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权》 第1章 美人如玉 夏日炎炎。 沿溪乡水库。 曲元明躲在树荫地底下,捡起石头打水漂。 一个,两个,三个…… 水面荡开层层涟漪,烦闷的心情却怎么都没好转。 上礼拜,他还是安江县风光无限的县委书记秘书。 谁料到老领导尹光斌因贪腐问题,被火速定案,他也被纪委带去审讯。 虽然他向来谨言慎行,小心翼翼,违法乱纪的事并未参与,没有受到处分。 可人走茶凉,他没了靠山,与他速来不合的县委办办公室主任孙万武落井下石,一脚将他踢到了沿溪乡。 按理来说,他在县委书记手里提了副科。 就算发配乡镇,也该安排个副镇长或者委员。 好家伙,孙万武提前和乡镇书记赵日峰打招呼,竟把他安排守水库。 曲元明万般不愿意,可人在屋檐下,他没得选。 要是不来守水库,人家有的是其他办法整他。 真是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谁都可以踩上几脚。 遥想他就读于省城政法委大学,以卓越的表现担任学生会主席,甚至受邀直接参与法案法规教程研究和编写,后来更是以笔试面试第一的成绩考入县委办,被尹光斌选中当秘书,意气风发,对未来展望无限。 现在,锐气全无。 守着水库,活脱脱像个社会闲散人员,被逐渐遗忘。 曲元明越想越气,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了下去。 噗通! 嗯? 怎么还有回音! 曲元明抬头一看,就见水库前方,一道人影正在水里挣扎。 不好,有人落水了! 曲元明脸色一变,脱了上衣,纵身跳了下去。 最近下了几场暴雨,还没完全泄洪,流水湍急。 幸好他从小在农村长大,水性十分不错。 “快,抓住我!” 落水者是个女人,看到曲元明,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等他往回游,水面形成了一个漩涡,裹挟中两人朝下游冲去。 下游就是泄洪口,一旦掉进去,怕是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 “草,我还年轻,老子还不想死!” 曲元明大吼一声,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挣脱了漩涡,拽着女人游上了岸。 他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 直到此时,才看清女人的面容。 柳叶眉,高鼻梁,樱桃小嘴,皮肤白皙。 黑色的职业筒裙,搭配白色的衬衫,更衬托出一份别有的气质。 曲元明敢说,放眼整个江安县,这都属于极其稀少的极品美人。 只不过,好像因为溺水,陷入了昏迷。 “喂,醒醒!” “快醒醒……” 曲元明推了她几下,没有动静。 他知道一些应急救援措施,双手叠压胸腔,然后人工呼吸。 反复几次,女人闷哼一声,吐出了几口浑水。 她幽幽的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凑上来,当即扬起了巴掌:“流氓!” 啪! 曲元明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气不打一处来:“靠,我好心救你,你还打我!” “就算是美女,也不能恩将仇报,狗咬吕洞宾吧!” “啊?”李如玉这才反应过来,俏脸一红,讪讪的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谢谢你救了我!” 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 高挑的身材更加分明,尤其是衬衫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掉了两粒扣子。 露出两抹雪白的高耸。 看的曲元明心头一热,这美女不光长得漂亮,身材更是倍儿棒啊! 李如玉显然察觉到了,伸手挡在胸前:“还说自己不是流氓?” “咳……”曲元明赶忙收回眼,“那啥,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建议,趁早去医院做个体检,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会去的!”李如玉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曲元明!” “是这里的水库管理员吗?” “没错!”提到这茬,曲元明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得亏我被下放到这里守水库,要不然,你今天可就没这么好运!” “下放?什么意思?”李如玉好奇的眨眨眼。 “没什么!”曲元明不想把自己搞得跟个怨妇似的,摆了摆手,“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好吧!我们……下次见!”李如玉嘴角挽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身走到前面,开着一辆奥迪疾驰而去。 “联系方式都没有,还能下次见么?”曲元明自言自语,长得漂亮,还开奥迪,身份肯定不简单。 算了,没啥好想的,他可是有女朋友的。 说曹操,曹操的短信就发来了:“今晚我爸生日,你赶早点,可别迟到了!” 曲元明一拍脑门,最近诸事不顺,还真差点忘了:“放心吧琳琳,保证给咱爸过个喜庆生日!” 回完短信,他又开始发愁了。 老丈人过生日,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最重要的是,他被发配乡镇守水库的事,女友一家还不知情。 他的女友叫张琳琳,父亲张树海是教育局副局长,母亲李芬兰是中学教师,自己也考入了县中心小学当老师。 在江安县这一亩三分地,称得上是书香门第。 而曲元明农村出身,家境贫寒,和张琳琳谈恋爱的时候,一度让张树海和李芬兰反对。 直到后来曲元明当了县委书记秘书,才得到他们同意。 准备等两人稳定了,在城里付个首付买房,就把婚结了。 要是让他们知道曲元明现在的处境,怕是没好脸色。 “今晚说啥也得让老丈人开心!”曲元明看着水波荡漾的水库,马上有了想法。 老丈人最爱吃鱼。 水库里有不少野生青竹鱼,口味上佳。 老丈人肯定喜欢。 曲元明二话不说,从水库窝棚房里找了个平时捞水藻漂浮物的网兜,下水捞鱼。 他小时候抓鱼捉虾,上树掏鸟蛋的事没少干,可谓轻车熟路。 没多久,两条鲜活的青竹鱼就被提溜上岸了。 曲元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眼看到了下班的点,一般要回镇政府打卡。 但又怕时间来不及,索性就没管,骑着自己的小毛驴赶到县城。 又买了几条好烟和一瓶剑南春,才前往了女友张琳琳家。 第2章 势利 “妈!” “来了!”开门的是丈母娘李芬兰。 李芬兰因为当老师,又会打扮,哪怕快五十岁的人,皮肤也保养的很好,气质体态轻盈。 只是看到曲元明后,脸上没笑,不咸不淡的招呼了一句。 曲元明心里咯噔一响。 难不成,丈母娘知道什么了? 但他也不敢多话,免得漏了嘴,提着东西就进了屋。 典型的三居室,老丈人张树海正坐在茶几边喝茶。 “爸,看我今天带啥来了!”曲元明有意表功,把鱼提了出来。 “这是……青竹鱼?!”张树海顿时眼前一亮,有些激动的凑上前。 “是啊,纯野生的,知道爸您喜欢吃鱼,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抓到的呢!” “不错,真不错,看来今晚上我有口福了!” 看着张树海脸上的笑意,曲元明暗暗松了口气。 投其所好,果然是个良方。 “呀!青竹鱼本就是鱼中极品,要是纯野生的,就更稀罕了!”这时候,张琳琳闻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很自然的挽住了曲元明的胳膊,“爸,看来你女婿对你还是很孝敬的嘛!” 鼻尖的体香,令曲元明心里一荡。 张琳琳和她妈一样,长的漂亮会打扮,脸蛋俏丽,身材有致。 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长裙,精致的如同一只小天鹅。 她瞥头问道:“元明,这鱼你从哪儿弄来的?” “啊……我,我跟同事去河里钓的,最近涨水,有不少鱼嘛!”曲元明差点嘴瓢。 “曲元明,你现在还有心思去钓鱼!”张琳琳顿时皱起柳眉,“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的靠山没了,应该抓紧时间搞关系,争取让你留在县委办,或者调到好的部门,你怎么不听呢?” “组织对你的安排,有消息吗?” 曲元明一下就心虚了。 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他要说自己被发配水库,今晚怕是别想好过:“琳琳,我知道的,组织还没安排呢!” “听说新县委书记马上到任,说不定我能继续留下当秘书呢!” “爸,青竹鱼想怎么吃,我去做!” “来个水煮,再来个红烧!当然了,主要还得看你擅长,可不能毁了这么好的鱼啊!”张树海不愧是教育局的副局长,连说话都拿腔拿调。 “哎呀,不就是两条鱼,显摆啥呢!”李芬兰走过来,从中岔开了曲元明和张琳琳,“元明,时间不早,抓紧点去厨房做饭吧!” “我帮你打下手!”张琳琳请缨。 却被李芬兰一把拉住:“你会煮饭吗?凑什么热闹!” “你不是还要备课吗?工作别耽误了!” “是啊琳琳,我一个人就行,不然弄脏了你的裙子,可就不好看了!”曲元明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他和张琳琳有些时间没见。 本想在厨房男女搭配,调调情,温存一下,结果被拦截了。 “好吧,那辛苦你啦!”张琳琳吐了吐小舌头。 曲元明厨艺不错,所以家里每次过节或者聚会啥的,都是他来掌勺。 厨房里放了不少菜,看来对老丈人的生日很重视嘛! 他撸起袖子,热火朝天,经过两个小时后的奋战,一桌宴席有了模样。 水煮活鱼,红烧鱼,盐焗鸡,葱烧海参……总共十二个菜。 “元明,做的怎么样?菜都好了没?”李芬兰进来询问。 “妈,菜都齐了,等锅里的白菜汤开了,咱就能开始了!”曲元明说道。 “不错,元明,真是辛苦你啦!”李芬兰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剩下的交给我来!” “不用妈,我来的时候就换了,没关系的!”曲元明毫不在意。 李芬兰却态度坚持:“元明,今晚可是你爸生日!厨房油烟这么大,待会儿怎么过生日?” “听我的,回去收拾收拾,再过来吃饭!” “这……”曲元明觉得李芬兰太较真了。 厨房有油烟机,他就算做饭,味儿也不是很大。 再说了,好歹今天他这么辛苦,就不能直接在家里冲洗冲洗吗? 可看到李芬兰那种毋庸反驳的严肃面孔,他还是放下了勺子:“好吧,妈,汤烧开了就能盛出来!” “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哎呀,知道啦,真啰嗦,赶紧去吧!”李芬兰有些不耐烦。 曲元明只好闭嘴,谁让他现在仕途不顺没底气呢! 他回乡镇宿舍太远了,等来回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他准备去宾馆开个房,简单收拾下就回来。 刚开门,迎面走来一个青年男子。 他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裤,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上提着几条贡烟和茅台。 见到曲元明,咧嘴一笑,主动打招呼:“曲大秘书,你好你好!” “林局长?”曲元明认出了对方。 是在卫生局任职副局长的林康威,以前有过照面,据说家世不简单。 可老丈人生日,是打算简单过,没请外人。 否则也不会在家里吃了。 林康威跑来干什么? 特别是那句曲大秘书,听的格外刺耳。 “林局长,你怎么来了?” “是李老师请我来的!”林康威说道,“知道张叔今天生日,特意过来给他老人家庆生!” “你这是准备去……?” 曲元明顿时脸色一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没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还是个准女婿。 结果都到饭点了,嫌弃他油烟味重,让别人来上桌? “哎呀,是小林来啦!快进来!”李芬兰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见曲元明和林康威撞了个正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摆出一副笑脸迎接,“小林,你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真是的!” “李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实在是最近太忙,加上您邀请我的时候有些晚了,否则我肯定要精心准备的!”林康威一脸谦虚,却似笑非笑的瞟了两眼曲元明。 曲元明很不舒服,呛了一句:“妈,怎么没听家里要来外人?” “什么外人,康威是自己人!”张树海也走了过来,热情招呼,“康威,快来坐,我刚泡的龙井!” “坐什么坐,酒菜都齐了,都上桌吧!元明,你还傻站着干嘛,快回去!”李芬兰指挥道。 曲元明嘴角动了动。 他从进门到现在手脚就没停,别说是喝口水,连个好脸色都没得到。 林康威一来,他们却像是接贵客般,生怕冷落了。 和曲元明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这让他心里有股火想发作,可转念一想,毕竟是老丈人生日。 兴许正因为他是自己人,才没对他那么客气呢? 第3章 不伺候了 “琳琳,还待房间里干啥呢?林康威来了!”李芬兰把张琳琳喊了出来。 “哎呀,是林大局长来啦,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张琳琳笑盈盈的半开玩笑。 “哪里哪里,琳琳,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好几天不见你,感觉你又漂亮啦!”林康威丢了一记马屁过去,目光不加掩饰的欣赏起来。 张琳琳似乎很受用,在李芬兰的安排下,和林康威紧挨着坐在了一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的越来越来劲,全然把曲元明晾在了旁边。 曲元明本来还不想计较,看到这一幕,心里那股火噌的一下冒出来,再也压不住:“张琳琳,这么有闲情逸致招待别人,怎么不关心一下你男朋友累不累,辛苦不辛苦?” 张琳琳一愣,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忙起身把他拉到了一边:“元明,你是我男朋友,不用招待啦!康威第一次来家里做客,我总得表示表示!” “今天的确是辛苦你啦!” “辛苦什么辛苦,不就做个饭,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似的!”李芬兰不乐意了,板着脸教训道,“不是让你回去换身衣服吗?一股子油烟味,我们还怎么吃?” 曲元明刚消下去一点火,瞬间又被点燃:“吃饭的嫌弃做饭的,有本事你别让我做啊!” “使唤完了就往外赶,让我换衣服是假,卸磨杀驴,另有目的才是真吧?” “嘿呀,你反了天了,敢这么跟我说话!”李芬兰也来了脾气,声音尖锐,“曲元明,你跟我甩什么脸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县委书记呢!” “既然你这么不识趣,那索性咱们今天就把话摊开了说!我觉得,你根本配不上我们家琳琳!” “干脆分手,一刀两断,省的我们全家被你拖累!” “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张琳琳不想搞的太难看,打圆场道,“今天可是爸的生日,别扫兴了!” “别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一次说清楚!”李芬兰没有罢休的意思,“曲元明,你演技还蛮好的嘛,好几天前就从县委办卷铺盖走人了,装的跟没事人一样!” “本来我不想戳破你,等改天再跟你算账,你非要蹬鼻子上脸!” “怎么,在乡下守水库,还守出架子来了!” “什么?”张琳琳大吃一惊,“元明,这是真的吗?” 曲元明脸色苍白了几分,这件事他本想暂时瞒着,以后找机会再解释,没想到李芬兰早就知道了。 “琳琳,你听我说,我的确调去乡镇了,但这只是暂的……” “咳,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林康威忽然咳嗽一声,嘴角挪揄道,“根据我了解的消息,县委办办公室主任孙万斌一直跟你合不来,这次县委书记被查,你没了靠山,他不会对你手软!” “而沿溪乡党委书记赵日峰,和孙万武是老同学,关系很好!” “再有,秘书用新不用旧是官场潜规则,哪怕新书记到任,也绝不可能把你招回去!” “所以,你基本算是定死在了乡镇,守一辈子水库也说不定!” 这话无异于把曲元明目前的状况,剖析的清澈明了。 就像一条濒死的咸鱼,被拉出来鞭尸! 杀人诛心啊! “曲元明,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张琳琳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漠下来,“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或许我妈说的对,我们确实该分手了!” “琳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曲元明极力辩解,“请你相信我,我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一定能给你幸福的……” “你给个屁!”李芬兰大声喝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走狗屎运当了两年大秘书,就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啊!” “没了靠山,你什么都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不就是想瞒着我们,把我们家琳琳搞到手,生米煮成熟饭吗?像你这种凤凰男,我见得多了!” 声音刺耳,直戳曲元明心口。 他咬着牙,看向张琳琳:“琳琳,别人我不管,我只想问你的态度!” 张琳琳眼中闪过一丝纠结,最终冷冷道:“我妈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曲元明彻底死心了! 因为他出身农村,骨子里带着一丝自卑,所以和张琳琳在一起后,态度十分卑微。 他知道李芬兰和张树海看不起他,他就拼命献殷勤。 从洗衣做饭,到各种跑腿,只为让他们满意。 张琳琳又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动不动喜欢发大小姐脾气。 曲元明每次都费尽心思哄着她。 这段感情,他很累,也没那么容易放下。 所以不管张琳琳一家怎么过分,他都一忍再忍,尽量不放在心上。 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落魄,就被这么羞辱。 用完就扔,活脱脱的把他当小丑! “哈哈哈哈,好,很好!张琳琳,你们母女俩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曲元明放声大笑,“墙头草都没你们倒的这么快,真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啊!” “元明,你这话过分了!”张树海沉下脸,“哪个父母不希望儿女过的好?” “看看你,再看看康威,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年纪轻轻,就是副局长,努力两年,转正不是问题,甚至以后进入县委班子都不在话下!” “你呢?一辈子冷板凳做到死,给不了琳琳幸福,我们不同意,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张副局长,当然没问题!可你既然打定主意看不上我,哪来的脸吃我的鱼?平常饭给你少做,烟少给你抽,酒少你喝了!亏你还是教育局的,就你这样,跟误人子弟有什么区别?”曲元明忍无可忍。 “你,你你……曲元明,我看你是不想混了!”张树海气得直哆嗦。 “我想不想混,关你屁事!都他妈别吃了!”曲元明一把掀掉了饭桌。 餐具混合着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曲元明,你太让我失望了!”张琳琳怒喝,“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呵呵,我谢谢你,老子还不伺候了!”曲元明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个曲元明,实在太过分了,敢在我们家造反!”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早就看出他人品不行!”李芬兰和张树海骂骂咧咧。 “叔叔阿姨,小丑一个,咱们不用理会!我来收拾,现在时间还早,待会儿我做东,请你们去外面吃!”林康威做起了好人,麻溜的收拾残局。 “哎,还是小林好,琳琳早该认识你了……” 第4章 调令 曲元明漫无目的的骑着小毛驴,任由头发在风中凌乱。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直到肚子实在饿的受不了,才找了个大排档,买了点酒菜,回到自己在乡镇的宿舍,喝了个伶仃大醉。 与此同时,县中心五星酒店的一间高级套房内。 新任江安县县委书记李如玉穿着睡衣,靠在床头,正在查看一份个人资料。 直到有电话进来,才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颇为无奈的色彩:“领导,这么点小事,都让您给知道了!” “小事?都溺水了,你跟我说是小事!”一个充满磁性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体检报告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没有,领导,我好着呢!”李如玉哭笑不得,“也幸好有人及时救了我,不然,说不定真就跟您天人相隔了!” “胡说!你都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调皮!但凡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中年男子开始喋喋不休,李如玉只好岔开话题,“领导,我错了好吧!想不想知道,是谁救了我?” “谁啊?” “尹光斌的秘书!” “是吗?这么巧!”中年男子明显有些意外,“尹光斌倒了,他的秘书,处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既然这样,你找机会跟他谈谈吧,看他想要什么!最好一次性说清楚,分明白!” “领导,其实我有个想法!”李如玉说道,“我在江安县初来乍到,也没信的过的人,我觉得,曲元明这个人不错,我想把他调到我身边当秘书!” “不行!”对方毫不犹豫的反对,“且不说他是上一任书记的秘书,光是他救了你这条,就不能待在你身边!” “人性是贪婪的,一旦把控不住,将会成为你的致命要害!” 李如玉撇撇嘴,有些不服:“我觉得,曲元明不是这种人!而且,我看了他的详细资料,能力和品行,是没问题的!领导,我来之前,你可保证过不太干涉我的工作哦!” “你个丫头,又跟我唱反调!行吧,你自己看着办,但凡有不对劲,立即切割!”电话里的男子严肃道,“另外,出门在外,一定要带人,千万不要粗心大意!” “哎呀,我知道啦,您早点休息!”李如玉挂了电话,重新看向了那份资料。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了白天时候的场景,脸蛋蓦地一红。 那可是她的初吻啊!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 “曲元明,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第二天。 乡镇府办公大厅里一大早就引人围观,党委书记赵日峰厉声训斥:“曲元明,你要是对工作,或者对我这个领导,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说,但决不能拿工作开玩笑!” “昨天下班不打卡就算了,今天又迟到!” “你以前好歹也是县委书记大秘书,这点工作都做不好,我还要你干什么?!” 曲元明被骂的狗血淋头,脑袋昏昏沉沉。 昨晚喝了个宿醉,不小心迟到了。 这下好了,被赵日峰逮了个正着。 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但曲元明也没那闲情和赵日峰置气,只是有气无力道:“赵书记,不好意思,我最近有点事,耽误了工作,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赵日峰冷哼一声,“你的行为,已经属于无组织无纪律,无心服务好党和人民,必须严惩!” “扣全勤,另记一个处分!” 曲元明猛的抬起头:“赵书记,扣全勤我没话说,记处分,过了吧!” 要知道,处分对于公职人员来说,无疑就是进步的绊脚石。 一旦记下,就会成为他的黑历史,日后别说是升职,哪怕是调动都困难。 “过不过,不是你说了算!”赵日峰半点不给情面。 “就算你是党委书记,也不能因为孙万武和你是同学,就故意刁难我吧!”曲元明哪能答应,大声反驳,“我是迟到,不是违规违纪,凭什么给我处分!” 赵日峰眼中明显闪过一抹怒意:“曲元明,我还就告诉你,在沿溪乡,我说了算!” “给你处分,那就一定处分!” “你不服,可以滚蛋!” “赵书记,大早上的,什么事这么大火气啊?”就在这时候,一个男子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四十多岁的年纪,戴着眼镜,斯文中透露着一股强势。 “陈部长?”赵日峰转头一看,脸色变了变,暗想什么风把县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给吹来了? 都说组织部是娘家人,来了就有好事。 可他记得,最近乡镇府里,好像没有人事调动啊! “陈部长,还不是手下不争气!”赵日峰没再理会曲元明,笑着迎向了陈永,“陈部长还没吃早饭吧,走,我请你吃食堂!” “赵书记,吃早饭就下次吧,今天我可是时间紧任务重!”陈永说道,“我要从你们这调个人,赵书记可得给我行个方便!” “调人?”赵日峰愈发疑惑。 果然有人事变动。 可县组织部亲自来调人,他这个党委书记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到底谁这么有手段? “陈部长,你要调谁?” “赵书记,不是别人,就是你身后的曲元明!”陈永嘴角挽起一抹耐人寻味的表情,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曲秘书,组织部希望你继续担任县委书记秘书一职,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立即跟我去报道,新县委书记李如玉李书记也会在今天上任,要尽快做好服务工作!” 什么? 这个消息,像是一记重磅炸弹,在办公楼大厅众人心中炸起了无数水花。 赵日峰难以置信:“陈部长,这,没搞错吧?” “赵书记,行政人事变动,哪能开玩笑?”陈永正色道,“不知道赵书记肯不肯放人呢?” 第5章 仇人见面会 “我……陈部长,这话说的,县组织部要人,我哪有不放的道理!”赵日峰本就是因为老同学孙万武打了招呼,才故意针对曲元明,走不走,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更何况,就算他不愿意放人,县组织部来要,他也不敢不卖面子。 只是怎么都想不到,曲元明竟能咸鱼翻身,官复原职,重新担任县委书记秘书。 简直就是极其少有的特例! 难不成,这曲元明,背后还有更大的关系! 赵日峰心里不由冒出了冷汗,一改先前的态度:“曲秘书,恭喜啊!” 曲元明此时也是大脑空白,懵的很。 他除了前任县委书记尹光斌,在江安县官场内,并无什么过硬人脉。 怎么一下就官复原职了? “曲秘书,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跟我走吧!”陈永出声提醒。 “好的陈部长,这就走!”曲元明快步上前。 “曲秘书,等等!”赵日峰面露尴尬,“曲秘书,这几天我对你工作上的安排,也是无奈之举!” “孙万武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又是我老同学!” “他对我提出工作建议,我不好驳他面子,还希望曲秘书你能理解!” 毕竟县委书记秘书,那就是一把手的身边人,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存在。 别说他一个乡党委书记,哪怕是副县长,都得给几分面子。 甚至只要县委书记信任,曲元明这个秘书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他赵日峰仕途止步! 曲元明呵呵一笑:“滚蛋!” 随后跟着陈永走出了办公大厅。 “曲秘书,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我帮你!”陈永亲切的询问。 “陈部长,不用麻烦,工作要紧,我先跟你去报道,等下班以后,我再过来收拾我自己的东西!”曲元明以前在县委,自然和这位常务副部长认识。 但也仅限几次工作交接,关系并不熟络。 他亲自来接,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上了车,曲元明紧张的搓了搓手:“陈部长,我想问问,让我回去,是谁的意思?” 这话反倒把陈永问的一愣。 昨晚半夜,新县委书记李如玉亲自给他打电话,点名要的曲元明。 他还好奇,曲元明和这位新县委书记什么关系呢! 结果曲元明看起来,似乎毫不知情! “曲秘书,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曲元明摇摇头。 陈永咳嗽一声:“让你继续担任秘书,是李书记的意思,也是我们组织部的意思!” “毕竟曲秘书之前的工作,组织部都看在眼里,对你是十分认可的!” “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和期望!” 他这么说,其实是玩了点心机,给自己做了个顺水人情。 以后若是有事求到曲元明身上,也能有个说法。 “多谢组织的肯定,我一定尽职尽责,做好本职工作!”曲元明认真点了点头。 沿溪乡离县城三十多公里,车子开的很快,半个小时就到了。 陈永下了车,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来得及,李书记十点到任,县委办的人都在一楼准备迎接工作。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 “记住,服务要搞好!” “知道了陈部长!”曲元明望着县委办的办公大楼,没想到短短几天,他又杀回来了。 要是其他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呢? “咦?师父!”刚走进去,一道娇俏的身影就激动迎上前,“师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花眼了,你怎么回来啦!” “晓月,难道我就不能回县委工作?”曲元明会心一笑。 刘晓月是晚他两届的毕业生,当初刚进县委办,对很多工作不熟悉。 都是他手把手教过来的,所以一直被刘晓月称呼为师父。 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搭配白色的T恤,简单清爽,却掩盖不住那发育极好的曲线。 加上那头乌黑的马尾辫,以及略带婴儿肥的俏脸,这是一个漂亮而又纯粹勇敢的女孩。 曲元明记得,他被针对踢走的时候,整个县委办公室,也只有刘晓月敢替他鸣不平。 见到她,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师父,你又调回来啦?!”刘晓月瞪大了眼睛,愈发激动,“是调到哪个岗位?” 曲元明神秘一笑:“等新书记到任,你就知道了!” 刘晓月还想追问,一声喝斥传来:“曲元明?” “呵,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一个丧家之犬,居然还有脸回来?” 来人一身西装,身材偏瘦,寸头下架着一副粗黑的眼眶,态度极不友善。 正是曲元明的老对手,县委办办公室主任孙万武。 其实他和孙万武结仇,纯属无妄之灾。 孙万武当初想引荐自己的人担任县委书记秘书,结果落到了曲元明头上。 而曲元明和孙万武脾气又不对付,导致梁子越结越深。 这一声吆喝,让周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了曲元明身上,脸上表情精彩各异。 曾经的县委书记大秘书,谁人不知? 忽然跑回来,自然是惊讶又好奇。 “孙万武,县委大楼是为党为人民服务的地方,你能在,我就不能来?亏你还是办公室主任呢,连最基本的思想觉悟都没有,怎么当的?”曲元明如今底气十足,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你……”孙万武脸都黑了。 “曲元明?”这时候,一对男女走上了前。 看到曲元明后,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可不就是林康威和张琳琳。 林康威作为县卫生局副局长,本来是没资格迎接书记的,但他有关系在,想借机在新书记面前露露脸,为以后仕途打基础。 张琳琳这个小学老师,也想长长见识,就被他顺带一起了。 哪料到才来没多久,就看到了老熟人。 “元明,你怎么在这?”张琳琳下意识和林康威拉开些距离,目光有些复杂和纠结。 曲元明心头冷笑,真是冤家路窄,整的跟仇人见面会似的。 他故意装作没听见,懒得搭理。 张琳琳咬了咬嘴唇:“曲元明,我问你话呢!” 第6章 什么态度? 曲元明懒得再看她一眼。 “张老师,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的事,似乎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张琳琳的脸涨得通红,血色直冲脑门。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下她的面子? 林康威看在眼里,心头火起。 他上前一步,挡在张琳琳身前。 “曲元明!” “你这是什么态度?琳琳跟你说话,你聋了?” 他下巴微抬。 “好歹我也是县卫生局的副局长,你一个守水库的,见了领导连个招呼都不打,在乡下待久了,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干净了?!” 孙万武见状,阴阳怪气帮腔。 “哎,林副局长,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故意放大音量,“人家可不是忘了规矩,人家是压根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想当初,曲大秘书是何等风光?咱们这些人,哪个能入他的法眼?现在虎落平阳,这脾气可是一点没减啊!” 孙万武一唱,林康威一和。 一些平日里趋炎附势惯了的小科员,此刻也纷纷开口附和。 “就是,什么东西啊!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一个看水库的,牛气什么?” “时代变了,朋友!还以为前书记在台上呢?” “你们闭嘴!” 刘晓月气得小脸通红,冲着人群喊。 “我师父怎么样,轮不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 人群里一个年纪稍大的科员。 “晓月啊,你这孩子就是太单纯。你得想明白,他现在就是个看水库的,没前途了。你跟他走这么近,会影响你自己的进步,听叔一句话,别犯傻。” “我不用你们教!” 刘晓月倔强地挺着胸膛。 曲元明轻轻拉了她一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晓月,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刘晓月看着师父的背影。 明明他才是被攻击的那个,却依然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护得好好的。 眼眶有些发热。 就在这时,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在几辆警车的引导下,正驶入县委大院。 打头的那辆车,牌号是江A00001。 曲元明看着那个车牌,总觉得有些眼熟。 新书记到了! 刚才还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的孙万武,紧紧跟在县长许安知等一众县领导身后。 林康威也顾不上再踩曲元明,他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 人群向那辆奥迪车涌去,曲元明和刘晓月被孤零零地甩在了人群最外围。 车门开了。 县长许安知躬身上前。 “李书记,一路辛苦了!我是许安知,代表江安县全体干部群众,热烈欢迎您的到来!”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高跟鞋,稳稳地踏在了地面上。 紧接着,一个身穿干练修身女士西装的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丽。 是个女人?还是这么年轻的女人? 而当曲元明看清那张脸时。 是她! 竟然是她在水库边救下的那个女人! 原来如此,原来他能回来,不是因为前书记尹光斌的旧情,而是因为……这个巧合! 李如玉对面前热情的许安知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她迈开脚步,径直穿过人群,走向曲元明。 李如玉在曲元明面前站定。 “曲元明同志。” “从今天起,你正式担任我的专职秘书。” “现在,跟我去办公室,交接工作。” 曲元明微微颔首。 “是,李书记。” 说完,他便极为自然地跟在了李如玉身后半步的位置。 整个县委大院,死寂一片。 孙万武的脸,由红转白。 林康威的表情同样精彩。 怎么会这样? 一个被发配去看水库的丧家之犬,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新书记的专职秘书? 县长许安知看了一眼李如玉。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她没有选择县里任何一个派系的人当秘书,而是直接启用了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废子。 这一手,既是敲打,也是立威。 她告诉所有人,她有自己的一套用人标准,不受江安县现有规则的束缚。 许安知警铃大作。 这个叫曲元明的年轻人,他有点印象。 尹光斌曾经的笔杆子,业务能力很强,但没什么根基。 被挤在人群最后的刘晓月,再也忍不住了。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不是委屈,是喜悦! 太解气了! ……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前任走得匆忙,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茶杯里还残留着褐色的茶渍,窗台上的绿植因为缺水,叶子都已枯黄。 李如玉站在门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曲元明没等李如玉吩咐,径直走了进去。 他先是走到窗边,将所有的窗户都推开。 然后,他走到办公桌前。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 “这份是省里关于扶贫攻坚的最新指示,需要立刻批阅。” “这份是城建局关于老城区改造的规划草案,争议很大,可以先放一放。” “这份是财政局的季度预算报告,数字有猫腻,需要重审。” “这份……是下面乡镇送来的歌功颂德的简报,可以直接进碎纸机。” 不过短短几分钟,文件堆就被他分成了四摞。 紧急、重要、待议、无用。 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李如玉本以为,自己启用曲元明,更多的是出于报恩和立威的考量。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要花些时间来培养他,让他重新适应工作节奏。 可现在看来,她完全多虑了。 曲元明做完这一切,又从角落的柜子里找到了干净的抹布和水桶。 他挽起袖子,将红木办公桌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又检查了电脑和打印机,确认线路连接正常,可以随时使用。 最后,他将那盆枯黄的绿植端到水龙头下,浇了水。 当他做完这一切,原本凌乱不堪的办公室已经焕然一新。 曲元明直起身。 “李书记,都好了。” 李如玉走到办公桌后。 “很好。” 她言简意赅。 “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曲元明依言坐下。 李如玉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我要一份报告。” 第7章 好好学学往上爬的本事 “江安县所有科级以上单位,一把手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的履历、背景、派系,以及……他们每个人的弱点。” “还有,近三年来,县里所有投资超过五百万的重点项目,我要看到最真实的进展情况和资金流水,而不是宣传稿上的那些东西。” “我要的是真实,你能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曲元明点点头。 “明白。” “今天下班前,我会给您一份初步的名单和项目框架。” “三天之内,详细报告会放在您的办公桌上。” 曲元明拿着李如玉签的条子,走向档案室。 这地方他熟。 当年他刚进县委办,头两个月就在这里帮忙整理旧档案。 管理员老王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王叔。” 曲元明把条子递过去。 老王扶了扶眼镜。 “书记要的?” 他起身,走到一排排铁皮柜前。 “要哪些单位的?” “所有科级以上单位,一把手的履历档案。” 曲元明说:“还有,近三年,投资额超过五百万的重点项目卷宗,特别是资金审批和项目验收部分。” 老王在这档案室里待了三十年,迎来送往多少领导。 一听这要求,就知道要变天了。 他没再多问,依言打开了几个上了锁的柜子。 就在曲元明埋头在一堆档案里翻找时。 “哟,这不是我们的曲大秘书吗?” 孙万武斜靠在门框上。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县委办看热闹的,探头探脑。 曲元明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从一堆文件里抽出自己需要的。 他的无视,让孙万武脸上有些挂不住。 “曲秘书,真是好手段。这刚从水库回来,就攀上了李书记这棵大树,我们这些老同事,都得跟你好好学学往上爬的本事啊!” 这话就说得很难听了。 孙万武往前走了两步。 “说起来,尹书记对你可不薄啊,一手把你提拔起来。他这才刚走,你就……啧啧,这人呐,心要是黑了,为了前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几乎是明着指责曲元明出卖了尹光斌,换来了自己的前程。 曲元明抬起头。 “孙主任,您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 孙万武下意识地反问:“干什么?” 在他看来,曲元明不过是新书记的狗腿子,跑腿办事的而已。 “也没什么。” “李书记让我把县里所有科级以上单位,一把手的详细资料都整理一遍,包括履历、背景、派系……” 他每说一个词,孙万武的脸色就白一分。 “哦,对了。” 曲元明拿起一本厚厚的项目卷宗,在手上掂了掂。 “还有近三年来所有重点项目的资金流水。” 曲元明逼近孙万武。 “孙主任,您作为县委办的大管家,平时工作那么辛苦,迎来送往的,应该很干净吧?” “县委办的招待费、办公采购费,账目肯定都清清楚楚,对不对?” “可千万别有什么疏漏,不然我这整理材料的时候,眼神又不太好,万一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直接送到李书记桌上……那多不好意思啊。” 孙万武嘴唇哆嗦着。 县委办是清水衙门不假,但他是办公室主任,迎来送往,手脚能完全干净? 那些虚开发票套出来的招待费,那些采购里的小猫腻,经得起这么查? 更何况,查他的不是纪委,而是曲元明! “我……我……” 孙万武支吾了半天。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忙,你忙……” 曲元明重新坐下,继续翻阅档案。 只是这一次,档案管理员老王亲自给他端来了一杯热茶。 …… 县长办公室里。 许安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李如玉上任第一天,就把曲元明提拔为秘书,已经让他感到了不安。 紧接着,曲元明直奔档案室,点名要查所有一把手和重点项目。 消息不到一个小时就传遍了整个县委大院。 江安县近三年最大的项目,就是他一手主导的老城区改造工程。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 “进来。” 许安知沉声说。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考究,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进来。 他是江安县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王东海,也是老城区改造项目的总承建商。 “许县长。” 王东海脸上还带着笑。 “都听说了?” “废话!” 许安知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 “她这是要掀桌子了!” “不至于吧?许县长。” 王东海给自己倒了杯水。 “咱们那个项目,所有手续文件都齐全,账面上做得天衣无缝。她一个新来的,人生地不熟,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天衣无缝?” 许安知冷笑一声。 “你当她是傻子吗!她点名要真实的资金流水!还有那个曲元明,以前是尹光斌的笔杆子,对县里这些弯弯绕绕门儿清!现在让他去查,等于让耗子去看米仓,能不出事?” 许安知越说越烦躁。 “这个李如玉,到底什么来路?省里就这么放任她胡来?尹光斌那个老东西,走的时候是不是把我们给卖了?” 王东海也沉默了。 “那……那怎么办?” 王东海的声音有些发干。 “要不,我去找人处理一下那些凭证?” “蠢货!” 许安知骂道:“现在动手,不就是不打自招吗!李如玉正愁抓不到把柄呢!” “许县长,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王东海的声音压得很低。 “眼下这关,总得想办法过去。” “我倒是有个办法。” 许安知烦躁地摆摆手。 “什么办法?” 王东海凑到许安知的耳边。 许安知的表情,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头点下去,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 县委大院里大部分办公室的灯都已熄灭。 只有书记办公室和隔壁的秘书办公室,依旧亮着。 曲元明合上最后一本卷宗,将整理出的几页核心摘要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 他敲响了李如玉办公室的门。 “请进。” 曲元明推门而入。 李如玉正靠在椅背上,听到动静,她才睁开眼。 “弄完了?” “初步的梳理结果出来了。” 第8章 臭流氓还是挺可靠的 曲元明走上前,将纸袋递过去。 “都在这里了。” 李如玉接过纸袋,抽出那几页纸。 她的阅读速度极快。 看完最后一行字,李如玉将文件放在桌上。 “不错。” “臭流氓还是挺可靠的。” 话音刚落,空气凝固了一瞬。 曲元明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那两抹耸白上。 他呼吸乱了一拍,眼神落在了李如玉的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套黑色女士西装,领口开得恰到好处。 布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腰身纤细,胸前却撑起了惊人的弧线。 曲元明赶紧收回了目光,耳根微微发烫。 他这点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李如玉的眼睛。 李如玉自己也愣住了。 她怎么会把这个词说出来? 大概是连轴转了一天,心情一放松,那句调侃便脱口而出了。 白皙的耳朵瞬间红得通透。 她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你……你先下班吧,忙了一天了。” 她又补充道:“对了,我让陈永给你在县委招待所安排了个单间宿舍,钥匙应该在他那儿,你直接去拿就行。” 曲元明立刻点头。 “好的,书记。那您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就走。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李如玉才松了口气。 …… 张琳琳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黑板上的例题讲得颠三倒四。 曲元明。 竟然走在新任县委书记李如玉的身边。 李如玉是谁?省里空降下来的一把手! 曲元明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下课铃声响起,张琳琳出了教室。 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准时停在那里。 林康威靠在车门上,看见她,笑着迎了上来。 “琳琳,今天下班挺早。” 他伸手想去接她手里的包。 张琳琳下意识地一躲,将包换到另一只手上。 “嗯。” 她敷衍地应了一声,自顾自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林康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恢复如常,替她关上车门,绕回了驾驶座。 “晚上想吃什么?市里新开了一家日料,听说很正宗。” 林康威发动车子,试图寻找话题。 “随便。” 张琳琳心不在焉。 “那……就去试试日料?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 “都行。” 车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林康威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他偷偷瞥了一眼副驾上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条淡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很白。 侧脸的线条很美,长长的睫毛垂着。 “工作上遇到烦心事了?”林康威关切地问。 张琳琳依旧望着窗外。 林康威碰了个软钉子,索性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张琳琳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曲元明被下放到沿溪乡守水库,是板上钉钉的事。 尹光斌倒台,他这个前任秘书,不被一撸到底就算烧高香了。 可他怎么就回来了?还跟在了新书记身边? 如果曲元明真的当上了新书记的秘书,那她……那她当初的决定,算什么? 她想起母亲李芬兰。 “琳琳啊,你爸在教育局就是个副职,不上不下。你得找个能拉我们家一把的。曲元明?他完了!尹光斌一走,他就是条断了脊梁的狗,谁都能踩一脚!” “你看林康威,他爸妈可都在市里。他自己又是卫生局的副局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你跟了他,以后想要什么没有?” 当时的她,动摇了,默认了。 可万一……万一她妈看走眼了呢? 车子缓缓停在她家楼下。 “到了。” “哦。”张琳琳解开安全带,推门就下车。 “琳琳!”林康威也赶忙下车,“明天……” “明天再说吧,我累了。” 张琳琳头也没回,直接进了门,把林康威和他的话,都关在了身后。 回到家,客厅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张树海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李芬兰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 “琳琳回来啦,康威没上来坐坐?” 李芬兰笑着问。 “他有事,先走了。” 张琳琳换了鞋,无精打采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哎,这孩子。” 李芬兰解下围裙。 “先吃饭吧。” 饭桌上,张树海呷了一口酒。 “琳琳,今天县里开了干部大会,新来的李书记,你打上招呼没有?” 张琳琳摇了摇头。 “没找到机会。” “糊涂!” “这种时候,就是要主动!要让领导看到你的积极性!你一个年轻教师,党员,形象又好,多在领导面前露露脸,以后对你对我们家都有好处!” 李芬兰赶紧打圆场。 “行了行了,吃饭呢,你跟孩子发什么火。我们琳琳脸皮薄。” 张树海瞪了老婆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起来,新书记来了,这秘书人选还没定下来吧?” “我听说,好几个人都在活动。要是能让你堂哥去试试就好了。他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县府办也熬了好几年了。” 李芬兰嗤笑一声,给张琳琳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你就别做梦了。书记秘书是那么好当的?张强那木头脑袋,写个材料都费劲。再说了,现在谁上不都一样?” 她意有所指地说:“反正啊,肯定轮不到曲元明那个废物。” “那倒是。” 张树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这辈子,估计就只能在水库边上喂鱼了。” 啪嗒! 张琳琳手中的筷子,一根掉在了桌上,另一根滚落到地砖上。 李芬兰这一下被打断,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夹个菜都能把筷子弄掉。” 张树海也投来不满的目光,他最烦在饭桌上一惊一乍。 张琳琳没有去捡筷子。 “新书记的秘书……就是曲元明。” 张树海刚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动作就那么僵住了。 “怎么可能!他曲元明有多大本事?处理决定才下了几天?人刚被下放到沿溪乡守水库,转眼就回来了?你当县委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没胡说。” “今天在县委大院门口,李书记宣布的。” 这下,张树海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第9章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领导 “哦,我明白了!” 李芬兰身子前倾。 “我想起来了,新来的这个李书记,是个女的吧?听说还是从省里空降的,挺年轻,也挺漂亮?” “呵,那就对上了。曲元明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那张脸长得倒是不错。农村出来的,嘴甜,会来事儿,懂得怎么放低身段伺候人。” 她越说越起劲。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领导,一个落魄潦倒的帅气男下属……” 她拖长了尾音。 “还能因为什么?他呀,八成是靠着那张脸,走了捷径,跟这个新书记……哼,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年头,有的人为了往上爬,什么干不出来?” 李芬兰的话狠狠扎进张琳琳的心里。 她喜欢曲元明。 可她也怕过苦日子。 她怕自己漂亮的裙子落上灰尘,怕同学聚会时被人比下去,怕母亲李芬兰整天在耳边念叨谁家的女婿又升了官、发了财。 林康威家境好,前途光明,能满足她所有的虚荣。 于是,她默认了。 她以为自己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 饭菜彻底凉了。 张琳琳猛地站起身。 “我吃饱了。” 说完,她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 第二天,天光微亮。 县委大院的食堂里人还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几个早到的工作人员。 曲元明端着餐盘,一碗白粥,两个包子,一碟咸菜,在角落坐下。 “师父!” 扎着马尾的刘晓月端着餐盘,毫不避嫌地坐到他对面。 “我就知道你肯定来得最早。” 她压低声音。 “恭喜你啊!我就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曲元明抬眼,露出一抹笑意。 “谢谢。” “有些人脸都绿了,特别是孙主任,今天早上我看见他,那脸色,啧啧。” 刘晓月做了个鬼脸,又凑近了些。 “师父,以后你可得小心点。他们肯定要出幺蛾子。” 曲元明点点头,将最后一口粥喝完。 “我吃好了,先上去了。” 他起身离开。 …… 县委书记办公室。 曲元明打开了李如玉昨天带来的那个茶叶罐。 茶叶是顶级的明前龙井。 他取了少许,用85度的热水冲泡。 他将茶杯放在李如玉的办公桌左手边,一个最方便取用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到自己外间的小办公桌后,摊开笔记本,开始梳理江安县各乡镇的基本情况。 八点二十五分。 李如玉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更显干练的深色西裤套装,长发挽起。 “书记,早上好。” 曲元明起身。 “早。” 李如玉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茶上。 她没有多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开始工作。 然而,清静并未持续多久。 “咚、咚、咚。” “请进。” 门被推开,县长许安知和县委办主任孙万武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许安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孙万武跟在他身后。 “李书记,这么早就投入工作了?真是我们江安县干部学习的楷模啊!” 许安知笑呵呵地开口。 “许县长,孙主任,早。” 李如玉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 “不坐了,不坐了,我们是来给书记您汇报工作的。” 许安知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 “您刚来,对咱们县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我和万武主任就连夜合计了一下,给您排了个下乡考察的日程表,争取用最短的时间,让您对江安县有个全面的了解。” 措辞之间,已经将这件事定下了基调。 李如玉接过那份日程表。 曲元明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纸上的几个地名。 青石乡、长坪山、白马镇、沿溪水库…… 许安知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书记,您看这个安排怎么样?我们也是初步的构想,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可以提出来,我们再调整。” 李如玉没有立刻表态。 孙万武适时地补充。 “是啊,李书记。许县长为了您的事,昨晚加班到半夜呢。这份日程,兼顾了我们县的工业、农业和旅游业,非常有代表性。” 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李如玉抬起头。 “辛苦许县长和孙主任了。文件我先看一下,稍后给你们答复。” 滴水不漏的回答。 “好,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书记工作了。” 许安知带着孙万武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那一刻,许安知和孙万武对视一眼。 这个年轻的女书记,再有背景,到了江安县这块地盘,是龙也得盘着。 这份日程,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办公室内。 李如玉将那份日程表放到桌上,抬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曲元明。 “小曲,你来说说。” “书记,这份日程,从表面看,非常完美。” “但是。” 曲元明话锋一转。 “它的问题,恰恰就出在太完美了。” 他伸出手指,点在第一个地名上。 “第一站,青石乡。这是许县长亲自抓的点,是我们县对外宣传的窗口,也是去年全市美丽乡村现场会的举办地。那里的路、房子、绿化,都是新修的。您去了,听到的都是赞歌,看到的都是政绩。但江安县有十四个乡镇,只有一个青石乡。” 曲元明的手指继续下移。 “第二天,从最东边的长坪乡,到最西边的白马镇,一天之内横跨三个山区乡镇。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不远,但全是盘山路,路况极差。一天下来,光坐车就得六七个小时。他们不是想让您考察,是想让您在车上颠簸一天,精疲力尽,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和发现问题。” “这是疲兵之计。” 李如玉一针见血。 “是。” 曲元明点头,手指最终落在了沿溪乡水库上。 “而最关键的杀招,在这里。” “沿溪乡水库,是我之前待过的地方,我对那里很熟。但水库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水库旁边,就是许县长力主上马的那个高污染化工园区的选址地。” “这个项目,因为环保评估和征地补偿问题,争议极大,群众意见很多,前任尹书记一直压着没批。现在,他们把您第一轮考察的最后一站放在这,就是想把您架在火上烤。” 第10章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您到了现场,媒体记者肯定都安排好了。他们当场问您对这个项目的看法,您怎么回答?您说支持,等于为这个有巨大隐患的项目背书,将来出了事,这口锅就是您的。您如果说反对或者研究一下,那就是在新官上任的第三天,公开打了许县长的脸,未来的工作,必然处处掣肘。” “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走?” 李如玉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倚重。 曲元明拿过一张空白的A4纸和一支笔。 “书记,想要破局,我们就要跳出他们设定的路线,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红旗厂。 “第一站,我们不去样板间青石乡,我们去已经停产半年、工人都在上访的县属红旗机械厂。这是江安县最疼的一块骨头,也是前几任领导都不敢碰的硬骨头。您上任第一站就去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您去倾听工人的声音,解决他们的问题,这比看一百个先进典型,更能收获人心,树立威信。” 接着,他又写下——城关镇,老城区。 “第二天,我们不去山里跑冤枉路。我们就在县城,不打招呼,随机走进几个老旧小区,看看下水管道,问问棚改意愿。民生,才是最大的政治。” 最后,他的笔尖重重点在纸上。 “沿溪乡,我们当然要去。但不是去水库,不是去看他们安排好的项目地。我们去下游的几个村子,那些因为上游企业偷排污水、农田灌溉都成问题的村子。我们不发通知,不要乡干部陪同,就我和您两个人,直接去村民家里,看他们的水缸。” 曲元明放下笔,将那张写着全新路线的纸,推到李如玉面前。 “他们想让我们看假的,我们就去看真的。他们想让我们疲于奔命,我们就直插他们的心窝子。” 李如玉看着那张纸,再看看曲元明。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年轻的脸上。 把他放到自己身边,或许是最正确的选择。 曲元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目光灼热,让他有些无措。 他抬起头,正好撞进李如玉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 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 几乎是同一瞬间,李如玉也被烫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桌上的那张A4纸。 “咳。” 李如玉清了清嗓子。 “就按你说的办。” 她将那张纸推了回去。 “从现在开始,到考察结束,整个行程的安排、协调、保密工作,全权由你负责。县委办、县政府办,包括下面所有乡镇单位,你随时可以调动。谁敢阳奉阴违,或者走漏了风声,你直接告诉我。” “是!保证完成任务!” …… 临近下班。 曲元明已经打完了几个必要的电话,初步安排好了明天突击检查红旗厂的准备工作。 李如玉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看了看还在忙碌的曲元明。 “走吧,别忙了,今天辛苦了。” 曲元明站起来。 “书记,您先走。” “一起吧,正好路上跟你再聊聊红旗厂那些老工人的情况。” 李如玉很自然地说着,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曲元明拿起自己的包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县委大院的林荫道上。 没有了在办公室里的上下级之分,两人的交谈随意了许多。 曲元明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听说的关于红旗厂的辉煌历史。 李如玉则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 不知不觉,两人聊得投入。 李如玉甚至被曲元明讲的一个厂里发生的趣闻逗得笑出了声。 曲元明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然而,却被县委大院门口一个等待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张琳琳站在大门旁的梧桐树下,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了。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买的连衣裙,化了淡妆, 想好好跟他谈一谈。 却看到曲元明和那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书记,一起走了出来。 他们并肩而行,靠得很近。 他们在说话,在笑。 尤其是那个女书记,笑得那么开怀。 而曲元明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 张琳琳的心,又酸又涩。 她挤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 “元明!” 曲元明看到张琳琳,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地和李如玉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来找你吃饭,我们好久没约会了。” 张琳琳努力挤出甜腻。 曲元明笑了笑。 “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曲元明转向李如玉。 “书记,您先上车吧,我这边处理一点私事,自己回去就行。” 李如玉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好。” 她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轿车。 车门打开,她坐了进去。 车子缓缓启动,滑出县委大院。 透过后视镜,李如玉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孩猛地抓住了曲元明的胳膊。 原来有女朋友啊。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空落落的,泛起一丝失落。 是觉得他年纪轻轻,不该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影响工作? 还是……别的什么? 李如玉将这丝情绪压了下去。 …… 县委大院门口。 轿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 张琳琳抓着曲元明胳膊的手在用力。 “元明,分手那只是气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那天……我那天是心情不好,我才说了胡话的。”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她试图去拉曲元明的手,想用过去的温存唤醒他的记忆。 曲元明抽开了自己的胳膊。 正眼看着张琳琳。 眼前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一如既往地美丽。 可是在曲元明眼里,这张脸却无比陌生。 “不了。”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我攀不上你们张家。” 说完,他不再看张琳琳的表情,转过身,朝着与李如玉车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张琳琳看着他越走越远。 他刚才看她的眼神…… 为什么会是那样的? 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第11章 昨天那个,是你女朋友啊 次日清晨。 县委大楼下。 县长许安知站在台阶上。 他今天特意提前到了。 县委办主任孙万武在他身旁。 “许县长,都安排好了。青石乡那边也都打过招呼,保证让李书记看到我们江安县的亮眼成绩。” 许安知“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扫过空荡荡的停车位。 按照计划,李如玉的车此刻应该已经在此等候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升了起来,那辆车却迟迟没有出现。 孙万武看了看手表。 “怎么回事?” 他掏出手机就准备给司机打电话。 许安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别给司机打,直接问曲元明。” 他忙从通讯录里翻出那个几乎快被遗忘的名字。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孙主任。” 孙万武清了清嗓子。 “曲元明,怎么回事?李书记的车呢?你和司机老王在哪儿?不知道今天要下乡吗?这是什么工作态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孙主任,李书记临时改变了主意,今天的行程由我另外安排了。” “另外安排?” 孙万武的声音陡然拔高。 “什么叫另外安排?去哪里?谁批准的?曲元明,你一个借调人员,谁给你的胆子……” “这是书记的决定。” 曲元明直接打断了他。 “你……”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挂了,孙主任,我正在开车。”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孙万武看向许安知。 “县长,他说……是书记的决定……” 许安知的脸色,有些阴沉。 脱离掌控了。 这个新来的李如玉,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昨天刚上任,今天就敢绕开县委办,绕开他这个县长,搞突然袭击。 还有那个曲元明! 一个被尹光斌提拔,又随着尹光斌倒台而被他亲手摁下去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和李如玉搅到一起? 难道是尹光斌那个老狐狸留下的后手? “去查。” “给我查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是!是!” 孙万武跑去打电话。 ……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奥迪正行驶在通往城郊的公路上。 开车的人是曲元明。 后座上,李如玉正低头翻看着一份文件。 文件是曲元明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江安县几个重点亏损企业的原始档案。 车厢里很安静。 忽然,她合上了文件。 “昨天那个,是你女朋友啊。” 曲元明沉默了几秒。 “是前女友。” “我们已经分手了。” 说完这两个字,他没有再做任何解释,而是立刻将话题拉回了工作。 “书记,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红旗厂旧址。” 奥迪车平稳地转过一个弯,速度慢了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道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 一侧的门柱上,写的“红旗机械制造厂”几个大字。 经过风吹日晒,早已斑驳脱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大门虚掩着,一把链条锁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 曲元明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书记,到了。” 曲元明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李如玉走下车。 “书记,您看。” 曲元明伸手指着不远处一个空荡荡的水泥基座。 “那里原来立着一座铜像,是第一代劳模张铁山,我们县里第一个去省里开表彰大会的工人代表。” “铜像呢?”李如玉问。 “三年前,厂子最后一次变卖资产,铜像被当成废铜,按斤卖了。” 李如玉没有说话,迈步朝厂区走去 曲元明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继续他的解说。 “红旗厂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最辉煌的时候,是整个地区最大的农机生产基地。我们江安县第一辆拖拉机,第一台收割机,都诞生在这里。厂里有五千多名职工,算上家属,将近两万人靠这个厂子吃饭。” 他指着一栋墙皮大面积脱落的五层小楼。 “那是厂里的子弟学校。” 李如玉停下脚步,看着那栋教学楼。 而现在,只剩下破败。 “转折点是十年前。” “市场化改革,加上经营不善,红旗厂开始走下坡路,连年亏损。五年前,县里主导,对红旗厂进行破产改制。”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李如玉。 “这是我昨晚找到的原始档案复印件。书记,问题就出在这个改制上。” “根据方案,红旗厂三百多亩的工业用地,被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了一家叫做‘安禾地产’的开发商。这家公司注册时间不到三个月,注册资本只有五十万。” 李如玉翻看着文件。 曲元明继续说:“更关键的是,这笔土地转让金,以及变卖工厂设备所得的款项,本应用作全厂三千多名下岗职工的安置费和经济补偿金。但根据我找到的一些零散记录,这笔钱大部分都被挪用了,真正发到工人手里的,不到总额的三分之一。” “挪用?” 李如玉抬起头。 “账目上怎么写的?” “账目上写的是偿还银行贷款和支付供应商欠款。但红旗厂当年的几笔主要贷款,都有县财政作为担保,根本不需要动用这笔安置费。至于供应商欠款,更是无稽之谈,红旗厂停产前,大部分供应商的款项都已经结清了。”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曲元明和李如玉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绕过墙角,眼前的景象让李如玉的脚步微微一滞。 一栋老旧的红砖筒子楼下,几棵光秃秃的泡桐树围着一张石桌。 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围着石桌下棋。 石桌旁,还有一个老人弓着背,正对着一个垃圾桶,咳得惊天动地。 下棋的三个老人对这咳嗽声似乎习以为常。 其中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在棋盘上落下一个炮。 “将军。”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棋盘上,直到李如玉和曲元明走到跟前,才迟钝地抬起头。 叼着旱烟袋的老头,斜眼打量着他们。 “干啥的?这里不让参观,也不是旅游景点。”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 曲元明上前一步,想开口介绍。 “几位老同志……” “别。” 另一个穿着蓝色旧工装的老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第12章 嘴上没毛? “我们不是什么老同志,就是几个等死的老家伙。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别耽误我们晒太阳。” 那个剧烈咳嗽的老人看到曲元明,愣了一下。 “你……你是……小曲?” 曲元明也认出了他。 “王师傅?您怎么还住在这里?” 被称作王师傅的老人苦笑一声。 “不住这,住哪?窝棚都让人给拆了,也就这没人要的破楼,能给咱们遮个风挡个雨。” 叼着旱烟袋的老头冷哼一声。 “哟,还认识我们这的人?” “这是新来的县委李书记。”曲元明介绍道。 几个老人的表情变得古怪。 “书记?” 那个穿蓝色工装的老头打量着李如玉。 “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娃?” 旱烟袋老头笑出了声。 “了不得,了不得。咱们江安县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派个女娃娃来当咱们的父母官。怎么,是下来体验生活,还是来拍照片,回去好写报告?” 话语里的尖刺,毫不掩饰。 那个王师傅,大概是看在和曲元明认识的份上,扯了扯旱烟袋老头的袖子。 “老张,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 老张把烟杆一顿。 “这些年,来的官还少吗?哪一个不是车门一开,稿子一念,照片一拍,然后呢?然后就没然后了!咱们的安置费,咱们的医保,咱们的命!谁管过?” “厂子卖了,钱没了!我们这些给厂子卖了一辈子命的,就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这里!现在又来一个,还是个嘴上没毛的,能顶什么用!” 等到老张吼完了,李如玉才缓缓开口。 “谁说我是来视察的?” “我是来翻案的。” 老张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女娃,口气不小啊。你凭什么?” “历任的书记县长,哪个没拍着胸脯说过要给我们解决问题?可结果呢?换了一茬又一茬,我们的问题还在,他们一个个倒是高升的调走的,屁股擦得比脸都干净!” “你知道这案子牵扯多大吗?你知道当年拍板的是谁,后来接手的是谁,现在靠这个发财的又是谁吗?你一个新来的,人生地不熟,拿什么跟他们斗?用嘴皮子吗?” 这些老工人的怨气太重了,积压了太多年。 曲元明生怕李如玉年轻气盛,跟老张顶起来。 那今天这事就彻底谈崩了。 李如玉开口。 “98年7月,红旗厂提交的改制方案里,明确提到,有一笔三百四十万的‘职工安置专项资金’,是从市总工会拨下来的专款,对吧?” 李如玉继续说道:“但这笔钱,在后续的财务报表中,被拆分成了三笔‘供应商欠款’和一笔‘坏账核销’,消失了。” 她的目光转向老张。 “我查过当年的记录,红旗厂最大的供应商是宏发机械,可宏发机械的老板,是不是当时主管改制的副厂长的小舅子?所谓的欠款,根本就是左手倒右手。” 老张的嘴巴微微张开。 这……这都是厂里只有高层才知道的秘密! “还有,所谓的‘坏账核销’,冲销的是一笔卖给南方一家电子厂的货款。可那家电子厂,在货款生成前三个月就已经申请破产了。一个濒临破产的厂子,红旗厂为什么还要赊给它价值近百万的货?这不合常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李如玉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厂区土地的资产评估。当年的评估报告,只算了地面建筑和设备的残值,对吧?可红旗厂脚下这片地,按照97年县里的规划,是未来的商业开发区。地价,被严重低估了至少十倍。这份评估报告,签字的评估师,在事后第二年就辞职出国了,从此杳无音信。” 几个老人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书记。 她说的这些,比他们这些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的老家伙知道的还要详细。 曲元明上前一步,扶住王师傅。 “王师傅。” “您看,李书记不是在说空话。她来之前,就已经把案子摸得这么透了。她是真心想为咱们红旗厂的老职工讨个公道。” 王师傅浑浊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微光。 李如玉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她立刻下达了指令。 “曲元明!” “到!” “你立刻回县委办,调几个人过来,带上纸笔和录音设备。就地办公!” 她指了指旁边的石桌。 “从现在开始,成立一个临时工作组,专门负责红旗厂的旧案。” 她又看向几位老人。 “各位师傅,我知道你们手里肯定还留着当年的东西。工资条、技术手册、会议记录、甚至是某张不起眼的废纸,都可能是推翻旧案的关键证据。还有,当年经手这些事的人,谁还在江安,谁调走了,谁和谁关系好,我都需要你们提供线索。” “我向你们保证,所有提供材料的人,我来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所有收集上来的证据,由我亲自保管!” 王师傅抓住曲元明的手。 “小曲……” “这位李书记……她……她真的敢查?” “她敢!” 曲元明斩钉截铁地回答。 “只要你们敢说,她就敢查到底!” 王师傅对着李如玉,这个一辈子没向谁低过头的老工人,深深地弯下了腰。 “书记!只要您说的是真的,我们这些老骨头,就把这条命交给你了!” “我这就回去!我家里还藏着当年财务科销毁前,我偷偷捡回来的半本账册!还有……还有当年跟那个南方电子厂签合同的业务员,我知道他现在在哪!”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穿蓝色工装的老头也站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个资产评估师,他没出国!他老婆跟我老婆是一个单位的,前年我还见过他!他就在省城躲着!” 老张涨红了脸,捡起地上的烟杆。 “妈的!干了!老子活了七十年,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书记,您放心!我们这就去联络其他老伙计!把这些年我们藏着掖着的东西全给您翻出来!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们也要把证据给您挖出来!” 第13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看着眼前的老人们,李如玉的嘴角勾了起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她,已经点燃了第一根火柴。 但火焰却是曲元明提供的。 要不是曲元明那些资料,今天不会这么顺利。 临行前,曲元明走到王师傅身边。 “王师傅,书记的安全,就拜托您几位了。” 他又转头看向李如玉。 “书记,您就在这儿等我,千万别乱走。这厂区废弃久了,什么人都有,不安全。” 李如玉忍不住笑了。 “放心去吧,我不是三岁小孩。” 曲元明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这才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李如玉目光落在身旁的王师傅身上,随口问道。 “王师傅,您和小曲,好像很熟?” 王师傅抬起头。 “算不上熟,但我们这些剩下的老骨头,都认他。” 停顿了片刻。 “小曲是个傻小子。” 李如玉眉毛一挑。 “两年了,他是唯一一个没放弃我们红旗厂的干部。他一有空就往我们这儿跑,骑着个破自行车,灰头土脸的,逮着人就问当年的事,想帮我们找证据。” 王师傅继续说。 “我们都当他是个愣头青,不知道这水有多深,没人搭理他。可这傻小子,一次次来,被我们骂走了,过几天又来了。嘿,就这么个轴劲儿,整个江安县的干部里,独一份。” 李如玉静静听着。 …… 县长办公室。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年轻人垂手站在桌前。 “县长,我们的人刚看到,李书记和曲元明,去了红旗厂的废弃厂区。” “红旗厂……” 许安知嘴角微微上翘。 “果然是这里。” 一个新来的书记,一个被踢下去又捞回来的秘书。 他们想立威,红旗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一桩陈年旧案,牵扯不深,又民怨沸腾。 办好了,是青天大老爷。 办砸了,也只是能力不足,没人会往别处想。 天真。 许安知拿起桌上的紫砂茶杯,吹开漂浮的茶叶。 “孙万武那边,打过招呼了吧?” 年轻人立刻点头。 “您放心,早就交代过了。孙主任心里有数。” “嗯。” 许安知喝了一口茶。 “那就让他们去查。查案子,总得有人手,有经费,有地方办公吧?你告诉孙万武,县委办最近工作很忙,每个人手上都有三四个摊子,谁都抽不出身。一分钱,一个人,都不能给曲元明。” 他要让李如玉知道。 在江安,她这个书记,就是个光杆司令。 想动他的蛋糕? 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副好牙口。 …… 县委办公室里。 曲元明一走进来。 所有人更卖力地盯着自己的屏幕。 曲元明心下了然。 这副景象,是做给他看的。 他走向最里面的办公室。 “孙主任。” 孙万武抬起眼皮。 “哟,元明啊。稀客。不在李书记身边伺候着,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孙主任,李书记指示,要成立红旗厂专案小组,彻查当年的资产流失问题。我现在需要人手,来办里调两个人给我。” 孙万武叹了口气,指了指外面。 “元明啊,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你看看外面这群人,哪个不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扶贫工作要收尾,马上又是秋季防火,县里的几项重点工程报告也催得紧。你让我从哪给你变人出来?” 他身体前倾。 “再说了,红旗厂那是什么地方?一个烂摊子,二十年的烂账!谁沾上谁倒霉。你也是咱们办公室出去的人,我得提醒你一句,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这水,深着呢!” “你去问问,看谁愿意放下手头安稳的工作,跟你去跳那个火坑?” 办公室只有几声刻意的咳嗽。 所有人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文件堆里。 曲元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 所有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角落里,刘晓月站了起来。 “孙主任,我手头上的档案整理工作已经做完了。我可以去!” 孙万武死死盯着刘晓月。 刘晓月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在所有人对曲元明避之唯恐不及时,她不能当缩头乌龟。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刘晓月旁边的工位上,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孩也犹豫着站了起来。 他叫王浩,刚考进来不久。 “我……我也能去。” 他一直很佩服曲元明。 一个被下放到乡下守水库的人,还能凭本事翻身。 孙万武的脸黑得能滴出水。 “好!好得很!” “既然小刘和小王有这个觉悟,愿意为领导分忧,我这个当主任的,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他挥挥手。 “去吧!去后勤领你们要的东西!” 曲元明看了刘晓月和王浩一眼,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带着两人走出办公室。 三人来到后勤科,领了一台老旧的录音机、几沓稿纸和几支笔。 装备简陋得可怜。 坐上那辆奥迪,刘晓月和王浩坐在后排。 “曲哥……我们……” 曲元明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笑了。 “别怕。你们做的,是正确的事。” “咱们这个小组,今天就算正式成立了。” 红旗厂到了。 曲元明把车停在一栋相对完好的办公楼前。 楼前,一抹纤瘦的身影早已等在那里。 是李如玉。 曲元明走上前:“李书记。” 刘晓月和王浩也赶紧跟上:“李书记好!” “辛苦了。” 她什么都没问。 没问为什么只有两个人。 没问办公室那边是不是给了什么刁难。 但曲元明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 只看一眼这三人小组的寒酸阵容,李如玉的心就沉了下去。 这不是孙万武的手笔。 孙万武没有这个胆子,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打她的脸。 这是许安知。 “走吧,进去看看我们未来的战场。” 她率先转身,推开了那扇门。 大厅里空空荡荡,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 “这里的电王师傅已经让人接上了。找个房间,打扫一下,就是我们临时的办公室。” 四个人最后在二楼挑了一间朝阳的办公室。 刘晓月和王浩找来抹布和水桶就开始打扫。 第14章 坏账核销 四人围着会议桌坐下。 李如玉目光落在曲元明身上。 “小曲,你说吧。” 曲元明把资料摊在桌面上。 “各位,我们时间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 “红旗厂的烂摊子,千头万绪,但核心只有一个,钱。” “根据我来之前查到的资料,当年上面为红旗厂改制专门下拨了一笔职工安置专项资金,总额是三百四十万。这笔钱,按规定应该用于下岗职工的补偿和再就业培训。但是,这笔钱不翼而飞了。” “这就是这些年老职工持续上访的根源。” “可这笔钱,是怎么没的?” 刘晓月忍不住问。 “问得好。这就是我们要查的第一个问题。对方的手法很高明,不是简单的贪污挪用,而是通过一系列看似合法的商业操作,把这笔钱‘冲销’掉了。” 他抽出第二张纸。 “红旗厂最大的债主,也是最大的供应商,叫宏发机械。厂子破产清算,欠宏发机械的货款高达一百二十万,成了最大的窟窿。可是,有人去查过宏发机械的老板是谁吗?” 曲元明顿了顿。 “是当时主管红旗厂改制的副厂长周国栋的小舅子。所谓的欠款,根本就是左手倒右手的游戏。用厂里的资金,以预付货款的名义打给宏发,宏发再开出虚高的发票,形成债务。厂子一倒,这笔钱就顺理成章地‘还’给了自家人。” “太……太无法无天了!” 王浩气得脸都红了。 他一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哪里见过这种明目张胆的侵吞手段。 “这只是其一。” 曲元明推出第三张纸。 “所谓的‘坏账核销’。账面上,有一笔八十万的货款,是卖给南方一家电子厂的。后来那家电子厂倒闭,这笔钱就成了收不回来的坏账。听起来合情合理,对吧?可我托南方的同学查过,那家电子厂在工商注销前,法人代表进行过一次变更。新的法人代表,是一个因为经济诈骗被通缉的逃犯。” 李如玉明白了。 找个通缉犯来当替死鬼,人一跑,公司一注销,死无对证。 这八十万,就这么凭空蒸发,洗得干干净净。 “还有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曲元明的声音压得更低。 “厂区土地的资产评估。当年的评估报告,我搞到了一份复印件。上面只算了地面建筑和设备的残值,加起来不到五十万。可是,红旗厂脚下这片地,按照县里97年初步制定的城市发展规划,是未来的商业开发区。” 他抬起头。 “地价,被严重低估了至少十倍!而那份评估报告上签字的资产评估师,在厂子改制完成后的第二年,就举家辞职出国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条环环相扣的利益链条。 这背后,绝不是一个副厂长能搞定的。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请进。”曲元明说。 门被推开一条缝,是王师傅。 “王师傅,快请进。” 王师傅这才敢走进来。 他手里抱着一个布包。 里面是一本账册,但只剩下半本,纸张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这是当年财务科要销毁账本的时候,俺……俺偷偷藏下来的半本。” “俺也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啥。” 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老张领着三四个老工人走了进来。 “李书记!曲主任!” 那些老工人一进来。 “我们听说你们来了,就在这儿办公!我们……我们有话要说!我们有冤要申啊!” 看着他们,刘晓月和王浩才真正理解了那三百四十万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一个数字,那是眼前这些老人被偷走的半辈子。 李如玉站起身,走到老张面前。 “别激动。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你们有什么情况,慢慢说,我们都听着。” 曲元明转向刘晓月和王浩。 “晓月,王浩,录音机。” “哎!好!” 两人拿出那台老旧的录音机,按下录制键。 红色的指示灯亮起。 老张师傅清了清嗓子。 “我叫张卫国,在红旗厂干了三十年,从学徒工干到车间小组长。” “厂子改制前那几年,怪事就多了。明明厂里订单不少,机器天天响,我们工人三班倒地干,可到了年底,总说亏损。” “当时的厂长叫黄建军,副厂长是周学才。黄建军就是个摆设,厂里大事小事,都是周学才说了算。” “周学才的内弟,叫周学文,本来就是个街溜子,什么正经事不干。突然有一天,就开了个贸易公司,叫什么……宏发贸易。厂里好多原材料,都从他那里走。价钱比别人的贵,送来的东西,还经常缺斤短两。我们车间老师傅提意见,提一次,就被周学才叫去办公室骂一次。” 另一个老工人忍不住插嘴。 “对!我记得最清楚一次,从宏发进的轴承,尺寸都不对,硬是让我们想办法往机器上装,搞坏了两台车床!最后报上去,说是我们工人操作失误,扣了我们全车间半个月奖金!” “还有呢!” 老张的声音高了起来。 “改制前最后一年,说是要给我们发集资房的钥匙,让我们把攒了一辈子的钱都投进去。结果呢?钱投进去了,厂子‘砰’一下没了!房子成了烂尾楼,钱也要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老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那不是钱啊……那是一家老小的命啊……” 办公室另一头的长桌旁。 曲元明和李如玉正俯身研究着那半本烧焦的账册。 桌子不大,证据又多,两人为了看清那些模糊的字迹,身体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曲元明的肩膀几乎要碰到李如玉的。 他能闻到她发梢传来的一阵清香。 这让他心里莫名一跳,随即又强行把注意力都按回到那片焦黑的纸页上。 这本账册被烧得很惨,很多地方只剩下黑色的脆片,一碰就碎。 但王师傅显然尽了最大努力去保存它。 “96年11月……采购……耐磨钢……” 第15章 编号是伪造的! 大部分记录都符合规范。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的中间。 这一页的下半部分被烧掉了,但上半部分还保留着几行字。 其中一行的字迹,明显比其他地方更潦草,像是补上去的。 “李书记,你看这里。” 李如玉凑了过去,她的侧脸几乎贴着曲元明的脸颊。 她没有在意这些,全部心神都被账册上的那行字吸引。 那是一笔支出记录,摘要栏写着“预付紧急备料款”,金额是触目惊心的一百二十万。 最关键的是收款方那一栏,宏发贸易。 曲元明说:“按照财务制度,这么大额的预付款,必须要有合同和厂委会的会议纪要作为附件。但这笔记载后面,什么都没有。而且,你看这个记账凭证的编号,是记961188,但它的上一笔是记961156,下一笔是记961157。它被硬生生插在了中间,编号是伪造的!” 原来如此! 虚假采购、坏账核销、低价评估土地。 链条的顶端,是副厂长周学才,甚至可能还有更高层的人物。 李如玉看着曲元明。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证据可能会被销毁,相关人员可能会闻风而逃。 这些老人的公道,将永无昭雪之日。 她扭头,想跟曲元明说些什么。 可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缩减到了极致。 于是,她的嘴唇,印在了曲元明的脸颊上。 曲元明整个人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脸颊上那片柔软的触感。 李如玉也懵了。 还是曲元明先反应过来。 他主动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 “书记。不好意思,我离太近了。” 李如玉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差点撞到桌角。 她不敢看曲元明的眼睛。 但曲元明还是看见了。 看见了她那白皙的耳垂,染上一层动人的绯红。 “咳。” 李如玉清了清嗓子。 “这个账本,交给我。” “明天,这件事就会有结果的。” 曲元明点点头。 “好。”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送走工人的王浩和刘晓月走了进来。 “书记,工人们都回去了,情绪还算稳定。” 王浩汇报道。 曲元明已经将桌上所有的证据分门别类整理完毕。 他将一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纸条放在了最上面。 “李书记,这是当年给厂子做资产评估的那个评估师的资料,我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 李如玉伸手去接那叠厚厚的材料。 “做得好。” “都收拾一下,我们回县委。” …… 县委大院里,只有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四人回到县委办。 李如玉下车就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就在她推开门,办公桌上那台电话机,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谁会打这部专线电话? 李如玉拿起听筒。 “喂。” “领导,有何指示?” “你们在查红旗厂?” 男人问。 李如玉的心沉了一下。 消息传得真快。 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些人的注视之下。 “没想到这点小动静,都传到您耳朵里去了。” “正好。明儿个,领导就等着看我的翻身仗吧。” “行。那个曲元明……” 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探究。 “他有没有……使什么小动作?” 李如玉的脑海里,闪回了不久前那个吻。 那个,算是小动作吗? 她的耳朵,又一次烧了起来。 “没有。” “曲元明同志工作很扎实,没有多余的动作。” “那就好。”男人的声音响起。 “但你也要提高警惕。尹光斌看上的人,不会那么简单。” “我明白,领导。” 李如玉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 “请您放心。” “放手去做。省里给你授权,江安县的纪委和公安系统,你随时可以调动。我等你的好消息。” “是!” 电话挂断,发出“嘟嘟”的忙音。 李如玉出门,看向秘书室的三个人。 “都辛苦了。” “今天就到这里,都回去休息吧。” “明天早上,等着看戏就行。” 王浩和刘晓月站了起来。 “书记也早点休息。” 只有曲元明没动。 他抬起头,迎上李如玉的视线。 李如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移开目光,语气平淡。 “曲元明,你也回去。” 曲元明不再多言,跟着王浩和刘晓月走了出去。 …… 县委大院门口。 王浩长舒一口气。 “总算结束了,今儿这事,太刺激了。” 刘晓月点点头。 “是啊,我腿现在还有点软。师父,你说李书记明天到底要干什么?什么叫等着看戏啊?” 她扭头看向曲元明。 曲元明没有回答。 他确实很期待。 期待这位女书记,会怎么唱好她上任以来的第一出大戏。 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是真的能一举掀翻红旗厂这潭死水? “师父?” 刘晓月又叫了一声。 曲元明回过神,笑了笑。 “别想那么多,书记让我们等着,我们就等着。” 他拍了拍王浩的肩膀。 “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 …… 第二天。 整个江安县还在沉睡。 但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县纪委的办公楼灯火通明。 县公安局的院子里,一辆辆警车滑出大门,奔赴县城和周边乡镇的各个角落。 副厂长周学才的家。 他还在搂着年轻的情妇酣睡。 “咚咚咚!” 剧烈的砸门声将他从美梦中惊醒。 “谁啊!大清早的找死吗!” 他骂骂咧咧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几名身穿制服的纪委工作人员和警察。 “周学才?” 为首的人亮出证件和一张红头文件。 “我们是县纪委的,这是对你的立案调查决定书。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学才的酒意瞬间醒了。 宏发贸易公司老板张宏发的别墅。 他正准备送老婆孩子去机场,计划出国旅游。 车刚开出院门,就被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堵住了去路。 车门打开,手铐直接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当年负责给红旗厂做资产评估的评估师,在一个偏远乡镇的农家乐里被找到。 他早已改名换姓。 当警察叫出他本名的时候,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第16章 这一手快刀斩乱麻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与红旗厂贱卖案有关的人员,从核心的周学才,到外围的供应商,再到当年签字的基层干部,甚至是一些闻风而动的投机商人,都在同一时间被控制。 收网行动干净利落。 消息根本压不住。 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江安县的官场,已经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一击给打蒙了。 谁都没想到,那个新来的女书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如此狠辣。 曲元明骑着他那辆小毛驴,进了大门。 刚锁好车。 “师父!师父!” 是刘晓月。 她跑到曲元明跟前。 “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你知道吗?今天凌晨,纪委和公安局一起动了!把周学才给抓了!还有宏发贸易的那个张宏发!” 刘晓月激动得脸颊泛红,她抓住曲元明的胳膊。 “不止他们!还有好多人!当年给厂子做评估的,帮着办手续的,凡是沾了边的,听说一晚上全给端了!一个都没跑掉!” 她喘了口气。 “师父,李书记说看戏,我以为……我以为顶多就是开个会,通报批评一下,没想到……没想到是这么大一出戏!” 曲元明嘴角向上扬了一下。 漂亮! 这一手快刀斩乱麻。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李如玉会先稳住阵脚,慢慢调查。寻找突破口的时候。 她却用最雷霆的手段,直接掀了桌子。 她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这不仅仅是办案,更是一种宣告。 向整个江安县的所有人宣告,她李如玉,来了。 昨晚,他还在猜测这出戏会怎么唱。 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女书记的魄力和手腕。 “师父,现在办公室里都炸锅了。” 刘晓月继续汇报着。 “好多人都在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李书记她……她怎么就能这么快……” “因为她不是江安县的人。”曲元明淡淡开口。 刘晓月一愣。 “啊?” “她在这里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没有需要顾忌的人情世故。” 曲元明看着她。 “所以,她可以没有顾虑,直接砍断烂掉的根。” 他拍了拍刘晓月的肩膀。 “走吧,进去。记住,从现在开始,多看,多听,少说。” “哦……好。” 刘晓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同一时间。 县长许安知的办公室里。 上好的龙井在紫砂壶里泡着。 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七八个烟头。 许安知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大院。 电话是清晨六点打来的。 一个他安插在公安系统的亲信。 听完汇报,许安知足足有半分钟没有说话。 第一个念头,是后怕。 红旗厂那块肥肉,当初不是没人递到他嘴边。 张宏发就曾经拐弯抹角地试探过,说只要许县长点个头,他愿意让出三成干股。 三成干股,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许安知动过心,不止一次。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是他有多清高,而是他天性谨慎。 这块肉太肥,也太扎眼。 当年尹光斌还在的时候,这事就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最后被强行压下去了,但始终是个隐患。 他许安知在江安县经营多年,求的是稳,是更进一步。 为了这点钱,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幸好……幸好当初没伸手! 如果当时自己脑子一热,点了那个头。 现在被堵在家里,戴上手铐的,可能就有自己一个! 然而,庆幸之后,涌上心头的,更强烈的屈辱。 他许安知,在江安县当了这么多年的县长,红旗厂这颗钉子,他就拔不掉吗? 一个外地来的黄毛丫头! 才来了几天? 就凭着一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材料。 一夜之间,就把他许安知想动又不敢动的人,全给办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无能! 这件事传出去,整个江安县的干部会怎么看他? 那些原本唯他马首是瞻的人,心里会怎么想? 曲元明推开了办公司的门。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曲元明看到了办公桌后的那个人。 李如玉靠在那张宽大的椅上,睡着了。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干练的女士西装,只是衣领处有些褶皱。 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像往常一样盘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蹙。 办公桌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细长的女士香烟烟蒂,旁边是一个已经空了的咖啡杯。 显然,她一夜未归。 办公室的空调开着,温度有些低。 曲元明走到墙角的矮柜旁,从里面拿出一条备用的薄毛毯。 他展开毛毯,准备给她盖上。 李如玉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她的目光落在曲元明手里的毛毯上。 “怎么样。” 她开口。 “戏好看吗?” 曲元明将毛毯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好看。能拿奖的那种。” 李如玉被他这个比喻逗得一愣。 “贫嘴。”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坐直身体。 “这次,多亏了你给的那些资料,还有那个证人。” 她看着曲元明,眼神很认真。 “没有那些,这场戏唱不起来。” “这是我该做的。”曲元明垂下眼帘。 李如玉看了他一眼。 “第一站的戏唱完了。” “第二站,去哪儿?” 曲元明回答:“城关镇,老城区。” “好。” 李如玉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 “等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半小时后,我们出发,去下一站。” 然而,就在她迈步准备绕出办公桌时,身体却猛地一晃。 “唔……” 她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朝前摔去。 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曲元明上前,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一股温热柔软的触感,充斥了他的感官。 怀里的身体,比想象中更纤细,甚至有些单薄。 隔着一层薄薄的西装布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曲线。 李如玉抬起头,正好撞进曲元明那双眼眸里。 四目相对。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第17章 他是此刻唯一一个看到的人 李如玉用手肘轻轻抵了一下曲元明的胸膛,借力站稳。 “你下去等我。”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曲元明一眼,绕过办公桌,快步走向门口。 门开了,又关上。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曲元明走到李如玉坐过的椅子前。 这个女人,也会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不是第一个看到她这一面的人。 但,他是此刻唯一一个看到的人。 这个认知,让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随即,他自嘲地笑了笑。 想什么呢? ……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奥迪驶出了县委大院。 副驾驶上,李如玉已经换下了一身紧绷的西装。 一件简单的白色圆领T恤,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平底运动鞋。 乌黑的长发被她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垂在脑后。 没有了职业装的包裹和束缚。 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但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曲元明专心开车。 还是李如玉先开了口。 “城关镇的老城区,为什么选那里?” “李书记,红旗厂的事情,我们动的是企业伸向基层的利益链。” “红旗厂毕竟是企业,牵扯到的主要是职工和少数几个部门。” 曲元明话锋一转。 “但那些恶,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基层单位里。” “尤其是城关镇。”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前方的建筑开始变得低矮、破旧。 “城关镇是县城的所在地,也是江安县人口最密集、历史遗留问题最多的地方。这里的老旧小区改造,也就是棚改,喊了很多年,县里也年年说要投入资金,但始终是雷声大、雨点小。” “钱呢?” 一个很直接,也很关键的问题。 “钱,拨下来了。但还没流到下游,就在半路被各种坑洼给吸干了。” “所以,我们今天的目的,不是去查账,也不是去找哪个干部谈话。” 李如玉接口道,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曲元明的思路。 “没错。” 曲元明点头。 “我们今天就是普通市民。” 他放慢了车速,指着路边一个挂着“幸福里”牌子的老旧小区入口。 “我们就从这里开始,随机进去转转。” 曲元明当然不是真的随机。 来之前,他早已将城关镇几个老大难小区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 幸福里,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 这里的下水管道,十年堵八次,一到下雨天就倒灌,一楼住户苦不堪言。 “好。” 李如玉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 “就这么办。” “车停远点,我们走过去。” 车停在两条街外。 两人并肩走着。 踏入那个连大门都锈迹斑斑的小区时。 腐烂食物酸臭味,迎面撞来。 李如玉的眉头瞬间拧紧。 所谓的绿化带,早已被踩踏得不成样子,黄土裸露,上面零星散落着塑料袋和烟头。 几栋居民楼的外墙斑驳不堪,灰色的水泥块大片脱落。 墙角下,几个早就该被清运的垃圾桶早已满溢,垃圾堆成了小山。 走了不到五十米,前方的路被一滩水洼堵住了。 发黑的污水从一个方形的井盖边缘汩汩溢出。 水潭边,围着三五个居民。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跨栏背心的老大爷,正拿着一根粗长的竹竿,费力地往井盖下面捅。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捏着鼻子。 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叉着腰,嘴里骂骂咧咧。 “他妈的,又堵了!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曲元明很自然地凑了过去。 “大爷,这是怎么了?下水道堵了?” 那老大爷捅得满头大汗。 “堵了!一个月堵八百回!” 旁边的中年妇女也跟着叹气。 “小伙子,你们是来看房的吧?听我一句劝,赶紧走,这地方不是人住的。” 这话正中曲元明下怀。 他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是吧,大姐?我看这小区名字叫‘幸福里’,地段也不错,还想着在这边租个房子呢……” “幸福里?” 那个骂骂咧咧的年轻小伙子嗤笑一声。 “我看叫‘遭罪里’还差不多!就这破地方,白给你住你都得嫌晦气!” 曲元明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老大爷和年轻人都递了一根。 老大爷摆摆手,小伙子倒是不客气,接过去点上。 曲元明自己也点上一根,蹲在马路牙子上。 “不至于吧?我看这也就是下水道老旧了点,找社区或者物业来修修不就好了?” “社区?物业?” 老大爷把竹竿往地上一扔。 “找他们有个屁用!社区那帮人,比谁都懒!物业?我们这老小区哪来的物业!” “社区办公室那个王主任,你去找他,他就一句话,知道了,报上去了。然后呢?然后就没然后了!跟他说多了,他就嫌你烦,有意见去县里提!,嗬,官威比县长还大!” 曲元元明心里有了底。 “那……就一直这么耗着?这也不是办法啊。我听说,市里不是有政策吗?老旧小区改造,政府会拨款的吧?” 果然,一提到拨款,几位居民的情绪更激动了。 “拨款?” “两年前就听说拨钱了!说要给我们这里重新铺设下水管道,还要给楼房做外墙保温!我们高兴了好一阵子呢!” 年轻小伙子吐了个烟圈。 “是啊,新闻上都播了。结果呢?雷声大,雨点小。别说外墙保温了,连根新管子我们都没看着!” “我们去社区问,王主任就说钱还没到位,让我们等。去街道办问,人家说手续复杂,正在走流程。他妈的,什么流程要走两年?” 曲元明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要的信息,全都到手了。 资金拨付了,但基层从未收到。 社区干部一味地推诿、拖延。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唉,原来是这样。那这房子,看来是真不能租了。谢谢啊,大爷,大姐。” 说完,他朝李如玉递了个眼色,两人转身离开。 走出小区。 李如玉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坐回车里。 她才缓缓开口。 “曲元明,城关镇社区的这个王主任,我要他全部的资料。” “明天上午上班前,放到我桌上。” 第18章 这样的场景是属于她的 轿车在办公楼前停下。 曲元明率先下车,为李如玉拉开车门。 他没有立刻回宿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话拨了出去,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师父?” “是我,下班了吧?吃饭没?” “刚到家,准备下碗面条对付一下。怎么了曲哥,有指示?” “指示谈不上。” 曲元明笑了笑。 “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吃。请你吃个饭,赏光不?” “哇!师父居然主动请我吃饭!必须赏光!地点你定!” “就大院旁边那家老地方家常菜,方便。我现在过去,你收拾一下就来。” “好嘞!” 十五分钟后,曲元明和刘晓月在饭店的角落坐下。 馆子不大,但生意不错。 刘晓月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曲哥,你今天去哪儿忙了?看你这裤子上还有灰呢。” 她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曲元明裤腿上没拍干净的尘土。 “去城关镇的幸福里转了一圈。” 曲元明用开水烫着碗筷。 “幸福里?” 刘晓月撇撇嘴。 “那地方可一点不幸福。我三姨家就住那儿,三天两头停水,下水道跟摆设似的,就没通过。” “是吗?那社区不管?” “管?谁管啊!” 刘晓月接过曲元明递来的碗筷。 “社区那个王主任,叫王建国,就是个活菩萨,供在那儿的,你拜他没用,他根本不显灵!” “王建国……这人什么来头?” 刘晓月压低了声音。 “他本人没什么本事,就是个老油子。但他那个妹夫,厉害着呢!” “他妹夫叫周志强,县财政局的副局长!” 曲元明挑眉。 财政局副局长。 那笔失踪的老旧小区改造拨款,瞬间就有了最合理的去向。 “原来如此。” 他把一块排骨夹到刘晓月碗里。 “难怪。” “可不是嘛!” 刘晓月夹起排骨,狠狠咬了一口。 “我听我三姨说,两年前那笔改造款,就是周志强经手审批的。结果呢?钱到了财政局的账上,就再也没往下走。王建国就负责在社区捂盖子,谁问就打太极。” 曲元明心里有了底。 “行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他笑着又给刘晓月夹了一筷子青菜。 就在这时,饭店的门被推开。 曲元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是张琳琳和林康威。 林康威揽着张琳琳的腰。 张琳琳正仰头对林康威说着什么。 四目相对。 林康威揽着张琳琳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哟,这不是曲大秘吗?” 张琳琳怔怔地看着曲元明,还有他对面坐着的刘晓月。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曲元明连头都没抬起来,拿起公筷,从盘子里夹起一块刺最少的鱼腹肉。 “吃这个,补充蛋白质。” 刘晓月小声说了句。 “谢谢师父。” 这一幕,狠狠刺进了张琳琳的眼睛里。 她最喜欢吃鱼,却总是被鱼刺卡到。 曲元明会耐心地将鱼肉里的小刺都为她挑干净。 可现在,那个曾经只为她挑鱼刺的男人,正照顾着另一个女孩。 而她身边站着的林康威。 他虽然会带她去最高档的餐厅。会给她买最贵的包。 却会在她抱怨牛排太老时,不耐烦地让她换一道菜。 张琳琳死死盯着曲元明。 林康威感觉到了身边女人的僵硬。 “琳琳,看什么呢?” “我们还是换一家西餐吃吧。” 他用力一拽张琳琳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朝外走去。 张琳琳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没有反抗。 只是在被拉出门的最后一刻,又回头望了一眼。 曲元明没有看她。 他只静静地吃着饭。 ......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刘晓月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话找话。 “师父,你……你跟她……” “吃完了。” 曲元明放下筷子,打断了她的话。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 刘晓月连忙摆手。 “我自己回去就行,不远的。” “太晚了,不安全。” 曲元明站起身,去前台结了账。 他提前打了车,俩人坐在后面。 刘晓月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偷偷用余光打量着。 “师父。” 她小声开口。 “你……不难过吗?” 曲元明反问。 “为什么要难过?” “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浪费自己的情绪,才是最愚蠢的事。” 车里很安静。 “晓月,你要记住,永远别让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 刘晓月用力点头。 “嗯!我记住了,师父!” 车子停在刘晓月家的小区门口。 “上去吧,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曲元明叮嘱道。 “好的师父!师父再见!开车慢点!” 刘晓月下了车,冲他挥挥手。 曲元明重新坐回车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晓月发来的信息。 【师父,我到家啦,谢谢你送我回来,还请我吃饭!(o^^o)】 他回了个【早点休息】,便将手机丢在一旁。 招待所的门口只有一盏路灯亮着。 曲元明朝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的台阶下,他脚步一顿。 灯光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影很纤细,穿着一件浅色的风衣。 曲元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从那人影旁边走过。 “元明……”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曲元明像是没听见,继续推门。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的动作停下了。 身后的人,是张琳琳。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哭花了,眼眶红得像兔子,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她就那么仰着头,看着曲元明的背影。 “放手。” 曲元明没有回头。 张琳琳抓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康威把她丢在西餐厅门口就开车走了,嫌她丢人。 她一个人在冷风里站了很久,越想越气,越想越悔。 下意识地就走到了这里。 “元明……” “你怎么不来挽留我了?” “你不爱我了吗?” 曲元明转过身。 “张小姐。” “你觉得,我应该挽留你吗?” “我……” 张琳琳被他问得一噎。 第19章 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曲元明抬起头,看向张琳琳。 “既然是你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最优选择,我为什么要挽留?我挽留,岂不是在耽误你的大好前程?” “我不是的!元明你听我解释!是我妈……是我妈逼我的!” 张琳琳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说你被下放到了水库,一辈子都完了!她说林康威家里有背景,能帮我爸……我没办法啊!” “所以,你就选择了有背景的林副局长。” 曲元明替她把话说完。 “这不冲突。你的选择,我尊重。” 他伸出手,掰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 “但是,张小姐,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推开门,走进了招待所的大厅。 …… 天色蒙蒙亮时,曲元明终于停下了笔。 桌上,一份厚达十几页的报告已经整理完毕。 从王建国这个小人物入手,详细剖析了江安县水利、建材、采购等多个领域内存在的利益输送问题。 曲元明将报告仔细装进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用胶水封好。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清晨六点半的县委大院。 曲元明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身影出现在大院门口。 门口的保安亭里,老张正打着瞌睡。 “小曲?你这么早?” “张叔早。” 曲元明递上一根烟,笑着说,“李书记让我过来送份材料,昨晚弄得太晚,怕耽误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老张接过烟,没再多问,摆摆手放他进去了。 曲元走进办公楼主楼。 他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从办公室出来。 曲元明走向了机关食堂。 天光大亮,食堂里已经有了些人。 曲元明打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 上午八点。 李如玉走进办公室。 她一眼就看到了桌子正中央那个突兀的牛皮纸文件袋。 昨天她让曲元明去查幸福里小区的事,今天就有了东西? 这份效率,让她有些意外。 她放下手包,坐到椅子上,用一柄裁纸刀,划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十几页纸,抽出来有些厚度。 她翻开了第一页。 从王建国承包的小工程,到他与建材供应商的资金往来,再到采购环节的不正常招标,清晰地指向了水利、城建等多个部门的关键人物。 李如玉将报告一页一页看完,最后轻轻合上。 许久,她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内线。 “小曲吗?是我。” “通知所有县委常委,以及四套班子主要领导,九点半,在县委一号会议室开会。” 电话那头的曲元明没有问为什么。 “好的,李书记。” 挂掉电话,她将那份报告锁进了自己的保险柜里。 …… 上午九点二十五分。 江安县委一号会议室里。 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旁,江安县的头面人物们基本都到齐了。 县长许安知坐在李如玉的右手边,他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他和其他常委们低声交谈着。 九点半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李如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抱着笔记本的曲元明。 曲元明将材料放在李如玉手边,然后坐到了会议桌末尾的记录席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如玉身上。 “同志们,今天紧急请大家来,是想说一件事。” “最近,我收到了不少群众来信,反映我们县里幸福里安置小区的工程质量问题。” 幸福里小区? 听到这个名字,好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种鸡毛蒜皮的民生问题。 这种事,每年都有,踢皮球就能解决。 看来这位省城来的,还是太嫩了。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接过话头,用一套官样文章把事情糊弄过去。 然而,李如玉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墙体开裂,楼板漏水,用的建材以次充好……群众的意见很大啊。” “一个民生工程,搞成了民怨工程。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我们的监管部门,在哪里?” 话音刚落,分管城建的副县长周同立刻接过了话头。 “李书记,许县长,各位同志,幸福里小区的问题,我确实有责任。” “项目建设期间,我多次带队去现场视察,也反复强调工程质量是生命线。但没想到,这个施工单位还是钻了空子。” “我们的监管部门,确实存在疏忽。下一步,我建议由住建局牵头,对施工单位和监理单位进行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住建局局长王涛连忙点头附和。 “周县长说得对!我们局里马上成立专项工作组,24小时进驻现场,督促整改。一定给老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个人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核心思想就一个,不是我们不努力,是下面的人太坏了。 会议室里,不少人暗暗点头。 一直沉默的县长许安知。 “李书记说得对,群众利益无小事。” “幸福里小区的问题,反映出我们政府工作中的一些漏洞,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他顿了顿。 “我提议,由县政府办牵头,联合住建、审计、信访等部门,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尽快查清问题,制定整改方案,拿出处理意见。我们不仅要给群众一个交代,更要举一反三,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县委书记管党务,县长管政务。 工程质量问题,理应由政府处理。 谁也挑不出毛病。 周同和王涛立刻松了口气。 许县长这是把他们保下来了。 然而,李如玉清刺破了这层虚假的和谐。 “许县长的提议,我不同意。”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当众驳回县长的提议? 这位新来的女书记,太刚了! 许安知的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 “哦?李书记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李如玉直视着他,毫不退让。 “如果仅仅是墙皮脱落,管道漏水,那确实是工程质量问题,由政府牵头调查,合情合理。” 第20章 这件事,必须由县纪委介入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整个小区的钢筋标号不达标,水泥强度严重不足,承重墙体存在安全隐患!这不是简单的质量问题,这是在拿几百户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这背后,可能涉及严重的渎职,甚至官商勾结的腐败!这已经超出了政府调查的范畴。” “这件事,必须由县纪委介入!” 纪委介入? 问题的性质,彻底变了。 在座的,不少人脸色煞白。 幸福里这个项目,牵扯了多少人,多少利益,他们心里都有数。 一旦纪委这台绞肉机开动,谁也无法预料,会牵扯出多少萝卜带出多少泥。 许安知死死盯着李如玉。 从一开始,对方就不是冲着什么工程质量来的。 李如玉继续宣布她的决定。 “我宣布,由县委牵头,立即成立幸福里小区问题联合调查组。” “组长,由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高建民同志担任。” “县委办、监察局、住建局、公安局经侦支队等部门抽调精干力量参与。” “调查组即刻起进驻,相关单位必须无条件配合。谁敢通风报信,谁敢阻挠调查,一律从严从重处理!” 一连串的命令,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这是一个完全由县委,由她李如玉主导的班子。 政府那边,彻底被排除在了核心圈之外。 高建民对着李如玉点了点头。 “请李书记放心,我们纪委一定一查到底,绝不放过一个问题干部!” 许安知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 李如玉的目光,落在了会议桌末尾的年轻人身上。 “曲元明同志。” 曲元明抬起头,迎上李如玉的目光。 “到。” “你作为县委书记代表,加入调查组,负责联络协调工作。” “调查组的一切动向,直接向我汇报。” 一瞬间,至少十几道目光,打在了曲元明的身上。 县委书记代表! 这是何等的信任? 曲元明站起身。 “是!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室的门被豁然推开,又重重关上。 许安知走了。 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微笑的脸,此刻铁青。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李如玉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 “散会。” …… 县纪委办公楼,三楼。 高一张老式办公桌,几个文件柜,墙上挂着“忠诚、干净、担当”六个大字。 曲元明敲门进入时,高建民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对,立刻控制起来,人跟账本,一个都不能少!” 挂断电话,他才转过身,示意曲元明坐下。 “元明同志,来了。” 高建民的表情很严肃。 “李书记把你看作是她在调查组的眼睛和耳朵,这个分量,你清楚吧?” “高书记,我明白。” 曲元明点头。 “我会守好纪律,做好协调联络工作,及时向您和李书记汇报情况。” 高建民的表情缓和了几分。 他欣赏这种不多言、拎得清的年轻人。 “李书记的意思很明确,这次调查,要快、要准、要狠。幸福里小区的问题,只是一个脓包的尖。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脓包彻底挤破,不管流出多少脓和血,不管牵扯到谁,一律严查到底!” 高建民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点了点。 “时间紧,任务重。我跟几个同志初步碰了一下,打算兵分两路。” “一路,由监察局的老吴带队,进驻住建局。从幸福里项目的立项审批、资质审核,到招投标的每一个环节,给我一笔一笔地过筛子!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谁开的绿灯,谁签的字!” “另一路,也是最关键的一路。” 高建民的声音沉了下去。 “由我亲自盯着,直插县财政局!工程款是怎么拨付的,分几次拨付的,每一笔钱的流向,最终进了谁的口袋,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曲元明听得心头一凛。 高建民不愧是纪委的老人,一出手就直奔要害。 项目审批流程或许能作假,但银行账户上的真金白银,是做不了假的。 “高书记,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曲元明开口道。 “讲。” “财政局那边,除了查项目的专项拨款,或许可以重点关注一下副局长周志强。我之前在县委办的时候,整理过前任尹书记的一些工作记录,幸福里这个项目,当初就是县长许安知点名,让周志强全程跟进负责的。” 高建民的眼睛猛地亮了。 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好!我知道了。” 高建民重重一点头。 “元明同志,你这个信息很关键。从现在起,你就在调查组的临时办公室办公,随时保持沟通。” …… 与此同时,县财政局副局长办公室。 周志强猛地关上门,反锁。 纪委介入! 调查组! 完了……全完了! 周志强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幸福里项目的账,是他亲手做的。 那几笔上千万的工程款,是怎么拆分、包装,最后流进那个隐秘的账户,他比谁都清楚。 他原以为许县长能压下来,最多就是个工程质量问题,罚点款,整改一下就过去了。 可谁能想到,那个新来的女书记,竟然如此不讲情面。 他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老款诺基亚手机。 这是他的单线联系电话,只有那个号码。 电话通了。 对面没有说话。 “喂……” “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他们肯定第一个就来查我!那些账……那些账根本经不起查啊!” “慌什么?” “天,还塌不下来。” 对面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从现在开始,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拖延时间。一个小时,我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然后,销毁一切!所有涉及幸福里项目的关键账目、凭证,尤其是电子数据。” “可是……可是他们人马上就到了啊!我怎么销毁?怎么拖?” 周志强几乎要哭出来。 “那是你的问题。” 电话那头打断他。 “周志强,你不是一个人在船上。船要是沉了,大家一起完蛋。你要是敢掉链子,纪委的调查还没到你头上,你和你家人的下场……自己想清楚。” 第21章 拖延战术 嘟。 电话挂断了。 周志强站在原地,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 对方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没有退路了。 周志强冲着外面喊道:“小李!小李!你给我过来!” 财务科副科长李卫东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他是周志强一手提拔的心腹,也是幸福里项目账目的具体经手人之一。 “局长,怎么了?” “纪委的人马上就到!” 周志强压低声音。 “你现在立刻去门口,就说……就说财务系统刚刚升级,出了故障,正在抢修,所有数据都调不出来!” 李卫东的脸瞬间白了。 “这……这能行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有,档案室的钥匙呢?老张呢?” “老张……他老婆今天生日,请假了啊。” “好!就说他请假了,钥匙只有他有!总之,用尽一切办法,把他们给我拦在外面!听明白没有!” 李卫东重重点头。 “明白了,局长!” 打发走李卫东,周志强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钥匙,冲向走廊尽头。 服务器机房! 只要删掉那里的核心数据,纸质的东西烧了就是,死无对证! …… 县财政局大楼外,几辆轿车滑入。 车门打开,高建民率先下车。 曲元明紧随其后。 这一次,他是以调查者的身份。 一行人步履匆匆,直奔三楼财务科。 刚到门口,就被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拦住了去路。 正是李卫东。 “哎呀,几位领导,这是……” 李卫东死死堵住门口。 高建民面无表情,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 “市纪委调查组,执行公务。我们要立刻查封幸福里项目的所有相关账目。” 李卫东看到证件,腿肚子一软,但还是强撑着。 “高书记,您看这事闹的……太不巧了!真的太不巧了!” “我们局里的财务系统,今天上午刚做完升级,结果出了BUG,现在整个都瘫痪了,什么数据都调不出来。技术人员正在抢修呢!” 高建民的眼神冷了下来。 “系统坏了?那就查纸质档案。带我们去档案室。” “哎哟,高书记,更不巧了!” 李卫东的表情更夸张了。 “我们管档案室的老张,他老母亲病危,一大早就请假回老家了。档案室的钥匙,全单位就他一个人有啊!我们也没办法……” 一旁的调查组成员都听出了不对劲。 这也太巧了? 系统偏偏今天坏,管钥匙的人偏偏今天请假? 高建民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见过。 刚要发作,旁边的曲元明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只见曲元明凑到他耳边。 “高书记,这是拖延战术。财政局的服务器和档案室根本不在一个楼层。” 曲元明在县委办时,为了协调各部门工作,几乎把每个单位的内部结构都摸透了。 “服务器机房在五楼最东头,实体档案室在地下一层。他们在这里跟我们耗,肯定有人正在对那两个地方动手!” 高建民瞳孔一缩。 对啊! 自己被这帮人的表演给带了节奏,竟然忘了直捣黄龙! “高书记,不能按他们的规矩来!” “纪委办案,有强制执行权!建议立刻分兵,一路控制机房,一路控制档案室!人赃并获,他们就没法抵赖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高建民不跟李卫东废话。 “吴刚!你带两个人,马上去地下一层,把档案室给我控制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监察局的老吴应声而出,带着两名年轻干部直奔楼梯。 “其他人,跟我来!” 高建民再不看脸色煞白的李卫东,转身朝着五楼的方向冲去。 曲元明紧随其后。 李卫东彻底傻眼了。 他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动手了! 五楼,服务器机房门口。 周志强将一张磁卡对准门禁。 就在磁卡贴上感应器的瞬间。 滴的一声轻响。 而不是开锁的绿灯。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站住!” “不许动!” 周志强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 只见高建民带着曲元明等人,正死死盯着他。 周志强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里的磁卡掉在地上。 他完了。 “铐起来!” 高建民一声令下,身后两名调查组成员立刻上前。 一人反剪其双手,另一人直接用膝盖顶住其腿弯。 “你干什么!你们这是滥用职权!” 周志强还想挣扎。 高建民走上前,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张掉落的磁卡。 “滥用职权?周科长,你拿着机房的备用门禁卡,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检修设备!”周志强还在嘴硬。 高建民对身旁的人命令道:“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一名组员立刻上前,从周志强死死攥着的手里,夺过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检修工具。 而是一台造型奇特的设备。 这是高强度消磁器! 专门用来瞬间清除硬盘数据的专业设备。 只要对着服务器硬盘来一下,里面的数据就会被彻底破坏。 “把门打开。” 高建民对押着周志强的组员说。 “高书记,他……他这张卡好像权限不够。” 一名组员尝试了一下,门禁系统依然是红灯。 “那就用我们的方式打开。” 跟在高建民身后的一名壮汉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根半米长的液压破门器。 伴随着轻微的电机声,破门器的顶端猛地伸出。 造价不菲的服务器机房专用防盗门,门锁部分直接向内凹陷变形。 高建民开口。 “周志强,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自己说,还是等我们把服务器硬盘拆下来,送到省里做数据恢复再说?” “你销毁证据,是个人行为,还是受人指使?这两种情况,量刑可是天差地别。” 周志强最被高建民这番话彻底击溃。 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凭什么? 王海那个王八蛋,许诺了自己那么多好处,可现在呢?他人在哪里? “我说!我全都说!” “是王局!是王海局长!是他让我来的!” “他说市里要来查账,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在调查组到之前,把幸福里项目的所有电子账目全部销毁!” “他说只要干成这件事,年底就提我做信息中心的主任……” 第22章 断尾求生 高建民叫来技术组。 “立刻接管机房!物理断网,切断所有外部连接!”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联系市里的专家也好,通宵加班也罢,天亮之前,我要看到所有服务器硬盘的完整镜像备份!一个字都不能少!” 几名随行的技术人员行动起。 高建民转身,又对另一名干部下令。 “封锁整栋大楼!从现在开始,许进不许出!所有楼层的监控,全部给我调出来!” 现场被高效地控制住了。 然而,曲元明却很是不安。 太顺了。 顺利得有些反常。 王海,作为江安县的规划局局长,浸淫官场多年。 会把所有的宝都押在周志强这么一个靠不住的下属身上吗? 周志强被抓,消息暂时被封锁。 但王海不是傻子。 他派周志强来销毁证据,必然会约定一个时间,或者一个信号。 现在,周志强失联了。 一分钟,两分钟,王海或许还能认为是设备出了问题。 十分钟,二十分钟呢? 王海一定会意识到,出事了! 一旦他意识到危险,他会做什么? 跑路?还是销毁更关键的证据? 不能等! 一秒钟都不能等! 想到这里,曲元明上前一步。 “高书记。” “王海敢这么干,说明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周志强和他肯定有联系方式,现在周志强被我们控制,联系一旦中断,王海马上就会察觉。” 高建民的眉毛微微一挑。 “一个老狐狸在感觉的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对抗,而是逃跑,或者……断尾求生。” 曲元明盯着高建民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他一定会立刻销毁存放在办公室或者家里的其他物证!甚至直接潜逃!” “我们在这里备份数据,固然重要,但王海那条活鱼,可能马上就要溜出渔网了!” 高建民看向曲元明的目光里,多了一抹欣赏。 他的思路,完全跟自己想到了一块。 甚至比自己想得更深。 “你的意思是?” “兵分两路!” 曲元明斩钉截铁。 “一组人继续在这里进行数据保全,这是我们的根本。另一组人,必须立刻出动,打他一个时间差!” “突袭他的办公室!控制他的住所!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死死按住!” 对付这种人,任何的迟疑和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高建民没有再说话。 他对着刚刚带人从楼下赶来的监察局老吴一挥手。 “老吴!” “到!” “你带三个人。” “立刻去王海家!记住,我要的是活人!第一时间控制住他,然后仔细搜查,任何纸片、硬盘、U盘,都不能放过!” “是!” 走廊里,只剩下高建民和另外几名调查组成员。 “你,还有你们两个。” 高建民指着曲元明和身边两名组员。 “跟我走!” “我倒要看看,他的办公室里,还藏着什么惊喜。” 话音未落,他已经朝前走去。 曲元明立刻跟上。 规划局在七楼。 电梯被停用了,他们只能走楼梯。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王海的局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高建民停下脚步,做了一个战术手势。 两名组员立刻会意,一左一右贴住墙壁,向着办公室门口摸去。 贴在门边的一名组员回过头,对高建民比划了一下。 门,是虚掩的。 高建民眉头紧锁。 这不对劲! 太不正常了。 一个准备潜逃或者销毁罪证的老狐狸,怎么可能连门都不关好? 朝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猛地向前一步,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不许动!” 可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一个人影正端坐在王海那张办公桌后。 在她身前,一个铁盆里还冒着缕缕青烟。 而在旁边的会客沙发上,王海整个人瘫软在那里。 “李……李书记?” 高建民彻底懵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跟在高建民身后的两名组员也呆住了。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曲元明,在看到李如玉的那一刻,悄然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李如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高书记,你们来了。” 高建民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李书记,这……这是怎么回事?您……” “我?” 李如玉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铁盆。 “我来得巧,正好堵住他。” “王海同志,看来是想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提前清理一下。” 李如玉……抢在了调查组的前面,亲自抓了王海一个人赃并获? 这怎么可能! 他们从控制周志强,到决定兵分两路突袭,前后不过十几分钟。 他下意识地转向了身后。 就在这时,李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说起来,还要多亏了小曲同志。” “是他刚才在电话里提醒我,说王海这种老狐狸,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让我务必当心存放在县委这边的相关文件。” “我一听,觉得有道理,就想着干脆过来办公室亲自看看,顺便再到规划局这边转一圈,没想到,还真就撞上了。” 她三言两语,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清楚楚。 李如玉的目光,也正落在曲元明的身上。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 曲元明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 …… 三天后。 江安县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在县委大楼三楼会议室召开。 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悉数到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在主席台正中的那个位置上。 李如玉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 这三天里,整个江安县官场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规划局局长王海、监察局书记高建民,应声落马! 拔出萝卜带出泥,二人被双规后,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交代出了一系列问题。其中最核心的,便是幸福里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巨额贪腐案。 这笔本该用于改善民生的专款,竟被二人联手侵吞了近七成! 消息传出,全县哗然。 一时间,这位空降而来的年轻女书记,在江安县干部心中的形象,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第23章 有一个,我查一个! “同志们。” 李如玉开口。 “今天请大家来,是通报一件事。” “经市纪委批准,县委决定,免去王海同志规划局党组书记、局长职务,免去高建民同志监察局书记职务。相关违纪违法问题,已经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王海、高建民,身为党员领导干部,本应为人民服务,却利欲熏心,将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当成了谋取私利的工具!尤其是在幸福里小区改造项目上,挪用、贪污改造专款,严重损害了群众的利益,败坏了党和政府的形象!性质极其恶劣!” “我在这里强调一点!我们干部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为人民办事!谁要是敢把手伸向民生工程,伸向老百姓的救命钱,有一个,我查一个!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台下,许多干部都挺直了腰板。 这位新书记,有魄力,有手段,更有担当! 然而,在主席台的另一侧,县长许安知悄然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没有人看到,在他垂下的眼睑下,是庆幸。 许安知的心,此刻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幸福里小区。 王海和高建民,说到底,只是他推到前台的两个棋子。 一个负责走流程,一个负责做监督,一明一暗,天作之合。 原本的计划里,这笔钱的大头,最终会通过几个皮包公司,流入他指定的账户。 幸好……幸好他当时多留了一个心眼。 没想到,李如玉的刀,竟然如此锋利! 一刀下来,就把他伸出去的两只手套,给斩断了。 “李书记说得对!王海和高建民的行为,令人发指!是我这个做县长的失职,没有及时发现他们的问题,我向组织检讨,向全县人民检讨!” 他言辞恳切。 李如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会议结束了。 干部们陆续离场。 曲元明没有动,他站在主席台的侧后方,直到大部分人都走出了会议室。 李如玉站起身,收拾着面前寥寥几页的讲稿。 经过曲元明身边时。 “晚上庆个功。” 曲元明目不斜视。 县长许安知正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想要和李如玉说些什么。 曲元明用同样的气音回复:“我来安排。” 李如玉已经走远,和许安知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 维瓦尔第西餐厅,是江安县唯一一家像模像样的西餐厅。 价格不菲,格调高雅,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是县里有些身份或者追求浪漫的年轻人。 曲元明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 李如玉到的时候,换下了西装。 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这里的环境还不错。” 李如玉坐下。 “您能喜欢就好。” 曲元明递上菜单。 “我不太懂西餐,您看看想吃点什么。” 李如玉接过菜单随意翻了翻。 “你定吧,我对吃的不挑剔。” “倒是你,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会选个中餐厅。” 曲元明帮她倒上柠檬水。 “中餐厅人多眼杂,包厢的隔音也未必好。今天会议动静不小,盯着我们的人太多了。” 李如玉端起水杯。 是啊,盯着的人太多了。 点了两份菲力牛排,又要了一瓶红酒。 李如玉看着他。 “曲元明,你在水库没白待。” “让书记见笑了。” 曲元明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好事。” 李如玉的语气很真诚。 “官场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缺的,是能沉下心做事的明白人。”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牛排和红酒很快上桌。 “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曲元明用餐巾擦了擦嘴,起身说道。 李如玉点了点头。 洗手间在餐厅的走廊尽头。 曲元明推开门,正准备进去,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对对对,这个事情嘛,要从长远看,要从大局看!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东西……格局要打开!” 声音很熟悉。 曲元明抬头。 对方也正好挂了电话,抬眼看到了他。 张树海。 四目相对。 张树海的笑容僵住了。 曲元明? 他怎么会在这里? 曲元明也是咯噔一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哎哟,这不是小曲吗?” 张树海最先反应过来。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从上到下打量着曲元明。 “琳琳前两天还念叨,说你从水库回来了,我当时还不信呢。” “小曲,你这本事不小啊!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从沿溪水库那种地方……再杀回来?” 曲元明垂下眼帘。 “运气好而已。” “运气?” 张树海嗤笑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谦虚!” 他抬手,在曲元明肩膀上拍了两下。 “不过啊,小曲,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他压低了声音。 “我们当干部的,要善于抓住机遇,要能领会领导的意图,尤其是……新来的领导。” “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领导,更要服务好嘛!年轻人,有冲劲,懂得上进,这是好事!” 这番话,说得又油滑又恶心。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曲元明是靠着裙带关系,走了什么捷径才翻了身。 在张树海这种人的观念里,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能从绝境中爬出来。 除了靠上司,特别是女上司的特殊赏识,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 若是从前的曲元明,听到这番话。 恐怕早已脸色涨红,要么愤而辩解,要么羞愧难当。 但现在,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格局,真是个好东西。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 曲元明没有反驳。 “张局长说的是,您的教诲,我记下了。” 随即,他侧了侧身。 “我那边……领导还在等着,就先失陪了。您慢用。”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开。 “哎……” 张树海还想再说点什么,想再敲打几句。 可曲元明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浑身不得劲。 一个刚从水库回来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领导带他来这种地方消费? 第24章 攀上了什么高枝儿 乡里的书记?还是哪个局的办公室主任? 他下意识地伸长脖子,想透过走廊看看曲元明到底和谁在一起。 曲元明已经走回了卡座。 李如玉正端着红酒杯。 她看到曲元明回来。 “遇到熟人了?” 曲元明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餐刀,继续切着盘子里那块已经有些凉了的牛排。 “嗯,前女友的父亲,张树海,教育局的。” 他没有隐瞒。 李如玉放下酒杯,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张树海?” “我有点印象,上次去几所中学调研,陪同人员里好像有他。很会说话,汇报材料做得也漂亮,都是些场面上的东西。” 一个只会做表面文章的投机官僚。 曲元明心中一暖。 李如玉没有追问他和张树海的过节,也没有评价他的私生活。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他感到无比舒适。 “书记说的是。” 他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走廊尽头,张树海整理了一下衣领,踱步到餐厅大堂。 很快,他就锁定了曲元明的位置。 那个靠窗的卡座。 曲元明正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 因为距离和角度的关系,他只能看到一个侧影和一头披肩长发。 张树海走回自己的座位。 李芬兰正品尝着一块提拉米苏,女儿张琳琳则低头玩着手机。 坐在张琳琳对面的,是卫生局副局长林康威。 “怎么了,老张?碰见谁了,拉着个脸。” 李芬兰放下银质的小勺。 张树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啊?爸,让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张琳琳抬起头,有些不耐烦。 林康威也适时地露出好奇的表情。 “曲元明。” 张琳琳拿着手机的手指僵住了。 李芬兰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配来这种地方吃饭吗?沿溪水库那个鬼地方,一个月的工资够付这里的餐巾钱吗?” “谁知道呢。” 张树海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 “说不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了什么高枝儿。” “我刚才看见了,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吃饭。看那背影,挺年轻的,打扮得也时髦。” 这话一出,李芬兰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就知道!” “这种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没本事没背景,除了会耍点小聪明,哄女人开心,还能有什么能耐?肯定是傍上哪个有钱的寡妇了!” “琳琳,你听见没有?幸亏你跟他分了!这种男人,就是个无底洞,谁沾上谁倒霉!为了往上爬,什么没脸没皮的事都干得出来!” 张琳琳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坐在对面的林康威,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此刻,他才开口。 “张叔,阿姨,你们也别生气。人各有志嘛。” 他拿起公筷,给张琳琳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水晶虾饺。 “有些人,天生就只能走些旁门左道。他现在能来这里消费,说明他服务得不错,这也是一种本事嘛。” 一句话,既安抚了张树海夫妇,又不动声色地将曲元明踩到了泥里。 果然,李芬兰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还是康威你会说话,不像某些人,一辈子都上不了台面。” 她满意地看了看林康威。 “琳琳,你听听,这才是格局,这才是真正有本事有教养的男人。你以后要多跟康威学学。” 张琳琳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他……跟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 张树海来了精神。 “看不清正脸,就一个侧影,一头长头发,披着的。穿的衣服料子不错,看着就不便宜。不过我估摸着,年纪应该不大,三十来岁?也可能是哪个单位有点小权的中层干部,或者做生意的小老板娘。” 他开始了自己的分析。 “现在的社会风气啊,就是这样。有些女干部,手里有点权力,就喜欢找年轻听话的。曲元明那小子,长得白白净净,嘴巴又甜,最会讨这种女人欢心了。” “我跟你说。” 他呷了一口茶。 他这就算是翻身了,也长久不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种靠裙带关系上去的,根基不稳,风一吹就散了!” 李芬兰连连点头。 “就是这个理!老张你看得透彻!咱们家琳琳,以后是要当官太太的,可不能跟这种人再有任何牵扯!” 张琳琳的心里乱糟糟的。 她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 一顿饭,宾主尽欢。 曲元明主要是听,李如玉主要是说。 她没有谈工作,只是聊了些省城的风土人情,分享了一些有趣的见闻。 “我去一下洗手间。” 李如玉站起身。 “好。” 曲元明目送她离开,拿起账单,走向前方的收银台。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不远处的林康威眼里。 机会来了。 林康威对张树海夫妇说:“叔叔阿姨,琳琳,你们稍等我一下,我去处理点小事。” 说完,他便站起身,朝着收银台走去。 曲元明刚把账单递给收银员,一个声音就在他身旁响起。 “元明,出来吃饭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林副局长。” 他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林康威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收银员说:“这桌我来买单。” 收银员有些为难地看向曲元明。 曲元明眉头微皱。 “不用了,林副局长。” “哎,跟我客气什么?” 林康威笑得更灿烂了。 “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知道你工资不高,花销还大。