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想和离?夫人她决心守寡了!》 第1章 只怪她,太蠢了 脖颈上的麻绳越勒越紧,窒息和疼痛感冲向了天灵盖,舌根处像是要溢出血来,谢姝拼命使着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拽住了麻绳,可指尖都快被勒断了,身后的人也没有丝毫留情。 “谢姝,你以为侯府真离不开你?”宁容笙冷笑了两声,手中的力道持续加紧,他将谢姝整个人都提到了他的脸前,阴涔涔道,“实话告诉你,谢家密谋反叛的证据,是我交给大皇子的。你那死里逃生的兄长也是我派刺客杀了的。” “我……我……姐姐呢?” 一滴血泪从眼角划过,谢姝挣扎出声,谢家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唯有她的姐姐谢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到谢媖的名字,宁容笙原本扭曲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他啐了一声,骂道:“谢媖?哈哈,她最是该死!她竟然敢拒我的婚?她凭什么看不上我?” 而后,宁容笙凑近了谢姝的耳旁,悄声道:“她死了,死在了卫国的军妓营里。堂堂大将军,也不过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贱人!” 不!不可能! 谢姝睚眦俱裂,她姐姐是镇边大将军啊!是护着千千万万卫国人的大将军啊! 她的姐姐,怎能?怎能?死得这般屈辱! 何况,幼时宁容笙被京城的公子哥儿欺负时,是姐姐护住了他啊! 他怎敢,他怎敢恩将仇报? 这一字一句,犹如利刃,狠狠刺向了濒死的谢姝。 当年出征北伐,边疆战况惨烈,谢家军在兵粮短缺之际,以釜底抽薪之法,才堪堪险胜。可未等到谢家军班师回朝,朝堂上就有人弹劾谢家勾结敌国,故意败退! 可那时,谢家唯有谢姝留在京中,她被家人看护得太好了,那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她从不曾沾染,更不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 为替谢家争得一丝生机,谢姝跪在宫门前,一遍又一遍地敲响登闻鼓。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鼓声响彻天地,直到她体力不支,昏死过去,都无人走出那道宫门。 曾经与谢家交好之人,皆都束手旁观,无人敢向盛怒之下的皇帝进言。 是宁容笙将谢姝带回了承恩侯府,亦是宁容笙不远千里带回了她二哥的尸首,只是那尸首面目全非,但衣袖上的那一朵染了血的迎春花,是谢姝亲手所绣。 谢家被定罪之时,谢姝依照律法,本该是被送入教坊司。 是宁容笙亲自向当今太后请旨,娶了谢姝,才救了她。 这桩桩件件的恩情,让谢姝谨记心中。 等到谢家终于洗清冤屈之时,谢姝更是不顾一切,用长姐为她攒下来的嫁妆,用谢家在魏国的威望,撑起了早已日落西山的承恩侯府。 甚至,甚至当在契丹为质的长公主回京,说誓要嫁给宁容笙时,谢姝唯恐人人盛传心思恶毒的长公主对承恩侯府下手,甘愿自请下堂,以保全侯府。 可她竟不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心心念念,拼尽谢家荣耀护着的枕边人所为! 这偌大的承恩侯府,是吸光了他们谢家的血肉,才得以在京城重新站稳了脚跟。 宁容笙,才是害死他们谢家的罪魁祸首! 而她这个蠢人,也只是承恩侯府的踏脚石罢了。 恨,她好恨。 恨宁容笙歹毒! 更恨她自己的愚蠢! “你、去、死!” 紧紧拽住麻绳的三根手指用力,谢姝竟是生生扯断了她的指尖,鲜血喷涌而出,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只靠着那滔天的恨意,一把握住发簪,就要刺向了宁容笙。 当啷—— 发簪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宁容笙偏过头去,眼神阴暗,双手用力,嘲讽道:“谢姝,要怪,只能怪你太蠢了。” 是啊,只怪她,太蠢了! 蠢到,害死了整个谢家! 凉气刺骨,寒风入髓。 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云晓苑。 “三姑娘,三姑娘!”闻莺顾不得手中端着的热水,只慌忙将铜盆扔在了一旁的桌上,就急冲冲往里屋跑去,“是梦魇了,梦魇了。姑娘别怕,别怕。” 软塌上,谢姝惊坐而起,她脸色惨白,浑身冷汗霖霖。 