色发带的登塔者中。
阳光下,沈星沫正仰着头同闻家的闻磊、闻淼说着什么,侧脸线条柔和,眼眸亮如星辰,笑容干净剔透,与这周遭的权谋算计格格不入。
他心中莫名一动,竟是对着皇后露出了一个近乎乖顺的表情,缓缓道:“既然是父皇和母后所愿,儿臣……遵命便是。”
说罢,他不再看帝后各异的神色,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第三批登塔的人群。
萧泽显然对这结果十分满意,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低声道:“还是你有办法。”
皇后娇笑嫣然,用帕子掩住嘴角。
无人得见,帕子落下的瞬间,她迅速侧首,对贴身宫女冬菊递去一个极快的眼色,嘴唇无声翕动了几下。
冬菊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退入了身后侍立的宫女队列中。
台下准备登塔的人群里,沈云曦正暗自调整呼吸。
她很清楚近来京城中对她的风评不佳,因此她今日格外低调。
没有像以往那样想方设法往二皇子身边凑,也没有刻意引人注目,只盼能顺利登塔,挽回些声誉。
内心深处,她对登塔实则充满恐惧,前两次的经历都堪称惨痛,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她的表妹王夕颜却按捺不住,撇了一眼不远处正活动手脚的沈星沫,不屑地嗤笑道:“表姐,你看你家那个沈星沫,怎么哪哪都有她!”
“瞧她那副样子,真当自己能耐了?上次她说登上了一层,谁知道是不是走了什么大运,可能根本就是大皇子殿下派人暗中助她上去的!”
沈云曦猛地想起上次自己在一层平台见到沈星沫的场景,后背没来由地窜起一股凉意。
王夕颜的猜测让她心惊肉跳,因为只有沈云曦自己知道,沈星沫上次真是“被人送上去的”,但绝非大皇子的人。
她强压下心虚,难得地为沈星沫说了句“公道话”:
“夕颜表妹休要胡猜。大皇子殿下固然……关照二妹妹,但上次登塔,她确是凭自己本事上去的。所以,她有资格参加今日大比。”
王夕颜还想反驳,眼角余光瞥见大皇子萧景宸正朝这边走来,立刻噤声,低下头去。
沈云曦的话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萧景宸耳中。
不过他并未在意,径直走到沈星沫面前,停下脚步。
他比沈星沫高出许多,垂眸看着她,语气是一贯的冷淡,内容却不容置疑:“等下进塔后,就跟在我身边。有我护着,无人敢动你。”
这话正中大师姐下怀,她在心底简直要欢呼雀跃。
跟着这位身负浓郁紫气的真龙之子,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型龙气补给包啊!
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她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笑得开心。
然而,这一幕落在领队的二皇子萧景翊眼中,却格外刺目。
这种朝三暮四、肤浅庸俗的女人,先前像块甩不掉的膏药般痴缠自己,惹他厌烦至极。如今见攀附自己无望,竟转脸就去对萧景宸献媚!
一股无名火窜起,让萧景翊烦躁不已。
他不耐烦地打断众人的交谈,声音冷厉,带着显而易见的训斥口吻:
“都肃静!别再啰嗦有的没的。记住,进了塔,各安天命,生死自负!出发——”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甩袖袍,身先士卒,化作一道流光疾射向星辉塔底层大门。
身后数十名绿带青年纷纷提气纵身,紧随其后。
待三批人马尽数进入塔内,国师闻玄罡率领一众玄门核心弟子,在塔前广场上按九宫八卦方位盘腿坐下。
众弟子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掐动法诀。
随着闻玄罡手中拂尘的挥动,塔基处环绕的一百多盏青铜命灯,依次亮起幽蓝的火焰!
每一盏灯座上,都清晰地刻着一位登塔者的姓名。
围观的百姓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亲眼目睹这犹如神迹的一幕,许多人当即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低声祷告起来。
或祈愿登塔的亲人能取得好名次,光耀门楣;或祈求家人平安归来,官运亨通;或祈愿家人健康,多子多福……
这些命灯与登塔者的生机紧密相连,由玄门弟子在外持续施法护持。
只要塔中人还活着,对应的命灯便风吹不熄,雨淋不灭。可一旦有人在塔内殒命,其命灯便会瞬间熄灭。
此刻,塔内之人正在奋力向上攀登,塔外人,则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一盏盏跳跃的命灯火苗,心弦紧绷。
第37章 三层遇刺杀
代表二皇子萧景翊的那盏命灯,幽蓝的灯芯轻轻一颤,倏忽分出一道稍细些的灯芯。
这就是意味着他已成功突破,踏上了第二层!
何皇后脸上顿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声音轻柔却难掩得意: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翊儿果然从未让您失望,这么快就登上二层了,真乃我大胤之福!”
几乎是前后脚,大皇子萧景宸的命灯的灯蕊,也颤动着分裂出了第二根灯芯。
何皇后眼角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笑容微淡,旋即用更加欣慰的语气说道:
“宸儿到底底子好,这不,也顺利到二层了。真是双喜临门。”
她攥着丝帕的手,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悄然收紧。
塔内开始有人支撑不住,放弃登塔回到了塔外。出塔之人基本都是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踉跄。
早有玄门弟子等候在旁,迅速核实身份,记录下最终到达的层数,然后将对应的命灯小心翼翼地从灯阵中撤下。
很快,第一批领队公孙策的命灯,赫然已经分裂成了四根灯芯!这位国师首徒已经成功登上了第四层!
公孙策的父亲,兵部尚书公孙耀林喜形于色,周围恭贺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闻玄罡抚须微微颔首,对爱徒登上四层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此刻更多的注意力,却投注在另一盏看似不起眼的命灯上——那是属于沈星沫的灯。
恰在此时,沈云曦和王夕颜相互搀扶着,踉跄出塔。
沈云曦脸色白得吓人,她拼尽了全力,终究还是无法突破二层的壁垒。王夕颜更是早已力竭,只得放弃。
王氏立刻迎上前,怜爱地揽住女儿,柔声安慰:
“云儿,你不久前方才登过塔,元气还未完全恢复呢。能再次参加已是不易,虽未上二层,也比绝大多数人强了。”
“还有夕颜,年纪这么小就能参与大登塔,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都是好孩子。”
周围相熟的夫人们也纷纷出言宽慰。
王夕颜几乎站立不稳,很快被家中的丫鬟仆妇扶下去休息。
沈云曦却硬撑着不肯离开,她靠在母亲身上,目光死死盯住沈星沫的那盏命灯。
当看到那盏灯竟也顺利分裂出第二道灯蕊时,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几乎要呕出血来!
凭什么?一个没娘的贱丫头,凭什么能一次次踩到她头上?
沈青山却是手舞足蹈,指着那盏双蕊命灯,对着周围的同僚们不住拱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同喜同喜!诸位大人,那是在下的二小女,沈星沫!小女侥幸,侥幸啊!哈哈哈!”
沈云曦强压下翻腾的妒恨,故作大度地虚弱道:
“父亲,二妹妹能上二层,想必已是极限,不知有没有受伤。女儿们就在这里等她吧,也好第一时间接她回家,免得……”
她的话还未说完,沈星沫的命灯火焰再次猛地向上一窜,光芒流转间,第三根灯芯,赫然分裂而出!
沈青山欣喜若狂,连一旁安静待着的三女沈月华都忍不住扯着身边小姐妹的袖子,小声显摆:
“快看!那是我二姐!她的灯有三根芯了!”
王氏和沈云曦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心底恨意滔天,却还得勉强维持着体面。
就在二皇子萧景翊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踉跄出塔的那一刻,大皇子萧景宸的命灯,也毫无征兆地,绽开了第三根灯芯!
皇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善于察言观色、逢迎拍马之辈。
一时间,各种赞美大皇子“深藏不露”、“天纵奇才”、“厚积薄发”的谀词如同不要钱般纷纷扬扬地砸来。
何皇后脸上依旧挂着端庄温婉的笑容,应对得体。
但她抓着丝帕的手,已经在袖中拽得死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微微侧过头,用只有身边兄长才能听到的音量,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留不得了。”
护国公何崇澜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对着他的皇后妹妹重重地一点头。
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身影迅速消失在喧闹的人潮之外。
三层平台远比下面宽阔,穹顶高悬,绘着黯淡却依旧恢弘的星图壁画。
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无形的威压让先一步到达这里的几人都盘膝坐地,全力运功抵抗,喘息声粗重可闻。
萧景宸走得慢,是照顾身边的小姑娘。
在他的概念里,沈星沫虽然厉害,毕竟也只是一个还没有及笄的14岁孩子。
瘦胳膊细腿的,不久前又受了那么重的伤,登塔非小事,走快了,怕是她都跟不上。
沈星沫走得慢,是因为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了。
当时玄门人丁兴旺,她作为最有天赋的大师姐,在门内恣意快活。这每一层,走的每一个台阶,都有着她的诸多回忆啊。
一边走一边想着500年前的诸多事情,自然也是走不快的。
再不快,也顺顺利利地到了三层。毕竟实力在那。
“沈表妹,你现在状态可好?”闻鑫在第三层平台休息调整,见到沈星沫上了楼,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关切。
登塔前,闻玄罡叮嘱孙子要关照沈星沫,闻鑫心里还怪祖父迷糊了。自己和沈星沫不是同一批进塔的,应该让闻磊和闻淼关照她才对呀。
“鑫表哥好。磊表哥和淼表妹,二层之后就回去啦。”沈星沫笑盈盈地回答。闻鑫惊讶于沈星沫到了三楼,居然一脸轻松,丝毫不显疲累。
闻鑫是个操心的兄长,他腾出身边的空地,招呼着表妹和大皇子过来调息休整。
异变就在这一刻猝然爆发!
原本坐在角落调息的两名绿带青年,毫无征兆地暴起发难!
他们身形如鬼魅,速度快得超乎常理,绝非普通登塔者该有的实力。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手中竟握着两柄淬炼了墨色、丝毫反光也无的短刃匕首。
这分明是刻意规避塔内对金属和杀气的感应!
“沈表妹小心!”闻鑫惊骇大吼,下意识地挡在沈星沫前面。
大师姐的灵识远超常人,在杀机乍现的瞬间就已察觉。
她看得分明,这两人的目标明确无比,直指萧景宸,所有的动作、角度都经过精密计算,封死了他所有的闪避路线。
这绝非临时起意的争斗,而是筹谋已久的绝杀!
危机临头,萧景宸身形疾退,腰肢以一种近乎折断的柔韧角度向后弯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抹向咽喉的一刀。
同时,他袍袖鼓荡,一股沛然气劲涌出,试图震开另一柄刺向心口的刀刃。
沈星沫和闻鑫也已同时出手。闻鑫并指如剑,直点一名刺客后心要穴,试图围魏救赵。
沈星沫则更为直接,她看似柔弱的手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向另一名刺客持刀的手腕,指尖有微不可见的灵光一闪,用的竟是极其高明的分筋错骨擒拿手,试图直接卸掉他的兵器。
然而,那两名刺客仿佛根本不在意自身的防御。
面对闻鑫的攻击,一人不闪不避,硬生生用后背承受了这一指,只听“噗”一声闷响,他的身形借着这股冲击力更快地扑向萧景宸!
另一人被沈星沫扣住手腕,竟毫不犹豫地手腕一抖一拧,“咔嚓”一声脆响,自己主动卸开了关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刀尖仍旧顽强地递了出去!
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杀人,而是——见血!
“嘶啦——!”
匕首的尖端终究还是划破了萧景宸胸前紫色的衣襟。伤口极浅,甚至算不上一道口子,仅仅只是擦破了皮,渗出一粒细微的血珠。
然而,就在这粒血珠渗出的刹那——
“嗡——!”
整个三层平台的空气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仿佛某种沉睡的巨兽被惊扰。
星辉塔自身的古老禁制,对血气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无形的压力陡然倍增,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那粒微不足道的血珠,瞬间变得灼热无比,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萧景宸胸口那细小的划痕猛然迸裂开来,鲜血完全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仿佛决堤的洪水!
那不是寻常的流血,更像是他全身的血液都被那道伤口疯狂地抽取、吞噬!
两名刺客见状,眼中闪过一抹任务达成的残酷快意。他们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半分迟疑,手腕一翻,淬毒匕首精准无比地划向自己的脖颈!
血光迸现。
他们下手极狠,几乎割断了大半个脖子,当场气绝身亡,脸上甚至还凝固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
这等狠戾果决,分明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
第38章 自作自受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暴起到毙命,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平台上其他登塔者已被这骇人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满面惊惧。
闻鑫被喷了一脸温热的鲜血,整个人都懵住了。
看着大皇子胸前迅速扩大的血晕和瞬间惨白的脸,他声音都变了调。
“殿下!快!快送殿下下楼!塔内禁制已被触发,再不离塔就来不及了!”
但是星辉塔内的登塔人大多已经无力挪动半分。塔内突然倍增的威压,压得他们不得不席地而坐,努力调息,调集全身之力才能抵御威压。
电光火石间,沈星沫迅速捏诀,一把按住了伤口。
她做出了一个让闻鑫魂飞魄散的决定。
“等等!下楼已经来不及了!”她声音急促却异常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两具尸体,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萧景宸的伤口上。
她的双手快如幻影,左手并指如剑,迅速在萧景宸胸口周围连点数下。
一种闻鑫从未见过的玄奥灵力暂时封堵了狂涌的鲜血,但显然无法持久,禁制的力量还在不断冲击她的封印。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萧景宸因失血和剧痛而开始涣散的瞳孔,语气斩钉截铁:“你信我!我带你上楼!只有上面的东西能救你!”
萧景宸的意识正在被冰冷的黑暗吞噬,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
但映入他模糊视野的,是沈星沫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没有惊慌,没有畏惧。
鬼使神差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气若游丝。
得到他的同意,沈星沫不再有丝毫犹豫。她一把将萧景宸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纤细的肩上,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他的腰,几乎是用扛的,拖着他直奔通往四层的旋转石阶!
“表妹!不可!……”闻鑫的惊呼,但还是毫无犹豫地追着上楼。
他心急如焚地追到楼梯口,刚迈上第一个台阶,一股远超三层的恐怖威压便如同巨锤般轰然砸落!
他的腿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灵力运转瞬间滞涩,第二脚无论如何也迈不上去,“噗通”一声被压得单膝跪地。
闻鑫眼睁睁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拖着几乎昏迷的大皇子,一步一顿,却异常坚定地消失在了楼梯拐角的阴影之中。
塔下,众人正紧盯着命灯的变化,忽然见到有两盏已然亮着三根灯芯的命灯,火焰猛地剧烈摇晃了一下,随即“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场下一片哗然!
这意味着,在三层平台,有两位已经登上三层的佼佼者,瞬间殒命!
那些已经放弃登塔、安全返回的年轻人,不由得一阵后怕,纷纷相互安慰:
“果然要量力而行啊!”
“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定是圣女护佑。”
紧接着,有人惊恐地发现,大皇子萧景宸的命灯火焰,也明显地剧烈晃动起来,光芒比之前黯淡几分。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盏关乎国本的命灯,大气都不敢出,更无人敢轻易议论。
那可是皇长子!
原本端坐着的皇帝萧泽,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失态地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何皇后与刚刚悄然返回的护国公何崇澜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何皇后立刻换上焦急万分的表情,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闻国师!大皇子安危重于一切,不容有失!恳请国师立刻施法,探查塔内三层究竟发生了何事?宸儿他到底怎么样了?”
闻玄罡面色凝重,领命而起,点了几名修为高的亲传弟子,身形一晃,便如疾风般射入星辉塔内。
踏上四层的那一刻,萧景宸已经完全昏迷,身体软软地靠在她身上,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鲜血仍在不断从她临时布下的封印缝隙中渗出。
沈星沫咬紧牙关,目光如电般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星辉塔四层,是她当年作为玄门大师姐的书房兼静修室!靠墙是一排排紫檀木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玉简和线装古籍。另一边则是长长的玉制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
她的目标明确——药柜第三排,从左数第七个抽屉,“百花凝露丸”,对外伤和元气损耗有奇效,更能暂时安抚躁动的灵气!
她拖着萧景宸,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跋涉,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不得不承认,现在这具叫沈星沫的身体,大大拖累了她。她如今,已经不在是那个翻云覆雨的大师姐了。
终于蹭到药柜前,她腾出一只手,猛地拉向那个记忆中的抽屉!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抽屉的瞬间——
“铿!铿!铿!”
墙壁、地板、天花板上,无数道暗金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恐怖的灵力波动如同海啸般向她碾压而来!
这是她当年亲手布下的守护禁制,为了防止调皮的同门和外来者擅动她的珍藏,威力极其可怕!
“该死!”大师姐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自己当年太过较真。这真是自作自受!
她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猛地发力,“咔哒”一声扯开抽屉。
看也不看抓起一个羊脂玉瓶,用牙齿拔掉红布塞子,看也不看就将里面晶莹剔透、异香扑鼻的药丸尽数倒进萧景宸微微张开的嘴里。
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按在萧景宸的心口,不仅是在按压伤口,更是在疯狂地、近乎掠夺性地汲取他体内那源自皇族血脉的、精纯无比的紫色龙气,用以补充自己飞速消耗的灵力,对抗这恐怖的禁制碾压!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龙气虽好,但如此狂暴地汲取,对她和萧景宸都有损根基。
而且禁制的压力还在持续增强,她薅取龙气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萧景宸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痉挛。
失血过多加上禁制威压和龙气被强行抽取,让他陷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
他只模糊地感觉到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在他滚烫的胸口急切地移动、按压,还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似乎紧贴着他的心口,像是在倾听心跳,又像是在……汲取着什么?
他想推开,却又从内心里贪恋不想推开。他虚弱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最终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威压越来越重,沈星沫感觉自己胸腔憋闷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得被这禁制活活压死在这里!
第39章 曾经的印信
塔外的人并不清楚塔内的情况,他们能做的,就是紧紧地盯着命灯。
代表大皇子萧景宸的命灯在黯淡之后,竟奇迹般地又重新明亮起来。
更为令人惊奇的是,在那第三根灯芯旁,硬生生又抽出了一根更为纤细却坚韧的第四根灯芯!
四蕊并立,幽蓝的火焰顽强地燃烧着,就是不灭!
皇帝缓缓地坐回临时安放的龙椅,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萧景宸的命灯。
沈青山第一时间发现,代表二女儿沈星沫的那盏命灯,竟然也开出了第四条灯芯!
若不是大皇子命灯异状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现场气氛凝滞,他真想跳起来大声宣告:
他沈青山没有儿子又如何?他的女儿,他的二女儿,登上了星辉塔第四层!
这是何等光宗耀祖!
沈青山沉浸在这极致的狂喜中,他哪里知道,他的二女儿,已经濒临绝境。
沈星沫的目光绝望地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了书房正中央那张紫檀木大书案上——
案头,静静地摆放着一方古朴的白玉螭虎钮大印。
印身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那是历经数百年灵力蕴养才有的景象。
玄门大师姐行令印信!
过往玄门大小事务,调拨资源、颁布指令、奖惩弟子,皆需此印盖章方能生效。
为了防止印信被窃或滥用,她当年联合门内数位长老,倾注心血在此印中设下了最强的反向触发禁制。
一旦有未经她许可的气息触碰印信,印信会瞬间引爆积蓄的力量,联动整座星辉塔的防御核心,将塔内所有闯入者,无差别地强行弹射出去!
为了绝对不被盗用,大印也会同时开启自毁,成为一摊齑粉。
这是最后的、同归于尽般的清理手段。
没有时间犹豫了!不然,不仅自己和大皇子,塔里都所有人,今天都会葬送在这里。
沈星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色。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向那方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玉印!
指尖触及冰凉的玉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随即,“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能量从玉印内部爆发出来!耀眼夺目的金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四层,并以惊人的速度向下蔓延,席卷整座星辉塔!塔身剧烈震动,每一道符文、每一块砖石都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股力量温柔又霸道地包裹住塔内的每一个人,无视一切抵抗,将他们像扔垃圾一样,从最近的窗口狠狠地抛向塔外!
塔外,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见证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奇异变故。
万丈金光从塔的每一个窗口、每一道缝隙中迸射而出,将天空都映成了金色!
紧接着,在无数道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一个个人影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般,从不同高度的窗口中喷射出来,惊叫着、翻滚着,划着杂乱的弧线砸向地面!
“砰!”“啪嚓!”“啊——!”
重物坠地的闷响、骨头断裂的脆响、凄厉的惨叫瞬间交织成一曲灾难的交响乐!
“殿下!殿下!”青杨眼疵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他疯了一样冲向那个从较高处坠落、一身衣服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色的身影。
这噩梦般的场景,青杨经历了第二次!
“鑫儿!”
“儿啊!”
台下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尖叫声、呼喝声沸反盈天。
家长们、仆从们、侍卫们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冲进场中,寻找、救助自家的子弟。
何皇后在塔爆金光的瞬间,猛地用手帕捂住了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但在那震惊之下,却有一丝极其隐秘的失望和快意一闪而过。
她立刻扑向皇帝,声音颤抖,完美扮演着受惊的国母:“皇上!天啊!这…这是怎么了?!宸儿!快救宸儿!”
萧泽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坠落点,双手紧握成拳。
最令人骇然的是,就连国师闻玄罡,竟也颇为狼狈地从一处窗口跌出!
他显然在极力控制,周身灵力澎湃,宽大的道袍鼓荡,落地时仍不免踉跄了好几步。
雪白的胡须和头发都散乱开来,一贯仙风道骨、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理解的骇然!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依旧金光流转的星辉塔顶,仿佛想从那里面看出什么惊天秘密。
“快!御医!玄门医师!全都过去!救人!给朕救人!!”
皇帝萧泽的咆哮声终于打破了呆滞,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愤怒。
整个星辉塔广场,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
御医和玄门医师提着药箱,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穿梭,焦急地呼喊着,寻找着自家的伤者。
侍卫们组成人墙,奋力维持秩序,将哭喊冲入场的家眷们拦在外围。
皇帝萧泽的脸色已然铁青,方才那短暂的惊惶已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他眼睁睁看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长子被侍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那刺目的红色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光天化日,皇家盛典,万民瞩目之下,竟然有人敢在星辉塔内行刺皇子?
“闻国师!宇文医正!”萧泽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朕命你们,即刻起,驻守宸儿身边!寸步不离!用尽你玄门一切手段,给朕保住他的性命,查明他伤势根源,不得有任何闪失!”
闻玄罡刚从星辉塔异变的震惊中缓过神,闻言立刻躬身,和宇文宏一道,神色无比凝重:“老臣遵旨!”
他心中同样惊疑不定,塔内禁制从未如此暴虐过,绝非有人出血才导致的。
萧泽的目光又猛地扫向身旁的禁卫军统领赵霆:“赵霆!”
“末将在!”身披玄甲的铁血将领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
“调派你最得力的手下,将宸儿的寝殿给朕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随意进出!日夜轮守,若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你提头来见!”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森然的杀意。
“末将领命!必以性命担保大皇子殿下安全!”
赵霆重重叩首,旋即起身,雷厉风行地点将布防,一队队精锐禁军立刻行动,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何皇后在一旁用丝帕擦拭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声音哽咽,满是后怕:
“天爷啊……怎会出这等骇人之事……宸儿若是……这可怎么是好……”
她恰到好处地依靠着皇帝的手臂,仿佛虚弱得快要站不住,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和计算。
萧景宸被小心翼翼地抬离广场,闻玄罡紧随其后。面色沉凝如水的禁军侍卫们立刻形成严密的保护圈,簇拥着迅速离去。
在一片忙乱中,几乎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同样从四层被抛下、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女。
沈星沫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灵力透支带来的虚脱感阵阵袭来。
庆嬷嬷和香橙哭喊着扑过来,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吓死老奴了!”庆嬷嬷老泪纵横,看着她家小姐破烂的衣衫和苍白的脸,心都要碎了。
“小姐,您身上怎么这么凉?有没有受伤?哇……”小丫头香橙更是直接吓哭了,语无伦次。
沈星沫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她虚弱地露出一个笑脸,示意自己无碍。
然而,无人得见,在她破损的衣袖掩盖之下,她的右手正牢牢地攥着一件冰凉坚硬的物事。
第40章 灵印投旧主
沈星沫被软轿一路抬回沈府,径直送入了暖星阁。
星辉塔中的惊心动魄仿佛还在眼前,她却已置身于熟悉的闺阁之中。窗边的白玉瓶中新插了几枝梅花,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庆嬷嬷着急忙活地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物,强忍着什么也不问,只是忙前忙后地张罗。
香橙是个心大的:“小姐可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了,星辉塔真的是太可怕了。”
沈星沫淡淡一笑,任由她们伺候着沐浴更衣。
温热的水洗去一身疲惫,却洗不去心头的万千思绪。
待换上干净的寝衣,她终于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这才长舒一口气。
沈青山带着府医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女儿倚在床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位平日里对二女儿不闻不问的沈侍郎,今日却显得格外关切:“星儿感觉如何?为父甚是担心。”
沈星沫抬眼看向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他眼中的关切真假参半,怕是更多是因为她今日在塔中的表现令他满意。
毕竟他沈青山的女儿上了星辉塔四层,而且活着回来了。这让他在百官面前露了脸,可以在同僚中吹上一辈子的。
沈星沫唇角微扬,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并无大碍。”
府医放下药箱,颤巍巍的搭脉时,沈星沫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下的硬物。指间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像是在安抚她躁动的灵力。
“脉象虚浮得很,”府医放下手腕,摇头道,“二小姐这是灵力耗损过甚,得好生将养着。”
他提笔开药方时,沈青山一直站在旁边盯着,见药方里尽是些寻常补药,忍不住沉声问:“不用加些珍奇药材?”
“老爷有所不知,”府医连忙解释,“二小姐这脉相,猛药怕是受不住,得慢慢温补。”
沈星沫垂眸轻笑。她心里清楚,府医是在王氏手下讨生活的,他怎敢用珍奇药材。
当然,沈星沫也不在意这些,凡俗药材根本也治不了星辉塔禁制造成的内伤。
而真正能治她伤的良药,此刻正躺在宸翰殿昏迷不醒。
待众人都退出去,沈星沫轻轻展开手指,躺在她掌心的,是一枚玉质的精致小印。这枚小印太小巧了,比起指甲盖也大不了多少,雕工精细,上面隐约可见螭虎纹样。
她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玉质,纹路间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白玉螭虎钮大印的威严。
五百年前,她还是玄门大师姐时,这枚白玉螭虎钮大印是她的行令印信,代表着她至高无上的地位。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为了塔内人的性命,不得已用沈星沫的身份,迫使大印启动自毁模式。
却没想到万物有灵,这枚跟随她征战四方的大印,竟在感知到她的气息后,以另一种形态重塑,继续追随她左右。
“委屈你了。”她对着小印轻声呢喃,“跟着我劳心劳力那么些年,苦苦等了我五百年,一见到我,就是让你自毁重塑。”
小印似有感应,绿光忽然亮了亮。
沈星沫鼻尖一酸,嗔怪道:“也难为你,如今我这个样子,你还能认得我。谢谢你还愿意跟着我。”
“小姐这印真好看。”香橙端着燕窝进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抹绿光,“像是把星星揉碎了嵌进去的。”
她又好奇道:“小姐这印哪来的?我之前都没有见过呢。”
“是师父给的。”沈星沫接过白瓷碗,勺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大名叫白玉螭虎钮大印,现在给它个小名,就叫虎小妞吧。”
香橙“噗嗤”笑出声:“哪有这么威风的名字配这么娇俏的小名?倒像是把猛虎叫成了猫咪。”
她蹲在床边给炭盆添了块银骨炭,又说,“不过只要是小姐的东西,怎样都好。”
沈星沫看着香橙忙活,她很喜欢这个简单率真的丫头。
她能想到小姐的东西,怎样都是好的,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她不会去想,小姐啥时候有个师父了?师父又是啥时候给她的?
沈星沫亲自取过红绳,仔细穿过印上的小孔,贴身挂好。冰凉的玉贴着肌肤,竟慢慢变得温润起来,像是有了生命般。
夜深人静,沈星沫盘腿坐在床上内视,发现最近这两个月白忙活了,似乎又回到了她刚重生的时候。
她无奈仰头,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她第二次栽在星辉塔的禁制上了。而这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若是将来上塔顶……”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红绳,“定要把那些破禁制全拆了。”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伤势。
府医开的药方对她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她需要的是至阳至刚的紫金之气——
忽然间,她无比想念那个总会偷摸溜进她闺房的大皇子。他身上的紫金之气,才是疗伤的圣药。
可惜如今他自己也昏迷不醒,被重重保护在深宫之中。他想出来是不可能了,她想近他身更是难如登天。
“唉……”沈星沫轻叹一声。
又是格外想念那个男人的一天。
而此时的大皇子寝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皇子的床榻前,太医围了一圈,看着太医、侍从忙进忙出,青杨心急如焚。
素有小医仙之名的宇文皓看着依旧昏迷的大皇子直皱着眉头,他悄悄地退离祖父宇文宏身边。
“星辉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谁接触过殿下?”宇文皓抓着青杨的手压低声音,
“殿下身上的伤明显被人处理过,手法极其高明,用的药更是罕见。我仔细查验过伤口,所用的金创药绝非寻常之物。”
青杨摇头:“我看着殿下从星辉楼的窗口掉下来的,除了太医外,绝对没有其他人处理过殿下的伤口。塔中除了殿下,就只有……”
他忽然顿住,与宇文皓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同一个人——沈星沫。
“若是沈二小姐在,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宇文皓沉吟道,“她似乎对这类奇事颇有见解。”
青杨何尝不知?他甚至觉得,若是殿下醒着,怕是会不顾伤势直奔暖星阁。
可如今殿下昏迷不醒,莫说是带殿下去见沈二小姐,就是他自己,作为大皇子的亲随,也被严令不得离开宸翰殿半步。
“陛下有旨,在殿下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宸翰殿。”青杨无奈道,“就连太医问诊,都要经过层层盘查。”
第41章 是圣女显灵
星辉塔在经历了一场风波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塔身依旧高耸入云,俯视着整座京城。塔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芒,神圣而威严。
闻国师亲自率领弟子结阵上塔,查探塔中情况。
当他们来到四楼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圣女药柜抽屉有一个被打开,抽屉里已经空无一物。
案桌上的白玉螭虎钮大印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摊细碎的粉末。显然,这枚传承了数百年的印信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化为了齑粉。
“师父,这……”一名内门弟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印信竟然……”
闻玄罡面色凝重,俯身捻起一撮粉末仔细查看:“白玉螭虎钮大印乃玄门至宝,常人根本无法触动。如今它竟然选择自毁,怕是另有缘故……”
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师父话中的深意。
更让人震惊的是,在四楼的地板上,他们找到了两粒莹润如玉的药丸,以及曾装药丸的药瓶。
经过太医鉴定,这竟是古籍中记载的“百花凝露丸”。
相传,这是由圣女亲自创制的神药,对外伤和元气损耗有奇效,更能安抚躁动的灵气。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星辉塔中的物品皆有灵性,一旦有人擅自触动,必会引发机关,从未有人能全身而退。
而今不仅有人动了塔中之物,甚至还安然离去,这简直不可思议。
三日后,闻国师在经过闭坛做法,探查原因后,给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大皇子身为真龙皇祀,得上天护佑。星辉塔有灵,用灵药护住了大皇子心脉。
这番说法与太医的鉴定、古籍的记载以及现场的勘察结果完美吻合。
很快,大胤朝上下都在传扬:大皇子身负龙气,是大胤朝未来的希望。歹人想要伤害大皇子,引得圣女大怒,亲自显灵护佑。
何皇后气得大发雷霆,这次行动,不仅没能杀了萧景宸,反而让大胤朝上下传言四起。
这些传言,话里话外,都隐隐指向大皇子即储君人选。这是何家人绝对不愿意听到的。
护国公何崇澜安慰胞妹道:“皇后娘娘,皇上非常重视星辉楼事件,此时您应该多多关心大皇子的身体。其他事,来日方长。”
何皇后很快明白了兄长的意思,现在的宸翰宫,被护得严严实实,确实只能待来日方长。
当这番惹怒圣女显灵护佑皇子的说辞传到暖星阁时,沈星沫已经能在院中自如地遛弯了。
得益于那块玉佩中残留的龙气,更得益于贴身佩戴的小印,她心情蛮好。
香橙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市井流传的种种传闻,最后还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求圣女保佑我家小姐早日康复,从此平平安安,莫要再受伤。”
沈星沫听得哭笑不得。
玄门衰微,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闻玄罡这一代,玄术本事平平,编故事的能力倒是出众。
不过转念一想,闻国师这番说辞倒也歪打正着,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庆嬷嬷端来参汤,状似无意地试探:“听说大皇子还未醒来,宫里都急坏了。小姐与大皇子交情不错……”
沈星沫接过汤碗,轻轻吹散热气:
“嬷嬷说笑了,传言大皇子性格乖张,但是对于身边的人,都是亲厚的。看在已故的皇后和我母亲的情分上,自然对我们是客气的。”
庆嬷嬷不放弃,继续劝道:“当年皇后娘娘允婚,确实没有说是哪一位皇子。二皇子不合适,但是大皇子,看着是不错的。”
香橙在一旁插话:“我也觉得大皇子是个好人,很照顾我们暖星阁。”
但是香橙体会不到庆嬷嬷的苦心,她对自家小姐的婚事毫无概念,但是她对大皇子的担忧是真的。如果没有了大皇子,以后谁来给小姐撑腰呢?
“小姐,你说大皇子会不会有危险啊?都这么多天了还没醒。”
沈星沫抿了一口参汤,眼中闪过一抹笃定的光:“不会,再过一两日,就该醒了。”
“小姐怎么知道?”香橙好奇地睁大眼睛。
“因为大皇子有圣女护佑呀。”沈星沫笑得狡黠。
香橙却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得对!圣女娘娘无所不能,她一定会保佑好人的!”
*
星辉塔一案查到最后,竟成了无头公案。
两名刺客已死,线索就此中断。
经查,其中一名刺客是个光棍汉,家人早在几年前就失踪了;另一名刺客家中仅有一位年迈的祖父,官府派人询问时,老人年迈,一问三不知,稍一用刑,竟就断气了。
皇上萧泽龙颜大怒,在朝堂上摔了折子:“堂堂大胤朝!查了这些时日,就查出这么个结果?”
禁军统领赵霆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臣罪该万死!”
青杨在院子里拼命击打木桩,拳头已然破裂出血,却仍不停手。
青榆等人好不容易才将他拦下。
“赵霆要么是个无能之辈,要么就是那位的走狗!”青杨咬牙切齿,
“当年皇后娘娘遇刺成了悬案,这些年殿下和三殿下多次遇险也是悬案,这次殿下差点丧命,又是一桩悬案!”
暖星阁内,沈星沫听着香橙打听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小姐,您说这案子真的就这么算了?”香橙愤愤不平,“大皇子差点就没命了!”
沈星沫轻轻摩挲着大皇子的那块玉佩,淡淡道:“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我们该过问的。”
一晃,又是七日过去了,大皇子没醒。
太医院院正宇文宏愁眉不展。
大皇子脉象早已平稳,伤势也好转得差不多了,可就是昏睡不醒,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小孙子宇文皓难得体贴地为祖父捶背按摩:“祖父不必过于忧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已经须发兼白的宇文宏奇怪地看了孙子一眼。
平日里,这个孙子虽然放浪,对于医术却是有着极致的钻研精神。他看着每天嬉皮笑脸,但是和大皇子是真的投缘,从小就感情甚笃。
如今大皇子昏迷不醒,却一点都不见他急躁,既不钻研医案,也不近身陪护。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宇文宏这么想的,也就是这么问了。
宇文皓笑嘻嘻地递上一杯参茶:“在孙儿心中,谁也没有祖父重要。孙儿只是看不得祖父如此劳累。”
他凑近祖父耳边,压低声音道:“医案或许可以稍作修改,将殿下的伤势写得严重些。这样,太医院才好交差,他一时半会醒不来,您也不必如此焦心。”
宇文宏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孙子一眼,用唇形悄声问:“大皇子醒了?”
但是宇文皓却不答,猴子似的溜走了。
与此同时,闻玄罡也在国师府中暗自嘀咕。
他连占数卦,卦象显示大皇子早该苏醒,可宫中传来的消息却是依旧昏迷。更奇怪的是,卦象表明白玉螭虎钮大印并未完全销毁,尚存于世间。
“这怎么可能...”闻玄罡百思不得其解,“我亲眼见到印信化成的齑粉……”
莫非是自星辉塔被抛下后,自己的灵力受损,导致占卜不准?
他定定神,命人备香沐浴,翌日一大清早便来到星辉楼,做法起卦,誓要追踪白玉螭虎钮大印的下落。
第42章 缱绻的梦境
深夜的宸翰殿,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墨色中沉默。
殿外禁卫军严阵以待,甲胄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紧绷的面孔。
禁卫军统领赵霆按剑立于廊下,几日未修边幅,下颌已冒出青黑的胡茬,眼中布满血丝,却仍强打着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大皇子一日不醒,压在他肩上的千钧重担便一日不能卸下。夜风掠过宫墙,带来一丝寒意,他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殿内,烛火通明却异常寂静,只偶尔听得烛芯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青字辈的亲卫如雕塑般守在各自岗位,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大皇子萧景宸安静地躺在寝殿榻上,面色苍白,仿佛真的沉疴难起。
榻边,亲卫青杨手按刀柄,身姿笔挺如松。一旁,太医宇文皓正低头整理着银针,眉头微蹙。
殿门轻响,一名内侍太监躬身而入,手中提着一方紫檀食盒。“宇文公子,夜已深,用些点心吧。”声音尖细而谨慎。
宇文皓头也不抬,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疲惫与焦躁:“放着吧,退下。无事不必再来打扰。”
内侍诺诺称是,悄步退了出去。
青杨目光如电,紧随其后无声地巡视外殿一周,确认再无闲杂人等,才返回内室,对宇文皓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方才还满脸沉痛的宇文皓瞬间变了神色,嘴角一扬,利落地打开食盒:
“可算走了!饿惨了吧?来来来,兄弟让着你,都给你。”
话音未落,榻上“昏迷”多日的萧景宸竟倏地睁开眼,一骨碌坐起身来。他的动作虽有些虚弱,眼神却清明锐利。
萧景宸接过食盒,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只酥皮虾仁塞进口中,又就着宇文皓递过的水杯抿了一口。
青杨在一边压低声音:“殿下,您不知道这几日提心吊胆的滋味。终于盼到了晚上全是自己人轮值,可真不容易。您打算何时才‘真正’醒来?”
萧景宸快速而不失优雅地用着简单的饭食,忽然动作一顿,抬眼问道:
“她……怎么样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宇文皓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笑道:“放心,沈二小姐安然无恙。那日虽受了伤,沈家人及时接回去了。”
青杨在一旁补充,语气中带着几分钦佩:“沈二小姐登上了四层星辉塔呢!如今满城皆知沈家出了位才慧不凡的小姐,沈侍郎面上有光,想必会更加看重这个女儿。”
萧景宸闻言,眉宇间明显一松,随即却又蹙起:“此事……没有给她带来别的麻烦吧?”
他指的显然是星辉塔中的那场惊变。
宇文皓这才收敛了玩笑神色,将后续种种细细道来,包括闻国师如何以“圣女显灵”解释那日的异象,朝野如何议论,各方势力又是何种反应。
萧景宸静静听着,目光渐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圣女显灵?国师倒是很会顺势而为,编得一手好故事。”
“这么说不全是坏事,”宇文皓接口,“至少现在朝野上下,都认为殿下是皇权正统,是圣女护佑的皇祀。”
“棘手的是星辉塔的刺杀案,查了这些时日,毫无进展。”
萧景宸冷哼一声:“赵霆那边呢?”
“依旧在查,看着比谁都卖力,但是……”
宇文皓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所有线索,到了关键处,都断了。对方处理得很干净。”
“不是干净,是早有预谋。”萧景宸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们早有周密布局,我在明,敌在暗,想要抓住实证,谈何容易。”
宇文皓身体前倾,神色转为严肃:“殿下,那日在塔中,您遇刺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当时情势混乱,我们赶到时,您已昏迷在地。究竟……是谁救了您?”
这也是青杨想要知道的问题。
萧景宸几乎没有犹豫:“是沈星沫。”
“她?”宇文皓难掩惊讶,“她如何救的您?用了什么药?您可还记得详情?”
他身为医者,对此极为关注。
“是沈星沫带我上的四楼,是她对我说,她能救我,她让我信她。”
“那可是四层,沈二小姐居然能带一个受伤的人上层!”青杨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崇拜。
萧景宸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模糊而灼热的片段:
她纤细的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按压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一枚枚带着清苦气味的药丸被塞入口中,柔软的触感掠过他滚烫的胸膛,还有……
一张贴近的、写满惊惶与决绝的苍白小脸埋进他的胸膛……,
以及其后骤然迸发、几乎吞噬一切的璀璨金光……
那感觉真实得刻骨,又朦胧得如同幻梦。
他下意识地闭眼摇头,想将那纷乱的记忆看得更真切些,最终却只捕捉到那阵刺目金光和随之而来的无边黑暗。
为何在那生死一线的关头,记忆中残留的触感……竟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甚至让他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
这等混乱又私密的感受,叫他如何对兄弟启齿?
萧景宸紧抿了唇,选择了沉默。
善解人意的小医仙宇文皓罕见地没有追问,只当他是真记不清重伤时的细节,便体贴地转开了话题:
“想不起来便罢了,殿下重伤未愈,最忌劳神。眼下局势未明,您恐怕还需再‘昏睡’几日方为稳妥。”
的确,刺客已然毙命,但幕后之人尚未暴露。
如今国师一席“天命所归”的言论,虽暂时将大皇子拱到了更受拥护的位置,却也极易成为更猛烈的暗箭靶心。
此时“昏迷”,既是保护,也是以静制动,逼迫对手露出马脚。
萧景宸颔首,眼中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谋算:“嗯,就依此言。且再静观其变几日,待寻到合适时机,再行‘醒来’。”
第43章 寻印暖星阁
闻玄罡立于高耸的祭坛中央,一身月白色道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祭坛四周,九盏青铜古灯按照北斗方位排列,灯焰跳跃不定,将他肃穆的面容映照得晦明难辨。
这位当朝国师缓缓抬起双手,手中那柄传承数十代的桃木拂尘仿佛有了生命。
他面向正东方向,深深一拜,玄门特有的清香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祖师在上,圣女娘娘在上——”他声音沉厚如钟,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连卜三卦,皆显示白玉螭虎钮大印并未湮灭,仍存于世。弟子既为国师,自当寻回圣物,光复玄门。”
闻玄罡顿了顿,继续虔诚祷告:
“然圣印留下自毁齑粉,与卦象并不相符。弟子才疏学浅,虽得卦象指引,却难窥全貌。恳请祖师爷和圣女娘娘显灵,助弟子追踪大印下落!”
话音落下,他手中拂尘忽然无风自动。
闻玄罡闭目凝神,口中咒文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那是玄门秘传的“寻踪诀”。
刹那间,祭坛四周烛火齐齐摇曳,明明无风,灯焰却偏向东南方向,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
众弟子屏息凝神,只见国师手中拂尘震颤不已,尘尾自行扬起,如灵蛇般倏地指向东南。
“在东南方!”闻玄罡眼中精光一闪,毫不迟疑,拂袖便向东南方向疾行而去。
身后数名玄门弟子连忙跟上,一行人如玄云掠地,迅疾无声地穿过皇城街巷。
百姓见是国师带队,纷纷避让,窃窃私语不知国师此番行动所为何事。
闻玄罡循着拂尘指引,穿过繁华街市,越过安静民居,最终停在了沈府门前。
朱红大门上方,“沈府”二字匾额在夕阳余晖中泛着金光。
闻玄罡眉头微蹙,手中拂尘震颤更甚。
他手持拂尘,足足绕府三周。每至一处,拂尘皆震颤不止,最终坚定地指向府内一处精致楼阁——暖星阁。
“果然是这里……”他喃喃低语,神色复杂。
不由想起几日前,长孙闻鑫从星辉塔归来后,向祖父秘密禀报当时塔内的情形。
“祖父,孙儿亲眼所见,”闻鑫当时神色惶恐却又坚定,
“沈表妹登星辉塔三层,步履轻快,看起来十分轻松。大皇子受伤后,是她用结印暂时抵挡出血。也是她独自将重伤的大皇子扶上四层,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塔中禁制影响”
闻玄罡当时将信将疑:“别说是轻易登上四层了,星辉塔里一旦有伤口出现,禁制威压倍增。星沫那个丫头,怎可能做到那样?”
“孙儿也难以置信,但眼见为实。……绝无虚假。”
闻鑫压低声音,“而且祖父,沈表妹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不仅是举止神态,就连眼神都判若两人。”
闻玄罡抚须沉吟片刻:“星辉塔之事关乎国运及皇嗣安危,你切勿对外声张。待我细查后再做定夺。”
如今拂尘所指,恰恰印证了闻鑫的话。
闻玄罡心中疑虑更深,这外孙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正当他沉思之际,沈府大门忽开。
闻国师师徒在沈府外绕圈,必然会惊动府内人。
沈侍郎疾步而出,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岳丈大人大驾光临,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沈青山躬身行礼,语气恭谨得近乎卑微,“小婿有失远迎,还望岳丈恕罪。”
这个女婿,闻玄罡向来不甚满意。当年女儿执意下嫁,他拗不过爱女心意,只得同意。
多年来,沈青山官至侍郎,却始终未能再进一步,其中不乏闻玄罡暗中制约之故。
沈青山也自知这个老丈人不待见自己,今日亲自来访,怕是因为星沫争气登上了四楼,才入了这位老丈人的眼。
沈青山很庆幸自己养了一个好女儿,他喜形于色:“星沫近日身子见好,正在暖星阁休养,小婿这就差人请她来拜见外祖父……”
闻玄罡目光仍凝在拂尘所指之处,淡淡道:“不必,我自去见她。”
沈青山还想亲自引路,却被国师身后一位青年拦下——正是国师首徒、兵部尚书之子公孙策。
“侍郎大人留步。”公孙策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师尊欲与沈小姐单独一叙。”
沈青山认得这位青年才俊,不仅是国师自豪的首徒,还是兵部尚书公孙耀林的嫡子。
这样的人物,沈青山自然不敢得罪。
他只得讪讪退后,目送国师独自走向暖星阁,心中却暗自规划:国师大人亲临沈府,这个消息得让同僚们都知道才行。
暖星阁内,庆嬷嬷正为沈星沫梳头,忽见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
她揉了揉眼睛,顿时喜出望外:“小姐,是闻家老太爷!国师大人来了!”
沈星沫抬眼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朝暖星阁走来,手中一柄拂尘格外醒目。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关于这位外祖父的记忆——当朝国师,玄门掌门,深得皇帝信任,却与沈家往来甚少。
“庆嬷嬷,你似乎很高兴?”沈星沫轻声问道。
老嬷嬷顿时眼眶湿润:“老奴原是闻家仆人,是夫人出嫁时带过来的。已经多年未见老爷了……”
她忽然压低声音,“小姐,国师大人手中拿着的是玄门至宝‘指引拂尘’,看来是为重要之事而来。”
沈星沫目光微动,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待闻玄罡步入暖星阁,庆嬷嬷已是泪流满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星沫平静地吩咐:“香橙,和庆嬷嬷去备茶。我要单独会见外祖父。”
等众人退出,沈星沫端坐案前,神情自若地朝来人微微颔首:“外祖父请坐。”
闻玄罡不语,目光如炬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确如闻鑫所言,这女孩神态举止与从前判若两人。
从前那个畏畏缩缩、见他就躲的外孙女,如今竟敢坦然与他对视,眸中是一片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案上香茗热气袅袅,闻玄罡手中的拂尘却忽然躁动起来,直指少女心口。
沈星沫唇角微扬,执起案上符笔,轻蘸无垠水,于虚空中轻轻一划——那躁动不已的拂尘竟霎时温顺垂下!
“你并非星沫。”闻玄罡瞳孔骤缩,语气却异常平静,“她去了何处?”
“你的外孙女,”沈星沫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被人以重物击打后脑,银针穿体,弃于星辉塔一层……早已香消玉殒。”
闻玄罡闭目长叹。
他早算过这外孙女的命数,知她难逃此劫,却无力改变。如今听闻噩耗,心中仍是刺痛。那是他女儿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啊!
沉默良久,他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如刀:“那你……究竟是谁?”
“我说我是圣女,你信么?”
闻玄罡猛地起身,打翻了案上茶盏!
无数猜测掠过心头——妖邪附体、高手伪装、甚至异邦秘术,却独独未曾想过这一种可能。
玄门圣女,五百年前为护佑皇族而献祭的玄门至尊,如今借一个少女的躯体现世?
第44章 国师迎圣女
闻玄罡强压震惊,沉声道:“圣女娘娘于符箓之道冠绝古今,若您真是娘娘,请画一道‘玄天敕令符’以证身份。”
这是玄门最高深的符箓之一,当世已经无人能完整画出。
沈星沫却慵懒支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五百年过去,你们这些小辈还是这般迂腐。画符?我现在没力气,不想画。”
她忽而正色,“不过,你可以问一些你想知道的玄门事务。”
“例如,世人皆知星辉塔总共十八层,但是内里,仅为九层。前四层,都是正常塔层,四层之后,明暗相间,可是?”
闻玄罡倒吸一口凉气!
自五百年前那一战之后玄门极少有人可以登塔四层以上,连掌门也难以突破五层。
这秘密自五百年前玄门大劫后,便只传历代掌门,眼前人竟一语道破!
他还欲再问,沈星沫已不耐摆手:“你不是来找白玉螭虎钮大印么?”
她摊开手掌,一枚温润玉印静静浮现于掌心,散发着柔和而古老的光芒:“喏,它自毁重塑后,便是这般模样了。”
虽大小,形状,色泽大变,但闻玄罡一眼便知——这确是那枚唯有圣女方能驾驭的玄门至宝!那玉印上的气息,正是他追踪的白玉螭虎钮大印的气息。
不待他反应,沈星沫指尖结印,那手法古老而繁复,闻玄罡只在古籍插图中见过。
只见她清叱一声:“去!”
玉印应声飞起,于空中灵巧转圜,倏地印在案上金箔符纸之上。“玄门敕令”四字金光流转,没入纸中,而后玉印又乖顺地落回她掌心。
“玄门敕令”,这与他传承的典籍中记载的一般无二。
这一手“御印术”,闻玄罡只在玄门秘典中读过描述,五百年来无人能施展!
他再无怀疑,当即跪拜于地:“弟子闻玄罡,恭迎圣女娘娘现世!”
闻玄罡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恭迎圣女娘娘回玄门,求娘娘重振玄门!”
大师姐心里想着:别啊,玄门之事,莫再找我。五百年前,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我只想要取回法器,从此自由自在,不再过问世间俗世。
但是看着如今日渐衰弱的玄门,看着眼前这个苦苦支撑一心想着光复玄门的小老头,还是不忍回绝。
沈星沫轻笑:“起来吧。我如今神魂受创,我的身份,暂且瞒着外人。”
“谨遵法旨!”
白发苍苍的国师竟对外孙女恭敬行礼,若让外人看见,必定惊掉下巴。
她把玩着手中玉印,语气随意,“说起来,你这国师做得倒是不错,故事编得尤其不错。”
沈星沫转身看向闻玄罡,目光锐利:“我需先恢复力量。对外界仍当我只是沈星沫,你的外孙女,明白吗?”
“弟子明白。”闻玄罡躬身,“敢问娘娘,星沫那孩子……走得可痛苦?”
沈星沫神色柔和了些:“瞬间之事,未有太多痛苦。害她之人,自会受到因果反噬,还她一个公道。”
闻玄罡眼中闪过痛色,却也只能点头:“多谢娘娘。”
沈星沫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星辉塔的轮廓:“当年玄门为护皇族几乎灭门,五百年来你们苦苦支撑,也实在不易。如今我既归来,自当重振玄门,只是……”
“我的神魂还没有和这具身体融合,再加上几度被星辉塔禁制所伤,”沈星沫对着这个名义上为外祖父的小老儿道:
“我需要龙气疗伤,你可有办法送我至大皇子或皇帝身边?”
闻玄罡一惊:“娘娘欲屠龙?”
若是圣女欲对皇族不利,他该如何是好?
“想什么呢?”沈星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五百年前我为护皇族而生祭,如今重生、重伤亦为救皇嗣,怎会屠龙?只是神魂未稳,需借人皇紫金龙气疗伤修行罢了。”
闻玄罡长舒一口气:“弟子愚钝,请娘娘恕罪。只是龙气关乎国运,寻常人难以接近……”
“这个我自然知道。”沈星沫打断他,
“之前我发现萧景宸身上龙气纯正浓郁,才会和他有诸多纠葛。”
“你可有办法送我去萧景宸身边?或者能接近皇帝萧泽也行。”
闻玄罡沉吟片刻:“弟子立即安排。”
他随即躬身说了自己的计划,沈星沫笑道:“你果然是个会编故事的,很好。”
闻玄罡恭敬行礼,等沈星沫进房间简单更衣后,一起离开暖心阁。
当他走出沈府大门时,脸上已恢复了往常的威严神态。
“师尊,可找到圣印了?”公孙策上前低声问道。
闻玄罡瞥了一眼手中的拂尘,淡淡道:“已有线索,但还需时日。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众弟子齐声应道。
沈侍郎远远站着,不敢上前打扰,心中却满是疑惑:
国师进去不过一炷香时间,为何出来时神态如此凝重?星沫也不打个招呼,怎么就跟着国师走了呢?……
庆嬷嬷站在府门外,目光久久追随着沈星沫渐行渐远的背影。
见沈星沫乖巧地跟在国师闻玄罡身侧,庆嬷嬷欣喜不已。虽说是小姐吩咐不必跟随,但眼见是国师亲自来接人,她很安心。
闻玄罡在大胤朝地位超然,虽无实权却受皇室敬重。
他领着沈星沫径入宫门,守卫见是国师驾到,无一不是恭敬行礼,畅通无阻。
宫墙深深,沈星沫安静地跟在闻玄罡身后,目不斜视,姿态从容。
御书房外,闻玄罡对守门太监道:“劳烦通传,老夫有要事求见皇上。”
太监躬身应是,不多时便碎步返回,细声细气地请国师入内。
太监悄悄瞥了眼闻玄罡身后的少女,心中暗忖:
国师平日要么带着大徒弟公孙策,要么带着长孙闻鑫,今日竟带了个面生的清丽少女,倒真是稀奇。
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沈星沫一踏入便觉通体舒畅。
这里龙气氤氲浓郁,只可惜身份所限,她只能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悄悄掐诀,将空气中弥漫的龙气丝丝纳入体内。
“陛下,”闻玄罡躬身行礼,
“臣连日来为大皇子殿下祈福作法,终得上天启示。此女身具特殊体质,或能唤醒大皇子。特此带她前来面圣,恳请陛下准许一试。”
萧泽的目光落在沈星沫身上,少女清瘦秀丽,行礼时姿态优雅却不显卑微,让他莫名觉得眼熟。“这孩子……”
闻玄罡温声道:“陛下或许记得,她是小女盈盈的骨肉。”
萧泽恍然,记忆中顿时浮现故去爱妃闻盈盈的容颜,以及庄皇后生前常在他耳边的念叨:“星沫那孩子伶俐可人,与咱们的皇子正是良配,将来必是一段佳话……”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帝王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沉吟片刻,萧泽颔首道:“既然如此,便让她试试吧。”
随即扬声道:“李德全,传朕口谕,带国师和沈姑娘去宸翰殿。”
身着绛紫色宫服的大太监应声上前,恭恭敬敬地领了旨意。
第45章 同睡一张塌
大太监引着闻玄罡和沈星沫一路疾行,直奔宸翰殿。
殿内青杨和宇文皓听说国师要带人来,忙着商议对策。
结果一抬头,看见进来的居然是沈星沫,两人眼睛瞬间亮了。
“沈……”青杨差点脱口而出,猛地意识到满屋子的人,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大皇子殿下其实已经醒了,迫于形式才一直拖着,可不能被沈二小姐给戳破了啊。他拼命朝沈星沫使眼色,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
沈星沫瞥了他一眼,没太多表示,她的注意力全在塌上躺着的萧景宸身上。
浓郁纯正的龙气几乎让她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大补药!还是顶级的那种!
不等在场任何人反应过来,甚至没给大太监通传的时间,沈星沫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她极其自然地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爬上了那张宽大奢华的床榻。
“哎呦喂!沈姑娘!这、这可使不得!这是大殿下……”
大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尖着嗓子就想阻拦。
闻玄罡眼皮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挡住大太监。
无论这位祖师娘娘想要做什么,他都得想法设法地圆过去,玄门振兴,可是都得靠她的呀。
闻国师面不改色地开始忽悠:“公公莫惊。此乃秘法所需。”
“沈姑娘体质特殊,需贴近大皇子殿下,以其自身气场地脉,暂时安抚殿下躁动不安的神魂,助其归位。”
“此乃祈福关键一步,旁人切勿打扰。还请诸位即刻退出寝殿,于外严密护卫,期间绝不可让人入内惊扰。”
宇文皓张了张嘴,觉得闻国师讲得很有道理,但是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国师,这……”
闻玄罡根本不给他质疑的机会,袖袍一拂,语气不容置疑:
“宇文公子,事关殿下安危,片刻耽误不得!”
说着,几乎是半强制地将一脸懵的宇文皓和还在努力使眼色的青杨,连同那个惊疑不定的大太监一起“请”出了寝殿,厚重的殿门随之缓缓关上。
寝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榻上的萧景宸,其实早已彻底清醒,殿里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在耳朵里。
一股清洌独特的少女馨香毫无预兆地逼近,紧接着身侧床榻微微一沉——有人上来了!
他心头猛地一震。这个沈二,她居然如此大胆!
随即,他感觉到沈星沫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少女气息萦绕鼻尖,让他身体本能地绷紧,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随着众人脚步声的远去,很坦然地在床上装昏迷多日的萧景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沈星沫才不管他醒没醒,确认人都走光了,她立刻凑近。
灯光下,萧景宸面容俊朗却苍白。她撇撇嘴,小声嘀咕:“装得还挺像的。醒了就起来聊会吧。”
萧景宸:这是啥节奏了,孤男寡女在一张床榻上?这种时候醒来会不会很尴尬?那是醒来好呢?还是不醒来?……
可是还没有等萧景宸做好决定,沈星沫已经毫不客气地伸出手。
她直接扒开萧景宸杏黄色的寝衣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左胸处那处已经结痂但仍显狰狞的伤口。
“啧啧,这破禁制下手真狠,幸好我的医术高。”
她评价道,指尖看似检查伤口,实则悄然按在其上。
掌心下的皮肤温热,蓬勃的龙气顺着她的指尖汹涌而入,那感觉舒畅得让她几乎想喟叹。
真是好东西啊!比她之前偷偷摸摸蹭到的那点强了百倍不止!
她毫不客气,专心致志地开始“薅”龙气,如同久旱逢甘霖,吸得那叫一个投入和满足。
萧景宸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微凉柔软的手在他胸前肆意动作,带来一阵阵陌生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他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更何况是在他的床榻之上!
他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特别的、属于少女特殊的体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皮肤。
一股燥热从接触点蔓延开,让他心跳如鼓,呼吸都重了几分。
这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沈星沫才不管他内心如何惊涛骇浪,餍足地吸够了龙气,感觉浑身暖洋洋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今日份薅龙气任务完成!
她极其自然地把萧景宸的衣襟胡乱一合,甚至敷衍地拍了拍,然后打了个小哈欠。
大量吸收龙气也需要消耗精神力,她困了。
于是,她非常自然地在萧景宸外侧躺了下来,扯过一点锦被角盖在自己身上,还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闭眼之前,像是通知一样对着身边僵硬的身体说:“搞定。我先睡会儿,累死了。老躺着多无趣,要不,就定明早你醒来吧,如何?”
随是问他,却并不想等他回复。
话音落下没多久,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竟然真的秒睡过去了。
萧景宸:……
他活了18年,他可是一直守身如玉的啊!
一个陌生女人,爬了他的床,扒了他的衣服,摸了他的胸口,然后……在他旁边睡着了!
还单方面决定了他醒来的时间?!
他内心一片混乱,震惊、羞恼、荒谬感交织。
可奇怪的是,那浓郁的困倦感再次袭来。
伴随着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那股奇特的、让他心神莫名安定的冷香,他紧绷的神经竟真的慢慢放松下来。
……罢了,明早再说。
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竟也真的沉沉睡了回去。
这一次,不再是昏迷,也不再是装昏迷,而是真正安稳的睡眠。
与此同时,皇后宫中。
何皇后正悠闲地品着新进贡的香茗。
心腹宫女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娘娘,听闻闻国师已经找到了唤醒大殿下的法子,去见了皇上,皇上允准了,李公公带着人去了宸翰殿!”
何皇后手一抖,茶盏差点摔了:“什么?!这么快?可知他带了谁去?”
“奴婢打听不清,只知似乎是个女子……”
“女子?”何皇后柳眉紧蹙,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备轿!本宫要立刻去见皇上!”
第46章 阴阳需平衡
御书房内,皇帝萧泽正在批阅奏折,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何皇后匆匆进了御书房,脸上堆起急切担忧的表情:
“陛下,臣妾听闻国师找到了救治皇儿的办法?这真是太好了。”
“不知用的是何良方?需要何人配合?臣妾这做母后的,心焦如焚啊!”
萧泽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皇后来了。是啊,闻国师方才来回话,说是得了圣女的启示,找到了命定之人,已去宸翰殿。”
他转而安慰道:“国师的本事,你是知道的。相信宸儿很快就会平安醒来,你莫担心了。”
“命定之人?是谁家贵女?竟有如此福分和能力?”何皇后追问,手心微微出汗。
“是沈侍郎家的女儿,沈星沫。”皇帝语气平常。
“沈星沫?!”何皇后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嫌弃,
“那个粗俗无礼、痴缠翊儿闹得满城风雨的丫头?!她怎么可能……国师是不是弄错了?她别是趁机又想去纠缠翊儿吧!”
皇帝皱了下眉,语气沉了几分:“皇后!星沫那丫头以往是年少天真,行事大胆了些,却也说明其性情率真,敢于争取。”
“何况此次,沈星沫成功登上了星辉塔第四层,其实力天赋乃众人亲眼所见,岂容置疑?以往那些传言,多半是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何皇后被噎了一下,沈星沫命灯绽放出了四条灯芯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她无法直接反驳,只得勉强压下心头火气,干笑道: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狭隘了。只是……突然听到是她,一时惊讶。若她真有能力唤醒宸儿,那自然是我大胤之福,臣妾也替陛下和庄姐姐高兴。”
她故意提起已故的庄皇后。
何皇后眼珠一转,又假装不经意地感叹:
“说起来,庄姐姐生前似乎格外喜欢这沈家丫头,还开玩笑说过要让她嫁入我们皇家呢。可惜姐姐去得早……”
她本意是想暗示皇帝庄皇后的话做不得数,没想到皇帝萧泽却像是被提醒了,认真颔首:
“嗯,确有此事。庄皇后的确有此意。”
“朕看这丫头如今也出息了,既然她心属翊儿,皇后,你这做母后的,便多费心,好好为翊儿筹谋一下这门婚事吧。”
何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直接喷出来!
沈星沫?!那个小门小户出来的野丫头?配她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翊儿?!开什么玩笑!
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陛下……庄姐姐当年确是说过,可、可那时也未指明是哪位皇子不是?再者,皇子婚事关乎国本,更是孩子们一生的幸福,万万马虎不得。”
“翊儿那性子您也知道,倔得很……陛下放心,此事臣妾记下了,定会好好征询几位皇儿的想法,务必……妥善安排。”
她把“几位皇儿”和“妥善安排”咬得微重,试图蒙混过关。
萧泽似乎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嗯,有劳皇后多多操心便是。”
何皇后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离开了御书房,心里已经把沈星沫骂了千百遍。
*
宸翰殿
翌日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
萧景宸是被身边轻微的动静弄醒的。
他睁开眼,率先感受到的是久违的清醒和体内充盈的精力。昏迷多日的虚弱感竟褪去了大半。
他微微侧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恬静的睡颜。
沈星沫睡得正香,脸颊红扑扑的,睫毛长而密,毫无防备地窝在他的锦被里,甚至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胳膊上。
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萧景宸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就在这时,沈星沫也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对上萧景宸深邃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沈星沫眨了眨眼,似乎才想起自己在哪,干了什么。
她非常自然地收回手,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像是验收成果一样打量了他一下:“嗯,气色好多了。看来效果不错。”
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真好。
萧景宸:……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殿外的人听到里面动静,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沈姑娘?”
“进来吧。”萧景宸沉声开口,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清晰有力。
殿门打开,在外等候的太医、侍卫、太监等人一窝蜂涌了进来,看到安然坐起的萧景宸,皆是狂喜!
“殿下!您真的醒了!”
“太好了!老天保佑!”
大皇子萧景宸苏醒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皇宫每一个角落。
萧泽闻讯,龙颜大悦,激动得连说了三个“好”字,对闻玄罡重重赏赐,金银珠宝、灵丹妙药如同流水般送入国师府。
闻玄罡谢恩领赏,心里却琢磨开了:
祖奶奶要疗伤,需要持续吸收龙气。必须得找个理由把她长期留在宫里,最好能经常接近几位皇子尤其是刚苏醒的大皇子才行。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立刻又去求见皇帝,一脸高深莫测。
“陛下,大殿下虽已苏醒,然此番劫难损伤根基,仍需细细调养。且臣昨夜观星望气,又细察殿下周身气运,发现一隐忧。”
皇帝立刻紧张起来:“国师请讲,有何隐忧?”
闻玄罡煞有介事地说道:
“三位皇子殿下皆乃真龙之子,阳气至盛。日常习文练武之崇文馆,因常年汇聚皇道阳气与文武煞气,导致阳罡之气过盛,已达极致。这也是我朝难有公主的原因。”
萧泽后宫充盈,但子嗣却不多。前皇后育有二子,现皇后有一子,一共就三位皇子,一个公主都没有。
闻国师总是有办法,很容易地击中皇帝的心事。
“阴阳失衡,于皇子们自身成长乃至国朝气运,恐有妨碍啊陛下。”
皇帝一听关乎国运和儿子们,更加重视:“那该如何化解?”
闻玄罡捋了捋胡须,不紧不慢地说,
“陛下勿忧。此番大皇子能转危为安,皆因沈星沫体质特殊,命格奇绝,恰能调和此间过于鼎盛的阳罡之气。此乃天意!”
“臣恳请陛下,破例准许沈星沫姑娘入崇文馆进修。以其女子之阴柔绵长之气,潜移默化,平衡馆内阳罡,必能营造阴阳和谐之局,利于三位皇子殿下身心,更佑我国运绵长!”
皇帝听得连连点头,觉得闻玄罡说得极有道理。
沈星沫刚立了大功,又有如此奇效,区区一个崇文馆陪读的名额,给了!必须给!
“准奏!就依国师所言!即日起,沈星沫准入崇文馆伴读!”
皇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第47章 王氏出祠堂
沈星沫将入崇文馆为伴读的消息,如春日惊雷般在京城权贵圈中炸开了锅。
这消息传得极快,不过半日功夫,已是街知巷闻,成了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崇文馆是何等地方?那是皇室子弟与世家公子修文习武的圣地,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入内伴读的先例。
如今这一破例,自然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皇宫内,二皇子萧景翊听闻消息,当即摔碎了手中茶盏。
上好的青瓷茶具碎了一地,茶叶与水渍溅落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吓得宫人们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好个沈星沫!果然还是冲着我来的!”
萧景翊面色铁青,拳心紧握,指节发白。
他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往皇后宫中走去,衣袂带风,周身笼罩着一层骇人的怒气。
沿途宫人见他这副模样,纷纷避让,生怕触了霉头。
“母后!”萧景翊闯入皇后宫中,连礼数都顾不上了,“您可听说了?沈星沫要进崇文馆了!”
何皇后正对镜试戴一支九凤衔珠金步摇,从镜中瞥见儿子气急败坏的模样,不急不缓地转过身来。
她身着正红色宫装,金线绣成的牡丹在衣袂间绽放,尽显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
“翊儿,怎的如此失态?”
何皇后语气平和,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过是个小丫头,也值得你这般慌张?”
萧景翊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行了礼才道:
“母后,您不知道,那沈星沫表面上装得温顺,实则心机深沉。她先是借着救皇兄的功劳,得了父皇青眼,如今又要进崇文馆,分明是冲着儿臣来的!”
何皇后轻轻摆手,屏退左右,这才起身走到儿子面前。
“翊儿,你是天家血脉,未来的储君人选,怎能被一个小女子扰了心神?”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沈星沫身份低微,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和小心思,就想攀龙附凤。母后岂能容这样的女子来糟践你?”
萧景翊眉头紧锁:“可父皇已经下旨……”
“旨意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皇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寒光,“崇文馆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
“若是她自个儿受不了苦,或是犯了什么错被赶出来,那就怪不得任何人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若是实在不行,直接处理了便是。一个小小侍郎的女儿,死了也就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萧景翊闻言,神色稍霁,却仍有些不安:“可是……”
“没有好可是的。”何皇后拍拍儿子的手,
“你且宽心,好生在崇文馆读书习武,这些琐事,母后自会替你料理妥当。”
何皇后看着二皇子,眼里全是期待:“翊儿,你也已经17岁了,是该考虑婚姻问题。”
“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曹溪婷,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刘玉兰,都是不错的选择,可以成为你将来的助力,你可以留意一下。”
……
沈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青山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满面红光,喜不自胜。
他手中攥着刚刚送达的旨意抄本,反复看了又看,生怕漏掉一个字。
“好!好!我沈青山的女儿,果然有出息!”他抚掌大笑,声音洪亮得很。
以女子之身,进皇子修文习武的崇文馆做伴读,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有女如此,必然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沈青山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的美好前景。
正欢喜间,门外传来轻柔的叩门声。
“父亲,女儿可以进来吗?”是沈云曦的声音。
沈青山心情正好,朗声道:“进来吧!”
沈云曦推门而入,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淡粉衣裙,衬得肤白如雪,娇俏可人。
她手中端着一盏参茶,袅袅婷婷地走到书案前。
“父亲近日操劳,女儿特地炖了参茶,给您补补身子。”
她将茶盏轻轻放下,声音温软。
沈青山满意地点点头:“云儿有心了。”
沈云曦瞥见父亲手中的旨意抄本,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很快又掩了下去。
她轻声道:“二妹妹真是给咱们沈家长脸了。能进崇文馆伴读,这是多少世家公子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呢。”
“是啊是啊,”沈青山连连点头,“星儿这孩子,自小就聪慧,如今更是出息了!”
沈云曦借机道:“父亲,既然家里有这样的喜事,是不是也该让母亲出来沾沾喜气?这些日子她在祠堂思过,想必已经知错了。”
“再说了,二妹妹去崇文馆是大事。外面人一问起来,知道她有个被关在祠堂受罚的母亲,二妹妹脸上也不光彩,沈家也没有面子啊。”
沈青山闻言,沉吟片刻。
他本就耳根子软,加之今日心情大好,便顺水推舟道:
“说得有理。既然家里有喜,那就让你母亲出来吧。”
沈云曦心中一喜,忙道:“谢谢父亲!母亲一定会改过自新的!”
王氏从祠堂出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在祠堂这些日子,她每日吃斋念佛,反(日)思(夜)己(咒)过(骂),倒是清瘦了不少。
沈云曦和沈月华早早等在祠堂外,见母亲出来,忙上前搀扶。
“母亲,您受苦了。”沈云曦轻声道,眼中含着泪光。
王氏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沈青山当时耳根子软,沈云曦一说,就答应放王氏出来了。
但是王氏真出来了,他又开始担心沈星沫因此而不高兴,会责怪于他。
于是沈青山对王氏道:“夫人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打理家事。星儿要进崇文馆,须得好好准备。你多为她添置几身好衣服,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他顿了顿,又道:“月例银子也该给她提一提。她要与皇子们相处,花销自然少不了。这些你都安排妥当,莫要吝啬。”
王氏听得心里发苦。先前闻盈盈的嫁妆都已经归还,如今府里最富的就是沈星沫了。
沈侍郎那点俸禄,要维持这么一个大家子的体面,本就捉襟见肘。
如今又要给沈星沫添置衣裳、增加月例,少不得要动用自己的私房钱。
她心中万般不舍,但考虑到自己刚出祠堂,地位未稳,只得吞下苦水,强颜欢笑道:
“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会安排妥当,绝不会亏待了星沫。”
沈青山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两个女儿:“星儿是真出息了。云儿、月儿,你们也要向她学习,将来也好为家族争光。”
……
第48章 五万两就卖
沈青山一走,王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好个沈星沫!真是好手段!”她咬牙切齿道,
“先是装神弄鬼救活大皇子,如今又要进崇文馆!这是铁了心要攀上高枝啊!”
沈月华忙附和道:“母亲说的是!二姐姐分明是冲着二皇子去的!”
“她手里还有婚约信物,若是真让她得逞了,那还了得!”
沈云曦却沉吟道:“女儿总觉得事有蹊跷。什么特殊体质,能救大皇子,怕都是闻国师为了这个外孙女编造的。”
“很可能是闻国师算出来大皇子就快要醒了,于是把这个功劳给了沈星沫。”
沈月华恍然大悟:“大姐姐说得对!定是如此!国师大人神通广大,能预知未来也不奇怪!”
王氏皱眉思索片刻,缓缓点头:“云儿分析得有理。这么说来,那丫头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个现成的功劳。”
“二姐姐怎么这么好福气,是闻家的血脉。”沈月华一脸羡慕,受到了大姐和母亲的呵斥。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她风头正盛,父亲又看重她。”
沈云曦忧心忡忡道,“若是真让她进了崇文馆,日久生情,二皇子说不定也会对她改观。”
“到时候她手握信物,真要嫁入皇家,成为二皇子妃,那咱们可就...”
王氏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她沉吟良久,方道:“只有我的云儿,才配嫁入皇家,她算个什么东西。”
“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拿到那订婚信物。只要信物在手,就不怕她翻出什么浪花来。”
三人密谋良久,最终决定由沈云曦出面,以祝贺为名,去暖星阁探探虚实,见机行事。
暖星阁内,沈星沫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医书,神态安然。
香橙和庆嬷嬷站在一旁,脸上却满是愤愤不平。
“小姐,您怎么就一点也不生气呢?”香橙忍不住道,
“夫人犯了那么大的错,如今老爷一句话就把她放出来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庆嬷嬷也叹气道:“老爷一向偏袒夫人和二小姐,这次又是如此。小姐您受了那么多委屈,老爷却……”
沈星沫放下书卷,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而通透,仿佛看破了世间万象。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她轻声道,“有些人硬是要争要抢,却不知有时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反而更多。”
香橙眨眨眼,一脸困惑:“小姐说的话,香橙听不太懂。但是香橙就是为小姐抱不平!”
沈星沫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被香橙一连串的问题打断。
“小姐去崇文馆的时候,可以带上香橙吗?听说那里的老师可严厉了,如果写不出来题,会被罚打手心吗?还有还有,如果二皇子又为难小姐怎么办?他那么讨厌小姐……”
沈星沫被小丫头一连串的问题逗笑了:
“崇文馆规矩森严,怕是带不了丫鬟进去。至于功课……”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你们小姐我虽然不才,但也不至于被罚打手心。至于二皇子……”
主仆几人正聊着,门外就传来通报声——沈云曦来了。
沈云曦今日特意打扮得素净,一袭水蓝色衣裙,衬得她温婉可人。
她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进门就笑盈盈道:“二妹妹,恭喜了!能进崇文馆伴读,这是天大的荣耀呢!”
沈星沫起身相迎,礼数周全:“大姐姐过奖了。不过是侥幸而已。”
沈云曦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支精致的白玉簪子。
“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恭贺妹妹大喜。”
她拉着沈星沫的手,亲热地道,“咱们姐妹中,就数二妹妹最有出息了。将来若是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提携姐姐啊。”
沈星沫淡淡一笑:“大姐姐说笑了。星沫何德何能,敢说提携二字。”
二人虚与委蛇地客套了一番,沈云曦话锋一转,忽然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
“二妹妹,不瞒你说,姐姐这些日子实在不好过。”
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母亲被关在祠堂,我和月华日夜担忧。如今虽然出来了,但地位大不如前。父亲眼里……如今只有二妹妹你了。”
沈星沫不动声色:“大姐姐说哪里话。父亲一向公正,对姐妹们都是一视同仁的。”
沈云曦摇摇头,凑近些低声道:“好妹妹,姐姐今日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听说……妹妹手中有皇后娘娘赐的订婚信物?姐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家信物呢,不知能否让姐姐开开眼界?”
一旁的庆嬷嬷闻言,立即道:“大小姐怕是听错了。当年闻夫人和庄皇后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什么信物。”
沈云曦却不信,想着每次她要做什么,总是这个老嬷嬷在阻止,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令人讨厌。
她拉着沈星沫的手,撒娇道:“好妹妹,就让姐姐看看吧。”
沈云曦直接对着香橙和庆嬷嬷道:“我想和二妹妹说些体己话,你们先出去吧。”
沈星沫眸光微闪,示意庆嬷嬷和香橙暂且退下。
待屋内只剩二人,沈云曦更加卖力地哄劝:
“好妹妹,姐姐真的只是好奇,想看看皇家信物长什么样子。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沈星沫沉吟片刻,方道:
“大姐姐,不是我不愿意给你看。只是那订婚信物,庆嬷嬷看得紧,对外说没有,也是为了保护我。还请大姐姐见谅。”
沈云曦一听,心中暗喜,果然是庄嬷嬷在从中作梗,果然沈星沫就是个没脑子的。
她更加确信信物确实存在,而且就在暖星阁。
“好妹妹,你就信姐姐一回吧。”她继续软磨硬泡,
“我真的只是看看,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就满足一下姐姐的好奇心,好不好?”
沈星沫面露为难,良久才叹气道:
“不瞒大姐姐,那信物……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个负担。”
“当年皇后娘娘允我嫁入皇家,本是许我一个荣华富贵。可如今二皇子明显不喜欢我,这婚约反而成了累赘。”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说实话,我有时真想,还不如把那信物卖了呢,换些银钱,也能保一世富贵。”
沈云曦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二妹妹说笑了,皇家信物怎能买卖?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沈星沫却道:“私下交易,谁人会知?只要价钱合适,有什么不能卖的?”
沈云曦心跳加速,强作镇定地问:“那……二妹妹觉得,那信物值多少银两?”
沈星沫伸出五根手指,微微一笑:“五万两。”
“五万两?”沈云曦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多了……”
沈星沫无奈道:“想要保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五万两不能少的。这也算是全了当日皇后娘娘的美意吧。”
沈云曦很快镇定下来,心思电转。
若真能拿到婚约信物,五万两虽是天价,却也不是筹不到。只要有了信物,将来成为二皇子妃,乃至太子妃、皇后,何止五万两?
她咬咬牙,故作关切道:
“二妹妹,你可千万别声张。卖订婚信物,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为了达成你的心愿,姐姐就买了这信物吧。”
见沈星沫点头,她又劝道:“只是姐姐一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两,能否便宜一些?”
沈星沫毫不犹豫地摇头:“少一两都不行。没有五万两,我宁愿不卖。”
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大姐姐是为我好,但我也是不得已。”
“大姐姐不必为我勉强筹钱,我本就名声不好,不怕此事传扬出去。大不了我去外面问问,京城世家千金这么多,总有人愿意出这个价的。”
沈云曦一听急了,连忙道:
“别别别!五万就五万!请二妹妹务必等我三天,我一定会筹足五万两来买。你可千万先别声张啊!”
她千叮万嘱,生怕沈星沫反悔或者找别的买家,这才匆匆离去筹钱。
第49章 大师姐初衷
沈云曦一走,沈星沫便扬声道:“进来吧,知道你们一直在偷听。”
香橙和庆嬷嬷不好意思地推门进来。她二人不放心,确实一直躲在门外偷听。
庆嬷嬷忧心忡忡道: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老奴没有撒谎,确实是口头约定,没有什么信物啊。”
沈星沫微微一笑:
“我相信庆嬷嬷。你去找找,我母亲的遗物中,可有什么皇后娘娘赐的东西?”
庆嬷嬷思索片刻,道:“钗环首饰当年大多没入公中,已经追不回来了。倒是夫人的旧衣物里,还收着一方丝帕。当年庄皇后和夫人是手帕交,彼此交换手帕是常有的事。”
“就去取来看看。”沈星沫道。
庆嬷嬷应声而去,不多时捧来一个檀木盒子。
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方水绿色丝帕,材质是上好的云锦,边角用金线绣着精细的云纹,右下角还绣着一个小小的“庄”字。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材质,这绣工,绝对是宫中之物。
沈星沫拿起丝帕,轻轻抚摸上面的绣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就这个了。”她轻声道,“这就是当年的订婚信物。”
香橙眨眨眼,有些不舍:“可是皇后娘娘对咱们不薄,这是夫人留下的念想……”
沈星沫笑了笑,将丝帕举到阳光下细看:“就这方手帕,换五万两白银,你换不换?”
香橙想了想,重重地点头:“换!当然换!”
主仆三人相视而笑,暖星阁内一时间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而此刻的沈云曦,正为筹得五万两银钱而焦头烂额,全然不知从小被自己拿捏的妹妹早已经换了芯子。
窗外,春光明媚,几只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在议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好戏。
沈星沫走到窗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大姐姐啊大姐姐,”她轻声自语,“你以为拿到了信物就能得到一切,却不知有些东西,强求不得。”
庆嬷嬷站在她身后,忧心忡忡道:“小姐,这般真要了大小姐五万两,若是日后被她发觉……”
“嬷嬷放心,”沈星沫转身,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这确实是先皇后的信物,至于能否真的能否嫁入皇家,就看她自己本事了。”
她顿了顿,声音渐冷:“她们母女欠下的,又何止五万两?这不过是收一点利息罢了。”
香橙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姐说得对!夫人和大小姐她们以前老是欺负小姐,这是她们应得的报应!”
沈星沫笑了笑,没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远方。
“庆嬷嬷,”她忽然道,“去收拾一下桌案,把闻国师送的东西都摆出来。既然要进崇文馆,总得提前做些准备。”
“是,小姐。”庆嬷嬷应声而去,眼中满是欣慰。
她看着沈星沫挺拔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闻夫人的身影。那个同样聪慧坚韧的女子,若不是早逝……
如今,轮到她的女儿了。
暖星阁内,沈星沫静坐窗前,握笔勾勒繁复的图案,神态专注。
闻磊和闻淼来到暖心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眉目如画,神情安静,整个人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表姐,你也太厉害了吧!”闻淼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崇拜:
“你怎么能这么优秀啊?简直把我比成一个小渣渣了。”
“——不过我也是个厉害的小渣渣,毕竟我可是有这么一个厉害表姐的人呀!”
沈星沫抬头,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
她是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心思纯净、做事勤快又嘴甜的表妹。
也只有在富足且有爱的家庭中,才能养出这般天真烂漫的姑娘。
“马屁精!”闻磊毫不客气地拆台,“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走哪拍哪,功夫了得。”
他转头就向沈星沫告状:“沈表妹,你是不晓得,她刚才在家里对着祖父也是一顿猛夸,把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被哥哥当场揭短,闻淼一点也不脸红,反而理直气壮:
“那怎么了?祖父就是很厉害呀!大哥也厉害,表姐也厉害……”
她突然停下来,认真地看向闻磊,语气诚恳:“二哥,其实你也很好。”
闻磊挑眉,似乎没想到还能听到一句好话。
没想到闻淼紧接着就说:“因为你也是个小渣渣呀!这样你就可以陪着我,我就不孤单啦~”
“闻淼!!!”闻磊气得伸手就要敲她额头,闻淼“哎呀”一声躲到沈星沫身后,还不忘探出脑袋朝他做鬼脸。
沈星沫看着他们兄妹打闹,不由莞尔。
透过他们活泼的身影,她仿佛又看到了五百年前在师门中的光阴——那时的小师弟小师妹们,也是这样整天嬉笑打闹、无忧无虑……
大师姐当年穷尽所有,以身献祭,为得不也就是为了让天下苍生活得像闻淼这般无忧无虑么。
……
闹归闹,谈起正事来,闻磊和闻淼一点也不含糊。
闻磊拿出账册,条理清晰地汇报了餐馆的装修进展、人员培训情况以及初步拟定的管理制度,每一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说得认真,最后恭敬地将最终决定权交予沈星沫。
沈星沫细细翻阅之后,点头肯定道:“做得很好,考虑得很周全。”
闻磊耳根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应该的,应该的。”
闻淼也不甘落后,上前汇报后厨的安排:厨人与帮工的分工、近期敲定的菜色研发,以及详细的定价策略……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沈星沫听得目光赞许,笑着夸道:“这哪里是什么小渣渣?分明是个小厨神了。”
一句话夸得闻淼满脸通红,眼睛却亮得像藏了星星。
沈星沫合上册子,干脆利落地拍板:“万事俱备,那么三日之后,正式开业。”
正事说完,闻淼又恢复活泼性子,拉着沈星沫的手撒娇:
“表姐~我们出去逛逛嘛!你总是待在府里多闷呀!”
庆嬷嬷也笑着帮腔:
“小姐是该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书房。姑娘家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说了,夫人留下的嫁妆里不是有一间‘锦绣坊’绸缎庄吗?您也该去瞧一瞧了。”
沈星沫被他们说动,终于含笑点头:“好,那就去走走。”
于是,她带着闻淼和丫鬟香橙,一道出了门。
第50章 锦绣坊冲突(一)
沈星沫踏入锦绣坊的门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流光溢彩的绸缎与精致华美的成衣。
从之前秦明提供的数据上来看,锦绣坊这几年基本处于亏本颓败的业态。
但这眼前所见与她想象中的凋零景象相去甚远。
香橙跟在她身侧,看到沈星沫疑惑,便轻声解释道:
“小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老掌柜周运舟回来了。”
“锦绣坊地段好,底子厚,有周掌柜坐镇,自然差不了。这不,没过多少日子,就焕发生机啦。”
闻淼睁大眼睛,很是惊叹:“这里真的和宫里娘娘们的衣橱一样漂亮呢!”
沈星沫微微颔首,目光却已被不远处的一群人吸引。
只见沈云曦和王夕颜正陪着一位身着鹅黄色锦缎的少女挑选衣裳。
那少女姿态高傲。
闻淼悄声说:“这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刘玉兰,她一贯争强好胜,不是个好相与的。”
“哟,这不是沈星沫吗?”王夕颜眼尖,率先发现了沈星沫一行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挑衅,
“怎么也来锦绣坊了?这里的衣裳可不便宜呢。”
沈云曦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二妹妹也来了?正好,我们在陪刘小姐挑选成衣,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刘玉兰轻蔑地瞥了沈星沫一眼,淡淡道:“沈家二小姐?就是那个痴心妄想,整天想要嫁入皇室的?”
这话一出,周遭空气顿时凝滞。
沈星沫面色不变,只微微扬起嘴角:“刘小姐消息灵通。不过嫁入皇家倒也不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我门第的。”
大师姐这话,倒也没有说错。论玄门大师姐的地位和门第,这世间,确实没有谁能配得上。
但这话,听在别人眼里,味道就不一样了。
刘玉兰脸色一沉,显然被这话激怒了。
王夕颜见状,连忙打圆场:
“刘小姐何必与某些人一般见识?今日你看中什么,尽管挑选,我和云曦表姐买单送你就是。”
锦绣坊之前被王氏把持,由王氏的胞兄王广斌管理,故而王家人在锦绣坊向来是看中什么就拿,从未付过账的。
沈云曦点头附和:“夕颜说的是。刘小姐身份尊贵,合该穿最好的衣裳。掌柜的,把你们这里最新最贵的成衣都拿出来给刘小姐过目。”
周运舟站在柜台后,目光却不时瞥向沈星沫,带着几分探究与敬意。
沈星沫微微点头,周运舟会意,面色平静地吩咐伙计照办。
刘玉兰在众多华服中挑选了一番,最终指着一件绣着金线凤凰的大红色宫装:“这件倒是不错。”
王夕颜夸张地赞叹:“刘小姐好眼光!这凤凰绣工精湛,栩栩如生,正配您高贵的气质。”
她转头看向沈星沫,故意问道:“沈星沫,你觉得呢?可惜这等华服,不是谁都能驾驭的。”
沈星沫淡淡一笑:“凤凰乃百鸟之王,确实不是谁都能驾驭。”
“不过我倒是好奇,刘小姐身为吏部尚书千金,穿着凤凰图案的衣裳,是否合乎礼制?”