今天这顿,就当是我这个当哥哥的,请你和你的……朋友吃的。” 这话里的羞辱意味,傻子都听得出来。 曲元明脸色沉了下来。 “我说了,不用。” “你看你,还不好意思了。” 林康威的表演欲上来了,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 “服务员,结账!算我账上!” 此时,张树海和李芬兰也踱了过来。 “哎呀,康威,你就是心太善。” 李芬兰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啊,脸皮比城墙还厚,你帮他,他还未必领情呢。” 第25章 竟有几分……可爱 张树海背着手。 “元明啊,不是我说你。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想着走歪门邪道。为了点虚荣心,跑到这种地方来消费,何必呢?最后还不是得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看向林康威,满意地点点头。 “康威就不一样,家底厚实,自己又有本事,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曲元明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张琳琳也跟了过来,站在父母身后。 “怎么了?” 一个女声忽然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李如玉缓步走来。 林康威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彻底僵住了。 怎么会是她?! 李如玉!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要请县委书记吃饭? 还暗示她是曲元明傍上的…… 林康威的腿肚子开始发软。 张琳琳也认出来了。 张树芬和李芬兰却没认出来。 他们一个在教育局,一个在中学,层级不够。 平时接触不到这个级别的领导。 在李芬兰眼里,这就是那个包养曲元明的小寡妇或者小老板娘。 看她长得这么年轻漂亮,李芬兰的火气更盛了。 “你就是那个……带元明出来长见识的吧?” “我告诉你,小姑娘。” 李芬兰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姿态。 “做人啊,要走正道。别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或者家里男人有点小权,就出来祸害人家好好的小伙子。他年纪轻,不懂事,被你骗了,我们当长辈的可不能不管!” 完了。 林康威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拼命给张树海使眼色,可对方根本没看他。 张琳琳拉了拉李芬兰的衣角。 “妈,别说了……” “你起开!” 李芬兰一把甩开女儿的手。 “今天我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不能让你前男友走上歧途!” 李如玉一直静静地听着。 直到此刻,她的目光落在了张树海的身上。 “张副局长,是吧?” 张树海下意识挺了挺胸膛。 “你认识我?” “不认识。” 李如玉摇摇头。 “我只是在想,群众都说,教育是立国之本。可现在看来……” “这就是江安县教育局的水平?” 林康威凑到张树海耳边。 “叔……这……这可是……李书记。” 李……书记? 新来的那位! 省里空降,背景通天……李如玉! 他在县里的文件上,在新闻里,看过无数次这张脸。 可他刚才,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背着手,用教训下属的口吻,点评了县委书记的……家风? 他说人家是歪门邪道? 完了。 旁边的李芬兰还没反应过来。 她看丈夫和林康威的表情,一阵纳闷。 一个有点钱的小寡妇,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 她甚至觉得丈夫太没出息,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连这点场面都镇不住。 她还想再开口,奚落几句。 “你……你……” 张树海死死掐住老婆的手腕。 “闭嘴!”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李芬兰被他吓了一跳。 也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林康威在发抖。 自己那个一向自视甚高的丈夫,也在发抖。 张树海向前一步,对着李如玉,九十度,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书记!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眼瞎!我……我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竟然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张琳琳站在后面。 她看着自己的父母,在那个女人面前卑微到尘埃里。 这就是权力的模样吗? 李如玉开口。 “张副局长。” “我记得,县里三令五申,要加强干部队伍的作风建设,尤其是家风建设。” 张树海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一个人的言行,是家庭教育最直观的体现。” “身为人民教师,本该为人师表,却在公众场合,言语粗鄙,无端侮辱他人。” “身为教育系统的领导干部,不想着如何管束家人,反而官不大,官威不小,摆出一副官老爷的架子,教训这个,指点那个。” 李如玉的视线,最后回到了张树海身上。 “你说,教育是立国之本。” “那么,张副局长,你告诉我,你的家风,配得上这八个字吗?” “你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管好江安县的教育?” 张树海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如玉不再看他。 这种人,不值得她再多浪费一秒钟。 她侧过头,看向曲元明。 “元明。” “我们走。” 曲元明点点头,跟在李如玉身后。 走出大门。 李如玉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曲元明。 “那一家人,也太欺负人了!” “一个小小的副局长,官不大,架子倒是不小!他那个老婆和女儿,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曲元明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在整个江安县都说一不二的女书记,此刻,正为他所受的委屈而愤怒。 灯光下,她那张俏脸,因为生气,两颊微微泛红。 曲元明忽然觉得,这样的李如玉,竟有几分……可爱。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领导。 而是一个会为朋友出头的,活生生的女人。 他嘴角的线条柔和下来。 “我没事。” 他声音温和。 “跟他们计较,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 李如玉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那嗔怪的眼神,非但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让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她。 “好,我听你的。” 李如玉被那目光烫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视线。 “咳……不早了,先送我回去吧。” “好。” 曲元明应了一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送出的微风。 很快,车子停在了酒店的楼下。 李如玉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她转过身,对驾驶座上的曲元明说:“车你开回去吧,明天早上过来接我就行。” 曲元明点点头:“好,我看着你回我再走。” 第26章 年轻人嘛,事业为重 餐厅门口。 当张树海一家三口和林康威走出来时,夜风格外萧瑟。 林康威的脸色铁青。 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自己的那辆黑色帕萨特。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张家任何一个人。 他不是傻子。 李如玉是谁?那是江安县的天! 他原本对张琳琳是有好感,她漂亮,会打扮,父亲又是教育局的副局长。 可现在,继续和张家搅和在一起,就是自寻死路! 在自己的前途面前,那点朦胧的好感算个屁! “康威。” 李芬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林康威像是没听见,手已经搭在了车门把手上。 “康威!” 张琳琳也反应过来,急急地喊了一声。 林康威没有回头。 “我……我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张琳琳上前:“可是……康威哥,我们是坐你的车来的啊……” 他们一家特意没开车,就是为了坐他的新车。 现在,他要自己走? 那他们怎么办? 林康威没有回答。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砰!” 车门重重关上。 帕萨特亮起尾灯,没有丝毫犹豫,一个转向,便汇入车流。 从头到尾,林康威都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张树海一家三口,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马路边。 “王八蛋!” 张树海对着帕萨特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白眼狼!” “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呸!什么东西!” 他骂得咬牙切齿。 “行了!你喊什么!” 李芬兰猛地拽了他一把。 “还嫌不够丢人吗!” “妈……” 张琳琳眼圈红了。 “他……他怎么能这样……”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前一秒还对自己大献殷勤的林康威,下一秒就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李芬兰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疼之余,更多的是烦躁。 “琳琳,别多想。” “可能……可能康威就是工作上真有什么急事吧。”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你看他多累啊,年轻人嘛,事业为重。”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 张树海在一旁冷笑一声。 “急事?他是急着跟我们家撇清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蠢女人!” “张树海你骂谁!” 李芬兰瞬间炸了毛。 “要不是你在那摆你那副局长的臭架子,会得罪李书记吗?会把事情搞成这样吗?现在你还有脸骂我?” “我摆架子?我那是正常的工作交流!是那个曲元明不识抬举!还有你!你那个当老师的素质呢?在饭桌上跟个泼妇一样骂街,你还有理了?” 夫妻俩就在马路边上,当着女儿的面,毫无顾忌地互相指责,推卸责任。 张琳琳站在一旁,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她没有再说话。 …… 第二天清晨。 奥迪停在了酒店门口。 曲元明停稳车,看了一眼时间,七点整。 车门轻响,李如玉拉开副驾门坐了进来。 今天的她,又变回了那个干练的女书记。 一身合体的女士西装,长发盘在脑后。 脸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书记早。” “早。” 李如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出发吧。” 曲元明下意识地就要把车开上返回县委大院的路。 “不去县委。” 李如玉开口。 “去沿溪乡。” 曲元明方向一转,车子汇入另一条车流,朝着城郊的方向而去。 “说说情况。” 李如玉靠在座上,闭上了眼睛。 “沿溪乡下游的下湾村、石滩村等三个村庄,近半年来河水污染严重,导致大面积农田灌溉困难,庄稼枯死,怀疑污染源是乡里前年招商引资建的华荣化工厂。” “华荣化工?” 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我记得,这是县里的明星企业,去年的纳税大户。” “是的。” 曲元明点头。 “所以,这件事很棘手。” “材料里说,村民多次向乡里反映情况,但乡党委书记赵日峰一直压着,声称这是发展的必经之路,让村民顾全大局,甚至还说谁再上访,就是跟全乡的发展作对。” “举报材料的来源,核实过吗?” “没有直接核实。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只侧面了解过,华荣化工确实在半年前上了一套新的生产线,主要生产一种高污染的化工中间体。而且,乡里的环保所形同虚设,从未对他们进行过实质性的监管。” 曲元明条理清晰。 “做得很好。” 她淡淡地夸了一句,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车子驶离了平坦的柏油路,开始颠簸起来。 还没到村口,一股刺鼻的的怪味就透过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李如玉皱起了眉。 曲元明将车停在村头的一棵大槐树下,两人推门下车。 一条小河横在村前,本该清澈的河水,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 水面上漂浮着大片白色的泡沫和不知名的油污。 河两岸,大片大片的稻田像是被火烧过,禾苗枯黄倒伏。 这是她的江安县!是她治下的土地和人民! 那些本该为民请命的干部,那些拿着国家俸禄的父母官,就是这样回报人民的信任的? 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从田埂上走过。 曲元明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 用带着乡音的方言搭话:“老乡,抽一根?我们路过这,想问问,这河……咋成这样了?” 老农摆摆手,并不接烟。 “咋成这样?你们去问乡里的领导呗!他让我们顾全大局,说化工厂是咱们乡的钱袋子,牺牲一点水,饿死几亩地,算啥?” 李如玉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直到老农的声音平息,李如玉才看向曲元明。 “元明。” “给赵日峰打电话。” 曲元明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 “喂,谁啊?” 听筒里传来赵日峰略带不耐烦的声音。 背景里还有麻将牌碰撞的声响。 大清早的,他竟然在打麻将! “赵书记,我是县委办曲元明。” 电话那头的赵日峰明显愣了一下。 “哦,是小曲啊,怎么,跟着新书记,翅膀硬了,敢直接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快说,我这正忙着呢!” 第27章 向她,汇报工作 曲元明传达命令。 “李书记命令你,立刻,马上,放下你手头所有事情。” “赶到沿溪乡,下湾村村口。” “向她,汇报工作。” 说完最后一个字,曲元明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知到了。” 李如玉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那条被污染的河流。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倒要看看,这个赵日峰,要怎么向她汇报! 近一个小时后,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口的死寂。 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 正是沿溪乡党委书记,赵日峰。 他一眼就看到了曲元明,随即视线扫过曲元明身前的李如玉。 好年轻。 这是赵日峰的第一反应。 太年轻了,看起来比他女儿大不了几岁。 这样的人,能当县委书记? 八成是省里哪个大领导家的千金,下来镀金的。 这种空降干部,最是好对付。 没根基,不懂基层,只要捧着、哄着。 再用一堆漂亮的经济数据把她砸晕,就能让她找不到北。 想到这里,赵日峰挂上一副程式化的热情笑容,走了过来。 “哎呀,李书记!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人未到,声先至。 “乡里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扶贫工作推进会,实在是走不开。我一接到元明同志的电话,就立刻结束了会议,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没在李如玉身上停留太久。 反而瞥了曲元明一眼。 小子,跟了新主子,架子也大了? 还敢用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话?等着,有你好看的! 曲元明面无表情。 李如玉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赵日峰莫名有些发毛。 他干笑两声。 “李书记,您第一次来我们沿溪乡视察,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对您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我们沿溪乡啊,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近年来经济发展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去年全乡的GDP增长了12.5%,财政收入更是创了历史新高!特别是我们的招商引资工作,成绩斐然……” 赵日峰刻意避开眼前的污染问题。 大谈特谈经济数据和发展成果。 试图用这些虚浮的政绩,将李如玉的注意力引开。 他相信,任何一个领导,都喜欢听这些。 然而,他预想中李如玉赞许的点头,并没有出现。 “赵书记。” “你说的这些,我没兴趣听。” “我只想问你,这,就是你说的发展?” “这条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庄稼,为什么会死?” “这里的百姓,靠什么活下去?” 赵日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李书记,您有所不知啊!” “您看到的这个情况,我们乡里其实……也是有苦难言。” “造成污染的,是乡里的华荣化工厂。可这个厂子,当初是县里作为重点项目招商引资进来的!” “当初为了让项目落地,县里给了很多优惠政策,其中就包括环保审批上的便利。我们乡里,说白了,就是配合县里搞好服务工作。” “赵书记,你是在跟我讲历史吗?” “我不管这个项目是谁签的字的。” “我只知道,污染,发生在你们沿溪乡的地界上!” “烂掉的根,长在你赵日峰的田里!” “属地责任,四个字,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站在一旁的曲元明,垂着眼帘。 这就是新书记的风格。 不跟你玩虚的,不听你讲故事,直奔主题,一剑封喉! 赵日峰这种老油条,在她面前就像个三岁小孩。 以前跟着尹书记,开会研究这种事。 先要统一思想,再要摸清情况,然后层层汇报。 最后拿出个不痛不痒的意见…… 一套流程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曲元明偷偷捏紧了拳头。 他忽然觉得,之前在水库边喂鱼的憋屈,都值了! 赵日峰还想辩解,他不能就这么接下这个黑锅。 这华荣化工厂背后水深着呢。 县里许县长都跟他们老板称兄道弟,他一个乡党委书记能动得了? 这要是动了,以后在江安县还怎么混? “李书记!您听我说,这厂子……” 他急切地往前一步。 “我没让你说话。” 李如玉猛地回头。 “现在,我给你下命令。” “第一,三天内!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牵头县环保局、水利局,成立沿溪乡污染问题专项整改工作组!你,赵日峰,担任组长!” “第二,我要你以沿溪乡党委的名义,向县委立下军令状!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你这个乡党委书记,就地免职!” 军令状?! 赵日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第三,一周之内,提交一份关于华荣化工厂的详细治理方案!我要看到具体的整改步骤、明确的资金来源、精准到天的完成时限!” “不要跟我说废话,不要跟我哭穷,更不要跟我讲困难!我只要结果!” 赵日峰懵了。 疯了! 这个女人绝对是疯了! 三天成立工作组?一周拿出方案?还要立军令状? 她知不知道华荣化工厂每年给县里贡献多少税收?解决了多少就业? 她知不知道许县长跟华荣的老板关系多铁? 怎么就碰上这么个煞星! 孙万武个王八蛋,不是说她就是个黄毛丫头,好糊弄吗? 这叫好糊弄? 这他妈是阎王爷的妹妹! “赵书记,听明白了吗?” 李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日峰艰难地抬起头。 “……明……明白了。” “我……我坚决执行李书记的指示!” 他接下了这块足以把他烫得皮开肉绽的山芋。 不是他想接,而是他不敢不接。 李如玉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对曲元明说:“元明,我们走。” “是,李书记。” 曲元明应了一声,拉开了奥迪的副驾驶。 奥迪平稳地驶离沿溪乡。 李如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元明,那个赵日峰,你怎么看?” “李书记,赵书记在沿溪乡干了很多年,算得上是老资格了。” 第28章 他被真正接纳进了核心圈子! 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关于华荣化工厂,我以前在县委办的时候,也零星接触过一些材料。这个厂是县里的纳税大户,也是许县长亲自抓的招商引资项目,厂老板和许县长……关系很近。”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元明,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来我办公室,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 不必事事通过县委办! 可以直接向她汇报! 这意味着什么,曲元明再清楚不过。 这意味着,他被真正接纳进了核心圈子! “是!李书记!” …… 与此同时,沿溪乡党委书记办公室。 “砰!” 赵日峰一脚踹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老赵,情况怎么样?” “孙万武!我操你大爷!” 电话那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日峰硬生生打断。 “你他妈不是说她是个刚出校门的黄毛丫头吗?!不是说她没经验,好糊弄吗?!啊?!” “老子今天差点被她扒了皮!” 电话那头的孙万武一时间没了声音。 赵日峰喘着粗气。 他抓起桌上的水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手抖得连杯子都端不稳。 他索性将杯子狠狠砸在地上! “三天!成立联合工作组!一周!拿出治理方案!她……她他妈还要我立军令状!” “老孙!你听见没有!军令状!完不成,就地免职!” “这女人是个疯子!她绝对是个疯子!” “她知不知道华荣化工厂是许县长的心头肉?她这是要拿我的脑袋去撞南墙啊!” “孙万武,这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这要是真动了华荣,得罪了许县长,我他妈以后在江安县还怎么混?你让我去死吗?!”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孙万武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这个叫李如玉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省里下来的干部,他也见过不少,但没见过这么玩的! 这不符合规矩,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难道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她难道不知道,许县长在江安县经营了多少年,关系网有多么庞大? 孙万武原本以为,这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烧一烧,摆个姿态,大家心照不宣,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可现在看来,人家根本不是要点火,人家是直接扛着炸药包来的! “老……老赵……” “你……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 “我冷静你妈个头!” 赵日峰再次爆发。 “火都烧到眉毛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这事儿……我知道了。” 孙万武的语气透着敷衍。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你先稳住,不要乱来,她让你做什么,你先表面上应付着。” “应付?怎么应付?军令状都立下了!白纸黑字!那是要进档案的!” “行了!你跟我吼有什么用!” 孙万武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这事已经超出了你我的层面了。” “我会找机会,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向许县长汇报。” “你放心,许县长不会看着自己的人被这么欺负的。” 说完,不等赵日峰再说什么,孙万武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喂?喂!老孙!” 赵日峰放下话筒,身体一软,瘫坐在了老板椅上。 孙万武这是……想把他当成弃子了。 在许县长的棋盘上,他赵日峰,顶多算个过河的卒子。 横竖都是死。 要么,被李如玉按着军令状,一周后完不成任务,就地免职。 要么,想办法糊弄过去,彻底得罪李如玉。 同时又被许县长和孙万武当成挡箭牌,用完就扔,下场只会更惨。 赵日峰的瞳孔猛然收缩。 不对。 还有第三条路。 李如玉不是要成立联合工作组吗? 好! 老子给你成立! 他重新抓起电话。 “喂?王副书记吗?通知所有班子成员,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开紧急会议!” “对,紧急会议!” …… 另一边,县委大楼。 孙万武挂断电话。 赵日峰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他刚才那通电话,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至少,把那个女人的态度摸清楚了。 孙万武走出办公室,直奔许安知的办公室。 许安知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孙万武没有直接推门,而是站在门口,敲了三下。 “请进。” 孙万武走了进去。 红木办公桌后,县长许安知手持毛笔,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挥毫。 孙万武不敢打扰,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 许县长写字的时候,最忌讳别人打扰。 足足过了五分钟,许安知才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放下毛笔,端起旁边助理刚泡好的大红袍,轻轻吹了吹。 “万武啊,什么事这么急?” “县长,出事了。” 孙万武声音压得极低。 “是关于华荣化工厂的事。” 许安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说。” “今天下午,新来的李书记,亲自去了沿溪乡。” “她……她直接绕过了县里,点名要查华荣化工厂的排污问题,而且态度非常强硬!” “她要求沿溪乡的赵日峰书记,三天内成立环保治理联合工作组,一周内拿出彻底的治理方案。” “她还……还逼着赵日峰立下了军令状!白纸黑字,说如果一周完不成,就地免职!” 许安知手中的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 “军令状?” “好大的官威啊。” “一个刚来的黄毛丫头,还没摸清江安县的门在哪里,就想在我头上动土?” 他慢慢抬起头。 “赵日峰呢?他就这么签了?” 孙万武解释。 “县长,这事不能怪老赵。当时那个情况,长枪短炮对着,根本不给老赵反应的机会。他……他也是没办法。” “废物!” 许安知冷哼一声。 “一个乡党委书记,被一个女人吓破了胆。” “县长,我看这个李书记来者不善,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华荣来的。华荣可是我们县的利税大户,更是您一手扶持起来的标杆企业,这要是……” 第29章 县委代表 “行了。” 许安知打断了他。 “她不是要成立联合工作组吗?” “这是好事啊,我们县委县政府,当然要全力支持。” 孙万武一愣,没明白许县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许安知继续说道:“这个工作组,既然是联合的,那光有乡里的人不行,县里也得派人去。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对环保工作的重视嘛。” “万武啊,你跟着我也有几年了。” “这个联合工作组里,县委这边的代表,就由你来担任吧。” 孙万武挺直了腰杆。 “县长,您放心!” “我一定把这颗钉子钉牢了,保证把那边的风吹草动,一字不落地汇报给您!” 许安知满意地点点头。 孙万武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好机会!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自己进入联合工作组,李如玉想干什么,想查什么,都得经过自己这道手。 到时候,阳奉阴违,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 傍晚六点。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了办公楼前。 车门打开,李如玉从副驾下来。 没有停步,快步走向电梯。 “元明,立刻通知所有的县委常委,半小时后,三楼小会议室,召开紧急常委会。” “是,我马上去办!” 曲元明掏出手机,开始逐一拨打电话。 半小时后,县委三楼小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江安县的权力核心人物们悉数到场。 “同志们,今天紧急请大家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情需要立刻研究决定。” “今天下午,我去了沿溪乡,实地查看了华荣化工厂的排污情况,触目惊心!” 她将几张照片甩在桌子中央。 “华荣化工厂的污染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要求沿溪乡三天内成立环保治理联合工作组,一周内拿出方案。” “但是。” 她话锋一转。 “光靠一个乡镇的力量,远远不够。这件事,必须从县委县政府的层面,高度重视,强力介入!” “因此,我提议,由县委指派一名主要负责同志,进入联合工作组,全权领导和督办此事,以体现我们的决心!”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县长许安知。 谁都知道,华荣化工厂是许安知一手扶持起来的政绩工程。 李如玉这番话,无异于指着他的鼻子。 就在众人以为会有一场龙争虎斗时,许安知却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带头鼓掌。 “啪、啪、啪……” “李书记真是雷厉风行,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啊!” “对于成立联合工作组,我完全赞同!环保是天大的事,绝对不能含糊!”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 “至于这个负责人的人选嘛……我看,县委办的孙万武同志就非常合适。” 坐在会议桌末尾,负责记录的孙万武抬起头。 来了! 果然和县长计划得一模一样! 只听许安知继续说道:“万武同志在县委办工作多年,情况熟,人头熟,尤其擅长处理复杂问题,协调各方关系。由他去担任这个负责人,一定能把李书记的指示精神贯彻好,把这项工作落实好!” 几个常委立刻点头附和。 “是啊,孙主任去最合适。” “没错,老孙办事稳妥。” 然而,李如玉却连一秒钟的考虑都没有。 “许县长的提议很好。” “但,恐怕不合适。” 所有附和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再重申一遍,这次成立工作组,不是去走过场,是去啃硬骨头,是去打一场硬仗!”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协调员,而是一个能贯彻我本人意图的执行者!” 李如玉宣布。 “我提议,由我的秘书,曲元明同志,出任联合工作组组长。” “全权负责华荣化工厂污染问题的一切调查与整治工作!”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曲元明? 一个级别不够、资历尚浅的秘书? 去领导这样一个牵扯巨大的专案组? 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反对!” 许安知站起身。 “李书记,我理解你整治污染的决心,但是,这不是儿戏!” “华荣化工的问题盘根错节,涉及乡镇、企业、县里多个部门。处理这种复杂局面,需要的是经验,是威望,是人脉!” “曲元明同志是什么级别?副科级秘书。他拿什么去指挥那些正科、副处的部门负责人?他凭什么让那些老油条听他的?人家嘴上答应,背后给你下绊子,工作怎么开展?” 许安知冷笑一声。 “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孙万武同志最合适!他是县委办主任,正科级干部,在县里工作了二十多年,谁不卖他三分薄面?由他出面,才能镇得住场子,才能把各方力量拧成一股绳!” 这个李如玉,简直是疯了! 她以为这是哪里?省城她家的大院吗? 这是江安县!是我许安知经营了十年的地盘! 派她的秘书来查我的企业?这不叫调查,这叫羞辱! 曲元明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尹光斌丢掉的一条狗,现在又被她捡起来当枪使。 想靠一个毛头小子来撬动我的根基?痴人说梦! 许安知话音一落,立刻有人跟进。 组织部长钱卫东清了清嗓子。 “安知县长的顾虑,很有道理啊。我们党内讲究程序,讲究论资排辈。让一个副科级的秘书去领导一个全是正科级干部的联合工作组,这不合规矩,传出去也容易让人说闲话。” 政法委书记吴刚也点头。 “是啊,万武同志经验丰富,处理这种事稳妥。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有时候,冲劲也容易变成鲁莽,反而把事情搞砸。” 面对几乎一边倒的反对,李如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说完了?” “说完了,就该听我说两句了。” 她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级别?” “曲元明同志的级别确实不高。但是,他代表的是谁?是我!是县委!我今天在常委会上正式任命他为组长,就是赋予他全权处理此事的权力。谁不配合,就是不配合县委的工作,就是对我李如玉的决定有意见!” 第30章 问题解决了么? “规矩?资历?” 李如玉嗤笑一声。 “华荣化工的污染问题,存在多少年了?五年?还是十年?在座的各位,论规矩、论资历,哪一个不比曲元明强?可结果呢?问题解决了么?污染停止了么?” “恰恰相反!问题越来越严重,群众的怨气越来越大!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以前那套按部就班、讲人情、看面子的工作方法,已经行不通了!” “你们说曲元明没有本地人脉,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他最大的优势!” 李如玉一字一句。 “他不需要看谁的脸色,不需要顾忌谁的人情,他只需要对我、对县委、对江安县八十万百姓负责!” “他要做的,就是切开华荣化工这个脓包,不管里面流出的是什么,不管会牵扯到谁!”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宣战! 许安知死死捏着水杯。 他原以为李如玉只是个初来乍到的理想主义者,想烧三把火立威。 却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凌厉,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他! 这个女人,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 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尹光斌倒台时都没有牵扯到自己。 她一个外来户,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住自己的把柄? 她一定是在诈我! 许安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县长。” 她忽然点名。 “你,还有钱部长、吴书记,如此一致地推荐孙万武同志,又如此激烈地反对曲元明同志……” “我倒想问问,你们究竟是在担心工作无法开展,还是在担心……有些事情,被一个不懂规矩的局外人给彻底揭开?” 许安知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竟然当着所有常委的面,直接把问题上升到了个人立场和政治动机的高度! “你……李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对一个党员干部的污蔑!我推荐孙万武同志,完全是出于公心,是为了工作大局考虑!” 组织部长钱卫东也急忙辩解。 “是啊,李书记,你这话太重了。我们只是就事论事,探讨最合适的人选,怎么能说我们是别有用心呢?” 政法委书记吴刚则试图和稀泥。 “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有不同意见很正常,李书记你不要误会……” “误会?” 李如玉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直接打断。 “我看未必是误会。” “既然大家各执一词,都认为自己是为了工作,那多说无益。” “这件事,关系到我县未来的环保大计,关系到县委的执政权威,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提议,就关于任命曲元明同志为‘华荣化工厂污染问题联合工作组’组长一事,进行常委会举手表决。” 表决! 许安知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如玉这是在逼宫,逼所有常委立刻站队。 在常委会上,县委书记发起的提议。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理由,通常都会获得通过。 这不仅仅是议题本身,更关乎到一把手的权威。 公开反对,就等于公开和书记撕破脸。 许安知环视一圈,纪委书记低头看着笔记本。 宣传部长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武装部长则干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些老狐狸! 一个个都想置身事外! 许安知心中暗骂。 “我同意表决。” 许安知咬着牙,重新坐下。 “但我保留我的意见。我依然认为,曲元明同志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可以。” 李如玉点头。 “同意我提议的,请举手。” 话音落下,她第一个举起了自己的手。 紧接着,县委副书记蒋爱华也举起了手。 许安知、钱卫东、吴刚三人对视一眼,双手放在桌上。 场上的局势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十一个常委,李如玉一派目前只有两票,许安知一派三票反对。 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剩下六个保持中立的常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个人身上。 纪委书记沉吟片刻,最终没有举手,也没有出声反对,他选择了弃权。 宣传部长也选择了沉默。 最终,又有两名常委犹豫再三,也选择了弃权。 只剩下最后一名常委,李海。 李海心一横,缓缓举起了手。 李如玉微微点头。 “好了,表决结束。” 李如玉宣布。 “同意4票,反对3票,弃权4票。根据党内议事规则,同意票超过应到会常委的半数,提议通过。” “从即刻起,曲元明同志正式担任联合工作组组长!相关任命文件,县委办马上就发!” 许安知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输了。 会议结束。 常委们一个个起身离开,路过许安知身边时,都保持着距离。 许安知没有动,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李如玉收拾好文件,走出会议室。 “许县长……” 孙万武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他本来是板上钉钉的组长,现在却成了最大的笑话。 “我们……” “回我办公室说!” 许安知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滑出。 县长办公室内。 许安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孙万武、钱卫东、吴刚三人坐在沙发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臭娘们!真他妈狠!” 许安知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 “她以为赢了表决,就能为所欲为?天真!” “江安县是我们的地盘!她想靠一个毛头小子来翻天?做梦!” 许安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老钱,老吴。” 他看向二人。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钱卫东心领神会。 “县长放心。工作组要人?可以,组织部最近人手紧张,只能从其他部门抽调一些……快退休的、不懂业务的、或者有处分记录的。至于那几个关键部门的骨干,全都给我安排长期出差、学习!” 吴刚也阴恻恻地笑了。 “要查案?可以。公安、检察的同志会全力配合。但卷宗嘛,总会不小心遗失几页。证人嘛,也可能突然生病或者出远门。总之,程序上绝对挑不出毛病。” 许安知满意地点点头。 第31章 我要让他寸步难行! “她李如玉不是要让曲元明当这个组长吗?我让他当!” “我们不但要配合,还要大力支持!明面上,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把所有姿态都做足!” “但是暗地里,我要让他寸步难行!” …… 县委书记办公室里。 曲元明站在桌前。 “坐。” 曲元明拉开椅子。 “常委会上的情况,你都清楚了。” 李如玉停下叩击桌面的动作。 “4票同意,3票反对,4票弃权。这个结果,算不上胜利,只能说是勉强撕开了一道口子。” 曲元明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许安知输了面子,但他不会输了里子。他会用一百种方法,把你也拖下水。” 李如玉的语气陡然转冷。 “孙万武、钱卫东、吴刚,这三个人,分别是许安知的狗腿、钱袋子和打手。他们会全力配合你,但这种配合,是带引号的。” 曲元明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 在县委办的那几年,他见过太多阳奉阴违、笑里藏刀的场面。 尹光斌当初就是这么对付政敌的。 “你明白就好。” 李如玉身体微微前倾。 “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华荣化工厂。” “这个厂子,是许安知一手操办的政绩工程,号称沿溪乡乃至全县的利税大户。但根据我们接到的匿名举报,以及我私下了解的情况,这个厂子问题很大。” 李如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曲元明面前。 “这里面,是一些初步的线索。华荣化工厂的排污系统,很可能存在严重造假。沿溪乡下游几个村子的水源污染,大概率和它脱不了干系。” “但是。” 李如玉加重了语气。 “这家厂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它牵扯到的不只是许安知,还有市里,甚至更高层面的人。这不仅仅是一个环保问题。” 她看着曲元明。 “让你当这个组长,是把你放在火上烤。许安知他们会想尽办法让你查不出东西,然后以一个工作不力的帽子把你彻底踩死。而如果你查得太深,动了不该动的人,引来的反噬可能会更猛烈。”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就是你的前途,甚至是我在江安县的立足之本。”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曲元明没有立刻去碰那个牛皮纸袋。 从守水库的废人,到如今的联合工作组组长。 这机会来之不易。 李如玉把赌注压在他身上,既是信任,也是别无选择。 她是空降兵,在江安县根基太浅,必须培养自己的力量。 “书记。” 曲元明终于开口。 “我烂命一条,没什么可输的。您把我从水库里捞出来,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得对得起您的信任。” “至于华荣化工厂的水有多深……” 曲元明抬起头,迎上李如玉的目光。 “尹书记以前教过我,水深才好摸鱼。水越混,看东西才越清楚。” 李如玉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 “好。” 李如玉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将那个牛皮纸袋又往前推了推。 “去做吧。记住,程序上不要有任何瑕疵。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直接向我汇报。” “是!” 曲元明拿起牛皮纸袋,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 第二天一早,一辆半旧的依维柯颠簸着驶向沿溪乡。 车里,联合工作组的成员们东倒西歪。 曲元明坐在副驾。 钱卫东的配合果然是顶级的。 昨天下午,组织部的文件就下来了。 工作组五个人,除了他这个组长,剩下四个,堪称卧龙凤雏。 孙万武塞进来的人叫周全,一个在县志办坐了十年冷板凳的老油条。 最擅长在文件里咬文嚼字,用程序拖垮一切。 钱卫东的人叫马亮,县财政局预算科的副科长。 做假账是一把好手,克扣经费更是无师自通。 吴刚派来的人叫王猛,一个从乡下派出所调上来的民警。 一身腱子肉,脑子却不太灵光。 但打架斗殴、威吓百姓是他的强项。 最后一位,是个叫陈倩的年轻女同志。 据说是从县妇联借调的。 人长得白净,戴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 这阵容,哪里是来查案的。 曲元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许安知这一手,玩得真够绝。 …… 依维柯刚停稳,乡政府大院里就快步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沿溪乡的党委书记,赵日峰。 赵日峰在车里来回扫视,显然在寻找这次联合工作组的大领导。 “哎呀,各位领导一路辛苦!辛苦辛苦!” 周全、马亮和王猛施施然下了车。 赵日峰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最后一个下车的曲元明身上。 “小曲?” 他立刻转头,看向看起来最像干部的老油条周全。 “这位一定是周主任吧?久仰久仰!” 周全跟他握了一下,指了指身后的曲元明。 “赵书记,你搞错了。这位,才是我们工作组的组长,曲元明同志。” “组……组长?” 赵日峰僵硬地扭过头。 他当然认识曲元明。 他当组长? 县里没人了吗?还是李如玉那个女人脑子进水了? “哦……原来是曲组长。” “真是年轻有为啊。” 曲元明恍若未闻。 “赵书记客气了。我们刚到,不熟悉情况,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多麻烦乡里了。” “不麻烦,不麻烦,配合县里工作嘛,应该的。” 赵日峰嘴上说着,身体却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丝毫没有要领他们进去的意思。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周全几人都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们巴不得曲元明第一天就吃个闭门羹,下不来台。 曲元明淡淡开口。 “赵书记,既然我们到了,就别在外面站着了。马上召集一下乡里的主要领导,还有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开个短会。我需要通报一下这次工作组下来的目的和工作内容。” 赵日峰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已经是个废人的曲元明,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他凭什么? 第32章 督查 他想起了老同学孙万武在电话里的交代。 这小子是李如玉的人,先别硬碰,看着他,让他自己犯错。 “好,好。曲组长说的是。大家里面请,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沿溪乡的会议室不大。 烟味很重。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 乡长、副乡长、派出所所长、水利站站长……凡是跟土地、水源沾点边的,都被赵日峰叫了过来。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搪瓷茶杯。 但没人喝茶。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主位。 赵日峰清了清嗓子。 “曲组长,乡里班子成员和相关同志都到齐了。您看,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曲元明环视一圈。 在座的乡干部们,心思各异。 他们大多是赵日峰的人,或者说,是习惯了在沿溪乡这片土地上说了算的人。 一个被发配过的毛头小子,就算顶着个组长的名头,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无非是下来镀金,走个过场。 大家心照不宣,陪他演完这出戏,你好我好大家好。 就连周全、马亮这几个县里来的人,也抱着同样看戏的心态。 他们太了解体制内的弯弯绕绕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曲元明这根强龙,还是根受过重创、前途未卜的龙。 面对赵日峰这种地头蛇,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灰溜溜地回去。 “赵书记,各位同志,我想,大家可能对我这次下来,有点误会。” 误会? 赵日峰眉头一挑。 “曲组长这是哪里话?我们完全拥护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全力配合工作组的工作。” “不。” 曲元明摇了摇头。 “赵书记,你搞错了重点。” “我们联合工作组,不是来代替乡里工作的,更不是来接管指挥权的。” 赵日峰也愣住了。 “那……曲组长的意思是?” 曲元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我们的职责,很简单。” “两个字,督查。” 会议室里响起了细微的骚动。 督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不直接插手,只负责看,负责记录,负责……向上汇报。 这意味着,干活的主体,依然是沿溪乡自己。 干得好,功劳是你们的。 干不好……那问题,可就大了。 赵日峰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曲组长的意思,我们乡里是污染整改的第一责任人,工作组主要是指导和监督。这个定位,很准确,很到位!” 曲元明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赵书记理解得很透彻。既然这样,那事情就简单了。” “县里的整改通知,是三天前下发的。沿溪乡党委政府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就成立了沿溪乡污染问题专项整改工作组,由赵书记你,亲自担任组长。”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成立工作组,这是程序。 发个文,刻个章,几分钟的事。 但这三天,这个所谓的工作组,除了发了个文,什么都没干。 所有人都等着县里工作组下来,看看风向再说。 “行动很迅速嘛。赵书记亲自挂帅,可见乡里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那么……” “这三天,咱们乡里的专项整改工作组,都取得了哪些具体进展?又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我们工作组也好有针对性地进行督查和协调嘛。” 进展? 狗屁的进展! 这三天,他除了跟几个企业老板吃了两顿饭,连沿溪河的岸边都没去过。 他怎么回答? 说没进展? 那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这三天在渎职! “赵书记,请讲吧。” “我们洗耳恭听。” 他微微一笑,补上了最后一刀。 “县委的李书记,对沿溪乡的污染问题非常关心,临行前还特意交代,要我们及时汇报工作进度。” “我想,她一定很想听到,咱们沿溪乡在这三天里,取得的成果。” 曲元明这个小王八蛋,居然把县委书记这尊大佛给搬了出来! “哎呀!曲组长,你看这事闹的!” “你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 “曲组长,各位同志,不怕你们笑话。我们乡里的思路,是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 “三天前县里的文件一到,我当晚就召集了班子成员开了个碰头会。我们一致认为,沿溪乡的污染问题,根子就在那几家大型企业上。尤其是华荣化工厂!” “这家厂,规模最大,历史最久,也是我们乡的纳税大户,更是污染的头号源头!所以,我们乡工作组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决定拿它当成我们整改工作的突破口!” “按照我们原定的方案,今天上午十点,由我亲自带队,对华荣化工厂进行一次突击检查!人手、设备,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停在乡政府大院里!” 他指了指窗外。 “这不……刚好九点半,就接到了县工作组要来的通知。为了迎接各位领导,我们这才临时把行动推迟了。没想到,倒让曲组长误会我们毫无作为了。这是我的失误,没有及时向县里汇报我们的工作思路和计划!” 高! 实在是高! 会议室里。 不愧是赵书记,这应变能力,简直绝了。 然而,曲元明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啪!” “好!” “赵书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还以为乡里会有畏难情绪,没想到你们不仅有计划,而且魄力这么大,直接就对准了华荣化工厂这块最硬的骨头!” 他站起身。 “这可真是太好了!赵书记,你这真是解决了我们联合工作组一个大难题啊!” 赵日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搞得有点懵。 什么情况? 他不应该质疑或者不信吗?怎么还夸上了? “我们下来之前还在担心,怕乡里对情况不熟,怕我们外来户抓不住重点。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虑了!” 曲元明走到赵日峰身边。 “赵书记高瞻远瞩,行动更是雷厉风行!既然乡里早就有了周密的部署,那我们县工作组的到来,岂不是恰逢其时?” 第33章 纸上谈兵,不如现场办公! 曲元明话锋一转。 “我看,这个会也不用开了!纸上谈兵,不如现场办公!” 赵日峰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只见曲元明转身面向所有人,大手一挥。 “我提议,会议暂停!县、乡两级工作组,立刻合兵一处!咱们现在就出发,目标——华荣化工厂!就按照赵书记原定的计划,搞一次真真正正的突击检查!” “赵书记,你看怎么样?” 曲元明笑眯眯地看着他。 “……” 赵日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去? 现在就去? 什么狗屁的原定计划,什么人手设备,全是他刚刚临时编出来的瞎话! 他就是想找个借口拖延时间,把今天糊弄过去再说。 可他万万没想到,曲元明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现在,全会议室的人都看着他,等着他这个发号施令。 如果他说不去,或者找任何理由推脱。 那等于当众承认自己刚才说的全是谎话,是在糊弄上级。 “好!” 赵日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既然曲组长这么有魄力,我们沿溪乡,自然奉陪到底!” “同志们,都别坐着了!行动起来!立刻出发,前往华荣化工厂!” 话音刚落,曲元明已经率先转身,向门外走去,县工作组的人立刻跟上。 沿溪乡的一众干部面面相觑,最后所有目光都汇集到赵日峰身上。 赵日峰能怎么办? “走!都跟上!” 乡政府大院里,县工作组的几辆黑色轿车早已发动。 赵日峰想抢在曲元明前头,嘴里嚷嚷着。 “曲组长,你第一次来我们沿溪乡,路不熟,坐我的车吧,我给你指路!” 他打的好算盘。 只要上了自己的车,就能让司机找机会甩开大部队。 哪怕是绕个圈,也能给厂里争取几分钟宝贵的通风报信时间! 然而,曲元明笑着拉开了自己那辆车的后门。 “赵书记太客气了!正因为不熟,我才要跟赵书记好好请教!路上我们正好可以交流一下工作嘛!”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来,赵书记,就坐我这辆车!我们俩正好带头!” 坐他的车?那不就是被贴身看管,连个屁都放不出去? 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 他要是再推辞,那司马昭之心,可就路人皆知了。 “……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日峰几乎是被人架着一般,坐进了曲元明的车里。 车队随即启动。 赵日峰从后视镜里往后看。 县工作组的车,一辆在最前面开道,他跟曲元明坐的第二辆,后面紧跟着乡里的几台破车。 而车队的末尾,还稳稳地跟着两辆县里的车! 乡里的车被死死夹在中间,别说找机会溜走,就是想变个道都难! 这个姓曲的,年纪轻轻,心思怎么如此缜密?! 眼看公路旁的指示牌显示离华荣化工厂越来越近。 他心一横,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曲组长。” “你看我这脑子!这么大的联合行动,我竟然忘了向县委孙主任汇报!这不合规矩啊!” 把孙万武抬出来,就是想压曲元明一下。 “我现在必须给孙主任打个电话,把情况说明白,免得事后他怪罪我们沿溪乡目无领导,擅作主张!” 说着,他就要拨号。 曲元明笑了。 “赵书记,你这可真是提醒我了。” “不过,你可以放心。出发前,我已经直接向李书记做过口头汇报了。” “李书记对我们这次的联合行动非常支持!她说了,纸上谈兵百遍,不如现场解决一个问题!让我们放手去干,一查到底!” “哦,对了。” 曲元明补充。 “李书记还说,她会亲自跟县里相关部门打招呼,让我们心无旁骛,排除一切干扰。赵书记,你现在还觉得有必要给孙主任打电话吗?” 赵日峰握着手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赵日峰收回手机。 “既然……既然李书记已经知道了,那自然是最好的。是我多虑了,多虑了。” 很快,华荣化工的厂门出现在视野里。 厂门口,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保安正靠在门卫室的墙边抽烟聊天。 他们看到打头的那辆黑色轿车带着一长串车队呼啸而来。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 一个保安扔掉烟头,冲到路中间,试图拦住车队。 另一个则慌忙去推铁栅栏门。 铁门被勉强合拢。 打头的车一个急刹,稳稳停在门前。 后面的车也接连停下。 “这里是工厂重地!禁止入内!你们有没有预约?” 拦车的保安大吼。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厂区里跑了出来,额头上全是汗。 他一眼就看到了第二辆车里脸色铁青的赵日峰。 “哎呀!赵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您看您,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我们好扫榻相迎啊!” 他给那两个保安使眼色,自己则堵在车门前。 “各位领导,真是不巧!我们厂今天年度设备大检修,生产区和仓库全都断电封锁了,为了大家的安全,实在是不能进啊!要不,大家先移步到我们办公楼的会议室,喝杯茶,吹吹空调,等我们检修结束……” 车门开了。 曲元明从车上下来。 赵日峰也推门下车。 “张宏宇!你在这里胡闹什么!”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曲元明身侧。 “这位是县委派来的联合工作组组长,曲元明同志!代表的是县委县政府!还不赶紧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检查!” 张宏宇听到县委两个字,腿肚子都哆嗦了一下。 可他一想到厂子里的东西要是被翻出来,那后果…… “曲组长!曲组长!” “今儿真不是我们不配合!是今天检修,把一个存放危化品的仓库临时挪了位置,就在主干道旁边!那东西有剧毒,会挥发!现在工人正在紧急处理,万一……万一泄露了,这方圆几里地都要遭殃啊!您再给我们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只要二十分钟,我们处理好了,您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行吗?” 第34章 妨碍公务!谎报险情! 曲元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张厂长,你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啊。” 他拇指在屏幕上划动。 “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可不能含糊。你说的这种情况,已经属于重大安全生产事故隐患了。我这个工作组可没能力处理,万一真出事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宏宇的眼皮猛地一跳。 曲元明把手机举到了耳边。 “我必须马上向县应急管理办公室汇报!” “同时,请求县消防救援支队,还有环保局的危化品事故应急处置专家,全员出动,带上最专业的设备来现场支援!” “必须封锁这方圆几里地,疏散周边群众!安全第一嘛!张厂长,你说对不对?” 最后一句,曲元明是侧过头,对着张宏宇说的。 张宏宇脸上的血色褪光了。 应急办? 消防支队? 环保局专家? 到时候就不是检查这么简单了。 “别!别!曲组长!千万别!” 张宏宇想去抢曲元明的手机。 “误会!都是误会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赵日峰推开张宏宇。 “张宏宇!你他妈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日峰看明白了。 这个坑,是张宏宇自己挖的。 要是再让他这么胡闹下去,自己被他拖下水是迟早的事! 李书记那边可是说了,要排除一切干扰! “妨碍公务!谎报险情!你好大的胆子!” “你眼里还有没有县委?还有没有政府?曲组长代表的是县委,是李书记!你把曲组长拦在门外,是想干什么?” 张宏宇哆嗦着嘴唇。 赵日峰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对着那两个已经看傻了的保安厉声。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门打开!” “立刻!马上!把门打开!” 保安哆哆嗦嗦地拉开了门栓。 张宏宇面如死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直到大门完全敞开,曲元明才放下了手机,屏幕自始至终都是黑的。 张宏宇哈着腰凑过来。 “各位领导,里面请。我们办公楼就在前面,茶水都备好了,大家一路辛苦,先……先去喝杯茶,休息一下……” 他伸出手,想把众人往厂区右侧的办公楼引。 曲元明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一列车队。 “所有人,进厂。” 打头的黑色轿车越过张宏宇,向厂区深处驶去。 后面的车队依次跟上。 张宏宇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赵日峰瞥了他一眼,快步跟上了曲元明的车,主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队在厂区中心的一片空地上停下。 这里比外面更加闷热,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是化学品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除了几台机器的单调轰鸣,几乎听不到人声。 远处的车间门口,有几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探头探脑地张望。 联合工作组的成员们也纷纷下车,集结在曲元明身后。 张宏宇和几个工厂的管理层人员站在一旁。 曲元明没有急着发号施令,反而将目光投向了赵日峰。 “赵书记。” “您看,接下来的检查工作,是不是还得您来主持大局?我们联合工作组,一定全力配合您的工作,绝不添乱。” 赵日峰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接?当着这么多联合工作组的人。 那不成心虚是什么?不成包庇是什么? “好!曲组长说得对!属地管理,责无旁贷!” “张厂长!” 张宏宇一个激灵。 “赵……赵书记……” “别叫我书记!” 赵日峰打断他。 “现在,我代表联合工作组!你给我老实回答!厂区里,哪个车间污染最严重?异味最大?别给我耍花样,想清楚了再说!” 这番话,既是说给张宏宇听,更是说给身后的曲元明和整个工作组听。 张宏宇嘴唇哆嗦着。 “是……是三号……三号合成车间……” “废料……废料都在那边处理……” 赵日峰大手一挥,指向厂区深处。 “所有人,跟我来!目标,三号车间!” 曲元明落在后面。 通往三号车间的路,并不是厂区的主干道,而是一条偏僻的窄路。 路两旁杂草丛生,空气中的化学怪味愈发浓烈。 这里显然不是平日里欢迎人参观的路线。 赵日峰走得越急,心里就越发虚。 就在一行人绕过一个巨大的储料罐时。 队伍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 “赵书记,请等一下。” 赵日峰转过身:“王工,有什么发现?” 王工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旁边一堵半人高的围墙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的水泥地和泥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黑色。 赵日峰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拨开没过膝盖的杂草,几步走到墙根下。 墙角下,一个生了锈的铁皮柜歪歪斜斜地靠着墙。 而在铁皮柜的遮掩下,一根碗口粗的黑色塑料管,正从墙体的破洞里伸出来。 管口没有连接任何处理设施,就那么赤裸裸地对着一条人工挖掘的土沟。 一股股黏稠的液体,正从管口向外流淌。 联合工作组的成员们,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排放了。 这是在犯罪! “赵书记,这性质太恶劣了!必须马上取证!” “取证?当然要取证!” 赵日峰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度。 “现场取样!水样、土样、管道内壁附着物!全给我取了!用最快的速度送检!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完整的毒性分析报告!” 他下达完命令,回头盯住张宏宇。 “张宏宇!”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就是你说的误会?这就是你经营的企业?你是在赚钱,还是在要全县人民的命!” 曲元明走上来。 “赵书记雷厉风行,魄力惊人,佩服。” 他刚想谦虚两句,就听曲元明继续说道。 “既然污染的源头已经找到,并且立刻控制住了,那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该是好好整改了。” 这话没毛病。 赵日峰连连点头。 “对!曲组长说得对!整改!必须彻底整改!绝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第35章 必须彻底整改! 整改是工厂的事。 老板都快抓了,剩下的就是环保局和公安局按流程办事。 他这个乡党委书记,已经把责任尽到了极致。 “走吧,回乡里。” 曲元明转过身,对工作组的其他人说:“现场取证工作继续,其他人先撤,这里气味太重,对身体不好。” 一行人转身,顺着来时的那条偏僻小路往回走。 回去时,气氛松弛下来。 在大多数人看来,问题已经找到,责任人已经明确,这趟差事最艰难的部分已经结束。 回到沿溪乡政府,天色已经擦黑。 晚饭被安排在了乡政府的小食堂,简单的四菜一汤。 赵日峰本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跟工作组的好好喝两杯。 联络联络感情,顺便把今天这事的调子彻底定下来。 可曲元明却摆了摆手,说吃饭不急,先开个小会,碰一碰情况。 赵日峰的心,咯噔一下。 会议室就设在赵日峰办公室隔壁的一间小接待室里。 参会的只有几个人,曲元明、赵日峰,还有联合工作组里负责技术的王工,以及另外两名核心成员。 赵日峰亲自给几人续上水,率先开口。 “今天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化工厂胆大包天,无视法规,进行恶意排污,性质极其恶劣!我作为沿溪乡的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检讨!” 工作组的几名成员微微点头。 觉得这位乡书记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唯独曲元明,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 “赵书记,查封工厂,抓人,排查,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这些是处理化工厂这件事的流程。” 曲元明顿了顿。 “但是,化工厂排污,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吧?” 赵日峰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个……肯定是积弊已久,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 “有多久?”曲元明追问。 “这……这个得等详细调查……”赵日峰含糊其辞。 曲元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打印出来的地图,在桌上摊开。 那是沿溪乡的水系分布图。 “赵书记,你对你们乡的地理情况,应该比我熟。” “沿溪河的下游,紧挨着咱们乡的,有三个村子。下湾村、石滩村,还有一个王家铺子。” 赵日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让他舌头发麻。 他当然知道这三个村子。 这三个村子是沿溪乡最穷、最偏的,也是上访专业户。 年年都因为土地、用水的问题来乡里闹。 “工厂的污水,通过那条暗管,排进土沟,最后都汇入了沿溪河。” “我来之前,让同志们去摸了一下情况。下湾村,全村三百多亩水田,从前年开始,种下去的稻子就只长苗,不抽穗。去年,干脆大面积枯死。” “石滩村,他们村的名字由来,是因为村边河滩上有很多漂亮的鹅卵石。现在,那些石头全被一层黑乎乎的油泥包裹着。河里的鱼虾,三年前就绝迹了。村民养的鸡鸭,只要去河边喝了水,回来就拉稀,不出三天就死掉。” “王家铺子村,情况最严重。村里最近五年,有十七个人死于癌症,还有好几个孩子生下来就有先天缺陷。村民们不敢用河水,只能去几里外的山上挑泉水喝。” 曲元明每说一句,赵日峰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这些情况,他知道吗? 他知道。 曲元明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赵书记,这些村庄的农田灌溉困难,庄稼绝收,造成的经济损失;还有那些生病、甚至死去的村民……” 他稍作停顿。 “你准备,怎么处理?” 赵日峰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曲组长,您说的这些情况,我们……我们乡里也有所耳闻。唉,说来惭愧啊!” “乡里的财政情况,您可能不了解。实在是太困难了!别说给村民补偿,给农田换土,就是干部们的工资,有时候都得拖一拖。我们能做的,也只有……也只有多下去走走,做做思想工作,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 他偷偷观察着曲元明的脸色,继续卖惨。 “钱,是真的一分都拿不出来。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 曲元明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要计议到什么时候?” “赵书记,我提醒你一句。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现在,我宣布三条决定,立刻执行!” 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 “第一,王工!” “到!” 负责技术的王工立刻应声。 “你马上带上组里的技术人员,联合县环保局的同志,立刻出发。调查范围从化工厂扩大到下游的下湾村、石滩村、王家铺子。对这三个村子的土壤、地表水、地下水进行全面取样检测!” “是!保证完成任务!” 曲元明的视线再次转向赵日峰。 “赵书记!” 赵日峰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立刻联系县卫生局。就以我们联合工作组的名义,要求他们马上抽调专家和设备,组织一支医疗队,进驻王家铺子村!” “要对全村村民,进行全面的健康普查和免费义诊。每一户都要走到,每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所有疑似因水污染、土壤污染致病、致残、致死的案例,全部要进行详细登记,建立专门的档案!需要转院治疗的,工作组来协调!钱的问题,也由工作组来想办法!” 赵日峰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曲元明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下达命令。 “第三!乡政府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调配到足够的桶装饮用水,送到这三个村子的每一户村民家里!记住,是每一户!” “在污染问题彻底解决之前,必须确保所有村民都能喝上干净的水。这是底线!如果做不到……” 曲元明停顿了一下。 “赵书记,我只好上报给县委了。” 赵日峰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曲组长……高瞻远瞩,考虑周全。我……我完全拥护,坚决执行!” 第36章 欺人太甚! “我……我这就去安排!” 曲元明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的结果。” 会议草草结束,工作组的人开始分头行动。 赵日峰失魂落魄地走出会议室。 曲元明! 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 欺人太甚! 他快步走到自己办公室,反锁上门。 他掏出手机。 “谁啊?” “孙主任,是我,日峰啊!”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县委办主任,孙万武。 “哦?日峰啊,怎么了?” 孙万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哥!孙哥!这回您可真得救救我!我这儿……快顶不住了!” 赵日峰压低了声音。 “怎么回事?慢慢说。” 赵日峰将刚才会议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孙哥,您是不知道他有多嚣张!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这个乡书记发号施令,完全不把我们地方干部放在眼里!又是要扩大检测范围,又是要搞什么全民体检,还要二十四小时内送水……” “他这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他这是要把事情彻底搞大,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他真这么说的?” 孙万武的声音冷了下来。 “千真万确!他那三板斧下来,摆明了就是要深挖,要把陈年旧账全都翻出来!哥,化工厂那事……您也清楚,牵扯不少人。真要让他这么查下去,恐怕……” 赵日峰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这把火,一旦烧起来,烧到的可就不止他赵日峰一个人了。 “一个守水库的丧家之犬,走了狗屎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知天高地厚!” “哥,您得给我拿个主意啊!怎么才能把他的气焰压下去?不然我这儿……真的要翻天了!”赵日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慌什么!” 孙万武呵斥道:“天塌不下来!” “他不是要人吗?县卫生局那边,你不用管了,我来打招呼。” “至于送水,你照办就是。不就是几车桶装水吗?花点钱,堵住那些村民的嘴,免得他们跟着瞎起哄。” 赵日峰愣住了。 “啊?哥,您的意思是……就让他这么搞?” “不然呢?” 孙万武反问。 “你现在跟他硬顶?他拿着县委的令箭,你怎么顶?蠢货!” “他要查,就让他查。他要闹,就让他闹。”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做事太急,就容易摔跟头。” “你记住,程序上,全力配合他,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孙万武挂断电话。 赵日峰这个废物! 屁大点事就慌成这样,指望他能顶住事,简直是笑话。 但……曲元明…… 他给赵日峰出的主意,不过是缓兵之计。 表面的配合,能撑多久? 这件事,根子不在沿溪乡,不在赵日峰,甚至不在他孙万武。 根子,在县长许安知那里。 必须立刻向许县长汇报。 …… 县长许安知的办公室里。 “进来。” 听到敲门声,许安知头也没抬,笔锋流转,写下“宁静致远”四个大字。 孙万武推门而入,反手轻轻带上门。 “县长。” 许安知拿起旁边的毛巾,擦着手。 “什么事这么急?” “是关于沿溪乡污染调查组的事。” “曲元明,今天上午在乡里开了个会,动作很大。” “哦?” 许安知拿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怎么,赵日峰又跟你叫苦了?” 孙万武摇了摇头。 “不只是冲劲,许县长。他提了三个要求,很……棘手。” “第一,他命令乡政府,二十四小时之内,必须让所有村民喝上干净的桶装水,费用由乡财政承担。” 许安知呷了口茶,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第二,他要求县卫生局派人下来,立刻组织全乡范围的村民体检,重点是与肝肾功能相关的项目。” 孙万武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第三点。他推翻了之前环保局的检测方案,要求以化工厂为中心,将水质和土壤的检测范围,扩大到整个沿溪乡流域。他说,要挖地三尺,把问题彻查到底。”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许安知喃喃自语。 孙万武压低了声音。 “许县长,曲元明来势汹汹,背后又有李书记撑腰,我们现在不宜跟他硬碰硬。” “我的想法是……避其锋芒,壮士断腕。” “您看,能不能先跟化工厂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停产。” “我们主动切割,暂时撇清关系。等这阵风头过去,李书记的注意力被其他事情转移了,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他相信,这是一个万全之策。 牺牲一点暂时的利益,换取长久的安全。 这笔账,许县长没理由算不明白。 然而,许安知听完,却久久没有回应。 “你知道那家厂,停产一天,白纸黑字的损失是多少吗?你知道上下游牵扯了多少企业?你知道,又有多少人……指着它吃饭?” 孙万武的心猛地一沉。 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那家化工厂,绝不仅仅是许安知的一个钱袋子那么简单!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刚从水库里爬出来,就想在江安县翻天?” “他不是要查吗?不是要闹吗?” 许安知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万武。” 孙万武立刻站直了身体。 “赵日峰那边,你告诉他,不用怕。” “他不是喜欢查案子吗?那就给他找点真正的‘案子’查查。” 他看向孙万武。 “去查查他守水库那几年,有没有监守自盗,倒卖过水库里的鱼。去查查他当年在县委办,经手过的那些文件,有没有泄密。还有,他那个当老师的女朋友,她家里的情况,也给我仔仔细细地摸一遍!” “既然他想当一把刀,那就要有被折断的觉悟!” “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切割这样的话。” 孙万武明白了。 许县长这是不打算退了,他要正面硬刚! “我……我明白了,县长!” 孙万武躬着身子。 “我马上去办!” 三天后,一份盖着县环保局红色印章的加急文件,送到了曲元明的手上。 第37章 直接给我铐起来! 办公室里,只有曲元明和赵日峰两人。 赵日峰坐立不安,手心全是汗。 这几天,他眼睁睁看着曲元明调动了县里好几个部门的资源。 硬是把一件环保局内部就能消化的小事,捅成了一场全乡范围的联合行动。 曲元明拆开文件袋。 他一页一页翻阅着。 报告很厚,前面是密密麻麻的术语和流程说明。 他直接跳过,翻到了最后的检测数据汇总页。 赵日峰伸长了脖子,只瞟到了一眼。 那张表格上,代表重金属含量的数值,一片猩红。 镉、汞、六价铬……每一项都超标了。 不是超标一点,而是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报告的结论部分。 【沿溪乡下游流域水土已构成严重复合型污染,部分区域土壤已丧失农业种植价值,水体含有高浓度致癌物,严禁人畜直接饮用……】 曲元明合上报告。 “赵书记。” “乡里能调动的人,都叫上。派出所的同志,也请他们一起。我们现在就去化工厂。” 赵日峰问:“曲书记,联合调查小组的组员,要把他们也叫上吗?” 曲元明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不必了。” 小组里大半都是孙万武塞进来的眼线。 叫上他们,只会碍手碍脚,使绊子。 赵日峰愣了一下。 “曲乡长,这……是不是先跟县里汇报一下?跟许县长那边……” “不必。” 曲元明打断了他。 …… 化工厂门口。 几辆乡政府和派出所的车堵在门口。 工厂的保卫科长带着七八个保安,拦在车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合法经营的企业,你们凭什么堵我们的大门?” 曲元明从车上下来,手里只拿着那份薄薄的报告。 “合法经营?”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们合法经营出来的东西!” “镉超标97倍,汞超标121倍!” 保卫科长被砸得一个趔趄,捡起报告胡乱翻了两页。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个看门的!” “不知道?” 曲元明冷笑。 “现在让你知道了。” 他转向身后的派出所所长。 “把门给我打开。今天,谁敢拦,按妨碍公务处理,直接给我铐起来!” “是!” 派出所所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乡里多少人因为这破厂生病,今天总算能出口恶气。 警察们一拥而上,保卫科长那几个人哪里敢真的动手。 铁门被拉开。 曲元明大步走了进去。 张宏宇一边跑一边打着电话。 “曲组长!曲组长!有话好好说!许县长亲自……” 曲元明根本不理他,走向生产车间,对着身后的乡干部下令。 “所有车间,所有仓库,全部给我贴上封条!” “从现在开始,化工厂,无限期停产整顿!所有账目、资料,全部就地封存,等待调查!” “谁敢撕毁封条,谁敢转移资料,就是罪加一等!” 张宏宇看着一张张白色的封条贴上昂贵的机器,面如死灰。 当晚,乡政府的小食堂里难得地热闹起来。 曲元明自掏腰包,让厨房加了几个菜,开了几瓶啤酒。 桶装水已经分发到各村,村民们把乡政府的电话都快打爆了,全是感谢的话。 县卫生局的体检队也承诺明天一早就下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曲组长,我敬你一杯!” 一个年轻干部端着酒杯。 “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说实话,这事要是搁我,我真没这个魄力。我……我顶多就是打个报告,然后等着上头批示。” 他一口干了杯里的啤酒。 气氛热烈起来。 曲元明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大家的工作都做得很好。今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村民的体检、污染土壤的治理、追责……还有很多硬仗要打。” 他举起杯。 “我希望大家能继续……” 话还没说完。 刹车声在食堂外响起,几道车灯直接照了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食堂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推开。 孙万武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男人,穿着深色的夹克。 孙万武的目光落在曲元明的脸上。 “曲秘书,伙食不错啊。在这儿庆功呢?” 赵日峰忙站起来。 “孙主任,您……您怎么来了?” 孙万武看都没看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 “曲元明。” “县纪委刚刚接到实名举报。” “举报称,你在担任城郊水库管理员期间,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多次偷窃并倒卖水库内养殖的鱼类等公共资产,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现在,根据纪律审查工作的相关规定,请你立刻跟我们回去,配合组织调查。” 整个食堂,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监守自盗?倒卖水库资产? 这罪名要是坐实了,曲元明的政治生命就彻底完了! 曲元明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原来,这才是许安知真正的后手。 不跟你谈污染,不跟你谈工厂,直接釜底抽薪。 从你的过去下手,用一个看似不大的罪名,把你从棋盘上彻底拿掉。 好一招壮士断腕。 只不过,要断的,是他的腕。 曲元明慢慢站起身。 “好。” ...... 李如玉刚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裹着洁白的浴巾,水珠顺着她白皙的小腿滑落。 她端起一杯红酒,走到落地窗前。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喂?” “李书记!出事了!曲元明同志……曲元明同志被县纪委的人带走了!” “说清楚,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县府办的孙万武亲自带队,说是接到实名举报,举报曲元明在水库当管理员的时候监守自盗,倒卖水库的鱼……” 李如玉没有听他说完。 “好,我知道了。” 她平静地挂断电话。 好一个许安知。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她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奥迪L从酒店地下车库而出。 …… 县委大院内。 奥迪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办公楼前。 车门推开,李如玉一身黑色风衣,踩着高跟鞋走了下来。 第38章 用人不明,识人不清 就在她即将踏上台阶的瞬间,大楼的玻璃门从里面被推开。 许安知。 “书记,你来了。” 许安知快步走下台阶。 “唉,这么晚了,还把您给惊动了。” 他叹了口气。 “我也是刚接到消息,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这叫什么事啊!元明这个同志,多好的一个年轻人,有能力,有干劲,怎么就……怎么就犯了这种糊涂呢!”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 李如玉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看着他。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许安知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许县长消息很灵通。” “我的人刚被带走不到一个小时,你连犯糊涂这种定性的话都说出来了。” 许安知心中一凛。 “书记,您误会了。我这也是着急啊!我是看着元明同志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对他期望很高。现在出了这种事,我心里难受,说话就没个分寸,您别往心里去。” 他话锋一转。 “不过……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次的事情,恐怕有点麻烦。我听纪委的同志提了一嘴,举报人是实名举报,而且是元明同志在水库时候的老同事,人证物证……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纪委那边也是铁面无私,没有十足的把握,孙万武主任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去乡下带人。”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第一,这是纪委的行动,程序正当,证据确凿,你李如玉就算是一把手,也别想干预。 第二,曲元明这个人,过去不干净,是你李如玉提拔起来的,你用人不明,识人不清。 李如玉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当然知道许安知想说什么。 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狠辣。 直接绕开了沿溪乡的污染问题。 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角度,给了她致命一击。 曲元明是她一手提拔的亲信,是她在江安县打开局面的先锋。 现在,先锋官被废了。 她这个主帅,就成了孤家寡人。 “是吗?” 李如玉忽然笑了。 “一个水库管理员,几年前偷了几条鱼。这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居然能惊动县纪委,还让孙万武主任亲自带队抓捕。许县长,我们江安县的纪律审查工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效、这么雷厉风行了?” “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好几起关于干部作风问题的举报信都石沉大海了呢?难道说,偷几条鱼,比干部搞权色交易、以权谋私的性质还要恶劣?” 许安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书记,您这话严重了。一码归一码嘛。群众举报无小事,只要是违纪违法,我们都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这是原则问题。” 他开始打官腔。 “再说了,元明同志的事情,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啊。” 许安知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 “咱们提拔任用干部,还是要多方面考察。尤其是一些重要的岗位,不能只看能力,更要看品德。有的人,表面上看着老实本分,但实际上……唉!” “书记您是省里空降下来的,对县里一些同志的过去和为人,可能不太了解。这……也情有可原。以后啊,我这个当县长的,一定多为您把把关,不能让一些有问题的同志,混进我们的核心队伍里来。” 李如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许县长费心了。” 李如玉缓缓走上台阶,与许安知擦肩而过。 在她经过他身边的瞬间,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一个水库管理员偷鱼,确实是小事。但如果,有人为了掩盖化工厂排污的滔天大罪,故意用这种小事来转移视线,打击报复调查组的组长……许县长,你说,这又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许安知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已经走进了办公大楼的门厅。 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他本以为,用一个陈年旧案拿下曲元明,是神来之笔。 既能废掉李如玉的左膀右臂,又能将所有人的视线从沿溪乡的污染问题上彻底移开。 一石二鸟,干净利落。 李如玉根本没接他扔过去的饵。 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 许安知小跑着冲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话几乎是秒接。 “县长。” “万武,情况有变。” 许安知的声音压得很低。 “别管什么程序了,也别跟他耗着。连夜审!马上审!” 电话那头的孙万武愣了一下。 “县长,这……是不是太急了点?我们刚把人带回来,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先瓦解他的心理防线,效果会更好。” “好个屁!” 许安知罕见地爆了粗口。 “李如玉那边不对劲!我们必须在她找到破绽之前,把曲元明的案子办成铁案!死案!”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攻心也好,上手段也罢,天亮之前,我必须看到他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听清楚没有?是必须!” 嘟嘟的忙音传来,孙万武拿着手机。 县长竟然失态了。 “来人!” 他冲着门外吼。 “准备一下,提审曲元明!” …… 纪委的审讯室。 一盏大功率的白炽灯悬在头顶。 曲元明坐在一张铁椅子上,双手放在身前。 他被带到这里已经三个小时了。 没有人审他,也没有人理他。 这是最常见的审讯手段。 疲劳战术。 利用长时间的孤寂和环境压力,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但曲元明不是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 他在脑海里飞速复盘。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孙万武亲自带队? 为什么是几年前偷鱼这种可笑的罪名? 答案只有一个。 这不是冲着他来的,这是冲着李书记来的。 他刚刚被提拔为沿溪乡环境问题调查组的组长,立刻就遭到了定点清除。 这说明,他的调查方向,触碰到了某些人最核心的利益。 那个利益,大到足以让县长许安知不惜撕破脸皮,也要把他按死。 他不能倒。 一旦他在这份莫须有的认罪书上签了字,那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第39章 多次监守自盗 李书记也会因为用人失察而陷入巨大的被动。 “吱呀。”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孙万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记录员。 他将一份厚厚的卷宗,摔在曲元明面前的铁桌上。 “曲元明。” 孙万武拉开椅子坐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你当过大领导的秘书,应该比谁都清楚。” “经查,你在担任城西水库管理员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多次监守自盗,盗窃水库内养殖的商品鱼,总计约三百二十斤,涉案金额巨大……你的老同事王大山,已经全部招了。这是他的证词,还有你们当时交易的记录,都清清楚楚。” 曲元明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大山?那个当年因为赌博输光了家产,找他借钱被拒后,就处处跟他作对的家伙? 编造出来的证据还真是齐全。 “怎么?哑巴了?以为死扛着就能过去?” 孙万武一拍桌子。 “我告诉你,人证物证俱在!别抱有任何幻想!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曲元明抬起了眼皮。 “孙主任。” “你说的这些,我没做过。” 这种平静,反而让孙万武更加烦躁。 他感觉自己卯足了劲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 孙万武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嘴硬是吧?行!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就在孙万武准备上一些手段的时候。 曲元明却突然笑了。 “孙主任,这么着急给我定罪,是许县长的意思吧?”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高声反驳。 “这是组织行为!少在这里攀扯领导,转移视线!” “是吗?” 曲元明身体微微前倾。 “我只是觉得奇怪。一件几年前的偷鱼小案,真的值得许县长亲自过问,值得孙主任你连夜突审吗?” “还是说,你们真正害怕的,是我正在调查的另一件事?” “比如……沿溪乡那个日夜不停往河里排污的化工厂?” “你……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 孙万武的声音变了调。 “什么化工厂!老子不知道!你少在这里给我东拉西扯,转移话题!” 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曲元明靠在铁椅上。 “孙主任,你太紧张了。” “我只是随便猜猜。” “你想啊,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组长,有什么值得许县长这么大动干戈的?除了那份关于沿溪乡水质污染的初步调查报告,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你说,巧不巧?” 孙万武的额头,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眼前的曲元明,根本不是待宰的羔羊! 他什么都知道!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孙万武的理智彻底崩断。 “来人!给我把他铐起来!” “我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钳子硬!” 两个记录员吓得一哆嗦,其中一个年轻些的,结结巴巴地劝。 “孙……孙主任,这……这不合规矩……有监控……” “规矩?” 孙万武猛地回头。 “在这里,老子就是规矩!” “今天不把他撬开,你们两个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另一个记录员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从墙角拿起一副手铐脚镣,走向曲元明。 曲元明看着这一切。 他预料到了对方会撕破脸,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彻底。 这恰恰说明,他们怕了。 怕得要死。 …… 同一时间。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七八个烟蒂。 她很少抽烟,除非遇到极其棘手的事情。 这是许安知对她的公开宣战。 他以为,抓了曲元明,她就会投鼠忌器,就会乖乖退让? 天真。 李如玉拿起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李如玉。” “老吴,帮我个忙。曲元明,我的秘书,今天下午被县纪委的孙万武带走了。案由是几年前在水库偷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孙万武是许安知的人。李书记,他们这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 李如玉掐灭了手里的烟。 “我需要知道,这封举报信,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的,通过谁的手,递到了纪委。” “我需要整个流程,从举报人,到每一个经手人,所有人的名单。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小时,能做到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为难。 “李书记,纪委办案有自己的程序,我……” “老吴。” 李如玉打断了他。 “我从不要求别人做违规的事,但这次,是他们先坏了规矩。”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 “许安知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跟我掰手腕,那我就陪他玩到底。我就不信,这江安县的天,是他许安知一个人说了算!”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一个小时后,我把东西发到你私人邮箱。” 挂断电话,李如玉并没有丝毫放松。 …… 审讯室里。 曲元明越过那个抖成筛糠的记录员,直直看向孙万武。 这眼神彻底引爆了孙万武。 “你他妈还敢笑!” “给我铐上!立刻!马上!” “出了事,老子担着!” 就在金属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 审讯室的铁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门口,一个身穿警服、肩扛二级警监警衔的中年男人。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室内的所有人。 孙万武和两个记录员瞬间僵住。 那个拿着手铐的记录员,手一软,手铐掉在地上。 “陈……陈局?” 孙万武声音都变了调。 来人正是江安县公安局副局长,陈正! 陈正看都没看他,目光落在被绑在铁椅上的曲元明身上。 “把人放了。” 孙万武好歹是县纪委三室的主任,是许县长的嫡系,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陈正!你什么意思?” “我们纪委在办案,你带人荷枪实弹闯进来,是想造反吗?” 陈正终于将视线转向他。 “办案?” 他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我刚接到市局转来的实名举报。” 第40章 算计 “举报县纪委三室主任孙万武,无视办案程序,非法拘禁、滥用私刑、暴力逼供!” “孙主任,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在这里,老子就是规矩’?” 孙万武大脑一片空白。 这句话……他刚刚才吼过! 监控! 不对,监控应该早就被他关了! 是那两个记录员?不可能,他们没这个胆子! 这个狗东西,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我……” 孙万武嘴唇哆嗦。 陈正懒得再跟他废话,对身后的特警一挥手。 “带曲元明同志走。” “我们接到指示,曲元明同志是沿溪乡水质污染案的重要知情人,市里要求我们公安机关对他进行24小时贴身保护,并且全力协助他完成后续调查。” “什么?” 孙万底懵了。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 “不行!” 孙万武下意识地冲上去,想拦住解开曲元明束缚的特警。 “他是我们纪委的审查对象,你们不能带走!” 陈正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 让孙万武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万武,我再警告你一次。” 陈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是市委督办、市局执行的命令。你,或者你背后的人,如果有异议,让他亲自去市里解释。” “妨碍公务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市委督办! 他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许县长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曲元明在两名特警的搀扶下,从铁椅上站了起来。 他活动了一下被绑得发麻的手腕。 “孙主任,我说过,你太紧张了。” 说完,他不再看对方一眼,跟着陈正,在特警的护卫下,走出了这间让他待了几个小时的审讯室。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 陈正侧过身,给曲元明让出一条路。 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一左一右。 直到走出纪委那栋灰色小楼。 “曲秘书,我来的不晚吧。” 陈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曲元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公安局长。 陈正,和他一样,都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 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通天的背景。 这份私交,是他们藏得最深的秘密。 “老陈,这次……真谢谢你了。” 曲元明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正的目光在他手腕上停留了一瞬。 “妈的,这帮杂碎,下手真黑。” 他低声骂了一句。 “上车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在曲元明准备弯腰上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县委办公楼的门廊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如玉。 她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特意等在这里。 曲元明能想象到,在他被带走的这几个小时里,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许安知通过纪委发难。 目标根本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秘书,而是她这个一把手。 四目相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 曲元明抬起手,在自己胸口上,拍了两下。 门廊的阴影下,李如玉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她点了点头。 曲元明收回目光,坐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启动。 陈正扔过来一瓶矿泉水。 “先润润嗓子。” 曲元明拧开瓶盖,狠狠灌了大半瓶。 “老陈,你那张市局的举报信……” 曲元明喘了口气。 “真的假的?” 陈正开着车,目不斜视,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说呢?” “市委督办,市局执行。他敢去市里问吗?他不敢。他一问,就说明他心虚。” 曲元明瞬间明白了。 …… 与此同时。 县纪委三室主任办公室。 孙万武找到自己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办妥了?” “许……许县长……” 孙万武的声音带着哭腔。 “出……出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一个曲元明都搞不定?” 许安知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 “不是……是陈正!公安局的陈正!” “他带着特警,荷枪实弹地闯进审讯室,把人给抢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凭什么?” 许安知问。 “他……他说……他接到了市局转来的实名举报,说我们非法拘禁、暴力逼供……” 孙万武哆嗦着。 “他还说,曲元明是沿溪乡水质污染案的重要知情人,市委督办,要对他进行24小时贴身保护……” “市委督办?!” 许安知的声音陡然拔高。 “哪个市委领导?谁下的命令?” “我不知道……陈正没说……他就扔下一句,有异议,让您……让您亲自去市里解释。” “啪!” 一声脆响,似乎是手机被狠狠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孙万武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 许安知的咆哮声从听筒里传来。 “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新来的女书记,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许县长,那可是市委督办啊!” 电话被猛地挂断。 …… 李如玉没有休息。 曲元明安全了,但仅仅是暂时安全。 许安知被当头一棒,现在一定暴跳如雷。 他会就此罢手?不可能。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王大山,男,48岁,沿溪乡村民。” 李如玉的瞳孔微微收缩。 沿溪乡。 果然是那里。 曲元明被下放到沿溪乡守水库,沿溪乡的水质污染案是许安知最想捂住的盖子。 他们想从曲元明身上打开突破口,却不想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王大山……是什么人? 她需要更多信息。 她迅速回复短信。 “查他最近和谁接触过,尤其是和乡里、县里干部的接触记录。另外,派两个可靠的人,立刻去找到他,把他保护起来。记住,要绝对隐蔽,不要惊动任何人。” …… 曲元明靠在椅背上。 “这二十四小时,是极限。” 陈正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市委督办只能吓唬他一时。许安知现在肯定在疯狂打电话,联系市里的人。他找不到源头,就会明白这是个套。” “一旦他想明白,他会用十倍的疯狂反扑。到那时,别说我,就是李书记,在没有实质性证据前,都保不住你。” 第41章 我要见王大山 曲元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懂。 陈正是用自己的前途在赌。 箭射出去了,能不能命中要害,就看接下来这二十四小时。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一个曲元明熟悉的地方。 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蓝月亮旅馆。” “委屈一晚。” 陈正熄了火,率先下车。 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间房,全程现金交易。 老板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人,接过钱甚至没多看他们一眼。 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 陈正进屋后没开大灯,只开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 “喝点热水?” 他指了指桌上的电水壶。 曲元明摇了摇头。 “老陈。” “我猜得到是谁。” 陈正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弹了一下烟灰。 “沿溪乡,红旗村,王大山。” “你怎么……” 陈正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孙万武在审我的时候,问的每一个问题,都绕不开沿溪乡。” 曲元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老陈,你不好奇吗?我一个秘书的,能犯多大的事,值得许县长动用纪委的关系,连夜对我进行非法审讯?” 他停顿了一下。 “他不是冲我来的。” “他是怕。” 陈正的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 “怕什么?” 曲元明抬起头。 “怕我把沿溪乡的盖子揭开。” “我被下放到沿溪乡守水库,这本身就是许安知的安排。他觉得把我扔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彻底废了,翻不起任何风浪。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书记会去水库,更没算到我能搭上李书记的线。” “沿溪乡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水!” 曲元明的语速开始加快。 “水库下游那家化工厂,叫是县里的明星企业,纳税大户。但当地村民都清楚,那厂子排污根本不达标。下游村这几年得了癌症死了多少人?新生儿畸形又有多少?没人统计,或者说,有人不让他们统计。” 陈正的脸色愈发凝重。 这些情况,他身为公安局副局长,有所耳闻,但从未深入。 “所以,许安知的真正目标,是化工厂?” “不。” 曲元明摇了摇头。 “化工只是他的钱袋子。他真正要保的,是这个钱袋子背后的利益大网。” “还有他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陈正猛地站起身。 “不行……” “光靠我们,不行。必须立刻向李书记汇报,让她从市里调集力量。” “来不及了。” 曲元明打断了他。 “许安知现在是惊弓之鸟。我们有任何大动作,他都会第一时间察觉。二十四小时后,他确认市里没动静,就会立刻反扑。到时候,他会把所有罪名都扣在我头上,伪造证据,说我挟私报复、诬告陷害。而你,老陈,会因为‘妨碍纪委办案’,被停职调查。” “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成了泥菩萨,谁也救不了谁。” 陈正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不。” “我们不能守。” “要攻。” “许安知以为我们现在会躲起来,他会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封锁消息、调查市里动向,以及准备对付我们的黑材料上。这恰恰是他的防御最空虚的时候。” “他最怕什么,我们就给他来什么。” 陈正盯着曲元明。 “你想怎么做?” 曲元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要见王大山。” 陈正立刻摸出手机。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 “老三,我车刮了送去修了,你那台破捷达借我用一晚,去乡下接个亲戚,急用。” 对面似乎问了句什么。 “废什么话,我在老地方等你,十分钟。” 说完,他直接挂断电话。 “走。” 他对曲元明说。 十五分钟后,一辆车漆都快掉光的灰色旧捷达到楼下。 陈正拉着曲元明迅速上车。 车内一片死寂。 陈正专注地开着车。 曲元明则靠在副驾上,闭着眼睛。 捷达车在国道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拐进了一条颠簸的乡间公路。 路灯渐渐稀疏,最终完全消失。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陈正远远地看到村牌。 他立刻关掉了车大灯,只留下一对昏暗的示宽灯,将车开进路边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土路里。 车子熄火。 “到了。” 陈正开口。 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曲元明。 “这里面是一部老式手机,单线联系。还有一个小手电,非必要别开。” 他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我给你一个半小时,三点钟,你必须出来。如果到时间你没出来,或者我打这个电话你没接,我就直接开车冲进去。” 曲元明接过袋子,点了点头。 “村西头,第三家,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的就是。” 陈正又补充了一句。 “王大山这个人,警惕性很高。” 曲元明有些意外地看了陈正一眼。 “我看过他的上访材料。” 陈正解释道。 “小心点。” 曲元明没再多说,推开车门。 …… 曲元明正借着微弱的星光,在田埂上穿行。 按照陈正的指示,他绕到了村子西面。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槐树。 树下,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红砖平房,四周有院墙围着。 院里一片漆黑。 曲元明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蹲在远处的一片灌木丛后。 突然,一声极轻微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曲元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住院子的方向。 有人在里面! 而且,对方似乎和他一样,也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 是王大山吗? 还是……许安知派来的人? 曲元明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再等了。 夜长梦多。 他打定主意,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果然,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柴火垛。 他踩着几根散落的木柴,双手在墙头上一撑,轻松翻了进去。 落地时,他屈膝弓身。 整个院子不大,堆着些农具和杂物。 他贴着墙根,一点点朝那扇透光的窗户摸去。 终于,他摸到了窗台下。 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他看到的,不是王大山。 而是李如玉。 第42章 可能已经出事了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便装,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 正半蹲着,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检查着一个破旧的木箱。 她怎么会在这里? 曲元明从窗户翻进去。 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几乎在同一瞬间,李如玉的身体猛然一矮,手肘直取他的肋下! 好快的反应! 曲元明抓住李如玉肩膀的手顺势下压,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唔!” 李如玉被这股力量制住,身体瞬间僵硬。 她剧烈挣扎,双腿发力,试图用一个过肩摔将身后的人掀翻。 曲元明用体重死死压制,将她整个人都控制在怀里。 他不敢发声,只能将嘴唇凑到她耳边。 “是我。” 仅仅两个字。 李如玉挣扎的动作猛然停滞。 黑暗中,她偏过头,终于看清了身后那张脸。 是曲元明。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曲元明捂在她嘴上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曲元明这才松开了手。 “你怎么会来?” “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后怕和怒意。 李如玉喘息稍定,同样凑到他耳边。 “我为什么来?” “还不是想替你洗清嫌疑。” 曲元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是为了他。 这个认知让曲元明一时失语。 “那你……” 曲元明稳了稳心神。 “找到王大山了?” 李如玉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摇了摇头。 “这是个坏消息。” 她指了指空荡荡的屋子。 “我比你早到十分钟,这里已经没人了。床铺是冷的,没有一点生活气息。王大山……很可能已经出事了,或者,被许安知的人提前转移了。” 曲元明的心直往下沉。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深夜潜入,结果扑了个空。 线索,就这么断了? “现在怎么办?” 曲元明问。 “不能白来。” 李如玉的决断力在这种时候显露无疑。 “我们分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留下的东西。笔记本、信件、或者藏起来的手机,任何东西都行。” “好。” 两人立刻分开,曲元明负责检查床铺和衣柜,李如玉则继续检查那个木箱和屋里的其他角落。 曲元明从陈正给的袋子里拿出那个小手电,用手掌虚拢着,只露出一丝微光,开始在床底和柜子后面翻找。 灰尘扑面而来。 里面除了一些破烂衣物和杂物,一无所获。 李如玉那边同样没有进展。 整个屋子空得可怜。 就在两人都有些焦躁的时候。 “嗡嗡……” 引擎声! 曲元明和李如玉对视一眼。 车不是一辆。 引擎声很杂,至少有两三台车。 车灯在窗户上一闪而过。 紧接着,是急促的刹车声。 “快!” 曲元明一把拉住李如玉的手。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衣柜太小,藏不下两个人。 窗户?外面就是人! 唯一的选择,只有那张老旧的木板床!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李如玉拉到床边。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一前一后,直接钻进了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床底。 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 两人只能紧紧地贴在一起,曲元明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如玉微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床底的空间里,曲元明甚至能感觉到地板传来的震动。 他将李如玉揽向自己怀里。 李如玉的身体僵硬如铁。 黑暗中,她看不清曲元明的表情。 但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脏,奇迹般地安抚了她的一丝慌乱。 沉重的脚步声踏了进来。 不止一个人。 透过床板和地面之间那道缝隙,他们只能看到几双沾满泥土的鞋。 接着,一个物体被拖了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曲元明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血。 他闻到了那股铁锈般的腥味。 “唔……” 一声痛苦的闷哼。 这个声音……是王大山! “把他扔那儿。” 紧接着,一具瘫软的身体被粗暴地丢在地上,就在床前不远。 王大山遍体鳞伤。 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走到王大山面前。 口罩男缓缓蹲下身。 “王大山,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王大山费力地抬起头。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 “很好。” 口罩男很满意他的态度。 “今天水库边上的事,还有之前让你去举报曲元明的事,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床底的曲元明,心脏猛地一抽! 果然! 李如玉也感觉到了曲元明身体瞬间的僵硬。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曲元明强迫自己平复呼吸。 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 对方人多势众,他和李如玉两个人,根本不够看。 口罩男继续说:“只要你合作,今天这顿打,就是给你个教训。风头过去,我会安排你离开江安县,给你一笔钱,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他顿了顿。 “但你要是敢耍花样……你那还在上大学的女儿,应该不想看到她爸的尸体被人从河里捞出来吧?” 赤裸裸的威胁! 王大山浑身一颤。 “我懂!我懂!我什么都听您的!求求你,放过我女儿……放过我……” “早这样不就好了?” 口罩男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扔给旁边站着的几个打手。 “钱拿着,滚蛋。记住,今天的事,谁敢多说一个字,自己掂量后果。” “是,是。” 几个打手点头哈腰,捡起钱,转身就走。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外,汽车引擎再次响起,然后远去。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口罩男和奄奄一息的王大山。 以及,床底下的曲元明和李如玉。 机会! 一对一!这是唯一的机会! 王大山似乎也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谢谢……谢谢您不杀之恩……” 口罩男没有说话。 一种极致的危险预感攫住了曲元明的心。 不对劲! 那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刀! 所谓的承诺,所谓的放过,全都是假的! 在打手面前演这一出戏,只是为了撇清关系! 一旦打手们离开,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干掉唯一的知情人王大山! 好狠的手段! 第43章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王大山恐惧。 “你……你不是说……” “我说的话,你也信?” 口罩男冷笑一声。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话音未落,他扬起手中的匕首,对准王大山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 王大山瞪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 曲元明蜷在床底的身体猛然发力,用尽全身力气,对准口罩男的小腿,一脚踹了出去! “砰!” 这一脚,结结实实! 口罩男只觉得小腿传来一阵剧痛,重心瞬间不稳,身体猛地向前趔趄。 “当啷!” 匕首脱手而出,狠狠扎进了对面的墙壁,刀柄兀自颤动不休。 “草!” 口罩男回头看向床底。 曲元明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借着踹腿的反作用力,从床底猛地滑了出来! 他没有起身,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顺势抱住了口罩男的另一条腿,身体向后一拧! “噗通!” 口罩男猝不及防,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找死!” 他反应极快,翻身就要起来反抗。 但曲元明早已料到,他整个人已经压了上去。 用膝盖死死顶住对方的后腰。 一气呵成! 从出脚到制服,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口罩男拼命挣扎,手肘向后猛击。 但就是不松手。 直到这时,李如玉才从床底钻了出来。 而被救下的王大山,则瘫在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魂都快吓飞了。 身下的男人疯狂扭动。 “妈的!放开我!老子弄死你!” 曲元明咬紧牙关,将头偏向一侧,险险避开一次猛击,同时用膝盖更深地碾入对方的腰椎。 “别跟他耗力气!把他手脚捆起来!” 李如玉捡起麻绳。 “先捆手!反剪到背后!” 曲元明此刻已经有些力竭,汗水模糊了视线。 听到指令,他调整姿势,用一条腿死死压住对方的后背。 腾出一只手,抓住口罩男的手腕,向后一拧! “啊!” 口罩男发出一声惨叫。 就是现在! 李如玉将麻绳递给曲元明。 两人配合默契,一人压制,一人捆绑。 麻绳一圈圈缠绕,死死勒进了口罩男的手腕。 紧接着,又用剩下的绳子将他的双脚也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口罩男被捆成一个粽子,再也动弹不得,曲元明才终于松开手, 整个人瘫坐在一旁。 李如玉蹲下身,在口罩男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一个黑色的钱包,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还有一串车钥匙被她搜了出来。 她甚至伸手扯掉了对方的口罩。 露出来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整个过程,瘫在地上的王大山都看在眼里。 他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本能地看着,直到危险彻底解除。 当他看清年轻人的脸时。 那张脸…… 曲元明?! 怎么会是他?! 王大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个当初自己手头紧,厚着脸皮去借两千块钱应急。 却被他以刚工作没存款为由拒绝了的同事,曲元明。 就因为那件事,王大山一直憋着一股怨气。 他觉得曲元明是重点大学毕业生,当过大领导秘书。 肯定瞧不起自己这种守水库的老家伙,故意拿话搪塞自己。 自那以后,他便处处看曲元明不顺眼,背地里没少说他的坏话。 而现在…… 现在…… 王大山猛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招来这场杀身之祸。 不就是因为他收了别人的钱,答应出面,去捏造一些所谓的证据,去举报,去诬陷曲元明贪污腐败吗! 那个收买他的人信誓旦旦地说,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他的。 结果呢? 结果他刚利用完,就要杀自己灭口! 而救下自己这条烂命的,竟然是自己正要往死里坑害的仇人! 噗通一声。 王大山跪在了曲元明面前。 “小曲……我……我对不起你……” 他涕泪横流。 “我不是人!我猪油蒙了心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是我……是我收了黑心钱……是我答应他们……去害你……” 曲元明正扶着墙壁站起身,听到这话,动作一滞。 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王大山,眼神复杂。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番话,还是一阵发冷。 他想不通,自己和王大山虽谈不上交情多深。 但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 究竟是多大的仇,多大的利,能让他做出这种事? 李如玉走到王大山面前。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王大山猛地一哆嗦。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啊!” “那天……那天找我的人也戴着口罩,开着一辆黑色的车,他说……他说只要我站出来,说你利用职务之便在水库承包项目上捞钱,就给我五万块钱……还说能帮我女儿安排进县医院工作……” 他指向地上被捆着的男人。 “钱就是他给我的!也是他让我今天在这里等,说风头过了就送我走……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们是要我的命啊!” 李如玉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口罩男身上。 “现在,该你了。” “姓名,单位,谁让你来的?” 被扯掉口罩的男人,扯出一个极度嚣张的笑容。 “呵呵。” “美女,官不小啊,这审犯人的口气,挺熟练嘛。” 他非但不怕,反而调侃起来。 李如玉的眼神更冷了。 “没人派我来。” “所有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看不惯他,就这么简单。” 他的下巴朝着曲元明的方向轻蔑地一扬。 “我找人举报他贪污,是我给王大山钱,让他去诬告。也是我,想杀他灭口。” 男人说得理直气壮。 他把所有罪名,一口气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李如玉眯起了眼睛。 这种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下来的亡命之徒,背后一定有人。 而且,是个大人物。 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赴死的大人物。 “看不惯他?” 李如玉重复了一遍。 “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又是栽赃,又是杀人灭口的?” 男人咧嘴一笑。 “仇大了去了!” 第44章 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他忽然激动起来。 “曲元明!你个走了狗屎运的乡下泥腿子!你还记得县委办的选拔吗?!” 曲元明心头一跳。 县委办选拔?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刚毕业,考进县里,凭借笔试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县委办。 后来,前任县委书记尹光斌要挑秘书,又进行了一轮内部选拔…… 难道…… “想起来了?” “那个位子,本来是我的!所有人都知道,孙主任早就内定我了!笔杆子,我比你差?人情世故,你个愣头青懂个屁!” “结果呢!你他妈凭空杀出来!就因为你那篇破文章被尹光斌看上了,就把老子挤下去了!” “老子在县委办熬了多少年?端茶倒水,写那些狗屁不通的材料,受了多少鸟气?就为了等一个机会!” “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一来就把我的位置抢了!” “我告诉你,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把你踩在脚底下,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不仅解释了恨的来源,还把县委办的孙万武主任给牵扯了进来。 跪在地上的王大山听得目瞪口呆。 他完全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有这种陈年旧怨。 曲元明开口。 “你说……你想当李书记的秘书?” 男人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 “废话!当时县里谁不想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对! 跪在地上的王大山,也品出了不对劲。 是啊…… 李书记? 李如玉书记是最近才空降来的啊! 而他们口中说的那个秘书选拔,明明是前任尹光斌书记时候的事! 时间,对不上! 曲元明盯着男人的眼睛。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因为我抢了你李书记秘书的位置,才恨我的?”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我口误!是尹书记!尹光斌!” 他慌忙改口。 “我太恨你了,一时说错了!” “是吗?” 曲元明向前走了一步。 “你说孙万武主任内定了你。那次选拔,进入最后一轮面试的一共三个人,我,刘晓月,还有一个是档案室的老黄。请问,你是哪位?” 男人的嘴唇哆嗦着。 县委办的人,曲元明就算不是个个都熟。 但能进到最后一轮选拔的竞争对手,他不可能没印象。 这三个人里,根本没有眼前这张脸! 曲元明继续逼近。 “你连我是给谁当秘书都搞不清楚,连最基本的竞争者名单都不知道。你所谓的‘深仇大恨’,是谁帮你编的?” “给你五万块钱,许诺给王大山女儿安排工作,这种手笔,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县委办小科员能拿出来的。” “还有,杀人灭口。你觉得,单单是一个秘书的位置,值得你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去杀一个水库管理员吗?” “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曲元明每问一句,男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精心准备的说辞,被曲元明三言两语,剥得干干净净。 他不再辩解,也不再叫嚣。 “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无论曲元明再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彻底沉默。 曲元明不再浪费口舌。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陈正,把车开到这边来。” 电话那头干脆地应了一声,随即挂断。 收起手机,曲元明转身,目光落在王大山身上。 “王大山,你愿意为我作证吗?” 王大山用力点头。 “愿意!我愿意!曲……曲秘书,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没命了!别说作证,就是要我这条命,我都给你!” 曲元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没过多久,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正是陈正。 他先是看到了曲元明和地上的两个人。 但当他的目光扫到旁边的李如玉时,整个人瞬间立正。 “李书记?您怎么也在这里?” “为了我的秘书。” 曲元明心头一热。 李如玉这句话,无疑是在向所有人。 公开宣告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他和陈正对视一眼,没有多话。 两人默契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那个已经彻底放弃抵抗的男人,将他塞进了车后座。 “王大山,你也上车吧。” 曲元明对王大山说。 “哎,好,好!” 王大山连忙跟着爬上车。 五个人,一辆车,朝着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车驶入县大队院子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天,快亮了。 陈正停好车,率先下车,拉开后车门,和曲元明一起,将口罩男从车里押了出来。 就在这时,呵斥从不远处传来。 “曲元明!你胆子不小啊!犯了事还敢到处乱跑!” 只见县委办主任孙万武,背着手,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办公室的年轻干事。 “我正要让大队的人去找你!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省得我费事了!来人,把他给我……”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被曲元明和陈正押在中间的那个人。 虽然那人低着头,头发凌乱,但那张脸,孙万武化成灰都认得! 这不就是他找来,负责处理掉王大山,再把所有事情栽赃给曲元明的吗? 计划……失败了? 他怎么会被曲元明抓住?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干事,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孙主任刚才不还气势汹汹吗?怎么突然像见了鬼一样? 孙万武嘴唇哆嗦着。 “这……这是……怎么了?” 曲元明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没什么,孙主任。” “就是昨晚撞见了一起杀人灭口、栽赃嫁祸的案子。” 孙万武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杀人灭口! 栽赃嫁祸! 曲元明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那个废物全都招了?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被押着的男人身上。 男人低着头,一动不动。 孙万武双腿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打颤。 第45章 只有许县长能保住自己! 整个人晃了两下,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干事,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孙主任,您怎么了?” “主任,您脸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两人的搀扶,才让孙万武没有当场出丑。 他嘴唇发白。 那辆黑色轿车的后门,再次打开。 一只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脚,先探了出来。 紧接着,一道清冷的身影,从车里走了下来。 正是李如玉! 李书记! 她怎么会和曲元明在一起?! 还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自己安排的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像个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不!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再待下去,下一个被押起来的,可能就是自己! 求援! 必须立刻去找许县长! 只有许县长能保住自己! 孙万武推开身边搀扶他的两个干事。 “啊!我……我想起来了!许县长一早让我去汇报个工作,对,汇报工作!我得赶紧过去!” 他甚至不敢多看李如玉一眼。 只是胡乱地冲着那个方向躬了躬身,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县政府办公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干事,懵了。 他们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顶头上司这演的是哪一出。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要抓人,后一秒就吓得屁滚尿流,连县委书记都不敢正眼看。 曲元明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 李如玉的目光从孙万武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了曲元明身上。 “元明,做得不错。” 曲元明心头一热。 “都是我应该做的。” 李如玉微微颔首。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陈正。 “陈正同志。” “到!请李书记指示!” 陈正一个立正。 “这个人。” 李如玉指了指那个被押着的口罩男。 “是企图杀害水库管理员王大山的凶犯。王大山,就是车里那位,他是本案的受害人,也是证人。” “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将人犯和证人一并带回县公安局。你亲自负责审讯,务必第一时间拿到口供,固定所有证据,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陈正心里咯噔一下。 办成铁案! 这四个字的分量,他这个公安局副局长再清楚不过了。 这意味着,这个案子背后牵扯的人,地位不低。 李书记这是要通过这个小喽啰,撬动后面的大鱼! “是!请李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陈正大声回应。 他不再犹豫,转身对曲元明一点头,两人配合默契。 陈正拉开车门,对里面的王大山说道:“王大山同志,请你下来一下,跟我们去局里做个笔录。” 王大山在车里,已经看傻了。 听到陈正的话,王大山一个激灵。 “我……我去!我一定去!领导,我一定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漏!” 陈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 随即,他从腰间摸出一副锃亮的手铐,铐在了那个早已放弃挣扎的男人手腕上。 陈正亲自押着人犯,塞进了另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警车里。 王大山也跟着坐了进去。 临走前,陈正摇下车窗,对曲元明说了一句:“曲秘书,等我消息。” 曲元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警车呼啸而去,消失在县大院的拐角。 曲元明站在原地,他看着李如玉,她也同样脸色发白。 “李书记。” 曲元明上前一步。 “我知道有家早餐店,很干净。” 李如玉微微一怔。 她斜睨着曲元明,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促狭。 “曲秘书,你这是在约我吗?” 话音很轻,轻轻搔刮在曲元明的心尖上。 曲元明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 “是,李书记。您考虑一下。” 李如玉没想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利落。 她愣了一下,随即那抹笑意再也绷不住,化作了一声清脆的低笑。 她转过身,迈开步子。 “那就在路上想,也不迟。” 曲元明拉开车门,李如玉坐了进去。 车子缓缓驶出县委大院。 曲元明选的是一家叫老陈记的铺子。 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手脚麻利,待人热情。 现在时间还早,店里人不多。 曲元元明点了两碗滚烫的豆腐脑,几根刚出锅的油条,一碟小咸菜。 “您尝尝,他家的咸菜是自己腌的,味道不错。” 曲元明把筷子递过去。 “嗯。” 李如玉拿起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豆腐脑。 吃完早餐,李如玉的精神明显好了一些。 曲元明结了账,两人重新上车。 “我送您回酒店休息吧。” 曲元明发动了汽车。 “不回酒店了。” 曲元明一愣。 “去县委的常委宿舍楼,3号楼。” 李如玉补充道。 “好的。” 曲元明没有多问一个字,打了转向灯。 车子很快开到了宿舍楼下。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红砖小楼。 曲元明停好车,一眼就看到车后座上放着两个纸箱和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李书记,我帮您拿上去。” 他主动说道。 “东西不多,我自己……” 李如玉话没说完,曲元明已经下了车。 打开后车门,轻松地一手抱起一个纸箱。 “没事,不重。” 李如玉没有再拒绝。 她的新住所在四楼。 楼道里很安静,能听到各家厨房里传来的锅铲声。 曲元明抱着箱子跟在李如玉身后。 李如玉打开房门。 房子不大,就是最普通的两室一厅格局。 客厅里只摆着一套半旧的布艺沙发,一张茶几。 墙壁是新刷的,雪白雪白的。 “放那儿就行。” 李如玉指了指客厅的角落。 曲元明把箱子放下,又转身下楼去拿那个行李箱。 等他把所有东西都搬上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喝口水吧。” 李如玉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玻璃杯,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谢谢。” 曲元明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你也一晚上没睡,赶紧回去休息吧。下午,可能还有硬仗要打。” 她指的是陈正那边的审讯。 撬开口罩男的嘴,只是第一步。 “好,那我先回去了。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第46章 作风整顿大会 曲元明将杯子放在茶几上,退出了房间,并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走在楼道里,曲元明的脚步有些发飘。 他回到了自己在另一栋楼里的单身宿舍。 他脱掉满是烟味和汗味的外套,直接走进了卫生间。 打开花洒,滚烫的热水当头淋下。 冲完澡,曲元明把自己重重扔在床上。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睡一会,必须睡一会。 …… 县政府办公楼。 许安知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孙万武站在桌前,头垂得快要埋进胸口。 他刚刚汇报了昨夜到今晨发生的一切。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许安知没有看他。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许安知抬起眼皮。 “慌什么?” “我……” 孙万武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塌下来了?” 许安知靠在椅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 “还是你孙万武的胆子,就只有针尖这么大?” “县长,我……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孙万武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个曲元明,他……” “废物!” 许安知打断他。 他抓起桌上的墨玉,狠狠砸在地上。 一声闷响,墨玉镇纸在地毯上弹了一下,滚到孙万武脚边。 孙万武吓得一哆嗦。 “一件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戏,就这么被一群蠢货给演砸了! 彻彻底底的,砸了! 非但没能吓住李如玉,反而让她抓住了把柄! 更可恨的是,曲元明那个眼中钉,也没拉下来! 一想到曲元明,许安知的心又痛又麻。 当年尹光斌在的时候,这小子就让他觉得碍眼。 现在,这根刺又回来了,而且扎得更深、更要命! 但最让他心痛的,不是这些。 是化工厂。 是那条支撑着他整个关系网和奢靡生活的黑色收入来源! 断了! 那可不是几万、几十万的小钱! 许安知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过了许久,许安知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瞥了一眼脚边抖如筛糠的孙万武。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人,审得怎么样了?” 他冷冷地问。 孙万武连忙答道:“刚……刚开始审,是陈局亲自盯着。” “放心吧。” 许安知很是自信。 “他不敢说。” 孙万武不解地抬头。 “他那个瘫在床上的老娘,每个月吃的进口药,不要钱吗?他那个上大学的宝贝妹妹,每年的学费生活费,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孙万武听得毛骨悚然。 许安知早就留了后手。 口罩男的家人,就是他攥在手里的王牌。 只要拿捏住这个软肋,口罩男在审讯室里,就是一个哑巴。 想到这里,许安知的心情略微好转。 损失虽然惨重,但根基未断。 只要不倒,钱,总有办法再捞回来。 李如玉这个女人,抓了个行凶的喽啰。 查封了一间小作坊,又能怎么样?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孙万武。 “滚出去。” 他挥了挥手。 “是,是,县长,我马上滚……” 孙万武退出了办公室,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 另一边。 从凌晨的抓捕,到坐镇审讯,再到上午马不停蹄地召开紧急会议,布置后续工作。 查封排污作坊、安抚受惊工人。 安排环保部门进驻检测、联系市里专家组…… 一件件,一桩桩,有条不紊,指令清晰。 那些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老油条们,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李如玉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事务,立刻让办公室通知。 下午两点半,召开全县干部作风整顿动员大会。 …… 曲元明头痛欲裂,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他坐起身。 拿起手机,开机,屏幕亮起,短信提示涌了进来。 有几个是陌生号码,有刘晓月的…… 他的指尖停在最上面那条短信上。 发信人:李如玉。 时间是中午12点。 “醒了直接来我办公室。” …… 曲元明出现在县委大楼时,成了焦点。 走廊里,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科长、主任们,看见他时,表情都十分精彩。 他没多想,径直走向办公室。 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 推开门,李如玉就坐在办公桌后。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 “坐。” 曲元明拉开椅子坐下。 “李书记。” 李如玉点了下头。 “下午两点半,全县干部作风整顿动员大会。你也参加。” 曲元明心里一动。 作风整顿大会? 在这个节骨眼上开这种会,信号再明显不过了。 李如玉端起茶杯。 “昨晚的事,我要重点讲讲。特别是,王大山。” “他们不是在算计你。” 李如玉看着他。 “他们是在算计我。” “你是我从水库提上来的。动你,就是打我的脸。把你废了,就等于斩断了我的左膀右臂。一个连自己秘书都保不住的县委书记,以后在江安县,还怎么开展工作?” “我明白了。” 曲元明缓缓点头。 “那个化工厂,怎么样了?” 他换了个话题。 李如玉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已经让公安和环保的人联合查封了,相关负责人全部控制。昨晚抓到的那个男人,已经移交给了陈局他们。”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但是,那家伙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 “撬不开?” “嗯,陈局亲自审的,用了些手段,还是一声不吭。” 李如玉揉了揉眉心。 “我猜,是许安知的人。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背后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交易或者把柄。” 这一点,和曲元明的猜测不谋而合。 许安知。 除了他,江安县没人有这么大的能量,敢直接对县委书记的秘书下死手。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一个不肯开口的死士,一条被掐断的线索。 这棋,似乎又走进了死胡同。 过了许久,曲元明才抬起头。 “李书记。” 第47章 守株待兔 李如玉愣了一下。 “不查了?什么意思?” 这小子,被吓破胆了?还是烧糊涂了? 曲元明迎着她探寻的目光。 “那个人之所以死不开口,无非两个原因。一,幕后主使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好处。二,幕后主使捏着他无法承受的软肋。” “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幕后主使是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人。我们越是逼问,那人就越是警惕,藏得越深。甚至,为了彻底断了线索,他可能会让那个被抓的哑巴,永远开不了口。” 李如玉明白了曲元明话里的潜台词。 在看守所里,让一个人意外死亡,对许安知那种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的意思是……” “那个幕后的人,费了这么大力气,损失了一个重要的财源,现在肯定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当我们表现出无措时,他就会认为自己安全了,风头过去了。” “人一旦放松警惕,就会贪婪。他损失了这么多钱,会甘心吗?他一定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捞回来。” “到那个时候,他自己就会蹦出来。我们守株待兔,等着他把新的罪证送到我们手上,总比现在这样,对着一个哑巴干耗着强。” 一番话,条理清晰。 把己方的劣势,硬生生扭转成了引诱敌人犯错的陷阱。 李如玉看着眼前的曲元明。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人。 现在才发现,身边这颗最重要的棋子,已经有了成为棋手的潜质。 “你这个想法……很大胆。” 李如玉缓缓说道。 “就按你说的办。” ...... 县委大礼堂。 红色的绒布桌面上,摆着一排排崭新的白色陶瓷茶杯。 全县所有科级以上干部,上百号人,坐得笔直。 李如玉坐在最中间。 县长许安知就坐在她左手边。 曲元明坐在李如玉身后靠右的位置,负责会议记录。 “同志们。” 李如玉开口。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为了一件事——干部作风整顿。” 台下响起一片刻意压低的骚动。 整顿风气,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里最常见的一把。 “尸位素餐,不作为,乱作为!拉帮结派,搞小圈子,背后下黑手,告黑状!这些歪风邪气,在江安县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到江安的时间不长,但看到、听到的东西,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她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重重放下。 许安配合地点了点头。 “说到歪风邪气,我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语气忽然平缓下来。 “前段时间,有人举报,说沿溪乡水库的管理员,利用职务之便,私自倒卖水库鱼获,中饱私囊。” 曲元明握笔的手猛然一紧。 坐在台下的刘晓月,一颗心瞬间揪紧了。 孙万武的眼皮也跳了一下。 许安知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这个被举报的管理员,大家应该不陌生。” “就是现在我的秘书,曲元明同志。” 全场哗然。 “一个县委书记的秘书,竟然有这样的前科?说出去,丢的是我李如玉的脸,是整个江安县委的脸!” 李如玉的声音陡然拔高。 “但是!” “我李如玉,从来不听一面之词!用人,更不能凭空穴来风的举报信!” “这件事,我让县纪委的同志,重新进行了调查核实!” 她顿了顿。 “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所谓‘倒卖鱼获,中饱私囊’,纯属子虚乌有!是彻头彻尾的诬告陷害!”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刘晓月的眼眶瞬间红了。 “诬告者,沿溪乡村民王大山,颠倒黑白,捏造事实,性质极其恶劣!经县委研究决定,立刻移交公安机关,以诬告陷害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孙万武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并且,根据王大山的交代,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许安知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李如玉这个女人,到底想干嘛? 查封化工厂,抓了他的人,现在又翻出曲元明这件案。 她不提化工厂的事,反而高调为曲元明平反,还点出背后有人指使。 这是在敲山震虎? 想通了这一层,许安知的心态反而平稳下来。 “李书记说得对!这种歪风邪气,必须严惩!对于背后指使的人,更要揪出来,绝不能让正直敢干的干部寒了心!” 曲元明在上面,将许安知的一切微表情尽收眼底。 李如玉瞥了许安知一眼。 “曲元明同志的遭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一个兢兢业业的年轻干部,就因为挡了某些人的路,就遭此横祸!” “我今天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就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我李如玉在江安县一天,就绝不允许正直的干部受委屈!谁敢搞小动作,谁敢诬告陷害,谁就是和我李如玉过不去,和整个江安县委过不去!” “这次的干部作风整顿,就要从查处这类人和事开始!给所有被冤枉、被打压的同志,一个公道!” 她的话,掷地有声。 台下,许多曾经受过排挤、坐过冷板凳的干部,此刻眼眶发热。 大会结束。 最先骚动起来的是后排那些被边缘化多年的干部。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前排的各部门主官们,则心思各异。 许安知也站了起来,鼓着掌。 他与李如玉对视了一眼,谁也看不穿对方的深浅。 曲元明站在李如玉身后,将台下众生相尽收眼底。 人们陆续离场。 “天呐,这新来的李书记,简直是天降猛女!” “当着全县干部的面,这是要公开宣战了!” “什么叫敲山震虎?这才叫!我看某些人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这些声音钻进了许安知的耳朵里。 他脸上的微笑依旧温和。 他的秘书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办公室门关上。 许安知脸上的微笑,褪去。 他胸膛剧烈起伏,双拳紧握。 疯子! 这个女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政治是妥协,是平衡,是潜移默化的渗透。 她倒好,直接掀了桌子,把所有牌都扔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她懂不懂规矩? 第48章 江安这潭水,深着呢! 他一挥手臂,桌上的茶盘、茶壶、公道杯、品茗杯……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扫落在地。 名贵的紫砂碎裂成无数片。 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有一片甚至弹起来,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要狠辣、要愚蠢、也……要难缠得多。 许安知喘着粗气,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好,很好。 李如玉,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江安这潭水,深着呢!你一个外来户,别把自己淹死了! …… 李如玉的办公室内。 曲元明为李如玉的杯子续上热水。 李如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不激动?”她问。 曲元明放下水壶。 “激动。但在书记面前,我首先是秘书,然后才是我自己。” 李如玉没有看错人。 沉稳,细致,最关键的是,他懂得感恩,也分得清主次。 “谢谢您,书记。” 曲元明鞠了一躬。 “如果不是您,我……” “不用谢我。” 李如玉打断了他。 “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曲元明抬起头。 “我明白。书记。” “今天这一出,只是开胃菜。” “许安知在江安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我们动了他的人,拔了他的桩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他一定会反扑。而且,会比我们想象的更疯狂。” 李如玉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名单,推到曲元明面前。 “这是县里几个重要部门的一把手名单。我要你在三天之内,把他们这五年来的所有履历、经手的重大项目、以及和许安知之间的关系网,全部整理出来,越详细越好。” “我要知道,这些人里,哪些是墙头草,哪些是他的死忠,又有哪些,是可以被我们争取的对象。” 曲元明拿起那份名单,只看了一眼。 这上面的人,几乎囊括了江安县所有实权部门的负责人。 “是!” …… 许安知的办公室里。 地上的紫砂碎片已经被秘书悄悄收拾干净。 他拨通一个短号。 电话几乎是秒接。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立刻。” 说完,许安知便挂断了电话。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孙万武推门而入。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许安知脸上的那道血痕。 看来县长这次,是真的气炸了。 “县长,您找我。” 许安知没有看他。 “今天下午的事,你怎么看?” 孙万武斟酌着词句。 “这个李如玉,简直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一点规矩都不讲,完全是野路子!她这是要干什么?想把江安的天给捅个窟窿吗?” “捅窟窿?” 许安知冷笑一声。 “她不是想捅窟窿,她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埋进这个窟窿里!” “那……那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孙万武立刻表态。 “县长,您一句话,兄弟们跟她干到底!她在会上不是要查人吗?咱们也查她!她一个外地来的,我就不信她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蠢货!” 许安知低喝一声。 孙万武吓得一个哆嗦。 “跟她硬碰硬?” 许安知走到他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 “她一个省里空降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今天在会上掀桌子,就是巴不得我们跳出来跟她对着干!谁跳出来,谁就是她立威的靶子!懂吗?” “她新官上任,最缺的是什么?是功绩,是抓手!” “我们要是跟她对着干,处处掣肘,只会让她师出有名,一个‘懒政怠政’的帽子扣下来,就能把我们的人一个个清理掉!” 孙万武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她为所欲为吧?” 许安知没有立刻回答。 他回到办公桌后,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幅江安县规划地图上。 具体来说,是落在了地图西侧,那片被红色虚线圈起来的。 “不。” 许安知缓缓开口。 “我们不但不能拦着她,还要帮她。” “帮她?” 孙万武彻底懵了,他完全跟不上许安知的思路。 “没错。” 许安知点在了地图上那个区域。 “帮她找点事做。” 孙万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城……城西商业广场?” 这可是江安县人尽皆知的巨坑! 一个搁置了快五年,开发商跑路、资金链断裂。 留下一个水泥框架和几百户拿不到补偿款、天天闹事的拆迁户的超级烂尾楼! 谁碰谁死! “县长,这……这能行吗?” “这东西就是个无底洞,当年连尹光斌都没敢碰……” “他不敢,所以他走了。” “她李如玉不是猛吗?不是能耐吗?不是要为民做主吗?好啊,我们就把这天大的功劳送给她!” 许安知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你,马上去安排!把住建、信访、规划那几个部门的人找来,连夜把城西商业广场的材料重新整理一遍!” “调子要定好!就说这是影响我县城市形象的毒瘤!是关系到数百户家庭切身利益的民生大事!是我们县政府班子一直想解决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硬骨头!” 孙万武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们,以县政府的名义,在下一次常委会上,正式提出来!” 许安知一拍桌子。 “就说我们决心啃下这块硬骨头,但项目牵扯太大,困难太多,恳请县委成立专项领导小组,由县委统一指挥,统一协调!” “她李如玉是书记,是班长,这个组长,她当还是不当?” 太狠了! 李如玉要是接了这个盘。 就等于跳进了一个由无数债务纠纷、法律诉讼和上访群众组成的泥潭! 她刚在干部大会上建立起来的威信,会在日复一日的扯皮和麻烦中被消耗殆尽! 可她要是不接呢? 一个刚刚才在全县干部面前大谈担当、大谈责任的县委书记。 面对这样一个关乎民生的头等大事,却选择退缩? 她的人设,瞬间崩塌! “她接,就得陷进去,不死也脱层皮。” 许安知一字一句。 “她不接,就坐实了她沽名钓誉!到时候,我们再把风声放出去,让她在老百姓那里也臭掉!” 第49章 没有这个义务 “进退两难!这叫进退两难!” 孙万武激动得搓着手。 “县长,您这招实在是太高了!简直是神来之笔!” “去办吧。” 许安知挥了挥手。 “记住,材料要做得漂亮,要突出紧迫性,要把我们政府塑造成一个敢担当、顾大局,但又需要上级支持的形象。” “明白!我这就去!保证让她在常委会上,下不来台!” 孙万武重重点头。 办公室的门关上。 …… 曲元明锁好李如玉办公室的门,又检查了一遍自己办公室的窗户和电源,这才拎着公文包,走下楼梯。 走出办公楼,一阵晚风吹来。 大院门口,门卫室的灯还亮着。 老王看到他,从窗口探出头。 “小曲下班了?” “王叔,辛苦了。” 曲元明也点头回应。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掏出手机—张琳琳。 他划向了红色,屏幕暗了下去。 快步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刚走出不到二十米,手机又震动起来。 曲元明停下脚步。 他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张琳琳的脾气,他要是不接,这个电话能响到手机没电。 “喂?” 电话刚一接通。 刺耳的音乐声就灌入他的耳朵。 紧接着,是张琳琳带着哭腔的声音。 “曲元明……你个混蛋!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她的舌头明显大了。 “有什么事就说。” 电话那头的她,大哭起来。 “他们都欺负我……我妈也说我……连你也不理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这番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曲元明捏了捏眉心。 “你跟谁在一起?让你的朋友送你回家。” “我没有朋友!她们都不是好人!” “我就要你来!曲元明,你现在,立刻,马上过来接我!” “你在什么地方?” 曲元明沉声问道。 “金色年华……8……888包厢……” 张琳琳打着酒嗝,报出一个地址。 “你快点来啊……你要是不来……你要是不来我就……”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似乎是手机掉在了地上。 “喂?” 没有回应。 曲元明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屏幕上显示通话已经中断。 金色年华。 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 那是江安县最顶级的销金窟,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换作以前,他可能会心急如焚,立刻打车过去。 但现在…… 他点开手机通讯录。 他复制了那串地址,通过短信,发送了过去。 …… 张家。 李芬兰敷着面膜,靠在沙发上。 教育局副局长张树海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一份日报,看得津津有味。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李芬兰瞥了一眼,看到屏幕上曲元明三个字。 “他还有脸打发信息来?” 她自从上次在饭局上,这小子让她丢了面子,她就把他彻底拉进了黑名单。 她拿起手机。 【金色年华KTV,888包厢。】 什么意思? 李芬兰把面膜揭下来。 这小子搞什么鬼? 半夜三更发个地址过来。 她想了想,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曲元明!你给我发个地址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你女儿张琳琳喝醉了,在金色年华。她刚刚打电话,让我去接她。” 李芬兰愣了一下。 琳琳喝醉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接她?!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那种地方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李老师。” 曲元明打断了她的话。 “第一,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没有这个义务。” “第二,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你和张局长作为她的父母,比我更有责任去管教她,去接她回家。” “地址我已经发给你了,去不去,是你们的事。” 说完,不等李芬兰反应,电话被挂断了。 李芬兰举着手机,呆在当场。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还是那个以前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的曲元明吗? 他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 他怎么敢挂自己的电话? 翅膀硬了! 真是翅膀硬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李芬兰把手机拍在茶几上。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张树海从报纸后面抬起头。 “谁的电话,让你发这么大火?” “还能有谁!那个姓曲的!” “琳琳在金色年华喝醉了,打电话让他去接。你猜他怎么着?他不去!他把地址发给我,还说什么他没有义务!说我们做父母的该自己去管!” “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人话吗?他以为他是谁啊?不就是跟了那个新来的女书记几天吗?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忘了自己是从哪个山沟沟里爬出来的了!” 张树海听完,却没有像妻子那样暴跳如雷。 “他不去,就不去吧。” “这样也好,省得琳琳还对他抱有什么幻想。一个被发配去看水库的,就算现在翻了身,又能有什么大出息?根基太浅。” 李芬兰气哼哼地说:“那琳琳怎么办?” 张树海看了她一眼。 “让康威去。” “康威?” 李芬兰一怔。 “对。” 张树海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前两天康威还抱怨琳琳不怎么理他吗?这不就是个现成的机会?”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让康威去接琳琳,英雄救美,这关系不就近了吗?年轻人喝多了,闹点小情绪,让康威去哄一哄,把误会说清楚,事情不就解决了?” “我们出面,反而不方便。” 李芬兰的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 她怎么没想到! 这简直是一举两得! 既解决了女儿的问题,又撮合了她和林康威! “还是你脑子快!” 李芬兰翻出林康威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 “喂,康威啊,是阿姨。” “哎呀,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电话那头的林康威显然有些意外。 “阿姨,您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是这样……” 李芬兰叹了口气。 “琳琳这孩子,不懂事,跟朋友在外面聚会,好像喝多了。现在一个人在金色年华的888包厢,我跟你叔叔又不方便过去……” 她停顿了一下。 “她一个女孩子,阿姨实在不放心。思来想去,她身边最靠得住的,也就是你了。康威啊,能不能麻烦你……帮阿姨去接她一下?” 林康威一听,正中下怀。 第50章 凭什么! “阿姨,您放心,我马上过去。” “琳琳就交给我,保证把她安安全全送回家。” 挂断电话,林康威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 林康威将车钥匙随意抛给泊车小弟,走入大厅。 在侍应生的引领下,他很快找到了888包厢。 推开包厢门。 包厢里灯光昏暗,屏幕上还在播放着吵闹的MV,但整个空间里,只有一个人。 张琳琳。 她斜躺在皮质沙发上,一条腿蜷着,另一条腿无力地垂在地上,高跟鞋掉了一只。 身上那件精致的连衣裙起了不少褶皱。 桌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啤酒瓶,还有几个红酒空瓶。 看来,她是真的喝了不少。 林康威走过去,先关掉了吵人的音乐。 他蹲下身,看着眼前这张脸。 不得不承认,张琳琳很美。 尤其是此刻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轻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林康威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脸颊上的乱发。 “琳琳?醒醒。” 沙发上的人儿睫毛颤了颤,嘤咛了一声。 “琳琳,是我,康威。” “阿姨不放心你,让我来接你回家。” 他伸出手臂,想要将她扶起来。 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揽入怀中。 一股馨香混着酒气钻入鼻孔,林康威只觉得小腹一紧。 张琳琳勉强撑起一点身子,她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这张脸。 光线太暗了。 头好晕。 是……是谁? “元明……” 她的声音很轻。 “曲元明……你这个混蛋……” 林康威扶着她的动作,猛然僵住。 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什么? 她叫他什么? 曲元明? 他林康威,堂堂卫生局副局长,开着奥迪,纡尊降贵地来接她。 结果她嘴里念的,居然还是那个被发配去看水库的穷鬼? 凭什么! 但话到嘴边,他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喝醉了。 她把他当成了曲元明。 那……是不是意味着…… 林康威看着怀中毫无防备的女人,看着她迷离的眼神。 一个绝妙的计划!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来了。” 张琳琳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彻底靠在了他的怀里。 “你为什么才来……”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呜咽。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会对我好的……” 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温热的。 林康威抱着她,任由她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不哭,不哭。” 林康威轻轻拍着张琳琳的背。 将张琳琳打横抱起,她的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他只觉得身体里一股燥热迅速升腾。 避开服务生,径直走向出口。 他将车钥匙抛给泊车小弟时,小弟打开车门。 林康威将张琳琳安置在后座,帮她系上安全带。 “林局,去哪儿?” 泊车小弟恭敬地问。 林康威坐进驾驶座。 “去……银河酒店。” 小弟没多问,将车开上主干道。 车很快抵达了银河酒店。 这是一家在当地颇有名气的星级酒店,环境私密,服务周到。 林康威抱着张琳琳,手脚步不停,走向前台,熟练地报上预留的房间号。 服务员并未多看一眼他怀中醉得人事不省的女人。 拿到房卡,他乘坐电梯直达顶层。 推开套房的门。 林康威用脚尖将门抵上,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下了墙上的灯光开关。 柔和的暖黄色灯光照亮了客厅和卧室。 他直接走向卧室,将张琳琳放在大床上。 林康威站在床边,看着她。 裙子早已皱得不成样子,几缕湿发黏在她的脸颊上。 那双高跟鞋,只剩一只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脚踝。 他蹲下身,轻轻将那只高跟鞋也褪了下来。 …… 清晨,第一缕阳光挤进房间。 张琳琳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唤醒的。 她勉强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 这是哪里? 她努力撑起身子,宿醉的眩晕感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零星的片段。 吵闹的音乐,以及……曲元明那张模糊的脸? 她想不起来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那件精致的连衣裙,早已皱巴巴地挂在身上,肩带滑落了一半,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胸口,似乎有些凉意。 她抬手一摸,发现扣子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几颗。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客厅。 在茶几下面,找到了自己的包。 她急忙打开,从里面掏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凌晨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可她顾不上看,手指滑开屏幕,直接点进了通讯录。 曲元明。 还好,是他。 这个念头让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把手机丢回沙发上,站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裙子和头发。 就在这时,水声从浴室的方向传来。 张琳琳心跳漏了一拍。 他……在洗澡? 她下意识地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 头发乱糟糟的,妆也花了。 不行,太丑了。 她捋了捋头发,又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晕开的眼线。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咔哒。” 浴室门锁转动的轻响。 水声停了。 张琳琳僵转过身,面向浴室的方向。 她想好了,等他出来,她就要嗔怪地问他。 为什么才来,让她一个人喝那么多酒。 门,缓缓打开。 一个身影从雾气中走出。 他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一件白色的酒店浴袍。 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短发滴落。 张琳琳嘴角的笑容,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不是曲元明。 是林康威。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腰撞在茶几角上。 “醒了?” 林康威拿起一块干毛巾,不紧不慢地擦着头发。 “头还疼吗?昨晚喝得太多了。” “你……你……” 她终于挤出几个音节。 “为什么……会是你?” 林康威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第51章 那不是个死局吗 “别碰我!” 张琳琳挥手打开他的手。 她的反应似乎在林康威的意料之中。 他收回手,插进浴袍的口袋里。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昨晚在酒吧,是谁抱着我不放,哭着喊着不让我走的?” “我……我没有!” 张琳琳嘴唇不住地颤抖。 “你胡说!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了?” 林康威轻笑一声。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你抱着我的脖子,说……你喜欢我很久了。” 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 “还说,想跟我……在一起。” …… 车子平稳地驶入了小区。 张琳琳几乎是逃一样地推开车门。 林康威也跟着下了车,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后备箱,拿出了礼品盒。 他提着礼盒,微笑着跟在张琳琳身后。 “上去跟叔叔阿姨问个好。” 张琳琳的脚步僵住了。 “你不能上去!” 她压低声音。 “为什么不能?” 林康威一脸无辜。 “我送你回家,上去跟你父母解释一下情况,免得他们担心。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她穿着一身皱巴巴、扣子都开了的裙子,这叫正常? 虽然他现在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谁知道她妈会怎么想?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单元楼的门开了。 她的母亲李芬兰提着垃圾袋走了出来。 李芬兰一出门,就看到了女儿。 她的目光何其毒辣。 只用一秒钟,就扫完了全部信息。 女儿凌乱的头发,皱巴巴的裙子。 成了! 李芬兰直接把手里的垃圾袋往旁边一放,迎了上去。 “哎呀,琳琳,你这孩子,怎么一晚上不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吓死我了!” 她嘴里嗔怪着女儿。 林康威立刻上前一步。 “昨晚她喝太多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就照顾了她一下,这不,一大早就给您送回来了。” “哎哟!康威!真是太谢谢你了!” 李芬兰拉住林康威的手臂,亲热得不行。 “快快快,快上楼坐!你看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妈……” 张琳琳想阻止这场荒谬的闹剧。 但李芬兰根本不给她机会。 “你这孩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康威上楼!” 李芬兰回头瞪了她一眼。 “人家康威照顾了你一晚上,累坏了吧?赶紧上楼给倒杯水!” 林康威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张琳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绕过他们,走进单元楼。 客厅里,她父亲张树海正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张琳琳没有打招呼,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 张树海被吓了一跳,不满地朝门口喊。 “这孩子,疯疯癫癫的干什么!” “老张,快看谁来了!康威来了!” 张琳琳将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门外,是她母亲和林康威虚伪而热络的交谈声。 “林局长,快请坐,快请坐!喝茶还是喝水?” “阿姨,您太客气了,叫我小林就行。” “哎,那怎么行……” …… 听涛阁内,红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八道冷盘。 孙万武安坐在主位上。 门被轻轻推开。 住建局长老王第一个赶到。 “孙主任,这么急把我们叫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王一屁股坐下,就急不可耐地问道。 孙万武笑而不语,只是抬手示意他喝茶。 紧接着,规划局长陈思远和信访局长刘和平也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陈思远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瘦高个,看起来斯斯文文。 刘和平则是一脸苦相,眼袋又黑又重。 三人都知道,孙万武是许安知的绝对心腹。 他出面组织的饭局,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县长的意思。 三位局长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猜测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都别站着,坐,坐。” 孙万武放下茶杯,热情地招呼着。 “今天这顿我请,大家敞开了吃,敞开了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万武看火候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 “三位,今天请大家来,确实是有一件天大的事,需要几位鼎力相助。” 老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孙主任,您就直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陈思远客气地说道。 孙万武点点头。 “城西商业广场。” “孙……孙主任。” 老王问道:“您……您提这个干什么?那不是个死局吗?开发商早就跑到国外了,银行的债,施工方的钱,还有几百户拆迁户的补偿款……那是个无底洞啊!” “是啊孙主任!” 信访局长刘和平也哭丧着脸接话。 “我们局里,光是关于这个项目的上访材料,就堆了三个档案柜!每年一到关键节点,那些老头老太太就组团来静坐,我们头都大了!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年,可千万别再捅这个马蜂窝了!” 规划局长陈思远没说话。 他当年刚上任,就研究过这个项目,结论是。 神仙难救。除非天上掉下来几个亿,否则谁碰谁死。 “三位的心情,我理解,许县长更理解!” “正因为它是个无底洞,是个马蜂窝,我们才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你们想想,那个烂尾楼戳在城西,像不像我们江安县脸上的一块烂疮?几百户家庭拿不到补偿款,天天以泪洗面,这是不是我们政府的失职?” “可是……可是没钱啊!” 老王快哭了。 “当年尹光斌书记不是没想过办法,财政、城投都算过账,那个窟窿太大,我们县里根本填不上!” “钱的事,不是你们该操心的。” 孙万武摆了摆手。 “许县长的意思是,我们政府层面,要把解决这个问题的决心和态度拿出来!” “你们三个部门,连夜加班!把所有关于城西商业广场的材料,重新梳理一遍,打包成一份报告!” 他伸出一根手指。 “记住几个要点!” “第一,要突出项目的极端重要性!就说它严重影响了我县的城市形象,破坏了投资环境,是城市发展的毒瘤,必须立刻切除!” “第二,要突出问题的极端紧迫性!刘局长,你那里的上访材料,挑最惨的,最有煽动性的,整理出来!什么孤寡老人没房住,什么孩子上学交不起费,怎么惨怎么写!要让看到报告的人,都觉得这事儿再不解决,我们江安县就要天怒人怨了!”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要把我们政府,塑造成一个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形象!” 第52章 天大的黑锅 “报告里要详细阐述我们政府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付出了多少努力,开了多少次协调会,想了多少种方案,但最终都因为资金缺口巨大、事权不在我们等等客观原因,屡屡受挫!要让上级看到,我们是想干事的,是敢担当的,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王王建国、陈思远、刘和平三人听到这里,品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都是在官场里泡了多年的老油条,立刻就明白了孙万武话里的潜台词。 这份报告,不是写给许县长看的,甚至不是写给县政府看的。 这是要往上送的! 送去哪里?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即将召开的县委常委会! 是送给那位新来的、风头正劲的李如玉书记看的! 这是要……把这个天大的黑锅甩给李书记? 三人对视一眼。 这手也太黑了! 王建国嗫嚅着。 “孙主任,这……这事儿太大了吧?万一……万一李书记真接了,我们住建局可是要冲在最前面的,到时候……” “到时候就是你们住建局立功的时候!” 孙万武打断了他。 “你想想,这么大一块硬骨头,在尹光斌手里都没啃下来,要是在李书记手里解决了,你王建国是什么功劳?你这个局长还想不想再进一步了?” 他又转向陈思远。 “陈局长,城西那块地要是盘活了,整个城市的规划是不是就打开了新局面?” 最后,他看着刘和平。 “刘局长,只要项目一启动,那几百户上访群众的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你这个信访局长,是不是就能彻底睡个安稳觉了?” 孙万武今天把话挑得这么明白,背后站着的是县长许安知。 他们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明天头上的乌纱帽还在不在都难说。 孙万武也不催,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良久,还是规划局长陈思远先开了口。 “孙主任说得对,这确实是关系到我县发展大局和民生福祉的头等大事。我们规划局……坚决服从县里的安排,我们连夜回去准备材料。” 他想得很清楚,规划局在这件事里,责任最小。 主要是提供图纸和政策依据,算是外围。 先表态,总比硬扛着强。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剩下的就好办了。 王建国和刘和平对视一眼。 “我们住建局也服从安排。” “信访局没问题,保证把材料做得详实、感人!” “好!” 孙万武站了起来,高高举起酒杯。 “这才是我许县长手底下的好干部!有担当!有魄力!” “我敬三位一杯!这杯酒,既是为我们即将啃下的硬骨头,也是为我们江安县老百姓!干!” 三人连忙起身,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 江安县委常委会议室里。 长条会议桌两侧,县里的头面人物悉数在座。 会议议程过半,讨论的都是些常规工作。 县长许安知清了清嗓子,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同志们,有件事,我心里堵了很久,今天必须在常委会上提一提。” “就是城西那片烂尾楼。前前后后快十年了,像一块烂疮疤,长在我们江安县的脸上。老百姓怨声载道,上访不断,严重影响了我们县的形象和发展。”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飘向了李如玉。 李如玉脸上挂着淡淡的从容。 “为了这个项目,我们县政府这边,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操碎了心。” 许安知叹了口气,转向住建局长王建国。 “建国同志,你给大家说说情况。” 王建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李书记,各位常委,关于城西烂尾楼项目,我们住建局……压力巨大!” 他一开口就先定了个调。 “经过我们多次勘查,该项目体量过大,后续资金缺口保守估计在5个亿以上。这还不算,因为停工多年,部分主体结构存在安全隐患,如果要复工,必须进行全面的安全评估和加固,这又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们先后联系了十几家有实力的开发商,人家一听江安县这个项目,谁都不愿意来接这个烂摊子……” 王建国摘下眼镜擦了擦。 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演得入木三分。 李如玉静静听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昨晚深夜,曲元明递给她那份人物关系图。 图上,许安知的名字居于中央。 一条粗重的黑线,直接连到了王建国的名字上。 旁边用小字标注着。 许的铁杆,妻弟在许安知主管的城投公司任副总。 原来如此。 王建国刚坐下,规划局长陈思远就站了起来。 “从城市规划的角度看,这个项目卡住了我们整个城西发展的咽喉。” “大家看,我们规划的城西新城,滨江风光带,全都被这片烂尾楼拦腰斩断。它在,城西就永远是一盘死棋!百姓的居住环境改善,城市的品位提升,都无从谈起!” “我们规划局几年来出了不下五版调整方案,想绕开它,但是怎么绕?我们政府想干事,想为老百姓谋福祉,但被这件事捆住了手脚,我们……无能为力啊!”、 李如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曲元明的资料里写着。 陈思远,前任书记尹光斌提拔的干部。 但其岳父的病,是许安知托关系请省城专家治好的。 这个人,看似中立,实则早已被许安知用人情债绑架。 接着,信访局长刘和平也站了起来。 “李书记,我……我都不敢跟您汇报我们信访局的情况。” 刘和平的声音嘶哑。 “因为这个烂尾楼,我们局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几百户业主,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等着婚房结婚的年轻人,天天来,天天哭!” “他们说,政府说话不算话!他们问我,我们的血汗钱什么时候能拿回来!我怎么回答?我一个字都答不上来!我只能给他们倒杯水,听他们骂!孙主任,我……我这个信访局长,干得窝囊啊!” 他说着,竟然真的抬手抹了抹眼角。 第53章 哭穷 这一套接一套的组合拳。 一个讲钱,一个讲规划,一个讲民心。 会场里一片死寂。 所有常委都屏住了呼吸。 许安知见火候差不多了,做了个总结性陈词。 “李书记,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作为,实在是……实在是太难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 “您是从省里下来的,站位高,眼界宽,人脉广。我们江安县这几百号干部,几百万老百姓,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您身上了!我们恳请县委,恳请李书记您,能亲自挂帅,牵头成立一个专门的领导小组,带领我们攻克这个难关!只要您一句话,我们政府这边,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砸锅卖铁,也坚决支持您!” 这话说得漂亮! 把李如玉高高捧起,然后把解决问题的责任全部推给她。 可问题是,这个天坑,谁来填?钱从哪里来? 李如玉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握成了拳。 “听完几位同志的汇报,我很感动。” “感动什么呢?感动于在许县长的带领下,我们政府的同志们,为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努力,思考得如此周全,工作做得如此扎实!” 嗯? 许安知一愣,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她不应该感到为难和棘手吗?怎么还夸上了? 王、陈、刘三人也是面面相觑,搞不懂这位新书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李如玉继续说道:“刚才几位局长做的报告,有数据,有分析,有事实,有感情,声情并茂,感人至深。” “这么好的报告,这么详实的材料,只在我们的常委会上讲一讲,太可惜了!” 许安知的心里咯噔一下。 “我提个建议。” 李如玉环视全场。 “县委办和政府办立刻联合起来,把刚才几位同志的发言内容,原原本本、一字不改地整理成一份正式的专题报告。这份报告,不仅要体现我们面临的资金、规划、维稳三大难题,更要突出我们县政府为了解决问题,已经做了多少工作,付出了多少心血!” “然后呢?” 许安知下意识地追问。 李如玉笑了。 “然后,以我们县委、县政府的联合名义,直接上报给市委、市政府,同时抄送省委、省政府!向市里、省里要政策,要资金!” “报告里不是说了吗?我们资金缺口5个亿。既然我们自己解决不了,那就让上级领导看看,我们江安县有多难!许县长,你刚才说砸锅卖铁也要支持,现在,就是我们向市里、省里哭穷的时候了!” 什么? 直接捅到市里、省里去? 向上面要钱? 许安知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不行!绝对不行!” “李书记,我理解您的心情。您初来乍到,想为江安县打开局面,这种魄力,我个人是非常钦佩的。” 话锋随即一转。 “但是,书记,我们不能这么做啊!” “您想想,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没有一份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就这么把一堆问题、一堆烂账直接扔到市里、省里,上级领导会怎么看我们?会怎么看我们江安县整个领导班子?” “他们不会觉得我们困难,只会觉得我们无能!觉得我们是在推卸责任,是想把包袱甩给上级!到时候,丢的不仅仅是我们几个人的脸,是整个江安县几百号干部的脸!”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软肋。 在体制内,能力是脸面,更是晋升的资本。 谁也不想被扣上无能和推卸责任的帽子。 “况且……书记,您是省里下来的,有些情况可能还不太了解。像金城国际这种历史遗留问题,里面的水……很深。” “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我们现在两眼一抹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捅上去,万一……我是说万一,引来了市里甚至省里的联合调查组,那事情可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调查组一来,查的就不只是金城国际这个项目了。土地、规划、财政、信访……刚才几位局长提到的每一个环节,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一笔一笔地过筛子。”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王建民、陈立东和刘福海的脸上一掠而过。 “到时候,在座的各位,谁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置身事外?” 谁屁股底下没点不干净的事? 谁敢说自己能经得起调查组用筛子过一遍? 他们原本只是想配合许安知演一场戏,把烫手山芋丢给新书记。 可现在,李如玉的提议却可能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不行!绝对不行! 会场的风向,在短短几分钟内,彻底逆转。 “所以,李书记,我个人认为,目前最稳妥、最负责任的做法,还是应该先由我们县里自己成立一个专门的领导小组。” “我们关起门来,自己先摸排情况,自己先研究方案。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能够向上级展示我们解决问题决心的整改方案来。这样,我们再去向市里、省里汇报,申请政策和资金支持,才更有底气,也更能得到上级的认可和尊重。” 逻辑完美闭环。 他微微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如玉。 “我们恳请县委牵头,恳请李书记您,能亲自挂帅,担任这个领导小组的组长!” “只有您,以您的站位和眼界,才能带领我们走出这个困境。我们政府这边,坚决拥护县委的决定,全力配合您的工作!” “对!我们坚决拥护!” “请李书记挂帅!” 宣传部长、组织部长……一个个常委纷纷表态。 李如玉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她明白了。 今天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会场。 她若再坚持上报,就是与在场所有人为敌,就是不顾江安县的大局。 她若是不接这个组长,就是不敢担当,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真是好算计。 良久,她脸上重新绽开一抹微笑。 “好。” “既然同志们都这么信任我,那这个组长,我当了。” 第54章 小组的成员 许安知与几位常委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了。 会场里,气氛缓和。 “既然组长我当了,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李如玉声音不大。 “现在,立刻开始讨论领导小组的成员构成。” 什么? 现在?立刻? 按照惯例,这种人事安排,起码要先散会。 私底下通气、博弈,最后拿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名单,再拿到会上来走个过场。 哪有当场就提的? 她不懂规矩,还是……故意不守规矩? 许安知警铃大作。 自己可能小看了这位年轻的女书记。 她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不是认输,而是要借此开战! 他必须立刻抢回主动权,把控住这个小组的人事核心。 “李书记说得对,兵贵神速!” 许安知立刻跟上。 “这个项目,历史遗留问题多,日常事务肯定会非常繁杂。迎来送往、文件流转、会议安排……都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同志来统筹协调,确保领导小组高效运转。” 他顿了顿。 “我个人推荐,县委办的孙万武同志。万武同志在办公室主任的岗位上干了很多年,工作细致,考虑周全,由他来担任咱们这个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负责处理日常事务,再合适不过。” “我同意许县长的提议。” 宣传部长第一个表态。 “孙主任确实是老成持重,能压得住阵。” “我也同意,小组的日常工作很重要,必须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 组织部长紧随其后。 一时间,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会议室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 坐在角落里记录的曲元明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太清楚这是什么套路了。 许安知这是要釜底抽薪! 领导小组组长是李如玉,但真正掌控信息流转、人员调配、日常运作的,是办公室主任。 一旦让孙万武这个许安知的心腹坐上这个位置。 李如玉这个组长就会被彻底架空。 所有递上来的材料,孙万武可以先筛一遍。 所有发下去的指令,孙万武可以阳奉阴违。 孙万武…… 曲元明捏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主位上的李如玉。 她会怎么应对?拒绝? 只见李如玉静静地听着。 等所有人都表完态,她才开口。 “许县长的考虑很周到。” 她竟然同意了! 许安知心中一喜,其他常委也松了口气。 “孙万武同志经验丰富,我放心。” “不过。” 她的目光从许安知脸上移开。 “小组的工作,上传下达是关键。许县长把日常事务的关,我作为组长,也需要一个能直接对我负责,随时向我汇报情况的联络员。” “不然,信息在传递过程中万一出了什么偏差,延误了工作,这个责任,恐怕谁也担不起。” 无懈可击的逻辑! 你许安知需要一个办公室主任来统筹协调。 我李如玉作为一把手,难道就不需要一个自己的耳朵和嘴巴吗? 许安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曲元明同志。” 李如玉直接点了他的名。 “从今天起,你除了担任我的秘书,再兼一个职务——项目领导小组联络员,负责小组具体事务的上传下达,直接向我汇报。” 曲元明站起身。 “是!书记!” 李如玉满意地点点头。 “好,办公室主任和联络员都有了。” “但是。” 李如玉放下茶杯。 “光有将,没有兵,可不行。一个办公室主任,一个联络员,总不能让他们亲自去跑腿、去翻档案吧?” 她的目光转向曲元明。 “小曲,你现在是小组的联络员了,具体工作要由你来抓。从开展工作的角度看,你觉得,我们还需要配备一些什么样的人手?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如果说,刚才任命曲元明为联络员,是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那么现在,当众让他这个联络员推荐人选。 这是何等的授权!何等的信任! 许安知死死盯着曲元明。 曲元明知道,这是李如玉在给他机会。 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推荐谁? 不能推荐那些派系明显的,那样等于直接宣战,吃相太难看。 也不能推荐那些能力平庸的,那样会显得自己任人唯亲,没有大局观。 这个人,必须能力突出,背景干净。 最重要的是,要绝对可靠! 刘晓月。 她绝对可靠! “报告李书记,许县长,各位领导。” “我认为,领导小组当前最紧迫的任务,不是制定方案,而是摸清事实。这个项目,从立项到现在,前后快十年了。中间涉及的土地审批、规划变更、资金往来、信访记录……必然会形成山一样高的档案资料。” 他刻意停顿。 “这些尘封的旧档案,就是解开这个死结的钥匙。谁能最快、最准确地从这些故纸堆里把关键信息挖出来,谁就掌握了工作的主动权。”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连许安知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没错,查旧账,是所有调查的第一步。 “所以。” 曲元明顺势抛出自己的核心观点。 “我建议,小组急需补充一名工作踏实、认真细致,并且对档案管理工作极为了解的同志。这能让我们的前期摸排工作,事半功倍。” “县委办的刘晓月同志,我非常了解。她是我带过的,虽然年轻,但做事极其认真,尤其是整理材料和档案归类,整个县委办没人比她更细心、更熟练。由她来负责小组的资料工作,我认为是最合适的。” 刘晓月? 许安知毫无印象。 一个县委办的普通科员,无足轻重。 他下意识地想反对,可理由呢? 反对一个工作细心、熟悉档案的人加入一个需要查阅大量档案的小组? 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不想你们去查旧账,我心虚吗? “好!” 李如玉等的就是这句话。 “曲元明同志的建议,是从实际工作需要出发,考虑得很全面,也很具体。就这么定了!” 她的目光转向曲元明。 “会后,你立刻通知刘晓月同志,让她放下手头其他所有工作,马上到领导小组来报到。你们两个,加上孙万武主任,先把小组的架子搭起来。” 第55章 加入小组 从接下组长,到安插进两个自己人,前后不过十分钟。 许安知坐在那里,脸色铁青。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合拢。 曲元明走向县委办综合科的大办公室。 推开玻璃门,几十个工位组成的格子间。 曲元明穿过人群,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工位上。 那里,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女孩正背对着门口。 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埋在一堆小山般的文件里。 她梳着简单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边。 正专心致志地用尺子比着一份文件,然后用红笔在上面做着标记。 是刘晓月。 他走到刘晓月身后,停下脚步。 女孩依然没有察觉。 “晓月。” 刘晓月猛地一颤。 “师父?你……你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 “刘晓月同志。” “根据县委最新决定,成立城西商业广场烂尾项目处置工作领导小组,由县委书记李如玉同志担任组长。经李书记亲自提名,现正式抽调你加入领导小组,即刻生效。” 所有人都傻眼了。 什么情况? 曲元明刚当上秘书,转头就把刘晓月给提拔进去了? 还是李书记亲自提名? 刘晓月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烂尾项目……领导小组……李书记……抽调我? “我……我……” 她结结巴巴。 “刘晓月同志,请你表态。” 刘晓月瞬间惊醒。 这不是私下聊天。 她此刻的任何犹豫,都可能被解读为对新任书记权威的挑战。 “报告师……联络员,感谢组织信任!我坚决服从安排!” “很好。” 曲元明满意地点点头。 “领导小组前期的主要工作,是梳理项目过去十年间的所有档案资料。这项工作非常繁重,而且时间紧迫。” “你对档案工作熟悉,做事细心,这是李书记看重你的原因。从现在开始,你手头所有其他工作全部暂停,立刻跟相关同事做好交接。半小时后,到县委三楼东头的临时会议室,也就是小组的临时办公室报到。” “我和孙主任,会在那里等你。”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刘晓月大声回答。 不到二十分钟,桌面已经清理干净。 她只拿走了自己的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和一个印着卡通猫咪的搪瓷杯。 …… 县委三楼东头。 这里原本是一间储藏室,被临时改成了会议室。 刘晓月站在挂着小组办公室白纸的门前,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请进。” 是师父曲元明的声音。 她推开门。 长条会议桌的一头,新任县委书记李如玉和师父曲元明并肩而坐。 两人靠得很近,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刘晓月感觉自己像个冒失的闯入者,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曲元明抬起头,看见了她。 “晓月,来了。快过来。” 刘晓月紧张得手心冒汗。 “李书记好!” “别紧张,坐。” 李如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门外传来脚步声。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县委办主任孙万武夹着个公文包,走了进来。 “哎哟,李书记,曲联络员,真是不好意思,实在太忙了!” 他一边说,一边大剌剌地拉开椅子坐下。 公文包往桌上一扔。 “我那边一堆事儿等着签字拍板,真是分身乏术啊!这临时小组……唉,又给我加担子。” “孙主任。” 李如玉放下了手中的笔。 “你看一下表,现在几点了?” 孙万武一愣,下意识地抬起手腕。 “呃……三点十一分。” “会议通知是三点整。” 李如玉的声音依旧平静。 “作为县委办主任,连最基本的时间观念和组织纪律性都没有吗?” 孙万武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不……不是,李书记,我真的是因为……”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 李如玉打断了他。 “城西商业广场项目处置工作,是县委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领导小组的每一个成员,都必须是能打硬仗、守纪律的精兵强将。” 她顿了顿。 “孙主任,如果你确实事务繁忙,无法兼顾,可以现在就提出来。小组的工作,我立刻另行安排人接手。县委办,不缺能干事、肯干事的人。” 这已经不是敲打了,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当着曲元明和刘晓月这两个小辈,被新任县委书记如此训斥。 孙万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反驳。 但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这个女书记真的会当场把他踢出小组。 到时候,他孙万武就会成为整个县委大院的笑话! “对……对不起,李书记!是我错了!” 孙万武站起身,几乎是九十度鞠躬。 “我思想认识不到位,纪律观念淡薄!我检讨!我保证,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全身心投入领导小组的工作,绝不再犯!” 刘晓月看得目瞪口呆。 杀伐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曲元明始终低着头。 “坐下吧。” 李如玉的语气缓和下来。 “既然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 她拿起一份文件。 “城西商业广场,相信大家都不陌生。这个项目立项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不仅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更严重影响了政府的公信力。” “十年间,项目几经转手,牵扯到数家投资公司,县里也成立过好几次调查组,但最后都不了了之。里面的水很深,账目混乱,关系盘根错节。” “我们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摸清底细。把过去十年,所有和这个项目相关的档案、文件、会议纪要、财务报告,全部找出来,重新梳理一遍。” 她看向曲元明和刘晓月。 “这项工作,由曲元明同志带队总负责,刘晓月同志为主力执行,孙万武同志全力配合,做好后勤保障和协调工作。” 孙万武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一个县委办主任,竟然要去配合一个联络员和一个普通科员的工作?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他不敢再有任何异议。 “是,我一定全力配合。” 第56章 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很好。” 李如玉合上文件,站起身。 “档案室的钥匙,孙主任会给你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正式开始工作。我需要在一周之内,看到第一份初步的档案梳理报告。” “散会。” 孙万武迈开步子就往前走。 刘晓月跟在曲元明身后。 “曲哥,你看!李书记太厉害了!简直就是……就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杀伐果断!” 曲元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孙万武这个人,他太了解了。 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今天在两个小辈面前被新书记剥了这么大一层皮。 这口气,他绝对咽不下去。 “曲哥,这下好了!有李书记撑腰,看谁还敢刁难我们!” 刘晓月显然没想那么多。 曲元明却是一声轻叹。 丫头还是太年轻了。 李书记是空降兵,根基未稳,很多事情不可能事事亲为。 孙万武在县委办经营多年。 盘根错节,想给他们下绊子,方法多的是。 果不其然,孙万武并没有带他们去行政大楼三楼的档案室。 他领着两人穿过主楼,绕到后面一栋不起眼的附楼。 这里比主楼旧得多。 刘晓月困惑。 “孙主任,咱们县的档案室……不是在主楼吗?” 孙万武停下脚步。 “晓月同志,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主楼的档案室,放的都是近几年的常规文件。像城西广场这种横跨十年的陈年旧案,资料太多,早就移到这边的旧库房了。” 孙万武领着他们走到一楼,在一扇铁门前停下。 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喏,就是这儿了。” 孙万武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足有二三十把。 他看都没看,直接将那钥匙扔向曲元明。 曲元明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城西广场项目十年来的所有卷宗、报告、会议纪要,应该都在里面了。” 孙万武抱着胳膊。 “李书记要得急。曲秘书,你可是总负责,可得辛苦辛苦。” “你们慢慢找,我就不打扰了。我办公室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毕竟我只是个负责后勤保障的嘛。” “孙主任!” 刘晓月终于忍不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去找李书记!” “找李书记?” 孙万武嗤笑一声。 “你去啊!你告诉李书记,我孙万武把档案室的钥匙给你们了,把地方也告诉你们了。我怎么妨碍你们工作了?难道还要我这个县委办主任,亲手把资料一份份给你们找出来,再喂到你们嘴里吗?” 他往前凑了一步。 “刘晓月,别以为有李书记给你们撑腰,你们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告诉你们,这江安县的水,深着呢!” “你……” 刘晓月气得浑身发抖。 “晓月。”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曲元明。 他冲她摇了摇头。 “别说了。” 跟孙万武这种小人争辩,没有任何意义。 他巴不得他们现在就去李如玉那里告状。 一个刚刚开完会,就因为工作条件问题跑去打小报告的团队。 只会让李如玉觉得他们无能、扛不住事。 这正是孙万武想要的结果。 看到曲元明服软,孙万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识时务者为俊杰。曲秘书,慢慢忙吧。” 他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走廊里只剩下曲元明和刘晓月两人。 “曲哥!就这么算了?他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刘晓月跺着脚。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 曲元明掂了掂手里的那一大串钥匙。 “跟他吵一架,然后呢?他会乖乖带我们去真正的档案室吗?不会。他只会更有理由看我们的笑话。” 他走到那扇铁门前,从一大串钥匙里挑拣起来。 “李书记要的是结果。我们把结果做出来,比任何争吵都有力。” 刘晓月担忧却更重了。 “可……可这里面……” 曲元明试了好几把钥匙。 终于,那把老旧的铜锁被打开了。 他用力一推。 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两人连连咳嗽。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仓库。 没有窗户,只有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 那是一座座由文件和档案盒堆成的山。 它们被随意地堆放在地上。 有的歪歪扭扭,高达天花板。 有的则散落一地,纸张泛黄、卷边。 刘晓月彻底呆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找得到……” 他拍了拍刘晓月的肩膀。 “走吧,干活。” 说完,他率先迈步。 刘晓月看着曲元明的背影。 是啊,抱怨有什么用? 孙万武那种人,就是等着看他们笑话的。 她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简单地包住口鼻,也跟着进去。 仓库里没有灯。 唯一的照明,来自两人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咳咳……师父,这……从哪儿开始啊?” 曲元明用手电扫视了一圈。 文件堆积如山,毫无规律可言。 有的档案盒已经破损。 “别急。” “城西广场项目是十年前的重点工程,卷宗肯定是用统一的牛皮纸档案盒装订的,上面会有烫金字样。我们先找这种盒子。” 他用脚拨开脚下一堆散乱的报告。 “对!找牛皮纸档案盒!” 两人分头行动。 曲元明负责东侧,刘晓月负责西侧。 搬开一座摇摇欲坠的文件山,灰尘轰然塌下。 呛得曲元明连连后退,眼泪都咳了出来。 顾不上擦,用袖子抹了把脸。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 这股劲,不是为了向孙万武证明什么。 孙万武这种角色,还不配。 这股劲,是为他自己。 时间在沉默的劳作中悄然流逝。 刘晓月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师父……我……我快不行了……” 曲元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白衬衫已经变成了灰色,头发上沾满了纸屑和灰尘。 “再坚持一下,我已经找到一些规律了。你看这边,都是2010年到2012年的归档,项目卷宗很可能就在附近。”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在仓库里响起。 曲元明掏出手机。 “喂,李书记。” “元明,情况怎么样了?资料找到了吗?” 曲元明看了一眼身后那依旧望不到头的纸山。 第57章 独处 “报告书记,已经找到存放档案的地方了。资料比较多,我们正在加紧查找,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他一字未提孙万武的刁难,也一字未提这里的恶劣环境。 告状,是无能者的武器。 他要做的,是用结果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你们在哪儿?” “在……档案馆后身的老仓库。” “我马上过来。” 李如玉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曲元明握着手机,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李如玉会要亲自过来。 “准备一下,迎接领导视察。” 十几分钟后,仓库的铁门被推开。 当她看到如同刚从煤堆里爬出来的曲元明和刘晓月时。 紧绷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李……李书记……” 刘晓月紧张地站起来。 李如玉的目光从曲元明身上移开,落到刘晓月身上。 “晓月同志,辛苦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休息,女孩子要注意身体。” 刘晓月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如玉,又看向曲元明。 曲元明对她点了点头。 “去吧,洗个澡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继续战斗。” 得到许可,刘晓月离开了。 仓库里,只剩下曲元明和李如玉两个人。 李如玉眉头微蹙。 “孙万武的好客之道,还真是别致。” 曲元明没有接话。 “你也走吧。这里不是一天能弄完的。明天我让办公室重新协调,没必要在这里耗着。” 曲元明却摇了摇头。 “不行。” “孙万武这一手,就是想拖延我们的时间。” “而且,城西广场这个项目,背后牵扯的利益方肯定都在盯着我们。我们今天如果无功而返,他们就会觉得我们也不过如此,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我们必须尽快打开局面,拿到关键的东西,才能震慑住那些宵小。” 李如玉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他说得都对。 她之所以让他走,是体恤,也是试探。 而曲元明的回答,让她非常满意。 他不仅有韧劲,更有大局观。 她忽然又笑了。 “说得好。” 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一旁一个还算干净的档案盒上。 “既然曲秘书这么有决心,那我这个当组长的,也不能光说不练。” 她抬起头。 “说吧,曲总指挥,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曲元明彻底怔住了。 县委书记……要留下来陪他一起翻垃圾堆? 这……这传出去谁信? “李书记,这万万不可!您……” “没什么不可的。” 李如玉打断了他。 “我也是从基层干上来的,这点活儿,累不倒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她拿起一个散落在地的文件夹。 “别愣着了,时间宝贵。” 看着她已经开始动手,曲元明点了点头。 “好!” 夜色渐深。 两束手机的光在黑暗的仓库里交错、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曲元明的手机电量告急,彻底黑了下去。 仓库里只剩下李如玉那束微弱的光。 “看来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李如玉也感觉到了疲惫。 “明天再继续吧。” “好。” 曲元明拿起李如玉的外套,和她一起走向大门。 他走到那扇铁门前,伸手去拉门栓。 手刚碰到,就感觉不对。 门栓是开着的。 他用力一推。 “哐当。” 大门纹丝不动。 他又用力拉了一下。 还是没用。 “怎么了?” 李如玉察觉到了异常,走了过来。 曲元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门……好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李如玉的动作一顿。 她走到门边,也试着推了推,果然推不动。 拿出自己的手机,凑到门缝边向外看。 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极其有限,只能看到外面空无一人。 李如玉收回手机。 “没事。” “我打电话叫人来开。” 她说着,低头解锁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的瞬间,红色的低电量警告刺入两人眼中。 然后……闪烁了两下,彻底黑了下去。 两人谁也没说话。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曲元明能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以及身边李如玉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看来,孙主任是真打算让我们在这里过夜了。” “也好,既来之,则安之。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您稍等。” 他凭借记忆找到了之前堆放外套的那一摞档案盒。 他用手在上面拂过,将灰尘掸去。 又挑出几个封面相对光滑、硬实的文件夹,一层层铺在档案盒上。 “李书记,这边。” 黑暗中,他不敢直接去搀扶,只是伸出手,虚虚地引着路。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到了他的手背。 然后顺着他的引导,坐了下来。 他也摸索着在旁边坐下。 仓库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冷吗?” 李如玉的声音忽然响起。 曲元明愣了一下。 “不冷,我身体好,不怕冷。” 李如玉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微。 “我以前在省里督察组的时候,去过比这更差的地方。一个废弃的矿井下,又湿又冷,待了整整两天一夜,才把证据拿到手。” “跟那里比,这里算是五星级酒店了。” 曲元明的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他一直以为,像李如玉这样空降下来的领导,大概率是没吃过什么苦的。 没想到…… 原来她也扛过那么重的担子。 “是我考虑不周,让您陷入这种境地。” 曲元明低声说。 这句道歉,发自内心。 “不怪你。” “这是冲我来的。你只是被牵连了。” 她顿了顿。 “曲元明,你怕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 曲元明一时间没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怕被困在这里?还是怕得罪孙万武背后的人? 他想了想,坦然回答。 “怕。但不是怕自己。我是怕……怕影响了您的计划,耽误了正事。” 黑暗中,李如玉久久没有说话。 “今天晚上,辛苦你了。” 李如玉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一些。 “不光是翻档案,还有……现在。”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曲元明赶紧说。 “不。” 李如玉否定了他。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她似乎挪动了一下身体,转向他的方向。 第58章 就放纵这一次吧 “其实,说到底还是我该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初来乍到,在江安县的日子恐怕会更难。” 这话的分量很重。 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了当初落魄时,女友张琳琳一家人那种避之不及的嘴脸。 也想起了孙万武和赵日峰那帮人无休无止的排挤和打压。 如果没有李如玉的偶然出现。 他现在可能还在沿溪镇那个破败的水库管理站。 曲元明轻轻笑笑。 “言重了,我只是做了分内事。” 他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 李如玉没有再说话。 档案室的温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下降。 曲元明体格好,还扛得住。 但他能感觉到,身旁的李如玉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 却能想象出她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失态的模样。 她是他见过的最要强的女人。 可再要强,终究也是血肉之躯。 曲元明不再犹豫。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 “您穿上。”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摸索着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李如玉的身体很单薄。 隔着一层衬衫,他都能感觉到她肩膀的轮廓。 他的手顺着衣领向下,想帮她把领子整理好,让她更暖和一些。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划过她脖颈侧面的肌肤。 曲元明的手指僵住。 李如玉也明显地颤了一下。 她没有躲。 也没有出声呵斥。 曲元明心慌意乱。 他赶紧收回手,动作有些狼狈地重新坐下。 一件外套的热量,在深夜的寒意面前,终究是杯水车薪。 曲元明能听到李如玉的牙关,发出了几乎不可闻的轻微磕碰声。 他心里有些焦急。 这样下去,天亮之前非生病不可。 就在他天人交战时,身边的李如玉忽然动了。 她朝着他的方向,一点点地,挪了过来。 曲元明屏住了呼吸。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靠近。 最后,一个柔软的重量,轻轻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她的头。 那一瞬间,曲元明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能闻到她发丝间散发出的淡淡洗发水味道。 原来,剥去县委书记的外壳。 她也只是一个会冷、会怕、需要依靠的普通女人。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肩膀更平稳一些。 黑暗的档案室里,两人紧紧依偎。 谁也没有说话。 李如玉的头发很软,有几缕调皮地蹭在他的脸颊上,痒痒的。 他一动也不敢动。 好暖和。 这是李如玉靠在曲元明肩膀上时,唯一的念头。 他的身上没有烟味,也没有许多男人身上那种汗味。 只有一股干净的气息,和布料在阳光下晒过的味道。 让人很舒服。 她忽然觉得很累。 从到江安县上任的第一天起,神经时刻紧绷。 县长许安知笑里藏刀,本土势力盘根错节,省里的支持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直到曲元明的出现。 他的背景一目了然,被前任书记牵连。 被本土势力打压,天然就和许安知那帮人站在对立面。 最重要的是,他有不肯认输的韧劲。 在水库那种地方待了那么久,眼神里的光都没有熄灭。 这样的人,值得培养。 所以,她把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利益交换。 她给他机会,他为她办事。 可现在,靠在他的肩膀上。 李如玉忽然意识到,事情或许并不那么简单。 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她轻轻闭上眼睛,将脸颊向他坚实的臂膀又贴近了一点。 就放纵这一次吧。 天亮之后,她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县委书记李如玉。 而今晚,她只想当一个可以取暖的普通人。 天光从档案室的缝隙里挤进来。 曲元明是被胳膊上传来的酸麻感弄醒的。 他动了动,却发现右臂像是被灌了铅。 一个柔软的、温热的重量正压在上面。 他缓缓低下头。 李如玉的脸庞近在咫尺,睡得很沉。 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平稳。 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他胸前的衬衫。 曲元明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 怀里的女人,是江安县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可现在,她安静地睡在他臂弯。 这种反差,让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把已经失去知觉的胳膊抽出来。 身体微微一侧,视线不可避免地向下滑落。 因为蜷缩的睡姿,李如玉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何时已经绷开。 锁骨,还有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弧度。 曲元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猛地别过头,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拼命默念,可那片惊人的雪白,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不敢再动,身体僵得像块石头。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胸口。 隔着薄薄的衬衫,带来一阵阵酥麻的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咔哒一声,是有人在拧动门把手。 门没开。 “哎呀,可恶!门怎么锁了?” 是刘晓月! 曲元明一个激灵。 “书记,李书记,醒醒!” 他压低声音,轻轻推了推李如玉的肩膀。 怀里的人嘤咛一声,似乎很不满被打扰。 反而向他怀里又钻了钻。 “别闹……” 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书记!外面有人!” 曲元明加重了力道。 李如玉终于被摇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 几秒钟后,她看到了曲元明近在咫尺的的脸。 她猛然清醒。 她感受到了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过分亲密的姿势。 李如玉的脸红了。 她坐直身体,整理自己的衣领。 “怎么回事?” “刘晓月在外面。” 曲元明言简意赅,指了指门。 李如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走到门边。 “晓月。” 她开口。 门外的刘晓月吓了一跳。 “李书记!您在里面啊!你怎么被锁进去了?” 第59章 孤男寡女,待一晚上 “门不知道被谁从外面锁了。” “你别敲了,去行政科找人,带个开锁的师傅过来。” “啊?哦,好,好!我马上去!” 刘晓月虽然满肚子疑问。 但书记发话,她不敢怠慢。 门内,两人陷入了沉默。 曲元明也站了起来,他低着头。 “昨晚……谢谢你。” 李如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应该的,书记您太客气了。” 李如玉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皱巴巴的衬衫上。 昨晚靠着他的肩膀,是她来江安县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没过多久,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杂乱一些。 “李书记,师傅来了!” 是刘晓月的声音。 “开吧。” 老师傅技术很娴熟。 只听咔嚓一声,那把将他们困了一夜的锁,开了。 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 刘晓月探着脑袋。 “师父,你也在啊。” 查资料查了一整夜? 刘晓月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 档案室,孤男寡女,待一晚上…… 她的小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李如玉没有给任何人探究的机会。 她迈步走出档案室。 “曲元明,钥匙。” “你来开车,先送我回住处。” “哦,好。” 曲元明应了一声,连忙跟上。 刘晓月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车里。 曲元明握着方向盘。 他能从后视镜里看到李如玉的侧脸。 她靠着车窗,神情淡漠。 他心里七上八下。 她是不是生气了? 觉得他冒犯了她? 车子平稳地停在门口。 “李书记,到了。” “嗯。” 李如玉推开车门,下车。 在她即将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停住,回头看了曲元明一眼。 “你也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好” 李如玉点了点头,关上车门。 曲元明停好车子,回了宿舍。 打开花洒,滚烫的热水当头淋下。 水雾蒸腾中,昨夜的画面却愈发清晰。 她发丝的清香,她身体的柔软,她枕在他肩头的重量,还有那片……惊心动魄的雪白。 曲元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曲元明关掉花洒,胡乱擦干身体,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走到宿舍楼下。 不远处,那辆黑色的奥迪静静停着。 曲元明掏出钥匙,拉开车门。 先打开了后座的车门,俯身进去,按下了空调按钮。 “呼……” 冷气从出风口涌出,吹散了车里的闷热。 他直起身,关上后座车门。 坐进了驾驶位,然后发动了车子。 没让他等太久。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李如玉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女士西装套裙。 头发盘在脑后,脸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 她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李书记。 曲元明的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她打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起步。 一路无话。 县委大院的门卫看到车牌,早早地立正敬礼,升起了栏杆。 车子停在办公楼前。 “李书记,到了。” 曲元明熄了火,准备下车去开门。 “不用了。” 李如玉自己推开了车门。 她没有丝毫停留,朝着办公楼里走去。 曲元明看着她的背影,那点旖旎的念头被这股寒意彻底浇灭。 他自嘲地笑了笑。 曲元明啊曲元明,别痴心妄想了。 他停好车,也快步跟了进去。 他以为李如玉会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准备今天的工作。 可没想到,她根本没往书记办公室的方向走。 而是拐了个弯,走向了县委办主任的办公室区域。 曲元明白了李如玉要做什么。 他远远地跟在后面。 李如玉走到了孙万武办公室门口。 那扇门虚掩着。 李如玉没有敲门。 她抬起手,一把将门推开。 孙万武正端着他那套宝贝紫砂茶具。 美滋滋地呷着一口刚泡好的大红袍。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他心情很好。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撞开。 孙万武吓得手一哆嗦。 滚烫的茶水直接从杯子里泼了出来,大半都洒在了他的手背上。 “哎哟!” 他猛地站起来,茶杯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抬头看向门口。 李如玉! 完了。 她肯定是知道了! 他喉咙发干,嘴唇哆嗦着。 李如玉就这么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孙万武。” “你不在档案室整理资料,在这里干什么?” 什么? 孙万武猛地一愣。 她……她没提锁门的事? 她问我为什么没在档案室? 他不敢再有丝毫侥幸,连忙躬下身子。 “李……李书记,我正准备去,刚到办公室,想着喝口水就过去……” 李如玉向前走了一步。 孙万武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以后,上班时间,直接去档案室。” “不要让我,再提醒你第二遍。” 话音落下,她没再看孙万武一眼,转身就走。 十分钟后,档案室。 曲元明到的时候,刘晓月已经在了。 女孩穿正踮着脚费力地擦拭一张积满灰尘的桌子。 看到曲元明,她放下抹布。 “师父,你来啦!” “嗯。” 曲元明点点头。 孙万武来了。 他换了件灰扑扑的旧夹克,大概是怕新衣服沾灰。 他看到曲元明,嘴唇蠕动了一下。 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 李如玉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 “人都到齐了。” “孙主任。” 孙万武身子一僵。 第60章 会议纪要! 孙万武的肺都快气炸了。 但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李如玉。 他什么也没说,咬着后槽牙,搬来一个铁梯子,爬了上去。 档案盒很重,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他刚一伸手,灰尘弄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一个档案盒被他重重扔在地上。 李如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孙万武后面的动作顿时轻了不少。 他一趟又一趟地爬上爬下,将一个个档案盒搬到桌子上。 曲元明看也没看他,对刘晓月说:“晓月,你负责核对目录,把所有涉及城西商业广场这些关键词的文件都挑出来,单独放。” “好的,师父!” 刘晓月埋头干活。 她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太解气了! 以前孙万武可没少给师父穿小鞋,连带着她这个徒弟也经常被呼来喝去。 曲元明自己则拿起一份目录,浏览起来。 城西商业广场,这个项目是前任书记尹光斌任上后期力推的重点工程。 后来因为开发商资金链断裂,成了一个烂尾楼。 但曲元明隐约记得,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存在巨大的争议。 县长许安知当时是持反对意见的。 至少,在常委会上是这样。 可为什么项目还是强行上马了?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曲元明脑海浮现出当年审批流程的每一个节点。 立项报告、可行性研究、环评、安评、土地挂牌公告、常委会会议纪要…… 等等!会议纪要! 官方的会议纪要肯定早就被润色过,看不出问题。 但是,按照规定,除了正式纪要。 还应该有一份更详细的原始速记记录存档,以备查验。 这份速记记录,因为不属于正式文件。 往往会被归入“其他”或“附件”类别,很容易被忽略。 他走到一排专门存放会议记录的档案柜前。 “孙主任。” 他又一次开口。 正在吭哧吭哧搬着另一堆资料的孙万武动作一顿。 “把A-13柜,最下面一层,那个没有标签的牛皮纸档案盒拿出来。” 孙万武走到A-13柜前,蹲下身。 从角落里,拖出了那个牛皮纸盒。 曲元明接过盒子,用手帕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才解开绳子。 一沓沓泛黄的速记稿纸出现在眼前。 他翻阅着,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页。 那是关于城西商业广场项目上常委会讨论的原始记录。 上面很多都是缩写和符号,外人根本看不懂。 但对当过秘书的曲元明来说,这就像看自己的笔记一样简单。 “许:资?风控?” “尹:市局意向。保。” “王委:地价高,疑。” 不对劲。 官方的会议纪要里,许安知对城西商业广场项目提出了三点质疑。 开发商资质、资金风险、市场前景。 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显得他审慎、负责。 可在这份原始记录里,真相是另一个模样。 记录显示,当一位姓王的常委对地价提出疑虑时,许安知立刻接过了话头。 “许:王委顾虑,有理。然,市场经济,价高者得。我县发展,需魄力。若设限过死,恐吓退投资商。市局,已关注。” 短短几句话,看似在附和王委员,实则釜底抽薪。 果然,记录上,王委员后面再无发言。 这还不是全部。 当讨论到开发商的资金问题时。 “许:五千万注册金,撬五亿盘,堪忧。若烂尾,谁负?” 连主推项目的尹光斌,都不得不出面解释,拍着胸脯保证资金绝对没问题。 就在大家以为许安知会继续揪着不放时。 他却话锋再转。 “许:既尹书记有此决心,我亦不多言。建议,可否让开发商追加一份履约保证金?再者,土地款分期支付。如此,即便出状况,我县损失亦可控。此为补充意见,非反对。” 漂亮! 太漂亮了! 曲元明几乎要为这份心机鼓掌。 许安知这番话,表面上是在给项目上保险,降低风险。 实际上却巧妙地为项目通过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 他把一个是否可行的原则问题,偷换概念成了一个如何操作的技术问题。 一旦常委们开始讨论保证金交多少、土地款分几期。 意味着大家在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这个项目本身是可以通过的。 更阴险的是,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将来项目要是成了,是他高瞻远瞩,支持发展。 项目要是烂尾了,他早就提出过风险。 并且制定了补救措施,是执行层面的问题。 好一个许安知! 在江安县盘踞多年,果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曲元明的手指继续往下,一个陌生的公司名字跳入眼帘。 “瀚海投资”。 记录显示,在讨论开发商资质前,最初的合作方,是这家“瀚海投资”。 但仅仅一提,就被许安知轻描淡写地带过。 “许:瀚海背景可,然流程繁复。远水难解近渴。眼前这家,意向强,诚意足。” 然后,这家瀚海投资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在县委办待了那么多年,对江安县大大小小的公司了如指掌,却对这个瀚海投资毫无印象。 一家能被拿到常委会上讨论的公司,绝非等闲之辈。 可在后续所有的公开资料。 包括土地挂牌公告、中标通知书里,都完全销声匿迹。 这太不正常了。 曲元明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许安知的暗中布局,瀚海投资的昙花一现。 这个烂尾了十年的项目,绝不仅仅是开发商资金链断裂那么简单。 十年间,这家破产公司的资。 那块黄金地段的土地,那栋建了一半的楼。 必然经历了无数次转手、抵押、拍卖。 “晓月。” 正埋头在文件堆里,核对目录的刘晓月抬起头。 “师父,怎么了?” “你手上的活先停一下。” 曲元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将那份速记记录折好,小心放回牛皮纸盒。 他没有解释记录里的内容,这是纪律,也是保护。 “我们换个思路。” 刘晓月一脸专注。 “师父您说!” “别管什么前期调研报告了。从现在开始,以城西商业广场这块地为核心,去查!” 第61章 线索,串联起来了 “从它第一次被挂牌出让开始,查它的所有权变更记录、土地抵押记录、解押记录、司法查封和拍卖记录……十年间,所有跟这块地和地上建筑物产权动向有关的卷宗,一份都不能漏!全部找出来!” “我明白了师父!我马上去查!” 一旁,被当成苦力使唤了大半天的孙万武,刚刚直起酸痛的腰,端起搪瓷缸子想喝口水。 他看着曲元明和刘晓月在那边低声交谈。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就是查个烂尾楼的旧档案吗? “师父,找到了!” 曲元明快步走过去。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来自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司法裁定书扫描件。 时间,是九年前。 内容是关于城西商业广场开发商破产清算,其名下资产。 也就是那块地和烂尾楼,被公开司法拍卖。 曲元明死死盯着竞得人那一栏。 上面不是某个公司的名字。 而是一个人名。 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成交价。 一个低到令人发指的数字。 几乎相当于白送。 而在这份拍卖记录的附件里,他看到了参与竞拍的另外几家公司。 它们无一例外,都在最后一轮放弃了出价。 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心甘情愿地陪跑。 把这块肥肉,拱手让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个人。 线索,串联起来了。 许安知在常委会上做的局,那家瀚海投资,这场司法拍卖…… 它们共同指向一个巨大的黑洞。 “晓月,继续查。” “查这个竞得人,他的身份背景。然后,查他拍下这块地之后,又对它做了什么。是继续开发,还是转手卖了,又或者是……拿去银行抵押了?” 这十年,这块地恐怕早就被这群资本掮客榨取了无数遍。 孙万武靠在不远处的档案架上,假装整理卷宗,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实在想不通,曲元明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把自己当牛做马使唤了一天,结果核心的东西,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他看着曲元明和刘晓月头碰头凑在电脑前。 “找到了!” 刘晓月压低了声音。 “师父,你来看!” 曲元明立刻凑了过去。 屏幕上是公安内网的人口信息系统界面。 照片上的男人,皮肤黝黑,面相老实,眼神甚至有些木讷。 姓名、身份证号,都与司法裁定书上的竞得人完全一致。 但下面的信息,却让曲元明的心沉了下去。 户籍:邻县太平乡石桥村。 职业:无。 政治面貌:群众。 婚姻状况:离异。 名下资产:无。 社会关系一栏里,只有几个同样在农村务农的亲戚。 没有任何经商记录,没有任何与江安县上层圈子交集的可能。 一个普普通通,甚至可以说是赤贫的务工人员。 他,就是九年前那场诡异拍卖会的最终赢家? 用一笔低到可笑的钱,拿下了城西商业广场那块寸土寸金的地? 这不合逻辑。 孙万武端着他的宝贝搪瓷缸子,晃了过来。 “小曲,小刘,查到什么了?这么一惊一乍的。” 曲元明在他靠近的瞬间,切换了界面。 “没什么,孙主任。” “就是发现当年破产清算的账目有点对不上,晓月看花了眼,以为发现了什么大事。” “哦?账目对不上?” 孙万武显然不信。 “我以前在财政局待过,对数字最敏感了,要不我帮你们看看?” “不用麻烦孙主任了。” 曲元明站起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份卷宗,塞到他怀里。 “您看,我们这还有一大堆要核对呢。您是主任,总不能让您干我们这种跑腿的杂活吧?” 孙万武抱着那份卷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哼了一声,悻悻地走开了。 “这老狐狸。” 刘晓月等他走远,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别管他。” 曲元明盯着屏幕上那个务工人员木讷的脸。 一个傀儡。 身家清白,背景简单,就算事后追查,也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用完即弃,就像那家瀚海投资一样。 “师父,这人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 刘晓月提出了一个可能。 “不可能。” 曲元明断然否定。 “司法拍卖,身份核验极严,身份证号是唯一的。他就是那个人。” “那……他哪来的钱?” “他不需要有钱。” “他只需要有一个名字就够了。晓月,换个方向,去查国土资源局的抵押记录系统。用这块地的地块编号去查!” 既然目的不是开发,那么拍下这块地的唯一作用,就是利用它进行再融资。 刘晓月切换系统,在曲元明的指导下,找到了国土资源局的内部数据库。 她输入地块编号,按下回车。 一条记录,赫然跳了出来。 时间,是司法拍卖结束后的第三天。 抵押人,正是那个务工人员的名字。 权利人(抵押权人),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市商业银行。 “师父……”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贷……贷款金额……” 曲元明死死盯着那串零。 一个亿。 整整一个亿! 九年前的一个亿! 而那场司法拍卖的成交价,连这个数字的零头都不到。 这已经不是违规操作了,这是赤裸裸的抢劫! 拿国家的土地做抵押,从国家的银行里套取巨额现金! 市商业银行的风控是纸糊的吗? 一个没有任何资产和信用的个人,拿着一块刚拍下来、还存在产权争议风险的烂尾楼地块,就能贷出一个亿? 这背后,得有多大的能量在推动? 需要打通法院、国土、银行多少个环节? “查,继续查!” “查这笔贷款的流向!还有,这个抵押人,他后来怎么样了?” 刘晓月的手指再次飞舞。 贷款流向的记录语焉不详,只显示资金在到账后。 通过十几个空壳公司账户,在极短时间内被迅速拆分、转移,最终消失在境外。 典型的洗钱手法。 而那个工人员呢? 刘晓月再次切回公安系统,输入他的身份证号,进行深度检索。 “失踪人口报案记录。” 报案人:其兄。 报案时间:八年零十一个月前。 失踪时间:九年前,在获得那笔巨额贷款后不到一周。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62章 完美闭环 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曲元明缓缓直起身。 从瀚海投资的试探,到常委会上许安知的布局,再到九年前这场惊天骗贷。 所有线索,在此刻完美闭环。 他必须上报。 而且,只能向一个人上报。 李如玉。 “晓月。” 曲元明的声音恢复了镇定。 “师父,我在。” “把我们刚才查到的所有记录,司法裁定书、这个人的户籍信息、国土局的抵押合同、银行的贷款凭证、还有最后的失踪报案记录,全部截图,做成加密文件,存进U盘。” “一式两份。然后,把你电脑里的所有浏览记录、下载缓存,全部彻底清除,用专业软件反复擦写,确保无法恢复。” “明白!” 刘晓月立刻开始操作。 “记住。” 曲元明看着她。 “今天我们查到的所有东西,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朋友,一个字都不能提。这不再是工作,这是纪律,也是……保命的守则。” 刘晓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临近下班,办公室里的人陆续离开。 孙万武走的时候,还特意在档案室门口探了探头。 看到曲元明和刘晓月仍在埋头整理资料,他撇了撇嘴,哼着小调走了。 直到整个楼层都安静下来。 曲元明将两枚小小的U盘放进贴身的口袋。 他走到李如玉办公室虚掩的门前。 他能听到里面李如玉正在打电话。 耐心等到通话结束,然后才抬起手,叩击了两下。 “请进。” 李如玉的声音传来。 曲元明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如玉正靠在椅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元明?这么晚了,有事?” 曲元明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他走到办公桌前。 “李书记。” “有件非常紧急、而且……非常严重的事,需要单独向您汇报。” 李如玉了解曲元明,他不是一个夸大其词的人。 能让他用上这个词,事情的性质已经不言而喻。 “您……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们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李如玉没有多问一个字。 她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车钥匙。 “走。” 一辆黑色的奥迪滑出县委大门。 车子最终拐进了县委家属区。 “喝茶还是水?” 李如玉脱下外套, “水就好,谢谢李书记。” 李如玉没说什么,从厨房拿了个玻璃杯,接了杯温水递给他,然后自己去烧水泡茶。 “坐吧,元明。” “这里没有别人。” 曲元明这才坐下。 李如玉泡好茶,将一杯龙井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曲元明掏出了那枚U盘。 “李书记,事情要从瀚海投资说起……” 曲元明开始叙述。 李如玉静静听着,端着茶杯的手没有动。 “……我们查到了抵押合同,查到了贷款凭证,一笔高达一点二亿的巨额贷款,在九年前。” “收款人,或者说,抵押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岗工人。” 曲元明顿了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最关键的地方来了。这笔钱到账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拆分成上百笔,通过十几个皮包公司账户,全部转移到了境外。典型的洗钱。” “而那个下岗工人,在拿到贷款后不到一周,就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在公安系统里,查到了他哥哥的报案记录,就在八年零十一个月前。” 说到这里,曲元明停了下来。 所有信息已经陈述完毕。 李如玉开口。 “法院出具裁定书,赋予一块假地皮合法性。” “国土局凭着这份裁定书,办理了抵押登记。” “银行依据这份抵押合同,发放了贷款。” “公、检、法、国土、银行……一条完整的闭环。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不止一个人点头、签字、盖章。而且这些人,必须在同一时间,朝着同一个目标行动。” 她放下茶杯。 “元明,这不是一个人的腐败,也不是几个人的串通。这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犯罪网络。” “这张网,在九年前就已经在江安县存在了。” 曲元明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许安知……” “不止是许安知。” 李如玉打断了他。 “九年前,许安知还只是副县长。他或许是这张网里的一员,甚至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但他绝对不是织网的人。” 这个判断让曲元明后背一凉。 “这个下岗工人,他不是骗贷的主谋,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工具,一个用完即弃的棋子。他的失踪,其实就是灭口。” “他们敢杀人灭口,就说明这笔钱的去向,或者说这笔钱的用途,是绝对不能见光的秘密。” “瀚海投资……” 李如玉眯起了眼睛。 “瀚海投资为什么会把这份关键的合同送到你手上?真的是失误吗?” 这不可能是一个失误。 能在省城立足,并且敢来江安县染指土地项目的瀚海投资,法务部门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把一份牵扯到九年前旧案的合同,堂而皇之地递交给县委书记秘书? 这不叫失误,这叫投石问路。 不,甚至不是投石问路。 这是……喂料。 有人想借他们的手,把这个盖了十年的盖子揭开。 谁? 为什么是现在? 无论如何,这张网已经感觉到了威胁。 内部或许出现了裂痕,有人想借外力来打破平衡。 “元明。” “这个U盘,你复制了两份,对吗?” “是的,李书记。” “另一份呢?” “在我手里,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曲元明回答。 他没有说具体位置,这是他和刘晓月约定好的默契。 李如玉点点头。 她欣赏曲元明的这份缜密和谨慎。 在这样的漩涡里,多留一张底牌,就是多一条命。 “很好。” 李如玉拿起茶几上的U盘,站起身,走到书房,将它锁进了一个小小的保险箱里。 “从现在开始,你要做几件事。” 曲元明立刻站直了身体。 “您请指示。” “忘掉今天查到的所有东西。明天开始,你还是那个忙着处理文件、协调会议的曲秘书。孙万武不是盯着你吗?让他盯。许安知不是在观察你吗?让他看。你要表现得和以前一模一样,甚至,要比以前更安分。” 第63章 不如以静制动 “我明白,不打草,才能惊蛇。”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如玉走到他面前。 “等。” “等?”曲元明有些不解。 “对,等。” “我们不动,但有人会动。那个给我们喂料的人,既然把棋子落下来了,就不会看着它一动不动。他会比我们更着急。” “而且。” 她话锋一转。 “许安知他们,现在也一定在猜测,我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掌握了多少。他们同样会做出反应。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敌不动,我不动。 敌若动,我先知。 与其主动出击,一头撞进未知的陷阱,不如以静制动。 “李书记,我明白了。” 曲元明郑重地点头。 “那……汇报的事?” “不急。” 李如玉摆摆手。 “现在把这份材料交上去,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吗?” 她自问自答:“它会被压下来,然后,我们两个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事。这个案子牵扯的层面,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常规渠道已经不安全了。” 曲元明的心彻底沉静下来。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李如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是,李书记。” 曲元明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回头问了一句。 “李书记,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等不及,先对我们动手了怎么办?” 李如玉笑了。 “那就让他们来。” “我既然敢来江安,就没想过能安安稳稳地坐稳这个位子。” …… 第二天。 曲元明准时踏入小组的办公室。 孙万武果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曲元明目不斜视,放下包,擦桌子,泡茶。 “小曲。” 孙万武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过来。 “孙主任,您有事?” 孙万武指了指墙角的几个纸箱,里面全是泛黄的文件。 “这是城西广场的,你重新整理一下,分门别类,做个电子总表。下午……不,明天下班前给我。” 刘晓月听见,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可昨天师父刚发了信息给自己。 这些档案早就封存了,根本没人会看。 孙万武这是在明晃晃地给曲元明穿小鞋,把他当苦力使。 曲元明心里冷笑。 就这? “好的,我马上就办。” 他二话不说,搬来箱子,就在自己的工位旁蹲下。 一张一张地抽拣、分类、录入。 孙万武观察了他足足十分钟。 这个曲元明,毫无反应。 不对劲。 这小子太平静了。 这份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 与此同时,县长许安知的办公室。 他刚刚挂断一个电话。 电话是他在县委办的眼线打来的。 “李如玉那边,还是老样子,看文件,开会,下午还去下面一个社区视察了创文工作。” “曲元明呢?那个秘书。” “被孙万武整呢,让他整理旧档案,一天都没出办公室的门,老实得很。” 老实? 一条被踩到泥里的狗,突然被新主人捡回去。 不但不叫,连尾巴都不摇一下,这可能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如玉和曲元明越是风平浪静,许安知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那份合同……城西广场烂尾楼…… 虽然那个案子,他当年只是个副县长,并没有直接插手。 但后来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项目重组,债务剥离,土地置换……这里面的每一环,都牵扯着错综复杂的人情和利益交换。 如果李如玉把这个案子做出来了。 到时候,那些曾经支持他的常委们,会怎么看他? 他们会觉得被他许安知当枪使了! 到那时,李如玉这个外来户,反而会成为揭开盖子的英雄。 此消彼长,他这个本土派的县长,还拿什么跟人家斗? 不行。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被动挨打,永远只会死得更快。 许安知拿起另一部私人手机。 “喂。” “老黄,是我。” 许安知压低了声音。 对面的呼吸明显一滞。 “许……许县长。” “城西那块地,不太平。” 许安知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明天,你组织一下,让那帮拿了钱还嫌不够的拆迁户,去县委门口走一走,坐一坐。” 电话那头的老黄倒吸一口气。 “县长,这……这节骨眼上?李书记她……” “我就是要看看,这位李书记,到底在忙什么。” “动静不用太大,也别伤人。让他们拉个横幅,喊喊口号。我要看看,她的火,到底是怎么烧的。” …… 林康威的父母,市卫健委主任林建国和在市妇联任职的周慧芳,专程从市里赶来,要和张家商议订婚事宜。 一辆白色的奥迪A6停在小区的楼下,本身就引来了不少邻居探头探脑。 林建国夫妇一进门,自然而然地摆出了领导视察工作的架势。 周慧芳的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 那套几年前刚换的皮质沙发,在她眼里似乎已经过时。 张琳琳的母亲李芬兰,今天特意穿了件新买的羊绒衫。 “哎呀,林主任,周主任,快请坐,快请坐!路上辛苦了!” 张树海也挺直了腰杆。 “欢迎,欢迎两位领导莅临指导。” 张琳琳给两位长辈倒茶。 她选了父亲珍藏的大红袍,可周慧芳只是端起来,轻轻嗅了一下,便放回了桌上。 “我们家老林胃不好,平时只喝自己带的养胃茶。” 李芬兰的笑容僵在脸上。 “哎呀,看我这脑子!都忘了提前问问。琳琳,快,去给林主任换白开水。” 林建国清了清嗓子,身体向后靠进沙发。 “树海同志,芬兰同志,今天我们来,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康威和琳琳情投意合,我们做家长的,自然要支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琳琳身上。 “琳琳这孩子,我们了解过。小学老师,工作是稳定。就是……” 周慧芳接过了话头。 “就是圈子太小了,没什么发展。我们康威以后是要在仕途上大有作为的,另一半的格局和眼界,很重要。” 张琳琳的脸颊瞬间涨红,垂下头。 第64章 一万八千八? 李芬兰连忙打圆场。 “是是是,周主任说得对。琳琳还年轻,以后有很多需要跟康威学习的地方。” 谈话终于进入了正题。 “彩礼嘛。” 林建国摆了摆手。 “我们家不讲究那些旧俗。现在都提倡新事新办,我看就一万八千八,图个吉利就好。主要是表达一个心意,你们说呢?” 一万八千八? 在江安县,哪怕是普通人家嫁女儿,彩礼也早就六位数起步了。 这根本不是心意,是羞辱。 张树海的嘴唇动了动。 李芬兰的脸上血色尽褪。 “林主任说的是,咱们不兴那个,不兴那个。” “嗯。” 林建国对他们的识趣很满意。 “房子是大事。康威单位忙,没时间操心这些。你们做父母的,就多费点心,在县里给他们准备一套新房,面积不能太小,位置要好。房本上,就写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这个,没问题吧?” 不等张家父母回应,周慧芳又补充。 “还有琳琳的工作。结了婚,重心就要放在家庭上。我们康威事业在上升期,不能被家里的琐事分心。再说,我们还等着抱孙子呢。” 她看着张琳琳,笑容温和。 “所以,我的意思是,婚后琳琳就把工作辞了,在家安心相夫教子。我们家,不缺她挣那点工资。”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琳琳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决定她未来命运的人。 辞职?当一个全职太太? 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老师。 那是她引以为傲的事业,是她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 她看向自己的父母。 希望他们能为自己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反驳。 然而,几秒钟后,李芬兰一咬牙。 “应该的,应该的!一切都听林主任和周主任的安排!我们琳琳能嫁到您家,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们做父母的,一定全力支持!” 张树海喉结滚动。 “好。” 那一刻,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悔恨,瞬间淹没了她。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曲元明。 她想起去年父亲生日,曲元明第一次上门。 他穿着唯一一套体面的西装,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带来的礼物,是他省吃俭用几个月才买下的名烟名酒。 可父亲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放在了角落。 饭桌上,父亲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他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为了讨好母亲,他笨拙地学着各种菜系。 他对自己,更是掏心掏肺。 他拼尽全力,他把她和她的家人,当成了他世界的中心。 他从未提过任何要求,只是傻傻地说:“琳琳,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对比眼前这一幕…… 何其讽刺! 林家是在娶儿媳吗? 不,自己,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 自己的父母,就是那为了达成交易。 不惜折价甩卖、甚至愿意倒贴的商人。 她曾嫌弃曲元明的出身,嫌弃他的贫寒,嫌弃他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以为林康威和他背后的权势,是通往幸福的捷径。 现在她才明白,她亲手推开的,是一个把她捧在手心的爱人。 而她奋力抓住的,不过是一根套在她脖子上的锁链。 真正的爱情和尊重,从来都与门第、权势无关。 是她自己,被虚荣蒙蔽了双眼。 她终于忍无可忍。 一把甩开母亲按在自己膝盖上的手,站起身。 “不了。” “你们家,我高攀不起。” 林建国的笑容僵在嘴角。 周慧芳满脸不悦。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芬兰。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张树海站起来,对着林建国夫妇连连躬身。 “林主任,周主任,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被我们惯坏了,她说的都是气话,您二位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芬兰一只手在女儿后背上狠狠拧了一把。 “你疯了?你想毁了我们全家吗?快道歉!” 疼痛让张琳琳的头脑愈发清醒。 她没有看自己的母亲,目光越过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林康威。 林康威试图打圆场。 “琳琳,别这样。我妈说话是重了点,她也是为我们好。” 他伸手想去拉张琳琳另一只手。 “辞职的事,不是必须的,都可以商量,都可以商量的。” 他确实喜欢张琳琳。 她漂亮,有清纯气质,带出去很有面子。 更重要的是,她听话,家境也远不如自己,娶回家里容易拿捏。 这样的妻子,上哪儿找去? 他不能让这件板上钉钉的好事就这么黄了。 然而,他伸出的手,却被张琳琳毫不留情地避开。 张琳琳看着他。 “商量?” “刚才你爸妈给我定规矩、给我父母下指令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说可以商量?” “他们羞辱我,拿钱砸我,让我辞掉我最爱的工作,你在哪?” “现在我不愿意了,你才想起来打圆场?” “林康威,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林康威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周慧芳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 一个教育局副局长的女儿,还是个小学老师。 能攀上他们林家,那是她祖坟冒了青烟! 自己这边纡尊降贵提出要求,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她居然还敢当众翻脸? 现在,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都被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片子驳得下不来台。 “呵,现在跟我儿子装什么清高?” “一个已经跟我儿子上过床的人,你配说这些话吗?” 张琳琳脸色苍白如纸。 上过床? 她竟然用如此粗鄙的词语。 “呵……” “林康威,你妈问我配不配。” 她的声音不大。 “那我也想问问你,你配吗?” “你一个在床上连三分钟都撑不住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 “你有什么脸面,让你妈拿这种事来羞辱我?” 周慧芳一口气没上来。 而林康威。 他最大的、最隐秘的难言之隐,就这么被张琳琳当着所有人的面。 用最不堪的方式吼了出来! “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第65章 彻底结了死仇! 张琳琳看着他。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她再也不看这一家子令人作呕的嘴脸。 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琳琳!你给我站住!你这个疯子!” 李芬兰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扑上去想抓住女儿。 完了,全完了! 这下不是攀不上高枝了,这是彻底结了死仇! 林家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然而,张琳琳就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张树海浑身冰凉。 他看着对面林建国夫妇铁青的脸色,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林主任……周主任……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那孩子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我们……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给你们一个交代,一定给!” 李芬兰也哭丧着脸。 “是啊是啊,她就是被我们惯坏了,口无遮拦,你们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周慧芳猛地一拍桌子。 “交代?”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张家,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她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丈夫。 “建国!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家养的好女儿!这是把我们林家的脸扔在地上踩啊!” 林建国缓缓站起身。 “张局长,好家教。” 说完,他拉起妻子,朝门口走去。 林康威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 包厢的门再次被关上。 李芬兰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开始嚎啕大哭。 张树海呆立良久,脸上血色褪尽。 …… 江安县县政府大楼前。 黑压压的人群堵住了政府大院的入口。 “还我血汗钱!” “城西广场烂尾,百姓家破人亡!” “政府不作为,天理何在!” 一条条白色横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人群最前面。 他叫王德海,是个钢筋工。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欠条,上面写着八万七千块。 这是他带着十几个老乡,没日没夜干了一年多,应得的工钱。 他不敢回家。 家里有常年吃药的老婆,有等着交学费的孙子。 这笔钱,是全家人的命。 “书记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一个拿着简易扩音器的年轻女人,带领着众人喊口号。 她叫陈丽,一年前,她和丈夫掏空了六个钱包。 又借遍了亲戚,才凑够钱,在城西广场买下了一间商铺。 如今,梦想变成了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 每个月光是银行贷款,就让他们喘不过气。 她的丈夫受不了打击。 前两个月跑了,至今杳无音信。 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一堆毫无价值的购房合同和还不完的债务。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有人试图冲击由保安组成的人墙。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当官的都死哪去了?” …… 县委办,曲元明的办公室。 电话铃声尖锐刺耳。 曲元明刚挂断一个,另一个立刻就打了进来。 无缝衔接,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还我血汗钱!” “李书记出来!” 李书记? 这矛头,直接对准了李如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向下望去。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些烂尾楼的业主和讨薪的工人,之前也闹过几次。 但都是散兵游勇,诉求五花八门,从未像今天这样。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是刘晓月。 “师父,外面……闹得好凶。我刚听孙主任他们在走廊里说,这回事情大条了。” 曲元明接过茶杯。 “他们说什么了?” 刘晓月压低声音。 “孙主任跟几个人说,新书记就是新书记,没经验,刚来就想捅马蜂窝,这下好了,被蜇了吧?”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别瞎听,也别乱说。” 曲元明叮嘱道。 “嗯,师父你小心。” 刘晓月退了出去。 曲元明没有坐下。 必须马上去向李书记汇报。 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口,敲响了房门。 “请进。” 曲元明推门而入。 李如玉正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人潮。 “书记。” 曲元明走到她身后,轻声开口。 “都听到了?” 李如玉没有回头。 “听到了。也看到了。” 曲元明说:“办公室的电话快被打爆了,总机转过来的,全都是城西广场项目的业主和工人。矛头……都对准了您。” “书记,这太巧了。” “这些业主和工人,平时都是一盘散沙,各有各的利益诉求,很难形成合力。但您看楼下,他们口号统一,行动一致,甚至连领头喊话、维持秩序的人都有,这背后要是没人组织,没人推波助澜,根本不可能。” 李如玉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推波助澜?说得好。” “这不是推波助澜,这是在纵火。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她抬眼。 “元明,你觉得,这火,是谁点的?” “能有这个能力,并且有这个动机的人,在江安县不多。” 李如玉轻笑一声。 “那就只有他了。” 许安知。 “元明,大火已经烧起来了,现在第一要务,不是追究谁放的火,而是先灭火。” 曲元明领会。 “书记说的是。眼下群众情绪激动,堵在县委大楼下影响太坏,必须尽快疏散人群,稳控局势。” “怎么疏散?” 李如玉看着他。 “用强硬手段,只会让事情更糟,正中某些人下怀。” “不能用强硬手段,要疏导。” “楼下的人,诉求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要钱,要房子。他们之所以闹,是因为没人理,看不到希望。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宣泄的出口,给他们一个希望。” 他顿了顿,提出了具体的方案。 “我建议,立刻由县委办出面协调,让公安局的同志在外围维持好秩序,确保不要发生冲突和踩踏。同时,让信访局和住建局的领导,在县委大门旁边的接待室,成立一个临时的联合接待点。” 李如玉示意他继续。 “然后,派人用高音喇叭向人群喊话,表明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大家的问题,李书记已经第一时间做出指示,请大家保持冷静,选出十名代表,到接待室来,我们当场办公,面对面沟通,商讨解决方案。其他人可以先回去等消息,我们承诺,今天下午三点前,一定会给出一个初步的答复。” 第66章 不是评估,是执行 “很好。” 李如玉果断拍板。 “釜底抽薪,先稳住局面再说。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 她深深地看了曲元明一眼。 “元明,你亲自去协调落实。公安、信访、住建,你拿着我的名义去通知,让他们一把手立刻到位。记住,态度要诚恳,但底线要守住。” “是,书记!” “我马上去办!” 曲元明领命而出。 他走向走廊尽头的僻静角落,掏出手机。 第一个电话,他打给了公安局长陆秉钧。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哪位?” “陆局长,我是曲元明。” 曲元明开门见山。 “李书记命令,立刻调派警力到县委大楼,在外围维持秩序,确保现场平稳,绝对不能发生任何冲突和踩踏事件。” “元明啊,现场情况有多严重?需要启动什么级别的预案?” 这个问题很刁钻。 说严重了,是办事不力。 说不严重,又要不到足够的警力。 陆秉钧这是在掂量李如玉的分量。 县长许安知在江安县根深蒂固,公安系统里他的人不少。 陆秉钧这位局长,立场向来中立偏稳,谁也不想得罪。 “陆局长,书记的要求不是评估,是执行。” “书记的原话是,确保不发生冲突,这是底线。如果警力不足导致事态失控,这个责任,我想我们谁都担不起。” “知道了。” “五分钟内,第一批巡警到位。十五分钟,机动队会设置好外围警戒线。” “辛苦陆局长。” 曲元明挂断电话,拨出了第二个号码。 信访局局长,刘和平。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谁啊?” “刘局长,我是县委办曲元明。” “哦……小曲啊。” 刘和平官腔十足。 “有什么事吗?我这正陪市里来的领导……嗯,调研呢。” “刘局长,李书记指示,请您和住建局的王建国局长,在半小时内,到县委大楼门口东侧的接待室集合,成立临时联合接待点,现场接待城西广场项目的业主和工人代表。” “什么?” “现场接待?小曲你没搞错吧?这不合规矩!信访工作要按流程来,怎么能说见就见?再说了,这事的主体是住建局,我们信访局只是协调……” 曲元明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 “刘局长,我只是在传达李书记的命令。如果您觉得有困难,或者认为这个命令不合规矩,我现在就可以去向李书记汇报,就说您无法执行。” 刘和平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他可以不把曲元明放在眼里,但绝不敢公然违抗县委书记的直接命令。 许县长虽然势大,但毕竟只是二把手。 “……我没说不执行。” 刘和平的声音干巴巴的。 “只是……半小时太紧张了,我从城南赶过去,路上不得堵车啊?” “刘局长,我相信您有办法。” 曲元明说完,不等他再找借口,直接挂了电话。 他紧接着拨通了住建局局长王建国的手机。 王建国倒是没找借口。 “小曲,不是我说你,你们县委办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让群众堵了县委大门,现在倒让我们住建局去前面顶着?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去。” “王局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曲元明压着火气。 “李书记的意思,是解决问题。半小时,接待室,您和刘局局长必须到。”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 王建国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曲元明眼神冰冷。 许安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好样的。 他收起手机。 去了小组办公室。 “晓月,帮我个忙,急!” “师父,你……” “别问了,没时间。” “马上去后勤处领一个大功率的高音喇叭,检查好电池。另外,把城西广场项目的所有资料,特别是有关补偿和安置方案的卷宗,全部找出来送到大门口的接待室。还有,你再叫两个人,立刻去接待室布置一下,搬几张桌子拼起来,多准备些椅子、纸笔,烧好几壶热水,准备一次性纸杯。快!” “好的,师父!我马上去!” 刘晓月行动起来。 安排好一切,曲元明走到窗边。 远处,几辆警车停在外围,警察们开始拉起警戒线。 将激动的人群和主干道隔离开。 陆秉钧,还算是个聪明人。 不多时,刘晓月抱着喇叭跑了回来。 “师父,好了!” 曲元明接过喇叭。 距离他下达命令过去了二十分钟。 他转身走向大门,刘晓月紧跟在他身后,怀里抱着一沓文件。 刚到一楼大厅,就看到信访局长刘和平和住建局长王建国黑着脸从外面走进来。 “哟,曲秘书,阵仗不小啊。” 王建国瞥了一眼曲元明。 刘和平则背着手。 “这什么条件?连个像样的沙发和茶杯都没有,怎么接待?” “两位局长,现在是解决问题,不是享受待遇。” 曲元明懒得跟他们废话。 “人马上就到,请两位做好准备。” 说完,他不再理会二人难看的脸色。 拿着高音喇叭,走出了县委大楼的大门。 “还我血汗钱!” “李如玉下台!” “无良政府!官商勾结!” 曲元明站在台阶上,打开了高音喇叭的开关。 “各位乡亲!各位工友!请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你是谁啊?我们不听!” “让李如玉出来说话!” 曲元明没有气馁,他耐心地等待着。 等他们喊累了,再次喊话。 “我是县委办公室的曲元明!我受李如玉书记的委托,全权处理今天的事情!” 他提高了音量。 “我知道大家很着急,很愤怒!你们的血汗钱,你们的房子,都是天大的事!县委、县政府,从来没有想过回避问题!” 人群的声浪小了一些。 曲元明趁热打铁。 “大家堵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事情闹大,让想看我们江安县笑话的人得逞!李书记已经做出指示,今天,就在这里,当场办公!给大家一个说法!” 他用手指向旁边的接待室。 “大家看!信访局的刘和平局长,住建局的王建国局长,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他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第67章 谈判 人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两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坐在屋里。 “但是,大家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问题谈不清楚。” “我建议,大家冷静下来,从业主和工人中,推选出十名代表!记住,是十名!我们请这十名代表进来,到接待室,和我们面对面地谈!把你们所有的诉求,所有的问题,一条一条摆出来!” “我们凭什么信你?进去就被你们扣下了怎么办?” 人群中有人高声质疑。 “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外面还有警察同志维持秩序,我们跑不了,也赖不掉!” “我向大家保证,所有沟通都是公开透明的!谈完之后,代表们会把结果原原本本告诉大家!至于其他人,可以先回去等消息,我们承诺,今天下午三点钟之前,一定会给出一个明确的、初步的答复!到时候如果大家不满意,再来找我曲元明!” 人群动摇了。 大部分人闹事,为的不是掀翻天,而是解决问题。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 “老张去,他懂政策!” “让王师傅去,他是工头,我们都听他的!” “不行,得有我们女业主的代表!” 曲元明没有催促。 一个小时后,十个代表被推举了出来。 曲元明对他们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 大部分人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县委大楼前,恢复了久违的秩序。 曲元明领着这十名代表,走向了接待室。 他推开门,刘和平和王建国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看到人进来,才不情不愿地收起手机。 十名代表,五名业主,五名工人。 刘和平与王建国,信访局与住建局的一把手,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厌烦。 曲元明先是亲手给旁边的饮水机换上了一桶新水。 然后拿出一次性纸杯,给十位代表一一倒上。 “大家路上辛苦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今天大家能坐在这里,就是信任我们,信任政府。我代表县委,谢谢大家。” 那几个工人代表,看着递到手里的温水,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几分。 “客套话就别说了!” 他就是之前被大家推举出来的王师傅,王大锤。 “曲同志,我们信你,才跟你进来的。我们就想知道,我们的血汗钱,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到手?” “对!还有我们的房子!” 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眼圈发红的女业主也激动起来。 “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十年前年底交房!我们去看过,那就是个烂摊子!钢筋都生锈了!这种房子,就算建好了,谁敢住?” 她的话音未落。 一个戴着眼镜得中年男,老张,从布包里掏出一叠材料,推到桌子中央。 “曲同志,两位局长,这是我们的购房合同复印件,还有我们自己拍的现场照片。” 他指了指那叠材料。 “我想请问住建局的王局长,城西商业广场这个项目,从审批到施工监管,你们住建局到底有没有尽到责任?为什么一个五证齐全的楼盘,会变成豆腐渣工程?为什么开发商账户被冻结,资金链断裂,你们作为监管部门,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王建国尴尬地挪了挪屁股。 “这个……工程质量监管,我们局里有专门的质监站负责,他们都是按照流程办事的。至于开发商资金的问题,这属于市场行为,我们行政部门……” “流程?什么流程能把好好的房子监成危房?” 王大锤一拍桌子。 “市场行为?我们老百姓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投进去了,你们一句市场行为就想撇清关系?” “大家先别激动,别激动。” 信访局的刘和平打圆场。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发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嘛。我们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商量一个解决办法……” 曲元明始终没有插话。 指望这两个人,今天这事别想谈出任何结果。 他们想的,无非就是拖。 把人稳住,把今天应付过去,然后把皮球踢给别人。 等到所有代表都把积压的怨气倾泻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曲元明身上。 “各位的苦,各位的难,我全都听明白了。” “拖欠的工资,是养家糊口的钱。烂尾的房子,是几代人的希望。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是天大的事。” “但是。” 曲元明话锋一转。 “大家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 “开发商,在江安县也算小有名气,之前几个盘都顺风顺水。为什么偏偏这个项目,会突然资金链断裂?为什么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在新书记上任的节骨眼上,人去楼空,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他们愣住了。 是啊,他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损失里。 满脑子都是“我的钱怎么办”、“我的房子怎么办”。 却从没跳出来想过,这件事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烂尾楼纠纷。” 刘和平与王建国脸上的表情僵硬。 他疯了吗?把事情往大了说,这要怎么收场? 曲元明根本不理会他们。 “新来的李书记,李如玉书记。大家可能只是在新闻上见过,对她不太了解。” “李书记这次来江安县,是带着省里的任务来的。而这个案子,就是她任务清单上,最重要的一项!” 十名代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目瞪口呆。 他们今天来县委大楼闹事,只是走投无路下的本能反应。 他们哪里想得到,自己这点破事。 竟然还和新书记、省里的任务扯上了关系? “曲……曲同志,你……你说的是真的?” 老张问道。 “千真万确。” “所以,今天大家聚集在县委门口,从某种意义上说,并非坏事。它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正好给了李书记一个契机,把盖子彻底揭开!” “李书记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她亲自担任组长。” “这几天,我们已经查到了一些关键的苗头。” 第68章 一个月? “什么苗头?” 王大锤急切地追问。 曲元明往椅背上一靠。 “各位,稍安勿躁。”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我刚才也说了,李书记亲自挂帅成立了专案组。” “这就意味着,这件事已经上升到了刑事案件的侦办层面。” “侦办细节,有严格的保密纪律。别说是我,就算是专案组内部,不同的人也只掌握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信息。” “你这……这不是吊我们胃口嘛!” 王大锤急了。 “不是吊胃口,是保护大家。” 曲元明身体再次前倾。 “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简单的奸商。” “打草惊蛇,这个道理,大家应该都懂吧?” “那……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老张问。 曲元明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 “一个月之内,李书记和专案组,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说法。一个让大家满意的交代!” “小曲!你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 王建国忍不住了。 “你这是在无组织无纪律地散播不实信息!你要为你说的话负全部责任!” 信访局的刘和平也出来打圆场。 “对对对,小曲啊,你还年轻,说话要注意分寸。李书记确实很重视这件事,一个月,是不是有些夸张了?别吓到大家嘛。” 在他们看来,曲元明就是一个刚从乡下水库调回来的愣头青。 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出风头。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这是在玩火自焚! 曲元明淡淡开口。 “王局,刘局。” “李书记指示。为了防止内部走漏风声才为告知。” “还是说……王局对李书记的决策,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或者,你想现在就给市里、省里的相关部门打个电话,亲自核实一下?” 王建国被他这番话噎得满脸通红。 核实?他敢吗? 曲元明这小子,太毒了! 刘和平一看情势不对,赶紧拉了一把王建国的胳膊,示意他坐下。 十名代表看着眼前这一幕,放心下来了。 看看! 连住建局和信访局的领导都被曲同志几句话给镇住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曲同志说的,全都是真的! 这案子,水深着呢! “曲同志,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您给个指示!” “对,我们都听您的!” 曲元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好。我需要大家做两件事。”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从这个门走出去之后,今天在会议室里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全都烂在肚子里。对家人,对工友,对邻居,都不要声张。就说县里领导接待了,让等消息。明白吗?” “明白!” 众人齐声回答。 “第二。” 曲元明继续道:“大家回去以后,把你们手头上所有跟这个楼盘相关的证据材料,全部整理出来。购房合同、银行转账记录、开发商打的收条、工人的工资欠条……所有书面的东西,都分门别类放好。复印一份,原件自己保管。等我通知,我会派人统一收集。” “这些,未来都是呈上法庭的铁证!” “好!我们马上去办!” 目的已经达到,曲元明站起身。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先回去,稳住其他人的情绪,千万不要再有过激行为,否则只会干扰专案组的工作,让亲者痛,仇者快。” “我送大家出去。” 他亲自把十名代表送到了会议室门口,一一和他们握手,又低声叮嘱了几句。 屋里,刘和平与王建国还坐在原位,脸色铁青。 曲元明走到公安局局长陆秉钧面前。 “陆局长,今天辛苦你了。” “后续维稳和取证工作,可能还需要公安系统的同志们多多配合。我会直接跟您对接。” 陆秉钧点点头。 “好,曲秘书。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与陆秉钧告别后,曲元明便迈步走向县委书记办公室。 他敲响了李如玉办公室的门。 “请进。” 曲元明推门而入。 李如玉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听到脚步声,李如玉转过身。 “干得不错啊,曲元明同志。” 曲元明关上门。 “李书记,刚才会议室的情况,基本上就是这样。” 他言简意赅地复述了整个过程。 “为了尽快稳住他们的情绪,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我擅自做主,借用了您的名义,向他们承诺一个月之内,专案组会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 这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试探。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李如玉手上。 如果她认为不妥,他会立刻承担所有责任。 如果她认可,那么他们之间就真正建立起了工作默契。 这个曲元明,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胆,也更聪明。 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够了。” “元明,如果是你,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曲元明脑子里盘算着。 烂尾楼的业主们、那份抵押合同、高达一点二亿的贷款、瀚海投资、失踪的下岗工人、九年前的时间点、许安知…… “李书记,我觉得,现在明面上的调查,只会把我们自己暴露在明处,而敌人却躲在暗处。我们必须反过来。” “我们也转入暗中,而且要双管齐下。” “哦?” 李如玉示意他继续。 “第一条线,是瀚海投资。” “这张网内部,可能不止一个派系。有人想借我们的手,除掉许安知这一支,然后自己取而代之,或者说,换一个更听话的代理人。如果是这样,那送合同给我们的人,既是敌人,也可能是暂时的、可以利用的朋友。” “第二种可能,是请君入瓮。”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合同本身可能是真的,但他们故意暴露出来,就是为了引我们去查。只要我们一动,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摸清我们的底细、我们的调查方式、我们的人脉资源。甚至,他们可能早就准备好了另一套假证据,等着我们一头撞进去,然后给我们扣上一个伪造证据、政治迫害的帽子。” “所以,对瀚海投资的调查,绝对不能从我们县里发起。任何一个我们熟悉的面孔去查,都会被立刻盯上。” 第69章 最大的疑点 “我的想法是,绕开常规的工商、税务调查,直接查人。瀚海投资的法人代表是谁?高管有几个?他们的履历、家庭背景、社会关系,甚至……他们的弱点和仇人。再严密的组织,也是由人构成的。” 曲元明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条线,就是那个失踪的下岗工人。” “钱,是死物,可以被无限次转移、清洗,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人,是活的。一个大活人,失踪了九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警方档案里说,是他哥哥报的案。九年了,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弟弟离奇失踪,哥哥真的会善罢甘休吗?我不信。” “卷宗上可能记录不全,但作为亲人,他一定知道更多细节。比如,在失踪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有没有突然多了一大笔钱?这些细节,警方当年可能觉得无关紧要,但现在对我们来说,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最重要的一点是。” 曲元明的语速加快了。 “普通老百姓,他游离在这张巨大的利益网之外。他是一个干净的突破口。我们去找他,远比去调阅九年前的银行流水、去国土局查阅原始档案要安全得多,也隐蔽得多。” 两条线,一明一暗,一上一下。 一条线,对准了这张网的上层结构,试图窥探其内部的权力斗争。 另一条线,则深挖这张网最底层的罪恶,从受害者身上寻找最初的线索。 曲元明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如玉。 这几乎是他所有的思路了,如果这还不行,那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李如玉笑了。 “很好。” 李如玉点头。 “你的思路,和我的想法基本一致,甚至比我想的更细。” “查瀚海投资,你说得对,不能从县里动手。这件事,我来处理。” “我在省里有些朋友,可以绕开江安县,直接从省级层面,调查瀚海投资的股权结构、资金来源以及和境外账户的往来记录。这种自上而下的空降式调查,他们就算想防,也来不及。” 曲元明果然没让她失望。 他的两线并进策略。 特别是从失踪工人的家属入手,这个切入点非常精妙。 不过,有些事,还不能让他知道得太早。 比如,她空降江安县,本身就带着省里的秘密任务。 能动用的资源,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至于第二条线……” 李如玉回过头。 “必须由你亲自去跟。” “我?” 曲元明愣了一下。 “对,就是你。” “第一,你是县委书记秘书,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一种掩护。你去下面乡镇走访,可以有一百种名义,比如,代表我去慰问困难户、调研基层情况。谁会想到,你的真正目标,是一个九年前的失踪案?” “第二,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你我,我不想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真实目的。你亲自去,我最放心。” 曲元明点了点头。 李如玉勾起嘴角。 很好。 她要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传声筒,而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战友。 曲元明,正在向她期望的方向成长。 “走吧。” 李如玉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请你吃火锅。” 曲元明愣住了。 请……请他吃火锅? “怎么?不赏脸?” 李如玉走到了门口。 “不不不,赏脸,当然赏脸!” 曲元明回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 …… 曲元明把车开进了一条略显偏僻的老街。 车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门口停下。 店面不大,招牌是块褪了色的红木板。 上面刻着三个字,老巷子。 “就这儿吧。” 一进门,牛油香气和辣椒辛味的浓郁热浪扑面而来。 店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一个穿着围裙的胖老板看到李如玉。 “哎哟,小曲,您可有日子没来了!还是老位置?” 曲元明点了下头。 胖老板领着他们走向最里侧一个用木质屏风隔开的卡座。 落座后,曲元明没有看菜单。 “锅底要鸳鸯的,一边重麻重辣,一边菌汤。菜嘛……毛肚、黄喉、鸭肠、脑花,都来双份。再来一盘嫩牛肉,一份虾滑,蔬菜拼盘看着上。” “好嘞!” 胖老板记下,又看向李如玉,“这位美女喝点什么?” “给她来一瓶酸梅汤吧,解腻。” “好嘞!” 胖老板转身去了。 很快,锅底被端了上来,在酒精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吃吧。” 李如玉率先夹起一片毛肚。 曲元明也开始动手。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关于工作的事情。 “尝尝这个。” 曲元明把自己碗里烫好的虾滑夹给了李如玉。 李如玉用碗接住。 “谢谢。” 李如玉把虾滑塞进嘴里,Q弹的口感在舌尖爆开。 “书记,您......” “在外面,别叫我书记。” 李如玉涮着一片嫩牛肉。 “叫我名字。” 曲元明夹着虾滑的手僵在半空。 叫名字?李如玉? “如玉,您好像很喜欢吃辣?” “嗯。” 李如玉点头。 “无辣不欢。越是压力大的时候,越想吃点辣的,出一身汗,好像所有烦心事都跟着汗一起排出去了。” 她抬起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白皙的脸颊也泛起红晕。 曲元明看得有些出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如玉。 在办公室里,她永远是冷静的。 可现在,在这火锅店里,她会因为吃到美食而露出满足的表情。 会因为辣椒而脸红出汗。 “你老家是哪里的?” 李如玉忽然问道。 “我?我是咱们县下面,大王庄的。” “大王庄……” 李如玉思索了一下。 “我有点印象,是不是那个全县最穷的乡镇之一?” “是。” 曲元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山多地少,交通不便,所以一直发展不起来。” 说到家乡,他的话匣子被打开了。 他聊起了小时候在山里掏鸟窝、下河摸鱼的趣事。 李如玉静静地听着。 时不时地往他碗里夹一些烫好的菜。 第70章 叫那么亲昵? 曲元明讲起自己从大王庄,成为全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本科生。 “毕业那年,我本来有机会留在省城,一家很大的企业给了offer,薪水很不错。” 曲元明自嘲地笑了笑。 “但我还是回来了。考公务员,进了县委办。” “为什么?”她轻声问。 “大概是……穷怕了吧。” 曲元明低头,声音有些发闷。 “在大城市,我感觉自己像一棵没有根的浮萍。我渴望稳定,渴望一份能让我挺直腰杆的工作。在老家,考上县委办,就是我们那里年轻人能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他以为李如玉会觉得他没出息,或者觉得他思想陈旧。 毕竟,她是省城空降来的大领导。 眼界和格局,都不是他这种小地方出来的人能比的。 然而,李如玉只是点了点头。 “我理解。” “其实省城也没什么好的。” 李如玉忽然开口。 “我在市里待了几年,每天也是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材料。人际关系比咱们这儿可复杂多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 “我刚进单位的时候,有个前辈,特别喜欢在领导面前表现。有一次,大领导随口说了一句,最近天气干燥,嗓子不舒服。你猜怎么着?” 曲元明被勾起了好奇心。 “怎么了?” “第二天,那位前辈给办公室每个人都送了一盒金嗓子喉宝。但是,他给大领导的,是特意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进口货。结果,大领导偏偏对那进口货里的某个成分过敏,咳得更厉害了。你说逗不逗?” 曲元明笑出了声。 一顿火锅,吃到最后,酒精炉的火焰渐渐熄灭。 “我送您回去。” 曲元明主动站起身。 “好。” 李如玉没有拒绝。 胖老板热情地将两人送到门口。 车子平稳地驶出老街。 车停在县委大院的单身宿舍楼下。 “明天早上一起上班,然后你把车开走。” 李如玉解开安全带。 “好的,如玉。” 李如玉推门下车。 曲元明也跟着下了车,准备目送她上楼。 然而,就在他绕过车头的时候,脚步顿住。 宿舍楼门口昏暗的路灯下。 一道熟悉的身影蹲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 是张琳琳。 听到脚步声,张琳琳抬起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很久。 当她看清是曲元明。 “元明……” 张琳琳站了起来,带着哭腔,扑进了曲元明的怀里。 他浑身一僵。 张琳琳的哭声,曾经无比熟悉的委屈。 可此刻听来,只觉得尖锐、吵闹。 他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拥抱。 曲元明的第一反应,是扭头,看向李如玉。 宿舍楼门口的路灯,光线昏黄。 李如玉就站在那片模糊的光影里。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越是这样,曲元明的心就越往下沉。 李如玉的嘴角动了一下,转过身准备离开。 她要走了。 她就这么走了。 “元明……我好想你……我知道错了……” 张琳琳还在他怀里抽泣,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衬衫。 她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李如玉。 或者说,在她眼里,任何女人都无法对她构成威胁。 曲元明伸出双手,抓住张琳琳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身上推了开去。 力道有些大,张琳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在她记忆里,曲元明从未这样粗暴地对待过她。 然而,曲元明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 “如玉!” 他喊出了声。 李如玉的脚步顿住了。 张琳琳的哭声戛然而止。 如……玉? 他叫那个女人什么? 那么亲昵,那么自然。 她和曲元明在一起那么多年,他叫她琳琳。 偶尔情到浓时,才会叫一声宝宝。 曲元明几步追上李如玉。 “我送你上去。” 李如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淡。 “你先处理好自己的事。” “她不是我的事。” 曲元明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的事,是送你安全回到宿舍。” 李如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 就在他准备陪着李如玉上楼时。 “曲元明!” 张琳琳看着曲元明殷勤地站在那个陌生女人身边。 她以为他只是在赌气。 她以为她只要回来找他,低下头。 他就会像以前无数次争吵后那样,乖乖地回到她身边。 毕竟,他那么爱她。 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自己。 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当着她的面,去讨好另一个女人。 “元明……” 张琳琳的声音软了下来,她走到曲元明面前。 “你别这样对我……我知道错了,都是我妈不好,是她逼我的……” 她开始推卸责任。 “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林康威什么的,我根本不喜欢他!” 她说着,伸手就想去拉曲元明的手臂,姿态放得极低。 在她看来,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一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漂亮女孩,为一个穷小子做到这个地步。 他曲元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应该感激涕零,抱住自己,然后他们就能和好如初。 曲元明冷漠地侧身,躲开了她的手。 张琳琳的手僵在半空。 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践踏。 她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这一次,是真的委屈。 “元明,我原谅你了。” “我们复合吧。” 说完,她微微扬起下巴。 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曲元明笑了。 “原谅我?” “张琳琳,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们已经分手了。就在你家,在你爸妈面前,在你挽着林康威的手,宣布他是你新男朋友的时候,我们就结束了。” 张琳琳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我那是气话!是……是我妈逼我的!” “元明,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 “够了。” 曲元明打断了她。 他甚至懒得去戳穿她那漏洞百出的谎言。 他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李如玉身上。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因为我根本没做错任何事。” 第71章 追求李如玉女士 “而且,我现在正在追求李如玉女士。” “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以及,她的生活。” 张琳琳的哭声和辩解,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追……追求那个女人? 他怎么敢! 他怎么配! 一个被自己甩掉的穷小子,一个被她全家看不起的乡下人,转头就敢去追求别的女人? 而站在一旁的李如玉,也明显愣住了。 他这是……在用自己当挡箭牌?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李如玉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包裹住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 曲元明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宽大,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 李如玉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作为县委书记,作为一名习惯了发号施令的领导。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尤其对方还是她的下属。 “我们走。” 曲元明拉着李如玉,径直转身。 “曲元明!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张琳琳歇斯底里的尖叫。 曲元明充耳不闻。 被他拉着走的李如玉,此刻脑子也有些乱。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意味着什么吗? 可李如玉偏偏又无法真的生气。 因为从始至终,曲元明将张琳琳所有的纠缠和哭闹都挡在了外面。 没有让麻烦溅到自己身上。 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对她而言,很新奇,也很陌生。 两人一路无话。 曲元明的心跳得飞快。 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哪来的胆子。 敢说出那番话,甚至还敢直接去牵李书记的手。 简直是疯了。 可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能感觉到,手心里包裹着的那只手,细腻、柔软。 他的脸颊有些发烫,不敢去看身边李如玉的表情。 而李如玉,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没有再挣扎。 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这太荒唐了。 她可是李如玉。 竟然会因为被一个下属牵了手而脸红? 她悄悄侧过脸,用余光瞥了一眼曲元明。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穿过小道,走上台阶,进入了宿舍楼的门厅。 直到站在李如玉那间临时宿舍的门口。 周围再也没有了旁人。 曲元明还紧紧拉着她的手,似乎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好像……忘了。 李如玉的脸更烫了。 她清了清嗓子。 “曲元明。” 曲元明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死死抓着领导的手不放! 而且,已经从楼下,一直抓到了宿舍门口! 曲元明松开了手。 “对……对不起,李书记!我……” “回来得请我吃饭。” 曲元明猛地抬头。 她没有发火? 她甚至没有追究? “你把我当挡箭牌,总得有点表示吧?” 曲元明的心稍微落回了肚子里。 这是李书记在给他台阶下。 他看着李如玉。 灯光下,她的脸颊似乎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 她也在害怕,也在紧张。 可她还是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化解这场由他一手造成的危机。 “倘若……我说的是真的呢?” 空气,再一次凝固。 李如玉瞳孔微微放大。 他……说什么? 真的? 追求自己? 他是疯了吗?! 可对上曲元明那双灼热的眼睛。 李如玉所有的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曲元明不敢多看李如玉一眼。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书记,您早点休息。”