“我记得只有皇室女子才能以凤凰为饰。”
刘玉兰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道:“这不过是寻常凤鸟图案,并非皇室专用凤凰。沈大小姐多虑了。”
“是吗?”沈星沫缓步上前,端详那衣裳,“金线绣制,凤凰展翅,这工艺与规制,分明是比照贵妃品级制作的。”
“刘小姐若穿上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刘家有僭越之心呢。”
这话一出,刘玉兰顿时松开了摸着衣裳的手,仿佛那华服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
王夕颜见状,急忙打圆场:“沈星沫,你不懂别乱说话。”
“刘小姐,不如看看这件水蓝色的?上面的鸢尾花绣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刘玉兰却似乎铁了心要与沈星沫较劲,她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见沈星沫正对一件月白色的长裙端详,就指着说:“那件倒是不错,拿过来我瞧瞧。”
伙计连忙取下衣裳,刘玉兰接过,却在下一刻“不小心”脱手,那件精美的长裙直接落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尘。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刘玉兰语气毫无歉意,反而带着几分得意,“沈二小姐,不如你帮我捡起来?反正这衣裳你也买不起,摸摸也是好的。”
沈星沫面色不变,闻淼却忍不住上前一步:“刘小姐这是何意?”
“什么意思?”王夕颜插话,“刘小姐让沈星沫帮忙捡一下衣裳,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沈家大小姐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为尚书千金做?”
沈云曦柔声道:“星沫妹妹,不过是捡件衣裳,何必小题大做?刘小姐是我们的贵客,你就当帮姐姐一个忙。”
周遭的顾客和伙计都屏息看着这一幕,明显是在为难沈星沫。
若她弯腰捡衣,便是自降身份;若她拒绝,便成了傲慢无礼,得罪尚书千金。
就在这僵持时刻,周运舟从柜台后走出,抢先一步拾起了衣裳:
“贵客光临,怎好劳您动手?伙计,将这件包起来,记在刘小姐账上。”
刘玉兰一愣:“我为何要买这件脏了的衣裳?”
周运舟平静回答:“弄脏商品,照价赔偿,这是锦绣坊的规矩。无论是谁,一视同仁。”
王夕颜尖声道:“周掌柜!你可知道这位是谁?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一件破衣裳而已,你们锦绣坊还想让刘小姐赔不成?”
周运舟面不改色:“王小姐说的是,锦绣坊的确不只是‘破衣裳’而已。这里的每一件成品都是绣娘们心血所聚,价值不菲。既然刘小姐看不上,何必屈尊来此?”
刘玉兰气得脸色发白:“好你个掌柜!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样说话?”
“刘某在京城经商三十载,自然知道刘小姐尊贵。”
周运舟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卑不亢,“但也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刘小姐落个损坏商品不予赔偿的名声。这对刘尚书的名誉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沈云曦见状,忙打圆场:“周掌柜言重了。不过是件衣裳,我们赔就是。夕颜,我们不是说要送刘小姐衣裳吗?这件就由记账上好了。”
反正又不用自己花钱,乐得大度,王夕颜道:“对呀,都是小事情,记账上就是了。”
一个小二很快来到王夕颜身边“这位小姐,这是账单,本店没有记账的规矩,请付款。”
王夕颜脸色一变,怒道:“你是新来的吗?你懂不懂规矩啊?”
小二不卑不亢地回复:“回小姐,我们掌柜明确说了,不赊账,童叟无欺,谁来了都一样。”
王夕颜想要提王广斌可是自己的亲叔叔,转念一想,叔叔已经被发配,只得恨恨禁声。
第51章 锦绣坊冲突(二)
这个小二是个机灵的,看这阵势,丝毫不让,继续道:
“尊贵的小姐,这是您的账单,一共一百两银子,您可别为难小的了。”
众目睽睽,王夕颜到底年纪小,扛不住压力,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一百两银票。
小二马上躬身谢过,又道:“小姐,这件衣服,小的给您包起来。”
沈云曦看着那件衣服,已经明显沾上了污渍,刘小姐自然是不要了的。这种污渍,要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又是这种月白色的衣料,几乎不可能完全清理赶紧。
她向王夕颜使了个眼色,故作大度到:“王小姐已经把钱赔给你了,这衣服,我们就不要了,你自行处理吧。”
小二感谢到:“谢过三位姑娘,姑娘们大气!”
他拿着衣服,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沈星沫忽然开口:“且慢。”
她走向那件月白长裙,仔细看了看,“这污渍不难处理。香橙,去马车上取我的香盒来。”
香橙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捧回一个精致的木盒。
沈星沫从中取出一小瓶液体,轻轻滴在污渍处,又用干净的白布轻轻擦拭。不多时,那污渍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这是……”周运舟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我自己调制的清洁液,能去污而不伤衣料。”
沈星沫淡淡解释,将衣裳递给周运舟,“检查一下吧,若有任何损坏。”
周运舟仔细检查后,惊叹道:“完美如初!小姐好手艺!”
王夕颜的心都在痛,整整一百两啊,自己剩了大半年的月例银子啊。
她很想说,我给了银子了,这衣服是我的了。
但是刚刚自己已经放了大话,说给店家,让小二处理了。好面子的她,实在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要。
于是,王夕颜装作满脸不屑:“不就是清洗一件我们不要的衣服罢了。”
周运舟出声道:“成衣在刺绣、缝制、加工的过程中,非常容易弄脏。新衣服又不能下水,往往脏了的话,就损失很大。沈二小姐这真是灵丹妙药,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啊。”
沈星沫示意香橙将手中捧着的木盒子交给周运舟:“周掌柜,这些就给锦绣坊试用,试用情况如何,请如实记录下来。”
周运舟大喜,连连称是。
刘玉兰见状,冷哼一声:“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沈星沫不恼反笑:“雕虫小技也好,真才实学也罢,总比某些人只会依靠家世压人强得多。刘小姐,你说是不是?”
刘玉兰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王夕颜则抢白道:
“沈星沫,你这是什么话?刘小姐何等尊贵,自然不需要学这些下人才学的技艺。”
“哦?”沈星沫挑眉,“先皇后娘娘亲自教导宫中绣娘改进织绣技术,一直被传为美谈,大胤朝谁人不知。照你这么说,庄皇后也是学了下人之技?”
这话一出,王夕颜顿时语塞。
闺中谁人不曾传颂先皇后重视女红,常亲自参与设计宫中服饰。
沈云曦见状,再次试图缓和气氛:
“二妹妹言重了,夕颜不是这个意思。刘小姐,那边似乎有新到的江南云锦,不如我们去看看?”
刘玉兰却似乎铁了心要找回场子,她指着墙上唯一一件紫色华服问道:“那件拿给我看看。”
周运舟面色微变:“刘小姐,那件是客人预定之物,不对外出售。”
“哦?什么客人如此尊贵,连我都不能看?”刘玉兰傲慢地问。
“这……”周运舟面露难色。
王夕颜煽风点火:“就是,刘小姐什么身份?什么样的衣裳看不得?拿出来瞧瞧又不会怎样。”
沈云曦也帮腔:“周掌柜,只是看看而已,无妨吧?”
周运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示意伙计取来衣裳。
那是一件深紫色的长裙,上用金银双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衣领和袖口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襟处用特殊技法绣出的孔雀翎眼图案,随着角度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这是……”刘玉兰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明显对这件华服动了心,“这衣裳我要了,不管是谁预定的,我出双倍价钱。”
周运舟摇头:“抱歉,刘小姐,锦绣坊重信守诺,既已答应留给那位客人,便不能再转售他人。”
王夕颜尖声道:“周掌柜!你可想清楚了!为个不知名的客人得罪尚书千金,值得吗?”
沈云曦柔声劝道:“周掌柜,不如这样,你先将衣裳卖给刘小姐,我们再为那位客人重新制作一件更好的,如何?”
周运舟坚定地摇头:“锦绣坊从不失信于人。请三位见谅。”
刘玉兰面色铁青,忽然转头看向沈星沫,冷笑道:“莫非这衣裳是沈二小姐预定的?所以周掌柜才如此维护?”
沈星沫平静地回答:“我今日初来锦绣坊,怎会提前预定衣裳?”
“那可说不准。”王夕颜阴阳怪气地说,
“别人不知道锦绣坊的底细,我可是清楚得很。周掌柜以前就是闻家大小姐闻盈盈的心腹掌柜,而闻盈盈又是星沫姐姐的生母……”
“如今,锦绣坊的经营权回到沈星沫手中,周掌柜自然就是想把这最好的衣裳留给沈星沫讨好她。什么百年老店,童叟无欺,全是对外装装样子的,都是假的。”
闻淼忍不住开口:“王小姐请慎言!周掌柜行事公正,绝不会因私废公。”
周运舟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本来,客户的信息,我们都是保密的。既然各位疑心,我也不妨直言。”
“这件孔雀翎眼云锦裙乃是长公主预定的,三日后她将穿着此服入宫参加中秋宴。刘小姐若执意要夺人所爱,不妨亲自向长公主开口商量。”
这话一出,刘玉兰顿时脸色煞白。
她再傲慢,也不敢与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争抢东西。
王夕颜和沈云曦也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
沈星沫适时开口,打破僵局:
“周掌柜,庆嬷嬷曾告诉我,锦绣坊与江南云锦坊有约,每年新锦先供锦绣坊挑选。不知今年新锦可到了?”
周运舟眼睛一亮:“小姐好记性!新锦前日刚到,其中有一匹‘霞光锦’,色泽变幻莫测,正配大小姐的气质。我这就让人取来。”
不一会儿,伙计捧着一匹锦缎而来。
那锦缎在室内看似普通的深蓝色,但一到阳光下,便呈现出由蓝到紫再到粉红的渐变色彩,宛如晚霞漫天,美不胜收。
“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就连刘玉兰也忍不住惊叹。
第52章 锦绣坊冲突(三)
沈星沫点头:“果然是好锦。周掌柜,就用这匹锦为我制作一件长裙吧,样式就简单些,不必过于繁复。”
“小姐真有眼光,霞光锦本身光芒艳丽,配上简单别致些的式样,更能显现出霞光锦的不凡。请小姐放心,必定让您满意。”
周运舟恭敬应答。
王夕颜见状,酸溜溜地说:
“沈星沫,这锦缎价值不菲吧?你刚刚接手产业,就把店里最贵最好的,糟蹋在自己身上?”
沈云曦也故作关切,以长姐的身份开始训导沈星沫:
“是啊,二妹妹,锦绣坊虽好,但一直都不是一家能赚钱的铺子。若是你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销……”
沈星沫微微一笑:“不劳二位费心。母亲留下的产业,足够我随意花销这样的锦缎。”
“倒是二位,方才不是说要将锦绣坊最好的衣料和成衣送给刘小姐吗?我看这霞光锦已是店中顶级,不如就由你们买下送给刘小姐?”
刘玉兰闻言,眼中顿时露出期待之色。
王夕颜和沈云曦却面色尴尬。
早知道现在锦绣坊不能像以前那样挂账白拿,就不带刘玉兰来了。
她们心知这霞光锦必定价格不菲,如果只是送刘玉兰一两件普通成衣,讨好一下,哪怕要自己付钱,其实也可以接受的。
但她们没想到沈星沫直接将她们架到了火上。
“这……”王夕颜支吾着,“这锦缎虽好,但未必适合刘小姐的气质……”
沈云曦也附和:“是啊,刘小姐肤白,穿鲜艳些的颜色更为合适。”
刘玉兰却不买账:“我倒觉得这霞光锦很是特别。既然夕颜和云曦有心,我就却之不恭了。”
王夕颜和沈云曦面面相觑,骑虎难下。
沈云曦更是叫苦不迭,她这趟出来,本来是想要找表妹和刘小姐借一点,凑银子从沈星沫手里买下皇家的信物。
哪里想到,不仅没有借到,反而要花出去。
周运舟适时报价:“霞光锦一匹一千两,制作成衣另加工费三百两。请问是哪位付账?”
王夕颜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三百两?这简直是抢钱!”
周运舟平静道:“王小姐此言差矣。民间一直有千金易得,霞光锦难求的说法,可见此锦的贵重程度。”
“霞光锦一年仅得十匹,宫中取走八匹,剩余两匹流入市面,物以稀为贵。这个价格已是公道。”
刘玉兰期待地看着王夕颜和沈云曦,让她们无法拒绝。
沈云曦勉强笑道:“既然答应了刘小姐,自然要兑现。这样吧,我与夕颜表妹各出一半,如何?”
王夕颜脸色难看,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沈星沫见状,又添一把火:“周掌柜,我记得锦绣坊曾有规矩,凡购物超一千两者,可为贵宾,享受优先选购权。”
“刘小姐这一次消费一千三百两,理应成为锦绣坊贵宾,以后有新到货品,当优先通知刘小姐才是。”
周运舟会意,立即道:“大小姐说得是。刘小姐,今后锦绣坊有新到货品,必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尤其是那些限量珍品,价格从一千两到五千两不等,一定会为您留着。”
刘玉兰听得眼睛发亮,王夕颜和沈云曦却面色惨白——这意味着以后刘玉兰会经常要求她们陪同来购物,并为她的奢侈消费买单!
沈星沫微微一笑,又道:“对了,方才刘小姐弄脏的那件月白长裙,我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但毕竟被落地过。为表歉意,请小二把店里所有月白色的精品长裙拿出来给刘小姐过目。”
“不如请刘小姐在其中挑选一件,就记在王小姐和大姐姐账上吧,想必刘小姐不会介意多添一件衣裳的。”
不等王王夕颜和沈云曦反驳,刘玉兰已经点头:“沈大小姐有心了。那就这么办吧。”
小二们带着一件件月白色的长裙来展示,一件更比一件漂亮。
刘玉兰恨不得挑上个十件八件的,但是考虑到今天已经拿了霞光锦,也不能拿太多了。所以她指着其中一件带珍珠配饰的道:“就这件吧。”
周运舟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记账:“霞光锦成衣一件,一千三百两;月白长裙一件,二百八十两。共计一千五百八十两,由王小姐和沈二小姐各承担一半。请问是现银还是送账单到府上取银?”
王夕颜咬牙切齿道:“去府上取!回头让人送账单来吧!”
沈云曦也勉强维持着笑容:“就按周掌柜说的办吧,去府上取银子。”
周运舟点头,又道:
“按照锦绣坊规矩,记账须在十日内结清,否则将收取利息,并暂停贵府所有人在本店的记账权限。若超过一个月未结,我们将报官处理。还请二位知悉。”
王夕颜气得几乎晕厥,沈云曦也面色难看。
她们本想讨好刘玉兰,并借着刘玉兰欺压一下沈星沫。谁料被沈星沫反将一军,让她们凭空欠下一笔巨债。
刘玉兰却心满意足,对沈星沫的态度也稍微缓和:“沈二小姐倒是个会做事的人。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明日是我生辰,将在家中摆宴,若沈二小姐有空,请来参加我的生辰宴。”
沈星沫宠辱不惊地微笑:“刘小姐满意就好。明日我必当前往。”
心满意足的刘玉兰和气急败坏的沈云曦、王夕颜离开后,周掌柜恭维道:
“小姐您一来,不仅解决了我们的污渍处理问题,还帮着店里把霞光锦高价买了出去。”
沈星沫想到第一次见到周运舟,他眼里对她的提防和漠然,不禁莞尔。
她柔声道:“有周掌柜坐镇,我就放心了。类似清洗污渍这样的药剂,我那里还有多种。有需要,我就多做一些。”
周运舟看着自家小姐,眼里全是敬佩。
他恭敬地对沈星沫说:“小姐,知道您要进崇文馆读书,店里已经为您备下了几身衣服,请小姐移步内堂看看。”
进了内堂,三套衣服整齐地挂在那里。质地柔软舒服,款式简单别致。设计上带着一点姑娘家的秀气,又带着一点小伙子的大气。
周运舟道:“都是小老二亲自监督,锦绣坊最好的绣娘制作的。希望小姐喜欢。”
沈星沫满意道:“你做得很好,谢谢你,周掌柜。”
就在这时,香橙忽然指着内衬说道:“小姐你看,这里好像绣着什么。”
周运舟解释道:“那是闻夫人生前设计的标记——一轮弯月环绕星芒。所有她亲自设计的衣裳都有这个标记。”
沈星沫轻轻抚摸那个精巧的绣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刘玉兰好奇地问:“我姑姑还会设计衣裳啊?”
周运舟自豪地说:“何止会!闻大小姐曾是京城最有才华的设计师之一,当年许多贵族小姐都以拥有她设计的衣裳为荣。可惜……”
他叹了口气,“自她去世后,有些设计就慢慢失传了。”
沈星沫忽然道:“未必全部失传。母亲留给我不少手稿,我最近正在整理。”
周运舟眼中闪过惊喜,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设计需要天赋,岂是几张手稿能决定的?
周掌柜的心绪变化,逃不过沈星沫的眼睛,
她安慰道:“母亲在天之灵,看到锦绣坊在你手中重现辉煌,一定会很欣慰。”
周运舟眼中闪过感动:“承蒙大小姐信任,周某必定竭尽全力,不让闻大小姐的心血白费。”
离开锦绣坊,沈星沫回头望了一眼那熠熠生辉的招牌,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是闻盈盈生前重视的产业吧,重视到了亲自设计。
既然用了她女儿的躯壳,总也得帮她一把的。
“走吧。”沈星沫对闻淼和香橙说,“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53章 还是二姐好
香橙手脚麻利地将从锦绣坊带回来的几个锦盒一一打开。
嘴里也没闲着,绘声绘色地对庆嬷嬷讲述着今日在锦绣坊的“战况”。
“嬷嬷您是没瞧见!那位刘小姐,开头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结果被咱们小姐几句话就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王家表小姐和咱们那位大小姐,脸都绿了!”
香橙拿起一件月白色绣绿萼梅的衣裙展开,“当时,那件被刘小姐‘失手’掉地上的衣服,也是这个颜色的,弄脏了,超难洗的。”
“小姐就用指尖那么一点药水,呲啦——污渍全没啦!周掌柜看得眼都直了!”
庆嬷嬷听着,又是好笑又是担忧,轻轻抚摸着衣裙细腻的料子:
“小姐今日是露了脸,可也把大小姐和王家都得罪狠了。往后,怕是少不了刁难。”
沈星沫宽慰道:“嬷嬷,我就是乖乖地顺从被欺负,那些欺负我的人,难道会停止吗?”
沈星沫其实还想说:嬷嬷,你家小姐,早已经被欺负死了。
“怕什么!”香橙昂起头,与有荣焉,
“咱们小姐厉害着呢!文武双全!玄术厨艺样样精通!连锦绣坊周掌柜那样的人都对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她又拿起另一件成衣的料子,啧啧称赞:
“嬷嬷您摸摸,这料子,阳光下会变色呢!周掌柜说,这是夫人当年最擅长的料子之一。夫人真是又厉害又有眼光,小姐这本事,定是随了夫人!”
庆嬷嬷闻言,眼眶微热,连连点头:
“是,是…夫人若在天有灵,看到小姐如今这般出息,不知该多欣慰……”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小丫鬟来报:“二小姐,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香橙立刻如临大敌,放下衣服,挺起小胸脯,一副准备战斗的模样,低声道:“定是大小姐来算账了!”
沈星沫却神色淡然,只轻轻“嗯”了一声。
出乎香橙的意料,沈云曦进来时脸上竟带着十分得体的微笑,身后跟着的沈月华也难得没有横眉冷对。
沈云曦甚至让丫鬟捧上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匣。
“二妹妹,”沈云曦声音温软,
“今日在锦绣坊,姐姐想了想,言语间或许有些急躁,妹妹莫要往心里去。回屋后,看到这两样东西,想着妹妹或许需要,特地给妹妹送来了。”
她打开木匣,里面竟是两枚小巧的银牌,牌子做工精致,上面清晰地刻着星辉塔的图案以及“壹”字标识。这正是登塔后,皇家赐予成功登塔者的凭证,代表着荣誉和实力。
“这是姐姐我两次成功登上星辉塔一层后,御赐的凭证。”
沈云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二妹妹你也登过塔,当知道此物的意义。”
“只可惜,二妹妹第一次是夜半私登,未记录在案,自然没有这牌子。第二次更是可惜,明明登上了四层,惊才绝艳,却因塔内变故,未来得及记录领取,与这四层银牌失之交臂,姐姐想想都替二妹妹遗憾。”
她拿起其中一块银牌,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叹了口气:“姐姐我呢,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留着也是多余。”
“想着二妹妹或许需要一块来弥补遗憾,毕竟女子有此殊荣的并不多见。若是二妹妹愿意,姐姐愿意割爱一块给你。”
沈月华在一旁小声补充,眼里有些羡慕:“是啊二姐,有这个牌子,出去参加花会诗社,都格外有面子呢!”
沈云曦微微一笑,终于图穷匕见:“只是这毕竟是御赐之物,意义非凡。姐姐我也不多要,一万两银子,这块牌子就归妹妹了,如何?也全了妹妹一份心愿。”
香橙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差点忍不住开口骂人。一块破牌子,还是二层的,就想骗小姐一万两?大小姐真是想钱想疯了!
见沈星沫不出声,沈云曦又劝道:“二妹妹若拿出不这么多的现银,到时候扣除一万两好了。”
沈云曦不欲说得那么清楚,含糊过去只有她和沈星沫有数就好,不想沈月华一直问,怎么扣?为什么说,可以扣除一万两?
对付猪队友的方式,沈云曦还是有的。
她拿出了长姐的架势,哄到:“三妹妹乖,先别问,等下姐姐会和你说的。”
沈月华的脑容量是真的不大的,如果现在乖乖不问,那么等下其实就是一直等下去了。从小到大,对沈月华用拖字诀,屡试不爽。
沈星沫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银牌,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姐姐说笑了。能登塔靠的是自身实力,登得上,自有底气,何须一块牌子证明?”
“登不上,即便买了牌子挂身上,传出去,岂不更是惹人耻笑,徒增笑柄?”
她轻轻摇头:“一万两?大姐姐这价钱,怕是不可能有人买的。大姐姐去外面问问,估计一千两都未必有人接手。”
沈云曦脸色微变,捏着银牌的手指收紧。
她确实急需用钱,沈星沫只给了她三天的时间筹集五万两才能换得订婚信物。
可眼看沈星沫不上当,还把价钱压得这么低,她心一横,咬牙道:
“一千两!一千两就一千两!你给我一千两,这牌子立刻给你!”
沈星沫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语气闲闲:“我不想要。”
“你!”沈云曦一口气堵在胸口。
一旁的沈月华却动了心思。她一次都没能成功登上一层,对这代表荣誉的银牌向往已久。可是沈月华确实也没有几个钱。
她怯怯地开口:“大姐姐……我,我出一百两,你卖给我好不好?”
沈云曦的脸瞬间气绿了,狠狠瞪了沈月华一眼。
沈星沫轻笑出声,慢悠悠地道:
“啧,亲生姐妹,同父同母的啊。大姐姐有两块一模一样的,分一块给妹妹玩玩不是理所应当么?还谈什么卖不卖的,多伤感情。”
沈月华一听,立刻觉得沈星沫说出了她的心声。
她连连点头:“二姐说得对!大姐姐你就给我一块嘛!”
沈云曦气得胸口起伏,一把合上木匣,冷声道:
“你想得美!既然你们都不识货,明日刘玉兰小姐的生辰宴上,我将此牌拿去拍卖,价高者得!”
说完,她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沈月华看着她离去背影,气得跺脚:
“大姐真是掉钱眼里去了!还是二姐你明事理,向着我!”
她转而讨好地看向沈星沫,“大姐有两块,本来就应该送我一块,再送二姐你一块才对!她从小就小气,什么好东西都要攥自己手里,光会说好听话!”
沈星沫看着她,忽然笑道:“明日刘小姐的生辰宴,你想去?”
沈月华扁着嘴巴说:“想!当然想!可是那种场合,母亲只同意大姐去,而大姐从不带我……”
“我带你去啊。”沈星沫语气随意,却像是一块蜜糖砸中了沈月华。
“真的吗?二姐你说真的?真的带我去?”沈月华几乎要跳起来,反复确认。
得到沈星沫肯定的眼神后,她欢天喜地:
“我这就去找我娘,让她给我找些好看的首饰衣裳!”
说着便像只花蝴蝶似的飞走了。
暖星阁内,香橙对着沈月华背影撇撇嘴:“小姐,您真带她去啊?三小姐这性子,指不定给您惹什么麻烦呢。”
庆嬷嬷也面露忧色。
沈星沫却只是笑了笑,目光悠远:“有时候,麻烦本身,就是最好的戏台。”
第54章 生辰宴拍卖
香橙一路小跑回到暖星阁,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还没站稳就迫不及待地向沈星沫汇报主院刚发生的热闹。
“小姐,您猜这次是谁惹的祸?可不是三小姐,是大小姐!”
她喘了口气,眼睛亮晶晶的,“主院那儿鸡飞狗跳的,可精彩了!”
沈星沫正执笔画符,闻言笔尖未停,只微微抬眸:“慢慢说。”
“是锦绣坊的伙计来结账了!”香橙绘声绘色地描述,
“那个伙计送来了账单,整整七百九十两!夫人一看,脸都绿了——才刚给两位小姐各一百两,转眼又来了这么一大笔账!”
她模仿着伙计伶俐的口齿:“那小伙计说是大小姐和王家小姐在锦绣坊买了成衣送给吏部尚书家的刘玉兰小姐,一共一千五百八十两,两人平分,各家七百九十两。”
“夫人本想发火的,可一听是送给尚书千金,又硬生生忍住了。”
香橙压低声音,“只好咬着牙付了钱。转头还是没忍住,拉着大小姐说:‘讨好人也要讲究技巧,哪能这样胡乱花钱!’”
“您猜大小姐怎么说?”香橙眨眨眼,
“她居然说这肯定是您做的套,因为锦绣坊现在是您的产业,她和王小姐是上了当!”
沈星沫轻轻放下笔,唇角微扬:“她倒是会想。”
“最有趣的是三小姐!”香橙忍不住笑,
“她当场就站出来,义正词严地说,‘这事二姐姐一点错都没有,是大姐姐自己要充阔气,又没有那个实力,自找苦吃!’”
“大小姐气得直跺脚,说三小姐不分敌我,明明是一个娘生的。三小姐却回嘴:‘我和二姐姐还是一个爹生的呢!二姐姐大气愿意带我,我就和二姐姐好!’”
香橙说完长舒一口气,眼巴巴地望着沈星沫,等着她的反应。
沈星沫轻笑摇头,继续提笔练字:“知道了,你倒是看了一场好戏。”
*
翌日,刘尚书府邸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沈星沫带着精心打扮的沈月华准时赴宴。
沈月华今日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戴在身上,紧张又兴奋地拽着沈星沫的衣袖。
“二姐姐,我、我这样还行吗?”她小声问道,眼睛却不住地往四周瞟。
沈星沫替她正了正发簪:“很好看,不过记住,从容些更显气度。”
沈星沫自己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新衣。
料子低调却剪裁极佳,衬得她身姿挺拔,在争奇斗艳的贵女中反而格外清雅脱俗。
沈云曦早已到了,见到她们时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尤其是看到沈月华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但她很快换上温婉笑容迎上来:“二妹妹、三妹妹来得正好,刘小姐刚才还问起呢。”
一位和刘玉兰亲近的张小姐,最是看不惯沈云曦做作的样子,见沈家姐们三个,面上和睦的样子,就想要分化她们一下。
“沈大小姐出来的时候,都不带自家妹妹一起的啊?你看看你三妹妹,这打扮,好生隆重啊。”
千金小姐们在一起,讲话总是不肯说直白了,留下半句,让对方去品。
看着边上有几位小姐,轻轻地拿起帕子掩嘴角,沈云曦就气闷。她的这个三妹妹,确实有点上不了台面,这也是她平时都不爱带她出来的原因。
可偏偏千金小姐们的机关,沈月华是瞧不明白的,她很有义气地争辩道:
“我大姐是刘小姐最好的朋友,自然要来得最早的,我由我二姐姐带就可以了。我今天的很多首饰,还是大姐姐借给我用的呢,她也不算是很小气。”
沈月华一句“我大姐是刘小姐最好的朋友”,已经让沈云曦得罪了场内的大部分人。
再披露一下出来宴会连个首饰都没有,亲姐妹之间首饰还是用“借的”,这个信息,很多小姐都相互交换起了眼色。
沈云曦真的很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妹妹,想要直接勒令她回家。大事她知道,她不能表露出情绪来,那样只能令自己更难堪。
刘玉兰适时的到来,倒是解了沈云曦的难堪。但刘玉兰的注意力,集中在沈星沫的身上。
“沈二小姐,今天你穿的衣服,真好看,是锦绣坊的吧?”刘玉兰没有掩饰眼里的惊艳。
沈星沫知道,这样的场合,一句话不当,活生生要当成靶子的。
于是她不动声色道:
“借刘小姐的生辰之喜,这园子真好看,园子里的小姐妹,都漂亮。为了来参加刘小姐的生辰宴,我必须得穿锦绣坊的衣服呀。”
能给锦绣坊做广告的时机,沈星沫是不愿意放弃的。
果然,女孩子们对于“锦绣坊”三个字,有着天然的敏感度。
沈星沫索性抬高了声音:“锦绣坊今年最好的霞光锦,已经给刘小姐所得。可惜制作成衣需要时间,不然今日姐妹们可都有眼福了。”
“原来霞光锦已经被刘小姐所得了啊。”
“用霞光锦制衣,那得多漂亮啊……”
很多小姐目露艳羡,刘玉兰享受着众人众星捧月的恭维,看着淡然的沈星沫,若有所思。
宴会过半,气氛正酣时,沈云曦觉得时机成熟。
她起身向主位的刘玉兰行礼,笑吟吟道:“刘小姐,今日您生辰大喜,云曦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或许能添些趣味。”
她取出木匣中的两枚银牌,声音清脆:
“此乃陛下亲赐,登星辉塔一层之凭证,代表着玄门认可与皇恩荣光。”
“云曦侥幸得有两枚,愿在此全部拍卖,其中一枚所得银两全部充作善款,也为刘小姐积福,不知各位可有兴趣?”
她心中打着算盘,拍卖两枚,一枚做善款,另一枚的收入就能弥补之前的开销,怎么也能凑个万儿八千的。
然而席间先是一静,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一位与刘玉兰交好的贵女用手帕掩着嘴:“哎呦,御赐之物也敢拿来拍卖?沈大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御史台参一本对御赐不敬之罪?”
另一位小姐接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再者说,不过是登塔一层的凭证罢了。若是什么三四层的稀罕物,倒也值得说道。一层嘛……在座不少小姐都拿到过吧?”
“就是,还搞拍卖?沈家是缺钱缺到这地步了?”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刘玉兰的脸色沉了下来。
今日是她的生辰宴,沈云曦这一出不仅拉低了宴会的格调,更让她觉得面上无光。
沈云曦站在那儿,拿着银牌的手微微发抖,脸上火辣辣的。
她万万没想到大家会是这般反应。
沈月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昨天沈星沫说的话——这牌子果然没那么值钱!
她偷偷扯了扯沈星沫的衣袖,低声道:“二姐姐,大姐姐她……”
沈星沫轻轻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自己则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仿佛眼前的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第55章 甥舅俩算计
宴会不欢而散后,回府的马车上,沈月华犹自气鼓鼓的。
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时不时还跺一跺脚,引得马车微微晃动。
“大姐姐真是的!害得我都没脸见人了!”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眶也红红的,“明明是她自己非要拍卖银牌,最后下不来台,倒连累我们一起被笑话……”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沈星沫始终闭目养神,不由得凑近了些,扯着她的衣袖撒娇:
“还是二姐姐你好!今日若不是你拦着,我怕是要跟着大姐姐一起丢人了。”
“以后这种宴会,二姐姐还带我来好不好?我保证乖乖听话,绝不给你惹麻烦!”
沈星沫缓缓睁开眼,对上沈月华满是期待的目光。
这小丫头虽然骄纵,但眼神清澈,心思都写在脸上。
搜索了原身的所有记忆,凌虐她导致她致死的,是王氏和沈云曦。
沈月华虽然也刁蛮,但并不阴暗。甚至在原身受到下人欺负的时候,她也会偶尔出手。在她的概念里,二姐姐她可以欺负,其他下人却不可以。
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沈星沫不意于记恨她,只当她是个年少不懂事的孩子,看在原身血缘的情分上,沈星沫也愿意由着她几分。
“好。”沈星沫淡淡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沈月华却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立刻破涕为笑,叽叽喳喳地说起宴会上哪些小姐的衣裳好看,哪一盘点心特别美味。
沈星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飘远。
与此同时,先一步回府的沈云曦,冲回房间就将那两块银牌狠狠摔在桌上。
银牌与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吓得身后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沈星沫!都是你害的!”沈云曦咬牙切齿,美丽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她想起宴会上那些贵女们嘲讽的目光,想起二皇子殿下若有所思的神情,恨不得立刻将沈星沫撕碎。
“小姐息怒…”柑桔颤声劝道,“二小姐她……”
“闭嘴!”沈云曦猛地转身,一巴掌甩在柑桔脸上,“滚出去!”
柑桔捂着脸跌跌撞撞地退下,沈云曦这才扑到床上,将脸埋进锦被中痛哭失声。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今日毁于一旦。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星沫!
哭了半晌,沈云曦猛地坐起身来。不,她不能就这么认输。二皇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她仔细净面梳妆,确保看不出哭过的痕迹,这才起身往王氏的院子走去。
王氏正在查看这个月的账本,见女儿眼睛微红地进来,立刻屏退了左右。
“娘亲……”沈云曦扑进王氏怀中,声音哽咽,“女儿今日丢尽了颜面,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她哭哭啼啼,半遮半掩,决口不提自己弄了什么拍卖,就说沈星沫引导别人排挤她,沈月华居然没脑地跟着沈星沫来气她。
王氏心疼地抚着女儿的长发:“娘的乖女儿,受委屈了。那沈星沫如今越发猖狂,竟敢当众给你难堪。”
“娘亲,女儿想好了。”沈云曦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
“我要嫁二皇子,一定要嫁!”
王氏眼中闪过精光:“这才是娘的好女儿。二皇子妃的位置,注定是你的。”
“可是……”沈云曦蹙眉,“那订婚信物在沈星沫手中,她开口就要五万两。”
“那丫头有点邪门,而且有闻家和大皇子做靠山,订婚信物硬夺,怕是不能了。”
王氏沉吟片刻:“这些年娘确确实实想尽办法存了一点钱,但是所有的房产地契田产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三万两,根本没有可能凑到五万两。”
沈云曦急切地道:“我们可以去找舅舅帮忙!”
王氏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妹妹虽然也嫁入了官宦人家,但是不顶用,是个做不了主的。
二哥王广斌本来一直和她有银钱上的合作,可惜已经折在沈星沫手里。
现在要求助,只能求做府尹的大哥王广栋了。
“如果女儿做了二皇子妃,以后做了皇后,对舅舅在官场,也是极大的助力啊。”沈云曦道。
王氏眼睛一亮:“说得对!你舅舅最是精明,这等一本万利的买卖,他定然不会拒绝。”
母女俩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充分,立即吩咐备车,前往王广栋府邸。
*
王府书房内,王广栋听完母女俩的来意,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
“云曦想做二皇子妃,这是好事。”
他沉吟道,“若是将来能登上后位,对我王家自然是极大的助力。”
沈云曦心中一喜,正要道谢,却听王广栋话锋一转:
“不过……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后宫艰险,这皇后的名额,只要是王家后人就行。”
“多安排几人进宫,胜算就能大不少。所以,嫁二皇子,并非一定要是云曦一人。”
沈云曦顿时气结:“舅舅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让夕颜表妹取而代之?”
王广栋微微一笑:“云曦啊,舅舅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皇家之事变数太多,多一个选择,多一层保障嘛。”
王氏门槛也精,立刻道:“大哥,当年的婚约,是计划沈家女儿嫁入皇家,改成王家人不合适。”
王广栋挑眉:“当年的婚约,还说好是闻盈盈的女儿呢,不是也要换了么,哪有合不合适的说法。”
沈云曦气结,但是这话她不好说,因为沈家,确实拿不出五万两。
她很快地盘算了一下,狠狠心,做了决定。
“舅舅想要多一层保证也是对的。”
沈云曦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之后我和夕颜妹妹看情况,谁合适谁上。但是一切张罗,沈家这边都要靠母亲张罗,所以五万两,要全部由舅舅出。”
王氏再一次叹服自己女儿的精明能干,这么短的时间,她就能非常快地做出决断,天生属于后宫啊。
再说了,五万两都不用自己出了,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她满意地看着女儿,似乎已经看到了女儿登顶后位的画面。
王广栋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56章 暗流初显现
吏部尚书的府邸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紫檀木书架上厚重的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
刘玉兰亲自为父亲刘尚书斟上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认真。
“父亲,今日那沈家二小姐,倒真是个人物。”
刘玉兰虽因沈云曦之故对沈家姐妹并无好感,但几次接触,沈星沫的表现让她印象深刻。
“好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她自始至终都能保持气度沉稳,不惊不躁。身处事中却仿佛局外人般冷眼旁观。与她那急切浮躁的姐妹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女儿听闻她厨艺了得,深得闻老夫人和宇文公子赞誉,更在玄术上有非凡天赋,竟能登上星辉塔四层。连一向眼高于顶的闻国师都对她青眼有加,破例举荐她入崇文馆伴读。”
刘尚书身着常服,指尖缓缓捋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哦?就是那个近日在京城传闻中,救醒大皇子、引得圣女‘显灵’的沈星沫?”
他虽身处朝堂,但对京中这些牵动各方神经的动向了如指掌。
“正是此女。”刘玉兰点头,放下茶壶,
“女儿觉着,此女心性沉稳,绝非池中之物。反倒是那沈云曦,看似精明,实则浅薄急躁,难成大器,今日拍卖御赐之物之举,更是蠢钝至极,平白惹人笑话,差点还将刘府一并拉入尴尬境地。”
她语气中带着对沈云曦的不满。
刘尚书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大皇子苏醒,声望日隆,二皇子及其母族动作频频,闻国师态度暧昧……”
“他如此看重这沈星沫,甚至不惜打破祖制让其入崇文馆,此中深意,值得玩味啊。”
他顿了顿,看向女儿,“玉兰,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结交……”
刘玉兰蕙质兰心,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颔首道:
“女儿明白。日后见到沈星沫,女儿会多加留意,适时释放善意。”
她深知,在这权力的棋局中,多一个朋友,尤其是潜在的有巨大价值的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嗯。”刘尚书满意地点点头,“明日她便正式进入崇文馆,为父会设法寻个由头,去看看这位引得闻玄罡如此破例的沈二小姐,究竟是何等风采。”
……
与此同时,暖星阁内灯火温馨。
沈星沫沐浴完毕,穿着一身柔软的寝衣,正用细棉布轻轻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氤氲的水汽让她白皙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色,更添几分柔美。
香橙早已备好了温热的牛乳和几样清淡精致的点心,此刻正迫不及待地追问宴会细节,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与兴奋。
听沈星沫言简意赅地说完沈云曦拍卖银牌反遭奚落的闹剧,香橙立刻拍手称快,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
“该!真是活该!让她整天想着算计小姐,还想用那破牌子骗一万两银子!这下丢人丢到刘尚书府去了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倒是旁边的庆嬷嬷,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色。
她接过沈星沫手中的布巾,细致地帮她继续擦拭发梢,语气沉重:
“小姐,经此一事,大小姐怕是更要将您恨入骨髓了。她那般争强好胜又心胸狭窄的性子,今日在众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必定会将所有怨气都记在您头上。”
“而且…您今日在宴会上虽未出头,但那沉稳的气度,怕是也落入了不少有心人眼中。福兮祸之所伏,老奴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难以安宁。”
沈星沫神色平静如水,任由庆嬷嬷伺候着,声音淡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嬷嬷放心,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我们只需以静制动,见招拆招便是。”
香橙一边整理着明日要穿的衣物,一边嘟囔:“小姐您就是太淡定了!今日大小姐看您那眼神,阴恻恻的,分明是想扑上来撕了您呢!奴婢看着都心惊肉跳。”
沈星沫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眼神却透着一丝冷冽:
“跳梁小丑,手段拙劣,何足挂齿。她们若安分些,彼此尚能相安无事;若真要自寻死路,我也不介意送她们一程。”
她语气平淡,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庆嬷嬷叹了口气,仍是忧虑:
“话虽如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老奴听说,大小姐一回府就径直去了夫人院里,紧闭房门说了许久的话,怕是又在商量什么对付您的阴私法子。王氏那个女人,惯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无妨。”沈星沫轻轻打断庆嬷嬷的话,眸光流转,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她们此刻越是努力筹钱,越是好事。”
“好事?”香橙不解地眨眨眼。
沈星沫却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们筹集的每一分钱,最终都会用来充实她沈星沫的库房。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亏。
看着自家小姐如此淡定从容、智珠在握的气度,庆嬷嬷和香橙焦躁的心也仿佛被熨平了一般,渐渐安定下来。
两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了明日的准备工作上,明日可是沈星沫首次进入崇文馆的大日子。
庆嬷嬷事无巨细地再次确认:“小姐,明日您进宫要穿的衣裳、搭配的首饰、文房四宝、备着的点心茶水、以及车马安排等等,老奴都已反复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按宫里的规矩,您只能只身入崇文阁进学,我和香橙是不能跟随入内的。我们会在宫外指定的地方等您下学,您若需要什么,可以差个人出来到马车上取……”
她絮絮叨叨,满是担忧:
“宫里不比府上,规矩大,贵人多,小姐您自己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若有什么短缺的、或是需要什么东西,就差个小太监或是侍卫出来到宫门处传个话,我们立刻给您送进去,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听着庆嬷嬷翻来覆去已经叮嘱了无数遍的话,沈星沫心中温暖,又有些无奈。
她握住庆嬷嬷布满老茧的手,柔声道:“嬷嬷,你都说了很多遍啦,我都记在心里了。放心吧,你家小姐我不是那等会委屈自己的人。”
确实,比起她这个当事人,庆嬷嬷显得要紧张和重视得多,仿佛要去上学的是她自己一般。
这份深切的关怀,让大师姐这颗飘了五百年的心,感受到了一份难得的暖意。
第57章 都扑了个空
寅时刚过,天幕仍是一片深邃的墨蓝,星子稀疏。
庆嬷嬷便轻手轻脚地进入内室,柔声唤醒了沈星沫。
“小姐,该起了,今日要去崇文馆,可不能迟了。”
沈星沫睡眠本就浅,闻声便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惺忪之态。
她起身,任由庆嬷嬷和闻声进来的香橙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妆。
庆嬷嬷特意为她挑选了一身湖蓝色绣银丝云纹的锦缎衣裙。
款式简洁大方,既不过分张扬,又透着几分清雅贵气。符合学院氛围,也不至于在众多贵族子弟中失了身份。发髻也梳得简单利落,只簪了一枚通透的白玉簪并几点珍珠小饰。
一切收拾妥当,天色才刚刚透出一丝微光。
庆嬷嬷仔细检查无误,这才将沈星沫送上了早已候在府门外的马车。
这辆马车是闻府得知沈星沫要入崇文馆后,特意送来的贺礼。
外观并不十分起眼,用料却是极好的,低调而沉稳。
内里更是别有乾坤,空间宽敞,铺设着柔软的垫子,设有暗格和小几,可以摆放书籍、换洗衣物、点心茶水以及女子常用的一些小物件,设计得十分精巧贴心,足见闻家的用心。
香橙和庆嬷嬷随后也都上了车,车把式一看就是个老手,他一扬鞭子,马车就缓缓上路了。
……
卯时初刻,沈青山兴致勃勃地来到暖星阁。
他打算摆出父亲的威严与慈爱,亲自护送这个突然变得极给他“长脸”的女儿进宫。
同乘由国师府准备的马车,享受一番同僚们羡慕的目光——看,我沈青山的女儿,不仅入了崇文馆,还是闻府亲自接送!
然而,事与愿违,他扑了个空。
暖星阁的下人告知,二小姐一刻钟前已经出发了。
沈青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被无视的恼怒直冲头顶!
这个逆女!还是那么不识大体!
如此重要的日子,居然不等他这个父亲!简直岂有此理!
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脸色青白交错。
但转念一想,这个女儿如今今非昔比,深受闻国师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或许,她是急于求学,态度才这么认真积极!
这么一想,心里的火气又奇异地消下去不少,甚至自我安慰起来:有出息就好,有出息就好啊!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努力维持着侍郎的威仪,登上了沈府最华丽的那辆马车,怀着一半憋闷一半憧憬的复杂心情,上朝去了。
一路上还在琢磨,待会儿见了同僚,该如何“不经意”地透露女儿入崇文馆的消息。
沈青山的马车刚离开不久,沈云曦和王氏便相携来到了暖星阁。
昨夜,她们母女二人几乎是彻夜未眠。
她们从王广栋处筹措来了五万两银票,但同时,也不得不答应了王广栋的要求。
沈云曦对上王夕颜,自己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所以先答应了王广栋,日后择优嫁入二皇子府。
母女俩对着烛火盘算到了深夜,如何砍价,如何威逼利诱,才能用最小的代价从沈星沫手里拿下那关乎未来荣华富贵的“订婚信物”。
“娘,等女儿当上了二皇子妃,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教训沈星沫那个贱人!”
沈云曦眼中闪烁着恶毒而又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将沈星沫踩在脚下的场景。
“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氏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脸上也满是憧憬与狠厉:
“那是自然。我的云儿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置她都行。现在且让她再得意几天。”
母女俩相视而笑,仿佛锦绣前程和复仇的快感已然在握。
然而,她们兴冲冲地来到暖星阁,同样扑了个空。
阁里只剩下几个粗使的下等仆役,一问三不知。仔细打听才知,香橙和庆嬷嬷一早便送沈星沫去崇文馆读书去了!
沈云曦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暖星阁,一股被戏耍的怒火和被忽视的耻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气得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沈星沫!你等着!
卯时初的京城,天色方才露白,晨曦微熹,将青石板路面染上一层朦胧的青灰色。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零星几个赶早市的贩夫走卒匆匆而过,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马车轱辘压过路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行经过金鳞街时,街两旁的店铺大多还紧闭着门板。
香橙按捺不住好奇,轻轻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向外张望,忽然惊喜地低呼:
“小姐小姐,你快看!咱们的欣锦楼,这样看起来好气派啊!”
只见晨曦中,欣锦楼的三层飞檐翘角轮廓清晰。
新漆的招牌虽然还蒙着红布,但整体已然透出一股焕然一新的气象,与周围尚未开门的店铺相比,确实格外醒目。
“明日就要开业了,真好!”香橙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与自豪。
沈星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也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道:“明日开业,已经给你和庆嬷嬷留好位置了。”
“真的吗?谢谢小姐!”香橙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不过你们的位置可不是在雅间里,而是在大堂。你们可是有任务的,”
沈星沫笑道,“不能光顾着吃。要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多留意其他食客的反馈。”
“比如对菜品的评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建议,都要仔细记下来,回来反馈给淼表妹和鑫表哥他们。”
香橙拍着胸脯保证,小脸上满是认真:
“小姐放心!奴婢就喜欢干这个活!保证完成任务!以后这种‘艰难’的任务,小姐多派我去!”
那搞怪的模样逗得沈星沫和庆嬷嬷都笑了起来。
庆嬷嬷笑着轻点她的额头:
“贫嘴!就你贪吃又贪玩,还找这么些好听的借口。”
车厢内气氛轻松温馨。
然而,就在这时,沈星沫嘴角的笑意微微一顿,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侧耳倾听片刻,眼神倏地变得锐利起来,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停车。”
然而,马车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像是被催促了一下,速度似乎更快了些许。
车外的车把式没有任何回应。这极不寻常!闻家派来的车夫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断不会如此无视主人的命令。
香橙和庆嬷嬷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香橙下意识地再次掀开车帘朝外望去,这一看,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小姐!嬷嬷!不对!我们…我们怎么好像又绕回金鳞街了?而且…驾车的不是原来那个大叔!”
只见车辕上坐着的不再是那个熟悉的、背影微胖的闻家车夫,而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身材瘦高的陌生男子!
第58章 夺命金鳞街
庆嬷嬷闻言脸色骤变,急忙探头去看,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驾车之人的背影陌生而僵硬,根本不是闻府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老车夫!
“不好!小姐,我们怕是中了算计!”庆嬷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猛地缩回身子,脸色惨白如纸,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公然替换闻府马车车夫!”
沈星沫面色沉静,唯有那双眸子深处寒光闪烁。
对方有备而来,且能悄无声息地在行进中替换掉闻家的车夫,必定不是寻常毛贼。
目标显然是冲她来的!这绝非偶然的劫道,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来不及多说了。”沈星沫当机立断,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
“庆嬷嬷,你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留在车里或许反而安全。我和香橙下车分开跑,引开他们大部分注意力。”
庆嬷嬷哪里肯依,死死拉住沈星沫的衣袖,老泪纵横:
“不行!小姐!老奴这把老骨头死了不足惜,您万万不能有事!让老奴去引开他们!”
她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眼中是决绝的恳求。
“嬷嬷,得罪了!”时间紧迫,沈星沫不再多言,眼神一凝,并指如电,精准地劈在庆嬷嬷颈后的某个穴位上。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足以制人,又不至伤人。
庆嬷嬷身体一软,带着满脸的焦急与未干的泪痕,昏厥过去。
沈星沫迅速将她放平在软垫上,扯过一旁的薄毯为她盖好。
“小姐!”香橙吓得脸色苍白,身体微颤,却强自镇定,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沈星沫抓住她的手臂,紧盯她的眼睛,快速吩咐:
“听着,香橙!下了车,你立刻往东跑,拼命跑,不要回头,不要管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想办法回国师府或者宸翰殿报信!明白吗?”
她的目光沉静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香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用力点头,咽下恐惧:“奴婢明白!”
她猛地抓过车内小几上那个沉手的黄铜纸镇,塞进沈星沫手里:“小姐!您拿着这个防身!”
沈星沫目光快速扫过小几,掠过那碟精致的点心,最终落在旁边一小盘看似不起眼的炒黄豆上。
她抓了一把黄豆揣入袖中,将沉甸甸的纸镇推回给香橙:
“纸镇你拿着,必要时可以砸人阻敌。我用这个就行。”
她拍了拍袖中的黄豆,语气竟带着一丝奇异的从容。
“听我命令,我数到三,一起跳车!一、二、三,跑!”
话音未落,沈星沫已是身形一闪,灵巧如猫般悄无声息地跃出了颠簸的车厢,落地时仅微微一屈膝便稳稳站定。
香橙紧随其后,从另外一侧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落地后一个踉跄,手心擦过粗粝的地面火辣辣地疼。
她牢记自家小姐的命令,头也不回地朝着东边奋力狂奔而去。
随即有两名埋伏在附近巷口的黑衣人显出身形,如猎豹般迅疾地尾随香橙而去。
沈星沫下了车,却并未如她所言向南逃跑。
她竟径直站在了逐渐减缓的马车前方的街道中央,目光冷冽如冰刃,缓缓扫过寂静得诡异的长街两侧。
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内力,清晰地传开,敲击着每一个隐藏的角落:
“目标既在我,又何必藏头露尾?都出来吧!”
她的镇定自若,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从容。
这让暗处的人迟疑了一瞬。
但随即,杀意压过了疑虑。
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巷口阴影中,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现出十多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
他们手持统一制式的钢刀与短匕,步伐沉穩,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堵死了所有可能突围的去路。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绝非乌合之众。
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彻底打破了清晨残存的宁静。
领头的一个黑衣人身材尤为高大魁梧,蒙面之上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鹰隼般的眼睛。
他发出一声沙哑低沉的狞笑:
“算你识相,知道自己逃不掉,倒也省得我们兄弟再多费手脚。”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赫然是一把已经上弦的精致手弩,弩身线条流畅冰冷,弩槽中那支特制的箭矢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弩箭精准无比地对准了沈星沫的心口,锁定了这必杀的一击。
“嗖——!”
弩箭离弦,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疾射而出!速度之快,几乎肉眼难辨!
眼看那淬毒的箭矢就要毫无阻碍地将沈星沫射个对穿!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沈星沫身形似乎未动,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在身前极快地划出一个微小而玄奥繁复的虚符,指尖过处,空气似乎产生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她唇瓣微启,清叱一声,音调奇异:“御!”
那来势汹汹、足以洞穿铁皮的毒弩箭,在离她心口仅半尺之距时,仿佛猛地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墙壁,竟在空中硬生生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随即,其轨迹发生了一个极其诡异、违背常理的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噗”地一声轻微闷响,竟擦着沈星沫的湖蓝色衣角,偏转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旁边一名正欲扑上挥刀的黑衣人的咽喉!
“呃!”那黑衣人浑身剧震,动作戛然而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喉间只留下一个细小的血洞,周围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发紫,顷刻间便气绝身亡,可见箭毒之烈!
这诡异莫测、超乎理解的一幕,让所有正欲一拥而上的黑衣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眼中齐齐露出惊疑不定与骇然的神色。
他们握刀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脚步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那领头黑衣人瞳孔骤然紧缩,显然也没料到目标竟有如此诡异莫测、闻所未闻的手段,这完全超出了他们所获得的信息。
但他显然也是经验极其丰富的亡命之徒,惊骇只是一瞬,随即眼中凶光更盛,杀意愈发坚定——此女绝不能留!
他猛地一挥手,打出一个坚决的进攻手势!
“杀!”其余黑衣人压下心中的寒意,发出低沉的吼声,纷纷亮出刀剑匕首,从四面八方同时狠戾地攻向中心那抹纤细的湖蓝色身影!
刀光剑影交织成网,招式狠辣老练,配合默契,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显然是要不惜代价,一击必杀!
沈星沫身处重围中心,凛冽的刀锋映照着她沉静如玉的面容。
她手腕一翻,袖中那把炒得焦香的普通黄豆滑入掌心。她体内灵力虽未恢复,百不存一,但凭借对气机牵引的微妙掌控,操控这些细小之物短暂扰敌,尚可勉力一试!
她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动,在空中勾勒出最后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符文虚影。
沈星沫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努力将此刻所能调动的微弱灵力尽数灌注于掌心那些普通的黄豆之上,口中清音再叱,带着一种玄妙的韵律:
“乾坤借法,撒豆成兵!去——!”
一把看似寻常的黄豆,随着她挥洒的动作,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力量。
黄豆表面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灵光,旋即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一般,化作数十道疾影,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疾风骤雨般朝着四面八方扑来的黑衣人劈头盖脸地激射而去!
第59章 馆长的褒奖
自从那夜与沈星沫同榻而眠后,萧景宸觉得自己的心绪全乱了。
他不敢乘夜再去暖星阁,甚至连“沈星沫”这三个字都不敢轻易提起。
每每想到那夜的情形,他便觉得耳根发热,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就连平日里最爱的兵书都看不进去了。
然而今早,他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天色还未全亮,萧景宸就已经整装完毕,甚至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剑风凌厉,划破清晨的薄雾,却斩不断他心头那纷乱的思绪。
“殿下今日怎么这般早?”被吵醒的宇文皓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走过来,“这才卯时,离崇文馆开课还有一个时辰呢。”
萧景宸收剑入鞘,面色如常:“早起练剑,有何不可?”
宇文皓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是是是,殿下勤勉,是臣多嘴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我懂”。
青杨在一旁侍立,见状上前道:“殿下,早膳已经备好,可要现在用?”
萧景宸摆手:“不必,去崇文馆再用。”
青杨和宇文皓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大皇子平日里最是从容不迫,从未这般急切地去过崇文馆。
宇文皓凑近青杨,却让大皇子也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道:
“从这里到崇文馆,不过一炷香的路程,我去陪殿下就行。”
“你不如去宫门外迎一迎沈二小姐?她今日第一次入崇文馆,难免有人会为难。咱们宸翰殿既然要护着她,自然要护得周全,不能被人欺负了去,堕了我们大殿下的威名。”
青杨立刻会意,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定不会让沈二小姐受半点委屈。”
萧景宸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多事。”
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怪之意。
宇文皓笑着跟上萧景宸的脚步,二人一路无话。然而刚到崇文馆门口,就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二皇子萧景翊竟然也早早到了,身旁跟着他的伴读曹溪臣。其祖父是户部尚书曹万盛,曹溪臣自视甚高,平日里最是看不上萧景宸这般“纨绔”做派。
“见过大殿下。”曹溪臣行礼间带着几分敷衍,“今日大殿下不仅不迟,反而早到,真是可喜可贺。”
宇文皓闻言,立刻接话:“曹公子既然说着可喜可贺,怎么不见贺礼?你祖父管着户部,不至于这般小气吧?”
曹溪臣一时语塞,脸色青白交加。
他再次提醒自己,以后有宇文皓在,定要谨言慎行。宇文皓是个嘴毒的,论诡辩没人可以及得上他。可偏偏宇文家是医学世家,在朝中地位特殊,得罪不得。
曹溪臣偷偷瞥了眼二皇子,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安心。
二皇子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
他想起昨夜母后的话:“翊儿放心,那沈星沫命贱,怕是永远也到不了崇文馆的。”
母后说这话时,正捻着一支金步摇,唇角带着从容的笑意。
想到这里,二皇子心中既有一丝隐秘的欣喜,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怅惘。
喜的是终于能摆脱那个令人厌烦的沈星沫了,怅惘的是或许再也看不到那双曾热切追随着他的明亮眼眸了。
就在此时,青杨沉着脸大步走来,在萧景宸耳边低语几句。
只见萧景宸面色骤变,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怎么回事?”宇文皓凑近问道。
青杨压低声音:“沈二小姐的马车在路上遭遇截杀,香橙受伤逃出来报信,青榆和青樟已经带人去接应了。”
萧景宸心中悔恨交加。他早该料到会有人对沈星沫下手,却因着自己的那点别扭心思,没有提前安排护卫。若是她有什么不测……
二皇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母后果真得手了。
他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空落。
青杨有点心不在焉,他悄声道:“香橙好像吓坏了,一直发抖一直哭。”
作为皇子近卫,他脱不开身,但是心,早就已经落在香橙那边。
崇文馆馆长魏茂林带着两个小童走进来,众人赶紧上前问安并坐回各自的位置。
魏茂林扫了一眼堂内学子,目光在两张空着的桌案上停留一瞬,开口道:“今日诸位学子都很准时,除了三皇子因年幼未到外,其他人都已到齐。”
那张空着的桌案明明是留给沈星沫的,馆长却只字未提。
看看二皇子变化莫测的脸,再看看大皇子面沉如水的样子,曹溪臣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起身拱手道:“馆长,今日不是还有沈家二小姐要入学吗?她第一日就迟到,未免太不将崇文馆放在眼里了。”
魏茂林捋着胡须,淡淡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人之事,不得随意揣度臆断。”
曹溪臣心中不服,却不敢再多言。谁不知道魏馆长与闻国师私交甚笃,这分明是公然偏袒。
魏茂林并不在意曹溪臣的那点小心思,顾自整了整衣冠,端正坐好,朗声道:“今日是沈星沫奉旨入崇文馆的第一天。请沈星沫入馆学习!”
馆长身边的小童立即高声宣道:“馆长令,崇文馆学子沈星沫入座!”
“沈星沫领命!”
清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沈星沫稳步走来。
她一袭湖蓝色绣银丝云纹锦缎衣裙,清雅中透着贵气。发间一枚通透的白玉簪点缀着几颗珍珠,衬得她如谪仙临凡。
急冲冲以看望恩师为由而来的刘尚书,正好看到这一幕。
沈星沫从容地向魏馆长行了大礼,得到准许后优雅入座。
她的出现让大皇子以及青杨和宇文皓松了口气,却让二皇子面色骤变。
魏茂林满意地点头:“沈星沫一早便到了崇文馆,先是拜会了师长,而后在堂外等候传召。一切依循古礼,可为表率。”
馆长的褒奖让宸翰殿的人与有荣焉,却让二皇子面色难看。
刘尚书也已长辈和朝中重臣的身份,赞了沈星沫。
他对魏茂林道:“馆长有所不知,沈二小姐与我的小女玉兰是闺中好友,昨日,沈小姐还在我府上呢。”
话虽是对着馆长说的,实际上,则是向沈星沫释放了很大的善意。
沈星沫心中有数,微微屈膝示意,接纳了刘尚书的好意。
魏茂林的课向来都是引经据典,严谨大气。
沈星沫早已经确定庆嬷嬷和香橙安全无虞,倒是有几分兴趣听魏馆长谈古论今。
但除了沈星沫,今日学堂中诸位学子,各怀心事,实在是无法集中精力听课。
气得魏夫子屡屡用戒尺拍桌子。
第60章 金鳞街命案
听课也好,课间休息也罢,二皇子萧景翊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掠过前排那个纤细挺拔的身影。
可令他气闷的是,沈星沫像是换了一个人,别说没有纠缠他,她甚至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
她端坐在书案前,姿态优雅,神情专注,仿佛全然沉浸在讲学之中。
这真的是对他欲擒故纵吗?萧景翊有没有不确定了。
实际上,沈星沫是真的有些忙。
崇文馆内龙气充盈,却四散飘浮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收集起来颇为费功夫。
为了不被人察觉,她只好保持端坐的姿势,以认真听讲的姿态来掩饰自己宽大袖袍下手指的细微动作。
她的指尖在袖中轻捻,一道道无形的气流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汇聚。
萧景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是透明的吗?
曾经,她的目光总是那么热切地黏在他的身上,如今却对他视若无睹。
曾经,她在经历众人的奚落的时候,眼神那般无助脆弱,眼睛里全是希望得到他庇护的渴望。如今,经历刺杀,依然平静淡然。
难道清晨的刺杀行动遇到了别的情况,没有实施?
就在萧景翊思绪纷乱之际,崇文馆外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官差在馆长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径直走向沈星沫的座位。
“沈二小姐,打扰了。”为首的官差抱拳行礼,
“今日清晨金鳞街上发生了一起命案,共有十五名男子身亡。据查,事发时您的马车曾在现场出现,可否请您配合问话?”
馆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学子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星沫身上。
她神色自若,缓缓起身施了一礼:“官爷请问,星沫定当知无不言。”
她的声音清越悦耳,在安静的学堂内格外清晰:
“今早我们的马车确实遭遇不测。车夫被替换,我与丫鬟香橙察觉有异,只得跳车逃生。庆嬷嬷年事已高,无法跳车,只得留在车内。”
“我一路奔逃至崇文馆求助,幸得馆长收容。后来殿下的侍卫青杨告知,我的嬷嬷和丫鬟都已平安。”
她的陈述条理清晰,简洁明了,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事情。
几名官差认真地做了记录。
官差很快就开始收尾了,因为他们发现,沈星沫的口供,与庆嬷嬷和香橙的证词完全吻合。
官差仔细做了记录,请沈星沫签字后又道:
“据悉,那些死者皆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沈二小姐可知是何人想要对您不利?”
沈星沫轻轻摇头,眸中适时流露出几分后怕:
“星沫只是深闺女子,实在想不出会与何人结怨。许是……许是认错了人?”
官差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又询问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学堂内顿时议论纷纷,众人看向沈星沫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萧景宸凝视着沈星沫的背影,眉头微蹙。
她应对得太从容了,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生死危机的弱质女流。
终于等到散学的钟声响起,萧景宸看着沈星沫不疾不徐地整理文房四宝,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
“你没事吧?”他压低声音问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沈星沫闻声抬眼,一双明眸在夕阳映照下流转着璀璨光华。
在崇文馆吸收了一整日的龙气,她此刻餍足得很,连带着心情也明媚了几分。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殿下放心。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贼,这不,我们都安然无恙。”
“你……”萧景宸欲言又止,那可不是小贼,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且,十五名杀手,都死了。
最终他只是低声道,“日后务必小心。若是需要,我可以拨几个人给你。”
沈星沫心中一动。
她早就看上萧景宸身边的好些个人了,早就有了挖墙脚的打算,只不过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随便提而已。
既然现在他主动提及,她索性直截了当:
“人我是需要的。若是殿下要派,就把青杨、宇文皓和秦明给我吧。”
萧景宸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们三个不行。”
她还真敢要啊,而且就是要长得帅的,能力强的,她这是想干嘛?
沈星沫也不纠缠,只是嫣然一笑:
“那便多谢殿下关心了,其他人就不必了。我自己能应付。”
看着她自信从容的模样,萧景宸心中莫名一堵。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在崇文馆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我。”
“好啊。”沈星沫挑眉,眼中闪着俏皮的光,“殿下本来就是我的靠山呀,一年之约还未到期呢。”
萧景翊正色道:“宸翰殿要护的人,自然要护到底。”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沈二小姐真是好手段,第一日入学就得了馆长夸赞,还让大殿下如此关照。”
曹溪臣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走近。二皇子萧景翊在他身侧,目光复杂地看向沈星沫。
沈星沫不慌不忙地转身,唇角依然含着笑意:“曹公子若是有意见,不妨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曹溪臣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语塞。
萧景翊见状,上前打圆场:“溪臣不过是说笑,沈二小姐不必当真。”
沈星沫看向二皇子,目光坦然:“二殿下多虑了,我自然知道曹公子是在说笑。毕竟在这崇文馆内,大家都是同窗,理当和睦相处,不是吗?”
她这番话既保全了颜面,又暗含警告,让二皇子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曾经对他痴心一片的粗俗女子。
眼前的沈星沫眼神清明,姿态从容,与从前那个见了他就脸红心跳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出了崇文馆的大门,沈星沫正要登上马车,却被萧景宸叫住。
“我送你回去吧。”萧景宸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星沫有些诧异:“不必劳烦殿下,我的马车就在宫外等候。”
“经过早上的事,还是小心为上。”萧景宸坚持道,目光扫过四周,
“况且,我也正好有些事想请教沈二小姐。”
第61章 请殿下割爱
二人并肩走出崇文馆,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星沫有点后悔,早知道大皇子会愿意和她并肩走这么长长的一段路,她就没有必要忙活这一天了。这会挨得近,薅起来不就是快多了么。
宇文皓和青杨跟在后面,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殿下想问什么?”沈星沫率先打破沉默。
萧景翊沉吟片刻,终是问出憋了一整天的问题:“那些死在街上的人,是否与你有关?”
沈星沫轻笑,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应该是吧。他们是来杀我的,只不过……运气不太好。”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请注意,是他们想对我做什么,不是我对他们做了什么。当时我这是逃命而已,其他我并不清楚。”
沈星沫答得斩钉截铁。
萧景宸看着她狡黠的眼神,换了个问法:“早上的截杀,你可有头绪是谁指使?”
沈星沫眸光微冷:“左右不过是那些不希望我进入崇文馆的人。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顿了顿,侧头看他,“倒是殿下,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安危?莫不是……担心我连累了宸翰殿的声誉?”
萧景宸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板起脸来:“宸翰殿既答应护你周全,自然要做到。”
沈星沫但笑不语。曾经玄门之中,也多的是这样赤诚的少年郎。
两人一出宫门,就发现香橙和庆嬷嬷早已等候在马车旁。
两人经历了早上的变故以及衙门的盘问,形容多少有点狼狈,却坚持守在车边等待沈星沫出宫。
庆嬷嬷脸上犹带惊惧,香橙更是眼圈通红,见到沈星沫时险些又落下泪来。
这等情景,萧景宸自是不好多留,他看着沈星沫登上马车,这才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深沉。
车厢内,庆嬷嬷握着沈星沫的手,声音发颤:“小姐,今日真是吓死老身了。若不是圣女娘娘保佑,我们怕是……”
“嬷嬷莫怕,都已经过去了。”沈星沫柔声安慰,目光却落在香橙身上,“香橙,你怎么了?”
小丫鬟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小姐,我、我杀人了……官差盘问的时候,我没有说实话……早上我杀了一个人……”
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香橙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黑衣人凶神恶煞地扑来,她拼死抵抗却全然不是对手。
绝望之际,她抓起那个沉重的铜纸镇,发狠地砸向对方的头颅。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对方倒地不起。
沈星沫环住她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没事,现在没事了。香橙,记住,你没有做错什么。是他想要你的命,你只是在保护自己而已,你做得很好。”
听了沈星沫的话,香橙情绪平稳了不少。
“然后呢?”沈星沫继续问?
香橙回忆的画面继续打开:
黑衣人倒下去后,香橙手脚发软。
然而危机并未结束。另一名黑衣人持刀袭来,就在香橙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她的胸口突然飞出一只大鸟——
“就是小姐送我的那只纸鸟,它活了,真的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大鸟!”香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我没有撒谎,真的是纸鸟变成真的大鸟了。”
虽然她泣不成声,“它为了保护我,和那个黑衣人搏斗……最后黑衣人也死了,可是那只鸟、那只鸟也死了……”
香橙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被烧得只剩焦边的纸鸟残骸。
沈星沫轻轻接过纸鸟残骸,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那是魂鹰,玄门护主猛禽中排名第一的灵物。
它以主人的精气为食,在危难时刻可以化形护主,但每出手一次,就会耗尽灵气,直至化为灰烬。
“你用身体温暖了它,助它化身为鹰。它用身体为你挡了劫难,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沈星沫柔声安慰,“如今缘分已尽,它回归天地,不必太过伤怀。”
香橙却仍哭泣不止:“可是、可是它是为了救我……”
庆嬷嬷相对理智些,她压低声音道:“小姐,香橙可能是太过惊吓,产生了幻觉。您要不要再给她叠一只纸鸟?或者老身这只给她……”
沈星沫微微摇头:“嬷嬷,那是你的,好生收着。待我再去崇文馆读两天书,养养精神,再给香橙叠一只新的。”
今日早上撒豆成兵,耗费了她太多的元气。如果黑衣人再多几个,她怕是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如果不是一直在崇文馆里吸纳龙气,怕是此时,她早已经虚弱不堪了。
回到宸翰殿,萧景翊立即招来青樟:“去查清楚今天早上的截杀是何人所为。还有,密切关注沈二小姐的动向,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殿下这是对沈二小姐上心了?”宇文皓笑着走进来,语气调侃。
萧景宸瞪了他一眼:“多嘴。”
宇文皓却不怕死地继续道:“臣可是听说,沈二小姐近来变化很大,不再是那个一味追着二皇子跑的小丫头了。这样的女子,倒是配得上殿下。”
萧景宸没有接话,但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看着萧景宸心情好,宇文皓考虑将不怕死进行到底:“殿下,沈二小姐都开口了,想要微臣,还有青杨和秦明。微臣是愿意的,想来秦明和青杨也是愿意的,还请殿下忍痛割爱!”
这下萧景宸的脾气是真的被点燃了。
那一夜,宇文皓和青杨被硬拉到演武场上,活生生地被大殿下揍了又揍。
更可怜的是秦明,他其实啥情况也不知道,莫名其妙被派去一个偏远的县里出公差去了。
与此同时,京城中已经开始传播今日发生的惊天大案。十五个专业的黑衣杀手截杀一辆马车,结果车内三名女子无一出事,杀手却全军覆没。
更离奇的是,两名追杀丫鬟的杀手竟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猛禽撕得血肉模糊。
是谁救了她们?是谁有如此能力顷刻间团灭十五人的专业杀手团队?
世人皆知,当今天下恐怕只有摄政皇叔萧无极能做到这一点,但他远在边关,绝不可能是他。
于是坊间开始流传一个新的说法:沈星沫是被圣女娘娘选中的幸运儿。有人想要对沈星沫不利,惹怒了圣女娘娘,故而遭到天谴。
这个说法越传越广,连同香橙和庆嬷嬷都开始相信。毕竟在那样惊险的情况下能够安然脱险,除了圣女显灵,似乎再无其他解释。
只是香橙心中仍有一个疑惑:那只纸鸟是小姐亲手所叠,莫非圣女显灵,也与小姐有关?或者圣女是因为小姐才显灵救了自己?
小丫鬟想得头疼,索性不再多想。她小心翼翼地将纸鸟的残骸收进香囊,贴身佩戴——这是小姐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救了她一命的宝贝。
而在沈府深处,沈星沫独自坐在窗前,指尖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印。
玉印中隐约有流光转动,那是她今日在崇文馆收集的龙气。这枚印信是她500多年来的老伙伴,有龙气,总是要投喂它一些的。
“想要我的命?”她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冷厉,“那就看看,究竟是谁要谁的命。”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她清丽绝尘的侧脸。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场暗潮正在京城中悄然涌动。
第62章 许侧妃之位
血月如钩,挂在皇城的飞檐之上。
戌时的更鼓刚刚敲过,宫中各处陆续点起灯笼,皇后寝宫的烛火跳动,仿佛刻意要掩去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五名顶尖杀手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入宫中时,何皇后正在对镜簪花。
金簪猝然坠地,在白玉砖上敲出惊心的脆响。
“全军...覆没?”她缓缓起身,凤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十五个顶尖暗卫,拿不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将头埋得更低:"回娘娘,现场确有蹊跷。兄弟们都是见血封喉的高手,可对方……对方仿佛天降神兵。"
"神兵?"何皇后冷笑一声,指尖掐进掌心,"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神兵敢与本宫作对!"
殿门外传来低沉男声:“娘娘息怒。”
护国公何崇澜身着朝服疾步而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三皇子萧景翊。
宫人悄无声息地合拢殿门,将夜色隔绝在外。
烛火噼啪作响,映着三人晦暗不明的面容。
“现场有打斗痕迹,但致命伤皆是一击毙命。”何崇澜展开一卷密报,
"据眼线回报,当时车驾四周突然出现黑衣高手,行动如鬼似魅,得手后即刻消散无踪。"
萧景翊蹙眉:"现在民间广为流传,说是圣女显灵,应该是国师府那边放出风声,……"
"荒诞!"何皇后猛地拂袖,珠翠琅玑作响,
"若真有圣女显圣之事,前皇后怎么会死得那般轻易?闻玄罡若真有通天之能,又岂会护不住亲生女儿闻盈盈?"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更漏滴答。
何崇澜沉吟片刻:"臣以为,这必是萧无极的手笔。”
他抽丝剥茧,说了自己的分析:
“前皇后与摄政王向来亲厚,如果萧无极应该还念着前皇嫂对他的情分,所以护着沈星沫,许是想要遂了她的心愿,扶她做二皇子妃。"
“她自己许的亲,就用她自己儿子去填,凭什么要拿我的儿子去娶那个丫头?”
何皇后恨不得把前皇后从陵寝里刨出来问一问。
“沈星沫是个粗俗有野心的丫头,”何崇澜道:“但她也知道,当下正宫皇后是您,将来能继续的,定是二皇子,故而,她从小就嚷嚷着要嫁给二皇子,从没有少女的羞涩和掩饰。”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妃……"何皇后冷笑,"倒是削弱翊哥儿的好法子。看来我们这位摄政王,嘴上说着不偏不倚,心里早向着宸哥儿了。"
萧景翊急道:"那儿臣就只能娶沈星沫了?……"
"不必再提。"何皇后斩钉截铁,"你正妃之位,须得留给能助你登临大统之人。母后会尽快给你安排。”
“至于沈星沫……"她指尖轻叩案几,"既然动不得,便暂且留着。本宫倒要看看,摄政王能护她到几时。"
何崇澜补充道:"臣已令人彻查今日出现的黑衣人来历。若真是靖王麾下,能培养出这等精锐,其势力恐怕远超我们想象……"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心腹太监隔门禀报:“娘娘,暖心阁那边传来消息,沈二小姐的马车,现在还停留在闻府!”
何崇澜沉吟片刻后劝道:“沈星沫和沈府,都不算什么。但是摄政王再加上闻国师,也不算是全无实力。”
何皇后最后拿了主意:“正妃身份,绝无可能,若是侧妃,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萧景翊想了想,若沈星沫能像以前那样,对他热忱挚爱,又能赢得摄政王和闻府的支持,那养在后院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他温顺地表示,大业还是得多多仰仗舅舅和母后运筹,婚姻大事,就全凭母后做主。
何皇后和护国公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二皇子的满意。
此时的暖心阁内,沈青山正说得眉飞色舞。
他下朝回府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来到了暖心阁,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得第一时间给这个女儿送上来自母亲的关心和爱护。
王氏和沈云曦也早早地等在暖心阁,她们可是从早上开始,就很急切地期待着见到沈星沫了。
但是沈星沫还没有回来。
于是,沈青山就将今日在官署听来的金鳞街凶案说与家人听。
“你们是没瞧见那场面!”他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仿佛他自己真的看到了那个场面,
"十五个杀手横尸街头,车驾却完好无损。不是圣女显灵,还能是什么?"
王氏配合地掩唇惊呼:"天爷哟!星沫这孩子当真是有造化的!若是寻常姑娘家,怕是早就吓破了胆。"
沈月华恰到好处地倒抽凉气,眼中满是崇拜:"父亲快细细说说,圣女娘娘是如何显圣的?是不是驾着祥云,带着天兵天将?"
这番追捧让沈青山十分受用,他捋了捋胡须,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
“据说当时天色突变,狂风大作,只见一道金光闪过……”
他故意停顿,看着妻女们紧张的神情,满意地继续道,"那些杀手就全都倒地不起了!"
"真是神了!"沈月华拍手叫好,"二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圣女娘娘庇佑。"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但很快换上欣慰的笑容:
"老爷说得是,星沫这孩子自登上星辉塔后就像变了个人,不仅性子沉稳了,连运气都变好了。"
沈月华马上说:“星辉塔真的太神奇了,以前大姐姐登上了星辉塔一层,大姐姐就是最厉害最聪明的。后来,二姐姐登上了星辉塔一层,二姐姐也不然变厉害了。后来,二姐姐登上了星辉塔四层,二姐姐就变成了最厉害最聪明的了。”
沈云曦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但是沈青山却认为三女儿说得很对。
沈月华表态道:“父亲,女儿要勤加练习,多多向二姐姐学习,争取早日登上星辉塔。”
沈青山点头称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星沫还没回来吗?"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国公爷,二小姐的马车还没回府……”
厅内顿时寂静。
更漏显示已过戌时,夜幕彻底笼罩了皇城。
沈青山霍然起身:“去闻府问询的人呢?"
"还未回来..."
王氏轻声细语:"老爷别急,许是国师府留饭呢。星沫如今得圣女眷顾,闻家自然看重。“
这话听着体贴,却让沈青山眉头越皱越紧。再得看重,也该派人知会一声。这个女儿,是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沈月华小声嘟囔:”二姐姐也真是,父亲这般担心,她倒在外头逍遥……"
"闭嘴!"沈青山突然发作,吓得沈月华缩了缩脖子。
他呵斥完又觉烦躁,挥手令下人再去打探。
烛火摇曳间,没人注意到沈云曦唇角转瞬即逝的冷笑。
她优雅地抿了口茶,轻声道:“父亲息怒,二妹妹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听说今日国师府来了不少贵客,或许是在应酬呢。”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火上浇油。沈青山最重规矩,闻言果然脸色更沉:"什么应酬需要耽搁到这个时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深夜不归,成何体统!"
王氏忙打圆场:"老爷说的是,等星沫回来,妾身定好好说说她。"
她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星沫能得国师府如此看重,对咱们侍郎府也是好事。听说今日早朝,不少同僚都向老爷道贺呢?"
提到这个,沈青山面色稍霁。今日早朝,确有不少官员对他态度热络了许多,甚至几位平日眼高于顶的皇室宗亲都主动与他搭话。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曾经最不起眼的女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精神一振,却见只是丫鬟来添茶。沈青山失望地挥挥手,在厅中踱起步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王氏和沈云曦若有似无的拱火下,沈青山的怒气一点一点烧了起来。不管这个女儿有多出色,家里该做的规矩还是要做的。
沈月华这次是站在父亲这边的,确实是二姐姐做错事呀,她乐得见二姐姐被训。
只有如此,她才能心理平衡些——凭什么那个一向不如自己的二姐姐,突然就得了这般天大的造化?
"备车!"沈青山终于按捺不住,"我亲自去闻府问问!"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的声音:"国公爷,闻府来人了!"
第63章 闻家的暖宴
此时此刻,沈星沫正坐在闻家的花厅里,被暖意和香气包围。
原来,马车行至金鳞街时就被闻鑫拦下了。
这位闻家大公子难得失了从容,抓着她的手腕上下打量:“可受伤了?祖父听说你遇袭,急得差点亲自出府……“
她心中微暖,乖顺地跟着来了闻府。
才跨过朱红门槛,就见主母姚氏亲自捧着铜盆迎上来。
“快跨火盆,去去晦气!“姚氏眼眶发红,却强撑着笑意,”可怜见的,才多大年纪,经历这般吓人的事……"
盆中炭火烧得正旺,橘色的火焰跳动着,映亮了一张张关切的脸。
沈星沫依言抬脚,衣摆掠过火焰,带起一串细碎火星。
"好了好了,灾厄尽除,往后都是平安顺遂!”
姚氏将盆交给下人,亲自为她系上红绳编织的长命缕,“这是舅母去大相国寺求来的,主持开过光。"
当年的玄门大师姐,手腕上戴个来自佛寺的长命缕,沈星沫总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莫名,就是令人感到温暖和感动。她乖顺地谢过了姚氏。
接着便是收礼收到手软的幸福时刻。
外祖母送的,是一个金玉镶嵌的平安锁,寓意平平安安;闻鑫送的是镶宝石的匕首,说是"辟邪防身";闻磊送的是一匣子机关锁,"闲着解闷";连最小的闻淼都捧来自制的安神香,小脸认真道:"表姐夜里若害怕,就点这个……"
沈星沫抱着满怀礼物,眼眶有些发涩。这种被家人捧在手心的感觉,是她500多年来从未体验过的。
在当年的玄门,她永远是发号施令、保护他人的角色,何曾被人这般细心呵护过?
”谢谢外祖父外祖母,谢谢舅舅、舅母,谢谢各位表兄表妹。“她真心实意地道谢,声音微微哽咽。
姚氏心疼地揽住她的肩:”好孩子,吓坏了吧?以后出门多带些人,要不就住到舅母这儿来,看谁敢动我们闻家的外甥女!"
闻鑫皱眉道:“今日之事绝不简单。十五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不是寻常人家能派出来的。"
"大哥说的是。”闻磊接口,“这个一定要查清楚,要揪出幕后主使才是。"
闻淼挤过来挽住沈星沫的手臂:”表姐别怕,明天开始我教你几招防身术!虽然比不上大哥二哥,对付几个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一家人同仇敌忾的模样,沈星沫心中暖流涌动。原身其实很幸运,有这么一个外家可以依靠。
可惜,她当时被王氏母女蒙蔽,铁了心要疏远闻家,导致最后含恨丢了命。
晚膳时分,闻府饭厅里热闹非凡。
长长的梨花木餐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正中是一只巨大的紫铜火锅,汤底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闻淼亲自布菜,有些得意地介绍:
“这是明日开业要卖的蟹粉狮子头,我调整了方子;这是新研制的桂花酿鸭,表姐尝尝可喜欢?”
闻鑫打趣:“淼丫头分明是假公济私,拿咱们试菜呢!"
"大哥尽会拆台!”闻淼嗔怪地跺脚,“我这不是想着表姐今日受惊,需要好好补补嘛!”
众人都笑起来。闻磊夹起一块狮子头品尝,点头赞道:
"味道确实比上次更鲜美了。淼妹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那是自然!“闻淼得意地扬起小脸,”我可是要成为京城第一厨娘的人!"
“不过,如果没有星沫表姐给的调料,我就是厨艺再好,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姚氏笑着摇头:“这孩子,整天就惦记着厨房那点事。”
话虽如此,眼中却满是骄傲。
沈星沫尝了一口狮子头,果然鲜美异常,肉质酥烂,蟹香浓郁。
"真好吃。"她由衷赞叹,"表妹好手艺。"
闻淼顿时笑开了花:"谢谢老板夸奖!明日酒楼开业,生意好,表姐一定要多多给我分红啊!"
"一定。"沈星沫微笑应允。
席间氛围温馨融洽,众人说说笑笑,仿佛白日的惊险从未发生。沈星沫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时光。
正是其乐融融时,门房来报沈家下人寻来。沈星沫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派人回府报平安。
她确实不是原主那个谨小慎微的沈二小姐了。玄门大师姐,本来就习惯独来独往,何曾需要向人交代行踪?
姚氏看出她的窘迫,温声道:“莫急,舅母已经派人去国公府传话了,就说留你在府上用膳,晚些时候派人送你回去。"
"谢谢舅母。”沈星沫感激道。
饭毕,闻玄罡提出要带沈星沫去玄门掌门人闭关的密室,向圣女娘娘"谢恩"。
她心知肚明,起身顺从地跟随闻玄罡而去。
果然,石门甫一闭合,闻玄罡竟扑通跪倒:"弟子恭迎圣女娘娘!"
沈星沫挑眉:"国师这是何意?"
闻玄罡抬头,眼中闪着近乎狂热的光:"弟子勘察过现场,圣女娘娘这手撒豆成兵真乃神迹!古籍载‘一念动而千军生’,不想此生竟能得见……"
她不由失笑。这个小老儿,好听话说起来,真跟不要钱似的。
"你想学?"她故意逗他。
闻玄罡竟当真磕下头去:”求圣女娘娘指点!"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面前,她终是心软:"起来吧,教你便是。"
那一刻,闻国师高兴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忙不迭地起身:“娘娘请上座!弟子这就去取古籍来……"
沈星沫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
当年玄门诸多的法门道术,居然都已经失传。这么一点点御气控物的术法,在这个时代已然被视作神迹。
振兴玄门,道长且阻啊!
从密室出来后,喜不自胜的闻玄罡坚持要带沈星沫逛私库。
“娘娘看看可有什么合心意的?"他推开沉重库门,珠光宝气霎时流淌而出。
闻家百年积累确实惊人:东海明珠垒成小山,珊瑚树缀满宝石,古籍字画更是不计其数。
沈星沫随手点了几件,想留着日后送人。又随手挑了一点上好的黄表纸朱砂之类的,都是她日常要用的。
闻玄罡殷勤地在后面道:“圣女娘娘,弟子会收罗最好的画符所需物品,送到府上来,请娘娘放心。”
沈星沫满意点头,经过书案时,她瞥见几道叠成三角的符箓:"这是?"
闻玄罡老脸一红:”是……是星辉塔祈福时画的求子符,宫里娘娘们要的。”
“弟子学艺不精,所以效用着实有限……"越说声音越小,像个交不出功课的学童。
沈星沫眸光微动。
"我就要这个。“她拈起一个符箓,”横竖你说效用有限,给我也不心疼吧?"
闻玄罡目瞪口呆:“娘娘要这……"
"怎么?舍不得?"
"岂敢!娘娘想要什么都可以!"老人急得胡子直抖,"只是这求子符……"
"我自有用处。"沈星沫神秘一笑,将符箓收进袖中。
第64章 难得的礼物
除了符箓,沈星沫又选了几样别的东西:
两副翡翠镯子给庆嬷嬷和香橙各一副,一方端砚给闻磊,一盒珍稀颜料给闻淼,甚至给沈月华也挑了支碧玉簪子——那丫头虽然眼皮子浅,但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闻玄罡眼睛都不眨,全部应允。倒是守在库房外的老管家看得肉痛,却又不敢多言。
回府马车上,庆嬷嬷抱着满怀礼物坐立难安:
“小姐,今日是否太……这些物件太过贵重,国师爷虽疼爱您,也该有些分寸……”
香橙马上懂事道:“小姐,奴婢只是个下人,不需要用这么好的镯子,小姐可以不用给奴婢的。”
庆嬷嬷和香橙说得委婉,沈星沫却懂她们的担忧。
今日自己这般"搜刮",确实不像沈星沫往常作风。
"你们放心,"她安抚地拍拍对方的手,"外公给这些,自有他的道理。"
庆嬷嬷欲言又止,终是叹道:"老奴是怕小姐吃亏……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些。"
沈星沫心头一暖。飘飘荡荡绕塔的五百年,哪来这般真心实意的关怀?
她柔顺道:"我省得的,谢谢嬷嬷。"
车驾抵达暖星阁时,已是月上中天。
才进门就被低沉的气压笼罩。沈青山端坐主位,面色铁青;王氏母女分坐两侧,神色各异。
"还知道回来?"沈青山冷笑,"闻府倒是比自家还亲热,连派人知会一声都忘了?"
王氏温声劝道:"老爷息怒,星沫许是吓着了……"
"母亲莫要替她开脱,“沈云曦柔柔接话,”父亲担心了一晚上,便是再受惊,也该体恤父亲这片心啊。"
沈月华跟着点头:“二姐姐就是被宠坏了,沈家的规矩都忘记了!"