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冲下了楼梯。 李如玉独自站在宿舍门口,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楼道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剧烈得让她心慌。 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那只被他紧紧攥住过的手。 “倘若……我说的是真的呢?” 那句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他竟然说,要追求自己。 李如玉的脸颊烫得厉害。 活了三十多年,她第一次…… 竟然有了一种,名为心悸的感觉。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曲元明就站在了李如玉的宿舍楼下。 他一夜没睡。 昨晚的冲动让他后怕。 他不知道李如玉会怎么对他。 是雷霆震怒,直接将他打回原形? 还是不动声色,从此将他视作空气? 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认了。 他手里提着一份早餐。 刚出锅的肉包子,一杯温热的豆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宿舍楼的门开了。 李如玉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她的目光和曲元明在空中交汇时,还是不自然地飘向了一旁。 “李……李书记,早上好。” 他将手里的早餐递了过去。 “我买了早点。” “嗯。”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早餐。 指尖触碰到塑料袋,也碰到了曲元明的手指。 两人都像触电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上车吧。” 李如玉没有再看他。 曲元明拉开车门。 一路无话。 曲元明专心开着车,余光总是瞥向副驾驶。 李如玉也没有吃早餐,只是将袋子放在腿上。 很快,县委大院到了。 车子在办公楼前稳稳停下。 “李书记,到了。” “好。” 李如玉推开车门,下车。 “今天上午的会,你不用参加了。让你查的太平乡石桥村那个下岗工人的事,尽快去落实。” “好的,李书记。” 曲元明点头。 这是在刻意疏远自己了。 曲元明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却也松了口气。 至少,她没有直接把他踢走,还愿意给他安排工作。 看着李如玉走进办公楼的背影。 曲元明发动了车子,准备调头前往太平乡。 就在他刚要踩下油门时。 刚刚关上的副驾驶车门,又被打开了。 曲元明愕然转头。 第72章 五万块钱 她能感觉到身旁男人投来的、灼热的视线。 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装着早餐的塑料袋。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了太平乡石桥村。 村子比曲元明想象中还要破败。 泥土夯实的墙壁,灰黑色的瓦片。 车子停在村委会门口。 两人下了车,引来了不少村民探头探脑的注视。 曲元明向一位扛着锄头的老乡打听刘强的住处。 老乡用手指了指村子最东头,一栋孤零零的砖瓦房。 “找刘强啊?喏,就那家。” 两人走到那栋房子前。 院门是两扇破旧的木板,虚掩着。 院子里晒着一些干菜,角落里堆着农具。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蹲在地上。 给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上油,满手都是黑乎乎的机油。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你们找谁?” 曲元明上前一步。 “请问是刘强大哥吗?” “我就是。你们是……” 李如玉走上前。 “刘强大哥,你别紧张。我们是县里来的,我叫李如玉,这是我的同事曲元明。” “我们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你弟弟刘根的情况。” 听到刘根,刘强壮站起身。 “我弟?他都失踪多少年了……你们……你们是公安?” 李如玉点点头,指了指院里的小板凳。 “能坐下聊聊吗?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或许……能帮到你。” 刘强犹豫了。 九年了。 除了最初那阵子,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刘根。 这个名字,已经快要被所有人遗忘了。 “……进来吧。” 他把两人让进屋里。 屋内的光线很暗。 墙壁被烟火熏得发黑,家具寥寥无几,却都擦拭得很干净。 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遗像。 刘强倒了两杯水。 “家里穷,没啥好招待的,喝口水吧。” 李如玉轻声开口。 “家里……就你一个人?” “我老娘前几年走了。媳妇嫌穷,跟人跑了。就剩我一个。” “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刘强愣住了。 他接触过的干部,哪个不是板着脸,拿腔拿调? 像这样跟他一个泥腿子道歉的,这是头一个。 “没事,都过去了。” 他摆摆手,态度软化了不少。 “刘大哥,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重新查一查刘根失踪的事情。九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有个说法,你说是吧?” 曲元明的话,戳中了刘强的痛点。 是啊,总得有个说法。 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可他一个农民,能有什么办法? “我那个弟……命苦。” “当年在县里的厂上班,本来好好的,说没就没了,厂子倒了,他就成了下岗工人。” “那阵子,他整天愁眉苦脸的,在县城到处找活干。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说是去城西那个盖了一半就停工的烂尾楼,帮人看管建材。” 曲元明在一旁静静听着。 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记录。 “那活儿其实就是个闲差,工钱也不多。” 刘强继续回忆。 “可就在他失踪前几天,他回了一趟家,整个人神神秘秘的。” “他说什么了?” 曲元明忍不住追问。 “他拉着我,悄悄说,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问他啥事,他就是不说,只说这事要是成了,他就要发大财了!以后让俺娘,让全家都过上好日子!” 说到这里,刘强狠狠地将烟头摁在地上。 “我当时还骂他,让他别做白日梦,踏踏实实干活。谁知道……谁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汉子的声音哽咽了。 李如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发大财?他有没有说,具体是怎么发财?” “没有!” 刘强摇头。 “一个字都没透露。” “那后来呢?” 李如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失踪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有……有一笔钱。” “钱?” “对,钱。” 刘强抬起头。 “在他失踪了大概半个多月后,有一天,村里来了个陌生人。” “那人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穿得人模狗样。他找到我,给了我一个布包,说是我弟刘根托他带回来的工钱。” “我打开一看……整整五万块钱!” 五万! 曲元明瞳孔骤然一缩。 九年前的五万块! 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对于一个下岗工人来说,这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怎么可能是工钱?!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我弟一个看场子的,哪来这么多工钱?我问那人我弟在哪,他支支吾吾,就说我弟去外地发财了,过几年就回来,让我们别找他。” “我……我没信。我想报警,我想把钱退回去……” “可是……” 他指了指墙上母亲的遗像。 “可是那时候,俺娘得了重病,正在医院里躺着,天天都要花钱续命……这五万块,是救命钱啊!” “我……我就鬼迷心窍,把钱收下了。” “我用那笔钱给俺娘治病,让她多活了两年……可我弟,就再也没回来过……” 说到最后,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 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发出了呜咽。 李如玉递过去一张纸巾。 “刘大哥,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曲元明走到门外,掏出手机。 他需要一点空间,也需要给屋里的那个男人一点尊严。 电话接通了。 “晓月,是我。” “师父!” “帮我个忙,查个东西。” “你说!” “城西那个烂尾楼盘,帮我调一下当时施工方的档案资料,尤其是工头。看看档案科有没有存档照片,或者身份证复印件也行。尽快发给我。” “好!我马上去!” 刘晓月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曲元明没有立刻回屋。 他靠在土墙上,点了一根烟。 五万块。 九年前的五万块,对一个看管建材的下岗工人,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工钱。 那是封口费。 是买命钱。 刘根,大概率不是失踪,而是被灭口了。 而那个送钱来的人,就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他会是谁? 许安知在江安县盘踞多年,这种烂尾工程背后,会不会有他的影子? 第73章 周鹏?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划开屏幕,一张黑白色的证件照扫描件弹了出来。 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三十多岁,方脸,小眼睛。 梳着当时流行的二八分油头。 下面附着名字,周鹏。 职务,项目工头。 他掐灭烟,转身走回屋内。 刘强已经止住了哭声,正拿着一块毛巾擦脸。 李如玉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 曲元明走到刘强面前,将手机递了过去。 “刘大哥,你看看这个人。” “你认识吗?” 刘强接过手机,凑到眼前。 他眯缝着眼,辨认了足足十几秒。 突然! “是他……” “就是他!!” “九年前!就是他!把那个布包扔给我,说是……说是我弟的工钱!” “我问他我弟在哪,他就是这么笑的!就是这种笑!” “我当时就觉得他不是好人!笑里藏刀!阴阳怪气的!” 谜底揭晓了。 那个送来五万块封口费的神秘人,就是这个叫周鹏的工头。 线索,接上了。 曲元明郑重承诺。 “刘大哥,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定给你,给你弟,一个交代。” 从刘强家出来,已经是下午。 李如玉走在前面,已经跨出了院门。 曲元明在迈出门口的一刹那,他脚步微顿。 趁着刘强低头抹泪的瞬间,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塞进了门边一个竹编篮子下面。 篮子里装着几个干瘪的土豆。 他做完这一切,跟了上去. 出身农村,太懂这种家庭的绝望了。 一千块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但至少能让这个被生活压垮的汉子,稍微喘一口气。 买几斤肉,吃一顿饱饭。 他不想让刘强看到,不想让他背上人情的负担。 这只是一个从同样泥潭里爬出来的人,对另一个仍在泥潭里挣扎的人。 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院外的土路上,停着那辆黑色的奥迪A6。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曲元明还在盘算着那个叫周鹏的工头,该从哪里下手去查。 “好人干嘛要偷偷当?” 曲元明的脚步,猛地一滞。 她……看见了? 他刚才的动作明明很快,很隐蔽! 她的眼睛是长在后脑勺上了吗? “李书记,我……” “我就是……看他家太难了。” “我不想让他觉得这是在施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大家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李如玉停下脚步,转过身。 “做事细致周到,可以学,可以练。” “但一颗善良的心,是学不来的。” 她抬起眼,直视着曲元明。 “这比什么都难得。” 曲元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了一下。 他出身贫寒,习惯了将自己的善意和同情心包裹起来,生怕被人看作是软弱和不成熟。 尤其是在李如玉这样的领导面前。 他以为她会觉得他感情用事,不够专业。 可她没有。 “谢谢李书记。” 李如玉也笑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 黑色的奥迪A6平稳地驶离了破败的村庄。 “周鹏这个人,是关键。” “失踪案,烂尾楼,这两件事就像两条线,现在通过周鹏这个点,缠在了一起。” 李如玉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直接去找周鹏,会是什么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他吓破了胆,什么都交代了。但这不可能。九年的时间,足够他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他敢拿那五万块封口费,就说明他不是善茬。” “最可能的结果,是我们一动,他背后的人就知道了。” 她侧过头,看着曲元明。 “打草惊蛇。” “一条小蛇跑了不打紧,怕的是惊动了它身后那条盘踞在江安县多年的大蟒。” 大蟒。 曲元明清楚,李如玉说的是谁。 贸然动他,等于直接向他宣战。 在没有掌握足够证据之前,这无异于自杀。 “所以,不能直接找他问话。” 曲元明接过了话头。 “得先把他查个底朝天。” 李如玉很是赞许。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没错。” “我要知道他这九年,不,是这十几年来的所有事。他现在在哪,做什么工作,家庭情况,社会关系,收入来源……” “一个工头,能保守一个杀人秘密九年,要么是拿了天大的好处,要么就是被人拿住了死穴。我要知道,那个穴,到底在哪。” “李书记,这件事交给我吧。” 曲元明毫不犹豫地说道。 调查一个人,尤其是这种见不得光的调查,不能动用官方力量。 不能通过公安系统去查户籍,不能通过银行去查流水。 任何在系统里留下痕迹的操作,都可能暴露他们的意图。 这件活,只能由他这个书记秘书,用私底下的方式去办。 “这件事情你有把握吗?” 李如玉问。 “江安县就这么大,藏不住一个大活人。” 他当过尹光斌的秘书,迎来送往,接触过三教九流。 县里各个局委办,哪个部门没几个熟面孔? 他虽然倒过霉,但那些人情关系,并没有完全断绝。 查一个工头的底细,他有的是办法。 “好。” 李如玉点了点头。 “记住,安全第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我给你三天时间。” “明白。” 曲元明盘算起来。 从哪里下手呢? 工商局?建设局?税务局? 这些地方都能查到明面上的信息。 比如周鹏名下有没有注册公司,有没有偷税漏税的记录。 但这些都是常规手段,未必能挖出深层的东西。 要查暗处的东西,就要找暗处的人。 警察局副局长,陈正。 混迹基层多年的老刑警提上去的副局,手里的信息渠道,远比档案室里的资料要多得多。 而且,陈正这种人,最懂官场里的规矩。 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嘴巴严得很。 找他,是最合适不过。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如玉。 她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靠边停车,曲元明从后座拿出一个毛毯,披在了李如玉身上。 第74章 有些人的尸骨,永不见天日 李如玉睁开了眼睛。 曲元明没有动,四目相对。 “我睡着了?” 李如玉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 曲元明应了一声。 “送我回去吧。” 她说。 “好。” 曲元明重新发动了汽车。 …… 第二天一早。 曲元明开着自己的小电驴。 来到城南一家不起眼的早茶店。 七点整,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警察局副局长,陈正。 “老陈,这边。” 曲元明招了招手。 陈正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一口喝干。 “曲秘书,这么早把我叫出来,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今天不谈公事,就一个老弟,想请老哥帮个小忙。” 陈正端着茶杯。 官场里的人,说话都讲究一个听音。 书记秘书,本身就是公事。 他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和公事撇清关系? 他说不谈公事,恰恰说明这件私事比公事更棘手。 “哦?什么忙,能让你曲大秘书这么为难?” “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曲元明压低了声音。 “一个叫周鹏的工头,大概五十岁上下,以前在城建公司干过。” “同名同姓的不少,你说的这个,有什么特征?” 陈正问。 “九年前,他应该负责过城西商业广场的项目。” 九年前,他这个老刑警怎么可能不知道? 陈正放下茶杯。 “元明,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安全。” 他意有所指。 曲元明懂了。 这是陈正在表态。 他不会问这件事是谁让查的,也不会问查来做什么。 他只负责提供信息。 “我明白。” “陈哥,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兄弟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 陈正摆摆手。 “不过,你说的这个人,明面上的资料没什么特别。就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工头,挂靠在几家建筑公司底下接点散活。这种人,档案室里也就一张户籍卡,没什么价值。” “我要的,就是档案室里没有的。” 曲元明说。 “行。” 陈正端起茶杯。 “下午给你消息。记住,今天我们没见过。” “好。” …… 下午三点,曲元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周鹏,51岁,江安县本地人。 名下无公司,近五年个人银行流水总额约280万。 其子周浩,现就读于市一中高三国际班。 每年学费、杂费约30万。 两年前,周鹏以其妻子王秀芳名义。 在县城江岸景苑全款购入一套158平米房产,市价约120万。 与本县宏远建设老板刘宏、四海路桥老板赵四海往来密切。 多次参与县重点工程项目分包。 曲元明盯着手机屏幕。 280万。 五年。 一个普通的建筑工头。 一个工头,就算没日没夜地泡在工地上。 五年能挣多少钱? 五十万?八十万?顶天了一百万。 可周鹏的银行流水是280万。 这还只是流水,不是存款。 更别提,他儿子读的是一年30万的贵族学校。 他老婆名下,还有一套120万的全款房产。 他太清楚钱这个东西有多难挣。 而刘东的弟弟刘勇。 那五万块封口费,现在看来,一个笑话。 对于一个能拿出上百万现金买房的人来说。 五万块算什么? 那不是封口费,那是打发叫花子的施舍。 曲元明关掉手机屏幕。 他起身,走到窗边。 县委大楼下,车来人往。 一片祥和。 可就在这片祥和之下,有些人的尸骨,永不见天日。 不行。 这件事,必须让李书记知道。 …… 曲元明来到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口。 叩击了三下。 “请进。” 曲元明推门而入。 “什么事?” “李书记,关于刘勇失踪案,有新线索了。” “说。” 她言简意赅。 “周鹏的个人情况,存在巨大的疑点。” “周鹏,今年51岁,对外身份只是一个挂靠多家建筑公司的普通工头。但是,他近五年的个人银行流水,总额高达280万。” 李如玉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280万。 这个人绝不普通。 “继续。” “更重要的是。” 曲元明继续。 “两年前,他用他妻子的名义,在江岸景苑全款购置了一套价值120万的房产。他的儿子周浩,在市一中国际班就读,每年的开销在30万左右。” “一个工头,撑不起这样的开销。” “所以,那五万块的封口费,从他手里拿出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真正在乎的,不是钱,而是怕刘家人继续闹下去,把他背后的人牵扯出来。” 李如玉开口。 “元明。” “你觉得,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 “九年前的城西商业广场项目。” 曲元明毫不犹豫地回答。 “周鹏是那个项目的工头之一,也是刘勇失踪前最后接触的人。刘勇的死,大概率和这个项目有关。周鹏的这笔巨额财产,来源也必然指向这个项目。” “很好。” 李如玉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工头,就算在项目里捞油水,五年捞280万,还是太夸张了。” “他只是负责在前面捞钱,再把钱转交给幕后之人的工具。” “他自己能留下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但即便是一小部分,也足以让他过上远超自己阶层的生活。” 周鹏是一条鱼,但只是一条小鱼。 “李书记,您的意思是……” “现在我们掌握了周鹏的财务异常,但这还不够。这只能证明他有钱,来源不明。要想彻底撬开这个案子,我们还差一个关键的饵,刘勇本人。” 刘勇,一个失踪了九年的人。 “一个活着的刘勇,是人证。一个死去的刘勇,他的尸骨,就是物证。元明,你想办法找到刘勇的下落,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们都需要确凿的证据。” “我明白。” 曲元明重重点头。 离开县委书记办公室。 九年前的旧案,卷宗早已尘封,线索断绝。 从哪里下手? 曲元明去了县档案馆。 整整一个下午,终于,他在一份分包合同的末尾。 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手写劳务人员登记表。 周鹏的名字赫然在列,职位是瓦工班组长。 第75章 找周鹏算账? 在他名字下面,曲元明看到了刘勇。 接下来的几天,曲元明在江安县周边的乡镇、村庄里穿行。 名单上的人大多是农民工,流动性极大。 九年过去,物是人非。 许多人早已离开了江安县。 电话号码换了又换,登记的家庭住址也可能早已变迁。 他碰了无数次壁。 在联系了十几个人之后。 一个在邻市打工的工友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 “你说老王啊?王立军?他好像回老家养老了,就在咱们县的白马乡,他腿脚不好,前几年在工地上摔了,干不动了。” 白马乡,离县城不远。 曲元明驱车赶往白马乡。 根据打听到的地址,找到了王立军的家。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院里劈柴。 “王师傅?” 老人抬起头。 “你找哪个?” “王师傅,我叫曲元明。” 曲元明从车上提下买好的两条烟和一箱牛奶。 “我是刘勇的亲戚,从老家过来的。” 听到刘勇两个字,王立军顿住了。 “进来坐吧。” 他把曲元明让进了屋。 王立军给曲元明倒了一杯热水。 “好多年没人提这个名字了。” 王师傅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揉着自己那条伤腿。 “那娃……可惜了。” 曲元明没有急着追问。 “你真是他亲戚?” 王师傅又问了一遍。 “是。家里老人一直念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心里总不踏实。” 王师傅的戒心放下了不少。 “小勇那娃,其实不笨,就是性子直,有点冲。” “出事前那几天,他就神神叨叨的,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 “他那几天不像是在干活,倒像是在查案。” 王师傅咂了咂嘴。 “一下工,他就拉着我们这些老伙计,拐弯抹角地打听周鹏的事。问周鹏平时都跟哪些人来往,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别的生意,还问我们有没有见过周鹏收什么不该收的东西。” 刘勇在调查周鹏! “我们当时都劝他,说工头的事少打听,挣自己的辛苦钱就行了,别惹祸上身。可他那脾气,哪里听得进去。” 王师傅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 “他失踪前一天晚上,事情就更怪了。” “那天收工,我们都在工棚里打牌吹牛。刘勇没参与,一个人在角落里捣鼓一个黄布包裹,包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里面是啥。” “包裹?” 曲元明追问。 “对,一个包裹。大概……这么大。” 王师傅用手比划了一下,约莫一个文件袋大小。 “后来,张三,就是睡我对铺的那个,起夜撒尿,回来的时候说,看到刘勇拿着那个包裹,出了工棚,往周鹏住的那个小铁皮房方向去了。” 铁皮房!周鹏的工棚! 王师傅继续说着。 “张三还问他去干啥。” “他说什么?” “他说,老子今晚就去找周鹏算账!。” “算账……” 曲元明喃喃自语。 “是啊,算账。” “我们当时都没当回事,以为他就是喝了点酒,说胡话。结果,第二天他就没上工。周鹏说他家里有急事,请假回老家了,还把他的工钱托人结了。一开始我们还信了,可一连十天半个月都没见人影,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才觉得……不对劲。” “但是,谁敢去问呢?周鹏那个人,看着笑呵呵的,下手黑着呢。工地上谁没点小毛病的,真要得罪了他,给你使个绊子,让你拿不到钱都是小事。” 王师傅说完,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曲元明站起身。 “王师傅,谢谢您。您说的这些,太重要了。” 离开王立军家,曲元明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发动。 刘勇一定是掌握了周鹏的致命把柄。 那个包裹里装的,十有八九就是证据! 他想用这个证据去跟周鹏算账。 可能是想勒索一笔钱,也可能是出于正义感想要揭发他。 但无论如何,他都低估了周鹏的狠毒。 所以,他必须死。 而那个工地,有无数正在浇筑水泥的基坑、地基、墙体…… 要想一个人消失,太容易了。 他必须去现场看看。 …… 半小时后,曲元明将车停在了一条荒僻的土路尽头。 穿过一栋栋未完工的楼体框架。 铁皮房! 那是整个事件的起点,也是终点。 曲元明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终于,他找到了。 手电光下,一片被压实了的地面上。 残留着几个方形的浅坑,那是简易房地脚的痕迹。 周围散落着一些生活垃圾。 发黄的烟头、几个歪倒的啤酒瓶、一双破了洞的解放鞋。 曲元明蹲下身。 最近的,是一根已经浇筑完成的承重柱。 直径超过一米。 再远一点,是一面尚未拆除模板的剪力墙。 更远处,则是一个地下车库入口。 哪里都有可能。 他掏出手机。 “喂?” “李书记,忙完了吗?现在在哪儿?” “刚到宿舍门口,准备进去。” “怎么了?有事?” “嗯……要不要一起吃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好啊。” “那你来我宿舍吧。” “这……方便吗?” 曲元明有些迟疑。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这儿连个保姆都没有,正好缺个做饭的。” 李如玉半是玩笑。 “难道你想让我在外面跟你吃饭,明天好让全县都知道,新来的李书记半夜跟男下属约会?” “好,我马上过去。您想吃点什么?” “随便,我不挑食。买点蔬菜,再来条鱼吧,我想喝鱼汤了。” “收到。” 挂了电话,曲元明离开工地。 拐进了菜市场。 他挑了一条鲫鱼。 又买了些嫩豆腐、小青菜和几个西红柿。 曲元明报上名字和车牌。 门卫核对后立刻放行。 他提着购物袋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 李如玉穿着一套宽松的浅灰色居家服,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 “菜市场人多,来晚了。” 曲元明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厨房门口。 “没事,我也刚洗完澡。” 李如玉指了指沙发。 “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拿喝的。” 第76章 借着安全检查的名义 她转身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喝点?” 曲元明点了点头。 他走进厨房,洗菜、刮鱼鳞、切姜丝。 李如玉倚在厨房门口看他。 很快,西红柿炒蛋,清炒时蔬,还有一锅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就端上了桌。 李如玉已经倒好了两杯红酒。 两人没有坐在餐桌。 而是把饭菜都搬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盘腿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靠着沙发。 “尝尝我的手艺。” 李如玉夹了一口鱼肉。 “可以啊曲大秘书,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 曲元明自嘲地笑笑。 两人轻轻碰了一下杯。 “昨天的事,谢谢了。” 李如玉摇摇头。 “不用谢我,官场上,互相搭个台子是常有的事。不过,你跟你那个前女友,算是彻底断了?” “断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想多谈张琳琳。 “今天,我去查刘勇的事了。” 李如玉放下汤碗,转向他。 “有线索了?” “嗯。” 曲元明点了点头,将今天从王师傅那里听来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所以,你的判断是,刘勇已经……遇害了?” “十有八九。” “那个包裹里,应该就是周鹏的致命证据。刘勇想用它去换钱,或者只是单纯想讨个公道,但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周鹏的狠。” “一个活人,想要在那种地方消失,太容易了。” “随便一个基坑,一车混凝土倒下去,不出半小时,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如果刘勇真的在里面,我们怎么把他找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 “整个工程,地下结构已经基本完成。几十万方的混凝土,上百个基坑和剪力墙,我们总不能把它全砸了吧?” 曲元明点出了最核心的难题。 “先不说周鹏会不会察觉,光是这个举动。到时候找不到人,我们两个都会成为全县的笑话。” 李如玉摇摇头。 “砸,为什么不砸?” 曲元明愣住了。 他看着李如玉。 “我们当然不能私下里去砸。” “我们要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去检查。” “检查?” “对。下个月,不是全省的安全生产月吗?” 李如玉身体前倾。 “我准备把烂尾楼树立成我们江安县的安全生产示范点。” 曲元明明白了她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借着安全检查的名义?” “不止。” “我们要搞一次全县范围的建筑工程质量大检查。而城西,作为标杆,自然要用最先进、最严格的手段来检验。我会向省里申请,请省建设工程质量安全监督总站的专家,带上他们最先进的无损结构探测仪,来给我们做一次现场技术指导。” 曲元明懂了。 以官方的名义。 “高,实在是高。” “这件事,你去牵头落实。” 李如玉的目光落在曲元明身上。 曲元明重重点头。 “好了。” 李如玉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 “工作谈完了。现在是,私人时间。” 她又给两人空了的杯子满上。 “来,陪我喝。” 她举起杯子。 “敬……” 曲元明想说点什么。 “敬今晚的鱼汤。” 李如玉打断他,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曲元明也笑了。 两人再次碰杯。 工作的话题被抛开。 她喝得有些急,一杯接着一杯。 眼神也变得迷离,显得有些呆,有些萌。 “你……你看我干嘛?” 李如玉歪着头问他。 “没什么,觉得如玉你,喝醉了还挺可爱的。” 曲元明半开玩笑地说。 “胡说!我才没醉。” 李如玉嘴上反驳,身体却晃了一下。 曲元明伸出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的身体很软。 淡淡的馨香,钻进曲元明的鼻腔。 李如玉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如玉抬起头。 看着曲元明。 两人的脸,相距不过十几厘米。 “曲元明……” 她忽然开口。 “嗯?” 李如玉的身体微微前倾,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然后,一片温润柔软,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曲元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理智警告他推开她。 他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然而,没有这层身份,她只是李如玉而已。 他环住了纤细的腰肢。 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李如玉笨拙回应着。 他怀里的人忽然一软。 李如玉倒在了他的怀里。 “如玉?” 曲元明唤了一句。 没有回应。 她睡着了。 就这么……睡着了? 曲元明有些哭笑不得。 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背,将她横抱了起来。 走进卧室。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李如玉的私人空间。 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 他将她放在床上。 帮她脱掉了高跟鞋,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在了她的身上。 明天,她醒来,会记得这一切吗? 她会怎么看他? 曲元明不敢再想下去。 他退出了卧室。 没有立刻离开。 他卷起袖子,将所有的碗筷收进厨房,清洗起来。 洗完碗,他又将客厅的茶几、沙发整理好。 把空酒瓶和垃圾装进袋子里。 当一切都恢复原状,曲元明拿起自己的外套,出了房门。 第二天清晨。 曲元明比平时早到了半个小时。 八点半,办公室外的走廊传来高跟鞋声。 曲元明坐直身体。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早。” “书记早。” 曲元明抬起头。 李如玉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西装套裙。 化着淡妆,看不出半点宿醉的痕迹。 她真的不记得了? 曲元明的心沉了一下。 李如玉将手包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 “关于全县建筑工程质量大检查的事情,你准备一下,今天就把正式文件发下去。” 第77章 突袭检查 “我们县委计划开展一次全县范围的建筑工程质量大检查,希望能够得到省总站的技术指导……” …… 县长许安知的办公室里。 秘书将一份刚刚从县委办送来的红头文件轻轻放在他的桌上。 “县长,县委办发下来的通知。” 许安知嗯了一声。 他拿起笔,正准备签下自己的名字。 《关于成立全县建筑工程质量大检查领导小组的通知》。 建筑工程质量检查? 年年都搞,不过是走个过场,没什么稀奇。 可重点是,城西烂尾楼。 许安知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 但,万一,李如玉真的把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了呢? 她解决了前任留下的巨大难题。 那她在江安县的威望将瞬间达到顶点。 省里会怎么看她?市里会怎么看她? 江安县的干部群众又会怎么看她? 到那时,江安县,还有他许安知说话的地方吗? ...... 第一个电话,很顺利。 他翻开通讯录,开始挨个联系县里的相关部门。 住建局、规划局、自然资源局…… 第一个电话打给住建局。 接电话的是办公室主任。 “哎呀,曲秘书,你好你好!县委的文件我们收到了,王局长特别重视,今天上午还开会专门强调了,一定全力配合县委的工作!” “那就好。” “我们希望住建局能先把近三年全县所有在建和已竣工项目的清单,包括施工方、监理方、验收报告等资料,整理一份出来送到县委办。”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这个……曲秘书,资料倒是有,就是比较分散,整理起来需要点时间。您看,能不能宽限几天?” “多久?” “三五天?我们加班加点,一定尽快!” “好。” 曲元明不多废话,挂了电话。 在笔记本上住建局后面画了个圈,旁边标注,拖,三至五天。 第二个电话,规划局。 同样的说辞。 “曲秘书,我们陈局长今天一早就去市里开会了,这个事情……我得等他回来才能定啊。” “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要三四天吧,市里的会,说不准。” 接下来的几个部门,如出一辙。 有的说负责这块的副局长生病住院了。 有的说档案室的钥匙管理员回老家奔丧了。 还有的说电脑系统坏了,正在请人修理。 理由五花八门。 一圈电话打下来,曲元明看着笔记本上那一串圆圈。 下午临近下班。 曲元明敲开了李如玉办公室的门。 李如玉头也没抬。 “说。” “书记,省总站那边联系好了,专家组下周就能到位。” “嗯。” 李如玉笔尖未停。 “但是。” 曲元明顿了顿。 “县里各部门的协调,遇到了一些阻力。” 他把下午打电话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住建局要整理资料,需要三五天。” “规划局局长去市里开会,需要三四天。” “自然资源局的副局长……病了。” 直到曲元明说完。 李如玉合上笔帽。 “元明。” 她忽然开口。 “你觉得,他们是在针对我,还是在针对这次检查?” “书记,我觉得……他们可能只是习惯了按部就班。任何打破常规的举动,都会让他们感到不适应。” 李如玉嘴角牵动了一下。 “不适应?说得真委婉。” “他们不是不适应,是怕。怕查出问题。” “既然他们想拖,把这件事拖黄,那我们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曲元明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明天继续打电话,姿态要更急切一些,催他们,逼他们,让他们觉得我们黔驴技穷,除了打电话催,没有别的办法。” “书记,您的意思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李如玉走到办公桌前。 拿起那份《关于成立全县建筑工程质量大检查领导小组的通知》红头文件。 “这份文件,是发给他们看的。真正的检查,不需要文件,也不需要通知。” “我们不按常规程序走了。省里的专家组,你私下联系,让他们到了江安之后,不要声张,直接住到县委招待所,对外就说是省委下来调研的同志。所有食宿安排,你单线负责,绝对保密。” 曲元明点点头。 “书记,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专家来了就去城西。” ...... 曲元明驾驶县委办的桑塔纳早已等候多时。 商务车门打开,一个老者率先下来。 他身后跟着两男一女,都拎着工具箱。 “是省总站的何工吧?我是县委办曲元明,奉李书记命令来接您。” 曲元明上前。 为首的老者,正是省建筑工程质量安全监督总站的副站长。 也是这次专家组的组长,何敬年。 “李书记呢?” 曲元明侧身,指向桑塔纳的后座。 李如玉走了下来。 “何站长,辛苦了。这么晚还把你们折腾过来。” “李书记客气。我们是拿国家俸禄,为人民办事。” 何敬年说话不留情面。 “资料呢?图纸呢?” “东西都在路上,我们先安顿下来。” 李如玉并不介意他的态度。 这种只认技术不认人的专家,正是她需要的。 曲元明拉开桑塔纳车门,请何敬年上了车。 李如玉则坐进了那辆商务车,陪同另外三位专家。 两辆车一前一后。 开向了县委招待所的后门。 曲元明提前打过招呼。 招待所的经理亲自在后门等候,看到车牌,打开了电动门。 “曲秘书,房间都安排在三号楼,那边清净,平时也没什么人去。”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安排。” 曲元明领着何敬年一行人,从消防通道直接上了三楼。 “何站长,委屈几位了。对外,你们是省委下来调研基层党建的同志,身份已经安排好了,绝对保密。” 曲元明将房卡一一递给他们。 何敬年接过房卡。 他看了一眼手表。 “李书记的意思,是让我们先休息?” “不。” 曲元明摇头。 “书记的意思是,东西放下,我们就出发。” 何敬年嘴角微微上扬。 “好,十五分钟后,楼下见。” 第78章 去搅局 十五分钟后,两辆车出了县委招待所的后门。 …… 城南一处高档小区。 孙万武惬意地靠在沙发上。 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午夜剧场,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孙万武拿起手机。 这是他安插在县委招待所的眼线,一个负责后勤的小领班。 “喂?” “孙主任,是我……有点情况,不知道该不该跟您汇报。” “有屁快放。”孙万武不耐。 “刚才……大概二十分钟前,曲秘书从后门带了一辆商务车进来。车上下来四五个人,都拎着箱子,看起来不像咱们本地的。曲秘书把他们安排在三号楼,那边最偏,平时根本没人住。” 孙万武坐直。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连房间都没怎么进,放下东西就又下来了!曲秘书和那些人,还有……好像还有李书记,分乘两辆车,又从后门走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绝对是李书记!” 突击检查! 李如玉这个女人,果然不按套路出牌! 白天还在装模作样打电话催。 晚上就直接带着人杀过去了! 他挂断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许县长,这么晚打扰您,有紧急情况。” “说。” “孙主任,我刚收到消息,李如玉带着一批人,应该是省里来的专家,刚刚秘密离开招待所,看方向,是往城西去了。她这是要搞突然袭击,查那个烂尾楼盘!” “知道了。” 许安知淡淡地说。 一个连夜的突击检查能查出什么? 偷工减料?钢筋不合格? 就算查出来又如何? 那只是技术问题,罚款整改就是了。 李如玉,还是太年轻了。 但是,许安知绝不允许她把烂尾楼变成自己的政绩。 她不是想立威吗?那就让全县的人都看看。 她这个新书记是怎么在城西工地吃瘪的。 在江安县,没有他许安知的点头,她一件事也办不成。 “万武,你做得很好。” 许安知挂了电话。 分别拨出了两个号码。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住建局局长王建国的。 “建国啊,睡了没?” “没呢,许县长,您有什么指示?”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李书记对城西那个项目很关心,我寻思着,我们做下属的,也要替领导分忧。你现在立刻带上你们局里懂技术的人,去现场看看。记住,我们是去关心工程安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住建局协调解决的问题。” 王建国是个人精。 听懂了许安知的弦外之音。 什么关心工程,什么协调解决,说白了,就是去搅局的! “我明白了,县长!我马上组织人过去!” 挂了电话,许安知拨通了陈思远的手机。 “思远,有点事要辛苦你一下……” 规划和住建,是这个烂尾项目最核心的两个职能部门。 他们的人一到场,以履行工作职责为名义,就能围在专家组身边。 问东问西,指手画脚。 到时候,现场乱成一锅粥。 他倒要看看,李如玉还怎么进行。 …… 烂尾楼盘的入口。 曲元明率先下车。 “何站长,小心脚下。” 何敬年走向一栋未完工的主体建筑。 用手敲了敲裸露的承重柱,又从地上捻起一点混凝土碎块。 “把图纸拿过来。”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另一位专家,将一大卷图纸在商务车的引擎盖上铺开。 “这是原始设计图和施工图。” 何敬年走过来。 他身后的两男一女打开工具箱,拿出仪器。 “小张,你去测A区3号楼的楼板厚度。小王,用回弹仪测这根柱子的强度。小李,你跟我来,我们去取芯样。” 曲元明和李如玉对视一眼。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然而。 远处亮起了几道车灯。 来了! 曲元明和李如玉对视一眼。 几辆车停在了工地入口。 车门推开,一群人走了下来。 为首的两人,曲元明都认识。 王建国和陈思远。 “哎呀!这不是李书记吗?” 王建国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您怎么亲自来工地了?真是太辛苦了!我们也是不放心呐,这不,刚跟陈局长碰了个头,合计着连夜过来看看工程安全情况,没想到就碰到您了!” 陈思远也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李书记,您对工作真是太负责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实在是佩服!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安排一下嘛!” 两人一唱一和。 钻机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何敬年皱着眉头。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停下机器的?” 王建国愣了一下。 “这位老同志是?” “我们是来检查工程质量的。” 何敬年冷冷地回答。 “现在,请你们的人保持安静,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王建国和陈思远对视一眼。 检查?果然是来检查的。 “哎呀,检查好啊!我们就是来配合检查的嘛!” 王建国笑得更热情了。 “李书记,这位老先生,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住建局和规划局,一定全力配合!来来来,小张小刘,还不赶紧给专家们打打下手,搬个东西,照明什么的!” 那些人会意,围了上去。 “专家,您这个仪器是测啥的呀?要不要我帮您扶着?” “哎,这位老师,图纸我帮您拿着吧,这风大!”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啊?要不要我们先对一下施工许可和规划红线?” 专家的取样点被挡住了,测量路线被堵死了。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曲元明上前。 “王局长,陈局长,你们来得正好。” 王建国和陈思远咯噔一下。 不对劲。 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 王建国强笑道:“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为了工作嘛!” “说得太好了!” 曲元明一拍手掌。 “专家组的安全可是头等大事!这工地晚上黑灯瞎火,到处都是钢筋水泥,万一磕着碰着,我们可担待不起。” “为了保障何老先生他们的勘测安全,也为了清理出一个干净的工作面,提高效率,我看不如这样。” 第79章 吃了个哑巴亏 他伸出手指。 “王局长,你带来的人,我看个个身强力壮。这样,从入口到A区3号楼,麻烦你们清理出一条三米宽的安全通道。地上的碎石、钢筋,都归拢到那边去。” 他随手一指工地角落的一片空地。 接着,他的手指又转向陈思远。 “陈局长。专家组接下来要重点勘测几个地方,周围堆的这些建材和垃圾,也麻烦你们清理一下。特别是那些散落的钢筋和石块,统一堆到那边去。” 曲元明又指向了另一个角落。 这哪里是配合工作? 这分明是把他们当成了清理工地的民工! “元明同志,这个……我们的人对工地不熟,干这些粗活也不专业……” 陈思远也打圆场。 “是啊是啊,我们主要是来提供技术支持和资料对接的,这种体力活,还是让施工队的人来比较好吧?” 他们想推诿。 曲元明看着他们。 “技术支持?资料对接?专家组就在这儿,你们刚才怎么不去对接,反而围着人家问东问西,妨碍工作呢?” 他顿了顿。 “哎呀,我明白了!两位局长是怕累着手下的兄弟们!这怎么行!你们刚才不是说了吗?要全力配合!现在专家就在旁边,李书记也看着,我们总不能光说不练吧?” “这可是你们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我们可没有强迫。怎么,话刚说完就不认了?” 今天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在书记的注视下,公然抗命,说自己刚才是在演戏? 这个责任,他们谁也担不起。 “咳!那个……小张!小刘!都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曲秘书的安排吗?全力配合专家组工作!赶紧动起来!” 陈思远也对自己的人挥了挥手。 “都去干活!把路清理干净!手脚麻利点!” 一群西装革履的局里干部。 让他们这些坐办公室的去搬砖清垃圾? 开什么玩笑! 可局长已经发话。 他们只能脱下外套,开始弯腰捡拾地上的砖块和钢筋。 何敬年团队的几个年轻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 何敬年看了一眼曲元明。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好了,何老,现在清净了。” “我们去那边。” 这里原本是工人宿舍的旧址。 停在一片空地中央。 他的手电,照亮了不远处三个目标。 “何老,您看。” 第一束光,打在一根承重柱上。 第二束光,移到柱子旁边,照亮了剪力墙。 第三束光,则射向一个黑洞洞的洞口,通往未完工的地下车库。 何敬年看了一眼。 这个年轻人,不是随便指的。 他有备而来。 “小张,测这根柱子。” 何敬年下令。 “小王,你去测墙体。” “小李,准备一下,跟我下地库。” 命令下达,团队行动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 “嘀嘀嘀。” 小张的仪器发出了警报声。 他摘下耳机,看向何敬年。 举起一只手,做出了一个手势。 “何工!” “柱体内部……有大面积的异常空腔回声!跟图纸上的实心结构,完全对不上!” 曲元明和李如玉对视一眼。 找到了! 何敬年摘下听诊器。 “李书记,曲秘书。” “这根承重柱,从上到下,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体积是空心的。” 空心? 陈思远脑子嗡一声。 这怎么可能?这是C50高强度混凝土实心浇筑的! “何老,您……您会不会搞错了?” “这可是主承重结构,要是空心的,这楼……” “我的仪器不会撒谎!” 何敬年猛地回头。 “这栋楼一旦建成住人,不用等地震,一场大风都可能让它整体垮塌!到时候死的人,是以百、以千来计算!” “何老,您的结论是?”李如玉问。 “必须立刻破开柱体,物理勘探!” 何敬年斩钉截铁。 “我要亲眼看看,里面到底填了些什么东西!是泡沫?是垃圾?还是什么都没有!” 破开柱子? 陈思远差点跳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李书记,这可是承重柱,万一破坏了结构……” “现在还谈结构?” 曲元明打断了他。 “何老都说了,它现在根本就没起到应有的承重作用。” 李如玉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 “破。” 陈思远等人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李如玉是铁了心要把事情捅破天。 今晚,谁也拦不住。 “元明。” 李如玉看向曲元明。 “明白。” 曲元明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他走向工地临时搭建的工棚。 工棚里,提前叫来的工人正凑在一起打牌。 为首的是老周。 “周师傅。” 曲元明喊了一声。 老周看到是曲元明,站了起来。 “曲秘书,有啥事?” “李书记有指示。” “找几个人,带上电镐和家伙,跟我走。” “要家伙干啥?” 老周有些纳闷。 “砸根柱子。” “啥?!” “砸柱子?那可是承重柱!砸了楼咋办?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曲元明看着他。 “周师傅,第一,这楼现在就是个空架子,塌不了。第二,这是县委李书记的命令。第三,你砸也得砸,不砸也得砸。你要是不想干,我换别人。” 老周咬了咬牙。 “都别打了!抄家伙!跟我走!” ...... 随着一块混凝土外壳被凿落。 操作电镐的工人看着面前的破口。 “是空的!” 就在这时,随着混凝土碎块的震动。 从那破口里,滚出了一样东西。 一片死寂。 那是一截骨头。 已经完全钙化的人类腿骨! “啊!” 操作电镐的工人瘫坐在地。 “死人了!” 陈思远和王建国等浑身冰凉。 他们预想过最坏的结果是工程质量问题。 可谁能想到,这柱子里竟然……竟然藏着一具尸体! 这不是工程事故,这是凶杀案! 李如玉盯着脚边那截腿骨。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曲元明的脸上。 曲元明的脸上没有惊讶。 他早就猜到了。 现在,猜测变成了现实。 他慢慢蹲下身。 “继续。” 瘫坐在地的工人已经吓傻了。 “我来!” 工头老周一把抢过电镐。 “嗡嗡嗡。” 混凝土块加速剥落。 人类骸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缩在柱体正中央的空腔里。 第80章 尸体?! 那几个被叫来搬砖的局里干部。 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 曲元明闭上眼睛。 他很肯定。 这就是刘勇。 几辆警车停在了烂尾楼下。 车门推开,陈正走了过来。 “李书记。” 李如玉点了点头,侧身让开。 陈正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他身后跟来的法医和技术人员已经上前。 “现场所有人,全部退到警戒线外。” 陈正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那些干部,往外退。 “封锁现场,通知市局技术支援。另外,今晚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明天上午全部到局里做笔录。” 陈正安排着工作。 他走到李如玉身边。 “李书记,这事……大了。” “我知道。” 李如玉点点头。 “所以才找你来。陈局,我只有一个要求,查清楚,不管牵扯到谁,一查到底。” 陈正点了点头。 “明白。” 很快,骸骨被包裹起来,抬上了车。 “何老,我们送您回去休息。” 曲元明走到何敬年身边。 老专家脸色发青。 他一生致力于建筑结构安全,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造孽……真是造孽啊!” …… 送完何敬年,车里只剩下曲元明和李如玉两人。 车子停在了县委招待所的宿舍楼下。 “上去坐坐吧。” 李如玉解开安全带。 曲元明没有拒绝。 “好。” …… 许安知的别墅里,书房的灯还亮着。 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 “城西,楼里,出了条人命。” 城西? 人命? 不可能! 他原以为,把这个烂摊子抛给李如玉,能让她焦头烂额。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找到了线索。 …… 王建国几乎是逃回了家。 他反锁上门,一头扎进卧室。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他只是拿了钱,在验收文件上签了个字而已。 是周鹏! 是周鹏那个王八蛋! 当初他说万无一失,说那根柱子永远不会有人去动! 骗子! 都是骗子! 现在出了事,他一个住建局长,第一个跑不掉! 王建国打电话给周鹏。 “喂?” “出事了!出大事了!” “啥事儿?” “尸体……刘勇的尸体被发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许久,周鹏的声音才响起。 “你确定?” “我亲眼看见的!骨头……一整具骨头啊!警察都来了!我们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 王建国快要哭出来了。 电话被挂断了。 “操!” 他将手机砸向墙壁。 “挂我电话?周鹏你他妈的敢挂我电话!”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包工头! 一个满手泥污的烂仔! 要不是当年自己点头,他连个屁都吃不上热的! 现在出事了,他居然敢挂自己的电话! 不行,不能慌。 对,跟我没关系! 我只是个签字的! …… 周鹏放下手机。 蠢货。 直到现在才想着撇清关系,已经晚了。 “居然……真的查到了。” 周鹏低声自语。 他走到卧室,妻子正睡得香甜。 周鹏拍了拍妻子的脸颊。 “老婆,醒醒。” 女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干嘛呀?大半夜的……” “起来,收拾东西。” 妻子瞬间清醒了大半,她撑起身子。 “收拾东西?去哪儿?出什么事了?” “别问。把护照、首饰、还有床头柜下面那个盒子里的现金都带上。衣服少拿,只拿几件换洗的。快!”。 拖出一个黑色的旅行箱。 妻子吓得脸色发白。 她不敢再多问,跳下床,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 “我去叫小宝和妞妞。” “不用!” 周鹏喝止了她。 “我去。” 半小时后,一家四口坐上了黑色商务车。 …… 凌晨两点的机场。 周鹏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妻子跟在身后。 他已经提前用假身份买好了飞往东南亚的机票。 只要通过安检,登上飞机。 天高任鸟飞,谁也别想再找到他。 安检口的指示牌就在眼前。 胜利在望。 几道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陈正。 “你们是什么人?没看到我们赶飞机吗?” 陈正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周鹏先生,对吗?” 周鹏的妻子紧张地问。 “老公,他们是谁啊?是不是认错人了?” “肯定是认错人了!” 周鹏硬着头皮说道:“我姓李,不姓周!你们赶紧让开,耽误了我们的航班,你们赔得起吗?” 他试图绕过去,但旁边两名警察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陈正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 “江安县公安局,陈正。” 随后,他收起证件。 “五小时前,我们在城西烂尾楼一号楼c座三层的承重柱里,发现了一具男性骸骨。经过现场提取的生物组织进行紧急DNA比对,我们确认,死者是十年前失踪的刘勇。” “我们还在现场提取到了另外一个人的DNA样本。” 陈正顿了顿。 “是你的皮屑组织。周鹏先生。” 周鹏脑子一片空白。 “不……不是我……” 陈正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对着身后的下属挥手。 “带走。” 手铐锁住了周鹏的手腕。 “老公!” “爸爸!你们放开我爸爸!你们是坏人!” 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陈正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第81章 抓真凶 是啊,自己还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在省里机关,一切按部就班,讲究程序。 可是在江安县这个泥潭里。 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发反应。 “那……那怎么办?” 曲元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找出陈正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元明?” “老陈,你听我说,别打断。” 曲元明语速极快。 “烂尾楼那边收尾工作交给副手。你带上最信得过的人,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机场。” 陈正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机场?去机场干什么?” “抓人!周鹏!” 曲元明压低了声音。 “他一定会跑!今晚就会跑!他这种人,有钱,有家,唯一的念头就是卷款跑路,去国外当富家翁。他不会走陆路,太慢太危险。最快的方式就是飞机。” “他有老婆,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一定会带上全家,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最显眼的目标。他肯定会用假身份,所以不要只盯着周鹏这个名字查。” “重点排查所有飞东南亚的航班!那边的关系好疏通,法律有空子可钻,是他这种人的首选。” 陈正只想着怎么固定现场证据,怎么审讯相关人员,完全没料到这一层。 如果不是这个电话,等他按流程走完。 明天拿着拘捕令上门,看到的只会是人去楼空的房子。 “我明白了!” “我马上带人过去!机场那边我有人,可以协调布控!” “记住,要快,也要隐蔽。” “放心!” 电话挂断。 曲元明靠在墙上。 李如玉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打完电话。 她才走上前,递了一杯温水给他。 “喝点水吧。” 曲元明接过来。 “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 李如玉看着他。 “周鹏的家庭情况,他的性格,甚至他可能选择的逃跑路线……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曲元明放下水杯。 “李书记。” “我只是……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在水库守着的那段时间,我没事干,就喜欢琢磨人。” 曲元明淡淡地说。 “琢磨那些来钓鱼的,琢磨村里的。一个人的行为,总是有迹可循的。周鹏这种人,靠着工程发家,手里不干净。他平时肯定想过无数次,万一出事了怎么办。逃跑,是他唯一的预案。” 李如玉静静地听着。 她发现,自己对曲元明的了解,依然停留在表面。 “元明。” 她轻声开口。 “这次,谢谢你。” 曲元明抬起头。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很晚了,你……饿不饿?” 李如玉开口。 曲元明一愣。 “我给你煮碗面吧?” 李如玉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这里还有上次从省城带来的挂面和一些……嗯,速食浇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 “好啊。” 曲元明点点头。 李如玉走向套房自带的简易厨房。 曲元明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后靠去。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烧水的声音。 这个女人,白天冷静果断。 可现在,她却系着围裙,在为他煮面条。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或许,都是。 厨房里。 李如玉把挂面下进锅里,用筷子轻轻搅散。 面,煮好了。 她将面条捞进碗里,浇上肉酱,又卧了个荷包蛋,撒上葱花。 端着碗,走出厨房。 “元明,面好了,快来……”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沙发上,曲元明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靠在沙发背上,头微微歪向一侧。 李如玉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把面碗轻轻放在茶几上,蹲下身,看着他。 鬼使神差地,李如玉伸出手。 那个醉酒的吻,是冲动。 那么现在呢? 清醒的现在呢? 他不会知道。 就一下。 她慢慢俯下身。 嘴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一触即分。 做完这一切,李如玉直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一条羊毛毯,盖在曲元明身上。 门,被轻轻带上。 过了许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五分钟。 曲元明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睡着。 她……吻了他? 在自己睡着的时候? 为什么? ...... 市纪委审讯室里。 周鹏脸色煞白。 从机场被带回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把椅子上,一言不发。 坐在他对面的,是陈正。 陈正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到周鹏面前。 “周鹏,我们再确认一遍。你承不承认,杀了刘勇,理由是什么?” 周鹏依旧没出声。 陈正也不着急。 “只要你配合调查,交代问题,还是可以争取宽大处理的。” 他不说。 陈正冷冷地看着他。 “你不说话,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 “我们查过,十年前,刘勇的哥哥刘强收到了五万块钱,是你送的,为什么要送这笔钱?” 周鹏还是不说。 经济问题,或许还能留条命。 可杀人,是死罪。 他背后的人,也保不住他。 陈正盯着周鹏。 可周鹏就像一块滚刀肉,任你怎么切,他就是不开口。 僵持了十几分钟。 陈正站起身,拉开椅子。 走出了审讯室。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曲元明的电话。 “元明,是我。” “老陈,有进展了?” 电话那头传来曲元明的声音。 “没有。” 陈正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周鹏的嘴比石头还硬,经济问题他或许会认,但杀人的事,他一个字都不说,打算死扛到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书记,你们先休息一下,给他倒杯水,别再逼他了。” 陈正一愣。 “什么意思?” “让他觉得你们已经没招了,心理防线才会松懈。” “你先稳住他,我这边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 “你过来?” “嗯。” 曲元明淡淡地说道:“等我到了,让我来审问。” 他坐起身,身上盖着的羊毛毯滑落下来。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水声。 第82章 审讯 曲元明摇摇头。 “纪委那边有点急事,我得立刻赶过去。” 李如玉蹙眉。 “是周鹏的案子有变?” “他死扛着不开口,我去看看。” 李如玉点了点头:“好,注意分寸,也注意安全。” “知道。” 曲元明应了一声。 “面,谢谢你。”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警局大楼灯火通明。 陈正没有在门口等他,只是发来一条信息,让他直接去三楼最东侧。 曲元明推开门,烟味扑面而来。 陈正一个人坐在屏幕前,脚下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 “怎么样?” 曲元明关上门。 陈正指了指屏幕。 “就这个样子。给他水,他喝。问他话,他不说。我让人试探着提了提他老婆孩子,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曲元明搬了张椅子,在陈正身边坐下。 “他不是不在乎。” 曲元明缓缓开口。 “他是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了死扛上。他觉得,只要不承认杀人,最多是经济问题,背后的人会想办法捞他。” “捞他?” 陈正冷哼一声。 “出了人命,谁敢捞?谁又能捞?” “他不知道。” 曲元明说:“他现在是在赌。赌我们没有铁证,赌他背后的人能通天。” 陈正烦躁地又想摸烟,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曲元明没回答,看着屏幕。 看着周鹏放在膝盖上的手。 拇指看似放松地搭着,但左手拇指的指甲,嵌进了右手拇指的指节。 “老陈,审讯室里,除了摄像头,还有没有别的设备?” 曲元明突然问。 陈正一愣。 “什么意思?” “比如,一个可以单独播放声音,音量很小,只有他能听见的耳机或者喇叭?” 陈正想了想。 “有!墙角的那个烟灰缸,其实是个伪装的蓝牙音箱,当初为了防止串供装的,可以单线连接。” “很好。” 曲元明站起身。 “你待在这里,帮我个忙。” “你说。” “待会儿我进去,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然后,我会给你发信息,让你用那个音箱,播放一段声音。” 陈正点点头。 “好!我等你消息。”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周鹏缓缓抬起头。 他以为又是那几个板着脸的纪委干部。 可走进来的人。 曲元明。 他怎么会在这里? 曲元明停在周鹏的斜对面。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周鹏终于忍不住了。 “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曲大秘书。怎么,现在书记秘书的权力这么大了?警察局的案子,您也有义务来审讯?” 曲元明微笑。 “周先生好眼力,居然认识我。” 周鹏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 他闭上嘴,不再说话,眼神也垂了下去。 比耐心?他有的是时间。 曲元明也不着急。 “周先生。” 曲元明开口了。 “我们聊聊城西商业广场吧。” 周鹏盯住曲元明。 城西商业广场!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他为什么不问刘勇的案子,却偏偏提这个! 难道……已经查到商业广场了? 不可能!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所有环节都是死无对证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曲元明笑了笑。 “刘勇这个人,太不识抬举了。” 曲元明自顾自说下去。 “他发现了广场的秘密,拿了你的好处,还不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周鹏的心狂跳起来。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听说。” 曲元明凑近了一些。 “他还想拿着那些东西,去敲诈周先生?” 周鹏的呼吸一窒。 眼前这个年轻人,比那些只会拍桌子的警察,要可怕一百倍! 拍桌子的陈正:“???” 曲元明拿出手机,背对着周鹏,发了条信息出去。 下一秒。 一个男人醉醺醺地吹嘘着。 “……怕什么!那个商业广场,周鹏在前面冲,我们等着分钱就行了……他周鹏就是我们的一条好狗!” 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声音……是王总!是瀚海投资的总裁! “狗……” 周鹏为了这个项目,冲在最前面,承担了最大的风险,甚至不惜杀人。 到头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一条狗? 曲元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周鹏,现在罪名都指向你,名义上商业广场这个天大的窟窿,是你一手造成的。所有的主谋会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你……”周鹏抬起眼睛。 “这是伪造的!你们陷害我!” “是不是伪造,你心里清楚。我们手里有多少这样的东西,你也可以猜猜看。” 曲元明淡淡地说。 “杀人,是死罪。但为了一个把你当狗的人去死,值得吗?” “你替他们背了杀人的罪,他们转头就把掏空几个亿的经济犯罪,全部推到你身上。你的老婆,你的孩子,以后就要背着巨贪杀人犯的名声过一辈子。你辛辛苦苦贪来的钱,他们会帮你保管得很好。” “你闭嘴!闭嘴!” 周鹏失控了。 “别激动,周先生。” 曲元明后退一步。 “我今天来,是给你一个机会。” 曲元明盯着他。 “刘勇的案子,你只是个执行者。把主谋交出来,承认你该承认的,做污点证人。这样,你或许还有机会看到你儿子长大成人。” “是扛下所有,被人抛弃,全家蒙羞。还是戴罪立功,争取一线生机。你自己选。” 说完,曲元明不再看他,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审讯室里传来周鹏的崩溃哭嚎。 监控室里,陈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审讯室里。 “开门!开门!” “我要坦白!我要见你们领导!我要坦白所有事!” 门外的看守被吓了一跳,通过对讲机向上汇报。 很快,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 走进来的,是陈正。 曲元明的手段,攻心之术,一击致命。 周鹏看到陈正。 “陈局……我说,我全说……别让他们逍遥法外……别让他们得逞……” 陈正没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示意旁边的记录员准备。 第83章 交代真相 “刘勇……这个蠢货……” “他以为拿到了账目,就能反过来咬我,咬我们……他太贪了,胃口越来越大,要的钱越来越多。那天在工地的烂尾楼里,他拿账本威胁我,说再不给五百万,就把一切都捅出去。” 周鹏的身体开始发抖。 “我当时……就火了。我们俩撕扯起来,他脚下打滑,从没装护栏的楼梯口摔了下去……我……我当时吓坏了。但我看他没气了,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拖到挖好的地基坑里埋了……” 陈正敲了敲桌子。 “继续说,城西商业广场。你说的我们,是谁?” “我们?” 陈正惨笑一声。 “这个项目,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一个为了套取国家和银行几个亿资金的骗局!” 周鹏的供述。 “主谋是住建局长,王建国!” “是他!是他利用职权,一路给这个根本不可能通过的项目开绿灯。规划有问题?他来改!审批有难度?他来压!所有的手续,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那瀚海投资的王总呢?”陈正追问。 “王承建!他就是王建国的堂弟,也是出资方之一。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利用瀚海投资作为主体,四处拉投资,画大饼,还从银行骗取了巨额贷款。这些钱,大部分都通过虚报工程款、材料费的方式,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周鹏越说越激动。 “他们的计划是,等钱捞得差不多了,就宣布项目资金链断裂,直接烂尾。然后……然后就轮到刘勇了。” “刘勇?” “对,等项目破产清算,他们会安排刘勇用一个空壳公司,以地板价把地皮和烂尾楼拍下来。这么一倒手,几个亿的黑钱就彻底洗白了!地还是他们的,钱也进了口袋!完美的计划,不是吗?” 一个涉及金额数亿。 牵扯到政府官员、投资公司、银行贷款。 陈正合上笔录本。 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周鹏。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走出审讯室,陈正拨通了曲元明的电话。 “元明,鱼咬钩了,而且是一条大鱼。” “辛苦了,陈局。” 半小时后。 在公安局后院。 陈正将一份整理好的供词副本递给了曲元明。 还是没忍住问。 “元明同志,我还是想不通,你是怎么知道用城西广场这个点,能一举击溃周鹏的心理防线?那段录音……” 曲元明将文件合上,递还给陈正。 “陈局,你觉得,像王建国这种级别的官员,有胆子和能力,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吗?” 陈正愣住了。 是啊,王建国虽然是住建局长,在江安县也算一号人物。 但要说他能一手遮天,撬动几个亿的资金。 还能把银行、投资方玩弄于股掌之间,似乎……还差了点分量。 他看向曲元明。 原来,曲元明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周鹏,甚至不是王建国。 他这是要……借王建国这座桥,去摸许安知那条大鳄! 县委大院。 曲元明走向县委书记办公室。 他推门进去时,办公室主任孙万武正站在李如玉前。 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看见曲元明,孙万武的脸拉得更长。 “哟,曲大秘回来了?真是稀客啊。这两天我和晓月可是忙坏了,你倒好,当甩手掌柜,人影都见不着一个。” 话里话外都在向李如玉告状。 刘晓月探进半个脑袋,朝曲元明挤了挤眼睛,又缩了回去。 曲元明面无表情。 不等他开口,李如玉发话了。 “孙主任,元明同志是我派出去办事的。” 孙万武尴尬无比。 书记亲自派的任务? “书记,我……我就是看小曲忙,关心一下。” “资料整理好了?”李如玉的视线又落回文件上。 “好了,好了。” “那就先出去吧。” 孙万武退出了办公室,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李如玉放下手中的笔。 “坐。” 曲元明拉开椅子坐下。 “李书记,周鹏招了。” 李如玉的眼睛亮了,身体微微前倾。 “他承认三年前在城西商业广场的烂尾楼里,失手杀害了项目监理,并且供出了整个商业广场项目背后的骗局。” 曲元明顿了顿。 “主谋是住建局长,王建国。” “他伙同自己的堂弟,瀚海投资的法人王承建,利用项目套取国家补贴和银行贷款,总金额高达数亿。他们原本的计划是,项目烂尾后,再安排一个叫刘勇的人用空壳公司低价拍回地皮,完成洗钱。” 李如玉静静听着。 …… 几乎在同一时间。 县政府大楼,县长办公室。 许安知刚结束一个会议。 桌上的私人手机振动起来。 许安知睁开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说。” “许……许县长,出事了!城西分局的陈正,把周鹏给带走了!” 周鹏? 那个贪得无厌的包工头? “他开口了?” 许安知的声音冷了下去。 “开了……听里面的人说,什么都招了!连……连埋在烂尾楼地基里的事都交代了!” 许安知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 虽说他早就把自己撇清了,但...... 难保王建国不会乱说。 周鹏那个蠢货,手里捏着账本,那上面记录着王建国每一笔转账! 李如玉!曲元明! 他纵横江安县官场近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前任书记尹光斌那么狡猾,最后不也栽了? 他许安知能稳坐钓鱼台,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 慌乱只是一瞬间。 周鹏招了,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王建国。 只要王建国能顶住,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那火就烧不到自己这里。 他挂断电话,拿起另一部办公电话。 “县长,您找我?” “老王啊,晚上有空没?” 许安知带着几分笑意。 “好久没跟你一起坐坐了,出来吃个便饭,聊聊天。” “有空有空!随时有空!您定地方,我马上过去!” “就去江畔渔庄吧,那里的江鲜不错。” 许安知淡淡说道:“就我们俩,清净。” 第84章 暗示顶罪 “好好好!我处理完手头这点事就过去!” 王建国挂断电话。 他长舒一口气。 许县长亲自打来的电话! 还约他单独吃饭!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王建国在县长心里,分量不一样! 周鹏那个蠢货被抓了又怎么样?不就是个干脏活的包工头吗? 死了的工人又算个屁! …… 江畔渔庄。 建在江边,一栋栋独立的木屋包厢,私密性极佳 许安知早到了。 他没有动筷,用开水冲烫着面前的青瓷茶具。 王建国推门进来。 “县长!您来这么早!” 许安知抬起眼。 “老王,来,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知道你爱喝这口,特意让老板泡的今年的明前龙井。” 说着,他将一杯茶汤推到王建国面前。 王建国端起茶杯就一口灌了下去。 “好茶!还是县长您有品位!” “喜欢就好。” 服务员开始上菜,都是渔庄最顶级的江鲜,摆了满满一桌。 王建国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白汁江豚。 “县长,您找我……是不是为了城西那块地的事?” 许安知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老王啊,” “你跟我多少年了?” 王建国一愣。 “有……有十多年了吧!从您当副县长那会儿,我就跟着您干了!” “是啊,十多年了。” 许安知一叹。 “这么多年,江安县大大小小的事,我们经历了不少。我这个人,看人别的都不重要,最看重的,就是两个字。” 他伸出两根手指。 “担当。” 王建国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县长您放心!我王建国绝对有担当!您指哪儿我打哪儿,绝无二话!” 他以为这是许安知在表扬他。 许安知心里一阵发凉。 跟蠢人说话,太累了。 “周鹏的事,我听说了。” “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嘴不严,靠不住。” “可不是嘛!” 王建国愤愤不平。 “这个鳖孙!当初拿钱的时候比谁都痛快!现在出了事就想把我们都拉下水!县长,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个办法,让他闭嘴!” 堵住周鹏的嘴?晚了! 人都进了纪委,现在是想见都见不到! 这个王建国,脑子里装的都是肌肉吗? “老王,现在不是考虑周鹏的时候。” “有些时候,一个队伍在前进的路上,难免会有人掉队,甚至会踩到泥坑里。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盯着王建国的眼睛。 “是稳住大局。不能因为一个人,就把整个队伍都带到沟里去。有的人,需要暂时停下来,清理一下脚上的泥。有的人,甚至要主动站出来,把这个坑填上,让大部队能继续往前走。” 然而,王建国听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对对对!县长您说得太对了!”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周鹏就是那个掉队的人!我们得舍弃他,把他推出去顶罪!绝对不能让他把您给牵扯进来!” “您放心!这事我熟!我堂弟王承建那边,账目都做得干净,绝对查不到您头上!所有的资金往来,都是通过我的手。到时候一口咬死,就说是周鹏利欲熏心,私下搞的鬼!跟您,跟政府,没半点关系!” 许安知一脸无语。 他不是在演戏。 他是真的没听懂。 许安知慢慢放下茶杯。 “老王啊,你是个聪明人。” “有些牺牲,是值得的。眼前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这个团队的根基还在,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那是当然!” 王建国已经喝得有些上头。 “我王建国什么都不怕!有县长您在背后给我撑腰,那个李如玉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外来的娘们,还想在江安县翻天?做梦!” “来!县长,我敬您!祝您步步高升!以后您到了市里、省里,可千万别忘了兄弟我啊!” 王建国一仰脖,又是一杯酒下肚。 许安知以茶代酒,抿了一口。 今晚这顿饭,白吃了。 王建国这个蠢货,已经没救了。 许安知放下茶杯。 看来,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一个死人,是永远不会乱说话的。 第二天,一则消息出现在了头条。 住建局局长王建国,深夜醉驾,在返回县城的沿江公路上失控,连人带车冲入江中。 打捞队作业了半个上午,才将严重变形的轿车拖上岸。 王建国被发现时,人已经没了气息。 法医初步鉴定,系溺水身亡,体内酒精含量严重超标。 一切证据都指向一场不幸的意外。 消息在县委大楼里传播。 曲元明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给李如玉准备会议材料。 意外? 前脚周鹏刚进去,后脚王建国就意外身亡。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曲元明敲开了李如玉办公室的门。 “进来。” 李如玉见曲元明脸色不对。 “出什么事了?” “李书记,住建局的王建国,死了。” “今天早上发现的,连人带车掉进了江里。官方初步结论是醉驾,意外事故。” “时间点太巧了。” “周鹏刚被纪委带走,王建国就出了事。” “我知道了。” 她端起茶杯。 “他这是在害怕。” 曲元明一愣。 李如玉放下茶杯。 “他以为杀人灭口,就能把线索彻底斩断。他以为制造恐慌,就能让我们知难而退。” “这恰恰说明,周鹏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他说出了能威胁到许安知的关键信息。而王建国,就是那个最不牢靠的环节。” “他急了,所以才用了最极端的办法。” 她拿起那份关于烂尾楼项目的文件。 “通知下去,下午两点,召开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相关部门负责人全部参加。” “议题只有一个。” “关于追缴资金的返还问题。” 下午两点。 几个和王建国关系不错的局长,眼圈都是红的。 许安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 李如玉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曲元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想尽快落实一件事情。” 第85章 反还购房款 “关于城西烂尾楼项目,经过纪委同志们的不懈努力,涉案的主要负责人周鹏已经归案。其非法侵占的项目资金,也已经全数追回,目前正封存在银行的专门账户里。” 她顿了顿。 “这笔钱,是几百户老百姓的购房款,是他们的血汗钱!我们政府,有责任,也有义务,以最快的速度,将这笔钱完璧归赵!” “咳咳。” 财政局长钱立行开口。 “李书记,您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尽快把钱还给老百姓,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但是,这个返还工作,恐怕没那么简单。” “当初这个烂尾楼项目,牵扯到的购房合同五花八门,有全款的,有贷款的,有只交了首付的,甚至还有一些是私下转让的,账目非常混乱。” “我们财政局需要和住建局、银行等多方联合,把每一笔资金的来源、去向、具体金额和对应的户主,都一一核对清楚。这里面的工作量,非常巨大。” 钱立行一脸的为难。 “这要是万一哪一笔弄错了,张家的钱给了李家,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新的、更复杂的矛盾和上访事件。李书记,我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必须慎之又慎,从长计议啊。” 宣传部长接了上来。 “是啊,钱局长说的有道理。稳定才是压倒一切的大局。我们刚刚才处理了周鹏,现在王建国又出了意外,社会上本就有些风言风语。如果我们这边再因为资金返还操之过急,出了纰漏,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借机生事,破坏我们江安县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 “我同意。” 又一个常委举手。 “钱要还,但程序一定要走对,必须经得起检验。我建议,先成立一个专门的核查小组,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把所有账目彻底理清,制定出万无一失的返还方案,再向社会公布,这样才稳妥。” 许安知端坐着。 他倒要看看,这个空降来的女书记,要如何应对。 李如玉抬起眼皮。 “钱局长。” “你说的复杂,我懂。你担心的风险,我也明白。” “但是!” 她突然加重了语气。 “你们说的,是程序,是风险,是你们的工作难度!” “我想问问你们,那几百户拿不出钱、住不进房、天天以泪洗面的老百姓,他们懂什么叫复杂的流程吗?他们只知道,自己一辈子的血汗钱,被我们弄丢了!” “老百姓的血汗钱,在我们政府的账户里多放一天,我们政府的公信力就多流失一分!我们这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人,良心就多受一天谴责!” “两个月?你们说要两个月?” “等你们把账目理清,黄花菜都凉了!老百姓的耐心,早就被耗尽了!到时候引发的群体事件,谁来负责?是你钱局长,还是你宣传部长?” 钱立行和宣传部长的脸白了。 李如玉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 “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 “从现在开始,财政局、住建局、银行,三方联合办公!所有相关人员取消休假,吃住都在单位!加班加点,不眠不休,也必须在三天之内,把所有购房者的名单和对应金额给我一个不差地核对出来!” “至于你们担心的出错问题……” “出了任何问题,引发任何后果,我李如玉,一个人,一力承担!” “我以江安县县委书记的身份,向全县人民立下军令状!” “三天后,资金返还工作,必须启动!” 话音落定,满室死寂。 曲元明站在她身后。 太帅了! 许安知的脸色变了。 他死死盯着李如玉。 本以为王建国的死会是一记警告,却没想到,成了冲锋号。 一个快到退休年纪的老常委开口。 “我补充一点,核查工作,纪委可以派人全程监督,确保过程的公正透明。” 他认可了李如玉启动核查的决定。 许安知的眼皮跳了一下。 紧接着,组织部长也表态了。 “人员抽调方面,组织部全力配合。哪个单位要是敢推诿扯皮,不听指挥,我亲自去谈话!” 一个,两个…… 原先那些在常委会上习惯了沉默的中立派,竟一个接一个地表态支持。 钱立行和宣传部长彻底傻眼了。 这些在常委会上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们,心思何其活络。 这个李书记,不简单啊! 那件搁置了快十年的案子,就这么破了! 她有手段,更有魄力! 敢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军令状,这份担当,江安县多少年没见过了? 再看看许安知。 这些年江安县在他的治理下,不能说不好。 许安知放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常委会。 这些平日里只会和稀泥的中立派,竟然会倒向一个空降来的女人! 他输了。 随着最后一个常委的表态,大局已定。 李如玉环视一周。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立刻执行!” “散会!” 她说完,起身便走。 曲元明紧随其后。 直到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李如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等把这笔钱,一分不少地还到老百姓手里……” 她轻声说。 “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干。” 曲元明看到了她眼角下那抹遮不住的乌青。 他的心脏,微微泛起一阵疼惜。 曲元明轻轻点头:“好。” “书记,我……还没告诉刘强,找到他弟弟的尸体了。” 李如玉脚步一顿。 走廊里安静下来。 刘强。 忙碌了半生,只为寻找失踪弟弟的男人。 他一直在等。 等着弟弟平安归来。 可现在,人是找到了,却是一具尸骨。 这个消息,对一个苦苦支撑了近十年的哥哥来说,该是何等的残忍。 刚才那场会议的胜利,在此刻显得苍白。 他们扳倒了许安知的一城,却换不回一条鲜活的人命。 第86章 告知噩耗 李如玉沉默了。 “书记,这件事……”曲元明想说,让他去处理。 李如玉抬起了头。 “元明,我是江安县的县委书记。” “案子是我们查的,人是我们找到的。这个交代,必须由我来给。” “这是我的责任,推不掉,也不能推。” 她看着曲元明。 “我们现在就去。” 曲元明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不再劝说,只是重重点头。 “好,我马上安排车。” 二十分钟后,黑色公务车驶出了县委大院。 她太累了。 车子刚驶上国道,她的头便靠在车窗上,呼吸渐渐平稳。 他放缓了车速,尽量让车子开得平稳一些。 从后座拿过一条薄毯,他趁着一个红灯的间隙,侧过身,盖在了她的身上。 李如玉只是动了动,并未醒来。 这个女人,内心承载了太多。 他愿意,做那个能让她暂时卸下防备的人。 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车子在石桥村的村口停下。 曲元明熄了火。 他转头看向副驾。 李如玉还在沉睡。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哪怕只是多睡十分钟。 他轻轻推开车门。 他独自一人,向刘强家的方向走去。 院门虚掩着,曲元明推开门。 正屋的门开了,刘强走了出来。 他看到曲元明,认了出来。 “是……是上次来的那位同志?” “对,是我,刘大哥。” 刘强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着什么。 “哎呀,同志,你可算来了!” 他掏出一沓被捏得有些潮湿的零钱。 “你上次走得急,把钱落这儿了!我寻思着你们城里人忙,一直没机会给你送去。这可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曲元明心头一酸。 他记得,上次来了解情况。 看到刘强家徒四壁,临走前在桌上的一个破碗底下压的钱。 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他将刘强的手推了回去,连同那钱。 “刘大哥,你误会了。” “这个钱……不是我个人的。” 刘强不解地看着他:“那这是?” “这不是我的钱。” “这是县里刚刚通过的一笔特殊困难补贴。” “补贴?政府……还记得我们?”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曲元明点点头。 “李书记说了,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这笔钱,就是第一步。” “那……那我弟弟……” 刘强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是不是……是不是有消息了?” 他以为,发补贴,就是案子有了重大进展。 或许是……找到了他的弟弟。 曲元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 “刘强大哥,你好。” 曲元明回头。 李如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站在院门口。 她已经脱下了那件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 她没有选择在车里逃避。 她还是来了。 亲自来面对这一切。 “刘大哥。” 她再次开口。 “关于你弟弟刘勇的事情,我们……找到他了。” 找到了! 刘强浑身一颤。 “找到了?俺弟找到了?他在哪儿?他人呢!” 李如玉残忍地宣判了死刑。 “但是,很抱歉……” “他已经……不在了。” 刘强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不……不在了?” “啥意思?李书记,啥叫不在了?是……是去别的省打工了?走远了?” 李如玉的沉默,是最后的答案。 刘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门槛上。 曲元明弯下腰,轻声说:“对不起。” “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 “哇!” 刘强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那不是哭,是绝望的嘶吼。 “俺的弟啊!” 他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 曲元明看着他的背影,此刻任何安慰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过了许久,久到曲元明以为刘强会就此昏厥过去。 那哭声才渐渐变成了抽泣。 李如玉这才再次蹲下身。 “刘大哥,我们找到了他的遗体。” “按照程序,需要亲属进行辨认。你……现在方便吗?” 她的声音很轻。 刘强没有抬头,回了一个字。 “……去。” 一个小时后,县人民医院的太平间。 曲元明扶着刘强。 这一路上,刘强一句话没说,机械地跟着他们走。 李如玉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法医看了曲元明一眼,得到示意后,伸出手,捏住了白布的一角。 “家属,请做好心理准备。” 他缓缓地,将白布掀开。 躺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但刘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那件弟弟离家时穿的蓝色夹克,是他手腕上那块廉价的电子表。 “……” 刘强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曲元明用力扶住他。 预想中的嚎啕大哭没有到来。 他挣脱了曲元明的搀扶,扑到床边。 “刘勇!你个混账东西!” “你不是说出去混出个人样吗?啊?!你就混成这个B样回来见我?!” “你跑哪儿去了!你十年不给家里来个电话!你知道娘多想你吗!” 他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娘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啊!就念叨着你……就念叨着你这个小王八蛋!你让她怎么闭眼!” “你说啊!你说话啊!” 咒骂,变成了哽咽的控诉。 “哥对不起你……哥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穷……” “你要是早点回来……哪怕……哪怕是回来骂我一顿呢……也比这样强啊……” 曲元明站在一旁,眼眶泛红。 那种骂,不是恨,是爱到了极致,痛到了极致。 他转过头,看向李如玉。 她依然站在那里。 但曲元明注意到,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曲元明站在刘强身后,准备在他倒下时扶住他。 “刘大哥……” 刘强缓缓转过头。 “曲……曲兄弟。” “俺想……带俺弟回家。” “好。” 曲元明立刻点头。 “我来安排。” 他直接对旁边的法医说:“麻烦您,我们现在办理手续。” 然后,他转向刘强。 “刘大哥,手续上的事我来跑,你在这里……再陪陪他。” 刘强点了点头。 第87章 棋子,终究是棋子 签字、盖章、联系殡仪馆的车辆。 他没让刘强沾手任何一件具体的事。 曲元明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了所有的现金,塞进了刘强那件夹克口袋里。 “刘大哥,路上用得着。” 刘强想推拒,手抬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下。 他现在,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谢谢。” 曲元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殡仪馆的车驶离医院。 他转过身,看到李如玉还站在不远处。 “李书记。”曲元明走过去。 “送走了?”李如玉问。 “嗯,送走了。” “回去吧,你也累一天了。” 李如玉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 宿舍。 李如玉脱掉高跟鞋,将自己身上那件白衬衫换下,扔在椅子上。 走进浴室,拧开花洒。 过了许久,她才关掉水,用浴巾裹住身体,走了出来。 整个人重重地倒在床上。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接起电话。 “喂。” “如玉啊,睡了没?” “还没,刚洗漱完。”李如玉变得恭敬起来。 “呵呵,我可是听说了,江安县的烂尾楼案,你处理得相当漂亮啊。快刀斩乱麻,有魄力。”男人赞许道。 李如玉苦笑一声。 “您就净调侃我吧。要不是运气好,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男人轻笑。 “那个曲元明,怎么样?” 李如玉沉默了片刻。 “之前……是我对他成见太大了。” 她坦然承认。 “我以为他只是尹光斌留下来的笔杆子,擅长溜须拍马,明哲保身。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他是个好人。” 李如玉很笃定。 “很善良,有底线,做事也踏实。最难得的是,他心里装着普通人。比我这个书记做得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低沉的笑声才传了过来。 “呵呵……听你这语气,你对他,好像还挺满意的?” 李如玉的脸颊微微一热。 “您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他确实是个人才,放在县委办当秘书,屈才了。” “是吗?” 男人的笑意更深了。 “如玉,我提醒你一句。” “他是人才,可以为我们所用。但你要记住,你是去做什么的。” 李如玉的心沉了下去。 “我明白。” “你不明白。” “你这次空降江安,不是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县委书记。” “你的任务,是把许安知这颗钉子,连根拔起!” “许安知在江安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他,不能从正面硬来,必须找到一个精准的突破口,一击致命。” 李如玉嗯了一声。 “你对他有好感,这很好,说明他能让你信任,你用起来会更顺手。” 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是,如玉,别投入太多不必要的感情。” “棋子,终究是棋子。用得顺手就行,没必要爱上自己的武器。” “你的目标,只有许安知。” 电话,挂断了。 李如玉呆呆地举着手机。 棋子,终究是棋子。 她将手机扔在柔软的床铺上。 曲元明不一样。 他的善良不是伪装,他的踏实不是作秀。 李如玉关掉床头灯。 她将脸埋进枕头里。 算了,不想了。 今天太累了。 …… 另一边,曲元明回了县委大院。 县委大楼里空空荡荡,大部分办公室都已熄灯。 只有走廊尽头,为烂尾楼案临时成立的专案小组办公室,还透着光。 他推门进去。 刘晓月正整理着文件。 她把一份份材料分类、归档、装订。 听到开门声,她看清是曲元明。 “师父!你回来啦?” “嗯,看你还没走,过来看看。” 曲元明走过去,拿起一摞文件,帮着她一起整理。 刘晓月凑了过来。 “师父。” “嗯?”曲元明头也没抬。 “你怎么不开心啊?”她小声问。 “案子不是已经搞定了吗?咱们大获全胜呀!” 曲元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没不开心,就是觉得有点累。” 他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染给这个单纯的女孩。 “好了,别想这些了。” 曲元明把最后一沓文件码放整齐。 “今天你可是头号功臣,那些关键数据都是你没日没夜扒出来的。走,师父请你吃饭,犒劳犒劳你。” 刘晓月眼睛亮了起来。 “好啊好啊!” “对了师父!我听说东街那边新开了个清吧,环境特好,不像那些迪吧闹哄哄的,还有人驻唱呢!好多我们单位的年轻人都偷偷去过,说特有感觉!”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曲元明。 “我还没去过呢,你带我去见识见识?” 曲元明愣了一下。 酒吧? 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 刘晓月口中的清吧名叫夜色阑珊。 推门而入。 光线很暗,一个抱着吉他的年轻男人坐在舞台上,正吟唱着民谣。 这里的确很安静。 与曲元明想象中的酒吧截然不同。 “师父,这里怎么样?” “不错。” 曲元明点点头。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刘晓月研究着酒单,对那些名字很是好奇。 曲元明对酒没什么研究,只随口要了两杯无酒精鸡尾酒。 不远处的一个卡座里。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侧对着他。 不是林康威又是谁? 林康威的身边,坐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条吊带长裙,长长的波浪卷发随意披散。 她的一条手臂亲昵地搭在林康威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都贴了上去。 林康威还在女人的手指上轻轻啄了一下。 那不是张琳琳。 “咦?师父你看!” 刘晓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那不是卫生局的林副局长吗?” “他旁边那个是谁啊?他不是跟张琳琳在一起了吗?” 男朋友,不就应该跟女朋友在一起吗? 怎么能跟别的女人这么……这么亲密? 曲元明收回视线。 “别人的事,我们少管。” 对张琳琳,他早已没了任何感觉。 看到这一幕,只是觉得,有点脏。 第88章 为了攀附权贵,作践到这种地步 林康威有所察觉,转过头来。 他推开怀里的女人,朝着曲元明走了过来。 刘晓月下意识往曲元明身边靠了靠。 “哟,这不是我们的曲大秘书吗?” 林康威站在桌边。 “怎么?有闲心来这种地方消费了?” “带着新来的小妹妹见世面呢?曲秘书果然有本事,在哪儿都不缺人疼啊。” 这话已经相当露骨了。 刘晓月又羞又气,瞪着林康威。 曲元明抬起眼皮。 “林副局长有事?” 林康威嗤笑一声。 “曲元明,我就是过来提醒你一句,别对什么人还抱有幻想。”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跟张琳琳谈了那么多年,守身如玉的,结果呢?” 他咧嘴一笑。 “她早就跟我睡了。你没尝过的滋味,我替你尝了,还不错。” “你说你是不是个废物?守着一块肉看了好几年,最后被别人一口吞了,自己连汤都没喝上,哈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笑着。 刘晓月刚想站起来骂人,却被曲元明伸手按住了。 只见曲元明抬起头。 “哦?”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没想到林副局长,居然对别人丢掉的垃圾这么珍视,还当成宝贝一样到处炫耀。” “你说什么?”林康威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他妈说谁是垃圾?” “谁捡垃圾,谁心里清楚。” 曲元明端起杯子,和他的酒杯隔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你!” 林康威被噎得脸色涨红。 “你他妈少在这里给我装清高!”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现在就是李如玉身边的一条狗!没了她,你屁都不是!” “你知不知道,现在张琳琳她爸,她妈,是怎么求着我的?生怕我不要他们女儿!” “张树海那个老东西,前两天还请我吃饭,话里话外都说,只要我点头,随时可以跟琳琳订婚!” “还有张琳琳!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对我,那是随叫随到!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只要我勾勾手指,她就得乖乖洗干净了在床上等我!” 林康威越说越兴奋。 曲元明有些可怜张琳琳。 为了攀附权贵,作践到这种地步。 “说完了吗?”曲元明问。 林康威一愣。 “说完了,就滚吧。”曲元明挥了挥手。 “别在这里,污染了我和晓月的耳朵。” 说完,他对刘晓月一笑。 “我们换个地方,这里太吵了。” 他站起身,拿起刘晓月的外套,示意她离开。 林康威一个人僵在原地。 “曲元明!” 但曲元明和刘晓月已经走到了门口,连头都没回。 “师父!你刚才也太帅了吧!” 曲元明只是笑了笑。 拦下一辆出租车。 “地址跟师傅说一下,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刘晓月点点头,摇下车窗冲他挥手。 “师父再见!今天超开心的!” …… 到了交付任务的期限,县委常委会议室。 李如玉坐在主位。 “同志们,开个短会。首先,通报一个好消息。” “关于城南烂尾楼的后续处理,已经在昨天下午三点前,全额发放到每一位受害群众手中。群众情绪稳定,反响很好。” 话音刚落,几个常委点了点头。 李如玉话锋一转。 “烂尾楼案能够圆满解决,离不开专案小组同志们的付出。尤其是县委办的曲元明同志和刘晓月同志,他们夜以继日地核对数据、整理卷宗,为案件的突破提供了最关键的支持。” “我提议,由县委出具正式文件,对曲元明、刘晓月两位同志进行通报表彰,并给予物质奖励。大家有没有意见?” 话音未落,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李书记,我有点不同意见。” 说话的是孙万武。 他今天也列席会议。 “这个专案小组,我也是成员之一啊。从头到尾,我也没少操心。表彰的话,是不是……也应该有我一份?” 他觉得自己说得合情合理。 李如玉的目光冷了下来。 “哦?孙主任?” “那我想问问,专案小组前后一共召开了七次碰头会,你到了几次?” 孙万武的脸色一僵。 “我……我办公室事务繁忙……” “卷宗材料,你翻过几页?熬夜核对数据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 “孙主任,在其位,谋其政。功劳簿不是记名册,不是把名字写上去就行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不要在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上浪费。” 鸦雀无声。 孙万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既然大家对表彰决议没有异议,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她翻开了笔记本的下一页。 “下面,讨论第二个议题。人事任免。” 许安知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 “烂尾楼事件,暴露出我们一些局办单位的干部,存在思想僵化、作风拖沓、能力不足的问题。尤其是规划局和信访局,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为了加强干部队伍建设,提高工作效率,我提议,免去陈思远同志规划局局长、刘和平同志信访局局长的职务,另有任用。同时,提名县委办的周海同志和财政局的王涛同志,分别接任这两个职位。” 陈思远和刘和平,谁不知道是许安知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 而周海和王涛,虽然资历尚可。 却向来被认为是中间派,现在被李如玉这么一提,就被打上了李系的标签。 “我反对!” 许安知开口。 “李书记,我理解你想要整顿干部作风的急切心情。但是,干部任免是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陈思远和刘和平两位同志,虽然在这次事件中有些许不足,但总体上工作还是勤勤恳恳的,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全盘否定。” 组织部长附和。 “是啊,许县长说得对。随便动两个局的正职,容易引起干部队伍的思想动荡,不利于工作的稳定开展。我认为应该慎重。” 紧接着,又有两名许安知派系的常委开口。 意思都是一个,反对。 会议室里。 “稳定?” 李如玉轻笑一声。 第89章 拿下实权 “许县长,各位同志,我们追求的稳定,是什么样的稳定?是抱着问题不解决,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稀泥式稳定吗?” “正是因为规划局某些同志的稳定,才让一个违规项目开了工!正是因为信访局某些同志的稳定,才让百姓的呼声被压了几年!这种稳定,是以牺牲江安县的发展、牺牲人民群众的利益为代价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 “我今天要的,不是破坏稳定,而是打破停滞!打破僵局!谁能干事,谁就上!谁拖后腿,谁就让位!这才是对江安县三十万人民负责!” 那几个保持中立的常委,都有一丝动容。 是啊,许安知在江安经营多年。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 许安知的脸沉下来。 李如玉的目光转向纪委书记和政法委书记。 “两位书记,你们觉得呢?” 这是在争取关键票。 纪委书记沉默了片刻。 “我同意李书记的意见。干部队伍,确实需要一点新气象了。” 政法委书记也点了点头。 “附议。” 局势,逆转! 许安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倒戈。 大势已去,再强行反对,显得自己更加难堪。 “好。”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按李书记的意见办吧。” “那就举手表决吧。”李如玉坐回椅子上。 一只,两只,三只…… 除了许安知和他的几个铁杆,其余的手都举了起来。 决议通过。 “散会!” 李如玉敲了敲桌子。 ...... 县长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 许安知走到那张桌前,手臂一挥。 桌上的文件、茶杯、笔筒、摆件,一股脑儿飞向地面。 李如玉! 一个三十出头的黄毛丫头! 她以为她是省里派下来的钦差大臣?真把自己当成江安县的天了? 他在江安经营了多少年,从一个副科长干到县长,这张关系网是他一针一线织起来的。 他以为李如玉初来乍到,无非是想烧三把火立威。 只要他稍作退让,给她点面子,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他错了。 许安知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许安知没有回头。 门开了,陈思远和刘和平走了进来。 两人眼圈发红。 “许……许县长……” 刘和平带着哭腔。 陈思远相对还算镇定。 “县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我们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要直接在常委会上被撸掉?” 刘和平绷不住了,哭诉。 “县长,我老刘跟着您干了快十年了!从一个副科长,是您一手把我提到了局长的位置上!我……我自问这些年对您忠心耿耿,您指东我绝不往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他愤愤不平。 “那个李如玉,她才来几天?她懂个屁的江安!烂尾楼那事儿,根子在哪儿她不清楚吗?她就是拿我们当筏子,杀鸡儆猴,立她的威风!” 陈思远也红了眼。 “是啊县长,这摆明了就是冲着您来的!我们俩算什么?现在整个县里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我……我以后怎么见人啊!这要是被彻底闲置,老婆孩子面前都抬不起头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 他们最大的恐惧不是丢了官,而是被许安知抛弃。 在江安,没了许县长这棵大树,他们什么都不是。 许安知走到沙发旁坐下,从茶几底下摸出香烟,给自己点上一根。 “哭什么?像个什么样子!” 两人低着头。 “一个规划局长,一个信访局长,就这点出息?” “天塌下来了?” “县长,我们……”刘和平还想解释。 “我知道,你们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们以为,李如玉今天动你们,是为了那个破烂尾楼?” 他冷笑一声。 “她是为了我。她想告诉所有人,江安县从今天起,她说了算。” “她想得美!” 他看着两人。 “你们俩,是我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今天这个仇,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县长,那我们现在……” 陈思远问,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李如玉刚把你们拿下,我马上给你们安排好位置,那不是明着跟她对着干吗?她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 他顿了顿,片刻后才开口。 “这样,你们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对外就说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过阵子风头过去了,我给你们安排。城投公司或者水务集团,缺两个副总,虽然是企业,但油水足,权力也实,不比局长差。” 城投!水务! 陈思远和刘和平眼睛一亮。 那可是县里最肥的两个单位。 每年经手的项目资金都是天文数字。 “谢谢县长!谢谢县长!” “先别谢。” 许安知摆摆手。 “我把你们安排过去,是要你们替我办事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 “周海和王涛,这两个人,你们比我熟。他们虽然坐了你们的位置,但根基不稳。你们在规划局和信访局这么多年,总有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吧?” 陈思远明白了。 “有!局里好几个科长都是我一手提拔的!” 刘和平也反应过来。 “我那边也有!办公室主任就是我老乡!” “好。” “那就让他们把眼睛放亮点。周海和王涛,每天见了什么人,开了什么会,签了什么字,屁大点事,我都要知道。” “县长高明!” “行了,回去吧。记住,最近低调点,别让人抓住话柄。” 许安知挥挥手。 “是,是,那我们先走了,县长您也多保重身体。” 两人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许安知独自一人。 他总觉得李如玉身边有高人指点。 从烂尾楼事件的应对,到今天常委会上的发难。 会是谁? 曲元明。 那个前任书记尹光斌的秘书,那个被自己一脚踢去守水库的小子。 李如玉一来,就把他调回了身边,当成了心腹秘书。 难道……是他? 一个年轻人,就算再聪明,能有这份手腕? 不可能。 但他还是,要好好查一查这个曲元明。 第90章 换个思路 窗外,顶层一角的书记办公室,还亮着灯。 李如玉站在窗前。 今天的常委会,看似她赢了。 成功拿下了规划局和信访局两个局长,安插了自己的人。 但李如玉没有半分喜悦。 她回到办公桌后坐下。 桌上摊开着一张政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笔标注着记号。 蓝色代表着她能掌控或可以争取的单位和人,稀稀拉拉。 而红色,代表着许安知的势力范围,密不透风,连成一片。 从正面进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许安知经营江安多年,任何直接针对他的调查。 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他的耳目察觉。 到时候,证据被销毁,证人被恐吓,自己会陷入被动。 不行,必须换个思路。 她的目光看向沿溪乡。 沿溪乡,江安县最偏远的乡镇之一,穷,山多地少。 但那里,有两样东西很特殊。 一个是县里重点扶持的沿溪山水文旅项目。 另一个,是稀土矿。 这里,距离县城权力中心最远,也最容易被忽视。 如果能在这里撕开一道口子…… 而执行这个计划,需要她信得过的。 曲元明。 把他放在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 李如玉拿起桌上的电话。 “元明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现在。” 电话那头,曲元明正准备休息。 接到李如玉的电话。 这个时间点,书记单独召见,绝不是小事。 他披上外套就匆匆赶往主楼。 推开书记办公室的门。 李如玉站在窗边,显得有些单薄。 “书记,您找我。” 曲元明随手关上了门。 李如玉转过身,示意他坐。 “对今天常委会的事,你怎么看?” 曲元明沉吟片刻。 “我们赢了,但赢得不彻底。许县长……他退得太快了,像是故意让我们赢。” “他不是故意让我们赢。” 李如玉摇摇头。 “他是想看看,我们赢了之后会做什么。” “元明,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我来江安,真的只是为了当这个县委书记吗?” 曲元明一惊。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李如玉太年轻了。 空降到江安这个泥潭,处处主动出击。 “书记,您的意思是……” “没错。” 李如玉声音压得极低。 “我来江安,不是升官,是带了任务来的。” “省里对江安的政商生态已经注意很久了。前任尹光斌书记倒台,只是揭开了一个盖子。盖子底下,是一个以许安知为核心,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他们把持着江安的经济命脉,把持着这里的人事任命,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独立王国。” “我的任务,就是彻查这个集团,拔掉许安知这颗毒瘤,把江安的天,重新换回来!” 曲元明脑子一片空白。 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参与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我明白了,书记。” “您需要我做什么?” 李如玉看了他一眼。 “直接在县里查,行不通。” 她指着那张挂满红色标记的地图。 “许安知的眼睛和耳朵,遍布每一个角落。我们任何一点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我需要你,替我去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地图的西南角。 “沿溪乡。” 沿溪乡! 那个他被流放、被羞辱的地方! 让他回去? 李如玉顿了顿。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那里是你的伤心地。但是元明,也正因为如此,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要你离开县委办,出任沿溪乡的……乡长。” 乡长! 从一个书记秘书,直接下放实权主政一方,这在官场上是破格提拔! “沿溪乡的党委书记赵日峰,是许安知的人,而且跟你积怨已深。” 李如玉分析着。 “你去了,就是龙潭虎穴。他会动用一切力量排挤你,架空你,让你寸步难行。” “明面上,你是去主持政府工作。但你真正的任务,是给我盯住沿溪山水项目和那几家稀土矿的账目、用地和所有审批流程。我要你顺着这条线,挖出它们和许安知之间的利益输送链条!” 她站起身,走到曲元明身边。 “元明,此行九死一生。你面对的不仅仅是赵日峰,而是整个许安知集团在基层的触角。你会孤立无援,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拒绝。我不会怪你,我会另外想办法。” 曲元明低着头。 去,还是不去? 他想起了张琳琳一家对自己的轻视和侮辱。 想让别人刮目相看。 这不就是那个机会吗? 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书记,我去。” “赵日峰又怎么样?我被他踩到过泥里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个乡长,我当了!” 第二天,消息开开始在县委大院流传。 孙万武关上门,摸出手机。 “许县长,是我,万武。” “万武啊,什么事这么急?” 孙万武压低了嗓门汇报:“许县长,那个李书记,她……她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 “她把我叫过去,商量曲元明的工作安排。您猜她怎么说?” 孙万武卖了个关。 “她说,曲元明同志虽然工作能力不错,但还是太年轻,锋芒太露,需要到基层去好好磨练磨练,沉淀一下。她提议……让曲元明去沿溪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沿溪乡?” “是啊!就是那个沿溪乡!赵日峰的地盘!” 孙万武几乎要笑出声。 “我当时还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说曲元明同志刚在烂尾楼项目上立了功,这么安排,是不是有点……她说,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年轻人更需要的是组织的考验,不是躺在功劳簿上。啧啧,这话说得,多漂亮!”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李书记,手段可真够狠的。曲元明刚帮她把烂尾楼那块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她转手就把人一脚踢回了乡下。典型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这个曲元明,还真以为抱上了新大腿,结果呢?成了人家手里的一块抹布,用完就扔!” 第91章 自断臂膀? 许安知嘴角向上弯了弯。 “嗯,我知道了。” 孙万武有些意外。 只听许安知慢悠悠地继续说:“万武,你看事情还是太浅。这不叫过河拆桥。” “啊?那叫什么?”孙万武一愣。 “这叫自断臂膀。” “她一个外来户,初来乍到,对江安两眼一抹黑。谁是她唯一的眼睛和耳朵?是曲元明。这个曲元明,跟过尹光斌,对县里的人和事门儿清。可以说,没有曲元明,她连烂尾楼那个坎都过不去。” “现在,她觉得自己在县里站稳脚跟了,就不需要这双眼睛了?她以为靠着省里的背景就能为所欲为?太天真了。” 许安知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一个女人,能坐到这个位置,心狠手辣是必备的。但她显然把这种狠辣用错了地方。她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跟着她李如玉,没有好下场。” 孙万武恍然大悟。 “许县长高见!还是您看得深远!这么一来,以后谁还敢真心替她卖命?” “没了曲元明这个本地通,她李如玉,无根无凭。风一吹,就散了。” 许安知冷笑一声。 “我还正愁怎么让她变成一个瞎子、聋子,没想到她自己动手了。” “去吧,按她的意思办。组织程序上,尽快落实。我倒要看看,没了刀,还怎么斗恶龙。” 挂了电话,孙万武浑身舒泰。 …… 官场沉浮,最不缺的就是看客。 所有人都认定,曲元明这次,是彻底栽了。 得罪了新书记,政治生命基本画上了句号。 中午时分,曲元明走进食堂。 他看不出喜怒,走向角落。 他刚坐下,周围几桌正在吃饭的人,端着餐盘匆匆离开。 曲元明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就在这时。 “师父。” 曲元明抬头,是刘晓月。 “晓月。” “师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刘晓月问。 “他们说什么了?”曲元明夹了一筷子青菜。 “说……说李书记要把你调到沿溪乡去……” 刘晓月咬着嘴唇。 “师父,你是不是哪里得罪李书记了?烂尾楼的事情你出了那么大力,她怎么能……” 他不能告诉她真相。 让她以为自己只是失势,反而是一种保护。 曲元明放下筷子。 “晓月,别听他们瞎说。” “你想想,我才多大年纪?在县委办待了几年,就直接当上了书记秘书。根基太浅,这在官场上不是好事。” 刘晓月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沿溪乡那个地方……” “党政搭班子,有点磕磕碰碰很正常。工作嘛,对事不对人。” 曲元明吃完饭,端起餐盘离开。 ...... 卫生局副局长办公室. 林康威把脚翘在办公桌上。 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消息,让他通体舒畅。 曲元明! 他完蛋了! 林康威放下电话。 “跟我斗?你拿什么斗?” 一个农村出来的泥腿子,侥幸走了狗屎运。 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没有了尹光斌,什么都不是。就算新书记瞎了眼让你翻身又如何? 凤凰跌落枝头,不如鸡。 现在,连鸡都不如! 直接被发配回那个鸟不拉屎的沿溪乡! 人跟人,生来就是有差距的。 这种差距,不是读几年书,写几份材料就能弥补的。 想到张琳琳,上次在张家,他母亲受了委屈。 曲元明垮了,看张琳琳还有什么念想。 …… 另一边,张琳琳家里。 李芬兰将一个精保温饭盒塞到女儿手里。 “去,给康威送过去。就说你上次不懂事,惹他妈妈不高兴了,这是你亲手做的饭,给他赔个不是。” 张琳琳看着那个饭盒。 “妈!我不去!” “你必须去!” 李芬兰眼睛一瞪。 “你把人家妈气成那样,不去道歉,你还想不想跟康威处了?我告诉你张琳琳,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林家是什么门第?你再耍大小姐脾气,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就是不想去!凭什么我要去给他低头?” 张琳琳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就凭他姓林!就凭他爸是市里的领导,他妈是市医院的专家!就凭他年纪轻轻就是副局长!这个理由够不够?” 张琳琳眼圈红了。 她拎着那个饭盒,走出了家门。 ...... 张琳琳站在林康威的办公室门前。 几次抬起手,又几次放下。 门从里面开了。 林康威含笑看着她。 “琳琳?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快进来。” 他很自然地想去接她手里的饭盒,顺便牵她的手。 张琳琳躲开了他的触碰。 “我妈让我来的。” 林康威的手僵在半空。 “呵呵,阿姨有心了。快进来坐,外面多热。” 他侧身让开路。 张琳琳走进办公室,走到离他最远的待客沙发上坐下。 林康威关上门,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张琳琳倒了一杯。 他将水杯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顺势坐在了她旁边。 “还在生我的气?” 张琳琳扭过头,不说话。 “哎,对了,你知道吗?你那个前男友,曲元明。” 张琳琳转了回来,盯着他。 “他怎么了?” 林康威端起水杯。 “还能怎么?跟新来的李书记不对付,捅娄子了呗。” “什么娄子?”张琳琳追。 “具体的谁知道呢?” 林康威摊了摊手。 “反正啊,结果就是,他又被一脚踢回沿溪乡了。哈哈,你说有意思不?绕了一圈,又回去了。” 沿溪乡…… 林康威笑了笑。 “我可听说了,这次回去。” 他凑近了些。 “……可能就是去水库,当个管理员。说白了,就是看水库的。你说,一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县委书记的大秘书,最后落得个去看水库的下场,是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张琳琳的嘴唇哆嗦着。 林康威看着她煞白的脸,靠回沙发上。 目的达到了。 …… 张琳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卫生局的。 她回到家。 李芬兰一见她回来,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康威怎么说?他是不是很高兴?你俩聊得好吧?” 张琳琳开口。 “妈,曲元明……他被调去沿溪乡看水库了。” 第92章 当乡长 李芬兰愣了一下。 “真的?!看水库?”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叫什么?这就叫报应!” 李芬兰一拍大腿。 “这个姓曲的,彻底完了!永无翻身之日了!”她抓住女儿的肩膀。 张琳琳被她晃得头晕眼花,只觉得一阵窒息。 “妈,你为什么讨厌元明。” “为什么?” 她咀嚼着这三个字。 “可能……因为他穷吧。” “也因为他给不了我们家任何好处。”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琳琳,你别天真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家是什么条件?你爸在那个副局长的位置上卡了多少年了?我想调个好点儿的岗位,求爷爷告奶奶,谁搭理我?” “可林康威不一样。他爸,他妈,他自己,随便哪个动动手指头,都能让我们家的日子好过一大截。你懂不懂?” 张琳琳看着母亲。 这个每天打扮得体、在学校里教育学生要有人格与理想的女人。 脸上写满了赤裸裸的算计和欲望。 “我累了,想去躺一会儿。” 张琳琳说完,没再看李芬兰一眼,进了自己的卧室。 …… 另一边,县委大院。 曲元明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个纸箱,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手机震动起来。 是李如玉。 曲元明接起电话:“李书记。” “元明同志,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开个小会。” “好。” 曲元明挂了电话。 李如玉的办公室外间,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室。 曲元明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县委办主任孙万武在列,旁边还坐着组织部的两位副职。 孙万武一看见曲元明抱着纸箱进来。 看,这小子已经打包好滚蛋了。 “哎呀,小曲,都收拾好了?” 他走过去。 “别灰心嘛!年轻人,受点挫折是好事!去基层锻炼锻炼,对你将来的成长有莫大的好处。” “沿溪乡那个地方,山清水秀的,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你就当是……去沉淀一下自己。” 孙万武的嘴角要咧到耳根。 曲元明看着他。 “谢谢孙主任关心。” 里间办公室的门开了。 李如玉走了出来。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她坐到主位上。 “今天请大家来,是宣布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 孙万武坐直了身体。 来了,来了! 当着组织部的人,当着曲元明本人的面,宣布他被发配去看水库。 李如玉拿起一份文件。 “根据县委研究决定,为加强基层领导班子建设,优化干部队伍结构……” “现决定,调任曲元明同志,前往沿溪乡任职。” “担任沿溪乡党委副书记、提名为沿溪乡的乡长人选。” 乡长? 孙万武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看向组织部的那两位,只见他们也是一脸的茫然。 这怎么可能?! 从县委书记大秘,被贬去看水库,这是合情合理的。 可从一个看水库的闲人,一步登天,直接变成一个乡的行政主官? 曲元明也向前一步。 “是,李书记。” “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孙万武站出来。 “我反对!” “李书记,我认为这项任命……有待商榷。” 组织部的两位副职低下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李如玉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 “哦?孙主任有什么高见?” “李书记,曲元明同志还很年轻,资历尚浅,尤其缺乏基层工作经验。” “从县委机关直接到乡镇主官的位置上,这个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这不符合我们干部选拔任用的常规程序。” 孙万武就不信。 “常规?” 李如玉重复了一遍。 “孙主任刚才不也说了吗?让元明同志去基层锻炼锻炼,对他将来的成长有莫大的好处。” 她顿了顿。 “我非常赞同孙主任的观点。既然是锻炼,那就应该把年轻人放到最需要他、也最能磨砺他的岗位上去。” “我们选拔干部,难道只看资历,不看能力吗?难道为了所谓的常规,就要把有能力的干部放到清闲的岗位上耗费光阴吗?” 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了下来。 孙万武哪敢说县委书记的前任大秘不优秀?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急忙辩解。 “元明同志在县委办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这样的干部,为什么不能委以重任?” “沿溪乡,正需要一个有冲劲、有想法的年轻人去打开局面。我认为,元明同志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孙万武。 “孙主任,你刚才说的常规程序,是指哪一条?是我记错了,还是组织部的同志们理解有误?” 那两位副职浑身一僵。 “李书记说得对,条例里……确实有破格提拔的相关规定。程序上,没有问题。” 完了。 连组织部都叛变了。 李如玉收回目光。 “既然没有问题,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组织部尽快办理相关手续,务必在明天之内完成所有流程。” “散会。” 她站起身,走回了里间的办公室。 门关上了。 孙万武僵立在原地。 李如玉这个女人,太不讲规矩了! 曲元明对着两位组织部副职微微点了点头,走出了会议室。 “孙主任……” 组织部的人开口。 “滚!” 两人抱着文件,离开了。 …… 县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万武,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孙万武冲到办公桌前。 “县长!出事了!” 许安知这才抬起眼皮。 “李如玉!那个疯女人!” “她把曲元明……她任命曲元明去当沿溪乡的乡长了!” 许安知的动作停住了。 “乡长?” “对!” 孙万武咬牙切齿。 “刚刚开的会,当着组织部的人宣布的!她根本没跟您商量,直接就拍板了!我反对,她直接拿大帽子压我,说我阻碍优秀年轻干部成长!” 许安知沉默了。 好一个李如玉。 “县长,我们……我们不能就这么认了啊!她今天敢这么干,明天就敢把手伸到政府这边的人事上!这口子一开,以后就没法收拾了!” 第93章 官帽子,也不是戴上了就摘不下来 许安知没有回头。 “万武,别急。” “任命书,不过是一张纸。” “官帽子,也不是戴上了就摘不下来。” 他转过身。 “沿溪乡……是个好地方啊。” “让他去。” “既然李书记这么看好这个年轻人,想让他去打开局面,我们……总得帮帮忙,给他创造一点困难,让他快点成长嘛。” “县长英明!” 许安知重新走回茶台。 “去吧,告诉下面的人,手里的活儿都抓紧点。” “尤其是跟沿溪乡有关的项目和资金,一定要……严格把关,按规矩办事。” 孙万武心领神会。 “明白!” 傍晚的县委大楼。 曲元明走出办公室。 人们纷纷朝他点头,估计都听说他当乡长的事了。 他一一点头回应。 他走到县委办另一头,刘晓月正探着脑袋张望。 看见他,小姑娘眼睛一亮。 “师父!恭喜!” 曲元明笑了笑。 “别嚷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好嘞!” 刘晓月脆生生应着:“师父,你这算不算全县最年轻的乡长了?太牛了!” 曲元明但笑不语。 他走到李如玉办公室门口。 “请进。” 李如玉看文件,头也没抬。 “李书记。” 她这才抬眼,“元明同志,有事?” “我……”曲元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想请您和晓月吃个便饭。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和栽培。” 李如玉微微颔首:“好。你安排吧。” “谢谢李书记!”曲元明心头一松。 …… 饭店选在一家私房菜馆。 三人落座,刘晓月显得格外兴奋,亲自给李如玉和曲元明烫洗餐具、倒上茶水。 菜上齐后,曲元明端起茶杯。 “李书记,这第一杯,我敬您。” “我保证,绝不辜负您的期望,一定在沿溪乡干出个样子来!” 他一饮而尽。 李如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坐下说。光有决心还不够,更要有方法。” 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刘晓月举起自己的杯子,有些不好意思。 “李书记……我……我也敬您一杯。” 李如玉挑了挑眉。 “我……我跟您道歉!” 刘晓月鼓足勇气。 “今天会前,我还跟我师父瞎嘀咕,说……说您是不是要把他调去守水库……” “我……我真是小人之心了!我没想到您这么器重我师父!” 她仰头就把一杯酸梅汁喝干了。 “我自罚!谢谢您!” 曲元明在一旁想拦都来不及,只能苦笑。 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 出乎意料,李如玉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守水库,也是为人民服务。” “不过,元明同志的能力,确实不该只用来守水库。” 她看向刘晓月。 “你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你心里装着你的师父,这是好事。” “晓月,以后看问题,要站得更高一些。格局,决定了你能走多远。” 刘晓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从饭店出来,夜风习习。 曲元明忽然开口。 “去乡里,总不能天天穿这身。我想去买两件短袖T恤和休闲裤。” 刘晓月来了精神。 “对对对!得买!师父你那几件衣服都穿多少年了!我帮你挑!保证让你变成全县最帅的乡长!” 曲元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李如玉在一旁听着。 “走吧,一起去看看。我也很久没逛过街了。” 三人并肩,朝着百货商场走去。 商场男装区。 刘晓月拿起一件T恤就在曲元明身上比划。 “师父,这件好看!显年轻!” 又拿起另一件:“这件颜色也不错,沉稳!” 曲元明只能任由她摆布。 李如玉拿起一件深灰色的纯棉T恤递过去。 “试试这件。面料舒服,颜色也适合你。在乡镇工作,不用太花哨,但一定要精神、利落。” 曲元明接过衣服。 就在他准备去试衣间时。 “琳琳,你觉得这款怎么样?” 曲元明循声望去。 是林康威和张琳琳。 林康威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曲元明。 张琳琳顺着林康威的目光看过去。 是曲元明。 林康威带着张琳琳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元明同志嘛!” “真是巧啊,你也来逛商场?” 曲元明抬眼,“嗯,买两件衣服。” “应该的,应该的。” 林康威拍了拍曲元明的肩膀。 “去沿溪乡守水库,那可是个辛苦活。地方偏,风也大,是该买两件厚实耐穿的,别冻着了。” 张琳琳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迟疑。 曲元明还没开口,正兴冲冲从另一排衣架跑回来的刘晓月先炸了。 “你说什么呢!” “谁守水库了?” 林康威失笑:“小姑娘,你谁啊?我和元明同志说话,有你什么事?” “他是我师父!”刘晓月仰着脸。 “我告诉你,我师父是去沿溪乡当乡长!一把手!正儿八经的乡长!” “不是你说的什么守水库!” 乡长? 一把手? 林康威脸僵硬得可笑。 不可能! 他得到的消息明明是曲元明被发配去看管沿溪水库。 为此,他还特意请人吃了顿饭庆祝。 怎么会……怎么会是乡长? 张琳琳也懵了。 乡长…… 曲元明当了乡长? “我师父忙着呢,要去试衣服了,没空跟你在这瞎扯!” 刘晓月还在输出。 曲元明对她摆摆手。 他看都没再看林康威一眼,拿着那件深灰色T恤,走向试衣间。 李如玉走了过来。 这个女人,是李书记! “我们……我们走!” 林康威几乎是咬着牙。 他抓住还愣在原地的张琳琳的手腕。 张琳琳手腕一痛,人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她被动地跟着林康威离开。 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 视线里,李如玉则含笑听着,偶尔点点头。 她们在等曲元明。 一出商场大门,林康威才松开她的手。 张琳琳踉跄一步。 她看着自己被捏得通红的手腕。 “林康威,你弄疼我了!” “弄疼你了?” 林康威回过身。 “我看你是心疼了吧!看到他要去当乡长,是不是后悔了?” 张琳琳咬着唇,不说话。 第94章 离别的拥抱 不如曲元明?当然不如!怎么配和曲元明比? 曲元明家境是差,可他有骨气,有才华。 林康威呢? 除了一个好爹妈,还有什么? 仗着家里有点权势,在卫生局混个副局长,眼高于顶。 可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上一次,得罪了林康威。 第二天,父亲张树海就被叫去谈话,说是工作作风有问题,要重新评估岗位。 母亲李芬兰,也被校长约谈。 就连她自己,小学老师,都被学区主任旁敲侧击,说有家长反映她教学方式不当。 最后,还是母亲李芬兰哭着求她。 “琳琳啊,妈求你了,你就去跟林副局长服个软吧。” “你爸这辈子就图个安稳退休,妈也想体体面面地教书,咱们家……咱们家得罪不起啊!” 她没办法,她只能去。 “说话啊!” 林康威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 “哑巴了?看着我!” “行,不说是吧?” 他松开手,用指腹擦过她被捏出红印的下巴。 “今晚,去我那儿。” 不是商量,是通知。 “好好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琳琳浑身一僵。 “……好。” ...... 另一边,商场里。 曲元明换好衣服从试衣间出来。 深灰色的纯棉T恤,气质沉稳。 “好看!” 刘晓月第一个鼓掌。 “师父,你就是个衣架子!” 李如玉也含笑点头。 “很适合你。” “那就这件。” 他爽快地付了款,拎着购物袋,三人离开了商场。 车子先开到了刘晓月的家楼下。 “师父,李书记,那我先回去了!师父你到了沿溪乡,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刘晓月挥手告别。 “好。” 曲元明点点头。 车里只剩下他和李如玉两个人。 车子拐进了县委招待所的后院。 车停稳,两人下车去了李如玉宿舍。 曲元明将购物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李如玉脱下高跟鞋,换上舒适的拖鞋,去饮水机旁倒了两杯温水。 她递给曲元明一杯。 曲元明接过来,却没有喝。 他看着她。 “明天我就走了,如玉。” 李如玉的手指微微收紧。 “嗯。” 看着她低头的样子,曲元明笑了。 他伸出手,揉了揉李如玉的头发。 “我可是为你去办事的,是你的先锋大将。大将出征前,主帅不给一个离别的拥抱吗?” 李如玉心头一软。 她放下水杯,往前走了一步。 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了曲元明。 她的拥抱很用力,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脸颊埋在他的胸膛。 曲元明的心跳漏了一拍,手臂也随之收紧。 “那得给一个。” “必须给。” “……稳固军心。” 天色未亮。 曲元明独自一人,骑着小电驴,驶出县委招待所的后院。 一个多小时后,两层小楼出现在视野。 院门口的伸缩铁门开着,一个老大爷正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曲元明将电动车停在院子角落一棵大槐树下,锁好。 没有人出来迎接。 曲元明对此早有预料。 他径直走向挂着党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门虚掩着。 他抬手敲了敲。 “进。”曲元明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靠窗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嘛事?” “你好,我是曲元明,来报到的。” “曲元明?” 男人抬起头。 “哦,原来是曲乡长啊!哎呀,瞧我这眼神。欢迎欢迎!” 他嘴上说着欢迎,屁股却黏在椅子上。 这位,应该就是党政办主任,赵日峰的亲信,马德福了。 “马主任客气了。” 马德福一拍脑门。 “哎呀,曲乡长,真是不好意思。您这来得……有点突然啊。” 他在文件柜里翻找起来,最后两手一摊,一脸为难。 “曲乡长,您看这事闹的。按规定,乡里要接收干部,必须得有县委组织部盖章的正式通知文件,就是那个红头文件。可我这儿……查了半天,没收到啊。” “没有文件,我这手续……实在是不好办啊。您也知道,我们基层工作,一切都得按规矩来,不然要犯错误的。” 来了。 下马威的第一招。 李如玉亲自签批的调令,组织部当天就走了流程。 文件会不到?骗鬼呢。 曲元明笑了。 他没有和马德福争辩。 文件在不在,你知我知。 这种低级的文字游戏,和他纠缠,只会拉低自己的段位。 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直接拨了出去。 “哟,曲乡长,这是要给谁打电话啊?想找人说情?” 马德福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可别怪我老马没提醒你,在沿溪乡,天高皇帝远,县里……有时候说话也不好使。” 曲元明没理他,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接通了。 “你好,组织部干部一科。” 马德福脸上的讥笑凝固。 县委组织部! 他居然直接打到组织部去了?他怎么敢? “你好,我是曲元明。我来确认一下,关于我调任沿溪乡担任副乡长的通知文件,是不是已经下发了?” 马德福坐立难安。 “曲乡长你好,你的调令文件昨天下午就已经通过机要通道送达沿溪乡党政办公室了。我这里有记录,签收人……我看看啊,签收人是马德福主任。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十三分。” 马德福羞红了脸。 “不可能……我……我没……” 他昨天确实签收了,本想压个十天半个月。 熬不住了自然会灰溜溜滚蛋。 谁能想到,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 曲元明对着电话说:“好的,谢谢。那麻烦你们再跟乡里沟通一下吧,我们马主任可能……贵人多忘事,把文件随手放忘了。” “好的,我们马上就和赵日峰书记联系,督促他们尽快为您办理手续。给您造成不便,非常抱歉。” 能直接打电话到干部一科,而且对方还这么客气。 这个曲元明,绝对不像传闻中那么简单! 第95章 下马威 电话挂断。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哎呀,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赵日峰刚刚就在隔壁办公室,把这场戏从头看到了尾。 马德福从椅子上站起来。 “赵……赵书记……” “啪!” 赵日峰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 “曲乡长!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赵日峰一脸痛心疾首。 “马德福!你个糊涂蛋!曲乡长来报到是多大的事?组织部的红头文件都能让你弄丢了?你这个党政办主任怎么当的!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我……我不是……我……” 马德福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书记,这不都是您授意的吗? 赵日峰冲到文件柜前,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文件袋,拍在桌上。 “曲乡长,你看看,这不在这儿吗!老马这脑子,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回头我就让他写检查!” 他说着,拆开文件袋。 “来来来,曲乡长,咱们现在就办!不能因为我们工作的疏忽,耽误了您履新!” 赵日峰亲自给曲元明倒了杯热茶,又推到他面前。 “消消气,消消气,都是误会,是我治下不严,我向你道歉!” “赵书记言重了。” 曲元明站起身。 “马主任也是按规矩办事,是我来得太早,打扰大家了。既然文件找到了,那就麻烦马主任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现在主人出来演戏了。 可这狗,还得让他自己把该办的事办完。 这是规矩,也是态度。 马德福盖好了章,办完了所有手续。 “好了……曲乡长,手续……办好了。” “多谢马主任。” “哎,这就对了嘛!” 赵日峰亲热地拍了拍曲元明的肩膀。 “以后大家都是一个班子的同事,要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嘛!走走走,曲乡长,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宿舍。你刚来,先安顿下来是正事。” “有劳赵书记了。”曲元明点头应道。 乡政府的宿舍楼就在院子后面。 一栋三层的红砖小楼。 “条件简陋,曲乡长多担待。” 他把曲元明领到二楼最东头的一个房间门口。 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这间是乡里最好的单人宿舍了,以前是老乡长住的。朝南,采光好。” 房间不大,约莫十五六个平方。 一张木板床,一个写字台,配着一把椅子。 “曲乡长,你看看还缺什么,我让老马马上去给你置办。” 最好的宿舍? 恐怕是最好的监视位吧。 这间房在走廊尽头,对面就是楼梯口。 谁上谁下,谁来找他,一目了然。 “挺好的,赵书记费心了。” 曲元明把自己的包放在写字台上。 赵日峰见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曲乡长……不,元明。之前在水库的事,是我不对。” “那时候,我也是听了别人的话,他说你年轻气盛,需要多磨练磨练。我当时就琢磨着,年轻人去基层,守着咱们沿溪乡,也是一番别样的锻炼嘛。谁知道……唉,是我思想僵化,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曲元明毫无波澜。 磨练? 真是可笑。 “赵书记言重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在水库那段时间,也让我静下心来想了很多问题,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赵日峰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元明你是个有格局、有胸怀的年轻人!以后咱们一个班子搭伙,我虚长你几岁,是老大哥,你年轻有为,有闯劲,咱们俩一定要精诚合作,把沿溪乡的工作搞上去!” 曲元明点点头。 他才不信赵日峰的鬼话。 “好,那元明你先收拾收拾,熟悉一下环境。晚饭我让食堂给你单独开个小灶,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赵日峰见该说的话都说了,便准备离开。 “不用了,赵书记,我吃大灶就行。” 曲元明说道:“别搞特殊化。” 赵日峰笑了笑。 “行,都听你的。那我先走了,有事随时找我。” 门被带上。 曲元明脸上的笑消失。 合作愉快? 走着瞧。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曲元明拿起一看。 是李如玉。 他划开接听键。 “喂,书记。” “不够意思啊,曲大乡长,没说一句就走了。” 曲元明声音温和了许多。 “这不是怕你哭鼻子嘛,影响李书记的光辉形象。” “贫嘴!” 李如玉轻笑了一声。 “怎么样?到那边还顺利吗?” 曲元明语气平静。 “还行。发生的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能应付。” ...... 赵日峰回到办公室,反手锁上门。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油盐不进,滴水不漏。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赵日峰接起电话。 “喂,孙主任,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呢。” “老赵!怎么回事!” “我让你给他个下马威,你怎么还让他把电话打到干部一科去了?现在县委办都在传,说你赵日峰连个新来的乡长都压不住!” 赵日峰额头冒出细汗。 “孙主任,你听我解释!谁能想到他有干部一科的直线电话?” “你别自己办事不利,给我找借口!” “我不是……孙主任,这小子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赵日峰急忙辩解。 “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人已经到你那儿了,接下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您的意思是……” “李书记那边,最近好像对沿溪乡的一些老项目很感兴趣。” 孙万武的声音压得极低。 “你懂我的意思。这个人,不能让他闲下来,更不能让他乱伸手。” 老项目?难道是…… “孙主任,您放心!” 赵日峰压低声音。 “我保证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嗯。” 孙万武淡淡应了一声。 赵日峰连声应是,直到电话挂断。 ...... 第二天上午九点。 沿溪乡政府班子会议准时召开。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乡里的几位主要领导。 党委书记赵日峰,人大主席,纪委书记,还有几位副乡长、副书记。 曲元明坐在赵日峰的左手边。 赵日峰清了清嗓子,会议开始。 第96章 要啃就啃硬骨头 “同志们,今天我们开个短会,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欢迎我们的新同志,曲元明乡长,到我们沿溪乡履新!” 他带头鼓起掌来。 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曲乡长是县委派来的优秀年轻干部。他的到来,为我们沿溪乡的领导班子注入了新鲜血液。希望大家以后在工作上,多多支持曲乡长!” 曲元明站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鞠躬。 “谢谢赵书记,谢谢各位同事。我刚到沿溪乡,对乡里的情况还不熟悉,以后工作中肯定有很多不足之处,还请大家多多批评,多多帮助。” 众人又是一阵敷衍的掌声。 赵日峰点点头,示意曲元明坐下。 他拿起面前的议程文件。 “好,下面我们说第二件事,关于班子成员分工的微调。” “根据乡里目前的工作重点和实际情况,我提议,对部分工作分工进行一些调整。主要是考虑到曲乡长年轻有为,又是从县委办下来的,处理问题的能力强,应该多为乡里挑些重担。” 他顿了顿。 “经过我和几位同志的初步沟通,建议由曲元明乡长,负责全乡的信访维稳、安全生产、环境保护和集镇改造工作。” 在座的几位副乡长,谁心里不清楚? 这几项工作,是整个沿溪乡最烫手的山芋。 信访维稳?沿溪乡是全县有名的上访大乡。 陈年旧案堆积如山,老访民个个都是滚刀肉。 安全生产? 乡里那几个半死不活的私营小煤矿,年年出小事故。 说不准哪天就来个大的。 出了事,负责人第一个被问责! 环境保护? 上游的化工厂常年偷排污水,下游的村民天天堵门。 集镇改造?更是个无底洞。 没钱,没人,没政策,拆迁户个个狮子大开口,怎么搞?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曲元明。 “我服从组织安排。”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去。 赵日峰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 “元明同志,年轻人多干点,多锻炼锻炼,是好事。这几项工作虽然难,但也是最出成绩的地方嘛。我相信你的能力,好好干!” “谢谢赵书记的信任和支持。” 赵日峰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一个愣头青,真以为这是县委办,有书记给你撑腰? 到了乡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接下来,曲元明开始了工作交接。 然而,他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软钉子。 他分管的几个部门,负责人要么就是恰好下村了,要么就是正好去县里开会。 见到人,对方也是满脸堆笑,可一问到具体工作,就是一问三不知。 “曲乡长,这个事儿……一直是王副乡长负责的,我这边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 “曲乡长,您要的那个数据,还在整理,要不您先看看去年的?” 皮球踢得滴溜圆。 曲元明径直走向乡政府大院另一侧的档案室。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是老罗吗?我是曲元明。” 罗正平在沿溪乡干了快十年,是个老纪检。 性格耿直,因为不肯站队。 一直被赵日峰排挤,在班子里没什么话语权。 “元明乡长,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有点工作上的事想请您帮个忙。我需要调阅一些档案,但党政办说管钥匙的同志请假了。您也知道,我刚来,工作千头万绪,等不了。这事儿是不是符合纪委监督的范畴?比如,是否存在人为设置障碍,影响政府工作效率的问题?” 罗正平明白了。 这是神仙打架,想拿他当枪使!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被赵日峰压了这么多年。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元明乡长,档案管理有规定,必须双人双锁。党政办一个人请假,另一个负责人也应该有钥匙。如果因为交接不清导致工作延误,确实存在失职的可能。” “我明白了。谢谢罗书记。” 曲元明挂了电话,直接走回党政办。 “曲乡长,还有事?”马德福问。 “马主任,我刚跟罗书记通过电话,咨询了一下档案管理规定。” “罗书记说,档案室是双人双锁,为了不耽误工作,麻烦你把备用钥匙给我,或者你亲自跟我去开一下门。” 马德福的笑僵住了。 从自己抽屉最里面摸出一串钥匙。 “哎呀,我想起来了,小王走得急,是把备用钥匙放我这儿了。您看我这记性!” 他干笑着,亲自带着曲元明去了档案室。 “曲乡长,您要哪部分卷宗?” 马德福捏着鼻子问。 “信访维稳、安全生产、环境保护、集镇改造,从成立到现在,所有的。” “所……所有?” 这四大块,是沿溪乡几十年来所有烂事的集合体,堆起来比人还高! “对,所有。麻烦马主任找人帮我搬到办公室去。” 马德福叫来两个办事员,搬了四大箱卷宗,堆满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灯,一夜未熄。 他没急着去看那些报告和数据,而是先从最原始的信访材料看起。 一封封手写的信。 这些才是最真实的声音。 直到凌晨四点。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份卷宗上。 关于王家村村民王根信访案。 十年前,乡里一家私人小煤矿发生瓦斯爆炸。 王根的儿子,当时只有十九岁,死在了矿井下。 事后,矿主赔了一笔钱,草草了事。 但王根不服,他认为事故的根本原因是煤矿违规开采,安全措施不到位。 而乡里相关负责人监管不力,甚至可能存在官商勾结。 为此,他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上访之路。 从乡里告到县里,从县里告到市里。 人熬成了干瘦的小老头,头发全白了,成了全县最有名的钉子户。 越是难啃的骨头,啃下来才越有分量。 他要破局。 天色刚刚蒙蒙亮。 曲元明推开门。 熬了一夜,他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很是兴奋。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骑着小电驴走出了大院。 王家村比他想象中还要破败。 几个村民扛着锄头正准备下地,看到生面孔,很是警惕。 “老乡,打听一下,王根家住哪儿?” 第97章 一丘之貉? 曲元明递上一根烟。 汉子接过烟,夹在耳朵上。 “往里走,最破那个就是。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的。” 曲元明道了声谢。 果然,没几步就看到了一棵老槐树,树下是一座几乎要塌掉的土坯房。 院墙倒了半边,用几根烂木桩和带刺的铁丝勉强围着。 曲元明敲了敲破门。 “谁?” “大爷,我路过,想讨口水喝。” 门开了一道缝。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沟壑纵横,皮肤干裂,白发杂乱如草。 这就是王根。 “没水!滚!” 门就要关上。 “王大爷!” 曲元明抵住门板。 “我是沿溪乡新来的乡长,我叫曲元明。” 门里的老人动作一滞。 “乡长?呵呵,又来一个乡长?” “怎么,前几个没把我这把老骨头劝服,换你这个嘴上没毛的来试试?” “我不是来劝您的。” 