沈星沫冷眼瞧着这出大戏,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符箓:”女儿去国师那儿,是为父亲求这个去了。"
“什么东西值得……”沈青山斥责的话戛然而止。
他猛地起身,紧盯那道他并不陌生的朱砂符箓,"这、这是……"
“外祖父说原是画给宫里娘娘们的求子符,”她故作迟疑,
"女儿想着父亲或许用得上,就求来了。若是父亲不需要……"
“需要!自然需要!”沈青山一把抢过符箓,动作快得险些撕破纸张。
他捧着那张黄纸如获至宝,手指都在发颤——这可是闻玄罡亲绘的灵符!皇室妃嫔才求得到的宝物!
王氏母女脸色顿时难看。
沈云曦强笑道:"国师怎会给这种……"
"住口!"沈青山厉声打断,小心翼翼将符箓收进怀中,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春风,
"还是星沫有心!今日受惊了,快回去歇着!"
说罢竟亲自送她回房,完全忘了方才要"立规矩"的事。
返回厅堂后,沈青山摸着怀中的符箓,心头火热。
王氏年岁已大,怕是难再生育……或许该再纳一房好生养的妾室?
而被"赶出"暖星阁的王氏母女,此刻正站在夜风里面面相觑。
"母亲……"沈云曦指甲掐进掌心,“我们不能就这么……"
王氏望着暖星阁亮起的烛火,眼中闪过冷光:”急什么?有的是机会。"
檐下灯笼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暖星阁内,沈星沫推开窗棂,任由夜风吹散室内的闷热。
庆嬷嬷一边整理今日所得的礼物,一边絮叨:“今日确实老奴疏忽了,导致小姐失了礼数,下次老奴定会记得派人回府报信……”
"知道啦,"沈星沫转身笑道,
“来,嬷嬷试试这个。”她拿起那对翡翠镯子,亲自为庆嬷嬷戴上。
老嬷嬷慌忙推拒:”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
"嬷嬷照顾我这么多年,比这更贵重的都值得。“沈星沫坚持为她戴好,端详着点头,”很好看。"
庆嬷嬷摸着腕上的镯子,眼眶微红:“小姐……"
"好了,"沈星沫拍拍她的手,"明日欣锦楼开业,还得早起呢。"
……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宸翰殿。
萧景宸从榻上坐起,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仿佛被马车碾过一般。
他起身走到铜镜前,险些认不出镜中人——左眼下一片青紫,右颊微微肿胀,连唇角都破了皮。
"混蛋……"他咬牙切齿地低咒,不知道该骂自己还是骂青杨和宇文皓。
昨日演武场上,他确实存了要修理他俩的心思,拳脚一点都没有留手。
既然说是演武场切磋,青杨和宇文皓也没有只挨揍,奋起反击来着。特别是宇文皓那家伙分明是借机报复,专往他脸上招呼。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殿下,该起身了。"是青杨的声音,听着比平日含糊不少。
萧景宸推开房门,险些笑出声来。
眼前的青杨比他还惨,整张脸肿得像发面馒头,一只眼睛完全眯成缝,说话时还得小心不扯到嘴角的伤口。
"殿下..."青杨含糊不清地说,"宇文公子已经到了。"
前厅里,宇文皓正对着一盆鸡蛋忙碌。
宇文皓是个有脑子的,今天是欣锦楼开业的大日子,要是大皇子记恨昨晚的事情,不让跟去,那就亏大了。
所以,昨晚揍也好,被揍也好,今天必须要把大皇子这尊佛哄好。
见萧景宸出来,他忙迎上来,那张本就圆润的脸此刻更加丰腴,活像个刚出笼的肉包子。
"殿下英明神武!"宇文皓夸张地行礼,"昨晚练这么狠,今天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气度不凡。不像我和青杨,脸都成猪头了。"
萧景宸冷冷瞥他一眼:"说人话。"
宇文皓立刻收敛了夸张的表情,赔笑道:"臣的意思是,殿下风采不减……呃,其实臣准备了消肿的秘方。"
他献宝似的捧起那盆鸡蛋,"把蛋壳剥了,滚一滚伤处,保证淤青消退得快些。"
萧景宸盯着那盆白煮蛋,半晌才漠然道:"那就带上,走吧。"
马车早已候在府外。
萧景宸率先上车,宇文皓和青杨忙不迭跟上。
最后上来的是宸翰殿的詹事秦明,他看着主子小心翼翼地用鸡蛋滚着眼下的淤青,眼中闪过诧异,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青杨也剥了个鸡蛋,却不是用来消肿,而是直接塞进嘴里,含糊道:
"一早起来还没用膳,饿死了。"
看到宇文皓也慢悠悠地剥鸡蛋,秦明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随大流剥个鸡蛋吃吃,或者滚滚脸。
青扬又塞了一个鸡蛋进嘴巴,两腮鼓鼓的,让本来就浮肿的脸更起来更像猪头了。
秦明忍不住劝道:“青扬侍卫,欣锦楼的美食,可是经过沈二小姐亲自处理过的,很难得。你现在吃饱了鸡蛋,等下可没有肚子装美食了。”
青杨顿时一愣,这一会功夫,他已经塞下去半盆鸡蛋了。
“殿下,为了您的安全,我申请下车,我跟着马车跑去欣锦楼。”
萧景宸点头,青杨立即就跳下了车。
车内传来一阵爆笑。
第65章 欣锦楼开业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很快便到了金鳞街。
今日的街道格外热闹,车马行人络绎不绝,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欣锦楼。
离酒楼还有一段距离,便见门口人头攒动。
训练有素的店小二穿梭其间,引导车马停到指定位置。
令人称奇的是,酒楼门前用白色石灰线整整齐齐地画出了车位,所有马车都井然有序地停放着,与周边酒楼门口杂乱无章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
"妙啊!"宇文皓忍不住赞叹,"这闻磊果然有点本事。"
萧景宸微微颔首,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这车位的主意,倒是新颖又实用,不仅方便管理,更显得酒楼格调非凡。
马车稳稳停在天字号的专属车位。店小二认得东家,连忙上前行礼:"殿下,雅间已经备好了。"
萧景宸正要下车,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皇兄请留步。"
萧景翊在一众京城贵公子的簇拥下走来,锦衣华服,意气风发。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都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个个家世显赫。
"皇兄也是来尝鲜的?"萧景翊笑容可掬,目光却扫过萧景宸脸上的淤青,闪过一丝戏谑,"看来皇兄昨夜很是尽兴啊。"
萧景宸面色不变:"三弟今日好兴致。"
"可不是嘛,"萧景翊故作苦恼,"听说这欣锦楼一桌难求,我这些朋友都想来看看热闹。可惜我们来晚了,想要的雅间已订满……"
他故意顿了顿,看向天字号的方向:"听说皇兄订的是天字号?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我们人多,地字号怕是坐不下。"
一旁的贵公子们纷纷附和:"殿下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天字号的气派。"
若是平日,以萧景宸的性子断不会相让。
但今日他是东家,不宜与客人争执,更何况……
"无妨。"萧景宸淡淡道,"天字号让与你们便是,,我们人少,就去地字号。"
萧景翊眼中闪过诧异,随即笑道:"那就多谢皇兄了。"
众人簇拥着萧景翊往天字号去,队伍末位的沈云曦暗暗得意。
今日她天不亮就起身梳妆,特意穿了新做的鹅黄云锦裙,戴了最珍贵的红宝石头面,就是为了在二皇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看吧,就连大皇子也要给二皇子让路。她的选择没有错。
店小二恭敬地将萧景宸一行人引向地字号雅间。
经过天字号时,门恰好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宽敞明亮,布置典雅奢华,远胜地字号。
宇文皓忍不住嘀咕:"明明是我们先订的……"
"闭嘴。"萧景宸冷冷道,"今日开业,以客为尊。"
地字号雅间虽不如天字号宽敞,却也精致非常。众人落座后,店小二便开始上菜。
第一道是蟹粉狮子头。
白玉般的瓷碗中,四颗硕大的狮子头浸在金黄汤汁中,撒着翠绿葱花。甫一上桌,香气便扑面而来。
"这香气..."宇文皓深吸一口气,"似乎与众不同。"
众人谦让,青杨受命,率先舀了一颗入口,顿时瞪大眼睛:"好吃!而且...好像有股暖流顺着喉咙下去?"
众人纷纷动筷,果然发现这狮子头不仅鲜美异常,咽下后竟真的有一丝暖意在体内流转,舒泰非常。
接着是桂花酿鸭。鸭肉酥烂,桂花香甜,更妙的是吃下去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几分。
"奇了,"秦明难得开口,"这菜虽然和沈二小姐亲手做的那些还有差距,但是比起一般的酒肆,已经好太多了。这些菜里,似乎都蕴着一丝灵气。"
一道道菜陆续上桌:翡翠虾仁、灵芝炖鸡、百合炒时蔬……
每道菜不仅色香味俱全,更隐隐透着一股纯净的灵气,食用后通体舒泰,连修为都有所进益。
"从此欣锦楼必定是要一桌难求了,"宇文皓啧啧称奇,"这哪是吃饭,分明是修炼啊!"
此时的天字号雅间内,沈云曦正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能坐在二皇子身边,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云曦妹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曹溪臣奉承道。
沈云曦矜持地微笑,目光不经意扫向楼下大厅,忽然顿住。
"看,那下面那个,不就是你的二妹妹沈星沫吗?"身旁的李小姐忽然道。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沈星沫带着庆嬷嬷和香橙坐在大厅一角用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真是她?"萧景翊挑眉,他已经得了母后的暗示,多半沈星沫以后是要抬进他府上做侧妃的。
"怎么坐在大厅?"萧景翊发话。
沈云曦柔声道:"殿下有所不知,二妹妹怕是订不到雅间。今日欣锦楼一桌难求,就连大厅的位子都是提前半个月预订的呢。"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暗示沈星沫身份不够,只能挤在大厅。
几个贵公子顿时来了兴致:"既然是云曦的妹妹,不如我们去请沈二小姐上来?总不能让她在下头受委屈。"
沈云曦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犹豫:"这……怕是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萧景翊笑道,"不过是添一个位置的事情。"说着便命侍从去请人。
不多时,侍从回来,面色古怪:"沈二小姐说……多谢殿下好意,但她正在用膳,不便打扰。"
众人哗然。这沈星沫好大的架子,二皇子亲自相邀竟敢拒绝?
"怕是觉得丢人吧。"一个公子哥嗤笑,"毕竟只能坐在大厅……"
话未说完,忽见欣锦楼的掌柜亲自端着一盅汤品走到沈星沫桌旁,恭敬道:"二小姐,这是厨房特地为您炖的灵芝乳鸽汤,最是滋补。"
沈星沫微微颔首:"有劳了。"
掌柜的赔笑道:"您客气了。东家吩咐过了,您随时来都可以直接上天字一号房,今日天字号临时换了客人,实在是……"
"无妨。"沈星沫打断他,"大厅热闹,挺好。"
这番对话清清楚楚传进雅间众人耳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天字一号房?那不是酒楼主人才有的专属雅间吗?
沈云曦脸色煞白,手中的筷子险些掉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各位贵客,欣锦楼今日开业,特送上自酿美酒一壶,聊表谢意。"
率领众位小二前来送酒的管事,赫然就是闻磊。
看着闻磊在人群中长身玉立,从容有度,沈星沫颇为满意。
"听说这酒楼是闻家与人合开的,"忽然有人低声道,"那沈二小姐与闻家关系匪浅,莫非……"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沈云曦身上,带着各种意味。她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楼下大厅里,沈星沫慢条斯理地品着汤,对楼上的目光视若无睹。香橙忍不住小声问:"小姐,咱们为什么不上去啊?"
庆嬷嬷瞪她一眼:"别忘记了今天我们是带着任务的。"
第66章 给脸不要脸
欣锦楼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气氛微妙。
二皇子萧景翊斜倚在紫檀木宽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今日他本是看在闻家的面子上,才给了沈星沫一个进入天字号雅间的机会。
没想到,那沈星沫居然给脸不要脸,派人来回话拒绝。
拒绝的理由只是,正在用餐,不便打扰,就连委婉一下都没有啊。
萧景翊心中冷哼一声,好一个不便打扰!
曾经那么多次,当街拦他,当众表白,怎不见她怕打扰?分明是刻意拂他的面子。
想玩欲擒故纵、引人注意的手段?也不是不可以,但这分寸若是拿捏不好,过了头,就惹人厌烦了。
他堂堂天潢贵胄,何时受过这等怠慢?尤其是来自一个他原本并未放在心上的女子。
这沈星沫,不过是仗着其母出身闻家,又得了先庄皇后一句模糊的承诺,便真以为能攀上高枝了?简直可笑。
幸而闻磊及时端着新酿的“醉仙露”进来敬酒,说了几句场面话。
又将欣锦楼的招牌菜——那据说蕴含着淡淡灵气、能强身健体的菜肴夸赞了一番,才将雅间内那片刻的凝滞与尴尬稍稍化解。
萧景翊面上重新挂起慵懒而自得的浅笑,与众人应酬,仿佛浑不在意沈星沫上不上来,心中却已恨恨地转过了无数念头。
等这个女人日后进了他的门,看他如何好好“修理”她,定要叫她明白,谁才是她的天,谁才是她的主宰!
酒过三巡,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一位身着湖蓝锦袍的贵公子,乃是工部尚书的幼子,举杯笑道:
“要我说,当世最正道,莫过于玄学。闻国师道法通玄,乃我大胤柱石。”
“沈二小姐不愧是身具闻家血脉,自登了星辉楼后,可是越来越出息了。听说不仅修为精进,昨日入了崇文馆,当日便得了魏馆长的亲口赞誉,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纷纷附和。
毕竟闻家势大,沈星沫近来名声鹊起,又是如今这欣锦楼掌事闻磊的表妹,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一直安静坐在萧景翊下首,妆容精致的沈云曦见状,忙柔声接口,一副与有荣焉又谦逊温良的模样:
“李公子过奖了。我家二妹妹近来确实刻苦,是有所长进,能得魏馆长青眼,也是她的造化。”
她轻轻抬起眼睑,小心翼翼地觑了萧景翊一眼,见他神色莫测,便话锋一转,似有无限忧愁般地轻叹了一声:“只是……”
这一声“只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云曦纤纤玉指轻抚着杯沿,声音愈发柔婉,却字字清晰:
“只是二妹妹她……或许是年少得志,难免有些自恃过高了。总惦念着当年先庄皇后娘娘的一句疼爱之语,对二殿下便……便多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我等姐妹劝过几次,她却总是听不进去,实在是……”
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无奈与担忧,仿佛真心为妹妹的“不懂事”而发愁。
她这番话,看似在批评沈星沫,实则句句都在提醒在座众人,尤其是萧景翊:
沈星沫有非分之想,且依仗的就是庄皇后的旧诺。更是将自己撇清,显得她深明大义,顾全皇家颜面。
萧景翊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他自然听得出沈云曦话里的挑拨与卖弄,但这种话,此刻听来,却莫名地顺耳了几分。
他正需要一个人来点明这点,也好让某些人认清楚现实。
他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面容一肃,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凛然:
“云曦小姐此言差矣。我大胤萧家,以信立国,一诺千金。既是先皇后娘娘当年的承诺,我皇家绝不会不认。”
他目光扫过全场,见众人皆屏息聆听,才缓缓继续,声音沉稳有力:
“然,皇家娶妇,尤其是正妃之位,关乎国本,岂能儿戏?绝非仅凭一句旧诺便可定夺。”
“需得慎重考量其家世、人品、德行,更要请钦天监合过时辰八字,必要那福泽深厚、能旺我国运之女子,方可为皇子正妃。此乃国之重事,绝非私谊可论。”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彰显了皇家守信重诺的气度,又毫不客气地将沈星沫可能有的“正妃”念头掐灭在摇篮里,还将择妃的标准拔高到了“国运”层面。
席间顿时一片赞叹之声。
“二殿下所言极是!”
“皇家娶亲,自当如此慎重!”
“正是此理!正妃之位,需德才兼备、八字相合,方能旺我大胤国祚!”
“能入二皇子府,便是做个侧妃,那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足以光耀门楣了!”
“二殿下人品贵重,思虑周全,实乃天下表率!”
阿谀奉承之声如潮水般涌来。萧景翊面色淡然,受之坦然,心中那因沈星沫缺席而起的郁气,总算疏解了不少。
沈云曦垂眸,掩去眼底狂涌的欣喜。
成了!二皇子这番话,分明是认下了这桩婚事。
虽然,听二皇子这话中的意思,是要彻底断绝了沈星沫做正妃的可能!那么……如果拥有信物、有可能嫁入王府的人换成自己呢?
自己无论是才情、容貌,哪一点比不上沈星沫?最重要的是,自己懂得仰慕殿下,懂得顺从,绝不会像沈星沫那般不识抬举!
若是能成为二皇子正妃……即便只是侧妃,待二皇子将来荣登大宝,那最不济也是贵妃之尊!那是何等的荣华富贵,何等的权势滔天!
想到此处,沈云曦的心头一片火热。
她下定决心,今晚回到沈府,无论多晚,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从沈星沫手中把那该死的信物弄到手!
五万两……虽然肉痛得滴血,但与那未来的贵妃之位乃至后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
开业第一天,欣锦楼各个雅间乃至大堂,气氛都是空前热烈。
这里的菜肴真正是征服了所有食客的味蕾。
食客们以去过欣锦楼为豪,见人就津津乐道。
每一道菜、甚至每一壶酒水中,竟都蕴含着一丝淡淡的,但是极为精纯的灵气,长期食用,对修身养性、强健体魄大有裨益!
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京中权贵、修炼之人趋之若鹜。
再看那在人前穿梭往来、指挥若定、应对自如的大掌柜闻磊,以及后厨那位据说掌勺的负责人闻淼,众人心中都已了然。
——这灵气来源的背后,定是那位深居简出、道法通玄的闻国师的手笔!
在京城百姓乃至百官心中,闻国师闻玄罡依旧是如同神祇般的存在,其术法神通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
欣锦楼的成功,无疑让玄门的声望再次攀升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而此刻,被众人默默感念的闻国师,正站在自家庭院中,远眺欣锦楼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之气,抚须而笑,心中满是欣慰与激动。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源头,并非他本人,而是那位归来的“祖师奶奶”。
只要伺候好她,玄门何愁不兴?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玄门在他掌门的这一代,光耀天下的盛景。
第67章 五万两成交
暖星阁内,烛火轻摇。
沈星沫刚沐浴完毕,一身素净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榻边小几,心中盘算的却是欣锦楼日后调料供应之事。
无根天水收集不易,若是生意一直这般红火,怕是难以维持。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沈云曦那把刻意放柔的嗓音:
“二妹妹歇下了么?”
沈星沫唇角微勾,来得倒快。
她使了个眼色,侍立一旁的香橙便去开了门。
沈云曦今日欣锦楼赴宴那身鹅黄色绣缠枝莲的云锦襦裙还没有换下,整套的红宝石头面,发间还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打扮得甚是精心。
她迈步进来,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过,最后落在沈星沫身上,脸上堆起亲切的笑容:
“听说妹妹今日去了欣锦楼?姐姐也去了,只可惜未能同席。”
她绝口不提自己也在欣锦楼看到沈星沫的事情。
沈星沫只淡淡一笑,并不接话,等着她道明来意。
沈云曦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了,闲话了几句家常,终于按捺不住,切入正题:
“说起来,前些日子整理旧物,偶然见到先庄皇后赐给我母亲的一些小玩意儿,想着妹妹或许喜欢,便拿来给妹妹瞧瞧。”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几件小巧的金玉饰品,摆在几上。
沈星沫目光扫过,心中冷笑。
这些不过是寻常宫制首饰,哪里是庄皇后所赐?
沈云曦这是投石问路,试探她手中是否真有信物,又或者,试探她是否认得那信物。
“姐姐有心了。”沈星沫语气平淡,“只是我如今对这些并不甚感兴趣。”
沈云曦见她反应冷淡,心下有些着急,却又不肯直接出了那五万两。
她强笑着又将话题绕了几绕,方才似不经意般道:
“说起来,我前几日得了一方好墨,看着倒像是宫里的东西,可惜无人鉴赏。妹妹如今入了崇文馆,眼界自是不同,不知可否帮姐姐瞧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沈星沫的神色。
沈星沫心中了然,知道火候已到,便顺着她的话道:“哦?宫中用物皆有规制,姐姐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云曦忙道:“是从一个老嬷嬷手中所得,说是早年宫中赏出来的。”
她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补充道:“我瞧着那墨锭边上似乎还刻着个小字,像是……像个‘庄’字?”
沈星沫抬眸看她,眼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庄皇后娘娘生前最爱用的,便是内务府特制的松烟墨,墨锭上确会刻一个‘庄’字以为标记。”
沈云曦心中一喜,强自镇定道:“原来如此。说起来,庄皇后与二妹妹的生母情同姐妹,想必赐下不少此类物件吧?妹妹手中可也有此类珍藏?”
沈星沫微微一笑,不想再与她绕弯子:“姐姐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品鉴墨锭吧?不妨直言。”
沈云曦被她点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恢复如常,笑道:
“妹妹真是爽快人。既如此,姐姐便直说了——妹妹手中的订婚信物,姐姐是真心想要的,不知可否让姐姐先开开眼界?”
“你要先看看货,也是应该的。”沈星沫坦然道。
她对庆嬷嬷点了点头。庆嬷嬷会意,走进内室,片刻后捧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来。
沈星沫打开匣子,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丝帕。
那帕子是天水碧的底色,以上好的云锦织就,触手柔滑细腻,在烛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泽。帕子边缘以金线绣着精细的云纹,右下角则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庄”字,若不细看,几乎与锦纹融为一体,但那特殊的绣工与用料,明眼人一望便知是宫中之物,绝非仿冒。
沈云曦一见那帕子,眼中顿时闪过灼热的光芒,几乎要按捺不住伸手去拿。
她强自镇定,笑道:“果然是好东西!只是二妹妹说的这个价格,实在是太高了。三万两,这已是姐姐能拿出的全部体己了。”
“五万两。”沈星沫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平静无波,“少一两都不行。”
“五万两?”沈云曦坚持要再讨价还价,“妹妹这是在说笑吧?一方帕子,便是金线织的,也值不了这个价!”
“大姐姐自是知道这帕子的意义的,既觉得不值,那便作罢。”沈星沫合上匣盖,对庆嬷嬷道:“收起来吧。”
“等等!”沈云曦急道,脸上青白交错,显然内心挣扎得厉害。
她自然知道这帕子的真正价值——那不是一方普通的帕子,而是庄皇后当年许下的承诺,是通往二皇子妃位的敲门砖!
五万两虽是天价,但若能换来日后母仪天下的尊荣,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五万两确实不是小数目。
她这些年来虽也攒下不少体己,哪怕变卖首饰头面,甚至动用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也是没法凑齐的。如果用了舅舅提供的这笔钱,则后续王夕颜又会成为她强劲的竞争对手。她来回盘桓,总觉得实在是太难了。
沈星沫也不催她,只悠然品茶,任由沈云曦内心天人交战。
良久,沈云曦终于一咬牙,狠下心来:“好!五万两就五万两!”
“可以。”沈星沫放下茶盏,“三日已到,姐姐给了银票,这帕子便是你的了。”
沈云曦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讨价还价:“妹妹,能否再少些?四万五千两如何?姐姐实在……”
“姐姐请回吧。”沈星沫起身送客,“香橙,送大小姐出去。”
“别别别!”沈云曦忙拦住她,赔笑道:“五万两就五万两!我都带来了。”
说罢,她从坏里不舍地掏出一叠银票:“二妹妹你清点一下,这里正好是五万两。”
说着,生怕沈星沫反悔似的,捧过那个装了丝帕的紫檀木匣子匆匆告辞离去。
送走沈云曦,庆嬷嬷看着手中那厚厚一叠、刚刚清点完毕的五万两银票,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方丝帕虽然不是真的订婚信物,但也是当年庄皇后赐给闻夫人,闻夫人又留给沈星沫的念想。
如今却这般卖了,换作银钱……
“小姐……”庆嬷嬷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若是夫人和庄皇后在天有灵,见您将这丝帕卖了,不知该多伤心……”
沈星沫安慰道:“若是我母亲和庄皇后在天有灵,她们一定会非常赞赏我今日做的这笔生意。一条丝帕五万两,这是真正卖上价了。”
“再说了,如此一来,也断了大姐的念想,不用日日夜夜地想着怎么算计我了。我也能落得个清净。”
……
第68章 星夜送礼来
庆嬷嬷心里总是觉得自家小姐受了委屈。
想想之前几年,小姐是多么地喜欢二皇子呀,现在连提都不再提二皇子了。
庆嬷嬷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听说,二殿下他……他今日在欣锦楼那般说辞,分明是还认这桩婚事的,小姐……”
沈星沫接过那厚厚一叠银票,漫不经心地放在一旁,闻言笑道:
“嬷嬷又来了。我早说过,二皇子他配不上你家小姐。我对他并无心意,他那般说辞,不过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既想显得重诺,又要拿捏姿态。”
“别人都以为我们手里有个劳什子信物,我们就应该拿一个出去。如果留着反倒是个祸患,不如换些实在的银钱。”
“您看,五万两,够我们暖星阁宽宽裕裕地过上好些年了。”
庆嬷嬷叹道:“老奴知道您如今不喜二皇子了,可是……大皇子呢?我瞧着大皇子殿下待人温和,对您也是真心实意……”
“嬷嬷,”沈星沫无奈地摇头,“您怎的又扯到大皇子身上了?嬷嬷,为何一定要嫁入皇家?我就带着你和香橙,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她从那叠银票中抽出两张百两面额的,分别递给庆嬷嬷和香橙:“来,这是给你们的。庆嬷嬷用来养老用,香橙收好了,将来嫁人时也好添妆。”
香橙大惊,连连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小姐,这太多了!一百两银子,都能买下好几个香橙了!奴婢不能要!奴婢伺候您是本分!”
沈星沫硬塞到她手中,笑道:“傻丫头,叫你收着便收着。”
“庆嬷嬷年纪大了,须得攒些养老的本钱;你也长大了,将来总要嫁人,多存些私房钱总是好的。跟着我,总不能叫你们吃亏。”
香橙急得眼圈都红了,捧着那巨额银票,手足无措:
“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小姐!等庆嬷嬷老了,奴婢也照顾她!奴婢没有娘,早把庆嬷嬷当亲娘看了!”
说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语气坚决。
庆嬷嬷闻言,又是心酸又是感动,忙弯腰扶起香橙,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孩子,快起来!你有这份心,嬷嬷就知足了!嬷嬷也把你当亲闺女看!”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拭泪。
沈星沫看着这一幕,心中微软。
自她那夜星辉塔上她占了这具身体,一切确实都变了。
如今的暖星阁,虽不说有多富贵,却多了几分温情与生机。
她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都别哭了。你们既一心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日后只会越来越好,且放心吧。”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沈星沫说着话,手下却没停,握着那支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在星纹墨玉钵中蘸了无根天水,于虚空中勾勒符文。
但见笔尖过处,流光闪烁,灵韵盎然,一道道繁复而玄妙的淡金色符印在空中迅速凝聚成形,随后被她纤手一挥,精准地甩入旁边摆放的数十个瓶瓶罐罐之中——那些正是欣锦楼特制调料。
符文没入的瞬间,那些普通的调料似乎变得更加晶莹润泽,隐隐有极淡的灵气波动散发出来。
看今日开业欣锦楼生意的火爆程度,这些蕴含灵气的调料一定会消耗极快。
每月集中处理一次两次算不得有多辛苦,但无根天水收集实在不易。
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沈星沫正为此事头疼,秀眉微蹙。
忽听得下人在门外禀报:“小姐,闻国师来了。”
她挑眉,这么晚了,闻玄罡来做什么?
示意庆嬷嬷和香橙收起银票,整理仪容,方才道:
“快请外祖父进来。”
门开处,闻玄罡一身深青色道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地迈步而入。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那位威严深重、深受帝后敬重的国师大人。
此刻却面带慈祥温和的笑容,看着沈星沫的目光充满关爱:
“星沫这么晚还未歇息?听说你今日去了欣锦楼,可是累着了?”
语气俨然一位心疼外孙女的寻常老人。
沈星沫起身,依着礼数微微屈膝:“劳外祖父挂心,星沫不累。”
目光一扫,庆嬷嬷和香橙便会意,低头敛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房门带上。
待屋内只剩二人,闻玄罡那副慈祥外祖父的面具顿时卸下。
他恭敬地向沈星沫躬身一礼,态度满是儒慕还带着一丝激动:“弟子见过圣女娘娘。”
沈星沫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摆手道:“不必多礼。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她目光落在他袖口,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闻玄罡直起身,脸上抑制不住兴奋之色,忙从袖中取出几个玉盒、瓷瓶,还有一个不小的玉坛。
一一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如献宝般:
“今日机缘巧合,得了几样小玩意儿,想着圣女娘娘修炼或许用得上,便赶紧给您送来了。”
他先打开一个长方形的玉盒,里面是厚厚一叠黄表纸。很显然,那并非普通黄纸,而是泛着柔和金光的箔纸,上面有天然的云纹流转:“这是金箔云纹符纸。”
又揭开一个巴掌大的剔红瓷瓶的盖子。
顿时一股炽热却又沉凝的异香弥漫开来,里面是鲜红欲滴、宛如凝固鲜血般的朱砂:
“这是千年血玉辰砂,蕴含至阳灵气,画符威力倍增,尤其是火雷属性的符箓,更是极品。”
最后,他郑重地捧出那个尺许高的白玉坛子,坛身冰凉刺骨,隐隐有白色寒雾缭绕,坛口密封得极为严实:
“还有这无垠水,知道圣女娘娘最近需要,我特意从宗门秘藏中启出来的。门中弟子也都得了指令,会用心收集,此后可以长期供应娘娘使用。”
沈星沫目光扫过这些玄门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眼中终于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尤其是在那坛无垠水上停留片刻:“有心了。”
这确实是她眼下长期需要的东西,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闻玄罡见她满意,心中大喜,仿佛得了莫大的夸奖,忙道:
“请圣女娘娘放心!弟子日后定更用心搜寻收集这些材料!”
“宗门库藏、皇室赏赐、乃至各地进献,但有好东西,定先给圣女娘娘送来!”
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又急切的神情,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
“其实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实在按捺不住,想请教圣女娘娘。”
“说。”沈星沫在主位重新坐下,示意他也坐。
第69章 他们配不上
闻玄罡却不敢坐实,只挨着凳子边坐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锦囊,倒出七八颗圆润饱满、金光灿灿的豆子,有些讪讪的道:
“便是那撒豆成兵之术……我按圣女娘娘上回所授法门,日夜练习,略略有了一点心得,却总觉欠些火候,化身凝而不实,维持不过三四息便溃散了。”
“今夜练习时忽有所感,却又抓不真切,实在心痒难耐,特来求圣女娘娘指点一二。”
沈星沫瞥了他一眼,伸出一根纤长手指,指尖灵光微闪,凌空一点。
其中一枚金豆便自行飞起,落入她的掌心。
只见她五指轻拢,一道微不可察的灵韵渡入,那金豆顿时金光大盛,眨眼间化作一个寸许高的金甲兵士。
金甲兵士手持微型长枪,在她掌心腾挪跳跃,招式凌厉,灵动非凡,竟宛如活物。
且那股凝实的灵力波动持续了足有十数息都未见消散。
闻玄罡看得眼都直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喃喃道:“圣女娘娘神通玄妙,果然非我所能及!”
沈星沫意念一动,金甲兵士散去,重新化为金豆落回桌上。她淡淡道:“你且演来我看。”
闻玄罡忙凝神静气,屏息运气,指尖拈起一枚金豆,口中默念法诀,将自身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而后手腕一抖,将金豆抛向身前空地。
但见金光一闪,噗的一声轻响,豆子化作一个半人高的金甲兵士虚影,落地时长枪一摆,架势倒是有了,却显得有些透明虚幻,脚步虚浮。
果然,不过勉强维持了三息左右,便晃了一晃,如同泡影般破裂,重新变回金豆,“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请圣女娘娘赐教!”闻玄罡老脸微红,躬身道,语气充满恳切。
沈星沫沉吟片刻,道:
“你灵力运转过于刚猛急躁,只重其形,未得其神。撒豆成兵,非是强力催谷灵力塑造一个空壳,而是以自身神念为引,精纯灵力为媒,沟通天地间一点灵机,赋予其暂存的‘意’。你所化兵士,空有外形,内无神意,故难以持久。”
她伸指,隔空虚点闻玄罡眉心:“凝神,静心,感受我灵力流转之轨迹,重在绵长与共鸣,而非霸道与灌注。”
闻玄罡立刻闭目凝神,摒弃所有杂念。
只觉一股清凉却磅礴、细腻如丝的灵力自眉心祖窍涌入,循着一种极为玄奥复杂的路线在他经脉中缓缓运行一周天,其中灵力的强弱变化、转折停顿,无不蕴含深意,与他平日修炼时直来直去、追求磅礴刚猛的方式大不相同。
他天资本就极高,否则也无法坐上国师之位,此刻得此精准无误的亲身指点,顿时如醍醐灌顶,许多往日晦涩难明之处豁然开朗!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闪烁,再次拈起一枚金豆。
这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变得沉稳了许多,灵力输送变得绵柔而持续,神念高度集中,与手中金豆、与周围天地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敕!”他低喝一声,将金豆抛出。
金光闪处,一个凝实了近半的金甲兵士现身,虽然比起沈星沫所化仍有差距,但轮廓清晰,目光似乎也有了一丝神采,手持长枪稳稳站立。这一次,足足维持了将近十息,方才逐渐淡化消失!
“十息!十息了!”闻玄罡喜不自胜,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对着沈星沫连连躬身行礼:
“多谢圣女娘娘指点!弟子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关键在此!在于神念牵引与天地灵机的共鸣!”
沈星沫微微颔首:“悟性尚可。勤加练习,熟能生巧,日后化身存续时间自会延长,威力也能逐步增强。”
“是是是!弟子定当日夜苦修,绝不辜负圣女娘娘亲自点拨之恩!”
闻玄罡如获至宝,宝贝似的将地上那几颗金豆捡起来收好,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
又趁机请教了几个平日修炼中积攒的疑难,沈星沫皆一一解答,言简意赅,直指要害,闻玄罡只觉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直到夜深,闻玄罡才心满意足,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送走闻玄罡,沈星沫看着桌上那坛无垠水以及金箔符纸、血玉辰砂,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轻松的弧度。
看来,欣锦楼的调料供应问题,暂时是解决了。而且,有闻玄罡这个“徒孙”尽心尽力地去搜罗,日后许多材料,或许不必再像之前那般发愁了。
庆嬷嬷一直把闻国师送到了暖星阁外。
看着庆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闻玄罡停步问道:“可是你家小姐还是什么事情要与老夫说?”
见到老主子发文,庆嬷嬷不再犹豫,把沈星沫把当年先皇后娘娘的一条帕子,以五万两银子的价格,当订婚信物卖掉的事情说了。
闻玄罡一听就乐了,要说会做生意,还得看这位祖师奶奶。
他由衷地赞道:“卖得好啊,卖得好!”
庆嬷嬷一时竟没有明白过来闻国师话中的意思。她解释道:“这信物之后一旦面世,那是真的断了小姐嫁入皇家的路。别说嫁不了二皇子了,大皇子,怕也是没有机会嫁了。”
“为何要嫁入皇家?”闻玄罡想都没有想,就否决了。
这位祖师奶奶,可是圣女娘娘啊,皇家那几个小屁孩,怎么敢高攀圣女娘娘?
“你记住,”闻玄罡正色道:“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好,他们,都配不上你家小姐。”
说罢,他欢快地走了。
留下庆嬷嬷在夜色中凌乱。
第70章 正妃的人选
曹溪臣在曹家年轻一辈中,是公认最有出息、最具眼力的一个。
他早早便站定了队伍,跟随在众臣眼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二皇子萧景翊身边,可谓是前途一片金光璀璨,家族资源也多有倾斜。
欣锦楼宴会后,曹溪臣步履略急,匆匆回家。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虑。
最近二皇子的一些变化,看似平常,落在曹溪臣这等心思敏锐之人耳中,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二皇子萧景翊年岁渐长,他乃是中宫皇后所出,身份尊贵,他的婚事,从来就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是朝堂势力重新洗牌的风向标。
结合近日萧景翊偶尔流露出的口风以及他在欣锦楼对沈星沫的态度,曹溪臣心中有了清晰的判断——二皇子的选妃之事,恐怕已被陛下和皇后娘娘提上了日程,即将正式启动。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禀报祖父。
夜色渐深,曹府内灯火次第亮起。
曹溪臣并未回自己院落用膳休息,而是仔细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学袍,深吸一口气,径直前往府邸深处,户部尚书曹万盛的书房。
曹万盛虽已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尤其一双眼睛,历经数十年官场沉浮,锐利如鹰隼,洞悉人心。
他是个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走一步看三步的老江湖。
此刻,他正在书房内,就着明亮的烛火,慢条斯理地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画,笔法沉稳,不见丝毫浮躁。
听闻嫡孙求见,他笔下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进来。”
曹溪臣恭敬行礼后,示意书房内伺候笔墨的小厮暂时退下。
待房门轻轻合上,他才压低声音,开门见山:“祖父,孙儿有要事禀报。”
“讲。”曹万盛依旧专注于笔下的山石勾勒。
“孙儿观二殿下近日言行,并综合一些风声判断,其选妃之事,恐已近在眼前,宫内或许不日便将有所动作。”
曹溪臣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听到“选妃”二字,曹万盛练字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晕染开去。
他顺势收笔,将毛笔搁在笔山上,这才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孙子:
“哦?详细说说。都有哪些风声?陛下和娘娘属意何人?”
“正妃人选尚未有明确定论,各方想必都在暗中角力。”
曹溪臣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但有一事,孙儿以为至关重要。沈家那位……沈星沫,闻家的外孙女,据可靠消息,似乎已内定,只占侧妃之位。”
“沈星沫?只占侧妃?”
曹万盛眼中精光爆闪,彻底来了兴趣。
他拿起一旁的温毛巾擦了擦手,沉吟道:
“沈家那丫头……身份有些特殊。闻家的外孙女,摄政王似乎也对她颇为照拂。皇后娘娘竟只予她侧妃之位?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消息可确切?”
他需要万无一失的判断。
“孙儿多方印证,八九不离十。”曹溪臣笃定道,
“应是皇后娘娘权衡各方利弊之后的结果。闻家虽显赫,但终究不掌实权,且闻玄罡醉心玄学,于朝政实权影响有限。”
“其本身家族沈家不值一提。相比之下,一个侧妃之位,既全了与前皇后的情谊,又不至于失去和强大的势力联姻的机会,当是娘娘所能做出的最有利选择。”
曹万盛缓缓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
“不占正妃之位……好,甚好!如此一来,正妃之位空悬,我曹家倒是真可以放手一争了!”
他转身,赞赏地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孙子,“溪臣,此事你察觉的及时,分析得也透彻,很好。不愧是我曹家下一代的中流砥柱。”
“为家族分忧,是孙儿本分。”
曹溪臣低头谦逊道,但眼中亦闪过一丝得色。
“嗯。二皇子正妃之位,我曹家可以争上一争。”曹万盛目光灼灼,
“溪婷那孩子,也该为她铺路了。你且下去吧,此事我自有计较。”
曹溪臣恭敬退下。
书房内,曹万沉思片刻,扬声唤来老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老管家领命,匆匆而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曹府一品诰命夫人、曹万盛的发妻余氏,便已按品大妆,身着庄重的诰命服制,向宫中递了请求觐见的牌子。
理由亦是风雅而不失身份——她亲手培育多年的几株珍品兰花开得正好,姿态幽雅,香气清远,特想送入宫中请皇后娘娘一同赏鉴赏鉴。
皇后何氏素来以雅致自居,尤其喜爱兰花,听闻此讯,又知是曹尚书夫人请见,自然是欣然应允,传旨入宫觐见。
余氏身边的,是曹尚书的嫡孙女曹溪婷。
曹溪婷年方十五,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秀丽。此刻她穿着一身的藕荷色衣裙,更显得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婷儿,今日随祖母入宫去见皇后娘娘,需得谨言慎行,仪态万方,可明白了?”
余氏拉着孙女的手,细细叮嘱,“娘娘若问话,需得思量后再答,既要显我曹家女儿的才情,又不可过于锋芒毕露,要温婉谦和……”
曹溪琴俏生生地应道:“祖母放心,孙女儿省的。定不会失了曹家的体面。”
她眼中闪烁着聪慧与期待的光芒,显然已知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余氏的马车缓缓驶到宫门口,又换了小轿。
皇后在自已宫中的小花厅接见了她们。
厅内熏香袅袅,气氛温馨融洽。
余氏献上那几盆价值不菲、造型奇特的兰花,又与皇后聊了些养花心得、京城里的趣闻轶事。
言谈间分寸把握得极好,既不显得过分热络攀附,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曹家对皇后的敬意与亲近之意。
曹溪婷乖巧地跟在祖母身后,仪态端庄,举止优雅,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量过。
向皇后问安时,声音清脆悦耳,态度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怯场。
她今日的装扮既符合年龄的娇俏,又透着高门贵女的清雅气度,显然是经过极严格的教养和刻意准备。
何皇后看着曹溪琴,眼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赞赏。她亲切地拉着曹溪琴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问了些读什么书、可习女红、平时有何雅好等问题。
曹溪琴皆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时恰到好处,谈论女红时又显露出女儿家的灵巧心思,显露出不俗的才情和教养。
话题看似随意家常,却不知不觉间引到了几位皇子的学业和年纪上。
余氏适时地感叹时光飞逝,转眼孩子们都到了该成家立室的年纪,又状若无意地、用极其自然的语气夸赞了几句二皇子萧景翊文武双全,气度非凡,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
何皇后何等精明,自然早已听出弦外之音。
她仔细打量着曹溪婷,越看越是满意。
曹家是朝中实权重臣,门第显赫,曹万盛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位高权重,深得陛下倚重。
曹溪婷本人又是这般品貌双全,端庄得体,若能为翊儿正妃,无论是于翊儿的前程,还是于未来王府的内帷安定,都是极佳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曹家主动递出橄榄枝,且显然不介意沈星沫那个有着特殊背景的丫头以侧妃身份存在,这解决了她的一大顾虑。
双方都是聪明人,许多话无需挑明。
一场赏花之会,宾主尽欢,初步的默契与联盟,便在氤氲茶香与言笑晏晏中悄然达成。
余氏带着曹溪婷告退时,何皇后还特意赏了曹溪琴一支赤金镶红宝珠的鸾鸟步摇,其意不言自明。
曹溪婷接过赏赐,双颊飞红,更添艳色,恭敬谢恩,礼仪无可挑剔。
第71章 想伺机报复
宫门外不远处,一家格调清雅的茶楼二楼雅间内,曹溪臣正陪着二皇子萧景翊临窗而坐。
这个角度经过精心挑选,恰好能清晰地看到从宫里出来的车驾和人影。
“殿下稍安勿躁,祖母和舍妹去给娘娘请安,这个时辰应该快出来了。”
曹溪臣熟练地烫洗茶具,为萧景翊斟上一杯香气馥郁的新茶。
萧景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宫门方向,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和被他努力压制的好奇:
“溪臣,你那个妹妹,当真如你所说般出色?京中贵女本王也见过不少,可别让本王失望才好。”
他对于正妃的人选自然也极为上心,这关乎他未来的势力布局和内宅安宁。
曹溪臣自信一笑,放下茶壶:“殿下放心。溪琴是家中这一代唯一的嫡女,自小便是千娇百宠,更是集全族之力,请了最好的嬷嬷和女师倾心培养。”
“样貌、才情、脾性、处事手腕,无一不是按未来宗妇的标准打磨的。若非如此,曹家不敢生出那般高远的心思。”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女儿家面皮薄,待会儿殿下远观即可,莫要唐突惊扰了她。”
正说着,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曹家的马车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
车帘用的是上好的苏缎,并不完全透明,只能偶尔被微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车内端坐的模糊身影。
萧景翊不由地微微倾身,凝神望去。
恰在此时,马车经过宫门前一处略微颠簸的青石板路面,车帘晃动幅度稍大,一张清丽绝伦的侧脸短暂地、清晰地映入萧景翊眼帘。
只见那少女肌肤莹白,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瓣丰润嫣红,嘴角天然微微上翘,带着一抹娇憨。
仅仅是惊鸿一瞥,那通身的端庄气派与隐约流露的、被精心呵护养育出的娇贵之气,便已令人心折。
萧景翊眼前一亮,原本的不耐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兴味和毫不掩饰的满意。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
“果然……秋水为神玉为骨,风姿卓越,名不虚传。曹尚书果然好福气,养了个好孙女。”
曹溪臣见状,心中大石彻底落下,知道此事在二皇子这边,已成了一大半。
他笑道:“能得殿下青眼,是舍妹的福气。”
然而,因着这“偶遇”一番耽搁,等萧景翊和曹溪臣意识到时辰,急忙赶回崇文馆时,早已过了上课的时辰许久。
今日讲授的是玄学课程,讲课的夫子正是近来声名大噪、被陛下尊为国师的闻玄罡。
闻玄罡此人,于玄学一道确有深究,但规矩也极大,最厌学生迟到早退,认为这是心不诚、道不坚的表现。
果然,两人刚踏进崇文馆那肃穆的院门,便被闻玄罡的一名随侍道童面无表情地拦在了讲堂之外。
“二殿下,曹公子,夫子有令,今日迟到者,需于院中静立思过,感悟天时有序,不可违逆。待本堂课结束,方可入内。”
道童一板一眼地传达指令,丝毫不因萧景翊的皇子身份而有所通融。
萧景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罚站晒太阳也就罢了,虽说已过了夏日酷暑,但秋日阳光依旧毒辣。
偏生这崇文馆外的广场,修建得开阔无比,正是百官下朝出宫的必经之路!
让他一个堂堂嫡出皇子,如同蒙学里被罚站的稚童般,傻愣愣地站在这里供那些下朝的臣子们围观、打量、甚至暗中议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闻玄罡绝对是故意的!
两人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强行闯进去或者反驳夫子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院子中央指定的地方,如同门神般站在那里。
萧景翊只觉得那些路过的官员投来的目光充满了诧异、探究、好奇,甚至他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和幸灾乐祸,这让他如芒在背,脸上火辣辣的,内心怒火翻腾,拳头攥得死紧。
讲堂内,闻玄罡正在深入浅出地讲解着玄法正道的精妙之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引经据典,玄奥非常。
而坐在下方靠窗位置的沈星沫,刚刚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运转功法,吸纳完毕今日份从皇子身上逸散出的、依旧稀薄却聊胜于无的龙气。
这暖洋洋的龙气和闻夫子那平稳得近乎催眠的语调,令沈星沫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全靠强大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不趴下去。
门外的萧景翊,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闻玄罡这绝对是公报私仇!定然是因为自己已内定要娶曹家嫡女为正妃,只考虑让他闻玄罡的外孙女做侧妃,这老家伙心生不满,才借此机会故意羞辱他!打压他!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好个闻玄罡!好个国师!竟敢如此折辱本王!”
萧景翊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怨毒。
一旁的曹溪臣也是面皮发烫,但他更善于隐忍,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他低声劝慰道:“殿下息怒。闻夫子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国师,深得陛下信任,此刻与他正面冲突,于我等不利,反而落人口实。”
“难道就白白受这屈辱?这口气本王咽不下!”萧景翊怒道,额角青筋跳动。
曹溪臣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光芒,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今日之辱,自然不能就此作罢。只是报复需得巧妙,不宜直接针对闻夫子本人。明日……明日是礼学课程,授课的夫子,正是家祖。”
萧景翊闻言,眉头一挑,怒火稍熄,转而露出一抹阴冷的、心领神会的笑意:
“哦?曹尚书明日授课?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曹溪臣的潜台词。
曹溪臣阴恻恻地笑道:“正是。不如……让家祖在明日的课上,借着考校学问、教导礼仪规矩的名头,好好‘关照’一下那位沈姑娘?”
“她若答不上来,或言行有失,当众出丑,岂不正好?既煞了闻家的威风,也算为您今日出了一口恶气!”
萧景翊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脸上浮现出残忍的快意:
“好!便让曹尚书好生‘教导’一下她!让她知道,即便有闻家撑腰,有摄政王偶尔看顾,在这崇文馆内,乃至在这京城,谁才是真正不能得罪的人!谁,才是她未来需要仰望的主子!”
第72章 价格卖亏了
散学的钟声终于敲响,如同天籁。
解救了快要被烈日和屈辱烤焦的萧景翊和曹溪臣,也惊醒了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沈星沫。
学子们纷纷收拾书具,低声交谈着陆续走出讲堂。
闻玄罡率先负手走出,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萧景翊和神情尴尬的曹溪臣。
但他只是目光淡漠地扫过,仿佛没看见这两个罚站的人一般,丝毫没有身为“肇事者”的觉悟。
旋即,他目光转向正随着人流走出来的、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懵懂状态的沈星沫,脸上立刻冰雪消融,堆起了堪称慈祥甚至略带讨好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星沫啊,”闻玄罡语气热切得近乎突兀,
“今日上课可累着了?正好,府里刚来了个江南厨子,手艺颇佳,尤其一道蟹粉狮子头做得极为地道,我们祖孙正好一同用个晚饭,也好让你外祖母见见你,她时常念叨你呢。”
沈星沫看着眼前这位演技浮夸、热情过度的“外祖父”,心里明镜似的。他这般殷勤,无非还是为了窥探更多的奥秘。
她礼貌地笑了笑,婉言拒绝,语气疏离:“多谢闻夫子好意。只是今日听得有些乏了,头昏脑涨的,想早些回去歇息,就不叨扰您和外祖母了。”
闻玄罡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不敢过分纠缠。生怕惹恼了这位“祖师奶奶”,断了他求道问法的门路。
他只得继续努力扮演着关爱外孙女的老人角色,捋着花白的胡须叮嘱道:
“既如此,便好生回去歇着。读书悟道也不急在一时。若有空,定要多来府里走走,你外祖母是真心惦记你。”
“星沫记下了。”沈星沫点头应允,态度客气而冷淡,明显是敷衍。
闻玄罡见事不可为,只得一步三回头,唉声叹气地先行离去,那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萧索,只是不知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演给沈星沫看的。
沈星沫轻轻舒了口气,仿佛送走了一个大麻烦,正准备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一人猛地跨前一步,拦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正是脸色阴沉、眼中余怒未消的二皇子萧景翊。曹溪臣则跟在他身后半步,眼神闪烁,一副狗腿子的姿态。
“沈星沫,等一下。”萧景翊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本殿下有正事要与你谈。”
沈星沫挑眉,看了看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又瞥了眼他身后眼神闪烁的曹溪臣,心中了然,定然没什么好事。
但她也不想在此地与他起冲突,便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殿下请讲。”
“此地人多眼杂,随我来。”萧景翊说着,不由分说,便率先向着崇文馆后方那处人迹罕至、怪石林立的假山群走去。
那里地形复杂,便于避开耳目。
沈星沫无可无不可地跟上,步履轻松,仿佛只是去散个步。
这一幕,恰好被稍晚出来的大皇子萧景宸看见。
他眉头微蹙,看着萧景翊那不善的脸色和沈星沫随其而去的背影,对身旁的侍卫青杨递了个眼色。
青杨会意,立刻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他身手极好,隐匿在廊柱、树木之后,远远缀着,确保能听到动静又能随时现身护持。
假山之后,环境清幽,嶙峋的石峰投下片片阴影,隔绝了前方的喧嚣,却也显得格外僻静,气氛无端有些紧绷。
萧景翊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沈星沫,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和毫不掩饰的警告:
“沈星沫,你我之间,所谓婚约,不过是源自先母后与你母亲姐妹情深时的一句戏言玩笑。”
“但本殿下乃中宫嫡出,堂堂皇子,绝非那等背信弃义之人!既然外界已有此传闻,母后亦有此意,本殿下便会认下!”
他话锋一转,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但你,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斤两!侧妃,就要有侧妃的样子!”
他摆足了皇子的威势,神情傲慢地训斥道:
“从此以后,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也莫要再在人前现眼丢脸,玩那些故作清高、欲擒故纵的无聊手段!”
“等日后若入了王府,需得安分守己,恪守妇道,以夫为天,尽心伺候好本殿下以及未来的正妃娘娘!若你能识趣懂事,本王自不会亏待于你,保你一世富贵安稳。若不能……”
话语中的威胁与轻蔑,不言而喻。
他几乎已经认定沈星沫之前的种种行为,都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力的手段。
沈星沫安静地听完,脸上非但没有露出萧景翊预想中的惶恐、委屈、或是感激涕零,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笑容明媚灿烂,却带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可笑的笑话。
“殿下这番安排,真是……周到至极,苦心孤诣。”
她笑嘻嘻地说,语气轻快,每个字却都像小针一样扎人,
“只可惜啊,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您这番算计,怕是表错了情,会错了意。”
萧景翊一愣,完全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没明白她的意思,眉头紧锁:
“你此言何意?休要故弄玄虚!”
沈星沫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意思就是,那个劳什子的婚约信物啊,我看着也没什么用,带在身边还嫌累赘。前些日子手头紧,缺钱花,就顺手找了个识货的当铺,给卖掉了。”
“所以啊,殿下您就不用再为难自己遵守什么承诺了,咱们俩,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没关系了。您放心地去娶您的正妃侧妃吧。”
“卖、卖掉了?!”
萧景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如同听到了天方夜谭,脑子嗡地一声,几乎一片空白,
“那信物……那信物乃是先皇后遗留下的!是……是皇家之物!你……你竟然卖了?!你怎么敢?!你疯了不成?!”
他想象中的沈星沫,本该将那信物视若性命,苦苦哀求他履行婚约,或是至少借此索要更多好处才对!
这女人是不按常理出牌,还是彻底疯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羞辱、被践踏了尊严般的荒谬感席卷了他!
暴怒之下,萧景翊猛地一脚狠狠踹在身旁坚硬的太湖石假山上,发出“嘭”的一声沉闷巨响,山石微微震动,落下些许灰尘。
他脸色铁青,指着沈星沫,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语无伦次:
“沈星沫!你……你好大的狗胆!你简直……放肆!无法无天!你一定会为你今日的狂妄后悔的!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好看!”
他气得连本殿下都忘记了自称了。一旁的曹溪臣也惊得长大了嘴巴。
面对他的雷霆暴怒,沈星沫只是眨了眨眼,歪着头,故作沉思状,语气里满是惋惜和调侃:
“被殿下这么一提醒,我好像还真有点后悔了。”
萧景翊以为她终于知道怕了,意识到闯下了大祸,正要冷笑出声,准备欣赏她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样子。
却听沈星沫接着说道,语气无比真诚:
“早知道殿下您如此‘重承诺’,对信物那般在意,视若珍宝,我当时就该把价格再往上抬高个五万两银子才对!唉,亏了亏了,真是亏大了!现在想想,心好痛啊!”
“你……!噗——!”萧景翊彻底被她这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沈星沫的手指都在剧烈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咆哮,
“不可理喻!疯子!我们走着瞧!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说罢,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对话和对方那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狠狠一甩袖袍,带着滔天怒气,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假山。
留下沈星沫一个人在原地坦然自若。
暗处的青杨将这一切尽收耳底,脸上惯常的冷漠表情也几乎绷不住。
他的眼中同样闪过极大的错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
这位沈二小姐,行事作风真是……每次都出人意料。
沈星沫看着萧景翊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仿佛只是打发了一个胡搅蛮缠的陌生人。
然后,她悠闲地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离开了假山区域。
第73章 何皇后使计
萧景翊一路气急败坏,横冲直撞地冲进了皇后宫殿,连门口宫人的行礼都视而不见。
“母后!她简直反了!反了天了!”
他甚至忘了最基本的礼仪,便冲着正在悠闲品鉴新进贡香茶的何皇后大声咆哮起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扭曲,
“那个沈星沫!她……她就是个疯妇!她居然……居然把信物给卖了!卖了!”
“什么?”正优雅嗅着茶香的何皇后闻言,手腕猛地一抖,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一声刺耳的清脆响声。
她豁然抬头,脸上先是布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随即涌上巨大的怒气,“卖了?她怎敢如此?!那是庄皇后留下的遗物!是皇家赐下的信物!她怎么敢?!!”
然而,这股源于皇家尊严被挑衅的怒气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何皇后到底是浸淫后宫多年、历经风浪才登上后位的胜利者。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锐利如刀的光芒,迅速权衡利弊。
旋即,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和巨大的轻松感,难以抑制地浮上她的眉梢眼底。
她缓缓放下茶盏,甚至嘴角还控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卖了……呵,卖了也好。卖得好!”
“母后?!”萧景翊正等着母亲与他同仇敌忾,见状彻底懵了,不解地看着母亲,怀疑自己是不是气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您……您为何还笑?她这是大不敬!是打我皇家的脸面!”
“翊儿,稍安勿躁。坐下说话。”
何皇后语气出乎意料地平和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示意宫人都退下。
她亲自给儿子倒了杯凉茶,“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卖了信物,于我们而言,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是求之不得的解脱!”
她冷静地分析道,条理清晰:“从此以后,不是我们皇家不认旧账,不守承诺。而是她沈星沫自己行为不端,自甘下贱,上不了台面!”
“一个女子,竟连生身母亲定下的婚约都敢随意舍弃,连订婚的信物都能随意变卖换取金银,如此目光短浅、品行有亏、贪婪无状,说出去,天下人只会耻笑于她,鄙夷沈家家教,谁会指责我们皇家半句?我们反而是被欺骗、被辜负、被羞辱的苦主!”
何皇后站起身,缓缓踱步,越说越是顺畅,越是觉得此事简直是天赐良机。
正好借此彻底甩掉沈星沫这个烫手山芋和大包袱。
“本宫原本还想着,她毕竟是闻盈盈的女儿,闻家的外孙女,摄政王似乎也对她另眼相看,虽然不堪为正妃,但若你实在不愿违背‘承诺’,给她个侧妃之位,拴住闻家和或许存在的、摄政王那边的关系,也未尝不可。毕竟,那婚约是个现成的、无法公然撕毁的理由。”
她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轻蔑:“可现在,她自己亲手把这理由给毁了!信物已失,婚约便无凭无据!空口无凭,那就是她一面之词!”
“这是她自绝于皇家,自毁前程,与我们再无半点干系了!谁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何皇后越想越觉得畅快,当即决定:“事不宜迟,必须趁热打铁,将此事彻底定性!本宫这就去面见陛下!”
何皇后立刻重新整理妆扮,摆出沉痛又无奈的表情,动身前往皇帝萧泽的御书房求见。
见到皇帝,她先是依礼参拜,然后便用一种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的语气将事情道来:
“陛下,方才翊儿急匆匆来寻臣妾,哭诉了一桩……一桩臣妾闻所未闻的荒唐事。事关姐姐当年与沈家订下的那门娃娃亲,臣妾不敢隐瞒,特来禀报陛下。”
“哦?何事让翊儿如此失态,又劳动皇后亲自前来?”
萧泽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面露疑惑。
“陛下,那沈家姑娘沈星沫,不知是何缘故,是贪图金银还是本就对婚约不满,竟……竟将姐姐当年留给她的订婚信物,给私下变卖了!”
何皇后语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震惊、不解与痛心,
“翊儿得知后,又气又伤心,觉得辜负了先皇后的一片心意,又觉那沈星沫实在不堪匹配,品行低劣。”
“臣妾初闻,也觉得此事太过荒唐离谱,闻家和沈家也不知是如何教养的,竟纵容她做出此等事来……”
“卖了?”萧泽果然也大吃一惊,眉头紧紧锁起,
“竟有此事?先皇后钦赐的信物也敢卖?那丫头,竟如此不知轻重?”
他印象里,那丫头虽然有时候言行出格,但看着灵秀,不像蠢钝贪婪之人。
“千真万确,沈星沫亲口承认的,否则翊儿岂会气成那般模样。”
何皇后语气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开始为自家争取最大利益,
“陛下,如今情况已然明朗。翊儿不愿,沈星沫不肯,当年之事,说到底也只是庄姐姐与沈夫人姐妹情深时的一句戏言,并无正式婚书存档宗人府。”
“既然双方皆无此意,且沈星沫已自毁信物,不如就此作罢,从此两不相干,也免得日后成为怨偶,反倒辜负了姐姐当年的一片美意,更损了皇家颜面。”
萧泽沉吟着,信物被卖,这确实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
如此一来,皇家若再坚持,反倒显得死皮赖脸,强人所难,确实大大失了体面。
何皇后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其并未动怒,更多的是惊讶和权衡,便趁热打铁。
“陛下,既然与沈家的婚约已因对方之过自然解除,翊儿的婚事却不宜再拖。臣妾听闻,翊儿与曹尚书家的嫡孙女曹溪婷,颇为投缘。”
“曹家姑娘臣妾近日也见过,确实品貌端庄,才华出众,性情温婉,是个良配。曹尚书为国操劳,兢兢业业,其家教想来也是极好的。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萧泽看了何皇后一眼,心中明了这恐怕才是她今日来的真正目的。
他对于曹家倒没什么恶感,曹万盛是能干事的臣子,户部打理得井井有条,曹家女儿配翊儿,也算门当户对,能稳固翊儿的势力。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曹家女……朕似也有耳闻,是个不错的。既然你和翊儿都觉得好,这些皇子选妃的事,本就该是你这中宫皇后多为主张操持的。你看着办吧。”
何皇后心中一喜,正要谢恩。
却听萧泽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提醒道:
“皇后,你要记住,你不只是翊儿的母后,可也是宸儿的母后。”
“说起来,宸儿还比翊儿年长一岁,他的婚事,你也要一并多多上心,仔细安排才是。都是朕的儿子,切莫顾此失彼,惹来非议。”
何皇后心中一紧,萧景宸作为皇长子,在皇帝的心目中一直占据很高的地位。
她原本下意识想顺势提议,既然前皇后希望沈星沫嫁入皇家,而大皇子恰是长子,身份也匹配,不如就让沈星沫嫁给萧景宸好了!
既能堵住悠悠之口,显示自己的“公平”,又能把这个娘家没有多大势力的麻烦和耻辱彻底甩给萧景宸,恶心他一把。
但话到嘴边,她又猛地咽了回去。
沈星沫刚刚闹出卖信物这出,名声已有巨大瑕疵,若此时强行指给萧景宸,万一以后闹出什么更不堪的事情,或是闻家、摄政王那边因此生出什么更大的波折,牵连广泛,恐怕反而会影响到自己的儿子翊儿。得不偿失。
更何况,陛下刚才特意提醒了要“公平”,此时再提,显得太着痕迹。
念头电转间,何皇后立刻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她脸上露出端庄温婉、无比贤淑的笑容,恭敬地应道:
“陛下放心,宸儿是皇长子,他的婚事,臣妾岂敢怠慢?一直以来都放在心上呢。定然会细细斟酌,务必为他挑选一位德容言功皆备、家世清白的贤淑女子为配。必定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让陛下忧心。”
萧泽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朕相信皇后自有分寸。翊儿的婚事,你和曹家先议着吧,有了章程再报与朕知。”
“是,臣妾遵旨。”
何皇后压下心中的狂喜,恭敬行礼告退。
走出御书房时,她只觉得浑身轻松,阳光都似乎格外明媚了几分。
顺利甩掉了沈星沫这个天大的包袱,又能为儿子争取到曹家这门强有力的姻亲,今日之事,实在是顺利得超乎想象。
至于大皇子萧景宸的婚事?她自然会上心——上心地给他挑一个“好”媳妇!
第74章 丝帕掀波澜
皇家的那块绣着庄皇后标记的丝帕,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王广栋书房那张紫檀木桌案上。
烛火摇曳,温润的丝绸流转着柔和的光泽,无声地见证着桌前几人之间涌动的暗流。
王广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丝帕和眼前三位女眷之间逡巡。
他的女儿王夕颜,俏脸含霜,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那信物,毫不掩饰志在必得的光芒。
而他的妹妹王氏,则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身旁她的女儿沈云曦,虽低垂着眼睑,但绞着帕子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内心。
“咳,”王广栋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东西是到手了,五万两真金白银换回来的。但这事儿,绝不能像市井买卖一样嚷嚷出去。皇家的颜面,重于泰山。”
他顿了顿,官场老油子的沉稳此刻尽显无疑:
“我们必须想个稳妥的法子,既不损伤天家体面,又能把这信物的效用落到实处。”
“这些年,我在朝中存了些人脉,需要仔细斟酌,找条最稳妥的路子,把消息递上去。”
王氏闻言,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兄长所言极是。只是这递话的人选和说辞,可得万分小心,若是一个不慎,只怕好意变成歹意,反而惹祸上身。”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若让王广栋去操作,话里话外必然偏向他的亲生女儿王夕颜,那她的云曦还有什么指望?
王广栋自然听出了妹妹的弦外之音,他微微皱眉,语气却不容置疑:
“这是自然。但眼下,这信物,”
他伸手将装着丝帕的盒子拿起,握在掌心,
“购买所需的五万两,皆由我一人所出。于情于理,都应由我暂且保管,以待时机。”
王氏和沈云曦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五万两,确实是笔巨款,她们无力反驳这个理由。
但信物一旦落入王广栋手中,后续如何,几乎就全凭他心意了。
沈云曦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忙活了半天,难道最终竟是为人作嫁?
王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满,扯出一个笑容:
“兄长考虑周全,理应如此。”
她暗中捏了捏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回到沈府房中,王氏屏退左右,拉着沈云曦坐下。
“娘,难道就这么算了?舅舅他明显……”
沈云曦眼圈微红,语带哽咽。
王氏冷笑一声:“算了?怎么可能!”
“我的儿,你且听娘说。那皇宫内院,争宠夺爱,靠的从来不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尤其是对着二皇子那般身份尊贵、见惯了大家闺秀的人物,你若是也端着架子,指望他主动发现你的好,怕是等到人老珠黄也轮不上!”
沈云曦面露疑惑:“那……该如何?”
“傻孩子,有时候,女孩子就得主动些。”
王氏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平日端庄不符的精明与油滑,
“男人嘛,多是怜香惜玉的,你适当地示弱,表露心意,主动一点,反而能引得他心动。”
沈云曦脸颊绯红,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这……这岂非太过……不齿?”
“不齿?”王氏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自得与沧桑,
“你可知为娘当年是如何进你父亲家门的?那时他与闻盈盈早已订亲,板上钉钉的事。可我就在他高中之后,于月下设宴,为他庆贺,几杯酒下肚,诉尽衷肠……后来,便有了你。”
为了女儿,王氏把当年之事,一一到来,只希望女儿能明白其中的精髓。
“即便一开始只是妾室,那又如何?你看看如今,沈家的当家主母是谁?那闻盈盈又在哪里?”
她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云曦,目光要放长远。只要有机会接近二皇子,哪怕起始只是个侧妃、侍妾,以你的容貌和心性,将来何愁不能步步高升?后宫之中,母凭子贵,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贵妃?乃至后位,又岂是全然没有可能?”
后位二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云曦心中所有的犹豫和羞耻。巨大的诱惑面前,那点微不足道的道德束缚显得如此苍白。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甚至闪过一丝狂热。
“娘,我明白了。”沈云曦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机会,是需要自己抓住的。”
沈云曦沉吟片刻,扬声唤道:“柑桔!”
贴身丫鬟柑桔应声而入,恭敬地垂首而立。
沈云曦低声吩咐了几句。柑桔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连连点头:“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柑桔匆匆离去的背影,沈云曦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跳如擂鼓。
……
“殿下,事情便是如此。”
青杨垂手立在下方,将二皇子和沈星沫关于皇家订婚信物的争执详细回禀。
萧景宸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光影衬得他身影挺拔却莫名染上一丝孤寂。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沈星沫……她竟然真的把那玉佩卖了。如此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倒是……颇有几分意思,让他心底甚至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她似乎真的对萧景翊无意,迫不及待地想斩断一切关联。
可那丝帕,是他母后的遗物。
当年母后并未明言将沈星沫具体许配给哪位皇子,但她就这般随意地将信物卖了出去,是否意味着,她对他萧景宸,也同样无意?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他心里,泛起一阵微妙的恼恨。
那之前她大胆向他索要玉佩,冒着生命危险救她,甚至为了救醒他直接跳上他的床榻……
那些举动,又算什么?难道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过后便抛诸脑后?
还是说,她另有所图?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让他有些难以静心思考。
“宇文皓到了吗?”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回殿下,宇文公子已在偏厅等候。”青杨回道。
“让他过来。”
不多时,一身常服却依旧难掩风流倜傥的宇文皓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殿下深夜相召,所为何事?莫非又有什么棘手有趣的……”
他的话在接触到萧景宸略显冷沉的面色时顿住了,收了扇子,正色几分,“出了何事?”
萧景宸简要将沈星沫卖掉信物之事说了一遍。
宇文皓听得啧啧称奇:
“这位沈二小姐,行事真是越发出人意料了。五万两,说卖就卖,半点不留恋。看来对二皇子,是真的死了心了。”
他摸着下巴,眼神瞟向萧景宸,“不过,她这等于也把皇后娘娘的遗物给……呃,处置了。殿下您……”
萧景宸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一旁的青杨忍不住插嘴道:“属下觉得,沈二小姐或许只是急需用钱?不然怎么可能会卖信物呢……”他没再说下去。
宇文皓摇头:“不像。之间那官司,她已经拿回了她母亲的嫁妆,那可是一大笔。现在欣锦楼和锦绣坊都是日进斗金的,她根本不缺钱。”
“她若真急需用钱,来找殿下,或者想其他法子,岂不比卖掉皇家信物更稳妥?此举风险极大,更像是……有意彻底撇清关系。”
第75章 定海楼下药
三个男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试图揣度沈星沫的真实想法,却只觉得那女子的心思如海底之针。
“女人心,真是难以揣测。”宇文皓最终感慨了一句,道出了几人的共同心声。
就在这时,青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
“进。”
青榆快步走入,行礼后道:“殿下,方才沈府有个丫鬟,前往翊坤殿求见二皇子,称其主子沈星沫邀二皇子殿下今夜于定海楼一叙。”
“定海楼?”萧景宸眉头瞬间锁紧。
宇文皓也收敛了嬉笑之色:
“沈星沫主动邀约二皇子?还是在这种时候?莫非……她真的是对二皇子念念不忘,欲擒故纵?眼见信物没了,又想挽回?”
“毕竟如中宫那位,是二皇子生母。朝中局势,二皇子得势,沈二小姐多年痴心,难道就此轻易放弃?”
“不对,”青杨下意识地反驳,“若小姐真想讨好二皇子,绝不会选定海楼那种地方。她若是亲自下厨做几样点心小菜,以她的厨艺,不是很轻松?”
“或者选在欣锦楼那样的地方,都更合情理。定海楼……,不像她的风格。”青杨和沈星沫接触几次,对其习惯还是有所了解的。
青杨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青榆追问:“去送信的丫鬟,长相如何?可是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壮些,行动利落,叫香橙的那个?”
青榆愣了一下,回想道:“那丫鬟身形纤细,走路低眉顺眼,看着……倒有几分娇弱,绝非你所说的那般。名字……属下未能细问。”
青杨立刻转向萧景宸,语气肯定:
“殿下,沈二小姐身边得用的丫鬟,尤其是处理此类紧要事务的,必是那个叫香橙的丫头,她身手不错,行事也稳妥。”
“派一个生面孔的娇弱丫头去送这种口信,不合常理!其中必定有诈!”
宇文皓眼珠一转,扇子一合,敲在手心,笑嘻嘻地看向萧景宸:
“殿下,看来今晚这定海楼,是上演好戏了。怎么样?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要不要……亲自去探个究竟?或者,干脆去翻翻沈大小姐的窗子,亲口问问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萧景宸一听到“翻窗”,就想起那日沈星沫跳上他床的情景,有些羞赧。
再一想到母后的信物被她卖了,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当即傲娇地一甩袖:“翻什么翻?有什么可翻的?她爱邀谁邀谁,与本王何干!”
话虽如此,但他负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定海楼之约,处处透着古怪。
青榆退下后,书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萧景宸面沉如水,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皓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摇着扇子,眼神在萧景宸脸上打转。
突然,窗外再次探出青榆的脑袋:
“殿下,翊坤殿那边有动静了。二皇子殿下换了常服,带着两名贴身随从,已经出宫,看方向,正是往定海楼而去。”
萧景宸猛地抬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锐的果决。
“走。”他吐出简短的一个字,率先朝外走去。
之前的别扭和傲娇仿佛从未存在过。
无论沈星沫想做什么,无论这是不是陷阱,他都不能错过这场牵动他情绪的“大戏”。
宇文皓和青杨立刻跟上,几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定海楼,雅间“听涛阁”内。
萧景翊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心情复杂难言。
接到所谓“沈星沫”的邀约时,他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的,竟是一丝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期待。
自从沈星沫夜半登星辉塔后,就像变了个人,对他不再痴缠,甚至屡屡无视,反而与他那个皇兄走得颇近。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极其不适应,甚至在某些时刻,看到她和萧景宸站在一起,心里会泛起一种酸涩难明的滋味。
他不敢深究这种情绪是什么,只是告诉自己,今夜前来,是为了弄清楚沈星沫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倩影款款而入。
萧景翊下意识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抹光亮,但在看清来人面容时,那光亮瞬间熄灭,化为错愕与失望。
“怎么是你?沈云曦?”萧景翊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疑惑。
沈云曦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水粉色的襦裙,衬得肌肤胜雪,发间簪着精致的步摇,行走间环佩轻响。
她见到萧景翊,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中含着羞涩与倾慕,盈盈一拜:“云曦见过二皇子殿下。”
“是你假借星沫之名邀本宫前来?”萧景翊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转冷。
沈云曦连忙摆手,解释道:
“殿下息怒!并非假借,只是……只是妹妹她近日心情不佳,又做了些……出格之事,自觉无颜面对殿下,故而才让云曦前来,代她向殿下赔罪。”
她说着,姿态优美地执起酒壶,为萧景翊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上,
“妹妹她一时糊涂,竟将皇后娘娘所赐的信物轻易……变卖了。此举实在是大不敬,更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云曦代舍妹,向殿下请罪,还望殿下海涵。”
她言辞恳切,眼神楚楚动人,一边说着沈星沫的不是,一边又将自己摆在知礼懂事、为妹分忧的位置上。
萧景翊听到信物被卖,脸色更加难看,心中那点因沈星沫主动邀约而升起的微妙期待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被羞辱的愤怒。
他冷哼一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水辛辣,却似乎浇不灭他心头的火气。
沈云曦见状,心中暗喜,又柔声道:
“不过殿下放心,那信物……云曦已倾尽所有,设法购回。”
她适时地露出羞涩神态,微微低头,
“云曦此举,一是不忍皇家颜面有损,二则是……则是……”
她声音渐低,似难以启齿,最终鼓起勇气般抬眸,眼波流转,
“则是云曦私心,实在不忍见殿下母后的遗物流落在外,更不忍殿下为此伤心。云曦……云曦对殿下的仰慕之心,天地可鉴。”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为萧景翊斟了一杯酒,身体若有若无地靠近了几分,衣袖间淡淡的馨香萦绕在萧景翊鼻尖。
窗户外,隐蔽的角落里,萧景宸和青杨将屋内情景尽收眼底。
青杨看得嘴角直抽搐,努力憋着笑,用眼神询问萧景宸:这矫揉造作的戏码,还看吗?
第76章 沈星沫掳人
窗户外,隐蔽的角落里,萧景宸和青杨将屋内情景尽收眼底。
青杨看得嘴角直抽搐,努力憋着笑,用眼神询问萧景宸:这矫揉造作的戏码,还看吗?
萧景宸面无表情,打了个准备撤退的手势。
他对沈云曦这种手段毫无兴趣,只觉得无聊透顶。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瞬间,萧景宸的目光瞥见楼下匆匆赶来的一群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面色焦急,正是王广栋!而他身后紧跟着的,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脸急切的王夕颜!
萧景宸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讥诮。
看来这王家内部也是各有算盘,这是要来“捉奸”现场,逼宫了?
他瞬间改变了主意,示意青杨稍安勿躁。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接下来要怎么唱。
让萧景翊这个自视甚高却没什么脑子的草包吃点苦头,丢一丢皇家和中宫那位的脸面,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好整以暇地继续隐匿身形,准备看一场免费的好戏。
王广栋一行人很快上了楼,径直来到定海楼的“听涛阁”外。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一副焦急担忧的神情,开始用力拍门:“殿下?二殿下?您可在里面?下官王广栋有要事禀报!”
屋内的萧景翊正被沈云曦娇羞的模样吸引,听着她露骨的暗示,加上药物开始隐隐发作,有些心猿意马。
突然被这急促的拍门声惊醒,顿时不悦:“何人喧哗?”
门外的王夕颜早已按捺不住,尖声道:“殿下!您快开门啊!”
听到王夕颜的声音,沈云曦脸色骤变,闪过一丝慌乱。
萧景宸在窗外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嘴角噙着一丝冷嘲。狗咬狗,一嘴毛。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拍门声和王夕颜的叫唤声中,萧景宸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沈星沫!
她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回廊的阴影处,正冷冷地看着王广栋等人拍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邃得令人心悸。
萧景宸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会来这里?她来做什么?
“砰!砰!砰!”
王广栋焦急的拍门声和王夕颜尖利的叫唤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刺破“听涛阁”的房门。
门内,萧景翊因药物和酒精而泛红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和被打断的恼怒,沈云曦则已是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雅间的窗户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灵猫,轻巧地滑入室内,落地无声。
悄然入室的,正是沈星沫。
她扫了一眼屋内景象:萧景翊眼神迷离而不耐烦,沈云曦衣衫微乱,满脸惊惶。门外是王广栋父女越来越急促的攻势。
沈星沫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嫌弃,没有丝毫犹豫。她素手微抬,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轻轻挥了挥指尖,一股难以察觉的无形气流拂过萧景翊和沈云曦的口鼻。
两人完全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便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
眼皮沉重如山,身体一软,沈云曦和萧景翊几乎同时朝着地面瘫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沈星沫快步走到萧景翊身边,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低声啐道:
“麻烦精!要不是你皇叔非要护着你这草包,叮嘱这三个月里不能让你出事,谁乐意管你这破事儿?由着你闹翻天岂不更有趣!”
门外的撞门声越来越响,门栓已经开始松动,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沈星沫不再耽搁。
她双手迅速在胸前结印,指尖划过空中,留下两道短暂存留、散发着微光的繁复符号,那符号一闪即逝,仿佛融入了空气之中。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俯身一把抓住萧景翊的后心衣襟。
看似纤细的手臂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拖着昏迷不醒的萧景翊,毫不费力地来到窗边,纵身一跃,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洞开的窗户和灌入室的冷风。
几乎就在她消失的下一秒,“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王广栋带着家丁猛地撞开!
王夕颜第一个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目光急不可待地扫视室内。
只见沈云曦独自一人软倒在地,发髻微散。
衣衫因为之前的拉扯和倒下而略显不整,脸颊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潮,昏迷不醒。
而预料中的另一位主角——二皇子萧景翊,却踪影全无!
“沈云曦!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王夕颜见状,立刻认定是沈云曦用了下作手段,她气得指着昏迷的沈云曦破口大骂,
“为了攀龙附凤,你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们王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王广栋毕竟老辣,他迅速冷静下来。
锐利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洞开的窗户,以及桌上喝了一半的酒壶酒杯,王广栋心头猛地一沉。
他打断女儿的咒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都给我闭嘴!二皇子呢?二皇子殿下在哪里?!”
昏迷中的沈云曦被王夕颜的骂声和王广栋的厉喝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药效和昏迷让她头脑昏沉,她下意识地呢喃道:
“殿下……二皇子明明在的呀……刚才还在……怎么……怎么眼睛一花,人就不见了?”
她环顾四周,也是一脸茫然和惊恐。
窗外的萧景宸,将沈星沫带走萧景翊的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沈星沫那诡异的身手、那神秘的手段、还有她临走时那句低语……“皇叔要护着你”。
她和皇叔之间有什么联系?她究竟是谁?
原本看戏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感。他必须弄清楚!
“追!”萧景宸毫不犹豫,对青杨低喝一声,身影一闪,朝着沈星沫消失的方向疾掠而去。
屋内,王广栋脸色铁青,飞速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二皇子不见了,窗户开着,显然是被人带走了。
他这个外甥女沈云曦居然敢对皇子下药,这可是滔天大罪!诛九族都不为过!
他声音发干,对还在骂骂咧咧的王夕颜和惊慌失措的沈云曦厉声道:
“都别吵了!闯下大祸了!二皇子定然是被皇家的隐卫高手察觉异常救走了!快,立刻回府!此事绝不能声张!”
王夕颜还不甘心:“爹!那这贱人……”
“还管什么皇子妃!先想想怎么保住脑袋吧!”
王广栋几乎是吼出来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沾染上皇家之事,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第77章 冷水醒醒神
城西,一处僻静的湖水。
“哗啦”一声水响,昏迷中的萧景翊被冰冷的湖水一激,猛地呛咳起来,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见自己半身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岸边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晚风吹过湿透的衣衫,冻得他浑身一哆嗦,牙齿都开始打颤。
“谁?放肆!”他下意识地厉声喝道,属于皇子的威严试图找回场子。
“哼。”一声清晰的冷哼从岸边传来,声音清冷熟悉,
“二皇子殿下的威风,耍给谁看?方才在定海楼温柔乡里,怎么没见你这般有气势?”
萧景翊猛地抹去脸上的水珠,定睛一看,顿时惊愕万分:
“沈星沫?!怎么是你?!你……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你想干什么?!”
他想起昏迷前的场景,意识到自己被下药的事实又惊又怒。
他试图从水里站起来,却因为药力残存和寒冷而有些踉跄。
沈星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辉。
她的眼神看起来比湖水更冷:
“我想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二皇子你想干什么?堂堂皇子,一点基本的警惕之心都没有吗?”
“沈云曦那点拙劣的演技和明显有问题的酒,就能让你栽进去?你是觉得自己是皇子就无人敢动你,还是真的蠢得无可救药?”
她的言辞尖锐如刀,毫不留情,把萧景翊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你!”萧景翊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尤其还是来自他曾经最看不上的沈星沫,气得脸色发白,“你竟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有何不敢?”沈星沫挑眉,
“若非我及时把你弄出来,现在你早就被王广栋父女堵在屋里了!到时候,衣衫不整的皇子,和同样衣衫不整的臣女共处一室,酒杯里还有残存的药物……”
“这画面,二皇子自己想想,若是传扬出去,会是何等精彩?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而你,还想争储君之位?恐怕第一个被御史的口水淹死、被父皇厌弃的就是你!”
一句句质问,如同冰冷的湖水,兜头浇下,让萧景翊从愤怒中逐渐冷静下来。
一股后怕沿着脊椎骨爬升,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那后果……父皇的严厉,朝臣的攻讦,母后的失望……他的前途,的确可能就此毁于一旦。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教训的羞愤交织在一起,他脸色青白交加,看着沈星沫,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抿了抿唇,语气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别扭的感激:“……如此说来,本宫……倒是要谢过你出手相助了。”
他顿了顿,看着月光下沈星沫清冷的侧脸,心中那点微妙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试探着开口:
“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我的,只是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虽然正妃之位确实难以给你,但我可以去向母后陈情,许你一个侧妃之位,将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星沫直接被气笑了。
“侧妃?萧景翊,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酒和药泡坏了?”
她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看来这湖水还不够冷,没能让你清醒清醒!”
话音未落,沈星沫抬起脚,毫不客气地再次踹在萧景翊的胸口!
“噗通!”一声更大的水花溅起。
萧景翊毫无防备,再次被踹进湖心,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湖水。
恰在此时,萧景宸和青杨循着踪迹匆匆赶到湖边,刚好目睹了这彪悍的一幕:
——沈星沫一脚将尊贵的二皇子殿下踹进了湖中。
萧景宸:“……”
青杨:“!!!”
沈星沫也看到了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惊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吩咐愣在原地的青杨:“来得正好,别愣着了,干点活,去把他捞起来吧。夜深了,我累了,回去睡觉了。”
说完,她甚至没看萧景宸一眼,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潇洒得仿佛只是出来散了个步。
只留下湖里扑腾的萧景翊,以及岸上表情复杂、目瞪口呆的萧景宸和青杨。
……
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王广栋脸上的阴霾。
他如同困兽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派出去的探子刚刚回报了消息:当时在定海楼附近出现的,疑似是大皇子萧景宸的人。
之后,也是大皇子的贴身侍卫青杨,亲自将湿漉漉、颇为狼狈的二皇子送回了翊坤殿。
这个消息,让王广栋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大皇子!怎么会是大皇子?!
满朝皆知,大皇子与二皇子分属不同阵营,势同水火。
大皇子怎么会出手救下险些遭人算计的二皇子?这完全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广栋的政治嗅觉告诉他,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他已经彻底脱离了原先幻想的“未来国丈”的美梦。
一脚踏进了皇子们争斗的漩涡边缘,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太师椅上,手指颤抖着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大口,冰冷的茶水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他开始仔细梳理当前的局势:
首先,对皇子下药(未遂也是大罪)的把柄,很可能已经落入了大皇子手中。
大皇子为何没有当场发作?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还是另有所图?
其次,二皇子经此一遭,对王家、对沈云曦会是什么态度?恐怕只有厌弃和怒火。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他之前只盯着二皇子妃的位置,却忽略了朝中其他有力的竞争者。
他的心腹刚刚又送来了密报:吏部尚书刘应通的嫡女刘玉兰,以及户部尚书曹万盛的嫡孙女曹溪婷,都对二皇子妃之位势在必得。据闻,曹家女儿似乎已稍占先机。
无论是吏部还是户部尚书,都是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绝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若是被他们知道,王家握有皇家的信物,王家的外孙女竟然用了如此下作手段企图攀附二皇子……那后果,王广栋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如今,已经不是能否嫁入皇家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才能从这滔天祸事中脱身,保住全家,乃至全族的性命!
王广栋额头上冷汗涔涔,官袍下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他来回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脑子飞速运转着,权衡着各种利弊和可能性。
求二皇子宽恕?无异于自投罗网,二皇子正在气头上,恐怕正好拿他开刀立威。
求大皇子高抬贵手?大皇子手握把柄,所图必然不小,自己拿什么去交换?而且与虎谋皮,风险更大。
隐瞒到底?万一事发,就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一条条路似乎都被堵死。
绝望之际,一个念头忽然划过他的脑海:吏部尚书刘应通!刘家也有嫡女刘玉兰有意二皇子妃之位,与曹家是竞争关系。
而且刘应通此人在朝中素有“笑面虎”之称,心思深沉,或许……
王广栋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寻找一线生机!或许,可以将这烫手的山芋“送”出去,祸水东引,同时也为自己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虽然风险依然极大,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来人!”他朝门外沉声喝道。
心腹管家立刻推门而入:“老爷有何吩咐?”
“立刻备轿!不……备马!要快!”
王广栋声音急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再去库房,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取来!”
管家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第78章 献宝求庇护
王广栋迅速换上一身正式的官服,对着镜子整理衣冠,努力掩盖住脸上的惊惶和疲惫。
他看着镜中自己那双因为恐惧和挣扎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喃喃自语道:
“成败……在此一举了。”
很快,管家捧着那个装着庄皇后丝帕的紫檀木盒回来了。
王广栋接过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大步走出书房,翻身上马,在几名心腹家丁的护卫下,趁着夜色,直奔吏部尚书刘应通的府邸。
来到气势恢宏的刘府门前,王广栋递上名帖,对门房沉声道:
“劳烦通禀刘尚书,下官京兆府尹王广栋,有紧要之事求见,特来……献宝!请尚书大人务必屏退左右,容下官单独禀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
吏部尚书府,书房内。
灯烛明亮,檀香袅袅。
刘应通正与一位心腹谋士对弈,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之上,局势胶着。刘应通手指捻着一枚白玉棋子,沉吟未决。
门外传来管家恭敬的通报声:
“老爷,京兆府尹王广栋王大人深夜来访,说有紧要之事求见,言道……特来向老爷‘献宝’。”
“献宝?”刘应通捻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粗浓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抬眼,与对面的谋士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广栋此人,惯会钻营,但深夜如此急切地前来“献宝”,倒是稀奇。
“请他稍候。”刘应通声音平稳,不见波澜。
他挥手让谋士从侧门退下,又低声对管家吩咐了几句,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
“请王大人进来吧。”
片刻,王广栋抱着一个紫檀木盒,脚步略显急促地走了进来。
他官袍微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一丝疲惫,见到刘应通,立刻深深一揖:
“下官深夜叨扰,实有万分紧要之事,还望尚书大人海涵。”
刘应通起身,面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虚扶了一下:
“王大人不必多礼。何事如此急切?坐下说话。”
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王广栋紧紧抱在怀中的盒子。
王广栋哪里坐得下,他此刻心如火燎。
他环顾了一下书房,确认并无旁人,这才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盒内衬着明黄色的软缎,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静静躺在其中。
那丝帕质地极佳,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精美的凤凰于飞图案,边角处,一个清晰工整的“庄”字巧妙地融入云纹之中,熠熠生辉,尊贵非凡。
刘应通瞳孔微微一缩。
他久居高位,时常出入宫闱,一眼便认出这绝非民间之物,无论是丝质、绣工还是那独有的标识,都明确无误地显示出这是已故庄皇后的宫中精品。
庄皇后生前属意沈家二女,欲使其嫁入皇家,这在京城高层并非绝密。
只是,这信物,怎会出现在王广栋手中?还被他如此郑重地称为“宝”?