曲元明语气诚恳。 “我昨天晚上看了您儿子的案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认为,这件事确实有疑点,当年的处理……太草率了。” “滚!你给我滚!” 老人拉开门,手里多了一把扫地的破扫帚,朝曲元明身上打来。 “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十年了!十年了!每次都是这套话!先是假惺惺地安抚,然后就是威胁,再不然就是把我当疯子关起来!” 曲元明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儿子死得冤啊!你们官官相护,拿了黑心矿主的钱,就拿我儿子的命不当命!现在又跑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想拿我的事当你们升官的台阶?” 老人哭喊着。 邻居听到动静,探出头来,没人敢上前。 “造孽哦,老王头又犯病了。” “这后生也是,惹他干嘛……” 曲元明被推出了院子。 王根站在门口。 “我告诉你们,只要我王根还有一口气在,这事儿就没完!我死也要死在去告状的路上!” 说完,木门重重关上。 曲元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一个被敷衍了十年的老人,他的愤怒和不信任,才是最真实的。 如果他轻易就相信了自己,那才叫有问题。 他转身走向旁边一家。 “老哥,别怕。” 曲元明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串号码。 “这是我的手机号。我叫曲元明,是乡长。麻烦你,等王大爷情绪稳定了,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我不是来做样子的,我是真心想把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他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打这个电话。” 那男人犹豫着,还是接过了纸条。 离开王家村,曲元明没有回乡政府。 硬骨头,得从外围敲。 王根这里是锁,钥匙却在别处。 十年前那家鸿运煤矿,到底是谁的产业。 股权结构是怎样的?那个赔钱了事的矿主,如今又在哪里? 这些信息,在信访档案里不会有。 但在工商、安监的原始档案里,一定有迹可循。 …… 乡政府大院。 赵日峰悠闲地看着报纸。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马德福闯了进来。 “书记,不……不好了!” 赵日峰放下报纸。 “毛毛躁躁的。” “是那个曲元明!” 马德福喘着粗气。 “我找人盯着呢,他……他今天天没亮就自己一个人跑去王家村了!” “王家村?”赵日峰当然知道王家村有什么。 十年前,他还是副乡长,分管的正是安全生产。 鸿运煤矿的矿主是当时乡长的一个远房亲戚。 那次瓦斯爆炸,死了三个人,其中就有王根的儿子。 事后,动用所有关系,上下打点。 才把这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赔钱,封口,做通另外两家的工作。 唯独这个王根,油盐不进,一告就是十年。 可现在,曲元明居然主动去捅这个马蜂窝! 他想干什么? 难道……他们想从这件陈年旧案入手,来扳倒自己? 不行!绝不能让他查下去! “他从王家村出来后去哪了?” “不……不清楚,盯梢的人说他上了一辆去县城的车。” 去县城? 赵日峰明白了。 王根那里碰了壁,他这是要从外围查!工商局?安监局? “马德福!” “在!书记您吩咐!” “从现在开始,给我盯死曲元明!他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我全都要知道!找几个机灵点的人,别让他发现了!” “是!是!” “还有。” 赵日峰眯起眼睛。 “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果走漏了风声,你知道后果。” 马德福连连点头。 “我明白,书记,我嘴巴严得很!” 等马德福出去后。 赵日峰关上办公室的门,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 “张老板,发财了也不接电话了?” “哎哟,是赵书记啊!瞧您说的,我哪敢不接您电话!刚才在厂里,没听见。” 对面的态度变得谄媚无比。 “少废话。” 赵日峰懒得跟他兜圈子。 “十年前矿上的那点破事,还有人记着呢。乡里新来了个不懂事的,正到处刨根问底。” 电话那头的张老板声音沉了下来。 “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 赵日峰冷笑一声。 “我只是提醒你,当年让你处理干净的那些手尾,你最好确定真的处理干净了。别到时候火烧到自己身上,还连累了朋友。” “我懂,我懂!书记您放心,那些账本、资料早就烂成泥了!当年的几个小股东也都去了外地,保证找不着人!绝对牵连不到您!” “最好是这样。” 赵日峰压低了声音。 “那个王根,最近又不安分。新来的乡长今天还专门去看了他。你那边……也想想办法,让他彻底闭嘴。有些事,拖得太久了,夜长梦多。” “明白!我这就去办!” ...... 曲元明抵达江安县城,已经是上午十点。 工商局的档案室在一楼,只有一个老同志守着。 “同志,您好。” 老同志嗯了一声。 “我想查一下十年前一家企业的工商注册资料。” 曲元明客气地说道:“企业名叫鸿运煤矿。” “十年?” 老同志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时间太久了,不好找。” 第98章 法定代表人变更? 这种机关老油条,越是客气,他越是拿捏你。 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 对方也只会用一套又一套的规章制度把你绕进去。 跟他讲道理?没用。 跟他谈工作?他比你更懂怎么谈工作。 硬闯肯定不行,这家伙往地上一躺,自己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门了。 曲元明目光落在了办公室里那部座机旁。 他故意背对老同志,拨通了一个空号。 “喂?李书记,您好。” 那老同志端着茶缸的手,一瞬。 “对,是我,元明。” “我已经到县工商局了,准备查一下您上次提到的那个历史遗留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 “嗯,对,就是关于鸿运煤矿的卷宗。时间是有点久了,十年了。” 老同志的后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历史遗留问题? 书记亲自关心的? 这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 “是的,是有点困难。” 曲元明继续他的表演。 “档案室的同志说年代太久,查找起来很麻烦。不过您放心,这事关咱们江安县整个营商环境的整治工作,我明白轻重。再大的困难,我也会想办法解决!保证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老同志不是傻子。 这个年轻人,张口李书记,闭口营商环境。 八成是……李书记身边的人!下来暗访的!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李书记。我这边一有进展,马上跟您汇报。” 曲元明挂断电话,转过身。 他还没来得及迈步。 “哎呀!这位同志!看我这老糊涂!” 老同志拉住曲元明的胳膊。 “您看我这眼神,刚才没认出来!您是……是县委的领导吧?” 他的腰微微弯着。 曲元明抽回胳膊。 “我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乡里的一个兵。来办点公事。” 他越是这么说,老同志越是发毛。 这叫什么?这叫低调! 越是大领导身边的人,越是这么说! “您瞧您说的,太谦虚了!” “为人民服务,哪分什么领导和兵!您要查的那个鸿运煤矿,对吧?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他一拍大腿。 “那个卷宗比较特殊,当年封存的时候有专门的批示,所以没放在常规档案柜里。走走走,我带您去!在库房最里面,一般人找不到!” 说着,他引着曲元明往档案室后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走去。 “同志,喝不喝水?我这有今年的新茶!” 曲元明冷笑。 这就是机关生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但只要你把阎王搬出来,小鬼比谁都跑得快。 他没理会对方的殷勤,只是跟在后面。 穿过那扇小门,里面堆满了杂物。 老同志念叨着:“这地方平时没人来,乱了点,您多担待。” 他从一大串钥匙里,挑出一把钥匙。 打开铁门,库房里没有灯。 “您在这稍等,千万别乱动,架子不稳。” 老同志熟门熟路地在一排档案架后面摸索起来。 很快,他拖着一个贴着封条的牛皮纸档案盒,走了出来。 “找到了!就是这个!” “您看,鸿运煤矿,没错吧?” 曲元明接过档案盒。 他回到外面的办公室,老同志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还泡好了一杯茶。 “同志,您慢慢看,不着急。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叫我。” 曲元明点点头,坐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打开档案盒,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封条。 封条完整,没有二次拆封的痕迹。 这说明,这十年间,确实没人再动过这份档案。 他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厚厚一沓资料,从企业设立登记申请表。 到股东名册、验资报告、再到后来的股权变更协议、年检报告,一应俱全。 他直接翻到了最开始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申请表。 在法定代表人那一栏。 李卫国! 沿溪乡原来的乡长,就叫李卫国! 李卫国占股60%,是大股东。 在一沓文件中间,找到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和一份《法定代表人变更申请书》。 时间,就在那次瓦斯爆炸事故发生后的第三个月。 协议上写明,原法定代表人李卫国。 将名下所有股份,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了一个名叫张保国的人。 曲元明将两份文件抽出来,并排放在桌上。 鸿运煤矿,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普通商人的产业,可能是乡长李卫国的私人金库! 瓦斯爆炸死了人,为了撇清关系,避免引火烧身。 李卫国才在事后将煤矿转手给这个张保国。 而张保国,十有八九,就是他推到台前的! 怪不得王根告了十年,都石沉大海。 曲元明拿起手机,拍下了几张照片。 他将文件归位,重新整理好档案盒,递还给一旁候着的老同志。 “谢谢您了,同志。”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同志忙接过。 “您看完了?还有什么需要查的吗?” “暂时没有了。” 曲元明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离开工商局大楼。 曲元明跨上那辆小电驴。 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并不能把李卫国彻底钉死。 他完全可以辩称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事后被人栽赃陷害。 王根,那个告了十年的老头。是什么支撑着他? 仅仅是为儿子讨回公道的执念吗? 十年,足以磨平任何人的棱角,耗尽所有的心气。 如果手里没有一张能一锤定音的王牌,他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了上来。 自己今天调阅了尘封十年的档案,这个举动。 李卫国,或者说他背后的人,肯定已经收到了风声。 他们会怎么做? 第一反应,就是掐断所有线索! 曲元明一拧电门。 不能等了!必须马上找到王根! 从县城到王家村,路越来越颠簸。 远方,王家村星星点点的灯火终于出现。 曲元明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驶近那棵老槐树下时。 一辆黑色的无牌轿车,蛮横地停在路中央。 几个壮汉,正将一个瘦小的老头往车里拖。 老头拼命挣扎。 是王根! 第99章 杀人灭口 几扇门窗后面,探出几个人影。 但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出声,更没有人敢上前。 “放开我!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壮汉不耐烦地给了他一巴掌。 “老东西,给我闭嘴!再叫唤,弄死你!” 曲元明没有丝毫犹豫,将电门拧到底。 小电驴横在了黑色轿车的车头前。 曲元明跳下车。 他站在那里,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那几个壮汉扭过头。 “你他妈找死啊?!哪儿来的瘪三,滚开!” 曲元明没有理会他的叫骂。 “我是沿溪乡乡长,曲元明。” “你们在干什么?立刻放开他!” 乡长? 光头壮汉僵住,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一个正牌的政府官员。 尤其还是乡长。 光头壮汉试图狡辩。 他松开了抓着王根的手。 “曲……曲乡长啊?误会,都是误会!我这爷脑子有点糊涂,我们寻思着,带他去城里看看病。” “看病?”曲元明向前逼近一步。 “看病需要用没有牌照的车?” “看病需要几个人把他按在地上拖?” “你们是市里哪个医院的?医生还是护工?工作证呢?拿出来我看看!” 光头壮汉渗出了冷汗。 周围的村民越聚越多。 事情闹大了。 再待下去,一旦有人报警,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妈的!” 光头壮汉咒骂了一句,他一推,将已经吓得瘫软的王根推倒在地。 “算你狠!” 对同伴一挥手:“走!” 几个人钻进黑色轿车,仓皇逃离了现场。 危机解除。 曲元明走到王根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王大爷,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王根浑身都在发抖,他呆呆地看着曲元明。 十年了。 这十年,他从一个壮年汉子,被折磨成了老人。 他找过乡里,去过县里,跪过,求过。 也被人打过,被人威胁过。 可就在刚才。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这个被他赶出去的新乡长,拦在了车前。 “曲乡长……” 他哽咽着。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王大爷,您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再乱来。” 曲元明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您家,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曲元明扶着王根在一条长板凳上坐下,摸索着找到了墙上的电灯拉绳。 从灶上拎起水壶,晃了晃,里面还有些水。 他找到一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倒了半杯水,递给王根。 “王大爷,喝口水,定定神。” 王根接过水杯。 曲元明拉过另一条长板凳,在王根对面坐下。 “曲乡长……” “你……真的是来办事的?” 曲元明点了点头。 “是。” 噗通一声! 王根滑下板凳,跪在了曲元明面前。 “王大爷,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曲元明起身去扶。 可王根的膝盖死死地钉在地上。 他抓住曲元明的手。 “曲乡长……我给你磕头了……” “我儿子……我儿子王军……他不是意外死的啊!” 曲元明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任由他发泄。 哭了许久,王根才抬起头。 “官方的通报,说那是一起瓦斯爆炸事故,定性为安全生产意外……放他娘的狗屁!” “那根本不是意外!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人祸!是他们……是那帮天杀的畜生,为了钱,亲手把我儿子,活活推进了鬼门关!” “王大爷,您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根抹了一把脸,坐回板凳上。 “十年前,咱们县里搞什么百日会战,要求所有企业冲产量。县长亲自下来开的会,下了死命令。当时咱们鸿运煤矿的矿长,叫李卫国……” 李卫国! “李卫国为了讨好县里,疯了一样逼我们下井。当时,矿上的瓦斯检测仪天天报警,几个有经验的老矿工都说,不能再下了,再下要出大事!可是李卫国根本不听!” “出事那天下午,安全员拿着检测报告去找他,说瓦斯浓度已经超标了五倍!五倍啊!那下面就是个火药桶!可李卫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报告撕了,指着安全员的鼻子骂,说谁他妈再敢动摇军心,就立刻给我滚蛋!” “他还说,这是百日会战的最后一搏,只要再干三天,完成了县里给的任务,他保证给所有人发双倍奖金!” “我儿子……小军他那天本来是休班的,为了多挣点钱,给家里换个电视,他就……他就跟着下去了……” 说到这里,王根再也说不下去。 一个想多挣点钱孝敬家里的儿子。 一群被高额奖金和领导淫威逼迫的矿工。 一个为了政绩不顾一切的矿长。 “后来……就炸了。” “三个人,一个都没上来。” “事发之后,李卫国第一时间不是救人,而是封锁消息!他把所有知情的人都控制起来,威逼利诱,不准他们乱说。然后,县里就派了调查组下来。” 王根笑比哭还难看。 “调查组装模作样地调查了一番,最后拿出来的报告,就是那份意外事故的通报。李卫国呢,还是稳稳坐在乡长的位置上!而我们这些死了儿子的家属,拿到了一笔封口费,就被打发了。” “我不服!” 王根一拍桌子。 “我找乡里,乡里说这事县里定了性,他们管不了。我去县里上访,还没进大门,就被人拖出来打个半死。这十年,他们换着花样地折磨我。断我家的电,不给我发养老金,村里修路,故意绕开我家门口……他们就是想把我逼死,让我闭嘴!” “因为。” 王根盯住曲元明。 “他们知道,我手里……有证据!” 曲元明看着王根站起来,走到床边。 掀开那张破烂的草席,又搬开一块床板。 他趴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最终掏出了一个长条形东西。 “曲乡长,我儿子王军,他读过高中,是我们矿上少有的文化人。他跟当时负责安全的那个老师傅关系好,学过怎么看数据。出事那天,老师傅也预感要坏事,就把他记录了半个多月的瓦斯数据和工作日志,偷偷塞给了我儿子,让他带回家保管,万一……万一真出事了,也好有个凭证。” 第100章 证据 “我儿子,就是揣着这本日志下的井。后来……后来在认领遗物的时候,我在他的内衣口袋里,找到了这个。” “这就是那本工作日志!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每天的瓦斯读数,还有李卫国强行命令下井的日期和时间!这就是人祸的铁证!” 曲元明接过那个包裹。 “王大爷,有了这个,为什么不去市里,不去省里告状?” 王根惨然一笑。 “去?我怎么去?我连村子都出不去。他们的人,十年了,就没离开过。我只要一有动静,他们立刻就到。今晚要不是您……我这条老命,连同这本日志,恐怕早就沉到河里喂王八了。” 他说着,再次对着曲元明跪了下去。 “曲乡长!我信你!我这把老骨头无所谓了,可我儿子不能白死!” “我把这唯一的希望交给您了!求求您,为我们伸冤!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 曲元明扶起王根。 “王大爷,您放心。” “这本日志,我收下了。” “这件事,我管定了!” 他没有将日志收起来。 曲元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王大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东西太重要,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 王根明白了过来,点着头。 曲元明打开手机的相机。 “2月15日,瓦斯读数0.8,超标。李矿长指示,继续下井,加快进度。” “2月17日,瓦斯读数0.9,通风系统故障,未修复。李矿长带头骂人,说谁敢停工就滚蛋。” “2月20日,瓦斯读数1.1,极度危险。老师傅请求停工检修,被李卫国当众扇了耳光……” 拍完最后一页,曲元明将所有照片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它们上传到一个加密的云端网盘。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将日志用油布小心包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最内侧的夹层里。 “王大爷。” 曲元明转过身。 “从现在开始,您就当今天晚上我没来过,这本日志,也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您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要对任何人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 “尤其是那些监视您的人。您越是和平时一样,就越安全。” 王根连连点头。 “我懂,我懂!曲乡长,我什么都不说,我就等着!” “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等太久。” 曲元明承诺。 “我会尽快想办法,先把您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在此之前,千万保重。” 再三叮嘱之后,曲元明才转身离开。 曲元明跨上那辆半旧的电驴,拧动车把。 那棵老槐树下,果然蹲着两个人影。 他们看到一辆电驴出来,抬了抬头,见只是个年轻人,又低下头去,继续闲聊。 回到乡政府宿舍,已经是午夜。 曲元明反锁上门,拉上窗帘。 他坐在桌前,看着手机。 李书记她睡了吗? 他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是我。” “李书记,我是元明。” “我……有重大发现。” “说。” “关于十年前鸿运煤矿的矿难。” 曲元明说道:“我找到了当年的受害者家属。那起事故,不是意外,是人祸。矿长是当时的乡长李卫国为了政绩,在瓦斯严重超标的情况下,强令工人下井,最终导致矿井爆炸,三人死亡。” “事发后,李卫国封锁消息,买通了调查组,将事件定性为意外事故。” “证据呢?” 李如玉直击要害。 “我拿到了!” “是当年负责安全的老师傅记录的,后来交给了遇难的矿工王军。王军的父亲,也就是我今晚见到的老人王根,在儿子的遗物里找到了它,并且保存了整整十年!” “这本日志上,清清楚楚地记录了矿难前半个多月的瓦斯数据,每一天都严重超标!上面还有李卫国多次无视警告、强行命令下井的记录!这是人祸的铁证!” “元明。”李如玉问道:“东西在你手上?” “是。原件在我这里。我已经用手机把每一页都拍了照,做了数字备份。” “很好。你做得很对。” 李如玉当机立断。 “天亮之后,县纪委的同志会以协查乡镇财务问题的名义去沿溪乡,你把原件密封好,亲手交给带队的张副书记。他是省里下来的人,我信得过。” “是!” “记得,也是最重要的。” 李如玉顿了顿。 “保护好你自己。你一去就拿到了证据,对方一旦察觉,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在纪委的人到之前,你不要离开乡政府大院。有任何异常,随时给我打电话,不管白天黑夜。” “我明白,书记。” 李如玉不仅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份证据,更在第一时间考虑到了他的人身安全。 ...... 鸿运煤业的老板张保国,正坐在辉腾后座。 他的手机屏幕亮着,通话刚刚挂断。 “国……国哥……” “人呢?” 张保国询问。 猴子和他旁边的同伴对视一眼。 “没……没弄来。” 张保国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们到那老东西家门口的时候,有人拦着。” 猴子急忙解释。 “我们本来没在意,可那人说是新来的乡长。” “乡长?” 张保国脸抽了一下。 “他去干什么?” “不知道啊国哥!万一被他发现,捅到上面去……” “废物!” 张保国将手里的雪茄砸在猴子脸上。 “一个乡长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他妈的他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身上带枪了?” “他就算是个乡长,你们把人套上麻袋弄走,谁知道是谁干的!一群蠢猪!” 猴子捂着脸,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 张保国喘着粗气。 一个新上任的乡长,跑到村里,去见一个十年前矿难死者的爹? 这他妈要是巧合,他张保国能把这辆辉腾给吃了! 一定是他妈的出大事了! 那个老不死的王八蛋,肯定跟曲元明说了什么! 甚至……给了他什么东西! 张保国哆嗦着手,划开手机通讯录。 “谁啊?大半夜的。” “峰哥!是我,保国!” 张保国的声音带着哭腔。 “出大事了!” 第101章 纪委来人 电话那头,赵日峰坐起身。 “稳当点!”赵日峰呵斥,“说,怎么了?” “是王根!那个老不死的!” “我派人去请他,结果……结果姓曲的,那个新来的乡长曲元明,他……他抢先一步去了!他刚从王根家里出来!” “曲元明?” 赵日峰瞬间清醒。 这下好了,一个都跑不掉! 他赵日峰,作为沿溪乡的现任一把手,而且是当年的知情者,绝对是重点调查对象! “峰哥?峰哥你说话啊!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再带人去,把那小子……” 张保国在电话里发着狠。 “你他妈给我闭嘴!” 赵日峰打断他。 “你想死,别拉上我!” 张保国被吼得一愣:“峰哥,我……” “张保国,你脑子让驴踢了?” “现在去动曲元明?你动他一根汗毛,李如玉能把整个沿溪乡翻过来!” 张保国懵了。 赵日峰站起身。 几秒钟后,他停下脚步。 这艘船,要沉了。 他必须在沉没之前,跳到另一艘船上去。 “保国,你听好了。” “这事,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事,也不是你的事。是李卫国的事。” 张保国咯噔一下。 “当年,是你帮着李卫国处理的那些手尾,是他许诺你鸿运煤业的干股,是他让你发财的,对吧?” “峰哥……” “所以。” 赵日峰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这屁股,也该由他自己来擦。” “你现在,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曲元明拿到了证据。告诉他,天亮之后,纪委的人可能就会冲进他家。让他想办法!” “我……” 张保国还想说什么。 “我保不了你了。” 赵日峰宣判。 “从现在开始,你和李卫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不是。你再为这件事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就亲自去纪委举报你。听懂了没有?” 张保国呆立当场。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 车里死一般寂静。 前排的猴子和同伴大气都不敢喘。 张保国握着手机。 赵日峰……赵日峰把他卖了! 卖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他完了。 赵日峰这条路断了。 他唯一的生路,只剩下赵日峰指出的那一条—李卫国。 那个意气风发,如今早已退居幕后,靠着矿难的黑金摇身一变成为大老板的李卫国! 对,只有他!只有他能救自己! “喂?” 电话那头,是李卫国。 “大舅……是我,保国,张保国!” “出大事了!” “哦,保国啊。什么事,这么晚了?” 张保国几乎是吼出来的。 “姓曲的,那个新乡长,他拿到了东西!拿到了证据。” “什么东西?” 李卫国开口。 “我不知道!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 张保国快哭了。 “曲元明去了王根家!那个老不死的肯定把当年的东西给他了!李总,您得想办法啊!赵日峰已经不管我们了,他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您的事!” 他把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知道了。” “嘟……嘟……” 电话挂了。 张保国瘫在座椅上。 …… 第二天,沿溪乡政府大院。 赵日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杯龙井泡了半天,一口没喝。 他昨晚一夜没睡。 “咚咚咚。” 党政办主任马德福推门进来。 “书记,县里……来车了。” 赵日峰的心一跳。 “谁的车?” “看不清牌子,一辆黑色的奥迪A6,直接开到院里了。”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张副书记! 县纪委副书记张承业! 他怎么来了?! 他亲自下来了?! 曲元明那个小王八蛋,他真的把证据捅上去了! 赵日峰扶住窗台,才勉强站稳。 他看到,楼下,曲元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正和张承业握手。 他妈的! 曲元明,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书记……书记?” 马德福小声喊道。 “下去!” 赵日峰整理了一下衣领,朝楼下走去。 …… 乡政府二楼的小会议室里。 张承业坐在主位,曲元明坐在他的左手边,赵日峰则坐在右手边。 马德福端进茶水,手都在抖,放下杯子后退了出去。 “日峰同志,最近乡里工作很辛苦啊。” 张承业开口了。 “为人民服务,不辛苦,不辛苦!” 赵日峰强撑着笑脸。 “张书记您日理万机,怎么还亲自下来指导工作了?有什么指示,一个电话就行了嘛!” 张承业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向了曲元明。 “元明同志。” “你前天通过机要渠道提交的,关于沿溪乡历史遗留矿山安全隐患问题的初步调查报告,县委非常重视。” “张书记过奖了。” 曲元明开口。 “作为乡长,排查安全隐患是我的本职工作。主要是前鸿运煤业的老矿工王根老大爷,他提供了一些线索。我实地去看了一下,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怠慢,所以才整理了这份报告。” 他故意提到了王根的名字。 王根! 又是王根! 赵日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张承业又开口了。 “嗯,群众的呼声一定要重视。这一点,元明同志做得很不错。” 他先是表扬了曲元明一句。 “日峰同志,你是沿溪乡的老同志了,在这里当书记也有好几年了。对于十年前鸿运煤业的那次事故,你应该比元明同志更清楚吧?” “张书记……这个……” 赵日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年代确实有些久远了。当时,我……我还在党政办工作,不是主要领导,具体的处理情况,我确实不太了解。” 他选择了撒谎。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然而,张承业听完他的话,点了点头。 “不了解没关系。” “可以慢慢了解。组织上需要你配合调查的时候,希望你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 “一定,一定!我一定全力配合组织调查!” 赵日峰连连点头。 曲元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张承业。 “张书记,这是王根大爷昨天交给我的另一份材料。他说这是他儿子王军当年的工作日记,里面记录了一些……嗯,当时煤矿生产的一些日常情况。我觉得可能对这次隐患排查工作有参考价值,一并交给您。” 第102章 抓捕李卫国 工作日记? 一个死去十年的人,还能跳出来咬人? 赵日峰抢在张承业伸手去接那份文件之前,站了起来。 “哎呀!张书记,元明同志!你们看我这脑子!” “光顾着汇报工作,都忘了时间了!这都快饭点了!张书记您好不容易下来一趟,怎么也得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啊!我已经让食堂准备了,都是咱们沿溪乡的特色农家菜,绝对绿色无公害!” 他说着,就要绕过桌子去拉张承业的胳膊。 “工作嘛,不急于一时!先吃饭,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工作嘛,是不是这个道理?” 只要能把这本日记拖到饭桌上,他就有机会。 曲元明拿着文件的手悬在半空。 张承业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赵日峰伸过来的手。 “日峰同志。” 张承业缓缓开口。 “你在心虚什么?” 赵日峰嘴唇哆嗦着。 他心虚什么? 他心虚的事情太多了! “我……我没有……” 赵日峰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张承业不再理他,从曲元明手中接过了那本日记本。 张承业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起初,张承业的表情还很平静。 到最后,张承业啪地一声合上了日记本。 “性质,变了。” 他看着曲元明。 “元明同志,这已经不是安全隐患排查,这是刑事案件。” “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带上乡派出所的同志,去把鸿运煤业的法人代表李卫国,以及张保国,给我控制起来!要快!防止他们串供或者外逃!” “是!张书记!” 曲元明准备执行命令。 “等等!” 赵日峰站了起来。 “张书记……这点小事,何必劳动元明乡长。” “李卫国和张保国都是乡里的老人,我……我跟他们熟。我去吧,我去叫他们过来配合调查,保证完成任务!” 他必须去! 他必须抢在曲元明前面! 只要让他先见到李卫国和张保国,哪怕只有十分钟。 他就能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把该销毁的东西销毁,把口径对好!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张承业冷冷地看着他。 许久,张承业点了点头。 “好啊。” 赵日峰心中一喜,刚要松一口气。 “那你去。” 张承业继续说道:“你去把张保国带回来。元明同志,你去带李卫国。” 赵日峰的笑容瞬间僵住。 什么意思? 分头行动? “日峰同志。” “张保国,你应该很清楚他在哪。我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内,如果我见不到人……” 他停顿了一下。 “那就只能说明,你们之间,确实存在一些需要组织深入了解的勾结了。” 赵日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让他去抓张保国,抓到了。 就是亲手把自己的人送上审判台! 抓不到,或者人跑了,就坐实了他通风报信、与嫌疑人相互勾结的罪名! 横竖都是死! “怎么?” 张承业看着他。 “有问题吗,日峰同志?” “……没,没问题!我……我马上去!” 赵日峰转身,朝门外走去。 “元明同志,你也去吧。” “记住,李卫国是前任乡长,老奸巨猾,不要跟他废话,直接控制,人带到这里来,我亲自审。” “明白!” 曲元明走出了会议室。 …… 李卫国的家,是乡里最气派的一栋三层小楼。 门口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6。 曲元明带着派出所的两名干警,推门而入。 院子里,一个身材发福的男人正躺在藤椅上,喝着茶。 正是鸿运煤业的老板,沿溪乡的前乡长,李卫国。 看到曲元明带着警察进来,李卫国眼皮都没抬一下。 “呵呵,这位看着眼生啊,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曲元明站在他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李卫国同志,根据县纪委的指示,现在需要你跟我们回去,配合一项调查。” “调查?” 李卫国坐直了身子。 “调查什么?我一个退休的老头子,合法商人,能有什么事需要纪委调查的?” 他嗤笑一声。 “不是我说你。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别被人当枪使了。这沿溪乡的水,深得很,你把握不住。” 曲元明面无表情。 “水深不深,不是你说了算。李卫国,我再重复一遍,请你立刻跟我们走。” “如果我不走呢?” 李卫国翘起了二郎腿。 “你能怎么样?把我铐起来?” 曲元明笑了。 “李乡长?你现在可不是乡长了。” 他上前一步,俯视着李卫国。 “我现在是沿溪乡乡长。在这里,我说了算。” “至于你说的水深……” 曲元明顿了顿。 “今天,我就是来抽干这潭水的。不管水底下藏着的是王八还是蛟龙,都得给我翻上来,晒晒太阳!” 话音未落,他不再废话。 “带走!” 赵日峰走出乡政府大楼。! 他坐进自己的桑塔纳,司机刚要发动车子。 “去什么去?等一下!” 司机吓了一跳,不敢动弹。 赵日峰点了根烟,手抖得厉害,连着打了三次火才点着。 张保国在哪? 他当然清楚。鸿运煤业出事后,李卫国那个老狐狸就躲在家里装退休。 而具体负责矿上生产安全的张保国,早就被他安排到了县城一个落脚点。 那个地方,只有他和李卫国知道。 他必须去,而且必须把人带回来。 这是唯一的生路。 只要把人带到张承业面前,他就能撇清勾结的嫌疑。 至于之后……之后再想办法! “开车!” 赵日峰掐灭烟头。 “去金碧辉煌洗浴中心!” 很快就到了洗浴中心门口。 赵日峰带着人,冲了进去。 大堂经理看到他,吓得腿都软。 赵日峰踹开房门。 房间里,麻将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保国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 正搂着一个妖艳的女人,准备摸牌。 看到赵日峰带着警察冲进来。 “赵……赵书记?你这是干什么?” 赵日峰指着张保国。 “张保国,县纪委要找你谈话,跟我们走一趟!” 张保国猛地站起来。 “纪委?谈什么话?我犯什么事了?” “赵书记,你……你是不是搞错了?” 第103章 对质 “少废话!” 赵日峰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铐上,带走!” 两名干警上前,咔嚓一声,锁住了张保国的手腕。 “赵日峰!你他妈疯了!” 张保国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你卖我?李乡长不会放过你的!你……” “堵上他的嘴!”赵日峰吼道。 回去的路上。 张保国被塞在后座中间,嘴里塞着块破布。 赵日峰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我们党内的败类,社会的蛀虫!面对这种人,我们绝对不能有丝毫手软!” “鸿运煤业这些年到底干了多少违法乱纪的勾当,我以前真是被蒙在鼓里!今天张书记给我下了死命令,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跟你们说,不管牵扯到谁,职位有多高,我们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两名干警一个劲点头。 …… 赵日峰押着张保国回到乡政府时,曲元明也刚好带着李卫国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两拨人在会议室门口相遇。 会议室里。 张承业坐在主位。 李卫国和张保国被分别按在两张椅子上。 曲元明和赵日峰则分立两侧。 “人都到齐了。” 张承业开口。 他目光锁定李卫国。 “李卫国,前沿溪乡乡长,鸿运煤业幕后老板。我们开门见山,不浪费时间。” “十年前,鸿运煤业发生瓦斯爆炸,造成三名矿工死亡。分别是王军,刘成,还有周平。” 李卫国嗤笑一声。 “张书记,这案子早就结了。县里的调查报告写得清清楚楚,是那几个工人违规操作,瓦斯爆炸,才引发的事故。跟我有什么关系?跟鸿运煤业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足额赔偿了家属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 “违规操作?” 张承业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了笔记本。 “那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李卫国和张保国看向笔记本。 封皮上用黑笔写着鸿运煤业安全生产日志几个字。 张保国脸色惨白。 李卫国心里咯噔一下。 “一本破本子而已,谁知道是哪来的?现在造假的东西多了去了。” “是吗?” 张承业没有跟他争辩,只是念出日志上的内容。 “胡说八道!” 李卫国一拍桌子。 “这是伪造的!纯属污蔑!” 他的反应极大。 “这上面写的是谁?叫他出来跟我对质!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阿猫阿狗,随便写几句话就想给我定罪?张书记,你就是这么办案的吗?证据呢?写这本日记的人呢?!” 李卫国义愤填膺。 “记日志的人,是你们的老师傅。” 张承业吐出一个名字。 “一个老头子写的日记,你们也信?现在他都死了吧。” 李卫国冷笑。 “滑天下之大稽!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为了陷害我,找人模仿他的笔迹写的?这根本不能算证据!” 他很自信。 死无对证。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 张承业将目光,投向了曲元明。 这是一个信号。 曲元明上前一步。 “李乡长,你觉得死无对证?” “你说,写日志的老师傅已经死了。这一点,你倒是没说错。” 李卫国闻言,很是轻蔑。 这不还是在说废话? 张保国也稍微松了口气。 只要人死了,一本真假难辨的破本子,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只有赵日峰,总觉得,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 曲元明继续说道:“但你可能忘了,十年前那场矿难,死者王军,他还有一个父亲,叫王根。我前些天,去拜访了这位老人。” “通过王根老人,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你以为早就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 “他怕你们报复,十年里,换了三个城市,改了两次名字,他不敢跟家里联系,不敢用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不敢在白天出门。” 曲元明每说一句,李卫国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当年他花了大价钱,找了道上的人,确认过那老家伙已经意外身亡了。 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曲元明在诈他! 对,一定是在诈他! 李卫国准备开口反驳。 然而,曲元明根本不给他机会。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建筑工地上给人看大门,一个月八百块。他说,他宁愿穷死,也不想再回到江安县这个让他做了十年噩梦的地方。” “李乡长,你现在还觉得,死无对证吗?” 曲元明的话音刚落。 会议室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名工作人员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进来。 当李卫国和张保国的目光,与老人的眼睛交汇瞬间。 那张脸! 怎么会?他怎么还活着?! “扑通!” 旁边的张保国反应更大,他直接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一切都完了。 “刘……刘师傅?” 赵日峰惊讶地叫出了老人。 老人被这声呼唤惊得一哆嗦。 张承业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害怕。 “老人家,你别怕。今天我们请你来,就是想请你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有我们在,没人能再伤害你。” 老人指向李卫国。 “是他!就是他!” “这本日志,是我写的!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亲手写的!” 他颤抖着走到桌前,拿起那本安全生产日志。 “十年了……我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它重见天日了……” “十年前的矿难,根本不是什么工人违规操作!是瓦斯探测器早就发出了警报,瓦斯浓度已经严重超标了!我当时是安全员,我跟他说,李老板,不能再下了,再下要出人命的!” “可是他怎么说?他说,老东西,你他妈懂个屁!耽误了老子出煤,老子让你全家都活不成!是他!是他逼着王军他们下去的!他说挖出这批煤,就给他们发双倍奖金!” “王军他们几个,家里都穷,他们没办法啊!” “结果……结果就炸了……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老人泣不成声。 “事后,他找到了我,还找到了当时管安全生产的张保国。” 第104章 指认 老人的手指又转向了已经昏死过去的张保国。 “他给了我十万块钱,让我滚出江安县,永远不准回来!他说,我要是敢乱说一个字,就让我跟我老婆孩子,一起去地下陪那三个死的矿工!” “事故报告,是他们俩联手伪造的!他们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已经死了的王军他们!说他们是为了多拿奖金,违规操作……” “我不是人!我拿了钱,我当了缩头乌龟!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王军啊……” 老人嚎啕大哭。 人证! 物证! 真相大白! 李卫国瘫倒在椅子上。 他输了。 张承业对着身边的干警一挥手。 “带走!” 两名干警上前,将李卫国从椅子上架起来。 就在这时,李卫国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起头,盯住了一个人。 “我认栽!但是,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李卫国伸出手指,指着赵日峰。 “赵日峰!你他妈别在那装好人!” 只听李卫国嘶吼。 “伪造事故报告,我承认!威逼利诱,我也承认!但是!你们知道,那份最终盖棺定论,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死人的调查报告,最后是谁签的字吗?” “是他!就是他赵日峰!” “那份最终要上报到县里的报告,必须由办公室盖章签字!” “他一开始不敢签!怕担责任!我给了他五万块钱!还许诺他,只要他办妥这件事,就帮他运作。” “是他!是他亲手在报告上签的字!也是他,亲手盖的乡政府公章!” “张承业书记!曲元明乡长!你们要去查啊!去查十年前的档案!那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签的就是他赵日峰的大名!” “我犯了罪,他赵日峰也跑不了!他是帮凶!他是同谋!哈哈哈哈!要死,大家一起死!” 赵日峰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他怎么都没想到,李卫国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曲元明的眼神微微一动。 赵日峰,原本只是个需要敲打和收服的障碍。 可现在…… 李卫国这个意外的疯咬,竟然直接把赵日峰也拖进了浑水里。 张承业的表情没有变化。 “堵上他的嘴,带走!” 一名干警掏出手帕,塞进了李卫国嘴里。 “唔……唔唔……” 李卫国被拖拽着向外走。 瘫软在地的张保国,也被另一名干警架了起来,拖离了现场。 张承业转过身,他先是看向曲元明。 “小曲,干得不错。” 接着,他看向赵日峰。 “至于李卫国举报赵日峰同志的问题,” “县纪委会按照规定程序,进行核实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希望大家不要妄加猜测,更不要信谣传谣。” 他顿了顿。 “当然,我们既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曲乡长,你继续。” 说完,张承业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在赵日峰听来。 按照程序调查? 调查什么?调查那份十年前的档案! 那上面白纸黑字,签着他赵日峰的名字,盖着沿溪乡政府的公章! 那是铁证!他躲不掉! …… 赵日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会议室的。 关上自己办公室的大门,反锁。 他找着自己的手机。 “嘟……嘟……” 终于,电话通了。 “喂?” “孙……孙主任!” “不好了!” “老赵,嚷嚷什么?” “真的出大事了!” 赵日峰急得快要跳起来。 “李卫国!李卫国那个疯子!他被抓了!今天被县纪委的张承业当场带走了!他……他临走前把我咬出来了!” “咬你什么了?” “十年前的矿难!他说……他说那份伪造的事故报告是我签的字!张承业说要查档案!孙主任,我完了!这次我真的完了啊!那档案上白纸黑字……” 赵日峰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就这点破事,也值得你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赵日峰,你这个乡党委书记是越当越回去了?” “啊?” 赵日峰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明白孙万武的意思。 这点破事? 这可是要坐牢的弥天大祸啊! “孙主任……你……你怎么一点不急?那份报告……” “报告?什么报告?” 孙万武打断了他。 “老赵,你是不是记错了?十年前的档案?你以为我孙万武是吃干饭的?” 孙万武轻笑了一声。 “那份有你签字的报告,早八百年就没了。” 什么?! “你当我坐上县委办主任这个位子,是天天喝茶看报纸的?” “那份所谓的报告,早就被一份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人名签字的存档版给替换了。现在就算张承业把档案室翻个底朝天,他也只能找到一份合规的报告。” 孙万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李卫国?一个马上要进去的疯子,他的话谁信?没有物证,就是诬告!张承业能把你怎么样?” 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原来……原来孙主任早就替他把这一切都抹平了! “孙……孙主任……我……我……”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了。” “李卫国是死是活,跟我们没关系了。他进去了,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少了个隐患。”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的对手是谁,你搞清楚没有?” “是……是曲元明!”赵日峰答道。 “对!就是他!” 孙万武冷哼一声。 “今天这事,明摆着就是曲元明在背后搞鬼!这小子,攀上了李如玉,翅膀硬了,敢跟我们叫板了!你绝对不能让他再这么顺风顺水下去!” “给我盯死他!他在沿溪乡的一举一动,你都要掌握!找机会,抓他的把柄,把他给我死死按住!别让他在你的地盘上站稳了脚跟!” “至于其他的事,有我给你兜着。天塌不下来!” “明白吗?” “明白了!孙主任!我明白了!” 他握紧了拳头。 “我绝对不会让曲元明好过!” 挂掉电话,赵日峰吐出一口浊气。 ...... 曲元明从会议室出来。 他刚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是王根。 第105章 要见面吗? 听到开门声,王根抬起头。 曲元明朝他走过去。 “曲……曲乡长……” “纪委……县纪委的人,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他们说……他们说案子要重查了……让我……让我去录口供……” 话音未落,王根那双膝盖一软,竟直挺挺地就要往下跪。 “王大哥!” 曲元明上前,双手架住了王根的胳膊。 “使不得!” 王根被他架着,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曲乡长……”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啊!” “我跑了十年……整整十年啊!” “从乡里到县里,再到市里……我把家都跑没了……没人理我,他们都当我是疯子,是苍蝇!把我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我……我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天日了……我以为我这条贱命,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只有你……只有你啊,曲乡长!” 王根死死抓住曲元明的手臂。 “你才来了几天?你就肯信我的话,你肯帮我这个泥腿子!我……我给你磕头了!你就是我王家的再生父母,是我全家的大恩人啊!” 说着,他又挣扎着想往下跪。 曲元明用力将他扶稳。 “王大哥,你言重了。” “你是沿溪乡的百姓,我是沿溪乡的乡长。为你解决问题,还你一个公道,这是我的职责,是我分内的事,谈不上什么恩情。” 分内的事…… 十年了,他第一次从一个干部的嘴里,听到这四个字。 王根眼泪流得更凶了。 许久,他才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我……我明白了,曲乡长……我……我先回去了……等纪委通知……” 他转身,脚步有些蹒跚,但那佝偻了十年的脊背,挺直了一些。 曲元明没有送他。 他这个为了仇恨奔波了十年的男人。 前半生被一场人祸毁掉,后半生又被复仇的执念填满。 现在,笼罩在他头顶的乌云终于要散了。 他应该去看看没有仇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去看看初升的太阳。 曲元明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里,没有开灯。 李卫国倒了,赵日峰被咬了出来。 孙万武安插在沿溪乡最重要的棋子,如今自身难保。 曲元明拿出手机。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喂?” “李书记,是我,元明。” “嗯,说吧。” “事情办妥了。”曲元明言简意赅,将今天发生的事做了个简要汇报。 “张承业做得不错。” 李如玉的声音响起。 “赵日峰有什么反应?” “我没看到,他当时应该在办公室。” 曲元明如实回答。 “不过,我猜他现在一定急着给孙万武打电话。” “他会的。” 李如玉轻笑了一声。 “孙万武这种人,最擅长安抚人心。李卫国一个疯子的话当不了证据,让赵日峰稳住阵脚,继续跟你斗。” 曲元明微微一动。 “你做的很好,元明。” “这一步棋,直接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上。不管那份档案还在不在,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了。赵日峰会怕,孙万武会疑,他们之间的信任会出现裂痕。”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继续施压,不要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我明白。”曲元明应道。 汇报完公事,电话里很是安静。 他打了漂亮的一仗,可这胜利的喜悦,却无人分享。 他喉结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开口。 “李书记……” “嗯?” “今天这盘棋……下得很好。” “一切都很好。” 他轻声补充了一句。 “就是……没有你在这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是不是……太冒失了? 李如玉是县委书记,是他的上级,是他的贵人。 他怎么能用这种近乎暧昧的语气和她说话? “是吗?” “那……”她故意拉长了语调。 “要不要……见个面?” 曲元明几乎是弹射起来的。 “喂?元明?” 曲元明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办公室外走。 电话里,李如玉似乎等得有些久了。 “你要是忙,或者不方便,那就算了。” 她轻轻地说。 他停下了脚步,似乎正靠着什么。 “不!” “李书记,我……我已经在跑去见你的路上了。” …… 电话挂断了。 李如玉许久没有动。 手机屏幕的光还亮着。 这家伙…… 真是个傻子。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同于会议上的运筹帷幄,是属于一个女人的笑。 她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车钥匙,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县委大院门口。 大部分办公室的灯都已经熄了。 只有县委大楼顶层那间办公室还亮着。 曲元明把小电驴停在对面马路边的树影下。 没过多久,大院的门打开。 李如玉那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驶出。 奥迪车没有直接开走,而是在他面前停下。 “就骑这个来的?”她问。 “嗯,快。”曲元明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李如玉忽然开口。 “要不,上我的车吧?或者,我把车停在这,我们去开你的车?” 他正要点头说好,毕竟让县委书记坐电瓶车后座。 可就在他张嘴的前一秒,李如玉却改了主意。 她忽然害怕。 害怕自己的提议,刺伤这个男人的自尊。 这一刻,她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李如玉推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走到曲元明的电瓶车旁,绕到了后座的位置。 提起裙摆,动作有些生疏,跨上了电瓶车的后座。 “我……还没坐过这个呢。” “走吧,曲师傅。” 曲元明僵住了。 开心? 何止是开心! “坐……坐稳了!” 车速不快。 曲元明放慢了速度,他想让这条路变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当车子经过一个减速带,颠簸了一下时,她双手本能地抓住了曲元明的衣角。 李如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想松开手,可不知为何,指尖却像黏在了他的衣服上。 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天这么黑,他也看不见。 很快,那家熟悉火锅店出现在眼前。 曲元明把车停在门口,李如玉先跳了下来。 两人刚走到门口,老板娘就看到了他们。 “哎哟!小曲!” “我就说嘛,你肯定得再来!” “又带女朋友来吃火锅啦?” 第106章 是一个很好的人 女朋友…… 曲元明忙解释。 “大姨,您误会了,这是我……我领导。” “领导?” 老板娘笑得更欢了。 “懂,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么叫,有情趣!” “……” 曲元明无语了。 李如玉站在一旁,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行了行了,不逗你们了。” 老板娘笑呵呵地一挥手。 “还是老位子?我给你们留着呢!” 她不由分说,把两个人引向店里最角落的那个卡座。 “两位领导请坐!想吃点什么,单子在桌上,画好了叫我就行!” 老板娘替他们倒上大麦茶,笑眯眯地转身走开了。 曲元明拿起桌上的菜单。 他没有问李如玉想吃什么。 垂着眼,拿着那支油性笔,在几个菜品后面画上了勾。 毛肚、黄喉、鲜鸭肠…… 紧接着,他又勾了嫩牛肉和一份手切的羊肉卷。 李如玉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她看到他又勾了鲜笋尖、冬瓜片,还有一份娃娃菜。 最后,他抬起头,对不远处正忙着收拾桌子的老板娘喊了一声。 “大姨,锅底要一个菌汤的鸳鸯锅,微辣就行。” 李如玉的心颤动了一下。 菌汤锅…… 她想起来了,有一次在县里招待客商的工作餐上。 一桌子人无辣不欢,只有她对着满桌的红油菜肴,默默地只喝汤。 当时曲元明就坐在她身边,替她挡了几轮酒。 她以为那只是他作为秘书的本分,并未在意。 还有鲜笋尖。 上次去乡下调研,路过一片竹林,她随口说了一句,还是刚冒头的笋尖爽口。 他竟然都记住了。 “够了,太多了,我们两个人吃不完的。” 李如玉回过神,轻声制止他。 “没事,难得出来放松一下。” 曲元明把菜单递给老板娘。 “多吃点。” 锅底很快就上来了。 “老板娘……挺有意思的。” 李如玉用筷子夹起一片羊肉,在清汤里涮了涮。 曲元明笑了笑:“她人很好,就是爱开玩笑。” “看出来了。” 李如玉将羊肉放进碗里,又状似无意地提起。 “她好像觉得……你经常带女孩子来?”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妥。 这问题太私人,太越界了。 但话已经说出来了。 曲元明涮毛肚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 “以前……是。” 他坦然承认,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已经是过去时了。” 李如玉想知道,想了解这个男人。 “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是……分手了?” 曲元明沉默了片刻,将一片烫好的毛肚夹到李如玉碗里。 “嗯。”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蘸料。 “其实也没什么,很俗套的故事。” “大学谈的女朋友,张琳琳,人挺单纯的。毕业后我考进县委办,她在小学当老师,本来一切都挺好的。” “那时候,尹书记还在,我是他的秘书。” “后来,尹书记出事了。我被孙万武从办公室踢到了沿溪乡守水库。所有人都觉得我这辈子完了。” 他停下来,夹起一片冬瓜,放进锅里。 “就在我被下放的第三天,是她父亲,张树海,教育局的副局长,过生日。我还是去了,想着,工作没了,但感情还在,总得去把关系维护好。” “那天,他们家还有一个客人,卫生局新提拔的副局长,叫林康威。他父母都在市里,有点背景。” 曲元明抬起头,看向李如玉。 “李书记,您可能没见过那种场面。我带去的礼物被嘲笑,而林康威拿来的一瓶酒,被她父亲像宝贝一样供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饭桌上,她父亲张树海,她母亲李芬兰,轮番对着林康威嘘寒问暖,夸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而我,刚做了一桌菜,就被赶回去,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李如玉的心揪了一下。 “那……张琳琳呢?她怎么说?” 曲元明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没说。从头到尾,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替我说。也许,她也觉得她父母说得对吧。” “所以,我跟她提了分手。” 他说完,端起桌上的大麦茶,一饮而尽。 “他们不懂你。” 李如玉放下筷子。 “曲元明,我觉得你很好。” 她顿了顿。 “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没有职位的称呼,没有了上下级的距离。 她叫了他的全名。 曲元明抬头,。 “谢谢……李书记。” …… 回程的路,两人依旧无言。 很快,县委大院的家属楼到了。 曲元明把车停在路灯下。 李如玉从后座下来。 “好了,就到这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好的,李书记您也早点休息。”曲元明点点头,准备掉头离开。 “曲元明。” 她又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曲元明的心,没来由地提了起来。 下一秒,李如玉朝他走近了一步。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一个温暖的身体,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曲元明浑身僵硬。 李如玉……抱住了他。 她的手臂环在他的腰后,不是很紧。 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她微乱的呼吸。 这……这是怎么回事? 曲元明懵了。 “沿溪乡那边,情况很复杂。” 她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闷闷的。 “赵日峰在沿溪乡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孙万武跟他又是穿一条裤子的。我把你派过去,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使绊子,甚至……会对你下黑手。” 原来……是为了这个。 曲元明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是在担心他。 “我知道,这次让你下去,是让你去啃硬骨头,是让你去帮我趟雷。这很危险,也很委屈你。” “你……” 她收紧了手臂,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一定要注意安全。” 说完,她松开手,后退了两步,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不敢再看他,留下一句“我上去了”,便走进了楼道。 曲元明一个人愣在原地。 他转身,跨上那辆电驴。 …… 第二天一早,乡政府大院。 曲元明从宿舍出来,准备去办公室。 第107章 想要站稳脚跟,首先就要立威 刚走进办公楼,撞见两个端着茶杯的工作人员。 两人看见他,脚步一顿。 “曲乡长,早上好!” “曲乡长早!” 曲元明微微点头。 “早。” 他继续往里走,一路过去,所有见到他的人,无论之前认不认识。 都主动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好。 “曲乡长!” “乡长好!” 这待遇,和他第一天来时,简直天差地别。 这一切,都源于前任乡长的倒台。 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把盘踞在此多年的地头蛇给送进了纪委。 这很好。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沿溪乡这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地方,想要站稳脚跟,首先就要立威。 推开乡长办公室的门。 桌上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党政办的人,很会看人下菜碟。 曲元明坐到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敲门声响起。 “进。” 门开了,马德福探进头来。 “曲乡长,我是党政办主任马德福。赵书记说今天上午九点半,在三楼会议室开个班子会,欢迎您到任,顺便……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知道了。” 他只回了三个字,便不再看马德福。 马德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架子这么大。 但他不敢有任何不满,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办公室里,重归安静。 曲元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来了。 鸿门宴。 …… 隔壁的书记办公室。 赵日峰正站在窗边。 他才是沿溪乡的一把手! 他才是这里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抢他的风头? 他不能亲自出手。 跟一个乡长斗,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丢人。 他需要一把刀。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个内线。 “让钱坤来我办公室一趟。” …… 副乡长办公室里,钱坤正坐立不安。 本来,前乡长退休后,乡长的位置,十拿九稳就是他的。 他为了这个位置,跟在赵日峰屁股后面当了多少年的狗? 送了多少礼?陪了多少酒? 眼看就要熬出头了,结果,曲元明从天而降,直接砸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恨! 他恨曲元明,更恨那个高高在上的县委书记李如玉!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钱乡长,赵书记让您过去一趟。” 是马德福的声音。 钱坤的心,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推开门,茶香扑面而来。 赵日峰正背对着他,给他那盆名贵的君子兰浇水。 “书记,您找我?” 赵日峰没有回头。 “老钱啊,来了。” “坐吧。” 钱坤不敢坐满,只敢拿半个屁股沾着沙发边,腰背挺得笔直。 赵日峰放下水壶,用毛巾擦了擦手,坐到钱坤对面的主位上。 他拿起茶海,亲自给钱坤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 “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钱坤忙双手接过。 “谢谢书记。” “老钱,心里不舒服吧?” 赵日峰突然开口。 钱坤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书记,我……我没有,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呵呵。” 赵日峰笑了。 “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 他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 “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你的。” “你为了这个乡,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结果呢?” “一个黄口小儿,就能骑到你头上拉屎撒尿?” 钱坤的怨毒,被赵日峰三言两语就勾了出来。 “他……他凭什么!”钱坤终于忍不住。 赵日峰满意地点点头。 “就凭他会讨女人欢心?老钱,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他一个外地人,在沿溪乡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工作要怎么开展?还不是要靠你我这些老人?” 钱坤抬头,看向赵日峰。 他不是傻子,他听懂了赵日峰的弦外之音。 “书记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赵日峰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曲乡长年轻,有干劲,但可能……经验不足。”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乡里那几个老大难的扶贫项目,还有之前一直推动不了的河道清淤工程,不都压在你手上吗?” “曲乡长既然这么能干,这些硬骨头,就交给他去啃好了。” “你呢,作为副手,一定要全力配合,把各种情况,详详细细地跟他汇报清楚。千万,不要有任何遗漏。” 钱坤明白了。 赵日峰这是要他给曲元明下套! 那些项目,全都是坑! 扶贫款年年下拨,却年年不见效,里面的账目乱成一锅粥,谁碰谁死。 河道清淤更是牵扯到上下游好几个村子的利益纠纷,前几任谁都搞不定。 赵日峰让他把这些烫手山芋甩给曲元明,再让他这个最熟悉情况的副手在旁边配合。 怎么配合? 当然是隐瞒关键信息,夸大有利条件,诱导曲元明做出错误决策! 一旦出了问题,曲元明这个乡长,就是第一责任人。 到时候,他赵日峰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曲元明急于求成、不听劝告上。 事成了,他或许能有机会。 事败了……他就是替罪羊。 好毒的计! “书记,我明白了。” “曲乡长刚来,对业务不熟,我这个做副手的,是该多帮衬一下。” “您放心,我保证把工作,落到实处!” 沿溪乡政府二楼的会议室里。 赵日峰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开会了。” “今天这个会,主要是理一理思路,为接下来的发展定个调子。我们沿溪乡,底子薄,问题多,这是客观事实。但也正因为这样,才需要我们这套班子,拿出攻坚克难的勇气来!” 曲元明静静听着。 果然,赵日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左手边的副乡长钱坤。 “老钱,你先说说吧。你分管的工作是重头,让曲乡长也熟悉熟悉情况。” 被点到名的钱坤,拿起面前的一沓材料。 第108章 烂摊子 在汇报完几个无关痛痒的进度后,钱坤进入正题。 “……以上是常规工作。下面,我重点汇报一下乡里积压的两个老大难问题。” “第一个,是关于下游几个贫困村的扶贫项目。” “同志们都知道,这几个村子的情况特殊,青壮年劳动力基本都外出务工了,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县里、市里每年都下拨专项扶贫款,我们乡里也想了很多办法,搞养殖,搞种植,但效果一直不理想。” 他推了推眼镜。 “里面的账目,因为历时好几年,经手的人也换了好几拨,现在乱成一锅粥。前段时间县审计局还来问过,我们报上去的材料,被打回来了好几次。这笔钱,现在趴在账上,我们不敢动,也动不了。可村民们眼巴巴盼着,年年上访。” 他放下材料,环视一圈,在座的几个老人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的表情。 这确实是个天坑。 谁都知道那笔钱有问题,前几任留下的烂摊子。 里面的窟窿有多大,谁也说不清。 谁去碰,就等于把自己的手往铡刀下放。 “第二个问题,是河道清淤工程。” 钱坤接着说。 “我们沿溪乡这条母亲河,因为上游采砂、下游筑坝,河道淤积严重。一到汛期,水位就暴涨,沿河的几个村子年年都要提心吊胆。清淤,是势在必行。”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 “这个工程牵扯到上下游七八个村子,光是征地补偿、利益分配,就吵得不可开交。上游的村子想借机多要补偿,下游的村子怕清淤影响他们的水坝养鱼。我们组织开过十几次协调会,每次都是不欢而散,甚至还有村民直接在会上动手的。” 钱坤坐回椅子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问题的棘手程度。 那是谁碰谁倒霉的烫手山芋。 就在这时,钱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向曲元明。 “书记,各位同志,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提议!” “这两个问题,在我们手里积压了太久,我们这些老同志,思想可能有些僵化,办法不多了。” 钱坤很是激动。 “但是现在,我们迎来了曲乡长!” 他指向了曲元明。 “曲乡长是从县委办下来的高材生,见过大世面,思路新,有魄力,年富力强!我认为,我们不能再用老办法去解决新问题了!我提议,由曲乡长亲自挂帅,主抓这两项工作!”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钱坤。 这哪里是提议?这分明是将军! 曲元明冷笑一声。 这双簧唱得可真不错。 赵日峰在恰当的时候打破了沉默。 “好!钱坤同志这个提议好!”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老同志有大局观,有担当!愿意把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年轻人!” 他转向曲元明。 “元明同志,这既是压力,也是动力啊!更是同志们对你的信任和期待!你想想,你要是能把这两块硬骨头啃下来,你在沿溪乡的威信就立起来了!” 武装部长也接话。 “对!书记说得对!我们全力支持曲乡长!年轻人就该干点大事!” “是啊是啊,我们都听曲乡长的指挥!” “曲乡长放手去干,我们给你当后盾!” 一时间,附和之声四起。 赵日峰和钱坤对视一眼。 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曲元明站了起来。 他先是冲着钱坤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赵日峰。 “感谢。” “感谢赵书记的信任,感谢钱坤副乡长的举荐,也感谢各位同志的期待。” “书记说得对,这确实是压力,但更是动力。沿溪乡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群众的期盼,就是我的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 “钱坤同志刚才把这两个问题的复杂性和难度都说得很清楚,这很好,说明我们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在解决问题。” “既然组织和同志们都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我,我没有理由退缩。” “这两个项目,我接了!” “扶贫项目和河道清淤工程,从今天起,由我亲自担任总指挥。” 此话一出,赵日峰脸上的笑容更盛。 成了! 这小子,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一激就上钩了! 然而,曲元明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过,我也有两个要求。” “元明同志请讲。” 曲元明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为了确保工作效率,我需要成立专项工作组,组员由我亲自挑选,不受其他工作安排的干扰,直接对我负责。这没问题吧,赵书记?” 赵日峰愣了一下。 这是要抓人权?他下意识地想反对,但话已经说出去了。 全乡班子都看着,他要是连这点支持都不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当然没问题!要人给人!” “第二。” 曲元明的目光转向钱坤。 “钱坤副乡长是这两个项目的老负责人,情况最熟,经验最丰富。我刚来,两眼一抹黑,很多事情还要向老同志请教。” “所以,我恳请钱副乡长担任专项工作组的常务副组长,全程协助我的工作。所有历史资料、账目凭证、会议纪要,还请钱副乡长毫无保留地整理出来,交给我。毕竟,要想啃下硬骨头,就必须把情况摸得透透的,不能有任何遗漏,对吧?” 钱坤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协助? 常务副组长? 交出所有历史资料、账目凭证、会议纪要?毫无保留? 这哪里是协助,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这两个项目,扶贫款项的去向、河道工程层层转包的猫腻。 里面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他比谁都清楚。 他本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曲元明,让他背锅。 可现在,曲元明反手就把他自己也绑在了这颗炸弹上! 他望向赵日峰,赵日峰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他死死盯着曲元明,牙槽都快咬碎了。 好个小子! 真是好个小子! 刚才还争相附和的干部们,此刻一个个都成了哑巴。 这个新来的曲乡长……不是个善茬啊! 反将一军! 这手玩得太漂亮了! 第109章 成立小组 “我……我……” 钱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曲乡长……年轻有为,思路开阔,我……我怕跟不上你的节奏,拖了后腿啊。”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曲元明笑了。 “钱副乡长过谦了。” “正因为我年轻,经验不足,才更需要您这样的老同志来为我掌舵把关。” “您放心,工作上,我绝对尊重您的意见。这既是我的恳请,也是组织对您的考验。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辜负组织和同志们的信任,对吧?” 钱坤的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被将死了。 “好……我……我同意。” “太好了!” 曲元明立刻拍板。 “有钱副乡长鼎力相助,我相信,再硬的骨头我们也能啃下来!” 他转向赵日峰,微微颔首。 “赵书记,您看,我的两个要求,都解决了。感谢您的支持!” 赵日峰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应该的。” “既然事情都议定了,那就这样!” 赵日峰站起来。 “散会!” 会议室的门被他摔得巨响。 众人面面相觑。 曲元明像个没事人,他走到钱坤面前。 “钱副乡长,那以后,我们就要并肩作战了。还请多多指教。” 钱坤握了上去。 …… 会议一结束,曲元明没有片刻耽搁。 拿着刚才会议上全票通过的授权,开始组建自己的专项工作组。 他没有去碰那些乡里的老人,那些盘根错节、早已站好队的老油条。 “小李,你过来一下。” 他叫住了党政办一个叫李哲的年轻人。 李哲是名校毕业生,考进来两年了,因为不爱巴结领导,性格又有点直,一直被马德福呼来喝去,干着最杂的活,看不到半点前途。 “曲……曲乡长?”李哲有些受宠若惊。 “我看了你写的几份材料,条理清晰,数据分析得很好。” 曲元明开门见山。 “愿不愿意来我的专项组,负责文书和数据整理?” 李哲愣住了,他没想到新乡长竟然会注意到自己。 “我愿意!” “好。” 曲元明又走向农业站。 农业站的角落里,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正在摆弄几盆作物样本。 他叫周岩,农大毕业的高材生,一门心思研究土壤改良和病虫害防治。 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在站里被当成书呆子,处处受排挤。 “周岩同志,听说你对沿溪乡的土壤和水文情况很有研究?” 周岩有些紧张:“略……略知一二。” “河道清淤,不只是挖泥那么简单。水质净化、堤岸生态修复,这些专业问题,我想请你来当顾问,你有没有兴趣?” 周岩的眼睛亮了。 这正是他一直想做却没人支持的事! “乡长,我……我行!” 不到半天时间,曲氏班底,迅速搭建完成。 人马齐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就在钱坤手里。 曲元明没有耽搁,敲响了钱坤办公室的门。 “请进。” 推门进去,只见钱坤正靠在椅子上抽着闷烟。 看到曲元明,他只是眼皮抬了一下。 “曲乡长,有事?” 曲元明毫不在意。 “钱副乡长,专项工作组,我已经组建好了。” 钱坤嗯了一声。 “人是有了,但要开工,还得有家伙事儿。” “所以,钱副乡长帮个忙。” “帮忙?” 钱坤嘴角扯了一下。 曲乡长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哪需要我这个老头子帮忙。” 话里带刺,阴阳怪气。 曲元明依旧笑道:“钱副乡长,话不能这么说。您在沿溪乡分管水利农田工作这么多年,是这方面的老前辈,专家。没有您的指导,我们这群年轻人就是无头苍蝇。” 一顶高帽先送上。 “我想请您把所有资料都提供给我。” 钱坤猛吸了一口烟。 “曲乡长,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那些资料,有些都十几年了,堆在档案室的角落里,落了多厚的灰,找起来可不容易。再说,有些东西,当年经手的人都调走了,账目乱得很,一时半会儿怕是理不清啊。” 这是典型的官场太极。 曲元明笑了。 “所以才要拜托钱副乡长您啊。” 他上前一步。 “别人找不到,理不清,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也能理清。因为您是咱们专项组的负责人之一,是赵书记和我共同恳请的掌舵人。现在船要开了,连航海图都没有,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您?” “这工作还没开始,就卡在了您这第一关。要是赵书记问起来,我这个做组长的,也只能如实汇报了。” “……档案室的钥匙,在我抽屉里。” 钱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自己去拿吧。” “那怎么行?” 曲元明笑得更灿烂了。 “我们这些年轻人,毛手毛脚的,万一弄乱了您的档案怎么办?还是得您这位老将亲自出马才行。” 钱坤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好!” “曲乡长,你真是……好样的!” 钱坤去了赵日峰的办公室。 “书记,这小子来真的了!他指名道姓要原始凭证!这可怎么办?” “慌什么!” 他低吼一声。 “他要,就给他!” 钱坤一愣:“真给?那不是……” “给能给的!” “拖他几天,就说资料太多,整理需要时间。然后,让下面的人把那些无关痛痒的报告、普通的会议记录、还有应付检查用的表面账目理出来,装订得漂漂亮亮的,给他送过去!” “至于那些关键的转账记录、分包合同、有问题的验收单……统统抽掉!数据也改一改,让他看!” 赵日峰冷笑一声。 “他不是能耐吗?不是要查吗?好啊,我就让他淹死在文山会海里!几大箱子的废纸,我看他能查出个什么花样来!” 钱坤恍然大悟。 “明白了,书记,这招高!” 傍晚。 两名工作人员吃力地抬着四大箱落满灰尘的文件,走进了曲元明的办公室。 “曲乡长,钱乡长让我们送来的,都在这儿了。” 李哲和周岩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资料,面面相觑。 第110章 走脚下的路 曲元明走上前,随意翻开一本最上面的卷宗。 里面是某次项目推进会的会议纪要,通篇都是认真落实、高度重视之类的套话。 他又抽出一本财务报告,支出和收入完美持平,挑不出一点毛病。 果然如此。 李哲和周岩正准备撸起袖子,将那四大箱文件分门别类。 “停吧,别整理了。” 两人不解地回头。 “曲乡长,这……” “这些都是赵书记送来的废纸。” 李哲和周岩瞪大了眼睛,他们当然能猜到这些资料里有猫腻。 但谁都没想到,新来的曲乡长会如此直接。 “他想把我们埋在这些故纸堆里,让我们晕头转向,等我们好不容易理出点头绪,几个月都过去了。” 曲元明走到窗边。 “他以为,我只有查账这一条路可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周岩忍不住问。 曲元明转过身。 “开个短会。” 没有会议室,没有多余的客套。 就在这间被四大箱废纸占据了小半空间的办公室里,第一次正式会议开始了。 曲元明指着那几大箱子。 “赵书记的意图很明确,就是拖。他吃定我是外来户,不熟悉情况,只能从故纸堆里找线索。” “既然文山会海这条路被堵死了,那我们就换一条路。” 他伸出手指,朝下点了点。 “走脚下的路,去现场看!” 李哲精神一振:“现场?去哪里?” “沿溪乡的母亲河。” 曲元明说出这个名字时,周岩的眼睛亮了。 作为农大高材生,他对沿溪乡的水文情况早有耳闻。 “曲乡长,您是说那个清淤工程?” “没错。” 曲元明点头。 “这个项目,喊了多少年了?年年报计划,年年拿拨款,可河道却年年淤积,一年比一年严重。这里面的水,可比河里的水深多了。” “我要把这条河,作为我们工作的突破口。” “李哲,你现在去查一下历年来关于母亲河清淤工程的所有公开报道和文件,不用细看,把项目名称、年份、负责人列个清单出来。” “周岩,你是农业专家,也是半个水利专家。你从专业角度,分析一下河道淤积对两岸农业生产和下游防汛可能造成的危害,给我一个初步的评估报告。” “我现在,”曲元明顿了顿,“去找我们的掌舵人。” 钱坤正坐在办公室里,品着茶。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一开,曲元明出现在门口。 钱坤咯噔一下。 这才几个小时?他怎么就来了? “曲乡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钱坤热情地站起来。 “资料的事不急。” 曲元明摆摆手,径直走了进来。 “钱副乡长,我来找您,是有一件更紧急、更重要的事情,非您这位水利专家亲自出马不可。” 又来了! 钱坤挤出笑容:“曲乡长言重了,什么事这么要紧?” “我刚才仔细思考了一下,我们专项组的工作不能只停留在纸面上。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 曲元明笑道。 “所以,我决定,我们小组的工作重心要立刻调整,从实地勘察开始!” “实地……勘察?”钱坤的眼皮跳了跳。 “对!”曲元明一拍手掌。 “就从咱们沿溪乡多年悬而未决的母亲河清淤工程开始!这事关下游几万亩良田的灌溉和整个汛期的安全,是天大的事!” “所以,我想请钱副乡长您,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明天一早,就亲自带队,领着我们去河道现场看一看,给我们这些年轻人现场指导指导!” 钱坤愣住了。 完全跟不上曲元明的节奏。 “曲乡长,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你看,勘察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方案、路线、人员……什么都还没定,贸然下去,怕是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方案,就是沿着河道从上往下走。路线,您是专家,您最熟,您来定。人员,就我们专项组几个人,轻车简从。” 曲元明堵死了他所有退路。 “钱副乡长,防汛安全无小事。赵书记和我共同恳请您来做这个掌舵人,现在船就要出港了,您这位老船长,难道不想第一个站上甲板,亲眼看看航道的情况吗?” “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说您这个水利专家只懂纸上谈兵啊。” 钱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被架在火上,下不来了。 “……好。” “明天一早,八点,乡政府门口集合。” ...... 第二天清晨。 普桑停在乡政府大院里。 钱坤黑着一张脸坐在副驾驶,曲元明、李哲和周岩坐在后排。 “钱乡长,咱们从哪儿开始看?”曲元明问道。 钱坤闷着头。 “就从最上游的沙口村开始吧。” 沙口村那帮人最野,也最不好惹。 就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先去碰一鼻子灰。 一个多小时后,所谓的母亲河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哲和周岩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河? 这分明是一条沙石沟! 河道被严重收窄,河床被一个个沙石堆占据。 浑浊的黄水在狭窄的沟壑里流动,一些地方甚至已经完全断流,露出干涸龟裂的河底。 周岩走到河边,蹲下身抓起一把泥沙。 “河床至少被抬高了两米!” “这要是上游来一场暴雨,洪水根本无处宣泄,绝对会倒灌进两岸的村子和农田!” 钱坤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哲拿出本子,记录着。 “钱乡长,这就是历年来清淤工程的成果?”曲元明的声音很冷。 钱坤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这主要是上游非法采砂导致的……乡里也管过,但……但这些人都是本地村民,宗族势力大,很难管。”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三四辆摩托车冲了过来,在他们面前一个急刹。 车上跳下来七八个壮汉,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神凶悍,剃着一个板寸头。 第111章 勘察 “哟,这不是钱乡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身后几个年轻人,双手抱在胸前。 一副随时准备找茬的样子。 钱坤打着哈哈。 “王村长,没事,没事。我就是……陪乡里新来的领导随便看看。” 被称作王村长的中年男人,正是沙口村的村支书王大炮。 他根本不理会钱坤的示好。 “新来的领导?哪个单位的?来我们沙口村的地界,怎么也不提前跟村里打个招呼啊?” 钱坤朝曲元明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然而,曲元明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钱坤的前面。 “我是沿溪乡乡长,曲元明。” “也是乡里新成立的专项工作组组长。” “今天来,是代表乡党委和政府,对母亲河的防汛安全和河道生态情况,进行正式勘察。” 王大炮脸上的假笑消失了。 乡长? 专项工作组? 勘察河道? 他靠着这条河吃了几十年,这条河就是他的钱袋子! 现在,有人要来砸他的钱袋子!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往前凑了凑。 钱坤想把曲元明往后拉。 王大炮这种地头蛇,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你跟他讲道理?他能跟你讲拳头!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曲元明的衣角,就停在了半空。 “我再说一遍,我是沿溪乡乡长,曲元明。” “今天,我们是根据《河道管理条例》的规定,对沿溪河河道进行例行勘察,这是乡政府的法定职责。” 王大炮身后的一个黄毛小子怪笑一声。 “什么法不法的,老子们听不懂。俺们只知道,这是沙口村的地,你们想在这儿干啥,得先问问炮爷!” “对!问问炮爷!” “哪儿来的野小子,也敢在咱们地盘上撒野?” 几个人往前逼近。 钱坤的额头已经见了汗。 “王村长,你是沙口村的村支书,是党员,也是村里的带头人。你应该比他们更懂法。” 曲元明的话锋陡然一转。 “《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条,妨碍公务罪,以暴力、威胁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罚金。” “你们现在,就是以威胁的方式,阻碍我们执行公务。” 王大炮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 乡长?他见过的乡长多了去了,哪个不是和和气气,先递根烟,再说几句软话? 像这样一上来就搬法条的,还是头一个。 这小子,是吓唬人,还是真有来头? 曲元明继续说道:“另外,非法采砂,破坏河道,不仅违反了《水法》,情节严重的,同样构成非法采矿罪。根据勘测,这段河床被抬高了至少两米,严重威胁下游几万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王村长,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沙口村,担得起吗?” 妨碍公务是小事,可威胁几万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这顶帽子太大了,大到能把他王大炮直接压死! 王大炮开始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不像是个愣头青,倒像个……懂行的老手? 曲元明侧过头。 “李哲。” “到!” 李哲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拿出手机,全程录像。” “从现在开始,把王大炮村长和这几位热心村民的言行举止,都给我清晰地记录下来。车牌号,每个人的脸,都拍清楚。这是他们阻碍我们依法执行公务的直接证据。” 李哲愣掏出手机,手指划开屏幕,点开了录像功能。 王大炮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安静了。 他们可以不在乎乡长,不在乎什么法律。 但他们不能不在乎那明晃晃的手机摄像头。 这玩意儿要是捅到网上去,或者成了证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大炮的脸变了。 他死死地盯着曲元明。 威胁?恐吓? 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们沟通,他是来执法的! 如果他现在动手,那就是暴力抗法,证据确凿。 如果他不动手,就等于当着自己手下的面,认了怂。 他王大炮在沙口村乃至整个沿溪乡上游横行这么多年,靠的是什么? 就是这股子狠劲和谁也不敢惹的名声! 今天要是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吓退了,他以后还怎么带队伍? 钱坤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还能这样玩? 他当了这么多年副乡长,处理过的纠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可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不吵不闹,几条法律,一个手机,就把王大炮这只地头猛虎的牙给拔了。 王大炮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好一个曲乡长。” “今天,我王大炮认栽!” 他一挥手。 “都他妈愣着干什么?滚!” 说完,他自己第一个跨上摩托车,掉头就走。 其他人也纷纷上车,逃离了现场。 李哲拿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周岩也长出了一口气。 曲元明转身对周岩说:“周岩,开始吧。从这个断面开始,每隔五十米设一个观测点。测量河道宽度、淤积厚度,采集水样和泥沙样本。” 他又看向李哲。 “你做好记录,把刚才拍的照片和视频整理归档。” “是!” “是!” 两人行动起来。 钱坤想起了自己昨天在办公室里说的话,想起了自己今早上的那点小心思。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纸上谈兵? 不知天高地厚? 自己才是那个坐井观天、倚老卖老的蠢货! 钱坤走到曲元明身边。 “曲乡长……刚才,多亏了您。” 曲元明看了他一眼。 “钱乡长客气了,我们是一个工作组,这是分内之事。” 钱坤老脸一红。 “不,不,是我思想觉悟不够。我……我检讨。” 他搓了搓手,神情有些尴尬。 “曲乡长,既然今天已经把王大炮给得罪死了,咱们就得一鼓作气,把事情做扎实了。光是勘察还不够,我建议,马上对整个沙口村河段的非法采砂点进行一次彻底的摸排。” “哦?” 曲元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钱坤打开了话匣子。 “王大炮他们采砂,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有固定的采砂船,有洗砂场,还有专门存放沙石的堆料场。这些地方都很隐蔽,外人根本找不到。” 第112章 钱坤叛变? 他指了指上游一处被芦苇荡遮蔽的河湾。 “比如那里,就有一个他们的老窝点。他们晚上开工,白天把船藏在里面,非常狡猾。” “还有,他们采出来的沙子,大部分都卖给了县里的几家建筑公司和砖厂。要查,就得从源头到终端,一起查!” 曲元明静静地听着。 “好!” “钱乡长,你这个建议非常重要!我们今天下午就调整工作方案,你来带路,我们先进行暗访摸排,把这些点位都标记出来。李哲,你把钱乡长说的这些,都记下来,作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 “是,乡长!” 钱坤看到曲元明重视自己的意见,心中一热。 “曲乡长,您放心!这沿溪河上下几十里,哪个沟哪个坎藏着猫腻,我心里都有数。只要您信得过我,我老钱今天就把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也得帮您把这条河给理顺了!” 中午时分,沿溪河畔一家农家菜馆。 一个靠窗的包间里,四人围坐。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小炒,一盘红烧土鸡,一盆河鱼豆腐汤。 “来,周岩,李哲,多吃点。忙了一上午,都辛苦了。” 曲元明主动给两个年轻人夹菜。 “谢谢曲乡长。”两人端起碗。 钱坤端起面前的酒杯。 里面是店家自酿的米酒,度数不高。 “曲乡长,我……我老钱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 他顿了顿。 “今天上午,是我狭隘了,是我格局小了。我总觉得,你一个从县委办下来的高材生,干不来我们乡里的这些糙活。我错了。” 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自罚一杯!” 曲元明笑了,也站起来,端起酒杯。 “钱乡长,你言重了。我年轻,很多基层工作没经验,以后要向你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我们是一个团队,目标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来,为了我们今天的小胜利,也为了下午的大行动,大家一起走一个。” “好!” 李哲和周岩也举杯。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打破了包间里的热烈。 是钱坤的手机。 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赵日峰书记。 放在昨天,甚至是今天早上。 接到这位乡党委一把手的电话,他绝对是第一时间接起来。 可现在,他看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很烦。 想想赵日峰平时在乡里开会,说的那些官话套话。 什么高度重视、狠抓落实,可沿溪河被王大炮这伙人祸害了这么多年。 他这个一把手又真正狠抓过什么? 对比之下,曲元明今天上午的手段,下午又采纳自己的建议,准备深入摸排。 这才是真正的干事! 曲元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哲和周岩也识趣地低下了头。 钱坤犹豫了两秒,划开了接听键。 “喂,赵书记。” “老钱啊,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勘察工作还顺利吧?” “嗯,还行。曲乡长正带着我们做现场测量呢。”钱坤含糊其辞。 “哦?那个……王大炮他们没去捣乱吧?”赵日峰看似关心地问,实则是在打探消息。 “没,挺好的。我们按规章办事,能有什么乱子。” “那就好,那就好。” 赵日峰似乎有些意外。 “老钱啊,你经验丰富,要多帮衬着点曲乡长。有些事情,不能硬来,要讲究方式方法嘛。沿溪乡的情况比较复杂,稳定是大局。” “我知道了,书记。” 钱坤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书记您还有别的事吗?我们这边还忙着呢。” “哦,没,没事了。你们先忙。” 赵日峰挂了电话。 ...... 下午两点。 四个人拐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 这条路是沿着河堤内侧修建的,寻常车辆很少会走。 “曲乡长,您看。” 钱坤指着远处一片芦苇荡。 “王大炮他们精得很。采砂船白天都藏在这种地方。他们把船开进去,用伪装网一盖,从河对岸或者天上往下看,根本发现不了。” 皮卡颠簸着前行。 曲元明让李哲把手机地图打开,开启定位。 “李哲,钱乡长说的每一个点,你都在地图上做好标记,把照片和位置信息对应上。” “明白!” 李哲把手机摄像头对准车窗外。 “前面那个河湾,看到没?水面比别处浑浊。” 周岩突然指着前方说。 “那里应该有一个洗砂的排污口。洗砂会用掉大量的水,洗完的泥浆水直接排回河里,对水体污染非常严重。” “周岩说得对!” 钱坤一拍大腿。 “那里就是他们的一个老洗砂场!藏在一个小山坳里,外面有围墙,门口还养着几条大狼狗,生人根本靠近不了。” 又往前开了一段路,钱坤把车速放慢。 “那里是堆料场。他们采的沙子,一部分湿的就近卖掉,大部分会运到这里晾晒、筛选,分成不同的标号,再装车运走。这个场子占了好几十亩地,全是非法占用的河滩地。” “他们销路怎么样?”曲元明问。 “好得很!”钱坤哼了一声。 “县里好几家大的混凝土搅拌站、砖厂,还有一些建筑公司,都是他们的老主顾。” “我们再靠近点,找个高处。”曲元明命令道。 钱坤会意,把车开上了旁边一个土坡。 四人下了车,向下方观察。 李哲调整着手机的焦距,拍下场内的情况。 “好了,曲乡长,这个角度能拍的都拍下来了。” 李哲吁了口气,把手机递给曲元明。 曲元明接过手机,翻阅着照片。 这些照片作为初步侦查还行,但真要当成证据,分量太轻了。 “走,下一个点。”他把手机还给李哲。 四人回到车上。 钱坤话也多了起来。 “曲乡长,您别看王大炮就是个泥腿子出身,他这套搞得跟军事化管理一样。每个点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外人想混进去,门儿都没有。” “他手下有几个狠角色,都是跟他一起出来的,下手黑着呢。以前有村民不服,想去县里上访,还没出乡,人就被堵在路上打断了腿。最后赔了点钱,不了了之。” 第113章 设局 周岩听得心惊肉跳。 他一个搞农业技术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曲元明嗯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 晚上七点,乡政府大院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曲元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钱坤、李哲和周岩三人坐在沙发上。 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桶方便面。 “都吃,吃完了我们说正事。” 曲元明自己先拿起一桶,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他没什么官架子,这种时候,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见状,也纷纷开动。 紧张了一下午,早已饥肠辘辘。 风卷残云之后,李哲主动把垃圾收拾干净。 曲元明站起身,把李哲的手机连接到一台便携投影仪上。 按着遥控器,一张一张地往下翻。 堆料场的全貌、洗砂场的排污口…… “好了,看完了。” 曲元明关掉投影仪。 “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钱坤抢先开口。 “曲乡长,我觉得我们这次收获巨大!人证物证……哦不,物证基本都齐了。堆料场、洗砂场、采砂船,这三样东西,他王大炮一个都赖不掉!这都是非法占用的河滩地,还有严重的环境污染,光这两条,就够他喝一壶的!” 周岩也跟着点头。 “钱乡长说得对!特别是那个洗砂场,泥浆直排入河,对下游水质和水生生物是毁灭性的打击。我们可以取样化验,数据一出来,就是铁证!” 李哲比较谨慎,他想了想说:“照片和GPS定位都能对上,从证据的角度看,是有效的。但是……好像确实少了点什么。” 曲元明赞许地看了李哲一眼。 他没有急着否定他们,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钱乡长,我问你。如果我们现在拿着这些照片,去县公安局报案,会发生什么?” 钱坤愣了一下。 “那肯定是立刻立案调查,然后派人来查封、抓人啊!” “是吗?” 曲元明解释。 “我来给你推演一下。我们前脚把材料交上去,后脚王大炮就会收到风声。等公安局的人慢悠悠地过来,你猜他们能看到什么?” 钱坤的脸色开始变了。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在沿溪乡这么多年,王大炮怎么蛇鼠一窝的,他看得还少吗? 县里要是没他的人,王大炮的胆子能这么肥? “那……那我们下午不是白忙活了?”周岩有些泄气。 “不,当然不是白忙活。” “恰恰相反,今天下午的工作,非常关键。它为我们提供了一张地图,一张敌人的布防图。”他走到墙边,拿起一支记号笔,在空白的墙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草图。 “这里是堆料场,这里是洗砂场,这里是藏船点。” 他点了三个位置。 “它们互为犄角,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但是,这个链条,缺少了最关键的两个环节。” 他看向三人,问道:“是什么?” 曲元明也不卖关子,用笔在草图的两端画了两个大大的问号。 “第一个,是人。第二个,是钱。” “我们拍到了机器,拍到了场地,但我们没有拍到人。没有拍到王大炮和他手下的核心成员在现场指挥、操作的清晰画面。我们甚至连一个开铲车的司机的正脸都没有。” “我们知道了他的销路很好,混凝土搅拌站、砖厂都是他的客户。但是,交易是怎么完成的?谁去收款?走的是公账还是私账?钱最后流进了谁的口袋?这些我们一概不知。” 曲元明转过身。 “没有人,就无法定罪。没有钱,就打不断他的根。只查封一个场子,他换个地方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只有把人和钱的证据链条全部钉死,让他背后的保护伞都来不及切割,我们才能算真正胜利。” “那……曲乡长,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钱坤询问。 曲元明坐回椅子上。 “硬闯,肯定不行。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自己把证据送到我们手上。” “王大炮的生意能做这么大,靠的是什么?” “胆子大,心黑手狠,还有……他卖的沙子,便宜!”钱坤立刻回答。 “对,就是便宜!” “我们就要在这个便宜上做文章!” “王大炮的核心竞争力,是便宜。但这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因为便宜的背后,是无视一切法规的成本压缩。” “我会找一个人,伪装成外地大型建筑公司的采购经理。一个被我们沿溪乡物美价廉的沙石资源吸引来的大客户。” “曲乡长,这……这能行吗?” 他有些迟疑地开口。 “王大炮那个人,跟狐狸一样狡猾。一个陌生的外地大老板突然冒出来要跟他签天价合同,他能不怀疑?万一他找人一查,发现这个公司是假的,我们不就打草惊蛇了?” 李哲也跟着点头。 “钱乡长说得对。伪造一个公司的资料不难,但要做到天衣无缝,需要很多细节支撑。注册信息、办公地点、项目背景……这些东西王大炮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查出破绽。而且,这么大的合同,总得有预付款吧?这笔钱从哪儿来?” 曲元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你们觉得,什么样的人,最容易让王大炮放下戒心?” “他信得过的人?”周岩试探着说。 “不对。”曲元明摇头,“他谁都信不过,他只信钱。” “那是……他能拿捏住的人?”李哲推测道。 “说对了一半。” 曲元明赞许地看了李哲一眼。 “王大炮这种人,生性多疑,自视甚高。一个完美无瑕、实力雄厚的外地大老板,捧着一份天价合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你觉得他会是什么反应?” 曲元明环视三人。 “他只会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钱坤和李哲恍然大悟。 “但是。” 曲元明话锋一转。 “如果这个老板,不是完美的呢?” “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老板,有一家真正的公司,甚至在江安县附近就有一个正在施工的真实项目。这些,都经得起王大炮去查。” “可同时,他又陷入了某种困境。比如说,他的工程资金链出了问题,急需一批远低于市场价的沙石来压缩成本,否则项目就要停摆,他自己也要破产。” “所以,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有致命弱点,有求于他,让他自认为能死死拿捏住的真老板。他会迫不及待地,自己咬上来。” 第114章 必须借助住建局! 钱坤搓了搓手,“曲乡长……这个……这个标准也太精准了吧?” “一个真正的老板,公司真实存在,项目真实在建,还得正好资金链出了大问题,急需咱们这批便宜沙子救命……这,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越说越觉得不靠谱。 “咱们这是大海捞针啊。万一找不到,或者找来的人不符合要求,王大炮那狐狸,鼻子一嗅就闻出不对劲了。” 李哲扶了扶眼镜。 “钱乡长说得对。还有一个问题,曲乡长,这种公司的财务危机,属于最高级别的商业机密。哪个老板会把自己的资金问题搞得人尽皆知?我们去哪儿打听?怎么打听?” 他顿了顿。 “我们没有渠道。私下调查,很容易暴露意图。一旦让王大炮察觉到我们在全县范围内筛查濒临破产的建筑商,他就算再蠢,也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了。” 整个计划最核心的一环,竟然悬在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目标人物身上。 曲元明没有急着辩解。 “你们的担心,都在点子上。” “这件事,用常规手段,用我们乡里这点资源,确实办不到。” 钱坤和李哲对视一眼,心都往下一沉。 果然不行吗? “但是。” 曲元明扫过三人。 “人选的事,我来解决。你们不需要知道过程,只需要做好准备。” 他站起身。 “鱼饵,我会备好。你们要做的,就是把渔网的每一个窟窿都给我补结实了。等鱼咬钩的时候,别让它给挣脱了。” 钱坤和李哲悬着的不安,莫名地就落回了肚子里。 他们这位年轻的乡长,似乎总有办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钱乡长。” “王大炮所有场子的出货时间、频率,还有那些运输车辆的车牌、司机,再给我摸排一遍。” “是!”钱坤应声。 “行了,都去忙吧。” 曲元明挥了挥手。 三人领命而去。 曲元明不指望运气。 想在全县乃至周边市县的建筑行业里,找到这么一个目标,必须借助住建局! 而住建局的局长,张远正…… 张远正是王建国出事后,李如玉亲自从下面提拔起来的干部。 他不再犹豫,翻出通讯录。 “嘟……嘟……” 电话接通了。 “喂,哪位?” “张局长您好,我是沿溪乡的曲元明啊。” 电话那头的张远正笑起来。 “哦,是元明乡长啊,稀客稀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乡里有什么项目要我们住建局支持啊?” “支持是肯定要的,以后少不了要麻烦张局长您。” 曲元明顺着他的话头客套了一句。 “是这样的,张局长。我们沿溪乡您也知道,穷地方,但有一样东西不缺,就是沙子和石头。这资源守了这么多年,也没变成真金白银,乡里财政一直紧张。我跟班子成员商量了一下,想搞搞招商引资,把这块资源盘活。” 张远正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现在招商引资,我们也不想搞那些虚头巴脑、只说不练的。就想找个务实一点的企业,最好是……已经在咱们江安县或者周边有在建项目的,这样他拿了我们的沙石,能直接用上,合作见效快。” 曲元明放缓了语速。 “而且吧……我们也有个不成熟的想法。现在大环境不好,很多企业日子也不好过。我就琢磨着,能不能找一个……怎么说呢,资金上可能周转得稍微有点紧张的公司?”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曲元明没有催促。 张远正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老手。 他一定能听出这番话里不合常理的地方。 “元明乡长这个思路……很新颖,也很务实啊。” 他没有质疑。 “为企业排忧解难,盘活乡镇资源,都是我们分内的工作。你说的这个情况……我明白了。” 张远正看透了,但他选择不说破。 “这样吧,我让我们局里负责项目审批和稽查的同志去筛查一下。全县所有在建项目的资料,我们这里都有备案。哪些企业最近有资金紧张的传闻,我们内部多少也能听到点风声。” “一有符合条件的人选,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真是太感谢张局长了!等这事儿成了,我代表沿溪乡全乡百姓请您吃饭!” 曲元明应下。 “客气了,都是为了工作嘛。”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 县住建局局长办公室内。 张远正放下电话。 曲元明是谁的人?是李如玉书记的绝对心腹。 一个乡长,费这么大劲,布这么一个局。 目标绝不可能是为了给乡里创收那么简单。 资金紧张、有求于人、能被死死拿捏…… 他回到办公桌前,拨通了李如玉办公室的电话。 “喂。” “李书记,我是张远正。” 张远正的语气无比恭敬。 “有件事,需要向您汇报一下。” “说。” “刚才,沿溪乡的曲元明同志给我打了电话。” 张远正把曲元明的要求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嗯。” “曲元明同志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全力配合。” 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张远正握着听筒,愣在原地。 李书记的这三句话,既是命令,也是授权,更是承诺。 这意味着,曲元明的行动,完全是在李如玉的授意下进行的。 有了这把尚方宝剑,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远正放下电话,按下了内线电话。 “小王,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另外,把近三年来全县所有在建工程的项目档案,特别是那些有过工期延误、材料款拖欠记录的,全部给我整理出来!” “对,要快!” 张远正的效率是惊人的。 第二天下午,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就送到了沿溪乡政府,直达曲元明的手中。 曲元明关上办公室的门。 拉开纸袋的棉线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没有多余的标题和客套话,第一页就是一张表格,罗列了近二十家在江安县有在建工程的企业。 第115章 宏图建设有限公司 从公司名称、法人代表,到在建项目名称、合同金额、开工日期、预计竣工日期,一应俱全。而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栏的备注。 “A公司:承建县医院新住院部大楼,资金链稳定,有国资背景,排除。” “B公司:承建第三小学教学楼,项目体量小,老板是本地人,为人谨慎,账目清晰,排除。” …… 曲元明的手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宏图建设有限公司。 这家公司他有印象。老板叫高宏,在江安县是个风云人物。 早年靠着胆大敢闯,从一个小包工头做起。 十几年时间,就把宏图建设做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建筑企业。 高宏这个人,野心极大,喜欢走上层路线。 资料上显示,宏图建设目前在手三个大项目,其中两个是政府工程,一个是商业地产开发。三个项目同时开工,战线拉得极长。 备注栏里,关于宏图建设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 “城东新区道路及管网一期工程,因征地拆迁问题,工期已延误两个月。” “内部消息:该公司以低于成本价中标城东项目,意在抢占市场,目前项目每推进一天都在亏损。” “财务人员近期与多家民间借贷机构接触频繁。”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种自杀式的投标行为,只有一个解释。 高宏极度需要这个项目来维持公司的现金流和银行信用评级,哪怕是饮鸩止渴。 这说明,宏图建设的资金链,已经紧绷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 就是它了。 曲元明将文件装回牛皮纸袋,锁进了抽屉。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三个内线号码。 “钱乡长,李哲,周岩,到我办公室来开个会。” …… 十分钟后,乡长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四个人围坐在小小的会客区。 “今天叫大家来,是关于目标人物,有新进展了。” 曲元明开门见山。 “经过初步的市场调研和渠道摸排,我筛选出了一家潜在的合作伙伴—宏图建设。” “宏图建设?” 钱坤第一个变了脸色。 “曲乡长,这……是不是太冒险了?高宏那个人,在县里是出了名的手眼通天。我们一个小小的沿溪乡,去跟他谈生意,怕不是要被他连皮带骨吞了?” 钱坤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 曲元明转向李哲。 “李哲,让你查的资料,有什么发现?” 李哲打开笔记本,汇报。 “曲乡长,我查了宏图建设近一年的公开招投标信息。他们确实在疯狂扩张,中标频率很高。但我也发现一个问题,他们近两次中标的政府工程,报价都异常低,几乎是贴着成本线,甚至可能低于成本。商业逻辑上,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有特殊的手段来压低成本,要么就是急需项目来制造流水,维持银行信贷。” 曲元明赞许地点点头。 “钱乡长。” 曲元明又转向钱坤 “你担心的,也正是我看中的。正因为它大,它才输不起。” 他顿了顿。 “一家小公司,资金断了,大不了宣布破产,老板跑路。但像宏图这样的大企业,背负着巨额银行贷款和多个在建工程,一旦停工,引发的将是连锁反应。银行抽贷、供应商挤兑、工人闹事……高宏他敢吗?他不敢。” “所以,他现在比任何人都需要廉价的原材料来降低成本,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能让他多喘一口气。而我们手里的沙石,就是他现在最渴望的水。” 计划敲定,剩下的就是执行。 “号码是他的私人手机,我从一个供应商那儿旁敲侧击问来的,保证没错。” 李哲低声说。 曲元明点了下头。 手指在座机的拨号盘上按了下去。 ...... 宏图建设董事长办公室。 高宏正烦躁地看着窗外。 桌上的雪茄已经燃了一半,烟灰摇摇欲坠。 连续低价中标两个政府项目,看似风光,实则已经将公司的现金流抽到了濒临枯竭的边缘。 银行那边已经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经营状况,材料供应商也开始要求现款结算。 就在这时,桌上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高宏皱起眉头。 “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乡土口音的男声。 “请问是宏图建设的高总吗?” “是我。你哪位?” “高总您好,您好。我姓王,是咱们沿溪乡沙口村的。” 沙口村? 毫无印象。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 他的耐心瞬间耗尽。 “不认识。有事快说,没事我挂了。” “哎,高总,高总您别急啊!”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高宏冷笑一声。 天大的好事?他现在唯一相信的好事,就是银行批准下一笔贷款的通知。 一个村里人能有什么好事? “我没时间听你啰嗦。” “高总!是关于沙石的!” 高宏的动作停住了。 沙石? 这是他现在最头疼的东西之一。 为了压低成本,他几乎把全县的沙场老板都谈了一遍,价格咬得死死的,谁也不肯让步。 “沙石怎么了?”他沉声问。 “高总,我就是个村里人,说话直,您别介意。” “我就是觉得奇怪,您那宏图建设,家大业大,最近在城南和滨江路连着拿下两个大工程,那可是几个亿的盘子啊!真是给咱们江安县长脸!” 先是一顿吹捧。 高宏的嘴角撇了撇,没做声。 “可是吧……我也听人说了,您中标的价格,好像……好像都不高啊。” 曲元明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你想说什么?” 高宏的声音冷了下来。 办公室里,钱坤和李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曲元明继续说道:“我没想说啥。我就是个粗人,算不清大账。我就在想啊,您这么低的价格拿项目,这要是原材料的价钱再稍微那么一涨……高总,您那资金链,它……它撑得住吗?” 高宏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你到底是谁?” “你调查我?” 电话那头,曲元明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第116章 坐收渔翁之利 “高总,您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哪有那本事调查您啊?我就是……就是我们村,现在遇到个难处,也是个机会。我寻思着这事儿可能对您有用,才冒昧给您打这个电话的。” 高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说。” “是这么回事,高总。” 曲元明进入正题。 “我们沿溪乡您知道,穷山沟。乡里头想让我们自己搞活经济,搞创收。我们沙口村,旁边就是沿溪河,几十年下来,河道里淤积了厚厚的一层沙子,那质量,杠杠的!绝对是上好的建筑用沙。” “乡里的意思是,让我们村自己想办法把这些资源变现。可我们一没设备,二没销路,守着金山也得饿死啊!” 高宏的眼睛亮了。 廉价的河沙! “所以呢?”高宏追问。 “所以我就想到了高总您啊!” 曲元明的声音陡然拔高。 “您工程量那么大,用的沙石肯定多!我们也不求卖市场价,那我们哪敢想啊!只要您给个价,比您从别处拿便宜,能让我们村里头有点收入,给村里娃娃盖个新小学,给老少爷们修条像样的路,我们就烧高香了!” 高宏的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肥肉。 一个穷疯了的乡下村子,能有什么谈判能力? 到时候价格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你说的这个情况,有点意思。” 高宏靠回老板椅里。 “沙子的质量怎么样?储量有多少?开采和运输方便吗?这些都是问题。” “质量您放心!您随时可以派人来看,不满意我们一分钱不要!” 曲元明拍着胸脯保证。 “储量也大得很,绝对够您那两个工程用!至于开采和运输……这……这就是我们要跟您谈的嘛。我们没那个能力,还得仰仗高总您啊!” “好。”高宏下了决断。 “口说无凭。你准备一份详细的材料,明天上午十点,我去你们村,我们当面谈。” “哎!好嘞!好嘞!谢谢高总!谢谢高总给机会!” 挂断电话,高宏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 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拿起另一部电话,拨给了自己的一个心腹。 “小五,你去给我查一下沿溪乡沙口村,查查他们是不是真有一条淤积的河,河里是不是真有大量河沙。” 他不会完全相信电话里的一面之词。 但现在,他的心里燃起了巨大的希望。 而在沿溪乡的乡长办公室里。 曲元明放下话筒的那一刻。 钱坤和李哲几乎同时跳了起来! “成了!?” “曲乡长……你……你简直是神了!” “这只是第一步。” 曲元明的声音将兴奋的两人拉回现实。 “高宏生性多疑,他一定会去查。而且会查得非常仔细。” “他会查沙口村,会查沿溪河。” “所以,从现在开始,好戏才真正开场。” “现在,高宏这条鱼已经上钩了。” 曲元明摸出手机。 “接下来,是时候给王大炮那条巨蟒,也送点饵料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 “炸!” “杠上开花!哈哈,给钱给钱!” 棋牌室里,烟雾缭绕。 周围的牌友纷纷骂骂咧咧地掏出钞票,递了过去。 就在这时,王大炮的手机震动起来。 “妈的,谁啊,这时候打电话?” 王大炮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 “喂?哪位?” “喂,请问是炮哥吗?王大炮,炮哥?” “是我,你谁啊?有屁快放!” 王大炮不耐烦地说道。 “炮哥,炮哥您好,您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恭敬。 “我……我是宏图建筑公司,高总的助理,我姓张。” “高总?哪个高总?不认识!”王大炮皱起了眉头。 宏图建筑?没听说过。 “就是高宏,高总啊!炮哥,我们公司刚拿下了市里那两个新区的工程,您……” “哦?”王大炮的动作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号码,确实是外地的。 市里新区的工程?那可是块肥肉。他有所耳闻。 “有事说事,别拐弯抹角。”王大炮的语气缓和了一点 “是是是,炮哥,是这么回事。” “我们高总,最近手头有点紧,工程款还没下来,想在原材料上省点钱。这不,他听人说,你们江安县沿溪乡那边,河沙又多又便宜。” “我们高总说明天上午十点,要去沙口村,跟您当面谈合同。” “我呢,也是托人打听,给您打个电话,约下合作。” 王大炮沉默了。 “合作?” “怎么合作?” “炮哥,您看,要不这样。” “明天上午十点,我们高总不是要去沙口村吗?您……您要不也过去看看?当面聊,总比电话里说得清。” “让他来我的地方。”王大炮打断了他。 过江龙来了,得先拜码头,这是规矩。 “让他来一品轩三楼,天字号包厢。我十点钟在那等他。让他自己来。” “这……我们高总的脾气……”小张的语气显得有些为难。 “你告诉他,想在沿溪河里捞钱,就得守我的规矩。他要是不敢来,就趁早滚蛋!” 王大炮说完,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顺手将地址用短信发了过去。 “炮哥,怎么了?”旁边一个黄毛凑过来问。 王大炮把手机扔在桌上,拿起一根烟点上。 “有条肥鱼,想蹦进我的鱼塘。” 他咧开嘴。 “明天,备好家伙,跟我去会会他。” 而在沿溪乡的宿舍里,曲元明看着手机上收到的地址,嘴角微微上扬。 鱼,上钩了。 龙,也出洞了。 明天上午十点,一品轩茶楼。 好戏,即将开锣。 ......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 一品轩茶楼,三楼,天字号包厢。 王大炮坐在主位上,两只脚岔开。 他身后,站着两个平头壮汉。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合身定制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一个提公文包的年轻助理。 正是高宏。 “炮哥?”高宏既不谄媚,也不倨傲。 王大炮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117章 收网 高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拉开椅子。 桌上的茶水早已泡好。 谁也没有提起昨晚那通电话。 今天的会面,是生意人之间的洽谈。 “炮哥在江安县的名头,真是如雷贯耳。”高宏主动开口。 “虚名而已。”王大炮吐出一口浓烟。 “高总是吧?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在外面混口饭吃。” 高宏笑了笑,坦然承认。 “这次拿下市里新区的项目,也是侥幸。工程量大,工期紧,成本压力也大。这不,就想到了炮哥你。” 王大炮身体微微前倾。 “高总想怎么合作?” “很简单。”高宏身体也跟着前倾。 “我要沙。大量的河沙。你们沿溪河的沙子,我打听过,质量不错。”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 “我要这个数。” 王大炮看着他的手。 这个数字,足以让他现在手里的所有存货都清空,还得再加班加点干上几个月。 “价格呢?” “市场价,九折。” 王大炮笑了。 “高总,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九折?我王大炮的沙子,什么时候打过折?” “炮哥,这不是一锤子买卖。” 高宏不急不躁。 “新区的项目分三期,这只是第一期。后面的量,只会更大。我图个长期合作,给你走量。你给我个实惠价格,大家双赢。” 王大炮沉默了。 “口说无凭。” 王大炮重新靠回椅背。 “钱呢?” “合同一签,预付三成。后续款项,按批次结算,绝不拖欠。” 高宏说着,对身后的助理小张使了个眼色。 小张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合同范本,推到桌子中央。 王大炮连看都没看一眼。 “高总,你是个爽快人。但我们干这行的,讲究眼见为实。” “你说你的工程标准高,那万一我的沙子不合你意呢?” 高宏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所以,我正想跟炮哥提这个事。” 他放下茶杯。 “合同可以先不签,钱也可以先不付。我想先去你们的沙厂看看。” 王大炮眯起了眼睛。 “不光是看沙厂。” 高宏继续加码。 “我还想亲眼看看你们采沙的过程,顺便取点最新的样本,拿回去化验。毕竟几十万方的用量,我得对我的工程负责,也得对我的甲方负责。炮哥,你说对吧?”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任何一个谨慎的大采购商,都会提出实地考察。 王大炮的疑心,消散了大半。 这条外地来的过江龙,也许真的只是想找个靠谱的本地供应商。 “行!”王大炮站了起来。 “既然高总想看,我就让你看个明白!让你知道知道,我王大炮的实力!” “走!现在就去!” …… 就在王大炮和高宏离开包厢的同时,一品轩二楼一个靠窗的卡座里,曲元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面前坐着的,是副乡长钱坤。 钱坤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曲乡长,他们……走了。”钱坤小声说。 曲元明点了点头。 整个上午,他都坐在这里。 “钱乡长。”曲元明开口。 “哎,在!”钱坤立刻坐直了身体。 曲元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走,收网了。” …… 沿溪河畔,沙口村。 王大炮的越野车停在了沙场中央。 “高总,怎么样?这就是我的地盘。” 王大炮跳下车,张开双臂。 高宏跟在他身后,四下打量着。 他走到一个沙堆前,抓起一把沙,在手里捻了捻,然后又皱着眉扔掉。 “炮哥,这些沙子,堆了多久了?”他问。 “短的三五天,长的一两个月吧。”王大炮满不在乎地说。 “不行。”高宏摇了摇头。 “风吹日晒,里面的含泥量肯定超标。我不能用这种沙。” 他指着河里的采沙船。 “我要看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沙子。马上开工,让我看看新鲜的货色。” 王大炮的脸色有些难看。 “高总,你这要求有点多了吧?为了你一个人,就把机器全开起来?” “炮哥,这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是为了我们上亿的合作。” 高宏盯着他的眼睛。 “如果沙子质量不行,就算你白送给我,我也不敢用。今天要是看不到新沙,这生意,我看就算了。” 说完,他转身作势要走。 “等等!”王大炮一把拉住他。 上亿的合作! 妈的,不就是开一下机器吗?在这沿溪河,还有谁敢管他王大炮? “开!给我开!” 王大炮对着岸边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吼。 “把三号船给我发动起来!让高总好好看看,咱们的沙子有多靓!” “好嘞,炮哥!” 那汉子应了一声,招呼几个人跳上采沙船。 片刻之后,三号采沙船的引擎启动了。 河床被搅动,泥沙翻涌。 很快,夹杂着泥水的沙流从另一端的管道里喷涌而出,落在岸边的一块空地上。 高宏走到那堆新沙前,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几辆白色的面包车和一辆黑色的帕萨特,疾驰而来。 车子没有减速,直接冲进沙场,一个漂亮的甩尾,呈合围之势,将采沙船和王大炮一伙人堵在了河边。 车门被拉开,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冲了下来。 为首的,正是曲元明。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乡镇干部制服。 “全部不许动!” “我们是沿溪乡政府联合水利、环保部门执法!所有人,蹲下,双手抱头!” 沙场上的工人们懵了。 王大炮的笑僵在脸上, “曲乡长?你他妈想干什么!”王大炮怒吼道。 曲元明根本不理他,走到那堆刚刚被抽上来的新沙前,用脚踢了踢。 “非法采沙,人赃并获。” 他冷冷地宣布。 “根据《河道管理条例》,沿溪河全段禁止任何形式的采沙活动。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所有设备查封,所有人员带走调查!” 王大炮看着那些执法人员,看着正在被拍照取证的采沙船,再看看旁边一脸惊慌失措的高宏…… 圈套! 这是一个圈套! 这个姓高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老板!他是曲元明找来的托! 第118章 两条罪名,你选一条吧 他们合起伙来给自己下套! “我操你妈!” 王大炮双眼瞬间血红。 “你敢阴我!” 他转身一个饿虎扑食,直接将毫无防备的高宏扑倒在地。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高宏的脸上。 高宏的金丝眼镜瞬间飞了出去,鼻血狂飙。 “炮哥!炮哥你干什么!误会!这是误会啊!” “误会你妈逼!” 王大炮骑在他身上。 “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这个杂种!” 周围的执法人员想上去拉架,却被曲元明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站在他身后的钱坤。 他看着曲元明的侧脸。 从设局引诱,到精准收网,再到此刻……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环环相扣,不给对方任何翻盘的机会。 钱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还替赵日峰去为难曲元明,想起了自己在曲元明面前耍的那些小聪明。 现在看来,那些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幼稚。 幸好…… 幸好自己悬崖勒马,选择了站到曲乡长这边。 否则,今天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就不是王大炮,而是他钱坤了。 甚至,下场可能比王大炮还要凄惨。 眼看王大炮的拳头就要再次落下,曲元明抬了抬下巴。 “还愣着干什么?” 守在一旁的几名执法人员将王大炮从高宏身上架了起来。 “放开我!我操你妈曲元明!你个鳖孙!你敢阴老子!” 王大炮手脚并用地挣扎。 曲元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大炮。” “非法采矿,证据确凿。当众行凶,故意伤人,事实清楚。” 他顿了顿。 “两条罪名,你选一条吧。” 王大炮挣扎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选一条?什么意思? “当然,你也可以都不选。” “两条一起,在里面待的时间更久一点,也热闹。” 这话一出,王大炮懵了。 周围的工人们面如死灰。 这位新来的曲乡长,手段也太他妈狠了! 这哪是让他们选,这分明是在宣告,他们的下场已经注定,毫无转圜余地! “带走!” 曲元明不再废话,一挥手。 执法人员押着王大炮和他那群马仔,上了面包车。 另一边,水利和环保部门的人员开始对现场的采沙船、运输车、传送带等所有设备进行清点、拍照,然后贴上封条。 …… 乡党委书记办公室。 赵日峰正端着他那只紫砂茶杯,品着今年的新茶。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党政办主任马德福推门而入。 “书记。”,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 “嗯?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赵日峰眼皮都没抬一下。 马德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王大炮……被抓了。” 赵日峰抬起头,眉头微皱:“被抓了?被谁抓了?” “曲元明。” 马德福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带人搞了个联合执法,在河边把王大炮和他的采沙船抓了个现行。” 赵日峰的动作停住了。 他将茶杯放到桌上。 “曲元明?他?” 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起。 这股怒气很奇怪,不全是针对曲元明。 王大炮这个地头蛇,在沿溪乡盘踞多年,关系盘根错节。 赵日峰不是没想过动他,但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 他搞不定的刺头,现在被曲元明这个外来户,用这么一种干净利落的方式给拔了! 这不等于当着全乡干部的面,狠狠抽了他赵日峰一个耳光吗? 显得他这个党委书记,是多么的无能! 但是,王大炮也是他赵日峰的一块心病。 现在曲元明把这颗雷给排了,他以后也省了不少麻烦。 “妈的……”赵日峰低声骂了一句。 “书记,现在怎么办?” 马德福小心翼翼地问。 “曲元明这次动静搞得很大,公安、水利、环保都牵扯进来了,王大炮恐怕是出不来了。” “怎么办?” 赵日峰冷笑一声。 “他曲元明能耐,就让他去折腾。我倒要看看,他把王大炮弄进去了,后续的烂摊子怎么收场!”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赵日峰清楚,曲元明既然敢动手,就一定想好了后路。 “去,把钱坤给我叫过来。” “是。”马德福领命而去。 赵日峰的眼睛眯了起来。 很快,钱坤就到了。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赵书记,您找我?” “小钱啊,来来来,坐。” 赵日峰亲自起身给钱坤泡了杯茶。 “今天辛苦了,跟着曲乡长出去执法,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钱坤双手接过茶杯。 “谢谢书记关心,一切顺利。” “顺利就好。” 赵日峰笑了笑。 “今天这事,曲乡长事先跟你通过气吗?这么大的行动,搞得人尽皆知,有点太高调了。王大炮虽然是个混蛋,但毕竟是乡里的人,这么一搞,传出去对我们沿溪乡的面子也不好看嘛。” 这是在给钱坤递话了。 要是以前的钱坤,肯定会顺着他的话说。 抱怨几句曲元明独断专行。 然而,钱坤只是端着茶杯,沉默了片刻。 “赵书记,我觉得曲乡长这次做得对。” 赵日峰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曲乡长做得对。” 钱坤重复了一遍。 “王大炮非法采沙,破坏沿溪河生态,早就该治了。以前我们不是治不了,是顾虑太多。现在曲乡长愿意顶着压力,把这颗毒瘤拔掉,对我们沿溪乡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至于面子……” 钱坤轻轻放下茶杯。 “一个地方的干部,如果连法律和规矩都维护不了,那才是真正的没面子。” 赵日峰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钱坤。 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被自己当枪使的钱坤吗? 这才几天功夫?他跟着曲元明,不仅没把曲元明给带歪,反而自己被策反了? 他指着钱坤的鼻子。 “钱坤!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我……”钱坤强迫自己坐稳,迎着赵日峰的目光。 “书记,我不敢。我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 赵日峰气得笑了起来。 “好一个就事论事!看来你现在是铁了心要跟着曲元明一条道走到黑了?你别忘了,你这个副乡长是谁提拔上来的!” 第119章 倒戈相向 钱坤的脸色白了白。 他站起身,对着赵日峰深深鞠了一躬。 “书记的提携之恩,我没忘。但作为沿溪乡的副乡长,我认为我有责任支持对全乡人民有利的决策。” 说完,他直起身子。 “书记,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工作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赵日峰抓起桌上的紫砂茶杯,砸在了地上。 茶杯碎裂,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溅了一地。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他震惊的不是钱坤的背叛。 他震惊的是,曲元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让一个他用了几年时间才掌控住的人,如此死心塌地地倒戈相向? ...... 第二天上午九点,沿溪乡政府工作会议召开。 长条会议桌两侧,乡政府的头头脑脑们悉数到齐。 赵日峰坐在主位上。 曲元明走进会议室时,所有人都看向他。 拉开赵日峰身旁的椅子坐下,将笔记本和水杯放在桌上。 赵日峰心里冷哼,装模作样! “咳。” 赵日峰打算按惯例先讲几句开场白。 然而,曲元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同志们,时间宝贵,我们直接开会。” “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是通报一件事。” 他顿了顿。 “关于昨天下午,对王大炮非法采沙团伙的执法行动。”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连党政办主任马德福都停下了记录的笔。 “经初步查证,以王大炮为首的团伙,长期在沿溪河故道进行非法采沙作业,严重破坏河道生态,并涉嫌使用暴力手段威胁、恐吓当地村民。” “昨天下午,乡政府联合派出所进行现场执法。在执法过程中,王大炮等人不仅不配合,反而组织人员暴力抗法,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他话锋一转。 “对于这种目无法纪、公然挑战政府权威的行为,我们必须零容忍!”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乡政府研究决定,对王大炮非法采沙团伙作出如下处理:一、依法没收其所有非法采沙设备,包括但不限于挖掘机三台、运输卡车七辆、抽沙泵两套。二、根据其非法获利数额与造成的环境损害,处以五十万元人民币的高额罚款。” 所有人的目光都飘向了赵日峰。 赵日峰死死攥着钢笔。 “第三。” 曲元明加重了语气。 “鉴于王大炮本人涉嫌非法采矿罪、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其行为已触犯刑法。我们决定,将其本人正式移交县公安机关,追究其刑事责任。” 所有人都懵了。 移交公安?追究刑事责任? 这……这就不是罚款能解决的问题了,这是要送王大炮去坐牢啊! 一直以来,乡里的这种地头蛇,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要处理,也多是罚酒三杯,从没有闹到要追究刑事责任的地步。 曲元明这一手,太狠了,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各位同志。” 曲元明环视全场。 “对这个处理决定,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低着头。 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赵日峰的手下们,心里打着鼓。 书记自己都不说话,他们更不敢吭声了。 “我没有意见!” 是钱坤! 他站起身。 “我完全赞同并坚决拥护曲乡长的处理决定!” “王大炮这种人,就是咱们沿溪乡的一颗毒瘤!他挖沙毁了河道,污染了水源,咱们下游多少村的田还指望着沿溪河浇灌?他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横行乡里,谁敢说个不字?老百姓背后戳着我们的脊梁骨骂!骂我们是干什么吃的!” “以前,我们是顾虑太多,是瞻前顾后!现在,曲乡长顶着压力,敢为老百姓拔掉这颗毒瘤,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们要是还不支持,还在这里和稀泥,那我们对得起谁?对得起我们胸前的党徽吗?对得起乡里几万父老乡亲的信任吗?” 一番话,几个年轻的干部,眼中燃起了火焰。 “钱副乡长说得对!” 坐在角落里的李哲也站了起来。 “法律的尊严不容践踏!我们乡政府的威信更不容挑衅!这件事,就该这么办!快刀斩乱麻,以儆效尤!” “对!必须严惩!” 农技站的周岩也跟着表态。 “沿溪河的生态已经很脆弱了,再这么搞下去,不出几年就彻底废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一个,两个,三个……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赵日峰的脸煞白。 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此刻向曲元明表忠心的人。 他彻底孤立无援。 “曲乡长……处理王大炮,我没意见。这是罪有应得。” 他不得不服软。 “但是。”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这么大的决定,是不是应该先上报乡党委会讨论一下?毕竟,党管干部,我们政府的行动,还是要在党委的统一领导下进行嘛。” 他搬出了党委这座大山,压一压曲元明的气焰。 曲元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赵书记说得对,我完全同意。” “不过,事急从权。昨天现场情况紧急,王大炮等人已经开始暴力抗法,如果不当机立断,后果不堪设想。作为乡长,维护辖区稳定是我的第一职责。” 他话锋一转。 “当然,关于此次事件的详细经过、处理决定的法理依据,以及后续的工作安排,我已经让李哲同志整理成书面报告。会后,我马上向您和乡党委做正式汇报,提请党委会审议追认。” 赵日峰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以。” 会议结束,人们鱼贯而出。 钱坤、李哲和周岩三人留在了最后,望向曲元明。 “来我办公室坐坐。”曲元明对着三人点头示意。 李哲进来后,又从隔壁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曲元明给三人倒上茶水。 “今天,多谢三位了。” 钱坤端着茶杯,摆摆手。 “谢什么,曲乡长。说实话,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就是没那个胆子。憋在心里,都快憋出病来了。” 第120章 治标不治本 李哲年轻,热血还没凉透。 “乡长,您才是我们该感谢的人!您要是不顶在前面,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出这个头。” 农技站的周岩不太会说场面话,他只是点点头。 “对,李哥说得对。” 曲元明笑了笑,将茶杯放下。 “把王大炮送进去,只是一个开始。” “抓一个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王大炮为什么能横行这么多年?因为他挖沙能赚钱。他被抓了,还会有李大炮、张大炮冒出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站起身。 “治标不治本。” “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一个王大炮,而是这条被毁掉的河,是下游几万亩等着水浇地的农田,是老百姓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李哲和周岩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曲元明转过身。 “我的下一步工作重心,就是彻底清淤,全面整治沿溪河!” 李哲站了起来。 “乡长!就该这么干!我支持您!” “这条河再不治,就彻底废了!” 周岩也紧跟着站起。 “曲乡长,从专业角度看,这件事刻不容缓!沿溪河的河道淤塞已经严重影响了水体的自净能力,水质逐年恶化。下游的几个村,前年送检的土壤样本里,重金属含量就已经在超标的边缘了!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年,下游的田地就只能种蒿子了!” 钱坤没有说话。 等到李哲和周岩稍微平复了一些。 钱坤长长地叹了口气。 “乡长,您能看到这一步,我老钱,是打心底里服气。” “下游平安村、柳树营那几个村的村支书,哪年不来我办公室抹眼泪?就为这条河。我下去看过不下十次,那抽上来的水,跟黄泥汤有什么区别?别说浇地了,老乡跟我说,现在连喂猪,猪都嫌那水脏,直甩头。” “有一年大旱,柳树营的老张头,六十多岁的人了,跪在干裂的河道里,对着老天爷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就求一场雨。” 说到这里,钱坤的眼圈红了。 他别过头,不想让几个年轻人看到他的失态。 李哲和周岩沉默了。 钱坤缓了缓情绪。 “想法是天大的好事,我也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是……乡长。” “钱呢?从哪儿来?” 李哲张了张嘴,想说可以向县里申请。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在机关里待了两年,知道向上要钱有多难。 钱坤苦笑一声。 “我之前闲着没事,自己估算过。要把沿溪河从上游的水库口,一直到咱们乡界,这十几公里的河道,全部彻底清淤一遍,两岸的堤坝再做个简单的加固和护坡……” 他伸出三根手指。 “没这个数,想都不要想。” “三百万?”李哲试探着问。 钱坤摇了摇头。 “这只是最保守的估计,我甚至没算设备租赁和人工的大头。工程一旦开动,各种意想不到的开销多得是。我估计,全部弄完,奔着五百万去了。” “五百万?”李哲倒抽一口凉气。 “咱们乡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刨掉所有人员的工资、福利,办公经费,水电开销,还有上头压下来的各种硬性指标任务……乡财政的账上,能动用的活钱,从来没超过二十万。” 钱坤摊开手。 “说句不好听的,乡政府的裤兜,比咱们的脸都干净。拿什么去治河?拿嘴吗?” 曲元明一直静静地听着。 钱坤说的这些,他早就一清二楚。 如果连这点困难都预料不到,他也没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了。 “钱副乡长,问到点子上了。” “钱,确实是最大的问题。但我们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办事了。不然,老百姓要我们这些干部干什么?” 他看向三人,抛出了一个问题。 “大家先别泄气,集思广益一下,都想想,有没有什么路子?” 李哲最先开口。 “乡里不行,那……县里呢?咱们可以打报告,向县水利局、环保局申请专项资金。这么大的民生工程,县里总不能不管吧?” 钱坤给他泼了冷水。 “小李,你太年轻了。报告打上去,流程就要走多久?一层一层审批,一个章一个章地盖,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到不了拍板那一步。就算最后批下来,你猜能给多少?给你个三十万、五十万,都算是县领导开了天恩了。这点钱,够干嘛的?打水漂都听不见个响。” 周岩从技术的角度提议。 “或者……我们可以分段治理?先紧着污染最严重、淤积最厉害的那一段来?这样初期的投入会少很多。” 钱坤再次摇头。 “治标不治本。沿溪河是个整体,上游的沙土不清,你下游清得再干净,一场大雨下来,全都白干。钱花了,效果没看到,到时候更不好跟老百姓交代。” 李哲和周岩都泄了气。 曲元明开口。 “我们缺钱,但有人不缺。” 嗯? “王大炮,他不缺钱。” 曲元明继续说道,“他为什么能赚得盆满钵满?因为河里的沙子,值钱。” 曲元明放下茶杯。 “王大炮他们挖沙,把好沙挖走了,留下了大量的淤泥和劣质沙,堵塞了河道,造成了污染。” “现在,这些堵塞河道的淤沙,在咱们眼里是垃圾,是负担。但换个角度想,这些垃圾,它是不是也值钱?” 三人愣住了,还能……这样想?! 周岩反应过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河道淤沙,成分很复杂,但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就是被水流冲刷下来的建筑用沙!只要我们把这些淤沙挖出来,经过筛分、清洗,完全可以作为合格的建材出售!剩下的那些纯淤泥,也不是废物,经过发酵处理,就是顶好的有机农家肥!” 钱坤被震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这辈子,在乡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 自认为对沿溪乡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可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大胆,这么……天才的想法! 第121章 以清淤,来养工程! 把治河的成本,变成治河的利润! 这不就是把王大炮的生意,光明正大地抢过来自己干了?! 而且还是在为民除害、办大好事的前提下! “我操……” 钱坤没忍住,一句粗口爆了出来。 “乡长……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这他娘的简直是神来之笔!” “以清淤,来养工程!” 曲元明吐出这七个字,开始分派任务。 “李哲!” “到!” “你立刻着手,起草一份《沿溪河生态综合治理工程初步方案》,要把我们这个以清淤养工程的核心思路,作为最大的亮点和可行性依据,给我写进去!报告要做得漂亮,要让县里任何一个领导看了,都挑不出毛病,只有拍手叫绝的份儿!” “是!保证完成任务!” “周岩!” “乡长,您吩咐!” “你是技术专家。清淤工程的预估土方量、沙石比例、环境评估、淤泥肥料化处理的技术流程……我需要你牵头,拿出一份最详尽、最科学的数据报告。这是我们方案的基石,一定要扎实!” “没问题!乡长,这正是我的专业!” 最后,曲元明看向钱坤。 “钱副乡长。” “乡长,您说。”钱坤此刻对曲元明已经心服口服。 “你是咱们乡的老前辈,人头熟,地面也熟。这个项目真要落地,沿途要经过七八个村,肯定会涉及到土地、青苗等各种复杂的协调工作,到时候,离不开您出面坐镇。” “另外,县里的水利局、环保局、国土局……这些关系,恐怕还要请您利用老关系,先去帮忙探探路,摸摸底。” 钱坤重重地点头。 “乡长,您放心!这事要是能干成,我老钱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给您把路铺平了!” 曲元明站起身。 “这件事,是我们政府班子,也是我们在座各位,打响的第一枪!它不仅关系到沿溪河的未来,更关系到咱们乡政府在老百姓心中的威信!” “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各位,拜托了!” ..... 暮色四合。 曲元明领着钱坤、李哲、周岩三人,来到镇上一家不起眼的私房菜馆。 馆子不大,就三五个包间。 老板兼任大厨,烧得一手地道的本地菜。 “乡长,您太客气了!随便找个大排档整两盅就行,这地方……破费了!” 钱坤搓着手。 他跟了赵日峰那么久,也没见赵书记这么真心实意地请过下面人吃饭。 “老钱,你这话就见外了。” 曲元明亲自给几人倒上茶水。 “今天,我们不是乡长和副乡长,也不是领导和下属。” “我们是战友。” “为了这第一仗,必须喝一个!” “对!战友!” 李哲端起茶杯。 “乡长,我敬您!以后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周岩也激动地举杯。 “乡长,我嘴笨,但我保证,技术上绝不掉链子!” 钱坤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乡长,啥也不说了。以前是我老钱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从今往后,我钱坤,就跟着您干了!” “都在酒里!” 四只杯子重重碰在一起。 正当菜肴陆续上桌,曲元明的手机响了。 “你们先吃着,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起身走到了外面。 “喂。” “在哪儿呢?” “在……镇上的一家私房菜馆。” “哦?庆祝呢?” 曲元明咯噔一下,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王大炮那个事,我听说了。” 曲元明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我做得太激进了,没提前跟您汇报,给您添麻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麻烦?” “我倒觉得,你这一枪,打得很好,很响。” “谢谢领导肯定。”曲元明由衷地说。 “少来这套。吃饭了没?” “刚点好菜,还没动筷子。” “介意多加个人吗?” 曲元明愣住了,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您……您要来?” 这可是沿溪乡,不是县委大院。 她一个县委书记,跑到乡镇的私房菜馆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我已经到了。” 曲元明猛地回头。 只见走廊的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倚着墙。 曲元明挂了电话,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李如玉嘴角微微上扬。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逛逛?还是说,怕我看见你跟哪个小女朋友在这里约会啊?” 她“哪儿有什么女朋友!” 曲元明急忙摆手,脸颊有点发烫。 “都是乡里的同事,男的!今天……今天开了个会,大家辛苦了,我请他们吃顿饭。” 曲元明定了定神,拉住她的手腕。 “走,进去说。” 李如玉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等等。” 她停下脚步。 “你那几个同事……他们要是认出我怎么办?” “他们不认识你。” “你就说,是我女朋友。” 李如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女朋友? 她忽然觉得,有点刺激。 点了点头。 “好。” 曲元明拉着李如玉,走回包间门口,推开了门。 包间里,钱坤三人正喝得面红耳赤。 “乡长,你这电话打得,比我们开会时间都长啊!是不是弟妹查岗啊?哈哈哈!” 钱坤喝高了,开起了玩笑。 李哲和周岩也跟着起哄。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曲元明身后的李如玉。 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曲元明清了清嗓子,将李如玉拉到身边,手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我女朋友,李玉。” “她今天正好来乡下看我。” “哦……哦!原来是弟妹!快请坐!快请坐!” 钱坤忙站起身,热情地招呼。 “嫂子好!” 李哲和周岩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你们好,别客气,都坐吧。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他,没打扰到你们吧?” “不打扰!不打扰!” 钱坤连忙摆手。 “我们这是……家庭聚会,弟妹来了,正好!” 曲元明拉着李如玉在自己身边坐下,给她拿了干净的碗筷。 “你还没吃饭吧?尝尝这个,他们家招牌的红烧肉。” 他夹了一块放到她碗里。 第122章 做行政?管人事? 李如玉夹起肉,小口地吃了起来。 “嗯,好吃。” 钱坤端着酒杯。 “弟妹,听您口音,不像是我们江安县本地人啊?” 他正要开口解围,李如玉却抢先一步。 “嗯,我是省城的。工作调动,刚来这边不久。” “哦哦,省城好地方啊!” “那弟妹现在是在哪个单位高就啊?跟我们乡长,是同行?” 李如玉很随意的说:“不是同行。我在一家私企做行政,管管人事、后勤什么的,杂事一堆,比不上你们,是为人民服务。” 私企?行政? 曲元明半开玩笑地对钱坤说:“老钱,你这查户口的毛病又犯了?我女朋友第一次来,你可别把人吓跑了。” 他又转向李如玉。 “别理他,他们就爱瞎打听。快吃菜。” 李如玉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一顿饭吃到了九点多。 钱坤他们喝高兴了,一口一个弟妹,嫂子,叫得亲热无比。 酒局散场。 “乡长,嫂子,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们……嘿嘿嘿!” 钱坤醉醺醺地挤了挤眼睛。 李哲和周岩也连忙告辞。 曲元明把他们送到饭店门口。 他转过身,看到李如玉正抱着手臂,好笑地看着他。 “演得不错啊,曲乡长。” 曲元明脸一红,挠了挠头。 “没办法,总不能让他们知道……知道您的身份。” “李玉?私企行政?” 李如玉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 曲元明一时语塞。 “我就是瞎说的,您别介意。” “不介意。” 李如玉摇了摇头。 “走吧,我该回去了。” 她走向停在路边不远处的黑色奥迪车。 曲元明跟了上去。 “我送您。”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李如玉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 “不行。”曲元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李如玉拉车门的手停住了,回头看他。 “都这么晚了,从乡里开回县城,路上黑,车也少,不安全。” “你喝了酒。” 李如玉提醒他。 “我可以叫个代驾送您……” 曲元明马上说:“不行,代驾也不安全。要不,我让我同事送您?” “然后让他发现,你的女朋友其实是县委书记?”李如玉反问。 