刘应通面上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丝帕,抬眼看向王广栋,语气带着适当的疑惑:
“王大人,此物……确是宫中珍品。不知这是何意?”
王广栋脸上立刻浮现出痛心疾首又诚惶诚恐的表情,他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
“不敢隐瞒尚书大人。此物……原是庄皇后赐予沈家二姑娘沈星沫的订婚信物。”
“只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开始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诉苦:
“沈星沫那孩子,自幼失了生母,是由下官的妹妹王氏辛苦抚养长大。可这孩子越大越是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竟……竟一时糊涂,要将这皇家信物拿出去变卖!”
“下官得知后,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王广栋演技精湛,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尚书大人您想,这若是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存?庄皇后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下官虽官职卑微,但也知忠君体国,万不能坐视此等有损天家威严之事发生!”
“故而……故而倾尽家财,凑足了五万两银子,这才及时将信物赎回,以免事态扩大,酿成大祸啊!”
他伸出五根手指,强调着代价的巨大。
刘应通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深邃,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王广栋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一横,决定抛出更大的“猛料”来显示自己的“诚意”和处境之危:
“这还不算完!真是家门不幸!下官那嫡亲的外甥女沈云曦,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蛊惑,还是自己鬼迷了心窍。”
“她见信物被下官赎回,竟……竟胆大包天,今夜假借其妹之名,将二皇子殿下邀至定海楼,意图……意图下药色诱二皇子殿下!”
“什么?!”
听到“下药色诱二皇子”这几个字,饶是刘应通这样的官场老狐狸,也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骤变,
“此话当真?!二皇子殿下他……”
“幸甚!幸甚啊大人!”王广栋连忙补充,声音都带着后怕地颤抖,
“天佑二皇子殿下!幸而有大皇子殿下的人及时察觉异常,出手救走了二皇子,沈云曦并未得逞!”
“否则……否则我王家满门,真是百死莫赎啊!”
他噗通一声跪伏于地,声音哽咽而恳切:
“尚书大人!经此一事,下官才幡然醒悟!这皇家信物虽尊贵无比,却也是烫手的山芋,绝非我等微末小官能够觊觎高攀的!一个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他抬起头,目光炽热地看向刘应通,言辞极尽奉承与恳求:
“下官久闻贵府千金玉兰小姐,乃真正的兰芷蕙心,才德容貌冠绝京城,唯有这般金玉般的人儿,才堪配皇家,母仪天下!”
“下官愿将此信物献与大人!只求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念在下官一片忠君之心、及时挽回皇家颜面的微末功劳上,出手拉我王家一把,渡过此次难关!下官及王家,日后必唯大人马首是瞻!”
王广栋说得声情并茂,磕头下去,姿态放得极低。
刘应通眯着眼睛,看着跪在面前的王广栋,又瞥了一眼桌上那方华美却可能带来无尽麻烦的丝帕,心中飞速盘算。
王广栋的话,真假掺半,但他献上信物、寻求庇护的姿态是真的。
沈家女竟如此不堪?大皇子插手相救?这其中水很深。
但这信物,若运用得当,或许真能成为女儿玉兰登上二皇子妃之位的一块重要敲门砖。
至于王家……收了这礼,适当时候说句话,倒也无妨。
思忖既定,刘应通脸上重新浮现出和煦的笑容,亲自上前弯腰将王广栋扶起:
“王大人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快请起!你我同朝为官,相互提携帮衬,本就是应当应分之事,何须行此大礼?”
他拍了拍王广栋的手臂,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王大人的忠心,本官知晓了。此事确实棘手,这信物于王家而言,既是机遇,也是重负。既然王大人如此信任本官,那此物便暂且交由本官来处理吧。”
“本官必会斟酌情况,在陛下和皇后面前,为你王家分说一二。”
王广栋听到此言,如蒙大赦,激动得又要下拜:“多谢尚书大人!多谢大人恩德!”
刘应通再次扶住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王大人客气了。若他日小女真能有幸侍奉君前,得享大造化,自然不会忘了王大人今日‘献宝’之功。”
两人相视而笑,各怀心思。
烛光下,那方绣着“庄”字的丝帕,静静地躺在盒中,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波即将来临。
第79章 母子间默契
后宫里消息的传递往往比风更快。
何皇后安置在宫中的眼线,很快便将定海楼事件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报到了她的面前。
信息并不完整,甚至有些扭曲:只知沈星沫邀约二皇子,随后大皇子出现。二皇子归来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是由大皇子的亲随青杨送回来的。
“岂有此理!萧景宸他怎么敢!”
何皇后听完心腹宫女的禀报,美艳的面容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猛地一拍凤椅扶手,勃然大怒。
在她看来,这分明是萧景宸故意与她儿子为难,甚至很可能联合沈星沫,对萧景翊下了黑手!
担忧与愤怒交织,她一刻也坐不住,立即起身。
何皇后带着掌事女官冬菊,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摆驾翊坤殿,要去亲眼看看儿子的情况,并问个清楚。
凤驾行至半路,夜风吹拂,稍稍冷却了何皇后的怒火。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凤眸微眯,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冬菊,”她声音冷静了下来,
“你确定翊儿落水是事实?送他回来的,确是大皇子的人?”
冬菊躬身回道:“回娘娘,千真万确。二殿下回宫时,许多太监宫女都瞧见了,殿下发髻衣衫尽湿,甚是狼狈。”
“送殿下回来的,正是大殿下身边那个叫青杨的亲随侍卫,许多人都认得。”
何皇后闻言,非但没有再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好!很好!”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萧景宸啊萧景宸,你竟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
她瞬间拿定了主意。
此刻去翊坤殿安抚儿子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要借此机会,狠狠在陛下面前参萧景宸一本!
兄长的侍卫送回了弟弟,弟弟却如此狼狈?谁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要翊儿配合得好……
她眼中闪过厉色,迅速对冬菊吩咐道:
“你速去翊坤殿,告诉翊儿,本宫稍后会带着他的父皇一同去看他。让他……”
她压低声音,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知道该怎么说。本宫这就去御书房见陛下!”
说完,何皇后毅然转身,凤袍迤逦,方向直指御书房。
一路上,她刻意卸下了几支华贵的凤钗珠簪,又将发髻稍稍拨乱几分,营造出一种焦急忧心、无暇顾及仪容的模样。
御书房内,皇帝萧泽正在批阅奏章。
听闻何皇后未经通传匆匆而来,微微蹙眉,但还是宣了她进来。
只见何皇后眼圈微红,发髻微散,全然不见平日里的端庄雍容,一进来便扑倒在御案前,未语泪先流:
“陛下!陛下!您可要救救翊儿,为他做主啊!再这么下去,臣妾怕他……他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
萧泽大惊,放下朱笔:“皇后这是何故?快快起来!翊儿是朕的嫡子,谁敢欺负他?”
何皇后却不肯起,只是抬着泪眼婆娑的脸,哭得哀切:
“臣妾不敢说……只求陛下看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翊儿也是您亲生骨肉的份上,移驾去看看翊儿吧!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臣妾,臣妾心里怕啊……”
她语焉不详,只是反复哀求,越发显得事情严重。
萧泽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着实担心儿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起身离座,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别哭了。朕随你去看看便是。”
“若是真有人敢欺辱皇子,朕绝不轻饶!”
何皇后心中暗喜,连忙拭泪谢恩,起身引着皇帝往翊坤殿而去。
她心中盘算着,凭着她与儿子多年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翊儿就知道该如何哭诉委屈,今日定要让萧景宸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母子间的这份默契,今日却意外地失了效。
何皇后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受尽委屈、虚弱狼狈的儿子,好激起皇帝的怜惜和怒火。
可她万万没想到,萧景翊经过沈星沫那番冷水加拳脚的“教育”和严厉警告后,已然清醒地认识到“被下药”之事若是宣扬出去,对他自己的声誉和前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强烈的自尊心和后怕,让他选择了隐瞒真相。
他甚至对出手“救”了他的大皇子(虽然他极度不愿承认)产生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至少,萧景宸没有当场拆穿让他更难堪。
因此,当皇帝萧泽踏入翊坤殿时,看到的并非预想中可怜兮兮的儿子。
萧景翊早已换上了干爽的亲王常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脸色因为湖水浸泡和受惊而略显苍白外,仪容堪称整齐,甚至还强打精神准备给父皇行礼。
何皇后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急忙暗中向儿子使眼色,希望他能“病”得更重一些。
萧泽看着儿子似乎并无大碍,疑惑地看向皇后。
何皇后连忙抢先开口,语气带着引导:
“翊儿,你快跟你父皇说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欺负你了?是不是你皇兄和那沈星沫联手……让你受委屈了?别怕,有你父皇为你做主!”
萧景翊接收到母后的眼神,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想起沈星沫的警告和那双冷冽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对着皇帝躬身道:
“回父皇,并无此事。是儿臣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与大皇兄和沈小姐无关。幸得大皇兄途经,出手相救,儿臣才得以脱险。儿臣还需谢过皇兄相助之恩。”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僵硬,但意思明确。
何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心疑惑与焦急,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儿子是不是糊涂了!为何要替仇人说话?!
萧泽闻言,却是龙颜大悦。
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儿子们兄弟阋墙。如今听到萧景翊如此识大体,不仅没有借题发挥,反而感念兄长相助,这让他十分欣慰。
他抚须点头,赞许道:“好!难得你能如此宽仁,不迁怒他人,反而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已是初见仁君之风范了。”
“仁君的风范”!这五个字如同惊雷,重重砸在何皇后心上,瞬间砸散了她所有的怒火和不解,巨大的狂喜涌了上来!
还有什么比皇帝亲口认可儿子的“仁君”资质更重要?
相比之下,扳倒萧景宸一时得失,似乎也没那么紧迫了。
她立刻顺势而为,脸上绽放出端庄慈蔼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哭诉委屈的人不是她:
“陛下说的是。翊儿经此一事,倒是更懂事了。至于沈星沫那孩子……”
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虽然无礼任性了些,但毕竟是个失了生母的孤女,咱皇家大气,不必与她小女子计较,那信物之事,随她去吧。”
萧泽满意地点头:“皇后仁厚,是子民之福。翊儿懂事,该嘉奖。宸儿此次能及时出手救助弟弟,兄友弟恭,做得也很好,也该嘉奖。”
听到皇帝也要嘉奖萧景宸,何皇后心中微微一沉,但面上笑容丝毫不减,连忙应和:
“宸儿这次确实做得周到,到底是做哥哥的。陛下放心,臣妾定当好好为这两个孩子筹谋,为他们挑选贤德淑女,早日成家立业,为皇家开枝散叶。”
一场预期的风波,就在萧景翊出人意料的“配合”下,消弭于无形,反而成就了一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皇家和谐图景。
只是这图景之下,各自藏着多少心思,便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了。
何皇后扶着皇帝的手臂走出翊坤殿,回头望了一眼垂首恭送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第80章 富贵荣华路
皇上在翊坤殿,当着何皇后的面,亲口称赞二皇子萧景翊有“仁君的风范”。
这话语虽轻,却重若千钧,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事情过去了许久,何皇后凤目中依然迸发着璀璨的光彩,胸腔内一颗心一直激动得怦怦直跳。
这不是普通的夸奖,这是在释放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
尤其是在立储风波暗流涌动之际,陛下此言,无异于给翊儿,也给她这个皇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她立刻意识到,必须抓住这个时机,进一步稳固翊儿的地位,而联姻,是最直接、最牢固的方式。
几乎没有片刻耽搁,何皇后便唤来了自幼跟随她、最信任可靠的掌事宫女冬菊。
她仔细叮嘱,务必将这天大的好消息,一字不落地、以最快速度传导给二皇子未来的岳家——曹家。
冬菊领命,脚步匆匆却又不失稳重地消失在宫廊深处。
曹府,书房内。
紫檀木书案上宣纸铺陈,墨香袅袅。
当朝户部尚书曹万盛刚批阅完一批户部文书,正端着汝窑茶盏,轻轻吹拂着浮沫。
管家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了宫中传来的密信。
曹万盛听着,抚着花白胡须的手停了下来,眼中精光一闪,那总是显得深沉难测的脸上,缓缓漾开难以抑制的喜色。
“好,好,好啊!”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陛下金口玉言,此言此语,意义非凡。看来,二殿下圣心眷顾,前程不可限量啊。”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向书房下首恭敬站立的孙子曹溪臣,以及一旁坐着、闻言立刻挺直了脊背的孙女曹溪婷。
曹家虽在朝中享受高官厚禄,但深知帝心难测,唯有将家族与未来的皇权更紧密地捆绑,方能长盛不衰。
如果他的孙女曹溪婷能顺利成为二皇子正妃,那么曹家与皇家便是真正的血脉相连,一荣俱荣。
一旦二皇子萧景翊将来登临大宝,曹溪婷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曹家,便是名副其实的后族,权势与荣耀将达到顶峰。
这笔投资,对于深谙权力游戏的曹万盛而言,无疑是稳赚不赔的。
“溪臣此次,立了大功。”
曹万盛看向孙子,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若非你心思敏锐,及早察觉二殿下婚事即将启动,又及时判断出正妃之位空缺,我们也不会如此快就抓住契机,占得先机。”
曹溪臣心中得意万分,面上却努力保持谦逊,躬身道:
“祖父过奖了,孙儿只是尽本分,时时为家族计罢了。”
“实在是妹妹天生丽质,端庄贤淑,蕙质兰心,方能入二殿下青眼。孙儿不过是顺势而为。”
一旁坐着的曹溪婷,今日似乎心有灵犀,特意戴上了何皇后上次赏赐的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的鸾鸟步摇。
闻言,她更是羞涩地低下头,脸颊飞起两朵动人的红云,纤纤玉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步摇上冰凉的宝石和繁复的纹路,声音细弱却清晰动人:
“溪婷有幸,全赖祖父与家中父兄庇佑、皇后娘娘抬爱。”
“溪婷……溪婷会牢记家族的恩惠,若真有那般造化,定尽心竭力,恪守本分,光耀门楣,绝不敢有负家族期望。”
她的声音柔美,话语得体,既表达了感激,也暗含了承诺,听得曹万盛心中越发满意。
他看着眼前这对出色的孙辈,长子虽才干平庸,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生的这一双儿女却很是争气。
曹溪臣聪慧机敏,善于钻营人际,洞察时机,是块在官场上打滚的好料;
曹溪婷容貌秀丽出众,性情温婉中又不失大家闺秀的沉稳与心计,确是皇子妃的合适人选。
曹家未来几十年的荣光,或许就要系于他们身上了。
“嗯,”曹万盛满意地点点头,对坐在一旁的老妻曹老夫人吩咐道,
“皇家的婚事,流程最是繁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应礼数都轻慢不得。”
“溪婷的嫁妆单子,可以着手拟定了,田庄、铺面、头面首饰、古董玩器、绫罗绸缎,都要选最好的,加倍准备起来,务必丰厚体面,免得届时手忙脚乱,让人看了笑话,以为我曹家轻视皇家。”
曹老夫人连忙应下,脸上也笑开了花:
“老爷放心,妾身省得,早就暗暗预备着了。定不会让婷儿受了委屈,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绝不会丢了我们曹家的颜面。”
曹溪臣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祖父,明日崇文馆散学后,二殿下组了个小型的诗会,邀了孙儿和几位同窗前去。”
“孙儿想着……机会难得,可否带上妹妹一同去见见世面?也好……让妹妹多些机会,领略一下二殿下的文采风雅。”
他说得含蓄,但意思不言而喻。
曹万盛是何等老辣,立刻明白了孙子的意图。
这是要制造机会,让二皇子和溪婷在定下名分前,私下多接触,培养感情,确保这桩婚事更加稳固。
他沉吟片刻,虽觉此举略有不合礼数,但考虑到皇家婚姻本就掺杂诸多利益,提前培养感情确有益处。
且少年人情愫暗生,往往比父母之命更牢靠。
“嗯……”曹万盛缓缓开口,目光扫过瞬间紧张起来的孙子和孙女,
“虽说男女有大防,但既然有你这兄长在身边时刻看顾,想必也无大碍。出去参与一些儒雅的诗会,见识一下京中才俊的风采,于婷儿也是好事。只是,”
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务必护好你妹妹,寸步不离,不可有半分闪失,也不能落了人口实,坏了你妹妹的清誉。否则,唯你是问!”
这便是答应了。
曹溪臣心中大喜,立刻躬身保证:
“祖父放心!孙儿明白!定会护得妹妹周全,绝不让外人靠近半分!”
曹溪婷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心跳如擂鼓,却又满含期待,声如蚊蚋地应道:“谢祖父。”
曹溪臣又笑着叮嘱道:“妹妹放心,明日崇文馆一散学,我便立即回府来接你。定海楼的诗会,时辰还早,来得及好好准备一番。”
曹溪婷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势在必得的光芒。
曹家书房内,烛火通明,一派其乐融融,仿佛无尽的锦绣前程已在眼前缓缓铺就,只待他们一步步稳稳踏上。
第81章 崇文馆发难
翌日,崇文馆。
今日的课业主题是史学。
授课的史学博士,正是户部尚书曹万盛。
他身着绯色官袍,腰缠玉带,面容肃穆,端坐于讲席之后,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堂下的一众皇子与伴读。
他的孙子曹溪臣坐在二皇子萧景翊下首,坐姿端正,神情专注。
只见他不时提笔记录,一副勤勉好学的模样,令他老怀安慰,深感曹家后继有人。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稍后位置的沈星沫。
关于这个女子,他近来得听得太多了。
从孙子曹溪臣带着明显怨气的抱怨中,他得知了那日闻玄罡讲玄学时,是如何偏宠这个外孙女,如何下了二皇子和溪臣的脸面,让他们在烈日下被罚站,成了同窗间的笑谈。
溪臣话里话外,未尝没有希望他这个祖父出手,寻个由头,替他们报复回去,好好挫一挫沈星沫锐气的意思。
但曹万盛为官几十载,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屹立不倒,早已修炼得老谋深算,岂会被孙子这点小儿科的情绪牵着鼻子走?
公然去报复一个小女子,尤其还是闻国师如今格外看重的外孙女,未免太失身份,也太过明显,容易授人以柄。
然而,想到自己的孙女溪婷即将许配二皇子,这个沈星沫又曾痴缠二皇子多年,闹得满城风雨。
虽如今看似断了念头,甚至做出了卖掉先皇后信物那等惊世骇俗之事,但终究是个隐患,且与二皇子同在崇文馆,难免接触。
趁此授课之机,在学堂上名正言顺地敲打她一番,挫一挫她的骄矜之气,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日后也能少生事端,为溪婷奠定更稳固的基础,倒是一举两得,顺手为之。
曹万盛心中盘算已定,再看沈星沫,便觉哪哪都不顺眼。
那女子虽然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眉眼精致,肤光胜雪,但看她坐在那里的姿态,也过于轻松随意了。
背脊虽直,却毫无其他学子面对师长时的敬畏与紧绷感,倒像是坐在自家花园里闲适赏花,一派慵懒。
一双美目微垂,长睫如蝶翼般覆盖,眸光内敛,竟是一幅似睡未睡、神游天外的模样。
曹万盛暗暗冷哼一声,压下心头不快。
若这里不是崇文馆,他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和朝廷体面,早下令将这目无尊长、毫无规矩的女子轰出去了。
崇文馆乃皇室清贵之地,岂容如此怠慢!
他不动声色,开始按例考问学子功课。
点到名的几位学子,均战战兢兢地起身回答。
答得好的,如二皇子萧景翊引经据典,见解不俗,如曹溪臣回答流利,细节详实,他自然不吝嘉许,捋须微笑。
答不上来问题,或是答得磕磕绊绊的,如一向吊儿郎当、功课稀松的宇文皓,则被毫不留情地罚站着听课,以儆效尤。
殿内的气氛随着曹万盛不疾不徐却透着威严的提问,渐渐变得紧张凝重起来,空气仿佛都滞重了几分。
终于,曹万盛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落在了那片慵懒的“风景”上,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沈星沫。”
被点名的沈星沫似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长睫颤了颤,抬起眼帘,露出那双清亮明澈的眸子:
“学生在。”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惊慌。
“你来回答,”曹万盛捋着胡须,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语速平稳却不容喘息,
“五百年前,魔族入侵,多国陷入战争,民不聊生,最终是哪国脱颖而出,一统中原?其开国太祖名讳为何?期间决定天下归属的‘赤水之战’,南北双方主帅各是谁?各自兵力几何?战后,太祖为休养生息,巩固统治,颁布了哪三条著名国策?又过百年,其末世之君因何失德而亡国?其主要教训为何?”
这一连串问题,不仅数量多,而且跨度极大,涉及历史事件、关键人物、军事细节、政策法规乃至历史评价,环环相扣,层层递进,分明是有意刁难,存心要让她出个大丑。
堂内不少人都替沈星沫捏了把冷汗,宇文皓更是偷偷向她使眼色,嘴巴无声地张合,暗示自己这次也爱莫能助了。
萧景宸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觉得曹夫子此举未免过于严苛,针对意味太浓,失了师长气度。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星沫,只是站在原地,略一思索,仿佛在脑中快速翻阅书籍,随即神色如常,清晰流畅地逐一回答,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不仅每个问题的答案都准确无误,细节详实,甚至对最后那位亡国君的“失德”行为以及历史教训,还补充了两条史书上记载不详却颇能说明问题的野史传闻作为佐证。
分析得条理分明,颇有见地,远超简单背诵课本的范畴。
这下,满室皆惊。
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众人脸上皆是不敢置信。
连曹万盛都愣住了,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散漫的女子,竟有如此深厚的史学功底和敏捷的思维!
曹溪臣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本想看沈星沫当众出丑,却没料到反而让她大大出了风头,这简直像是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曹万盛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很快收敛了眼中的惊讶,面上甚至勉强露出一丝赞许之色,干巴巴地道:
“嗯,答得……不错,引证丰富,见解亦算独到,可见是下了苦功研读史书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仿佛全然是为她着想:
“既然沈学子如此优秀,学识远超同侪,身为同窗,理应发扬互助之美德,提携后进。”
“况且,你身为崇文馆内唯一女子,更应发扬女子贤良淑惠、体贴助人之特质,方不负皇恩,不负你外祖父的期望。”
他说着,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窗边,仿佛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兀自低头专心摆弄着一个结构复杂精巧的木质榫卯玩具的三皇子萧景昊。
那玩具由六根木条巧妙咬合,看似简单,却极难分解,正是之前沈星沫所赠的六合榫。
“三殿下近来学业……稍有滞后,心绪亦需安抚。”
曹万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沈星沫,你便搬至三皇子身旁那个空位,就近协助辅导三殿下完成今日的课业吧。也好让博士夫子们能更专心教导其他学子。”
“这也是为你提供一个历练的机会,懂得如何照顾他人。”
此言一出,知情人脸色皆变。
曹溪臣几乎要忍不住嘴角上扬的笑意,赶紧低下头掩饰,心中暗暗佩服祖父这一招“杀人不见血”,实在是高!
谁人不知三皇子萧景昊虽看似安静寡言,实则内心极度敏感,排斥外人接近,更厌恶有人打扰他沉浸的世界。
一旦被惹恼,触碰到他的逆鳞,便会情绪失控,甚至行为狂躁。而三皇子身份特殊,既是已故元后嫡子,又深得皇上怜爱,更有大皇子萧景宸那般阎王性子、护弟如命的兄长百般呵护。
招惹了他,比直接招惹任何人都要麻烦百倍!
第82章 无声的交流
一直如同影子般纹丝不动站在萧景昊身后半步位置的皇家侍卫,几乎在曹万盛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立刻锁定在三皇子身上,如同蛰伏的猎豹,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只待三皇子有一丝一毫的不悦或抗拒表现,便会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威胁”清离出场。
萧景翊也皱紧了眉,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虽是他先前因着沈星沫的冷淡和那次宫门口的难堪,心中不忿,也确实向曹溪臣表达过想让沈星沫吃点苦头、挫其锐气的意思,也让曹家想办法打压一下她。
但眼见曹万盛用这种方式,将沈星沫推到那个阴晴不定、如同易燃易爆物的三弟身边,他又莫名生出一丝不忍和担心,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沈星沫和萧景昊身上,等待着预想中的风暴降临。
崇文馆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在众人或担忧、或期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沈星沫的反应却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脸上非但没有丝毫为难、恐惧或者抗拒,反而闻言眉梢微挑,露出一抹轻松甚至略带兴趣的神色,仿佛接到了什么有趣的任务。
她爽快应道:“是,夫子。学生遵命。”
然后,她就在一片死寂般的注视中,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笔墨纸砚,步履轻快而平稳地走到了三皇子萧景昊旁边的那个空位坐下。
那位置正好在萧景昊的左手边,而另一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三皇子侍卫,则如同磐石般护卫在右侧。
大皇子萧景宸倒是不急,如他意料的那般,未见三皇子有异动或抗拒表现,故也按兵不动。
萧景宸虽紧张弟弟,却也早知沈星沫对景昊有种奇特的耐心和方式,而景昊似乎也并不排斥她的接近,故而还算镇定,只是默默地关注。
最紧张的莫过于曹溪臣,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生怕错过三皇子即将发怒的任何一丝前兆和后续的精彩瞬间。
萧景翊也是手心微汗,目光紧锁在那一片区域,心情复杂难言。
作为全场焦点中心的三皇子萧景昊,却对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大活人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全部的心神都倾注在手中那个结构精巧复杂无比的六合榫上。
苍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不同部位尝试着用力、推拉、旋转,眉头微微蹙起,淡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萧景昊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关,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将其拆开,那六根木条依旧顽固地紧紧咬合在一起。
馆内熟知他习性的人心中都是一紧——谁都知道,近段时间,这个六合榫就是萧景昊的命根子,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据说连睡觉都要摆在触手可及的枕边,谁也不准碰一下,否则必会引发剧烈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萧景昊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用力,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开始无意识地轻轻摇头,另一只手焦躁地在一旁的空位上拍打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压抑的咕噜声。
馆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这是三皇子情绪即将失控的明确前兆!
伺候他的几个小太监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出,身体微微发抖。
三皇子不是一个容易发脾气的主子,但是一旦发脾气了,那么底下人几乎都会被皇帝或者大皇子迁怒受一遍罚。
曹溪臣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兴奋和期待几乎溢出眼眶,就差在心里呐喊,
“快发作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星沫动了。
在所有人惊恐、诧异、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她竟然不怕死地、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了那个谁也不敢碰、连多看一眼都怕惊扰了的六合榫!
“她疯了?!她想干什么?!”
宇文皓差点失声惊呼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萧景翊猛地攥紧了拳头,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几乎要站起来。
然而,预料中的咆哮、摔打、或者更激烈的行为并没有发生。
沈星沫的手指纤细白皙,指尖圆润,她的动作异常轻柔而稳定,并没有去抢夺,也没有覆盖萧景昊的手。
她的指尖在那榫卯结构的某一处看似无关紧要、极易被人忽略的角落轻轻一按,然后顺势极其巧妙地一推。
——只听一声极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声,其中一根原本严丝合缝、看似绝无可能移动的木条,竟然应声向外凸出了一小节!
萧景昊所有焦躁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那种濒临爆发的神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纯粹的惊讶和强烈的好奇。
他低下头,清澈却空洞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那根凸出的木条,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星沫并没有停下,她极其自然地将那六合榫从萧景昊瞬间有些松驰的手中轻轻拿了过来。
这个大胆至极的动作又让所有屏息围观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星沫熟练地将它翻到另一面,在另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如法炮制地轻轻一推。
奇迹发生了!
那个困扰了萧景昊许久、在他手中坚固无比、仿佛浑然一体的六合榫,竟然“哗啦”一声,瞬间松散开来。
变成了六根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光滑木条,安静地、温顺地躺在沈星沫白皙的掌中。
萧景昊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聚焦在沈星沫的脸上。
那双常常空洞漠然、仿佛笼罩着迷雾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他的眼中,带着一种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奇,甚至还有一丝……求助般的困惑?
沈星沫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而明亮,不带任何怜悯或刻意,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有趣的小问题。
然后,在萧景昊专注的凝视下,她的手指开始翻飞,如同穿花蝴蝶,又如同变戏法一般。
她的手指迅速而准确地将那六根木条按照某种独特的顺序和角度重新拼合在一起,“咔哒”几声轻响过后,严丝合缝,瞬间恢复成了最初那个完整无缺、坚固无比的六合榫。
她将拼好的六合榫托在掌心,递到萧景昊面前,动作自然得像是在递一块点心。
萧景昊迟疑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他把六合榫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仿佛在确认这还是不是他原来的那个宝贝。
接着,他又开始尝试着自己拆卸。
这一次,他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虽然动作依旧笨拙缓慢,手指甚至因为急切而有些颤抖,但竟真的慢慢地、一根接一根地将其成功拆开了!
当他成功拆下最后一根木条时,他那张总是缺乏血色的、精致却淡漠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喜悦光芒。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足以让熟悉他的人震惊不已。
接着,更令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一幕发生了。
——萧景昊将拆散的六根木条,主动地、递向了沈星沫的方向!
虽然他的眼睛并没有看沈星沫,而是盯着木条,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打破了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沈星沫无比自然地接过,然后再次飞快地、行云流水般地将它们拼合成完整的六合榫,轻轻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萧景昊拿起拼好的榫卯,继续努力地拆解,成功后再递过去……
如此循环往复,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六合榫拆解拼合时发出的细微“咔哒”声。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异常和谐的、近乎禅意的默契在静静地流淌。
萧景昊完全沉浸在破解与学习的乐趣中,之前的焦躁、易怒早已荡然无存,安静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普通孩子。
整个崇文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呆了,仿佛目睹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神迹。
第83章 约见小诗会
萧景翊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星沫居然有如此能力。
他哪里知道,这个精巧无比、难度极高的六合榫,原本就是沈星沫之前送给萧景昊的礼物,她自然是深知其一切关窍和解法。
曹溪臣的脸色从最初的期待看好戏,到中间的惊讶,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得铁青一片,精彩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他精心期待的闹剧,竟变成了沈星沫的个人能力展示舞台?
祖父的刁难,反倒成全了她,让她有机会展示了卓越的史学功底,还有这番匪夷所思的“驯兽”本领?
虽然他绝不敢将三皇子比作兽,但心底那一瞬间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
曹万盛站在讲席上,面色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惊疑不定。
这个沈星沫,远非传言中那个只知痴缠二皇子、行为疯癫的无脑花痴。
她聪慧、博学、冷静,甚至还有办法接近和安抚连御医、乳母、乃至亲兄长都常常束手无策的三皇子……此女,心性、手段都绝不简单!
她身上那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和掌控力,让人隐隐感到不安。
他暗自庆幸:幸好,她已主动斩断了与二皇子的可能,甚至做出了售卖信物那等决绝之事。
否则,溪婷将来若是对上这样的对手,无论是心计还是能力,怕是都难以抗衡,麻烦得很!
一堂本该严肃紧张的史学课,就在这种诡异而安静的气氛中,走到了尾声。
曹万盛后续讲了什么,恐怕很多人都没听进去,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停留在那无声交流、默契拆拼榫卯的奇异画面上。
散学钟声响起,史学博士曹万盛心情复杂地率先离开了崇文馆。
沈星沫今日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难以把握的忌惮。
此女心性沉稳、学识渊博,更有一股子邪门的亲和力,绝非池中之物。
他暗自庆幸先前没有完全听从孙子的撺掇,用更拙劣明显的手段去报复,同时也更坚定了要尽快促成曹家与二皇子联姻的决心,以免夜长梦多。
萧景翊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调料铺。
看着沈星沫轻松写意地化解了曹夫子的刁难,与那个谁也无法靠近的三弟形成那般和谐诡异的画面。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过去几年间,她追在自己身后,不顾旁人眼光、不顾女儿家矜持的热烈模样。
那时的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虽然行为惹人厌烦,却也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皇子的虚荣心和优越感。
可现在……她变得如此不同,冷静、聪慧、淡然,甚至身上还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那种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却又一切尽在掌握的气质,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一丝淡淡的悔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悄然滋生,让他心头有些发堵。
但他很快又压下了这种情绪——想起母后的郑重安排,想起曹家能带来的庞大权势,想起沈星沫如今看他时那冰冷疏离、仿佛看陌生人的眼神……
他不敢,也不能再多想。
察觉到二皇子情绪不高,目光还下意识地追着正独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沈星沫的背影,身为贴心伴读的曹溪臣连忙上前,低声道:
“殿下,今日散学早,课业又不繁重,不如去放松一下?”
“昨日约好的,舍妹也在定海楼精心准备了一场小型的诗会,期盼着殿下您的光临呢。听说,她还有新作的诗文想请殿下品评。”
萧景翊闻言收回目光,想起曹溪婷那窈窕的身影、温婉的笑容、恰到好处的羞涩,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的曹家势力,还有母后的殷切期望,心头那点因沈星沫而起的旖旎和失落顿时散了大半。
权势和温柔乡,永远是抚平男人情绪的最佳良药。
他振作精神,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惯有的温和笑容:“好,既然曹小姐盛情相邀,那就去看看吧。也正好拜读一下曹小姐的新作。”
定海楼是京城有名的精致酒楼,却雅致得很。
临湖而建,三层飞檐,风景极佳,是文人雅士聚会吟咏之所。
今日三楼最好的一個临湖雅间“听雨轩”已被曹家提前包下。
所谓的诗会,参与者其实只有三人:萧景翊、曹溪臣和盛装打扮、早已等候在此的曹溪婷。
房间布置得极为清雅别致,窗边轻纱曼舞,室内熏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梨花香。
紫檀木桌上摆着四五样极其精致、一看就知出自名家之手的茶点和时令水果。
窗外湖光潋滟,远处山色空蒙,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荷花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见二皇子在兄长的陪同下到来,曹溪婷连忙从琴凳上起身,盈盈一拜,声音柔美得能滴出水来:
“溪婷参见二殿下。”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绣缠枝莲纹软烟罗襦裙,衬得身段窈窕,肌肤胜雪。
发间依旧簪着那支象征意义非凡的鸾鸟步摇,妆容精致,眉眼含羞带怯,比上次宫中“偶遇”时更多了几分娇媚与刻意营造的诗书气韵。
萧景翊虚扶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温和:
“曹小姐不必多礼,今日是私下的诗会,不必拘泥于宫廷礼数,随意些就好。”
他环视了一下雅间,赞道:“此地清雅,曹小姐费心了。”
曹溪臣在一旁笑着打圆场,道:
“殿下谬赞了。小妹虽久居深闺,却素来仰慕风雅,最爱吟诵诗词,平日里也胡乱写些小句。”
“今日得知能有幸与殿下切磋诗文,可是紧张期待了许久呢,生怕才疏学浅,贻笑大方。”
三人分宾主落座,侍立一旁的曹家丫鬟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
第84章 诗会定终身
先是品茶闲聊,话题自然围绕着诗词歌赋、文人趣事展开。
曹溪臣早有准备,不断巧妙引导话题。
或点评前人诗句,或谈起近期文坛轶事,总是能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能让曹溪婷发挥的地方。
曹溪婷显然也是做足了功课,说话时轻声细语,引经据典却恰到好处。
既不显得卖弄学识,又充分显露出家学渊源与不俗的鉴赏力。
她偶尔抬眼看向萧景翊时,目光中满是恰到好处的倾慕与羞涩,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轻浮。
她甚至还能就萧景翊随口提到的一句诗,接上自己的理解,虽然不算惊才绝艳,却也清新脱俗,颇有意趣。
萧景翊本就存了结交之心,见对方如此才貌双全,又温柔解意,谈吐得体,自然也是温言相对,风度翩翩,不由露出赞赏的笑容。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又有曹溪臣这个未来的大舅哥在一旁巧妙撮合,气氛很快就变得融洽而暧昧,空气中仿佛都流淌着丝丝甜意。
品过两盏茶,论了几轮诗后,曹溪臣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借口要去催一道新巧的、需要现做的点心,暂时离开了雅间。
他体贴地将所有侍候的下人也一并带了出去,轻轻掩上门,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流水声和微风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变得微妙而暧昧。
曹溪婷脸颊绯红,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纤纤玉手端起白玉茶壶,微颤着为萧景翊续茶,声音更柔了几分,几乎带着气音:
“殿下请用茶。这‘云雾茶’是家兄特意从江南寻来的名家手炒,说是殿下素来喜好清雅之味,不知……不知可还合殿下口味?”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
萧景翊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般微微一顿。
曹溪婷迅速低下头,耳根子都红透了,仿佛染上了天边的晚霞。
“有劳曹小姐费心。”
萧景翊饮了口茶,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笑道,
“茶香清洌,回味甘醇,隐有兰意,果然是好茶。”
“就像……曹小姐其人,兰心蕙质,温婉宜人,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这般直接的夸奖,让曹溪婷心中小鹿乱撞,声如蚊蚋,带着羞怯:
“殿下过誉了,溪婷……溪婷愧不敢当。”
她犹豫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心绣制的香囊。
那香囊用的是月白色的软缎,上面用金线和绿丝线绣着几竿挺拔翠竹,旁边还绣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翊”字,针脚细密均匀,栩栩如生。
“听闻殿下为国事、为学业时常苦读至深夜,甚是辛劳。溪婷不才,女红粗陋,绣了个安神香囊,里面放了晒干的茉莉与萱草,又加了一味宁神的药材,味道清淡,或许……或许能助殿下凝神静气,稍解疲乏。”
“针线拙劣,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她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双手捧着香囊递过去,那姿态柔弱又动人。
萧景翊看着她递过来的香囊,那明显的“翊”字和他素爱的翠竹,以及她话语中透露出的关切和用心,心中不由一动,泛起一丝真实的怜惜。
他伸手接过香囊,入手细腻,果然闻到一股淡雅宁静、略带药味的香气,沁人心脾。
他凝视着曹溪婷含羞带怯、我见犹怜的模样,柔声道:
“曹小姐一片玲珑心意,针线更是精巧,本王怎会嫌弃?多谢小姐关怀,本王……甚是喜欢。”
他略一思索,从腰间解下一块随身佩戴了多年的白玉佩坠。
那玉佩质地温润,触手生温,雕刻着简洁的云纹,虽非极品,却也是他日常颇为喜爱之物,常伴身边。
“本王今日出门匆忙,身无长物,这枚玉佩随我多年,今日便赠予小姐,聊表谢意,亦算……一件念想。望小姐莫要推辞。”
这几乎已是明示的交换信物了。
曹溪婷心中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强忍着激动,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未来的幸福和无上的荣耀。
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飞快地看了萧景翊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哽咽:
“溪婷……谢殿下厚赐。此物,溪婷定当……视若珍宝。”
她将玉佩小心地贴于心口,感受着那冰凉的玉逐渐被捂热,如同她此刻滚烫的心。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曹溪臣的声音传来:“殿下,小妹,点心来了。”
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曹溪臣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端着精致点心的丫鬟。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妹妹手中紧握的玉佩和萧景翊手中把玩的香囊,心中顿时了然,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
“看来殿下与小妹相谈甚欢。快来尝尝这定海楼新出的荷花酥,据说酥脆香甜,很是可口。”
三人重新落座,品尝点心,气氛比之前更加融洽和谐。
萧景翊心情颇佳,与曹溪臣谈论朝中风雅趣事。
偶尔也会温和地问曹溪婷几句,曹溪婷皆轻声细语,应答得体,目光不时与萧景翊交汇,满是羞涩甜蜜。
一场“诗会”,宾主尽欢。
离开定海楼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湖面染得波光粼粼,也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曹溪婷握着怀中那枚变得温热的玉佩,感受着那清晰的云纹轮廓,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萧景翊摩挲着袖中那个散发着淡香的香囊,心情复杂,既有对温柔美人的满意,也有对权势联姻的权衡,但总体是愉悦的。
曹溪臣看着眼前这一幕,志得意满,觉得曹家距离后族之位又近了一大步。
第85章 又破坏气氛
夜上柳梢头。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皇宫的重重殿宇之上,给这森严的皇城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
大皇子萧景宸在自己的宸翰殿内,负手来回踱步。
白日里在崇文馆里发生的一幕幕,在他脑中盘旋。
——沈星沫那般轻易地接近了景昊,两人竟相安无事,甚至……相处融洽。
他这个做兄长的,于情于理,都觉得该去表示一下。
萧景宸对自己说,可不是自己矫情,而是因为每次见面,她总能三言两语就搅得他心绪不宁,要么气得他肝疼,要么……让他产生些不该有的、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古怪念头。
那种失控感,让习惯掌控一切的萧景宸十分排斥。
来回走了十几圈,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
作为兄长,去谢谢沈星沫对三弟景昊的照顾。
对,就是这样,纯粹是礼节性的感谢,别无他意。
说服自己后,萧景宸换上一身便于夜间行动的玄色暗纹常服。
依旧只带了青杨,身形如魅,熟练地避开一队队巡逻的侍卫和暗哨,熟门熟路地摸黑来到了暖星阁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最“擅长”的方式——翻窗。
轻巧地撬开窗栓,落**内,动作一气呵成,无声无息。
室内灯火通明,却并非寻常闺阁的温馨布置。
只见沈星沫并未休息,也未梳妆,而是伏在临窗的一张宽大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画符。
案桌上铺陈着特制的黄纸、朱砂,旁边还散落着几支粗细不一的毛笔,以及一叠已经画好、墨迹已干的符箓。
沈星沫执笔的手极稳,手腕悬空,笔下符文复杂而流畅,充满了玄奥古朴之气,与她平日那副散漫慵懒、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模样大相径庭。
跳跃的烛火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宝相庄严的神秘感。
萧景宸落地后便愣在了原地,一时忘了出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星沫。
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沈星沫头也没抬。
只是不痛不痒地、仿佛早知道会有人来似的打了声招呼:“大殿下晚上好。”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天天见面的老熟人,连手里的笔都没停一下。
沈星沫继续行云流水般地画完最后一笔,将一道结构繁复、灵光内蕴的符箓完成,才放下笔。
她拿起旁边一块细棉布巾擦了擦手,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眼神清亮:“有事?”
看着她这副淡然随意,仿佛自己这位大皇子深夜翻窗而入是件再平常不过、甚至有点打扰到她的姿态,萧景宸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爽。
他总觉得,沈星沫没有以前那样……“热忱”了。
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少了点之前那种难以言喻的亮光和隐隐的急切。
这让他莫名有些失落,甚至……有些被忽视的不快。
讲真,这事,还真怪不得大师姐。
之前身受重伤,急需龙气续命,而龙气也确实难得,每次大皇子来了,大师姐总是难以抑制对“疗伤圣药”的本能渴望,表现得自然热切。
但现在不一样了,伤势已无大碍,而且,时不时可以进入崇文馆,虽然每日份的龙气收集麻烦点,需要一点一点从空气中收集,但一点不缺啊。自然也就没必要对着萧景宸一个人“热情似火”了。
不爽归不爽,该道的谢还是要道。
萧景宸清了清嗓子,压下那点别扭情绪,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又公事公办:
“今日崇文馆史学课,多谢你照顾景昊。”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很少能与人那般和谐相处。”
沈星沫摆摆手,浑不在意,走到一旁的水盆边净手:“三皇子不用人照顾。”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好主意,唇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但是他需要一些玩具。那个六合榫,对他来说有点过时了,难度不够,解开了就没什么新鲜感了。”
萧景宸挑眉,等着她的下文。他知道这女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
果然,沈星沫像只看到了肥鸡的小狐狸,笑眯眯地从书案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更复杂、更精巧的东西。
那是由七颗不同形状、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木珠和数根色彩斑斓、坚韧异常的丝线构成的复杂结构——“七星结”。
七颗木珠彼此勾连缠绕,却又似乎互不干扰,想要解开或者拼合,需要极高的逻辑思维和空间想象力,以及极大的耐心。
“我这儿有更好玩的,”
沈星沫将“七星结”托在掌心,递到萧景宸眼前,手指灵活地拨动了一下,那结构便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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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
“这个比六合榫更考验这里,”她指了指脑袋,
“也更有趣,能玩得更久。就是……”
她拖长了调子,眼睛眨呀眨,里面写满了“你懂的”三个字,
“价格有点贵,你要不?”
又是这样!萧景宸瞬间磨牙,刚才那点因为弟弟而产生的微弱感激之情,瞬间被这女人钻进钱眼里的样子打得粉碎!
她就不能有片刻正常大家闺秀的样子吗?!每次都能精准地破坏气氛!
他瞪着沈星沫那扑闪扑闪、写满了“快掏钱”的大眼睛,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差点忘记自己本来还想问问关于她卖掉皇家信物的考量。
“青杨!”萧景宸没好气地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恼火。
影子般的侍卫青杨如同从墙壁里渗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室内,躬身待命。
“买下了!”
萧景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看都懒得再看那“七星结”一眼,觉得自己再在这个女人面前多待一刻,怕是要被气得破功,维持不住冷面阎王的形象。
他一转身,衣袂翻飞,又利落地从窗口翻了出去,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仿佛多留一秒都会沾染上铜臭气。
沈星沫对着他消失的窗口,毫不客气地“噗嗤”笑出声来,随即伸出五根纤细的手指,对着一脸面瘫、仿佛对主子这种来去如风的行为早已**以为常的青杨说:
“诚惠,五千两。童叟无欺。我明天就给三皇子殿下带过去,并且包教包会,保证他玩得开心。放心,三殿下一定会很喜欢的。”
青杨的面颊肌肉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依旧默不作声。
他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付钱机器,动作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借着灯光迅速点清五千两面额,平整地放在沈星沫的书案上。
然后对着沈星沫一抱拳,也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星沫拿起那叠银票,满意地弹了一下:
“啧,皇家的人,就是爽快。这钱真好赚。”
她将银票随手放进一个雕花木匣里,那里面已经有了不少银票和散碎银子。
然后,她又回到书案前,继续提笔画符,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暖星阁内,再次只剩下纸笔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跳跃的烛火。
第86章 御书房献宝
这一日,散朝之后,皇帝萧泽留下了吏部尚书刘应通。
君臣在御书房继续商议一些官员候补升迁的具体事宜。
这些关乎国本的人事调动,需得慎之又慎。
刘应通心中激动万分。
他知道,自己苦心等待、谋划多时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
将近期考核官员的政绩、人品、背景关系,分析得条理清晰,见解深刻。
提出的建议也老成持重,充分展现了一位吏部尚书的干练与对皇权的忠诚。
公务商议已毕,太监总管**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
萧泽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想说“爱卿跪安吧”,却见刘应通突然放下茶盏。
只见他整了整身上绯色的仙鹤补服袍子,然后“扑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匍匐在御案之前!
萧泽吓了一跳,诧异道:
“刘爱卿,你这是为何?快快起来说话。”
他示意**去扶。
刘应通却不肯起。
他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紫檀木描金的长方形盒子,神情激动又惶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颤抖:
“皇上!老臣……老臣有要事容禀!”
“此事关乎天家颜面,关乎先皇后清誉,老臣得获此物后,日夜难安,心如油煎,思前想后,唯有禀明圣上,由圣上乾坤独断!”
他这番做派,成功勾起了萧泽的好奇心与重视。
萧泽坐直了身体,面色严肃起来:“哦?是何等要紧之物?呈上来。”
**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刘应通手中接过那精巧的盒子。
先仔细检查了锁扣和外观,确认无异后,才恭敬地双手放在御案之上。
萧泽带着疑惑,打开了盒子。
当他的目光触及盒内衬着明黄色的软缎,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时,瞳孔骤然一缩,脸色猛地一变!
那丝帕质地极佳,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精美的凤凰于飞图案,边角处,一个清晰工整的“庄”字巧妙地融入云纹之中,刺绣工艺精湛绝伦,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更重要的是,萧泽认得这方丝帕!这是当年他的发妻元后庄氏之物,是她生前最为钟爱、常常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
元后薨逝后,相关物品便随之陪葬,为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这是从何而来?!”
萧泽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威压,目光锐利如刀,射向依旧匍匐在地的刘应通。
刘应通以头触地,声情并茂地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表演。
他巧妙地略去了王广栋,完全将自己代入了第一人称。
声称自己无意中得知,此等象征先皇后与皇家情谊、无比珍贵的信物,竟流落于市井拍卖,即将被不明人士买走。
他闻讯后,深恐有损皇家与先皇后清誉,更恐此物落入宵小之辈手中,引出无穷后患,便立刻私下派心腹家人,不惜重金,火速将其秘密购回。
有效避免了信物被不相干的人买去,四处传扬,酿成大祸,玷污天家威严。
他说得恳切异常,涕泪交加,额头上甚至因为激动和害怕而渗出了汗水。
完全是一副忠君爱国、维护皇家体面、殚精竭虑的忠臣模样。
萧泽摩挲着那快柔软的丝帕,触感温润,却让他心头百感交集。
他自然知道这丝帕的意义,也隐约听闻了些关于元后遗物似乎被沈星沫转卖的风声,只是尚未证实。
此刻看着伏地不起、哭诉忠心的刘应通,心中不免有几分触动和感慨。
无论刘应通是否有私心,他此举,确实保全了皇家的颜面。
表演完毕,刘应通话锋一转,开始“请罪”:
“皇上!老臣……老臣此举,虽是一片赤诚,为皇家计,却……却亦存有私心,惶恐万分,恳请皇上恕罪!”
他磕头不止。
“爱卿有何私心?但说无妨。”
萧泽语气缓和了些,但目光依旧深邃。
刘应通抬起头,老脸微红,似乎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
“老臣……老臣家中有一小女,名唤玉兰。自幼……自幼便对二皇子殿下倾心仰慕,茶饭不思,终日郁郁……”
“老臣身为父亲,实在……实在心疼如绞。此次机缘巧合,能为皇家寻回先皇后遗物,老臣斗胆……”
“斗胆恳请皇上,看在老臣一片忠心的份上,能否……能否成全小女这片痴心?”
“若能得赐婚于二殿下,老臣与小女,定当结草衔环,生生世世,以报皇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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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完,再次重重叩首,伏地不起。
他这番说辞,可谓高明至极。
先表忠心,再提出嫁女的请求,显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仿佛一切都是因为忠心和巧合,而非处心积虑的算计。
萧泽哪里会不知道他这点心思?
但吏部尚书的嫡女,身份尊贵,配皇子确是足够。
而且刘应通掌管吏部,手握天下官员的升迁考核之大权,若能将其彻底绑在二皇子的战车上,对稳固朝局、培养继承人势力也确实大有裨益。
至于这丝帕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萧泽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但很快掩去。
眼下,平衡曹家的势力,或许更为重要。
皇帝沉吟了片刻。御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刘应通粗重的呼吸声和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刘应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终于,萧泽亲自起身,绕过御案,走到刘应通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爱卿快快请起。你与朕君臣一心,你的忠心,朕一向深知。”
“此次,你做得很好,保全了皇家颜面,先皇后在天有灵,亦会感念刘家护物之情。这份情谊和缘分,朕记下了。”
皇帝这话,虽未明说答应,但已是极大地认可和暗示。
刘应通内心狂喜,几乎要老泪纵横,就着皇帝的手起身,感激涕零道:
“老臣……老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至于玉兰那孩子的婚事,”萧泽沉吟道,
“朕会考虑。朕记得那孩子,性情温婉安静,是个好的。”
这就是几乎明确的许诺了!
刘应通强忍着想要大笑的冲动,再次躬身:
“全凭皇上做主!老臣……感激不尽!”
又安抚了刘应通几句,萧泽便让他退下了。
御书房内,只剩下萧泽一人。
他拿起那方丝帕,在指尖摩挲,目光幽深难测。
刘应通……倒是会找时机。
也罢,曹家近来风头太盛,也是该压一压了。
只是……翊儿那边,还有皇后……萧泽揉了揉太阳穴。
帝王之心,深如海,此刻已开始权衡下一局的落子之处。
第87章 帝王的心术
萧泽做事,向来不喜拖沓,一旦心中已有了决断,便迅速执行。
当晚,他便摆驾去了何皇后的坤宁宫。
宫人奉上香茗后便被挥退。
萧泽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状似随意地开口:
“今日刘应通献上了一物,乃是元后的旧日丝帕,不知如何流落宫外,被他寻回。”
何皇后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道:
“庄姐姐的丝帕?这……这可是大事。刘尚书能寻回,确是功劳一件,陛下该好好赏赐才是。”
她心下急转,猜测着皇帝特意来说此事的用意。
萧泽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刘应通倒也识趣,不求金银厚禄,只道其女刘玉兰一直倾心翊儿,希望朕能成全,赐下一段姻缘。”
何皇后手中的茶盏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温热的茶水险些溅出。
她强压下瞬间涌起的惊怒,勉强笑道:
“这……刘尚书倒是爱女心切。只是,陛下,臣妾前些日子刚与曹家透过口风,曹家女的庚帖都已送去钦天监合八字了,这突然……”
“曹家那边,朕已有考量。”
萧泽打断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钦天监合八字的结果还未出,一切尚有变数。”
“刘家女温婉贤淑,其父执掌吏部,于国于民皆是肱股之臣;曹家女也不错,曹万盛掌管户部,亦是劳苦功高。都是尚书之女,门第相当。”
他顿了顿,放下茶盏,目光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何皇后说:
“皇子婚配,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需得平衡朝局,方能稳固江山。”
“朕看,曹家女配宸儿倒是正好。宸儿是长子,正妃之位空悬已久,曹家女端庄,堪为长媳。”
“如此,曹家配老大,刘家配老二,岂不两全其美?”
何皇后听得心头剧震,如同被重锤击中,手脚瞬间冰凉。
皇帝轻飘飘几句话,就要将她为儿子精心谋划的户部助力生生拆开,转而安给那个处处与她儿子作对的大皇子?
还要让翊儿娶一个毫无感情基础、其父刘应通又是个老滑头的吏部尚书之女?
这简直是剜她的心肝!
“陛下!”何皇后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声音带上了急切和委屈,
“此举万万不可啊!宸儿那个性子,冷硬孤拐,与曹家素无往来,甚至还有些许嫌隙,曹家女嫁过去,岂不是委屈了曹家小姐?”
“再者,翊儿与曹家女已经开始议亲,宫中已有风闻,如今骤然更改,恐寒了忠臣之心啊!陛下!”
“朕意已决。”萧泽语气转淡,带着帝王的威严,目光扫过何皇后苍白的脸,
“皇家婚姻,岂能尽如小儿女之意?关乎朝局平衡,朕自有考量。曹家是忠臣,更应体谅君心。”
“至于宸儿,他是朕的长子,曹家女嫁过去便是堂堂正正的大皇子正妃,有何委屈?皇后照办便是。明日,朕便会下旨意去钦天监和宗人府。”
圣意已决,不可违逆。
何皇后指甲深深掐入手心,钻心的疼痛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
她知道,此刻再争辩下去,只会惹怒皇帝,于事无补。
她强压下万般不甘与惊怒,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厉色,声音变得低顺:
“是……臣妾……遵旨。臣妾会……会妥善处理后续事宜。”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泽似乎满意了她的顺从,又闲话了几句,便起驾离开了坤宁宫。
皇帝一走,何皇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凤榻上,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得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好……好一个刘应通!好一个‘忠心为国’!”
何皇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凤目中尽是冰冷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焰。
皇宫之中,涉及两位皇子正妃人选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消息如何能完全瞒住?
几乎是皇帝刚在坤宁宫做了决定,风声便已如同长了翅膀般,悄然传到了时刻关注宫内动向的刘、曹两家的耳中。
刘府自然是欢天喜地,一片沸腾。
刘应通志得意满,抚须长笑,吩咐下去重重赏赐报信之人。
府中立刻开始暗中筹备,刘玉兰得知消息,喜极而泣,对镜梳妆,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凤冠霞帔、成为二皇子妃的美好未来。
而曹府,则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瞬间炸开了锅!
消息传到时,曹万盛正与老妻、孙子曹溪臣在花厅用晚膳。
闻听心腹管家颤声禀报完,曹万盛手中的**筷“啪”一声掉在桌上,脸色先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迅速转为铁青,最后化为一种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砰!”他一掌狠狠拍在桌子上,碗碟震得哐当作响,“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曹溪臣更是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又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红:
“陛下……陛下怎能如此?!这是要将我曹家耍弄于股掌之间!将那刘玉兰指给二殿下?把我妹妹指给大皇子?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祖父!这些年,孙儿一直跟在二殿下身边,没少给大殿下使绊子、添堵。两家早已结下梁子!”
“若是让妹妹嫁过去,那……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妹妹日后在王府如何自处?我们曹家又该如何自处?岂不是里外不是人,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
曹万盛如何能不清楚他孙子的意思?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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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孙女的幸福问题,更是整个曹家的站队、脸面和未来命运的问题!
皇帝这一手“平衡之术”,简直是将他曹家放在火上烤!更是将他曹万盛的老脸踩在了地上!
他猛地看向一旁闻讯赶来、恰好听到这一切、此刻已是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孙女曹溪婷。
她头上那支鸾鸟步摇的金翅微微颤动,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绝望。
曹万盛强压下怒火,声音变得沉缓,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审慎:
“婷儿,莫要惊慌。祖父且问你,那日在定海楼诗会,你与二殿下……究竟相处如何?”
“除了交换信物,可还曾……说了些什么?二殿下当时态度如何?你需得一五一十,仔细说与祖父听。”
曹溪臣一下子明白了祖父的意图,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祖父!您的意思是……二殿下与妹妹两情相悦……”
“若是二殿下本人极力反对,坚持要求娶妹妹,以陛下和皇后娘娘对二殿下的疼爱,或许……或许会重新考虑!”
“没错!”曹万盛眼中精光一闪,
“皇家婚姻虽重利益权衡,但也并非全无转圜之地!尤其是陛下,近年来愈发看重父子亲情。”
“若二皇子本人态度坚决,非婷儿不娶,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不仅是婷儿的幸福,更是关乎我曹家未来的站队!绝不能就这般轻易认输!”
他当机立断,对曹溪臣道:
“溪臣,你立刻想办法,务必秘密求见二殿下!将家中情况、陛下的意图,仔细告知于他,试探他的口风和决心!“
‘记住,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明白,我曹家是他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但这份支持需要彼此共同的努力和争取!”
“若他对我曹家、对婷儿确有真情义在,就当拿出皇子应有的担当,奋力争取!我曹家,也会倾尽全力支持他,无论是在陛下面前,还是在朝堂上下!”
他又对曹老夫人道:“夫人,立刻开库房!多支取银票现银!珍玩古董,人参鹿茸,只要用得上的,随溪臣取用!如今正是需要上下打点、全力一搏的时候!不必吝啬!”
“是!祖父!孙儿明白!”
曹溪臣精神大振,立刻领命而去。
曹万盛看着孙子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如潭。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曹家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但也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试探出二皇子真正诚意和魄力的契机!
他收回目光,对啜泣的曹溪婷道:
“收起眼泪!曹家的女儿,没那么容易被打倒!回去等着!”
京城的夜空,乌云密布,惊雷暗藏。
一场暗藏各方利益的联姻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将无数人卷入其中,命运之轮开始疯狂转动。
第88章 你又不缺钱
闻磊抱着厚厚一叠账本走进欣锦楼后院时,沈星沫正坐在石桌旁品茶。
春日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衣裙上,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
“星表妹,这是上个月的账目。”
闻磊将账本轻轻放在石桌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欣锦楼这个月的收益,比上月又多了三成。”
沈星沫放下茶盏,随手翻开账本扫了几眼。
白纸黑字记录着每日流水,数字确实令人咋舌。
欣锦楼自开业以来,以其独特的暗含灵气的菜品和周到的服务,很快成为京城达官贵人宴请的首选之地。
“要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啊。”
闻磊感叹道,自己在闻家打理产业多年,从未见过哪家酒楼有如此红火的生意。
沈星沫唇角微扬,并无太多惊讶之色。
这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五百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和功力,加上对当下市场的精准判断,欣锦楼不火都难。
闻磊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星表妹,怎么说,我也是你嫡亲的表哥。你的账目,我多少都知道些。”
“自从姑姑的嫁妆都回来后,你怎么说也是个富婆了。锦绣坊、欣锦楼生意都好到爆,你又不缺钱,为何还要卖了那信物?”
沈星沫眸光微闪,指尖轻轻划过账本纸页。
她知道闻磊迟早会问这个问题。
“我说,那是个假的你信吗?”
她语气平淡,“原本也没有啥信物,那东西,不过是当年皇后娘娘送我娘的小礼物而已。”
“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从我手里得到信物,那就隧了她的愿吧。”
沈星沫没有说的是,为了这个不存在的信物,真正的沈星沫连命都已经赔进去了。
自己占了她的身子,替她报仇前,收点钱当利息不为过吧。
闻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想再问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萧景宸一身墨色长袍,步履从容地走进院子。
他今日打定主意要心平气和地与沈星沫相处,不再像往日那样说不了几句就闹得不欢而散。
可一见到她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又不免泛起几分别扭。
“在聊什么?”萧景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闻磊忙起身行礼:“殿下安好。我们正在说欣锦楼的生意。”
萧景宸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沈星沫。刚才进院时,他隐约听到了“不是信物”,心下已然明了。
“不是信物,还能换到这么多钱,果然是你会做生意。”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话一出口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不高明。
闻磊生怕萧景宸误会,急忙替表妹解释:
“殿下,星沫她可不是对先皇后娘娘有意见啊。实在是那并非订婚信物……”
“母后留下的物品不多,你若留着,倒也是一个念想。”
萧景宸打断闻磊的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沈星沫,似乎想从她表情中读出什么。
沈星沫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萧景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心中的话:
“其实当日母后说许你嫁入皇家,但是皇家也并非二皇子一人,你又何必直接卖了信物,断了这份姻缘呢?”
院子里一时寂静,只闻春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沈星沫抬眼看萧景宸,目光清亮:
“姻缘?哪有什么姻缘啊,当年一句玩笑话,别当真。”
萧景宸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沈星沫神情坦然,也不好再追问。
他突然有点后悔,应该把宇文皓那厮带上,他总是插科打诨的,说不定还能帮他说点什么,现在这样,自己终究是脸皮太薄。
他看着沈星沫俏丽的少女侧脸,默默想:她都还没有及笄呢,徐徐图之吧。
“对了,”萧景宸转移话题,从袖中取出一份请柬,“下月初八是太后寿辰,宫中设宴,这是给你们的请柬。”
闻磊双手接过,见是两份烫金请柬,顿时受宠若惊:“多谢殿下厚爱。”
沈星沫却微微蹙眉:“宫中宴席,我与表哥去合适吗?”
“自然合适,”萧景宸语气肯定,“欣锦楼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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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是京城第一酒楼,太后想尝尝你们的招牌菜,特意点名邀请的。”
闻磊一听是太后的意思,更是惊喜交加。沈星沫却心下明了,这多半是萧景宸在中间使了力。
她不由地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沈星沫浅浅一笑。
萧景宸见她笑了,心下顿时舒畅许多,连带着语气也轻快起来:
“到时候可要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太后她老人家口味挑剔得很。”
“殿下放心,”闻磊抢着答道,“定不会让太后失望!”
又聊了一会儿酒楼事务,萧景宸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对沈星沫道:
“对了,宇文皓那家伙念叨好几次了,说想尝尝欣锦楼的新菜式。明日我们过来,可否一起聚餐?”
沈星沫点头:“自然可以。我会吩咐下去,预留最好的房间。”
萧景宸这才满意地离去。
待他走远,闻磊这才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每次与大皇子说话,我都紧张得不行。”
沈星沫好笑地看着他:
“有什么可紧张的?他又不会**。”
“那可是大皇子啊!”闻磊压低声音,“而且我看他对你……”
“表哥,”沈星沫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明日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闻磊会意,知道表妹不愿多谈此事,便讪讪地闭了嘴,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沈星沫独自坐在院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石桌。
萧景宸的心思,她何尝不明白。
只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会对男女之情抱有幻想的少女,已经五百多岁的大师姐,让她嫁一个十几岁小屁孩,总归是有些别扭的。
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沈星沫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拉回现实。
眼下最重要的是经营好生意,积累足够的财富,努力修炼尽快让自己的功力恢复取到法器。
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吧。
第89章 如意的算盘
同一时间,二皇子萧景翊正在自家别院中接待曹家兄妹。
曹溪臣不愧是户部尚书之子,言谈间对朝局财政了如指掌,分析起各方势力来头头是道。
曹溪婷则时而插几句精辟见解,时而为二人斟酒,举止得体又不失妩媚。
“二殿下请看,”曹溪臣指着铺在桌案上的地图,
“江南漕运历来是朝廷命脉,如今却多被刘氏一族把控。若是能从此处入手,断其财路,刘尚书便如同失去左膀右臂。”
萧景翊听得两眼放光,拍案叫绝:
“妙啊!溪臣兄果然高见!”
曹溪婷柔声道:
“兄长为了替二殿下分忧,可是查阅了不少卷宗呢。”
她边说边为萧景翊斟满酒杯,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
萧景翊被她看得心神荡漾,忍不住握住她的纤手:“有你们兄妹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曹溪臣见状,知趣地起身:“殿下,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可否容我暂退片刻?”
萧景翊正巴不得与他妹妹独处,连忙应允。
待曹溪臣退出房间,曹溪婷便软软地靠入萧景翊怀中:“殿下,您可知道,自从那日宫中一见,溪婷就对您...”
美人投怀送抱,萧景翊哪还把持得住。他搂着曹溪婷纤细的腰肢,闻着她发间清香,顿时心猿意马。
“本宫知道,”他低声道,手指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你放心,明日我就和父皇母后说,我的正妃,只能是溪婷。”
曹溪婷眼中闪过一抹得色,面上却仍是一副羞怯模样:
“殿下此话当真?可刘家小姐那边……”
“管她做什么!”萧景翊不屑道,
“刘玉兰哪及你半分?”
红绡帐暖,郎情妾意,一夜春宵……
次日日上三竿,萧景翊才醒来。
看着怀中仍在熟睡的曹溪婷,他心中满是得意。
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合该是他的皇子妃。
曹溪婷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见萧景翊正看着自己,顿时羞得往被子里缩。
“躲什么?”萧景翊笑着将她搂紧,
“本宫这就进宫面见父皇母后,择日迎娶你过门。”
曹溪婷柔顺点头,眼中却藏着算计的光芒。
二人起身梳洗后,萧景翊亲自将曹溪婷送上曹家来接的马车,这才匆匆进宫。
曹家对这位有可能成为皇子妃的嫡女礼遇有加,不仅派了最华丽的马车,还有一众丫鬟婆子随行伺候。
回到曹府,曹溪婷被迎入正厅。
曹万盛早已等在那里。
“事情办得如何?”曹万盛直奔主题。
曹溪婷自信满满地笑道:“祖父放心,二殿下已经答应立我为正妃。”
曹万盛满意地捋着胡须:
“很好。记住,一旦入主二皇子府,你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殿下的心,早日生下皇孙。”
“孙女明白。”曹溪婷眼中闪着斗志的光芒。对于未来的宫廷生活,她既期待又自信。
以她的才貌和手腕,必定能在后宫脱颖而出。
......
而此时的金銮殿上,皇帝萧泽正与群臣议事。
讲完正事,群臣还没有离开,皇帝就笑眯眯地对着刘应通,关心起刘家千金的近况。
“听闻玉兰前几日过了生辰,朕倒是忙忘了。”
萧泽语气亲和,“这样吧,朕补份礼物,你可不要推辞。”
刘应通受宠若惊,连忙跪谢:“陛下厚爱,小女何其有幸!”
萧泽笑道:“起来吧。日后成了亲家,不必如此多礼。”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刘应通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皇帝当着众臣的面表示要与他成为亲家,这是何等的殊荣!
一旁的曹万盛眉头微皱,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心中暗忖:幸好溪婷那丫头行动得快,否则刘家就要抢得先机了。
萧泽虽然和刘应通谈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观察着曹万盛。
见这位户部尚书在如此明显的情势下,不过微微皱眉,神色并无太大变化,也不见任何慌张之举,心下不由赞叹:
果然是在官场盘桓多年的老臣,沉得住气。
如此看来,曹家配大皇子,刘家配二皇子,势均力敌,形成新的平衡,倒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萧泽如是想着,心情越发舒畅。
然而皇帝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
刚踏入后宫,就见萧景翊急匆匆赶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求父皇让曹家嫡女曹溪婷做儿臣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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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
何皇后脸色顿变,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一个性格冲动,不会审时度势的皇子,是成不了皇储的。
这个道理何皇后懂,但是初尝人事的少年郎,懂不了。
果然,皇帝的脸瞬间黑了。
何皇后急忙打圆场:
“母后知道你重情谊,之前已经议亲,其实也只是议亲,如今你父皇既然有了旨意,听命行事才是你应有的孝道。”
她把二皇子的冲动,归结为真性情,重情谊,努力为儿子开脱。
又明确表示这是皇帝的旨意,告诉儿子君臣有别,听命行事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经过了曹溪婷一夜“调教”的二皇子,此时哪里还能体谅到何皇后的一片苦心?
他心一横,豁出去了:
“儿臣与曹溪婷,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不能再嫁大皇兄!”
萧泽勃然大怒,对着何皇后吼道:
“你养的好儿子!”说完拂袖而去。
何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恼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未必是坏事。
刘玉兰为萧景翊正妃,皇帝既然已经发话,便无可更改。
如果曹溪婷已经和萧景翊有了夫妻之实,那自然也逃不掉了。
户部和吏部两大势力,都上了萧景翊的战车,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一个正妃,一个侧妃,何皇后想着就觉得美美的。
对儿子的恼怒,瞬间就消了大半,看着儿子,觉得他真的是太能干了。
至于如何说服皇帝,如何说服曹家,何皇后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扶起跪在地上的儿子,语气缓和了许多:
“傻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惹你父皇生气?”
萧景翊倔强地抿着嘴:“儿臣只要曹溪婷做正妃。”
何皇后叹了口气:
“这件事母后会想办法。但你得答应母后,今后不可再如此莽撞。”
萧景翊见母亲态度软化,顿时喜出望外:
“谢谢母后!”
何皇后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啊。
不过没关系,有她在,必定会为儿子铺平通往储君之位的道路。
联姻,只是第一步。
第90章 厉害的皇后
何皇后果然是个厉害的。
不过三日功夫,她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并且说服了皇帝。
这日清晨,何皇后特意亲手准备了萧泽最爱吃的几样小菜,温了一壶酒,在寝宫内等候下朝归来的皇帝。
她知道,要平息皇帝的怒火,不能硬碰硬,得用柔情化解。
萧泽原本还板着脸,但见何皇后如此用心,语气也不由软了几分:
“皇后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何皇后柔声道:
“臣妾是来向陛下请罪的。景翊那孩子莽撞无知,冲撞了陛下,是臣妾教导无方。”
萧泽哼了一声,没接话,但神色缓和了许多。
何皇后也不着急,慢慢为皇帝布菜斟酒,语气温柔:
“这几日臣妾仔细想了想,景翊虽然行事鲁莽,但也是因为用情至深。年轻人嘛,难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
萧泽冷哼一声:“身为皇子,更应当懂得克制!”
“陛下说的是,”何皇后从善如流,
“不过臣妾派人查过了,那曹家小姐确实才貌双全,与景翊也算是郎才女貌。”
萧泽挑眉:“哦?皇后有何高见?”
何皇后笑道:“陛下您想,刘家女为正妃,曹家女为侧妃,吏部和户部都成了景翊的岳家,这不是好事吗?”
“况且,曹小姐既然已经与景翊有了夫妻之实,若是不给她一个名分,恐怕会寒了曹尚书的心。”
萧泽沉吟片刻:“话虽如此,但曹家那边……”
“曹家那边臣妾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何皇后接口道,
“曹尚书虽然起初有些不满,但听说孙女与景翊两情相悦,也就默许了。况且,能做皇子侧妃,对曹家来说也不算委屈。”
萧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何皇后见状,知道皇帝已经动摇,便趁热打铁道:
“至于刘家那边,臣妾亲自召见了刘尚书夫人,已经说妥了。”
“刘家小姐为正妃,曹家小姐为侧妃,两家各得其所,岂不圆满?”
萧泽终于露出笑容:“还是皇后想得周到。”
于是,刘玉兰为萧景翊正妃,曹溪婷为侧妃就这么定了下来。
消息传到曹府,曹万盛将孙女叫到书房。
曹溪婷听到自己只能为侧妃,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祖父,二殿下明明答应……”
“住口!”曹万盛厉声打断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能成为二皇子侧妃,已经是皇后娘娘格外开恩了。”
曹溪婷咬着嘴唇,眼中满是不甘。
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献上自己的清白,却只换来一个侧妃的位置!
曹万盛见状,语气缓和了些:
“别难受,以后的后宫,忌止一个两个女人,要学会后宫中如何脱颖而出。”
“从哪里开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在哪里?”
他引导孙女看得远一些,谁最**主正宫,谁生的孩子,会成为未来的皇帝……
曹溪臣也安慰妹妹说:“别怕,二皇子心里有你,越是名分上亏欠了你,他就会越想要补偿你。”
“只要你牢牢抓住殿下的心,将来未必没有转正的机会。”
曹溪婷这才慢慢平复了情绪,认真点头。她知道,后宫的路并不好走,她要开始她的战斗了。
“祖父,兄长,你们放心,”曹溪婷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一定会走下去,而且要走得漂亮。”
曹万盛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曹家的女儿。”
......
曹刘两家忙碌的时候,锦绣坊的周掌柜被沈星沫叫到了暖心阁。
沈星沫拿出一叠厚厚的设计稿,全是新嫁娘需要的各式礼服。
风格隆重华美,用料讲究,绣工精细,每一件都堪称艺术品。
周掌柜仔细翻看后,疑惑道:“东家,这些设计,美则美矣,但其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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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工艺,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婚礼用得起的。”
“光是这金线刺绣和珍珠点缀,成本就高得惊人。”
沈星沫唇角微扬:“放心,你就按照这个样子做。做好了之后,放在显眼的位置进行展示,把价格标得高一点,很快就会有人来采买的。”
周掌柜将信将疑:“这么贵的礼服,真的会有人买吗?”
沈星沫笃定地点头:“很快就会有了。二皇子同时迎娶正妃与侧妃,这两位新娘必定会在穿着打扮上较劲。”
“咱们这些礼服,正好能满足她们的需求。”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记得,如果有不止一家要买,你就提前说好,价高者得。”
“而且要限量,每款只做一件,确保独一无二。”
周掌柜这才恍然大悟,佩服道:“东家高明!我这就去安排。”
待周掌柜离去,沈星沫独自坐在窗前,指尖轻叩窗棂。
二皇子大婚之期渐近,正妃与侧妃之间的暗流已然涌动,明争暗斗悄然拉开了帷幕。
那曹溪婷,生性要强,怎会甘心在这场婚姻中屈居人下?
料想她定会在婚礼装扮上费尽心机,妄图以华服美饰压过正妃风头,独占鳌头。
而刘家作为正妃的娘家,为维护正妃的体面与尊严,自然也不会轻易退让,定会全力应对,与之分庭抗礼。
如此一来,这场大婚,怕是注定无法平静祥和了。
不过,于她沈星沫而言,这纷扰背后,却暗藏着绝佳的商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香橙,”沈星沫轻唤一声,唤来身旁的丫鬟,“去请表少爷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时候让欣锦楼也着手准备一些特别之物了……
而这一切,都将是白花花的银子。
沈星沫微微一笑,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
这场宫廷大戏,她不仅要当看客,还要当最大的受益者。
第91章 吃到自己瓜
二皇子婚事尘埃落定,京城上下掀起一阵议论热潮。
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两位朝廷重臣明里暗里开始角力,都想在皇子妃的人选安排上占据上风。
朝堂之上,两位尚书虽然表面客气,但言辞间已经暗藏机锋。
"刘尚书真是好福气啊,女儿能成为二皇子正妃,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曹万盛在下朝途中,看似随意地说道,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眼神却锐利如刀。
刘应通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
”曹尚书过誉了。倒是令孙女才貌双全,能得二皇子青睐,也是曹家的福分。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侧妃之位,未免有些委屈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旋即又各自移开,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但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位重臣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民间更是热闹非凡,茶楼酒肆里,老百姓兴奋地讨论着二皇子将同时迎娶正妃与侧妃的大事。
”听说了吗?二皇子要一次娶两个,都是尚书家的千金!"
"这可有意思了,正妃侧妃同日进门,不知谁更得宠?"
"要我说啊,这曹家小姐虽是侧妃,但听说貌美如花,又得二皇子真心,将来未必不能……"
这类闲谈在京城大街小巷流传,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赌二位新娘谁先得子,谁能在后宅斗争中胜出。
欣锦楼的跑堂小二们每天都能听到各色议论,悄悄地记下来汇报给东家。
而在这场风波中,也被卷入其中的莫过于王氏一族。
王府正厅内,王广栋与胞妹王氏对峙着,气氛剑拔**张。
厅内摆设精致,紫檀木茶几上放着两盏早已凉透的茶,显示这场争执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王氏泪眼婆娑,手中的绢帕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
"若不是你去献什么信物,云曦说不定已经许配给二皇子了!"
王广栋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在桌上:"荒谬!那信物你有命拿,可想过有那命用吗?”
“若不是你的好女儿非要攀龙附凤,居然敢向皇子下药,何至于此?“
沈云曦站在母亲身旁,眼中满是怨恨:
”舅舅现在说这些有何用?若不是您贸然献宝,二皇子妃的位置本该是我的!您分明就是见不得我们母女好!“
王夕颜在一旁冷眼旁观,突然插话:
“表姐这话说得不对。若不是你厚颜无耻,居然下药色诱二皇子,现在要嫁入皇室的该是我才对。要我说,这都是你们造成的。"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王氏顿时炸了:
“好你个王夕颜!平日里装得活泼单纯,关键时刻就露出真面目了!你是不是早就惦记着这门亲事?"
"姑姑这话说的,"王夕颜冷笑,"是表姐自己没本事留住二皇子,怪得了谁?"
一时间,厅内吵作一团。
王氏怨恨兄长坏事,王广栋责怪妹妹母女贪心不足,小辈之间更是互相指责。
厅外的下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够了!"王广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事已至此,争吵无益。从今日起,你们母女好自为之,莫要再给王家惹是生非!”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兄长的手指都在颤抖:
“好!好!既然兄长如此绝情,从此我们母女与王家恩断义绝!”
说罢拉着女儿拂袖而去,连最起码的面子关系都已经无法维持了。
王广栋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冷静。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他必须为自己和家族谋划后路。
刘尚书已经暗示会提拔他,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因为妹妹母女而坏事。
......
与此同时,沈星沫和闻淼正坐在欣锦楼最好的雅间里边品茶边听楼下说书人讲述二皇子婚事的各种传闻。
这个雅间位置极佳,既能看到楼下的表演,又能将锦绣坊门口的动静尽收眼底。
“表姐,你说这两位新娘同时进门,会不会打起来啊?”
闻淼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手中捏着一块荷花酥,却忘了吃。
沈星沫轻笑,优雅地抿了口茶:
"打起来倒不至于,但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
她放下茶盏,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
"不过这倒是给咱们带来了商机。"
闻淼不解:"商机?"
"正是,"沈星沫指向楼下锦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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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
"你看,那些马车都是各府的夫人小姐,这两日锦绣坊的生意比平时好了三成不止。“
闻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好几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锦绣坊门口,衣着光鲜的女眷们进进出出。
”两位新娘必定会在婚礼筹备上较劲,“
沈星沫解释道,”从礼服到头面首饰,从宴席到婚庆用品,哪一样不要最好的?”
“而这最好的,自然都在咱们锦绣坊和欣锦楼。"
闻淼恍然大悟:"所以表姐前几日让周掌柜准备的那些华贵礼服……"
"正是为此准备。"沈星沫唇角微扬,
"我已经吩咐下去,将最新款的礼服和首饰陈列在锦绣坊最显眼的位置,标价……比平时高三成。"
"三成?“闻淼惊呼,”会有人买吗?"
"不仅会买,还会抢着买。“
沈星沫自信地说,”两位尚书府的小姐,谁愿意在婚礼上被对方比下去?我已经让周掌柜放出风声,说每款礼服只做一件,确保独一无二。"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二人向下望去,只见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正走进锦绣坊,显然是来挑选婚嫁用品的。
其中一位正是刘尚书的夫人,另一位则是曹家的女眷,两拨人碰面时,气氛明显变得微妙。
"看,生意来了。"沈星沫微微一笑,吩咐香橙,
“去告诉周掌柜,那件百鸟朝凤裙可以拿出来了,就说是江南绣娘花了半年时间才绣成的,全京城只此一件。”
闻淼佩服地看着表姐:“表姐,你可真厉害!这都能想到!”
沈星沫但笑不语。
五百年飘着绕塔是时光,让她积累了多少经验。倾听了多少人的心声让她深谙人心。
特别是女人之间的攀比心理,那可是最好的生意助推器。
然而她们没想到的是,吃瓜最终吃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二皇子要大婚,有了正妃和侧妃,那么比二皇子还要大一岁的大皇子,当然也必须得确定大婚人选。
何皇后在宫中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人选落在闻家。
闻家是深受皇帝礼遇的重臣,国师闻玄罡地位尊崇但并无多少实权,这样的家庭配给大皇子最为合适。
第92章 大皇子求娶
这日何皇后特意在皇帝用膳时提起:
"陛下,宸儿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
“臣妾思来想去,觉得闻家的女儿最合适不过。"
萧泽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闻家?闻国师的那个孙女?"
"正是,"何皇后殷勤地布菜,
"闻国师护国有功,理应看重。加上以前庄姐姐也和闻家的闻盈盈颇为投缘,给大皇子选闻家的女儿,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萧泽沉吟片刻,点点头:
”皇后考虑得周到。闻家女儿朕见过几次,确实端庄贤淑,配景宸倒也合适。“
何皇后心中暗喜,连忙道:”那臣妾这就拟旨?"
"准了。"萧泽一锤定音。
很快,圣旨下达闻府,命闻玄罡择闻家女儿为大皇子妃。
闻府接旨后,闻玄罡心中暗忖:
择什么择,闻家子嗣稀薄,能够婚嫁的女子,也就是一人——闻淼。
本以为闻淼为妃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想到平时温顺的闻淼竟抵死不从。
"我不嫁!"闻淼跪在父母面前,眼泪汪汪,
“那些皇室规矩那么多,嫁进去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想研究新菜式呢!”
姚氏又气又急:“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能嫁入皇室是天大的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谁爱嫁谁嫁去!”闻淼难得倔强,“反正我不嫁!"
就在这时,宇文皓突然来访。
开始是说和闻磊一起劝劝闻淼,后来竟然和闻淼一起跪到姚氏跟前,声称二人两情相悦。
更令人惊愕的是,宇文家上上下下,听说此事后居然齐刷刷地站在宇文皓一边。
宇文医正亲自上门,郑重其事地提亲。
闻玄罡也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确实不应该拆散。那么问题来了:谁嫁给大皇子?
宇文皓和闻淼异口同声地表示:沈星沫。
虽然说沈星沫姓沈,那也是闻家后人不是?圣旨上说,择闻家女儿,又没有说死是哪个一个不是么?
别人敢这么说,但闻玄罡不敢啊,那位可是他家祖师奶奶啊。
正当闻玄罡左右为难之际,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皇子来了。
跪在闻玄罡面前的,是萧景宸。他诚恳地向国师表示,想要求娶沈星沫。
闻府正厅内,沉香袅袅,气氛却凝重而微妙。
闻玄罡面对跪在自己面前的萧景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大皇子亲自求娶,这本是天大的荣耀,但求娶的对象偏偏是……
“殿下请起,”闻玄罡连忙扶起萧景宸,
“此事关系重大,容老夫思量思量。”
他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暗叹:这可如何是好?祖师奶奶的婚事,岂是他能做主的?
萧景宸起身,神色诚恳:
“国师大人,我是真心求娶星沫。虽知此事唐突,但望国师成全。”
他的目光坚定,带着几分期待,却又保持着皇室子弟应有的矜持。
一旁站着的闻老夫人和姚氏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既惊又喜。
惊的是大皇子竟亲自上门求亲,喜的是若此事能成,也算是为沈星沫找了一个不错的婚配,对于已经不在的闻盈盈,也是一个交代。
闻老夫人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聘礼和嫁妆的事了。
但闻玄罡却面露难色。
他怎能将祖师奶奶嫁出去?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殿下,"闻玄罡斟酌着用词,
“星沫虽是我闻家外孙女,但婚姻大事,还需问过她本人的意思。”
他心想:只要祖师奶奶不同意,这事无论如何,也必须推掉。
萧景宸点头:“这是自然。若星沫不愿,我绝不强求。”
话虽如此,但他眼中闪过的自信表明,他相信沈星沫不会拒绝。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沈星沫赶了过来。
她一进门就看到这诡异的场面:外祖父一脸为难,大皇子神色诚恳,外祖母和舅母则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这是怎么了?”沈星沫疑惑地问,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萧景宸身上。
闻老夫人连忙拉着她的手,将事情娓娓道来。
当听到大皇子亲自求娶自己时,沈星沫不禁挑眉看向萧景宸。
萧景宸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
“我知此事突然,但我是真心的。”
他的耳根微微泛红,这在向来沉稳的大皇子身上极为罕见。
沈星沫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闻玄罡:“外祖父的意思呢?”
闻玄罡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此事...还需你自己拿主意。”
他心想:祖师奶奶自有决断,我还是不要干涉为好。
狡猾的闻国师思前想后,决定把这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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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老妻和儿媳妇。
于是他借口要与大皇子商议要事,将沈星沫交给了闻老夫人和姚氏。
两位妇人拉着沈星沫来到内室,开始轮番劝说。
"星沫啊,大皇子人品贵重,又对你一往情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闻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你想想,大皇子虽不如二皇子得宠,但毕竟是长子,将来至少是个亲王。你若是嫁过去,就是王妃了。“
姚氏也附和道:
”是啊,我瞧大皇子是真心待你。这些日子以来,他对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比起那些纨绔子弟,不知强了多少倍。"
沈星沫安静地听着,心中却在快速权衡。
大皇子确实人品端正,没有二皇子那般浮躁,身边也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自从相识以来,他对自己的确不错,做生意给钱也爽快……
若是必须嫁人,萧景宸倒也不是个坏选择。
至少比起那些纨绔子弟,他要可靠得多。而且嫁入皇室,对自己的计划也有帮助……
既然占了这具身体,那就做一世沈星沫吧。
嫁入皇家,嫁大皇子,其实也没有啥不好的。
在闻老夫人、姚氏、以及闻淼、闻磊、庆嬷嬷和香橙等人殷切的目光中,沈星沫缓缓开口:"嫁大皇子,倒也不是不行,容我再考虑几天?“
不反对,那就是同意啰!一家人顿时喜笑颜开。
至于为何不是满口答应,他们解读为,这是女儿家的矜持,考虑几天没有什么问题。
消息很快传到前厅,萧景宸得知沈星沫没有拒绝,心中大喜。
他当即郑重向闻玄罡行礼:”多谢国师成全!"
闻玄罡心情复杂地扶起他,心中默念:
祖师奶奶,这可是您自己的选择,可莫要怪罪弟子啊!
萧景宸又转向刚刚走出来的沈星沫,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星沫,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沈星沫微微一笑,宠辱不惊:
“殿下言重了。只是婚姻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萧景宸连忙道,“一切依礼制来,绝不会委屈了你。”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萧景宸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他走路的步伐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好心情。
第93章 王妃的产业
待大皇子离去,闻府顿时炸开了锅。
下人们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
唯有闻玄罡忧心忡忡,独自一人来到祠堂,对着祖师爷的牌位默默祈祷。
而此刻的沈星沫,已经回到房中,开始盘算这桩婚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皇室姻亲的身份,无疑会让她的生意更加顺利,也能更好地实施为原身报仇计划。
"香橙,"她唤来丫鬟,“去请周掌柜来一趟。"
是时候调整一下经营策略了。成为未来王妃的产业,自然要与普通商号有所不同。
沈星沫的婚事有了眉目,姚氏终于腾出手来"料理"自己的女儿。
这几日闻淼总是躲着她,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这日,姚氏特意起了个大早,堵在了闻淼的房门口。
“淼儿,你给我出来!”
她敲着门,语气严肃。
闻淼磨磨蹭蹭地打开门,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母亲,这么早有什么事啊?”
姚氏走进房间,关上门,面色严肃:
“你与宇文公子的事,是不是该给为娘一个解释?”
闻淼心中叫苦,面上却强装镇定:“母亲,我与皓哥哥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姚氏挑眉,
“那为何我听说,你们是为了推脱与大皇子的婚事,才编出这么一出?”
闻淼顿时语塞。她与宇文皓确实是为了帮沈星沫和大皇子,才出此下策。
没想到母亲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
姚氏见女儿不语,心中已然明了,不禁叹息:
"你们这些孩子,太过胡闹!若是被皇上知道你们欺君,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闻淼吓得脸色发白,一头扑进姚氏的怀里:“母亲,女儿知错了!可是……”
“可是女儿真的不想嫁入皇室啊!那些规矩那么多,连厨房都不能随便进,女儿受不了的!"
姚氏看着女儿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一软,但还是强装严厉:
"不想嫁就不想嫁,何必编出这等谎话?如今宇文家已经上门提亲,全京城都知道你与宇文公子两情相悦,这该如何收场?“
闻言低下头,小声嘟囔:”当时只想着帮表姐和大殿下,没想那么多……"
"你呀!“姚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总是这么莽撞!现在好了,宇文家已经正式提亲,你父亲也答应了,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闻言震惊地抬起头:"父亲答应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姚氏叹了口气,
"宇文医正亲自来的,聘礼都下了。你父亲见宇文公子一表人才,家世也好,就答应了。"
闻言顿时慌了:“这、这可怎么办啊?我和皓哥哥只是……"
"只是什么?"姚氏瞪着她,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们两情相悦,若是反悔,不仅得罪宇文家,更是欺君之罪!”
“你们当初做戏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后果?"
闻淼被问得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原本只想着帮表姐一把,顺便摆脱皇室婚事,却没料到会弄假成真。
闻淼敏锐地感受到风头不对,借口欣锦楼有事,在闻磊的掩护下溜出了闻府。
欣锦楼雅间内,闻淼气鼓鼓地瞪着宇文皓:
“都怪你!说什么只要我们假装情投意合,就能成全表姐和大皇子。现在可好,我母亲都要把我嫁给你了!”
宇文皓讪笑,给她倒了杯茶消气:
“这……这不是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嘛。”
他顿了顿,又正色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自己也不愿意嫁大皇子对不对?你不是说,嫁入皇家规矩多,以后再没机会进厨房了吗?”
闻淼噎了一下,小声嘟囔:“那也不能随便就把自己嫁了啊……"
“这怎么是随便呢?"宇文皓不服气道,
"我宇文皓好歹也是太医院医正之孙,一表人才,医术高超,配你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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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好吗?"
闻磊看着二人斗嘴,无奈扶额:
"要我说,你俩就假戏真做呗。反正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们两情相悦,若是反悔,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这话一出,闻淼和宇文皓同时瞪向他。
“表哥你胡说什么呢!"
"闻磊你少出馊主意!”
三人面面相觑,原本的同盟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宇文家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宇文医正看着满院子的聘礼,满意地捋着胡须。
他这个小孙子天赋极高,但性子跳脱,一直不肯安定下来。
如今居然开窍了,看上了闻家独女,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老爷,这些聘礼是否再添些?"宇文夫人笑着问,
"闻家是国师府,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宇文皓的大哥宇文晨也笑道:
"小弟终于要成家了,这可是大喜事。我那里还有几株百年老参,一并添作聘礼吧。"
宇文晨开了口,族内的几位叔伯兄弟也纷纷给了表示。
于是,从宇文家抬到闻家的聘礼越发丰厚,尽是珍贵药材和稀有宝物,引得京城众人啧啧称奇。
太医院的同僚们听说宇文皓要娶闻家小姐,纷纷前来道贺,送的礼物堆满了半个院子。
而闻家这边,闻玄罡看着宇文家送来的丰厚聘礼,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欣慰孙女找到好归宿,另一方面又担心这桩建立在谎言上的婚姻能否幸福。
"父亲,您看这婚事……"姚氏小心翼翼地问。
闻玄罡长叹一声:
"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了。但愿那两个孩子日后能培养出真感情吧。"
他想了想,又道:
"既然淼儿与宇文公子两情相悦,那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人家。嫁妆再加三成,务必办得风风光光的。"
姚氏连忙应下,心中却暗自好笑。
这两个孩子明明是做戏,如今却要假戏真做,真是造化弄人。
第94章 婚嫁的选择
消息传到欣锦楼,闻淼和宇文皓都傻眼了。
“这下完了,”闻淼哭丧着脸,
"我母亲连嫁妆都在准备了,这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宇文皓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
"淼儿,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就……就将错就错?”
“我宇文皓虽然不是什么完美夫君,但一定会对你好的。"
闻淼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突然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闻磊见状,知趣地退了出去,留下二人在雅间里面面相觑。
也许,这桩阴差阳错的婚事,未必不是一桩良缘呢?
于是,在各方势力的推动下,闻淼和宇文皓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两位当事人看着双方家长相谈甚欢,交换信物,愣是不敢说出真相。
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转念想想,其实对方知根知底,确实也是不错的良配。
这日,宇文家正式来下聘,聘礼浩浩荡荡排满了整条街。
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奇,都说闻家小姐好福气,能找到这般好姻缘。
闻淼躲在屏风后,偷看来下聘的宇文皓。今日他穿着一身绛红色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举止间透着医家子弟特有的文雅气质。
“其实……皓哥哥也挺好的。”
闻淼小声嘀咕,脸上不自觉泛起红晕。
姚氏在一旁听见,忍不住笑道:“现在才知道好?不是早就两情相悦了吗?"
闻淼羞得跺脚:"母亲!"
前厅里,闻玄罡与宇文医正相谈甚欢。
两位老人从医术谈到朝政,又从朝政谈到儿孙婚事,越聊越投机。
“闻兄放心,“宇文医正拍着胸脯保证,
”皓儿虽然性子跳脱,但心地善良,医术也得我真传。淼淼嫁到宇文家,绝不会受委屈。"
闻玄罡抚须微笑:
"宇文兄言重了。淼儿那丫头被我们宠坏了,还要请府上多多包涵才是。"
两人相视而笑,举杯对饮,已然是一副亲家的模样。
与此同时,另一个暗自欢喜的人是王广栋。
在刘应通的大力推荐下,王广栋的考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评。
折子上写道:“王广栋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对治国理政有浓厚兴趣……早年通过科举考试,一举成名……在任期间勤政爱民,解决百姓疾苦,多次平息地方纷争……政绩卓著,堪当大任……”
很快,提拔王广栋为大理寺卿的旨意就下来了。
大理寺是朝廷中专门负责审理重大案件的机构,大理寺卿则是其最高长官。
这个职位要求极高的法律素养和审判能力,王广栋能得到这个位置,无疑是极大的荣耀和权力。
王广栋感激涕零,连连向刘应通表忠心:
“多谢尚书大人提携!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厚望!"
刘应通满意地点头:”广栋啊,好好干。大胤朝需要你这样有才能的好官啊。"
"是是是,"王广栋连声应道,”下官必定唯尚书大人马首是瞻!"
当然,他也没忘记处理后患。他将妹妹王氏和外甥女沈云曦叫来,好一番敲打。
考虑到兄长升了官,之前说要和兄长一刀两断的王氏,还是带着女儿来见了王广栋。毕竟,王广栋是她在娘家最大的依靠了。
“云曦,舅舅知道你心气高,但二皇子那边你就别再惦记了。“
王广栋语气严厉,”若是再闹出什么事来,不仅你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全家!"
王氏还想争辩:"兄长,云曦她……"
"闭嘴!"王广栋厉声打断,"都是你惯的!如今我好不容易得到刘尚书赏识,前途大好,绝不能因为你们而前功尽弃!"
沈云曦咬着唇,眼中满是不甘,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云曦明白了。"
王广栋这才缓和了语气:“明白就好。舅舅也是为你好。以后给你寻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王氏母女悻悻离去,王广栋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些麻烦处理干净了。
......
这几日,京城是喜事连连。
二皇子大婚在即,大皇子婚事也有了明确的方向,就连闻家小姐和宇文公子的婚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星沫坐在欣锦楼账房内,看着近日来的账目,唇角不由扬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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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簿上记录着这些日子来的惊人收益,借着这几桩婚事的东风,锦绣坊和欣锦楼的生意越发红火。
特别是那些高价礼服和首饰,几乎被抢购一空。
甚至有不少人家为了争同一件物品,不惜加价竞争,让沈星沫赚得盆满钵满。
"表姐,"闻淼悄悄溜进账房,一脸愁容,”你说我和皓哥哥的婚事可怎么办啊?"
沈星沫放下账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办?当然是嫁啊。宇文皓人品不错,家世也好,关键是他对你也好啊。"
闻淼嘟着嘴:"可是.…我们又不是真的……"
“感情可以培养,”沈星沫打断她,“总好过嫁入皇室,一辈子困在深宫大院吧?再说了,”
她凑近闻淼,压低声音,“我瞧你对宇文皓也不是全无感觉。"
闻淼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哪、哪有..."
沈星沫但笑不语。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发现闻淼和宇文皓虽然起初是做戏,但二人志趣相投,都是活泼跳脱的性子,相处起来倒是十分融洽。
"好了,"沈星沫拍拍她的手,
"既然事已至此,就顺其自然吧。说不定这是一桩好姻缘呢?"
闻淼想了想,觉得表姐说得有道理,终于露出了笑容:
“说的也是。至少皓哥哥不会拦着我下厨!”
沈星沫摇摇头,对这个表妹的单纯感到好笑。
她望向窗外,只见萧景宸正朝欣锦楼走来,似乎是来找她的。
命运真是奇妙。她本想薅薅龙气练练功,报个仇拿了法器就走人。没有想到现在活得越来越像真的沈星沫,甚至还可能要嫁入皇家。
不过没关系,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皇室姻亲的身份或许能给她带来更多便利,但嫁了之后,要走的时候会不会多了很多的羁绊?
她摇摇头,不愿再深想。
"香橙,"她唤来丫鬟,”去泡一壶殿下爱喝的龙井。"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好好走下去。
毕竟,萧景宸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无论是作为夫君,还是作为盟友。
窗外,春光正好。
第95章 寿宴邀请函
太后初八的生辰宴,广邀达官贵人们的家眷入宫同贺。
这是多年来的定例,亦是京城社交圈中最顶级的盛宴。
一时间,京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以能收到那份精致华美的鎏金请柬为莫大的荣耀。
小姐们挖空心思挑选赴宴的衣裳首饰,力求在百花争艳中脱颖而出;
公子们则暗自准备着可能被问及的学问时政,或琢磨着如何与心仪的对象、或是未来的权贵“偶遇”搭讪。
虽说二皇子正妃、侧妃人选都已经确定,大皇子萧景宸与闻家外孙女沈星沫议亲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成了半公开的秘密,但这丝毫未减众人的热情。
太后的寿宴,早已超越了一场简单的生辰庆祝。
它是身份的象征,是踏入帝国最核心权力圈层的入场券,是家族实力与人脉的展示台。
即便与皇子妃之位无缘,若能在这等场合得了太后一丝青眼,获个意想不到的赐婚,或是与未来的皇子妃、王府贵胄们攀上交情,于家族、于自身前程都是极大的助益。
因此,请柬之争,暗地里早已风起云涌,波涛暗藏。
大皇子萧景宸为表孝心,早在上个月前便巧妙地说服了太后,将此次寿宴的酒席交由宫外的欣锦楼承办。
他言辞恳切,只说民间有新奇美味,想让皇祖母也尝个鲜,换换口味。
当然,他也没有避讳,欣锦楼,他也是大股东之一。
太后素来喜新不厌旧,加之对这位长孙的疼爱,便笑着应允了,也觉得这主意颇为新鲜有趣。
宫中盛宴,酒席竟由宫外酒楼烧制送入,这在大胤朝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堪称殊荣。
消息传出,欣锦楼“京城第一楼”的名声更是如烈火烹油,达到了顶峰。
人人皆道,经此一事,欣锦楼的地位将再难被超越。
然而,这份天大的殊荣带给闻家兄妹和欣锦楼核心成员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压力与焦灼。
欣锦楼后院特意辟出的筹备室内,纸张堆满了桌案。
闻淼已经连着好几日没睡好觉了,眼底泛着青黑,嘴角急得冒出一串细小的火泡,又疼又燥。
她盯着眼前那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菜单和备选清单,眉头拧成了紧紧的疙瘩。
“太后的口味偏好、饮食禁忌,光是明面上打听得来的消息就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闻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对着一旁正凝神核对药材食材相克清单的宇文皓抱怨,
“老人家平日似乎偏好清淡养生,可这是寿宴,宴席又不能全然失了皇家排场和滋味丰盛,这个度实在太难把握。”
“万一哪道菜不合心意,或是犯了忌讳……”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担忧显而易见。
宇文皓放下笔,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眼底满是心疼。
他默默递过一杯刚沏好的、清心去火的菊花茶:
“慢点说,别急上火。食材药材这一块我亲自盯着,反复查验古籍医案,务必确保每一样食材之间绝无冲突,性味平和,不会对太后凤体有任何损伤。这一点你可放心。”
他顿了顿,语气也变得凝重,
“只是这路程……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他走到窗边,指着皇宫的方向:
“从欣锦楼到宫内,就算我们安排最好的快马,用特制的保温食盒,一路畅通无阻,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
“再精心烹制的菜肴,闷在盒里这么久,色、香、味必然大打折扣。鱼肉易老,蔬菜易黄,炸物易疲,这是人力难以完全抗衡的。”
“若退而求其次,在宫内御花园偏僻处临时搭建灶台,抽调我们的人手过去现做,那又与以往的宫宴由御膳房操办有何本质区别?反倒显得我们多此一举,能力不足,白白浪费了殿下争取来的这次机会。”
闻磊在一旁整理着密密麻麻的采买单子,闻言抬头,试图安慰焦头烂额的妹妹和准妹夫:
“淼淼,皓哥,你们也别太焦虑了。”
“星沫表妹不是一再说了吗,她已有周全安排,让我们只管把菜品本身、人员调度和服务流程准备到极致便可,运输和保热的问题,她来解决。”
话虽如此,但他自己紧抿的嘴唇和不时望向门口的眼神,也透露着内心的巨大压力。
这毕竟是太后寿宴,天大的脸面,也是天大的风险。
稍有差池,整个欣锦楼乃至背后的闻家、沈家,都可能遭受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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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之灾。
与此同时,沈府之内,也有人为这即将到来的寿宴心绪不宁,辗转反侧。
曾经在京中也颇有才名、活跃于各色茶诗会的沈家大小姐沈云曦,如今在京城中的名声大跌,这次竟未收到宫中的请柬。
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羞辱感和恐慌袭来。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正在被这个顶级的圈子排斥出去,意味着她沈云曦在京城贵女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她不甘心。
她试图去寻二皇子萧景翊,想着凭往日那点似是而非的情分,讨要一张请柬应当不是难事。
谁知马车刚进二皇子府邸那条街,便被面容冷硬的侍卫拦下,言语间毫不客气,直言殿下事务繁忙,无暇见客,请她速回。
沈云曦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复又想起昔日的手帕交、未来的二皇子正妃刘玉兰。
或许……或许她能帮自己?
她忙静下心来,精心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的帖子,着重回忆往昔情谊,委婉表达期盼,派人送去刘府。
然而,帖子送去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几天过去,沈云曦心下彻底明了:这位未来的皇子妃,怕是早已将她视作需要严防死守的潜在威胁,彻底划清了界限。
几番碰壁,颜面尽失。
沈云曦在房中气得摔了一套茶具,最终却不得不将最后、也是最不愿启齿的希望。
那个她一直以来暗中较劲、如今却不得不仰望的庶妹——正在与大皇子议亲的准大皇子妃,欣锦楼的实际掌控者,沈星沫。
欣锦楼的老板,未来的大皇子妃……
无论哪个身份,带个把人进宫,总该是能办到的吧?
沈云曦心中嫉妒的毒草疯狂滋长,啃噬着她的心。
但想到太后寿宴的诱惑,想到错过此次可能面临的彻底边缘化和嘲笑,她强行按捺住所有不甘和怨愤,告诉自己:
忍一时之气,无论如何,她们名义上还是亲姐妹,这点小忙,沈星沫于情于理都该帮。
她开始精心谋划如何开这个口。
第96章 女工的身份
沈云曦左思右想,觉得直接去找沈星沫开口相求,未免显得自己太过急切且落了下乘。
她决定先采用“迂回”策略,去了父亲沈青山的书房,希望能由父亲出面施压。
她未语泪先流,拿着绣帕轻轻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哭诉自己未能收到请柬的委屈与难堪。
“父亲,女儿并非贪图那宴席的热闹虚荣,”
她声音哽咽,显得楚楚可怜,
“只是如今京中人人皆知太后寿宴,若唯独我们沈家的女儿缺席,旁人会如何看我们沈家?”
“岂不是觉得我们沈家失了圣心?又会如何议论女儿?女儿日后还如何在京中立足,怕是……怕是再也难寻一门好亲事了……”
她句句看似为自己,实则往沈家的脸面和利益上引。
若是从前,沈青山见自己一向偏爱、并寄予厚望的长女这般模样,早已心软,说不定真会拉下脸面去想办法,甚至直接命令沈星沫带她进去。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如今官场顺遂,很大程度上是借了沈星沫的光——大皇子的青睐、闻国师的隐约关照,都因沈星沫而来。
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面上带着父亲的威严,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平稳:
“云曦啊,你的难处,为父明白。只是这请柬之事,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并非寻常宴席,为父也不好擅自插手。”
“你二妹妹她……确有帖子,但那是欣锦楼东家的身份,是去操办事务的。你若真想赴宴,不如好生去与你二妹妹商议。她若愿意带你,自然就有法子了。”
沈云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何时变得如此公私分明、如此“讲道理”了?
竟要她放下身段去求那个一直被她视为竞争对手的二妹?
她看着父亲那张平静无波、甚至隐隐透出“此事不必多说”神情的脸,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被背叛的愤怒从心底升起。
她清楚地意识到,在父亲心中,沈星沫的价值早已远远超过了她。
一旁的沈月华却觉得父亲说得极有道理。
她近来觉得二姐姐似乎比从前好说话了许多,对自己也和颜悦色了些。
若是自己去软语相求,说不定二姐姐一心软,自己也能跟着去见识那梦寐以求的太后寿宴呢!
其实她心里还悄悄惦记着宇文皓,虽气恼他就这样与闻淼定了亲。
二姐姐这么聪明,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她对宇文皓的心思,然而二姐姐未曾帮她丝毫。
放着亲妹妹不帮忙,却帮着那个叫闻淼的表妹,对此,沈月华是有怨气的。
但能进宫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那点小女孩的怨气暂时被巨大的好奇和虚荣压了下去。
沈云曦无法,眼见父亲这条路走不通,只得拉上母亲王氏,希望能以长辈的身份施加些影响。
沈月华见状,也眼巴巴地跟着,三人各怀心思,一同往沈星沫所居的暖星阁而去。
暖星阁内,沈星沫正与庆嬷嬷低声商议着寿宴当日欣锦楼人手的具体进宫流程和注意事项。
见王氏带着两个女儿过来,她眸光微闪,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起身相迎:
“母亲,大姐姐,三妹妹,今日怎么得空一同过来了?快请坐。”
她的举止得体,挑不出错处。
王氏脸上堆着笑,示意身后的丫鬟送上几个精致的礼盒:
“星沫啊,眼看你和大皇子的婚事虽还未最终定下行礼,但也算是有了眉目,家里都为你高兴。”
“这些是我和你大姐姐的一点心意,给你添妆,盼你日后前程似锦,美满顺遂。”
那礼盒里装的是一套成色还算不错的红宝石头面和几匹时新的苏绣锦缎,价值不菲,可见是下了本钱。
沈星沫目光淡淡扫过礼物,笑容不变,对侍立一旁的庆嬷嬷微微颔首。
庆嬷嬷会意,上前一步,恭敬却不失分寸地将礼物接过,放到一旁:
“老奴替小姐谢过夫人、大小姐厚赐。”
“母亲和大姐姐太客气了,”沈星沫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合八字、过定聘礼都还未开始,现在说添妆还早着呢。况且,这大皇子妃之位最终是否落于我身,也尚未可知,变数犹存。”
“不过,母亲和大姐姐的这份心意,女儿感受到了,便先行谢过。”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坦然收了礼,又没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或暗示,轻轻巧巧地将对方可能借此提要求的由头堵了回去。
沈云曦听得心头火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强忍着才维持住脸上僵硬的笑容。
她暗中吸了口气,柔声道:
“二妹妹,其实今日来,除了添妆,还有一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太后的寿宴……姐姐我愚钝,未能收到宫中的请柬,心中实在惶恐失落,也觉得……颇失颜面。”
“听闻妹妹有欣锦楼的帖子,不知……不知能否看在姐妹情分上,带姐姐一同前去开开眼界?姐姐保证,绝不乱走,绝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
沈月华也急忙附和,带着几分天真和急切:
“是啊二姐姐,也带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只听只看不说话!”
沈星沫看着她们,神色平静,缓缓道:
“大姐姐,三妹妹,我确有帖子,但那是欣锦楼东家的身份,是去经办宴席事宜、负责应对可能的询问的,并非寻常赴宴游乐的宾客。”
“宫禁森严,规矩多重,按例,我这帖子怕是带不了闲杂人等入宫的。若是被查出,反倒不美。”
她直接点明了困难。
沈月华一听就急了,失落和不满涌上心头,脱口而出:
“二姐姐偏心!为何闻家表妹就能去?她难道不是闲杂人等吗?”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嫉妒和委屈。
沈星沫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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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道:
“三妹妹误会了。闻淼是欣锦楼的主厨之一,此次寿宴的许多新菜品她都参与研制,她是作为后厨重要人手,前去负责协调指挥、应对突发状况的,是去干活,并非去享宴游玩。”
“她的名字是报备在欣锦楼劳务人员名单里的,并非以宾客身份随我进去。”
“干活就干活!”
沈月华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表决心,也顾不得什么小姐身份了,
“二姐姐,我也可以干活!我可以去端盘子,去传菜,去帮忙!只要让我去宫里见识一下,做什么都行!我保证比谁都认真!”
她生怕沈星沫不答应,眼神恳切。
沈星沫似乎被她这“决心”稍稍“打动”了,沉吟片刻,目光在沈云曦和沈月华脸上转了一圈,才缓缓道:
“三妹妹若执意如此,肯放下身段去做这些事,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
她语气变得严肃:
“欣锦楼有欣锦楼的规矩,宫里有宫里的法度。所有入宫伺候的人,无论原本是什么身份,一旦穿上欣锦楼的服饰,便需统一听从调度,严格遵守各项规定。”
“需提前接受严格训练,言行举止、行走站立皆有法度,绝不能出错。而且,在伺候期间,不得随意开口说话,不得左顾右盼,一切行动听指挥。若有违逆,立刻逐出,绝不容情。”
“三妹妹,这些,你可真能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我一定守规矩,绝对不乱看乱说!”
沈月华喜出望外,仿佛已经看到了皇宫的琉璃瓦和热闹的宴席。
她连连点头保证,生怕沈星沫反悔。
沈云曦彻底傻眼了。
她原本是想以沈家小姐的身份风光赴宴,可不是去当什么端盘子伺候人的下等仆役!
这成何体统?传出去她沈云曦还要不要做人了?
但看着沈月华那副生怕被撇下、迫不及待答应的样子。
再想到自己若是不去,沈月华去了,日后更不知会如何炫耀,以及错过此次机会后可能面临的无尽嘲笑和冷落……
巨大的不甘和虚荣心最终占了上风。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我……我也可以。二妹妹,也让我去吧,端茶递水……我,我也能做。我定能做好,不给你丢脸。”
说出这话时,她感觉脸上像被火烧一样。
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只要去了,总是有机会的,自己到时候见机行事。
沈星沫看着她们,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
她点了点头,语气公事公办:
“既然大姐姐和三妹妹都愿意屈尊降贵,肯为欣锦楼出力,那便一同准备吧。”
“明日我会让庆嬷嬷安排得力的管事嬷嬷过来,专门教导你们宫规和伺候的流程细节。两位姐姐妹妹务必用心学,届时若出了差错,我也保不住你们。”
第97章 火锅宴登场
太后寿宴当日,皇宫之内处处张灯结彩。
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耀眼金光,汉白玉栏杆洁净无瑕。
宫人们步履轻快,脸上洋溢着喜庆之色。
百官命妇、勋贵子弟们身着按品级制备的华服吉冠,依次有序入席。
言笑晏晏,气氛热烈而隆重,一派皇家盛世气象。
御花园宴席处,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
当司礼太监高唱开宴,众人皆期待着一睹宫中御膳珍馐时,却见一列列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女,排着整齐的队列,鱼贯而入。
这些侍女皆身着月白色云纹锦缎裁制的修身衣裙,料子虽非顶级,但剪裁合体,干净利落。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统一簪着小巧的珍珠头花,淡施脂粉,面容清秀。
她们步履轻盈一致,姿态从容镇定,丝毫不见慌乱。
每人手中皆端着一个设计精巧、擦得锃亮的黄铜制锅具。
锅下带着小巧精致的琉璃罩炭炉,炉中炭火正旺,锅中或红亮或乳白的汤底微微翻滚,浓郁诱人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瞬间抓住了所有宾客的注意力。
这支整齐划一、清新脱俗又训练有素的队伍一出场,其专业干练的气场,竟将殿内原本侍立的、穿着传统宫装的宫女们都隐隐比了下去。
她们动作流畅,默契十足,无声而高效地在每位宾客的小案前摆放好锅具、点燃小炉。
随后又端上数十个玲珑剔透的水晶碟,里面盛放着片得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各类肉片(羊肉、鹿肉、鱼片)、以及各式鲜嫩水灵的时蔬、豆腐、菌菇。
最后奉上的是**种用料不同的秘制蘸料小碗,供宾客依个人口味取用。
队伍的最前列,正是做了“小组工头”的沈云曦和沈月华。
她们穿着与众人一般的月白服饰,但因站的位置靠前显眼,又能稍稍自由行动,低声指引其他侍女方位和顺序,竟也生出几分指挥若定的错觉。
感受着四周投来的或惊奇、或赞赏、或探究的目光,尤其是发现不少昔日相识、如今却需她们“服务”的贵女也在席间投来讶异眼神时,那种微妙的、混杂着窘迫与奇异的优越感,暂时压过了充当侍者的那点**和不自在。
她们只觉得脸上也颇有光彩,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待所有锅具料碗全部安排妥当,侍女们悄然退至四周侍立。
沈星沫这才从容上前,走到御阶之下,向正中主位的太后及帝后行大礼。
她今日穿着一身既不失身份、又不显过于招摇抢风的湖蓝色织锦长裙,妆容清淡,举止落落大方,沉稳镇定。
“欣锦楼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她声音清亮悦耳,回荡在暂时安静的宴席间,
“欣锦楼今日有幸,为太后圣寿呈上的是‘九九寿喜火锅’。”
“红汤麻辣鲜香,温补驱寒;白汤由老鸡、猪骨、金华火腿并多种山珍秘制而成,鲜美醇厚,最是养生。”
“各类肉片只需在这滚汤之中涮上片刻,肉色一变即可捞出,蘸取特制酱料,便可食用。新鲜热辣,原汁原味,别有一番风味。”
“还请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与诸位贵人品鉴指教。”
她言辞清晰,介绍得体。随后,她亲自走到太后席前,细致地为其调制了一份加了数味温补养生药材(包含了枸杞、红枣、山药粉等)、口感温润咸鲜的蘸料,又推荐了几样易消化、适合太后年岁的食材,有鲜嫩的鱼片、豆腐和菌菇等。
无人察觉的是,她在为太后调配料汁时,指尖微不可查地掠过碗沿,一丝极淡的、蕴含着生机的灵气悄然融入其中。
太后依言,在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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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帮助下,夹起一片薄薄的羊羔肉在乳白汤底中涮了涮,蘸了点料,送入口中。
下一刻,她眼睛微微一亮。
那肉片鲜嫩异常,几乎是入口即化,汤底的鲜美完全融入其中,醇厚却不油腻,而那蘸料更是画龙点睛,巧妙地提升了食物的本味,一口下去,浑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泰,连带着精神都似乎健旺了些许,胃口大开。
“好!好!果然新奇又美味!”
太后连连称赞,笑容满面,皱纹都舒展开来,
“哀家还从未吃过这般热闹又鲜嫩的席面!自己动手,也别有趣味。”
“皇帝,皇后,你们也快尝尝!宸儿这次真是用心了!”
帝后闻言也笑着品尝,随即纷纷点头称善。
皇帝更是道:
“此法甚好,食材新鲜,滋味足,且众人同锅而食,更添亲和之气,不错!”
有了太后和皇帝的肯定,席间气氛顿时更加活跃起来。
宾客们纷纷学着涮煮食物,一时间,香气四溢,笑语欢声不断。
这种新颖自主的用膳方式既极富趣味性,又最大程度地保证了食物入口时的最佳口感和温度,完美解决了菜品从宫外运输途中风味流失、口感变差的终极难题。
欣锦楼思虑之周详,令人叹服。
宴会气氛愈发高涨。
太后吃得十分尽兴,显然对此安排满意至极,对身旁的皇帝和皇后笑道:
“宸儿有心了,这欣锦楼果然名不虚传,心思巧,手艺也好。待宴毕,定要重重赏赐!”
沈星沫垂首谢恩,姿态恭谨温婉。
侍立在角落的沈云曦和沈月华听着太后毫不吝啬的夸赞,看着这满堂宾客尽欢的热烈场面,身为“制造”这场景的一份子,与有荣焉之余,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有骄傲,也有酸楚。
第98章 寿宴的喜庆
火锅宴的热闹渐歇。
宾客们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宫人们帮着欣锦楼的侍女们悄无声息而又效率极快地撤下锅具杯盘,换上了清茶和精致的点心果品。
殿内气氛依旧热烈,众人的注意力已逐渐转向了下一个重要环节——献礼祝寿。
三皇子萧景辰不知何时又溜达到了沈星沫身边。
他似乎格外喜欢待在沈星沫附近,即使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玩着他手里那个色彩斑斓、结构复杂的七星结,也显得很满足。
他时不时地会把编到一半的结递给沈星沫看,或者塞到她手里,眼神清澈又带着一丝依赖。
沈星沫也早已习惯,自然地接过,偶尔还会帮他理理丝线,动作轻柔。
关于三皇子心智特殊及其对沈星沫莫名的亲近,在场众**多心知肚明,见怪不怪,倒也无人会在这喜庆场合说什么闲话。
一阵庄重的乐声响起,皇帝萧泽携皇后庄氏起身,亲自走下御阶,来到太后座前。
帝后的身后,跟着捧着巨大紫檀木礼盒的内侍。
“儿臣(臣妾)恭祝母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春秋永驻。”
萧泽与何皇后二人同时行礼,声音洪亮而充满敬意。
虽说皇帝并非太后亲生,但毕竟是太后一手抚养长大,表面上的母慈子孝乃是天下典范,不可或缺。
太后笑容慈祥,连连点头:“皇帝、皇后有心了,快起来。”
皇帝亲自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尊用整块极品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麻姑献寿像。
玉质温润无瑕,雕工精湛绝伦,麻姑姿态飘逸,仙桃饱满欲滴,堪称无价之宝。
“愿母后如麻姑,福寿安康,永享仙乐。”
“好,好,皇帝皇后费心了。”太后显然十分满意这份重礼。
接着,诸位皇子依次上前献礼。
大皇子萧景宸献上的是一套亲手抄录的佛经,用的是掺有金粉的墨汁,写在特制的磁青纸上,字迹工整俊秀,更难得的是那份诚心。
“孙儿愿皇祖母心境祥和,万福金安。”
太后笑着接过,夸赞道:“宸儿的字越发进益了,这份心意,哀家很喜欢。”
二皇子萧景翊献上的则是一株三尺高的**树,形态优美,色泽鲜艳,通体透亮,在殿内灯光下流光溢彩,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孙儿寻得此株东海珊瑚,祝皇祖母福气炽盛,红红火火。”
“翊儿也有心了,这珊瑚树甚好,摆放在哀家的慈宁宫里正合适。”
太后点头微笑。
轮到几位宗室亲王和郡王献礼后,未来的二皇子妃,吏部尚书刘应通之女刘玉兰,袅袅婷婷地出列,盈盈下拜:
“臣女刘玉兰,恭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臣女不才,愿献上一舞,为太后娘娘寿辰助兴。”
太后含笑准了。
乐声一变,变得悠扬婉转。
刘玉兰显然是有备而来,一身水袖舞衣,随着乐声翩跹起舞。
她身段柔软,舞姿优美,水袖翻飞间,确实颇有几分功底,看得众人点头赞赏。
一舞毕,众舞女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领舞的刘玉兰来到太后御座之前。
舞女们依次翩然散开,最终只剩下怀中捧着一尊尺许高、用上等白玉雕刻的寿星翁像的刘玉兰。
她再次跪下,将玉寿星高高举起:“臣女愿太后娘娘如这寿星翁,笑口常开,福寿无量,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礼物虽不及帝后和皇子们的珍贵,但胜在应景,且刚刚一舞吸引了全场目光,此刻献上,时机恰到好处。
太后果然非常满意,笑着对皇后道:
“这孩子,有心了,舞跳得好,这寿星翁也雕得慈祥。”
她示意身旁的女官接过礼物,又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凰钗,亲手赐给刘玉兰:
“好孩子,哀家很喜欢,这钗子便赏你了。”
凤凰钗!这几乎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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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了皇子正妃的待遇!
刘玉兰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恭恭敬敬地接过,谢恩退下,眼角眉梢忍不住流露出得意之色,下意识地瞥向一旁的曹溪婷。
此时的曹溪婷,感受到那目光,又见太后赐下凤钗,心中顿时压力巨大,委屈和嫉妒涌上心头。
她眼圈一红,泪光盈盈地望向身旁的二皇子萧景翊。
贝齿轻咬下唇,那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瞬间击中了二皇子的保护欲和怜爱之心。
萧景翊几乎是想都没想,一把拉过曹溪婷的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双双走到殿中,跪拜下去。
“皇祖母,孙儿与溪婷一同为您贺寿,祝皇祖母松柏长青,欢乐远长!”
萧景翊说着,示意内侍呈上另一个礼盒。
打开一看,竟是一幅前朝书画大家的山水孤品,价值连城,且有价无市。
“这是孙儿与溪婷一同寻来的,望皇祖母喜欢。”
二皇子带着还未过门的侧妃一同献礼,并且礼物如此贵重。
这明明白白地是在抬举曹溪婷,当众打了刚刚获赐凤钗的正妃刘玉兰的脸!
刚刚还得意洋洋、自觉扳回一城的刘玉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她的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住表情不至扭曲。
在这等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她即便怒火中烧,羞愤欲死,也绝不能失态,只能强颜欢笑,感觉那支刚得来的凤钗都变得烫手无比。
太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而淡漠的光。
但她依旧维持着慈眉善目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乐呵呵地接受了二皇子与曹溪婷的献礼,道了一声:
“好,你们都有心了,起来吧。”
一场暗流汹涌的献礼风波,暂时被掩盖在了太后的“慈祥”和寿宴的喜庆之下。
但那裂痕,已深深刻下。
第99章 摄政王回京
殿内的气氛因方才的献礼风波而显得有些微妙和沉寂。
殿外忽然传来司礼太监又惊又喜、刻意拔高的悠长通传:
“摄——政——王——殿——下——到——!”
这一声,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霎时在殿内激起千层浪。
众宾客俱是一震,目光“唰”地齐齐投向大殿门口。
丝竹声不知何时已停,唯有熏香炉中的龙涎香依旧袅袅盘旋。
最高兴、最激动的,莫过于御座之上的太后。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指尖微微颤抖——她的儿子,她唯一的亲生骨肉,终于从边关回来了!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裹着一身风尘与凛冽寒气,大步流星踏入殿中。
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肩宽腰窄,墨色大氅随步伐猎猎生风。来人面容俊朗刚毅,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深邃如寒潭,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沙场磨砺出的冷硬气质。他所经之处,两旁宾客皆不由自主屏息垂目,不敢直视。
正是权倾朝野、威震天下的摄政王——萧无极。
萧无极径直走到御阶之下,无视两旁各异的目光,对着主位上的太后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母后,儿子回来了。边关军务繁忙,归来迟了,请母后恕罪。恭祝母后福寿安康!”
太后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喜悦自然是有,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深宫中最大的牵挂与依靠。
可一想到先皇遗旨,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辅佐别人的儿子坐江山,常年操劳边关军务,受苦受累,甚至连婚姻大事都耽搁至今,而皇帝却能安**,子孙绕膝……
那股积压多年的不满与怨怼便又涌上心头。
气归气,儿子能在她寿辰之日赶回,这份孝心她还是受用的。
太后脸上露出真切笑容,带着几分嗔怪:
“快起来!我儿辛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顿了顿,又惋惜道:“只是你这孩子,总是来得这样晚,哀家这寿宴都快散了。可惜了,今日欣锦楼的火锅那般新奇美味,你这次可是无福享用了。”
侍立在一旁的沈星沫见状,忙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
“禀太后娘娘,欣锦楼备有额外的食材和锅具,如若摄政王殿下不弃,民女随时可以为您和王爷重新备置一份。”
这是萧无极进殿后,沈星沫第一次开口。
清越如泉的声音让萧无极不禁侧目望去——
只见女子身姿挺拔如兰,乌发轻绾,仅簪一支碧玉玲珑簪。她垂首而立,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姿态恭敬却不卑微,自有一番风骨。
太后对欣锦楼这周到体贴的服务甚是满意,刚欲开口,目光却落在沈星沫身边安静站着的三皇子萧景昊身上。
萧无极起身后,目光也扫过那个方向。当看到萧景昊手中把玩的、明显比以往工整复杂许多的七星结,以及他站在沈星沫身边那难得的宁静模样时,萧无极那常年冰封的冷峻面容上,竟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缓和。
“你是谁?”
一道清脆、带着异域口音、毫不怯场的俏丽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众人这才注意到,摄政王萧无极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这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穿火红色南理国骑射服,脚蹬绣金小皮靴,满头乌发编成数十根细密的发辫,以彩珠和银饰点缀。
她容貌明艳大气,眉眼间带着一股草原儿女的洒脱与野性,与在场所有闺阁小姐气质迥然不同。
此刻她正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沈星沫,眼中满是好奇。
一直试图维持“未来国母”风范的刘玉兰觉得这正是表现之时。
她调整好情绪,上前一步,端着温婉得体的笑容解释道:
“这位姑娘,此乃欣锦楼的老板,沈星沫小姐。”
她刻意只提沈星沫的商人身份,对其可能与皇室联姻的关系只字不提,其中的微妙贬低,在场不少人都听了出来。
谁不知摄政王萧无极冷酷无情、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
往日多少想攀附他的贵女,无一不是碰一鼻子灰。如今他身边竟破天荒地带着个年纪相仿的俏丽姑娘,且这姑娘面对摄政王时毫无惧色,反倒自然得很。
这一幕让太后心中猛地一动,瞬间将其他心思都抛开了。
——难道她这铁树一般的儿子,终于红鸾星动了?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老天爷赐给她最好的寿礼了!
沈星沫并未在意刘玉兰话中的机锋,她对那红衣姑娘友善地笑了笑:
“姑娘远道而来,想必还未用膳。可要随我去偏殿,尝尝我们欣锦楼的火锅?”
“好呀!”红衣姑娘眼睛一亮,一甩满头的辫子,毫不扭捏地应道,
“正好饿了!那些规矩听着就头疼。”
她说着,竟真的就要跟着沈星沫往偏殿去。
“且慢。”
一直沉默的萧无极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转向沈星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有劳沈小姐费心。”他顿了顿,视线停留在沈星沫的脸上。
沈星沫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唇边噙着得体的浅笑:
“王爷言重了。照顾来宾是欣锦楼的本分,更何况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她微微侧身,做出“请”的手势,“姑娘这边请。”
红衣姑娘马上快步跟上沈星沫。
两个女子一红一白的身影相伴而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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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明艳如火,一个清雅似水,形成奇妙的对比,吸引了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萧无极目送她们离去,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注意到沈星沫行走时裙裾微动如涟漪,姿态从容不迫,即便在他面前也未见丝毫慌乱。
“无极,”太后的声音将他唤回神,“这位姑娘是……”
“南理王最宠爱的皇太女,”萧无极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一贯的冷静,“南理有意与我国交好,特派公主前来朝贡。”
太后眼中闪过失望,原来不是儿子开窍了。
但她很快又振作精神:“即便如此,人家毕竟是公主,你需得好生招待。”
“儿臣明白。”
偏殿内,火锅已然重新备好。铜锅中的汤底咕嘟冒泡,香气四溢。
南理公主对这套新奇餐具十分感兴趣,学着沈星沫的样子夹起薄如纸片的羊肉在滚汤中涮了涮,蘸上酱料送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
“好吃!比我们草原上的烤肉别有风味!”
沈星沫笑着为她布菜:“公主喜欢就好。这清汤底是用老母鸡和火腿慢炖数个时辰而成,鲜而不腻。”
“叫我慕容仙就好,”红衣公主爽朗道,好奇地打量沈星沫,
“你真是商人?我看你气质不凡,倒像是世家小姐。”
“公主过奖了。欣锦楼不过是小本经营,承蒙太后和各位贵人抬爱。”沈星沫语气谦和,却不失分寸。
慕容仙歪着头,突然压低声音:“你觉得萧王爷这人如何?”
沈星沫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为对方斟茶:“摄政王威震天下,民女不敢妄议。”
“哎呀,这里就我们两个,说说嘛!”慕容仙凑近些,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父王本想让我和他联姻,这一路上我可仔细观察了。这人啊,长得是俊,但整天板着脸,活像别人欠他万两黄金似的。而且……”她若有所思,“他和我说了实话,他心中,早就有人了,不可能再喜欢别人。”
沈星沫轻轻放下茶壶,目光望向殿外方向,语气平淡:“摄政**武双全,自是国之栋梁。”
阿依娜噗嗤一笑:“你这话跟那些官员们一模一样,无趣得很!”说着又涮了一片羊肉,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方才那位三皇子,似乎很亲近你?”
“三皇子心性纯真,民女不过是尽本分照顾一二。”
两人说话间,并未注意到偏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萧无极站在阴影处,目光落在沈星沫沉静的侧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方才他对太后说有事要处理,信步走来,却不期听到了这番对话。
这个沈星沫,面对直率泼辣的慕容仙都能应对得滴水不漏,既不卑不亢,又守礼周全。
第100章 南理皇太女
翌日,金銮殿。
朝堂之上,气氛比往日更为肃穆凝重。
随着摄政王萧无极回京的,还有奉命从边关回京述职的镇国公庄霆武。
庄老国公虽已年过花甲,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一身杀伐之气尚未与京城的富贵繁华格格不入。
他站在武将行列之首,代表着大胤朝军方的雄厚力量和边疆的稳定。
然而,朝堂上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当前的局势。
皇帝三位皇子,三皇子情况特殊,基本无需考虑。
大皇子萧景宸,虽是元后嫡子,名分最正,但其母族庄家毕竟是武将,在朝中文官体系影响力有限,且他议亲的对象是国师的外孙女,虽尊贵却无实权;
反观二皇子萧景翊,正妃出自吏部尚书刘应通府邸,侧妃出自户部尚书曹万盛府邸,一文一财,几乎掌握了朝臣的命脉和帝国的钱袋子。
两相比较,大皇子的支持力量显得单薄了许多。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立储之争,若无巨大变数,基本已无悬念,二皇子萧景翊的赢面极大。
许多中立或观望的朝臣,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悄悄倾斜。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时,昨日跟随摄政王出现在宫宴上的那位红衣姑娘,再次出现在了金銮殿上。
而这一次,她的身份已然揭晓。
她依旧穿着一身利落的红色骑射服,发辫高束,昂首挺胸地站在殿中,面对大胤皇帝和满朝文武,毫无惧色,落落大方。
“大胤皇帝陛下,”
她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南理国特有的口音,却字正腔圆,
“我乃南理国皇太女慕容仙。此次随摄政王殿下前来大胤,是奉我父皇母后之命,欲与贵国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和平。”
“本太女欲从大胤朝中,挑选一位佳婿,不知皇帝陛下可允?”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南理国虽非超级大国,但也是大胤西南边境的重要邻邦,两国边境线漫长,多年来虽大体和平,但小规模摩擦不断。
镇国公庄家军常年驻守边关,军费消耗巨大,边疆百姓亦不堪其扰。
若能通过联姻,真正实现边境长治久安,自然是于国于民大有裨益的天大好事!
皇帝萧泽闻言,龙颜大悦,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厚礼!
他立刻表示支持:“皇太女殿下有此美意,朕心甚慰!我大胤与南理毗邻而居,若能亲如一家,实乃苍生之福。”
“皇太女请看,朕这满朝文武,青年才俊无数,只要殿下看中,无论出身门第,朕必竭力促成此事!”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展示了气度,也埋下了伏笔。
慕容仙嫣然一笑,带着几分草原儿女的直爽和皇太女的自信:
“多谢皇帝陛下!昨日太后寿辰,京中的青年才俊、皇室贵胄,本太女大致都见了面,心中已有了初步的了解。”
“哦?”萧泽惊讶,这效率未免太高了些,
“皇太女这么快就已挑好了人选?”
“是的,皇帝陛下。”
慕容仙目光扫过文武百官,最终落在那群皇室宗亲的方向,朗声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本太女觉得,皇帝陛下您的大皇子,萧景宸殿下,英武沉稳,气度不凡,甚合我意。我选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金銮殿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窃窃私语声!
邻国皇太女!这要是嫁过来,那带来的可是整个南理国的支持!
她的嫁妆将是丰厚的资源和国家信誉,她的后台是一个王国!
这无疑会给目前看来势弱的大皇子萧景宸,带来难以估量的巨大助力!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吏部尚书刘应通和户部尚书曹万盛。
两人的脸色几乎同时变了。
刘应通立刻出列,语气急切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陛下!皇太女殿下!此事恐有不妥。大皇子殿下已与我国师闻老的外孙女沈星沫小姐议亲,此事京城人尽皆知。”
“皇太女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岂能……还请皇太女殿下三思,另择贤良?”
他绝不能让大皇子得到如此强大的外援。
这点上,政见常有不和的曹万盛难得地与刘应通站在了同一立场上,连忙附和:
“刘大人所言极是!陛下,大胤朝人才济济,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皇太女殿下初来乍到,或许了解不深。”
“臣以为,皇太女殿下可多留些时日,慢慢遴选,必能找到更为合适的佳婿。”
他也绝不愿看到二皇子最大的竞争对手突然实力暴涨。
慕容仙闻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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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精准地找到了站在皇帝御座旁那位鹤发童颜、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老者——国师闻玄罡。
她朗声问道:“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闻国师吧?请问,您的外孙女,已经是确定无疑的大皇子妃了吗?”
事关自家圣女娘娘,闻玄罡可不敢有丝毫含糊或借机攀附的心思。
他立即上前一步,据实答道,声音平静无波:
“回皇太女殿下,老夫的外孙女沈星沫,确实目前处于与大皇子殿下的议亲阶段。”
“然而,父母之命尚未正式下达,媒妁之言尚未完全走过,六礼更未行其一。当前,一切皆未有定论,实不敢妄称已是大皇子妃。”
他的回答严谨而留有余地。
慕容仙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刻转向皇帝,笑容明媚,语气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如此甚好!皇帝陛下,您也听到了,大皇子殿下目前仍是自由之身。那么,我就选定大皇子萧景宸了!”
“皇太女殿下……”曹万盛还想挣扎着再劝。
慕容仙却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刘应通和曹万盛,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和犀利:
“曹大人,据本太女所知,您的孙女和刘大人的女儿,似乎是同时许给了二皇子殿下,一为正妃,一为侧妃,是吗?”
曹、刘二人脸色一僵。
慕容仙继续道,声音传遍大殿:
“既然如此,大皇子殿下别说还没有正式定下皇子妃,哪怕他日有了正妃,按照贵国的规矩,再添一位侧妃,或者按照我南理国的规矩,强者为尊,本太女与他平起平坐,共结同盟,又有何不可呢?”
“莫非,二位大人觉得,本太女还配不上大皇子殿下?”
她这番大胆甚至堪称“惊世骇俗”的言论,让满朝文武一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而被这突如其来的“桃花运”砸中的大皇子萧景宸,此刻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就想出列拒绝。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求得沈星沫点头的,他心中属意的一直是沈星沫。
然而,他脚步刚动,就感受到一道严厉无比的目光射来——来自他的外祖父,镇国公庄霆武。
那目光中充满了警告、压迫和一种深沉的、他无法立刻理解的复杂意味,硬生生地将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第101章 选定大皇子
慕容仙那句“我就选定大皇子萧景宸了!”
如同一声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
余波震荡,让所有朝臣都陷入了短暂的失语和震惊之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话背后的含义实在太惊人了!
邻国的皇太女,这意味着她背后站着整个南理国!
若她真的嫁给大皇子,那带来的将不仅仅是丰厚的嫁妆和资源,更是一个王国毫无保留的**支持和军事同盟潜力!
这无疑会给目前看来在立储之争中处于劣势的大皇子萧景宸,注入一剂无比强心针,瞬间扭转力量对比!
龙椅上的皇帝萧泽,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他乐于见到南理国主动交好,联姻确是稳固边疆的良策。
但联姻的对象是处于弱势的长子,这势必会打破他暗中默许甚至推动的平衡局面,让立储之事徒生变数。
他一时沉吟未决,目光扫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闻国师和脸色铁青的庄老国公。
一时,朝堂之上,君臣各怀心事。
……
散朝之后,镇国公庄霆武的府邸一改往日的门庭肃穆,变得车马盈门,热闹非凡。
众多身着戎装或常服却难掩彪悍之气的武将们,听闻老国公回京,纷纷前来拜见。
其中不少是庄家的旧部、门生,或是与庄家军利益攸关的边境守将。
花厅之内,气氛凝重而热烈,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军事会议,或者说,是支持大皇子一系的“小朝廷”。
在座的都是手握军权或是在军中极具影响力的将领,他们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军方的意向。
“国公爷,此乃天赐良机啊!”
一位性急的将领率先开口,声如洪钟,
“南理皇太女亲选大殿下,这是殿下巨大的福分,更是我们难得的机遇!必须牢牢抓住!”
“没错!”
另一人附和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殿下是元后嫡子,论长论嫡,这储君之位本就该是殿下的!如今有了南理国的全力支持,殿下如虎添翼,看那起子只会**权术、结党营私的文臣还如何压制!”
“刘应通和曹万盛那两个老匹夫,今日在殿上的脸色真是难看至极!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又一人笑道,带着武人特有的直爽和对文官集团的不满。
众人的意见高度一致:
慕容仙看上了萧景宸,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打破目前僵局、逆转形势最强有力的筹码,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促成这门婚事。
坐在主位的庄霆武,面容沉毅,缓缓捋着花白的胡须。
他听着部下激昂的言论,目光却投向一直沉默不语、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外孙萧景宸。
萧景宸感受到外祖父的目光,内心挣扎痛苦,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外祖父,诸位将军的心意,景宸明白。”
“可是……可是我早已心有所属,与沈小姐她……”
他眼前浮现出沈星沫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
“我曾向她许诺……若因此事背弃,我岂非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况且,星沫她并非寻常女子,她……”
他想说沈星沫的能力和背后的潜在力量,但在场的将领们更看重的是的是看得见的军事和**同盟。
庄霆武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宸儿,你母后的仇,你不报了吗?”
仅仅一句话,像一把冰冷的**,瞬间刺中了萧景宸最深的痛处和最重的责任。
他猛地抬头,看向外祖父。
庄霆武的目光锐利如鹰,继续缓缓道,每一个字都砸在萧景宸的心上:
“你和你弟弟景昊如今的安稳,你以为真的是凭你故作纨绔,谨小慎微、一味退让就能换来的吗?”
“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你护得住你自己,护得住你那个情况特殊的弟弟吗?若将来……人为刀俎,你我为鱼肉时,今日这点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难道要等到那时,才来后悔今日未曾抓住这增强实力的机会吗?”
萧景宸如遭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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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浑身一震,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母亲早逝的疑云,弟弟景昊的特殊处境,自身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这些沉重的负担瞬间淹没了他对沈星沫的那点情愫和承诺。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外祖父的话虽然残酷,却赤裸裸地揭示了现实。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从来就不只是他个人的情爱喜好。
他眼中的挣扎和光芒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接受。
他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深沉的晦暗,低声道:
“外祖父……教训的是。是景宸……思虑不周。”
厅内众将见状,都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在接下来具体讨论名分问题——
即谁为正妃,谁为侧妃时,萧景宸却表现出异常的固执。
几乎所有将领都认为,为了最大程度地获取南理国的支持,并且考虑到慕容仙皇太女的尊贵身份,理应许以正妃之位。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小姐虽好,但其家世背景毕竟无法与一国皇太女相比。”
“许沈小姐以侧妃之位,已是厚待,想来国师和沈小姐也能理解殿下的难处和这番苦心。”
一位谋士型的将领劝道。
“不行!”
萧景宸却猛地抬头,语气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正妃之位,必须是星沫的!这是我……唯一能为她争取的,也是我曾……暗示过她的底线。”
他无法想象若立慕容仙为正妃,沈星沫会如何看他,他们之间那本就微妙的关系将彻底走向何方。
这似乎成了他在巨大**压力下,唯一想要死死守住的、关于个人情感的阵地。
庄霆武深深地看了外孙一眼,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坚持,最终没有立刻逼他,只是沉声道:
“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稳住南理皇太女。宸儿,你要清楚,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那么多选择。”
第102章 沈星沫拒婚
闻玄罡如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向沈星沫禀报了金銮殿上南理皇太女慕容仙属意萧景宸之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说完后,他冷哼一声,语带不屑:
“凡夫俗子,短视至极。岂知一个圣女娘娘,可抵多少个南理国。”
沈星沫闻言,目光从账册上抬起,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静默片刻,才淡然开口:
“他若选我,我便倾力助他,护这江山社稷,保他一世皇图霸业。”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有微风拂过湖面,泛起极淡的涟漪,随即又归于平静:
“若他选了皇太女,那便……放他自由,各自相安。”
闻玄罡抬头,眼底锐光一闪,沉声追问:
“若大皇子……贪心不足,意欲两者兼得呢?圣女又将如何?”
沈星沫缓缓转回视线,看向他,唇角似笑非笑,反问道:“如此贪心,又不专情,配让我为他守护这**山河吗?”
闻玄罡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声如金石:
“不配!”
……
最终,萧景宸还是怀着一颗沉重、羞愧又混乱的心,找到了沈星沫。
他选择的地方是欣锦楼后院一处僻静的雅间,而非沈府,似乎潜意识里觉得这里更能让他放松一些,也或许是再也没有了当日翻窗的勇气。
他到来时,沈星沫正在核对账本,手边放着一杯清茶,气定神闲,仿佛完全不受外界纷扰流言的影响。
看到他进来,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殿下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语气寻常得像是在问候一个普通朋友。
萧景宸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堵在喉咙里,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艰难地组织语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星沫……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极为重要,也……也极为棘手的事情,想与你商议。”
他声音干涩,“关于……关于南理国皇太女慕容仙……”
他断断续续,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以及镇国公府内众人的意见,选择性地说了一遍。
他极力强调自己的无奈和被迫,强调外祖父施加的压力和军方的期望,强调这桩联姻对于边境稳定和他自身处境的重要性。
最后,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向沈星沫,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和她或许能理解的期望,急急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牺牲”:
“但是星沫,你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辜负你!我已经极力在与外祖父和众人抗争了!”
“我坚持正妃之位必须是你!那慕容仙,即便她是什么皇太女,她也只能……只能屈居侧妃之位!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承诺!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沈星沫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露出感动、委屈、或是愤怒的表情。
她甚至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
直到他说完,雅间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沈星沫缓缓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哒”一声,打破了沉默。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透彻,仿佛能一眼看穿他所有隐藏的挣扎、算计和那点可怜的自我安慰。
她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萧景宸:
“殿下,”
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想,你或许从一开始就误会了。”
萧景宸怔住,心头猛地一沉,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我沈星沫,”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从未真正答应过,要嫁给你,要成为你的大皇子妃。”
“什么?”
萧景宸如遭重击,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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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是……可是我们明明……明明已经议亲了!外界都已知晓!你也没有反对……”
“议亲,是双方长辈的意向,是外界基于形势的猜测。”
沈星沫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而我本人,从未点过头,从未应允过‘愿意’二字。殿下,莫非忘了?”
她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将他所有的纠结、挣扎、以及那看似“伟大”的坚持,瞬间击得粉碎!
原来他所有的痛苦抉择,所有的为难,在她眼里,或许根本就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
她根本……根本就不想嫁给他?
“为……为什么?”
萧景宸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充满了受伤和无法理解,
“是因为慕容仙?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无法给你正妃之位?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争取……”
“与慕容仙无关,与正妃侧妃之位更无关。”
沈星沫打断他,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却足以将人推至千里之外的疏离,
“殿下,我从未将自身命运寄托于他人之妻妾的名分之上,无论这个名分多么尊贵。欣锦楼很好,我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嫁入皇家,并非我所求。”
她站起身,姿态从容,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普通的会谈:
“殿下的难处,我略有耳闻。两国联姻,于国于民确是好事,殿下不必因我而有所顾虑。该如何抉择,殿下当以大局和自身处境为重。”
“至于我,”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坚定,
“不嫁。”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彻底为这段外界传闻中的“议亲”,画上了一个戛然而止的句号。
萧景宸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离开的淡然背影。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来给予承诺和安抚的,却没想到,最终被彻底拒绝、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第103章 闻家的规矩
沈星沫拒婚大皇子萧景宸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沈府的每一个角落。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府家主沈青山,感觉到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将他多年经营和期盼摧毁的海啸。
“孽女!真是孽女啊!”
沈青山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上好的青花瓷茶杯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期望。
“皇子侧妃!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她……她竟然敢拒婚!谁给她的胆子?”
他气得浑身发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同僚们或同情或讥讽的目光。
沈青山仿佛看到了沈家原本可期的锦绣前程,在沈星沫这轻飘飘的“拒婚”二字中,化为泡影。
他想冲去暖星阁,揪着那个不孝女的衣领质问,可残存的理智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毕竟,这是闻家看中,他最为得意的二女儿啊。
这股无处发泄的邪火,最终一股脑儿地烧向了继室王氏。
“都是你!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沈青山猛地转向一旁垂首站立、噤若寒蝉的王氏,手指几乎要点到她的鼻尖,
“平日里就知道纵容她抛头露面!如今可好,心都野了,连皇家的婚事都敢驳!我沈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王氏被骂得脸色惨白,眼眶泛红,却不敢辩驳半句。
她只能哽咽道:“老爷息怒,是妾身管教无方……妾身,妾身这就去劝劝星沫,她年纪小,不懂事,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看她是早有预谋!”
沈青山怒不可遏,
“现在满京城都在看我们沈家的笑话!陛下若是怪罪下来,我们全家都得跟着吃瓜落!”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扮演着乖巧懂事长女角色的沈云曦适时上前,柔声劝道:
“父亲,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母亲已经知道错了,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挽回。女儿相信,二妹妹只是一时想岔了。”
“我和母亲这就去暖星阁,好好劝劝她。毕竟是大皇子的侧妃之位,是多少闺秀梦寐以求的,二妹妹冷静下来,会明白其中利害的。”
沈云曦的话如同一缕清风,稍稍抚平了沈青山的暴躁。
他重重哼了一声,挥挥手:
“去吧去吧!务必让她回心转意!若是……若是她执迷不悟,就别怪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讲情面!”
最后一句,说得色厉内荏。
王氏如蒙大赦,连忙拉着沈云曦退出了书房。
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同样憋着一股气的沈月华也赶紧跟上。
沈月华心里是五味杂陈,她既嫉妒沈星沫能得皇子青睐,又暗恨她不知好歹,白白浪费了这天大的机会,还连累母亲挨骂。
母女三人各怀心思,匆匆赶往暖星阁。
王氏心中盘算,无论如何要说服沈星沫,甚至想着是否可以借用沈青山的威严来相逼。
然而,当她们踏入暖星阁的院门时,却意外地发现,姚氏带着女儿闻淼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和沈星沫坐在花厅里说话。
王氏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喜。
姚氏是闻家主母,是沈星沫的亲舅母,闻淼是沈星沫的表妹,关系亲近。
她们此时过来,定然也是听说了拒婚之事,前来劝说的。
这样更好,沈家闻家一起使力,不愁沈星沫不听话。
“闻夫人也来了。”王氏挤出热情笑容,上前打招呼。
姚氏起身,依旧是那副温婉柔弱的样子,轻轻点头:
“嫂子来了。我们也是刚听说星儿的事,过来看看。”
沈月华的目光却一下子落在了闻淼身上,那股因沈星沫而起的妒火,瞬间找到了新的目标。
她上下打量着闻淼,心里酸溜溜地想:
看看这干瘪瘪的丫头,要身材没身材,要姿色没姿色,凭什么就能嫁给宇文皓那样谪仙般的人物?
那可是谁见了都要礼敬三分的少年医仙啊!
沈云曦作为长姐,率先开口,试图营造一种温和劝导的氛围。
她走到沈星沫身边,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星沫,我的好妹妹,你可知道你这番举动,让父亲多么伤心,让家族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她一开口,就先给沈星沫一顶不孝的罪名。
“姐姐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这世间,普通富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天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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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大皇子殿下英明神武,你能成为他的侧妃,已是莫大的福分,将来若能有幸诞下子嗣,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何必如此倔强,断送了自己的好姻缘呢?”
沈云曦苦口婆心,一副为妹妹打算的长姐模样。
这番话,沈星沫听得心如止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
但一旁的沈月华却听得入了心。
是啊,皇子侧妃,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若是她有机会……,当不成宇文皓的夫人,那侧室其实也可以的啊。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里滋生。
她突然按捺不住,将矛头对准了闻淼,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
“闻姑娘,听说闻家有家规,男子只娶一妻,不纳妾室?那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不过,等你日后与宇文公子大婚,宇文家可不是闻家,总不至于也守着这规矩吧?想必闻姑娘贤良淑德,定不会善妒,还会主动为宇文公子张罗纳妾,开枝散叶的吧?”
闻淼正为沈星沫的事憋着火,一听沈月华这阴阳怪气的话,顿时柳眉倒竖,想也不想就怼了回去:
“不可能!宇文皓既然要娶我,就得守我们闻家的规矩!我们闻家人,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纳妾抬姨娘,想都别想!”
沈月华没料到闻淼如此直接强硬,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反驳:
“你……你这是什么话!宇文家是名门望族,岂能……岂能由着你胡来!”
闻淼哼了一声,扬起下巴:
“怎么不能?他宇文皓要是做不到,当初就别答应这门婚事!反正我们闻家的女儿,绝不与人共侍一夫!”
沈月华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你你你”地干瞪眼。
沈云曦见场面尴尬,连忙打圆场,将话题拉回沈星沫身上:
“月华,休得胡言!闻家家规是闻家的事。”
“星沫,我们现在说的是你。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一正妃两侧妃,乃是祖制,并非大皇子刻意薄待。你需得顾全大局啊。”
王氏也赶紧附和,并去拉姚氏,希望她一起劝说:
“闻夫人,你快劝劝星沫,这孩子从小就跟你说得来,你的话她肯听。这可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啊!”
第104章 宁为寒门妻
然而,姚氏却轻轻挣脱了王氏的手。
姚氏用她那柔柔弱弱的嗓音,说出了让王氏母女目瞪口呆的话:
“嫂子,云曦,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觉得星儿做得对,想得也通透。”
“与其将来在那深宫高墙内,与无数女人争风吃醋,钩心斗角,耗尽心力和年华,不如靠自己挣一份踏实自在的生活。”
“宁为寒门妻,不做豪门妾。我们星儿有本事,有主见,何愁找不到一个知冷知热、一心一意待她的有情郎?”
姚氏的话如同惊雷,炸得王氏半晌回不过神。
她指着姚氏,气得手直抖:“你……你简直是糊涂!你这是害了星沫!”
话不投机半句多,暖星阁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王氏见姚氏母女非但不帮忙,反而站在沈星沫一边,知道再劝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她最终只能讪讪地留下一句“你再好好想想”,便带着一脸不甘的沈云曦和沈月华,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暖星阁。
她们走后,闻淼立刻凑到沈星沫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语气坚定:
“星表姐,我支持你!”
“虽然我之前觉得大皇子人不错,但他这还没娶正妃呢,就想着要按规矩纳侧妃了,可见在他心里,权势规矩比感情更重要!这样的人,不嫁也罢!你拒绝得好!”
沈星沫看着为自己打抱不平的表妹和舅母,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看重家族利益的深宅大院里,能有这样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亲人,是她的幸运。
她轻轻拍了拍闻淼的手,露出一抹淡然却又坚定的微笑。
相较于闻淼可以毫无顾忌地力挺沈星沫,身处漩涡另一端的宇文皓,处境则要艰难得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好友萧景宸对沈星沫是存了真心的。
那份在一次次接触中悄然滋生、却又被萧景宸刻意压抑的情愫,宇文皓作为旁观者,看得分明。
但他更清楚,萧景宸肩上背负的是什么。
——是杀母之仇的刻骨铭心,是储君之争的暗流汹涌,是平衡朝堂的步步为营,是获得南理国支持以对抗二皇子一派的迫切需求。
在家国大事面前,个人的感情,似乎确实显得无足轻重,可以被暂时搁置,甚至……牺牲。
因此,当南理公主慕容仙提出,希望萧景宸能带她逛逛京城,领略大胤风土人情时,尽管心中为沈星沫感到不忿,宇文皓还是违心地劝萧景宸应下。
“殿下,慕容公主初来乍到,于情于理,你都该尽地主之谊。况且,南理的态度至关重要……”
宇文皓的话语带着几分无奈。
萧景宸眉头紧锁,俊朗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他本能地抗拒与慕容仙有过多的接触,这不仅仅是因为沈星沫,更是因为他厌恶这种将感情与**捆绑的交易。
但理智告诉他,宇文皓是对的。
最终,萧景宸点头,带着青杨和宇文皓,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宸瀚殿。
刚出殿门,便看到一身红衣似火的慕容仙早已等候在那里。
今日她未着南理宫廷盛装,而是一身利落的骑射服,更衬得她身姿挺拔,肌肤胜雪。
她身边,拴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宝马。
阳光洒落,红衣白马,相映成辉,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飒爽英姿,令人侧目。
然而,这明媚的景象却让萧景宸脚步一滞,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跟在他身后的青杨和宇文皓默契地往前一步,看似随意的站位,却恰好挡住了他的退路。
青杨低声道:
“殿下,既来之,则安之。”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
“哟,大哥真是好兴致,这么早就陪慕容公主出游了?”
只见二皇子萧景翊带着曹溪婷和她的兄长曹溪臣,从不远处走来。萧景翊脸上挂着看似热情实则虚伪的笑容,目光在萧景宸和慕容仙之间来回逡巡。
曹溪婷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她先是向萧景宸行了个礼,然后便将目光投向了慕容仙,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赞叹:
“这位便是慕容公主吧?果然是天姿国色,与众不同。”
“早就听闻南理儿女性情豪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公主这身打扮,真是英气逼人,与我们大胤闺秀的温婉柔美大不相同呢。”
看来曹家是已经定了计策,想要拉拢南理公主,故而曹溪婷对慕容仙的夸赞也是不遗余力。
曹溪臣也附和道:
“公主远道而来,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我曹家定当尽心竭力。”
他试图向慕容仙示好,为二皇子一派拉拢力量。
萧景翊顺势接话,语气却带着明显的挑拨:
“是啊,慕容公主。我皇兄平日里喝酒玩乐随行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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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公主千万别见怪。”
“毕竟,大哥他……唉,前段时间还为着沈侍郎家那位特立独行的二小姐费了不少神呢。”
他刻意提起沈星沫,又是暗示萧景宸平时不学无术吃喝玩乐,又是暗示萧景宸已经心有所属,对慕容仙并非真心。
这番一唱一和,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离间萧景宸与慕容仙的关系。
青杨和宇文皓的脸色都沉了下来,正要出言维护,却见慕容仙嫣然一笑,仿佛完全没听出话中的机锋。
她大大方方地看向萧景翊,声音清脆悦耳:
“二皇子殿下过誉了。我们南理小国寡民,比不得大胤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至于衣着,不过是图个方便骑马射箭罢了,比不上大胤姐姐们的衣裙华美精致。”
她话锋一转,目光清澈地看向萧景宸,继续说道:
“大皇子殿下肯在百忙之中抽空陪我游览,我已经很感激了。殿下勤于政务,正是为国为民的体现,令人敬佩。”
“至于那位沈二小姐……”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好奇又坦然的表情,
“我倒是略有耳闻,听说是一位极有本事的奇女子,能经营那么大的锦绣楼,真是令人钦佩。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识一番呢。”
慕容仙这番不卑不亢、大方得体的回应,不仅轻松化解了萧景翊等人的挑拨,反而显得他们心胸狭隘,手段低劣。
萧景宸、青杨和宇文皓心中都暗暗称奇,对这位南理公主的好感不禁增加了几分。
看来,若南理的力量能成为助力,其锋芒确实不容小觑。
萧景翊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
曹溪婷更是暗自咬牙,没想到这南理公主如此难对付。
慕容仙仿佛没看见他们的尴尬,笑着对萧景宸说:
“殿下,我听说京城最繁华的是金鳞街,那里的欣锦楼美食一绝,不如我们去那里用午膳吧?”
“而且,我还想去沈二小姐的锦绣楼看看,买几身适合在大胤穿着的衣服,入乡随俗嘛。”
这话一出,萧景宸和宇文皓的心都提了起来。
去欣锦楼?那几乎是沈星沫和闻淼的地盘。去锦绣楼?更是直接去沈星沫的大本营。这慕容仙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为之?
萧景宸想要拒绝,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慕容仙的要求合情合理。
第105章 缘分的牵绊
宇文皓眼珠一转,连忙找了个借口:
“殿下,公主,我突然想起太医院还有些事,需要去为三皇子殿下调整一下药膳的方子,恐怕不能陪同用膳了……”
他本想借机溜走,避免卷入这尴尬的场面。
谁知慕容仙笑吟吟地看向他,语气不容置疑:
“宇文公子何必急着走?我听说欣锦楼的主厨闻淼姑娘,正是你的未婚妻。”
“你去了,正好帮我引荐一下,也省得我自己去寻人,岂不是更方便?”
这……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慕容仙显然知道闻淼和沈星沫的关系,她这是要把宇文皓也拉下水,让他无法置身事外。
宇文皓张了张嘴,在慕容仙那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下,最终把推脱的话咽了回去。
他认命般地垂下肩膀,乖乖地在前面引路:“公主说笑了……这边请。”
萧景宸与青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看来,这场“游览”,注定不会平静了。
一行人骑马来到金鳞街最负盛名的欣锦楼。
果然如宇文皓所料,得到消息的闻磊早已候在门口。
见到大皇子,他依旧是那副热情洋溢的笑脸,快步迎上前行礼。
“参见大皇子殿下,慕容公主,各位贵人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闻磊礼数周到,但眼神扫过萧景宸和慕容仙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闻管事,安排个清静点的雅间。”萧景宸淡淡道。
闻磊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拱手赔罪道:
“哎哟,殿下,实在不巧!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天字号的几间雅间一早都被贵客订满了。”
“眼下只剩地字号还有一间临街的雅间,视野尚可,只是恐怕要委屈殿下和公主了,还请殿下恕罪!”
宇文皓在一旁听得心里直撇嘴。
天字号一号房,那是欣锦楼不成文的规矩,永远为东家沈星沫、萧景宸备着的,就算**老子来了也不外订,怎么可能“刚好”都订出去?
这闻磊,摆明了是故意的,是在替他那拒婚的表姐沈星沫给大皇子脸色看呢。
可这是未来小舅子的“心意”,宇文皓哪敢点破,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
青杨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甚至有点庆幸:
幸好今天是骑马来的,要是坐马车来,估计闻磊能编出“车位已满,实在无处停放”的理由来。
出乎意料的是,慕容仙似乎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爽朗一笑:
“有雅间就很好了!本公主初来乍到,正好可以一边用膳,一边看看这大胤京城的街景。闻管事,麻烦带路吧。”
说完,她竟一马当先,跟着引路的小二就往里走。
一边上楼,她还一边兴致勃勃地高声说:
“听说你们欣锦楼的主厨闻淼姑娘厨艺冠绝京城,快去请她来,本公主要点你们欣锦楼最好吃、最拿手的菜!”
这毫不掩饰的点名,这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带着几分挑衅的语气,让跟在后面的宇文皓心头一紧。
太嚣张了,这个南理公主,简直是明目张胆地上门“踢馆”来了!
而在欣锦楼的后堂,气氛同样紧张。
“什么?她还敢点名要我去做菜?”
闻淼听到伙计的传话,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炒勺扔出去,
“欺人太甚!抢了星表姐的……呃,反正就是欺人太甚!还敢来我的地盘耀武扬威!我不去!”
后厨的几位老师傅连忙上前劝阻:
“闻姑娘,息怒息怒!来者是客,何况还是大皇子和异国公主,咱们欣锦楼的招牌可不能砸啊!”
“招牌?我现在就想砸了这欣锦楼!”
闻淼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在她心中,“欣”就是沈星沫的星,而“锦”就是萧景宸的景。
之前是多么的珠联璧合,现在因为一个公主,一切都变了。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淼淼,稍安勿躁。”
众人回头,只见沈星沫不知何时来到了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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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透过通往大堂的门帘缝隙,静静地望着慕容仙一行人上楼的背影。
她的目光在慕容仙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她看到慕容仙周身气运干净清透,眉宇间与萧景宸的缘分牵绊颇深,心中反而更加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拒婚的决定。
这个局,她退出得正是时候。
沈星沫转身,拉住怒气冲冲的闻淼,微微一笑,低声道:
“淼淼,我观这慕容仙,眉宇清正,并非心机深沉、奸恶之徒。你以后,或许还会与她投缘呢。”
“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欣锦楼的招牌是咱们的心血,不能因小失大。好好招待她吧,就当是寻常贵客便可。”
说完,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裙,语气从容:
“这里交给你了,我去锦绣坊巡店,和周掌柜讨论一下秋季的新款设计稿。”
沈星沫的平静和豁达,仿佛一盆冷水,浇灭了闻淼一部分怒火,却又让她更加替表姐感到委屈。
凭什么表姐要如此大度隐忍?
而那个慕容仙,却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看着沈星沫离去的背影,闻淼咬了咬嘴唇,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涌了上来。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算不能明着得罪,她也要让那个慕容仙知道,她闻淼的姐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想到这里,闻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一把抓起案板上最锋利的菜刀,就要往外冲。
后厨众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七手八脚地拦住她:“闻姑娘!使不得啊!使不得!”
闻淼挣扎了几下,看看手里的菜刀,又想想自己的身份和欣锦楼的声誉,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气呼呼地放下菜刀,左右看了看,顺手抄起一个巨大的汤勺,挥舞了两下:
“哼!不用刀就不用刀!我用这个也一样!”说着,就提着勺子,气势汹汹地朝着地字号雅间走去。
后厨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担忧,生怕这位小祖宗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第106章 闻淼发大招
闻淼绷着一张小脸,走进雅间。
她如刀的目光,首先在宇文皓身上砍了几刀。
随后,目光落在主位的慕容仙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
“民女闻淼,见过大皇子殿下,慕容公主。不知公主殿下想吃点什么?”
慕容仙似乎完全没感受到闻淼的敌意,她好奇地打量着闻淼,眼中带着欣赏:
“你就是闻淼姑娘?果然伶俐飒爽,不似有些娇娇柔柔、装模作样的大胤女子!宇文公子还是很有眼光的。”
“早就听说你的厨艺了得。至于吃什么……”
她歪着头想了想,笑容灿烂,
“本公主喜欢新奇、热情、有生命力的东西!你就看着办,给我来一桌别开生面的、能让人感受到热情的菜吧!”
别开生面?感受到热情?闻淼心里冷笑:
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看我不“热情”死你!
她脸上挤出一个更加“甜美”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公主的要求,民女明白了。一定给您亲自掌勺,做一桌……特别有‘味道’的菜肴,保证让您终身难忘!”
说完,闻淼转身就走,裙角带风,那个大汤勺在她手里晃悠着,仿佛一件独特的兵器。
回到后厨,闻淼满肚子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她指挥着伙计:“把咱们库房里最辣的那种朝天椒,给我拿一筐来!还有那种新到的、辣度惊人的魔鬼椒,也拿来!”
伙计吓得腿软:
“闻……闻姑娘,那魔鬼椒,平时做菜只敢放半个一个提味,您这一筐……”
“让你拿你就拿!废话那么多!”
闻淼瞪了他一眼。
很快,辣椒备齐。
闻淼挽起袖子,架起大锅,烧热了油。
她看着那翻滚的热油,仿佛看到了自己心中奔腾的怒火。
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她端起一大碗干辣椒,毫不犹豫地全部倒进了油锅里!
“刺啦——”一声巨响,辛辣刺鼻的油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后厨,呛得所有人都连连咳嗽,眼泪直流。
闻淼却恍若未闻,她又加入大量的花椒、姜蒜,胡乱地爆香,那架势,不像是在做菜,倒像是在炼制什么**。
她看着锅里红得发黑、不断翻滚的辣椒油,想了想,又让人端来一盆刚刚蒸好、原本准备做清蒸鱼的鲜嫩鳜鱼。
这清蒸鱼讲究的是清淡鲜美,只用少许葱姜丝和蒸鱼豉油调味。
可闻淼却端起那锅滚烫的、满是辣椒花椒的热油,毫不犹豫地、一股脑儿地浇在了雪白的鱼身上!
“滋啦啦——”
白嫩的鱼肉瞬间被红艳艳的辣椒油覆盖,原本的清雅鲜美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火爆热烈的“热情”。
闻淼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拍了拍手,对看得目瞪口呆的伙计说:
“还愣着干什么?上菜!把这几道‘热情似火’的菜,都给地字号雅间端上去!”
伙计看着那红得吓人的蒸鱼,以及旁边几盘同样被辣椒覆盖得看不出原材料的菜肴,咽了口唾沫,弱弱地问:
“闻……闻姑娘,真,真要端上去?这……这能吃吗?”
闻淼眼睛一瞪:
“让你上你就上!出了事我负责!废话个啥?”
伙计不敢再问,战战兢兢地招呼人,将这一桌“别开生面”的菜肴,端向了雅间。
整个后厨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辣味,久久不散。
地字号雅间内,萧景宸、慕容仙、以及作陪的宇文皓和青杨,正各怀心思地坐着。
萧景宸面色沉静,心中却思绪万千;
宇文皓暗自祈祷闻淼千万别闹得太出格;
唯有慕容仙,一脸期待地望着门口。
当伙计们端着那一道道红艳艳、几乎看不到其他颜色的菜肴鱼贯而入时,除了慕容仙,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菜?确定不是打翻了染料铺子?
只见中间那盘最大的,依稀能看出是条鱼,但原本该是雪白的鱼肉,此刻完全被厚厚一层红油和密密麻麻的辣椒段、花椒覆盖,油光锃亮,散发着霸道无比的辛辣气息。
旁边的几道菜,无论是肉片、蔬菜还是豆腐,无一例外都浸泡在红油里,上面撒满了辣椒粉和碾碎的干辣椒。
整个雅间瞬间被这股强烈的辣味充斥,连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宇文皓第一个忍不住咳嗽出声。
他心里叫苦不迭,闻淼这丫头,果然还是下手了!这哪是菜,分明是武器!
然而,就在这一片惊疑和不满中,慕容仙却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双美眸瞪得溜圆,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充满了惊喜和赞叹:
“哇!好漂亮!好香啊!”
她快步走到桌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被辣味呛得轻咳了两声,却笑得更加开心:
“我知道大胤饮食,一向追求色香味俱全,精致典雅。但没想到,还能有如此热烈奔放的菜式!”
“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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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鲜艳的红色,这扑鼻的浓香,就已经让人食欲大开了!这一定是闻淼姑娘精心为我准备的!”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愕然。
宇文皓更是懵了,慕容仙这是真傻,还是装傻?
只见慕容仙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拨开覆盖在鱼身上的厚厚辣椒,夹起一大块浸润了红油的鱼肉,吹了吹热气,便送入了口中。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等着看她被辣得花容失色的模样。
慕容仙咀嚼了几下,眼睛猛地一亮,脸上露出无比满足和享受的表情,连连点头:
“嗯!好吃!太好吃了!鱼肉鲜嫩,辣味醇厚霸道,花椒的麻恰到好处,太过瘾了!”
“这才是真正的热情似火!闻淼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她一边真诚地赞美,一边招呼众人:“大皇子殿下,青杨侍卫,宇文公子,你们快尝尝!真的非常特别,非常美味!”
萧景宸将信将疑地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入口中。
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的辣味和麻感直冲头顶,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冒汗。
他强忍着没有失态,慢慢咀嚼,发现除了那霸道的辣,鱼肉本身的鲜美确实没有被完全掩盖,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而刺激的味觉体验。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宇文皓和青杨见萧景宸动了筷,也硬着头皮尝试。
宇文皓刚吃一口,就被辣得嘴唇发麻,连连吸气。
但作为一名医者,他对味道的感知更为敏锐,细细品味后,也不得不承认:
这种辣虽然猛烈,却并非胡乱堆砌,辣椒和香料的质量都是上乘,搭配也有章法,只是用量……太骇人了。
青杨则是被辣得满脸通红,猛灌了几口茶水才缓过来,却也跟着呼道:
“过瘾!真是过瘾!”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萧景宸、慕容仙、宇文皓和青杨四人,虽然被辣得满头大汗,嘴唇红肿,却你来我往,居然将满桌的“辣味盛宴”吃得七七八八,还连连称奇呼过瘾。
慕容仙更是吃得最为欢畅,仿佛找到了味觉的知音。
一直在后堂暗中观察的闻淼,看到这一幕,彻底傻眼了。
这慕容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她不应该被辣得跳脚,然后气急败坏地指责自己吗?
怎么还真心实意地夸起来了?
闻淼感觉自己蓄力一击,完全打在了空处,心里那股邪火没发出去,反而憋得更难受了。
第107章 闻淼再出招
“哼!算你厉害!”
闻淼气得跺了跺脚,眼珠一转,又生一计。
她心里那股替表姐沈星沫不平的劲儿还没下去,哪能就这么算了?
这南理公主居然不怕辣,那好,就让她尝尝苦头!
她一阵风似地冲回后厨,直奔存放药材的柜子前。
——欣锦楼偶尔做药膳,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
她也顾不上什么配伍章法,抓了一把晒得干瘪的苦瓜片,觉得不够,又胡乱抓了些陈皮、菊花、桔梗,一股脑混在一起。
沈星沫塞给旁边候着的小二,压低声音吩咐:
“去,把他们的餐后茶水撤了,用这个泡一壶送上去。”
小二看着手里这堆看起来就苦哈哈的东西,脸皱得比苦瓜还苦,犹犹豫豫地问:
“闻姑娘,这……这能喝吗?闻着味儿就不对,万一贵客怪罪下来……”
“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闻淼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这可是我特制的‘清热去火’茶!功效好着呢!快去!”
小二不敢再问,只得苦着脸,捧着一壶泡好的、颜色深褐的“特制茶”,战战兢兢地上了雅间。
此时,雅间里被辣得不轻的青杨正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火,见茶水上来,如同见了救星,立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看也没看就仰头灌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咳咳……”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的清苦味道像**一样在口腔里爆开,苦得他舌根发麻,天灵盖都仿佛被冲击了一下,差点直接吐出来。
但皇子公主面前,岂能失仪?
他硬生生梗着脖子咽了下去,整张脸瞬间皱成了一团,只剩下抑制不住的咳嗽。
慕容仙被这动静吸引,好奇地看着他扭曲的表情:
“怎么了?这茶……也很特别?”
她的语气里带着纯然的好奇。
萧景宸和宇文皓也同时看向了那壶茶。
宇文皓心中警铃大作——果然!闻淼的后手在这儿等着呢!
看青杨这反应,这茶绝非善类。
他顿感头痛,作为闻淼的未婚夫,这收拾烂摊子的活儿,他是逃不掉的。
他深吸一口气,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
宇文皓挤出一丝感兴趣的笑容,自告奋勇道:
“公主,让在下来尝尝这欣锦楼的新品茶。”
他刻意把“新品”二字咬得重了些,仿佛早有期待。
他端起茶杯,先煞有介事地闻了闻茶香,一股苦瓜的清洌苦气混合着陈皮的陈旧酸香,还夹杂着菊花的药草味,直冲鼻窦。
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那极致的苦味让他舌尖发木,但他强迫自己面不改色。
还好,闻淼这丫头总算没彻底胡来,起码没下泻药**之类的东西,只是苦而已。
他学着自家爷爷品鉴药材时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微微闭目,沉吟片刻。
众人看他,似乎在细细品味,实则他是在拼命组织语言。
然后睁开眼,用一副了然于胸的语气,老气横秋地开口道:
“妙!妙啊!殿下、公主,且听我一言。方才我们所享菜肴,以辣椒为主,性大热,食后虽畅快,却易引动内火,导致口干舌燥。”
“此茶,看似寻常,实则暗合医理。以苦瓜、陈皮为主料,佐以菊花、桔梗。苦瓜性寒,清热泻火;陈皮理气健脾,燥湿化痰。二者一寒一温,相辅相成,正好中和了辣椒带来的热性,有助于体内阴阳平衡,避免食辣过多引起不适。”
“闻淼姑娘果然心思巧妙,不仅厨艺精湛,更通晓药食同源之理,这一餐一饮,搭配得相得益彰,可谓用心良苦!”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加上他“少年医仙”的名头,顿时显得极具说服力。
连原本被苦得怀疑人生的青杨和若有所思的萧景宸,都露出了恍然和信服的表情。
慕容仙闻言,大感兴趣,立刻也给自己倒了半杯尝试。
那苦涩的味道让她精致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但她忍着不适咽下,片刻后,喉间竟真的泛起一丝清凉,之前的火辣感似乎被压下去不少。
她舒展眉头,点头道:
“宇文公子解释得有理。确实极苦,但苦过之后,喉间清凉,方才的火辣果真消减许多。闻淼姑娘真是用心了。”
这番赞美听起来发自内心,毫不做作。
闻淼在门外偷听,听到宇文皓居然能把她的恶作剧圆得这么天花乱坠,还引得慕容仙再次真心实意地称赞她,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有点哭笑不得。
她恼恨宇文皓多管闲事,更恼恨自己一番操作,非但没替表姐出了气,反而像是给慕容仙搭了台子。
可听着慕容仙那清澈坦荡、毫无阴霾的赞美,她发现自己心里那股针对对方的强烈敌意,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不少,甚至有点讨厌不起这个直率的南理公主来了。
“唉,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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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用!”
闻淼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一败涂地,浑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一样。
……
大皇子萧景宸亲自陪同南理国慕容公主前往欣锦楼用膳,这是京城当日最引人注目的八卦头条。
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期待着上演一场“大皇子新欢旧爱”,或者说“大胤才女VS南理公主”的精彩对手戏。
然而,让所有翘首以盼的吃瓜群众大跌眼镜的是,预期中的争风吃醋、唇枪舌剑根本没发生。
沈星沫并未现身与慕容仙正面交锋。
反而是欣锦楼当日推出的一桌前所未见的“辣味盛宴”,以及餐后那杯经由少年医仙宇文皓亲口鉴定、具有“平衡阴阳”妙用的特制苦茶,以其新奇性和话题性,迅速成为了京城热议的新焦点。
那红艳艳的剁椒鱼头,那铺满干辣椒的水煮肉片,光听描述就让人口水直流。
再加上慕容公主的赞赏、大皇子等人的“酣畅”享用传闻,以及宇文小医仙的权威解读……
欣锦楼的这套“热情似火”套餐瞬间被蒙上了神秘而诱人的面纱。
结果就是,等着看感情大戏的人们,纷纷转而讨论起这新奇的美食。
欣锦楼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前来预订品尝新菜的人络绎不绝,预约直接排到了两个月之后!