曲元明没话了。 李如玉看着他。 她见过的男人太多了,有对她阿谀奉承的。 有对她敬而远之的,也有对她心怀鬼胎的。 但像曲元明这样,纯粹因为担心她的安全而急得团团转的,还是第一个。 她看了看手表,屏幕上显示着:23:05。 确实太晚了。 从沿溪乡到县城,最快也要四十分钟。 而且其中有一段路没有路灯,路况也不算好。 她今天开了一天的会,又跟着他们闹了半天,也确实有些疲惫。 “算了。”她忽然开口。 曲元明抬头看她。 “太晚了。” 李如玉把车钥匙收回包里。 “那我今儿不回去了,等明天一早再走。” 曲元明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好。” 随即,补充道:“要不……我送您去酒店?” “都行,你安排吧。” 李如玉把问题抛给了他。 “那……您在这等我一下,我去骑电驴。” 沿溪乡的夜晚很安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很快,车子就停在了沿溪大酒店门口。 说是大酒店,其实也就是一栋六层高的小楼。 曲元明停好车。 “您稍等,我去开房间。” 他让她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径直走向前台。 “开一间最好的单人房。”他对前台那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说。 “好的,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曲元明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前台小姑娘看了一眼身份证,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女人。 曲元明假装没看见,办好手续,拿着房卡走了过去。 “好了,在五楼,508。” 他领着李如玉走向电梯,按了上行键。 领着她走到508房间门口,用房卡刷开了门。 房间里的灯光自动亮起。 “您看看,条件简陋了点,您多担待。” 曲元明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很好了。”李如玉回头看他。 “辛苦你了,男朋友。” 曲元明笑出声。 “您早点休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曲元明点了点头,转身带上了房门。 ...... 第二天一早。 曲元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 是凌晨五点半发来的。 “我回去了,男朋友。” 曲元明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回了一条:“路上注意安全。” 上午九点,曲元明刚到办公司,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推开,李哲和周岩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乡长,您要的东西。”李哲双手将报告递了过去。 “我们熬了个通宵,总算弄出来了。” 周岩把那一叠资料放在桌上。 “数据都在这儿了,绝对经得起检验。” 曲元明抽出了周岩那一叠原始数据。 “沿河勘探点37个……平均淤沙层厚度1.2米,最深处2.8米……预估总土方量150万立方米……” “沙石含量平均占比32%,其中建筑用沙标准颗粒占比约70%……筛分后预计可得合格建材用沙约33.6万立方米……” “按目前市场价,每方沙80元计算,光是卖沙的毛收入,就能达到2688万?” 曲元明抬起头,看着周岩。 周岩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挠了挠头。 “乡长,这是最保守的估算。我查了县里几个建材市场的报价,最高的能到95块一方。而且我还没算那些筛出来的石子,也能卖钱。” 两千多万! 这个数字,远超他最初的预估。 他接着往下看。 “剩余淤泥成分分析:氮、磷、钾含量丰富,有机质超过45%……经EM菌种堆肥发酵45天后,可转化为高效有机农家肥……预计可产出成品肥料约60万吨……” 曲元明放下报告,又拿起李哲那份方案。 李哲的文字功底确实扎实。 通篇报告,有高度、有深度、有数据、有情怀。 “干得漂亮。” 曲元明由衷地赞叹。 “你们俩,都是这个项目的大功臣。” 第123章 乡长办公会 “周岩,技术报告里,要再补充一点。” “关于清淤过程对下游水质的短期影响,以及我们的应对预案。比如设置沉沙池、过滤坝。我们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攻击我们破坏环境的口实。” “没问题乡长,我马上加进去!”周岩掏出本子记下。 “李哲,”曲元明又转向李哲,“方案里,关于资金的部分,要写得更巧妙一点。” 他指着报告里的预算部分。 “不要直接写我们能赚多少钱。要把重点放在通过资源再利用,大幅降低工程成本,实现财政资金的最小化投入。要把盈利的概念,转化为自给自足,甚至为县财政减负。姿态要低,调子要高。” 李哲的眼亮了。 高!实在是高! 同样一件事,换个说法,政治高度和安全性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明白了乡长!我马上改!” “去吧,用最快的速度完善好。下午两点半,召开乡长办公会。” 曲元明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准备上会!” 下午两点三十分,沿溪乡政府二楼会议室。 除了曲元明和钱坤,还有负责人武的副乡长,分管文教卫的副乡长,以及办公室主任等几人。 这些人大多是乡里的老人。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是为了沿溪河。” 曲元明开门见山。 “沿溪河的治理,迫在眉睫。年年防汛,年年提心吊胆,这个问题,必须在我们这一届班子手里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一位副乡长靠在椅背上。 “曲乡长,这个事年年都提,可县里给的资金就那么点,修修补补还行,要彻底治理,杯水车薪啊。”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曲元明微微一笑,将李哲打印好的方案,一份一份地发到每个人面前。 “所以,我今天提出的这个方案,核心就一个:我们自己来解决钱的问题。” “以清淤,来养工程!”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他们看着报告里预估的沙石产值,看着那高达两千多万的数字。 这……这哪里是清淤? “我操……” 钱坤又一次没忍住,忙改口。 “我的天!乡长,您这……您这是点石成金啊!” “我第一个表态!我钱坤,无条件支持这个方案!谁他娘的要是不支持,谁就是沿溪乡老百姓的罪人!” 分管武装的副乡长是个直性子。 “没错!这事要是干成了,咱们沿溪乡在全县都得露大脸!我同意!” “我也同意,” 分管文教卫的女副乡长推了推眼镜。 “这个方案不仅解决了资金难题,还兼顾了环保和农业发展,考虑得太周全了。” 一时间,附和声四起。 “同意!” “必须干!”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现在举手表决。” 曲元明率先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钱坤第二个,毫不犹豫。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最终,全票通过! 会议一结束,曲元明叫来了李哲。 “把会议纪要整理出来,连同我们通过的正式方案,盖上乡政府的公章。” 曲元明从笔筒里拿出政府公章,亲自在文件上盖下。 将盖好章的文件递给李哲。 “现在,你把这份文件,送到党政办马德福主任那里。” 李哲接过文件。 “记住,” 曲元明看着他。 “你的任务,只是把文件交给他,要求他按照《党政机关工作条例》,将此议题列入下一次党委会议的议程。” “只谈程序,不谈内容。他问什么,你都说一切以正式文件为准。” “这是我们政府班子的一致决议,代表的是整个乡政府的意志。” “他要是敢压着,或者打回票,那他就不是在针对我曲元明,而是在公然对抗组织程序,无视整个政府班子的集体决策。” 李哲用力地点了点。 党政办在乡政府大院的另一栋小楼里。 推开党政办的门。 “马主任。” 李哲走到他桌前,将那份文件放在他面前。 马德福这才放下茶缸,瞥了一眼李哲。 “哟,小李啊,曲乡长又有什么指示?” 李哲面无表情。 “马主任,根据乡长办公会议决议,现将《关于沿溪河综合治理及清淤工程市场化运作的方案》正式文件送达。请您依照《党政机关工作条例》相关规定,将此议题列入下一次党委会议程。” “呵。” 马德福嗤笑一声。 当他的目光扫到后面附上的工程预算和产值预估表。 “预估沙石产值……两千……两千多万?!” 马德福坐直了身体。 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遍。 “胡闹!简直是胡闹!” 马德福一拍桌子,将文件摔在桌上。 “这方案是谁做的?简直是异想天开!两千多万?他把县财政的钱都算进去了?不合规!完全不合规矩!拿回去,这份文件我不能收!” 他把文件推向李哲,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李哲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马主任。” “我再重申一遍。我的任务,是把乡政府办公会通过的决议文件,送交到您这里。” “至于方案内容是否可行,这不是您党政办主任需要审查的范畴,更不是您能决定的。它的合规性,自有党委会上各位委员来评判。” 马德福没想到,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李哲,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李哲,你别忘了自己是谁!你一个办事员,敢这么跟上级领导说话?” “马主任,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和工作程序。” 李哲寸步不让。 “根据《党政机关工作条例》第四章第十七条,乡镇政府全体会议或乡镇长办公会议讨论决定的重大事项,应及时向同级党委报告。您作为党政办主任,职责就是承接文件、上报程序。您现在拒收文件,是想公然违抗工作条例吗?”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 “而且,这份文件,是曲乡长、钱副乡长、王副乡长……是政府班子全体成员,举手表决,全票通过的。上面盖的是沿溪乡人民政府的公章,代表的是整个政府班子的集体意志。” 第124章 否决 “您拒收,不是在拒绝我李哲,也不是在针对曲乡长。您是在驳回整个乡政府的集体决议!” 马德福懵了。 他要是敢硬顶着不收,曲元明就能拿着这条款去找县纪委! 到时候,赵书记都保不住他! “好……好你个李哲!”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跟着曲乡长,真是长本事了!行!文件我收了!” 说完,他抓起文件,看也不看李哲一眼。 …… 马德福几乎是一路小跑,去了党委书记赵日峰所在的办公楼。 “书记!” 赵日峰被马德福这冒失的举动吓了一跳。 “干什么!” “书记,您……您快看这个!” 马德福将那份文件拍在赵日峰面前。 “曲元明……曲元明他简直是无法无天!” 赵日峰拿起那份文件。 他这个党委书记还没点头,什么事能轮到他曲元明来决议? 他翻开文件。 “以清淤养工程……” 好大的口气。 但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枚代表着行政权力的政府公章。 以及下面一长串签名——钱坤、刘副乡长、张副乡长…… 他政府班子里的所有人,一个不落。 “他还让李哲那个小王八蛋拿着《工作条例》来压我!” 马德福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哭诉。 “说这是政府班子的集体决议,我一个办公室主任无权驳回,必须按程序上报党委……书记,他这是……这是在逼宫啊!” “逼宫?” 赵日峰冷笑一声。 “好啊……好一个曲元明!” “他以为自己是谁?他以为拉拢了几个副乡长,就能跟我掰手腕了?” “他不是要上会吗?” 赵日峰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好!我满足他!” “马德福!你现在就去通知,后天上午,召开乡党委会!议题,就是审议他曲元明的这个方案!” 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 “我要让他知道,在沿溪乡,政府的公章,P用没有!” “我说的,才是规矩!” ...... 党委要开会审议清淤方案的消息,刮遍了沿溪乡政府大院。 有点眼力见的人都明白,这是党委赵书记要和政府曲乡长掰手腕了。 最坐立不安的,莫过于副乡长钱坤。 钱坤拉开门,走向曲元明的办公室。 “曲乡长……” 钱坤一进门,就反手把门关上。 曲元明正伏案写着什么,放下了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钱乡长,坐。什么事这么慌张?” 钱坤一屁股坐下。 “乡长,党委会的事,您听说了吧?” “听说了。”曲元明点了点头。 “赵书记他……他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他要把咱们的方案给否了!咱们政府班子好不容易拧成一股绳,这要是被他否了,以后……以后谁还敢跟您啊!” 钱坤急得脸都红了。 “乡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党管干部,党领导一切,党委会的决议,咱们政府这边必须执行!他只要在会上说个不字,咱们所有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看着钱坤急得快要掉眼泪的样子,曲元明笑了。 他亲自起身,给钱坤倒了杯热茶。 “钱乡长,别慌。” “茶还没凉呢。” 钱坤愣住了。 他……他怎么一点都不急? 难道他还有后手? 曲元明缓缓说道:“赵书记的反应,全在我的预料之中。他如果不这么做,就不是赵日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开会,我们就陪他开。他想在会上给我们一个下马威,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曲元明坐回自己的位置。 “钱乡长,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自己吓自己。而是回去,把你分管那一块,做好就行。” “党委会,也是讲道理的地方。只要我们把道理讲透了,把利弊摆明白了,党委委员们,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钱坤看着曲元明。 也许……也许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好……好!我明白了,乡长!我这就回去准备!” 送走钱坤,曲元明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李哲,周岩,来我办公室一趟。” ...... 赵日峰的办公室里。 马德福正拿着一份名单,站在赵日峰的办公桌前。 “书记,党委委员一共九个人。除了您和我,还有副书记张海涛,纪委书记孙萍,组织委员王强,宣传委员刘丽,武装部长李卫国,再加上……政府这边的曲元明和钱坤。” “九个人,曲元明和钱坤是两票。我们需要五票才能稳操胜券。” “张海涛那边没问题,一直跟您跟得紧。” 马德福谄媚地笑着。 “王强和李卫国,都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您打个招呼,他们不敢不听。” “这样就是四票了。” 赵日峰睁开眼。 “还差一票。” “孙萍和刘丽……这两个女人,有点麻烦。” 马德福皱起了眉。 “孙萍是纪委的,总喜欢讲原则。刘丽呢,又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倒。” “原则?” 赵日峰冷哼一声,“在沿溪乡,我就是原则!”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喂,是海涛同志吗……” 挂了电话,他又拨给王强和李卫国。 搞定这三个铁杆,赵日峰看向马德福。 “现在,轮到那两个女人了。” 他先拨通了宣传委员刘丽的电话。 “刘委员,最近宣传口的工作,搞得不错嘛。上次那个文明乡风的稿子,县里都点名表扬了……呵呵,应该的。对了,后天开会,有个议题,你提前研究一下。我个人觉得,步子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蛋……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说吧?” 电话那头的刘丽连声称是。 保证一定和书记保持高度一致。 最后,只剩下纪委书记孙萍。 电话拨通。 “孙书记,忙着呢?……是这样,后天党委会,要讨论政府报上来的那个清淤项目。方案我看过了,想法是好的,但是考虑不周全,风险很大啊。我们作为党委,要为全乡的发展负责,不能拍脑袋决策,你说对不对?” 然而,电话那头的孙萍却顶了一句。 “赵书记,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等会上听了曲乡长的汇报,看了具体的方案材料,我再根据事实和纪律,做出我自己的判断。” 第125章 拉票 赵日峰的脸,沉了下来。 “好,好一个根据事实判断!” 他砰地一声挂断电话。 “这个孙萍,给脸不要脸!” 马德福在一旁察言观色。 “书记,就算孙萍不投我们,我们也有四票,曲元明那边两票,只要孙萍投弃权或者中立,还是四比二,我们也赢了!” 四比二,就算孙萍那个不识抬举的女人投了反对。 刘丽那个墙头草临时变卦,也还是四比四,平票。 只要他这个党委书记最后拍板,事情的性质就定了。 他点了点头。 “那也是。” …… 纪委书记孙萍的办公室里。 曲元明坐在客座的沙发上,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 就在刚才,电话响了起来。 孙萍接起电话,表情没什么变化。 曲元明没有刻意去听,但办公室就这么大。 他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也大概能猜到电话的内容。 孙萍结束了通话,将话筒轻轻放回了原位。 她抬眼看向曲元明。 “曲乡长,让你久等了。” “孙书记客气了,您工作忙。” 曲元明站起身,将自己带来的一摞厚厚的材料,放在了孙萍的桌上。 “孙书记,我知道您时间宝贵,也知道您一向讲原则、重事实。所以,我今天不谈别的,只给您看点东西。” 曲元明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拉开架势。 他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A4纸打印的图表。 “这是我们委托县水文站的朋友,根据过去十年沿溪河的水文数据,做出的河道淤积情况分析。您看这条红线。” 他指着其中一张图。 “这是十年前的平均河床深度,再看这条黑线,这是现在的。部分河段的淤积厚度,已经超过了1.5米。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沿溪河的行洪能力,相比十年前,下降了将近百分之四十。” 孙萍的目光落在了图表上。 她不懂水文,但她看得懂数据对比。 曲元明没有停顿,又拿出一叠照片。 照片是周岩跟着他一起下到河道里拍的。 有河床大面积裸露、长满杂草的干涸景象。 有两岸农田因为去年汛期排水不畅,被淹得一片狼藉的惨状。 “赵书记说,这个项目风险很大。我承认,任何工程都有风险。” 曲元明坦然。 “所以,我们做了第二份材料。” 他翻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李哲整理出来的厚达五十多页的《沿溪河清淤工程项目可行性暨风险评估报告》。 “这里面,我们把所有能想到的风险都列了出来。资金风险、施工风险、环境影响风险,甚至包括施工期间可能出现的村民矛盾,一共三大类,二十七个小项。” 孙萍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她见过太多报上来的项目方案,大多是画一个大饼,讲一堆好处,对于风险,往往一笔带过,或者干脆避而不谈。 像曲元明这样,把丑话说在前面。 主动把所有风险点都摆上台面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曲乡长,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曲元明笑了笑。 “孙书记,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我们不仅列出了风险,更重要的是,针对每一个风险点,我们都制定了相应的规避和解决方案。” 他翻到报告的后半部分。 “比如资金风险。赵书记担心步子太大,县财政和乡财政都紧张。所以我们设计了三套方案。方案A,只做重点河段清淤,预算30万,乡财政可以独立承担,但效果有限。方案B,全段清淤,但只做基础工程,预算80万,需要向县里申请一部分。方案C,也就是我们最推荐的方案,在方案B的基础上,增加两岸生态护坡和简易堤坝加固,预算120万。” “您可能会问,钱从哪来?报告里有详细的测算。清淤挖出来的河沙,经过筛选,是优质的建筑材料。我们测算过,光是出售河沙的收入,就能覆盖掉总工程款的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剩下的缺口,我们再去跟县里要补贴,压力就小很多了。而且,我也跟县水利局的领导沟通过了,他们对这个以沙养河的模式很感兴趣,表示只要我们的方案做得扎实,他们愿意在技术和资金上给予倾斜。” 孙萍一页一页翻看着。 预算精确到每一车沙土的运输成本,工人的伙食标准。 这哪里是一份项目报告? 这简直就是一份可以直接付诸实施的行动手册! 她抬起头。 “曲乡长,你刚才说,你跟县水利局沟通过了?” 曲元明点点头。 “是的,孙书记。” 他顿了顿。 “我认为,作为乡长,在向上级党委提交重大项目方案之前,有责任从各个专业渠道,对方案的可行性进行充分论证。这是对工作负责,也是对党委负责。如果因为程序上的顾虑,就提交一个考虑不周、漏洞百出的方案,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孙萍沉默了。 她作为纪委书记,职责就是挑刺、纠错。 可面对这份堪称完美的报告,她发现自己竟然无刺可挑。 曲元明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所以,孙书记。 “我们做这个项目,不仅仅是为了清淤,为了防洪,更是想借这个机会,在咱们沿溪乡的政府工程领域,树立一个样板,建立一套规矩。” “一套公开、透明、能接受人民群众和纪委监督的规矩。” 孙萍合上了册子,久久没有说话。 她以为,曲元明来找她,无非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拉拢选票。 良久,孙萍终于缓缓开口。 “曲乡长。” 她站起身,第一次主动向曲元明伸出了手。 “你这个工作作风,很扎实,很务实。” “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拍脑袋想出来的东西。” “党委会之前,我会认真研究你的所有材料。会上,我只认事实,只讲原则。” 曲元明握住她的手。 孙萍没有直接承诺会投赞成票。 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比一句我支持你要重得多。 对于孙萍这样的人来说,只认事实,就是最坚定的承诺。 第126章 拉拢 从孙萍办公室出来。 孙萍这一票,稳了。 但还不够。 党委班子一共七个人。 书记赵日峰是死敌,一票否决。副书记张海涛是赵日峰的铁杆,第二票否决。 他自己作为乡长,天然占一票。 刚刚拿下的纪委书记孙萍,是第二票。 七票里,想让项目通过,至少需要四票赞成。 他还差两票。 组织委员王强,宣传委员刘丽,武装部长李卫国。 刘丽? 曲元明几乎是瞬间就划掉了这个名字。 这位宣传委员是个典型的墙头草,见风使舵是她的生存本能。 今天你把她说得心花怒放,明天赵日峰一个眼神。 她就能把昨天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争取她的意义不大,变数太多。 王强,组织委员,向来中立。 但性格过于谨慎,凡事求稳。 那么,只剩下一个人选。 武装部长,李卫国。 这是一个硬骨头,也是赵日峰阵营里的一员干将。 所有人都认为李卫国是赵日峰的人。曲元明却不这么看。 记忆回到看守沿溪水库时。 许安知孙万武把他发配到这里,美其名曰体验基层,磨练心性。 赵日峰带着几个人来视察,李卫国就在其中。 他言语间尽是敲打和暗示,说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 曲元明只是沉默地听着。 视察快结束时,李卫国脱离了人群,一人走到了水库的泄洪闸口。 曲元明跟了过去。 李卫国没看他,只是盯着闸口的几处锈蚀。 又看了看旁边码放的沙袋和基座。 那些都是曲元明一个人在空闲时,一点点弄好的。 “你弄的?” “闲着也是闲着。”曲元明回答。 李卫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递给他。 曲元明摆手,说不会。 李卫国便自己点上。 “赵书记觉得你碍眼。”李卫国开口。 曲元明没说话。 “但是。” 李卫国弹了弹烟灰。 “这水库关系到下游几千口人的安危。你没因为受了气,就撂挑子,还知道干正事。算条汉子。” 说完,他捻灭了烟头,揣进兜里,转身就走。 曲元明嘴角微微上扬。 李卫国这种人,军人出身,性格耿直,最看重的是责任和实干。 他或许会因为人情和站队,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支持赵日峰。 但在大是大非,尤其是在他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上,他有自己的原则。 而清淤防洪,恰恰就是他武装部长的天职之一! 这,就是突破口。 曲元明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朝着另一栋楼的武装部走去。 李卫国的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简单。 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墙上挂着沿溪乡的军事地形图。 曲元明敲门进去时,李卫国正对着地图出神。 看到曲元明,他明显有些意外。 “曲乡长,有事?” “李部长,有个事,想请您这位专家给参谋参谋。” 曲元明笑着走过去,把一份报告的副本放在了他桌上。 李卫国瞥了一眼,眉头挑了一下。 这不是来搞政治拉拢的,是来谈正事的。 “我们计划对沿溪河进行全面清淤。” 曲元明开门见山。 “但你也知道,工程一旦开始,河道本身就成了个大工地。汛期马上就到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万一施工期间突降暴雨,上游洪峰下来,不仅工程要被毁,还可能威胁下游村庄。” 他指着报告里的几张图纸。 “这是我们设计的临时围堰方案,还有紧急泄洪口的预留位置。但是,我毕竟不是搞防汛的专家。在咱们乡,要论这个,没人比得过您。” 李卫国的表情缓和下来。 他拿起了那份报告。 曲元明也不催,就静静地站在一旁。 “这个围堰高度不够。” 许久,李卫国开口,指着图纸上的一个数据。 “沿溪河上游有个叫一线天的窄口,洪峰能把水位抬高至少半米。你这个设计,差了三十公分,顶不住。” 他说话毫不客气。 “还有这里。” 他的手指又移到另一处。 “石料堆放点不能设在这。这里是风口,一下雨,全是烂泥。到时候抢险的车根本开不进去!得换到东边那个高坡上。” 曲元明拿出笔记下来。 “李部长,您说得对。这些都是我们坐在办公室里想不到的细节。” 李卫国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支红笔,开始在图纸上圈圈画画。 “你们的应急预案,只考虑了施工队的人员撤离。民兵呢?我们武装部的应急分队呢?” 李卫国抬起头。 “一旦出险,我们的人是要第一个冲上去的!你的预案里,必须明确我们的集结点、物资交接点,以及抢险的责任划分!” “李部长,这正是我今天来找您的主要目的!” 曲元明接上话。 “这份预案只是个初稿。我就是希望您能亲自操刀,把武装部和民兵应急的部分给加进去,形成一套真正能打仗、打胜仗的军地协同方案!” 把权力交出去,把责任扛起来。 李卫国站起身。 “赵书记那边……你怎么说?”他还是问了一句。 曲元明坦然。 “赵书记有赵书记的考量。但我作为乡长,总得为全乡百姓的身家性命考虑。清淤防洪,是天大的事,也是我们政府必须要做的事。我相信,在党委会这样严肃的场合,任何决策都应该以事实为依据,以人民的利益为准绳。” 他没有说赵日峰的坏话,也没有乞求李卫国的支持。 李卫国沉默了很久。 “这份材料,我先留下研究。你把电子版也发我一份。” 他顿了顿,看着曲元明。 “党委会上,我会就防汛应急的必要性,提出我的专业意见。” 从武装部出来,抬脚去了乡政府食堂。 忙了一整天,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正是饭点,大部分位置都坐了人。 曲元明打了一份米饭,两个素菜,一荤一素。 他端着餐盘,目光扫了一圈。 中央最显眼的那张大圆桌上。 赵日峰赫然在座。 他身边围着一圈人,党政办主任马德福正满脸谄媚地给他夹菜。 第127章 归顺还是划清界限? 此外还有几个乡里不大不小的部门负责人。 都是赵日峰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 他刚找到一张靠窗的两人小桌,正准备坐下。 “元明同志!” 声音的主人是赵日峰。 整个食堂安静下来。 曲元明看到赵日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随意地朝他这边招了招。 “过来坐,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马德福心领神会,站起来,拉开了赵日峰身边的一张空椅子。 “是啊,曲乡长,书记特意给你留了位置。” 过去,就是坐上那张桌子,成为赵日峰圈子里的一员。 这代表着归顺和臣服。 不去,就是公然表明立场,与这位党委书记划清界限。 曲元明淡淡地回应。 “不了,赵书记。我饭都打好了,就不过去打扰你们的雅兴了。” 说完,他便打算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哎,元明同志!” 赵日峰带着明显的不悦。 “怎么?我这张桌子,是坐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我们这一桌人,入不了你曲大乡长的眼?” 马德福在一旁敲边鼓。 “曲乡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赵书记是咱们沿溪乡的班长,主动邀请你,是看得起你,是关心你。你怎么能不给书记这个面子呢?” 他一顶不给面子的大帽子就扣了上来。 桌上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年轻人,有点成绩就飘了。” “就是,刚来几天啊?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呵呵,人家是县委大院出来的,瞧不上我们这些乡下泥腿子吧。” 曲元明缓缓转过身,目光迎上赵日峰。 这个姓曲的,果然是个刺头! 赵日峰冷哼一声。 刚才饭桌上,马德福还跟他汇报,说亲眼看到曲元明进了李卫国的办公室,待了很久才出来。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准没好事! 清淤防洪?狗屁! 那不过是曲元明想抓权、想搞事的借口。 只要把防汛指挥的大权拿到手,他这个党委书记说话的分量就要打折扣。 所以,他必须敲打这个年轻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曲元明竟然敢当众拒绝! 赵日峰火气更盛。 装什么装?一个没了靠山,被发配下来的丧家之犬,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曲乡长,看来在县委办当秘书,把你身上的傲气养得不小啊。不过我得提醒你,这里是沿溪乡,不是县委大院。在乡里工作,首先要学会的,是团结同志,尊重领导。” 赵日峰的这点伎俩,他在县委办见得多了。 无非就是拉大旗作虎皮,用规矩和级别压人。 如果他今天退缩了,坐过去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试探和打压。 他将失去主动权,被赵日峰拿捏得死死的。 他不能退。 他不仅不能退,还要借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旗帜亮出来。 曲元明笑了笑。 “赵书记,您这话严重了。” “我只是觉得,食堂是吃饭的地方,不是开会的地方。大家忙了一天,坐下来填饱肚子,应该轻松一点。” 他顿了顿。 “您看,您一发话,大家连饭都吃不香了。我这要是再过去,恐怕更是让大家拘束。为了不影响各位领导的食欲,我还是坐远点好。” 这话一出,食堂里响起几声笑。 赵日峰桌上几个人十分尴尬。 曲元明这话,表面上是体谅。 实际上却是在讽刺赵日峰官威太大,搞得大家吃饭都跟上刑一样。 马德福指着曲元明。 “曲元明!你怎么跟书记说话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情急之下,连曲乡长都不叫了,直呼其名。 曲元明看都没看他一眼,依旧盯着赵日峰。 “赵书记,马主任这是在质疑我这个乡长的工作态度吗?” “党内讲究民主,政府内部也讲究分工。我是乡长,对全乡的行政工作负责。马主任一个党政办主任,似乎还没有资格来指责我的工作态度吧?” “还是说,这是赵书记您的意思?” 食堂里,众人连咀嚼都放慢了速度。 赵日峰一拍桌子。 “好!好一个曲乡长!” “伶牙俐齿!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我再问你一遍,这个位置,你坐,还是不坐?” 这是最后的通牒。 所有人都以为,曲元明就算再硬气,面对党委书记的最后通牒,也该找个台阶下了。 然而,曲元明没有再说话。 转过身,走到了那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他把餐盘稳稳地放在桌上。 拉开椅子。 坐下。 无视。 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 “你……” 赵日峰眼前阵阵发黑。 狠狠地把手中的筷子摔在桌上,“不吃了!” 他站起身,看也不看桌上的其他人,朝食堂外走去。 马德福等人面面相觑,忙起身跟了出去。 那张大圆桌,空了一半。 刚才在赵日峰的低气压下,大家连菜都不敢多夹。 现在,书记走了。 “哎,老刘,尝尝这个清蒸鲈鱼,正宗闻香居的手艺,火候绝了。” “快快快,这盘香辣虾再不吃就没了!” “我的天,这东坡肘子……啧啧!” 这些菜是赵日峰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特意从县城最好的馆子闻香居叫的外卖,平时他们自己可舍不得吃。 现在,赵书记气跑了,正好便宜了他们。 …… 赵日峰的办公室内。 马德福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一个没了靠山的丧家之犬!一个被发配下来的垃圾!他凭什么?他敢这么对我?!” “我让他坐过来,是给他脸!他不要脸!” “当众打我的脸!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下不来台!他这是想干什么?想夺权吗?!” 马德福见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凑上前。 “书记,您消消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他递上一根烟,亲自给赵日峰点上。 “他就是个愣头青,仗着年轻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县委办当了几天秘书,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真以为自己还是个人物。” 赵日峰猛吸一口烟。 “愣头青?我看他鬼精得很!句句话都藏着刀子!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给我难堪,要立威!” 第128章 在规则上,能拿捏死他 “书记,您说得对。” 马德福连连点头。 “这小子野心不小。不过,书记,您是党委一把手,他是政府一把手。在沿溪乡这一亩三分地上,还不是您说了算?” 他眯起眼睛。 在程序上,在规则上,能拿捏死他。 ...... 第二天上午,沿溪乡政府二楼会议室。 乡党委书记赵日峰端坐主位。 左手边,是副书记张海涛、纪委书记孙萍、组织委员王强。 右手边,是宣传委员刘丽、武装部长李卫国。 这几位,是乡党委的绝对核心。 曲元明作为乡长,列席会议,坐在赵日峰的斜对面。 他的身后,是副乡长钱坤等人。 泾渭分明。 赵日峰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开个短会。议题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 “我们新上任的曲元明乡长,非常有魄力,也很有想法。刚来两天,就为我们沿溪乡的防汛工作,制定了一份高瞻远瞩的方案。” “下面,就请曲乡长,亲自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的这个……大作。” 曲元明站起身。 “赵书记,各位委员,大家好。” 他先是礼貌地朝众人点了点头。 “沿溪河的治理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也是我们面前最紧迫的民生问题。年年防汛,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更让下游两岸的乡亲们,每年都要悬着心过日子。” “传统方案的症结,在于资金。县里的财政有县里的难处,我们不能总指望着上面输血。所以,我的团队经过反复调研和测算,提出了一个新思路—以清淤,养工程。” 他拿起桌上的激光笔,指向身后挂起的简易地图。 “沿溪河下游,因多年未曾彻底疏浚,河床抬高,淤积了大量的优质河沙与卵石。这些,在过去是废物,是隐患。但现在,它们是资源。根据初步估算,这批沙石的市场价值,超过两千万。” “我的方案核心很简单。” 曲元明关掉激光笔。 “我们通过合规的程序,将这些沙石的开采权、经营权,进行公开招标。所得款项,成立专项资金,专门用于沿溪河的堤坝加固、河道拓宽、生态修复等一系列工程。” “最关键的一点。” 他加重了语气。 “整个治理工程,我们不仅不需要县财政拨一分钱,还能通过资源盘活,实现自给自足,从根本上解决防汛隐患。工程结束后,若有结余,将全部纳入乡财政,用于其他民生项目。” 他讲完了。 赵日峰端坐着,目光投向了张海涛。 张海涛心领神会。 他清了清嗓子。 “曲乡长的想法很大胆,很有魄力,我个人很佩服。” 他先是扬了一下。 “但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曲乡长。” 曲元明看着他:“张书记请讲。” “第一,合法性问题。” 张海涛竖起一根手指。 “据我所知,河道采砂的许可权,在县水利局甚至市里。我们一个乡政府,有权处置这么大规模的国有资源吗?这是不是越权?万一上面追究起来,这个责任谁来负?” 不等曲元明回答,张海涛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环保问题。这么大规模的清淤采砂,对下游生态的影响怎么评估?环保审批这一关,县环保局能点头吗?现在环保是一票否决,我们不能为了一个项目,给自己戴上破坏环境的帽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资金监管!” “两千多万!同志们,这是什么概念?这么大一笔钱,谁来管?怎么管?流程怎么走?万一……我是说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资金流向不明,这个窟窿谁来补?我们是党的干部,不是商人,不能把政府的公信力拿去冒险!” 合法性、环保、资金安全。 任何一个问题处理不好,都足以让整个方案胎死腹中。 赵日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慢悠悠地开了口。 “海涛同志的顾虑,也是我的顾虑。这些问题都很关键。” “不过,在讨论这些具体问题之前,我倒觉得,我们应该先讨论另一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 “那就是程序问题。” “曲乡长,你很有干劲,这很好。刚来两天,就拿出了这么一份大作。昨天,你在乡长办公会上讨论了。今天,拿到我们党委会来。” “我很好奇,你是来向我们通报一声,还是来和我们商量的?我们沿溪乡,是党委领导下的乡长负责制。党是领导一切的。这么重大的决策,涉及到国有资源处置、巨额资金流动,为什么不是先在党委会上提出初步构想,讨论可行性,再交由政府层面去制定具体方案?” “你现在把一份成熟的方案直接拍在我们面前,是不是觉得,我们党委就只配盖个橡皮图章?” “搞一言堂,可是工作中的大忌啊,元明同志。” 这要是坐实了,曲元明以后在沿溪乡将寸步难行。 钱坤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书记和副书记联手发难。 曲元明站在那里,没有慌乱。 就在他准备开口反击时。 “我不同意赵书记的看法。” 说话的,是武装部长李卫国。 “赵书记,我读书少,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程序。我就知道,沿溪河的堤坝,是我带着民兵连年年去扛沙包。去年要不是泄洪及时,下游王家村就整个被淹了。” “现在,曲乡长拿出一个不要县里掏钱,还能把问题根治了的法子,我觉得就该干!至于程序,我们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走程序的吗?方案有问题,我们讨论修改。但不能因为谁先提、谁后提,就把一件天大的好事给否了。老百姓的房子都快被水泡了,我们还在这里计较谁先敲门,不合适吧?” 赵日峰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一向只管征兵和民兵训练。 很少在党委会上发表意见的李卫国,会第一个站出来给曲元明撑腰。 更让他意外的,还在后面。 第129章 我弃权 纪委书记孙萍轻轻咳嗽了一声。 “卫国部长的意见,我很赞同。解决实际问题,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孙萍缓缓开口。 “海涛同志提出的资金监管风险,确实存在。但这恰恰说明,我们需要一个监管机制,而不是因噎废食。” “我的建议是,我们纪委可以牵头,联合财政所,成立一个专项资金监督小组,对项目的所有资金往来,进行全过程审计和监督。确保每一分钱都暴露在阳光下。” “一个敢于接受最严格监督的项目,才是好项目。一个敢于把两千万资金放在桌面上,让大家一起盯着花的政府,才是有担当的政府。” 孙萍反过来将了一军。 她看向曲元明。 “曲乡长,我支持你的方案。” 赵日峰和张海涛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曲元明朝着李卫国和孙萍,地点了点头。 赵日峰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还策反了他党委班子里的两个人?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好了。” “既然同志们的意见不统一,那我们也不用在这里争论不休,浪费时间了。” “我们是党委,一切按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来办。少数服从多数。” “现在,就关于沿溪河综合治理及采砂权市场化方案,我们进行举手表决。” 赵日峰这是要利用自己党委书记的身份,强行扭转局势。 党委班子一共七个人。 赵日峰自己一票,副书记张海涛一票,这是铁打的两张反对票。 曲元明一票,武装部长李卫国一票,纪委书记孙萍一票,这是三张赞成票。 二比三。 组织委员王强和宣传委员刘丽。 这两人一向是赵日峰的基本盘。 只要他们两人中有一个人投反对票,局面就会变成三比三平。 王强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不得罪任何人,安稳地熬到退休。 “我先来。”赵日峰冷冷地开口。 “我反对。这个方案考虑不周,风险巨大,程序上更有严重问题。” 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张海涛几乎在同一时间举手。 “我也反对!” 赵日峰的目光转向曲元明一方。 “同意的,可以举手了。” 曲元明举起了手。 李卫国举起了手。 孙萍推了推眼镜,也举起了手。 三只手。 现在是两票反对,三票赞成。 王强放下茶杯。 “咳。”他清了清嗓子。 “赵书记,曲乡长……我觉得,这个方案……是好事。但是,海涛同志提出的资金监管问题,也确实是关键。” 他开始说起了车轱辘话,两边都不得罪。 “所以……我觉得……这个方案还需要更细致的论证,现在就表决……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赵日峰眉头一皱。 “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个人觉得能力有限,看不全面。所以这次表决,我……我弃权。” 他完全没料到,一向最会领会精神的王强,居然会选择临阵脱逃! 弃权,看似中立,实际上就是一种背叛! 赵日峰想拍案而起,指着王强的鼻子骂娘。 现在,压力山大,全都到了宣传委员刘丽的身上。 刘丽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平时最注重打扮。 今天也化着精致的妆容。 但此刻,她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把粉底都浸出了一点痕迹。 她的这一票,将直接决定最终的结果。 投赞成,方案通过。 她就彻底得罪了赵日峰和张海涛。 投反对,三比三平,方案搁置。 她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倒。 可今天的风,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吹来的。 赵日峰死死地盯着她,他嘴唇微动。 “想好。” 刘丽浑身一颤。 她怕了。 曲元明再有本事,也是新来的。 “赵书记的顾虑,我是完全理解的。我们做任何工作,都必须把程序正义放在第一位,这体现了我们党委的严谨和负责。” 刘丽又看向了孙萍和李卫国。 “但是呢,刚才听了卫国部长和孙书记的话,我也很受触动。沿溪河的隐患确实是悬在下游百姓头上的一把剑,早一天解决,大家就早一天安心。” “所以……” 她停顿了足足五秒钟。 “所以……” “……我……我同意曲乡长的方案。” 说完,她举起了自己的手。 赵日峰难以置信的错愕。 钱坤差点没忍住要欢呼出声。 四票! 四票赞成,两票反对,一票弃权! 通过了! “好,好得很!” 赵日峰拿起桌上的钢笔,摔在了笔记本上。 “好,曲乡长,你有本事!方案通过了。” “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既然是你力主推行的方案,那从资金筹措到工程建设,再到后期的运营,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政府这边全权负责!” “我们党委,只负责监督!” “项目要是进展顺利,那是你的功劳。可要是中间出了任何一点纰漏,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或者引发了任何不稳定事件,我第一个唯你是问!” “元明同志,你,敢担这个责任吗?!” 曲元明站起身,对着在座的所有人,微微鞠了一躬。 “请赵书记放心。” “也请各位委员放心。” “我,曲元明,以我的政治生命担保。” “项目,成了,功劳是沿溪乡全体干部群众的。” “项目,败了,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 会议不欢而散。 赵日峰第一个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张海涛紧随其后。 弃权的王强低着头,灰溜溜地溜走了。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曲元明和钱坤。 “乡长!” 钱坤再也憋不住了。 “痛快!今天这场会,开得太痛快了!” “今晚,今天晚上说什么您都得去我家吃饭!” 钱坤一把抓住曲元明的手臂。 “我让我婆娘给您做几个拿手菜,咱哥俩必须好好喝两杯!” 曲元明笑着点点头。 “好,那今天就叨扰嫂子了。” “不叨扰!您肯赏光,是我老钱的荣幸!” 下了班,曲元明便跟着钱坤回了家。 钱坤的家住在镇上的老家属楼。 第130章 为民办事的心 一开门,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就迎了上来。 “哎呀,曲乡长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钱坤老婆热情地招呼着。 “你也是,请乡长来吃饭也不早说,我好去买点好菜。” “嫂子,家常便饭就好,千万别客气。”曲元明笑着说。 “爸爸,你回来了!” 里屋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怯生生地躲在钱坤身后。 “这是我闺女,妞妞,” 钱坤把女儿拉到身前。 “快,叫曲叔叔。” “曲叔叔好。”小姑娘很是可爱。 曲元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 席间,钱坤老婆话不多,只是不停地给曲元明夹菜,让他多吃点。 吃过饭,钱坤拉着曲元明在客厅喝茶。 妞妞则趴在旁边的小书桌上写作业。 曲元明的目光落在了书桌旁的一个书架上。 书架上除了几本儿童读物,还塞着一个厚厚的、边缘已经磨破了的笔记本。 “那是什么?”曲元明好奇地问。 钱坤嘿嘿一笑,走过去把本子拿了过来,递给曲元明。 “就是平时下乡瞎记的一些东西,不成系统,让乡长见笑了。” 曲元明接过本子,翻开。 他愣住了。 本子里密密麻麻,全是钱坤的笔迹。 但记录的不是工作纲要,也不是会议精神,而是沿溪乡各村各户的琐事。 “刘家村张大爷,儿子儿媳外出打工,腿脚不便,雨天路滑要多去看看。” “小湾村李三家,孩子上学要走五里山路,雨季有塌方风险,需重点关注。” “王家铺子旁边的水渠,淤泥堵了,得找人清一下,不然影响春灌。” 一页页翻下去,从孤寡老人的生活起居,到留守儿童的学习情况。 曲元明抬起头。 他原以为,钱坤的支持,更多是出于对赵日峰的不满。 此刻他才明白,钱坤的支持,源自于一颗真正为民办事的心。 这个人,是真心想让沿溪河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曲元明合上笔记本。 “老钱,” “你这本子,比咱们乡里任何一份工作报告都金贵。” 钱坤咧嘴一笑。 “乡长。” “您能看懂,我老钱这几年……就没白熬。” 这短短一句话里,藏着太多的辛酸。 曲元明能听出来。 一个副乡长,本该是乡里抓具体工作的实权人物。 可钱坤,却只能把这些本该落实在文件上、体现在项目里的民生问题,偷偷记在一个破本子上。 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曲元明看着钱坤。 “老钱,我有点想不通。” “既然你心里装着这么多事,当初……赵日峰让你来水库找我麻烦的时候,你怎么就……”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钱坤避开曲元明的目光。 “乡长,不瞒您说。” “我那时候,是真没办法。” “您来之前,沿溪乡的乡长,是赵日峰一手提拔起来的。” “党政一把手穿一条裤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我一个排名最末的副乡长,能干啥?” “开会,就是他们俩的一言堂。我提个建议?不是被当场驳回,就是会后被赵日峰叫去办公室谈心。” “他说我站位不高,大局观不强,总是盯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班子团结。” “鸡毛蒜皮?” 钱坤冷笑一声。 “刘家村张大爷的屋顶漏雨是鸡毛蒜皮?小湾村孩子上学的路有塌方危险是鸡毛蒜皮?”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不是没争取过。” “那年夏天,连下半个月暴雨,山洪眼看就要下来了。小湾村那条上学路,我去看过,旁边山体都松了,随时可能塌方。我找到当时的乡长,就是赵日峰提拔起来的那个,我说必须马上组织人去清理、加固,不行就先让孩子们停课。” 钱坤自嘲地笑了笑。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老钱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凡事要讲程序。你写个报告上来,我们开会研究研究。研究?等他们研究完,黄花菜都凉了!” “我等不及,直接去找赵日峰。我拍着桌子跟他吵,我说人命关天的事,等不得!赵日峰当时脸色就沉下来了,指着我的鼻子说,钱坤,你是不是想搞特殊化?是不是想凸显你能耐?全乡这么多事,就你那点事重要?你是想凌驾于组织之上吗?”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 “最后,会是开了,钱也批了。可等钱下来,人组织好,雨季都快过去了。那半个月,我天天睡不着觉,就怕半夜电话响,怕听到小湾村出事的消息。幸好,老天爷保佑,那年没出大事。” 钱坤的声音沉下去。 “从那以后,我就学乖了。我知道,在这个院子里,只要他们俩还在,我想干点实事,比登天还难。我提的意见,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他们拿去当成自己的功劳。我干的活,出了成绩是他们的,出了问题,责任就是我钱坤的。”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却半天没有点燃。 “我能怎么办?我也想进步,我也想坐上那个能拍板、能干事的位置。我只能熬。熬资历,熬人脉,熬到他们俩有一个挪窝。我把所有看到的问题,都记在这个本子上。我想着,等我有了机会,这些就是我为老百姓办的第一批实事。” 曲元明静静听着。 他想起了自己。在县委办,孙万武不也是这样对他吗? 功劳是领导的,黑锅是下属的。 “所以……” 曲元明缓缓开口。 “你以为我也是他们那种人?” “乡长,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是的。” 钱坤终于点上了烟,吸了一口。 “您太年轻了,又是从县委书记身边下来的。这些年,我见得多了。空降下来的年轻干部,有几个是真心想在乡里扎根的?大多是来镀个金,熬个资历,干两年就拍拍屁股走了。他们眼里只有项目,只有数据,只有那些能写进工作报告里,能让他们在领导面前露脸的东西。” 第131章 君子之约 “至于张大爷的屋顶漏不漏雨,李三家的孩子上学路滑不滑,谁在乎?” 他弹了弹烟灰。 “前任乡长退了,我以为,我熬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该轮到我了。我连上任以后要先干哪几件事都想好了,就从这个本子上挑!” “结果呢?您来了。” 钱坤抬起头,直视着曲元明。 “赵日峰找我,说县里新来的曲乡长,是李书记的人,但根基不稳,让我们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沿溪乡是谁的地盘。他说,只要把您挤兑走了,这个乡长的位置,他会帮我争取。” 曲元明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如此。赵日峰这一招,当真是又毒又准。 “我承认,我心动了。” 钱坤没有丝毫隐瞒。 “我当时想,又来一个摘桃子的。我凭什么要给你让路?凭什么我苦熬多年的心血,要给你当垫脚石?” “所以,我去找您麻烦,一方面是赵日峰的授意,另一方面……我也想亲眼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是个软蛋,或者是个只知道摆谱的官老爷,那我正好顺水推舟,把你赶出沿溪乡。这对我,对赵日峰,都有好处。” 曲元明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眼前的钱坤,更真实了。 一个只讲奉献、毫无私心的人,是圣人,不存在于现实中。 “那你现在看清楚了?”曲元明靠在沙发上。 钱坤掐灭了烟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清楚了。” “从您敢在会上跟赵日峰拍桌子的时候,我就看清楚了。” “乡长,您跟他们不一样。您是真想干事的人。” 说到这里,钱坤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老钱。” 曲元明给他倒上水。 “不瞒你说,我被踢到水库的时候,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那种滋味,不好受。” 钱坤没想到,曲元明会对他讲这个。 “这个本子,不能再是本子了。” “从明天起,上面的每一条,都得变成咱们乡政府的工作计划,一件一件去落实!” 钱坤抬起头。 “乡长!” “您放心!只要您一句话,我老钱……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给您蹚平了!” 曲元明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这就算咱们的君子之约。” 夜深了。 妞妞的作业早就写完,趴在妈妈的腿上睡着了。 曲元明起身告别。 ...... 第二天。 曲元明早早去了办公室。 敲门声响起。 “曲乡长,是我,钱坤。” “进来。” 钱坤推门而入。 他手里拿着一份手绘的草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记得密密麻麻。 “乡长,我昨晚回去琢磨了一宿,这是中心河道清淤的初步方案。你看,我们从上游的王家湾开始,用两台挖掘机同时作业,清出来的淤泥……” 曲元明接过图纸。 “老钱,辛苦了。你的想法很好,不过,我有另外一个安排。” 钱坤一愣。 “乡长,您说。” “挖掘机先不动。” 曲元明的手指点在了图纸的另一处,那是中心河道最淤塞、也是最靠近下游农田的一段。 “今天,我们就从这里开始。不靠机器,靠人。” 钱坤的眉头皱了起来。 “靠人?乡长,这段的淤泥最厚,底下全是乱石,人工清……太慢了,而且眼看春耕在即,时间不等人啊!” 曲元明笑了笑。 “老钱,这叫清淤,也叫养工程。我们不是单纯的挖泥,我们是在给老百姓送宝贝。” “宝贝?” 钱坤更糊涂了。 “走,去现场看看,你就明白了。” 曲元明拿起外套。 沿溪乡的中心河道两岸,聚集了不少村民。 他们扛着锄头、铁锹,三五成群。 “这河再不通,今年的早稻田就全完了!” “可不是嘛!都堵了快两年了,乡里年年说要解决,年年没动静。” “听说昨天乡里开会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人群中,一个老汉吧嗒着旱烟。 “都小点声!” 老汉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新来了个乡长,听说就是个毛头小子,能顶个屁用。别指望了,回家看看自家地里还能不能抢救一下吧。” 话音刚落,远处河堤上传来了柴油机的突突声。 只见一支队伍顺着土路开了过来。 领头的正是乡里的副乡长钱坤,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面生得很。 “哟,钱乡长来了!”有人认出了钱坤。 “钱乡长,这河道的事,到底有没有个说法啊?” “就是啊,再不动工,我们这几百亩水田可就全撂荒了!” 村民们围了上去。 钱坤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来的这算什么施工队? “乡长,这……”钱坤压低了声音。 “就靠这些人用铁锹挖?这得挖到猴年马月去啊?” 曲元明没走到河道边,抓起一把淤泥,在手里捻了捻。 “黑土油亮,是好东西。” 他自言自语。 “老王,可以开始了!” “记住,分开了弄!” “好嘞!”工头老王一声吆喝,手底下的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人直接跳下半干的河道,专门挖最上层那厚厚的淤泥。 他们把挖出来的淤泥装进箩筐,再挑上岸。 另一拨人则往下深挖,挖到露出了底下的沙石层。 河岸上的村民们看傻了。 “这……这是在干啥?” “清淤泥还带分类的?我活了六十年,头一回见!” “瞎折腾吧!挖出来倒掉不就完了?还分什么沙子、泥巴,多费那功夫干嘛!” 那位抽旱烟的老汉撇了撇嘴。 “花里胡哨,净搞些没用的名堂。我看这新来的乡长,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钱坤凑过去,急得直搓手。 “乡长,您看,大伙儿都……” 曲元明抬手打断他。 “老钱,别急。” 就在村民们议论纷纷时。 两辆车从另一个方向开了过来。一辆是挂着丰年有机肥厂牌子的货车,另一辆是建筑公司的采购车。 肥厂的采购员一下车,直奔那堆黑色的淤泥山。 “没错,就是这!这可是最天然的有机肥啊,比我们厂里发酵的还好!” 第132章 站稳脚跟 他找到工头老王,直接拍板。 “这泥,多少钱一车?我们全要了!” 另一边,建筑公司的采购员则跑到了沙堆旁。 “好沙!这沙子干净,粗细均匀,都不用二次筛选,直接就能拿来搅混凝土!老哥,这沙子怎么卖?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所有村民张着嘴巴。 他们祖祖辈辈都嫌弃的臭淤泥,是城里人抢着要的有机肥? 肥厂和建筑公司的人当场点钱,一车车的淤泥和河沙被装走。 红色的钞票直接塞到了工头老王的口袋里。 有人忍不住小声问:“这……这挖河泥,还能挣钱?” “我的天,咱们守着金饭碗要饭啊!” “早知道这玩意儿值钱,我们自己就动手挖了!” 曲元明走到那堆还没来得及运走的钞票前,对钱坤说:“老钱,数数。” 钱坤走上前。 “……九千八,九千九,一万!乡长,今天上午半天,卖了一万块钱!” 一万块! 这可是一笔巨款!乡里一年的办公经费也就几万块。 曲元明点了点头。 “乡亲们,我跟大家交个底。这次的清淤工程,乡财政一分钱没出。” 他顿了顿。 “赵书记说了,要干,就得我们政府自己想办法。他们党委只监督,不给钱,不给人。项目出了问题,我曲元明一个人担责。” “我没办法,只能想出这么个笨办法。把这河里的淤泥当肥料卖,把沙子当建材卖。用卖出来的钱,给大伙儿发工钱,租机器。” 他的手指向上游一指。 “等咱们把河道清干净了,卖泥沙剩下的钱,咱们就在上游那个拐弯口,建一座钢筋混凝土的水坝!以后别说干旱,就是发大水,咱们也不怕了!” “这工程,不花国家一分钱,就用咱们沿溪河自己的宝贝,建咱们自己的家园!” 不花国家一分钱! 用卖泥沙的钱修水坝! 这个年轻的乡长,简直是神人啊! 村民们看着曲元明。 “好!乡长说得好!” “我们就跟你干了!” “乡长,我们不要工钱,我们自己带工具来!” “对!这是给咱们自己修命根子,哪能要钱!” 钱坤挺直了腰杆。 “乡亲们,我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咱们沿溪乡新上任的乡长,曲元明同志!” “昨天在乡里的会上,就是曲乡长,顶着天大的压力,跟好几位领导拍了桌子,才把这个项目争下来的!” “曲乡长说了,项目成了,功劳是大家的。要是败了,所有责任,他一个人扛!”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个年轻人为了他们,差点把自己的前途都赌上了! “曲乡长!”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曲乡长!” 喊声汇成一片。 曲元明站在人群中央,深深鞠了一躬。 ...... 江安县委常委会议室。 县委书记李如玉和县长许安知各自坐着。 会议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议题枯燥乏味。 终于,在讨论完一个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议题后。 财政局长钱立行清了清嗓子。 “李书记,许县长,我这里有个情况,需要向二位领导,也向各位常委汇报一下。” 许安知点点头。 “哦?立行同志有什么要紧事?说来听听。” 钱立行推了推面前的话筒。 “是关于沿溪乡的。我听说,沿溪乡最近在搞一个大工程,要把整个沿溪河的河道全部清淤一遍。动用的机械、人力规模都不小。” 他顿了顿。 “但是,据我所知,这个项目既没有向县政府报备立项,我们财政局这边,更是一分钱的预算申请都没见到。这么大的工程,钱从哪儿来?总不能让老百姓白干活吧?如果资金出了问题,最后这个烂摊子,恐怕还是要我们县财政来兜底。这……不合规矩啊。” 话音一落,几个许安知派系的常委附和。 “是啊,无预算,不支出,这是基本原则。沿溪乡这么搞,是无组织无纪律!” “我听说带头的是新上任的曲元明乡长?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不能乱来啊。这万一引发了群体性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李书记,曲元明同志是您亲自点将下派的,这件事,您是不是应该给个说法?” 所有的矛头,指向了李如玉。 李如玉没有丝毫慌乱。 “钱局长消息很灵通嘛。” “我……我也是听下面的人汇报……” 李如玉没再理他,转而看向众人。 “各位的担心,我理解。不过,大家可能对情况有些误解。” 她从手边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 “关于沿溪乡清淤工程,曲元明同志在项目启动前,确实向我提交过一份预案。” 什么? 赵日峰,可没跟他说过这事! 曲元明竟然越过了乡党委,直接向县委书记汇报? 这小子,不讲武德! 李如玉继续说道:“曲元明同志的这份预案,我看过,思路很大胆,也很有新意。他的核心思想只有八个字。以工代赈,以淤养工。” “以淤养工?” 委员疑惑地出声。 “李书记,这怎么讲?” “很简单。沿溪河常年淤塞,河底积攒了大量的淤泥和河沙。在农民眼里,这是没用的废物。但在曲元明同志眼里,这些都是宝贝。” “他做过调研。河底的淤泥,是天然的优质有机肥,城里的有机肥厂抢着要。而河里的沙子,质量上乘,是建筑公司急需的建材。” “所以,他的计划就是,将清淤工程外包给村民,工钱按车结算。然后,再把挖出来的淤泥和河沙,卖给有机肥厂和建筑公司。用卖掉泥沙的钱,来支付工程款和机械租赁费用。” “整个项目,不仅不需要县财政出一分钱,甚至在工程结束后,可能还会有盈余。” 所有人都被这个天马行空般的构想给震住了。 把挖出来的垃圾当钱卖,再用卖垃圾的钱付挖垃圾的工钱? 这……这是什么操作? 钱立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关于财政风险、程序违规的指责,全都被堵了回去。 第133章 开始扶贫项目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用你的钱,你还在这儿瞎操心什么? 许安知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想出如此刁钻的方案? 变废为宝?点石成金? 这个方案,李如玉是提前知道的。 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默许甚至支持了。 她和他一样,都在等。 只不过,他等的是曲元明项目失败,好借机发难。 而李如玉等的,是曲元明项目成功,好拿来当成一个漂亮的政绩! 该死! 他低估了曲元明,更低估了李如玉。 “想法是好的。” 许安知终于开口了。 “但是,现实是复杂的。淤泥和沙子真的能卖出去吗?能卖多少钱?够不够支付工程款?这些都是未知数。我承认曲元明同志有想法,但还是太理想化了,风险太高。” 李如玉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县委办。 “让刘晓月送一份沿溪乡的即时简报过来,马上。” 不到两分钟,刘晓月走了进来。她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放在了李如玉面前。 李如玉将文件推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这是曲元明同志一个小时前发回来的最新战报,各位可以传阅一下。” 离得最近的组织部长王强拿起了文件。 “我的天!” 许安知也伸长了脖子。 “沿溪乡清淤工程,于今日上午八点正式启动。截至上午十一点,共计出售淤泥三十车,河沙二十五车,实现项目营收……一万元整!” “目前,项目所有支出,包括预付给村民的工钱和机械租赁费用,全部由项目自筹资金覆盖。预计今日全天,营收可突破两万元!” “另,曲元明同志汇报,工程结束后,计划用项目盈余资金,在沿溪河上游修建一座小型水坝,彻底解决沿岸村庄的旱涝问题……” 许安知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曲元明…… ...... 沿溪河畔,热火朝天。 “老乡,慢一点,注意安全!” 曲元明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用一个铁皮喇叭喊话。 他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两点。 他将喇叭交给现场负责人,叮嘱了几句安全事项。 便跟钱坤回了乡政府。 …… 乡政府小院里。 大部分人都下村了,只有几间办公室还开着门。 曲元明和钱坤去了办公室。 顾不上擦汗,先是烧了一壶水。 “老钱,快坐,快坐。” 他给钱坤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 钱坤接过茶杯。 曲元明看着他,“清淤的事情开始了,该下一个项目了。” “扶贫?” “对。” 曲元明身体微微前倾。 “清淤工程只是解决了沿溪河的问题,但全乡的贫困问题,才是压在我们肩上最重的担子。我想趁热打铁,启动全乡的扶贫项目。” 他顿了顿。 “我来沿溪乡时间短,对各村的情况只是纸上谈兵。而你,钱乡长,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我想以村为单位,制定一村一策的精准扶贫计划,彻底挖掉穷根。这件事,没有你的帮助,我寸步难行。”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钱坤呆呆地看着曲元明。 “曲乡长!你等我!”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跑,留下曲元明一脸愕然。 不到五分钟,钱坤又跑了回来。 “曲乡长,都在这里了!” 他将三个本子放在曲元明的办公桌上。 “这……这是?” 钱坤翻开了第一本。 “这是我这十几年,走访全乡三十七个行政村,一百二十一个自然村,整理出的全部资料。哪个村有几户贫困户,致贫原因是什么,村里有什么资源,有什么困难,全在这里面!” 曲元明翻开本子。 除了文字,甚至还有手绘的简易地图,以及用红蓝黑三色笔标注出的各种符号。 钱坤介绍起来。 “曲乡长,您看,咱们乡的贫困村,主要可以分三类。” “第一类,是像石头村、干沟村这样的。这些村子人多地少,而且全是山地、坡地,土壤贫瘠,保不住水。村民们种点玉米土豆,只够糊口,根本卖不上价钱。想发展经济作物,没那个自然条件。” 曲元明点点头。 石头多?那是不是可以发展石材加工?或者利用独特的山地景观,搞旅游? “第二类,是像河口村、下湾村这样沿河的村子。” 钱坤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沿溪河下游。 “这些年河道淤塞,一到雨季就发大水。田被淹,房被冲,村民们辛辛苦苦一年,一场大水就回到解放前。咱们这次清淤,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但被洪水破坏多年的土地,想要恢复地力,还需要时间。” 曲元明若有所思。 清淤的淤泥是优质有机肥,能不能就近支援这些村子改良土壤? 这不就是现成的资源吗? “第三类,也是最难的一类。” “就是远山村、马鞍山村这些深山里的村子。” “路不通,是最大的问题。从乡里开车过去,到山脚就没路了,剩下的十几里山路全靠两条腿。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跑光了,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他们守着山里的好东西,比如野生的药材、菌子、上好的木材,可就是运不出去!外面的东西也运不进去,娶个媳妇都难!” 钱坤叹了口气。 “我去年去远山村,村里最年轻的劳动力,是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大爷。他跟我说,他们不是懒,是真的没办法。他们感觉自己被这个时代给忘了。” “被时代忘了……” 曲元明重复着这句话。 “钱乡长,不会了。从今天起,我们不会让任何一个村子,任何一个人,被时代落下。” 钱坤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曲元明的手指,在地图上那几个被圈起来的深山村落上敲了敲。 “那就先啃最硬的骨头!钱乡长,我们的第一仗,就从远山村、马鞍山村开始打!” “好!” 钱坤一拍桌子。 “曲乡长,您要是真能把路给他们修通,那就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啊!他们最穷,也最苦,可心气儿还没断。只要路通了,山里的药材、山货能运出来,孩子们上学能方便点,老人们看病能及时点……他们就有盼头了!我替他们谢谢您!” 第134章 考察远山村 曲元明按下了党政办的号码。 “喂,李哲?你把周岩叫到楼下来,马上!我们出发!” “是,曲乡长!” “曲乡长,这……现在就去?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啊。”钱坤提醒道。 “就是要天黑前去,就是要走不好走的路。” 曲元明把那三个本子合上。 “老钱,这本子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你用脚走出来的。我们要是坐在办公室里看,就永远体会不到这字里行间的重量。” 不多时,李哲和周岩跑下了楼。 “曲……曲乡长,您找我们?”李哲气息不匀。 “带上纸笔,相机。” 曲元明指了指周岩。 “我们去远山村,实地考察。” 没有给他们过多反应的时间,曲元明已经走向院里那辆半旧的普桑。 “钱乡长,你指路。李哲,你坐副驾。周岩,你跟我坐后面。” 一行四人,一辆车,绝尘而去。 普桑车在还算平整的乡道上行驶了一段,很快就拐进了土路。 李哲抓着扶手,脸色有些发白。 周岩脑袋几乎贴在车窗上。 “这边的土壤侵蚀太严重了!你们看那个断层,表土层非常薄,全是风化岩。难怪保不住水。” “咦,这种植物……是野生的柴胡?可惜年份太浅,药用价值不高。” 他的关注点永远在土地和植物上。 曲元明一路无话。 车子又开了半个多钟头,在一个山坡前停了下来。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所谓的路,只是一条被雨水冲刷、被脚板踩踏出来的。 宽度将将能容一人通过,旁边就是沟壑。 “下车吧,接下来只能靠两条腿了。” 钱坤熟练地熄火,从后备箱拿出几瓶水和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 李哲看着眼前几乎垂直的山路。 “这……这就是去远山村的路?” “这还算好的。” 钱坤苦笑一声。 “至少天晴,要是下雨,泥巴能陷到你膝盖窝,一步都走不动。” 曲元明接过一瓶水,率先踏上了小路。 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脚下全是松动的碎石,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有些路段,甚至需要手脚并用。 刚开始,李哲还试图保持体面,但很快,崭新的皮鞋沾满了泥土,还划开了几道口子。 周岩的状态稍好。 钱坤在前面带路。 “看到那棵歪脖子树没?前年,村里张大爷突发脑溢血,他儿子背着他下山,走到这就背不动了。等村里人凑齐了力气抬下来,人早就凉了。” 他又指着一处塌方的豁口。 “去年雨季,这里滑坡,路断了半个月。村里孩子的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吓得再也不敢来了。远山村小学,也就彻底关了门。” 曲元明紧抿着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当太阳开始西斜。 钱坤停下了脚步。 “到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几间破败的土坯房。 没有炊烟,没有犬吠。 这就是远山村。 “老乡们,乡里的曲乡长来看大家了!” 钱坤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然而,那些门后的身影,非但没有出来,反而退了回去。 李哲从未想过,政府干部下乡,会受到如此冷遇。 曲元明没有再让钱坤喊话,而是朝着一户走去。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坐在灶台前。 “大爷,您好。” 曲元明放轻了声音。 老人抬起头:“……你们是?” “我们是乡里的干部,来看看大家。”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人影从门后闪了出来,怯生生地躲在老人身后。 那是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脸上脏兮兮的。 钱坤跟了进来,小声对曲元明说:“这是李长贵家的孙子,小名叫石头。他爹妈出去打工,好几年没回来了,就跟着爷爷。” 曲元明蹲下身。 “小朋友,你好啊。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抓着爷爷的衣角。 “我们这次来,是想看看村里的路。太难走了。” 他顿了顿,看着孩子。 “我们准备想办法,给村里修一条路,一条能开汽车的路,一直修到山外面去。以后你出去上学,你爸爸妈妈回家,就方便了。好不好?” 听到修路两个字,男孩涌上了水汽。 “修路?” 他从爷爷身后冲出来。 “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你们早干嘛去了!” 曲元明僵住了。 为什么?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大的戾气? “骗子!都是骗子!” 男孩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曲元明。 喊完,他转身就跑。 钱坤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唉……” 一声长叹。 灶台前的李长贵站起身。 “你们……别怪小石头。” “他不是个坏娃,就是……心里苦。” 曲元明的心沉了下去。 “大爷,您跟我们说说。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 李长贵摇了摇头,走到那张掉漆的木桌边。 他摸索着倒了一碗水,水是凉的。 “你们刚才说,他爹妈出去打工了?” 老人抬眼看着钱坤。 钱坤点点头,有些不确定地说:“是啊,村里登记的都是……劳务输出。” “打工?他们倒是想去。” “去哪打工哦……人早就没了。” 钱坤第反应过来。 “没了?李大爷,你这话是啥意思?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作为分管民政的副乡长,他手里的花名册清清楚楚写着,这家人是外出务工。 李长贵没理会钱坤的激动。 “就是前年冬天,快过年了。娃他爹和娘,在外面工地上干了一年,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想着回来给娃买身新衣裳,给家里添点东西。” “那天……也下着雨,就跟前几天一样。” “路滑得很,走到歪脖子树那个坡,天都黑了。娃他娘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 “娃他爹急了,想也没想就跟着下去拉。结果……两个人,都没上来。” “第二天,雨停了,村里人去找,才在沟底下找到。两个人抱在一起,身子都僵了。” 第135章 他恨这条路 “小石头那天就在村口等,等了一天一夜。等回来的,是他爹娘两口棺材。” 李长贵的眼眶干涩,流不出一滴泪。 所有的眼泪,或许早就在那个冬天流干了。 “从那天起,娃就再没笑过。” “谁跟他说修路,他就跟谁急。他恨这条路。” “他说,要是早点有路,他爹娘就不会死。” “他说……你们这些当官的,要是早点来,他爹娘就不会死!” 他们确实该骂。 沉默。 许久,曲元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爷,对不起。” 李长贵摆了摆手。 曲元明直起身,对身后的三人轻声说:“你们……去村里四处看看,跟乡亲们聊聊,问问大家还有什么困难。” 钱坤和李哲点了点头,和周岩一起,出了这间土坯房。 曲元明独自一人,朝着男孩跑走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了村口。 小石头就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他没有哭,只是定定地看着山下的方向。 那里,是他的爹娘回家的路,也是他们的不归路。 曲元明走到男孩身边。 他也看着那条路。 看了很久很久。 男孩的眼圈还是红的,倔强地抿着嘴,扭过头,不看他。 曲元明的心,疼得厉害。 “小石头,对不起。” “叔叔……来得太晚了。” 男孩的身子微微一震。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道歉。 小石头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肩膀开始轻轻耸动。 曲元明犹豫了一下,最终手还是放在了男孩的头顶。 那头发干枯发黄,摸上去有些扎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歇。 小石头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你……你撒谎。你们当官的,都爱撒谎。” 曲元明的手顿了顿。 “我不撒谎。” “小石头,叔叔向你保证。” “这条路,我一定给你修好。” “修一条……就算下再大的雨,刮再大的风,你爹娘也能安安心心回家的路。” “一条宽敞、平坦、亮堂的路。” 小石头抬起头。 曲元明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给我点时间。” …… 钱坤和李哲、周岩三人在村里转了一圈回来。 这个村子的贫困,是刻在骨子里的。 曲元明看见他们,招了招手。 他指着身边的村民对钱坤说:“钱乡长,这是村里的会计,你跟他对接一下。” “你,今天先别回乡里了。” “曲乡长,您吩咐。” “去镇上买米、买面、买油,再给孩子和李大爷买两身换洗的厚实衣服,今天就送到家。” “爷孙俩的低保,按规定是什么流程?最快需要多久?文件上的事我来想办法,你负责给我跑通所有环节。” “明天带李大爷去乡卫生院做个全面检查。所有的费用,先从我工资里垫。” “明白了,曲乡长,我马上去办!” 钱坤用力地点了点头。 曲元明嗯了一声,又走到小石头面前,蹲下身。 “叔叔先回去了,有事,就让钱叔叔找我。” 带着李哲和周岩,踏上了返回乡里的路。 车里,谁都没有说话。 ...... 回到乡政府大院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大院里黑漆漆的。 曲元明没有回宿舍,带着李哲和周岩去了办公室。 “小李,去把钱乡长办公室的茶叶拿一罐过来,再烧壶热水。” 曲元明给每人倒了杯热茶。 “今天的事,都看到了。” “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别说官话,说实话。” 周岩第一个开口。 “曲乡长,那里的地质条件很复杂,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土层浅,岩石风化严重。常年雨水冲刷,山体滑坡是高发区。常规的修路方法,可能……成本很高,而且后期维护难度极大。” 他说的全是客观困难。 李哲灌了一口热茶。 “曲乡长,我觉得……这根本就不是技术和钱的问题!” “我来沿溪乡两年了,我听办公室的老人说,给远山村修路的事,提了不止十年!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是说资金申请不下来,就是说地质条件不允许。拖着拖着,就没下文了!” “咱们是人民政府啊!眼睁睁看着老百姓受穷,看着活生生的人因为一条破路就没了命,我们坐在办公室里到底在干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曲元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你们说的,都对。” “周岩说的,是客观困难。李哲说的,是主观症结。” “但困难,是用来克服的。症结,是用来解决的。” “从今天起,我们目标只有一个,为远山村,以及沿溪乡所有类似情况的村子,修一条安全的民生路!” “这是我们沿溪乡党委、政府当前最重要的工作,没有之一!” “可是……曲乡长,赵书记那边……” 李哲犹豫着提醒。 曲元明转过身。 “他那边,我去沟通。你们要做的,是给我准备好充足的弹药。” 他伸出三根手指。 “我们分头行动。” “周岩。” “你是农大高材生,专业对口。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农业站报道了。我给你授权,你可以调动乡里一切能利用的资源。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对远山村及周边的山体、地质、水文情况进行一次最全面、最科学的勘探。不要相信以前的那些狗屁报告!我要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脚去量,用你的专业知识,给我拿出一套最可行的线路规划方案。能不能做到?” 这才是他想做的事! “能!保证完成任务!” 他激动地脸都红了。 曲元明的目光转向李哲。 “李哲。” “我在!” “你去乡里的档案室。把过去十年,所有关于修路、扶贫、项目申请的提案、报告、会议纪要,全部给我找出来!” “我要知道,每一次修路计划,是谁提的,谁否的,资金预算是多少,最后为什么不了了之。” “明白!” 李哲和周岩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曲元明一个人。 第136章 一方百姓的生老病死 他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真正体会过的,属于父母官这三个字的责任。 在县委办当秘书时,他想的是如何领导。 尹光斌倒台,他被一脚踹到沿溪乡守水库。 他想的是如何忍辱负重,如何寻找翻身的机会,如何向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复仇。 直到今天。 他才发觉,自己手里握着的,从来不只是一份工作,一个饭碗。 那是一方百姓的生老病死。 他突然好想李如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想起她。 或许,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理解他现在所做一切背后意义的人。 曲元明拿起手机,有些犹豫。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她一个县委书记,这个时间打电话过去,是不是太唐突了? 他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被接起。 “喂?元明?” “是我。这么晚了,没打扰您休息吧?” “没事,我还在看文件。怎么了?沿溪乡那边出事了?” 作为县委书记,深夜接到下属的电话,第一反应必然是出了紧急状况。 “没,没出事。一切都好。” “哦?” “那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他握着手机,掌心微微出汗。 “就是……有点想你。”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李如玉的声音响起。 “曲乡长现在官威见长啊,胆子也大了不少,连县委书记都敢调侃了?” 她没有生气。 “我不是调侃。” 他低声说:“李书记,我今天……真的感觉特别累。” “今天我去了一趟远山村。” 他没有等李如玉追问,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以前,在县委办,跟着尹书记,后来又跟着您。我总觉得,当官就是一份工作,一份比其他工作更稳定,更有前途的工作。我每天想的,是怎么把材料写得漂亮,怎么把领导服务周到,怎么能让自己不被淘汰,能爬得更高。” “可今天,我看着那些村民麻木的脸,我突然觉得,我们这些人,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着好茶,讨论着那些关系到几百上千万人未来的文件……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手里的这点权力,都不能让老百姓的路好走一点,不能让他们活得更有尊严一点,那我们当这个官,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 他没法跟李哲说,也没法跟周岩说。 电话那头,李如玉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直到曲元明停顿下来,她才开口。 “元明,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沿溪乡这潭水,比你看到的要深得多。给远山村修路,听起来是一件惠民的好事,但实际上,你动的,是很多人盘根错节的利益。” “当年远山村修路的计划被一再搁浅,你以为真的只是因为地质条件复杂,资金申请不下来?” 曲元明的心一沉。 他之前只想到这是赵日峰懒政怠政,不愿作为。 “远山村附近,是不是有一片被废弃的石灰岩矿场?” 曲元明一愣。 “好像是有一个,离村子不远,但听说早就停产了。” “停产?” 李如玉发出一声冷笑。 “那只是明面上的说法。据我掌握的一些线索,那个矿场,一直在偷偷进行开采。而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就和许安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旦路修通了,这个被掩盖了多年的非法矿场,就必然会暴露在阳光下。你觉得,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你把路修过去吗?” 曲元明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我明白了。” “你要学会利用规则,而不是被规则束缚。乡里不行,就往县里报。县里有人卡,就往市里报。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在为民请命,而有人,在为了私利,阻碍民生。” “这是你的战场,你必须学会自己战斗。” 曲元明握紧了拳头。 他懂了李如玉的意思。 他要在明处,用最正当的理由,去冲击那张黑暗的网。 “至于……” “至于那些,程序和文件解决不了的人,和事……” “交给我。” 这一刻,曲元明所有的不安一扫而空。 “好。”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您也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曲元明长长舒了一口气。 …… 第二天。 曲元明翻出了一套沾着泥点的旧衣服换上。 又从抽屉里摸出一顶鸭舌帽。 走出宿舍时,恰好碰到了早起打扫卫生的李哲。 “乡长,您这是……要下村?” 李哲有些诧异。 “嗯,再去远山村一趟。” 曲元明含糊地应了一句。 “今天乡里要是有什么急事,你先担着,拿不准的等我回来再说。” 他绕到后院,骑上电驴。 曲元明开着车,拐上了一条几乎废弃的土路。 车轮颠簸,扬起一阵黄尘。 开出几公里后。 两条深深的车辙印,新鲜的泥土翻卷着,明显是重型卡车反复碾压的结果。 这里车流量不小,而且就在最近。 他将车速放得更慢。 在一个岔路口。 一个穿着蓝色褂子的老人正蹲在地上。 老人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村民。 但当曲元明出现时,那双眼睛,锁定了他的车。 暗哨! 他不敢与那目光对视,开了过去。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那老人一直扭着头。 这不是个例。 又往前开了一段路,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两个年轻人正围着车。 可当曲元明靠近,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其中一个人的手,一直插在裤兜里,不知道握着什么。 直到开出很远,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才消失。 他把车停在路边。 硬闯,绝对不行。 他看了一眼地图,放弃了继续骑车的打算。 再往前,就是矿区的核心范围,哨卡只会更密集。 他将车拐进树林,用树枝和杂草简单做了伪装,徒步钻进了山林。 他绕了一个大圈。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爬上了一个小山包。 他趴在灌木丛后。 所谓的废弃矿场,人声鼎沸! 不断有工人推着矿车进进出出。 曲元明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给远山村修路会那么困难了。 第137章 钓鱼 下午三点,电驴回了政府大院的后院。 曲元明从车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没有回宿舍换洗,就这么一身,走向办公楼。 走廊里遇见的工作人员的目光。 “那……那是曲乡长?” “我的天,他这是去泥里打滚了吗?” “不会是下村的时候,跟人起冲突了吧?” 曲元明径直走到党政办门口,看到了正在埋头整理文件的李哲。 “李哲。” 李哲抬头:“乡……乡长?您这是……” 曲元明没有解释。 “通知乡里所有领导班子成员,一小时后,在二楼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所有人?”李哲愣了一下。 “对,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曲元明说完,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 一个小时后,二楼会议室。 人已经陆陆续续到齐。 副书记张海涛、纪委书记孙萍、组织委员王强…… 乡党委书记赵日峰最后一个到场。 他施施然地走进来。 当他看到坐在自己下首,一身狼狈、尚未换洗的曲元明时。 这小子,又想搞什么名堂? 曲元明静静地坐着。 “人都到齐了。” 赵日峰清了清嗓子。 “曲乡长,你这么急着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吗?” 曲元明抬起头。 “赵书记,各位同事。” 他站了起来。 “今天下午,我去了远山村。”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对远山村的情况都有所了解。那是一个被大山困住的村子,全村几十户人家,至今不通公路,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曲元明没有看任何文件。 “我今天,就是为了修路的事去的。” “今日我的目的是为远山村修建一条通往外界的四级标准公路!项目名称暂定为远山村扶贫致富路!” “咳咳。” 赵日峰放下了茶杯。 “元明同志啊,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作为乡长,有这份为民请命的热情,是好事。说明你是个有干劲的年轻干部。” “但是……”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 “我们做工作,光有热情是不够的,更要实事求是,要讲科学,讲规矩。” “你刚才说,要修一条四级标准公路?你做过预算吗?你知道那需要多少钱吗?几百万?上千万?我们沿溪乡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 “乡里的财政状况,在座的各位都清楚。学校的危房改造要钱,敬老院的修缮要钱,各村的水利设施维护要钱!你现在要把所有资金都砸到一条路上,其他工作还干不干了?你让其他村的百姓怎么想?” “再者说,这么大的工程项目,岂是你说上马就上马的?前期的地质勘探做了吗?环境评估报告有了吗?可行性研究论证了吗?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专家,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来。从长计议,懂不懂?” “你今天下午去转了一圈,回来就拍桌子要立项,明天就要上报。同志们,你们听听,这是不是太草率了?这是不是典型的拍脑袋决策?” 说到这里,赵日峰的话语里夹枪带棒。 “元明同志,我知道你年轻,想干出一番事业,急于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这种心情,大家都能理解。” “但是,政绩不是这么干出来的!政绩是建立在科学规划和扎实工作的基础上的,不是靠这种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冲动!” “你这种行为,说轻了是急于求成,说重了,就是对全乡人民的不负责任!” 一些原本就倾向于赵日峰的委员,开始附和地点头。 “赵书记说得对,财政压力确实太大了。” “修路是好事,但不能一蹴而就啊。” 曲元明紧握着拳头。 “赵书记!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难道要视而不见吗?” 他据理力争,扮演着一个热血上头、不懂变通的愣头青。 赵日峰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他。 “你现在的职责,是管好乡政府的日常工作,而不是越俎代庖!今天这个会,我看就到这里吧。修路的事,我看还是先放一放,成立一个调研小组,慢慢研究。” 他一锤定音。 曲元明看着他。 成了。 赵日峰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如果他心里没鬼,只是单纯觉得财政有压力。 他的反应绝不会如此剧烈。 他会打太极,会和稀泥。 但他没有。 曲元明提出的修路,踩在了他的死穴上。 那条路一旦动工,非法矿场必然暴露。 今天这个会议,就是一次钓鱼。 好戏,才刚刚开场。 散会后,赵日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抓起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便被接通。 “许县长!” “出事了!” “说。” “是曲元明那个小王八蛋!” “他今天在乡党委会上,公开提出要修一条通往远山村的公路!指名道姓,就是要修远山村的路!” “修路?” 许安知轻笑一声。 “就凭他?一个愣头青?乡里有钱给他修吗?再说了,这么大的项目,方案报到县里来,过不了我这一关,他拿什么修?你怕什么?” “我怕的不是他能不能修成!” 赵日峰急得额头冒汗。 “我是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铁了心要往远山村钻,万一……万一让他发现了矿上的事,那我们可就全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慌什么!他一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浪来?你先稳住,别自乱阵脚。他既然把事情捅到会上,那你就在会上把他按死。拖着他,耗着他,让他有力无处使。” “我已经把他压下去了,说是要成立调研小组,从长计议。” “这就对了。矿上的事,我会处理。你别让他抓到任何把柄就行。” “明白,明白。”赵日峰连声应道。 挂断电话,许安知放下话筒,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孙万武。 “万武,事情有点变化。” 孙万武凑上前。 “县长,是曲元明那小子又在折腾?” 许安知点了点头。 “他盯上远山村了。你安排信得过的人,去矿上把手尾都抹干净,所有跟我们有关的账目、痕迹,一点都不能留!要快!就算将来真被他捅了出来,那也必须是个无主的非法矿,跟我们扯不上半点关系,听懂了吗?” 孙万武愣了一下。 “县长……您的意思是,矿上的事……我们就这么不管了?直接扔了?那可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啊……” 第138章 借力打力! 扔了? 就这么扔了? 许安知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实在是太过可笑,太过胆怯了。 他妈的,我怕什么? 我是江安县的县长! 他缓坐回自己的老板椅里。 “万武啊。你说的对。” “这么一只会下金蛋的鸡,杀了吃肉,太浪费了。” “不但不能杀,我们还要让它下更多的蛋,下得更快一点。” 孙万武试探着问。 “县长的意思是?” “计划改一下。两件事,同时进行。” “第一,清理手尾的事情,要做。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人,把矿上所有跟我们,跟县里,有关的文件、账目、收据,全部销毁!一片纸都不能留!所有知情的矿工,给他们一笔封口费,让他们滚得越远越好!我要那座矿,就算天塌下来被捅到省里,也只能查出来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野老板开的黑矿,懂吗?” 孙万武重重点头。 “明白!我亲自去办,保证万无一失!” “第二……” “让矿上的人,给我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往死里采!把所有能用的设备都给我拉过去,炸药不够就去买,人手不够就去招!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那座山给我掏空!把所有能变现的,都给我变成现金!” 孙万武倒抽一口凉气。 加大开采力度,必然会闹出更大的动静,这不是更容易暴露吗? “好……好!我马上去安排!” “去吧。”许安知挥了挥手。 孙万武退出办公室。 许安知抓起了那部红色的电话。 “日峰。” “许县长!您还有什么指示?” “我刚才想了一下,你的那个调研小组、从长计议的法子,太软了。” “对付这种愣头青,不能光靠拖。你越拖,他越觉得你有鬼,越会死缠烂打。” 赵日峰懵了。 “那……那您的意思是?” “主动出击!” “他不是想干事吗?行啊,你给他事干!你得制造事情。” “明白了,县长!” “我保证让他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嗯。”许安知满意地嗯了一声。 …… 乡政府,曲元明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刚送走两位来访的村民,正坐在桌前。 他在复盘。 从党委会上赵日峰的激烈反应。 曲元明几乎可以肯定,散会后,赵日峰的第一个电话,一定是打给了许安知。 那么,许安知会怎么选? 是斩断财路,断尾求生?还是心存侥幸,继续豪赌? 曲元明嘴角微微上翘。 他赌许安知会选后者。 一个在县长位置上浸淫多年。 这种人,极度自负,也极度看不起他这种没有根基的愣头青。 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关于成立沿溪乡通往远山村公路修建项目可行性调研小组的申请报告》。 写完报告,曲元明检查了一遍。 他将报告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名字,装进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曲元明拿出手机。 “李书记,报告已拟好,邮件发您了。我预判了他们的预判,他们果然如我所料,因贪婪而选择铤而走险。赵日峰抛出的调研小组,本是陷阱,我想把它变成我的尖刀。我申请亲自执刀,请书记批准。” 信息发送成功。 曲元明靠在椅子上,等待着。 几分钟后,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批准。” 紧接着,又是一条信息。 “放手去做,注意分寸,更要注意安全。县里,有我。” “咚、咚、咚。” 赵日峰正回味着许安知电话里的指示。 他以为是自己的亲信,头也不抬地喊了声。 “进来。” 门开了,是曲元明。 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这么快就来了? “元明乡长,这么急找我,有事?”赵日峰刻意拉开距离。 曲元明将文件袋放到桌上,推了过去。 “赵书记,关于成立沿溪乡通往远山村公路修建项目可行性调研小组的事,我思考了一下,觉得您的提议非常好。” 他顿了顿。 “时不我待,事关民生,我觉得应该立刻行动起来。所以我连夜草拟了一份申请报告,想请您审阅。” 连夜?申请报告? 他设想过曲元明会来找他讨论,会来向他要政策、要支持。 但他万万没想到,曲元明直接把这件事推上了正式流程。 赵日峰抽出文件。 写得很详实,从项目的必要性、初步的设想,到对乡里财政的初步评估,有理有据。 看得出来,绝对不是一两个小时能赶出来的东西。 这说明,曲元明早有准备! 党委会上的一切,不过是借力打力! 当看到报告末尾,关于调研小组组长人选的建议时。 “组长:曲元明” 好家伙!他不仅要把事情坐实,还要把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赵日峰将报告往桌上一扔。 “元明同志,你这个报告,写得不错,很有想法,也很有干劲。” “但是,你考虑过没有?修路,是大事!它不是简单的经济项目,它牵扯到土地、规划、资金,甚至可能引发的各种矛盾。这不是你一个乡长能全部扛起来的。” “这件事,必须由党委来统筹全局,我作为党委书记,责无旁贷。” “这个小组,可以成立。但组长,必须由我来挂帅。你年轻,经验上还有欠缺,给我当个副组长,多学习学习,这才是对你负责。” 曲元明依旧一脸平静。 “赵书记,我完全理解您的顾虑。由您亲自挂帅,我们当然更有信心。” “但您忘了吗?按照咱们县委下发的三定方案,乡政府的核心职责就是主抓具体的行政管理和经济建设工作。修路,毫无疑问是经济建设的重中之重,这正是我作为乡长责无旁贷的分内之事。如果连这种事我都不主动牵头,那就是我的失职。” “党委负责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政府负责具体执行。我来担任组长,在一线冲锋陷阵,将调研中遇到的各种情况、数据,整理成详尽的报告,第一时间向您、向党委汇报,这不正是保落实的最佳体现吗?您坐镇中军,为我们把控方向,我这杆枪才能指哪儿打哪儿,没有后顾之忧啊。” 第139章 说得比唱得好听! 一番话,把党政分工的原则搬了出来,还顺带给赵日峰戴了顶高帽子。 赵日峰的脸冷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 “人事安排,总要党委点头吧?这个小组不能光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党政办的马德福主任,经验老到,协调能力强,必须加进去。” 来了,图穷匕见。 抢不到组长,就想往里面塞人。 “赵书记,您的考虑非常周到。不过……” “就在我来您这之前,远山村的几位老乡找来了我的办公室。” 赵日峰眼皮一跳。 “他们说,这条路,他们盼了二十年了。村里的年轻人留不住,山货运不出去,连个媳妇都娶不进来。有个老大爷,拉着我的手,眼泪都快下来了,说他这辈子就想在死前能走上一条像样的出山路。” “我跟他们保证了,一定尽快启动调研,给他们一个交代。赵书记,民心所向啊!老百姓的眼睛都盯着我们呢!这种时候,我们内部要是还为了人选安排扯皮,传出去……影响不好吧?” 民心两个字,压在了赵日峰的肩膀上。 赵日峰要是再往里硬塞自己的人,拖延了进度,万一那帮村民闹起来,这个责任谁来负? 他死死盯着曲元明,无力还击。 许久,赵日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行,就按你说的办。” 他抓起桌上的签字笔,找到报告上需要他签字的地方,恨恨的写下。 ...... 乡长办公室里。 周岩、李哲,还有副乡长钱坤,看向曲元明。 周岩憋不住话:“乡……乡长,怎么样?” 曲元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将那份报告往桌上一放。 三人的心,都跟着这声音狠狠一跳。 完了? 被驳回了? 曲元明坐下来,“拿下了。” “什么?”李哲第一个反应过来。 “拿下了?” “真……真签了!他真签了!”周岩拿着报告的手都在抖。 “太好了!太好了!这路有盼头了!远山村的老乡们有盼头了!” “都别高兴得太早。”曲元明站起身。 “赵书记虽然签了字。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我们没有时间庆祝,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掰开来用。” 他走到墙上挂着的沿溪乡地图前,拿起一支红笔。 “周岩!” “你在今天天黑之前,给我一份初步的勘探报告。” “一天?”周岩懵了,“乡长,这……这工作量,正常流程至少要一个星期啊!” 曲元明打断他。 “我不要你精确到每一米,我要的是大方向上的判断!哪里是坚硬岩层,适合做路基;哪里是松软土质,需要加固;哪里是雨季积水区,必须预留涵洞。我们没时间搞精雕细琢,先给我一个能用的草图!” 周岩重重点头:“是!保证完成任务!” “李哲!” “在!” “你脑子活,笔杆子硬。跟着周岩,他负责技术勘探,你负责社会情况评估。沿途需要征用多少耕地、林地、宅基地?涉及多少户人家?把这些基础数据给我摸上来!同时,用你的手机,把所有关键地貌、风险点、需要拆迁的房屋,全部拍照、录像,做好标记,建立一个初步的电子档案。晚上回来,连夜把报告给我写出来!” “明白!” 最后,曲元明的目光落在了钱坤身上。 “钱乡长。” “曲乡长,你吩咐。” “今天,就需要你当我们的活地图。” 曲元明顿了顿。 “另外,赵书记那边,肯定会派人盯着我们。我需要你帮我们……打好掩护。” “曲乡长,你放心!” 钱坤拍着胸脯。 “今天谁也别想拖我们的后腿!我老钱豁出这张老脸,也给你们把路趟平了!” “好!”曲元明一挥手,“事不宜迟,出发!” 一辆破车,驶出政府大院。 车刚走,党政办主任马德福就敲开了赵日峰办公室的门。 “书记,曲元明带着周岩他们,往远山村去了。” 赵日峰正在气头上。 “哼,年轻人沉不住气,刚拿到令箭就想耍威风。由他去折腾,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修路是那么简单的?地质勘探、环境评估、预算申请……哪一样不要跑断腿、磨破嘴?他一个人,能搞定?” “可是……” 马德福有些犹豫,“他们好像把勘探设备都带上了。” “带上又如何?” “勘探队请了吗?县规划局、国土局的专家对接了吗?什么都没有,就凭他那个书呆子周岩?过家家而已!你给我盯紧了,记录下他们所有的违规操作。等他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再回来求我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艰难前行。 到了山脚下,车开不进去了。 四人跳下车,背上行囊,扎进了山林。 “就是这里!” 周岩指着一处裸露的岩壁。 “乡长,你看,这是花岗岩,质地非常坚硬,承重能力极佳!我们这一段的路基,稳了!” 李哲则拿出手机,对着岩壁和周围环境拍了几张照片。 “K3+200米处,发现大面积花岗岩体,适合作为道路基础。” 一整天,就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当太阳落到山脊线下,四人才回到车上。 “回乡政府?”钱坤发动了汽车,回头问了一句。 “不。”曲元明摆摆手,“去老地方。我请客,边吃边聊。” 钱坤点了点头。 老地方是乡上一家不起眼的私房菜馆。 老板是钱坤的发小,后院有几个独立的小包厢。 钱坤领着三人进了最里间的一个包厢。 “乡长,这……太破费了。”周岩有些局促。 “今天大家都是功臣,一顿饭算什么。” 曲元明拧开一瓶啤酒,给每个人满上。 “先解解乏,什么都别想,吃好喝好。” 几杯酒下肚,轻松不少。 周岩的话匣子打开。 “乡长,我们今天的发现太重要了!大部分路段都是稳定的石灰岩和少量花岗岩,只有K7到K8那一段是页岩,容易风化,需要做特殊的护坡处理。” 第140章 带你们去看一场好戏 “但是总体来说,路基工程量比我预想的要小至少30%!” 他激动地拿起筷子,在桌上沾了点酒渍,开始画线路图。 “你看,我们从这里绕一下,避开那个沼泽区,虽然里程多了三百米,但能省下一大笔处理软基的费用。还有这里……” 曲元明安静地听着。 “周工,你的发现价值千金。” “但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 曲元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周岩碗里。 “先吃饭,把肚子填饱。今天大家辛苦了,别客气。” 他又给钱坤和李哲也夹了菜。 “都吃,吃饱了,我们还有硬仗要打。” 周岩和李哲面面相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 曲元明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今天晚上,大家加个班。” “乡长,这……”李哲有些迟疑,他以为今天就是勘察,回来吃顿饭就结束了。 曲元明看着他。 “兵贵神速。我们今天拿到的,是第一手,也是最宝贵的原始数据。赵书记那边,肯定觉得我们只是去山上转了一圈,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顿了顿。 “所以,我们必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这份过家家的成果,变成一把插向他胸口的尖刀。” “尖刀?”周岩这个技术宅听得云里雾里。 “没错。” “周工,你负责把所有的技术数据、地质分析、线路图纸,整理出来。李哲,你负责把这些技术语言,转化成文字报告,要突出项目的可行性、经济性,还有我们方案的优势。老钱。” 他看向钱坤。 “你负责后勤保障。” 三个人分到了任务。 “乡长,我们这是要……”钱坤试探着问。 “要连夜把这份初步勘探报告做出来。一份谁也挑不出毛病的,专业报告。” “都别愁眉苦脸的。熬过今晚,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看一场好戏。” “好戏?”李哲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钱坤和周岩也投来目光。 曲元明却不再多言:“来,喝完这杯,回政府,开工!” …… 乡政府的小会议室里。 周岩铺开了地图,拿着铅笔和各种颜色的记号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李哲将周岩那些数据,转化成文字 钱坤则跑前跑后,一会儿端来热气腾腾的泡面,一会儿又去搞了几罐提神的咖啡。 天色微亮时,一份厚达三十多页。 装订整齐的《关于远山村通村公路建设项目的初步可行性勘探报告》摆在了桌面上。 “成了!”李哲长舒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 上午九点,沿溪乡领导班子例会准时召开。 党委书记赵日峰坐在主位上。 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曲元明。 “元明乡长啊,昨天去远山村跑了一天,辛苦了。怎么样,对修路的难度,有初步的认识了吧?这个事,急不得,要从长计议嘛。” 党政办主任马德福附和。 “是啊是啊,赵书记说得对。修路是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得稳扎稳打。” 其他几位班子成员,副书记张海涛、纪委书记孙萍等人,低头看文件。 在他们看来,曲元明这次又是自讨苦吃。 “赵书记说的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曲元明表示了赞同。 “正是因为修路是大事,所以我们昨天的工作,不敢有丝毫马虎。” “这是我和钱坤副乡长、周岩同志、李哲同志,连夜赶制出来的,关于远山村通村公路的初步可行性勘探报告,请各位领导审阅。” 报告? 还勘探报告? 赵日峰愣住了。 他身边的马德福也是一脸错愕。 昨天不是就去走了走,看了看吗?怎么一夜之间,报告都出来了? 赵日峰伸手拿过了那份报告。 他本以为会是什么粗制滥造的东西。 可当他翻开第一页。 K3+200米处花岗岩体可作天然路基,K7至K8段页岩区需进行格构梁护坡处理,绕开沼泽区可节省软基处理费用约XX万元…… 一条条,一款款,数据详实。 这……这他妈是乡政府能搞出来的东西? 会议室里,其他班子成员也纷纷传阅着报告的复印件。 副书记张海涛忍不住赞叹。 “这份报告……水平很高啊!把所有关键问题都点出来了,而且解决方案清晰明确。元明乡长,你们这是请了哪里的专家?” “没有专家。” 曲元明淡淡一笑。 “主要归功于农技站的周岩同志,他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我和李哲只是打了打下手,整理了一下。” 一句话,又把功劳推给了手下。 这让一旁的钱坤看得暗暗点头。 这位年轻乡长,不仅有手段,更有胸襟。 赵日峰感觉自己的权威,正在被这份报告一页一页地撕碎。 他不能输! 绝不能就这么让曲元明占了上风! “咳!” 赵日峰重重地咳嗽一声。 “报告……嗯,报告做得是不错。但,这毕竟只是初步勘探。纸上谈兵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 “尤其是。” 他加重了语气。 “远山村那片山区,地形复杂,人员混杂。在正式施工之前,安全问题是第一位的!万一勘探队的人在山上出了什么意外,谁来负责?万一施工的时候,有闲杂人等闯入,造成了事故,这个责任谁来担?” 他话音刚落,曲元明接了上去。 “赵书记说得太对了!” “我正要向班子提议这件事!安全大于天!书记的指示,为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指明了方向!” 他站起身。 “为了保障后续详细勘探和未来施工的绝对安全,我提议,必须立即成立一个专项工作组,由乡政府牵头,派出所配合,对勘探线路沿线,特别是K7和废弃林场等重点区域,进行一次彻底的、拉网式的清场和安全隐患排查!” “所有与项目无关的人员、设施,必须立即清离!所有可能存在的地质灾害隐患点,必须提前标记和处理!” “我们要为修路工程,创造一个绝对安全、不受任何干扰的环境!我建议,这个行动,就从今天下午开始!” 第141章 安全隐患排查 曲元明一番话,赵日峰懵了。 我……我他妈是这个意思吗? 自己亲手递出去的刀子,竟然被对方顺手接过去,反手就捅向了自己的软肋! 清场?排查? 他比谁都清楚,那废弃林场里藏着什么! 自己每年能从里面拿到多少好处,他心里有数。 现在曲元明要拿着保障修路安全这面名正言顺的大旗,去清查那些地方…… 他敢反对吗? 他怎么反对? 反对清场,就是不顾群众和工作人员的生命安全? 就是跟书记自己刚刚强调的安全第一唱反调? 赵日峰冷汗冒了出来。 “好!”孙萍第一个拍板,“我同意元明乡长的提议!安全无小事,必须马上行动!” “我也同意!” “同意!” “同意!” 转眼间,除了马德福,所有人都表示了支持。 大势已去。 会议结束。 曲元明在走廊里便追上了正准备离开的钱坤和孙萍。 “钱乡长,孙书记,请留步。” 孙萍转过身。 “元明乡长有事?” “孙书记,刚刚会上,赵书记的指示精神,我觉得我们必须立刻落实,抓紧执行。” 曲元明一脸严肃。 “安全大于天,一刻都不能等!” 孙萍何等精明,看了一眼曲元明。 “元明乡长说得对,会议精神就是要马上办。你说吧,打算怎么落实?” “我提议,我们现在就组织一个临时检查组,由我牵头,邀请钱乡长和孙书记您坐镇指导,立刻前往勘探线路的几个重点区域,特别是废弃林场,进行第一轮安全隐患排查。” “为后续的详细勘探,扫清一切障碍!” “我……我没问题!” 钱坤做出了决定。 “元明乡长考虑得周到,安全工作,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孙萍点了点头。 “可以。我跟你去。纪委的职责,本就包含监督重大项目安全措施的落实情况。” “太好了!” 曲元明当机立断。 “李哲!周岩!你们俩,跟我走!” 一行人直接从乡政府大院出发,连办公室的门都没进。 …… 乡党委书记办公室里。 赵日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马德福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 “书记,我刚打听到,曲元明……他,他带着钱坤和孙萍,还有他那两个手下,直接去林场了!车刚走!” “什么?”赵日峰站起来。 快!太快了! 会议刚结束,人就已经在路上了! 孙萍那个女人,油盐不进,只认死理。一旦被她抓到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而钱坤……这个墙头草,竟然也倒了过去! “废物!都是废物!” “书记,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要不要我带人去拦一下?”马德福试探着问。 “拦?你怎么拦?拿什么理由拦?” 赵日峰吼道:“说那里不安全,不让他们去?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说那里是禁区?孙萍那个纪委书记就在车上,你敢拦她?” 马德福被吼得缩了缩脖子。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猛抓起桌上的手机。 “喂?是我!让所有人都撤出来!把家伙都藏好!快!有人去检查了,对,乡里的人!” 挂掉电话,赵日峰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电话比曲元明的车更快。 又拨通了马德福的电话。 “你,马上开车去林场那条路,找个理由,比如车坏了,或者山体滑坡,总之,想尽一切办法,给我拖住他们!能拖多久是多久!” “是,是!我马上去!” …… 车里一片沉默。 李哲专心开车,周岩抱着他的勘探设备。 曲元明打破了沉默。 “钱乡长,你对这个废弃林场,了解多少?” 钱坤一愣。 “元明乡长,不怕你笑话。我分管农业、林业,但这片林场,自我来沿溪乡,就听说是早就废弃关停的,产权也复杂。” 就在这时,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黑点。 李哲眉头一皱。 “乡长,后面有辆车,开得很快,像是冲我们来的。” 曲元明连头都没回。 “别管他,按原计划开,注意安全。” 李哲应了一声。 …… 马德福快把桑塔纳的油门踩进油箱里了。 这他妈怎么拦? 前方就是通往林场的唯一一条土路。 马德福咬着牙,试图从侧面超车,把他们别停。 可前面那辆车的司机,技术好得惊人。 马德福急得满头是汗。 车里的孙萍皱眉看向后方:“是马德福主任?他这么着急追我们,有什么事吗?” 曲元明淡淡道:“可能是赵书记又有什么新的重要指示,想传达给我们吧。不过安全大于天,我们还是先完成检查任务要紧。” 孙萍何等人物,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这是在阻拦。 越是阻拦,就越说明前面有鬼! 她不再多问。 钱坤也看明白了。 “坐稳了!”李哲低喝一声,一个加速,过了一个急弯,将马德福甩在了身后。 马德福气得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完了。 他无力地停下车,拿出手机。 “书记……我……我没拦住。他们……进去了。” …… 越野车在沿溪乡林场前停下。 眼前是一道被铁链锁住的破败铁门,门后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钱坤下了车。 “元明乡长,你看,这地方……都荒成这样了,能有什么安全隐患?我看咱们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 孙萍没说话,她绕着铁门走了半圈。 曲元明没有理会钱坤,他走到铁门旁边的草丛里,蹲下身。 “钱乡长,孙书记,你们过来看一下。” 两人闻声走过去。 只见曲元明拨开半人高的杂草,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泥地上,两道轮胎印赫然在目。 “这……这是……”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普通轿车或者拖拉机的轮胎印。” 曲元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这是重型卡车的痕迹。而且,你看。” 他指着轮胎印延伸的方向。 “它绕过了这道门,从旁边的林子里进去了。” 钱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旁边的树林里,有一条被强行碾压出来的通道。 第142章 弃车保帅 “钱乡长。” 曲元明转头看着他。 “你分管林业,你能告诉我,有什么合法的理由,需要重型卡车频繁进出一个早已废弃的林场吗?” 钱坤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萍一言不发,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对着那道轮胎印,拍了好几张照片。 “李哲,周岩,带上东西,我们进去看看。” 曲元明下达了命令。 “是!” 李哲从后备箱拿出一把开山刀和几只强光手电。 周岩则背上了一个装着专业相机的设备包。 一行人不再迟疑,由李哲用开山刀在前面开路。 越往里走,那股重型卡车碾压过的痕迹就越明显。 被压断的灌木,折断的树枝。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穿过树林。 一阵嗡嗡声,从前方传来。 “什么声音?”周岩紧张地问。 曲元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是机器的声音。” “所有人,关掉手电,放轻脚步,跟我来。” 一行人屏住呼吸,拨开前面的灌木丛。 他们来到了一处山脊的边缘。 曲元明拨开最后一道树丛,向下一望。 而他身后的钱坤和孙萍,僵在了原地。 只见山脊之下,是一个山坳。 原本应该长满树木的山体,此刻却露出了大片大片黄褐色的岩石和泥土。 山坳的底部,灯火通明。 几十米高的巨型挖掘机,正一斗一斗地从山体上往下挖着矿石。 上百名工人戴着安全帽,在角落里忙碌着。 这哪里是什么废弃林场! “我的天……” 钱坤嘴唇哆嗦着。 孙萍的反应同样剧烈。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了下方。 曲元明拿出自己的手机,走到一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张书记,我是曲元明。” 电话那头,是县纪委副书记张承业,李如玉书记最信任的人之一。 “元明同志,情况如何?” “找到了。”曲元明压低声音。 “沿溪乡废弃林场,山体内部,发现特大型非法采矿点,规模触目惊心,现场有大型机械和上百名工人正在作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张承业显然也被这个消息的分量震住了。 “我马上向李书记汇报!” “你千万注意安全,稳住现场,不要打草惊蛇。我立刻协调县公安局,马上组织联合执法队过去!记住,封锁所有出入口!” “明白!” 曲元明挂断电话。 “孙书记,多角度取证,辛苦你了。”他对孙萍点点头。 接着,他看向钱坤。 “钱乡长,你是分管领导,这里的地形你最熟。一会儿执法队来了,你要负责指引他们,封锁所有可能逃跑的小路。” “是!保证完成任务,曲乡长!” 最后,曲元明看向自己的两个兵,李哲和周岩。 “李哲,周岩,你们两个守住这里,我们现在的位置是最佳观察点。注意警戒,防止下面的人发现我们。同时,更要防止有其他人从我们背后摸上来。” “是!”两人齐声应道。 …… 沿溪乡政府,书记办公室。 赵日峰烦躁地挂断了马德福的电话。 “废物!连个人都拦不住!” 他颤抖着手,按下了那个号码。 “喂?” 是许安知县长的声音。 “县……县长……” “是我,老赵。” “有事快说!” 赵日峰心一横:“出事了!矿场那边……被曲元明带人闯进去了!” “你说什么?” “曲元明!还有乡纪委的孙萍!他们就在山坳顶上!我的人没拦住!”赵日峰快要哭出来了。 许安知没有再骂他,因为骂人已经毫无意义。 挂断了电话,连一句安抚或指令都没有给赵日峰。 赵日峰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瘫坐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 县长办公室里。 许安知的手指还悬在手机屏幕上方。 “废物!” 骂赵日峰吗?或许是,但更像是在骂他自己。 曲元明! 又是这个曲元明! 这个从水库里爬出来的泥鳅,竟然真的敢把天捅个窟窿!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 “县长?” 是孙万武。 “到我办公室来,立刻。” “是!” 挂断电话,许安知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没有开封的特供香烟。 他撕开包装,抽出一根。 不到五分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孙万武推门而入,反手将门锁上。 “县长,您找我?” 许安知没有转身,依旧看着窗外。 “万武,跟了我多少年了?” 孙万武忙回答:“快八年了,县长。从您当局长的时候,我就……” “八年了。” 许安知打断他,“沿溪乡的矿,出事了。” 孙万武几乎站立不稳。 他早就猜测是天大的事,却没想到是这件事! “谁……谁干的?” “曲元明。” “他带着人,就在山顶上。赵日峰那个蠢货,连个人都拦不住。” 完了! “县……县长……那……那现在怎么办?” 孙万武慌了神。 “要不要……要不要叫人把他们……” 他做了一个往下切的手势。 “蠢货!” 许安知低喝一声,“现在动手?你是嫌死得不够快吗?李如玉的人,你动一个试试!她巴不得我们动手,然后直接让省里派调查组下来!” 孙万武被骂得一个激灵。 对,曲元明是李如玉的马前卒,动他就等于直接和李如玉开战。 “那……那我们……” 许安知走回办公桌后,坐进老板椅里。 “事情已经出了,现在不是追究怎么出的,是怎么了结。” 他抬起眼皮:“万武,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是在考校他。 他咽了口唾沫:“县长,从……从工作的角度看,沿溪乡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属地一把手,乡党委书记赵日峰,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领导责任。” 孙万武心一横,把话说得更白了。 “赵日峰身为沿溪乡的书记,辖区内出现如此大规模的非法采矿,要么是严重失职渎职,要么……就是他本人深度参与其中,充当了保护伞!” “说下去。” 孙万武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方向。 “县长,我们必须抢在李如玉和县纪委前面!我们不能被动地等他们来查,而要主动出击!” 第143章 主动出击 “主动?” “对!主动!” 孙万武向前一步,压低声音。 “您立刻给公安局的周局长打电话,就说您接到了群众匿名举报,反映沿溪乡书记赵日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与不法商人勾结,大搞非法开采,破坏国家资源!请公安局立刻出警,控制赵日峰,封锁相关证据!” 这一招,叫恶人先告状,更叫反客为主。 与其等着李如玉的纪委来查,不如自己先动手。 “好一个主动出击。” 孙万武见状,胆子更大了。 “县长,光抓人还不够,我们还要做全套。赵日峰一个乡镇书记,哪来那么大胆子?背后肯定有利益输送。他儿子不是在国外留学吗?一年花费几十万,这笔钱的来源,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只要坐实了他贪腐,那非法采矿的事,自然就是他为了钱干出来的。” “到时候,我们再组织一个联合调查组,您亲自挂帅。一方面,表现出我们县政府对打击犯罪、保护环境的决心;另一方面,也能把整个案子的调查方向和节奏,牢牢控制在我们自己手里。李书记那边,就算想插手,也找不到理由了。毕竟,是我们发现并处理了问题。” 许安知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万武啊,”他忽然感叹道,“你这个办公室主任,真是屈才了。” 孙万武低下头:“都是县长您栽培得好,我只是……只是给您提点不成熟的建议。” “不,这个建议很成熟。”许安知弹了弹烟灰,“非常成熟。” “赵日峰……可惜了。”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 “一组,封锁现场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许进出!” “二组,所有车辆熄火,司机、跟车员全部下车,原地抱头蹲下!不许交头接耳!” “三组,进入办公区,控制所有电脑、账本、文件柜!重复一遍,所有带字儿的纸,所有能存东西的电子设备,一个都不许放过!” 曲元明站在一辆警车旁。 他身后,是来自县公安局、国土局、环保局的联合执法队伍。 矿场的人懵了。 几个保安刚想上前咋呼几句,就被几名特警队员按倒在地。 “你们是干什么的!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吗?” 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从板房里冲出来。 他是这里的现场负责人,王经理。 他话音未落,两名警察已经左右夹击,将他控制住。 “警察!执行公务!” 其中一名警察亮出证件。 “现在怀疑你们涉嫌非法采矿、破坏环境,所有人配合调查!” 王经理脸色煞白。 他下意识想掏手机,却被身旁的警察一把夺过。 “你……你们……” 王经理慌了神。 曲元明走到办公板房前。 三组的行动效率极高。 技术人员已经开始拆卸电脑主机,将硬盘一一编号封存。 几个会计模样的女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桌子上、文件柜里,所有的账本、票据、合同,都被装入一个个物证箱。 “曲乡长。” 一名带队的刑警队长小跑过来。 “现场人员127名,其中管理人员15名,已全部分开控制。挖掘机11台,重型卡车38辆,已全部登记在册。” “很好。” 曲元明点点头。 “让技术队的同事辛苦一下,对所有被扣押的电脑和手机进行镜像备份,防止数据被远程销毁。另外,让预审组的同志马上开始,把管理人员和普通工人分开审,重点问询几个问题,谁是老板?谁负责发工资?矿石卖给谁?钱打到哪个账户?” 他顿了顿,补充。 “告诉工人们,我们只抓老板,他们只要配合,说清楚情况,不但不会被为难,我们还会帮他们追讨被拖欠的工资。” 分化瓦解,攻心为上。 这些底层工人,本身也是受害者,是最好的证人。 刑警队长重重点头:“明白!” 曲元明终于抽出空,走到角落,拨通了李如玉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元明,情况怎么样?” “书记,现场已完全控制。” “非法采矿的规模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大,整座山几乎被挖空了一半。现场查获所有财务账目、电脑设备,关键人员也都在我们手里。” “干得好。” “元明,记住,从现在开始,程序合法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每一次审讯、每一份证物、每一道手续,都要确保无懈可击,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我明白。” “许安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李如玉的目光落在地图上。 “他不会坐以待毙。最大的可能,就是丢车保帅。” “书记,我应该怎么做?”他问道。 “守。”李如玉只说了一个字。 “守住你的现场,守住你的证人,更要守住你手里所有的原始证据。在县纪委的同志接手之前,这些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县纪委?”曲元明愣了一下。 “对。” “张承业书记已经带队出发了。那我就让县委的纪委先介入。他要查事,我就先查人!我倒要看看,是他县政府的条子硬,还是我县委的纪律严!” 曲元明懂了。 “书记,我明白了。” “请您放心,除非我倒下,否则这里的一张纸、一个字节都不会少。” 挂断电话,曲元明走向审讯区。 王经理已经被带进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 曲元明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帐篷外。 “姓名?” “王……王坤。” “职业?” “我……我是这儿的……管事的。” “老板是谁?” “没……没老板,就是我们几个朋友合伙……” “是吗?” 预审员拿出那个证物袋。 “王经理,我们查了一下。你这部黑色的手机,通话记录很干净。但这部银色的,只有一个加密号码,几乎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通话。需要我们帮你查查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吗?还是你自己说?” 几秒后,王坤崩溃了。 “我说……我全都说……” “我……” “是……是赵书记。” “哪个赵书记?”预审员追问。 “沿溪乡……沿溪乡的党委书记,赵日峰。” 第144章 这里我说了算! 王坤彻底垮了。 “我只是个给他看场子的……每个月,他都会派人来拿钱。所有事情都是他安排的,矿石卖给谁,怎么运出去,都……都是他说了算!” 赵日峰! 果然有他! “继续审。” 曲元明对身边的刑警队长低声吩咐。 “把所有细节都问清楚,每一次交易的时间、地点、金额,赵日峰是通过谁来接头,全部形成笔录,让他签字画押。” “是!” 就在这时,山路尽头,几辆车冲上山来。 车门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了下来。 正是赵日峰。 他身后跟着乡党政办主任马德福,还有几个乡干部。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在这里乱来的!” 赵日峰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他看到那些被控制的工人、被贴上封条的设备。 “曲乡长,这是我们沿溪乡的地盘!要搞什么行动,为什么不跟我们通个气?这么大的阵仗,成何体统!” 他一开口,就是一顶破坏属地管理原则的大帽子。 曲元明看着他。 “赵书记,我们正在办案。这里是非法采矿的犯罪现场,不是乡政府的会议室。” “办案?” 赵日峰冷笑一声。 “办什么案?这里最多就是个违规开采,由我们乡里和县国土局联合处理就行了!把你们的人都撤了,这里由我们沿溪乡接管!”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推开拦在审讯帐篷前的警察。 “赵书记。” “我劝你最好别乱动。” “你!” 赵日峰被他顶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曲元明,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乡长!我是乡党委书记!这里我说了算!” “抱歉,赵书记。” 曲元明微微摇头。 “这个案子,是县委李书记亲自督办的。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李书记?”赵日峰愣住了。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王坤那个软骨头,可千万别乱说话! “就算是李书记督办,那也该由我们乡里配合!证物和嫌疑人,必须交给我们!” 赵日峰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曲元明心中冷笑。 图穷匕见了。 “交给你?” 曲元明向前一步,凑到他耳边。 “晚了。” “王坤,已经把你供出来了。” 赵日峰难以置信地看着曲元明。 “你……你诈我!你敢伪造证据!” “是不是诈你,你心里最清楚。” 曲元明退后一步。 “而且,你很快就能当面和他对质了。因为县纪委的同志,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山路上再次亮起车灯。 江安县纪律检查委员会。 车门打开,县纪委副书记张承业带着两名纪委干部走了下来。 “赵日峰同志。” “张……张书记,您怎么来了?” “这点小事,怎么还惊动您大驾了?就是个违规开采的小矿场,我们乡里正在处理,曲乡长可能……可能有点小题大做了。” 他试图将事情定性为乡内部的工作分歧。 “我们接到举报,前来对相关问题进行核查。” “赵日峰同志,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赵日峰丧失了理智。 “配合什么工作?我有什么问题需要配合的?” “张书记,你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这是诬告!是栽赃陷害!曲元明因为之前工作调动的事情对我怀恨在心,这是公报私仇!” 他开始胡乱撕咬。 “我是沿溪乡的党委书记!你们纪委办案,也得讲程序吧?市纪委、省纪委的文件都写着,要保护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不能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举报,就随便对一个地方主官采取措施!我的手续在哪里?市纪委的批复呢?” 跟在他身后的乡党政办主任马德福,脸色早已煞白如纸。 张承业的表情依旧冷硬。 “赵书记,我们的程序,不需要向你解释。” 他微微偏头,“带走。” “你们敢!” 赵日峰挥舞着手臂,想要推开上前的纪委干部。 “谁敢动我!我是县委委员!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给市委打电话!我要给许县长打电话!” 山路下方,再次传来警笛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辆警车,停在纪委车辆的旁边。 车门被推开。 县公安局局长陆秉钧。 他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刑警。 赵日峰看到陆秉钧。 救兵! 许县长的救兵到了! “陆局长!” 赵日峰大声喊道:“你来得正好!曲元明滥用职权,伙同纪委的人要诬告陷害我!你快把他们都控制起来!” 马德福等一众乡干部也松了口气。 陆秉钧走到纪委副书记张承业面前,立正,敬了个礼。 “张书记,我们来晚了。” 张承业似乎也有些意外。 “陆局长,你们这是?” “报告张书记!县公安局指挥中心,在半小时前,接到一名群众的匿名电话举报!” “举报内容,极其严重!” 陆秉钧说到这里,转过头,钉在赵日峰的脸上。 “举报人反映,沿溪乡党委书记赵日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与不法商人长期勾结,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利用职权大搞非法开采,疯狂敛财,严重破坏国家矿产资源,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赵日峰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秉钧。 匿名举报? 这个时间点,如此精准。 还直接打到了公安局指挥中心? 不! 这不是什么狗屁群众举报! 是许安知! 一定是他! 只有他,才知道这个矿山所有的内幕! 只有他,才能指挥得动陆秉钧! 只有他,才会在这个自己即将被纪委带走的关键时刻,再狠狠地补上一刀! 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日峰瞬间就想通了其中所有的关窍。 切割! 许安知知道矿山出事了,知道自己这条线保不住了。 所以他非但没有想办法捞自己,反而抢在纪委深入调查之前,主动举报自己! 他让陆秉钧过来,不是来救人,是来送自己上路的! 好狠! 好绝! 赵日峰双眼赤红,死死瞪着陆秉钧。 “许……安……知……” 被敌人击败,他认了。 可被自己卖命多年的主子,在背后捅上这致命的一刀,他死不瞑目! 第145章 夺权 曲元明站在一旁。 当陆秉钧出现时,他就明白了所有。 好一招丢车保帅!不,这甚至不是保帅,这是弃卒争先! 许安知这个老狐狸。 他原以为扳倒赵日峰,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许安知的破绽。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县长。 陆秉钧完成了他的任务,对张承业再次点头示意。 “张书记,既然纪委已经介入,那我们就负责外围的警戒和后续的刑事案件侦办工作,全力配合你们!” 张承业深深看了他一眼。 “有劳了。” “带走!” 张承业再次下令。 这一次,赵日峰再也没有挣扎。 赵日峰被带走的消息,刮遍了沿溪乡政府。 天刚蒙蒙亮。 往日里那些掐着点上班的干部们,此刻都缩在各自的办公室里。 尤其是党政办主任马德福的办公室。 他办公室的门开着。 他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打给许县长? 他不敢。 赵书记都被许县长亲自送上路了,他马德福算个什么东西?这时候凑上去,不是找死吗! 可不找许县长,他还能找谁? 马德福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他很清楚,赵日峰这些年干的那些事,他几乎件件有份。 他是赵日峰最忠心的狗。 现在,主人倒了,屠刀下一个要砍的,不就是他这条狗吗?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吓得马德福浑身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李哲。 “马主任。” “曲乡长通知,九点整,在三楼会议室召开乡领导班子紧急会议,请您准时参加。” 说完,李哲将通知单放在马德福桌上。 上午九点,沿溪乡三楼会议室。 副书记张海涛、纪委书记孙萍、组织委员王强等人悉数到场。 马德福最后一个到。 下意识地想往自己常坐的座位走,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 他抬头一看,曲元明坐在了主位上。 那个原本只属于党委书记赵日峰的位置。 马德福的脚步僵在原地。 “马主任,坐吧。” 曲元明指了指会议桌最末端的一个空位。 马德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那是以前给列席人员准备的位置! 他还是没敢发作,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曲元明扫视全场。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紧急会议,是要通报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根据县纪委监委的通报,我乡原党委书记赵日峰同志,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在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天塌下来,总得有人扛着。” 曲元明话锋一转。 “赵日峰是赵日峰,沿溪乡是沿溪乡。他个人的问题,自有组织调查处理。但在座的各位,都是乡里的领导干部,肩负着全乡几万名父老乡亲的生计和发展!我希望大家不要被一些谣言所影响,更不要人心惶惶,自乱阵脚。” 他停顿了一下。 “从今天起,谁要是再敢散播谣言,无故脱岗,耽误了工作,影响了乡里的稳定,别怪我曲元明不讲情面!”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敲打。 “现在,我宣布一下乡里工作的临时调整安排。” “第一,为了确保特殊时期党委和政府工作的统一协调、高效运转,从即日起,由我本人临时主持乡党委全面工作。党政办公室的工作,也由我直接负责。” 马德福抬起头,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但曲元明根本不给他机会。 “第二,鉴于近期乡财政支出存在一些不规范的问题,乡财政所的财务审批权,暂时统一收到我这里。所有500元以上的支出,必须由我亲自签字,否则一律不予报销。” “第三,所有正在进行和计划中的工程项目、土地审批,全部暂停。成立项目清查小组,由我担任组长,副乡长钱坤同志担任副组长,对所有项目进行重新审核。审核通过后,方可继续进行。” 一招接着一招。 这哪里是临时调整?这分明就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 “曲乡长!” 马德福忍不住了。 “你……你这样做不合规矩!人事分工和重大事项,需要召开党委会集体研究决定!你这是独断专行!” 他豁出去了。 如果现在不反抗,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曲元明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 “马主任,规矩?赵日峰在矿山上搞非法开采,破坏国家资源的时候,跟你讲规矩了吗?他把乡里的钱当成自己家的钱,随意挪用的时候,跟你讲规矩了吗?”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沿溪乡的工作能平稳过渡,是为了保护大多数同志!如果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可以,会议结束后你写一份书面报告,我帮你递交给县委组织部。” “或者,马主任你现在就想去县纪委,跟张承业书记他们,好好聊一聊你理解的规矩?” 张承业! 纪委! 曲元明的话,直接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曲元明敢这么做,背后必然有县里更高层领导的授意! 他所谓的反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个可笑的笑话。 一直沉默的副书记张海涛,开口了。 “我完全拥护曲乡长的决定!” “现在是考验我们班子战斗力的关键时刻!我们必须坚决团结在曲乡长周围,统一思想,步调一致,确保乡里各项工作平稳有序!我代表我个人,坚决服从组织的临时安排!” “我也同意!坚决拥护曲乡长的安排!”纪委书记孙萍立刻跟上。 “同意!”组织委员王强。 “附议!” “拥护!”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短短几分钟内,沿溪乡的权力格局,彻底的洗牌。 “散会。” …… “钱乡长,李哲,周岩,你们三位来我办公室一下。” 办公室已经简单收拾过。 曲元明坐在待客的沙发上,指了指对面。 “坐。” 钱坤、李哲、周岩三人坐下。 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几份文件,放在茶几上。 第146章 修路! 鲜红的印章,醒目的标题,是县委、县政府联合下发的红头文件。 “这是……” “县里关于远山村道路硬化项目的正式批复文件。” “项目总预算一百二十万,县财政首批拨款六十万,文件上写得很清楚,三天内就会到乡财政所的账上。” “什么?!” 钱坤站起身,抓起那几份文件。 是真的! 县委的章!县政府的章!财政局的章!一个都不少! 为了远山村那条路,他钱坤跑了多少次县里? 见了多少白眼?听了多少冷嘲热讽? 赵日峰更是把他的努力当成笑话,不止一次在会上点他。 “曲……曲乡长……” 钱坤的声音哽咽了。 这条路,对别人来说只是一项工程。 对远山村近千口人来说,那是救命的路啊! 李哲和周岩也凑了过来。 他们原以为,曲元明今天开会夺权,是为了搞政治斗争。 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他们万万没想到,曲元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个! “曲乡长,您……您是怎么办到的?” 钱坤放下文件。 曲元明笑了笑。 “怎么办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要有人做。” “钱乡长,我知道,你对远山村的情况最熟悉,对这个项目也最有感情。” “现在,我把这个项目,全权交给你!” “你来担任项目总负责人!人、财、物,我给你最大的自主权!我只有一个要求,保质保量,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条路给我修起来!钱不够,我再去县里要!人手不够,全乡调配!谁敢给你使绊子,你直接来找我!” 钱坤以为自己等来的是清算,等来的却是信任和重用! 曲元明不仅没有计较他过去的站队,反而将全乡目前最重要的工程,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 钱坤对着曲元明,鞠了一躬。 “曲乡长!您放心!我钱坤要是修不好这条路,我拿头来见您!” 曲元明坦然受了他这一拜,看向李哲和周岩。 “李哲。” “到!” “这个项目所有的文书、材料、数据汇总,你来负责。” “是!保证完成任务!” “周岩。” “乡长!” “路要修,但我们不能只修路。路通了之后,远山村的产业怎么发展?这是关键。你是农业专家,我需要你立刻带队进村,对远山村的土壤、气候、水源进行全面勘察,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产业发展方案来。我要路修通之日,就是村民致富的开始之时!” “是!乡长!我……我马上去!我有很多想法!” 周岩激动得语无伦次。 …… 几天后,远山村。 一支专业的施工队已经进驻,在钱坤的监督下,道路勘测、清障、开挖。 村里的男女老少,全都跑了出来。 他们自发地给工人们送水、送饭。 曲元明忙完了乡里的工作,抽空开车过来视察。 他的车刚到村口,就被一个小身影拦住了。 是小石头。 几天不见,孩子的小脸更黑了,也更瘦了。 “叔叔!” 小石头紧紧抱住了曲元明的大腿。 曲元明一愣,低头看去。 孩子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把脸埋在曲元明的裤腿上。 “叔叔……原来……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们修路……” 孩子的眼泪,温热的,浸湿了曲元明的裤子。 曲元明蹲下身,与孩子平视。 “不哭。” “路很快就会修好。以后,你就可以坐着大汽车,去镇上,去县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小石头用力地点点头。 他仰着小脸,看着曲元明。 “叔叔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大好官!” 村民们围了过来。 “曲乡长来了!” “谢谢曲乡长!” “您可是我们远山村的大恩人啊!” 曲元明扶起一位要给他下跪的老人。 “大家的心意我领了。我是沿溪乡的乡长,为乡亲们做事,是我的本分。路才刚开始修,大家先别急着谢,等路修好了,车开进来了,你们的日子好过了,我再来喝大家的庆功酒!” 路通了,山货能运出去,钱能运进来。这是治标。 但孩子……他们才是远山村的未来。 如果他们走不出去,或者走出去了,却因为没有知识。 只能在城市的底层苦苦挣扎,那这条路,意义何在? 他自己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 他太清楚教育对一个贫寒子弟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一条路,那是一道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大叔。” 他拉住身边一位村民。 “村里的小学,在哪个方向?” 村民愣了一下,朝村东头一指:“就在那边,一个破院子。唉,都快塌了……” 曲元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拨开人群,朝着工地走去。 工地上,钱坤正扯着嗓子。 他身上那件白衬衫早已变成了灰衬衫,袖子高高挽起。 看到曲元明走近,钱坤停下了争论,迎了上来。 “曲乡长!您怎么到这来了?工地上灰大,呛人!” 完了完了,乡长不会是觉得我太冒进了。 或者对施工队态度不好了吧? 可那帮家伙,想偷工减料! 图纸上明明标的是20公分厚的水泥稳定层,他们想压缩到15公分! 这可是给子孙后代修的路,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然而,曲元明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干得不错,有这股劲,路就坏不了。” 钱坤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乡长您放心!谁敢在这条路上动手脚,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信你。”曲元明点点头,“不过,光修路,还不够。” “啊?”钱坤懵了。 还不够?这可是几百万的项目,是沿溪乡多少年都盼不来的大工程,这还不够? “走,钱乡长,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村小学。” 钱坤满头雾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村子。 沿途的景象,与几天前并无二致。 低矮的土坯房,泥泞的小路,穿着打补丁衣服的村民。 很快,孤零零的院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一圈摇摇欲坠的土墙。 第147章 这他妈的叫学校?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这哪里是学校? 操场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烂泥地。 唯一的体育设施,是一个用两根木杆和一个破木板搭起来的篮球架。 教室只有一排三间平房。 窗户上的玻璃,十块里有八块是破的,用塑料布和旧报纸胡乱糊着。 曲元明走到一间教室门口。 几十张高矮不一的桌椅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 讲台是用几块砖头垫起来的一张烂木桌。 桌子后面那块所谓的黑板,实际上就是刷了一层黑漆的水泥墙。 这就是远山村孩子读书的地方? 这他妈的叫学校? 这简直就是一座危房! “钱坤。” “乡长,我在。”钱坤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作为副乡长,对这个情况不是不知道。 曲元明指着眼前的危房。 “这学校,不能用了。” “我打算,把它推平了,重建!” “乡长……您说……重建?” 钱坤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修路的资金,已经是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县里批下来的。再建一所学校,这……这预算从哪出啊?乡里的账上,连给干部发工资都紧张,根本不可能……” 他还没说完,曲元明就转过头。 “钱不够,我去县里要,去市里要!就算是去省里化缘,我也得把这笔钱给要来!” “我只问你一句,钱副乡长。” 曲元明向前一步。 “你想不想让远山村的娃儿们,在一个安安稳稳的教室里读书?” “想!” “我做梦都想!” 他吼出了这两个字。 “好!”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现在,马上去把村长给我找来!我要跟他谈谈地皮和规划的事!” “是!” 钱坤朝村里跑去。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钱坤带到了曲元明面前。 正是远山村的老村长,王德发。 “曲……曲乡长……” 王德发见到曲元明,显得有些拘谨。 “老村长,别紧张,坐。” 曲元明指了指院里一个还算完整的石墩。 王德发不敢坐,只是局促地站着。 曲元明也不绕弯子。 “老村长,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指了指那排危房。 “我想把这个小学,给推了,重新盖一个。” 王德发看向旁边的钱坤,钱坤对他点了点头。 多少年了,为了这个破学校,跑乡里、跑县里,鞋底都磨穿了两双。 嘴皮子都快说破了。 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再等等”、“没钱”。 “曲乡长……您……您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曲元明笑了笑。 “我不光要盖新的教学楼,至少两层!我还要给孩子们建一个塑胶跑道的操场,一个篮球场,一个图书室!桌椅板凳,全都换成新的!” “乡长……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钱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我来解决。” 曲元明摆摆手。 “我现在需要村里配合。这块地,还是村集体的吧?手续上有没有问题?另外,村里现在有多少适龄儿童?包括在外面上学的,都算上。” 王德发确信,这不是梦! “没问题!手续上绝对没问题!这地就是给娃们盖学校的!您要多大,俺们给多大!娃们……俺们村现在常住的学龄娃有三十七个,还有十几个跟着爹妈在外地借读的,要是家里有新学校,俺一个电话就能让他们都回来!” 说到这里,王德发叹了口气。 “唉,曲乡长,您是好官,俺知道。可是……光有新房子,没用啊。” “哦?” 曲元明看着他。 “老村长,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王德发搓着手,“俺们村现在就一个民办老师,王老师,教了一辈子书了,明年就要退休了。这些年,也不是没来过年轻老师,可俺们这太穷了,路也不通,人家待不了半年就跑了。您这新学校盖得再漂亮,要是没了老师,那不就成了一个空壳子吗?” 曲元明却笑了。 “老村长,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解决的事!” “路,我们正在修!等路通了,这里就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产业,周岩同志已经在做方案了!等村里有了能挣钱的产业,家家户户的日子好过了,还怕留不住人?” “至于老师。” 曲元明加重了语气。 “我会亲自去跟县教育局谈!搞特岗教师计划,给编制!给补贴!乡财政再额外拿出一部分钱,作为远山村教师的特殊津贴!我就不信,栽下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 王德发呆住了。 路、产业、学校、老师…… 他想到的,乡长早就想到了。 他没想到的,乡长也想到了! 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曲元明面前。 曲元明见状,一步,双手扶住王德发。 “老村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我一个后生晚辈,哪里受得起您这样的大礼!” 曲元明半是搀扶半是强行把王德发拽了起来。 “乡长……俺……俺替村里那帮娃们……谢谢您……谢谢您啊……” 曲元明拍了拍王德发的后背。 “老村长,感谢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是沿溪乡的乡长,给乡里的孩子们盖学校,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要是连这都做不好,我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位年轻的乡长,是来办实事的。 …… 江安县县委常委会议室。 李如玉坐在主位上。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临时常委会,主要是为了通报一件事,表扬一位同志。” “沿溪乡党委副书记、代乡长曲元明同志,在下乡调研的过程中,不畏艰难,深入一线,成功发现并协助县公安局、环保局等部门,一举端掉了一个盘踞在远山村多年,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威胁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非法采矿场!” 许安知还带头鼓起了掌。 “如玉书记说得好!曲元明同志年轻有为,有魄力,有担当,是我们江安县年轻干部的楷模!对于这种敢于向黑恶势力亮剑的好同志,我们就是要大力表彰,大力提倡!” 第148章 提名为乡党委书记人选 掌声渐渐稀落。 李如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同志们,远山村的非法采矿场问题,性质极其恶劣!” “沿溪乡党委书记赵日峰同志,身为一把手,对辖区内如此重大的安全隐患和环境破坏问题长期失察,甚至可能存在包庇、纵容的情况,这已经严重失职!” 她顿了顿,放下茶杯。 “我提议,免去赵日峰同志沿溪乡党委书记、委员职务,由县纪委进行立案调查!” 话音刚落,纪委书记张承业表态。 “我同意如玉书记的意见!对于这种不作为、乱作为的干部,必须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其他几位常委也纷纷点头。 赵日峰这个小角色,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没人会去保他。 许安知微微眯了眯眼。 赵日峰是他的人,虽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 但就这么被拔掉,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触目惊心啊!我完全赞成书记的决定!赵日峰这样的干部,是我们干部队伍里的害群之马,必须清除出去!” 李如玉看着许安知的表演,心中了然。 “既然赵日峰同志被免职,沿溪乡的工作不能没有人主持。” “曲元明同志这次在远山村事件中,表现出了极强的责任心和执行力。我提议,由曲元明同志主持沿溪乡党委全面工作,并提名为乡党委书记人选。” 许安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如玉果然想让曲元明这个毛头小子一步登天! 一个代乡长,干了才多久? 现在就要提党委书记? 沿溪乡那个地方,藏着他不少秘密。 赵日峰虽无能,但胜在听话,很多事情能捂住。 换上曲元明,他非得把沿溪乡给翻个底朝天不可! 绝对不行! “如玉书记,我个人有点不同的看法,说出来供大家参考。” 他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曲元明同志是位难得的年轻干将,这一点,我一百个承认!有能力,有魄力,是我们江安县未来的希望。” “但是。” 他话锋一转。 “我们也要考虑到,他到沿溪乡任代乡长,满打满算,好像还不到两个月吧?” “从副科级的代乡长,直接提拔为正科级的党委书记,这中间连乡长那个代字都还没去掉,就直接跳到了党委一把手的位置上。这个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点?” “同志们啊,我们提拔干部,讲究的是程序,是资历,是循序渐进。这么搞,恐怕不符合组织原则,也容易让下面其他辛辛苦苦干了很多年的同志,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嘛。” 许安知一番话说得句句在理。 组织部长附和。 “许县长考虑得周全。干部提拔,影响深远,确实需要慎重。曲元明同志很优秀,但年轻人,还是需要多一些基层岗位的磨练。” 这两人一唱一和。 李如玉当然知道许安知打的什么算盘。 什么组织原则,什么干部情绪,都是借口! 他就是怕曲元明这把刀太快,割到他的肉! 如果她强行要推,不是不行。 但闹到最后投票表决,就算能赢,场面也不会好看。 新书记为了提拔一个秘书,和县长在常委会上闹得不可开交。 “许县长的顾虑,也有道理。” “我们既要大胆启用有能力的年轻干部,打破常规,也不能操之过急,搞火箭式提拔,这确实会打击一大批同志的积极性。” “这样吧。” 李如玉继续说道:“赵日峰同志先行免职调查,这个没有异议。至于沿溪乡党委书记的位子,可以先空一段时间,我们慢慢物色合适的人选。” 许安知乐开了花。 空着?那可太好了! 只要不是曲元明,谁上都行。 空着,他就有操作空间,可以慢慢安插自己的人。 “在新的书记到任之前,为了保证沿溪乡工作的正常开展,我提议,由曲元明同志临时主持乡党委、政府全面工作。” 主持……全面工作? 党委、政府一把抓! 这比单纯当一个党委书记权力还大! 李如玉这是以退为进!她放弃了名,却抓住了实! 许安知张了张嘴。 他还能反对吗? 他刚刚才用提拔太快的理由阻止了任命,现在李如玉说不提拔了,只是让他临时负责。 