连那杯苦得惊人的“养生茶”,也成了不少人争相体验、“附庸风雅”的对象。
后厨里,连续忙了好几天的闻淼,看着堆得高高的订单,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
灶火映得她脸颊发红,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之前,她一直希望能不依靠沈星沫提供的那些特殊调味料,纯粹凭借自己的厨艺天赋,开发出备受追捧的新菜式,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个梦想努力了很久都未能实现,没想到,竟然在这场带着赌气和恶作剧性质的“对抗”中,莫名其妙地实现了?
“这……这就火了?”
闻淼捏着一叠厚厚的订单,喃喃自语,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她该高兴吗?好像应该,毕竟这是对她厨艺的认可,哪怕只是歪打正着。
可这成功的由来,又让她觉得无比憋屈和荒诞。
她甚至都没机会再去生慕容仙的气了,因为光是应付这些汹涌而来的订单,就已经让她和后厨的师傅们忙得脚不沾地,晕头转向。
这意外的“成功”,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第108章 侍妾也可以
而在欣锦楼的另一个僻静的地字号小雅间里,气氛则冷清得多。
刘玉兰独自坐在窗前,面前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却几乎没动几筷子。
早上她得知二皇子萧景翊一行人在慕容仙面前没讨着好,就跟着慕容仙一行人来到了欣锦楼。
本想看看慕容仙和沈星沫会不会起冲突,自己能否有机会接近慕容仙。
若能得这位南理公主的青眼,或许能在二皇子面前多几分筹码。
可惜,她期待的好戏根本没上演。
慕容仙和萧景宸一行人吃得“热火朝天”,最后兴高采烈地离开,根本没有她出场的机会。
看着慕容仙那明媚张扬的背影,刘玉兰觉得面前的珍馐美味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正心烦意乱,考虑着是否结账离开,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沈云曦。
沈云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举止端庄:“刘小姐,好久不见,方才在楼下看到您独自在此,特来问候。”
刘玉兰对沈云曦可没什么好脸色。
她一直知道沈云曦对二皇子萧景翊有心思,此刻见到她,更是警铃大作,语气冷淡中带着敌意:
“沈大小姐?真是巧啊。不过,我没什么需要你问候的。我劝你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如今我才是皇上钦点的二皇子正妃。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踏进二皇子府的大门!”
沈云曦对于刘玉兰的尖刻似乎毫不在意,她优雅地在刘玉兰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拿起茶壶,为刘玉兰斟了一杯茶,语气平和:
“刘小姐,何必如此剑拔**张?昔日我们在各种宴会上,也曾以姐妹相称。我今日前来,并非为了与你争宠,而是想帮你。”
“帮我?”刘玉兰嗤笑一声,“你能帮我什么?”
沈云曦放下茶壶,目光平静地看着刘玉兰,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静:
“刘小姐,您志向高远,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人。身为正妃,未来的国母,最重要的是贤德大度,要有容人之量,绝不能落下善妒的名声。这一点,您比我更清楚。”
她顿了顿,观察着刘玉兰的神色,继续道:
“可是,您也看到了,曹溪婷仗着家世和曹贵妃的宠爱,来势汹汹,她绝不会安于侧室之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您需要应对的阴私手段只会多不会少。有些事,您不方便做,也不能做,因为那会脏了您的手,玷污了您的名声。”
刘玉兰的眼神微微闪烁,似乎被说中了心事。曹溪婷确实是她的心腹大患。
沈云曦趁热打铁,语气更加诚恳:
“刘小姐,您需要一把刀,一把听话的、能替您去做那些您不能亲自出面之事的刀。而我,愿意成为您手中的这把刀。”
她直视着刘玉兰的眼睛,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话语却极具诱惑力:
“只要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哪怕只是在二皇子府中给我一个最低等的侍妾名分,我沈云曦在此发誓,必将永生感谢您的恩德,从此以您马首是瞻,为您扫清障碍,助您稳固地位。我所求不多,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以及……日后能仰仗您的庇护。”
一个侍妾的名分,换来一个颇有手腕、且是沈家小姐的死心塌地?
刘玉兰看着沈云曦那看似柔弱实则坚定的眼神,心中剧烈动摇。
比起出身高门、性格高傲可能难以掌控的曹溪婷,似乎选择与更需要依靠、更懂得隐忍的沈云曦合作,更符合她的利益。
看着刘玉兰神色明显动摇,沈云曦知道机会来了。
她不愿意放过这最后的机会,把心一横,站起身,对着刘玉兰深深一福:
“刘小姐,我是真心实意为您着想。请您慎重考虑。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妾之位,换取一个忠心的盟友,这笔买卖,对您而言,只赚不赔。”
刘玉兰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最终,她抬起眼,看着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沈云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大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起来吧,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沈云曦依言直起身,重新落座,姿态依旧谦卑,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她知道,刘玉兰心动了,但仅凭几句空口白话,还不足以让这位多疑的未来皇子妃真正信任自己。
果然,刘玉兰端起沈云曦方才为她斟的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沈云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沈大小姐,你的提议听起来确实诱人。一把听话的刀,谁不想要呢?可是……”
她刻意拖长了音调,
“你我心知肚明,我们过去可算不上什么朋友。我凭什么相信,你今日的投诚不是另有所图?又或者,你将来羽翼渐丰,这把刀会不会反过来伤了我这个持刀人?”
沈云曦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刘玉兰需要看到的不是承诺,而是实实在在的价值和把柄。
她微微垂下眼睑,露出一抹苦涩而了然的笑容:
“刘小姐说得是。空口无凭,确实难以取信。玉兰姐姐,”
她换了一个更显亲近却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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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谄媚的称呼,
“信任需要时间来证明,但诚意,可以立刻展现。”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刘玉兰审视的视线:
“云曦深知,若想得到您的庇护,必须先证明自己的价值和无害。您需要一件‘投名状’,一件能让你放心将我留在身边,确信我绝无二心的凭证。对吗?”
刘玉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但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力。
沈云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两人听见:
“请姐姐给我一点时间。不久之后,我会做一件事。这件事,将足以让您看到我的能力,也让您掌握一个……足以让我万劫不复的秘密。届时,我的命运将完全系于您一念之间,除了忠心追随您,我别无选择。”
“哦?”刘玉兰来了兴趣,“什么事?关于谁?”她本能地想到了曹溪婷。
沈云曦却神秘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
“姐姐恕罪,具体何事,请允许我暂且卖个关子。时机未到,说出来反而不美。”
“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此事定然与您目前的‘烦恼’相关,结果必定让您满意,并且,绝不会牵连到您分毫。所有痕迹,都会指向……该指向的人。”
她的话说得含蓄,但刘玉兰立刻明白了。沈云曦这是要主动制造一份“投名状”,不仅要展现能力,还要自缚手脚,将生死操控权交出。
这份决心和狠辣,倒是让刘玉兰有些刮目相看。
看着沈云曦那看似柔顺实则决绝的眼神,刘玉兰知道,这是一个被逼到绝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用得好,的确是一把利刃。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刘玉兰心中权衡利弊。沈云曦的提议风险与机遇并存,但眼下,她确实需要有人来对付曹溪婷,更需要一个能在暗处行事的心腹。沈云曦的出身和心机,正合适。
终于,刘玉兰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直达眼底:
“云曦妹妹果然是个明白人。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我便拭目以待。”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云曦,“好好准备你的‘投名状’吧。若真能如你所说,让我看到你的价值和……‘诚意’,待我入主二皇子府之日,未必会给你留一席之地。”
沈云曦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起身,再次深深一福,“多谢玉兰姐姐给云曦这个机会!云曦定不负所望!”
第109章 锦绣楼见面
午后阳光正好。
透过锦绣楼二层的雕花窗棂,可以看到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有细碎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上等的丝线与熏香混合的气息,静谧,却生机涌动。
慕容仙站在一幅巨大的《百花争艳》缂丝屏风前,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那上面一只几欲腾空的彩蝶翅膀。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火红的骑装。
领口袖边滚着雪白的狐裘,金线绣着北漠皇族特有的苍狼图腾。
行动间,环佩轻响,自带一股草原儿女的飒爽与不容忽视的贵气。
慕容仙是故意的,用最张扬的姿态,来会一会那个和她争夫婿的——沈星沫。
当日在太后宫中,慕容仙只知沈星沫是一个酒楼的老板,并没有十分注意。
没有想到,她还是正在和大皇子议亲的皇子妃人选。
正常的中原女子,不应该为了未来的夫婿,马上让出正妃之位,求她这个当公主的接纳自己,求一个侧妃之位吗?
但是沈星沫不仅没有来求自己,而且还直接拒婚了。
慕容仙的军事分析说:这一招,在中原应该叫:“欲迎还拒”。
这是中原女子常见的招数之一。
由此可见,沈星沫此人,所图不小,志在正妃之位。
慕容仙没得选,她的国家,内忧外患,身为皇太女,她必须全力以赴。
……
楼梯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慕容仙回眸。
一个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正缓步上来。
裙摆素净,只在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疏落的兰草,行走间如流风回雪。
她未施粉黛,乌发简单地用一支玉簪绾起,眉眼清丽,气质沉静,与这锦绣楼华贵精巧的陈设相比,她简单得像一幅水墨画。
这便是沈星沫?慕容仙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但是在太后宫,不曾仔细看她,如今一瞧,与她想象中那种以色事人、娇柔妩媚的形象相去甚远。
这女子身上有种……过于平静的力量,不像个寻常商户女子,倒像……
像什么呢?慕容仙一时也说不上来。
“慕容公主大驾光临,锦绣楼蓬荜生辉。”
沈星沫走到近前,微微颔首,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她抬眼看向慕容仙,目光澄澈,并无寻常人见到她这身打扮时的惊艳或畏惧,反而像是在欣赏一件……
嗯,一件颇有特色的衣料。
慕容仙心中那点因萧景宸而起的较劲心思,莫名淡了几分。
她扬起下巴,故意用挑剔的口吻道:
“你这锦绣楼,名声在外。本公主近日想添几身新骑装,要既符合我们北漠的利落,又不失天朝上国的精致。听说锦绣楼手艺独步京城,特来瞧瞧。”
沈星沫浅浅一笑,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深处,却足够礼貌周全:
“公主谬赞。骑装重在合身与便捷,不知公主平日惯用何种鞍具?偏好何种活动幅度?”
这一问,倒是专业。
慕容仙挑眉,来了些兴致,便详细说了说北漠骑射与天朝的不同之处,言语间不免带上几分草原儿女的豪气。
沈星沫听得认真,偶尔插言询问细节,比如马镫的长度对裤脚设计的影响,或是策马疾驰时衣袖的束缚感。
她言语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显然对服饰的功能性有着极深的理解。
两人说着,便移步至一旁摆放着各色料子的长案前。
慕容仙原本只想走个过场,挫挫这沈星沫的锐气,此刻却不自觉地被那些流光溢彩的丝绸、锦缎吸引了目光。
尤其是沈星沫拿起一匹月影纱,对着光轻轻一抖,那纱竟似有流水淌过,泛起层层涟漪般的珠光。
“此纱名为‘星河’,透气耐磨,日光下微泛银光,夜间行路亦能隐约视物,且不易沾染尘土。”
沈星沫语气平静地介绍,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慕容仙忍不住伸手触摸,触感清凉柔滑,果然非凡品。
“这个不错,”
她点头,随即又指向另一匹暗纹提花的墨蓝色锦缎,
“那个也拿来本公主看看。”
沈星沫依言取过,动作娴雅。
就在递送料子的瞬间,慕容仙眼尖地瞥见她纤细的指尖上,有着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旧伤疤,那是长年累月与针线打交道留下的印记。
慕容仙的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生于北漠王庭,见惯了勇士手上的刀疤箭创,却第一次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手上,看到另一种形式的“勋章”。
这沈星沫,似乎并不只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不仅是沈星沫原身自己苦练针法技艺的烙印,还有一些是被罚被**的痕迹。
“公主肤色白皙,气质明艳,这墨蓝色能压住红色的跳脱,更显沉稳贵气,用作骑装的主色,再以金线或银线勾勒苍狼图腾,想必极好。”
沈星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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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打断了慕容仙的思绪。
这话说到了慕容仙的心坎里。
她不喜欢大胤朝女子那些娇娇怯怯的打扮。
沈星沫的建议,既保留了北漠的魂魄,又融入了大胤朝的风韵。
“你倒是会说话。”
慕容仙哼了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那就依你所言。不过,本公主要你亲自为我量体、设计。”
“自当效劳。”沈星沫并无推辞,取过软尺。
量体的过程安静而高效。
沈星沫的手指隔着衣料,精准地划过慕容仙的肩、臂、腰、腿,记录下一组组数据。
她的动作专业而克制,毫无狎昵之意。
慕容仙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一种奇异的稳定感,让人安心。
“好了。”
沈星沫收起软尺,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磨蘸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勾勒起来。
寥寥数笔,一件融合了北漠劲装与大胤朝纹饰的骑装草图便跃然纸上,线条流畅,细节精妙,甚至连腰侧悬挂**的暗扣都考虑到了。
慕容仙凑过去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沈星沫,不仅手艺好,眼光和心思更是玲珑剔透。
这设计,简直像是钻进了她肚子里,把她想要却未能明确表达的东西,全都画了出来。
“你……”
慕容仙看着沈星沫沉静的侧脸,第一次收起了所有的傲慢与试探,真心赞道,
“锦绣楼果然名不虚传。”
沈星沫搁下笔,抬眼看向她,唇边终于泛起一丝真实的、浅浅的笑意:
“公主过奖。是公主本身风姿卓绝,方能驾驭如此设计。”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难免有奉承之嫌,但从沈星沫口中说出,却显得格外诚恳。
慕容仙心情大好,连日来因萧景宸而积郁的闷气似乎都散了不少。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整日待在城里也闷得慌。过两日,本公主去西郊骑马,你这骑装若能及时做好,不如一同前去?也让你看看,你设计的骑装在马背上的风采。”
她发出这个邀请,带着几分示好,也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更深一步了解这个女子的冲动。
沈星沫略一沉吟,眼中似有微光闪动,随即点头:
“恭敬不如从命。星沫定在期前将骑装奉上。”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点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在阳光下消融了许多。
第110章 仅剩同窗情
锦绣楼专门为等待的客人准备的雅间里,萧景宸紧张地临窗而坐。
他身后的青杨严阵以对,他想好了,如果沈二小姐真的和慕容仙打起来了,他必须得先护着沈二小姐。
可不是他因为香橙而偏帮沈二小姐,也不是因为沈二小姐做的吃食特别好吃,主要就是沈二小姐是大胤人。
大胤朝人当然得先帮着大胤朝人,这个理由,说到哪里去,都站得住脚。
青杨想好了之后,反而安下心来。他的手习惯性地握着刀柄,时刻准备着出鞘。
萧景宸的目光穿过回廊,恰好将二楼那幅“和谐”的画面收入眼底。
他看到慕容仙最初带着挑衅的神情进去,看到沈星沫不慌不忙地应对。
看到两人在料子前比划讨论,甚至看到最后,慕容仙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而沈星沫也似乎眉眼柔和。
尤其当慕容仙发出邀请,沈星沫点头应允时,萧景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蓦地一松。
成了!
他几乎要抚掌轻笑。
慕容仙的直率泼辣,沈星沫的温婉识大体,若是她们二人能如此和睦相处,一同在他身边……
那该是何等羡煞旁人的美事?
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坐享这截然不同的双姝艳福,他萧景宸何德何能!
之前所有的担忧、揣测,在此刻看来都是多余。
果然,优秀的女子之间,自有她们的相处之道。是他多虑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希望从他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未来,慕容仙的红衣似火,沈星沫的白衣如雪,交织在他身侧……
“青杨!”他霍然起身,声音里都带着轻快的笑意,“走,去闻府!”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趁着慕容仙和沈星沫相处融洽的这股“东风”,他得赶紧把和沈星沫的婚事定下来!
只要闻国师点头,一切便是水到渠成。
……
闻府坐落在京城西侧。
远离市井喧嚣,高墙深院,自有一股肃穆清寂之气。
与锦绣楼的精致繁华相比,这里更像是另一个世界。
萧景宸递上拜帖,门房显然认得这位大皇子,不敢怠慢,恭敬地引他入内。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名为“静心斋”的书房外。
引路的管家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躬身道:“国师请殿下进去。”
萧景宸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激动,换上一副庄重得体的表情,迈步而入。
书房内陈设极为简朴。
四壁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各类典籍卷宗,空气中弥漫着书墨和淡淡的檀香味道。
闻玄罡正临窗而立,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一株苍劲的古松。
他身着深灰色常服,身形挺拔,仅一个背影,便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压迫感。
“景宸拜见国师。”
萧景宸上前,依足晚辈礼数,深深一揖。
闻玄罡缓缓转过身。
他须发皆白,但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不怒自威。
他目光落在萧景宸身上,并无多少寒暄之意,只淡淡道:
“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萧景宸见他如此直接,心知之前自己所为,已经惹恼了这位国师。
他心中苦涩,头一天跪着求娶人家的外孙女,后一天又说还要娶邻国公主。这般做派,自己心中也颇为不齿。
但是他作为大皇子,时局如此,他没得选。
值得庆幸的是,沈星沫居然能与慕容仙投缘,让他喜不自胜。
萧景宸不再绕圈子。
他上前一步,再次郑重行礼,语气诚恳无比:
“回国师,景宸今日冒昧来访,是为星沫小姐之事。”
闻玄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萧景宸心一横,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
“景宸对星沫小姐倾心已久,自知才疏学浅,恐难匹配小姐蕙质兰心。然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对星沫小姐的心意,景宸从未更改。”
“今日前来,是想恳请国师允准,允景宸以正妃之位,迎娶星沫小姐入府!”
他顿了顿,观察着闻玄罡的脸色,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赶紧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至于慕容公主那边,国师无需担忧。今日景宸亲眼所见,公主与星沫小姐在锦绣楼相谈甚欢,彼此欣赏,甚至已相约同游。”
“她们二人定能和睦相处。景宸必当一视同仁,绝不会让星沫小姐受半分委屈!慕容公主和星沫小姐,皆是景宸心中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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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闻玄罡身侧那张坚硬如铁的紫檀木书案,竟被他随手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桌上的笔墨纸砚哗啦啦散落一地。
萧景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步,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暴怒的闻玄罡。
只见闻玄罡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已是满面寒霜,额角青筋跳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起的怒火几乎要将萧景宸吞噬!
他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气势,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骤然降到了冰点。
“你——说——什——么?”
闻玄罡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砸在萧景宸的心上,
“让星沫……和你那异国公主……共事一夫?”
真是敢想啊,那可是圣女娘娘,是玄门的祖师奶奶啊!!!
他猛地踏前一步,须发皆张,如同被触逆鳞的雄狮,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房梁似乎都在嗡鸣:
“萧景宸!你怎敢!!!”
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彻底将萧景宸心中那点旖旎幻想击得粉碎。
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凉,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巨大、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闻玄罡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极。
他看着眼前这位皇室嫡长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无可救药的秽物。
他强忍着直接将人扔出去的冲动,毕竟,这是萧家的子孙,是皇帝的儿子。
他死死盯着面色惨白、噤若寒蝉的萧景宸,从剧烈的喘息中勉强压住滔天的怒火,一字一句,冰冷如刀:
“听着,萧景宸。没有议亲成功,你们就还是崇文馆的同窗。若是你再敢提什么正妃侧妃……”
闻玄罡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决绝。
“……就连这最后一点同窗情分,也会被你消耗殆尽!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景宸心上。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踉跄地退出了这间让他窒息的书房。
门外阳光刺眼,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方才在锦绣楼生出的所有幻想和希望,此刻已尽数化为齑粉,被闻玄罡那声怒喝吹得烟消云散。
第111章 醉里乾坤大
宸翰殿内,酒气熏天。
昔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大皇子萧景宸,此刻瘫坐在地.
背靠着冰冷的殿柱,华贵的锦袍上沾满了酒渍,头发散乱,眼神迷离。
他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空了的白玉酒壶,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
脚边,东倒西歪地躺着七八个酒坛。
青杨和宇文皓一左一右守在旁边,眉头紧锁,却相顾无言。
青杨几次想上前夺下萧景宸手中的空壶,都被宇文皓用眼神制止了。
宇文皓轻轻摇头,低声道:
“让他喝吧,醉一场,总比憋在心里强。”
青杨叹了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
他看着自家殿下这般模样,心里如同刀绞。
他知道殿下为何而醉。
国师闻玄罡的沉默观望,镇国公庄霆武的步步紧逼,南理国使团带来的和亲压力,沈星沫的果断拒婚,慕容仙的强势出现……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得这位看似风光无限的大皇子喘不过气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为国,为家,为己。
国师要的是玄门道家的只娶一妻的规矩,是他的外孙女的未来;镇国公要的是军方利益和边境安宁;南理国要的是联盟和保障;
沈星沫要的是纯粹和自由,慕容仙要的是一个能配得上她野心的合作伙伴……
盘算下来,貌似谁都没有错。
可所有的“没错”交织在一起,却唯独苦了被推至风口浪尖的萧景宸。
他必须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无论指向何方,都注定要舍弃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所谓的“天家富贵”,背后竟是这般身不由己的艰难。
“呵呵……哈哈哈……”
萧景宸突然低笑起来,笑声沙哑,带着浓重的醉意和苦涩,
“青杨,皓子,你们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宇文皓蹲下身,试图安抚:
“殿下,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很好?”
萧景宸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着宇文皓,
“哪里好?是装纨绔装得好?还是被皇叔训斥得好?亦或是……连一个女子的心都留不住,做得好?”
他指的是沈星沫,那个他或许曾有过一丝不同期待的女子,却在他尚未理清自己心意时,就已云淡风轻地抽身而去。
青杨忍不住插嘴:
“殿下,沈二小姐她……她本就不是寻常闺秀,她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
萧景宸重复着这四个字,又是一阵狂笑,笑到最后,声音渐低,变成了含糊的呜咽,
“是啊,她志不在此……慕容仙志在千里……只有我……我志在何处?”
“我连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都快要不知道了……”
他举起空壶,还想再倒,却发现早已滴酒不剩,烦躁地将酒壶狠狠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酒!拿酒来!”
宇文皓对青杨使了个眼色,青杨无奈,只得又去取了一坛酒,却没有直接递给萧景宸,而是先倒了一碗递过去。
萧景宸抢过碗,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却似乎能暂时麻痹那颗纷乱的心。
他喃喃道:“我……配不上她的洒脱,也……也未必扛得起慕容仙想要的江山……”
夜色渐深,宸翰殿的灯火摇曳,映照着三个年轻人沉重的身影。
这一夜,对萧景宸而言,格外漫长。
与此同时,暖星阁内却是一片宁静祥和,与宸翰殿的颓靡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星沫并未就寝,而是在偏厅的茶案前盘膝而坐。
她面前铺开着一片片翠绿的茶叶,但她的“处理”方式,却绝非寻常茶艺。
只见她屏息凝神,指尖萦绕着淡金色的微光。
她以指为笔,在虚空中流畅地勾画出一道道繁复而玄奥的符箓。
随着她手指的舞动,那些金色的符文仿佛拥有了生命,悄然没入下方的茶叶之中。
茶叶表面顿时流转过一层不易察觉的光华,散发出更加清幽沁人的香气。
庆嬷嬷端着一碟点心进来,看到这一幕,已是见怪不怪。
她轻轻将点心放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专注的侧脸,眼中满是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想当年,小姐的母亲闻盈盈,那是多么惊才绝艳、温婉美好的一个人儿。
结果呢?为了一个沈青山,不顾家族反对,甘愿下嫁。
甚至接受了与王氏共事一夫的委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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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却落得个红颜薄命、早早香消玉殒的下场。
庆嬷嬷是看着闻盈盈长大的,又看着沈星沫出生,她绝不想让小姐重蹈她母亲的覆辙。
因此,当沈星沫干脆利落地拒了大皇子的婚事,庆嬷嬷内心其实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
皇家水深,尤其是眼下这般复杂的局面,大皇子自身难保,小姐若卷进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至于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南理公主慕容仙,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庆嬷嬷更觉得自家小姐远离这是非之地是明智之举。
如今,庆嬷嬷和丫鬟香橙一样,对沈星沫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
小姐有这般神仙手段,能赚银子,能护自身,何必非得依附于哪个男子?
将来,定会有比大皇子更出色、更懂得珍惜小姐的郎君出现。
“嬷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歇着?”
沈星沫画完一道符,停下稍歇,转头看向庆嬷嬷,语气温柔。
“老奴不困,看着小姐做事,心里踏实。”
庆嬷嬷笑着将点心往前推了推,
“小姐忙了半晌,用些点心吧。”
这时,香橙也探头进来,小脸上写满了兴奋:
“小姐,这新茶弄好了吗?是不是又能卖好多好多银子?”
沈星沫失笑,点了点香橙的额头:
“你这丫头,眼里就只剩下银子了。”
香橙理直气壮:
“银子多好啊!小姐赚钱的本事,奴婢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任何耽误小姐赚钱的事,都是不对的!”
她这话意有所指,显然也是支持沈星沫拒婚的。
沈星沫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却带着纵容: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
“不过这制茶需静心,你们在一旁说话,容易扰我心神。时辰不早了,都快去休息吧。”
香橙最是听沈星沫的话,闻言立刻应道:
“是,小姐!奴婢这就拉嬷嬷去歇着,绝不打扰小姐赚大钱!”
说着,便笑嘻嘻地上前挽住庆嬷嬷的胳膊,半拉半拽地将她往隔壁厢房带去。
庆嬷嬷一边被拉着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叮嘱:
“小姐你也别熬太晚,仔细伤了眼睛。”
“知道了,嬷嬷。”沈星沫含笑应下,目送她们离开。
第112章 祝福俩孩子
待厅内只剩下自己一人,沈星沫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房间某处阴影角落,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早已察觉那里多了一道气息,那身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金色功德之力与紫气环绕的龙气,在她眼中如同暗夜中的明灯,想忽视都难。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恶意,她也乐得清静。
方才打发走庆嬷嬷和香橙,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和惊扰。
她重新凝神,继续专注于指尖的符箓,将一道道灵气注入茶叶之中,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这暖星阁的宁静无关。
庆嬷嬷和香橙的脚步声消失在厢房方向,厅内愈显静谧。
只余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沈星沫指尖划过空气时带起的细微灵力波动。
阴影处,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显现。
来人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只是他气息内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若非沈星沫灵觉敏锐,寻常高手也难以发现。
他身着玄色常服,金线暗绣云纹,低调而华贵,面容俊美无俦,眉眼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疏离。
但此刻看向沈星沫的眼神,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此人正是当朝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萧无极。
萧无极缓步走到茶案前,并未立即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星沫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她正在烹茶,用的正是方才以符箓处理过的新茶。
烧水、烫杯、置茶、冲泡……每一个步骤都优雅从容,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不像是在泡茶,倒更像是在进行一种古老的仪式。
“这三个月,你把这三个孩子都带得很好。”
萧无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本王来兑现承诺,你可以提出一个要求。”
他说话直接,没有任何寒暄铺垫,一如他杀伐果断的行事风格。
沈星沫并未因他的突然出现和直白话语而慌乱,动作依旧沉稳。
她轻轻将沸水冲入茶壶,茶叶在壶中舒展翻滚,一股更加浓郁的、蕴含着灵气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她一边操作,一边仿佛闲聊般解释道:
“王爷客气了。我也觉得我当得起你这一声谢。”
她语气平和,带着些许理所当然,却并不惹人讨厌,
“三皇子殿下近来心绪平稳许多,发病的频率显著降低,而且也开始愿意尝试与人交流,这是好事。”
“二皇子嘛……”她顿了顿,唇角微弯,
“脑子偶尔会进些水,我帮他踢进湖里清醒清醒,从根本上说,也是为他好,免得他日后在更大的事情上犯糊涂。”
“至于大皇子……”
她抬起眼帘,看了萧无极一眼,继续道:
“世人皆道他纨绔,但王爷您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层保护色。”
“他内心自有沟壑,只是眼下被各方势力拉扯,难免迷茫。总体来说,他还行,没长歪。”
她这番话,说得坦荡直率,既有对自己所做之事的肯定,也点明了三位皇子的优缺点。
像是在向家长汇报工作,又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点评意味。
萧无极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喜怒不辨,只是淡声重复:
“你做得不错。”
他撩起衣袍下摆,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姿态随意却依旧充满压迫感,
“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包括——由你来做大皇子妃,让慕容仙另择他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种掌控一切、仿佛无所不能的姿态,让沈星沫忍不住笑了出来。
灯光下,少女的笑容清丽脱俗,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狡黠。
她想起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过也只比萧景宸年长一岁,却总喜欢老气横秋地将他们称为“孩子”。
而自己这个五百多岁的老姑娘,却要像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一样,在这里与他讨论婚嫁大事,实在有些滑稽。
“不用了。”沈星沫学着萧无极那平淡的口吻,眼中笑意未减,
“我就不和你们家‘孩子’们掺和了。”
她特意加重了“孩子”二字,带着一丝善意的调侃。
萧无极的嘴唇几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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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的目光落在沈星沫正在分茶的手上,只见她葱白的手指灵巧一转,杯盖在杯口滴溜溜旋转数圈,将浮起的茶沫撇得干干净净,动作利落漂亮。
随后,她手腕轻扬,透彻清亮的茶汤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注入两只精致的白玉茶杯中。
汤色清亮,香气扑鼻。
“萧景宸和慕容仙,在我看来,倒是挺般配的。”
沈星沫将其中一杯茶推到萧无极面前,语气真诚,
“祝福这两个‘孩子’吧。”
萧无极端起茶杯,并未立即饮用,而是看着沈星沫,突然问道:
“你对宸儿,就从未动过心?”
这位以冷酷铁腕著称的摄政王,此刻竟流露出几分八卦心思的样子。
沈星沫听到这问题,倒是非常坦然,她甚至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动心?真没有。一点都动不了。”
她顿了顿,解释道,
“之前或许觉得大皇子为人尚可,若是家族非要我嫁人,他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经过这些事,我才意识到,那种‘将就’的想法本身就很危险。”
“所以,说起来,我倒是有点感激慕容仙的出现,让我能及时悬崖勒马,避免将来陷入更麻烦的境地。”
萧无极轻轻啜了一口茶,茶汤入口,一股精纯的灵气随之散开,滋润着四肢百骸,甘醇的滋味在舌尖回味无穷。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赞道:
“茶好,茶艺更好。这茶香中灵气袅袅,非寻常凡品。”
他放下茶杯,看向沈星沫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没想到,你除了经营酒楼、绣坊,帮我照顾几位皇子,还能制出如此蕴含灵气的佳茗。”
沈星沫微微一笑,带着点小商人的精明:
“王爷过奖了。这茶本是我打算在欣锦楼推出的新品,正愁定价几何呢。”
“王爷见多识广,您觉得,定多少银子一壶比较合适?”
萧无极闻言,却摇了摇头,神色略显严肃:
“本王的建议是,这样的茶,最好不要在酒楼公开售卖。”
第113章 深宫旧婚约
“哦?为何?”沈星沫挑眉。
“怀璧其罪。”萧无极声音低沉,
“欣锦楼如今风头正盛,日进斗金,已引得不少人眼红。”
“若再推出这种天下独一份、蕴含灵气的茶叶,无疑是小儿抱金于市,徒惹祸端。有些东西,过于独特,反而不是好事。”
沈星沫一怔,随即恍然。
她只顾着考虑茶叶的商业价值,却忽略了背后的风险。
萧无极的提醒非常及时和中肯。
她诚心诚意地敛衽一礼:
“多谢王爷指点,是星沫考虑不周,大意了。”
她将桌上那一罐刚刚处理好的茶叶推向萧无极:
“这些茶叶,就当是谢礼,感谢王爷今日提醒之恩,还请王爷笑纳。”
萧无极看着那罐茶叶,又看向眼前这个聪慧剔透、知错能改的少女,目光深邃。
他并未推辞,只是淡淡道:
“那本王便却之不恭了。”
……
明月清辉透过窗棂,洒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茶香氤氲,气氛一时显得格外宁静融洽。
沈星沫置身于萧无极那磅礴而温和的龙气笼罩之下,感觉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灵台清明,身心是一种难得的放松状态。
这本该是个探讨修行、交流道法的好时机,奈何沈星沫在凡尘俗世中浸染日久,那点八卦之心早已按捺不住。
她恶作剧般地眨了眨眼,打破沉默,问道:
“王爷方才说,允许我提任何要求,包括取代慕容仙成为大皇子妃。那我倒想问问,若我真提出了这个要求,您打算如何安置慕容仙?”
“给她另择一位夫婿?比如……二皇子?或者……”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萧无极身上扫过,
“王爷您自己?”
萧无极闻言,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又饮了一口,才道:
“慕容仙与景宸,从某方面来说,是同一类人。”
“哦?怎么说?”
“他们都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和枷锁。他们的出生,注定了他(她)们无法像寻常人一样,只追求儿女情长。”
“慕容仙来此和亲,并非单纯在寻找一个心仪的夫婿,她是在为南理国寻找一个最可靠的盟友,一个能让她和她的国家倚仗的强力伙伴。”
“至于这个伙伴具体是谁,只要符合条件,对她而言,并非不可替代。”
沈星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确实,从慕容仙的表现来看,她目标明确,行事果决,情感因素似乎被降到了最低。
这种清醒和理智,与萧景宸身处的困境,的确有相似之处。
“那么,”沈星沫的八卦之魂继续燃烧,问出了另一个她好奇的问题,
“王爷曾对慕容仙说,您心中已有所属。不知那位幸运的姑娘,又是何人?”
她一双明眸好奇地盯着萧无极,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萧无极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反问道:“回答这个问题,便是你的要求?”
沈星沫无所谓地耸耸肩,语气轻松:
“也行啊。反正我暂时也没想好要向王爷要什么,听听王爷的风月故事,似乎也不错。”
她一副“我吃点亏也没关系”的模样。
她这份近乎儿戏的洒脱和大气,让萧无极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眼前的少女,每一次见面,似乎都能给他带来新的观感。
她时而精明如商贾,时而淡泊如隐士,时而却又流露出这般不谙世事般的好奇与天真。
种种特质交织在一起,令人难以捉摸。
他沉默片刻,似是在斟酌,又似是在回忆。
终于,他抬眼看向沈星沫,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
“既然是沈二小姐的心愿,那本王便说说那段旧事吧。”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
“本王出生前,母妃还只是宫中一名不起眼的秀女。她历经艰辛,几经沉浮,才在先皇晚年跻身四妃之列。”
“说来运气也好,就在先皇驾崩的前一年,本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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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
“更巧的是,先皇驾崩后,母妃早年抚养过的一位皇子,竟被选为了皇位继承人。”
沈星沫默默听着,这是皇室秘辛,她不便插嘴。
“母妃因此成了母后,成了大胤朝的太后,尊荣无限。”
“但后宫从来就不是安稳之地,她的绝大部分精力,依旧要耗费在维持地位、平衡各方势力上,步步惊心。”
萧无极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或许是为了避嫌,或许也是精力不济,她对于我这个亲生的小儿子,疏于管教,几乎是完全交给了奶娘和宫人。”
“真正将本王抚养长大的,是当时的皇后,本王的皇嫂。”
萧无极的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和追忆。
沈星沫在脑中快速理顺关系:
“你说的是……已故的庄皇后?确实,你比萧景宸只大一岁,说庄皇后对你如母般照料,倒也合理。民间就有长嫂如母的说法。”
萧无极点了点头,继续道:
“有一天,皇嫂突然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来到本王面前,她笑着对我说:
“‘无极,你看,这是皇嫂给你找的小媳妇,你喜欢吗?’”
“那时本王年纪也小,看着那粉雕玉琢、奶呼呼的孩子,觉得甚是可爱,便点头说:‘喜欢。’”
“皇嫂当时很开心,抱着那女婴笑了许久。”
萧无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可惜,好景不长。皇嫂……后来遭遇不测,**身亡。她在临终之前,紧紧抓着我的手,念念不忘的,依旧是那个女婴。”
“她叮嘱我,一定要护她周全,保她一世平安。”
故事讲完,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星沫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些许索然无味的神情:
“唔……原来是一段故人托付的娃娃亲啊。”
她语气中带着点失望,
“我还以为王爷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两情相悦,正心心念念呢。”
“结果只是个长辈定下的婚约,听起来……有点老套啊。”
第114章 无极蟠龙佩
她甚至夸张地叹了口气,用手支着下巴,嘀咕道:
“用这么一个故事,就换走了我一个宝贵的机会,怎么感觉……有点亏了呀。”
她这副模样,全然没有寻常女子听到皇室秘辛时的敬畏或同情,反而像是在评价一出不够精彩的话本。
沈星沫的好奇心却没完,她又追问道:
“那后来呢?那个姑娘你找到了吗?长大后你还喜欢不喜欢?”
她突然想起萧无极至今未婚,脑中顿时闪过各种狗血桥段,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带着点恶作剧的兴奋探问:
“该不会是……人家姑娘没看上您,心里有了别的意中人吧?”
“不过也不对啊,以王爷您这容貌、这权势,当世还有哪个男子能比得上?照理说,您那娃娃亲对象,没理由放着您这颗明珠不要,去选别人啊……”
她自顾自地碎碎念,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不知道这番言论,极大地取悦了萧无极,让他眼底那丝阴霾散去了不少。
萧无极看着沈星沫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忽然,萧无极解下了自己腰间佩戴的蟠龙玉佩。
那玉佩通体莹白,雕琢着蟠龙纹样,中间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触手温润,隐隐有能量流动,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他将玉佩递到沈星沫面前。
“这是……”沈星沫一愣。
“此玉佩乃本王信物。”
萧无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持此玉佩,可自由出入摄政王府,府中上下见此玉佩如见本王,你可凭它命令他们做不违背道义律法之事。”
沈星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时忘了合上。
这礼物……未免也太贵重了!
刚才她还觉得用一个要求换了个“老套故事”有点亏,这一下子,岂不是等于换来了无数个要求?
这反转来得太快,让她有些懵。
然而,萧无极的动作还没完。
他目光扫过茶案,很精准地从一堆茶具旁捞起了另一枚玉佩。
那正是之前萧景宸送给沈星沫,后来被她用来承载、后又净化了龙气的那一枚。
“这块,应该是宸儿的吧?”
萧无极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既然你已决定不嫁萧景宸,那这枚玉佩,本王便带回去了。”
沈星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萧景宸的这枚玉佩,其中的龙气早已被她汲取净化,对她而言已无用处,萧无极要收回,她自然毫无意见。
但……摄政王这语气和举动,怎么隐隐透着一种“清理定情信物”的意味?
她本想解释这玉佩只是暂时存放龙气的容器,并非什么信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反而显得心虚。
既然问心无愧,又何须解释?
于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萧无极将萧景宸的玉佩收起。
而自己手中,则多了一枚代表着摄政王极大信任和权力的蟠龙玉佩。
……
宸翰殿。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斑驳地洒在地上,也刺痛了萧景宸紧闭的双眼。
他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眼。
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敲击过一般,胃里也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
环顾四周,熟悉的殿宇,自己却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身边是散乱的酒坛和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臭。
昨晚的记忆支离破碎,他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喝酒,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全然不记得了。
“青杨!皓子!”他沙哑着嗓子喊道。
守在外间的青杨和宇文皓闻声立刻快步走了进来。
见萧景宸醒来,两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担忧的神色。
“殿下,您醒了?”青杨连忙上前,想扶他起来。
萧景宸摆了摆手,自己撑着地面坐起,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瞥见了床头放着的一样东西——那枚他之前赠予沈星沫的玉佩!
萧景宸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一把抓过玉佩,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她……她来过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青杨和宇文皓,眼中充满了慌乱、羞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是沈星沫来过了?她……她看到我这副样子了?她是不是很失望?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把玉佩还回来?”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带着醉醒后的脆弱和激动。
宇文皓见状,心中不忍,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
“殿下,您冷静点。不是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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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来过了。”
“不是她?”萧景宸一愣,随即更加困惑,“那这玉佩……”
“是摄政王。”宇文皓低声道,
“昨夜摄政王来过宸翰殿。这玉佩,是摄政王带来的。”
“想来……应该是沈二小姐托摄政王归还给殿下的。”
“皇叔……”
萧景宸喃喃道,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那点残存的期盼和激动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冰凉和颓然。
他无力地靠回床柱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却已物是人非的玉佩。
原来,她连亲自来见他一面,都不愿意了。
通过皇叔归还玉佩,是一种最彻底、最不留余地的撇清。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已经彻底失去沈星沫了,甚至可能,从未真正拥有过。
头痛依旧剧烈,但此刻心口的闷痛却更胜十倍。
他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深吸了几口气,才用沙哑的声音勉力问道:
“皇叔……他还说了什么?”
宇文皓和青杨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为难之色。
两人互相推诿了一下眼神,最后青杨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口:
“摄政王他……他说您,您,您……”
青杨“您”了半天,眼见萧景宸的目光越来越沉,索性把心一横,闭着眼快速说道:
“摄政王说您是个废物!根本就配不上沈二姑娘!”
说完,青杨绷紧了身体,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以殿下以往的脾气,听到这种话,即便对方是摄政王,他不敢对摄政王如何,但迁怒于传话的自己,给自己来上一拳一脚是极有可能的。
然而,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
青杨偷偷睁开一只眼,只见萧景宸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低哑的苦笑:
“皇叔……说得对……我确实……配不上她。”
他不仅没有发怒,反而认同了这尖锐的批评。
这种反应,比暴怒更让青杨和宇文皓感到心惊和心疼。
他们的殿下,这次是真的被伤到了骨子里。
就在萧景宸沉浸在失恋与自我否定的痛苦中时,一场关于他二弟萧景翊的桃色丑闻,正以野火燎原之势,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将他从**的漩涡中心暂时替代了出来。
第115章 未来皇子妃
事情的起因,是大理寺卿王广栋接到线报。
一名被通缉多时、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潜逃至京城,并藏身于湖山街一座颇为雅致的私人别院内。
湖山街一带住户,非富即贵,王广栋不敢怠慢,立即点齐衙役兵丁,趁着夜色将那座别院悄悄包围。
确认线报无误后,他一声令下,众人破门而入,直扑线报中所指的内室,准备将**一举擒获。
然而,当房门被撞开,烛光照亮室内情景时,所有冲进去的人都傻了眼。
室内哪里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大盗?
只见二皇子萧景翊衣衫不整,面色潮红,正与两名同样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子纠缠在床榻之上,场面不堪入目。
那两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曹万盛的孙女曹溪婷,以及吏部侍郎沈青山的女儿沈云曦!
几名冲在前面的年轻衙役何曾见过这等香艳场面,而且还是涉及皇子和高官女眷的,一时间都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反应。
王广栋到底是**湖,虽心中震惊万分,但反应极快。
他立即厉声呵斥手下退出房间,并严密封锁现场,下达了最严厉的封口令,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今日所见泄露半分。
事关皇子清誉,更是涉及两位朝中重臣的孙女、女儿,此事一个处理不好,便是滔天大祸。
王广栋冷汗涔涔,一面稳住现场,一面派遣最信得过的亲信,火速前往吏部尚书刘应通的府邸报信。
——谁不知道,刘尚书的千金刘玉兰,是皇上亲口赐婚的未来二皇子正妃!
这事,必须先让刘家知道,看看刘家如何定夺。
刘应通接到密报时,已是深夜。
听闻消息,这位老谋深算的吏部尚书也惊得从床榻上坐起,脸色变幻不定。
他立刻唤来了女儿刘玉兰。
刘玉兰听闻二皇子竟闹出如此丑闻,脸上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芒。
她没有哭闹,没有惊慌,而是迅速冷静下来,对父亲道:
“父亲,事已至此,惊慌无用。”
“女儿必须立刻前往现场,先将局面控制住,绝不能任由事态扩大,损害殿下声誉,也损及我刘家颜面。”
刘应通看着女儿沉稳的模样,心中稍安,点头道:
“好!为父同你一起去!带上可靠的家丁仆妇。”
父女二人连夜匆匆赶往事发的别院。
到达时,王广栋如同见了救星,连忙将情况详细禀报。
刘玉兰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屋内狼藉的场景,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她转身,对王广栋和王广栋手下几个核心的衙役头领福了一礼,语气沉稳却不失威严:
“王大人,各位差爷,今日之事,关乎皇家体面,也关乎曹、沈两家小姐的清誉。玉兰在此,先行谢过诸位严守秘密之恩。”
“此事如何处理,自有皇家与相关府邸定夺,还请诸位务必继续守口如瓶,二皇子府与刘家,必有重谢。”
她这番举动,既安抚了在场官员,也表明了二皇子府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和担当,让王广栋等人心下稍定,连声称是。
接着,刘玉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她并未急着进宫向皇后哭诉,也未立刻责问萧景翊,而是直接以未来二皇子正妃的身份,当场做出了处置。
她先是让人取来衣物,让曹溪婷和沈云曦穿戴整齐。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对惊魂未定、羞愧难当的曹溪婷道:
“曹小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既已与殿下有了肌肤之亲,为保你名节,也为全皇家体面,我便做主,代殿下收你入府。”
“今日便安排小轿,送你入二皇子府,暂居侧妃之位,待日后正式完婚,再行册封礼数。”
曹溪婷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能屈居侧妃,但那也是皇后嫡子的侧妃,依然可以风光大婚。
可如今,刘玉兰居然以皇子正妃自居,要用一顶小轿,在如此不光彩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抬进去?
这简直是对她和她背后曹家的巨大羞辱!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在刘玉兰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以及眼前这无法辩驳的事实面前,她最终只能泪流满面,低头认命。
接着,刘玉兰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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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沈云曦,语气淡漠了几分:
“沈小姐,你身份稍逊,便先以侍妾之名入府吧。同样,今日便随轿一同进去。”
沈云曦身体微微一颤,低声道:
“是,全凭刘小姐做主。”姿态放得极低。
处理完两名女子,刘玉兰才去向闻讯赶来、脸色铁青的萧景翊“请安”。
她语气疏离而恭敬地“请示”了一番,无非是走个过场。
萧景翊此刻又羞又恼,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思管这些,挥挥手便让刘玉兰全权处理。
安排完这一切,刘玉兰才悄悄派人递消息进宫,禀报皇后。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这等涉及皇子和京城闺秀的风流韵事,更是人们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
尽管王广栋和刘应通父女都下了封口令,但各种香艳离奇的细节,还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京城各个角落流传开来。
版本越来越多,细节也越来越丰富,甚至连二皇子与二女当时的“具体动作”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引得无数人津津乐道。
等到皇后派身边的心腹大宫女冬菊匆匆赶到别院时,刘玉兰早已将一切处置妥当。
但丑闻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无法遏制了。
皇后在宫中听闻了全过程,非但没有责怪刘玉兰先斩后奏。
反而在接见刘玉兰时,对她大加赞赏。
“好孩子,委屈你了。”
皇后拉着刘玉兰的手,语气温和中带着欣慰,
“处变不惊,果断决绝,有当家主母的风范。翊儿身边,正需要你这样一位贤内助来扶持。”
“这件事你处理得极好,最大程度地保全了皇家的颜面,也堵住了曹、沈两家的嘴。”
她赐下了不少珍贵的首饰绸缎作为赏赐,又温言安抚了许久,才让人送刘玉兰出宫。
经此一事,在民间的主流**中,刘玉兰非但没有成为笑话,反而赢得了一个“贤惠大度”、“处事果决”的美名。
不少人都称赞她识大体、顾大局,感叹“娶妻当娶刘家女”,能在这种丑闻中稳住局面,实属不易。
第116章 想母仪天下
吏部尚书府,刘应通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刘玉兰独自一人跪在父亲面前。
她已换下宫装,身着常服,脸上不再是面对皇后时的温顺得体,只剩下清晰的疲惫和一抹冷冽。
“父亲,女儿有错。”
刘玉兰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女儿事先确实察觉到沈云曦似有异动,也猜到她可能会有所行动,因为她最近向女儿表示过要投诚,要向女儿递交‘投名状’。”
“但女儿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用如此……如此不堪的方式。虽然成功将曹溪婷拖下了水,但也导致殿下名声受损。这是女儿失察,请父亲责罚。”
争风吃醋,各有手段,这在皇家,真不算什么。
但是如果因此坏了二皇子的夺嫡大事,就犯了忌讳了。
别说别人了,就是自己的父亲,也是不会允许的。
刘应通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起身,上前亲手将刘玉兰扶起。
“兰儿,起来说话。”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此事,错不在你。”
他示意女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则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沉吟道:
“男女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对二皇子而言,最多是遭陛下和摄政王几句训斥,罚俸,闭门思过。伤不了根本。”
“陛下子嗣不丰,不会因此重罚他。真正受损的,是曹家和沈家女儿的名节,尤其是曹溪婷。这对我们,有利。”
刘应通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女儿:
“你今日当机立断,直接命人用小轿将曹溪婷抬入二皇子府,看似全了场面,给了名分,实则是将她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未行六礼,不明不白,还是以这种形式入府。她这辈子,在名分上就永远矮了你一头,在府内也再难抬头。以后还想母仪天下?怕是痴心妄想了。”
“你这步棋,走得果断,是对曹家最有效的打压。”
刘玉兰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有冷静:
“父亲明鉴。曹溪婷经此一事,已难成气候。”
“倒是那个沈云曦……女儿觉得,此女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今日能以身入局,拉曹溪婷下水,来日未必不会反咬我们一口。”
“你说得对。”刘应通赞许地点点头,回到书案后坐下,
“沈云曦这一计,一石数鸟。既向你表了‘忠心’,又让自己进了二皇子府,还顺便除了曹溪婷这个劲敌。”
“这就是一条毒蛇。她如今势单力薄,需倚仗我们,你可以暂且用着她,让她去和曹溪婷争斗,互相消耗。但务必时刻警惕,”
刘应通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锐利如刀,
“一旦发现她有脱离掌控或反噬的苗头……”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手,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
刘玉兰心中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只重重颔首:
“女儿明白。”
她看着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与决断,知道自己从接受二皇子正妃之位起,就已踏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萧景翊的荒唐,她早有预料,今日之事虽意外,却并未动摇她的决心。
她要的,从来不是夫妻情深,而是那至高无上的后位,是刘家权倾朝野的荣耀。
……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曹万盛的府邸,气氛却截然不同。
曹万盛在书房里大发雷霆,一方珍贵的端砚被狠狠掼在地上,碎裂成几块,墨汁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孙子曹溪臣,气得浑身发抖,
“我曹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曹溪臣跪伏在地,头埋得极低,不敢吭声。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曹万盛厉声喝问,胸口剧烈起伏。
曹溪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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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兢兢,断断续续地陈述了当晚经过:“……孙儿与妹妹,还有二皇子殿下在街上……偶然遇到了沈家小姐云曦。孙儿觉得……有外人在,或能缓解妹妹与殿下独处的尴尬,便……便出言邀了她同行。”
“妹妹她……她大概是想趁机奚落沈云曦几句,所以也开了口……”
“不是沈云曦主动凑上来的?是你们邀的她?”
曹万盛捕捉到关键,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
“是……是的。”曹溪臣冷汗涔涔,“起初沈云曦还推辞,是我们……再三邀请,她才勉强同意。”
曹万盛眉头紧锁,强压怒火:
“之后呢?去了别院,饮食酒水可有异样?”
“酒水果品都是二皇子府上准备的,按理……不该有问题。”
曹溪臣回忆着,“开始只是饮酒闲谈,后来……后来殿下与妹妹举止有些亲密,孙儿觉得不便在场,就……就先告辞了……”
他自然不敢说出,自己是急着去私会那位新结识的青楼花魁,才将妹妹独自留在二皇子别院中的。
曹万盛听完,脸色已不仅是难看,更是透出一股灰败。
他挥挥手,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疲惫道:“滚下去。”
曹溪臣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曹万盛一人。
他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地上碎裂的砚台和泼洒的墨迹,心中一片冰凉。
这一局,他曹家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未能压制刘家,反让嫡孙女以最不光彩的方式进了皇子府,地位一落千丈,几乎断绝了后位之路。
那个沈云曦……
曹万盛眼中寒光闪烁,此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不简单。
还有刘家……他攥紧了拳,骨节发白。
好一个刘应通,好一个刘玉兰!这笔账,他曹万盛记下了。
夜更深了,两座尚书府邸的灯火,映照着截然不同的心境,也预示着这场围绕皇权争夺的暗涌,才刚刚开始。
第117章 二皇子的船
“母后,母后,真的是有人动了手脚,那酒一定有问题!”
二皇子萧景翊跪在皇后的凤仪宫内。
他的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
萧景翊自幼受宠,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的羞辱和怀疑?
那杯酒,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何皇后端坐在凤榻之上,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扶手。
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
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聪慧有余,但终究是少了些在波谲云诡中淬炼出的沉稳和老辣。
“翊儿,”她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起来说话。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萧景翊依言起身,但仍颓败地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儿臣知道失了体统,可是……母后,儿臣想不通,会是谁下的手?”
“又是怎么做到这般无声无息的?那酒壶、酒杯,经手之人皆已排查,并无明显破绽。”
“若此人……此人想要儿臣的命,是不是也这么轻而易举?”
最后一句,他带着后怕,声音更低了些。
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
今日可以是让他失态,明日呢?
何皇后微微倾身,目光如炬,锁定在萧景翊脸上:
“你想知道是谁下的手,不必执着于谁在现场,谁有机会。这宫里头,有机会做手脚的人多了去了。”
“你只需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件事发生后,谁,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既得利益者……”
萧景翊喃喃重复,混乱的思绪仿佛被这句话劈开了一道缝隙。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刘家?萧景宸?”
他迅速顺着何皇后的思路往下捋:
“儿臣若因失德被父皇厌弃,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大皇兄。”
“而刘家与曹家本就在为儿臣正妃之位相争,此事一出,曹家女名声受损,刘家女便可顺势而上……”
“难道是他们联手?或者,是萧景宸利用了刘家?”
对于萧景翊能迅速想到这一层,何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个儿子,点拨一下脑子转得是非常快的。
但她并未点头确认,只是淡淡道:
“是与不是,尚需证据。但方向,大抵不错。有些事,你出面不便。”
她缓缓站起身,凤袍曳地,环佩轻响:
“本宫会为你扫清些障碍。记住,往后遇事,多思多想,利益所在,便是刀锋所向。”
……
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院密室中,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吏部尚书曹万盛与户部尚书刘应通分坐两端。
两人皆是面色阴沉,目光在空中交汇,激起无形的火花。
案几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却无人动一下。
“刘大人,好手段啊。”
曹万盛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冷嘲,
“为了一个正妃之位,连二皇子的颜面都可以不顾了吗?”
刘应通冷哼一声,拂袖道:
“曹大人此言差矣!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欲离间我曹刘两家,损及二皇子声誉!”
“你我不思同心查证,反倒在此互相猜疑,岂非正中他人下怀?”
“哼,是不是栽赃,刘大人心里清楚。若非有人急功近利,何至于此?”
“你!”
就在两人剑拔**张,几乎要拍案而起之时,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身着普通宫人服饰,却头戴帷帽的女子缓步而入。
她虽未着凤冠霞帔,但那通身的雍容气度与无形的威压,瞬间让密室内的紧张气氛为之一变。
曹万盛与刘应通见到来人,立刻收敛了怒容,起身恭敬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何皇后摘下帷帽,露出保养得宜、不怒自威的面容。
她并未叫起,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两位朝中重臣。
“两位大人,都是朝廷肱骨,亦是翊儿倚重之人。”
何皇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两人心上,
“本宫今日来,只想告诉你们一句。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这条船,就是二皇子。”
她顿了顿,目光在曹万盛和刘应通脸上各停留一瞬:
“船若沉了,船上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你们之间的争斗,本宫理解。毕竟,未来的皇后,只能有一位。但前提是,船,不能沉。”
她的语气骤然转厉:
“无论你们私下里如何较量,都不得损及翊儿的颜面,不得动摇他的根基!否则,休怪本宫不顾往日情分,翻脸无情!”
曹万盛与刘应通皆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岂会听不懂皇后话中的警告与敲打?
两人心头一凛,立刻躬身表态。
“娘娘明鉴!臣等对二皇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曹万盛率先道,
“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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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事,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殿下蒙受不白之冤!”
刘应通也紧跟着说:
“娘娘放心,臣等深知轻重。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岂敢因私废公,行那等吃酸捻醋、非正室所为之事?一切当以二皇子大业为重!”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臣等必当齐心协力,共襄二皇子大业!”
何皇后面色稍霁,微微颔首:“如此最好。”
她重新戴好帷帽,
“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话。眼睛,要多盯着该盯的地方,比如……宸瀚殿。”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何皇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密室。
密室内,曹万盛与刘应通对视一眼,方才的敌意似乎消散了不少,但眼底深处依旧各怀心思。
他们默契地伸出手,用力一握,算是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然而,这和解之下,涌动着多少暗流,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次日,皇帝的圣旨便下达了。
旨意正式册封刘应通之女刘玉兰为二皇子正妃,曹万盛之女曹溪婷为侧妃,并于下月完婚。
皇子大婚,准备时间如此仓促,实属罕见。
但朝野上下都明白,这是为了赶在大皇子之前成婚,更是为了抢在大皇子之前,生下皇长孙。
这一步,至关重要。
原本不少人都以为,曹家这次吃了大亏,丢了正妃之位,曹溪婷日后在二皇子府的日子恐怕难了。
然而,当宫内抬出的聘礼送至两家时,人们惊讶地发现,给予正妃刘玉兰和侧妃曹溪婷的聘礼,无论是规格还是数量,竟是一模一样的!
这一下,议论的风向又变了。
曹府内,曹万盛看着那份与刘家无二的聘礼清单,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凝重。
他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内踱步。
“一模一样的聘礼……皇后这是在敲打我啊。”
他喃喃自语,
“既安抚我曹家,又提醒我,侧妃终究是侧妃,莫要因聘礼相同便生了妄念。同时,也是做给刘家看,警告他们莫要得意忘形……”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凋零的秋叶,眼神复杂:
“皇后娘娘,是要我曹家继续卖命,却又不能越过刘家去……”
“我须得做点什么,才能挽回圣心,让溪婷日后……不至太过被动啊。”
他沉思良久,眼中渐渐闪过一丝决断。
必须让陛下和皇后看到,他曹万盛,比刘应通更有价值。
第118章 郊外埋杀机
秋高气爽,京郊的官道上,两匹骏马并辔而行,踏起细碎的尘土。
马上二人,正是南理公主慕容仙和沈府二小姐沈星沫。
今日慕容仙邀沈星沫出城赛马。
说是要领略大胤京郊的秋色,实则也有几分好奇,想看看这位传闻中颇有些神秘的沈二小姐,除了绣艺出众,其他方面是否也如传闻般不凡。
慕容仙一身骑装,衬得她明艳张扬,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沈星沫,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我本想着,你一个闺阁小姐,骑术想必寻常,还想让你出个丑,看看你狼狈的样子呢。没想到,你骑术竟如此精湛,倒是我小瞧你了。”
沈星沫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窄袖骑服,青丝束成简单的马尾,干净利落。
她闻言,唇角微扬,回以一抹清浅却真诚的笑意:
“抱歉,让公主失望了。”
她的声音平和,不带丝毫炫耀,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
慕容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
沈星沫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眉眼弯弯。
两人相视而笑。
先前因身份、国别而产生的那点微妙隔阂,似乎在这笑声中消融了不少。
她们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大皇子萧景宸,没有谈论彼此的国家。
没有那些虚伪的客套和恭维。
此刻,她们只是两个一同纵马享受秋光的年轻女子。
沿着林间小道徐徐而行,马蹄声得得,节奏轻快。
路边的野菊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花香。
马儿似乎也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不时低头啃一口路边鲜嫩的青草。
慕容仙抬起手臂,看着自己袖口上以银线绣出的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莲纹样,由衷赞叹:
“真好看。我以前的衣服,大多是鲜艳夺目的颜色,像这般素雅精致的纹样,从未尝试过。”
“没想到穿在身上,竟也别有一番风韵,感觉我整个人都沉静了许多。”
沈星沫歪头看她,眼中带着一丝调侃:
“你这是在赞我锦绣楼的绣工水平,还是在赞你自己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都有啊!”
慕容仙大言不惭,扬起下巴,神情骄矜又可爱,
“没有我这样的天生丽质,怎么衬托得出你沈二小姐作品的完美?我们这叫相得益彰!”
她这番毫不谦虚的言论,再次逗笑了沈星沫。
清脆愉悦的笑声在林间回荡,欢乐和谐的气氛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过了前方一处狭窄的峡谷,小路逐渐开阔起来,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草甸。
慕容仙眼中闪过跃跃欲试的光芒,看向沈星沫:
“怎么样?再来比一场?看谁先到前面那片白桦林!”
沈星沫也被激起了好胜心,点头应战:“好!”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策马扬鞭,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支凌厉的箭矢,毫无预兆地从两侧茂密的树丛中激射而出!
目标明确,直指马上的二人!
箭簇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打破了郊野的宁静与美好。
慕容仙脸色骤变,她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皇室公主,反应极快。
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一勒缰绳,策马挡在沈星沫身前,同时“锃”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奋力挥剑格挡开迎面射来的几支箭羽。
“小心!这不是普通盗贼!他们不要财,只要命!”
慕容仙急声喝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紧。
她能感觉到这些箭矢的力道和准头,绝非乌合之众所能为。
她一边挥剑护住身前要害,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沈星沫大喊:
“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快跑!往回走!”
在她看来,沈星沫只是个精通刺绣、骑术不错的官家小姐,面对这等血腥刺杀,定然惊慌失措。
她是南理公主,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然而,沈星沫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沈星沫脸上并无多少惊慌之色,只是瞬间冷了下来,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寒芒。
她依言调转马头,做出策马奔逃的姿态,但动作并不显得狼狈仓促。
就在慕容仙全力抵挡正面箭矢的同时,沈星沫不动声色地扯断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看似普通的檀木珠串。
随着她纤细手指看似无意地轻弹舞动,一颗颗圆润的珠子,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带着细微却凌厉的破空之声,精准地没入两侧的树丛深处。
树丛中,接连传来几声闷哼,以及人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弓箭手,眉心皆被一枚小小的檀木珠洞穿,瞬间毙命。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慕容仙正全力应对正面之敌,并未察觉到身后沈星沫这细微却致命的反击。
两人两马,凭借着精湛的骑术和沈星沫暗中清除的部分障碍,很快冲出了第一波埋伏圈。
然而,危险并未解除。
身下的坐骑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或者说……是被某种药物刺激,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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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鸣着向前狂奔,完全不顾马背上主人的驾驭和安抚。
“马有问题!”
慕容仙惊呼,她用力拉扯缰绳,却发现平日里温顺的坐骑此刻力大无穷,根本不受控制。
“吁——停下!”
沈星沫也察觉到了坐骑的异常,试图控制,但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第二波更为密集的箭雨再次从后方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星沫突然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且诡异的动作。
她猛地松开缰绳,纤腰一拧,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马背上翻转腾挪。
险之又险地避过几支射向她后背的箭矢,沈星沫轻盈地落到了慕容仙的身后,与她共乘一骑!
慕容仙只觉得身后一沉,一股清冷的气息靠近,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沈星沫用力压低了身子。
“她这是……在用她的血肉之躯护着我吗?”
慕容仙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暖流。
生于皇室,长于皇室的她,见惯了钩心斗角与利益交换,何曾有人会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地保护她?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逻辑。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
一队人马迎面疾驰而来,领头的两人,正是面容冷峻、眼中带着焦灼的大皇子萧景宸和他的贴身侍卫青杨!
“公主!沈二小姐!”
青杨扬声高喊。
救兵来了!
慕容仙心中一喜,然而这喜悦还未浮上嘴角,就被眼前的情景彻底击碎。
只见道路两侧,以及他们身后的树林中,骤然涌现出数倍于之前的黑衣人!
他们手持利刃,目光森冷,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瞬间将他们这一行人连同萧景宸带来的援兵团团围住!
很显然,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埋伏,而是一个精心策划、早有准备的杀局!
目标明确,就是要将慕容仙,甚至可能连同前来救援的大皇子,一并置于死地!
而此刻,最大的危机并非来自周围的黑衣人,而是他们身下这匹已经完全失控的疯马!
“不好!前面是悬崖!”
青杨眼尖,看到疯马狂奔的方向,顿时骇然失色,声音都变了调。
萧景宸闻言,肝胆欲裂!
他再也顾不得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猛地一夹马腹,策马紧跟着疯狂冲向前方的马车追去!
他眼中只剩下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惊马嘶鸣,带着背上的慕容仙和沈星沫,以无可挽回之势,冲向了悬崖边缘!
第119章 悬崖边惊魂
“公主——!星沫——!”
萧景宸的嘶吼声被凛冽的秋风撕扯得破碎,他目眦欲裂地盯着前方,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那匹疯马如同离弦之箭,载着两个纤细的身影,直冲向死亡深渊。
马背上,慕容仙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色煞白,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星沫动了!
她揽住慕容仙腰肢的手臂猛然收紧,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扣住了马鞍后桥,借力稳住身形。
她的目光冷静得可怕,快速扫过紧追而来的萧景宸和他身下骏马的位置、速度。
没有时间犹豫!
“接着!”
沈星沫清叱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萧景宸和慕容仙耳中。
话音未落,她揽在慕容仙腰间的手臂骤然发力,一股绵长而柔韧的劲道透体而出,巧妙地将慕容仙整个人托起,向着斜后方疾冲而来的萧景宸抛去!
慕容仙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住她。
下一刻,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眼前是萧景宸那张写满惊骇与决绝的俊脸迅速放大。
萧景宸几乎是凭借本能,在慕容仙被抛过来的瞬间,松开了握缰的手,猿臂一伸,精准地捞住了慕容仙的腰肢,用力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嗬——”慕容仙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的慕容仙,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萧景宸胸前的衣襟。
她迅速在马背上稳住了身形。
然而,就在她被萧景宸接住的同一刹那,她和萧景宸,以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随着那匹彻底疯狂的惊马,一同跃出了悬崖边缘,向着深不见底的深渊,直坠而下!
“星沫——!!!”
萧景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与不敢置信。
他抱着慕容仙,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白色消失在悬崖之下,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同坠了下去,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冰冷刺骨。
他想跟着跳下去!这个念头疯狂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但是,他不能!
“保护殿下!保护公主!”
青杨的怒吼声将他从瞬间的恍惚中拉回现实。
杀机就在身边!
那些黑衣人见目标之一坠崖,并未罢休,反而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他们的目标,显然包括萧景宸和慕容仙!
萧景宸双眼瞬间布满血丝,滔天的怒火与蚀骨的悲痛交织在一起,化作了嗜血的杀意。
他将怀中的慕容仙护得更紧,另一只手“锵”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冲上来的黑衣人。
“杀——!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咆哮。
此刻,什么皇子风度,什么韬光养晦,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光这些人!为星沫报仇!
青杨亦是红了眼,沈二小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坠崖,这是他们的失职!
他挥舞着长刀,与萧景宸并肩而战,刀锋所向,血肉横飞。
主仆二人如同煞神附体,招招狠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一时间,悬崖边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鲜血染红了秋日的草地。
当青榆带着后续的大批援军终于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惨烈的景象。
满地都是黑衣人的尸体,萧景宸和青杨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仍在不懈地**着残余的敌人。
随着援军的加入,战斗很快结束了。
并非他们不想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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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而是根本留不了。
这些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见任务失败,要么奋力战死,要么便毫不犹豫地咬碎了齿间的毒囊,顷刻毙命。
悬崖边,终于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萧景宸脱力般拄着剑,单膝跪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仿佛想用目光穿透那层层云雾,找到那个坠落的身影。
青榆快步上前,脸色沉重地回禀:
“殿下,属下已查看过,这个悬崖……太深太陡了,下面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底部的状况。”
“沈二小姐她……被那惊马带下悬崖,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了……”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
“而且,这悬崖峭壁几乎垂直,猿猴难攀,想要下去搜救……几乎不可能。即便能找到,恐怕也……”
后面的话,青榆没有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下面是乱石嶙峋,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连尸骨都很难寻回。
慕容仙从萧景宸怀中挣脱,踉跄着走到悬崖边,望着下方翻涌的云雾,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个刚刚还用身体护着她,将她从死亡边缘推回来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了吗?
“不……不会的……”
她喃喃自语,不愿相信。
萧景宸缓缓站起身,走到悬崖边,拾起了地上遗落的一颗小小的、沾染了尘土的檀木珠。那是沈星沫珠串上散落的。
他将珠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痛了他的掌心。
他望着深渊,眼中是化不开的痛楚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青榆,调集所有人手,寻找下崖路径!无论如何,给我找!”
第120章 朝堂风波起
邻国公主在大胤境内遭**杀,同行贵女坠崖生死不明。
这无疑是捅破了天的大事。
举国震惊,朝野上下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早朝,金銮殿上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龙椅之上,皇帝萧泽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显示着他内心的烦躁与愤怒。
天子脚下,竟发生如此恶劣的刺杀事件,目标还是南理国的公主和朝廷重臣的外孙女,这简直是在打大胤皇朝的脸!
“众卿家,对于昨日京郊刺杀一案,有何看法?”
萧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曹万盛便率先出列,手持玉笏,一脸痛心疾首:
“陛下!此事影响极其恶劣!南理公主在我大胤**,险些丧命,此事若处理不当,必将严重影响两国邦交,甚至可能引发边衅!”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必须给南理国一个明确的交代,严惩凶手,以儆效尤!”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直接将事件拔高到了国家邦交的层面。
吏部尚书刘应通岂会让他专美于前?
他立刻出列,茅头直指萧景宸:“曹大人所言极是,臣以为,追查凶手,厘清责任更是当务之急!”
“大皇子殿下奉命接待南理公主,却护卫不力,致使公主遇险,沈尚书之女更是因此坠崖,生死未卜。此乃失职!殿下身为接待主官,责无旁贷,理应负主要责任!”
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萧景宸,意图借此打击大皇子一派的声势。
“刘大人此言差矣!”
镇国公庄霆武声如洪钟,大步出列,他是大皇子萧景宸的外祖父,也是支持嫡长继承的传统武将代表,
“若非大皇子殿下接到消息后及时带人赶到,拼死相救,南理公主此刻焉有命在?”
“殿下于乱军之中救下公主,自身亦多处负伤,此乃大功!如何能论罪?依老臣看,非但不该罚,还应重赏殿下救驾之功!”
庄霆武一派的武将纷纷附和:
“镇国公所言极是!殿下有功无过!”
“当时情况危急,贼人众多且是死士,殿下能力保公主无恙,已属万幸!”
“分明是贼人太过狡猾狠毒,岂能怪罪到殿下头上?”
以曹万盛、刘应通为首的文官集团,则与庄霆武为首的武将们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金殿之上,顿时如同煮沸了的开水,喧闹不堪。
“够了!”萧泽被吵得头疼,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厉声喝止。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萧泽揉了揉眉心,目光扫向阶下,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侧头低声问身边侍立的大总管:“无极呢?还没有找到?”
大总管躬身,用尖细的声音回道:
“回皇上,摄政王这几日……没有进宫,也没有回府。奴才派人去寻了,尚未有消息。”
萧泽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心中一阵烦躁。
他这个皇弟萧无极,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什么棘手的事情到他手里,总能找到解决之法。
但就是性子太过放荡不羁,神龙见首不见尾,太好自由,总是指望不上他按时点卯干活。
“关键时刻,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萧泽心中暗恼,甚至开始盘算,下朝后得去太后那里一趟,让太后多拘着点萧无极,或者赶紧给他娶房王妃,有人管着,或许能让他收收心。
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了站在白官队列前列,却一副神游天外、仿佛周遭争吵都与他无关的闻玄罡,心头又是一阵气闷。
曹万盛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看向闻玄罡的那几眼,眼珠一转,又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他再次出列,拱手道:
“陛下,臣方才思及一事。此番刺杀,**皆是死士,未留活口,线索几近于无,此案看似已成悬案。”
“然,我们不妨跳脱出现场的迷局,从结果推论——这场刺杀,最终谁获利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将目光投向闻玄罡,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闻国师,请恕老夫直言。若昨日南理公主不幸遇难,那么,与殿下曾议亲的您的嫡亲外孙女沈星沫小姐,是否就顺理成章,成为大皇子正妃的唯一人选了呢?”
这话可谓诛心!
直接将嫌疑引向了闻玄罡和沈家,暗示他们为了让沈星沫坐上大皇子正妃之位,有可能策划了这场针对慕容仙的刺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闻玄罡身上。
闻玄罡原本飘忽的神思被拉了回来,他淡淡地瞥了曹万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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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平静。
“曹大人,”
闻玄罡缓缓开口,声音清越,不疾不徐,
“第一,老夫的外孙女星沫,与大皇子殿下确曾议亲,但并未正式订亲,此事早已作罢。况且,议亲之时,南理公主还未抵达大胤。此一时,彼一时。”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
“第二,大皇子殿下身份尊贵,并非我闻家之人,将来自然不会只娶一妻。南理公主遇难与否,与我外孙女是否进大皇子府,并无必然关联。”
“曹大人府上的千金,不也以侧妃之尊,即将入二皇子府了吗?何必单以己度人?”
他这话,既撇清了关系,又暗讽曹家为了权势送女为侧妃,堵得曹万盛脸色一阵青白。
刘应通见状,立刻出来打配合,语气带着质疑:
“闻国师,如今遇险坠崖、凶多吉少的,可是您的亲外孙女。国师倒是……镇定得很啊。”
他想暗示闻玄罡冷血,或者……早有预料?
闻玄罡心中暗哼,他当然镇定!
那可是他的祖师奶奶!一身本事深不可测,区区悬崖,怎么可能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沈星沫的那盏本命魂灯,此刻正在他密室中好好地供着呢,灯火稳定明亮,丝毫没有将熄的迹象,他慌什么?
不过,戏还是要做足的。
闻玄罡捋了捋长须,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超脱姿态,语气平淡无波:
“刘大人,你也是朝中老臣了,当知遇事需冷静淡定,方能辅佐陛下,明辨是非。”
“星沫那孩子,天生体质特殊,自有其缘法,或许……得蒙圣女娘娘庇护,尚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他转而面向龙椅上的萧泽,躬身道:
“陛下,臣相信,无论结果如何,皆为天命。若星沫那孩子当真为救公主而殒命,那也是她身为臣女,为皇室、为大胤应尽之责,是她的荣耀与本分。”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对皇室的忠诚,又暗示沈星沫可能未死,还堵住了那些想借题发挥之人的嘴。
就在这时,殿外太监高声禀报:“启禀陛下,南理国公主慕容仙殿外求见!”
萧泽精神一振,立刻道:“快宣!”
第121章 相信她活着
片刻后,慕容仙在宫人的搀扶下步入金殿。
她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绑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清澈坚定。
她依礼**后,萧泽赐了座。
慕容仙落座后,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后落在萧泽身上,声音清晰而有力:
“陛下,昨日郊外**,幸得大皇子殿下及时赶到,拼死相救,慕容仙方能侥幸脱险。殿下为护我,多处受伤,此恩此德,慕容仙没齿难忘。”
“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将此事禀报父皇。南理国上下,必会谨记大皇子殿下救命之恩,备以厚礼,答谢殿下。”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直接将萧景宸定位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功劳大于过失。
南理公主亲自出面,一锤定音,金殿上所有的争议瞬间平息。
曹万盛、刘应通等人纵然心有不甘,也无法再当着慕容仙的面指责萧景宸护卫不力。
萧泽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慕容仙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这个未来儿媳妇,关键时刻倒是明事理,识大体。
“公主受惊了。此事朕必会严查,给公主,也给南理国一个交代。”
萧泽安抚道。
下了朝,萧景宸与慕容仙并肩走出宫门。
两人默契地没有乘坐车辇,而是牵了马,向着京郊悬崖的方向行去。
秋风萧瑟,吹动着他们的衣袂。
“我已经命青榆带人日夜搜寻下崖的路径,”
萧景宸望着远方,声音低沉,
“只是那悬崖……太险了。”
慕容仙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我有一种直觉,觉得沈二小姐不会就这么**。”
她回想起沈星沫跃上她的马,将她抛出去时那冷静的眼神和沉稳的力量,
“她……很不一般。”
萧景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也闪过一丝同样的希冀:
“我也这么觉得。她的强大,总是超乎想象。”
他想起了星辉楼中,她带着重伤的他,顶着那恐怖的威压,一步步向上的情景。
他们彼此诉说着与沈星沫相处时的细节。
那些不合常理之处,此刻都成了支撑他们信念的基石。
仿佛多说一些,那个清冷聪慧的女子,就真的还能活着回来。
……
悬崖边,秋风愈发凛冽。
风卷起枯黄的草叶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低泣。
香橙红肿着一双眼睛,强忍着泪水,和几个下人一起,为在悬崖上下艰难搜救的将士们送饭送水。
她不相信自家小姐就这么没了。
小姐那么厉害,懂得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可是,看着那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悬崖,看着搜寻了两天两夜却毫无进展的众人,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虽然她知道,自家小姐无心嫁给大皇子,但是看着大皇子和慕容仙出双入对,还是非常不高兴。
青杨从附近的树上摘了几个野果,仔细擦干净,巴巴地送到香橙面前,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香橙姑娘,你……你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到现在,你水米未进了。”
香橙看都没看那果子一眼,猛地一挥手,将果子打落在地,狠狠地瞪了青杨一眼,转身就走。
青杨愣在原地,看着地上滚落的果子,又看看香橙倔强单薄的背影,手足无措。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担心她啊……
不远处的崖边,萧景宸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却难掩落寞与憔悴。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片吞噬了沈星沫的深渊,仿佛要将那云雾看穿。
慕容仙默默走到他身边,将一件披风递给他:
“风大,殿下保重身体。”
萧景宸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
慕容仙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微涩。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殿下,你……是不是很希望,沈星沫能够成为你的皇子正妃?”
这个问题,她藏在心里很久了。
从她得知萧景宸与沈星沫曾议亲开始,到后来接触沈星沫,再到如今……
萧景宸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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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慕容仙,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声音沙哑:
“我配不上她的。”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配不上。
慕容仙怔住了,随即,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共鸣与理解。
她也是皇室中人,太明白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了。
他们享受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尊荣,却也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家国责任、权力斗争、利益权衡……
他们的婚姻,岂能单纯地只为自己的心意?
像沈星沫那样,看似身份不高,却活得那般通透、自在,拥有着仿佛能挣脱一切束缚的力量和心性的人,对他们这些身在樊笼里的人来说,就像一道可望而不可即的光。
“我明白。”
慕容仙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她又何尝不是?她来大胤和亲,不也是为了南理国的利益吗?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覆上了萧景宸紧握成拳、放在身侧的手。
萧景宸的手很凉。
他微微一愣,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纤细,却带着练武之人的薄茧和温暖。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翻转手掌,回握住了那只手。
这是两双同样承载着太多责任与无奈的手,在此刻,借着彼此掌心那一点微薄的暖意,相互慰藉,相互支撑。
他们并肩站在悬崖边,望着同样的方向,心中怀着同样的期盼与忧虑,还有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对自身命运的叹息。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距离悬崖不远处的官道上,停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
车帘被掀开一角,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
马车里坐着的人,正是刘玉兰。
她奉父亲之命,前来“关切”一下搜救进展,实则是为了亲眼观察大皇子与南理公主的动态。
看着那紧握的两双手,刘玉兰的心暗暗沉了下去。
她轻轻放下车帘,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思绪。
“回府。”她低声吩咐车夫。
第122章 真是自作孽
回到刘府书房,刘应通早已等候多时。
“如何?”他问道。
刘玉兰面色凝重,将自己所见娓娓道来:
“父亲,女儿亲眼所见,大皇子与南理公主关系亲密,彼此扶持。”
“那慕容仙,绝非等闲之辈。”
她分析道:
“朝堂之上,她凭借公主身份,力排众议,坚定站在大皇子一边,言辞恳切,逻辑清晰,直接堵住了二皇子一党的攻讦,令曹刘两家未能讨到半分好处。”
“此女心性坚韧,且善于审时度势,懂得如何利用自身优势。”
“再者,”刘玉兰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明明是慕容仙邀请沈星沫出游,沈星沫为救她坠崖,生死未卜。按常理,大皇子即便不迁怒于她,也难免心存芥蒂。可您猜如何?萧景宸非但没有疏远她,反而与她更加亲近,在崖边执手相望!”
“这要么说明萧景宸是个毫无心肝、只知利益的凉薄之人,要么……就说明他心机深沉,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图非小!”
刘应通听着女儿的分析,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他捋着胡须,在书房内踱步。
“如此说来,这萧景宸和慕容仙,都是不容小觑的对手啊……”
刘应通沉吟道,
“大皇子有镇国公等武将支持,如今又得了南理公主这般聪慧有力的助力,再加上闻玄罡那个老狐狸的外孙女虽然生死不明,但闻家与他的香火情或许还在……”
“形势对我们,越发不利了。”
刘玉兰点头:
“父亲所言极是。我们必须早做打算。二皇子殿下大婚在即,这是我们巩固地位的关键一步。”
“此外,或许……我们可以在南理国内部,或者大皇子与慕容仙之间,再制造些……”
父女二人在书房内,压低了声音,密谋良久。
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幽深。
……
沈星沫是在一阵若有似无的檀香和龙涎香混合的气息中醒来的。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屋子。
青灰色的帐幔,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空气里弥漫着那令人安神的香气。
整个空间充满了干净、大气而又明显的男性气息。
她动了动,身上传来一阵散架般的酸痛,尤其是后背和四肢,但内脏似乎并无大碍。
她起身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的白色寝衣,布料柔软舒适,但显然过于宽大,衣摆长长地拖曳在地上。
她蹙了蹙眉,耐着性子,仔细地将过长的衣袖挽起几折,又将衣摆拉高,在腰间巧妙地重叠了一段,重新系紧了腰间的丝绦。
整理好后,她满意地拍了拍衣衫,虽然依旧宽大,但至少不至于绊倒自己。
她侧耳倾听,屋外有潺潺的流水声,还有风吹过植物的沙沙声。
沈星沫信步走出屋子。
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庭院。
但令人惊讶的是,庭院四周生长着茂密异常的高大荻花。
层层叠叠,如同白色的屏障,几乎完全遮蔽了视线,让人无法看清荻花之外究竟是什么景象。
阳光透过荻花的缝隙洒落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点。
她并不在意荻花外面是什么,也没有急于探寻出路。
只是缓缓地在屋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微微仰起脸,任由那细细密密的阳光洒在脸上、身上,带来些许暖意。
脑海中,回想起坠崖前的那一刻。
当惊马带着她跃下悬崖的瞬间,她其实是有能力和时间自救的。
她的足尖已经点在了下坠的马背上,内力运转,借力向上,伸手抓住了悬崖壁上那些坚韧的藤蔓。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脑海——
放弃“沈星沫”这个身份,是不是就能从此摆脱星辉塔的束缚,摆脱这凡尘俗世的纷扰,变得更加自由自在?
哪怕只是继续做一个飘荡的游魂,只要不是被禁锢在一处,日复一日地绕塔便好。
这个诱惑太大了。
于是,她几乎是带着一种决绝的洒脱,轻轻地,松开了已经触碰到藤蔓的手。
身体再次加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
可就在这时,另一段不属于她,却又与她紧密相关的记忆碎片固执地涌入脑海
——那是原身沈星沫残留的意识,带着卑微而强烈的祈求:“圣女娘娘慈悲……信女愿献祭所有……只求一个公道!报仇——!!”
唉,怎么能忘了这茬,既然收了这具身体,就已经产生了羁绊,怎能说放弃就又放弃呢。
沈星沫的心头莫名地一阵烦躁。
身体不由自主地继续往下坠。她看到庆嬷嬷满脸的皱纹,看到了香橙满眼的泪,看到了闻玄罡欣喜若狂的祈求……
自由近在咫尺,却终究……还是有所牵挂吗?
还是不舍得离开。
可是,这个时候再反悔,好像已经迟了。
悬崖底部那些嶙峋尖锐的石块已经清晰可见,身体下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带来的失重感让她气血翻涌。
她迅速地默念护身口诀,指尖试图凌空画出一道缓冲的符箓,想要再托一下自己的身体。
但是,下坠的速度太快了!时间太仓促了!
“嗤啦——”
薄弱的护体屏障被尖锐的怪石轻易刺破。
她的肉身,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撞向了崖底冰冷坚硬的石块!
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意识如同被投入冰火的深渊,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给自己批了个命: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并没有直接坠入彻底的无边黑暗。
她感觉到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托起了她的身体。
那个怀抱……似乎很熟悉,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感到安宁的温暖。
更奇异的是,那怀抱里还萦绕着一股醇厚而纯粹的龙气,丝丝缕缕地滋养着她受损严重的身体和魂魄,缓解着她的剧痛。
她贪恋地往那个怀抱深处缩了缩,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
“好喜欢这个怀抱……可以……一直这样抱着我吗?”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一个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磁性,在她耳边回应:
“也不是不可以。”
第123章 不是不可以
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过庭院,高大茂密的荻花丛发出海浪般的沙沙声。
白色的花穗在风中摇曳飞舞,如同漫天飘雪。
坐在石阶上的沈星沫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身子,双手抱住了手臂。
这具身体本就比常人弱些,加上重伤初醒,更是畏寒。
她看着眼前飞舞的荻花,心中再次叹了口气。
果然,做人不能太作。
明明有自救的能力,却偏偏一时冲动,选择了最冒险、最不计后果的方式。
结果呢?自由没求到,反而差点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肉身和修炼了许久的根基一并搭进去。
这悬崖坠落的重创,让她之前辛辛苦苦调养身体、修炼内息的努力,几乎付诸东流。
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她刚想起身回屋避风,却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身后轻轻笼住。
一件带着体温和清洌气息的玄色外袍,披在了她单薄的肩上,将她整个人裹紧。
那怀抱并不紧窒,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沈星沫身体瞬间僵硬。
这个气息……是崖底那个怀抱!是那个带着龙气滋养了她的……
她猛地回首。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孽,却又冷峻非凡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一双深邃的凤眸正低垂着,目光落在她脸上,里面似乎蕴藏着万千星辰,又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
不是摄政王萧无极,又是谁?
他此刻未着亲王蟒袍,只一身简单的玄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玉簪随意束起,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闲适与……难以接近的疏离。
但那份迫人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摄……摄政王?”
沈星沫愕然出声,声音还带着伤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救她的人,竟然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摄政王?
萧无极看着她惊愕的模样,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难得地没有平日的深沉莫测。
反而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和真实的讶异,像受惊的小鹿,竟有几分……可爱?
他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面色依旧平淡无波,只是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又拢紧了些,声音低沉悦耳,听不出什么情绪:
“风大,伤未愈,不宜久坐室外。”
沈星沫迅速收敛了心神,垂下眼睫,借以掩饰眼中的波澜。
她拉了拉身上过于宽大的外袍,低声道谢: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
萧无极语气淡然,仿佛从万丈悬崖下救回一个人,真的只是随手之事。他在她身旁的石阶上坐下,姿态随意却依旧优雅矜贵,
“感觉如何?”
“还好,死不了。”
沈星沫老实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
“就是……之前的修炼,大概白费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无奈,不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萧无极侧目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醒来第一件事是整理那不合身的衣服,第二件事是坐在外面晒太阳发呆,第三件事是懊恼修炼白费了……
对于自己为何坠崖,被谁所救,身处何地,似乎……并不十分关心?
“修炼可以重来。”他言简意赅,“命只有一条。”
沈星沫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抬头看向他线条完美的侧脸:
“王爷……怎么会恰好在崖底?”
这也太巧合了。
萧无极目光投向那片摇曳的荻花,淡淡道:
“本王喜好寻幽探秘,那处崖底有株罕见的药材,前去采摘,碰巧而已。”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摄政王萧无极行事向来随心所欲,踪迹难寻,去悬崖底下采药,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沈星沫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她识趣地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那……这里是?”
她环顾四周,除了这间屋子和这片荻花,似乎再无他物。
“本王的一处别业。”萧无极道,
“位置偏僻,少有人知,适合静养。”
确实僻静。
沈星沫看着那密不透风的荻花墙,心想,这何止是僻静,简直是与世隔绝。
两人一时无话。
秋风,荻花,石阶,和并肩而坐的两人,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沈星沫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之人身上传来的温热和那若有若无的龙气,对她受损的身体和魂魄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汲取着那让她舒适的气息。
萧无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直。
“你……”沈星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不问问我,为何会坠崖吗?”
“你想说,自然会说。”萧无极的语气依旧平淡,
“若不想说,问了也无用。”
沈星沫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这倒是符合摄政王殿下的风格。
“其实也没什么,”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陪南理公主出游,遇到了埋伏,马受惊,掉下来了。”
她省略了其中的惊心动魄,省略了自己原本可以自救却选择放弃的复杂心绪,也省略了那个将她抛出去的细节。
萧无极闻言,并未追问细节,只是眸光微闪,道:
“京中已为此事闹翻天了。都以为你死了。”
沈星沫“哦”了一声,反应平淡。死了?也好。或许……这正是个机会?
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萧无极眼中掠过一丝探究。
寻常女子经历此等大难,即便不死,醒来后也多半会惊恐后怕,或者急于联系家人报平安。
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你似乎,并不急着回去?”他试探着问。
沈星沫转头看他,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忽然歪头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和漫不经心,与她平日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回去?”她轻轻重复,目光扫过周围的荻花,
“这里清静,没人打扰,还有王爷这样的……嗯,‘暖炉’,挺好的。不如,王爷收留我几日?”
她说着,还故意往他身边凑近了一点,像是在感受他身上的“暖气”和龙息。
萧无极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从未有人敢如此靠近他,更别说用“暖炉”来形容他。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厌恶,反而……有种新奇的感觉。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俏脸,因为伤病而显得苍白,却依旧清丽脱俗,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带着狡黠的笑意,亮得惊人。
他喉结微动,压下心头那丝异样,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
“可。”
第124章 王爷的“暖炉”
“可。”
萧无极这一个字落下,沈星沫倒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她本是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试探,问出了那句“王爷收留我几日?”。
毕竟,眼前这位是权倾朝野、传闻中冷酷无情、能止小儿夜啼的摄政王。
她一个来历不明、还身受重伤的陌生女子,提出这般要求,于情于理都显得唐突甚至荒谬。
她预想了无数种可能:被他冷声拒绝,被他无视,或者最坏的情况,他一个眼神,便有暗卫将她这“麻烦”处理干净。
独独没有料到,他会答应。
如此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仿佛她问的不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去留,而只是“可否借过”般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试图从萧无极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或者不悦的痕迹。
没有。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线条冷硬,下颌紧绷。
唯有那双深邃的风眸,在垂眸睨着她时,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勾勒出几分天生的矜贵与疏离。
然而,就在那眸底深处,沈星沫似乎捕捉到一丝极淡的、飞快掠过的情绪,像是冰原上偶然折射的一缕微光,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
那……会是笑意吗?
沈星沫忽然觉得,这位传闻中杀伐果断、不近人情的摄政王殿下,似乎并不像外界描绘的那般全然是一块捂不热的寒铁。
至少,在她面前,此刻,他答应了她近乎无礼的请求,甚至……还有点难以言喻的……有趣?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大胆。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属于他的玄色外袍。
宽大的袍服将她整个人几乎都包裹了进去,布料上乘,触手微凉,却奇异地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以及淡淡的紫金龙气。
这股气息萦绕在鼻尖,竟让她因伤势和失血而有些疲惫混沌的精神,都舒缓清明了不少。
像是贪恋暖阳的猫儿,她忍不住又悄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半张脸都埋进了那柔软微凉的衣料里,试图汲取更多那令人安心的“暖意”。
这细微的小动作,自以为隐蔽,却如何能逃过萧无极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
他看着她微微眯起眼,长睫轻颤,一副偷腥成功般满足又慵懒的小模样,心中那丝陌生的情愫,再次悄然涌动。
这感觉陌生而奇特,并不令他排斥。
“你似乎,很喜欢本王身上的气息?”
萧无极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他目光沉静地落在沈星沫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眼神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抵人心。
沈星沫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人观察力也太过敏锐,简直非人。
她能怎么说?
难道直接告诉他,您老人家身上龙气与功德之气缭绕,对于她这种重伤虚弱的“非普通人士”来说,简直是十全大补汤兼顶级安神香?
薅点边角料真的不影响他什么,就足以让她伤势恢复加快,精神稳固?
可这话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
龙气,乃是帝王象征。
他虽贵为摄政王,总揽朝政,权倾天下,但那终究是臣子。一个臣子身负如此浓郁逼人的龙气,传出去,是福是祸难料。
这种事情,点破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于是,她面上竭力不显,依旧维持着那副因伤而显得慵懒,又带着点天然无辜的神情,甚至还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嗯,喜欢啊。”
她声音带着点重伤后的虚弱,却格外清晰,
“王爷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而且……抱着很暖和。”
她顿了顿,似乎在认真寻找合适的比喻,然后补充道,眼神纯然,
“像我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大猫,毛茸茸的,抱着睡觉特别舒服,暖和又安心。”
她这倒不算完全说谎。
当年在师门,大师姐确实养过一只通了灵性的吊睛白额虎,威风凛凛,等闲人不敢靠近,却独独喜欢黏着她。
她私下里便给它取了个诨名,就叫“大猫”。
那老虎蜷缩起来时,肚皮柔软温暖,靠着确实极为舒适。
大……猫?
萧无极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权倾朝野、执掌生杀、令周边诸国闻风丧胆的摄政王,有朝一日,竟被一个不到及笄的小女子,比作了……猫?
还是专门用来暖床抱枕的那种?
这若是让朝中那些见了他便腿软股栗、大气不敢喘的王公大臣们听到,只怕眼珠子都要惊得掉下来,再暗自揣测这女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然而,看着沈星沫那纯然不似作伪、甚至还带着点对往昔怀念的眼神,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谄媚与畏惧,只有一点点的依赖和理直气壮的评价,萧无极发现自己心底竟然……生不起丝毫怒气。
非但不怒,那丝极淡的笑意,反而似有破冰之势,在他冷硬的心湖底处轻轻漾开。
这丫头,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想法也……颇为清奇有趣。
在他近乎二十年的人生里,还是头一遭有人敢如此“评价”他。
“本王不是猫。”
他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语气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被冒犯的怒意。
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天是蓝的”这样简单的真理。
“我知道,”沈星沫从善如流地点头。
仿佛接受了他的纠正,随即却又狡黠一笑,像只偷到了油的小老鼠。
她不仅没收敛,反而将他的外袍裹得更紧,甚至仗着自己“伤患”的身份,往他身侧坚实可靠的方向又小心翼翼地蹭近了一点点,嘴里还振振有词,
“王爷比猫好用多了,暖和,而且……不会掉毛。”
她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
没办法,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能捡回半条命已是万幸,如今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这种情况下,遇到这么一个行走的、浓郁纯粹的“能量源”兼“恒温暖炉”,谁能控制得住不悄悄薅点羊毛……不,龙气呢?
她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动手动脚,只是借着袍子和靠近一点点来汲取龙气,已经是非常有意志力,堪称坐怀不乱的君子了!
她这般得寸进尺、顺杆往上爬的小无赖模样,让素来言出法随、无人敢违逆的摄政王殿下,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他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近乎逾矩的接触。
那些试图靠近他的女人,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异国佳人,无不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
或畏惧他的权势,或觊觎他的地位,或被他周身冷厉的气场所震慑,在他面前无不战战兢兢,谨言慎行。
唯有她。
似乎全然不惧他“摄政王”的光环与凶名,言行举止带着一种天然的随意,甚至……还敢屡次三番拿他打趣,将他与宠物相提并论。
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萧无极”这三个字在大胤朝意味着什么?
还是她本性便是如此,跳脱不羁,不识畏惧为何物?
第125章 陌生的情愫
萧无极看着她苍白却依旧难掩灵秀之气的侧脸,思绪不由得飘回数个时辰前。
在那雾气弥漫的崖底,他刚发现她时,她浑身是伤,意识模糊地蜷缩在乱石草丛中。
他始终记得那一年,他的皇嫂抱着襁褓中的她问他:
“无极,这是皇嫂给你选的媳妇,你可喜欢?”
他看着奶呼呼的她,就像看见了一个新鲜的玩具,于是点头道:“喜欢。”
“喜欢你就护着她,等她长大了,就是你的媳妇了。”
……
当他将她抱起,准备带回别院救治时,她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细微如幼猫般的呢喃——
“好喜欢这个怀抱……可以一直这样抱着我吗?”
当时只以为是伤重高烧下的糊涂呓语,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结合她方才的言行,再回想起那句话,萧无极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或许……那并不仅仅是迷糊中的胡话?这丫头,是真觉得他……“好用”?
他沉默了片刻,周身的气息依旧冷冽,却并无杀意或厌烦。
就在沈星沫开始暗自揣测,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终于惹恼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王爷。
就在他准备悄悄再挪远一点以示“悔过”时,却听到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
比之前少了几分探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意味:
“既然觉得暖和,那便留着吧。”
沈星沫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头,眸中带着纯粹的疑惑:“留着什么?”
是她想的那样吗?留着这件外袍?这倒是极好!
萧无极目光微垂,扫过她那双因为紧紧攥着衣襟而露出些许纤细指节的手,以及那件几乎将她完全包裹的、属于他的玄色外袍。
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沈星沫心头猛地一跳,血液似乎都加速流动了起来:
“本王。”
沈星沫:“!!!”
她猛地抬起头,因惊愕而微微张开了嘴,一双明眸瞪得圆溜溜的,像极了在丛林里突然被惊扰的小鹿,纯净而不知所措。
她她她……她没听错吧?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留着他?当……长期的暖炉兼……大猫?
看着她那副彻底被惊到的模样,与方才那个狡黠如狐、顺杆爬的小无赖判若两人。
萧无极眼底那丝极淡的笑意,终于抑制不住地蔓延开来。
虽然依旧浅淡得如同冰雪初融的那一缕水痕,却足以让他整张冷峻深刻的脸庞,都柔和了不止一分。
他不再看她那副傻乎乎的模样,转而望向亭外那片在秋风中起伏摇曳的荻花海。
白色的花穗如雪如浪,簌簌作响,与天边舒卷的流云相映成趣。
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慵懒,仿佛只是随口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本王近日无事,恰好也需在此处别院静修些时日。你既无处可去,又贪恋这‘暖和’,便暂且同行吧。”
沈星沫怔怔地看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线条利落如刀削斧劈,此刻在荻花背景的映衬下,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难得的静谧与悠远。
秋风拂起他鬓边的几缕墨发,更添几分不羁与飘逸。
她的心跳,竟不争气地,莫名漏跳了一拍。
这摄政王……不说话、不释放冷气的时候,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过分好看了?
五百多年了,她自认为对于世间事,她都已经能够做到淡然从容。
但是五百多年来,这种微妙的感觉真的很陌生,很奇妙。
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慌忙低下头,将瞬间染上些许热意的脸颊深深埋进那带着他体温和清洌气息的玄色外袍里,借此掩住了唇角那抹不自觉扬起、且越来越控制不住的弧度。
“哦。”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闷在衣料里,含糊不清,试图掩饰那份突如其来的悸动与窃喜。
……
京城二皇子府
一处偏角厢房内,设了一个香炉。
香炉里,三炷细香顶端闪烁着猩红的光点,袅袅的青烟笔直上升,在空中盘旋、扭曲,最终散于无形,只留下一室淡淡的檀香气息。
这味道本该宁神静心,可此刻弥漫在沈云曦的鼻尖,却只让她觉得心头那股隐秘的兴奋与快意愈发灼热。
她又拿起一叠厚厚的纸钱,动作优雅而缓慢地投入面前燃烧着的铜盆中。
橘黄色的火焰“噗”地一下窜高,贪婪地舔舐着脆弱的纸张,将其迅速吞噬,化为黑色的灰烬,随着热气流盘旋飞舞。
“二妹妹,”
沈云曦对着那跳跃的火焰和虚空,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又带着一种刻意拉近的亲昵,仿佛真的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拉着家常,
“在下面,钱要是不够花了,就给姐姐托个梦。虽说你生前不怎么得宠,但好歹也是我们沈家的女儿,总不能让你在下面受了委屈。”
火焰噼啪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却又被她迅速用悲戚掩饰下去的弧度:
“说起来,姐姐真是没想到啊。还以为你命有多硬呢,能从那么多明枪暗箭里走过来。怎么……这么一下,你就走了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惋惜,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泊,不起丝毫涟漪。
“你若有灵,在下面睁眼看着,应该也看到了吧?”
沈云曦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诡秘,
“你心心念念想要嫁入的二皇子府,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你以为二皇子没戏了,可以盯着大皇子,但是萧景宸那个纨绔,空有一副皮囊,见了公主,照样把你给抛弃了。”
“你若真来了,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以你那倔强不知变通的性子,怕是还要受更多的苦,比在沈家时更不如。”
她轻轻摇头,仿佛真心在为妹妹的未来担忧,
“所以啊,你就安心走吧。人世界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铜盆里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沈云曦又添了一把纸钱,让火光重新明亮起来。
她的眼神在这跳动的光晕中,变得锐利而坚定,之前的悲戚和惋惜被一种近乎狂热的野心所取代。
“不过,二妹妹,你放心。”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些东西,本就是你的,姐姐绝不会让它被旁人白白占了去。那婚约,那本应属于你的皇子妃之位,乃至将来……那母仪天下的后位……”
她微微停顿,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无比辉煌的未来,
“姐姐都会帮你,一件一件,夺回来。刘玉兰?呵,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她不过是暂时替你,替我先暖着那个位置罢了。”
最后一张纸钱化为灰烬,盆中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堆带着余温的灰黑。
沈云曦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仿佛背负了巨大悲伤的疲惫。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香炉和铜盆,转身离开了这间临时布置起来的小小灵堂。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将一室青烟与灰烬,连同她那番真假难辨的“家常话”,尽数关在了里面。
第126章 荒唐衣冠冢
同一片天空下,另一处府邸中,也缭绕着相似的青烟。
玄门当代门主闻玄罡,此刻却毫无沈云曦那份“闲情逸致”。
他对着香案上供奉的一尊古朴香炉,脸上写满了焦灼与急切,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他眼中不是寄托哀思的媒介,而是连接着玄门未来、甚至是他闻家血脉希望的生命线。
香案的正中央,一盏样式奇古的青铜油灯静静地燃烧着。
那灯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色,而是一种温润而稳定的、仿佛蕴含着生机的乳白色光华,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堂堂的。
这正是属于闻星沫的本命命灯。
灯亮着,说明人还活着,这是此刻唯一能支撑闻玄罡不崩溃的信念。
“圣女娘娘,祖师奶奶……”
闻玄罡几乎是带着哭腔,对着那袅袅青烟和明亮的命灯低声祈求,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沙哑,
“您到底在哪里啊?您可不能不管弟子,不能不管我们玄门上下啊!”
“星儿……不,祖师奶奶,您玩够了就快回来吧!这都第四天了!沈家那群混账东西,已经在张罗衣冠冢了!这不是咒您吗?”
他搓着手,在香案前来回踱步,哪还有半点玄门门主的威严,更像是个丢了主心骨的老仆。
“祖父!祖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大孙子闻鑫心急如焚,却不敢推开静室的门,在门口禀道:
“祖母她……祖母她听到外面关于星表妹的传言,一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什么?!”
闻玄罡猛地停下脚步,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先看了一眼那盏依旧闪亮的命灯。
灯还亮着!人没事!他坚定了一下信念,随即又被对老妻的担忧攫住。
“祖师奶奶啊,您看看,您这一‘玩’,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忍不住又对着命灯抱怨了一句,也顾不上再多说什么,连忙跟着闻鑫,匆匆忙忙地赶往老妻所在的正院。
正院里,已是乱作一团。
闻玄罡的儿子闻良平、儿媳姚氏,以及孙辈的闻鑫、闻磊、闻淼,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床榻前,人人脸上都带着悲戚和担忧。
闻老夫人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闻良平正紧张地掐着她的人中,姚氏则不停地用湿毛巾擦拭着她的额头。
“怎么样了?”
闻玄罡几步抢到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与老妻相伴一生,感情深厚,此刻见她如此,心如刀绞。
似乎是听到了丈夫的声音,闻老夫人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待看清是闻玄罡后,立刻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希冀和哀求。
她虚弱地抬起手,紧紧抓住闻玄罡的衣袖,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晕厥过的老人。
“你,你给我说句实话……”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执拗,
“星儿她……我的星儿……还活着吗?你不要骗我……”
满屋子的人,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闻玄罡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闻玄罡感受着老妻手上传来的力度,看着儿孙们期盼而恐惧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能说出闻星沫可能是玄门圣女的真相,那太过惊世骇俗。按理说,一个悬崖而已,压根就难不倒圣女娘娘,但是如今这位祖师奶奶神魂未稳,也令闻玄罡的心七上八下的。
总之,此事关系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命灯之事,可以说。
他反手握住老妻冰凉的手,用力握了握,语气尽可能显得沉稳而肯定:
“活着!星儿她肯定还活着!你放心,我看过她的命灯,也亲自占过卦,卦象虽有些混沌,但生机未绝!她一定还活着!”
这句话如同甘霖洒入干涸的土地。满屋子的人,几乎是齐刷刷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姚氏更是忍不住抬手按住了胸口,眼圈瞬间就红了,那是放下心中大石后的后怕与庆幸。
闻磊年纪稍小,性子也更直率一些,他松了口气后,立刻又皱起了眉头,无奈地道:
“祖父,既然星表妹还活着,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这都已经是第四天了!沈家那边,听说连衣冠冢都已经在弄了。”
“荒唐!”闻玄罡立刻顺着孙子的话斥道,既是发泄对沈家的不满,也是给自己、给家人打气,
“人明明还活着,他们弄什么衣冠冢?岂有此理!”
但斥责完之后,他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何时回来?他也很想知道啊!
祖师奶奶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受伤了动弹不得?还是遇到了什么别的机缘?或者是……她神魂与身体尚未完全融合,遇到了麻烦?
这些他都不敢深想,更不敢对家人言说。
姚氏作为母亲,心思更为细腻柔软,她忧心忡忡地开口:
“父亲,那么深的悬崖掉下去,星儿就算侥幸活下来,怕是也受了不轻的伤。她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在外,还不知道在受什么样的苦,有没有人照顾……我们得尽快找到她,把她带回来好好养伤才是啊。”
她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
只要一想到沈星沫可能正重伤无助地躺在某个荒僻角落,她的心就揪着疼。
年纪最小的闻淼,仰起脸,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和依赖看向闻玄罡:
“祖父,连您的拂尘都找不到星表姐吗?您不是可以用拂尘寻人的吗?”
闻淼的话让闻玄罡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拂尘?那拂尘上次为了寻找祖师奶奶的印信就已经耗损不小,这次他当然也试过,但指向一片混沌,显然是受到了某种更高层次力量的干扰或屏蔽。
这更让他确信,祖师奶奶定然是遇到了“大机缘”,否则不会连玄门至宝都无法定位。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杂念压下,用一种高深莫测、试图安抚众人的语气说道:
“寻常的搜寻手段暂时无效。但我以命灯和卦象担保,星沫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她……她有她自己的大机缘在身。我们贸然寻找,反而可能干扰了她的造化。眼下,我们只能耐心等待,同时……绝不能让沈家把衣冠冢这事坐实了!”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斩钉截铁。
只要衣冠冢不立,官方意义上闻星沫就只是“失踪”,而非“死亡”,这无论对现实还是对玄妙的命理而言,都留有余地。
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为自己那位不知在何处的“祖师奶奶”兼孙女做的事情了。
闻良平忙应道:“我亲自跑一趟沈府,阻止这种荒唐的做法。”
第127章 南理国使团
官道上,尘土飞扬。
一支规模不小、服饰颇具异域风情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地向着大胤朝的都城行进。
队伍中央,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辕上插着一面旗帜,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五彩神鸟,这是南理国的图腾。
使团明面上的负责人,是南理国的二皇子慕容赤。
他年约二十五六,面容算不上十分英俊,但眉眼间透着一股精干与野心,身材魁梧,骑在马上顾盼自雄,自带一股皇子威仪。
他是南理国贵妃所出,母族势力雄厚,本人也颇有才干,一直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与慕容赤同父异母的太子慕容拓,虽是嫡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从小体弱多病,据说一年中有大半年需要卧床静养,处理朝政时常感力不从心。
保住储君之位,保住自己的性命,已是慕容拓当前最大的难题。
正因如此,作为嫡亲妹妹的慕容仙,这位南理国最璀璨的明珠,才不得不早早背负起责任,试图用自己的婚姻,为病弱的皇兄,也为摇摇欲坠的嫡系一脉,寻找到一个强大的外部靠山。
最初,南理国最理想的目标,是大胤朝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无极。
无论是权势、地位、能力,萧无极都是最上乘的选择。
然而,萧无极拒绝得干脆利落,直言自己已有心上人,不可能再纳妾,即便是南理公主也不例外。
慕容仙是个聪明且骄傲的女子,碰了这样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便立刻调整了策略,果断放弃了萧无极这棵看似高大却无法依靠的大树,将目光转向了其他皇子。
最终,她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大皇子萧景宸。
此刻,在慕容赤那辆宽敞的马车后方,另一辆看起来更为朴素,却隐隐被所有护卫下意识保护在中心的马车里,真正的掌权者正闭目养神。
南理国师,乌云峥。
他看起来约莫六十许年纪,头发已然花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
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即便闭着,也给人一种洞察世事的压迫感。
他穿着南理国师特有的深紫色长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星辰与巫文图案,手中轻轻捻动着一串乌木念珠。
马车微微摇晃,乌云峥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并不浑浊,反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掠过一丝精光,显示出其高深的修为和心智。
他看向坐在对面,一早单人快骑,秘密来到使团队伍的慕容仙。
“公主。”乌云峥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老臣始终有一事不明。”
慕容仙收回目光,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国师请讲。”
私下里,她更习惯称呼他为“乌云阿爷”,但在谈论正事时,她会保持应有的尊敬。
“萧无极,是大胤摄政王,权势滔天,是我们最初也是最好的选择,被他拒绝,实属无奈。”
乌云峥缓缓道,语速不快,却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二皇子萧景翊,当今皇后的嫡子,母族显赫,本人也颇有能力,在朝中呼声很高,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为何公主跳过二皇子,直接选择了……大皇子萧景宸?”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慕容仙:
“据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这位大皇子风评似乎……颇为纨绔,虽得皇帝宠爱,但在朝政上并无建树,与萧景翊相比,劣势明显。”
“老臣想知道,公主选择他的理由。”
慕容仙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乌云阿爷,您从小看着我长大,都说我有灵性,是南理百年难遇的巫术天才,所以您才不顾祖制,将一身不传之秘的巫术倾囊相授,对吗?”
乌云峥微微颔首:
“不错。公主的灵觉,远胜常人。”
“那您就应该相信我的感知力。”
慕容仙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不是基于权势的分析,也不是基于外貌的喜好,而是这里。”
“我的灵觉告诉我,萧景宸……才是那个可以拯救南理于危难,能够帮助我们扭转国运的人。”
“哦?”乌云峥浑浊的眼神里陡然放出了灼热的光芒。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你动用‘灵犀秘术’去感知了?你找到……那个‘命定之人’了?那个人就是萧景宸?”
南理皇室传承着一门古老的秘术,名为“灵犀”,唯有身具巫术天赋且灵觉极强的皇室成员才能修习。
这门秘术无法主动攻击或防御,其唯一的作用,便是在关系到国运或自身重大抉择时,能够模糊地感知到与自身气运相连、能带来最大转机的“命定之人”或“关键节点”。
只是这感知极为耗费心神,且结果缥缈,难以精准定位。
慕容仙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算不上完全确定。动用‘灵犀’对我的负担很大,我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的方向和……一种感觉。”
“当我将意念集中在几位可能的皇子身上时,只有在想到萧景宸时,我感受到了一种……沉寂的火山般的力量,看似玩世不恭,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能量和……一丝与我南理国运隐隐共鸣的牵引。”
她看向乌云峥,眼神清澈而坦诚:
“乌云阿爷,您觉得,我会是那种被男色所迷,就拿南理国运开玩笑的恋爱脑吗?要比俊美,萧家人其实都不赖,萧无极更是别有味道,那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和权势带来的压迫感,难道不更吸引人?”
“但我选择萧景宸,仅仅是因为,在我的感知里,他才是那个‘变数’,那个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人。”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更是搬出了南理最高秘术“灵犀”作为依据,由不得乌云峥不信。
他脸上的疑虑之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期待。
“事关我们南理国运兴衰,老臣不敢不慎。”
乌云峥沉声道,手指捻动念珠的速度加快了些,
“既然公主有此感知,那萧景宸必然有其不凡之处。老臣希望能尽快与他单独会面,亲自……看一看他。”
他所谓的“看一看”,自然不是用肉眼,而是要用巫术去探查萧景宸的命格、气运,看看是否真如慕容仙所感知的那般特殊。
慕容仙理解地点点头:
“我明白。等我们安顿下来之后,我会尽快寻找机会,安排您和萧景宸单独见面。只是……”
她微微蹙眉,“京中关系复杂,他那个性子,未必肯轻易答应见面,尤其还是私下会见外国使臣中的重要人物,恐怕需要费些周章。”
乌云峥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淡淡道:
“无妨。只要他真是那个命定之人,自有缘分牵引。若无缘,强求亦是无用。公主尽力便可。”
“乌云阿爷”,慕容仙道:“我在探查的过程中,发现了另外一人与我大理国运息息相关。那是一名女子,沈星沫。几日前,她为了救我,坠入深渊。”
“哦,你细细说来。”乌云峥难得睁开了眼睛。
……
马车继续前行,载着南理国的野心、希望和一丝寄托在“命定之人”身上的渺茫国运,驶向那座波谲云诡的大胤皇城。
第128章 摆宴皇子府
就在南理使团抵达京城的当天晚上,一封密信被悄无声息地送入了二皇子萧景翊的书房。
萧景翊看完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
信是刘应通派人送来的,内容是关于南理使团主要成员的详细情报。
尤其是关于二皇子慕容赤其人的性格分析——野心勃勃,对太子之位心存觊觎,在南理国内与太子一系明争暗斗多年。
“慕容赤……倒是个可以接触一下的对象。”
萧景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至少……可以暂时利用。”
他沉吟片刻,扬声唤来心腹侍卫:
“去,给刘大人回个话,就说作为东道主,理应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南理贵客。”
“让他私下出面盛情邀请慕容赤皇子过府饮宴。地点嘛……就设在咱们的二皇子府好了。”
“是,殿下!”侍卫领命而去。
萧景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露出志在必得。
慕容仙选择了萧景宸,这让他有些意外,但也不难理解。
毕竟当时他已经有了正妃和侧妃的人选,而且她们背后都是朝中重臣。
相比之下,萧景宸还停留在议亲阶段,沈星沫没有太多的倚靠,好对付多了。
想来慕容仙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但毕竟女人就是女人,盘算的只有宅子里的那点事情。
萧景翊相信,只要运作得当,南理这股力量,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毕竟,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萧景宸,除了一个嫡长子的名分和皇帝的些许宠爱,还有什么能和他争呢?
……
慕容仙还没来得及安排好国师乌云峥与大皇子萧景宸的私下会面,二皇子萧景翊那边的动作显然更快一步。
在吏部任职、长袖善舞的刘应通,以个人名义,向初来乍到的南理二皇子慕容赤发出了盛情邀请,请他过府饮宴,接风洗尘。
邀请措辞得体,姿态放得也低,让人难以拒绝。
慕容赤初到大胤,也正想多方接触,了解情况,自然欣然应允。
宴席就设在二皇子府的花厅之中。
二皇子府建造已经有三年了,皇子们一般到了弱冠之年或者成亲之后,会从宫中迁往皇子府。
二皇子萧景翊既未行冠礼,也未正式大婚,照理应该还居住在翊坤殿。但是二皇子想要两边来回住,也没人会说什么。
厅内布置得富丽堂皇,处处彰显着皇家的气派与底蕴。
精致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映出晃动的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酒菜的香气和淡淡的熏香味道。
作为主人,萧景翊坐在主位,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亲和,但眉宇间的矜贵与掌控感依旧不减。
慕容赤作为主宾,坐在他的左手边。刘应通则陪坐在下首作陪。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刘玉兰也出现在了宴席上。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打扮得明艳照人,举止端庄得体,以皇子府准女主人的姿态,帮着萧景翊招呼客人,端茶倒水,安排歌舞,显得游刃有余。
萧景翊本来属意曹溪婷,可惜她只是一个侧妃,身份不便。再加上这场宴席,是刘应通一手促成的,二皇子应该带在身边的人,只能是刘玉兰。
他没有想到刘玉兰能如此应对得当,心中欢喜,情不自禁,偶尔会投去赞许的目光,这无疑更加坐实了刘玉兰在二皇子府的尊崇地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萧景翊端起酒杯,向慕容赤示意,语气温和而带着东道主的自信:
“慕容兄,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尝尝我大胤的佳酿,虽比不得南理的果酒清甜,却别有一番淳厚滋味。”
慕容赤连忙举杯回应,哈哈笑道:
“二殿下太客气了!大胤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酒菜皆是上乘,尤其是这酒,入口绵长,后劲十足,好酒!好酒啊!”
他言语间颇为豪爽,试图拉近彼此距离。
两人推杯换盏,聊着些风土人情,场面上的客套话不绝于耳。
刘应通在一旁适时插科打诨,妙语连珠,将气氛烘托得十分融洽。
刘玉兰则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偶尔补充几句关于菜肴或景致的介绍,声音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到了大胤的饮食文化上。
慕容赤再次赞叹道:
“不瞒二殿下,小王虽是第一次来大胤,但对大胤的美食早已心向往之。”
“尤其听闻京城有一家名为‘欣锦楼’的酒楼,堪称大胤第一楼,菜品精妙绝伦,可惜此次行程匆忙,还未曾有机会前去品尝一番,实在遗憾。”
他这话本是随口一提,以示对大胤文化的向往和了解。
然而,坐在下首的刘应通却仿佛被提醒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和“欲言又止”。
他看了看萧景翊,又看了看慕容赤,犹豫了一下,才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道:
“慕容皇子有所不知,这欣锦楼……咳,原本按礼,确实该请您去这京城第一楼体验一番的,方显我朝待客之诚。”
“只是……只是如果真去了那里,怕是……怕是要让王子您感到些许尴尬,所以二皇子殿下体恤,才特意安排在了府内饮宴,图个清净自在。”
他这番含含糊糊、意有所指的说辞,果然成功勾起了慕容赤的好奇心。
慕容赤放下酒杯,挑了挑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哦?刘大人此话怎讲?去酒楼用餐,有何尴尬之处?莫非这欣锦楼还有什么特别的规矩不成?”
萧景翊端着酒杯,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嘴角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并未出声阻止刘应通,仿佛默认了他的说法。
这时,坐在萧景翊身旁的刘玉兰,轻轻叹了口气,接过话头,用一种带着几分惋惜,又似乎只是单纯陈述事实的语气解释道:
“慕容王子误会了,欣锦楼并无特别规矩。只是……这欣锦楼的老板,不是旁人,正是……沈星沫,沈家那位刚刚遭遇不幸的二小姐。”
……
第129章 难得的知己
刘玉兰的话音在此处刻意停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慕容赤的面容,细致地捕捉着他每一分神色的变化。
眼见这位南理三王子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沉吟,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
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然入了他的耳,正在他心里悄然发酵。
她心下微定,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柔和弧度,才继续用那温婉得体的声音徐徐道来:
“而这位已故的沈二小姐……她生前,可是大皇子殿下萧景宸……曾于大庭广众之下,不惜屈膝跪求,认定非要迎娶的皇子妃人选。”
“虽说如今红颜早逝,令人扼腕,但毕竟……她这重身份,终究是有些敏感的。若是贸然带您去那欣锦楼,再提及这渊源,难免会牵动一些不甚愉快的往事记忆,若是因此引得您与大皇子殿下之间……平添几分不必要的尴尬与芥蒂,那便是我们的不是了。”
“我们二殿下也正是出于这番周全的考虑,才做了如今的安排,一切只愿诸位宾主尽欢,还请您千万勿要见怪才是。”
她这番言语,表面上听起来滴水不漏,处处彰显着为慕容赤考量、也维护着天家颜面的体贴与周到,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善意。
然而,在这温言软语的外壳之下,实则字字如绵里藏针,精准地指向了那个未曾到场的大皇子萧景宸。
她只是这般轻描淡写地“陈述事实”,甚至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惋惜,却已在不动声色之间,将一连串极具暗示性的负面印象,诸如“行事孟浪纨绔”、“曾为女色当众失仪,毫无皇子威仪”、“识人眼光堪忧,竟钟情于一介商贾之女,且此女还福薄短命”、“至今恐怕仍沉溺于旧情,难以自拔”等等,巧妙地、不露痕迹地植入了慕容赤的脑海之中。
同时,那看似无意的一句“身份敏感”,以及“让您与大皇子殿下之间平添尴尬”,更是轻巧却又尖锐地点出了当前微妙的核心。
——他南理国意图联姻的公主慕容仙,其兄长属意的人选,正是这个曾经为了另一个女人闹得满城风雨、甚至可能至今念念不忘的男人。
这其中的对比与考量,不言而喻。
就在刘玉兰语毕,气氛微凝的刹那,二皇子萧景翊仿佛才从某种漫不经心的神游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姿态闲适,面上带着一丝惯常的、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慵懒,不动声色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慕容赤的方向微微示意。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甚至带着几分兄长对不成器弟弟那种无奈又宽容的口吻,只是这“宽容”之下,隐隐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慕容兄实在不必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我那大皇兄他……唉,天性便是如此,说得好听是率真……嗯,确实率真了些,不懂得隐藏情绪,也缺乏些大局观。”
“往后啊,我看他大抵也就是个安享富贵的闲散王爷,图个逍遥自在罢了。”
“说起来,你我皆是年轻人,谁年轻时没有过几桩风月场上的糊涂事呢?都是可以理解的寻常事,还望慕容兄多多包涵,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更无需因此等小事烦心。”
他这番看似在为兄长开脱、劝慰慕容赤不必计较的言辞,实则效果适得其反。
每一句“率真”、“富贵闲王”、“年轻人糊涂事”,都像是一枚枚无形的钉子,将萧景宸“不成器”、“缺乏**头脑与野心”、“未来于国无望,于位无争”的标签,牢牢地钉死在了慕容赤的认知里。
一个只知沉溺私情、胸无大志、被默认未来仅是“逍遥王爷”的皇子,自然绝非南理公主良配的优选,更不配成为他萧景翊在夺嫡之路上的竞争对手,其威胁程度,已然被降到了最低。
慕容赤能以南理王子身份周旋于国内外诸多势力之间,自然是心思缜密、洞察入微的精明人物。
这二皇子与未来皇妃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其间深意,他瞬间便已了然于胸。
几乎是立刻,那位素未谋面的大皇子萧景宸,在他心中便勾勒出了一个极其鲜明且糟糕的初步形象:
一个好美色而失仪、能力平庸、易为感情所左右、不堪大任的纨绔子弟形象跃然纸上。
反观眼前这位二皇子萧景翊,言谈举止沉稳而不失锋芒,母族势力雄厚,本身似乎也颇得皇帝信重,更重要的是,对方明显流露出了有意结交、拉拢自己的姿态。
两相对比之下,孰优孰劣,何人更值得投资与倚靠,答案似乎已不言而喻。
慕容赤脸上立刻堆起了充分理解、甚至带着几分“感同身受”的诚挚笑容,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回应。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找到“知音”般的感慨,开始顺势吐露自己的“苦水”,这既是情绪的宣泄,更是一种试探与结盟信号的释放:
“二殿下此言,真是说到小王心坎里去了!理解,实在是理解!不瞒您说,这么一听,小王竟觉得与二殿下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啊。”
他适时的叹了口气,眉头微蹙,仿佛想起了什么烦心事,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
“便说我们南理国内吧,我们的太子皇兄,自小便体质孱弱,时常缠绵病榻。那繁重的国事政务,于他而言,每每是力不从心,难以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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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操劳。”
“故而,朝堂内外,但凡是需要代表王室出面、耗费心神精力的大事、要事,或是需要强力手腕处置的棘手难题,到头来,总是少不了由我这个做弟弟的奔波劳碌,勉力支撑起局面,代为承担。”
“这其中诸多艰辛与不得已,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有时夜深人静,独自思量,心中滋味,真是……唉,一言难尽啊!”
他这番诉苦,看似是在抱怨自己劳苦功高却地位尴尬,实则每一句都在向萧景翊清晰地传递着关键信息:
他同样有一位“德不配位”、难以担当大任的兄长;他自身同样具备处理政务、承担重任的能力与实力;并且,他内心深处,对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并非没有想法和野心。
这无疑是在表明,他们二人,是处在相似境遇中的“同类”。
萧景翊听闻此言,眼中骤然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芒,他立刻精准地接收并解读了慕容赤话语中递出的橄榄枝。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加真切热络了几分,再次高高举起酒杯,与慕容赤隔空郑重示意,话语中充满了“知己”间的惺惺相惜:
“慕容兄当真辛苦了!听君一席话,方知你我兄弟,竟是这般同命相怜,确是难得的知己!这世间之事,往往便是如此,能者注定要多劳。”
“有些位置,若是本身德才难以匹配,即便勉强占据,于己于人,也不过是徒增烦扰与负累罢了。”
最后这一句,已是带着露骨的暗示与共鸣。
两人目光于空中交汇,彼此都从对方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了那毫不掩饰的野心火焰,也精准地评估到了对方所能带来的潜在价值与力量。
一种基于共同利益与相似目标的默契,在无声中迅速达成。
一个,迫切需要来自外部的强力支持,以巩固和提升自己在国内的地位,为最终夺取储君之位增加至关重要的砝码;
另一个,则亟需在竞争对手的内部寻找到有力的盟友,以便更有效地打击政敌,削弱对手的势力,为自己艰险的夺嫡之路扫清障碍,增添胜算。
两只精美的酒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叮”的一声清脆悦耳的鸣响。
这声音并不算大,淹没在宴席的丝竹谈笑之中,却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敲定了一份关乎权力与未来的无声盟约。
侍立在侧的刘玉兰,将眼前这尽在掌握的一幕尽收眼底。
她微微垂眸,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不由得加深了些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距离那个梦寐以求、光芒万丈的皇后宝座,似乎又离她近了一步。
第130章 活人的灵堂
沈府之内,一片素缟。
白色的灯笼挂在檐下,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映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凄冷。
仆从们皆身着素服,低头匆匆而行,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府邸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唯有偶尔传来的王氏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指挥声,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正堂已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
一口虽为空棺、却用上好的阴沉木精心打造,并描了金边的棺材停放在中央。
供桌上面摆着香案、三牲供品。
跳跃的烛火映着牌位上“爱女沈星沫之位”几个刺目的大字。
王氏穿着一身过于洁白的孝服,正拿着帕子,装模作样地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她对沉着脸坐在主位、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的沈青山絮絮叨叨:
“老爷,您想想,星沫这孩子,虽说眼下只是衣冠冢,但好歹是咱们沈家的嫡女,这排场若是寒酸了,不仅咱们自家脸上无光,传到大皇子、公主殿下,甚至是闻府耳朵里,像什么话?”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沈家不重视这个女儿,心寒了,以后这情分还怎么维系?”
她见沈青山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黄花梨木的桌面,似在权衡,便又凑近几步。
王氏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
“老爷,您再往深里想。星沫可是应南理国慕容公主之邀去骑马的,结果出了事,大皇子当时也在场。怎么偏偏就咱们星沫有去无回?这里头的关节……”
“咱们沈家识大体,不哭不闹,不追究谁的责任,显得咱们宽容大度。但大皇子和慕容公主,心里能没点数?这情分,他们总得记着吧?这补偿,他们总得表示吧?”
她顿了顿,观察着沈青山骤然亮了一下的眼神,继续加码,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这情分,总得有所表示不是?无论是您在朝中……更进一步,还是赏下些金银田产,那都是他们的一片心意,是咱们星沫用命……换来的体面啊。”
“若是这丧事办得潦草,他们随便派个人来上柱香就走,这情分可不就淡了?这到手的好处,岂不是要飞了?”
沈青山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王氏的话,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沈星沫生死未卜,他最初也是焦急痛心,但连日来,搜救的队伍几乎将悬崖底翻了个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希望越来越渺茫。
人既然大概率是没了,若能借此为沈家、为自己的仕途谋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似乎……也未尝不可。
他沈青山的女儿,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总要为家族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父亲,母亲说得在理。”
一旁的沈月华原本红着眼圈,她对沈星沫这个二姐确有几分真情实感。
以往参加那些她够不上的高级宴会,沈星沫会想着带上她,偶尔得了新奇贵重的首饰也会分她一两件,比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用眼角看人、言语间充满鄙夷的大姐沈云曦好太多了。
她起初觉得,二姐姐生死未卜,人还没找到就急吼吼设灵堂,太过凉薄,于心不忍。
可王氏私下对她说了另一番话,彻底扭转了她的想法:
“我的傻女儿,你光伤心有什么用?你二姐姐怕是回不来了!可这机会难得啊!”
“若大皇子因心中愧疚而来吊唁,见了你,凭我儿的容貌才情,若能得他青眼,哪怕只是在他面前为你说句好话,凭着他皇子的身份,将来你的婚事,岂不是能攀上更高的枝头?”
“什么侯府世子、国公嫡孙,还不是随便你挑?这好处若现在不争,等这事过去了,谁还记得你二姐姐是谁?谁还会给我们沈家面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沈月华的心猛地一跳。
高门夫婿……大皇子殿下的青睐……未来诰命夫人的风光……
这诱惑太大了,瞬间击碎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姐妹之情。
她那点伤心,在巨大的利益前景面前,迅速瓦解、消散。
她立刻转变了立场,坚定地站在了母亲一边,甚至比王氏更积极:
“二姐姐若在天有灵,也定希望我们沈家好,希望我这个妹妹能有个好归宿,光耀门楣。这灵堂,不仅要设,还要设得风风光光!不能让二姐姐走得冷冷清清!”
于是,无论庆嬷嬷和香橙如何哭求,声音嘶哑,几乎要磕头出血,沈青山和王氏都铁了心。
沈月华更是冷着脸,拿出主子的派头呵斥道:
“庆嬷嬷,香橙,我知道你们对二姐姐忠心,但主子们决定的事,岂是你们能置喙的?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扰乱灵堂清净,小心家法伺候!还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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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嬷嬷看着这冷漠虚伪的一家子,心寒如冰。
她拉住哭得几乎脱力、双眼肿得像桃子的香橙,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低声道:
“香橙,好孩子,别哭了,哭坏了身子,等小姐回来谁伺候?你悄悄从后门出去,跑一趟闻府!去求见国师大人!”
“小姐明明还活着,他们这是要咒死小姐啊!若是小姐正在哪处山崖下苦苦支撑等着人去救,知道家里这般作为,岂不是要活活气死、寒心死!快去,现在只有闻府,只有闻家能来为小姐主持公道了!”
香橙猛地抹了把眼泪,重重一点头。
她趁着前院忙乱布置灵堂,无人注意,转身就提着裙子拼命往后门跑。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小姐!不能让小姐寒心!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香橙气喘吁吁、发髻散乱地跑到沈府大门前。
她正准备冲出去,却恰好见到一辆挂着闻府标志的马车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面色凝重的闻良平带着温文尔雅的长子闻鑫走了下来。
香橙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灯塔,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闻老爷!闻大公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吧!老爷夫人他们……他们要给小姐设灵堂了!小姐还没死啊!庆嬷嬷让奴婢来求闻家为小姐主持公道!”
闻鑫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最是心软。
见小丫鬟如此凄惶狼狈,心中不忍,连忙上前虚扶了一下,温声安慰道:
“快别哭了,起来慢慢说。闻家断不会看着沈表妹受委屈。父亲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你放心,祖父已亲自测算过天机,沈表妹……她福泽深厚,尚在人间。”
“真……真的?”香橙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街角的宁静。
大皇子萧景宸带着贴身侍卫青杨,骑马疾驰而至,显然也是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青杨刚勒住马缰,锐利的目光就落在了正温言安慰香橙、姿态亲近的闻鑫身上。
看着闻鑫那副斯文俊雅、轻易就获得香橙好感和信任的模样,青杨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气闷。
他的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子碍眼,惺惺作态!
第131章 悸动与羡慕
门房早已飞奔入内通报。
闻良平和萧景宸同时到来,沈青山不敢怠慢,连忙命人打开中门,亲自迎了出来。
见到二人,他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惶恐之色,躬身行礼:
“下官参见大皇子殿下。闻兄,您也来了……唉,小女福薄,遭此大难,实在是……下官心如刀割啊……”
闻良平看着满府刺目的白,眉头紧皱。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节,沉声道:
“沈兄,事关星沫,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一行人来到正堂,那布置得“像模像样”、甚至堪称奢华的灵堂赫然映入眼帘,那口空棺材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闻良平涵养再好,此刻也按捺不住怒火,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绕弯子,正色厉声道:
“沈大人!我父亲,当朝国师,已亲**香问天,测算过星沫的命格!她阳寿未尽,生机未绝!这些东西,赶紧给我撤了!莫非你们真要咒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沈青山被他疾言厉色的质问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汗涔涔而下,眼神下意识地瞟向身旁的王氏,带着几分慌乱、犹豫和询问。
萧景宸自进门起就冷着一张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看着那口扎眼的空棺材,想到了那个在星辉塔下舍命救他、在崖边奋不顾身救了慕容仙,自己却随马一跃身影决绝的少女。
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竟被自己的至亲家人如此迫不及待地当作谋取利益的工具,心头怒火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
他不再废话,薄唇紧抿,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给我砸。”
早已憋了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可发的青杨,闻言如同得了赦令。
他想都不想,飞起一脚,蕴含着他这些日子所有的愤懑与担忧,狠狠踹向灵堂正中的香案!
“哐当”一声巨响,香炉、供品滚落一地,蜡烛倾倒,瞬间点燃了垂落的白布,火苗蹿起!
“救火!快救火!”王氏失声尖叫。
但青杨身后的侍卫们也都是萧景宸的亲信,或多或少都受过沈星沫的恩惠或对其心怀敬意,见状毫不迟疑,纷纷动手。
掀桌子、扯白帆、摘灯笼、甚至几人合力去推那口棺材……
一时间,灵堂内一片狼藉,乒乓作响,伴随着王氏的尖叫和沈月华的惊呼,乱成一团。
王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尖叫一声,脸色惨白,缩到沈青山身后,瑟瑟发抖,哪还有半点方才指挥若定的主母风范。
沈青山脸色煞白如纸,看着面色冰冷如霜的萧景宸和一脸怒容、目光如电的闻良平,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点借着丧事谋利的心思,在这绝对的力量和碾压般的威势面前,被彻底碾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惶恐与后悔。
……
京郊别院,远离了尘世喧嚣与沈府那令人作呕的虚伪。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慵懒地洒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荻花海上。
银白色的荻花穗子沉甸甸地垂着,风过处,起伏如浪,沙沙作响,如同情人间温柔而缠绵的低语,又似天地间最自然的安神曲。
汉白玉砌成的石阶冰凉,却坐着一玄一素两道身影,仿佛构成了这秋日画卷中最和谐的一笔。
萧无极身着玄色常服,衣襟袖口以暗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冷冽,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像。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少女身上。
沈星沫裹着他那件宽大的素色外袍,更显得身形纤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正闭目盘坐,调息运功,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沉静安然,宛如千年雪山之巅一株遗世独立的孤松,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坚韧,与这荻花海的苍茫融为一体。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冷峻难以接近的姑娘,在情绪翻涌、卸下心防时,又能清灵鲜活似林间奔涌的清泉。
就在前几日,她伤势稍稳,意识尚在模糊与清醒间徘徊时,竟会不管不顾地、像寻求庇护的雏鸟般,一头扎进他怀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寻求温暖和安全感。
那全然依赖、脆弱又信任的姿态,与他记忆中那个几年前满大街追着二皇子跑、被全京城嗤笑为“花痴草包”的粗俗少女,判若两人,让他第一次对自己过往的认知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他想起许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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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嫂庄皇后笑盈盈地问他:“让她给你当媳妇,你可喜欢?”
几年后,庄皇后伤重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却执着地嘱托他,日后定要多看顾她为他选的小媳妇。
那时,他碍于皇嫂的情面认真应下。
后来,他远远看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言行无忌的小丫头,为了二皇子萧景翊闹得满城风雨,成为京城笑柄。这坐实了他心中对她“不堪造就”的评价。
当她于星辉塔“遇害”,他决定亲自前去埋了她。
当时,他心里对着已故的庄皇后默念:
皇嫂,左右你的心愿,不过是希望她嫁入皇家,一生荣华安稳。
她心属景翊,执迷不悟,如今落得个身死被抛尸的下场,我便亲手埋了她,也算给了她体面,全了你与她母亲的情分,也算是不负你所托了。
谁知,她命不该绝,竟离奇地活了过来。
更令他意外的是,活过来的她,仿佛脱胎换骨,洗净了铅华。
她不再痴缠二皇子,目光变得清明而坚定,转向了更为稳重可靠的大皇子萧景宸。
他起初冷眼旁观,心想,这姑娘嫁入皇家的执念倒是未改,只是换了目标,倒也懂得权衡利弊了。
也罢,既然是皇嫂的心愿,景宸也是个端方正直、值得托付的孩子,他便在暗中护她一程,让她得偿所愿,也算对得起皇嫂临终所托。
然而,随着一次次偶然又必然的接触,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个他看着从小婴儿长成的少女,身上仿佛有着一层层的迷雾。
拨开了迷雾,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动人心魄的吸引力。
她聪慧、果决,有时狡黠如狐,有时又坦荡得惊人,行事自有章法,完全不似寻常闺阁女子。
五年一度的大登塔,她竟能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攀上第四层。
在萧景宸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拼命以身相护……
那一刻,他心中竟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却清晰的……悸动与羡慕。
羡慕他的大侄子,能让她如此不顾性命地付出。
那情态,依稀还有当年她对萧景翊那般不顾一切的痴傻影子,却又比那时多了份清醒的认知与强大的力量,显得尤为珍贵。
第132章 喜欢便送你
大登塔的时候,星辉塔禁制全面爆发,能量乱流肆虐。
看着她如断线风筝般被狂暴的能量弹射而出,衣裙染血,身影无助,他想都未想,身体已先于意识而动。
将什么皇叔身份、什么男女大防、什么自身安危全都抛诸脑后,不顾一切地飞身去接。
将她那轻盈却承载着巨大冲击力的身躯牢牢护在怀中的那一刻,清晰地感受到她骨骼的纤细与生命的脆弱。
而她,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本能地寻找热源,脑袋无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小猫,发出细微的嘤咛。
若非因强接她而引动了塔内古老禁制的恐怖反噬,受了不轻的内伤,气血翻腾,他竟有些……舍不得放开那片刻的温暖与依赖。
他强忍着喉头翻涌的血气,凭借超凡的意志力,将她迅速安置边上的草地上,便匆匆离去。
无人知晓,刚转过墙角,他便压抑不住,一口淤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他却只是随意拭去嘴角血迹,眸光深沉地回头望了一眼乱成一团的星辉塔。
那一夜,他带着未曾痊愈的伤体,去了皇陵。
在庄皇后陵前,他摒退守卫,独自静立良久。
夜风拂过他墨色的衣袂,带着陵园特有的肃穆与清冷。
“皇嫂,”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陵前显得格外清晰,
“我应该一开始,就好好听你的话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审视自己的内心,“边关驿报,北境或有异动,我需亲自去巡查三月。走之前,我再去问问她,若她还是想要嫁景宸,那就……”
他艰难道:“那就嫁吧。”
从皇陵回来,鬼使神差地,他隐匿了气息,去了她的暖星阁窗外。
却意外听到她说几个皇子,“一个都不想嫁。”
那一刻,他沉寂多年、古井无波的心湖,竟像是被投入一颗滚烫的石子,漾开了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心情莫名地大好,连日来因伤势和朝务带来的沉郁都消散了不少。
以至于他会罕见地主动现身,与她做出那个看似一时兴起的约定
——他需离京三月,托她照看他那三个不让人省心、处境微妙的皇侄,待他归来,许她一个愿望,只要不违道义,力所能及,皆可应允。
思绪纷飞间,如同荻花飘絮,掠过心头。
萧无极起身,取过一旁的紫铜狻猊香炉,动作优雅地拈起一小块上好的沉水檀香。
随着檀香的引燃,青烟袅袅,带着宁神静气的淡雅香气,徐徐上升,萦绕在两人之间,为这幅静谧的画面增添了几分禅意。
他看着那烟雾中少女沉静如玉雕的侧颜,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沈星沫身上那种谜一样的诱惑力,并非错觉。
她就像一本看似封面简单、却内蕴乾坤、记载着失传秘辛的古籍,初看只觉寻常,细读之下方知奥妙无穷,让人忍不住想要一页页深入翻阅,探究她所有的秘密,了解她全部的过往与心思。
而此刻沉入识海、全力引导体内灵气修复经脉和内腑暗伤的沈星沫,在萧无极身上那纯正浑厚、至阳至刚的龙气的无形滋养下,恢复得极快,远超她自己的预期。
随着那支檀香青烟的升起,她敏锐的神魂感知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却坚持不懈、充满了担忧与虔诚的祈念之力。
跨越空间,遥遥传来——是闻玄罡那老小孩。
他正不顾消耗、日以继夜地以玄门秘法苦求,声声切切,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祈求祖师奶奶平安,祈求她速速回归,重振玄门。
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老国师,对玄门传承、对她这个“祖师奶奶”的执念,还真是深得可爱,又带着点让人无奈的固执。
念在他一片赤诚,一心为了玄门道统不灭的份上,便……遂了他的愿吧。
荻花如雪,映着秋日高远澄澈。
风过处,掀起层层叠叠的白色波浪,美得惊心动魄。
沈星沫体内灵力运转数个周天,将最后一丝郁结的伤势抚平,只觉通体舒泰,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蕴,清澈剔透,宛如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
她转头,恰好对上萧无极深邃如寒潭、正若有所思凝视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自然而然地展颜一笑。
那笑容,带着伤愈后的轻松与鲜活,如同冲破云层的晨曦,在这片无垠的荻花背景前,竟有种浑然天成、不染尘埃的美,让见惯风月、心硬如铁的摄政王也不禁有瞬间的失神,心跳漏了一拍。
“这些天,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并慷慨收留,”
沈星沫声音清越,带着真诚的感激,不卑不亢,
“托王爷的福,我的伤已好了七八分,是时候该回去了。想必家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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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等得急了。”
她说到“家中”二字时,语气微不可察地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萧无极神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提出离开,深邃的眼底波澜不惊,淡淡道:
“巧了,本王在此处需亲自督办的事务也已办妥,明日便启程回京。沈二小姐若不嫌弃,可与本王同行。”
“如此,甚好。那便叨扰王爷了。”
沈星沫从善如流。
从此处回京城,马车慢行也不过两个时辰左右。
有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同行,不仅安全无虞,诸事不用自己操心,更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盘查,自然是求之不得。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掠过这片让她心生宁静、仿佛能洗涤灵魂的荻花海。
想到即将离开这处暂时的避风港,重返那座充满算计与虚伪的京城牢笼,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与眷恋。
这里的自由与安宁,是京城难以给予的。
萧无极将她这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微动,状似随意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今日的天气:
“这处别院,地处僻静,景致尚可,连着这片荻花和水域,倒是个散心休憩、远离纷扰的好去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起伏的花海,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现,正是萧无极的贴身隐卫首领飞蓬。
他始终低垂着眼睑,面容模糊在阴影里,双手却稳稳地捧着一个雕刻着简单云纹的紫檀木匣。
他恭敬地递到沈星沫面前,动作迅捷而精准,没有一丝多余。
沈星沫彻底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厚赠。
这处别院虽不张扬,但占地广阔,景致绝佳,距离京城又近,价值何止万金?
萧无极微一颔首,飞蓬便将那沉甸甸的匣子轻轻放在沈星沫手边的石阶上。
随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空气中一般,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摄政王喜静,若非主子明确指令,这些隐卫绝不会多停留一瞬,多发出一丝声响。
沈星沫迟疑地、带着几分梦幻感地打开那紫檀木匣。
里面厚厚一叠文书,最上面赫然是这处别院以及周边广阔荻花地、连同那片清澈水域的地契和房契,朱红的官印鲜艳夺目。
第133章 当以身相许
“王爷……这、这太贵重了。”
沈星沫确实打心眼里喜欢这里,甚至刚才那一瞬间动过将来能否买下或租住的念头。
但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懂。
救命之恩尚未报答,怎能再收如此重礼?
这简直比救命之恩还让人难以承受。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又转,看着那片在风中摇曳生姿、如同在向她招手的荻花,想到未来可能拥有的自由天地,她终究没能硬气地把话说死,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带着一丝挣扎:
“王爷救命之恩,星沫尚不知何以为报,心中惶恐,怎好再收如此厚礼……这……”
她想说,救命之恩重如山,她或许可以凭借逐渐恢复的修为,护他此生安稳康健,百邪不侵,权作回报。
然而话未出口,就被一个清脆活泼、带着几分揶揄的女声打断。
“哎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沈二小姐也可以考虑以身相许的嘛!”
只见一个穿着利落黑色劲装、身形矫健、眉眼灵动活泼的女子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正是隐卫中性格最跳脱、胆子也最大的飞葵。
飞葵轻功卓绝,侦查能力一流,可惜天生话多藏不住事,为此没少受罚,不是去扫马厩就是去抄写枯燥的兵书府规。
这次她眼见自家王爷又是赠别院又是默默注视的,实在没忍住插了话。
隐在附近各处的其他“飞字辈”隐卫们,虽然身形未动,心中却都在暗暗扶额叹息:
这个傻葵,看来是马厩还没扫够,或者又想挑战抄写一万遍《隐卫守则》了。
然而,出乎所有隐卫乃至沈星沫的意料,萧无极非但没有立刻沉下脸斥责,反而朝飞葵投去淡淡一瞥。
那眼神中……似乎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捕捉的……赞赏?
众隐卫集体默然,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王爷今天……是不是被夺舍了?还是他们集体出现了幻觉?
沈星沫也被这直白得近乎莽撞的话弄得一怔,随即失笑。
倒也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这姑娘性情率真可爱。
她顺着话头,当真掰着白皙纤细的手指算道:
“飞葵姑娘这话……若细算起来,连头带尾,这确实是王爷第三次救我了。”
第一次是星辉塔下,他本欲埋尸,她吸食了他的龙气离奇复活;
第二次是星辉塔禁制反噬,他于危难之时接住坠落的她,用自身功德之气助她活命;
第三次便是这悬崖之下,他仿佛从天而降,将她从昏迷与可能的野兽口中带离,并用自身的紫金龙气供她修炼康复。
她笑吟吟地看向萧无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试图缓解这略显尴尬又微妙的气氛:
“可是,我记得……王爷早已有心仪之人,自幼便定下婚约,真是可惜了。”
萧无极闻言,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动,眼眸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他不置可否,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辨,让沈星沫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星沫只当他默认了那桩婚约的存在,不便多言,便将话题转回,试图表达自己的谢意:
“王爷身份尊贵,富甲天下,想必寻常之物也入不了眼。不知王爷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是棘手之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星沫可以略尽绵力。”
她自觉随着伤势痊愈和龙气温养,修为恢复了不少,许他一个力所能及的愿望并非虚言,也算偿还部分恩情。
萧无极看着她明明年纪尚小,脸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婴儿肥,却偏要摆出一副老成持重、无所不能的超然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
那强装严肃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他努力压下指尖那蠢蠢欲动的念头,顺着她的话,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与逗弄,道:
“哦?沈二小姐这是要许本王一个愿望?无论本王想要什么,你都能帮本王实现?”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想看她如何接招。
沈星沫想到自己肩负的使命、逐渐恢复的力量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整个玄门,信心十足,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笃定:
“没错,我许王爷一个愿望。只要不违背天地道义,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必当竭尽全力,为王爷达成。顺便,”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带着点小得意,
“在你不在京城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管管你家那三个……嗯,您那三个身份尊贵的皇侄。”
她差点顺口说出“熊孩子”,幸好及时改口,暗自庆幸。
这个答案,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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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达了回报,又主动接过了他之前的托付,显然让萧无极非常满意。
他冷硬的唇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清晰的弧度,露出了一个真正称得上愉悦和放松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回大地,竟有种夺人心魄的魅力。
“口说无凭。”
萧无极收敛了笑意,目光再次落在沈星沫纤细的脖颈上,那里系着一根不起眼的红色丝绳,末端隐没在衣襟下,
“沈二小姐脖子上这方小印,样式古朴,灵韵内敛,倒是别致,不如就赠予本王,当作信物吧。”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啥?她的白玉螭虎钮大印?
沈星沫下意识地一把按住胸口,将那方紧贴着肌肤、带着她体温的印信紧紧护住。
这可是她玄门大师姐身份的象征,与玄门大事息息相关,更是陪伴了她五百多年,自毁重塑后也要跟着她的白玉螭虎钮大印啊。
但转念一想,萧无极三次救她性命,恩同再造,恩重如山。
他既然开口索要信物,于情于理,自己若断然拒绝,未免太过忘恩负义,不近人情。
再者,这大印自上次在星辉塔为护主而强行激发力量、重塑形态后,灵性受损严重,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缓慢吸收天地灵气自我修复,进度缓慢。
若能跟随在身负真龙之气、紫气萦绕的萧无极身边,时时受其精纯龙气温养,对大印本身而言,乃是千载难逢的莫大造化。
必然能加速其灵性恢复,甚至可能因龙气滋养而产生意想不到的良性蜕变。
她摸了摸腰间那块萧无极之前赠予她的、触手生温、雕工精湛的蟠龙玉佩,又看了看手边匣子里那厚厚的地契。
心想,这不过是完成愿望的一个凭证,一个暂时的保管,待他日他提出愿望,自己帮他达成之后,再向他讨要回来便是。
他堂堂摄政王,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总不至于贪墨她一个小姑娘家这方看似普通、只是有点特别的印章吧?这对他并无实际用处。
萧无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小手紧紧抓着胸口的印信,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时而紧张,时而思索,时而权衡。
那丰富的小表情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他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最终决定,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纷呈的默剧。
第134章 以此印为信
终于,他看到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如同割肉般的不舍与挣扎。
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利落地解下了颈间的红绳。
那方洁白莹润带着一丝鲜嫩的翠意、螭虎钮雕刻得栩栩如生、透着古老苍茫气息的小印,躺在她白皙柔嫩的掌心,被托着,郑重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红绳垂落,轻轻晃动。
“那……便以此印为信。望王爷……妥善保管。”
沈星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郑重嘱咐道。
交出大印,如同交出了部分身家性命,让她心中空落落的。
萧无极伸出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动作沉稳地将那方小印连同红绳一起接过。
印信还带着少女身体的余温和一丝若有若无、清洌独特的体香。
他将印章紧紧握在掌心,那微凉的玉质触感和残留的体温,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某种莫名的躁动。
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满足感与踏实感。
仿佛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失而复得的珍宝,连带着周身常年不化的寒意都似乎消散了几分。
这一幕,惊得藏在最近一棵大树茂密枝叶间、负责近距离警戒的飞蓬,差点一个心神失守、真气岔道从树上掉下来。
——这、这、这真是他们家那个不近女色、冷心冷情、视万物如刍狗、连先帝赏赐的美人都能直接扔出府的王爷吗?
莫不是……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吧?
还是说,这位沈二小姐,其实是什么修炼千年的狐仙,给王爷下了降头?
……
手中的地契文书带着微凉的触感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沈星沫低头看着紫檀木匣里那叠代表着巨额财富和一方净土的文书,仍有几分不真实感,仿佛置身于一场华美的梦境。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片让她心灵宁静、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纷扰的荻花海,这处清幽雅致、一草一木都透着用心的别院,就成了她名下的产业了?
她心中不由喜滋滋地盘算起来,驱散了因交出大印而产生的那点失落。
等完成了对这具身体“沈星沫”的承诺,了却了这桩因果,再找到自己遗落的本命法器和祭塔的一魄,恢复完全的自由身。
届时,她便带着忠心耿耿、如母如友的庆嬷嬷和活泼可爱、忠心护主的香橙,远离京城的是非恩怨、阴谋诡计,隐居于此。
春日赏荻芽破土,夏日泛舟采莲,秋看荻花如雪,冬围炉火品茗……
闲时修炼,闷时垂钓,想想都觉惬意悠然,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心情一舒畅,连带着对那个在京城日夜不停、不惜耗费心神寿命、焚香祷告的老小孩闻玄罡,也生出了几分不忍和怜悯。
罢了罢了,看他为了玄门传承、为了寻回“祖师奶奶”如此尽心竭力、几乎走火入魔的份上,便给他一点明确的回应,免得他忧思过甚。
若真的伤了根基,那倒是自己的罪过了。
毕竟,此间事了,她还需要借助玄门的力量和情报网,做人总不能只用他们而不管他们的。
她收敛心神,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而古老、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法印。
指尖灵光微闪,如萤火汇聚,她以指为笔,引动周遭虽然稀薄却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在虚空中飞快地勾勒出几个蕴含着玄奥道韵、金光流转的符文。
那符文并非此界文字,而是更接近本源大道规则的显化。
随后,她指尖轻弹,如同拨动琴弦,将那几枚凝实的淡金色符文精准地打向石阶旁香炉中那缕依旧袅袅上升、直通天际的青烟。
符文悄无声息地没入青烟,那原本笔直向上、仿佛要直达九霄的烟柱骤然一颤,随即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与灵性般,在空中蜿蜒扭动起来。
不再受自然气流影响,自顾自地划出一个个与沈星沫所画符文完全一致、却放大了数倍的奇异轨迹。
金光在青烟中若隐若现,久久不散,才慢慢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
京城,闻府深处,防守最为严密的静室。
香烛长明,火光稳定,将室内映照得一片通明,气氛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种紧张的期待。
闻玄罡须发皆白,面容因多日不眠不休的作法而显得异常憔悴灰败,眼窝深陷,但那双老眼却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灼热光芒。
他身穿正式无比、绣着日月星辰八卦图的紫色法袍,盘坐在中央最大的蒲团之上。
他身后,一众玄门核心弟子,包括他的孙子闻鑫,皆闭目盘坐,面色肃穆。
随着闻玄罡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引导,齐声诵念着玄门秘传的祈福寻踪经文,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加持在法坛之上。
供桌之上,三柱儿臂粗的特制清香燃烧已过半,青烟笔直上升,直达静室雕刻着北斗七星的穹顶,凝而不散。
就在沈星沫在远方荻花海畔打出那道蕴含着“安好,明日即归”信息的回应符文的瞬间——
供桌之上,那三柱笔直得如同尺子量过一般的青烟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握住!
随即,在闻玄罡及其弟子们震惊的感知中,那青烟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般,诡异地改变了方向!
它们不再遵循物理规则直上直下,而是开始在空中自主地拐弯、盘旋、交织,灵动无比地形成一组短暂却清晰无比、与沈星沫在远方画出的符文隐隐呼应、道韵相合的奇异图案!
那图案复杂而玄奥,金光一闪而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安抚之力!
“呃!”几名功力稍浅的弟子受到气机反震,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闻玄罡却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那变幻的、仿佛在传达某种信息的香烟,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激动得浑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干枯的手指紧紧抓住膝盖上的法袍,几乎要将其撕裂,眼眶迅速湿润,老泪纵横!
“回、回来了!有回应了!是祖师奶奶……不,是星沫!是我的星沫果然有大造化!天地庇佑,玄门不衰啊!道统有望矣!”
他声音嘶哑哽咽,带着哭腔,又强自压抑着巨大的喜悦,显得异常怪异,却充满了发自肺腑的虔诚与激动。
连日来的焦虑、担忧、绝望,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狂喜的洪流,冲击着他年老的身心。
第135章 圣女代言人
守在一旁主要负责护法的闻鑫被祖父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吓了一跳。
他连忙上前扶住他激动得有些摇晃、几乎要瘫软的身体,急切而担忧地问道:
“祖父!您怎么了?是……是法力消耗过度了吗?还是……有了沈家表妹的确切消息了?”
他也看到了那香烟的异象,心中惊疑不定。
闻玄罡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险些在弟子们面前失言,泄露天机。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几乎要溢于言表的泪水,迅速恢复了平日那副高深莫测、威严持重的国师形象。
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花白胡须,瞥了孙子一眼,刻意用一种神秘莫测、讳莫如深的语气,低声道:
“天机……不可泄露。尔等只需知道,星沫安然无恙,且福缘深厚,于我玄门,于大胤,皆是大幸之事!”
他心中却是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祖师奶奶不仅安然无恙,竟还能在距离京城如此之远的地方,隔空施展如此玄妙精准、蕴含无上道力的传讯之法!
这说明她的力量正在快速恢复,甚至可能远超他的想象!
这是玄门大兴之兆,是千古未有的契机啊!他必须把握住!
他不能再耽搁了。闻玄罡猛地站起身。
也顾不得整理因激动而有些凌乱的宽大法袍,对大弟子公孙策匆匆交代一句,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看好这里,带领众人继续祈福,直至香烬,不得有误!”
便脚步匆匆,甚至因为体虚和激动带着点踉跄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连惯常使用的拂尘都忘了拿。
他必须立刻进宫面圣!
他得好好想想,编一个……不,是向皇上汇报一个合情合理、逻辑自洽、又能最大限度提升沈星沫地位、让皇室和天下人都不得不重视她、敬畏她的“故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重生归位的祖师奶奶,性子似乎有些疏淡超然,对玄门俗务并不十分上心,甚至可能随时会抽身离去。
若不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她与玄门、与大胤朝堂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借助皇室的力量为她正名立威,万一她哪天觉得无趣或麻烦,撂挑子走了,他哭都来不及!
必须把这位“活祖宗”牢牢“供”起来!
皇宫,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息静静弥漫。
皇帝萧泽刚批阅完一堆奏章,略显疲惫地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便见内侍躬身进来禀报,说国师闻玄罡有紧急要事求见。
他看着风风火火闯入、连象征身份的紫色国师朝服都有些穿歪了、头发也略显凌乱的闻玄罡,面露讶异:
“国师何事如此匆忙?可是……有了星沫那孩子的确切消息?”
他心中对沈星沫的生死并未抱太大希望。
那悬崖他虽未亲至,但听回报也知道其陡峭险峻,搜寻多日毫无踪迹,连片衣角都没找到,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非看在闻府和已故庄皇后的面子上,加上大皇子和南理公主那边也需要交代,他也不会派出那么多人力持续搜寻,早已在心里给沈星沫判了“死亡”。
闻玄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既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又混合着一丝窥见天意后的震撼与玄妙。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依照臣礼深深躬身,声音沉痛却异常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回陛下,老臣连日焚香祷告,沟通天地,耗尽心神,终于……在今日巳时,得了上天启示!”
萧泽闻言,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神色严肃起来,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太监。
他对闻玄罡的玄门本事是将信将疑的,但对方国师的身份和以往的某些精准预言,又让他不得不重视:
“哦?上天启示?国师请讲。”
他倒要听听,这老国师能说出什么花来。
“陛下,沈家二女星沫,此番坠崖遭劫,看似不幸,实乃命中注定的一番磨难,亦是其莫大的造化与机缘!”
闻玄罡开始了他精心编织、半真半假的故事,语气充满了虔诚与敬畏,
“她坠落悬崖,并非如寻常人般粉身碎骨,而是……得蒙我大胤朝守护神,圣女娘娘显圣相救!”
“圣女娘娘?”
萧泽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关于圣女娘娘呼风唤雨、庇佑国运的传说在典籍中有所记载。
但年代久远,早已沦为近乎神话的故事,鲜少被官方正式提及,更不用说相信其真的显灵了。
“正是那位传说中的圣女娘娘!”
闻玄罡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虔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陛下明鉴,古籍有载,圣女娘娘虽以肉身为祭,但其英灵一直庇佑着天下苍生!此次,圣女娘娘感知沈星沫此女体质特殊,命格玄奇,与我玄门有宿世缘法,更与她自身亦有莫大夙缘。”
“故而在其命悬一线之际,以无上神通护其周全,并将其引入一处凡人难觅的秘境福地之中疗伤续命,授其玄机!”
他偷偷观察了一下萧泽将信将疑的神色,知道光靠空泛的传说不足以取信,继续加码,细节也丰满起来:
“而且,经此一劫,受圣女娘娘点化,沈星沫那特殊的体质已彻底觉醒,与圣女娘娘之间建立了某种玄妙不可言说的联系!”
“老臣拼着折损寿元,方才测算出,此后,圣女娘娘若需显圣,施展大神通护佑我大胤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很可能会借沈星沫之身施展!换言之,沈星沫将成为圣女娘娘在凡尘的……代言之人!是连接圣女与我大胤的桥梁!”
他巧妙地将可能惊世骇俗的“借尸还魂”换成了更温和、也更显尊贵的“代言人”和“桥梁”。
闻玄罡说得玄乎其玄,结合沈星沫之前在大登塔上出人意料的表现,以及她坠崖多日、动用大量人力搜寻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诡异事实,再加上他此刻无比笃定、甚至带着点狂热的态度,这番说辞竟也显得不是完全不可信,反而为沈星沫的幸存提供了一个看似最“合理”的解释。
萧泽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着龙案。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看穿闻玄罡的真实想法:
“国师确定,沈星沫确实还活着,并且……明日就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
这才是关键。若人回不来,一切皆是空谈。
“老臣以自身性命、以及这国师之位担保!”
闻玄罡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斩钉截铁,目光毫不回避地与萧泽对视,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圣女娘娘启示明确,明日,此女必将安然归来,现身于沈府门前!若有虚言,老臣愿受任何惩处!”
萧泽目光深邃地看着闻玄罡。
他知道这位老国师对玄门、对所谓的天意和祖师传承有着近乎执拗的信仰,不太可能在此等关乎国师威信和玄门声誉的大事上信口开河、自毁长城。
而且,他提到了圣女娘娘……这触及到了皇室的一些古老秘辛和正统性。
也罢,是真是假,明日巳时便可见分晓。
正好,他也想借此机会,亲眼看看这玄门法术,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灵验神奇,这沈星沫又是否真的有了如此惊人的造化。
若真如此,那沈星沫……其价值和意义,就远非一个普通官家女子可比了,必须重新评估和对待。
“既如此,朕便等着明日。”
萧泽最终缓缓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郑重,
“若星沫真能平安归来,实乃我大胤之福,亦是她自身的造化。朕,定当遵从天意,予以重赏,并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陛下圣明!此乃社稷之福!”
闻玄罡心中一块千钧巨石终于落地,深深叩拜,恭敬退下。
他知道,皇帝虽然未必全信,但至少已经接受了这个“故事”,并且愿意观望。
这就足够了。
第136章 期待有神迹
皇帝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就是风向标。
很快,国师闻玄罡在御前断言沈星沫被开国圣女所救、明日即将归来,并且将成为圣女在凡间代言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从皇宫迅速传遍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层,继而扩散到市井小巷。
从王公贵族到市井小民,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此事,将这作为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有人深信不疑,感叹圣女显灵,国运昌隆;
有人将信将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明日结果,准备看闻国师的笑话;
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闻国师是老糊涂了,或者是为了保住沈星沫的名声而编造的谎言。
但无论如何,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沈府,伸长了脖子,怀着各种心思,等待着明日的到来,准备见证这可能是近年来京城最富戏剧性的一幕。
沈府之内,气氛更是诡异多变,如同翻了天的染缸。
沈青山得知消息后,先是极度震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随即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若女儿真能活着回来,还得了这般“圣女代言人”的惊天造化,那对沈家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比什么加官进爵、金银赏赐都要荣耀百倍!
他立刻下令,将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干净、塞在角落里的白幡、孝服统统找出来,一把火烧掉!
换上最鲜艳喜庆的红绸、灯笼装饰门庭,仿佛之前那个急不可待要办丧事、谋好处的人不是他一般,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王氏心中五味杂陈,既怕沈星沫回来追究她撺掇设灵堂之事,心中忐忑不安;
又隐隐期待若那“圣女代言人”的身份真的坐实,沈家能跟着鸡犬升天,她作为主母也能捞到不少好处和脸面。
她面上却堆满夸张的笑容,指挥着下人忙前忙后,做足了一副盼女归来、喜极而泣的慈母姿态,只是那笑容底下,多少带着点心虚和不确定。
闻府那边,则是真心实意的欢喜和忙碌。
闻老夫人正与儿媳姚氏在花厅里商议着。
“母亲,后日便是星沫那孩子的生辰,及笄之礼。沈府先前那般作为,怕是早将这事抛到脑后了。”
“这孩子命苦,亲娘去得早,如今又刚经历这般生死大难,我们作为外家,若再不给她撑腰,还有谁疼她?”
姚氏语气心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不如在府里为她好好办一场及笄礼,仓促是仓促了点,但只要我们尽心,必定能办得风风光光。”
“一来去去坠崖的晦气,二来也借着热闹给她压压惊,增添福气,三来,也是向京城所有人宣告,我们闻府,永远是她的后盾!”
“难为你这个做舅母的,真心实意为她打算。老身也是这么想的,正要跟你商量呢。”
闻老夫人点头附和,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容。
姚氏笑着起身:
“我这就去安排,定要将及笄礼办得妥妥帖帖,所有用度都从我的嫁妆里出,务必让星沫感受到家的温暖。”
两府上下,乃至整个京城,都在一种奇异、期待、怀疑、兴奋交织的复杂氛围中,迎来了决定性的一天。
……
翌日
沈府大门前,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闻讯而来的百姓、各府派来打探消息的管事小厮、以及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将门前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嘈杂的议论声如同蜂群嗡嗡作响。
负责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们不得不手持兵刃,组成人墙,费力地拦在府门前,额头上满是汗水。
沈青山穿着簇新的官袍,带着打扮得花枝招展、却难掩紧张神色的王氏和沈月华,以及闻府众人,皆穿戴整齐,站在府门前最显眼的位置翘首以盼。
大皇子萧景宸、闻良平、闻鑫等人也赫然在列,神色各异。
连二皇子萧景翊也难得地陪着精心装扮过、试图维持温婉形象的沈云曦来了。
沈云曦自是要去王氏身边的,毕竟这是主人难得可以出风头的位置。
二皇子则站在稍远一些、却又足以看清全场的地方,神色复杂难辨,目光闪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街的尽头,等待着那可能见证奇迹或谎言破灭的一刻。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
就在一些人开始不耐烦地窃窃私语,怀疑国师预言是否失准,准备看笑话时——
清脆而规律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平稳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从街角清晰地传来。
一辆外观朴素无华、却通体用乌木打造、透着一种沉静不凡气度的马车,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由两匹神骏的黑马拉动着,缓缓驶来。
马车前后并无大量仪仗扈从,只有寥寥数名身着黑色劲装、气息内敛深沉、眼神锐利如鹰的护卫随行,正是摄政王府标志性的飞字卫。
他们默默地护卫在马车周围,无形中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让喧闹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几分。
马车最终在沈府门前稳稳停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成百上千道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那静止的马车车厢。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力量感与贵气的大手从里面掀起。
紧接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弯腰,从容地从车厢内探身而出。
正是沈星沫!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水蓝色细棉布长裙,料子普通,并非绫罗绸缎,但剪裁合体,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清雅脱俗,宛如雨后初荷。
她的面容虽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饱满,眼神清澈沉静,如同幽深的古井,不见丝毫坠崖后的惊惶、恐惧与狼狈,反而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从容与沉淀。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站在车辕上,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扫过神色激动、谄媚、惊疑不定的“家人”。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沈府门楣上那些匆忙换上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极其滑稽的喜庆红绸灯笼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人群中,一些深信“圣女显灵”的百姓,激动地高呼着“恭迎沈二小姐归来!圣女娘娘保佑!”……
然后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一般,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向着沈星沫所在的方向虔诚地叩拜起来,脸上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圣女娘娘显灵啦!”
“沈二小姐洪福齐天!乃我大胤祥瑞!”
“信女祈求圣女娘娘和沈二小姐保佑家宅平安!”
……
第137章 信仰的愿力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狂热的叩拜与欢呼,沈星沫眼中闪过一丝微讶。
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仿佛这一切本就在意料之中。
她举止从容大气,微微抬手,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声音清越悦耳,虽不高昂,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诸位乡亲请起。星沫此番侥幸生还,乃得上天垂怜,机缘巧合,实不敢当诸位如此大礼。大家的心意,星沫心领了,愿将这份福泽,回向给诸位,佑我大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她态度不卑不亢,既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尊崇而惶恐失措,也未因此而得意忘形,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大气与悲悯,让暗中观察的许多权贵派来的眼线都暗暗点头,心惊不已。
这番气度,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有!
还在马车里的萧无极,透过半开的窗扉,看着车辕上那个接受众人跪拜却依旧从容自若、仿佛天生就该站在光芒中央的少女,眼中掠过一丝激赏与深沉。
这般气度风华,换做其他任何闺阁女子,哪怕是公主,面对这等阵仗,怕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语无伦次。
但她却仿佛习以为常,坦然受之,却又心怀悲悯。
皇嫂当年的眼光,确实独到。
这样的女子,母仪天下……亦不为过。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留下淡淡的涟漪。
沈星沫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那些跪拜的、心怀虔诚的百姓身上,散发出一丝丝微弱却纯粹无比的信仰愿力,如同涓涓细流,跨越空间,汇入她的体内。
这股力量虽然斑驳,需要炼化,却让她原本尚未完全恢复的修为,竟有了一丝丝缓慢而坚实的增长,连带着识海中沉睡的白玉螭虎钮大印虚影都似乎凝实了一分。
她心中明悟,此方天道果然公允,付出与回报自有定数,信仰之力亦是大道之一。
既如此,她日后行事,更需谨言慎行,对得起这份机缘与信仰,引导苍生向善。
故而,当她目光与人群中激动得老脸通红、胡须都在颤抖的闻玄罡对上时,破天荒地没有回避或警告。
沈星沫用眼神传递过去一个清晰而短暂的讯息:“做得不错!”
闻玄罡接收到这眼神,如同得到了无上嘉奖,激动得差点当场老泪纵横。
只觉得连日来的辛苦操劳、殚精竭虑、甚至折损的寿元全都值了!
祖师奶奶不仅不怪他,还挺认可他的!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
沈云曦扶着王氏的手,看着瞬间成为全场焦点、备受尊崇、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沈星沫,心中嫉恨交加。
嫉妒如同无数条毒蛇在疯狂啃噬她的五脏六腑,那强烈的对比和落差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温婉的笑容。
沈云曦努力深吸一口气,用她那一贯柔柔弱弱、却能确保让周围人都听见的、带着关切与担忧的音量,看似对王氏说道,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向沈星沫的衣着:
“母亲,您看二妹妹,总算是圣女娘娘保佑,平安回来了,我们悬着的心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只是……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也不知二妹妹这些日子是在何处养伤?瞧着气色倒是还好,只是这身上的衣衫……都换过了呢,料子也普通……”
“女儿真是为她担心,一个姑娘家,经历了这般凶险的事情,又在外面住了这些时日,无人知晓内情……也不知……日后议亲,那些高门大户,未来的婆家会不会……有所介意,说些闲言碎语……”
她这话看似姐妹情深的关心,实则恶毒无比。
句句都在暗示沈星沫坠崖后下落不明、夜不归宿多日、衣衫更换可能已非完璧、清白有损,将来难寻好婆家,其心可诛。
这话极其阴险刁钻,周围一些原本还在赞叹沈星沫气度的人,闻言果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甚至暧昧怀疑的神色,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沈青山和王氏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和尴尬,仿佛被戳中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
这话,沈星沫作为当事人,不好自己出面激烈反驳,否则有失身份,显得心虚;
闻府女眷作为亲戚,出面斥责也显得刻意维护,落人口实。
就在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之际,一个清朗而充满正气、带着玄门独特韵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放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玄门标准制式青色道袍、面容周正、眉宇间充满刚直不阿之气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
——正是玄门大弟子、以耿直严厉著称的公孙策。
他目光如电,隐含怒意,直射沈云曦,声若洪钟,带着一股浩然正气,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沈大小姐此言差矣!慎言!沈二小姐乃得蒙我玄门圣女娘娘显圣相救,于秘境福地之中修养!此乃天大的造化与荣耀,非凡俗可比!”
“圣女娘娘护佑之人,其清白、其尊贵,早已超脱凡俗界定,岂容尔等凡人妄加揣测、肆意污蔑?!谁敢介意?哪个婆家敢介意?!那便是对圣女娘娘不敬,对我大胤国运不敬,对上天旨意不敬!其心可诛!”
他这番话义正辞严,引经据典,直接将沈星沫的遭遇拔高到了“国运”和“神恩”的层面,分量极重,如同泰山压顶。
沈云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和一连串的大帽子砸得脸色一白。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不好说什么。
她如今是二皇子府的人(虽然只是一顶小轿抬进府的侍妾),自视甚高,何时被一个“小小”的玄门弟子当众如此不留情面地呵斥过?
她心中暗恨,死死记下了公孙策的样子和名字,盘算着回去定要在二皇子面前好好哭诉一番,给他按上个“藐视皇亲”的罪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第138章 二小姐回府
暗中嚼舌根、搬弄是非,这本就是沈云曦赖以生存的强项。
没能第一时间将“失贞”和“不祥”的污名扣死,反而惹来公孙策毫不留情的呵斥,引得一身骚。
看着那位国师首徒呵斥完后便面无表情地退回国师闻玄罡身后,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脏。
沈云曦心中那口怨气与不甘,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妒火最是烧人。
尤其见不得那自幼便处处被自己压一头的沈星沫,如今落难归来,竟还能得到她梦寐以求都难以触及的尊贵人物的青睐!
这让她如何能忍?
于是,沈云曦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恶念压在愈发显得楚楚可怜的表象之下,又故作委屈担忧地添了一把火。
声音依旧柔柔弱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却清晰地传开,确保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真切:
“公孙师兄息怒,是云曦失言了,只是关心则乱……云曦只是担心二妹妹的清誉。毕竟……不知是哪家公子收留了我二妹妹这些天,又是哪位贵人派车送回来的?”
她刻意在“公子”、“收留”等词上咬了重音,引人遐思。
顿了顿,她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眸,望向沈星沫,语气充满了“痛心”与“担忧”:
“二妹妹也是,既然安然无恙,也不知早些派人带个信回来,白白让父亲母亲,还有我们这些姐妹,担心了这么多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日以泪洗面……”
这话语,字字句句不见刀锋,却比刀锋更利!
阴险地将焦点再次引向了沈星沫这几日行踪的“不清不白”,以及她未能及时报平安的“不孝”,试图再次点燃围观者心中那点对未知的恶意揣测,其心之歹毒,可见一斑。
人群中,确实有不少人被这番以“关心”为包装的言辞所惑,看向沈星沫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审视与猜忌。
沈府门前,刚刚稍有缓和的空气,似乎再度凝固、沉滞。
然而,她这番惺惺作态、暗藏机锋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那辆一直静止的、仿佛只是背景的乌木马车,厚重的用金线绣着暗纹的车帘,再次一动。
一道玄色的、挺拔如松、带着无形威压的身影,缓步从车厢内踏出,立于车辕之上。
霎时间,天地仿佛为之一静。
阳光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面容俊美无俦,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
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万古不化的寒潭,不见底,亦不见丝毫波澜。
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不容置疑的凛然威势与磅礴气场,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呼吸!
正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无极!
他居高临下,毫无感情地睥睨着台下。
那目光精准地落在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血色尽褪、如同见了索命阎罗一般浑身剧颤的沈云曦身上。
萧无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能冻结血液的寒气:
“是本王收留了沈二小姐,也是本王送她回来。”
他语气微顿,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慢条斯理地反问,每一个字都重若山岳:
“你,这是在怪本王……没有及时向你沈家通报?”
“轰——!”
沈云曦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三魂七魄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震得飞散!
怎么会是摄政王?!他怎么会亲自在马车里?!
他竟然是为了沈星沫那个贱人亲自出面?!
完了!全完了!
在大胤朝,得罪谁,也绝不能得罪这位权倾朝野、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连龙椅上的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素以杀伐果决、冷酷无情著称的摄政王!
巨大的惊恐攫住了她,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跪在地。
沈云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
“王、王爷息怒!民女不敢!民女……民女无知!民女愚钝!是民女乱说话!求王爷恕罪!求王爷开恩啊!”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仪态,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既然知道是乱说话,”
萧无极语气平淡无波,
“那就掌嘴吧。”
他话音才落,甚至不给任何人反应求情的时间——
“啪!啪!啪!”