他要是再反对,那吃相就太难看了。 等于明着告诉所有人,我就是不让曲元明掌权! “我同意如玉书记的意见。这个安排非常稳妥,既能让元明同志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得到锻炼,也考虑到了各方面的影响,是老成之举。” 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其他常委见两位主官达成了共识,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同意。” “我也同意。” 决议很快全票通过。 …… 沿溪乡政府。 曲元明正在办公室里,和周岩、李哲一起研究远山村的学校规划。 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县委办的内线。 曲元明接起电话。 “师父!恭喜!恭喜啊!” 曲元明有些莫名其妙。 “晓月?恭喜什么?” “哎呀!你还不知道?刚刚开了临时常委会,赵日峰被免职了!县纪委直接带走调查了!” 曲元明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 “然后呢?” “然后……然后李书记提名你当党委书记!” 党委书记? “不过……” 刘晓月有些惋惜。 “许县长反对,说你提拔太快,不符合程序,组织部长也帮腔……最后,最后就没通过。” 曲元明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不过李书记可厉害了!她说那就不提拔了,书记位子先空着,让你……让你主持乡党委和政府的全面工作!” “曲乡长,你现在可是咱们沿溪乡名副其实的一把手了!党政一把抓啊!” 挂了电话,曲元明久久没有言语。 “曲乡长?怎么了?” 曲元明抬眼,看到李哲和周岩都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曲元明放下电话。 “没什么,一点小事。” “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把学校选址的几种方案再细化一下,特别是地质勘探和周边水源的部分,数据要做扎实。去吧。” 第149章 以退为进 “好的,曲乡长。” 李哲和周岩收起图纸,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曲元明这才缓缓坐回椅子上,身体向后靠去。 主持乡党委、政府全面工作…… 党政一把抓! 李如玉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实在太漂亮了。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 “书记,是我,曲元明。” “嗯,我知道。”李如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消息收到了?” “收到了。” 曲元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就请我吃饭吧。” “好。”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今晚可以吗?我等会儿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去县里找您。” “行啊,不过我可不去什么大酒店。” “就去县城南门那家老王大排档吧,我有点馋他家的炒田螺了。” “好,我来安排。” “不用你安排,我六点半在那等你,你直接过来就行。” 说完,李如玉挂了电话。 …… 傍晚六点,曲元明将手头最后一份文件签好字,锁进了抽屉。 他走出办公楼,跨上了自己那辆电动车。 从沿溪乡到江安县城,骑电动车要四十分钟。 电动车驶入县城,在南门街口停下车。 正是饭点,大排档里外都坐满了人。 他走过去,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然后,他看到了她。 在一个靠角落的桌子旁,李如玉已经坐在那里了。 她脱掉了白天的职业套装,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扎着马尾。 她面前已经摆上了几样小菜,一盘炒田螺,一盘毛豆,还有一盘花生米。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曲元明。 “这里!” 曲元明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书记,您怎么来这么早?” “下班没事就过来了。” 李如玉把一盘刚炒好的花甲推到他面前,“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老板,再来两瓶冰啤酒!” “书记,我……” “在这里,没有书记,只有李如玉。”她拿起开瓶器,撬开一瓶啤酒。 “曲元明,祝贺你。” 李如玉举起杯子。 曲元明忙端起自己的杯子,和她轻轻碰了一下。 “这杯酒,我敬您。” 他仰头,一饮而尽。 “今天在会上,许安知那张脸,别提多精彩了。”李如玉也喝了一大口。 “他以为他赢了,却不知道,如玉给他挖了个更大的坑。” 曲元明夹起一个花甲,说道。 “他不是给我挖坑,是给你。” 李如玉看着他。 “元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位置,比当一个正儿八经的党委书记,要难得多?” “我知道。” 曲元明点头。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现在党政一把抓,权力是大了,但任何一点小错,都会被无限放大。许安知他们会像狼一样盯着我,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 “你怕吗?”李如玉问。 曲元明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怕。但更兴奋。” “以前跟着尹书记,我只是个传声筒,是个执行者。现在,您给了我一个舞台,一个可以自己当主角的舞台。如玉,谢谢您。” 他又举起杯,一饮而尽。 李如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放手去做吧。” “你需要人手,需要资源,随时跟我开口。” “明白。” 两人没再谈工作,吃着烧烤,喝着啤酒。 曲元明发现,李如玉其实很健谈,也很有趣。 不知不觉,几瓶啤酒下肚。 曲元明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话也多了起来。 他讲起自己在水库时,怎么被蛇吓到。 李如玉托着下巴,听着。 “说起来,要不是那场大雨,要不是您掉进水库,我可能现在还在那守着呢。” 李如玉端起酒杯。 “所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 “不一样的。” 曲元明摇摇头。 “那不一样。”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您给我的,太多了。” “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夜深了,大排档的人渐渐散去。 老板开始收拾桌椅。 “我们……也该走了。”李如玉站起身,脚步微微有些不稳。 曲元明也忙站起来,想去扶她。 “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我叫了车。” 李如玉摆摆手,自己朝街边走去。 曲元明不放心,跟在她身后。 晚风吹过,扬起她耳边的碎发。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两人离得很近。 “曲元明。” 她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 “嗯?” 他看着她,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下一秒,李如玉上前一步,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他。 曲元明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隔着薄薄的T恤。 这个拥抱很轻,很短暂。 “压力别太大。” 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让他一阵战栗。 “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说完,她松开了他。 一辆黑色的轿车滑到路边停下。 李如玉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窗摇下,她对他挥了挥手。 “回去路上,小心。” 车子汇入车流。 曲元明一个人站在街边,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又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 曲元明睁开眼,洗漱完毕,换上一身挺括的白衬衫。 当他的车刚拐进乡政府大院门口时。 乡政府的铁门大开着,人群挤满了整个院子。 “还我们血汗钱!” “当官的不作为,天理难容!” “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几十上百个村民,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一些人手里还拿着锄头和扁担。 两名负责看门的保安被人群挤在角落。 曲元明的心一沉。 他刚把车停好,李哲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曲乡长!您可算来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 “钱坤呢?” “钱副乡长……不是您让他去远山村了吗?一早就走了。” 曲元明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真是好巧。 第150章 新来的乡长在哪? 他偏偏在自己第一天正式主持工作、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又不在的时候,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其他人呢?张海涛,孙萍他们呢?”他问的是乡里的其他几个班子成员。 “都……都在办公室里,不敢出来。”李哲的声音更小了。 曲元明冷笑一声。 一群废物。 他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推开车门。 “让他出来!” “新来的乡长在哪?让他滚出来见我们!” 曲元明走到人群最前方,站上办公楼前的台阶。 院子里安静下来。 “我是曲元明,沿溪乡的乡长。” “大家有什么诉求,可以选个代表,来我办公室谈。堵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人群中一阵骚动。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出来。 “曲乡长?” “你说了能算?” “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曲元明反问。 老人沉默了几秒,“好。” 他点了点头,转向身后的村民。 “大家先在院子里等着,别吵也别闹,我去跟曲乡长谈。要是谈不出个结果,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王叔,别信当官的,他们都是一伙的!”人群里有人喊。 被称作王叔的老人回头呵斥。 “都闭嘴!让他试试!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倒要看看,他这把火是烧我们,还是烧那些王八蛋!” 说完,他便跟着曲元明走进了办公楼。 办公室内,李哲已经倒好了两杯热茶。 曲元明请老人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老人家,怎么称呼?具体是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我叫田石军,以前是前进村的老支书。” 田石军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事情很简单。八年前,县里修那条通往省城的快速路,占了我们前进村、后营村还有大王庄三个村一共三百多亩地。当时说得好好的,青苗补偿款和土地征用款,一共三百二十万,县财政拨下来,乡里马上就发。结果呢?青苗补偿那点零头倒是给了,可那笔三百多万的征地款,我们至今一分钱都没见着。” “这八年,你们没有向上面反映过?”曲元明问。 “反映?怎么没反映?我们去乡里问,乡里说钱县里还没拨。我们托人去县里打听,县里说钱早就拨到乡里的账上了!我们再回来找,赵日峰就跟我们打太极,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后来我们去的次数多了,他就开始吓唬人,说我们是无理取闹,要抓我们去坐牢!” 他顿了顿。 “赵日峰在沿溪乡就是土皇帝,手底下养着一帮人,谁敢跟他对着干?我们村有个后生,性子烈,多说了两句,回头就被派出所的人叫去喝茶,关了一天才放出来。打那以后,谁还敢出这个头?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庄稼人,怕啊!” “那为什么现在又敢了?”曲元明追问。 “因为赵日峰倒了!” “我们听说了,他被抓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现在您来了,是新乡长。我们寻思着,新来的官,总不能跟赵日峰是一路人吧?所以大伙儿商量着,再来争一次!这笔钱,是我们的卖地钱,是我们的活命钱!三百多万,八年了,光利息都多少了!” 曲元明静静听着。 这件事,太巧了。 巧在他第一天全面主政。 巧在他最得力的助手钱坤不在。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上访。 背后操盘的人,算准了他急于立威的心态。 如果他大包大揽地承诺下来,然后呢? 这笔钱去哪儿了?八年了,账目恐怕早就被做得天衣无缝。 如果他查不出来,或者县财政不认这笔旧账,他怎么办?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这件事,我接下了。” 田石军眼睛一亮。 “但是。” 曲元明话锋一转。 “八年的旧案,牵扯复杂,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把钱变出来的。我需要时间去调查。给我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给大家一个初步的答复。” “三天?”田石军有些迟疑。 “对,三天。” “你回去告诉乡亲们,先回家等消息。如果三天后,我给不出一个让大家信服的说法,你们再来堵我的门,我绝无二话。” 他站起身,走到田石军身边。 “我曲元明,说话算话。” 田石军点了点头。 “好!曲乡长,我们信你这一次!” 送走田石军。 曲元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马德福的号码。 “马主任,通知所有班子成员,十五分钟后,到小会议室开会。一个都不能少。” 电话那头的马德福愣了一下,但还是恭敬。 “好的,曲乡长,我马上通知。” …… 小会议室里。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曲元明走了进来。 “人到齐了,开个短会。” 曲元明开口。 “就在刚才,前进村、后营村、大王庄三个村的代表,为了八年前那笔三百二十万的征地款,堵了乡政府的大门。” 他继续说道:“乡亲们的情绪很激动,毕竟是三百多万,八年了,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向他们承诺,三天之内,给他们一个初步的答复。” “三天?” 副书记张海涛皱着眉头。 “曲乡长,这件事……是不是太草率了?八年的陈年旧案,牵扯到当年的县乡两级,赵日峰又刚进去,很多情况我们都不了解。三天时间,怎么可能查得清楚?万一到时候给不出说法,不是更被动吗?” 这个曲元明,太嫩了! 年轻人火气旺,想立威,可以理解。 但也不能这么没脑子啊!这笔钱的窟窿有多大,水有多深,他知道吗? 赵日峰一个人能吞下三百多万?鬼才信!这背后牵着谁。 曲元明看向张海涛。 “张书记说得有道理,这件事确实棘手。但乡亲们已经等了八年,我们不能让他们再等下一个八年。被动?从我们拖欠这笔钱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已经很被动了。” 他的目光转向纪委书记孙萍。 “孙书记,你是纪委书记,廉政和纪律是你的本职工作。这件事,纪委要立刻介入,你有什么看法?” 第151章 给群众一个明确的交代 孙萍扶了扶眼镜。 “我同意曲乡长的意见。群众利益无小事。既然群众把问题反映到了我们面前,我们就必须查。我建议,立即成立一个专项调查组,由乡政府牵头,纪委全力配合,彻查此事。至于三天时间,虽然紧张,但可以先拿出一个调查方案和时间表,给群众一个明确的交代。” 曲元明点了点头。 “孙书记的建议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马主任,你是党政办主任,也是乡里的老人了。当年征地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马德福浑身一颤。 “曲……曲乡长,这事儿……时间太久了,我……我当时就是个办事员,具体情况真不清楚……” “不清楚没关系。” 曲元明打断他。 “现在就需要你辛苦一下。你去把赵日峰同志办公室里所有关于财务、项目、工程的文件,全部封存,贴上封条,等候调查组清点。记住,是所有文件,一张纸都不能少!孙书记,这件事你派人监督。” “是!”孙萍应道。 马德福的腿肚子开始发软。 封存文件?赵日峰办公室里那些东西,有多少见不得光的? 会议结束。 班子成员们各怀心事地离开。 曲元明看着他们的背影。 鱼已经惊了,网也该撒下去了。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下楼,朝着乡财政所的方向走去。 乡财政所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 所长郭平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胖子,他曾是赵日峰最信任的钱袋子之一。 曲元明推门进去的时候,郭平正翘着二郎腿。 看到曲元明突然出现,郭平吓了一跳。 “哎呦,曲乡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我过去向您汇报!” “不必了。” 曲元明开门见山,“郭所长,我来查一笔账。” “查……查账?什么账?” “八年前,前进村、后营村、大王庄的征地补偿款,总额三百二十万。我要看当时县财政拨款的所有凭证,以及乡里这笔款项的全部支出明细。” 郭平搓着手。 “哎呀,曲乡长,您说的是那笔钱啊……这……这可有点难办了。” “难办?”曲元明眉毛一挑。 “是啊!”郭平一脸为难。 “您想啊,都八年了!咱们财政所的档案室,条件您也知道,就那么点地方。前几年,大概是四五年前吧,乡里搞仓库大搬迁,好多旧档案都捆在一起,堆到西边那个废弃的旧仓库去了。那地方您是没去看过,又潮又乱,老鼠都安家了。别说八年前的凭证,就是三四年前的,想找出来都得翻个底朝天啊!” 曲元明静静地听着他演戏。 “哦?这么说,三百二十万拨款和支出的原始凭证,都遗失了?” “也不能说完全遗失……就是……就是很难找,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整理……”郭平含糊其辞。 “不需要那么麻烦。” 曲元明突然笑了。 “既然你说凭证找不到了,那我们就换个查法。” “找不到原始凭证,我们可以查银行流水。八年前,县财政拨款,总得有银行转账记录吧?这笔钱到了乡财政所的账上,总有入账记录吧?后来这笔钱又去了哪里,一笔一笔的,银行流水清清楚楚。银行的系统,总不会也因为你们仓库搬迁而数据丢失吧?” 郭平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查银行流水?那不是要了老命了! 账本可以做假,可银行流水是做不了假的! 曲元明站起身,走到郭平面前。 “郭所长,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翻箱倒柜。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上午下班前,你把那八年的所有账本,完完整整地交到我办公室。如果找不到,或者少了一本……” 他停顿了一下。 “……那我就只能请县纪委和县审计局的同志们下来,帮你一起找了。到时候,他们可能不只对这三百二十万感兴趣,或许还想看看这八年来,乡财政所的每一笔账呢。” “我相信,郭所长是个聪明人,不会让我这么麻烦,对吧?” 说完,曲元明直起身,转身就走。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直接就要捅到县里去! 这要是让审计局下来,就完了! 赵日峰是进去了,可许县长还在啊!这笔钱当年是怎么分的,许县长那边……该怎么办? 怎么办!是死扛到底,还是……还是丢车保帅? 不行,得马上给马德福打电话! 郭平哆嗦着手,几乎握不住手机。 “马……马主任!是我,郭平!” “你慌什么?” “不是啊马主任!那个姓曲的疯子……曲元明!他……他来查账了!” 郭平压低了声音。 “他点名要查八年前那笔三百二十万的征地款!我……我用档案室搬迁搪塞他,说账本找不到了,您猜他说什么?” 郭平没等马德福回答。 “他说找不到账本就查银行流水!还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上午,找不到账本就让县纪委和审计局下来!这……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这要是查流水,什么都瞒不住了!赵书记当初分的那些……还有许县长那边……” “闭嘴!” “电话里说什么屁话!你猪脑子吗?” 郭平瞬间噤声。 “曲元明……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他刚从我这儿走,那样子……那样子就像要吃人!马主任,这可怎么办啊?赵书记进去了,我们这些人没人管了啊!这事要是捅出去,许县长那边……” “许县长那边,轮不到你操心。” 马德福冷冷打断他。 “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些原始凭证,真的在那个废弃仓库里?” “在,都在!”郭平连忙点头。 “郭平,你听着。” 马德福的声音响起。 “今晚,什么都不要做,回家睡觉。这件事我处理。” 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 马德福坐在皮椅里。 猪,都是一群猪!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部手机。 电话拨出,响了三声,那边接了。 “是我。” 第152章 销毁证据 对面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乡东头,废弃的那个老粮库。” 马德福言简意赅。 “里面有些东西,受潮了,不干净。今晚之前,让它彻底干燥一下。” “手脚干净点。” 他补充道,“最近天干物燥,老鼠蟑螂也多,电线老化,出点什么意外,很正常。” 对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单音节:“嗯。” 电话挂断。 马德福将手机卡取出,用打火机烧到变形,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曲元明,你不是要查账本吗? 我烧给你看。 我倒要看看,没有了物证,你拿什么来查!你拿什么跟许县长斗! …… 午夜。 一道黑影,撬开一扇铁窗,翻了进去。 黑影没有停留,从背包里拿出几个塑料桶,拧开盖子。 他绕着堆积如山的档案袋和账本,将液体泼洒在上面,从仓库一直延伸到窗口。 做完这一切,他掏出一只白手套戴上,划燃一根火柴。 他随手将火柴扔在纸堆上。 火舌吞噬着那些尘封了八年的秘密。 …… 曲元明是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 他几乎就没怎么睡。 “曲乡长!不好了!东头的旧粮库……着火了!” 电话那头是乡派出所所长的声音。 曲元明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好快的动作。 “消防队到了吗?现场控制住了吗?” “消防队正在救火,但……但是火太大了!整个仓库都烧起来了,恐怕……恐怕什么都剩不下了!” “我知道了。” 曲元明挂断电话,穿上衣服。 烧了? 烧了也好! 你们以为烧掉的是证据吗?不,你们烧掉的是自己的退路! 销毁国家机关档案,这是多大的罪名? 而且是在他明确提出要查账的第二天凌晨,此地无银三百两,傻子都知道是谁干的! 原本只是一个经济问题,现在,直接升级成了刑事案件! 曲元明抓起车钥匙,冲出宿舍。 …… 当曲元明赶到现场时,一片狼藉。 两辆消防车停在路边。 警察已经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几十个被惊醒的村民围在远处。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着火了?” “听说是电线老化,老鼠咬的。” “屁!这地方都废弃多少年了,哪来的电?我看不像意外。” 曲元明穿过人群,走到了警戒线前。 派出所所长张海看到他,小跑过来。 “曲乡长,您来了。” “情况怎么样?” “火势太猛,我们接到报警赶到的时候,已经烧透了。消防队的同志说,里面全是纸和木头,一点就着,根本没法救。” 张海擦了把汗。 “幸亏这地方偏,周围没住家,不然损失就大了。” 曲元明的目光越过张海,落在了不远处一个身影上。 马德福。 他竟然也在这里。 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干部服,双手背在身后,和消防队长说着什么。 马德福走了过来。 “曲乡长,您也来了!这……这真是太不幸了!” “这可是我们乡的老建筑啊,里面还存放着不少历史档案,就这么……唉!一场大火,全完了!” “是啊,全烧光了。” 曲元明淡淡地开口。 “马主任来得真快。” 马德福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我也是刚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毕竟是乡里的大事。这么大的火,我这个党政办主任怎么能不来现场看看呢?倒是曲乡长您,为了工作,真是废寝忘食,这么晚了还亲自跑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曲元明扯了扯嘴角。 “毕竟,烧掉的,可是我点名要查的东西。我当然要来看看,看看烧得够不够干净,够不够彻底。” 马德福的心咯噔一下。 曲元明这话里有话!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就在这时,消防队长走了过来。 “报告曲乡长,火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但是……仓库已经完全烧毁,主体结构也坍塌了,里面……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辛苦了。”曲元明点点头。 “张所长!” “到!”张海立正。 “马上封锁现场,24小时派人值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另外,立即成立专案组,对起火原因展开调查!” “这么大的火,我不相信是意外。不管是电线老化,还是人为纵火,都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 “尤其是,要查查最近有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在仓库附近出现过。马主任。” 他话锋一转。 “你作为党政办主任,对乡里情况熟悉,也请全力配合警方调查。毕竟,销毁国家机关公文档案,这可是重罪。我相信,我们沿溪乡的干部群众里,绝对不会有这种胆大包天的罪犯,对吧?” 马德福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当然!当然没有!” “曲乡长,这……这是什么话,我们乡里的干部群众,思想觉悟都是很高的,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您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调查!” 曲元明看了他一眼,拨开人群,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马德福瘫软在椅子上。 幸好……幸好一切都烧干净了。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吓得一个激灵。 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 “喂?” “主任……仓库着火了……是你安排的吧?” “我不是让你别管了吗!” “管好你的嘴!以后少打听!”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传来一个字:“好。” 马德福挂断了电话。 另一头,郭平拿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他怎么也没想到,马德福竟然这么狠! 郭平原以为,马德福把那几箱有问题的旧账本转移个地方,或者干脆弄烂,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 可他万万没想到,马德福竟然敢直接放一把火,把整个档案仓库都烧了! 那里面存放的可是建乡以来所有的档案资料!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销毁证据了,这是重罪! 再想起马德福刚才的语气,马德福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威胁他。 在他眼里,自己恐怕也只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郭平打了个寒颤,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绑上了一条随时可能倾覆的贼船。 第153章 主犯?从犯? 第二天清晨,沿溪乡的天空灰蒙蒙的。 所有干部都提前到了会议室,没人敢迟到。 马德福坐在靠前的位置,后背挺得笔直。 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曲元明要开会。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曲元明走了进来。 “同志们,开会。” “昨天晚上的火灾,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乡档案仓库,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里面存放的,是咱们沿溪乡从建乡以来的所有档案资料,包括历年的土地台账、财务凭证、项目合同、会议纪要……这些东西,是沿溪乡的历史,是几代人工作的心血,现在,全没了!” “我接到县委李书记的电话,县里对此事高度重视!已经将其列为重点督办案件!” “现在,我宣布,由县公安局、县消防支队和我乡政府,三方联合,成立专案调查组!我,曲元明,担任组长!” “这么大的火,发生在这么关键的时期,你们觉得是意外吗?” 曲元明冷笑着。 “我不信!” “电线老化?档案室的电路是前年刚换的,有记录可查!意外失火?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谁会在三更半夜跑去那里抽烟?” “我把话放在这里。”曲元明身体微微前倾。 “这把火,必然是人为!而且是精心策划的纵火案!目的,就是为了销毁某些见不得光的证据!” “不管是牵扯到谁,职务有多高,背景有多硬,我都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我相信,我们沿溪乡的干部队伍,大部分都是好的。但总有那么一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曲元明的视线刺向马德福。 这一次,马德福没能躲开。 四目相对。 马德福狼狈地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嘴边。 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茶杯和牙齿碰撞。 他看到了,曲元明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会议结束。 曲元明宣布散会后,干部们纷纷起身。 马德福混在人群中,低着头。 “马主任。” 曲元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曲乡长,您还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 “调查组的工作,还需要你这个党政办主任多多配合。毕竟,你对乡里的情况最熟。” “一定,一定全力配合。”马德福连连点头。 曲元明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马德福长出了一口气,双腿竟有些发软。 他是在敲山震虎。 他没有证据……对,他不可能有证据,火烧得那么干净。 曲元明站在窗前。 光靠恐吓是没用的。 马德福这种老油条,不见棺材不掉泪。 想要撬开他的嘴,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乡财政所所长,郭平。 根据曲元明对郭平的了解,这个人业务上还算过硬,但性格懦弱,贪生怕死,心理防线极其薄弱。 这样的人,最适合用来攻心。 曲元明坐回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 “喂,是郭所长吗?” “啊……是,是!曲乡长!您好!您有什么指示?”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最近乡里的几笔财政支出,我看着有点疑问,想找你核对一下。你现在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带上近三个月的支出明细。” “啊?哦,好,好的!我马上过去!”郭平连忙答应。 挂断电话,曲元明靠在椅背上。 …… 几分钟后,郭平抱着一摞厚厚的账本,出现。 他满头大汗,不知道是跑得急,还是心里虚。 “请进。” “郭所长,坐吧。” “哎,好。”郭平拘谨地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 过了一分钟,曲元明抬起头,看向他。 “郭所长,最近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郭平下意识地回答着官话。 “嗯。”曲元明点点头。 “我让你带的账本,是关于乡里道路修缮和农技站采购的那几笔款项。你给我具体说说。” 郭平一听是问这个,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常规工作,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忙翻开账本,开始一条条地汇报起来。 曲元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会打断他,问一些细节问题。 郭平对答如流。 他渐渐放松下来,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对了,郭所长,昨晚那场大火,你怎么看?” 郭平的心一沉。 “我……我……” “我觉得……太可惜了……那么多珍贵的资料……” “是啊,太可惜了。” 曲元明叹了口气。 “调查组的同事刚才跟我通了个气,说是在仓库的西南角,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郭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发现了什么?” 问完他就后悔了。 曲元明笑了笑。 “也没什么,就是几个不太清晰的脚印,还有一个被烧得只剩半截的塑料桶。法证科的同事说,那桶里残留的成分,是一种特殊的助燃剂,市面上很难买到。” 郭平的后背被冷汗打湿了。 助燃剂!马德福那个天杀的!他不是说用汽油吗?怎么会用什么特殊的助燃剂! “郭所长,你在财政所干了多少年了?” “快……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啊,不容易。” 曲元明感慨。 “一辈子勤勤恳恳,眼看就要安安稳稳退休了。要是临到头,因为一时糊涂,或者被别人拖下水,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你说冤不冤?” 郭平的嘴唇开始哆嗦。 曲元明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两个字:主犯。 然后又在旁边写了两个字:从犯。 他将纸推到郭平面前。 “郭所长,你是懂业务的,应该也懂点法。同样一件事,主犯和从犯,量刑可是天差地别。尤其是在这种大案要案里,如果从犯能够主动交代问题,提供关键线索,协助抓获主犯,那叫重大立功表现。到时候,不仅可以从轻、减轻处罚,甚至可能免除处罚。” 曲元明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的人啊,为了自保,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找个替罪羊,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对他来说,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第154章 投靠他? “你想想,谁最容易成为那个替罪羊?当然是那个知道内情,又没什么背景,胆子又小的人。” “到时候,主犯摇身一变,成了被蒙蔽的受害者,而那个可怜的帮手,就要独自面对法律的严惩。你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吗?” 郭平的脑海里回响着昨晚马德福的警告。 他当时就觉得马德福在威胁他。 现在,曲元明的话让他清醒了。 马德福不是在威胁他,马德福是在给他提前下死亡通知书! 一旦东窗事发,马德福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出去顶罪! 自己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斗得过心狠手辣的马德福吗? 他抬头,看向曲元明。 投靠他? 向曲元明坦白一切! 这个念头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郭平的嘴唇蠕动着。 曲元明却摆了摆手,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那份文件。 “账目的事我清楚了,你先回去吧,郭所长。” 他顿了顿,没有抬头。 “好好想想,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 曲元明驱车赶往了财政所被烧毁的档案仓库。 警戒线还没撤。 几名警察和消防人员正在现场进出,忙着最后的勘查和取证。 曲元明亮明身份,负责现场的刑警队长迎了过来,递给他一根烟。 “曲乡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过来看看。”曲元明摆手拒绝了香烟。 “有什么新发现?” 刑警队长指着仓库的西南角。 “那边,我们找到了几个不完整的脚印,很浅,被水一冲几乎看不见了。还有这个。” 他领着曲元明走到一个证物袋前。 “法证的同事初步鉴定,桶里残留的液体是氯酸盐类的混合助燃剂。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能搞到的,一般用在工业切割或者定向爆破上,比汽油猛多了,而且燃烧充分,几乎不留痕迹。要不是这桶没烧干净,我们都发现不了。” 果然。 曲元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队长,脚印和这个桶,麻烦你们重点跟进。有任何进展,随时通知我。” “放心吧,曲乡长。” …… 这一夜,郭平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他一会儿看到自己穿着囚服,在铁窗后度过余生。 一会儿又看到马德福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头上。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不能成为那个替罪羊! 快退休了,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抱着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他不想后半辈子都在监狱里捡豆子!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郭平从床上坐起。 他拨通了一个他只在昨天下午记下的号码。 “喂?” “曲……曲乡长……” “是我,郭平。” “嗯。想好了?” “想好了!我想好了!” “我交代!我全部交代!我愿意立功赎罪!求曲乡长给我一个机会!” “很好。半小时后,到城南的废弃纺织厂三号车间。记住,自己一个人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是!我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郭平瘫坐在床边,喘着粗气。 从他拨出这个电话开始,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半小时后,天色微明。 郭平来到城南的废弃纺织厂。 这里早已停产多年,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他哆哆嗦嗦地走进三号车间。 曲元明早已等在那里。 他背对着门口,站在一扇破烂的窗户前。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来了。” 郭平一看到曲元明,就想跪下,被曲元明快步上前一把扶住。 “郭所长,没必要这样。” “坐下说。” 郭平抬起头,“曲乡长,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鬼迷心窍啊!” 他泣不成声,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从几年前开始,时任乡党委书记的赵日峰和党政办主任马德福,就以提拔、奖金等由头,威逼利诱他,让他在账目上做手脚。 起初数额不大,只是为了应付一些不合规的招待开销。 但后来,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手越伸越长。 尤其是一笔上面拨下来的专项扶贫资金,数额高达数百万,被他们挪用去填补一个私下投资失败的窟窿。 窟窿越来越大,账也越来越难做。 郭平成了惊弓之鸟,好几次想收手。 但马德福总能拿出他做假账的证据来威胁他。 他上有老下有小,又胆小怕事。 “那笔专项资金,才是他们这次要烧掉的东西。” 郭平哭着说:“账目亏空太大了,审计组只要稍微认真一点查,马上就会露馅。所以马德福才决定铤而走险,一把火烧了干净!” “火是谁放的?”曲元明递给他一张纸巾。 郭平猛地摇头。 “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火啊!是马德福,都是他策划的!他前天晚上找到我,说仓库必须处理掉,让我这几天装病在家,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问。” “他有没有告诉你,用什么放火?” “汽油!他跟我说的是汽油!” 郭平立刻回答。 “他说会找个靠得住的人,用汽油把资料全烧了。至于什么……什么特殊的助燃剂,我根本不知道!我发誓!我要是知道,我哪里还敢待在家里!” 曲元明静静地看着他。 郭平不像在撒谎。 这说明,马德福对郭平同样留了一手。 或者说,就连马德福,都可能不知道纵火者用了什么。 真正的执行者,或许是马德福背后那个人派来的。 好一招连环计。 “曲乡长,我说的都是真的!” 郭平见曲元明不说话,急得快要崩溃。 “我对天发誓!我只是个被逼着做假账的,我不想坐牢啊!” “光说没用。” 曲元明打破了沉默,“证据呢?” 郭平从自己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裹,递给曲元明。 “有!我有证据!” “我……我怕马德福过河拆桥,所以这几年,偷偷备份了一部分……一部分真实的账目流水。都在这里了!” 曲元明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没有立刻打开。 第155章 选择权,在你自己的笔下 “郭所长,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马德福,关于那笔专项资金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 他顿了顿,从身后出现的纪委干部手里拿过纸笔,放到郭平面前。 “记住,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对话,每一个参与的人。你的态度,和你提供的线索价值,将直接决定你最后的结局。是重大立功,还是同案共犯,选择权,在你自己的笔下。” 郭平写得很快,字迹潦草。 曲元明将一杯温水推到他手边。 写完这些,郭平瘫软在椅子上。 “这就完了?”曲元明拿起那几页纸。 郭平猛地坐直:“曲乡长,我……我知道的都写了!这都是他们干的啊!” “这些事,赵日峰和马德福扛下来,你最多算个从犯。” 曲元明将供词轻轻放在桌上。 “但从犯,也是犯。你想争取的是重大立功,对不对?” 郭平疯狂点头。 “那就得看,你值不值这个价。” “赵日峰在沿溪乡当了多少年书记?马德福跟了他多少年?就为了这点钱,值得他们烧掉整个乡的档案库?” 郭平懂曲元明的意思。 这些罪证,固然惊人,但还不足以让对方铤而走险到这种地步。 除非,档案库里还藏着更可怕的秘密。 “我……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曲元明并不催促。 沉默持续了足足十分钟。 “八……八年前!” “快速路……修通往省城的那条快速路!” 曲元明掐灭了烟头,身体微微前倾。 “说下去。” “当时,县里要征前进村、后营村还有大王庄的地,一共三百多亩……县财政拨下来……拨下来三百二十万!” “可是……可是最后发到村民手里的,只有青苗补偿款,不到二十万!” “三百万,凭空消失了?” “不是消失了!” “是被分了!被他们分了!” “他们是谁?” “赵日峰!还有……还有当时乡里的副书记,纪委书记,武装部长……好几个人!” 郭平一口气说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当时,赵日峰找到我,让我做两套账。一套是给县里看的,三百二十万征地款足额下发,上面有伪造的村民签领名册。另一套……是真实的账,只有那笔青苗补偿款的支出。” “三百万,这么大一笔钱,怎么分的?” “现金!” 郭平脱口而出。 “当时赵日峰说,走账太危险,容易被查。他们找人从银行里把钱提出来,装在几个大箱子里,就在乡政府后面的小食堂里……分的钱。” 郭平将乡里多年来的沉疴烂账全都抖了出来。 虚设乡镇企业发展顾问、环境卫生监督员等岗位。 每个月凭空领走好几份工资,这些钱最后都流进了几个领导亲戚的口袋。 乡里修路、建文化站,一个十万块的工程,能虚报到三十万。 多出来的二十万,施工方拿走一部分,剩下的就成了几个负责人的回扣。 郭平一边说,曲元明一边翻阅着他交出来的那本真实账目流水。 曲元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些案件涉及的人员,远远超出了沿溪乡的范围。 比如那笔三百万的征地款,账本上记录着,其中最大的一笔,五十万。 被赵日峰以感谢上级领导支持的名义,送了出去。 收款人的名字没有记只有备注,许府。 “好了,郭所长。” 曲元明合上账本,“把你刚才说的这些,特别是八年前征地款的事情,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与者,全都写下来。一个字都不要漏。” 郭平麻木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笔。 曲元明站起身,走到门外。 纪委的干部迎了上来。 “曲乡长,怎么样?” “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得多。”曲元明没有多说,他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拿出手机。 “是我。” “书记,鱼上钩了,而且是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 曲元明压低了声音。 “沿溪乡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证据确凿吗?”李如玉问道。 “人证物证俱在。”曲元明回答。 “财政所长郭平全部招了,还提供了多年的真实账目。其中有一笔八年前的征地款舞弊案,三百万巨款被私分,有五十万,流向了许府。” “好。” “很好。元明,你立了大功。” “书记,我建议,立刻对马德福实施抓捕。” 曲元明沉声。 “必须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是纵火案的策划者,也是连接赵日峰和许安知的关键一环,不能让他有任何串供或者毁灭其他证据的机会。” “我同意。” “我已经和张承业书记通过气了。抓捕行动由纪委执行,公安配合。你现在立刻把所有口供和证据材料封存,亲自送到县纪委张书记手里,直接对他本人负责。” “明白。” “元明。”李如玉顿了顿。 “抓捕马德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许安知一定会反扑。你自己,务必小心。” “书记放心,我有分寸。” 挂断电话,曲元明推开门,对等候在一旁的纪委干部说道:“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回县里。另外,从现在起,切断郭平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曲元明送走纪委干部后,转身回到郭平所在地。 “郭所长,写完了吗?” 郭平浑身一颤。 “曲……曲乡长,我写的这些,能……能算立功吗?” “算不算,不是我说了算,是法律说了算。” 曲元明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 “但你现在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命。” 他指了指门外。 “从现在起,纪委的同志会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任何你递出去的东西,任何想见你的人,都会被记录。你最好想清楚,谁是真心想帮你,谁是想让你永远闭嘴。” 郭平的胖脸瞬间煞白。 “我……我明白,我什么都听组织的。” 曲元明不再多言,拿起郭平写好的口供,将其与那本关键的账本一同装进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里,用密码锁锁好。 第156章 进了这里,铁人也得开口 “带他去二号会议室,那里没有窗户,安排两个人,轮班看护,不允许他和任何人接触。”曲元明对门口待命的纪委干部命令。 “是,曲乡长。” 看着郭平被两名干部一左一右请出房间。 曲元明没有半点同情。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提起公文包,走出乡政府大院。 “曲乡长,请上车。” 曲元明点点头,矮身钻了进去。 …… 几乎在曲元明的车驶出沿溪乡的同时。 城南一处高档住宅小区。 党政办主任马德福的家里,客厅的电视还亮着。 他穿着真丝睡衣,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 他的妻子敷着面膜,在一旁刷着手机短视频,发出阵阵轻笑。 马德福今天心情不错。 他端起茶杯,正要再品一口。 门被人用破门锤从外面撞开。 马德福和他妻子吓得尖叫起来。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七八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已经冲了进来。 “不许动!纪委办案!” 马德福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茶几上的手机。 通知许县长! 然而,他的目光刚刚触及手机,一只大手就将手机一把抄走。 紧接着,两名办案人员左右架住他的胳膊。 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啊!你们是谁!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老公!” 马德福的妻子扑上来,却被一名女干部拦住。 “我们是县纪委的,执行公务,请你配合。” 与此同时,另一组人冲进各个房间,检查是否还有其他人。 马德福被两个人从沙发上粗暴地拎起来。 “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干部们面无表情。 “马德福同志,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我冤枉!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见我的律师!我要给许县长打电话!” “你的权利,到了纪委再说。” 干部们挥了挥手,“带走!” 两名办案人员将马德福拖出了房门。 楼下,几辆车早已熄火等候。 从破门到带离,全程不到五分钟。 …… 凌晨两点。 江安县纪委办公大楼。 曲元明的车平稳地驶入大院,停在一栋办公楼前。 张承业早已等候在门口。 “曲乡长,辛苦了。”张承业主动伸出手。 “张书记。”曲元明与他用力握了握,将手中的公文包递了过去。 “人证物证,全在这里了。” 张承业接过公文包。 两人快步走进大楼,来到一间审讯指挥室。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会议桌。 张承业将公文包放在桌上。 “马德福已经控制住了,嘴很硬,但没关系,进了这里,铁人也得开口。” 曲元明点点头。 张承业戴上一副白手套,拨开密码锁。 他先拿出了郭平那份字迹潦草的口供,浏览着。 接着,他拿起了那本外表破旧的账本。 张承业一页一页地翻着。 虚报工程款、套取专项资金、私设小金库……一桩桩一件件。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记录那笔五十万去向的页面上。 张承业抬起头,看向曲元明。 “元明同志,你这次……可不是扔下了一颗炸弹。” “你是直接引爆了一座军火库啊。” 审讯室里。 马德福手脚被固定住。 “马德福同志,我们聊聊吧。” 张承业坐在他对面,身后站着两名记录员。 马德福嗤笑一声。 “聊什么?聊你们滥用职权,半夜三更破门抓人吗?张书记,我可是县党政办主任!你们这是什么程序?有市里的批文吗?” 许县长一定已经知道消息了。 他只需要扛住,扛到天亮。 只要许县长出手,这几个小小的县纪委干部,还能翻了天不成? 自己跟了许县长这么多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想到这里,他的底气更足了。 “程序?我们的程序就是对你这样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的人,采取强制措施。” “马主任,你很清楚我们为什么找你。现在主动交代,还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马德福提高了音量。 “我为江安县的发展流过汗,我为沿溪乡的建设出过力!你们这是污蔑!是构陷!” 他一口咬死,拒不配合。 张承业看穿了他的心思。 对付这种老油条,常规的政策攻心效果甚微。 “沿溪乡的小金库,你很熟吧?” “什么小金库?我不知道。乡里的财政都是郭平所长在管,你们应该问他。” 他把皮球踢给了郭平。 反正郭平那家伙胆小如鼠,嘴巴又严,不可能出卖自己。 “郭平?”张承业笑了。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推到马德福面前。 那上面是郭平的亲笔口供。 “他已经全说了。” 马德福死死盯着那份口供。 郭平这个软骨头!他怎么敢! “这……这是伪造的!你们屈打成招!” “伪造?”张承业又拿出了那个破旧的账本。 “那这个呢?马主任,你的笔迹,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账本! 马德福崩塌了。 他完了,这本账簿记录的东西,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 但他还有许县长! 对,许县长一定有办法!这本账牵扯到许县长,许县长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他必须撑住!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头晕……我要休息……” 马德福开始耍赖,双眼一闭,装作要昏过去的样子。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医生就在隔壁,随时可以为你检查身体。” 他顿了顿。 “马德福,你想想你的妻子,你的儿子还在上大学吧?你如果态度顽固,她会怎么样?你儿子的前途,又会怎么样?” 马德福紧闭的双眼剧烈颤抖起来。 …… 江安县的另一端。 “滴滴……” 许安知抓过手机,屏幕上只有一条短信。 “鱼已入网。” 鱼,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指代马德服。 入网,意味着马德福被纪委带走了。 “妈的!” 许安知低声咒骂一句。 李如玉!张承业! 肯定是他们干的! 马德福知道的太多了。 他不能让马德服开口!绝对不能! 第157章 捞人 他迅速划开手机通讯录。 县人民医院常务副院长,刘建军。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许县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建军,长话短说,十万火急。” 许安知的声音压得很低。 “县党政办的马德福,你记得吧?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史。” 电话那头的刘建军愣了一下。 “是,是,我记得,他的档案在我们这儿,冠心病,好几年了。” “他现在人在纪委城西的办案点,。我刚得到消息,他情绪激动,犯病了,情况很危险。” “你立刻带上最好的心内科医生和抢救设备,开救护车过去!马上!” “啊?去纪委要人?” 刘建军有些迟疑。 “不是要人,是救人!” 许安知加重了语气。 “你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你的天职!纪委的同志不懂医,万一耽误了抢救,出了人命,这个责任谁负?你记住,到了那里,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必须坚持把人转到医院!就说病人随时可能心搏骤停,必须立刻进行监护治疗!如果他们阻拦,你就告诉他们,一切后果由阻拦的人承担!” 这顶责任的大帽子,足以压垮任何人。 “我明白了,县长!我马上安排!” 刘建军心领神会。 …… 审讯室内。 马德福沉默着。 他为许安知卖命,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家人能过上好日子,为了儿子能有个光明的前途吗? 如果自己进去了,妻子怎么办? 儿子政审的档案上,将永远烙上父亲为贪腐罪犯的耻辱印记。 那他这辈子所有的努力,就是一场笑话。 许县长……他真的会为了自己,赌上他的政治生命吗? 张承业看准了时机,身体微微前倾。 “马主任,你也是为人父的人。想想你的儿子,他现在正在为未来奋斗。你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他的一生。为别人扛罪,毁了自己,再毁了儿子,值得吗?” 马德福就要开口了。 就在这时—— “呜—呜—” 救护车警报声在楼下戛然而止。 张承业眉头一紧。 这个办案点是临时启用的,地点绝对保密。 救护车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没等他想明白,审讯室的门被撞开。 “谁是负责人!我们接到急救电话,说病人马德福突发急性心梗,需要立刻抢救!” 来人正是县医院副院长刘建军。 张承业一步上前,拦在了他们和马德福之间。 “这里是县纪委办案区,谁让你们进来的?” “让开!” 刘建军一脸正气。 “我是县医院副院长刘建军!人命关天,你担得起责任吗?” “责任?” 张承业冷笑一声。 “刘副院,来得可真巧啊。马主任五分钟前还好好的,你一来,他就心梗了?” 这套把戏,他见得多了。 许安知,你终于还是出手了。 刘建军从助手手里拿过一个档案夹,直接拍在桌上。 “巧合?心脏病发作从来不打招呼!这是马德福同志在我们医院的长期病历!重度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三支血管堵塞超过75%,随时可能猝死!我们是接到家属转来的紧急求助!现在病人面色苍白,冷汗不止,这是典型的急性心梗症状!必须立刻转院进行溶栓或者介入治疗!” 他指着马德福。 马德福也确实配合,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虚汗。 这简直是把他当傻子耍! “我说了,不行!他现在是重要涉案人员,不能离开这里!我们有随队医生,可以就地进行检查和初步治疗!” “就地治疗?” 刘建军环顾四周。 “用什么?用你们的台灯当手术灯吗?张书记,我敬重你是纪委的领导,但医学不是儿戏!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病人死在这儿,是你签字,还是我签字?” 他步步紧逼。 “还是说,你们江安县纪委办案,就是要把人活活审死?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我看你们怎么向市里、向省里交代!” “你!” 张承业被这番话噎住。 他身后的两名记录员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弄出人命,这个锅太大了,谁也背不起。 张承业知道,自己已经镇不住场子了。 刘建军今天是有备而来。 他只能拿起手机,走到墙角。 电话拨给了李如玉。 “书记,这是许安知的阳谋!他想把马德福捞出去!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就差最后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承业。” “让他把人带走。” “书记?!” 张承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不能赌。” “许安知这是在将军。我们如果强行留下马德福,一旦他真的出了事,我们就从主动变为被动。一个活着的马德福,就算在医院,也比一个死掉的马德福,对我们更有价值。” “可是……” “没有可是。” 李如玉打断了他。 “同意他们转院。但是,你派两名最可靠的同志,24小时跟着,就守在病房门口,寸步不离!另外,把他们带来的那份病历复印一份。许安知想玩,我们就陪他玩下去。这场戏,才刚刚开场。” 挂了电话,张承业走回人群。 “你们,可以带他走。” 刘建军挥手让护士上前。 “但是。” “根据办案规定,我们会派两名工作人员全程陪同,直到他康复出院。希望你们医院,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刘建军点头。 “可以,只要不影响我们治疗。” 担架上的马德福被抬了出去。 马德福被送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单人病房。 张承业派来的两名纪委干部,一老一少,都是信得过的老成之人。 他们死死守在了病房门口。 病房内,马德福坐起身,脸上的冷汗也擦得一干二净。 刘建军站在一旁。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嗯了两声,然后将手机递给了马德福。 “县长的电话。” 马德福接过手机。 “老马,你在里面受苦了。” “县长……” “什么都不用说。” 许安知直接打断他。 第158章 马德福这条线,断了 “你就是一个重病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好好养病,你的家人,我都会照顾好。” 许安知顿了顿。 “但是,把你的嘴给我管严实了。如果让我听到半句不该听的话,下一次,刘院长的诊断,随时可以变成现实。” 县委大院的书记办公室内。 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三四个烟蒂。 李如玉很少抽烟,除非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她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书记。” “元明,还没休息?” “在整理明天开会要用的材料。您那边……出事了?” 李如玉没有绕圈子,将傍晚在纪委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 “……我让张承业派了两个最可靠的人,24小时守在病房门口。许安知想隔绝我们审讯,可以。但他也别想再跟马德福有任何接触。” 然而,电话那头却陷入了沉默。 “元明?你在听吗?” “书记。” “马德福这条线,断了。” “什么意思?” 李如玉的眉头瞬间拧紧。 “人就在医院,在我们的人眼皮子底下!他跑不了,也见不到外人。只要他活着,我们就有机会撬开他的嘴!” “书记,您还没明白吗?” “许安知大费周章,不是为了保他,是想让他死得合情合理。” 李如玉拿着电话的手,微微一颤。 “他……敢?” “他为什么不敢?” 曲元明反问。 “一个活着的马德福,对许安知来说,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尤其是在被纪委带走之后,他的心理防线随时可能崩溃。许安知这种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一个下属的忠诚上?” 曲元明顿了顿,继续剖析这其中的残酷逻辑。 “纪委审讯室里,马德福如果死了,那是你们的责任,是审讯事故,会捅破天。许安知就算能脱身,也会惹一身骚。” “但是,在医院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他有心脏病的病历,有县医院院长刘建军的专业诊断,还有我们派去的两个纪委干部做人证。” 她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我马上让张承业把人带回来!” 李如玉的声音有些发颤。 “晚了,书记。” “从马德福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现在把人带回来,如果在路上颠簸一下,心脏病发作了呢?责任还是我们的。” “许安知已经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李如玉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电话那头的曲元明再次沉默。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对。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就当是……给他,也给我们,上一课吧。” …… 县人民医院的单人病房内。 马德福刚刚结束许安知的电话。 他看着站在一旁,面色同样不太好看的刘建军。 刘建军没有理会他,接过电话。 “县长。” “刘院长,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嗯,你今天的表现很好,有魄力,像个院长。” “马德福的那个病,我看过你带去的病历,很严重啊。” 许安知慢悠悠地说。 “是,是挺严重的。急性心肌梗死的前兆,随时有生命危险。” 刘建军只能顺着这个谎言继续往下编。 “这就麻烦了。” 许安知叹了口气。 “这种重病人,最怕情绪激动。纪委那帮人不懂医,万一再来刺激他,或者我们的人看护不周,让他半夜想不开……这都是风险啊。” 刘建军听懂了许安知的暗示。 “县长您放心!我们医院一定会用最好的药,派最好的护士,24小时监护,确保马主任的……” “刘院长。” 许安知打断了他。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治疗方案。” “我是想问你,从医学角度上来说,一个有严重心脏病的病人,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因为用药的剂量偏差,或者突发性的心律失常,导致抢救无效死亡,这种可能性,大不大?” 刘建军的脑子一片空白。 许安知这是……要他杀人! “县……县长……” “这……这是犯法的……门口还有纪委的人……” “犯法?” 许安知冷笑一声。 “刘院长,你以为你今天带着人,拿着假病历,从纪委把人抢出来,就不是犯法了?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退路?” “纪委的人在门口,不是更好吗?他们就是最好的证人!他们可以证明,马德福是在你们医院,在你们的全力抢救下,不幸病逝的。他们可以证明,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你,和我,都是干净的。” “刘建军,你是个聪明人。这件事办好了,卫生系统的位置,你自己挑。要是办不好……” 许安知没有说下去。 他能想象,一旦自己拒绝,许安知会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伪造病历,妨碍公务,光这两条,就让他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他已经上了许安知的贼船,根本没有跳船的可能。 许安知失去了耐心。 “办得到,还是办不到?给我一句准话。” 刘建军闭上眼睛。 “……办得到。” 电话那头,许安知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刘建军看向里面躺在床上的马德福。 他走到护士站。 “去,把10ml的氯化钾,加到3床的点滴里,就说是常规补充电解质。” 护士长愣了一下:“刘院,10ml?是不是太多了?而且没有医嘱……” “医嘱我等下补。” “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出了事,我担着!” 护士长被他从未有过的凶狠吓了一跳,不敢再多问。 …… 凌晨三点。 一阵警报声划破了寂静! 心电监护仪发出了鸣叫! 门口的两个纪委人员站了起来,探头朝病房里看去。 几乎是同时,值班护士冲了出来。 “刘院!刘院!病人不行了!心跳停了!” 早已守在办公室的刘建军冲了出来。 “快!准备除颤仪!肾上腺素!快!” 医生和护士们蜂拥而入,小小的单人病房挤满了人。 第159章 马德福的死 “按压!持续按压!” “除颤仪准备!充电到200焦!” “让开!” 电流击打在胸膛上,马德福的身体弹起,又落下。 “没反应!再来!300焦!” 刘建军满头大汗,他指挥着一切。 “再来一次!” 又一次电击。 “嘀—” 监护仪上,那条直线延伸着。 刘建军喘着粗气,“停止抢救。” 他缓缓摘下口罩,“记录死亡时间,凌晨3点28分。死因……突发性恶性心律失常,急性心肌梗死。” 他转过身,对门口的纪委人员疲惫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这,只能算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 天刚蒙蒙亮,一辆奥迪就冲进了县医院。 车门打开,县长许安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他冲到病房楼层,一把揪住刘建军的白大褂。 “怎么回事!刘建军!人呢?马主任呢!” “不是说情况稳定了吗?怎么会突然就没了!你们医院是干什么吃的!” 周围的医生护士都噤若寒蝉。 刘建军低着头,配合地扮演着失职者的角色。 “县长……对不起……我们……” “对不起有什么用!” 许安知一把推开他,双腿一软,扶着墙壁,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老泪纵横。 “德福啊……你跟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他捶着墙壁,哭声嘶哑。 纪委的人员走过来,低声汇报了他们目睹的抢救过程。 许安知听完,指着刘建军。 “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不能让德福走得不明不白!” 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 走廊的另一头,李如玉和曲元明也到了。 李如玉的脸色极其难看。 她是在半小时前接到曲元明的电话的。 “书记,马德福……死了。” 此刻,她看着在走廊尽头的许安知。 好一出痛失下属的悲情戏码!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领导! 李如玉迈开脚步,径直朝着病房走去。 曲元明紧随其后。 当李如玉与许安知擦身而过时。 许安知突然朝她的方向侧了侧身,他的嘴唇凑到了李如玉的耳边。 “李书记,节哀顺变啊。” 李如玉的脚步猛地一顿。 许安知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知道,你想查我。可惜啊,晚了一步。” 他稍稍直起身,“江安县这盘棋,水深得很。” “不是你一个女人,能随便掀桌子的。” “别再痴心妄想了。”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退开半步,重新低下头。 李如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牌! 这是赤裸裸的示威! 许安知在告诉她,人,就是我杀的,你能奈我何? 何等的猖狂!何等的狠辣! 之前的一切,无论是官场上的交锋,还是项目上的博弈,都还遵守着某种潜规则。 但现在,许安知用一条人命,画下了一条血淋淋的界线。 跨过这条线,再没有退路。 曲元明把车停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口。 “书记,到了。”曲元明轻声说。 李如玉跟着曲元明下了车。 包厢清雅,隔音极好。 菜一道道上来,但两人谁都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他承认了。” “马德福,就是他杀的。” 曲元明给她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不奇怪。” “马德福是赵日峰的钱袋子,更是许安知伸向沿溪乡捞钱的手。我们动了马德福,等于掐住了他的七寸。他当然会狗急跳墙。” 李如玉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还是低估了他的狠毒。” 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以为他会用规则内的手段反击,没想到他直接掀了桌子。” “现在,马德福一死,所有指向他的线索,都断了。” 李如玉的眼神黯淡下来。 “纪委那边本来已经快要撬开他的嘴了。就差一点……” 功亏一篑。 “没事。” “我还在沿溪乡呢。” 李如玉抬头,看向曲元明。 曲元明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脆弱。 “马德福死了,但他在沿溪乡贪腐留下的烂摊子还在。” “人会说谎,但账本不会。被侵占的土地不会。村民的怨气,更不会。” “赵日峰倒了,马德福死了,沿溪乡的旧势力土崩瓦解。现在,那里是我说了算。” “许安知以为杀人灭口就能高枕无忧?他错了。” “他这是帮我们扫清了最后的障碍。接下来,我要在沿溪乡,把他埋下的雷,一颗一颗,全都挖出来,然后,送到他面前!” 李如玉怔怔地看着他。 “幸好……”她低声说,“幸好还有你。” 曲元明笑了笑,“书记,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告别李如玉,曲元明返回沿溪乡。 沿溪乡党委会议室。 乡领导班子的所有成员全部到齐。 曲元明坐在主位上。 “今天凌晨3点28分,马德福在县医院死了。” “什么?” “死了?” “怎么回事?”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副书记张海涛重重叹了口气。 “唉,太可惜了,马主任还这么年轻,工作能力也强……怎么会这么突然?真是天妒英才啊!” 曲元明看向他。 “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 曲元明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齐齐跳动了一下。 “快速路!” “当时,县里要征前进村、后营村还有大王庄的地,一共三百一十七亩!” “为了这三百多亩地,县财政专门拨下来一笔征地补偿款!” 曲元明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张海涛。 “你是老人了,这笔账,你应该比我清楚。我问你,当时县里拨下来多少钱?” “曲……曲乡长……这……这过去好几年了,我……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我帮你记!” “三百二十万!” 曲元明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可是!” “可是最后发到那三个村,几百户村民手里的,有什么?” “只有青苗补偿款!” “加起来,不到二十万!” 曲元明伸出两根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第160章 钱,追回来了 “三百二十万的征地款,最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万的青苗钱!” “那剩下的三百万呢!” “钱!” “去哪了!” “别告诉我,钱长了翅膀自己飞了!” 曲元明的目光扫过全场。 “都被赵日峰和马德福,这两个蛀虫,一口一口,全给吞了!” “他们吞下去的,是老百姓的活命钱!是血!是泪!”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副书记张海涛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不过!” “这笔钱,已经被追回来了。” “在纪委同志对马德福进行审查的过程中,他,交代了一部分。” “当然,他交代得不情不愿,挤牙膏一样。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县委李书记高度重视此事,亲自协调县纪委、县公安局,成立了联合专案组。就在昨天晚上,已经依法冻结了赵日峰和马德福名下以及他们亲属代持的所有资产。” “经过连夜核算,从这些查封的资产里,我们已经成功剥离出了属于沿溪乡老百姓的那笔征地补偿款!” “一分不少!” “三百万!” “钱,追回来了。” 曲元明直起身,环视全场。 “但这只是第一步。” “这笔钱,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活命钱。被蛀虫吞了几年,现在,我们要原原本本、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们!”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成立征地补偿款专项发放工作组。” “我,亲自担任组长。” 他的目光转向张海涛。 “张海涛同志,你对乡里的情况熟悉,担任副组长,负责统筹协调。” 张海涛忙站起来,“是!保证完成任务!” “孙萍书记。” 孙萍也站了起来,“曲乡长。” “请你代表乡纪委,全程监督本次发放工作。确保每一分钱,都发到应该拿到的人手里。从名单核对,到现金发放,再到签字画押,我需要你们纪委的全程录像,全程存档。” 孙萍明白了曲元明的用意。 “请曲乡长放心,乡纪委会严格履行监督职责!” “李部长。” “到!” “发放补偿款当天,我需要你组织民兵,维持现场秩序,确保万无一失。这笔钱,数额巨大,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李卫国挺直胸膛,“是!保证完成任务!” 曲元明点点头,“各位,这是一场迟来的正义。” “我们不仅要把钱还给老百姓,更要把我们沿溪乡人民政府欠了他们好几年的公道,还给他们!” “散会!” …… 第二天,沿溪乡政府大院里。 前进村、后营村、大王庄的村民们,聚集在这里。 昨天,村干部挨家挨户通知,说新来的曲乡长,要把当年被贪掉的征地款,一分不少地补发给他们。 没人敢信。 怎么可能?吞进狗肚子里的肉,还能再吐出来? 但通知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让他们今天务必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 于是,大家抱着就算是假的,来看看热闹也不亏的心态,赶了过来。 乡政府大院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主席台。 主席台前,摆着一排长桌。 曲元明拿着话筒,站到了台前。 “乡亲们!” “我是沿溪乡的新乡长,我叫曲元明。” “今天请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他一伸手,掀开了长桌上的红布! 红布之下,是一捆捆崭新钞票! 那不是一万两万,不是十万二十万,那是整整三百万的现金! “这些钱,本就该是你们的!” “几年前,修快速路,征了大家的土地。县里拨下来三百二十万征地款!可到了你们手里,只剩下不到二十万的青苗钱!” “那三百万,被赵日峰、马德福这两个天杀的蛀虫,给吞了!” 人群中,开始传来啜泣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乡长……俺……俺信你!俺家的地被征了五亩,就给了三千块青苗钱……俺老婆子去年得了病,就是没钱治,拖……拖没了啊……” 老大爷说着,老泪纵横。 人群的情绪,被点燃了。 “还我们钱!” “打死那些贪官!” “乡长,给我们做主啊!” 曲元明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 “乡亲们,稍安勿静!” “赵日峰和马德福,已经被抓了!他们会受到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今天,我们在这里,就是要拨乱反正!把迟到的公道,还给大家!” “现在,开始发放补偿款!” “念到名字的,带上身份证,到前面来领钱,签字,按手印!” 负责名单核对的李哲,清了清嗓子。 “前进村,王山海,征地3.2亩,补偿款三万两千元!” 人群中,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被身边的人推了一把。 “山海,是你!快去啊!” 王山海走上前。 在财政所工作人员和纪委书记孙萍的共同监督下,核对了身份,在领款单上按下了红手印。 工作人员点出三万两千块钱,递到他手里。 王山海捧着钱,翻来覆去地看。 是真的! 真的是钱! 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然跪在了曲元明面前。 “曲乡长!您是青天大老爷啊!” “快起来!” 曲元明冲下台,将他扶起。 “大叔,使不得!这是国家给你们的钱,是我这个乡长,是咱们政府,欠你们的!快起来!” 这一幕,落在了孙萍和李卫国眼中。 李卫国忍不住。 “好手段!这一手釜底抽薪,再来个当众发钱,赵日峰在沿溪乡经营了十几年的根基,一天之内,就让他给刨干净了!” 孙萍扶了扶眼镜。 “这已经不是手段了。” 她轻声说,“你看那些老百姓的眼神。那是发自内心的拥护和信任。” “他今天发的不是钱,是人心。有了人心,他在沿溪乡,就站稳了。谁也扳不倒了。” 李卫国点点头。 “以前总觉得他是李书记的人,是坐着火箭上来的。现在看来,人家是真有本事!跟着这样的领导干,有劲!” 孙萍没有说话,但她,已经做出了判断。 曲元明,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这样的人,值得深交。 第161章 路通了! 楼下,发放工作还在继续。 “后营村,李秀英,征地1.8亩,补偿款一万八千元!” “大王庄,张铁柱,征地4.5亩,补偿款四万五千元!” …… 乡政府大院,只剩下曲元明办公室的窗口还亮着。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乡长!乡长!” 来人是钱坤,他那身干部服已经皱成了咸菜干,裤腿上沾满了黄泥。 “老钱?你怎么……这是出什么事了?” 钱坤大步走到桌前。 “通了!乡长!路通了!” “远山村的路,全线贯通了!” 曲元明愣了一下。 “好!好啊!” “这是大好事!你和乡亲们都辛苦了!” “不辛苦!值得!” 钱坤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乡长,明天!村里合计了一下,准备摆几桌酒席,全村人……全村人都在等着你!这杯庆功酒,你可一定要来喝啊!” 曲元明下意识地摆了摆手。 “老钱,心意我领了。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好好庆祝。乡里这摊子事你也看到了,实在走不开。” 钱坤急了,一把抓住曲元明的手臂。 “别啊,乡长!这可不行!” “你要是不去,这酒席还有啥意思?大家伙儿盼的就是你!你才是主心骨!” 见曲元明还是有些犹豫,钱坤凑近了些。 “乡长,小石头……你还记得吧?” 曲元明当然记得。那个黑黑瘦瘦的孩子。 “他特意交代我了。” “坤叔,你一定要把曲叔叔请过来!” 曲元明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好。” “我去。” “告诉乡亲们,明天我一定到。” 钱坤露出了一个笑容。 “欸!好嘞!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他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曲元明坐回椅子上。 人心。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人心。 下班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曲元明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县城的百货商场。 径直上了三楼的儿童区。 “先生,给孩子买东西吗?多大的孩子?” 一个导购迎了上来。 “嗯。” 曲元明点点头。 “村里有十五个孩子,年纪从六岁到十二岁不等。我想给他们都买一套新衣服,再买一个新书包。” 导购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好的先生,您这边看。我们这有分男孩款和女孩款,尺码也全。” 曲元明看得非常仔细。 他没有选那些花里胡哨的款式,而是挑了些结实耐穿的运动服和棉布衫。 “书包呢?我想买那种结实一点,能多背几年的。”他又问。 “这边请,这款帆布书包是今年的新款,防水耐磨,隔层也多,特别实用。” 曲元明挨个检查了书包的拉链和背带。 “男孩八个,女孩七个,衣服和书包都按这个数量配好。” “好的先生,一共是……” 导购在计算器上按着,曲元明打断了她。 “等等。” 他走到童鞋区,拿起一双蓝白的运动鞋。 想起了小石头那双又黑又小的脚,踩在泥泞山路上,脚底板被磨得又干又裂。 一条崭新的路修好了,也该有一双鞋,去丈量世界。 “这双鞋,要一双28码的。”他对导购说。 “好的。” 拎着十几只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塞满了汽车的后座和后备箱。 第二天一早,桑塔纳驶出了乡政府大院。 钱坤开车。 “乡长,昨晚……让你破费了。” 钱坤还是没忍住。 那些衣服鞋子,一看就不便宜,加起来怕不是要乡长一两个月的工资。 “老钱,这钱花得值。” 汽车驶上盘山路。 崭新的水泥路面盘踞在青山之间,路两旁的野草还带着露水。 快到村口时,噼里啪啦声由远及近。 远远望去,村口站满了人。 最前面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王德发。 他手里拿着一挂万响鞭炮。 全村老少,除了实在走不动的老人,几乎都来了。 车子停稳,曲元明刚推开车门,王德发就领着一群人围了上来。 “曲乡长!你可来了!” “全村人,都在等您啊!” “王村长,乡亲们,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曲元明笑着,任由大家簇拥着他往村里走。 宴席就摆在村委会大院里。 十几张老旧的八仙桌拼在一起,铺着红色的塑料桌布。 桌上是村里人自己养的鸡、自家地里种的菜,炖得烂烂的。 酒是村里自己酿的苞谷酒。 王德发端着一个豁了口的大瓷碗,倒了一碗酒。 “曲乡长!” 老村长的眼眶红了。 “我……我老汉嘴笨,不会说啥好听的。” “我们远山村,祖祖辈辈,被这大山困了几百年!我爹临死前都念叨,啥时候能有条路走出山啊……我做梦都想!” “我们以为这辈子都没指望了!没想到,您来了!” “这碗酒,我代表我们远山村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敬您!” “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几辈子都忘不了!” 说完,王德发脖子一仰。 曲元明站起身,同样端起一碗酒。 “王村长,乡亲们。这碗酒,我喝。但我要说几句。” “这路,不是我曲元明一个人修的。” “是钱坤副乡长,带着大家,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 “是咱们远山村的汉子们,一担土一担土地挑出来的!” “是村里的娘们儿们,一碗水一碗饭送到工地上,给大伙儿鼓劲的!” “这条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功劳,是大家的!” “所以这第一杯酒,不该敬我,应该敬我们自己!敬我们远山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说完,曲元明也是一饮而尽。 “好!”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说得好!” “乡长说得对!” 钱坤站在一旁,眼眶发热。 他没想到曲元明会把最大的功劳直接推给他和村民。 酒过三巡,曲元明对钱坤使了个眼色。 两人走到车旁,打开了后备箱和后车门。 那些衣服和的书包出现在众人面前。 尤其是孩子们,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 “孩子们,都过来!”曲元明笑着招手。 第162章 资助小石头 他拿起一件粉色的运动服,递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来,这件喜欢吗?” 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不敢伸手。 她妈妈推了她一把,“傻孩子,快……快谢谢曲乡长!” 曲元明把衣服和配套的书包塞到她怀里,“去吧,拿好了。” 一个,两个,三个…… 十五个孩子,人手一套新衣服,一个新书包。 有的孩子忍不住,把脸埋进柔软的棉布里。 那是阳光和布料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 最后,曲元明拿起了那双运动鞋。 他目光在孩子们中间搜寻。 小石头正站在那里,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围上来。 “小石头,过来。” 小石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来。 曲元明在他面前蹲下身。 堂堂一个乡长,竟然会给一个山里娃蹲下? “来,把脚抬起来。” 曲元明托起小石头的脚丫,那上面布满了泥垢和裂口。 他拿出纸巾,一点一点,帮他擦干净。 拆开鞋盒,拿出那双运动鞋,为小石头穿上。 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小石头低着头,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趾。 他从没穿过这么舒服的鞋。 一个老人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是小石头的爷爷,李长贵。 “使不得!老人家,快起来!”曲元明一把扶住老人。 可李长贵却像根木桩,怎么也拉不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 “老汉我……我给您磕头了!我给您磕头了啊!” 曲元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和钱坤一起把老人搀扶起来。 他扶着李长贵,看着眼前同样眼圈通红的小石头。 “小石头。” “路,给你修好了。” “鞋,也给你穿上了。” 曲元明指了指他脚下的新鞋,又指了指村口那条通往山外的路。 “这条新路,要用你的脚,一步一步走出去。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走出这座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精彩。” “然后,等你学到了本事,再回来,把咱们远山村,建设得更好!” “记住了吗?” 小石头看着曲元明,点了点头。 “嗯!我记住了,曲叔叔!” 钱坤站在人群后面,看着曲元明。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好像都白活了。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当一个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村民们各自散去。 “乡长,我送您回去吧?”钱坤问。 曲元明摆了摆手。 小石头一直紧紧跟在他身边,小手攥着他的衣角,仰着脸看他。 “不了,我去小石头家坐坐。” 曲元明揉了揉小石头的脑袋。 小石头用力点头,拉着他的手就往村子走。 钱坤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推开木门。 李长贵老人局促地搓着手。 “乡长……您……您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家里脏,家里脏……” “老人家,您别忙活了,快坐。” 曲元明拉住他,自己则在另一条矮凳上坐下。 凳子有些晃,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小石头从一个破木箱里翻出两个粗瓷碗,又提起墙角的热水瓶,倒了两碗温水。 “曲叔叔,喝水。” “钱叔叔,喝水。” 曲元明接过碗,“谢谢你,小石头。” 他喝了一口。 钱坤也默默接过,捧在手里。 “老人家,今天请您过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 曲元明放下碗,开门见山。 “乡长,您……您说,您说!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曲元明放缓了语气,指了指小石头。 “是关于小石头的事。” 李长贵一愣,“小石头?” “嗯。” 曲元明点头。 “我想资助小石头读书,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一直到他考上大学。” 李长贵手一抖,他面前那碗水直接被打翻。 “啥?!” 一旁的钱坤也懵了。 资助一个孩子上学?还是一直到大学? “不!不行!使不得!这绝对使不得啊!” “乡长,您给我们村修路,给孩子们送衣裳送书包,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们远山村祖祖辈辈都还不完啊!怎么……怎么还能要您的钱!” “老人家,您先坐下,听我说。” “这不是恩情。” 曲元明看着他,“这是一笔投资。” “投资?” 李长贵和钱坤都愣住了。 “对,投资。” 曲元明看着小石头。 “我今天看到小石头,就想起了我小时候。” “我也是从山里走出去的,我知道山里的孩子想读书有多难,想走出大山有多难。” 钱坤心头一震。 他这才想起,曲元明的档案上写着,他也是农村出身,家境贫寒。 原来如此。 “我太喜欢小石头这孩子了。” 曲元明伸手摸了摸小石头的头。 “这孩子眼睛里有光,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这样的好苗子,要是耽误在山里,太可惜了。” “可是……可是那得花多少钱啊!” “俺听说,现在供一个大学生,得花好几万!俺们就是把这房子卖了,把俺这把老骨头卖了,也凑不齐啊!这钱,俺们还不起,一辈子都还不起!”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对于一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家庭,几万,是一个足以压垮三代人。 “老人家,我没想过让你们还。” 曲元明笑了。 “我刚才说了,这是投资。我投资的不是您,也不是小石头,而是远山村的未来。” “您想啊,今天我把路修好了,孩子们有了新鞋,他们能走出去了。可走出去之后呢?要是没有知识,没有本事,他们可能还是只能在城里打一辈子工,过得照样辛苦。” “但小石头不一样,只要他能读出来,考上好大学,学到真本事。等他回来了,他带回来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他带回来的是眼界,是技术,是能让整个远山村都富起来的法子!” “到那个时候,他给远山村创造的价值,何止十几万?一百万,一千万都不止!您说,我这笔投资,值不值?”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把一个孩子的教育,当成对一个村子未来的投资? 钱坤呆呆地看着曲元明。 李长贵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第163章 要钱没钱,怎么发展? “再说了。” 曲元明话锋一转。 “小石头这孩子,爹娘走得早,您一个人拉扯他不容易。就当是我这个当叔叔的,帮哥哥嫂嫂一把,给孩子一个前程,这不应该吗?” “这笔钱,对我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月工资,加上各种补贴,省一省,足够他一年的学费生活费了。我少抽几条烟,少在外面吃几顿饭,就全出来了。用这点不算什么的钱,换一个孩子的未来,换一个村子的希望,您说,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那不是施舍,不是可怜,而是一份希望。 李长贵双膝一软,朝着曲元明跪了下去! “曲乡长!您就是俺们远山村的活菩萨啊!” “俺……俺替小石头,替远山村祖祖辈辈,给您磕头了!” “老人家,使不得!” 曲元明托住李长贵下沉的身体。 他的力气很大,让老人根本跪不下去。 曲元明安抚好激动不已的李长贵,看向钱坤。 “钱乡长,这笔钱,我个人出。但为了避嫌,也为了让老人家和村民们放心,我有个提议。” “您说!”钱坤站直了身体。 “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在县里的银行开一个专门的账户,先把小石头到初中毕业的学杂费、生活费一次性存进去。这个账户,由乡政府、村委会和你钱乡长三方共同监管。每一笔支出,都需要有你的签字和村委会的盖章才能取出。” “至于高中和大学的费用,等他考上了再说。专款专用,公开透明,你看如何?” “没问题!曲乡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曲元明又和李长贵聊了些细节,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直到车发动,驶出远山村,李长贵还带着小石头和一众村民,一个劲地挥着手,久久不愿离去。 车里,有些沉默。 “钱乡长,你感觉到了吗?” “啊?”钱坤一愣,“感觉到什么?” “落差。” 曲元明指了指窗外。 “从平坦到颠簸,就像从天堂掉进地狱。我们今天修好了一条远山村的路,可咱们沿溪乡,像这样的地狱路,还有多少条?” 钱坤叹了口气。 “乡长,不瞒您说,多得数不清。全乡十三个行政村,八个都在山里。除了通往乡政府的这条主路还算像样,其他的……唉!就说隔壁的烂泥沟村,一下雨,车进不去,人出不来,跟孤岛一样。” “乡里没钱吗?”曲元明问。 钱坤苦笑一声。 “钱?乡长,您是不知道咱们乡的家底。别说修路,就是买几台抽水泵,都得打报告跟县里磨半天嘴皮子。” 这就是现实。 一个穷乡僻壤,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怎么发展? “所以,靠县里是靠不住了。” “那……那还能怎么办?”钱坤下意识地问。 难道要像远山村一样,乡长您自己掏钱修?那您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填啊! 曲元明没有直接回答。 “钱乡长,你说,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对不对?” “对啊!当然对!这是真理!”钱坤不假思索。 “那我们换个思路。” “既然路能致富,那路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可以投资的资产?” 钱坤脑子嗡的一声。 “资……资产?乡长,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总想着伸手问政府要钱。政府没钱,这是事实。我们得自己想办法生钱!” 回到了乡政府大院。 天色已经擦黑。 曲元明没回宿舍,而是带着钱坤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 曲元明给钱坤倒了杯水,自己则站到墙上挂着的那副沿溪乡地图前。 “钱乡长,你看。” “这是远山村,我们把路修通了。这里,烂泥沟村。这里,鹰嘴崖村。还有这里,后山坪……这些村子,每一个都像是一座孤岛。” “是的,乡长。” “我们没钱,这是最大的困难。但我们有比钱更宝贵的东西。” 曲元明的手指,在那些代表着村庄的圆点上,重重地点了点。 “我们有资源!” “远山村有什么?有核桃,有板栗!烂泥沟村的土壤,适合种药材!鹰嘴崖那边,风景奇绝,搞个徒步路线绝对火!后山坪的竹林,是做高档竹制工艺品的好材料!” 这些东西,钱坤也知道。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路不通,东西运不出来,再好的宝贝也只能烂在山里。 “以前,我们的思路是,有了路,才能把东西卖出去。” 曲元明转过身,盯着钱坤。 “现在,我们反过来!” “我们告诉外面的商人、老板、投资客,这里有座金山,你们想不想挖?” 钱坤的呼吸停滞了。 “想挖金山可以,但没有路,你们的挖掘机开不进来,挖出来的金子也运不出去。怎么办?” 曲元明微微一笑。 “很简单,你们自己来修路!” “什么?” 钱坤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让……让商人来修路?这……这怎么可能!他们凭什么啊?” “凭利益!”曲元明一字一句。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沿溪乡山区发展投资公司,乡政府牵头,把这些村子的资源打包起来,做成一个个投资项目。” “比如,烂泥沟村的项目。哪个老板愿意投资修通到村里的路,我们就跟他签一个协议,授予他未来五年或者十年,以低于市场的保护价,独家收购烂泥沟村所有产出药材的权利!” “再比如,鹰嘴崖村。谁来投资修路,并且建设基础的旅游设施,那未来景区的门票收入、经营收入,我们可以跟他三七分,甚至二八分!政府占小头,他占大头!” “我们政府,不花一分钱,只出政策,出资源。我们把未来的收益权,拿出来分给投资者,以此来换取眼前最急需的基础设施建设!” “我们把修路的成本,从政府的负债,变成了商人的投资!钱乡长,你现在明白了吗?” 钱坤傻了。 还能这么干? 第164章 我陪您一起担! 把政府该干的公共服务,变成一个可以交易的商业项目? “可是……乡长,这……这合规矩吗?万一上面查起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曲元明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是为了给老百姓办事,是为了发展地方经济,我们不是为了中饱私囊。法无禁止即可为!只要能让沿溪乡富起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天大的责任,我曲元明一个人担着!” “乡长!我干了!” “这事要是成了,沿溪乡的老百姓得给您立生祠!” “要是出了事……” 钱坤顿了顿,一咬牙。 “我陪您一起担!” 热血上涌后,往往伴随着后怕,但钱坤这次没有。 一夜辗转,他想的不是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而是这件事如果真干成了,沿溪乡会是什么模样。 第二天一早,他揣着连夜写下的几页初步思路,敲开了曲元明办公室的门。 门没关严,里面已经有人了。 “曲乡长。” 钱坤走进去,看清屋里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党政办的李哲,另一个是农技站的周岩。 “钱乡长,你来了。” 曲元明从办公桌后抬起头。 “人,我给你找好了。” 他指了指李哲和周岩。 “成立一个临时小组,你来牵头。我们需要一份能拿到任何投资人面前都挑不出毛病的可行性报告。” “钱乡长,你是总指挥。李哲负责把我们的家底盘清楚,周岩负责评估这些家底值多少钱。你们三个,就是我们沿溪乡的先锋队!” 他伸出三根手指。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在乡领导班子会议上,看到一份让所有人闭嘴的报告!” “是!” 钱坤三人离开后。 但这,依然不是他最终的目的。 赵日峰倒了,但他只是一个卒子。 他贪的钱,不可能凭空消失。 那些被他蛀空的乡财政,就是通往背后那条大鱼的线索。 而这,才是曲元明真正的战场。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喂,你好,这里是财政所。” “我是曲元明。” “曲乡长!您好!请问有什么指示?” 说话的是新任的财政所代理所长,王新民。 前任郭平作为赵日峰的钱袋子,已经被县纪委带走调查,至今没有消息。 王新民是所里的老会计,五十出头,业务精通,从不站队。 因此在赵日峰手下一直被边缘化。如今郭平倒了,他才被提上来主持工作。 “王所长,你马上安排一下。” “把乡里过去三年的所有财政账簿,全部整理出来,送到我办公室来。” “曲乡长……这个……账簿太多了,有好几个柜子呢,一时半会儿可能……” “特别是县里拨下来的各项专项资金,以及乡里所有十万元以上的大额支出部分。” 曲元明没有理会他的困难。 “这部分,我要最先看到。今天下班前,必须送到。” 作为所里的老油条,王新民比谁都清楚,赵日峰时期的账本,全是见不得光的烂账、假账。 他自己虽然没参与,但看得多了。 是该如实上交,还是……做点手脚? 可怎么做手脚?那些账都是有存档的,做得了一本,做不了全部。 万一被查出来,自己这个代理所长也就当到头了。 可如果全交上去,万一牵扯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己这个经手人,会不会被当成替罪羊?“王所长?” “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王新民一个激灵。 “我……我马上就去办!保证下班前送到您办公室!” 挂掉电话,王新民擦了把汗,叫上两个信得过的年轻会计,打开了档案库。 傍晚时分。 两辆小推车,载着几十本账簿,被推进了曲元明的办公室。 王新民亲自押送。 “曲乡长,您要的账,都在这儿了。这是近三年的所有总账和明细账。您特别交代的专项资金和大额支出部分,我都单独拿出来了,放在最上面。” 曲元明点了点头。 “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哎,好,好。乡长您忙,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 王新民退出了办公室,还体贴地把门轻轻带上。 曲元明起身,走到那堆账册前。 他抽出了最上面的一本。 起初,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 “收到县财政局拨付村村通公路建设专项补贴款,80万元。” “收到县农业局拨付优质粮种推广专项补贴,30万元。” 他没有停留在入账记录上,而是继续往后翻。 他发现了问题。 那笔80万的村村通公路建设款,入账日期是当年的3月5日。 而在3月9日,仅仅四天后,账目上就出现了一笔53万元的支出。 摘要上写着:“支付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道路勘探设计及前期材料预付款”。 下面附着一张发票复印件。 他拿起另一本账册,找到了那笔30万的优质粮种补贴。 同样,在资金到账后的第三天,一笔20万元的款项被划出。 收款方,依然是“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这次的名目,变成了支付农业发展规划咨询服务费。 一个建筑公司,既能做道路勘探,又能做农业规划? 他将一本本账册摊开在地上,逐一核对。 在过去的三年里,几乎每一笔从县里拨下来的、超过二十万元的专项资金,无论是扶贫、修路、水利还是农业,在进入沿溪乡账户后的一周之内,都会有大约三分之二的金额,被以各种看似合规的名目转走。 而这些资金的最终流向,无一例外,全部指向了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三年,几十笔款项,高达上千万! 曲元明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宏图伟业……许安知…… 现在,他抓住了这条线的线头。 但他不能动。 他很清楚,这些账本,只能作为疑点,并不能成为铁证。 他必须忍。 不仅要忍,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拨通了财政所的内线电话。 “王所长吗?我是曲元明。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165章 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哎!好,好!乡长我马上到!” 几分钟后,王新民出现在门口。 “乡长,您……您找我。”王新民的声音有些发干。 曲元明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老王啊,昨天辛苦你了,搞这么大阵仗。这些账,你拉回去吧。” 拉回去?这是什么意思? 查完了?还是……不查了? 他一时间没敢动。 曲元明走过去,“我看了一晚上,咱们乡的账,做得很规范嘛。” “主要是我刚来,对乡里各方面情况都不熟悉,总想着从账目上找找感觉,看看钱都花在哪儿了,心里好有个数。现在看,是我多此一举了。” 王新民愣愣地看着曲元明。 规范?多此一举?这位年轻的乡长,费了这么大劲,熬了一整夜,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乡长,您……您太认真负责了。我们做下属的,全力配合是应该的。” 王新民试探着说。 “谈不上,谈不上。” 曲元明摆摆手。 “以后乡里的财政开支,还要多仰仗你这个老前辈把关。我年轻,经验不足,有不懂的地方,你可得多提醒我。” “乡长您太谦虚了!您有什么指示,我们财政所绝对没二话!赴汤蹈火!” “没那么严重。” 曲元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把账都归位吧,别影响你们正常工作。这事……就我们俩知道就行了,别声张出去,免得下面的人瞎议论,以为我新官上任要烧什么三把火。” “明白!明白!我懂!我懂!” 王新民点头如捣蒜。 推着两辆小车,退出了办公室。 …… 江安县城郊湿地公园。 曲元明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驾驶座上,李如玉穿着一身便装。 “等很久了?”曲元明低声问。 “刚到。” “说吧。” “李书记,我查了沿溪乡近三年的账。” 他顿了顿,“每一笔从县里下来的、超过二十万的专项资金,不管是修路、水利还是扶贫,都在到账后一个星期内,被转走了大约三分之二。” “收款方是同一个。” “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他接着说:“我粗略统计了一下,三年时间,通过各种名目,比如勘探设计费,规划咨询费材料预付款等等,流向这家公司的资金,总额至少在一千万以上。” “一个建筑公司,业务范围还挺广,连农业规划的咨询费都收。” 李如玉转过头。 “宏图伟业……许安知的钱袋子。” “元明,你做得很好。这条线,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线头。” 得到肯定的曲元明,却没有丝毫放松。 “但是,书记,这些账做得太干净了。” 他皱起眉头。 “每一笔转账都有对应的发票和合同复印件,从程序上看,完全合规。如果我们仅凭这些资金流水去查,对方完全可以说这是正常的商业合作。许安知只要把宏图伟业的老板推出来,就能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我们动不了他。” 这是他思考了一整天的结论。 “你说得对。” 李如玉点了点头。 “许安知在江安县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钱转走,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条资金链,就是他故意抛出来的迷魂阵。如果我们一头扎进去查账,正好就中了他的圈套,最后只会陷入扯皮和僵局,甚至被他反咬一口,说我们干扰企业正常经营。” “所以,我们必须转变思路。” 她语气一转。 “既然钱被抽走了,那么对应的东西,就一定有问题。” “东西?”曲元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工程项目。” “八十万的修路款,他拿走了五十三万。你觉得剩下的二十七万,能修出一条什么样的路?三十万的粮种补贴,他拿走二十万做规划,那剩下的十万,又能买到多少真正的优质粮种?”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钱是虚的,但钱应该变成的东西是实的! 账本可以做假,但水泥路面、桥梁涵洞、水利设施,这些东西是做不了假的! “你的意思是……” “从现在开始,忘了账本。” 李如玉打断他。 “你作为沿溪乡的乡长,关心乡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民生工程,是你的本职工作。没有人能在这上面说三道四。” “你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去实地勘察这些用专项资金做的项目。一个一个地看,一个一个地查。” “尤其是村村通公路。” 李如玉特别强调。 “这是覆盖面最广,老百姓日常接触最多的工程。路修得好不好,用了多少料,别说专家,一个有经验的包工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种工程如果偷工减料,就是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我明白了。” 曲元明郑重点头。 “回去之后,我组织人员,以检查工程质量、排查安全隐患为由,对全乡近三年的所有重点工程项目,进行一次全面的摸底排查。” “不。”李如玉却否定了他的想法。 “动静太大了。” 她摇了摇头。 “你现在是许安知重点观察的对象。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搞排查,他马上就会警觉。你不能主动暴露你的意图。” “那……”曲元明有些迟疑。 “你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让你被动去查的机会。” 她看着曲元明。 “比如,一场大雨?或者,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沿溪乡多山路,这样的意外,应该不难发生吧?” 与其自己主动出击,不如创造一个民意或者天灾,逼得自己不得不去处理。 那样一来,他所有的调查行为,就都成了理所应当。 高明!也够狠! “记住,元明。” “从现在起,你不是在查案,你就是在做一个乡长该做的事。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抓到任何把柄。许安知这条大鱼,耐心等了这么久,我们不能在收网前,被鱼线给割伤了手。” “我明白,书记。” 回到乡政府的办公室,曲元明锁上了门。 与其主动出击,不如等一个被动的机会。 第166章 塌方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天气软件。 未来72小时,本地区将有持续性强降雨,局部地区可达大暴雨级别。 来了。 第二天,雨如约而至。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到了下午,雨势加大,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 乡政府大院里积了水。 曲元明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办公室里,处理着堆积的公务 晚上九点,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乡政府吗?我是谢家村的村支书谢大奎!出大事了!” “修的那条路……塌了!塌方了啊!” 曲元明的心一沉。 “说清楚!哪里塌了?有没有人员伤亡?” “就是进村的那段盘山路!刚修好不到半年的那条!塌了一大片,差不多有五十多米长!路彻底断了!” “山下的王老三开着三轮车拉化肥,正好路过,连人带车……被埋了一半!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山里面还有十几户人家,被困住了!出不来啊!” 新修的村村通公路。 八十万的专项资金。 “谢书记,你听我说!” “组织村里的青壮年,在安全距离外设置警戒线,绝对不许任何人靠近塌方区域!防止二次塌方!” “我……我明白!” 挂断电话,曲元明按下了内线。 “李哲!通知所有班子成员,到小会议室开紧急会议!通知武装部、派出所、卫生院,启动一级应急预案,组织抢险救援队,十分钟后在政府大院集合!快!” 紧接着,他拨通了副乡长钱坤的电话。 “老钱,谢家村公路塌方,情况紧急。你马上带人去物资仓库,把所有的铁锹、绳索、雨衣、手电筒,还有应急食品和药品,全部装车!我在现场等你!” “明白,乡长!”钱坤没有任何废话。 曲元明抓起冲锋衣和雨靴,冲出办公室。 通往谢家村的道路,此刻已经变成了泽国。 越野车在泥泞的乡道上艰难前行。 曲元明坐在副驾驶。 李如玉的提醒是对的。 他不能主动去查,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而现在,是一场天灾,一场人祸,把他这个乡长逼到了现场。 “乡长,这雨太邪乎了。” 开车的司机小王是个本地人。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曲元明没有回应。 半小时后,车辆再也无法前行。 前方不远处,就是塌方地段的外围警戒区。 曲元明推开车门,雨水打在他脸上。 他毫不在意。 原本平整的水泥盘山公路,消失了五十多米。 公路的另一端,几个微弱的手电光点在黑暗中晃动,那是被困在山里的村民。 而在塌方的起始点,一辆蓝色的农用三轮车,车头在泥石堆里。 “都退后!不要命了!” 村支书谢大奎看到曲元明。 “曲乡长!你可来了!王老三……王老三还在车里!没动静了啊!” 救援队已经抵达,正在铺设绳索,准备展开救援。 卫生院的救护车也停在远处。 他的视线,被那公路断面吸住了。 太薄了。 整个水泥路面,厚度竟然不足十厘米。 而路面之下,本该是碎石垫层和压实土方路基,此刻却只看到松散的泥土。 这根本就不是公路! 曲元明蹲下身。 混凝土块在他手指间稍一用力,碎成了粉末状的沙砾。 二十七万,这就是二十七万修出来的路? 他缓缓站起身。 “老钱!” “在!”钱坤浑身湿透,立正应道。 “带上相机!把这里的所有细节,给我拍下来!” “塌方的范围、路面的厚度、路基的材料……所有能看到的,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是!” 曲元明又看向一旁焦急的村支书谢大奎。 “马上联系施工方!问问他们,这条路是谁建的!监理是谁!验收报告在哪里!” 谢大奎一愣,反应过来。 “对!这路有问题!这帮天杀的!我这就去打电话!” 曲元明不再说话,他走到塌方边缘。 塌方边缘的土石依旧往下掉。 救援队员们用探照灯照着那辆半悬在空中的三轮车。 “队长,不行啊!太危险了!这边缘根本不稳,我们的人一上去,说不定会引发二次塌方!”一个年轻队员喊道。 “把绳子给我!” 是曲元明。 他脱掉了湿透的冲锋衣,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 “乡长!你这是干什么!太危险了!快回去!” 武装部长李卫国一把拉住他。 “救人!” 曲元明甩开他的手。 “王老三还在里面,多等一分钟,他就多一分危险!” 他不是在发号施令。 他是在行动。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乡长,在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站在安全地带指挥吗?他要亲自上? 曲元明没理会众人的惊愕。 “找一棵最粗的树当固定点!” “再找几块宽点的木板铺在边缘,分散压力!快!” “是!” 救援队长最先反应过来。 一旁的钱坤刚刚拍完照,正准备过来复命,看到这一幕。 没有犹豫,把相机塞给旁边的干部。 “保护好证据!” 他抓起一块木板,冲了过去。 “乡长!我来帮你!” 有了曲元明的带头,村支书谢大奎也带着几个村民,扛着铁锹和木板冲了上来。 “都听曲乡长指挥!” 现场不再混乱。 几块木板被铺在塌方边缘,几名队员踩住木板。 曲元明抓起绳子,探身向下。 “乡长!” 他的脚踩在湿滑的泥土上。泥土混合着碎石,不断从他脚边滑落。 终于,他安全抵达了那辆蓝色三轮车的旁边。 车头严重变形。 王老三的头歪在一边,满是鲜血,胸口被方向盘死死抵住,一动不动。 曲元明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人还活着!快!把撬棍和液压钳递下来!” 曲元明朝上方大吼。 工具顺着另一根绳子被送了下来。 两名救援队员也滑了下来,三人协力,破拆变形的驾驶室。 “一!二!三!起!” 曲元明用尽全身力气。 “咔嚓!” 一声巨响,车门被强行撬开。 “快!把他抬出来!” 曲元明和另一名队员将王老三从扭曲的座椅上挪出来。 就在他们把人抬出的瞬间,三轮车向下一沉! 第167章 舆论捧杀 “小心!” 上方的众人发出惊呼。 曲元明一把将怀里的王老三推给旁边的队员。 自己则脚下一滑,半个身子都悬在了车外! “乡长!” 钱坤的魂都快吓飞了。 千钧一发之际,曲元明腰间的主绳绷紧,将他拽住。 他双手扒住车厢边缘,重新找到了一个着力点,翻了上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顾不上后怕。 组织人员用绳索将昏迷的王老三向上吊运。 经过接力,浑身是血的王老三终于被送回了路面。 早已等候多时的医护人员立刻冲了上来。 “快!上担架!开放气道,准备输液!” “血压60/40,心率过速,初步判断是失血性休克和严重的胸腹部挤压伤!” “马上送医院抢救!” 现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曲元明这才感觉到脱力,坐倒在地。 钱坤和李卫国一左一右,将他扶住。 “乡长,你没事吧?” “我没事。” 曲元明摆摆手,推开他们。 “我让你拍的东西呢?” 钱坤回过神来,从旁边干部手里拿过相机。 “乡长,全都在这里。您看……” 曲元明接过相机,他点开相册,一张张翻看。 他关掉屏幕,将相机放进自己夹克的内侧口袋,拉上拉链。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 “钱乡长,李部长!” 钱坤和武装部长李卫国走了过来。 “乡长,您吩咐。” “乡长,有什么指示?” 曲元明指着他们刚刚爬上来的塌方边缘,又指了指山体上方的裂缝。 “你们看,这里刚下过暴雨,土质疏松,刚才救援的时候,塌方体已经有二次下沉的迹象。” “我担心随时会发生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塌方。为了防止再有人员伤亡,也为了避免破坏现场,给后续的事故调查增加难度……” “从现在开始,彻底封锁事故现场!” 钱坤挺直了腰杆:“是!我马上安排人员设置警戒线!” 李卫国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在他看来,曲元明刚刚冒死救人,现在又第一时间考虑潜在风险。 他打心底里佩服。 “乡长放心!我亲自带民兵连的人守在这里,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好。” 曲元明点头。 “除了救援、勘探和我们乡里的核心人员,其他任何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没有我的手令,一律不准靠近!出了事,我负责!” “是!” 两人领命而去。 乡里的干部和民兵拉起了警戒线,将整个塌方路段前后五十米全部圈了起来。 一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全都被挡在了外面。 “这是干啥?咋还不让靠近了?” “你懂个屁!没听广播说吗?这山体不稳,可能还要塌!乡长这是为了咱们好!” “要我说,咱们这新来的曲乡长,真是好官啊!你们是没看见,刚才他第一个就顺着绳子下去了,那泥哗哗地往下掉,看得我腿都软了!” “可不是嘛!现在的干部,有几个敢这么拼命的?” …… 江安县,县委大楼。 李如玉刚刚结束一个会议,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秘书小陈进来。 “李书记。” 李如玉放下了茶杯:“怎么了?” “不是……是沿溪乡!曲乡长他……”小陈喘着粗气。 曲元明?他出事了? “说清楚!他怎么了?” “他……他没出事!” 小陈总算顺过气来。 “是沿溪乡通往外界的那条盘山路,塌方了!一辆三轮车掉了下去!曲乡长……曲乡长他亲自带人下到悬崖底下,把人给救上来了!” 李如玉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亲自下去救人?” “是啊!” “现在整个县委办都传遍了!说塌方的地方有几十米高,下面就是悬崖,曲乡长二话不说,绑着绳子就下去了!就在刚刚,人救上来了,听说曲乡长自己也差点滑下去,魂都快吓没了!” 李如玉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个混蛋! 谁让他去当英雄了? 她让他去调查许安知,不是让他去玩命的! “我知道了。” “你出去吧,注意一下县里各方的反应,尤其是县政府那边。” “好的,李书记。” 小陈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 县长办公室。 许安知背着手,站在落地窗前。 他面前,县府办主任正低着头,汇报着情况。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曲元明亲自下去了,人已经救了上来,现在正在送往县医院的路上。他还以有二次塌方风险为由,把整个现场都给封锁了。” “封锁现场?” 许安知慢慢转过身。 “他一个乡长,有什么资格封锁现场?县里的勘探队和事故调查组还没到,他想干什么?” “他……他说他是为了安全,防止再出意外……” 府办主任的声音越来越小。 “安全?”许安知冷笑一声。 “我看他是想把证据都攥在他自己手里!” 他怎么会不明白? 沿溪乡那条路,是前年才修好的民心工程,当时还是他亲自去剪的彩。 更重要的是,工程多出来的钱,都孝敬到他这儿来了。 现在路塌了,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个曲元明,真是阴魂不散!” 许安知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书记那边有什么动静?”许安知沉声问道。 “没……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立刻给交通局和安监局打电话,” 许安知冷静下来。 “让他们马上成立联合调查组,赶赴现场!记住,要最快速度!” “另外,通知县电视台的记者,让他们也跟过去,好好宣传一下我们这位英雄乡长的事迹。要深入报道,要全方位展示!” 府办主任一愣,没明白县长的意图。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想办法压下消息吗?怎么还要主动去宣传? 许安知冷冷一笑。 “既然他想当英雄,那我就把他捧成英雄!捧得高高的!让他站在聚光灯下,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一个被架在道德高地上的完美英雄,还怎么在背地里搞那些小动作!” 他要用舆论捧杀曲元明! “去办吧。”许安知挥了挥手。 “是,县长。” 府办主任退了出去。 第168章 把现场移交给我们 “曲乡长……” 钱坤递过来一瓶水。 曲元明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但就在他拧开瓶盖的瞬间,眩晕感冲上头顶,幸好及时伸手扶住了旁边一辆警车的车身。 他真的到极限了。 救护车呼啸着驶离。 “乡长,你脸色太差了,要不也跟着去医院看看?”钱坤忧心忡忡。 曲元明摇摇头,刚想说话,几辆挂着公务牌照的汽车和一辆印着江安县电视台字样的采访车,停在了封锁线外。 车门打开,一群人涌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挺着肚腩的中年男人。 “怎么回事?路怎么封了?谁干的?” 乡派出所的所长连忙跑过去,敬了个礼。 “报告冯局长,是……是曲乡长下令封锁的,为了防止二次塌方和保护现场。” 交通局局长冯国斌,许安知的亲信之一。 曲元明在县委办时,没少和这位打交道。 冯国斌根本没理会派出所所长,穿过人群,走到曲元明面前。 “曲元明同志,我是交通局冯国斌,奉许县长指示,牵头成立了交通局、安监局联合调查组,全面接管事故现场的勘察工作。” “现在,请你的人把封锁线撤了,把现场移交给我们。”冯国斌下巴微抬。 曲元明冷笑,许安知的动作真快。 这是要来抢班夺权,把主动权夺回去了。 “冯局长,你们来得正好。不过,现场情况非常复杂。” 他指了指那片塌方区域。 “我们刚上来,崖壁的土石结构很不稳定,还有碎石在往下掉。为了调查组同志们的安全,我建议,还是等天亮了,情况稳定一些再进行勘察。现在进去,太危险了。” 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冯国斌当然知道有危险,但他接到的死命令是控制现场! 这个曲元明,用安全这个大帽子压下来,他要是强行让手下人进去,万一真出了事,这个责任谁来扛? “安全问题我们调查组自己会评估!” 冯国斌强硬道:“曲乡长,你只要做好移交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不需要你来操心!” 好一个不需要你操心。 这是要把他彻底踢出局。 一旦他放手,今天晚上,这片塌方现场恐怕就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明天天亮,所有对工程质量不利的证据都会因不可抗力而消失。 他正准备拖延,另一拨人已经冲了上来。 “曲乡长!是曲乡长吗?” 县电视台的当家女记者王薇,举着话筒就挤到了最前面。 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头发凌乱。 “曲乡长!我们是县电视台的记者!” “我们刚得到消息,您不顾个人安危,亲自下到几十米深的悬崖下救人!请问,当时您是怎么想的?支撑您做出这个英雄壮举的,是怎样一种信念?” 英雄? 他明白了许安知的第二步棋—捧杀! 曲元明声音沙哑,“我没想那么多。” “听到下面还有人活着,就一个念头,得下去。” “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乡干部,都会这么做。我只是……恰好是那个乡长而已。” 王薇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可是曲乡长,那可是几十米高啊!您当时真的没有一丝害怕吗?我们听说,您在下面也差点遇险!” 曲元明转回头,目光扫过王薇。 “害怕?当然害怕。” “但是。” “比起我个人的安危,我更害怕的是,躺在那辆救护车上的人,是我们沿溪乡的百姓。我更害怕的是,这条我们每天都要走的路,会成为吞噬生命的陷阱。” “现在,人是救上来了。可问题,解决了吗?” 他突然向前一步,直视着摄像机镜头。 “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乡长,一个做了分内工作的干部。” “现在,我最关心的不是采访,不是赞美,而是搞清楚——这条前年才修好的路,为什么会塌?!” “是天灾,还是人祸?!”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我这个乡长,对不起沿溪乡的几万百姓!”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没人想到,曲元明非但没有被捧上神坛。 反而借着媒体的镜头,直接把最核心的问题给捅了出来! 他把许安知用来捧杀他的聚光灯,变成了质问他的探照灯! 你不是要宣传英雄吗?好,那我就当着全县人民的面问问你这个县长。 你的民心工程为什么会杀人! 王薇举着话筒,一时语塞。 冯国斌指着曲元明,嘴唇哆嗦:“你……曲元明,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质疑谁?!” 就在这时,曲元明眼前一黑。 “乡长!” 钱坤的惊呼声中,曲元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快!快叫救护车!” 钱坤抱着不省人事的曲元明。 他跟在曲元明身边时间不长,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乡长,是拿自己的命在为沿溪乡的百姓赌一个真相! “都愣着干什么!帮忙!” 几个跟来的乡干部反应过来,将曲元明抬上担架。 现场一片混乱。 冯国斌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曲元明。 英雄?当英雄的代价,你付得起吗? 他收回目光,“好了!闲杂人等都散了!” “调查组接管现场!所有人听我指挥!” 他转向自己带来的施工队负责人。 “马上组织人手,带上机械,连夜把塌方路段给我清理出来!必须在天亮前恢复单向通车!” “是,冯局!”施工队长点头哈腰,招呼人手。 挖掘机和推土机准备开进那片狼藉的塌方区。 冯国斌心中大定。 曲元明一倒,这现场就再没人能跟他叫板。 “站住!” 一声暴喝。 冯国斌不耐烦地回头,正看到钱坤去而复返。 “钱坤?你干什么!” “曲元明倒了,你也要反?” “冯局长,”钱坤的声音沙哑,“我们是在保护现场!” 他张开双臂,身后,另外几名沿溪乡的干部也走了过来,与他并肩站成一排。 “保护现场?” “我说了,调查组接管!清理路障、恢复交通,就是我们调查组的工作!你们这是妨碍公务!” 第169章 你担得起责任吗 “清理路障?” 钱坤冷笑一声,“请问冯局长,这些东西,是路障吗?” “这些明显不合规的建筑材料,这些本该保护百姓生命的路垮掉后的残骸,是路障,还是……证据?!” “你!”冯国斌被噎得说不出话。 “我再说一遍,让开!” 冯国斌指着钱坤的鼻子骂道:“别给脸不要脸!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责任?” 钱坤挺直了腰杆。 “曲乡长现在就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他用命换来的机会,就是要查清这路为什么会塌!如果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们把证据都毁了,我们才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们对不起曲乡长!更对不起沿溪乡几万百姓的信任!” 冯国斌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这帮泥腿子干部居然这么头铁。 他转头对施工队长吼。 “愣着干什么!给我往前开!我看谁敢不让路!” 挖掘机向着那道人墙逼近。 “冯局长,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这么着急清理现场吗?” 冯国斌转头,看到县电视台的记者王薇正举着话筒,正对着他。 她没有走。 她竟然没有走! 冯国斌的心一沉。 刚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曲元明和钱坤身上,他竟然忽略了这个最致命的存在! “王记者,这里是事故现场,很危险,请你们马上离开!” 王薇没动,反而将话筒递到了钱坤面前。 “钱乡长,您刚才说,你们是在保护证据?” 钱坤看到了那台摄像机。 “没错!曲乡长刚才当着大家的面已经问得很清楚,这条路为什么会塌?是天灾,还是人祸?” “现在,他人倒下了,但问题还在这里!” 他指着身后那片废墟。 “我们不是专业的调查人员,我们分不清哪块是石头,哪块是需要保留的证据。所以,在专业的、有公信力的、更高一级的调查组来之前,我们沿溪乡的干部,有责任、有义务,维护好这里的原样!” “我们请求,请求县委、县政府,请求纪委的同志,能立刻介入!还沿溪乡百姓一个公道,也还我们曲乡长一个公道!” 说完,他朝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身后,所有的乡干部,也跟着鞠躬。 王薇拿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拍!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冯国斌的脸白了。 他看着镜头,又看看眼前这几块滚刀肉。 捧杀不成,反被将军。 他要是敢下令强行清场,明天全县人民看到的,就是他冯国斌暴力破坏证据、打压基层干部的丑恶嘴脸。 可要是不清……许县长的怒火,他承受不起! …… 县人民医院。 走廊里,钱坤靠在墙上,身上的泥浆已经半干,结成了硬块。 他刚刚给县委办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李如玉只说了两句话。 “稳住现场,等我们的人。” “照顾好曲乡长,寸步不离。” 抢救室的门打开,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谁是病人家属?” “我们是!我们是他的同事!” 钱坤冲上去,“医生,我们乡长怎么样了?” “病人是因为急性心肌炎合并过度劳累,引发的休克。情况很已经稳定下来了。” 急性心肌炎! 与此同时,曲元明在塌方现场舍身救人、当众质问工程质量、最后体力不支晕倒。 县电视台的直播信号被临时掐断,但王薇团队用手机拍摄的视频,以及现场好事者拍下的片段,早已疯狂传播。 【惊爆!沿溪乡英雄乡长当众晕倒,疑似与塌方工程质量有关!】 【最硬核的乡长!拿命质问民心工程!】 【许县长的政绩工程,到底埋了多少雷?】 【为民请命!这样的干部,我们拿什么来保护?】 【深度扒皮!耗资千万的民心路,为何一冲就垮?是天灾还是人祸?】 【最新消息:曲乡长确诊急性心肌炎,仍在抢救中!让我们为英雄祈福!】 舆论的火,烧得越来越旺。 许安知的办公室里。 他一夜未睡,眼球布满血丝。 他许安知,完了? 不! 绝不能完! 他在江安县经营了这么多年,根深蒂固,怎么可能被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愣头青乡长就这么扳倒? “冯国斌呢?让他滚过来见我!” 秘书战战兢兢地回答:“许县长,冯局……冯局长他,也进医院了。” “什么?”许安知站起来。 “说是……说是昨天在现场受了刺激,高血压犯了,现在在住院观察。” 装病? 许安知明白了。 冯国斌这个老狐狸,这是想躲!想把自己摘出去! 他以为躲进医院就没事了?天真! “好,好得很。” 许安知怒极反笑,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县委不是要成立联合调查组吗?我建议,调查组应该以事实为依据,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 “许县长,您的意思是?” “这条路的规划、招标、施工、监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要追究哪个环节的责任。尤其是监管环节,交通局作为行业主管部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冯国斌同志,要主动承担起这个责任嘛。该处分处分,该免职免职,绝不姑息!” 这是弃车保帅。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敢跟他许安知耍心眼,谁就是下一个冯国斌! “我明白了,县长。” 挂了电话,许安知靠在椅背上。 把冯国斌推出去,能暂时平息一部分舆论。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把那个姓曲的按死。 一个急性心肌炎,够吗? 不够! …… 县委常委会议室。 李如玉坐在主位,紧急会议刚刚结束。 会议一结束,她甚至来不及喝口水,就对秘书说道:“备车,去医院。” 县人民医院,高级病房外。 钱坤和几位沿溪乡的干部守在走廊里。 看到李如玉的身影,钱坤迎了上去。 “弟妹,你可算来了!” 一声弟妹,走廊安静下来。 李如玉的脚步猛地一顿。 该死。 上次撒的谎,竟然在这里等着她。 第170章 这一病,不是坏事 钱坤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愧疚,垂着头。 “我……我没照顾好乡长。他这几天太拼了,我劝不住,眼睁睁看着他……” 他说不下去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眼圈泛红。 李如玉心上前一步,扶住钱坤的胳膊。 “钱乡长,这怎么能怪你。他的脾气,我……我知道。辛苦你们了。” “我想……单独进去看看他。” “应该的,应该的。”钱坤连忙点头。 李如玉推开病房的门,又轻轻合上。 病房里很安静。 曲元明躺在病床上,他闭着眼睛,鼻子里插着氧气管。 李如玉站在床边,没有动。 她很少自责。 在她的世界里,每一步都是计算。 将曲元明推到沿溪乡这个风暴眼,就是她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棋。 她算到了许安知的反扑,算到了赵日峰的刁难,甚至算到了曲元明会陷入困境。 棋手落子,从不怜惜棋子的死活。 可现在,看着躺在这里的曲元明。 她是不是,太急了? 是不是,太狠了?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曲元明想扯掉氧气管,动了动手,却没什么力气。 “别动。” 李如玉快步上前,按住他的手。 曲元明看着她,“书记……你怎么来了?” 李如玉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我来看看我们的大英雄,死没死。” “死不了。阎王爷看我太穷,嫌晦气,把我又踢回来了。” 一句玩笑,让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点。 “值得吗?” 曲元明看了看天花板,“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我只知道,那条路,是沿溪乡几代人的盼头。它塌了,塌的不是路,是老百姓心里的那点念想。” “我看到那些浑浊的泥水,就想起了我小时候,我们村的路也是这样。一下雨,我爸背着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去镇上念书……那泥巴,能陷到膝盖窝。” “我看到那些老乡绝望的眼神,我就忍不住了。” 李如玉沉默了。 “对不起。” 曲元明反而笑了,“书记,你不用道歉。”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许安知想动我,就得掂量掂量舆论的压力。他越是想把我按死,反弹就会越大。他把我推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惨。” “我这一病,不是坏事。” “我这一晕,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一份他接不住,也扔不掉的大礼。” 李如玉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的。 她只看到了风险,看到了计划的意外,却没有看到这意外背后。 现在,轮到许安知头疼了。 “你……”李如玉看着他,“你早就想好了?” “没。”曲元明坦然承认,“当时是真气昏头了。不过躺在这里,想了一下午,就想通了。” “许安知接下来,肯定会对我下手。” 李如玉身体微微前倾。 曲元明虚弱地笑了笑,“书记,如果你是许安知,现在最头疼的是什么?” “他不敢动你。”李如玉停下脚步。 “至少现在,明面上不敢。他甚至要派人来慰问你,表彰你,把你捧得更高。” “对。” 曲元明赞许地点头。 “捧得越高,摔下来就越没声音。但他心里那根刺,只会越扎越深。这口气,他咽不下。更重要的是,塌方事件必须有一个交代。对上,对下,他都需要一个说法。” 曲元明顿了顿。 “滔天的舆论,像一场洪水。想要泄洪,就必须开一个口子,扔一个人出去,堵住悠悠众口。” “一个替罪羊。” 李如玉明白了。 一个足够分量,又能和许安知完美切割,还能顺理成章承担所有责任的替罪羊。 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交通局……冯国斌。” 冯国斌,县交通局局长,是许安知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亲信。 这条出事的沿溪乡公路,从立项、规划到施工,交通局是绝对的行业主管部门。 工程质量出了问题,交通局局长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好一招弃车保帅! 许安知这条老狐狸,果然够狠,连自己人都说卖就卖。 “没错,就是他。” “冯国斌现在,在许安知眼里,就是那辆必须舍弃的车。只要把他推出去,许安知就能保住自己的帅,甚至还能捞一个挥泪斩马谡的好名声。” “我们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金蝉脱壳。” 如果仅仅是牺牲一个冯国斌,对许安知而言,不过是伤筋,远未动骨。 等风头过去,他照样是江安县说一不二的许县长。 “当然不能。”曲元明扯了扯嘴角。 “书记,我觉得……我们的思路可以再打开一点。” “哦?”李如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说?” “许安知想让大家看人,我们就偏不看人。” “一个冯国斌倒下去,公众的怒火会暂时平息。但愤怒的根源是什么?是路塌了。路为什么会塌?是工程质量有问题。” “那么,工程质量为什么会有问题?” 李如看着曲元明,“你是说……招投标?” “对!” “冯国斌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监管者。但决定谁来修路,用什么材料修路,花多少钱修路的,是招投标环节!” “公众的视线是盲目的,但也是可以引导的。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塌方,盯着谁该负责。那我们就帮他们一把,让他们看得更深一点。” “我们可以找一些懂行的人,在网上发帖,分析这次塌方事故的技术原因。是钢筋标号不够?还是水泥配比有问题?这些劣质材料,是怎么通过验收,进入工地的?” “顺着这条线,很自然就会引出一个问题,承建这条路的公司,到底是什么来头?它是怎么中标的?” “当公众的怒火,从一个失职的局长,转移到工程背后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结、利益输送时您觉得……许县长还能坐得住吗?” 病房里一片死寂。 李如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妙了!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许安知想用冯国斌这个点来熄灭整场大火。 而曲元明的计划,却是用冯国斌这个点当引信,去引爆工程招投标和资金监管的黑幕! 第171章 利用舆论 到时候,就算许安知把冯国斌千刀万剐,也无法平息公众对腐败的愤怒和质疑。 那个人,只能是县长许安知! “我明白了。” “你……真是我的福将。” 这句话,她说得由衷。 “书记过奖了。我只是……不想白躺这一回。” 曲元明坦然一笑,“总得捞点本回来。” 李如玉被他逗笑了,“你安心养伤。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她帮曲元明掖了掖被角,“什么都别想,把身体养好,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 “好。”曲元明点点头。 李如玉转身,拉开了病房的门。 门在身后合拢。 李如玉没有回县委大院,也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一个角落停下。 她拿出手机,停留在一个姓陈的联系人上。 陈景明,省城理工大学土木工程学院的教授,也是她父亲当年的得意门生。 找他,最合适不过。 电话接通了。 “喂,哪位?” “陈老师,是我,如玉。”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哦……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了?你现在可是主政一方的大领导了。” 李如玉笑了笑,“陈老师,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在您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听您讲课的小丫头。今天冒昧打扰,是有个专业上的事,想请您给掌掌眼。” “专业上的事?”陈景明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我们江安县,有条新建的乡级公路塌了。现在舆论压力很大,我们想请一位绝对权威的专家,从纯技术的角度,帮忙分析一下事故原因。当然……是以匿名的形式,在网上发布,就当是一次公共安全科普。” “匿名的技术分析?” 陈景明何等人物,听出了弦外之音。 “把相关资料发给我看看。不过我先说好,我只谈技术,有一说一。报告写出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不会为了照顾谁的面子修改一个字。” “要的就是您这句话!” “谢谢陈老师。我马上把照片和初步勘察报告发给您。” 挂断电话,李如玉把现场拍下的高清照片、事故路段的设计图纸副本打包发了过去。 …… 省城,理工大学家属院。 陈景明戴着老花镜,坐在电脑前,翻看着李如玉发来的照片。 老伴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 “怎么了老陈?看什么东西这么严肃?” 陈景明没有回头。 “你看看这个!这叫什么?这他妈叫钢筋混凝土吗?钢筋细得像铁丝,混凝土横截面全是蜂窝麻面,砂石比例肉眼可见的不对!这是修路?这是在草菅人命!” 他越说越激动。 “这帮天杀的承包商!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陈景明在电脑前坐了一夜。 他将所有的照片和数据进行了比对分析。 天快亮时,一篇名为《从沿溪乡公路塌方事故,浅析当前基建工程中的结构性风险》的技术分析报告,新鲜出炉。 “……从断裂面裸露的HRB335螺纹钢来看,其直径明显小于设计图纸要求的Φ25mm规格,且抽样照片显示,部分钢筋存在锈蚀、脆断现象,初步判断为不合规的瘦身钢筋……” “……对混凝土芯样照片进行数字化分析,骨料级配不合理,粉煤灰掺量疑似超标,导致混凝土实际强度远低于C30设计标号。这是典型的偷工减料……” 报告前半部分,是技术剖析。 但结论部分,却字字诛心。 “……如此显而易见的材料不合格、施工不规范问题,却能通过前期的材料送检、中期的工序验收、以及最终的竣工验收,这绝非单一环节的监管失职所能解释。” “工程建设是一个完整的闭环系统。当终端产品出现致命缺陷,问题的根源,往往需要追溯到链条的最顶端,项目立项的必要性、招投标流程的公正性、以及项目资金的监管有效性。” “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怎样一家建筑公司,能让如此劣劣不堪的工程一路绿灯?又是谁,给了他们无视标准、践踏生命的胆量?” 陈景明将文章反复看了三遍,将它发布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电脑。 …… 互联网的传播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起初,这篇专业性极强的技术帖,只在一些工程师、建筑师的小圈子里流传。 “卧槽,这个分析牛逼啊!数据和照片都对得上!” “江安县?这地方我知道,穷得叮当响,好不容易修条路还修成这样?” “HRB335用成瘦身的?水泥标号都不够?这监理是瞎子吗?” 原本集中在交通局长监管不力上的火力,瞬间转移。 “查!必须严查!承建公司到底是谁?老板是谁?” “笑死,还在讨论一个局长该不该下台?这明显是系统性腐败!一个局长能拍板用什么材料?” “楼上说得对!决定用什么料、花多少钱的,是招投标环节!这才是根子!” “我已经查到了,承建公司叫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 江安县县委常委会,会议室。 许安知坐在县长的位置上,他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今天这个常委会,我的心情非常沉重!” “沿溪乡公路塌方事故,血的教训!给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了巨大损失,也给我们江安县的形象抹了黑!我作为县政府的一把手,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在这里,我首先向各位,向全县人民,做一个深刻的检讨!” 几个许安知派系的常委附和。 “许县长言重了,这事主要还是下面的人执行出了问题。” “是啊,您日理万机,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许安知摆了摆手,“不!责任就是责任!我不会回避!” “但是!一码归一码!领导责任要追究,直接责任,更要严惩不贷!” “交通局,作为行业主管部门,责无旁贷!冯国斌同志,作为交通局的局长,在工程监管上,出现了如此巨大的疏漏,简直是尸位素餐,严重失职!” 第172章 停职调查! “我建议,由县纪委、县监委立即成立联合调查组,对冯国斌同志正式立案,停职调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许安知靠在椅背上,扫过李如玉。 他想从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脸上,看到一丝挫败。 然而,什么都没有。 李如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种平静,不对劲。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许安知的秘书,连门都忘了敲,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平板电脑。 “许……许县长……” “没规矩!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没看到正在开常委会吗?滚出去!” “不是……县长……出大事了!” 秘书走到许安知身边,将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 “您快看网上!” 那篇署名为匿名的技术分析报告,被各大门户网站加粗标红地置顶在头条。 而下面的评论区。 “查封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控制法人许广才!” “许广才?我认识!他就是许县长的小兄弟!” “卧槽!惊天大瓜!怪不得工程质量这么烂!” “这哪是弃车保帅啊,这是想拿个小卒子,保住整个腐败集团啊!” 许安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用交通局长冯国斌这个足够分量的棋子去顶罪,怎么会有人直接挖出了宏图伟业,挖出了许广才! 这不可能! “胡说八道!” “谁让你拿这种东西进来的?网上的东西能信吗?!” “全是谣言!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恶意中伤!想要搞乱我们江安县,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 “我看,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网络攻击!目的就是为了攻击我们的干部,瘫痪我们的政府工作!” 许安知撑着桌子站起来。 “今天的会议,讨论的是冯国斌同志的失职问题!不要被这些凭空捏造的谣言带偏了重点!” “我提议,现在就对刚才的动议进行表决!立即对冯国斌停职调查!” 他试图强行把议程拉回自己的轨道,快刀斩乱麻。 只要常委会形成了决议,他就能占据主动。 然而,他越是急切,暴露了他的心虚。 那几个原本附和他、属于他派系的常委,此刻谁也不敢再开口。 网上的爆料,指名道姓,直接把县长的弟弟牵扯了进来。 这潭水,已经深不见底。 谁还敢跟着许安知往前冲?万一这是个万丈悬崖呢? “许县长。” 李如玉缓缓抬起眼帘。 “你刚才说,这是谣言?” 许安知强撑着说道:“当然是谣言!无稽之谈!” “哦?” 李如玉的尾音微微上扬。 “这篇技术帖,分析了钢筋的型号、屈服强度,水泥的标号,甚至是混凝土的配比。有数据,有现场照片,有国家标准作为对比依据。” “我想请问许县长,这些具体的、专业的数据,也是凭空捏造的吗?” “至于宏图伟业公司,和许广才这个人……” 李如玉顿了顿。 “我想,在座的各位同志,应该都不陌生吧?许广才先生,是不是许县长的亲属,这一点,应该不难核实。” 许安知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否认许广才是他弟弟?这简直是自欺欺人! 江安县但凡有点头脸的人物,谁不知道这件事? 承认?那不就等于坐实了网络上的指控? 李如玉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向了其他人。 “同志们,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网络上的舆情,就像是洪水猛兽。堵,是堵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疏导。”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现在关心的,已经不是一个交通局长是不是失职的问题,而是这条人命关天的公路背后,到底存不存在官商勾结,存不存在利益输送,存不存在一个系统性的腐败网络!” “所以,我个人认为,刚才许县长提议的,仅仅针对交通局长冯国斌同志的调查,已经远远不够了。” “这已经不足以回应人民群众的关切,更不足以查清事实的真相!” 她停顿片刻,给了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我提议,立即成立更高规格的联合调查组!” “由县纪委牵头,联合县公安局,对沿溪乡公路工程的承建商,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及其法人代表许广才,进行全面的刑事和经济立案侦查!” “彻查其公司资质、招投标流程、工程用料、资金往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她。 太狠了! 绕过了许安知抛出来的交通局长冯国斌,直接把刀插向了问题的核心。 宏图伟业,以及他许安知的亲弟弟,许广才! 刑事和经济立案侦查!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旦决议通过,许广才面临的就不是简单的行政处罚,而是手铐和牢狱之灾! 许安知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椅背才勉强站稳。 这个女人,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在常委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提议抓他的弟弟?! “我……我反对!” 许“李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网上的几句谣言,就能成为我们县委常委会决策的依据吗?这太草率了!这是对同志的不负责任!” “许广才他……他只是一个商人!就算公司在工程上有问题,那也应该走行政调查程序,怎么能直接上刑事手段?!” “许县长。” 县纪委书记张承业,适时地开口了。 “李书记的提议,我认为是及时且必要的。” “网络上的爆料,我们可以称之为线索。根据纪检监察工作的相关条例,对于群众反映强烈的重大线索,我们纪委有责任进行核查。” “至于是否直接上刑事手段,这要看调查的结果。李书记的提议是立案侦查,而不是直接定罪,这完全符合程序。如果宏图伟业和许广才本人没有问题,调查自然会还他们一个清白。但如果真的存在偷工减料、危害公共安全,甚至贪腐问题,那触犯的就是刑法,公安机关介入,就是理所应当。” 张承业的一番话,有理有据。 第173章 同意……李书记的提议 政法委书记犹豫了一下,也开口了。 “我同意张书记的看法。公路塌方,出了人命,这本身就是重大安全生产事故,公安机关本来就应该介入调查。现在既然有明确的线索指向承建商,那么将承建商和相关负责人列为调查对象,是合情合理的。” “附议!” “我也同意!” 多米诺骨牌开始倒塌。 那些原本摇摆的常委,此刻纷纷举手,站到了李如玉的一边。 大势已去。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许安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权力的悬崖边。 李如玉静静地看着他。 “我……” 他张了张嘴。 “同意……李书记的提议。”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合上。 许安知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常委们投来的目光。 没人上来和他说话。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 许安知瘫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点了两次火才点着。 调查组。 纪委牵头,公安配合。 刑事和经济立案侦查。 弟弟许广才!宏图伟业! 那是他这些年财富的来源,也是他最见不得光的命门。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许安知掏出手机,翻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拨了出去。 “喂?哥?” “怎么用这个号打给我?今天不是开常委会吗?开完了?” “你现在在哪?” 许广才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笑着说:“还能在哪,在会所跟几个老板打牌呢,晚上约了饭。哥,你忙完了也过来坐坐?” “坐你妈!”许安知忍不住,低吼出声。 “你他妈还有心思打牌?天都快塌了!” “哥……哥?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立刻,马上!到老地方见我!把你那些狐朋狗友都给我推了!半小时内我要是见不到你,你就自己准备一副手铐吧!” 不给对方任何追问的机会,许安知直接挂断了电话。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他早就警告过许广才,沿溪乡那条路要用最好的料,不能出一点纰漏,那是脸面工程! 可那个蠢货,被猪油蒙了心,为了多赚那几百万,竟然敢用劣质材料! 现在好了,路塌了,刀子直接架到脖子上了! …… 半小时后,城郊一家名为静心茶舍的院落里。 许广才推开包厢的门,满头大汗。 “哥,到底怎么了?你电话里说得那么吓人……” 许安知抬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弟弟。 许广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哥,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害怕?”许安知冷笑一声。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你往沿溪乡那条路上填劣质砂石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许广才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全县人民都知道了!” 许安知一拍桌子。 “李如玉在常委会上提议,成立联合调查组,对宏图伟业,对你许广才,进行刑事和经济立案侦查!你听懂了吗?是刑事!” 许广才身体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刑事……这怎么可能……不就是一条路吗?赔钱不就行了吗……” “赔钱?” 许安知气得笑了起来。 “你他妈的脑子里装的都是钱吗?人伤了!那是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现在网上把你的公司,把沿溪乡那条路的事情全都捅出来了!李如玉那疯女人拿着这个当令箭,要一查到底!” “哥!哥!救我!你得救我啊!” 许广才哭喊道:“我不想坐牢!我不想死啊!” “现在知道哭了?晚了!” 许安知将他甩开。 “听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马上给我滚回公司!” “公司里所有关于沿溪乡那条路的账目,还有这几年你做的其他几个沿溪乡的工程,所有见不得光的账,一份都不能留!原始单据、合同副本、电脑里的电子表格,全部给我销毁!一把火烧了!硬盘格式化,再用锤子砸碎!听清楚没有?!” 许广才被吓得连连点头。 “还有钱!” “你贪下来的那些钱,尤其是沿溪乡这几个工程的钱,必须马上给我处理掉!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转到国外也好,通过地下钱庄洗干净也罢,总之,宏图伟业的公司账户,还有你那些私人账户,必须给我清空!做得干干净净,让纪委和公安查不出任何资金往来!” “可……可是哥,那么多钱,这么短时间,怎么处理啊?”许广才带着哭腔问。 “我不管你怎么处理!这是你的事!” 许安知吼道。 “你要是处理不掉,就等着调查组的人从你床底下把现金一箱一箱地抬出来吧!” 看着弟弟魂不守舍的样子,许安知强压下怒火。 “你听着,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李如玉想动我们,没那么容易。” “江安县是我的地盘,不是她一个外来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调查组那边,我会想办法。我在市里不是白待这么多年的。” 许安知掏出另一部手机。 他打给了市交通局的一位副局长。 “喂,老周啊,我是安知。” “安知老弟?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呵呵,有点小事,想请老哥你帮个忙。” “我们县里新来的李书记,年轻气盛,工作热情很高,最近对我们县的交通工程特别上心。