清脆而响亮、毫不留情的巴掌声,极其有节奏地、如同疾风骤雨般响起!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模糊的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沈云曦面前,根本没看清是谁动了手。
待回过神来,定睛看去时,只见沈云曦原本娇美白皙、我见犹怜的脸颊,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如同发酵过度的面团,红紫交加。
她的脸上清晰地印着指印,头发散乱,珠钗歪斜,模样凄惨狼狈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娇媚。
飞字辈隐卫的动作,快得超乎常人视觉捕捉的极限,精准而狠戾。
打完,人早已如青烟般隐回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清脆刺耳的巴掌声还在众人耳边回荡,以及沈云曦那肿胀不堪、惨不忍睹的脸,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脸肿成了猪头、火辣辣疼痛让沈云曦几乎晕厥的沈云曦,在众人或怜悯、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或敬畏恐惧的目光中,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站在不远处的二皇子萧景翊,脸色铁青,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看着自己的侍妾当众受辱,他却连一个字都不敢为她说,甚至在那慑人的目光扫过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她划清界限。
那是完全的血脉压制,他心中对这位皇叔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包括那点可怜的男子尊严。
而在人群的角落,一道身着南理国特色华服的身影,正静静伫立。
他容貌带着异域风情的俊朗,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南理国王子慕容赤。
今天这样的日子,南理国师乌云峥告诫他们不要离开驿站,不要去赶大胤的热闹。
但是乖乖留在驿站的,只有慕容仙,乌云峥的话在他这里,可不好使。
果然,他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他的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瘫软在地、形象全无的沈云曦,又掠过脸色难看的二皇子。
最后,深深地落在了始终静立一旁、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周遭一切风波都与她无关的沈星沫身上。
慕容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暗暗思忖:
“好一个沈星沫!身处风暴中心,却能如此沉静自若,这份定力,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有。”
“容色清丽,举止从容,更难得的是,竟能同时得到大胤国师与摄政王这般非同寻常的礼遇与维护……‘圣女代言人’?有意思。”
“若能得到此女,借其势,得其名,对于我回国争夺王位,必然是一大臂助,堪称如虎添翼……”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悄然酝酿。
萧无极甚至未再多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沈云曦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聒噪烦人的苍蝇,不值一提。
他目光转向始终静立一旁、面色平静无波的沈星沫,那冰封般的语气竟缓和了些许,虽依旧算不上温和,却已是对旁人从未有过的殊遇:
“沈二小姐,请。”
沈星沫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如水,掠过瘫倒在地的沈云曦,眼中无悲无喜,无恨无怜,如同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在众人或敬畏、或崇拜、或恐惧、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入了那象征着权力与漩涡中心的沈府大门。
经此一事,沈星沫“圣女代言人”的身份,已烙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无人再敢轻易质疑、挑衅。
第139章 沈星沫归来
暖星阁内,许久未曾有过的热闹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丫鬟仆妇们穿梭不息,脸上都带着由衷的欢喜,目光齐齐聚焦在那个被簇拥在中央的少女身上。
——沈星沫回来了。
庆嬷嬷站在人群外围,用粗糙的手背不住地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水。
那泪水滚烫,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
她的小姐,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二小姐,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竟真的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这简直是菩萨保佑,不,是圣女娘娘保佑!
沈月华挤在沈星沫身边,脸蛋兴奋得通红。
她看着众人对沈星沫的关切和问候,仿佛那些荣耀与关注也一并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挺着尚未完全发育的胸脯,声音比平日又拔高了几分,叽叽喳喳地说着:
“二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我就知道二姐姐福大命大,肯定没事的!”
她心里却飞快地转着念头:大姐姐沈云曦这次可是丢人丢大了,设计害人不成,自己也没脸跟着回来,真是活该!如今这府里,能与二姐姐稍稍亲近的,可不就只剩下我了吗?
想到此处,她更觉与有荣焉,仿佛自己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还是姚氏有眼力劲。
她看着沈星沫眉宇间虽带着笑意,却也难掩一丝疲惫。
姚氏便善解人意地拉了拉身旁女儿闻淼的手,上前一步,温声道:
“星沫平安回来,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她一路劳顿,又受了惊吓,需要好好静养休息。淼儿,我们今日就先回去吧,让星沫好好歇歇。”
她这一提,原本还想多留一会儿、打听些细节的王氏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了。
王氏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略显尴尬的笑容:“是啊是啊,闻夫人说得对。星儿啊,你好好休息,母亲……母亲明日再来看你。”
她心里其实有些讪讪的,自己这个续母做得确实不好当,之前衣冠冢那一出,也不知道沈星沫知道后会不会记恨她。
沈月华却有些不情愿,她还没跟二姐姐说够话呢。
但见母亲已经起身,她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不过临走前,她必须再提一提她心中最重要的事。
沈月华扒着门框,回头对沈星沫嚷道:“二姐姐!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也是你的及笄礼!闻夫人说了,闻府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可一定要带上我一起去啊!我是你亲妹妹,怎么能不参加你的及笄礼观礼呢!”
沈星沫看着沈月华那急切又带着点讨好的模样,心中了然。
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心思看得分明,却也不愿在此时拂了她的意,便点了点头,温和应道:
“好,明日带你一同去。”
沈月华这才心满意足,像只快乐的小鸟儿,挽着王氏的胳膊走了。
待众人都离去,暖星阁终于恢复了安静。
庆嬷嬷指挥着小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方才众人用过的茶盏,自己则走到沈星沫身边,忍不住又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小姐,您真的……真的没事了吗?那么高的悬崖……”
庆嬷嬷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
沈星沫反手握住庆嬷嬷布满老茧的手,柔声道:
“嬷嬷,我真的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香橙,心中微软,又道,
“嬷嬷,我记得之前给过你一只纸鸟,让你好生收着的。”
庆嬷嬷闻言,连忙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包裹。
打开来,里面正是那只沈星沫之前给予的、叠得工工整整的纸鸟。
她双手捧着,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小姐说的是这个?老奴一直贴身放着,从未敢离身。”
沈星沫接过纸鸟,指尖在其上轻轻拂过,纸鸟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庆嬷嬷和凑过来的香橙,解释道:
“此物名为‘魂鹰’,并非普通纸鸟。它是玄门护主猛禽中排名第一的灵物,需以特殊法门折叠,并以宿主气息日夜滋养。”
“它的职责是守护宿主,但其根本神魂,却与缔造者,也就是我,有一丝联系。”
她看着两人似懂非懂的眼神,用更直白的话语说道:
“简单说,只要我还活着,这魂鹰便会一直存在。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无论这魂鹰身在何处,都会瞬间化为飞灰。”
“所以,日后若再遇到类似情况,你们只需查看这魂鹰是否完好,便可知道我是否安好,无需如此忧心,徒伤自身。”
庆嬷嬷和香橙听完,皆是又惊又喜。
庆嬷嬷更是小心翼翼地将魂鹰重新包好,紧紧捂在胸口,激动道:
“原来……原来还有这般神异!老奴明白了!明白了!以后定当时常查看,再不让自个儿瞎担心,徒惹小姐挂怀!”
她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骤然落地,有了这重保障,日后便再不会像这次一样,差点把眼睛哭瞎了。
香橙看着庆嬷嬷那珍视的样子,又是羡慕又是感伤,她低声道:
“小姐……我、我也有魂鹰的……”
说着,她从自己脖颈上解下一个小小的、有些旧的香囊,从里面倒出几片几乎碳化的焦黑纸片,捧到沈星沫面前,
“就是它……上次在金鳞街,它救了我的命……虽然它变成这样了,但在我心里,它一直是我的魂鹰。”
她的语气坚定,带着无比的感恩。
沈星沫看着那几片残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伸出手,将那些焦黑的纸片轻轻拨到桌面上,然后取过一张新的黄表纸,素手翻飞,三下两下便叠成了一只与庆嬷嬷那只一般无二的纸鸟。
“魂鹰之魂,源于守护之念与宿主感恩之心。”
沈星沫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香橙,你将这些残片日夜佩戴,真心感恩,时时念记,魂鹰的灵性并未因躯壳损毁而湮灭,反而因你的心意而得以留存。”
她将新叠好的纸鸟放在那几片焦黑纸片旁边,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指尖仿佛有微光流转。
她低声念诵着晦涩的咒文,只见桌上那几片焦黑的纸片竟无风自动,微微颤抖起来。
随后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飘飘悠悠地飞起,稳稳地贴附到了新的纸鸟之上。
就在纸片接触纸鸟的瞬间,一道微弱的白光闪过。
香橙和庆嬷嬷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时,只见桌面上只剩下一只完整的纸鸟。
而那几片焦黑的痕迹,竟如同天然生成的墨色纹路,巧妙地融入了纸鸟的翅膀和身躯,为其平添了几分古朴神秘的气息。
“这……这……”
香橙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扑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新”的魂鹰,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果然再也找不到丝毫拼接的痕迹,那焦黑的纹路仿佛本就是纸鸟的一部分。
第140章 重塑新魂鹰
“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
香橙激动得声音发颤,紧紧将魂鹰捂在胸口,对着沈星沫连连鞠躬,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奴婢……奴婢一定用性命守护它!”
庆嬷嬷在一旁也是啧啧称奇,看着沈星沫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骄傲。
她家小姐,自从那次登了星辉楼后,便一次次刷新她们的认知,展现出的能力神鬼莫测。
如今再见识这般“缔造魂鹰”的手段,她们竟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夜深人静,暖星阁内的灯火却依旧亮着。
沈星沫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任由晚风拂过面颊,带走室内的闷热。
庆嬷嬷端来一盏温热的安神茶。
沈星沫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温热适中的茶水滑入喉间,带来些许暖意。
香橙的注意力还在怀里那只崭新的魂鹰上。
沈星沫目光落在香橙小心翼翼的动作上,心中一动,想起了方才未尽的话语。
她招了招手,让香橙走近些。
“香橙,把你那只‘新’的魂鹰给我看看。”
香橙连忙双手奉上。
“小姐,它现在就是我原来那只魂鹰吗?”
香橙还是有一点不确定,毕竟,看起来和原来那只不一样了。
沈星沫接过魂鹰,指尖在其上那焦黑的纹路上轻轻抚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却坚韧的灵性。
她抬头,看向庆嬷嬷和香橙,神色认真地开始解释:
“嬷嬷,香橙,此物并非寻常纸符,而是玄门中一种极为特殊的护身灵物,在诸多护主法门中,堪称顶尖。”
她顿了顿,组织着能让普通人理解的语句:
“制作魂鹰,需用特制的黄表纸,佐以独门手法折叠,期间更要融入制作者的法力与神识。也就是说,黄表纸只是它的型。”
“魂鹰成型之后,它需得宿主,也就是佩戴它的人,以自身气息日夜滋养,如同养育一个懵懂的生命。”
庆嬷嬷和香橙听得屏息凝神,她们虽见识过沈星沫不少神奇手段,但如此系统地了解一件“法宝”的来历,还是第一次。
“魂鹰的职责,是守护宿主安危。”
沈星沫继续道,“当宿主遇到致命危险时,它会自行激发,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抵御外邪,甚至能为主人挡下致命一击。”
“香橙上次在金鳞街遇险,便是魂鹰自发护主,牺牲自身保全了你。”
香橙用力点头,想起当时情景,仍心有余悸,对掌心的魂鹰更是充满了感激。
“然而,魂鹰最核心的一点在于,”
沈星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凝重,“它的根本神魂,与缔造者,也就是我,有着一丝不可分割的联系。这联系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可以说,每一只由我之手诞生的魂鹰,都承载着我的一缕神念。”
她看着两人,一字一句道:“所以,只要我还活着,神念不散,无论魂鹰是完好,还是像香橙这只一样躯壳损毁只剩残魂,只要宿主心存感念,其灵性便不会彻底湮灭,便有重聚再造的可能。反之……”
沈星沫没有说下去,但庆嬷嬷和香橙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庆嬷嬷猛地攥紧了胸口贴身收藏的魂鹰。看着魂鹰的眼神,如同在看自己的命根子。
香橙也恍然大悟,她看着手中那只有着焦黑纹路的魂鹰,终于彻底理解了沈星沫方才为其“重塑身躯”的举动。
原来并非简单地重新叠一只,而是引动其未散的灵性,赋予新生。
这是她的魂鹰又回来了。
香橙对自家小姐,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崇敬。
“小姐……您对奴婢真是……太好了……”
香橙声音哽咽,除了这句话,她不知还能如何表达内心的澎湃。
她暗暗发誓,此生此世,定要竭尽全力侍奉小姐,绝无二心。
沈星沫笑了笑,将魂鹰递还给香橙:
“好了,物归原主。好生收着吧,它既救过你一次,灵性已与你更为契合,日后守护之力也会更强。”
香橙珍而重之地接过,再次贴身藏好。
沈星沫看着香橙那珍而重之将魂鹰重新戴好的样子,微微一笑。
她走到内室,取出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朴沉重的木匣子,递给香橙:“这个,你也收好吧。”
香橙连忙接过,入手沉甸甸的。
她依言打开匣子,只见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文书。
她好奇地拿起最上面一张,借着灯光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抖,那文书差点掉在地上。
“房……房契?!”香橙失声惊呼。
庆嬷嬷也凑过来看,只见那厚厚一叠,最上面几张是房契,下面露出的则是地契,粗粗一看,竟有数十张之多!
涉及的地段、田亩,光是想象就令人心惊。
“小姐……这……这么多房产地契……您这是……”
庆嬷嬷也结巴起来,看看匣子,又看看沈星沫,满脸的难以置信。
小姐这不是掉下悬崖,而是……而是去抄了哪个贪官污吏的老窝,或者找到了什么前朝宝藏吗?
沈星沫看着两人惊得几乎要掉下巴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语气轻松地解释道:
“不必惊慌。这些是我……机缘巧合所得。是‘朋友’所赠,来路正当,你们放心收着便是。那里有一片非常漂亮的荻花花海,日后,总有机会带你们去的。”
她说得含糊,庆嬷嬷和香橙却自动理解为是“圣女娘娘”的恩赐或是小姐用了什么玄妙法术得来的,当即不敢再多问。
香橙连忙将匣子盖好,紧紧抱在怀里,只觉得这匣子有千钧重。
她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家小姐真的无所不能,而且对身边人,是真的好得没话说。
这一夜,暖星阁内,主仆三人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而沈星沫归来的消息,以及她明日将在闻府举行及笄礼的事,也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帝都的各个角落。
第141章 肖想沈星沫
关于沈星沫平安归来,其及笄礼将在闻府举行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帝都的权贵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住在驿馆的南理国使团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慕容仙其实很想去迎接沈星沫归来,但是乌云峥国师下了命令,她只得留在驿站。
当她听到去打探消息的侍女来报时,她正在对镜装扮。
慕容仙一听便丢下珠花,像只快乐的云雀般从绣墩上跳了起来,提着裙摆就往外跑,径直冲向了国师乌云峥下榻的院落。
“乌云阿爷!乌云阿爷!”人未到,声先至。
慕容仙一路畅通无阻地跑进书房,扑到正在品茗的乌云峥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就开始撒娇,
“您听说了吗?沈星沫回来了!她明天还要在闻府举行及笄礼呢!”
乌云峥放下茶盏,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容,他拍了拍慕容仙的手背:
“听到了,听到了。你这丫头,毛毛躁躁的,哪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在阿爷面前,要什么公主样子嘛!”
慕容仙嘟着嘴,摇晃着乌云峥的胳膊,
“阿爷,让我去嘛!沈星沫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及笄礼,我于情于理都该去祝贺的呀!您就让我去吧,好不好嘛~”
她眨巴着大眼睛,满脸的期待和恳求。
乌云峥对这位自幼看着长大、心思纯净的小公主向来疼爱,见她如此,哪里忍心拒绝。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点头道:
“既然是救命恩人的及笄礼,自然该去。不仅要去,还要备上厚礼,方显我南理国重恩重义。”
“谢谢乌云阿爷!您最好啦!”
慕容仙立刻眉开眼笑,欢呼雀跃。
然而,乌云峥的眉头随即又微微蹙起,他沉吟道:
“不过……公主,有件事,老臣不得不提醒你。”
“据我们探知,这位沈二小姐,在此之前,曾是大皇子萧景宸的议亲对象,而且传闻大皇子对她颇为心仪,甚至曾不顾身份当众下跪求娶。”
“此次她坠崖,大皇子更是调动人手,不眠不休地搜寻多日。这份情意,恐怕非同一般。”
他看向慕容仙,眼中带着一丝忧虑:
“你与大皇子的婚约已定,若大皇子心中始终装着这位沈二小姐,只怕……于你日后处境不利啊。”
慕容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并非不懂这些利害关系,只是天性乐观,不愿多想。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
“我知道……可是,这跟我要去参加星沫的及笄礼有什么关系?星沫她又没做错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国师所虑,不无道理。”
两人转头,只见南理太子慕容赤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步走了进来。
“王兄。”
慕容仙唤了一声,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慕容赤对着乌云峥微微颔首,算是见礼,随即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闲闲地道:
“国师是担心,王妹嫁过去后,会因大皇子心有所属而受委屈,是吗?”
乌云峥点头:
“正是。大胤皇帝年富力强,几位皇子皆非庸碌之辈,尤其是这位大皇子,颇得民心。若他心系沈星沫,对公主而言,终是隐患。”
慕容赤轻笑一声,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这有何难?既然担心大皇子心系沈星沫,那让沈星沫消失,或者……让她属于别人,不就行了?”
慕容仙心头一跳,猛地看向慕容赤。
乌云峥也是目光一凝:“王子的意思是?”
慕容赤抬起眼,目光扫过慕容仙,最终落在乌云峥脸上。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午饭吃什么:
“本王去向大胤皇帝求娶沈星沫便是。”
“一来,可为王妹除去潜在的危险,让她能与大皇子安稳度日。二来,这沈星沫背后站着圣女娘娘,在大胤民间声望极高,若能得此女,于我南理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国师以为如何?”
乌云峥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捋着胡须沉吟起来。
他迅速权衡着利弊:
沈星沫的圣女代言人身份确实是一张好牌,若能握在南理手中,无论是在与大胤的外交中,还是将来……都对南理大有裨益。
而且,如此一来,也确实能绝了大皇子萧景宸的念想,对慕容仙有利。
至于慕容赤的为人……成大事者,些许缺点,或许反而成了优点。
片刻后,乌云峥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
“王子殿下思虑周全,此计甚妙。一箭双雕,既解决了公主的隐患,又为南理争取了极大的利益。老臣认为,可行。”
“可是……”
慕容仙忍不住开口,她看着慕容赤那志在必得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深知自己这位王兄并非良善之辈,他后院的女人虽多,却鲜有善终者。
沈星沫那样清风明月般的女子,若落入王兄手中……
慕容赤挑眉看向她:“嗯?王妹有何高见?”
慕容仙张了张嘴,想说慕容赤已有正妃侧妃,但触及慕容赤那看似带笑实则冰冷的眼神,以及乌云峥略带警告的目光,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根本无力改变王兄和国师的决定。
一股无力感席卷了她。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忧虑,最终只是低声道: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沈小姐未必愿意……”
慕容赤嗤笑一声:
“大胤朝不是一直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更何况,这是两国联姻,由得她愿不愿意吗?大胤皇帝为了两国邦交,想必会很乐意促成此事的。”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语气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
“过两日,本王便进宫,向大胤皇帝请旨赐婚。明日这及笄礼,我们便先去会一会这位沈二小姐,看看究竟是何等绝色,竟能引得大胤皇子如此倾心。”
看着慕容赤离去的背影,慕容仙的心沉了下去。
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沈星沫能有办法化解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
而与此同时,大皇子府、二皇子府、曹家、公孙家……许多府邸都因沈星沫的归来及闻府即将举行的及笄礼而暗流涌动。
一份份贺礼被精心准备,一个个念头在各方势力心中盘旋。
沈星沫这个名字,在沉寂数月后,再次成为了帝都权力漩涡的中心之一。
第142章 及笄礼伊始
天色微熹,暖星阁便已忙碌起来。
香橙和庆嬷嬷比平日更早起身,指挥着丫鬟们准备好热水、香胰、巾帕。
又将锦绣坊早已送来、熨烫平整的几套新衣一一挂起,供沈星沫挑选。
“小姐,您看这套胭脂红的怎么样?衬得气色好!”
香橙拿起一套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广袖裙襦,兴致勃勃地推荐。
庆嬷嬷则看中了一套月白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稳重又不失华贵:
“今日及笄礼,虽在闻府办,但小姐才是主角,穿着也得大方得体才好。”
沈星沫目光扫过那一排五套精美绝伦的衣裙。
这些都是锦绣坊周掌柜亲自督造,用料、绣工、剪裁无一不精,足以见其用心。
她随手指了一套湖水碧的软银轻罗百合裙,裙摆缀着细碎的珍珠,行动间如碧波流淌,雅致又不失灵动。
“就这套吧。”
庆嬷嬷立刻应声,吩咐丫鬟将选中的衣裙小心取出。
又将另外四套仔细包好,笑道:
“老奴早就让人备好了,这几套一并送到闻府去。及笄礼流程多,说不定要换上几套呢,咱们小姐可得是全场最美的那个!”
梳妆打扮完毕,香橙取来首饰盒,里面琳琅满目。
多是闻府和姚氏之前送来的,以及沈星沫自己的一些旧饰。
沈星沫目光掠过那些金簪玉钗,最后还是习惯性地拿起了一块通体莹白、雕刻着蟠龙纹样的玉佩——正是萧无极所赠的那块蟠龙佩。
她顺手将其系在了腰间。
倒并非刻意彰显与摄政王的关系,只是这玉佩自落入她手中后,便一直带在身边,那日坠崖若非此佩护持,她或许伤得更重。
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它的存在,今日这等重要场合,下意识便想带着它,图个心安。
庆嬷嬷看着那蟠龙佩,由衷赞道:
“这块玉佩,看着样式像是男款,气势也足,寻常姑娘家怕是压不住。可系在小姐身上,竟是说不出的合适,反倒衬得小姐愈发清贵出尘,气度不凡。”
“主要还是咱们家小姐长得好看,气质也好,才能驾驭这等物件。”
沈星沫对镜自照,镜中少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
湖水碧的衣裙更显其气质清冷,而腰间那枚蟠龙佩,则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一抹不容忽视的威仪与贵气。
她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一切准备就绪,闻府的马车也已早早候在了沈府门外。
更让沈星沫有些意外的是,前来接她的,竟是骑着骏马的闻磊。
闻磊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箭袖锦袍,显得身姿挺拔。
见到沈星沫出来,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脸上带着爽朗真诚的笑容:
“星沫表妹,恭喜!母亲怕你这边忙乱,特意让我来接你,马车也备得宽敞,母亲还在车内给你备了早膳。”
这番体贴周到,让沈星沫心中微暖,她颔首致谢:“有劳闻二哥。”
沈月华早已迫不及待,她今日也精心打扮过,穿着簇新的桃粉衣裙。
见到闻磊,脸上飞起两抹红霞,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跟着沈星沫上了马车。
马车内,沈月华的嘴巴就没停过,对着沈星沫从头夸到脚。
“二姐姐,你今天真是太美了!这裙子衬得你像仙女下凡一样!”
“二姐姐,你这皮肤是怎么养的,怎么这么白这么嫩?”
“二姐姐,你戴着这蟠龙佩可真气派,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姑娘戴这样的佩饰能这么好看的!”
……
她语气夸张,眼神里却带着真实的惊艳与羡慕。
沈星沫只是偶尔应一声,并不多言,心中却在盘算着今日及笄礼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马车抵达闻府时,府门外已是车水马龙。
闻府今日显然是用了心的,朱漆大门敞开,披红挂彩。
下人们衣着整洁,面带笑容,引导着宾客们入内。
沈星沫一下车,就被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姚氏亲自迎了上来。
姚氏拉着沈星沫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慈爱和欣慰:
“好孩子,可算是顺顺利利到了这一天。走,先去淼儿房里歇歇,宾客们还没到齐,你们小姐妹也说说话。”
姚氏直接将沈星沫迎到了闻淼的闺房。
此刻,闻淼的房间里也已聚集了不少闻家的女眷和一些与闻家交好、提前到来的世家小姐们。
见到沈星沫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有羡慕,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
沈星沫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不仅是沈家二小姐,更是圣女娘娘在大胤的代言人,地位超然。
她的及笄礼,哪怕只是在闻府举办,也足以吸引众多目光。
闻淼笑着上前拉住沈星沫的手,将她介绍给几位相熟的小姐。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言语间多是恭维与祝贺,气氛倒也热络。
沈月华紧跟在沈星沫身后,努力挺直腰板,脸上挂着自以为得体实际上略显夸张的笑容,享受着这种被无形关注的氛围。
然而,这份闺阁内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前院传来的通报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清晰地传到了后院:
“大皇子殿下来给星沫小姐贺喜——”
“曹夫人携家人来给星沫小姐贺喜——”
“二皇子殿下来给星沫小姐贺喜——”
“慕容公主携南理使团代表来给星沫小姐贺喜——”
“公孙夫人携家人来给星沫小姐贺喜——”
……
通报的名单越来越长,来的宾客分量也越来越重。
姚氏在前院接待,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她着实没料到,一个及笄礼,竟会引来如此多的贵人!
她当机立断,招来心腹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下人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及笄礼所需物品,有条不紊地从室内正厅迅速而有序地挪到了府中最为开阔的花园里。
赐字文书、酒具、饭碗、冠笄(栉)、盥盆(巾)、香炉、草席、蒲团、托盘、蜡烛等等,一一有序地摆放。
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花园中菊花正盛,丹桂飘香,在此处设席观礼,既宽敞又应景,再合适不过。
就在场地刚刚布置妥当,宾客们也被引导至花园落座时,两声更高亢、更引人瞩目的通报接连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摄政王殿下驾到——”
整个闻府花园,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压抑不住的低声哗然。
皇后与摄政王同时驾临一个臣子之女的及笄礼,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闻玄罡带着儿孙连忙上前迎接,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
原本计划担任“正宾”(及笄礼的主持者)的姚氏,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位置让了出来。
闻老夫人亲自上前,对着何皇后深深一福,言辞恳切: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德才兼备,乃天下女子典范。若能由娘娘您来为星沫这孩子担任正宾,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也是我闻府莫大的荣耀。恳请娘娘成全。”
何皇后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九尾凤钗,仪态万千。
她原本对沈星沫观感复杂,但如今沈星沫身份不同往日,能做她的正宾,对自己贤德的名声亦是锦上添花。
她脸上露出雍容得体的微笑,虚扶了闻老夫人一把:
“老夫人言重了。星沫这孩子,本宫瞧着也喜欢,又是圣女娘娘眷顾之人。能为她执礼,是本宫的荣幸。”
竟是爽快地应下了。
第143章 及笄礼加笄
另一边,闻玄罡正陪着萧无极说话,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被姚氏引到一旁等候开礼的沈星沫身上。
当闻玄罡看到她腰间那枚熟悉的蟠龙佩时,饶是他修为精深,也差点一个趔趄,将手中的拂尘丢出去。
他心中巨震,差点惊呼出声:
“圣女娘娘在上!那……那不是摄政王从不离身的蟠龙佩吗?怎……怎会在祖师奶奶身上?!”
他偷偷觑了一眼身旁神色淡漠、看不出情绪的萧无极,心中念头飞转,
“难道……连这位煞神都被祖师奶奶收服了?”
“难怪他今日会破天荒地来观礼!祖师奶奶果然威武!”
闻玄罡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对待萧无极的态度,在原有的恭敬之上,又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对“祖师奶奶的人”的微妙谨慎。
后堂内,待沈星沫拜见过皇后,确定由皇后担任正宾后,气氛更加热烈。
有司、赞者的人选也需要确定。
沈月华第一个跳出来,毛遂自荐要当“有司”,也就是为笄者托盘的人。
她理由充分:“我是二姐姐的亲妹妹,理当为姐姐效力!”
她想着,能亲手托着那些精美的发簪,近距离参与整个过程,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众位小姐们见她如此积极,又是沈星沫的妹妹,便也没人跟她争。
有司一职便定了沈月华。
赞者需要两人,任务是协助正宾行礼。
闻淼作为主人家,又是沈星沫的嫡亲表妹,当仁不让占了一个名额。
另一个名额,几位小姐都有些意动,最后考虑南理国的公主慕容仙。
毕竟南理公主身份尊贵,沈星沫又是她的救命恩人,颇有渊源,由她担任赞者,无人有异议。
其余未能担任职事的姑娘们,则和其他亲友宾客一样,成为观礼者。
吉时将至,赞者先行出醴,以酒醴礼地。
随后,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沈星沫缓缓步入布置好的礼席中央。
她步履从容,身姿挺拔,湖水碧的衣裙在秋日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腰间蟠龙佩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流转着温润却又凛然的光华。
她目不斜视,神情平静,一步步走得沉稳而坚定,仿佛周遭那些或惊艳、或探究、或复杂的目光都与她无关。
这一刻,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仪态万方,令人心折,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心中皆是惊叹:
这位沈二小姐,历经大难归来,风采更胜往昔!
及笄礼,正式开始。
花园中,香炉内青烟袅袅,气氛庄重而肃穆。
赞者闻淼与慕容仙立于礼席两侧,神色恭谨。
有司沈月华双手捧着一个铺着红色绒布的托盘,上面已摆放了各式精美发簪。
她站在稍靠后的位置,努力挺直背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骄傲,仿佛自己也是这盛大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正宾何皇后立于东阶下,等候笄者就位。
沈星沫行至场地中央,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
随后跪坐于准备好的草席蒲团之上,等待仪式进行。
赞者闻淼上前,为沈星沫象征性地梳理长发,实则沈星沫的发髻早已由香橙精心梳好。这只是一个古老仪式的环节。
接着,何皇后于盥盆内净手,用细巾擦拭后,走到沈星沫面前。
有司沈月华立刻端着托盘上前一步。
何皇后从托盘中取过一支造型古朴、通体润泽的玉簪——此为初加所用之笄。
她双手持笄,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祝辞声落,何皇后亲自将那支玉簪簪入沈星沫的发髻之中,为其固定。
象征着女子成年,弃绝童稚之心,需谨守女子德行。
沈星沫叩首拜谢,然后在闻淼的引导下,起身,回到东房。
赞者慕容仙从有司沈月华手中接过与初加相对应的素色襦裙,协助沈星沫入内更换。这是第一次加笄对应的服饰,寓意女子初长成,需着素雅之服,修身养性。
片刻后,沈星沫换好衣裙再次走出,向在场众人展示。
依旧是那身湖水碧的衣裙,但因发间多了那支玉簪,整个人更添了一份端庄稳重。
随后进行二加。
流程与初加类似。
何皇后再次净手,从沈月华捧着的托盘中取过一支更为华丽、镶有珍珠和碧玺的金簪。
她吟诵二加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金簪被郑重地簪入发间,与之前的玉簪并列。
此乃二加,寓意女子成年,需注重仪容仪表,修养贤淑品德。
沈星沫再次叩拜,回东房更换与二加对应的曲裾深衣。
这次换上的是一套浅青色绣缠枝纹的深衣,更显其身形窈窕,气质高华。
二拜之后,便是最为重要的三加。
何皇后第三次净手,神情也更为肃穆。
她的目光扫过沈月华手中那个堆满了各式精美发簪的托盘,心中也不由得暗叹闻家准备之用心,以及沈星沫如今人气之盛。
沈星沫芊芊素手在托盘上琳琅满目的发簪上轻轻抚过。
那些发簪材质各异,金、玉、珍珠、宝石、珊瑚……应有尽有,造型更是争奇斗艳,皆是价值不菲的精品。许多都是今日到场的宾客们临时添上的贺礼。
她的指尖掠过一支赤金点翠如意簪,划过一支红珊瑚珠排串步摇,最终,却停留在了一支看似最简单不过的白玉簪上。
那簪子通体冰透,毫无杂色,只在簪头处雕成了祥云托月的样式,线条流畅,打磨得温润生光。
样式虽简约,但那玉料却是一等一的和田羊脂玉,更有一股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精纯而熟悉的紫金龙气萦绕其上。
萧无极坐在观礼席的上首,位置恰好能看清沈星沫的所有动作。
他看到沈星沫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掠过那些华丽张扬的簪子,精准地拿起他暗中命人放入托盘的那支白玉簪。
萧无极那张常年冰封、看不出情绪的俊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浅淡的弧度,随即又迅速恢复原状。
快得让旁边一直暗中观察他的闻玄罡以为自己眼花了。
何皇后见沈星沫已自行选定了三加之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
她接过那支白玉簪,触手温润,便知不是凡品。她高声吟诵三加祝辞: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随着祝辞声,她将那支蕴含着紫金龙气的白玉簪,稳稳地簪在了沈星沫发髻最中央、最醒目的位置。
三加完成,象征着女子已彻底成年,获得了家庭和社会的认可,需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与德行。
沈星沫三拜之后,再次回东房,换上了与三加相对应的大袖礼衣。
这是一套正红色的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织绣精美,雍容华贵,将沈星沫衬得明艳不可方物,气度非凡。
当她身着大红礼衣,头戴三支发簪,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花园都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叹声。
此时的沈星沫,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展现出一种端丽大气、风华绝代的美。
接下来的流程是置醴、醮子。
沈星沫跪在席上,何皇后从闻淼手中接过醴酒,走到她面前,念了祝辞: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沈星沫叩拜,接过酒盏,以酒洒地祭神,然后象征性地沾了沾唇唇。
再将酒盏置于几上。
随后是字笄者,即为笄者取字。何皇后取过早已备好的赐字文书,朗声道: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瑾瑜’。”瑾瑜,美玉也,寓意德才兼备,光华内蕴。
“儿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沈星沫恭敬应答,表示接受字号。
聆训环节,本应由父母训诫,但沈青山和王氏并未出席。
闻良平与姚氏便代行了此责,说了一番勉励其恪守妇德、光耀门楣的训导之言。
沈星沫恭敬聆听。
最后,沈星沫向所有参与及笄礼的宾朋行揖礼致谢。
“礼成——”
司仪高亢的声音为这场盛大而隆重的及笄礼画上了句号。
第144章 及笄礼众礼
观礼宾客们纷纷上前祝贺。
慕容仙第一个蹦了过来,她献上的礼物,竟是一只通体翠绿、水头极足,隐隐有光华流转的玉镯。
有识货的人立刻低呼出声:
“这……这难道是南理国的国宝——混天镯?!”
“传闻此镯可通灵,有养颜增寿之效,历来只传南理嫡长公主!”
沈星沫也听闻过此镯大名,觉得这份礼过于贵重,她看向慕容仙,婉拒道:
“公主殿下,此物太过珍贵,星沫受之有愧。”
慕容仙却执起她的手,眼神清澈而真诚,她说道:
“星沫,你救过我的命,再贵重的礼物也抵不过这份恩情。这镯子,是因为我要来和亲,我的姑姑,也就是上一任嫡长公主给我的。”
“它是我目前拥有的最贵重、也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你,我心甘情愿,你一定要收下!”
感受到慕容仙毫无作伪的真诚,沈星沫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玉镯,当场便戴在了手腕上。
那翠色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愈发剔透。
她含笑致谢:“如此,便多谢公主厚赠。”
慕容仙见她收下,开心地笑了。
大皇子萧景宸上前赠礼。
他今日穿着一身杏黄色四爪蟒袍,显得雍容贵气。
只是看向沈星沫的眼神颇为复杂,有关切,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他送的礼物,颇为实在——是一叠厚厚的、面额不小的银票,用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装着。
这是萧景宸反复思量后的选择。
他深知沈星沫“爱财”,且如今她身份特殊,自己又已与南理公主定下婚约,送过于私密或寓意深远的礼物都不合适。
银票实用,不会引人误会,也符合沈星沫的“喜好”。
这既是为自己避嫌,也是为沈星沫的闺誉考虑。
果然,沈星沫看到那叠银票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唇角微弯,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浅笑。
她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并道谢:“多谢大殿下厚赠。”
见她收得爽快,并未因礼物是银票而有任何不悦,萧景宸心中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宁愿看到她像寻常贵女那般,对金银之物表示清高的不屑,那样或许说明她对自己……还有些不同。
可她如此坦然,反倒像是彻底划清了界限。
他压下心头涩意,温声道:
“区区薄礼,聊表心意。恭喜沈二小姐及笄。”
说完,便退到了一旁,将位置让给后来者。
紧接着,二皇子萧景睿、曹家、公孙家等权贵也纷纷送上贺礼,多是珍玩首饰、绫罗绸缎,价值不菲。
轮到南理太子慕容赤时,他走上前,目光毫不避讳地在沈星沫身上逡巡,带着一种审视与势在必得的意味。
他送的礼物,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鞘乃是以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各色璀璨的宝石,组成繁复的图腾,华丽至极。
他拔出匕首,寒光一闪,刃身轻薄,显然锋利无比。
“沈二小姐,此乃我南理巧匠所铸‘金鳞’,吹毛断发,锋利无比。美人如玉,亦需有利器防身。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慕容赤将匕首归鞘,递了过去,语气带着一种故作姿态的随意,眼神却紧锁着沈星沫。
这份礼物,在一众恭贺成年的礼物中,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一丝侵略性。
沈星沫神色不变,目光平静地接过匕首,只觉入手沉甸甸的。
她淡淡道:“多谢太子殿下。”
既未表现出喜爱,也未显露出厌恶,态度疏离而客气。
慕容赤也不在意,在他看来,这只美丽的猎物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急于一时。
他勾了勾唇角,退回座位,继续用那种猎食者般的目光打量着沈星沫。
在众多的礼物中,发簪的数量是最多的。
因为及笄礼需挽发成髻,发簪是必不可少的贺礼。
沈月华手中那个沉甸甸的托盘里,除了最初准备的,此刻又添了许多宾客临时赠送的,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
沈月华努力保持着托盘的平稳,手臂早已酸麻,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眼睛滴溜溜地在那些精美的发簪上打转,小小地盘算着:
等会儿仪式彻底结束,二姐姐肯定会觉得发簪是在是太多了,自己作为亲妹妹,又是今天的有司,怎么也能分到一两支吧?
说不定还能多要几支!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真诚,托着托盘的手臂仿佛也更有力了。
萧无极坐在上首,今天的心情貌似特别好。
他甚至偶尔会与身旁的闻玄罡说上一两句话,虽然内容无非是“闻国师这园景布置得不错”之类的闲谈,但也足以让了解他性情的人感到惊异。
闻玄罡一边陪着小心应对,一边心中更加笃定:
蟠龙佩,三加之簪……摄政王对祖师奶奶,绝对非同一般!
但是,祖师奶奶的私事,是他配知道的吗?他得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及笄礼的正式流程结束后,便是较为轻松的宴饮环节。
姚氏安排得极为周到,男女宾客分开设席,中间用镂空梅花屏风相隔。
园中丝竹声起,觥筹交错,气氛融洽。
慕容仙寻了个机会,凑到沈星沫身边,趁着周围人声稍杂,压低声音,急切地将慕容赤的打算和盘托出。
“星沫,我王兄他……他今日回去后,很可能就会向贵国陛下请求赐婚,想要娶你!”
慕容仙脸上满是担忧,
“他绝非良配!他府中已有正妃侧妃,侍妾通房更是不知凡几,而且他性情……暴戾,对待女子毫无怜惜之心。你千万要小心,早做打算啊!”
沈星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依旧平静,她拍了拍慕容仙的手,低声道:
“多谢公主告知。此事我心中有数,你不必过于忧心。”
一旁的闻淼也听到了几句,顿时气得脸都红了,咬牙切齿道:
“他慕容赤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星沫的主意!简直是痴心妄想!”
正好走过来的闻玄罡听到孙女的话。
他捋须一笑,神色间带着几分玄门高人的超然与笃定,安慰道:
“淼儿,稍安勿躁。即便是陛下赐婚,也并非没有转圜余地。我玄门中人,自有应对之法。”
“找个时机,向陛下陈情,言明星沫八字特殊,或与南理太子命格相冲,或有圣女娘娘示下等等,总能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推拒了这门婚事。”
他说得轻松,显然对此颇有把握。
毕竟,皇帝也要顾忌圣女娘娘的声望和玄门的影响力。
沈星沫点了点头,她对闻玄罡“编故事”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实在不行,她还有的是手段让慕容赤自己“主动”放弃,或者让他没精力来纠缠自己。
见沈星沫和闻玄罡都如此镇定,慕容仙和闻淼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145章 后补的礼物
宴饮渐散,宾客们陆续告辞。
沈星沫看着沈月华手里那个堆满了发簪的托盘,对身边的慕容仙、闻淼、香橙以及眼巴巴望着的沈月华笑道:
“这么多发簪,我也戴不过来。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各自挑选几支去吧。”
天啊,二姐姐果然这么说,果然要分发簪了啊。
沈月华心中一阵狂喜。
但还是拼命压抑住自己,学着慕容仙和闻淼的样子,装着不好意思地推辞。
沈星沫直接拿起一支赤金点翠如意簪插在闻淼发间,又选了一支红珊瑚珠排串步摇递给慕容仙。
她给香橙挑了一支小巧玲珑的珍珠小簪,最后看向沈月华:“三妹妹,今日辛苦你了,你也挑两支喜欢的。”
见沈星沫态度坚决,且已经主动分配,几人这才不再客气,欢欢喜喜地围到托盘边挑选起来。
慕容仙和闻淼各自选了两支合眼缘的,香橙在沈星沫的示意下也选了一支,沈月华更是毫不客气,精挑细选了三支她认为最华丽、最值钱的,紧紧攥在手里,脸上笑开了花。
回到沈府后,沈月华的兴奋劲儿还没过。
看着手里那三支光芒闪闪的发簪,再想到今日在闻府见识到的盛大场面,对比自己家的冷清和父母的缺席,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径直跑到王氏的院子,开始絮絮叨叨地埋怨起来:
“母亲!你们今天为什么不去二姐姐的及笄礼?”
“哪有人家女儿及笄,父母都不出席的?你们让二姐姐多没面子!”
“还有父亲也是!整天就知道忙公务,女儿及笄礼这样的大事都不关心!”
“还有大姐姐!她就算自己没脸去,也该托人送份礼物去吧?结果呢?什么都没有!”
“你们看看闻家,对二姐姐多好!再看看我们自家……哼!”
她越说越气愤,扬着手里的发簪,
“还是二姐姐好,送了我这么好看的发簪!你们呢?连份及笄礼都没给二姐姐准备!”
“我不管,你们必须给二姐姐补上!还得是厚礼!不然我以后都没脸去见二姐姐了!”
她叽叽喳喳地闹着,逼着沈青山和王氏必须表示表示。
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对沈星沫的嫉妒与算计,此刻只觉得能沾上二姐姐的光,便是天大的好事。
沈青山被她吵得头疼,王氏也是面色尴尬,心中五味杂陈。
及笄礼的喧嚣彻底散去,暖星阁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了。
沈星沫坐在窗下,手腕上戴着慕容仙所赠的混天镯,那翠绿的色泽在灯下愈发显得通透,一丝丝清凉温润的气息顺着腕脉缓缓流入体内,滋养着她的经脉神魂。
这混天镯果然名不虚传,确是一件难得的灵物。
香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今日收到的众多贺礼,将它们分门别类登记造册,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光是那些发簪,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更别提还有大皇子送的银票、各府送的珍玩古物了。
“小姐,今日可真是……”
香橙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最终只化作一句,
“奴婢从没见过这么风光的及笄礼呢!连皇后娘娘和摄政王都来了!”
沈星沫笑了笑,并未多言。
风光背后,是更多的关注与暗流。
慕容赤那势在必得的眼神,以及慕容仙的警告,她都记在心里。
“对了,小姐,”
庆嬷嬷拿着一个锦盒走过来,
“这是摄政王府的人后来悄悄送来的,说是殿下补上的及笄礼。老奴看当时人多眼杂,就没声张。”
沈星沫接过锦盒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本薄薄的、材质特殊的册子,封面上无字。
她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的并非文字,而是一些奇异玄奥的符文图案,以及一些关于灵气运转、阵法布置的精要心得。
这显然是一本玄门修炼的笔记,其价值,对于沈星沫而言,远胜任何奇珍异宝。
她合上册子,指尖在冰凉的封面上轻轻摩挲。
萧无极这份礼,倒是送到了点子上。
“收起来吧。”沈星沫将册子递给庆嬷嬷,
“和那个木匣子放在一处,仔细收好。”
“是。”庆嬷嬷连忙应下,她虽不识字,更看不懂那些鬼画符,但见小姐神色郑重,便知此物非同小可。
夜色渐深,沈星沫让香橙和庆嬷嬷都去休息,自己则坐在灯下,把玩着那支作为三加之簪的白玉簪。
簪子上的紫金龙气与她自身的灵气似乎格外亲和,握在手中,便觉心神宁静。
她回想起今日闻玄罡那差点失态的模样,不由莞尔。
这老道,怕是已经看到蟠龙佩,也猜到了这玉簪的来历,吓得不轻吧。
对于慕容赤可能的求亲,她确实不怎么担心。
玄门手段,可不止是祈福禳灾那么简单。更何况,她如今手握巨额财富,又有圣女声望,暗中能运作的事情太多了。
只是,她不喜欢麻烦。
若能借闻玄罡之口,兵不血刃地解决此事,是最好不过。
而萧无极……
沈星沫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幕上,想起那本修炼笔记,想起蟠龙佩,想起他今日破天荒地现身观礼……
这位摄政王的心思,倒是比旁人更深沉难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沈星沫轻吁一口气,将白玉簪仔细收好。
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升自身实力,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无惧任何风雨。
她吹熄了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手腕上的混天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不可察的莹莹绿光。
而在皇宫深处,御书房内。
皇帝萧昱城听着暗卫汇报今日闻府及笄礼的盛况,当听到皇后亲自为正宾,摄政王亦到场观礼时,他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沈星沫……圣女代言人……”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看来,这块香饽饽,惦记的人还真不少。南理太子……呵。”
他放下朱笔,对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总管吩咐道:
“去,传朕口谕,赏沈家二小姐沈星沫玉如意一对,东海明珠一斛,以示朕恭贺其成年之意。”
“是,陛下。”
赏赐是表露态度,也是一种平衡。
皇帝自然不会轻易将沈星沫这块有着特殊意义的“招牌”轻易许给任何人,尤其是野心勃勃的南理。
第146章 有缘送美女
京都的午后。
沈青山刚从一场不甚重要的同僚饮宴中脱身,带着七八分的微醺。
他由贴身小厮搀扶着,步履略显虚浮地回沈府。
他脑中昏沉,一面回味着席间旁人对他家“圣女代言人”女儿的奉承,一面又烦恼着回府后该如何应对夫人王氏那精明而挑剔的盘问。
想到王氏,他心头便是一阵憋闷,那点因酒意带来的飘飘然也散了几分。
一辆装饰华丽、明显带有异域风格的马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前方的路口,恰好挡住了去路。
车帘是用色彩斑斓的南理织锦制成,边缘缀着细小的银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沈青山皱了皱眉,示意让小厮上前询问。
车帘从里掀开,露出一张笑容热络、五官深邃的脸庞。
正是南理王子慕容赤。
“沈大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巧遇,巧遇啊!”
慕容赤动作利落地跳下马车,他今日未着正式王子袍服,只穿了一身南理风格的窄袖锦袍,更显得身形矫健。
他对着沈青山便是拱手一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里的亲切几乎要满溢出来。
沈青山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慌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躬身还礼,语气带着受宠若惊:
“王子殿下!这……这如何敢当?您这是要往何处去?怎敢劳您停车……”
“哎,沈大人不必多礼。”
慕容赤上前一步,热情地扶住沈青山的胳膊,笑容爽朗,
“方才在那边酒楼窗口,恰巧看到大人经过。”
“不知怎的,见了沈大人,便觉得格外亲切,仿佛见了自家长辈一般,忍不住就想来叨扰两句,还望大人莫怪唐突。”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既解释了为何“巧遇”,又极大地满足了沈青山的虚荣心。
一位异国王子,竟对他如此恭敬亲近,口称“长辈”,沈青山只觉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连声道:“殿下言重了,言重了!殿下风采卓绝,能得殿下青眼,是下官的福分。”
慕容赤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拍了拍沈青山的手背,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
“我南理虽是小国,偏安一隅,却也最重情谊。今日既觉与大人有缘,若不行表示,心中实在难安。”
说着,他不再给沈青山客套的机会,直接拍了拍手。
候在马车旁的南理侍从会意,轻轻敲了敲车厢壁。
旋即,一只戴着银丝缠绕臂钏的纤纤玉手探出,缓缓掀开了车帘。
在沈青山略带迷惑和期待的目光中,一位身着南理特色艳丽筒裙的女子,低着头,款款下了马车。
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身段窈窕丰满。
与京都贵女们追求的白皙柔嫩截然不同,她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沈青山忍不住细看:
女子穿着一身茜红色绣金凤尾花的衣裙,领口开得略低,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细腻肌肤。
腰间束着繁复的银链,行走间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五官深邃,鼻梁高挺。
一双大眼睛如同浸了水的黑葡萄,带着几分初来乍到的羞怯与对陌生环境的好奇,怯生生地看向沈青山。
那眼神,纯真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沈大人,此女名唤阿依娜,”
慕容赤笑着介绍,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送出一件精美的玩物,
“是我南理边陲一位部落首领的幼女,自幼学习歌舞,性情最是温婉可人。”
“我看沈大人为国操劳,府上想必也需要些鲜活气,便让她随侍左右,闲暇时也能为大人歌舞解闷,略尽心意。”
沈青山一时间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依娜,几乎移不开视线。
他活了半辈子,何曾见过如此鲜活、如此具有异域风情的女子?
府中的王氏,年轻时也算清秀,但多年掌家,早已变得精明刻板,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算计和严厉。
至于其他通房丫鬟,更是畏畏缩缩,毫无意趣。
而眼前这个阿依娜,就像一颗突然投入死水潭的璀璨宝石,瞬间照亮了他灰暗压抑的中年生活。
更重要的是,这礼物背后隐含的意义,击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隐痛与渴望。
受王氏挟制多年,他别说纳妾,就是多看几眼府里稍有姿色的丫鬟,都要被王氏明里暗里敲打,动辄扣上“贪花好色”、“不修私德”的帽子。
沈星沫从闻国师那里替他求来的“求子香囊”,他日日佩戴,不敢离身,王氏也依言在房中用了许久,可她的肚子依旧毫无动静。
沈青山心里早已认定,定是王氏年岁已长,经血不调,不堪孕育,才累得他沈家香火艰难,几乎要成了京都笑柄!
如今,这南理王子,竟如同洞悉了他所有难言之隐一般,直接送上一个如此年轻、健康、明媚,一看就“好生养”的美人!
这、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是久旱逢甘霖!是救他沈家于绝嗣之境的及时雨!
“王、王子殿下,这……这如何使得?如此厚礼,下官……下官受之有愧啊!”
沈青山嘴上机械地推拒着,眼神却早已黏在阿依娜那饱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上,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
慕容赤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诚恳:
“有何使不得?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罢了,能得沈大人收留,是她的造化。”
“沈大人为国操劳,身边多个知冷知热、懂得情趣的人,也是应当。想必……”
他话锋微妙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尊夫人贤良淑德,定然能体谅大人的辛劳,不会驳了本王这番维护两国情谊的好意吧?”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沈青山积压已久的不满和怨气。
是啊!王氏再厉害,难道还敢明着驳了南理王子的面子?这可是关乎两国邦交!
只要人进了府,由不得她不同意!
到时候,他沈青山不仅得了美人,还能借此机会,好好煞一煞王氏的威风!
一股混杂着欲望、报复快感和对未来子嗣期盼的热流冲上头顶,沈青山只觉得飘飘然,仿佛已经看到了白白胖胖的儿子在向他招手,看到了王氏那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身为朝廷命官的体面,对着慕容赤深深一揖:
“殿下……殿下厚爱,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定当铭记殿下恩德!”
“如此甚好。”
慕容赤满意地点点头,对阿依娜使了个眼色。
阿依娜乖巧地上前一步,对着沈青山盈盈一拜,声音软糯,带着奇异的腔调,更添风情:
“阿依娜见过老爷,愿老爷福寿安康。”
这一声“老爷”,叫得沈青山骨头都酥了半边,连忙去扶,连声道:
“好,好,快起来。”
慕容赤笑道:
“那就不打扰沈大人回府了。来人,帮阿依娜姑娘把行李送到沈大人府上。”
沈青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强自按捺着,领着一步三回头的阿依娜往府邸方向走去。
慕容赤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转为一种深沉的算计。
他转身登上马车,对侍从低声道:
“盯着点。”
“是,王子。”
……
第147章 皇后的心计
皇后宫
何皇后刚卸去钗环,准备小憩片刻。
心腹大宫女冬菊脚步轻轻地走进来,低声将宫外刚传来的消息禀报上来。
“……南理王子慕容赤,在街市‘巧遇’安定伯沈青山,相谈甚欢。并当场赠予一名南理美女,名唤阿依娜。沈青山已将其带回府中……”
何皇后拈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镜中映出她雍容华贵却骤然冷厉的面容。
她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投缘?亲切?”
她轻哼一声,声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慕容赤倒是好算计,好手段。先是频频接触大臣与皇子,如今又对沈青山这般殷勤,送上这等‘贴心’的礼物。”
“他下一步,怕不是就要在金殿之上,正式向陛下开口,为他自己求娶那位刚刚及笄、身价倍增的沈家二女,沈星沫了?”
冬菊低眉顺眼,声音压得更低:
“娘娘明鉴。探子回报,慕容赤的人近日与几位官员也走动频繁……”
“若真让慕容仙嫁入大皇子府,慕容赤再娶了沈星沫,那么沈家、南理,乃至因此关联上的部分朝臣,只怕都会隐隐倾向大皇子。”
“沈星沫身为圣女代言人,在京中百姓乃至部分官员心中颇有影响力,此消彼长,这对二皇子……大为不利。”
何皇后放下玉梳,指尖轻轻敲着紫檀木的妆台,发出笃笃的轻响。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眼中闪烁不定的寒光。
她绝不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儿子储君之位的力量壮大。
“绝不能让这桩婚事成真。”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沈星沫,必须留在大胤。而且,要留在……最能为我们所掌控的地方。”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已然有了计较:
“去,秘密传话给兄长,还有刘尚书和曹尚书,让他们明日一早递牌子进宫。就说关于二皇子的婚事,本宫有要事相商。另外……”
她顿了顿,又问道,“今晚陛下翻了谁的牌子?”
“回娘娘,陛下今日批阅奏折劳累,传旨宿在养心殿,未召幸妃嫔。”
何皇后点了点头:
“很好。去准备一下,本宫亲自去给陛下送碗安神汤。”
“是,娘娘。”
殿内烛火噼啪轻响,映照着何皇后深沉如水的眼眸。
……
夜幕低垂,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皇帝萧泽搁下朱笔,揉了揉因长时间批阅奏折而发胀的额角,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案头堆积的政务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西北的军报,东南的漕运,各地的灾情……
虽然有摄政王襄助,但桩桩件件仍需要他这位一国之君亲自决断。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皆屏息静气,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惹得圣心不悦。
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何皇后亲自端着一盏青玉碗,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已换下白日繁复的宫装,只着一件家常的杏色常服。
乌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简单的珠钗,显得温婉而亲和。
“陛下,时辰不早了,政务虽忙,也需保重龙体。”
她声音温柔,将玉碗轻轻放在萧泽手边,
“这是臣妾亲手炖的参枣安神汤,陛下用一些,早些安置吧。”
萧泽抬起眼,看到是何皇后,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他接过碗盏,触手温润,啜饮一口,参枣的甘甜与一丝药香弥漫开来,确实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感慨:
“有劳皇后了。只是这政务繁杂,总也处理不完。想想皇儿都要大婚了,朕也老了。”
“陛下说的哪里话,”
何皇后自然地走到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指,熟练地替他揉按着太阳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嗔怪,
“您正当春秋鼎盛,龙精虎猛,岂可言老?”
“依臣妾看啊,是这后宫近来太冷清了些,缺乏生气。若是能再添几位年轻活泼的妹妹,一来可为陛下开枝散叶,二来也能让宫里热闹些,驱散这沉暮之气。”
萧泽闻言失笑,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皇后贤德,时时为朕着想。只是朕与你都这个年纪了,后宫妃嫔不算少,何必再折腾选秀纳妃,徒然劳民伤财,惹人议论。”
他对此事兴致缺缺,毕竟到了他这个年纪,对女色的需求早已淡了许多,更看重的是朝局安稳和身后名。
何皇后手下动作不停,力度适中,语气却微微凝重起来。
她仿佛不经意般提起:
“陛下,臣妾此言,并非仅为陛下子嗣考量。实则……是关乎我大胤的国运江山。”
“哦?”萧泽挑眉,放下汤碗,示意她说下去。
涉及到“国运”,他不得不重视。
“陛下可曾仔细思量过南理王子慕容赤近来的举动?”
何皇后缓缓道,声音低沉而清晰,
“他如今对那安定伯沈青山百般拉拢,今日更是公然在街市赠予其一名南理美女。这般殷勤,所图为何?”
“臣妾推测,他下一步,恐怕就是要正式在金殿之上,求娶沈家二女,沈星沫了。”
“想把大胤超的圣女代言人带回南理去,其心可昭。”
萧泽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两国联姻,以示友好,保边境安宁,亦是常事。慕容赤若真提出,只要条件相当,朕亦不好断然拒绝。”
“毕竟,南理虽小,但其地理位置特殊,若能结秦晋之好,令其安心称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从政治和边境安稳的角度考虑,觉得这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若联姻的对象是一般贵女,自然无妨。”
何皇后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可陛下,那沈星沫是一般女子吗?她是圣女娘娘在人间的代言!是得了神启,身负玄门正统,能沟通天意之人!”
“陛下,圣女娘娘乃我大胤护国神明,数百年来香火不绝,庇佑国祚。她的代言人,若嫁往南理,成为南理王子的妃嫔。”
何皇后义正言辞地加了一把火:
“那将来……圣女娘娘是继续护佑我大胤,还是转而庇佑南理?这关乎国本气运,乃是根本所在,不得不慎啊!”
萧泽端着茶碗的手猛地顿住了,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之前只从政治联姻和边境安稳的角度考虑,并未深思沈星沫这层特殊的、带有神权色彩的身份。
此刻被何皇后一语点破要害,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是啊!圣女代言,代表的不仅是个人,更是大胤的信仰和气运所在!
若她嫁去南理,民间会如何想?朝臣会如何议论?
这简直是将国之重器拱手让人!
“这……”他迟疑道,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
“皇后所言,振聋发聩,不无道理!是朕虑事不周了。只是……”
他仍有顾虑,
“那沈星沫毕竟年纪尚小,刚行及笄礼不久,且之前与景宸、景翊都有些说不清的牵扯,朕若贸然纳她入宫……”
“恐怕惹人非议,说朕……说朕与子争媳,于圣誉有损。”
这是他最大的心理障碍。
……
第148章 闻国师慌神
“陛下!”
何皇后绕到他身前,神色恳切而凝重,直视着萧泽的眼睛,
“正因她身份特殊,关乎国运,才更不能流落外邦!纳入宫中,并非贪图美色,而是为了将圣女娘娘的福泽留在我大胤!”
“这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列祖列宗打下的基业!陛下乃一国之君,承天命御四方,些许个人名声的非议,与国运江山相比,算得了什么?”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国气运,因一女子之归属而流入他国吗?若真如此,陛下将来有何颜面见萧家列祖列宗于九泉?”
她见萧泽面露挣扎,显然已被说动,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表态。
于是继续趁热打铁,语气愈发沉痛:
“再者,沈星沫若能入宫,得享妃位,受陛下恩泽,沈家亦感念天恩,必当更加死心塌地为朝廷效力。这远比让她嫁去南理,更能让沈家,让天下信奉圣女的百姓,感受到皇恩浩荡!”
“陛下,此事关乎国本,轻重缓急,还请您早做决断。”
“若等那慕容赤在金殿之上当众提出求娶沈星沫,届时我们再行拒绝,恐伤两国和气,若迫于形势答应,则后患无穷,悔之晚矣啊!”
萧泽沉默良久,殿内只闻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何皇后的话句句在理,尤其是“国运气数”之说,深深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对皇权稳固的担忧。
作为皇帝,他不能冒任何可能危及国本的风险,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
与江山社稷相比,个人的一点名声瑕疵,确实显得无足轻重了。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皇后深谋远虑,考虑周详,是朕一时障目了。罢了,为了大胤江山,朕……便依皇后之言。”
“若慕容赤真的提亲,朕……便纳沈星沫入宫,推了南理的婚事。只是……”
他顿了顿,补充道,
“她毕竟年幼,且之前与皇子们有牵扯,位份不宜过高,先封个美人,以示安抚,也堵天下悠悠之口。”
何皇后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又带着敬仰的温柔笑意,深深一福:
“陛下圣明!能纳忠言,以国事为重,实乃万民之福!”
“如此,既可绝了南理之念,防患于未然,又能将圣女福泽留于宫中,护佑我大胤国祚绵长,实乃两全之策,社稷之幸!”
她扶着萧泽起身,走向寝殿,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与算计。
只要沈星沫进了宫,落在了她的掌控之下,是圆是扁,还不是由她拿捏?
总比在外面,成为别人争夺的筹码,要安全得多。
至于位份与后宫宠爱,这不过是个开始,以后如何,还得看她这个皇后的心情。
……
翌日清晨,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沉重的宫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等候在外的文武官员们整理衣冠,按品级序列,鱼贯而入。
闻玄罡身着紫绶国师朝服,手持一柄莹白如玉的拂尘,步履从容地走在通往金殿的漫长宫道上。
他面容平静,下颌微扬,带着一股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之气。
然而,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他的心中却早已盘算停当,如同精密运转的罗盘。
慕容赤要求娶沈星沫?他早已料到,甚至比许多人预想的更早。
对于这位野心勃勃的南理王子,他从未放松过警惕。
昨夜他便已收到消息,慕容赤赠美沈青山,其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他甚至连如何替皇帝起草回绝的诏书,用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既能保全南理颜面,不致引发边境争端,又能彻底断其念想,他都打好了腹稿。
有他这位深受皇帝信赖、执掌玄门的国师在,晓以利害,再加上沈星沫本人未必愿意,他有九成把握,绝不会让祖师奶奶受半点委屈,远嫁蛮夷之地。
思及此,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掌控一切的淡然笑意。
正当他胸有成竹,准备在朝堂上见招拆招之际,旁边掖庭宫的一道小门内,突然闪出一个穿着低等太监服饰的小小身影,神色慌张,脚步踉跄,直直地朝他撞来!
“哎呦!”那小太监惊呼一声,看似收势不住,却巧妙地在一个趔趄中靠近了闻玄罡,几乎要扑到他身上。
闻玄罡眉头一皱,心中不悦,定睛一看,却认出这是常在皇帝寝宫外围伺候、负责传递些杂物的一个小药童。
实际上,则是玄门早年安插进宫、埋得极深的一枚棋子。
平日里极其谨慎低调,今日如此冒失……
“大胆奴才!”闻玄罡面上立刻罩上一层寒霜,拂尘一摆,厉声呵斥,
“宫道之上,百官上朝之时,怎可如此莽撞行事!冲撞了哪位大人,你担待得起吗?!”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
那小药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连连磕头:
“国师爷恕罪!国师爷饶命!奴才……奴才该死!是太医院急着要一份药材,奴才赶着去取,一时脚滑,冲撞了国师爷,奴才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起身,伸手做出要搀扶闻玄罡的样子,趁机将嘴唇凑到闻玄罡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急速而颤抖的声音禀报道:
“掌门大事不好!昨夜皇后觐见,谏言陛下,陛下已动念,欲纳沈二小姐入宫为妃,以阻和亲!圣意几乎已定!”
什么?!
闻玄罡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他身形几不可查地剧烈一晃,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片惨白!
幸亏那小药童看似搀扶,实则用力架住了他,才未让他当场失态瘫软。
纳……纳妃?那个年近不惑、儿子都比星儿大了四五岁的皇帝,竟然要纳刚刚及笄、如同朝露晨曦般的祖师奶奶进宫?!
这、这简直荒谬!龌龊!
他千算万算,算漏了皇帝本人竟会起这等心思!
对付慕容赤,他有的是办法和理由。
可若是皇帝本人动了念头,一道圣旨下来,那就是君命难违!
金口玉言!届时,就算他是国师,又能如何?
抗旨不尊吗?那将是滔天大罪!
更让他恐惧的是沈星沫的反应!
以他对这位祖师奶奶的了解,她看似温顺随和,实则内里刚烈,极有主见。
那可是圣女娘娘本尊啊,岂会甘心入宫,与诸多女子争宠,伺候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若她不愿,以她那莫测的性子,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施展神通,一走了之?
或者更糟,直接与皇室、与朝廷对立?
那他玄门等待了数百年的振兴希望,他好不容易寻回的、能带领玄门重返辉煌的祖师奶奶,岂不是要顷刻间化为泡影,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灾祸?
恐慌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瞬间浇透了他全身四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
他昨日还在沈星沫面前信誓旦旦,夸下海口,说一切有他,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混账东西!还不快滚!留在这里碍眼吗?!”
闻玄罡强压着胸腔里翻腾欲呕的感觉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呼,用尽全身力气厉声斥退那小药童。
声音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小药童如蒙大赦,匆匆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快步离去,瞬间消失在宫墙拐角。
闻玄罡独自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清晨略带凉意的微风拂过他苍白的面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只觉得遍体生寒,冷汗早已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之前的从容淡定、仙风道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慌乱、恐惧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玉拂尘,那上好的白玉柄几乎要被他捏出裂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想办法!
立刻!马上!必须在圣旨下达之前阻止这一切!
第149章 要来不及了
他再也顾不上去金殿应对什么慕容赤了,什么朝会议程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转身,就想往回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圣女娘娘!
必须立刻告诉她这个可怕的消息,商议对策!
一切都得听圣女娘娘示下。
就在他心乱如麻,几乎要失去方寸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带着不容忽视的冷峻与威压,出现在宫道的另一端。
萧无极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金线绣着暗色的蟠龙纹,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
他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稳如山,一步步走来,仿佛外界所有的纷扰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淡漠,眉宇间凝着一丝惯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然而,与平日不同的是,他修长的手指间,正漫不经心地盘弄着一串乌木佛珠。
那佛珠颗颗油亮漆黑,显然时常被人握在手中摩挲,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闻玄罡心急如焚,脑中已被“皇帝欲纳妃”的消息搅得天翻地覆,本欲避开所有人,立刻去找沈星沫或寻解决之道。
然而,就在他与萧无极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的目光却猛地被那乌木佛珠下缀着的、随着萧无极手指动作轻轻晃动的流苏坠子吸引住了。
那坠子……色泽沉敛古朴,形态似方似圆,边缘似乎还刻着极其繁复古老、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纹路……
白玉螭虎钮大印?!
这、这这不是星辉塔里自毁重塑,一直跟着祖师奶奶沈星沫——代表着玄门至高权柄与传承的玄门大印吗?!
怎、怎么会在此处?!还是在摄政王萧无极的手中把玩着?!
闻玄罡的脚步瞬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平日里那份超然物外、仙风道骨的形象荡然无存。
他指着那佛珠坠子,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此印……此印……王、王爷,您……您从何而来?”
他甚至忘了行礼,忘了场合,全部心神都被那方小印攫住了。
萧无极停下脚步,顺着闻玄罡几乎要凸出来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佛珠下挂着的那枚不起眼的印章。
他似乎才注意到这枚一直被当作普通配饰的坠子。
他抬眸,见闻玄罡一副活见了鬼、震惊到失态的模样,倒是很给面子地没有计较他的失礼。
萧无极如实相告,语气平淡无波:
“哦,这个。”他用指尖捏起那方小印,随意地看了看,
“是沈二小姐送与本王的……信物。”
信……信物?!
两个字如同两道更猛的惊雷,再次狠狠劈中了闻玄罡!
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脸色在瞬间变得五彩斑斓。
先是极度的惊疑,祖师奶奶怎会将如此重要的宗门信物送人?
很快又恍然,是了,若非重要信物,何以相赠?
不过又觉得荒谬,摄政王萧无极比大皇子大一岁,也还未到弱冠之年。他和祖师奶奶?
随后,又猛地定格在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之上!
他想起了沈星沫及笄礼那日,她发间簪着的那支质地非凡的玉簪,正是萧无极所赠!
当时他还觉得摄政王这样的身份也来送礼,是因为圣女娘娘代言人的缘故。
更想起了及笄礼上,沈星沫腰间佩戴着质地上乘、龙纹古朴的蟠龙玉佩!
他当初一眼便看出那玉佩来历不凡,其上萦绕的淡淡紫气与萧无极周身隐隐散发的、经过沙场淬炼的龙气威压同源,分明就是这位摄政王常年佩戴、几乎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的祖师奶奶,竟然早就和这位权倾朝野、冷面冷心、对女子从不假以辞色的摄政王……私下交换了如此重要的信物!
这已不是简单的互有好感,而是几乎等同于私定终身了!
难怪沈星沫对慕容赤的殷勤不屑一顾,对大皇子的示好也视若无睹。
他之前一直以为祖师奶奶眼界高绝,心向大道,未曾动凡心。
如今一切豁然开朗!原来芳心早已暗许,对象竟是这位!
转念一想,这简直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是天大的好事!
摄政王萧无极,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虽性子冷了些,煞气重了些,权势也过于显赫了点,在他心里依旧觉得配不上圣女娘娘的。
但眼下这情况,比起远嫁南理蛮荒之地给慕容赤,比起进宫伺候年近不惑、后宫佳丽众多的皇帝,已经是好上千百倍了!
至少,萧无极年轻有为,位高权重,更能护得住她!而且,看这信物交换,显然是两情相悦!
闻玄罡瞬间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有了一个大胆至极的主意。
闻玄罡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
他上前一步,匆匆对着萧无极一拱手,语速极快地说道:
“既然王爷与星儿已经两情相悦,交换了如此重要的信物,那就不要再拖了!”
“赶紧请媒下聘,三书六礼,定下名分才是正理!不然,就真的要来不及了!”
萧无极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和急切无比的话语弄得微微怔住,眉头蹙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悦的冷意:
“国师何出此言?何事来不及?”
他对沈星沫的心思,并未挑明,更未到谈婚论嫁、需要如此急迫的地步?
这闻玄罡今日怎的如此反常失态?
闻玄罡见他还一副不明所以、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压低声音难掩焦虑:
“我的王爷啊!您还不知道吗?祸事临头了!不仅仅是那慕容赤今日就要在金殿上求娶星儿,就连……就连皇上,昨夜听了皇后谏言,也有意纳星儿进宫为妃啊!”
“圣旨可能即刻就下!”
萧无极盘弄佛珠的手骤然停下。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闻玄罡,周身原本内敛的气息骤然冷了下去。
“皇兄?纳妃?”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
第150章 姻缘早注定
“千真万确!陛下已被皇后说动,认为让星儿进宫方能留住圣女福泽,避免流入南理。”
闻玄罡急得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语速飞快,
“关乎国运气数,皇上已经允诺。若等圣旨一下,便是君命难违!”
“届时,要么她抗旨不尊,引来滔天大祸;要么她被迫入宫,心中怨怼,只怕……无论是哪种结果,都非你我所愿见啊!”
萧无极眼中寒光闪烁,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
皇兄竟然动了这个念头?
而且是因为如此荒谬的“国运”理由?
他握紧了手中的佛珠,那方玄门大印硌在他的掌心,带着沈星沫留下的、若有若无的温润气息。
他绝不允许!
略一沉吟,萧无极脑中飞速权衡,迅速做出了决断:
“本王即刻去面见皇兄。”
他看向闻玄罡,目光锐利,“闻国师,”
他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劳你辛苦一趟,即刻去康宁宫,看望太后。”
闻玄罡先是一愣,去康宁宫看望太后?此刻去找太后做什么?
随即,他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恍然大悟,几乎要拍案叫绝!
妙啊!康宁宫,乃是当今太后,也就是萧无极生母的居所。
如今先帝元后早逝,这位太后便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她早年深陷宫廷斗争的漩涡,无心照顾儿子萧无极,对其一直心存愧疚。
如今,太后已经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早已经没了对手,一心只挂念着这个手握重权却对婚事毫不热衷的亲儿子。
萧无极的婚事几乎是她的心头病。
现在由他这位深得太后信任、掌管玄门、能窥探“天意”的国师,去请心疼儿子的太后出面……皇帝素来孝顺,尤其对这位早年受了委屈的养母心存补偿之念,此事便多了几分把握!
这是双管齐下!闻玄罡转过弯来。
摄政王去稳住乃至说服皇帝,他去搬动太后这位“救兵”!
“好!好!贫道明白!贫道这就去!”
闻玄罡连连点头,脸上的惊慌被一种找到出路的决绝取代。
他对着萧无极匆匆一揖,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朝着康宁宫方向疾步而去。
那速度,真不似他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
萧无极看着闻玄罡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方秀气精致的印信,指尖在那古老的纹路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随即不再犹豫,转身,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朝着皇帝日常起居养心殿方向行去。
……
康宁宫内,檀香袅袅,气氛宁静祥和。
太后正闭目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神态安详。
宫女轻步进来,低声禀报:
“太后娘娘,闻国师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太后缓缓睁开眼,有些疑惑。
闻玄罡通常不会这么早前来请安,除非有特殊情况。
“宣他进来。”
闻玄罡快步走入殿内,他的道袍下摆甚至因为走得太急而有些微的褶皱。
他强行压下急促的呼吸,行礼问安后,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混合着惊喜和忧虑的复杂表情,开口道:
“太后娘娘,贫道今日是特来道喜的!”
太后见他神色有异,不似平常从容,更是疑惑:
“喜从何来?”
“贫道昨夜夜观星象,”
闻玄罡一副神棍……不,是得道高人的模样,语气笃定而玄奥,
“见紫微星旁,红鸾星大放异彩,光耀夺目,其星辉直冲摄政王府邸而去!”
“此乃天定姻缘已现之兆!王爷的红鸾星,动了!而且星光稳固,并非露水情缘,乃是天作之合,凤缘天成之象!”
太后果然被他这番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手中的佛珠都停了下来,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哦?无极的红鸾星动了?此言当真?可知是哪家姑娘有此福分?”
她为了这个儿子的婚事,简直是操碎了心,奈何萧无极油盐不进,她又不愿过分逼迫,心中时常焦虑。
此刻闻玄罡的话,无异于久旱甘霖。
“此女与王爷缘分匪浅,命格相契,正是贫道的外孙女,沈家二女,沈星沫。”
闻玄罡郑重其事地说道,同时仔细观察着太后的反应。
“星沫?”太后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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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喜色微微一顿。
随即却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孩子……说起来,她与无极,确实有几分渊源,只是……”
闻玄罡心中一动,知道关键来了,连忙追问:“请太后明示。”
太后回忆道:
“那是庄皇后还在世的时候了。星沫刚出生不久,庄皇后抱着她,逗弄当时在场的三个皇子。”
“景宸、景翊还小,只顾着玩闹,不懂事。只有无极,那时也才四岁,却指着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星沫,很认真地对庄皇后说‘喜欢她,以后要娶她’。”
闻玄罡听得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等不为人知的往事?!
“庄皇后当时还笑说,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不能反悔。还玩笑般地说,这就是给你们定下了。”
太后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和追忆,
“只是后来,星沫那孩子……渐渐长大,性子怯懦,资质也瞧着平常。哀家后来也曾问过无极,可还记得庄皇后的话?你猜他怎么说?”
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模仿着萧无极小时候那冷冰冰的语气,
“他说‘儿臣长大了,不喜欢了’。这孩子,性子倔,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既然说不喜欢,哀家看他确实对星沫无意,后来庄皇后薨了,这事也就无人再提,哀家也渐渐歇了这心思。”
闻玄罡心中暗叫一声“原来如此”,难怪之前从未听闻。
他连忙道:“太后,此一时彼一时啊!星沫前番遭难,乃是劫数,因祸得福,得了圣女娘娘点化,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无论是心性、气度、见识,皆与往日判若两人!王爷此前亲自将她从险境中救回,一路护送返京,又参加了她的及笄礼,亲眼见证了星沫及笄。”
“贫道观之,王爷对星沫,绝非无情啊!否则,何以赠她贴身玉佩?何以接受她所赠之印?分明是已经两情相悦!”
太后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果真?若真如此,那真是圣女娘娘保佑,庄皇后在天之灵庇佑!”
她最怕的就是萧无极真的清心寡欲,断了俗念,那她真是**都难瞑目。
第151章 是双管齐下
闻玄罡见时机成熟,立刻抛出那个足以让太后震怒的重磅消息:
“只是,如今却有一桩天大的麻烦,恐怕要毁了这段天赐良缘!”
他脸上露出焦急愤慨之色,
“皇上不知王爷与星沫早有前缘,更不知两人如今情投意合,只因南理王子欲要求娶星沫,陛下为了阻止和亲,已决意下旨,纳星沫进宫为妃了!圣旨恐怕不日即下!”
“什么?!”
太后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沉香木佛珠“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皇帝他……他要纳星沫进宫?胡闹!这成何体统!”
她深知后宫是非,更不愿看到可能与儿子有缘、还是庄皇后曾为她儿子定下的女子落入宫中。
那岂不是乱了伦常,让她儿子如何自处?让九泉之下的庄皇后如何心安?
“哀家这就去见皇帝!”
太后再无丝毫迟疑,怒火和护犊之心让她瞬间做出了决定。
她厉声吩咐,“准备软轿!快!哀家要立刻去养心殿!一刻也不能等!”
……
养心殿内
萧泽正对着御案上一份空白的圣旨发愁,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犹豫。
纳沈星沫入宫,道理上,为了国运,说得通。
可这心里,总觉得十分别扭。
毕竟那丫头及笄礼,他还以长辈自居,赏赐了东西,转眼就要纳为妃嫔……
这传出去,确实不好听,史官笔下又会如何记载?
那些清流御史的唾沫星子怕是能淹死人。
可若是不纳,难道真眼睁睁看着圣女福泽流往南理?
何皇后的话句句在理,他不敢冒这个险。
正当他左右为难,心烦意乱之际,殿外传来通报:“摄政王求见——”
萧泽揉了揉眉心:“宣。”
萧无极迈步走进殿内,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
他行礼后,目光扫过萧泽面前那份空白的圣旨,不动声色地问道:
“皇兄为何事烦恼?臣弟或可代为分忧。”
萧泽正愁无人商量,见弟弟来了,叹了口气,也没隐瞒,将慕容赤要求娶,以及他与皇后商议后,准备纳沈星沫入宫以阻止和亲的打算,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末了,他带着几分无奈和期盼看着萧无极:
“无极啊,你若愿意为朕分忧,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如今边境安稳,朝中暂无大战事,你也该考虑娶妻生子了。民间尚且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倒好,年纪轻轻,位极人臣,手里整天盘个佛珠,像什么样子?”
皇帝的目光落在萧无极手中那串佛珠上,只觉得格外碍眼,
“赶紧收起来,别让母后看见,又惹她老人家伤心难过。”
萧无极指尖摩挲着那方玄门大印,感受着其上的冰凉与温润交织的奇异触感,神色不动,并未依言收起。
皇帝看着萧无极,突然出声道:“为了母后,也为了大胤,不如你娶了沈星沫为妃?”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通报声,带着一丝慌乱:
“太后娘娘驾到——”
萧泽一愣,母后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他连忙起身,整理衣冠,快步走到殿门口相迎:
“母后怎么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面色沉郁,甚至带着怒容,连平身都免了,直接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
“皇帝!哀家听说,南理王子要求娶沈家女?”
萧泽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连深居简出的母后都知道了。
他忙躬身道:“回母后,确有此事。朕正与无极商议,准备纳那沈星沫入宫,以免圣女福泽外流,被南理所得。”他试图解释自己的初衷。
“胡闹!”太后不等他说完,便厉声斥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你可知那沈星沫是谁?她是当年庄皇后在世时,亲自为无极定下的媳妇!”
“什么?”萧泽彻底愣住了,猛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萧无极,惊疑不定,
“无极,这……可是真的?”
他从未听弟弟提起过此事!
萧无极依旧沉默,但在此刻的语境下,他的沉默无异于一种默认。
太后见皇帝不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方才闻玄罡对她说的那番话,加上自己的回忆,痛心疾首地说了出来:
“庄皇后抱着刚出生的星沫问宸儿,翊儿和无极谁要娶她?当时才四岁的无极,很认真地说要自己要娶!”
萧泽看着言之凿凿的太后,又看看一旁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未曾否认的弟弟,心中念头飞转。
若沈星沫本就是庄皇后为无极定下的,那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让无极娶了她,既能绝了南理之念,留住圣女福泽。
这是一桩天作之合的美事,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更能让母后开心,解决无极的终身大事,简直是一举数得!
他原本对纳沈星沫入宫就有几分勉强和顾虑,此刻被太后这么一说,更是觉得那主意蠢笨无比,差点酿成大错!
相比之下,将沈星沫赐婚给萧无极,简直是完美解决方案!
他脸上瞬间阴转晴,大喜过望,对着太后深深一揖:
“原来还有这等渊源!是朕糊涂!是朕考虑不周,险些误了弟弟终身,辜负了庄皇后当年心意!母后恕罪!”
他立刻转向萧无极,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种“终于甩掉烫手山芋”的轻松,
“无极,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与沈二小姐有婚约在前,为何不早说?害得朕与母后白白担心!”
“此事关乎国体,更关乎你的终身,绝非你一人之事所能推拒!朕这就下旨,为你二人赐婚!”
他生怕萧无极又如往常般冷漠拒绝,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对着殿外高声唤道:“来人!笔墨伺候!拟旨!”
候在殿外的大太监连忙捧着笔墨纸砚进来。
萧泽深吸一口气,朗声口述,声音在金殿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安定伯沈青山之次女沈星沫,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闻之甚悦。今摄政王萧无极,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星沫待字闺中,与摄政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摄政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圣旨一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反悔余地。
萧无极站在那里,手中依旧盘着那串佛珠,坠子上的玄门大印温润冰凉,紧贴着他的掌心。
他听着皇兄迫不及待的旨意,脑海中浮现出沈星沫清亮的眼眸、狡黠的笑容,以及她将玉佩递给自己时的认真模样,终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默许,便是承认。
看着萧无极“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安排,皇帝和太后齐齐松了一口气。
只有闻玄罡看到萧无极微微上翘的嘴角。
这个摄政王爷,就是个腹黑的,和那位祖师奶奶,有得一比。
第152章 同时赐了婚
大事落定,皇帝上殿的脚步轻快。
金殿之上,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垂首静立。
果然,在议完几件寻常政务后,南理王子慕容赤出列,恭敬行礼,声音洪亮地提出了求娶沈家女的请求。
“尊敬的大胤皇帝陛下,”
慕容赤姿态放得很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与仰慕,
“小王自入京以来,深感大胤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与沈青山大人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希望能求娶沈大人的千金。”
“小王愿以正妃之礼相迎,此生绝不辜负。家中王妃久病体弱,早已不堪主理内务,若能得沈小姐为继妃,必能安定后院,使小王无后顾之忧。此举更可缔结两国秦晋之好,使南理与大胤永固边疆安宁,世代友好。恳请陛下成全!”
他言辞恳切,理由也看似充分,既表达了个人爱慕,又抬出了两国邦交的大义。
立在皇帝身边的闻玄罡气定神闲,别说慕容赤没有提到沈星沫了,就是提到了,也有萧家兄弟俩去应对。
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内心里盘算着,等下一下朝,怎样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暖星阁。
所有的这些,必须第一时间当面向圣女娘娘汇报才行。
萧泽端坐龙椅,面色平静无波,目光扫向站在文官队列中前方的沈青山:
“沈爱卿,南理王子欲要求娶你家女儿,你意下如何?”
沈青山早已被提前透过气,能攀上南理王子这门亲事,喜出望外。
他连忙出列,躬身道,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回陛下,小女蒲柳之姿,能得王子殿下青眼,是她的福分,更是陛下天恩浩荡!臣……臣感激不尽!”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像是同意了和亲,又将最终的决定权恭顺地推回了皇帝手中。
慕容赤心中一喜,事成在望,嘴角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扬起。
萧泽点了点头,淡然道:
“既然沈爱卿无异议,南理王子又诚心求娶,朕便成全此事,以彰两国永好。”
他顿了顿,对身旁侍立的大太监道,“拟旨,赐婚。”
皇帝笑容和煦:“今日是个好日子,我大胤双喜临门啊。”
大太监上前一步,展开早已备好的第一道明黄圣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响彻整个金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吏部侍郎沈青山之次女沈星沫,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闻之甚悦。今摄政王萧无极,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星沫待字闺中,与摄政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摄政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这道旨意如同平地惊雷,在金殿之上轰然炸响!
几乎所有不知内情的官员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摄政王?!
沈星沫被赐婚给了摄政王萧无极?!
那南理王子刚刚求娶的是谁?
慕容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变得一片铁青!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龙椅上的萧泽,又看向一旁神色冷漠、仿佛事不关己的萧无极。
慕容赤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握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沈星沫?赐婚摄政王?!那他要娶的是谁?!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震惊和屈辱中回过神来,大太监又从容不迫地拿出了第二道圣旨,再次高声宣读:
“……吏部侍郎沈青山之三女沈月华,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克娴内则,淑德含章。今南理王子慕容赤,英姿勃发,适求淑女,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特册封沈月华为安宁郡主,赐婚南理王子慕容赤为正妃,择日和亲南理,永结同盟。钦此!”
两道圣旨,一先一后,如同两道连环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慕容赤的头顶!
沈月华?!
那个在沈星沫及笄礼上托盘子的丫头?
看起来有几分姿色,但无论气度、仪态还是那份灵动,都远远不及沈星沫的沈家三小姐?!
皇帝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偷梁换柱,将他志在必得的目标换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替代品!
还顺手册封了个郡主,仿佛给了他天大的恩典!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沈青山在下面也是愣了片刻,随即便是狂喜涌上心头。
他连忙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
“臣……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星沫成了摄政王的正妃,沈月华能得封郡主,以正妃之位和亲,也是无上的荣耀!
他沈家三女,长女(虽为妾)入皇子府,次女赐婚摄政王,三女封郡主和亲!
这是何等的风光!
沈青山仿佛已经看到了沈家在他手中蓬勃兴起,光耀门楣的未来!
而站在武将队列稍后位置的慕容赤,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是极力压制怒火的结果。
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金殿之上,他不能失态,不能抗旨!
他死死地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杀意和怨毒,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谢恩的话:
“……小王……谢陛下恩典!”
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圣旨传到沈府时,闻玄罡早已先行一步。
他将宫中那惊心动魄的博弈和最终结果,详细告知了沈星沫。
“所以,我与摄政王,早有婚约?还是庄皇后所定?”
沈星沫听完这曲折的过程,面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是觉得有些奇妙。
原来那冥冥中与萧无极之间的牵引,并非空穴来风,竟还有这般前世注定的缘由。
如果原身还在,不知道是否愿意安心嫁与萧无极。
“正是!庄皇后当年亲自定下的婚约,太后今日在金殿之外作证,满朝文武皆知!”
闻玄罡抚着胡须,心有余悸又满是欣慰,
“幸好如此,不然今日之事,危矣!祖师奶奶,您与王爷,乃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啊!”
他此刻是真心觉得,这大概是最好的安排了。
沈星沫垂眸,轻轻抚摸着腰间那块温润剔透的蟠龙玉佩。
及笄礼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危难时他及时伸出的有力手臂,还有他看似冷漠实则细致的维护……
若对象是他,似乎……也并不坏。
至少,如闻玄罡所言,比那个慕容赤和深宫牢笼要好上千万倍。
既然此世缘分如此,她便顺应这造化吧。
“有劳国师周旋了。”
她淡淡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喜怒。
而与沈星沫院中的平静接受不同,沈月华的院子里,此刻简直是欢天喜地,如同炸开了锅。
“郡主!我是郡主了!还是南理王子的正妃!”
沈月华捧着那明黄的圣旨,反复摩挲,如同捧着绝世珍宝。
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和得意,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大姐姐那般才情,那般费尽心机,也不过是二皇子府的一个侍妾!而我,我沈月华,却能以郡主之尊,风风光光地嫁与王子为正妃!”
“母亲,这定是那日及笄礼上,慕容王子对我一见钟情了!”
沈月华不管王氏不舍她远嫁的忧伤,一厢情愿地认定了这个事实。
她身边聚集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上前道喜。
谀词如潮,更是让她飘飘然,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着华美的南理王妃服饰,受南理臣民跪拜,将沈云曦甚至沈星沫都比下去的辉煌未来。
至于和亲远嫁的乡愁、异国他乡的艰难,早已被她选择性地遗忘。
此刻她心中只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扬眉吐气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