这不,因为沿溪乡那条小路出了点意外,就要成立个什么联合调查组,搞得人心惶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哦?还有这事?李书记……是省里下来的那位吧?” “可不是嘛。” 许安知叹了口气。 “年轻人,没经验,容易被网上一些不实言论误导。调查组里有纪委的同志,也有公安的。老周,你跟市纪委的刘主任关系不是不错嘛?能不能……抽空跟他喝喝茶,聊聊?就说我们江安县,非常欢迎上级指导工作,但也希望调查能……依法依规,不要扩大化,更不要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影响了正常的经济建设嘛。” 第174章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明白了。” 老周沉声。 “安知你放心,我会找机会跟刘主任碰个头。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不能让下面的人乱来。” 打完电话,许安知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 他看着还瘫在一旁的弟弟。 “滚吧!按我说的去做!记住,手脚干净点!要是再出什么岔子,神仙也救不了你!” 许广才跑出了包厢。 县人民医院的病房里。 他侧躺在床上,许安知会怎么做? 许安知在江安县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 他会先稳住他那个蠢货弟弟,销毁证据,转移资金。 这是基本操作。 然后呢? 然后他会动用他所有的关系,从市里,甚至省里,给李如玉书记施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曲元明睁开眼睛。 正规渠道的博弈,他现在插不上手。 他能做的,就是在他最熟悉的战场上,再烧一把火。 舆论。 只有当事情闹到人尽皆知,闹到捂不住、压不下的时候,那些习惯于和稀泥的力量才会退缩。 那些想给许安知开绿灯的人,才不得不掂量一下。 为了一个许安知,赔上自己的前途,值不值。 他摸过床头的手机,翻出了那个只存了姓氏的号码。 王薇。 那个扛着摄像机的女记者。 …… 三天后,曲元明办理了出院手续。 医生建议他多休养几周,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签下了名字。 走出医院大门,他眯了眯眼,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半闲居茶馆。” 茶馆在一条僻静的老街上。 曲元明推门而入。 一个年轻女人正坐在角落里,低头刷着手机。 是王薇。 “曲镇长,恢复得不错嘛。” “托福,还死不了。” 曲元明在她对面坐下。 “说吧,找我什么事?” 王薇开门见山,“我很忙,下午还要去跟一个美妆博主的直播。” 曲元明凝视着她,“我需要你再帮我一次。” 王薇笑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曲镇长,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我为何帮你?” 曲元明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为了沿溪乡那几百个每天都要走那条路的孩子,为了那个躺在医院里,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村民。” 他顿了顿。 “也为了整个江安县的百姓。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豆腐渣工程,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王薇听完,脸上的笑更深了。 “曲镇长,你这话说得太伟大了,我接不住。” 她轻轻摇头,“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有正义感的好记者。” “不。” 曲元明打断了她。 “那天晚上,在沿溪乡的公路上,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用直播把现场情况捅了出去,所有证据都会在天亮前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王薇的眼睛。 “是你,保住了最重要的证据。你是个好记者。” 王薇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僵硬。 她习惯了别人说她是为了博眼球,是为了流量不择手段的无良小编。 她也常常这样自嘲。 但当曲元明说出你是个好记者时,她心里某个角落,轻轻触动了一下。 那是她刚入行时,怀揣过的梦想。 几秒钟的沉默。 王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新拿起手机。 “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我晕高。” 她抬起眼皮,瞥了曲元明一眼。 “说吧,这次想怎么玩?不过我可先说好,要是预估的流量不好,我可不敢。” 曲元明知道,她答应了。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这次,我们不只报道事故本身。我要你把许广才这些年在沿溪乡承建的所有工程,都给我挖出来!” “哦?”王薇来了兴趣,“你有名单?” “有。”曲元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这几天托人整理出来的。沿溪乡中心小学的新教学楼,乡卫生院的住院部,还有两条村村通公路……全是他宏图伟业公司的项目。” 王薇展开纸,眼睛越看越亮。 “你想让我去查这些工程的质量问题?” “对!” “许广才是什么货色,你我都清楚。他能修出一条夺命路,就能盖出夺命楼!你派人去实地探访,去采访学生、家长、医生、病人。不用做任何引导,只要把最真实的画面拍下来,就足够了。” “然后呢?”王薇追问。 “然后,把上次事故的伤者家属,还有那些对自己孩子上学、家人看病感到担心的群众,组织起来。” “让他们去县政府门口!不是闹事,是请愿!是关心!关心联合调查组的调查进度,请求调查组严查所有宏图伟业承建的工程!确保全县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王薇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子,够狠! “你疯了?” “这可是群体性事件!一个处理不好,带头的人要倒大霉的!你这个镇长还想不想干了?”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见!” 曲元明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 “我要让许安知看见,让市里那些想保他的人看见!这不是我曲元明一个人的事,这是民意!他们可以不在乎我一个小小的镇长,但他们敢不在乎几百上千名群众的呼声吗?” 王薇怔怔地看着他。 “你……就不怕玩脱了,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曲元明笑了,“如果能用我一个人,换江安县未来的朗朗乾坤,值了。” 他当然知道其中的风险。 但他更知道,这是他唯一能掀翻牌桌的机会。 李如玉在上面顶着,他必须在下面点一把足够大的火,上下夹击。 王薇沉默了。 “好。” 她说:“既然曲镇长连仕途都赌上了,我一个做流量的,还有什么不敢跟的?” 她站起身。 “细节方案,我团队会做。等我消息。” 说完,她转身就走。 …… 许安知的心情,恢复了七八分的平静。 弟弟许广才那边,该烧的都烧了,该砸的也都砸了。 几笔最大的款项,已经通过几个皮包公司,化整为零地转了出去。 虽然肉痛地被地下钱庄扒了一层皮,但总算安全落地。 第175章 亲情? 市里周副局长的电话也起到了作用。 他听说,联合调查组的组长,市纪委的刘主任,前天专门找了李如玉谈话,话里话外都在强调稳定大局不能因为个别事件影响发展的调子。 一切,似乎都在回归。 秘书慌慌张张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王薇那个新媒体账号的直播界面。 标题触目惊心--《夺命公路后,我们走访了沿溪乡的夺命教学楼!》 镜头正对着一栋看起来还算崭新的教学楼。 但随着镜头拉近,墙体上几道裂缝。 画面切换,一个记者正拿着话筒,采访一位家长。 “我们早就发现了!跟学校反映了好几次,学校说打报告了,可一直没下文!一下大雨,那墙就跟渗水似的!孩子在里面上课,我们这心呐,天天都悬着!”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正在向上飙升。 评论区已经炸了锅。 “我艹!又是宏图伟业!这家公司是专业制造棺材的吗?” “严查!必须严查!许广才必须死!” “楼都盖成这样,我们江安县的监管部门是干什么吃的?都瞎了吗?”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视频被推送出来。 《沿溪乡卫生院:天花板掉落,险些砸中病床上的老人!》 《专访死者家属:我们不要赔偿,我们只要一个公道!》 许安知的手开始发抖。 还没等他从这波冲击中缓过神来,秘书的电话响了。 是县政府门卫室打来的。 “孙秘书!不好了!门口……门口来了好多人!大概有一两百个!都是沿溪乡的,举着横幅,说要见领导,要求严查豆腐渣工程!” 许安知一把抢过平板,点开另一个直播链接。 画面中,县政府那扇铁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他们没有吵闹,没有冲击,只是沉默地站着,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横幅。 “还我孩子安全校园!” “严惩奸商许广才!” “请求调查组彻查到底!还江安县一片净土!” “曲!元!明!” 许安知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直把李如玉当成主要对手,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应付上层的博弈。 他根本没把曲元明这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他掏出手机,妈。 天塌下来,还有家人。 现在,他累了,他怕了,他需要那个港湾。 他稳了稳心神,划开接听键。 “妈,怎么了?” “许安知!你看到新闻了没有!你是不是瞎了!网上!电视上!全是你弟弟!他们要害死广才啊!” “你那个县长是怎么当的!啊?你亲弟弟在外面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人家都堵到政府门口了!你这个当哥的,当县长的,就是个死人吗!” 许安知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预想中的安慰,没有。 “妈,事情……事情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管有多复杂!” 母亲在电话那头跺着脚。 “我只知道,广才是你弟弟!你亲弟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他怎么了?他不就是赚了点钱吗?现在哪个做生意的不搞点手段?那些人就是仇富!就是看不得我们家好!你当官的,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许安知闭上眼睛。 道理? 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吗?那是豆腐渣工程! 是随时可能垮塌的教学楼!是拿人命换来的钱! “你必须保住广才!听见没有!” “你动用你所有的关系!去找市里的领导!不管花多少钱,花多大代价,都必须保住你弟弟捞出来!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许安知苦笑。 “妈……这次……真的很难……” “调查组是省里派下来的,李如玉那边抓着不放,曲元明又在下面煽风点火……我……我尽力……” “尽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什么叫尽力?许安知,我告诉你!不是尽力!是必须!一定!” 她顿了顿。 “你听好了,实在不行,你就去顶罪!你官大,你进去,最多关几年就出来了!你弟弟不行!他要是进去了,这辈子就毁了!你这个当哥的,替他扛下来,不是应该的吗?” 许安知的脑子,一片空白。 “你进去,你弟弟不行。” “你进去……你弟弟不行……” 他从小就是学霸,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他一路从农村考进县城,考上名牌大学,再考上公务员,当上秘书,最后坐到县长的位置。 这条路有多难,他自己最清楚。 他以为,他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以为,他是这个家的英雄。 可到头来,在母亲心里,他只是弟弟许广才的垫脚石。 他拿着电话,“呵……呵呵……” 电话那头的母亲愣了一下:“你笑什么!你疯了?” “我疯了?”许安知喃喃自语。 “那我呢!” “妈!那我呢!我也是你儿子啊!” “你只想着弟弟!他不能坐牢!他的人生不能毁了!那我呢?我的人生就可以毁了吗?我坐牢就是应该的吗?” “我也是你儿子啊!!!” “你?你跟他能比吗!” “他要是没了,就是要我的命!你呢?你这么大个官,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保不住,你还有脸问我?我当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废物!白眼狼!” “废物……” “白眼狼……” 许安知再也听不下去。 他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终于清净了。 撑着他一路走来的那股气,散了。 他想证明,他这个长子,比那个不学无术、只会被宠坏的弟弟,更值得被爱。 现在,这个他维系了一生的信念,崩塌了。 被他最敬爱的母亲,亲手砸得粉碎。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工具。 许久,许久。 许安知坐回了他的县长宝座。 第176章 处理干净 他看向窗外,县政府大楼下。 当一个人连最珍视的东西都失去之后,他还会畏惧什么呢? 许安知抬起手,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电话。 “是我。” “准备一下,把所有跟宏图伟业原始账目有关的人……” “……都处理干净。” 电话挂断。 …… 江安县,明珠路。 一辆帕萨特在路边停下。 车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打着电话。 “……对对对,许少,您放心!账目我早就处理干净了,别说省里的调查组,就是神仙来了也查不出半个子儿!” “那些原始凭证?烧了!早就烧成灰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他叫王立才,宏图伟业的总会计。 这些年,宏图伟业每一笔见不得光的烂账,都出自他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王立才笑得更开心了。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行行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谢许少,谢谢许少!” 挂了电话,王立才心情大好。 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辆满载渣土的重型卡车,跟在了他的车后。 帕萨特驶入一个没有监控的拐角。 下一秒。 “轰!” 重型卡车狠狠撞上了帕萨特的驾驶室一侧。 车门瞬间内凹,玻璃化为碎片。 王立才眼镜飞了出去,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被拍在了副驾驶上。 卡车并没有停下,而是顶着帕萨特,继续向前推行了十几米。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司机从卡车上跳下来,浑身酒气。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和110。 “喂……喂?我……我撞人了……我喝多了……” 几分钟后,医护人员把王立才拖出来。 “伤者颅内出血,多处粉碎性骨折,心跳微弱……” “快!送医院抢救!” 同一时间,江安县各地。 几个与宏图伟业原始账目有过接触的小出纳、小文员,或是在回家路上被抢了包。 或是家中深夜失火。 更有甚者,直接人间蒸发。 …… 沿溪乡政府。 乡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曲元明掐灭了烟蒂,已经是第三包了。 省里的调查组已经进驻,李如玉那边顶着压力,而他这里,就是破局的关键。 可线索,到王立才这里,几乎就断了。 许广才已经被控制,但他嘴比石头还硬。 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正常承揽工程,所有账目都由王立才负责,他什么都不知道。 典型的弃车保帅。 而王立才,就是那辆车。 只要撬开王立才的嘴,拿到最原始的账目,就能顺藤摸瓜,把许广才甚至他背后的许安知钉死。 就在刚刚,他接到县里传来的消息。 王立才出了车祸。 肇事司机醉驾,王立才被送进ICU,深度昏迷,成了植物人。 “操!” 太巧了。 调查组刚要深入,核心证人就意外出事,这哪是意外,这分明是灭口! 许安知……他真的敢! 跟一个疯子博弈,任何常规手段都可能失效。 他必须另辟蹊径。 曲元明重新审视面前所有的资料。 他把所有涉案人员的名单和关系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节点…… 等等! 曲元明想起之前在梳理宏图伟业公司人事变动时,看到过一个被标注为开除的名字。 一个项目经理。 开除原因很简单:与公司领导许广才发生口角,顶撞上司。 这在任何一家私人企业,都太正常了。 所以当初无论是谁,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个被开除的员工而已,能知道什么核心机密? 但现在,曲元明不这么想了。 许安知以为他把所有知情人都处理干净了,但他很可能忽略了这个小人物。 一个能跟许广才当面吵起来的项目经理,性格绝对不会是软柿子。 而且,是项目经理。 曲元明翻找那份人事资料,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高丰。 入职三年,从技术员升到项目经理,负责过宏图伟业早期两个项目。 其中就包括另一个被举报有质量问题的小区。 在广才中学项目启动前夕,被许广才亲自开除。 一个有能力、有脾气、还被老板的草包弟弟羞辱性开除的功臣。 他会甘心就这么净身出户吗? 换做是自己,绝对不会。 更何况,高丰负责的是早期项目。 那时候的宏图伟业远没有现在这么家大业大,账目管理也必然更加混乱,漏洞百出。 曲元明需要一把手术刀。 他想到了李哲。 曲元明拨通了李哲的电话,“小李,帮我办一件私事。” “乡长您说!” “帮我查个人,叫高丰,大概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以前是宏图伟业的项目经理,三年前被开除了。我需要知道他这三年的所有经历,越详细越好。记住,不要通过任何官方渠道,用你自己的办法。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李哲很聪明,“明白,给我两天时间。” …… 两天后,李哲出现在了乡长办公室门口。 他进来后,反手锁上了门。 “乡长,查到了。”李哲将牛皮纸袋递过来,“这个人……挺惨的。” 曲元明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几页纸。 高丰,男,37岁。江安县本地人,建筑工程专业出身,技术过硬,为人耿直,或者说,一根筋。 在宏图伟业的三年,他凭着技术和拼劲,从一个普通技术员干到了项目经理。 是许广才手下为数不多能真正撑起项目的人。 然而,也正是因为他这脾气,和许广才发生了争吵。 结果可想而知。 他被当场开除,连当月的工资和项目奖金都分文未给。 离开宏图伟业后,高丰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他想在江安县的建筑行业里另谋出路,却发现处处碰壁。 宏图伟业在江安县一家独大,许广才虽是个草包,但许安知的名头却无人不知。 许家兄弟没明着放话,但圈子里的人谁不心知肚明? 一个敢当众顶撞许家人的刺头,谁敢用? 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拉了个小施工队,接点零散的活。 可他那耿直的性子,不懂得规矩,不会偷工减料。 第177章 去云州 结果就是,干的活质量最好,挣的钱却最少,还被几个小包工头联合起来骗走了几笔工程款。 老婆受不了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跟他离了婚,带走了孩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父亲又查出了重病,急需用钱。 他解散了施工队,变卖了所有家当,为了挣快钱,一个人去了邻市云州,当起了最底层的技术工。 “云州市,南郊,安居苑三期安置房项目工地,B栋,负责外墙防水作业。” “乡长……” 李哲开口,“这个人,会不会……” “会。”曲元明打断了他,“他不但会,而且他手里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一个技术狂人,一个对工程质量有偏执追求的人,在负责项目时,会留下多少工作记录? 多少为了防止扯皮的原始数据? 尤其是宏图伟业早期的项目,管理混乱。 许广才又是个不懂业务的草包,高丰为了自保和工作顺利,必定会留下最详尽的证据链。 “做得很好。” 曲元明抬头看向李哲。 “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从现在开始,你忘了高丰这个人。” “我明白!”李哲重重点头。 曲元明站起身,他必须立刻去云州,找到高丰。 必须赶在许安知反应过来之前! 王立才意外成了植物人,许安知自以为高枕无忧,这恰恰是曲元明行动的最佳窗口期。 可是,怎么去?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李如玉的号码。 “书记,是我,曲元明。” “说。” “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线索。但是,我需要亲自去一趟邻市云州。”“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离开江安,而且不能引起许安知的警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沿溪乡之前不是报过一个特色农产品跨市展销合作的计划吗?” 李如玉的声音传来。 “就以这个名义。明天一早,县府办会下发一个通知,组织部分乡镇干部前往云州进行为期三天的学习考察。我会让办公室把你的名字加进去。” “我明白了。” “元明。” 李如玉的声音放低了一些。 “记住,事情可以慢慢查,但你的人,绝对不能出事。如果情况不对,立刻撤回来。” “放心吧,书记。我不是一个人。” 第二天清晨,一辆中巴车停在了县府大院门口。 曲元明拎着公文包上了车。 车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各乡镇的副职干部,还有农业局的两位技术员。 众人互相打着招呼。 带队的是县府办的一位副主任,姓刘,四十出头。 “元明乡长,来,坐这儿。” 农业局的一位干部热情地招呼他。 曲元明笑着点头,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子驶出江安县城。 车程两个多小时,中巴车在云州市一家三星级酒店门口停下。 刘副主任拿着名单开始分配房间,在大堂集合,宣布下午的行程安排。 参观云州最大的农产品批发市场。 “……大家先回房间休整半小时,一点钟准时在大堂集合,我们统一乘车出发。” 刘副主任清了清嗓子。 “这次考察机会难得,大家要认真学习,做好笔记,回去要写考察报告的。” 众人纷纷应和,走向电梯。 曲元明没有动。 他等到大部分人都离开了,才走到刘副主任身边。 “刘主任。”他递上一支烟。 刘副主任瞥了他一眼,没接烟。 “刘主任,是这样。” 曲元明把烟收回来。 “我们沿溪乡的山货,特别是几种野生菌,品质非常好,但一直苦于没有销路。这次来云州,我想着能不能……单独去跑一跑本地的几个大超市和土特产专卖店。” 他晃了晃手里的公文包。 “我带了些资料和样品照片,想跟他们的采购经理直接谈谈。下午大家去批发市场,人多眼杂,怕是没机会深入聊。我想……能不能请个假,自己去跑一下市场?” 刘副主任的眉头微微皱起。 私自脱离团队,这在体制内的集体活动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忌讳。 “你一个人,在云州人生地不熟的,能行吗?” 刘副主任沉吟着。 “没事的主任,我以前在云州有同学,可以让他帮帮忙。” 曲元明接话。 “我保证,就一下午,晚上肯定准时归队,不耽误明天的活动。” 刘副主任点了点头。 “行吧。你自己注意安全,手机保持开机,有事随时联系。” “谢谢主任!太感谢您了!” 曲元明点头。 目送着刘副主任走进电梯。 曲元明转身走出酒店大门,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南郊,安居苑三期项目工地。”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闻言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 “去工地?小兄弟,你这身打扮可不像去干活的啊。” “找个人。”曲元明言简意赅。 司机自讨了个没趣,撇撇嘴。 “安居苑那片儿可乱得很。” 司机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安置房项目,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前段时间还听说有工人闹事讨薪,都上新闻了。你去那找人,可得小心点。” 曲元明睁开眼:“哦?讨薪?” “可不是嘛!开发商拖着工程款,大包工头就拖着小包工头的,最后倒霉的不都是最底下的工人?” 车子在市区穿行了近一个小时,最终,出租车在一个工地门口停下。 “到了,就是这儿。” 司机指着前方,“进去自己小心。” 曲元明付了钱,推门下车。 两个穿着褪色保安服的男人正坐在门口的塑料凳上抽烟。 曲元明走了过去。 “师傅,打听个事。” 一个年纪稍长的保安抬起眼皮,“干嘛的?” “我找个人,叫高丰,听说是在这里做外墙防水的。” “高丰?” 保安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想。 “没听过!我们这儿几百号人,谁知道谁叫什么!” 另一个年轻些的保安则警惕地站了起来。 “你是干啥的?他亲戚?” 曲元明含糊道:“一个老乡,过来看看他。” “老乡?” 年轻保安冷笑一声。 “我看你是来讨薪的吧?又换了个新花样?找个穿得人模狗样的来带头?” 第178章 找人? 曲元明一愣,还没来得及解释,那保安已经指着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帆布棚子。 “要钱的去那边登记!别在这儿堵着门,碍事!” 曲元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棚子底下果然或坐或蹲着十几个工人。 这误会可就大了。 “我不是……” 曲元明刚想分辩,一个声音就从他身后炸响。 “吵什么吵!他妈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吵!还让不让人干活了!” 一个头戴黄色安全帽的男人冲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沾满泥点的迷彩背心,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 “王头儿。”两个保安换上谄媚的笑容。 被称作王头的男人正是项目上的一个工头。 他根本不给曲元明说话的机会。 “又是来要钱的?我告诉你们,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哟,还找了个小白脸来当代表?看着斯斯文文的,心够黑啊!想从老子这儿讹钱?” “你误会了,我只是来找人。” 曲元明压着心里的火气。 “找人?我他妈看你就是来找茬的!” 王头根本不信,他见多了这种套路。 他伸出大手,一把推在曲元明的胸口。 “滚!赶紧给老子滚!再不滚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曲元明被他推得一个踉跄。 他看到王头身后,几个正在干活的工人停下了手里的活。 在这里动手,是最愚蠢的选择。 曲元明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包。 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算你识相!” 王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什么玩意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走出工地大门。 曲元明没有走远,只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 他从包里摸出手机。 这顶帽子扣得可真有意思。 但也正是这顶帽子,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思路。 既然他们认为自己是来讨薪的,那何不就以这个身份,去接近那些讨薪的工人? 曲元明在工地附近转悠起来。 他锁定了一家名叫兄弟快餐的小饭馆。 透过玻璃,他一眼就看到了几个刚从工地帆布棚里出来的工人。 他们围坐在一张方桌旁,桌上摆着两盘炒花生和一盘拍黄瓜。 “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个穿着灰色旧T恤的汉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米下锅,这都拖了三个月了!” “王八蛋王头,就知道冲我们横!有本事找开发商要去啊!” “开发商?华泰集团,省里来的大老板,咱们见得着吗?就连江安建设那个姓张的项目经理,咱们都说不上话!” 曲元明推门走了进去。 曲元明没去打扰他们,走到吧台。 “老板,菜单。” 他点了一份回锅肉盖饭,又要了一瓶啤酒。 选了邻近工人们的一张空桌坐下,吃喝起来。 眼看那桌工人的酒瓶见了底。 他起身走到吧台,对老板轻声说了几句,掏出钱包。 老板点了点头。 曲元明这才端着自己的酒瓶,走到那桌工人旁边。 他拉开一张空凳子。 “干啥?” 曲元明只是朝他们举了举酒瓶。 “几位大哥,我也是来要钱的。” “你?” 那个胡茬汉子上下打量着他。 “就你?穿得人模狗样的,你也要钱?” 他想起了下午在工地门口那个小白脸。 “别是跟那个王头一伙的,来套我们话的吧?”另一个工人嘀咕。 曲元明笑了笑。 恰在此时,饭馆老板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 “几位大哥,菜来了!” 一盘红烧肉、一盘辣子鸡、还有一条清蒸鱼被摆上桌。 紧接着,老板又开了四瓶好一点的白酒。 “这……” 几个工人全傻眼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胡茬汉子看向老板。 “老板,你是不是上错了?我们没点这些啊!” 老板咧嘴一笑,用下巴指了指曲元明。 “是这位兄弟给几位大哥加的菜,账也一起结了。说大家都不容易,喝几杯解解愁。” 说完,老板转身就走。 现在,他们看曲元明的眼神变了。 没人会拿几百块钱来消遣他们这些穷哈哈。 “兄弟,你这是……” 胡茬汉子有些结巴。 曲元明给他们和自己都满上一杯酒,端起杯子。 “没什么意思。我叫曲元明,老家也是农村的。刚在工地门口,被那个王头当孙子一样训了一顿,心里憋屈,过来喝两杯。看几位大哥也像是有烦心事,就想着一起喝点,这鸟气,一个人受着太难了。” 他没有提自己是来找人的。 这个身份,比任何解释都管用。 “妈的,别提那个杂种!” “兄弟,你也被他欺负了?那孙子就不是个东西!” 胡茬汉子端起酒杯。 “冲你这句话,这杯酒我敬你!我叫刘三,大家都叫我三哥!” “干!” 一杯酒下肚,气氛热络起来。 曲元明没有急着打听,只是陪着他们喝酒、吃菜、骂人。 “我们这活儿,是江安建设从华泰集团手里包的。” 刘三喝得满脸通红。 “可江安建设自己不干,又把活儿分给了七八个像王头这样的包工头。妈的,层层扒皮,到了我们手里,还剩个屁!” “听说华泰集团的工程款早就拨下来了,是江安建设那边挪用了,拿去搞别的投资了!” “结果投资失败,窟窿堵不上了,就只能拖着我们的血汗钱!” 曲元明安静地听着。 “对了,三哥,跟你们打听个人。” “我一个远房亲戚,叫高丰,听说以前也是在这儿干活的,是个小包工头,做外墙防水的。最近家里出了点事,联系不上他,家里人挺着急的。” “高丰?” 刘三咀嚼着这个名字。 “是啊,怎么了?三哥,你们认识?” 刘三放下酒杯,压低了声音。 “兄弟,你听我一句劝,这个人,别找了。” “为什么?”曲元明惊讶。 刘三看了一眼饭馆门口,确定没人注意这边。 “高丰……怕是出事了。” 另一个工人接过了话头。 “高丰那个人,死心眼。他不光是被拖欠了几十万的工程款,他还发现……他还发现了这工程有大问题。” 第179章 偷工减料 “大问题?”曲元明追问。 “偷工减料!”刘三咬着牙。 “他私下里跟我说过,我们这楼用的钢筋,比图纸上要求的细了一圈!还有混凝土的标号也不对!这可是安置房,是要住人的!这他妈要是盖起来,跟豆腐渣有什么区别!” “高丰拿着他找到的证据,去找了王头,王头把他打了一顿。” 刘三继续说:“他不服气,又去找了江安建设那个张经理,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他,说他想讹钱。” “后来呢?” “后来……” “大概是半个多月前吧,高丰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华泰集团的代表那天会来工地视察。他豁出去了,直接冲过去拦住了人家的车,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举报他们偷工减料,说他手里有证据,要去省里告他们!” 瘦高的工人咽了口唾沫。 “那天,高丰被华泰集团的人带走了。说是要好好谈谈。”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他老母亲来闹过,被王头带人打回去了,还到处跟人说,高丰是欠了赌债,拿着工程款跑路了,让大家不要信谣。” 刘三端起酒杯,手却在抖。 “兄弟,我们都是最底层卖力气的,有些事,咱们管不了,也惹不起。高丰就是个例子。你那个亲戚……就当他出去躲债了吧。再找下去,怕是连你自己都得搭进去。” 曲元明端起酒杯。 失踪? 不,这不是失踪。 “谢谢你,三哥。” 曲元明站起身。 “这顿饭,算我请几位大哥的。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打我电话。” 他留下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离开了小饭馆。 曲元明掏出手机。 “李书记,是我,曲元明。” “有急事?” “是的。” 曲元明没有拐弯抹角。 “我今晚接触了安居苑安置房项目的一些工人。” “他们反映,江安建设拖欠工程款,并且,项目存在严重的偷工减料问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高丰因为掌握了证据,想要举报,大概半个多月前,被华泰集团的人带走,至今下落不明。” “安居苑这个项目……” “据我了解,跟许安知没有直接的账务关联。” 曲元明心里一沉。 难道这条线断了? “不过。” 李如玉话锋一转。 “江安这潭水,处处都长着他许安知的青苔。这种事,太多了。” “元明,你做得很好。” “这件事,不能从江安县入手。” “为什么?”曲元明下意识问出口。 “华泰集团是市里的明星企业,江安建设在本地也根深蒂固。你从县里查,他们能有一万种方法把事情压下去,甚至给你扣一顶破坏营商环境的帽子。到时候,我们就被动了。” “打草惊蛇。”曲元明补充道。 “对,打草惊蛇。” “我们要做的,是从天上降下一张网,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罩住!” “我有个朋友在云州市纪委工作,叫周恪。” “我等下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绕开所有官方渠道,用你自己的手机,私下联系他。” “把你知道的情况,包括你从工人口中听到的每一个细节,原原本本告诉他。不要有任何加工,也不要有任何遗漏。” “记住,你是唯一的联络人。这件事,从现在起,只有你、我、还有他,三个人知道。” 曲元明握紧了手机。 “我明白了,书记。” “注意安全。”李如玉最后叮嘱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曲元明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收到的那条短信,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周恪。 云州市纪委。 回到酒店,曲元明冲了个冷水澡。 他坐到书桌前,拿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 他开始复盘。 高丰的失踪,百分之九十九是遇害了。 他将自己代入高丰的角色,如果自己是那个发现黑幕,却求告无门的小人物,会怎么做? 而那些黑心商人,又是何等猖狂? 直接将一个大活人带走,然后让他消失。 他们凭什么? 准备了足足一个小时,他才拿起手机,拨通了周恪的号码。 “喂?” “周主任您好,我是曲元明。”曲元明开门见山。 “曲元明?” “李如玉书记,让我跟您联系。” 曲元明报出了那个关键的名字。 “你说。” 曲元明将他整理好的信息,一一汇报。 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这就是我目前掌握的全部情况。” 周恪才再次开口。 “你说的那个工人,叫刘三,能再找到他吗?” “可以。但我不能保证他敢出来作证。”曲元明如实回答。 “高丰的家人呢?” “据刘三说,被王头带人打回去了,还被威胁了。” “王头,江安建设的张经理,华泰集团当天来视察的代表……这些人的具体身份,你有办法搞清楚吗?” “给我点时间,我能查到。” 曲元明回答得毫不迟疑。 “好。” “曲元明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性质也极其恶劣。” “但是,你要明白,从举报线索到立案调查,需要完整的证据链。你现在提供的,还只是证人证言。” 曲元明懂他的意思。 “我明白,周主任。需要我做什么?” “把你刚刚说的所有内容,整理成一份详细的文字材料,用加密邮件发给我。我的邮箱,李书记会给你。” “另外,尽你所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搜集一切可以固化下来的证据。比如,工人的欠条,工程的图纸,如果能搞到现场偷工减料的照片或者视频,那就更好。” “但是。” 周恪强调。 “我必须警告你,对方既然敢让一个活人消失,就说明他们已经毫无底线。你的任何行动,都可能给你带来巨大的危险。” “你的身份,除了我和李书记,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但这也意味着,如果出事,组织上很难为你提供即时的保护。” “我明白。” 富贵险中求,权力的攀升之路,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180章 威胁? 没有风险,哪来的收益? “很好。” 周恪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保持联系。有任何新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电话挂断。 曲元明刚将手机放下,桌上的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 “我……我是刘三。” 曲元明的心沉了下去:“三哥,怎么了?” “你到底是谁!” 刘三的声音突然拔高。 “为什么今天有人来我家里威胁我!他们让我管好自己的嘴,不然就让我跟高丰一个下场!” 曲元明沉默了。 几秒后,他才沉声回答:“我是查高丰失踪这件事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刘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求求你了,别再来找我了!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还想活命!以后,你再也别来找我了!”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曲元明握着手机,这么快就有人插手了。 他才刚从刘三那里离开没多久,威胁就直接送到了家门口。 很显然,有人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条线,被对方硬生生斩断了。 第二天中午,曲元明再次来到了那家小餐馆。 刘三一个人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白饭,几根咸菜就是全部的菜。 曲元明端着一盘刚炒好的回锅肉和两碗米饭,走了过去。 “刘哥。” 他把餐盘放到桌上。 刘三的身体猛地一僵。 “别紧张,我就是来吃个饭。” “我请你,多吃点肉。” 周围的食客吵吵嚷嚷。 刘三惊恐地看着曲元明,他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你走了,他们就知道我们见过第二次了。” 刘三僵在原地,背对着他。 “坐下,把饭吃完。” 曲元明用筷子夹起一片肉,放进自己碗里。 “你表现得越不正常,越容易出事。你比我懂。”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刘三的声音嘶哑干涩。 “想帮你,也想帮高丰。” 曲元明一边吃,一边说。 “你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刘三眼眶红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拿什么跟他们斗?我烂命一条死了算了,可我老婆孩子怎么办?”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连个屁都不敢放?” 刘三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没用,我就是个废物!” “你不是废物。” 曲元明放下了筷子。 “你只是害怕。我也怕,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你去做!你是干部,你有本事!我就是个打工的,我只想活着!” 刘三的情绪有些失控。 看到周围没人注意,他才喘着粗气。 “领导,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天喝多了,什么都没看见。” 他开始语无伦次,试图将自己说过的话全部推翻。 曲元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逼迫。 “好。”曲元明点了点头,“我不逼你。但这盘肉,你必须吃完。吃完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刘三愣住了,不明白曲元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吃吧。”曲明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刘三的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吞咽。 曲元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吃完。 一整盘回锅肉,两碗米饭,刘三吃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筷,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嘴和眼泪,站起身。 “谢谢你的饭。” 他低着头,不敢看曲元明的眼睛。 “以后,别再找我了。” 说完,他逃也似的冲出了餐馆。 下午,一支由县里组织的考察团出发。 曲元明自然在陪同之列。 车队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一个门楼出现在眼前,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云州绿源生态农业示范基地。 基地负责人是一个斯文男人,王总,早已带着一众员工在门口列队等候。 刘副主任下车,与负责人热情握手。 接下来的考察过程。 王总领着众人参观了智能温控大棚、无土栽培实验室、全自动分拣流水线。 曲元明发现一个问题。 这个号称雇佣了数百名当地村民的基地,放眼望去,除了几个穿着统一制服在流水线上装样子的工人,几乎看不到其他人。 刘副主任似乎对这一切很满意,不住点头。 考察过半,到了休息时间。 王总将众人引到基地门口不远处的一片小广场,这里早就搭好了遮阳棚,摆上了桌椅、水果和茶水。 “各位领导,先休息一下,喝口水。”王总殷勤地招呼着。 刘副主任等人被簇拥着坐下,开始和王总谈论发展规划。 曲元明端起一杯茶。 “你们先陪着,我到村口那边看看,熟悉一下村里的情况。” 曲元明转身,朝着不远处的村口走去。 旁边的村口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几块大青石。 一个老人正坐在石墩上,那老人很瘦,脸色蜡黄。 曲元明放慢脚步,慢慢靠近。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停在老人面前。 “婶子,又出来晒太阳啊?” “还在等高丰?” 高丰! 曲元明停下脚步,侧过身。 老人身体微微一颤。 “阿莲啊……”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你也别多想。高丰那人老实本分,肯定不会有事的。兴许……兴许是去外地做什么发财的大买卖,那边信号不好,联系不上呢?” 老人忍不住,哭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你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不然……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天,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说去去就回……他从来不会这样的,从来不会……” 中年妇女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瞎说啥呢,高丰……会回来的,肯定会回来的。” 曲元明站在原地,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平复了一下呼吸,迈步走了过去。 “大娘。” 哭声戛然而止。 老人抬起布满泪痕的脸。 旁边的中年妇女阿莲警惕起来,她站起身,将老人微微挡在身后。 “你是干啥的?” 第181章 得找到高丰 曲元明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老人身上。 “大娘,我从县里来,下来随便走走看看。” “刚才听你们说话,是家里有人……出门没回来?” 老人呆呆看着曲元明:“你……你是县里来的干部?” “嗯,算是吧。” 曲元明含糊应了一声,顺势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 “大娘,你要是信得过我,跟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你问问。” 老人抑制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俺的儿啊!俺的丰儿!” 她抓住曲元明的手臂。 “干部……干部你可要给俺做主啊!” “俺的丰儿,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也不活了!” 旁边的阿莲见状,也红了眼圈。 “同志,你是不知道,高丰这孩子,是我们村里最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曲元明轻轻拍着老人的后背。 “高丰是个包工头,手底下带着咱们村里几十号人。他为人实诚,从来不拖欠工钱,大家都信他,愿意跟他干。” “前阵子,他接了个大活儿。” 他不动声色,继续追问:“盖好了?” “盖好了!早就盖好了!村里的几十个兄弟,没日没夜地干,就盼着拿钱回家过个好年!”“可老板,说资金紧张,一直拖着尾款不给。那可是几十万啊!是咱们几十个家庭的血汗钱!” 他强压下情绪:“后来呢?高丰大哥去做什么了?” “还能做啥?” 阿莲苦笑一声。 “工友们天天去高丰家问,他压力大啊。他说,他是包工头,这钱他必须负责要回来。十天前,他说他再去找谈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把钱要到手。” 说到这里,阿莲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让大伙儿在村里等他消息,说这次肯定能行。他一个人去的,说人多了怕把事情闹僵……” “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活生生一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报过警吗?” 曲元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咋没报?” 阿莲一拍大腿,激动起来。 “俺们去乡里的派出所,人家说,经济纠纷他们管不了。俺们说人失踪了,他们又说,失踪不到四十八小时不能立案。等过了四十八小时,俺们再去,他们就找各种理由推,一会儿说高丰可能是自己躲起来了,一会儿又说他可能拿着钱跑路了……” “放他娘的屁!” 阿莲忍不住爆了粗口。 “高丰是啥人,我们一个村的还不知道?他妈还在这儿,他能跑到哪儿去?这明摆着就是不想管!” 老人死死抓着曲元明。 “干部,俺求求你,求求你帮俺找找丰儿……” “大娘,您先别激动。” 曲元明反手握住老人的手。 “您相信我,这件事,我管定了。” “高丰大哥走的时候,有没有说别的?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高丰作为一个老实的包工头,去讨要巨额欠款,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阿莲和老人都摇了摇头。 “没……没听他说。” 曲元明心里有些失望。 “那……除了高丰大哥,其他工友呢?他们有没有再去找过?” “谁还敢去啊?” 阿莲一脸后怕。 “高丰一失踪,大伙儿都吓破了胆。万一再出个事,家里的老婆孩子咋办?现在村里人心惶惶的,钱也要不回来,人也……唉!” 手眼通天…… 曲元明咀嚼着这四个字。 “大娘。” 曲元明站起身。 “您把您的住址和电话告诉我。您先回家等着,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病倒了。高丰大哥,还需要您等着他回来。” “您放心,天塌不下来。总有说理的地方!” 阿莲找了张纸片,写下了老人的地址和自己的电话,递给了曲元明。 “同志,俺婶子……就拜托你了!” “嗯。” 曲元明点点头。 送走老人和阿莲,曲元明回了酒店。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周恪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喂,哪位?” “我是曲元明。” “对,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曲元明声音压低,“周主任,案情有新进展吗?” “没有。” “卷宗我看过,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人际关系简单,没有外债,家庭和睦。失踪前唯一的指向,就是去讨要工程款。” “所以,线索到这里就断了。那边说高丰当天下午就走了,没拿到钱,情绪有点激动,但人是自己走的。” “没证据,什么都做不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所有人都知道有问题,但所有人都拿不出证据。 “周主任,这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 曲元明沉声说,“我想和你当面聊聊。有些事,电话里不方便说。” 周恪又沉默了。 “你想说什么?” “我的推测,和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内幕。” 曲元明抛出了诱饵。 “今晚七点,静心茶楼,二楼听雨包间,我等你。你一个人来。” 说完,不等周恪回答,曲元明便挂断了电话。 …… 晚上七点,静心茶楼。 曲元明提前十分钟到了听雨包间。 他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亲自用滚水烫洗着茶具。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 周恪走到桌边坐下,将脱下的夹克随意搭在椅背上。 “曲乡长好雅兴。” 曲元明将第一泡茶水淋在茶宠上,给周恪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没办法,静不下来,只能借茶静心。” 曲元明抬眼看他。 “周主任,你比我更清楚,高丰的案子,不是失联,是失踪。” 周恪端起茶杯,没有喝。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周恪声音低沉。 “没有证据,你这就是诽谤。江安建设的法务团队,可不是吃素的。” “证据?” 曲元明笑了。 “如果凡事都有证据,还要你们警察干什么?几十万的工程款,几十个家庭的生计,高丰会无缘无故放弃,自己躲起来?他妈还在村里,他能跑到哪儿去?” 他将下午阿莲和老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第182章 登台唱戏 周恪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只是你的猜测。” 周恪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你今天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重复一遍这些妇孺皆知的猜测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曲元明知道,铺垫够了。 “周主任,我们都别装糊涂了。” “高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家里的顶梁柱,带着几十个工人的血汗钱,他会因为讨薪不成,就自己赌气玩失踪?把病重的老娘扔在家里,把几十个等着他开饭的兄弟扔下不管?这不合逻辑。” “失联,是人找不到了。失踪,是被人搞没了。高丰的案子,就是后者。” 周恪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的意思是,江安建设的人把他……控制了?” “不然呢?” 曲元明反问。 “几十万的工程款,对江安建设这种大公司,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具体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来说,这笔钱可能就是他中饱私囊的大头。高丰如果一直闹下去,上访、举报,事情闹大了,账目一查,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最一劳永逸的办法是什么?” 曲元明没有说下去。 “监控录像我看过,人确实是自己走的。” 周恪沉声道:“江安建设的法务和公关滴水不漏。他们甚至主动表示,愿意配合我们寻找高丰,还发了悬赏寻人启事。姿态做得十足。” “姿态?” 曲元明嗤笑一声。 “周主任,你信吗?这种公司背后要是没点东西,能在江安这么顺风顺水?许安知倒了,但许安知织的那张网,就真的破干净了?高丰这事,我看,就是网上的一个结。动了这个结,说不定能扯出更大的鱼。” “曲乡长。” 周恪的声音压得更低。 “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算你的推测都对,我们依然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无法立案,无法采取任何强制措施。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自己把证据送上门。” 曲元明身体前倾。 “周主任,我想请你,陪我演一出戏。” 周恪愣住了。 “演戏?” “对,演一出引蛇出洞的戏。” “常规手段已经没用了,那我们就用非常规的手段。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安建设。” 周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去?以什么身份?沿溪乡的乡长?” “不,当然不是以乡长的身份。” 曲元明摇了摇头。 “我要伪装成一个受工人们所托,从外地来的专业人士。一个……专门处理这种烂账、坏账,不讲规矩,只认钱的狠角色。” “你疯了?!” 他脱口而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江安建设是什么地方?那里面的人,哪个是善茬?你一个乡长,跑去跟他们玩黑社会那套?他们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不懂规矩,觉得我又愣又横。” 曲元明不为所动。 “你想想,一个官方身份的人去,他们会用一套官方的流程来应付你。但如果去的是一个他们眼里的混混,一个只为了拿提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亡命徒,他们会怎么应对?” 他自问自答。 “他们会慌。他们会觉得常规的公关手段没用。他们会动用他们真正解决问题的手段。他们会联系那个藏在幕后的人,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甚至可能会……想办法把我像高丰一样处理掉。” 周恪听得手心冒汗。 这计划太大胆,也太危险了。 完全是把曲元明当成了活靶子。 “不行!这绝对不行!” 周恪断然拒绝。 “这不合规矩,更是拿你的生命开玩笑。万一你出事,我怎么交代?” “规矩?” 曲元明笑了。 “周主任,高丰失踪,他那八十岁的老娘天天以泪洗面,几十个工人家庭等着米下锅,这是不是规矩?江安建设欠薪不给,背后有保护伞撑腰,这是不是规矩?” “当敌人不跟你讲规矩的时候,你还抱着规矩不放,那就是迂腐!” 曲元明拿起茶壶,给周恪续上水。 “我不是让你跟我一起去冲锋陷阵,那才是违规。我需要的,是你的专业能力。” 他盯着周恪。 “你在云州市公安系统有人脉,有资源。我要你做的,就是在不暴露你身份的前提下,利用你的便利,帮我做件事。” “给我弄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身份。” 周恪沉默了。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你就不怕吗?”他沙哑着嗓子问。 “怕。” 曲元明坦然承认。 “但我更怕看到高丰他娘那样的眼神。我也怕,如果我们今天什么都不做,明天还会有李丰,王丰,还会有更多双那样的眼睛看着我们。” “周主任,你甘心吗?” 甘心吗? 他当然不甘心! 周恪闭上眼睛。 “好!”他低吼一声,“我陪你疯一次!” “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我指挥。一旦出现不可控的危险,你必须立刻撤退!” 曲元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没问题。” 第二天清晨。 一辆破旧的五菱宏光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车门拉开,曲元明走了下来。 他身上那件乡长常穿的白衬衫不见了。 一件紧绷的黑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廉价皮夹克。 脖子上,一根晃眼的假金链子。 周恪坐在驾驶位,看着他这身行头。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逼真的身份证明,叫明远。” 周恪递过来一个信封。 “还有这个。” 周恪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方块。 “紧急信号器。按一下,我的人五分钟内到。按两下,就是情况失控,不惜一切代价冲进去救你。” 曲元明接过,塞进内兜。 “放心,周主任。唱戏而已,我是专业的。” 他咧嘴一笑。 “你找的那些演员……靠谱吗?” “两个是专业的,剩下的,都是真正拿不到钱的工人家属。” “她们的眼泪,比任何演技都真。” 江安建设大厦,一楼大厅。 “还我们血汗钱!天杀的江安建设!” “我男人干活摔断了腿,你们连医药费都不给!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183章 抢钱的?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冲了进来。 两个保安冲了上来。 “哭什么哭!要饭去别处要!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 他们连推带搡,准备把人赶出去。 “都他妈别动。” 曲元明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保安的动作一滞。 曲元明走到前台,无视了那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前台小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欠薪单据复印件。 “江安建设,欠沿溪乡施工队工程款一百二十万,工人工资三十六万,合计一百五十六万。对吧?” 前台小姐结结巴巴。 “先……先生,我们这里不管这个……您需要和项目部联系……” “我不是来跟你联系的。” 曲元明打断她。 “去,把你们这里能说话的叫出来。告诉他,我叫明远,道上朋友给面子,叫声明哥。今天我来,只为一件事,拿钱。” 大厅的混乱很快惊动了楼上的办公室。 一个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从电梯里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助理。 他是江安建设的行政副总,王坤。 王坤眉头拧成一团。 又是这帮穷鬼! “吵什么吵!这里是办公场所,不是菜市场!” 他摆出领导的架子。 “有什么问题去信访办!再在这里胡闹,我报警了!” 工人们被他一吼,气势弱了三分。 曲元明冷笑一声。 “报警?好啊。你报一个试试。” 曲元明吸了一口,将烟雾全喷在王坤脸上。 “咳咳咳!” 王坤被呛得连连后退。 “你他妈谁啊你?!敢在这里撒野!” “我刚才说过了,我叫明远。” 曲元明弹了弹烟灰。 “这些工人的账,现在归我了。一百五十六万,一分不能少。另外,我这趟出差费、兄弟们的辛苦费,算你个友情价,凑个整,两百万。” 王坤愣住了。 “两百万?你他疯了吧!你以为你是谁?抢钱啊?” 他见过要债的,没见过这么要的。 这哪里是要债,这分明是敲诈! “对。” 曲元明坦然承认。 “我就是抢钱的。” 他往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王总,我这人耐心不太好。你们公司之前那个叫高丰的包工头,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来要钱?” 王坤的瞳孔猛然收缩。 高丰失踪的事,公司内部下了封口令,严禁外传。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坤色厉内荏地否认。 “不知道?” 曲元明笑了。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高丰那个人,太老实,以为讲道理有用。结果呢?人间蒸发了。他那八十岁的老娘,天天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我跟他不一样。我不讲道理,我只认钱。” 曲元明凑到王坤耳边。 “今天见不到钱,明天,我就带着兄弟们去你家拜访拜访。我听说,你儿子在市一中上学是吧?那可是个好学校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而且是直接威胁他的家人! “你……你别乱来!” “钱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需要……我需要向上面请示!” “请示?” 曲元明一把抓住他的领带。 “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我要么看到钱,要么看到能给钱的人。不然,我这帮兄弟,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完,他一松手。 王坤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逃向角落,掏出手机。 曲元明没有追。 他知道,鱼上钩了。 王坤躲在角落。 电话那头,真正的老板,江安建设的总经理刘海东。 “稳住他!我马上过去!一群废物,连几个农民工都搞不定!” “还有,高丰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再提!谁提谁死!” 王坤压下心头的恐惧。 他必须拖延时间,等刘总过来。 “明哥是吧?” “我跟我们老板汇报了。不巧,他今天去市里开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不过呢,老板也发话了。大家出来干活不容易,大热天的,不能让兄弟们白跑一趟。”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五万块。算是我个人,请兄弟们喝茶的。密码六个八。拿着钱,去吃顿好的,然后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影响我们做生意。” 五万块。 打发要饭的呢? 曲元明笑了。 他没接那张卡,只是看着王坤。 “五万?” “王总,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他抬高音量,转向身后那群工人。 “兄弟们!听见了吗?” “江安建设的大老板,欠我们一百五十六万,现在想用五万块就把我们打发了!” “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不能够!” 王坤脸色一白。 “很好。” 曲元明拍了拍手。 “既然老板不肯给钱,那咱们就自己拿!” “动手!” “把这里所有能搬的东西,都给我搬出去!” “桌子、椅子、电脑、还有那几盆破树!都搬到门口大马路上去!” “今天咱们就在这儿现场变卖,什么时候凑够一百五十六万,什么时候收工!” 工人们愣了一秒。 还能这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给钱,我们就拿东西抵债! “干!”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离得最近的两个工人冲向了前台那张接待台。 “嘿咻!” 两人合力,那张桌子竟然被硬生生抬了起来。 前台小姐发出一声尖叫。 “你们干什么!住手!这是公司的财产!” 王坤慌了。 他冲上去想阻拦,却被一个工人推到旁边。 “别他妈挡路!” 混乱开始了。 有的去搬会客区的沙发,有的去拔电脑主机的线,还有两个壮汉合力去抬那个半人高的青花瓷大花瓶。 “小心点!这玩意儿可能值点钱!” “别碰坏了!卖不上价了!” “报警!快报警!” 王坤对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保安尖叫。 可保安们看着这阵仗,谁也不敢上前。 他们是来维持秩序的,不是来跟几十个红了眼的壮汉拼命的。 就在这时。 电梯门开了。 一个穿着挺括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六个保安,个个手里都拎着橡胶棍。 第184章 江安建设的总经理 来人正是江安建设的总经理,刘海东。 “都他妈给我住手!” 刘海东一声怒喝。 工人们的动作一滞,转头看来。 王坤跑到刘海东身边。 “刘总!您可算来了!就是他!就是这个带头的,他……” “闭嘴!废物!” 刘海东低声骂了一句。 就是这个人? 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瘦瘦高高,文质彬彬,怎么看都不像个混道上的。 “朋友,哪条道上的?” 刘海东挥了挥手,他带来的保安散开,将曲元明和工人们围在中间。 “划个道吧。今天这事,你想怎么收场?” 这是在告诉曲元明,他有的是办法让他走不出这个门。 曲元明掐灭烟头,扔进旁边一个倒地的垃圾桶里。 “收场?很简单。”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万。一分不能少。” “钱到账,我们走人。钱不到账。” 他笑了笑,指了指周围的一片狼藉。 “这只是开胃菜。” 刘海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本来以为,自己带着人过来,摆出强硬姿态,对方怎么也该服个软,大家找个台阶下。 没想到,对方竟然油盐不进。 “两百万?” 刘海东冷笑。 “朋友,你是不是没打听清楚,我江安建设是干什么的?” “在江安县这地界上,敢这么跟我刘海东说话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我不管你背后是谁,今天你要是不能给我个满意的交代,恐怕就不是钱的事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保安齐齐上前一步。 然而,曲元明依旧平静。 “刘总,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他慢悠悠地说。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这样,我们各退一步。” 刘海东眉头一挑。 “哦?怎么说?” “那个叫高丰的包工头,还记得吧?” 曲元明再次提起了这个名字。 又是高丰!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认识什么高丰。”刘海东矢口否认。 “不认识没关系。” 曲元明自顾自说下去。 “高丰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他来要账,你们不给。后来,人就没了。” “你说,多巧啊。” “我这人吧,信命。所以,我今天要是走不出这个门,或者以后出了什么意外……” 他停顿了一下。 “我有个朋友在省纪委工作,职位不高,就是个小科员。我来之前,把一些……嗯,一些捕风捉影的材料,都寄给他了。比如,江安建设是怎么拿到城南那块地的,比如,你们的账目为什么总是平不了。” “我跟他约好了,我要是三天没跟他联系,他就把那封信,直接递到他领导的办公桌上。” “刘总,你说,这算不算我给你的交代?” 省纪委?! 刘海东死死盯着曲元明。 他是在诈我? 还是……他真的这么做了? 刘海东不敢赌。 高丰的事,是公司的绝密。 一旦被捅出去,别说他一个总经理,整个江安建设,都得完蛋!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两百万,买一个平安。 值吗? 刘海东看着曲元明,突然明白了。 这个人,根本不是来要债的。 他是来敲山震虎的!他要的不是钱,是命! “好!” “两百万,我给你!” 他输了。 在绝对的威胁面前,任何强硬的姿态都只是笑话。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财务总监的电话。 “小张,立刻,马上,给我转两百万到一个账户上!对,就是现在!” 他把手机递给曲元明。 “账号。” 曲元明报出一串数字。 电话那头,财务总监确认了一遍,很快回复。 “刘总,已经转过去了。” 几乎是同时,曲元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您的账户……尾号XXXX于XX月XX日XX:XX入账人民币2,000,000.00元,当前余额……】 目的达成。 曲元明收起手机。 “刘总果然是爽快人。” 他转身,面对着那群目瞪口呆的工人,扬了扬手机。 “兄弟们,钱到了!” “现在,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我现场把工钱结给大家!” 他没有拿钱走人,而是当着刘海东和所有人的面,开始给工人们转账。 “老李,你多少来着?三万二?好,转给你了,查收一下。” “王哥,你是一万八千五,对吧?收到了吗?” “小孙……” 曲元明念着名字,一笔一笔地转着账。 刘海东和王坤就这么看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个人,不仅狠,而且有脑子。 他今天搞出这么大阵仗,不光是为了两百万。 他是在收买人心! 当着公司老总的面,把敲诈来的钱,分给被欠薪的工人。 十几分钟后,一百五十六万的工钱,分文不差地发到了每个工人手上。 工人们围着曲元明,一声声“谢谢明哥”。 曲元明摆了摆手。 “应该的。大家拿好钱,回家给老婆孩子买点好吃的。” 说完,他转向刘海东,微微一笑。 “刘总,多谢款待。剩下的四十四万,就当是我和兄弟们的茶水费了。” “咱们后会有期。” 他理了理衣服,走出了江安建设的大门。 江安建设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曲元明沿着人行道走着,路过一家临街的手机店,橱窗映出了他身后的景象。 几个穿着江安建设工作服的人影,从大门里探出头,但只敢远远看着,没敢跟上来。 很好。 刘海东还没有蠢到立刻派人动手的地步。 曲元明拐过一个街角,在路边的报刊亭买了一瓶矿泉水。 再次确认身后无人跟随后。 他钻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深处,停着一辆五菱宏光。 曲元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成了?”周恪的声音低沉。 曲元明扯了扯衬衫的领口。 “成了。”他吐出两个字。 “两百万,刘海东那个老狐狸,一分没敢少。” 周恪只是点了点头,对这个数字似乎并不意外。 他更关心过程。 “你当场把钱分了?” “嗯。” 曲元明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 “一百五十六万工钱,当着刘海东和所有工人的面,一笔一笔转的。” 第185章 这条线,算是接上了 周恪的嘴角,动了一下。 “不过,钱是次要的。” 曲元明话锋一转,“今天最大的收获,是另一件事。” “我确认了一件事。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曲元明开始复盘。 “……我跟他说,我有个朋友在省纪委。我还说,我给他寄了点捕风捉影的材料。” “当时刘海东的脸色就变了,但他还在硬撑,以为我只是在诈他。” 曲元明顿了顿。 “他的心理防线,是在我提到一个名字之后,彻底崩溃的。” “高丰。” “我只是试探性地提了一句。” “就在那一瞬间,”曲元明伸出两根手指,“刘海东的眼神,散了。不是装的。” “然后呢?”周恪追问。 “然后他就立刻掏钱了。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让财务转了两百万。” 曲元明笑了。 “两百万,买一个名字不被捅出去。你说,高丰这个名字,值多少钱?” 周恪没有回答。 他松开方向盘,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高丰。 所有线索,到他这里,戛然而止。 “高丰这条线,算是接上了。” 周恪声音沙哑。 “接上了。” 曲元明点头。 “而且,是刘海东亲手给我们接上的。他用两百万,向我们证明了,江安建设就是高丰的七寸,是许安知的死穴。”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海东不是傻子。” 许久,周恪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现在冷静下来,肯定能想明白。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工钱,你就是冲着高丰去的。” “当然。”曲元明靠回椅背,双手枕在脑后。 “他现在肯定在办公室里跳脚骂娘,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然后,他会立刻向他的主子汇报。” “他们会怎么做?”周恪问,“灭口?” “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曲元明摇了摇头,“杀人是最低级的手段,也是风险最大的手段。尤其是在我刚刚捅出省纪委这层窗户纸之后。” 他分析道:“他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三件事。” “第一,我到底是谁?” “第二,我背后是谁?是谁在指使我,目标又是什么?”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我手上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高丰的证据?那封寄往省纪委的信,究竟是真是假?” 在未知面前,恐惧才是最大的敌人。 “所以……”曲元明看着周恪,“他们会来找我的。” 周恪明白了。 今天的行动,根本不是一次敲诈。 这是一次打草惊蛇。 不,比打草惊蛇更进一步。 这是在深潭里投下了一枚带倒钩的饵。 现在,蛇已经从洞里探出了头,那条名叫刘海东的蛇,正惊恐地吐着信子。 而他们要等的,是藏在刘海东背后,那条真正的巨蟒。 “那我们现在……” “等。” 曲元明说,“把鱼饵扔出去,我们就要有耐心。刘海东会比我们更急。” “他们会查你的底细。”周恪提醒道。 “让他们查。” 曲元明无所谓地笑笑。 “坐稳了。”周恪不再多问,他拧动钥匙。 五菱宏光驶出小巷,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曲元明在酒店门口下了车,没有回头看一眼周恪,走了进去。 他反锁房门,拉上窗帘。 刘海东今晚一定会来。 这不是猜测,是必然。 两百万,买不来心安。 那笔钱就像一根刺,扎进了刘海东的肉里,每分每秒都在提醒他。 他会怎么来? 报警?不可能。他自己屁股不干净,不敢把事情闹大。 派几个小混混来吓唬自己?有可能,但概率不大。 对付一个敢直接捅到省纪委的狠人,小混混只会把事情搞砸。 所以,他很可能会亲自来。 带着他最信得过的人,用最直接、最干净的手段,撬开自己的嘴,或者,让自己永远闭嘴。 曲元明关掉水,用毛巾擦干身体。 他没有穿酒店提供的浴袍,而是重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从行李包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物体。 那是一枚纽扣。 样式普通,黑色,四孔,和他此刻穿着的白衬衫纽扣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这枚纽扣的中心,有一个比针尖还细微的小孔。 微型摄像和拾音设备。 他用挑断了衬衫上原有的纽扣,将这枚纽扣缝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检查了一下角度,确保镜头正对着前方。 然后,他躺在床上,关掉了手机,闭上了眼睛。 他在等。 午夜降临。 曲元明没有睡着。 就在某一刻,他紧闭的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门外,传来咔哒一声。 来了。 他依然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呼吸平稳。 门被无声地推开。 几道黑影进来,他们没有开灯,只是借助手机屏幕的微光,锁定了床上的目标。 他没有动。 下一秒,一块浸透了化学药剂的湿布捂住了他的口鼻。 ……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头痛将曲元明从混沌中唤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 刺目的白光从头顶照下,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他环顾四周。 这里还是那间酒店的房间。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床,被推到了角落,空出了中间一大片地方。 一个男人坐在他对面,是房间里唯一的一把好椅子。 他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一支雪茄。 是刘海东。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黑衣壮汉。 “醒了?” 刘海东吐出一个烟圈。 “看来乙醚的剂量刚刚好。” 他用雪茄指了指曲元明,对身后的手下说:“给他弄醒。”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说吧。” 刘海东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你到底是谁?图什么?” 曲元明抬起头,扯了扯嘴角。 “刘总,咱们上午不是才见过面?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少他妈跟我装蒜!” 刘海东脸色一沉,将雪茄按在桌上,“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曲元明迎着他噬人的目光:“你查了,不是吗?” 刘海东的瞳孔缩了一下。 第186章 竟然是江安县沿溪乡的乡长 他确实查了。 在转完两百万之后,他就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去查那个曲元明。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这个口口声声讨要工钱的农民工,竟然是江安县沿溪乡的乡长。 一个体制内的人。 一个官。 “一个沿溪乡的小小乡长。” “跑到我云州的地盘上,管我的闲事?谁给你的胆子?” 曲元明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反而笑了。 “既然你能查到我是当官的。” 他慢悠悠地说,“那你背后那个人,肯定也是政府的吧。不然,你哪来这么大的能量,能跨市查到我的身份?” 刘海东的脸色僵住。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刘海东的声音有些发虚。 “我想知道高丰的事。”曲元明直截了当。 提到这个名字,刘海东的身体明显绷紧了。 “高丰……”他喃喃道,“高丰已经是个废人了。” “他没死?” “没死。”刘海东摇了摇头。 “但跟死了也差不多,被关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安居苑的项目,是他设计出来的。但是……他发现了,他看出来那些钢筋,那些水泥,都有问题。” 刘海东的声音低了下去。 “劣质产品……但他能怎么办?他什么都办不了!那是上头交代下来的死命令,必须用指定的材料!他想去举报,结果呢?呵……” 曲元明的心沉了下去。 “你上头的人,是谁?”他追问。 “我凭什么告诉你?”刘海东瞬间炸毛。 曲元明反而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早点说,让我死个痛快。不说,也无所谓,黄泉路上多个伴,挺好。” 这种置生死于度外的姿态,让刘海东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他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他不怕死,不怕威胁,他到底图什么? “好!你想知道,我他妈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咬牙切齿道,“告诉你又怎么样?就算你知道了,你以为你能把他怎么样?” “我告诉你!我老板他哥,是许安知!” 他以为这个名字会把曲元明吓得屁滚尿流。 然而,曲元明只是睁开了眼睛。 “是许广才吗?” 刘海东死死盯着曲元明。 “是。” 曲元明只是点了点头。 “许广才……手伸得还真长。” “江安县沿溪乡那边,他给我搞出一大摊子事。现在倒好,跑到你们云州,又是一摊子。他还挺忙的。” 沿溪乡! 他居然知道沿溪乡的事! 刘海东猛地站起来,“你……你到底是谁!” 对方根本不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他是冲着许家来的! “我是谁,你不是查过了吗?”曲元明抬眼看他,“沿溪乡乡长,曲元明。” “你……你跟许县长有仇?”刘海东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不是小事。 这他妈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被卷进来了! “谈不上仇。”曲元明摇了摇头,“只是他挡了太多人的路,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放你妈的屁!” 刘海东指着曲元明的鼻子,面目狰狞。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乡长!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我告诉你,在云州,在我刘海东的地盘上,我让你死,你就活不过今晚!” 他彻底想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是许安知的政敌。 他知道了这么多秘密,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只要他死了,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查到?就算查到,有许安知在,有许广才在,天大的事也能压下去。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说完了?”曲元明问。 刘海东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送他上路。”他对着身后的两个黑衣壮汉,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那两个壮汉对视一眼,从后腰摸出了匕首,逼近。 曲元明看着走向自己的刀锋,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反而看向刘海东。 “刘海东,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收手,打电话自首,你还有以后。你要真让他们动手……” 曲元明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就没有以后了。” 这话在刘海东听来,是那么可笑。 “我没有以后?” “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被水浇坏了?现在是我要杀你!是我!你被绑在椅子上,你跟我谈以后?” 他猛地止住笑。 “我告诉你!只要许安知还在一天,只要我老板还在一天,老子就他妈死不了!云州这地界,没人能动我!” “你以为你算计得很好?你以为你装神弄鬼就能吓住我?” “去你妈的!” 刘海东对着手下咆哮:“动手!给我捅死他!快!” 一个壮汉举起了匕首,对准曲元明的心脏,就要刺下。 曲元明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致命的一刀,终究没有落下。 “砰!” 门整个向内飞了进来,砸在地上。 “不许动!” “警察!” “全都抱头蹲下!” 刘海东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他整个人都傻了,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警察? 怎么会有警察? 还是特警?! 他那两个手下更是魂飞魄散,手里的匕首掉在地上,想也不想就举起双手。 刘海东的目光,转向了椅子上的曲元明。 曲元明睁开了眼睛。 刘海东的血液,凉到了脚底。 他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自己才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丑! 什么农民工讨薪,什么硬闯工地,全他妈是演戏! 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他,或者说为他背后的人,设下的天罗地网! “刘海东!” “云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男人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你涉嫌非法拘禁、故意伤害、以及多起重大刑事案件,现在,你被捕了。” 手铐,拷上了刘海东的手腕。 他完了。 彻底完了。 他看着被特警解开绳索,从容站起的曲元明。 “是你……是你报的警?” 曲元明揉着手腕,走到他面前。 “在你给我浇那盆冷水的时候,我就启动了紧急呼叫功能。” 第187章 审讯刘海东 “它会把我这里的实时录音和定位,发给一个特定的人。” 刘海东瞳孔地震。 录音?定位? 他……他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你……你这个疯子!你拿自己的命当诱饵?!”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曲元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回去告诉许安知,还有许广才。” “江安县的账,云州的账,我会一笔一笔,跟他们算清楚。” “游戏,才刚刚开始。” 一位肩膀上扛着警衔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正是这次行动的带队队长,市刑侦支队的陈锋。 “曲……同志,你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曲元明活动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 “陈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高丰的下落,我们还不知道。” 陈锋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也被抓了?现在在哪?” “不知道。” 曲元明摇头。 “生死不明。必须立刻审讯刘海东!” 陈锋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高丰出了事,那这次行动就算不上圆满。 “我马上回队里亲自审他!” 陈锋当机立断,“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剩下的交给我们。” “不,我跟你一起去。” 陈锋一愣:“你?这不合规矩……” “刘海东这种人,常规的审讯手段对他没用。他认定自己背后的人能捞他出去,在希望破灭前,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曲元明直视着陈锋的眼睛。 “他怕的不是警察,而是让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人。” “而我,就是那个人。” “好。”陈锋最终点头,“上车!” 曲元明靠在后座,闭上了眼睛。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短信,来自李如玉。 只有一个字:“?” “安全。” 很快,那边又回了过来:“高丰?” 曲元明的心沉了沉,回道:“在救。” 发完短信,他删除了所有记录。 …… 云州市公安局,审讯室。 刘海东被铐在审讯椅上。 “姓名?” “……” “性别?” “……” “刘海东,我劝你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负责审讯的年轻警察一拍桌子。 刘海东眼皮抬了抬。 他什么都不怕。 只要许总还在,只要许家在云州还能说得上话,他就不信自己会完蛋。 这帮警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 把他关个几天,等风头过去,许总自然会找关系把他弄出去。 至于那个叫曲元明的……等着!等老子出去,非弄死他不可! 审讯室外,观察室内。 陈锋看着监控画面。 “妈的,真是块滚刀肉!” 他低声骂了一句。 “跟你说的一样,他根本不怕我们。” 曲元明一直沉默地看着屏幕里的刘海东。 “他不是不怕,他是在赌。” “赌什么?” “赌许安知会救他。 ”曲元明淡淡道,“他把许安知当成了自己的护身符。想让他开口,就得先把这张护身符给他撕了。” 陈锋不解:“怎么撕?许安知是江安县的县长,我们市局想动他,程序上……” “不需要动他。”曲元明推开了观察室的门,“我进去跟他聊聊。” “你?”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听到动静,刘海东不耐烦地睁开眼,刚想骂人,却在看清来人时,整个人绷紧了。 曲元明拉过一张椅子,在刘海东对面坐下。 “刘海东,我们又见面了。” 刘海东死死盯着他,“你他妈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来看看你。”曲元明身体前倾。 “顺便跟你聊聊你的老板,许安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什么老板!” “是吗?” 曲元明笑了笑。 “你跟了他五年,从江安县的一个小混混,做到云州江安建设的老总,专门帮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些事,都是他和许安知之间的绝密!这个姓曲的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你到底是谁?!”刘海东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是谁不重要。”曲元明话锋一转,“重要的是,你觉得,许安知现在在干什么?” 刘海东一愣。 “他当然是在想办法救我!” “救你?” “刘海东,你是不是脑子真的被水浇坏了?你现在涉嫌非法拘禁、故意伤害,光这两条就够你喝一壶的了。更别提,我刚才说的那些陈年旧案。” “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你觉得许安知是会抱着你,还是会第一时间把你扔出去?” 刘海东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不愿意相信,但他心里清楚,曲元明说的,很有可能是事实。 “不……不会的……许总不会放弃我的……” “看来你还是不信。” 曲元明靠回椅背。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就在你被抓进来的前半个小时,市纪委的人,已经去了江安县,带走了许广才。” “不可能!你骗我!这绝对不可能!”刘海东疯狂地摇头。 “我有没有骗你,你心里清楚。” “许安知现在想的,不是怎么救你,而是怎么把你灭口,让你永远闭嘴。” “你想想,一个被警察抓走的你,和一个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的你,哪个对许安知来说,更安全?” “畏罪自杀……” 刘海东喃喃着这四个字。 他想到了那些被他处理掉的人,想到了许安知下命令时的表情。 他忽然明白了,在许安知眼里,自己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可以随时丢弃的工具。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刘海东彻底崩溃了。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高丰!他在哪里?”曲元明追问。 “在……在城东的废弃罐头厂,我让两个人看着他……”刘海东涕泗横流。 曲元明站起身,一秒钟都没有多待,转身就走。 “陈队!城东废弃罐头厂!立刻行动!” 观察室里的陈锋早就在待命:“各单位注意!目标城东废弃罐头厂!出发!” 废弃罐头厂,一个厂房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 特警队员们完成了包围。 “一组准备破门!二组侧窗突入!三组……” “等等!” 曲元明忽然叫住了正要下令的陈锋。 第188章 主动出击!! 陈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等什么?!” 人命关天,每一秒都可能发生变数。 曲元明走到他身边:“陈队,不能强攻。” “不强攻?难道等他们撕票吗!” 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 “曲元明,我知道你关心人质安危,我也是!但现在只有强攻才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不,强攻只会把高丰推向死路。”曲元明断然否定。 “你考虑过绑匪的心理状态吗?” 陈锋一愣。 “他们不是什么悍匪,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 “他们是刘海东养的一群地痞流氓,亡命之徒!这些人做事,靠的不是理智,是冲动和血气!” “刘海东被抓了,他们的主心骨就断了。现在他们就像一群没头苍蝇,又怕又慌。一旦发现自己被警察团团包围,你觉得他们会干什么?” 曲元明没有等陈锋回答,自问自答。 “他们会立刻认为自己被抛弃了,唯一的护身符就是人质!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这群亡命徒!枪声一响,他们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投降,而是拉着高丰垫背!” 陈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作为刑警队长,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陈锋很是无力。 “时间拖得越久,人质越危险!” “不,我们主动出击。”曲元明说道,“但不是用枪。” 他顿了顿。 “让我进去。” “什么?!”陈锋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疯了?!” 他一把抓住曲元明的手臂。 “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两个人,可能有枪!你一个手无寸铁的文职干部进去,是去送死吗!” “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救人。”曲元明任由他抓着。 “陈队,你再想一个问题。这些绑匪,或者说刘海东的手下,他们认识我吗?” 陈锋明白了曲元明的意思。 “你……你想……” “没错。” 曲元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不认识我。他们只知道,他们的老板是刘海东,刘海东的老板是许安知。” “现在刘海东进去了,消息渠道中断。他们最渴望的是什么?是来自上头的指令。一个能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的人。” “而我,就可以扮演这个人。” 陈锋呆住了。 这个计划太大胆了! 伪装成许安知派来的人,混进绑匪的巢穴? “不行!绝对不行!” 陈锋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 “风险太大了!万一被识破,你和人质都会没命!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赌!” “陈队,这不是赌博,这是基于信息差的精准计算。” “许安知现在自身难保,焦头烂额,他绝对不可能亲自联系这几个小喽啰,派一个心腹手下来处理后事,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这为我的伪装提供了逻辑基础。” “我的目标不是跟他们火并。我是去稳住他们,把他们骗出来,或者创造一个绝对安全的营救窗口。只要能见到高丰,确认他的安全,我就能给你发出信号。” 曲元明加重了语气。 “活口!陈队,我们要的是活口!这两个绑匪是许安知犯罪链条上最直接的人证!如果强攻中他们被击毙,或者他们自己寻死,这条线索就断了!刘海东随时可能在里面翻供,但这两个执行者,他们没有翻供的资本!” 陈锋不得不承认,曲元明说的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 确保人质绝对安全。 抓捕活的绑匪,获取直接证据。 “你有几成把握?” “如果强攻的成功率是五成,那我就是七成。” 曲元明毫不犹豫地回答。 多出来的两成,就是他对人性的把握。 陈锋沉默了。 他松开曲元明的手臂。 “好!” “我同意你的计划。但是,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曲元明点头:“你说。” “你必须带上窃听器和定位器,我们要实时掌握你的情况。” “可以。” “我们会给你一把手枪,藏在身上。不到万不得已,不准用!但如果出现意外,我授权你开枪自保!” 曲元明略一思索。 “枪就算了。我不是专业人员,带了反而容易露馅,也更容易激化矛盾。我的目的是谈判,不是火并。” 陈锋没再坚持。 曲元明说的是对的。一个自称来处理后事的文职心腹,身上带着枪,本身就是个破绽。 “你要跟我们约定一个信号。一个动手的信号,一个安全的信号。一旦信号发出,我们会在十秒内冲进去!” “好。” 曲元明点头。 “如果我能带着高丰一起走出来,那就是安全的。如果我说……天黑了,该收工了,那就是动手的信号。” 陈锋对着对讲机。 “所有单位注意!所有单位注意!改变行动方案!一组、二组、三组,取消强攻计划!所有人后撤五十米,建立第二道封锁线!狙击手就位,寻找最佳射击位,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 “重复!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开枪!” “是!” “收到!” 对讲机里传来各个行动小组的回复。 陈锋亲自给曲元明戴上了一个伪装成纽扣的微型窃听器,又在他的衣领内侧缝进一个米粒大小的定位装置。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曲元明的肩膀。 “活着回来。” 曲元明整理了一下衣领,一步步走去。 他走到那扇铁门前,门虚掩着。 “站住!” 声音从门后响起,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根钢管,直指曲元明的胸口。 是个瘦高的男人,眼窝深陷。 曲元明停下脚步。 “你就是王二?” 瘦子一愣,握着钢管的手紧了紧。 “你谁啊?你怎么知道我……” 曲元明嗤笑一声。 “我怎么知道?” “刘哥手下就你们这两个废物,连屁股都擦不干净,还要老子大老远从市里跑一趟过来给你们收尸!你说我怎么知道?” 刘哥是刘海东。 这个信息是曲元明从卷宗里挖出来的,他赌这两个绑匪就是刘海东线上的人。 第189章 还活着 瘦子王二的脸色变了。 市里来的?收尸? “你……你是许……许总的人?” “废话!”曲元明厉声呵斥。 “不然你以为是谁?警察吗?你们搞出这么大动静,把条子都招来了,现在整个厂区外面跟过年一样热闹!许总在市里发了好大的火,让我过来看看,你们两个蠢货到底把事情搞砸到了什么地步!” 王二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 “我们……我们也是按刘哥的吩咐办事……” “吩咐?刘哥让你们把警察招来开联欢会吗?” 曲元明冷哼一声。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带我进去!另一个人呢?那个姓高的呢?死了没有?” 王二不敢再多问,迟疑地收回钢管,侧过身。 “哥,这边……” 他领着曲元明,走进了工厂。 厂房内部空间巨大。 曲元明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胖子,正坐在一堆废弃的木箱上,手里盘着一把匕首。 而在他对面,一个身影被牢牢绑在一把铁椅子上。 那就是高丰。 高丰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低垂着头,头发被汗水和污垢黏成一缕一缕的,看不清脸。 身上那件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衬衫,此刻布满了脚印和暗红色的血迹。 看到陌生人进来,那胖子站起身。 “二子,他妈的谁啊?” 王二赶紧小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哥,是……是上头来的人,来处理这事儿的。” 胖子打量着曲元明。 曲元明穿着普通,文质彬彬,怎么看都不像是道上混的。 他没有理会胖子的审视。 “这就是你们办的好事?” “看看你们干的!看看你们把人搞成什么样子了!” 曲元明提高了音量,指着高丰。 “我问你们,刘哥当初是怎么交代的?是让你们处理掉麻烦,还是让你们搞人体艺术展览?啊?” 胖子和王二一愣。 “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们这点破事,许总在市里一个多重要的会都耽搁了!几个亿的项目,就因为你们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现在全卡住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曲元明信口胡诌。 果然,胖子的脸色也白了。 “我……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这小子骨头硬,不听话……” “骨头硬?” 曲元明走到两人面前。 “你们是第一天出来混吗?连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都搞不定?还要把他打成这样,是怕警察看不见他身上的伤,找不到你们的证据吗?” 他每说一句,就逼近一步。 两个绑匪,竟然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现在,立刻,马上!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从你们怎么盯上他,怎么动的手,中间有过什么意外,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许总说了,如果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你们或许还能留条狗命。如果敢有半句假话……”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胖子和王二对视一眼。 胖子咽了口唾沫,先开口了。 他显然是主事的人。 “是……是刘哥下的令。这小子叫高丰,之前在刘哥承包的一个工地上干活。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些风声,说工地的项目有问题,用料什么的……他就拿着这个当把柄,想要工钱。” “就为这点钱?”曲元明不屑地问。 “不全是。” 王二抢着说,“他还威胁刘哥,说如果不给钱,他就要去县里举报,把事情捅出去。刘哥嫌他烦,就让我们……处理掉他。” “处理掉,就是让他闭嘴。” 胖子补充道。 “我们本来没想把事情搞这么大,只想把他关几天,吓唬吓唬,让他自己烂在这里就算了。” “关了几天?”他追问。 “有……有半个月了吧。” 胖子回忆着。 “这小子嘴硬得很,一直骂,我们就教训了他几顿。看他快不行了,就没再管。” 曲元...明走到高丰侧面,他似乎听到了动静,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 这个发现让曲元明稍微松了口气。 “没再管是什么意思?” 王二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就是……没给他吃喝。昨天开始就没给过了……我们想着,这样他自己就……就没了,也省事,还干净。” “干净?” 曲元明的声音陡然拔高。 胖子和王二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干净你妈!你们两个猪脑子,想得出这种馊主意!” “饿死他?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饿死?人死了,法医一看就知道是饥饿脱水导致器官衰竭!这他妈比一刀捅死留下的证据还明显!你们是想让警察顺着尸体直接找到刘哥,再找到许总吗?” 谢天谢地,还有救。 饿死……这帮蠢货真是无法无天,再晚来半天,一条人命就没了。 胖子脸上的肥肉抖动着。 “我……我们……哥,我们真不懂这个啊……” “不懂?” 曲元明环顾四周。 “许总的大计,几个亿的项目,全压在这条线上。本来是让你们把人看好,等风声过去,再用他当个筹码,去敲打几个不听话的合作方!你们倒好,直接要把筹码给销毁了!” “你们以为他就是个讨薪的农民工?蠢货!他是许总整个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他活着,许总就能拿捏住好几个人的命脉!他要是死了,还是死在你们这种白痴手上,许总前面的所有铺垫,全都白费了!” 胖子和王二懵了。 他们只是接了刘哥的命令,处理一个不长眼的刺头。 看着两人煞白的脸,曲元明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故意烦躁地来回踱步。 “许总最新指示。” “因为你们两个废物办事不力,计划必须立刻变更。这里不能再待了,人,也绝不能死在你们手上。” 曲元明顿了顿。 “现在,许总命令我,立刻接手。把他转移到另一个安全地点,后续的事情,由我亲自处理。你们两个,滚回刘哥那里,听候发落。如果高丰能救回来,你们或许还有条狗命。如果他死在半路上……” 第190章 他是警察的诱饵!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哥!您说得对!我们就是废物!” 胖子反应极快。 “我们马上……马上帮您把人抬出去!您放心,一定小心,保证不让他出事!”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曲元明厉声喝道。 胖子和王二跑到高丰身边。 两人一人一边,架起高丰软绵绵的身体。 曲元明走在最前面,拉开了那扇铁门。 “快点!我的车就在外面那条土路上,别让人看见!” “是,是!” 胖子和王二抬着高丰,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 拐过一栋破楼的墙角,前方豁然开朗。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的土路中央,正是曲元明的车。 胖子和王二眼睛一亮。 只要把人送上这辆车,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轿车还有不到二十米的时候。 几辆之前伪装成废弃车辆、停在路边杂草丛中的面包车,亮起了警灯! 车门被猛地拉开,十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从车上跳下。 将胖子、王二和他们抬着的高丰死死围在中央。 枪口,全都对准了他们。 “警察!不许动!把人放下!” 胖子和王二僵在原地。 警察? 怎么会有警察? 胖子扭头,看向那个领他们出来的男人。 只见曲元明不知何时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他没有看胖子和王二,而是对着警察队伍中为首的一名便衣男子,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正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陈锋。 完了。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局。 他是警察的诱饵! “我……我操你妈!” 王二反应过来后。 “砰!” 陈锋身旁一名特警果断开枪,子弹打在王二脚边的泥土里。 “再动一下试试!” 王二吓得一哆嗦,手一软,和胖子一起将高丰摔在了地上。 几名警察一拥而上,将两人死死按在地上。 “快!救护车!” 曲元明冲着后面大喊。 “人还活着!通知医院,准备急救!伤者长期未进食,严重脱水,身上有多处钝器伤!” 几名护士和医生抬着担架冲了过来。 看着高丰被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曲元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陈锋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根烟。 “曲乡长,好手段。” 曲元明摆了摆手。 “人能救回来,比什么都强。审讯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 “进了我这里,石头都能让他开口说话。这两个蠢货,只是个开始。” 曲元明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掏出手机,电话几乎是秒接。 “书记,人救出来了,已经送到县医院。他们正在连夜审。” 曲元明的声音压得很低。 “高丰情况怎么样?” “还活着,但很糟。医生说长期饥饿,严重脱水,身上还有多处钝器伤,正在ICU抢救。” “许安知呢?” 李如玉直指核心。 “他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这两个被抓的只是小喽啰,接触不到核心。但高丰……是他们必须除掉的活口。我担心,他们会对医院动手。” 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一个活着的、知道内情的高丰,对许安知来说,就是一颗炸弹。 “医院不安全。” “你亲自去守着。从现在开始,直到他能开口说话为止,你寸步不能离开。陈锋那边我会打招呼,他会派最可靠的便衣配合你。” “明白。” 曲元明挂断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 接下来的几天,曲元明几乎是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为家。 他就在ICU外面的家属等候区支了一张小小的行军床,一日三餐都是最简单的盒饭。 送来的药品、食物,甚至是更换的床单被褥,都要经过检查。 这种防备,让ICU的护士长都忍不住找曲元明抱怨过两次。 认为他们小题大做,影响了正常工作。 曲元明只是笑笑,客气地请她多担待。 这几天里,曲元明几乎没怎么合眼。 第四天上午,一名护士从ICU里走出来。 “病人醒了!他醒了!” 曲元明从行军床上弹了起来。 他走到ICU门口,隔着玻璃,看到病床上的高丰。 主治医生很快走了出来。 “病人的求生意志非常强,总算是挺过来了。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生命危险已经解除了。”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可以,但时间不要太长,病人需要休息。他刚醒,意识可能还有些模糊。” “谢谢医生。” 曲元明穿上无菌服,戴上口罩和鞋套,推开了门。 高丰躺在床上,眼珠迟缓地转动着。 “你……你是谁?” “是……是你们救了我?” 曲元明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我叫曲元明。” “沿溪乡的,乡长。” “乡长?” 高丰的瞳孔骤然收缩。 沿溪乡? 怎么会是沿溪乡的人找上门来? 难道……难道事情败露了? 曲元明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来这里,是想以乡政府的名义,向你了解一下关于沿溪乡村村通公路工程的相关问题。” “村村通公路”!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公路?公路怎么了?!” “公路到底怎么了?!” “你先别激动。” 他盯着高丰的眼睛,一字一顿。 “那条路。” “塌了。” “塌……塌了?”他重复着。 不可能! 怎么会? 那条路……那条路怎么会塌? 他挣扎着,手臂上的输液管被绷得笔直,手针头眼看就要被扯脱。 “公路!你说公路怎么了?!” “哪一段塌了?!有没有伤到人?!” 看着他过激的反应,曲元明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赌对了。 高丰,就是那个知道内幕的吹哨人。 “你先别激动,医生说你现在需要静养。”曲元明按住他乱动的手臂。 高丰却不管不顾,他死死拽住曲元明的衣袖。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曲元明凝视着他,话锋一转。 “高丰。” 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宏图伟业建筑公司,前项目经理。” 高丰的动作猛然一僵。 “入职三年,从一个最底层的技术员,靠着自己的本事,一路做到了项目经理的位置。你很拼,也很有能力,这一点,连你过去的老同事都承认。” 第191章 能力不足?狗屁! “你亲手负责过宏图伟业早期的两个重要项目,一个是住宅小区,另一个是学校。” 曲元明俯下身,凑近他耳边。 “很不巧,小区去年被几十户业主联名举报,说是承重墙体出现了大量不规则裂缝,地基也有轻微下沉。这件事最后被压下去了,对吧?” 高丰的嘴唇哆嗦着。 “不……不是我……” 高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是按图纸施工的……我……” “我知道不是你。”曲元明打断了他,直起身子。 “最有趣的地方,是你的离职。” “就在宏图伟业拿下广才中学项目之后,动工前夕,你,一个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项目经理,被许广才亲自点名开除了。” 曲元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继续补上最后一刀。 “开除你的理由,是业务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新项目要求。一个三年时间从技术员晋升到项目经理的人,能力不足?” 曲元明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你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 高丰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太他妈的可笑了!”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能力不足?狗屁!” 他猛地一拳砸在病床上。 “老子是江州建工学院科班出身!毕业设计拿的优!我他妈是有真材实料在身上的!” “许广才那个王八蛋!他懂个屁的工程!他只懂怎么捞钱!” 高丰粗重地喘息着。 “阳光新城!就是从那个项目开始的!他妈的,他不知道从哪个渠道弄来一批海砂,让我用来搅拌混凝土!那是未经过淡化处理的海砂!氯离子严重超标,用这种砂盖出来的楼,不出十年,里面的钢筋就会全部锈蚀、膨胀,把混凝土撑裂!楼会变成豆腐渣!” “我不同意!我拿着规范标准去找他理论!我跟他拍了桌子!我说你要是敢用,我就去市里质监站举报你!” 高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后来,他表面上让步了,没用那批海砂。可他转头又搞来一批劣质水泥!实际标号连32.5都达不到,他却当42.5的用!我偷偷把样品送到外地朋友那儿做了检测,拿着检测报告去当面质问他!” “结果呢?” 高丰惨笑着。 “他当着我的面,把那份报告撕得粉碎,然后扔进垃圾桶!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想断他财路,还说公司不是我开的,让我少管闲事!” 曲元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最让我不能忍的,是广才中学!” “那是学校啊!曲乡长!是要给几千个孩子上课的地方!那个畜生!他为了省钱,竟然想用瘦身钢筋!把图纸上设计的国标直径16毫米的螺纹钢,全部换成非标的12毫米!直径差了4毫米,截面积差了将近一半!这要是盖起来,别说抗震了,一阵大风都可能吹塌!” “我彻底跟他撕破脸了!我说你要是敢这么干,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告倒!我拿着他采购劣质钢筋的单子,绕过他,直接去找了县长许安知!” “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天真得可笑。我去找许安知,不就是耗子去找猫告状吗?许广才是他亲弟弟!” “结果,你猜怎么着?”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公司的开除通知。然后,整个江安县的建筑行业都流传着一个消息,说我高丰手脚不干净,在项目上偷工减料,还想敲诈公司,人品极其败坏。” “我被彻底搞臭了!没有一家公司敢用我!我只能去工地上打零工,开过塔吊,搬过砖,我一个项目经理,活得连狗都不如!” 长久以来的屈辱,让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泣不成声。 曲元明递过去一张纸巾,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高丰没有接,抬头,死死盯着曲元明。 “沿溪乡那条路……那条塌了的路……也是他们干的,对不对?” 曲元明开口。 “高丰,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你受的委屈,我们也都知道。” 曲元明看着他的眼睛。 “现在,你安全了。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但是,想要真正的安全,想要让那些害你的人,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付出应有的代价,光靠嘴上说说是不够的。” 曲元明身体微微前倾。 “我们需要证据。” “从阳光新城的海砂、劣质水泥,到广才中学的瘦身钢筋,再到沿溪乡这条塌方的公路。你需要把你知道的一切,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对话,每一个参与的人,全都想起来,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你的证词,就是一把刺向他们心脏的最锋利的尖刀。” 高丰呆呆地看着曲元明。 “我……我说……” 高丰下定了决心。 “我全都说!他们是怎么用劣质材料的,单子是谁签的,钱是怎么走的……我知道一些,我全都告诉你们!” “好。”曲元明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替高丰掖了掖被角。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伤。你的身体,是你复仇最大的本钱。” “从现在开始,我会24小时守在外面。你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都会经过最严格的检查。这家医院,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 曲元明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高丰。 “高丰,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这个世界,需要真相。” 说完,他拉开ICU的门,走了出去。 高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这个世界,需要真相。” 真相…… 这个世界需要的,从来不是真相。是权力。 可是,曲元明……这个男人不一样。 一名护士走了进来,替他检查了输液管。 “高先生,感觉怎么样?” “还行。”高丰声音沙哑。 护士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新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曲先生让我交给您的。他说,您可能需要和家人联系一下。” 第192章 替他处理好了一切 高丰的瞳孔猛地一缩。 护士离开后,高丰挣扎着坐起身,拿起了手机。 开机,拨号。 电话“嘟”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 “妈……是我。” “丰!我的儿啊!你跑哪儿去了啊!你还活着啊!你知不知道妈快想死你了!” “妈,我没事……我没事……”他反复说着。 “你这个混小子!你这么久不给家里来个电话!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母亲在那头泣不成声。 “你到底在哪儿?受了多少苦啊?” “我……我前段时间在外面出了点意外,现在好了,在养伤。” 高丰避重就轻,“妈,家里……家里还好吗?” 他问出了最让他恐惧的问题。 “那些……那些跟我干活的乡亲……他们,没去家里闹吧?” 他作为带头人,却让他们颗粒无收。 “妈,你跟大伙儿说,就说我高丰不是赖账的小人!我欠他们的工钱,就算是砸锅卖铁、卖血卖肾,也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们!让他们……让他们再等我一阵子!” “闹?”电话里,母亲的哭声停了。 “没闹啊。谁跟你说他们闹了?” 高丰一愣。 “钱……钱不是早就都要回来了吗?” “什么?!”他失声喊道,“要回来了?怎么可能!谁要回来的?” 刘海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进了他口袋的钱,比铁门槛还难抠出来! 怎么可能主动把钱吐出来? “是啊!全要回来了!一分都没少!” 母亲的声音高了一点。 “就前些日子,突然来了一个年轻人,把所有人的工钱都结清了。连你那份工程款的尾款,都给了我!我还以为是你托人送回来的呢!丰啊,别在外面瞎折腾了,妈这心天天悬着啊!” 高丰僵住了。 不是他。 他自己都快活不成了,哪有本事从许广才嘴里抢食? “妈,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一个年轻人,看着很精神,有礼貌。他姓曲,大家都叫他小曲。” 母亲回忆着。 “人真好,话不多,但办事特别靠谱。他还跟我说,让家里放心,说你一切都好,过阵子就回来了。” 小曲。 曲……元……明。 原来,在他躺在这里,自怨自艾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替他处理好了一切。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被子上。 高丰控制不住,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 他明白了。 曲元明,就是他在黑夜里,唯一能抓住的那道光。 半个月后,高丰出院了。 曲元明亲自来接他,开的是一辆看不出牌子的黑色轿车。 车子驶出市区。 “你母亲的身体,最近还好吗?”曲元明淡淡地开口。 “……托您的福,都好。” “曲先生,工钱的事……” “那是你和乡亲们应得的。” 曲元明目视前方。 “刘海东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必须吐出来。天经地义。” 高丰的心,定了下来。 车子在家门口那条熟悉的土路上停稳。 远远的,一个瘦小的身影就站在院门口。 是母亲。 车门打开,高丰走下车。 他瘦了,黑了,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丰!” “妈!” 高丰迎上去,一把将母亲揽入怀中。 他把脸埋在母亲散发着皂角和油烟味的肩膀上。 他终于回家了。 曲元明没有上前打扰。 他看着这对相拥而泣的母子。 许久,哭声渐歇。 高丰的母亲擦着眼泪,拉着曲元明的手,千恩万谢。 她跑进厨房,拿出家里最好的腊肉和土鸡蛋,往曲元明手里塞,被他婉拒了。 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 饭后,母亲去收拾碗筷。 高丰和曲元明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妈,您先出去一下,我跟曲先生有几句话要说。” 高丰带着曲元明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的手在衣柜前方的地板上轻轻敲击着。 在敲到第三块地板时,用力一掀,一块活板被揭开。 他摸索片刻,抱出一个方形包裹。 高丰将包裹放在床上,解开层层包裹的油布。 油布里面,是三本普普通通的学生作业本。 “我做项目经理的时候,一直有个习惯。” 高丰的声音很低。 “公司那套账,是给外人看的。我自己这套账,是给自己看的。” “每一批材料,钢筋、水泥、海砂……进的是什么标号,花了多少钱,账上报了多少钱,中间的差价流到了谁的口袋,最后是哪个领导签的字……” 他抬起头,看着曲元明。 “当时就是想留个心眼,万一以后出了事,别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现在看来,这东西不是护身符,是催命符。” 他随手翻开其中一本,递到曲元明面前。 “许广才很狡猾,很多脏活他都不沾手,但他手底下有几个固定的白手套。这几个人的名字,还有他们帮他代收钱款的银行卡号,我都记下来了。” “阳光新城的海砂,广才中学的瘦身钢筋……全在这里。” “还有,沿溪乡那条塌方的路。” “他们中标后,我一个在交通局的老同学就偷偷提醒我,说这个项目的水很深。是许安知亲自给时任交通局长的冯国斌打了招呼,指定了材料供应商。” 他指着其中一行字。 “这就是他们采购那批劣质碎石的合同抄件,我花了大价钱才弄到的。钱,明面上是从广才建设的账户走的,但实际上,这笔钱转了七八道手,最后有一大笔,进了许安知老婆的一个亲戚开的公司户头。我只能查到这一步,再往下,我的关系网就够不着了。” 曲元明拿起那本账本。 这哪里是三本账本。 这分明是一份罪证! 曲元明合上了账本。 他抬起头,“高丰。” “你吃的这些苦,江安县几十万老百姓,都会感谢你。” 他将三本账本攥在手里。 高丰闻言,摇了摇头。 “感谢?我不指望那些。我当初记下这些,是为了自保。后来东躲西藏,是为了活命。现在把它们交给你,只是……想求个心安,求个问心无愧。” 第193章 任务已经完成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有了这些东西,我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曲元明将账本收好。 “我得走了,”曲元明站起身。 “我得立刻回沿溪乡,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 “我送送你。”高丰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走到院门口。 高丰伸出手。 曲元明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没有再多的话,一个眼神,已经足够。 曲元明没有回沿溪乡,而是开进了县城。 …… “咚、咚咚。” 李如玉正在灯下看一份文件,听到声音,她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这个时间,会是谁? 李如玉打开了门。 “书记。” “快进来。”李如玉侧身让他进屋,顺手关上了门。 曲元明将那个包裹放在茶几上。 李如玉的目光落在包裹上。 她没有问这是什么,只是给曲元明倒了杯热水。 “喝口水,暖暖身子。” “谢谢书记。”曲元明捧着水杯。 “东西,拿到了。”他看着李如玉,一字一句。 李如玉点点头,她伸出手,解开包裹外层的油布。 “高丰……他愿意拿出来?” “他只想求个心安。”曲元明说。 李如玉闭上眼睛。 她等这个东西,已经太久了。 从她空降江安县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但许安知这棵大树,在江安盘根错节,枝叶繁茂,找不到主干,任何修剪都是徒劳。 现在,曲元明把这棵树的根,连泥带土地刨了出来。 “你回去休息吧。”李如玉合上账本。 “明天,会有一场硬仗。” 曲元明点点头,任务已经完成。 接下来的舞台,属于李如玉。 他起身告辞,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门关上,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李如玉一个人。 …… 第二天上午,县委常委会议室。 会议桌旁,江安县的权力核心人物悉数到场。 县长许安知靠在椅背上,神态轻松。 他正在和身边的组织部长聊着干部年轻化的问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笑。 李如玉坐在主位,面听着各部门的汇报。 “……以上就是县财政局上个季度的主要工作情况。”财政局长汇报完毕,坐了下来。 会议流程走到了尾声。 许安知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宣布散会。 “我再说个事。” 李如玉突然开口。 许安知抬眼看向她,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昨天,我接到群众举报,反映广才中学的教学楼,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 李如玉环视一圈。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广才中学?那是许安知的弟弟许广才建的,是许家的门面工程。 许安知坐直了身体。 “李书记,这种没有根据的举报,恐怕不适合在常委会上讨论吧?这会影响我们企业家的积极性。” “没有根据?” “那沿溪乡那条修好不到半年就塌方的村村通公路,算不算根据?” 交通局长冯国斌的脸色白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许安知。 许安知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强作镇定:“工程质量问题,我们当然要严查。会后,我马上安排住建局和交通局成立联合调查组,一定给全县人民一个交代!” 他想把事情按在程序里,拖延下去。 “交代?”李如玉冷笑一声,“许县长,恐怕不用那么麻烦了。” 她从面前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A4纸,是高丰账本里关键几页的复印件。 她将复印件轻轻往前一推,滑到会议桌中央。 “这些工程的承建方,都指向了同一家公司,宏图伟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这家公司的法人,叫许广才。” “许县长,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弟弟吧?” 死寂。 许安知猛地站起来,桌子被他带得晃动了一下。 “李如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污蔑!是人身攻击!” “我弟弟做生意,光明正大!你不能因为我姓许,就给我泼脏水!” 他试图用自己的气势压倒对方。 然而,李如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许县长,稍安勿躁。” “我还没说完呢。” 她顿了顿。 “许广才同志的生意,做得很大嘛。手都伸到云州去了。” “不光是宏图伟业,江安县最大的建筑公司,江安建设,背后的大股东,也是他许广才!” 又一个重磅炸弹! 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江安建设和许家的关系,但从未有人敢在台面上说出来。 “江安建设承建的安居苑小区,前段时间刚交房吧?我这儿也有举报,说用的是劣质海砂和瘦身钢筋。” 她扬了扬手里的另一份文件。 “许县长,你弟弟的公司,盖的学校,修的路,建的房子,桩桩件件,都关乎我们江安几十万老百姓的生命安全。” “你说,这到底是生意,还是人命?” 许安知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他完了。 当李如玉敢在常委会上把这些事全部掀开的时候,她手里一定握着他无法反驳的铁证。 只有县纪委副书记张承业,抬起头,与李如玉对视了一眼。 李如玉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 她将面前的复印件,推向张承业。 “承业同志,这些举报材料,就由你们纪委来牵头核实吧。” “性质之恶劣,影响之巨大,骇人听闻!” “我要求,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常委会不欢而散。 不,连不欢而散都算不上。 许安知瘫坐在椅子上。 李如玉,这个女人,这个空降来的外来户,她怎么敢?她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高丰的账本……安居苑的海砂……她从哪里搞到的? 李如玉站起身,“散会。” 与会者如蒙大赦,纷纷起身。 谁也不想和即将倒塌的大厦扯上任何关系。 交通局长冯国斌,更是手脚发软,他几乎是扶着墙壁才挪出会议室的。 许安知倒了,那他呢? 那条塌方的村村通公路,他可是拍着胸脯跟许县长保证过万无一失的! 会议室里,转眼只剩下李如玉、许安知,以及一直沉默不语的纪委副书记张承业。 第194章 开始调查 张承业站了起来。 “许县长。” 许安知猛地抬头。 “张承业,你……你想干什么?” “根据同志们的举报,以及我们初步掌握的一些线索,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根据组织程序,现在需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的调查谈话。” “调查?我有什么好调查的!我是县长!你们不能……” 许安知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张承业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许县长,请吧。” “有些事情,还是去纪委的谈话室里,说得更清楚一些。” 许安知身体一僵。 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李如玉已经转身,走到了门口。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承业同志,注意方式方法,也要保障安知同志的合法权利。” “请李书记放心。”张承业点头。 许安知被两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纪委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扶了起来。 他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架着往外走。 当他经过李如玉身边时,他用尽全身力气。 “李如玉……你够狠!” 李如玉侧过头,终于正眼看他。 “这不是狠,许安知。” “这是党纪国法。” …… 纪委大楼。 以张承业为组长的10.26联合专案组成立。 人员从纪委、监委、公安、审计等部门紧急抽调,全部是业务精干、政治可靠的骨干。 所有成员上交手机,签署保密协议。 下午四点。 江安县交通局局长办公室。 冯国斌坐立不安,一杯茶水已经见了底,他却浑然不觉。 他不停地看表。 他想打电话。 打给谁? 打给许安知?恐怕早就被控制了。 打给许广才?那个蠢货除了会捞钱,还能有什么用?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给卖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不是敲门,是推。 冯国斌吓得一个激灵。 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男人 为首的正是纪委常委、监委委员王海。 “冯国斌同志?” “我……我是……”冯国斌结结巴巴。 “别动!” 王海厉喝一声,“我们是县纪委监委的。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冯国斌的脸血色尽失。 王海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挥手,身后两人上前。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犯了什么法!”冯国斌徒劳地挣扎。 “犯了什么法,你自己心里清楚。” “带走!” 同一时间,私人会所。 豪华包厢里,许广才正搂着一个女网红,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和几个酒肉朋友吹嘘着自己即将拿下的云州新项目。 “我跟你们说,我哥那位置,稳得很!过两年,等他上了书记,整个江安县,那就是咱们的天下!” “才哥牛逼!” “跟着才哥有肉吃!” 包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许广才正要发火,一抬头,却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几个便衣大汉涌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亮出证件。 “警察!都不许动!” “许广才,你涉嫌多起重大工程安全事故、行贿、非法经营,跟我们走一趟!” 酒杯从手中滑落,摔在地毯上。 他大脑宕机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哥是许安知!江安县的县长!” 带队的刑警队长冷笑一声:“我们抓的就是你,管你哥是谁!” “铐上!” “哥!哥救我!” 然而,他的哥哥,此刻正在纪委的谈话室里。 …… 江安县的天,一夜之间,变了。 县长许安知被纪委带走! 交通局长冯国斌被带走! 县长弟弟、宏图伟业和江安建设的实际控制人许广才被刑拘! 一个个重磅消息,所有人都懵了。 前一天还权势滔天、说一不二的许县长,怎么一夜之间就倒了? 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纪委大楼,审讯室。 许安知坐在审讯椅上。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和皮带已经被取下,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桌子对面,是县纪委副书记、10.26联合专案组组长张承业。 他旁边坐着两名记录员。 “许安知同志。” “我们谈谈吧。” 许安知抬起眼皮。 “张书记,我随时配合组织调查。” “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 张承业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态度。 “江安县多个重大工程项目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和资金挪用问题,你是县长,你需要解释一下。” 许安知笑了。 “解释?当然可以。”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 “关于工程质量问题,我三令五申,在常委会上、政府工作会议上,反复强调要把好质量关,要对人民负责。相关的会议纪要,你们都可以去查。” “至于资金问题,财政的拨款、审计的监督,都是有严格流程的。每一笔钱的去向,都应该有账可查。我作为县长,主要负责宏观把控,具体的执行层面,是由分管领导和相关部门负责的。”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负责强调,他们负责执行。 出了事,是他们执行不力。 好一个宏观把控! 张承业从旁边拿起一份文件。 “这是云顶山隧道工程的监理报告,上面清楚写着,因为使用了劣质的3号标号水泥,导致隧道主体存在严重安全隐患。这份报告,交通局长冯国斌压了三个月。” “而负责供应这批水泥的,是江安建设公司。” “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你弟弟,许广才。” 许安知拿起那份报告。 “混账!” “冯国斌!他怎么敢!” 他抬起头,看向张承业。 “张书记,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冯国斌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我一直以为他业务能力强,政治上靠得住,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欺上瞒下、罔顾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事!” “这是渎职!是犯罪!”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 张承业内心冷笑。 “不知情?” “那你的弟弟,许广才呢?江安建设几乎垄断了县里所有的大型工程,这里面要是没有你的默许,没有你的影响力,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凭什么?” 第195章 演戏?好手段! 许安知沉默了。 他低下头,双手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记录员的笔停了下来,张承业没有催促。 过了足足一分钟,许安知才抬起头。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书记,你不了解。我这个弟弟,从小就被我父母惯坏了。我参加工作早,常年不在家,对他疏于管教,这是我的失职。” “他开公司,跟我提过。我当时就明确告诉他,做生意可以,但绝不能打着我的旗号,更不能在江安县做!我怕的就是别人说闲话,怕他走上歪路!” “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说他的公司业务都在外面,绝对不会给我添麻烦。我信了……” 许安知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这个当县长的,管得了几千个干部,管得了全县上百万老百姓,却管不住自己的亲弟弟。” “他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利用我的影响力去拿项目……这些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允许!” “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做好,我有责任。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分。” 承认自己管教不严,总比承认自己官商勾结要好得多。 张承业的嘴抽动了一下。 老狐狸! “许安知,你觉得我们都是三岁小孩吗?” 旁边一个年轻的办案人员厉声质问。 许安知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张承业抬手制止了同事。 “好,你说你不知情。” 张承业换了个话题。 “我们再谈谈另一件事。沿溪乡党委原书记赵日峰,党政办原主任马德福,他们的死,你怎么看?” “赵日峰和马德福同志的意外,我深感痛心。” 许安知恢复了镇定。 “他们都是我们优秀的基层干部,他们的牺牲,是江安县的巨大损失。” “意外?” “根据我们的调查,马德福在死前,给你打过电话。” “赵日峰也是,在出事前一天,曾经给你打过一个长达十分钟的电话。你们聊了什么?” 来了! 许安知心里咯噔一下,但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没错,赵日峰是给我打了电话。” 他坦然承认。 “他向我汇报了沿溪乡的工作,也提到了财政所的一些问题。我当时指示他,一定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至于马德福同志,我不知情。我请求组织,一定要严查此事,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还我一个清白!” 他竟然反将一军,要求组织严查。 好手段! 审讯,陷入了僵局。 张承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对许安知的第一次交锋,他们输了。 想要撬开这个人的嘴,光靠现有的证据和审讯技巧,根本不可能。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清晨六点。 “暂时到这里吧。” 张承业站起身,“让许安知同志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张承业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李书记。” “许安知……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江安县委大院,书记办公室的灯光亮了一夜。 李如玉放下电话。 金蝉脱壳,弃车保帅。 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将所有脏水都引向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滴水不漏。 她拿起另一部手机。 “喂。” “许安知进去了。” “张承业在审,但他不开口。” “嗯。”曲元明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他把所有事都推给了他弟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蒙蔽、管教不严的兄长。至于赵日峰和马德福的死,他更是撇得一干二净,还反过来要求组织严查,还他清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不会认。”曲元明开口,“突破口不在他身上。” “说说你的想法。” “马德福。他怎么死的?”曲元明直击要害。 “官方结论,突发性心肌梗死。” 李如玉说道,“在县人民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县人民医院?当时的主治医生是谁?” 在江安县,能让许安知放心托付这种脏活的医生,绝不会是普通人。 “刘建军。”李如玉吐出一个名字,“县人民医院的常务副院长。” 曲元明笑了。 一个常务副院长,亲自去抢救一个乡镇干部?这本身就不合常理。除非,他不是去抢救的。 “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 “注意安全。”李如玉嘱咐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 清晨七点半,县人民医院。 走廊里人来人往。 常务副院长办公室里,刘建军摘下眼镜,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昨晚一夜没睡好,眼皮一直在跳。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刘建军戴上眼镜。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普通夹克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将门带上并反锁。 “你是什么人?有事吗?”他警惕地看着对方。 来人没有回答,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是曲元明。 “刘院长,日子过得挺滋润啊。”曲元明开口了。 刘建军眉头紧锁:“你到底是谁?不说我叫保安了!” 曲元明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 “许安知,许县长,”他一字一顿,“昨天晚上,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你知道吗?” 刘建军扶着桌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许县长在江安根深蒂固,背后还有市里省里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说倒就倒? 这小子是谁?在诈我? “你……你胡说八道!你是哪个单位的?你知道造谣领导是什么后果吗?” 他的声音发虚。 曲元明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张承业,张书记,亲自带的队。审了一整夜。” “许县长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以为能扛过去。” “不过啊,他扛得住,不代表别人也扛得住。你说对吧,刘院长?” 刘建军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张承业!市纪委的副书记,那是出了名的铁面阎王! 难道……难道是真的? 第196章 马德福怎么死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刘建军抓起桌上的电话,要拨号。 “你再不出去,我真的报警了!” “报警?” “你准备怎么说?说有个年轻人闯进你办公室,告诉你许安知被抓了?还是说,他问起了马德福的事?” 马德福! 他握着电话的手僵住了。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来诈他的。 “沿溪乡一个管档案的小小主任,突发心脏病,居然能劳动您刘大院长亲自坐镇抢救。” 曲元明靠回椅背。 “刘院长,你可是咱们江安县心血管领域的权威专家啊。你出手都救不回来的人,那可真是……病入膏肓了。” 刘建军的嘴唇哆嗦着。 “我……我只是尽一个医生的本分!” “本分?” 曲元明冷笑一声,“好一个本分!” 他突然站起身,逼近办公桌。 “马德福死前,给你打过电话吧?” “许安知是不是告诉你,这个人,必须死在医院里?而且必须是正常死亡?” “你们是怎么操作的?是注射了什么药物,诱发了心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抢救,只是把他晾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他断气,然后伪造了一份完美的抢救记录?” “不……不是的!你血口喷人!”刘建军慌了。 “血口喷人?”曲元明直起身子。 “刘院长,你是个聪明人。许安知这棵大树已经倒了,泥石流就要下来了,你还想抱着一根烂木头?” “他能进去,就说明上面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彻查到底。你以为他能保你?他现在自身都难保!”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继续嘴硬,抱着你和许安知的秘密,等着纪委的人上门,然后进去陪他。到时候,你就是故意杀人罪的共犯。” “第二。” 曲元明顿了顿。 “当污点证人。把你所知道的,你所做的,原原本本说出来。争取戴罪立功,或许还能保住你的下半辈子。” 刘建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许安知倒了…… 他完了…… 我也要完了…… “选吧,刘院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刘建军看着曲元明,他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哦,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曲元明。” “马德福的同事。” 刘建军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地。 “我说……我全都说……” “是……是许县长。” “马德福被送来的那天……许县长给我打了电话。” 他努力回忆着。 “他说……他说马德福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留着,是个祸害。” “这条狗的嘴,必须永远闭上。” 曲元明一言不发。 刘建军的视线开始涣散。 “我……我不想的!我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 他忽然激动起来。 “我跟许县长说,我做不到!这是谋杀!” “哦?”曲元明终于开口了,“那他怎么说?” “他说……” 刘建军黯淡下去。 “他说威胁我,用我现在的地位。” 曲元明点了点头,“所以,你就选了?” 刘建军闭上了眼睛,“我没得选……我真的没得选啊!” “继续说。” “说细节。他是怎么让你动手的?” “他说,马德福有心脏病史,这是最好的突破口。” 刘建军低语。 “他让我准备好抢救记录,做得天衣无缝。必须是突发性心肌梗死,抢救无效死亡。” “那天晚上,马德福被送进抢救室。我亲自带的队,清空了所有人。只有我,还有一个我最信得过的护士长。” “许县长在电话里告诉我,要神不知鬼不觉。” “我们给他挂上了点滴,是普通的葡萄糖。” 曲元明身体微微前倾。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抬起手,“我从药柜里,拿了一支……一支……” “氯化钾。” “高浓度的氯化钾溶液。” “静脉推注氯化钾,会瞬间导致心脏停搏。这是法医都很难检测出来的手段,因为人体本身就含有钾离子。除非……除非进行心包穿刺,立刻提取心血进行检验。但谁会去怀疑一个心脏病人的死因呢?” 曲元明替他说了下去。 刘建军惊恐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剂量是多少?”曲元明追问。 “10ml……” 刘建军崩溃了,“我从输液管的接口推进去的……10ml……足够了。” “他很快就没反应了。心电监护仪上,成了一条直线。” “我看着那条直线,站了很久很久。我感觉自己也死了。” “我们伪造了所有的抢救记录,电击除颤记录,用药记录……所有的一切!” 曲元明冷眼看着他。 “护士长叫什么名字?” “李……李梅。” “她也参与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药。我告诉她,是抢救用的肾上腺素。推药是我亲自动的手。” 刘建军急忙撇清。 至少,不要再多拖一个人下水。 曲元明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 刘建军的坦白,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他原本以为,许安知最多是让医院消极抢救,任由马德福死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许安知竟然下令进行药物谋杀! “口说无凭。” 刘建军猛地抬头。 “你……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我全说了!” “你的供词,在许安知面前,一文不值。” “他会说我刑讯逼供,会说你精神失常,会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翻供,或者……让你永远闭嘴。” 永远闭嘴。 马德福不就是这样被永远闭嘴的吗? 许安知能杀马德福,就能杀他刘建军。 而眼前这个人…… 他既然能查到这一步,深不可测。 自己无论倒向哪一边,都可能被撕得粉碎。 不,还有机会。 唯一的生机,就在眼前。 “有……” “我……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曲元明向前一步。 “电话……电话录音。” 刘建军的眼神涣散,“我录下来了……我全都录下来了。” 曲元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录音! “为什么录音?” 第197章 许县长是工具? “我怕……” 刘建军喃喃自语。 “我怕啊……我怎么能不怕?许安知是什么人?心狠手辣!他能让我去杀马德福,将来就能因为任何一件小事把我灭口。我……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当时想,万一……万一有一天他要对我下手,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他或许能饶我一命。我从没想过……从没想过会交给别人。” “录音在哪儿?” 刘建军颤抖着弯下腰,从办公桌下拖出一个公文包。 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对不准密码锁的转轮。 “从他第一次打电话威胁我,到后来……后来在电话里,怎么操作,怎么伪造记录,用多大剂量的氯化钾……我都录下来了。” 曲元明伸出手,拿起了那支录音笔。 “你很聪明,刘院长。” 曲元明将录音笔放进自己的口袋。 刘建军惨笑一声:“我只是……想活命。” “从现在开始,忘了今晚发生过什么。” 曲元明盯着他的眼睛。 “回家,睡觉,明天照常上班。不要联系任何人。” “你的未来,取决于你的配合程度。懂吗?” 刘建军了点头。 曲元明转身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 曲元明去了李如玉的宿舍。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李如玉穿着一身素雅的居家服。 “李书记,有重大突破。” 李如玉身体微微前倾,示意他继续。 曲元明没有再多言,而是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录音笔,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什么?” “许安知的……催命符。” 他将今早的发现全盘托出。 李如玉将录音笔拈了起来。 按下播放键。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许……许县长,这……这是犯法的……” “犯法?” “刘建军,你给我搞清楚,马德福不死,你那个宝贝儿子在国外读大学的钱,是从哪来的,纪委很快就会帮你算清楚。是你自己进去,还是让他死,你选一个。” “我……我不敢……我只是个医生……” “你现在不是医生!” 许安知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是我的一条狗!叫你咬谁,你就得咬谁!办好了,你儿子高枕无忧,你院长的位置稳如泰山。办砸了……马德福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滋啦—— 录音到此结束。 李如玉将录音笔紧紧攥在手心。 她拿起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 “承业同志,我是李如玉。” “有紧急公务,立刻到我宿舍来一趟。记住,自己一个人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挂断电话,她看向曲元明。 “元明,这次……你又立了大功。” “也是把你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 另一边。 许安知一脸晦气地从审讯室里走出来。 他刚准备上车,手机响了起来。 是家里的号码。 他皱着眉接通:“喂?” “你死哪去了!你弟弟都进去了你还有心思在外面晃?赶紧给我滚回来!” “知道了!” 许安知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他发动汽车,朝着父母家而去。 推开家门。 客厅里,他爸许卫国坐在沙发上,脚边的地上扔满了烟头。 他妈则在一旁抹着眼泪。 看见许安知进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弟弟都被人抓走了,你这个当哥的,心是铁打的吗?” 许安知懒得理会她的哭闹,走到饮水机旁,想倒杯水。 就在他弯腰时,黑影朝他后脑勺砸了过来! 是一个水晶烟灰缸。 许安知只觉得后脑一麻,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后颈流了下来。 他踉跄一步,扶住墙壁。 他爸许卫国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个畜生!” “老子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许安知摸了一把后脑勺,满手是血。 他堂堂江安县县长,在外面呼风唤雨,回到家,竟然被自己的老子开了瓢? “你疯了!” “我疯了?我看是你疯了!” 许卫国气得浑身发抖。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让他去搞那些烂屁股的工程,用那些劣质材料,他会进去吗?” “你为了捞钱,让你亲弟弟去顶雷!现在他出事了,你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许安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他妈也扑了上来。 “我不管!你必须把他弄出来!他要是坐了牢,有了案底,这辈子就毁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许安知被吵得头痛欲裂。 是,工程是他让许广才去做的,钱也是他拿的大头。 可许广才这些年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开豪车泡嫩模,什么时候少过他的好处? 现在一出事,所有的错都成了他一个人的? 这帮蠢货! “我告诉你,许安知!” 许卫国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虚。 “明天天亮之前,你要是不能把你弟弟捞出来,我就……我就去纪委告你!我把你这些年干的破事,全都抖出来!我让你也进去陪你弟弟!” 许安知抬起头。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许卫国瞪着血红的眼睛。 “把他逼上绝路的是你,把我逼上绝路的也是你!大不了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一起进去!” 许安知看着眼前的父母,忽然笑了。 “爸,妈,吵够了没有?”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弟弟进去了,我比谁都急。但你们这样闹,能把他闹出来吗?” 他顿了顿。 “再说了,弟弟不在了,不还有我吗?只要我还在县长的位置上,你们就还是县长的爹妈。他不能孝敬你们,我来孝敬。我保证你们下半辈子,比现在过得还好。” 他妈一听,哭得更凶了。 “你?你怎么能跟我们广才比!” “广才他会陪我们吃饭,会哄我们开心!你呢?你一年到头回几次家?每次回来除了给我们甩脸色,你还会干什么?我们要的不是钱!是要儿子!你把他还给我!你把我的广才还给我!” 许安知算底看明白了。 许广才是儿子,是心头肉。 而他许安知,不过是工具。 工具现在出了点问题,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宝贝儿子,他们就要砸了这件工具。 亲情?可笑至极。 “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