在看见闻莺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谢姝猛地扑向了闻莺的怀抱,在真切地感受到活人的体温后,她不住地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闻莺是姐姐谢媖留给她的贴身护卫,若非因为自己,闻莺早就在战场上杀敌报国了。可上辈子,却是在护送谢姝离京的途中,被万箭穿心而死。 谢姝不敢相信,此刻,闻莺竟还活着。 自己,竟然还活着? 是一场梦吗? 闻莺说她梦魇了? 不,不是梦。 梦不会那么真实。 谢姝摸了一把脖子,被麻绳一点点剥夺生命的绝望与痛苦。 她,忘、不、了。 看着失神抽泣的谢姝,闻莺心疼不已,她轻轻抚摸着谢姝的后背,宽慰着她,说道:“傻姑娘,何苦非要敲那登闻鼓?等将军回来,一切自有分辨。” 事情并非全无回旋的余地,闻莺半旬前就已经收到了边疆的来信,只是信中所写皆是机密,不可轻易告知他人。 只是可怜三姑娘,竟要独自面对这些。 这京城,虎狼之地,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应该待的地方呢? “不是的,不是的。”谢姝连连摇头。 事情已经全无回转的余地了。 边疆的通信断了,大皇子早有埋伏,宁容笙在将军府埋了暗桩,那些伪造的密信,那些被抓的逃兵…… 一个接一个的连环计。 就连她自己,都成了推谢家去死的一枚棋子啊!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谢姝一想到这些,便浑身发冷,泪眼止不住地往下流。 突然,一道满怀担忧的男声匆匆响起。 “姝儿,你醒了。” 瞬间,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脑海中炸裂开来。 无尽的悔意犹如一张不透风的大网,将谢姝牢牢裹紧,让她难以呼吸。 她猛然抬头。望向来人。 是宁容笙! 是宁容笙啊! 无法掩藏的恨意四散而出,谢姝没有丝毫的犹豫,当机立断从枕下掏出了匕首,朝着宁容笙就刺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 谢姝早已被脑海中无数复仇的叫嚣声,淹没了理智! “三姑娘,那是承恩侯世子!”闻莺大喊一声。 谢姝不在乎,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她要杀的,就是承恩侯世子。 宁容笙,你该死! 你、去、死、吧! 第2章 要他们血债血偿 “谢姝,你疯了!” 一滴鲜血落下,刀刃正中宁容笙的左肩,他吃痛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三姑娘!”闻莺没想到谢姝的动作如此快,她竟是没拦住! 刺中宁容笙后,谢姝拔出匕首,就要冲过去,只这具身子受了寒,又发着高热,仅刚才那一下,已是用尽了她的力气。 见谢姝还要冲上去,闻莺急忙搂住了谢姝的腰身,将她按回了床榻上,又连忙向宁容笙解释道,“世子切莫误会!三姑娘昨夜受了惊,刚才梦魇了,只怕是将世子看成了梦中恶鬼,还望世子见谅。” 药碗从宁容笙的手中滑落,残渣碎了一地。 苦涩的药草味,在屋内散开,刺鼻难闻。 刚才进屋前,宁容笙的确是听到屋内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可惜了,这是我亲手熬的药。”想到闻莺所言,原本一脸惊慌不解的宁容笙,瞬间恢复了脸色,他还以为是谢姝发现了什么。 怪他多想了,就谢姝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能知道些什么? 若是真知道,她就不会傻乎乎地三更半夜去敲登闻鼓了。 这时候惹恼皇帝,实乃蠢人! 宁容笙在心底嘲笑了几声,但面上却满是关心与担忧,他从衣袖中伸出手,手背是一片鲜明的红色。 “姝儿,昨夜是我将你背回来的,为了给你熬药,你看我手都被烫红了。”谢姝自幼被谢家娇宠惯了,性子亦是蛮横。宁容笙只当她是救不了谢家人,借机无理取闹罢了, 毕竟,谢姝本就鲜少搭理宁容笙,若非宁容笙常常打着关心谢媖的旗号,厚着脸皮来谢家做客,谢姝是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三姑娘,昨夜是承恩侯世子亲自将你背回来的啊!”闻莺被吓了一跳,虽然她家三姑娘一向不喜宁容笙,可如现下这般疯魔的样子,她是从未见过。 如今,将军府危在旦夕,四下都是仇敌的眼线,若是谢姝因行凶伤人一事,被人在早朝时告上一笔,只怕谢家会更加艰难了。 “三姑娘,承恩侯世子他救了你!救了你!你可切莫伤了好人。”闻莺见谢姝躺在床上,还是挣扎着起身,她连声劝阻着。 宁容笙按住了伤口,所幸力道不大,只伤了一些皮肉而已。然而,左肩传来的血腥味,让他的眸色一暗,若非谢姝还有用,大皇子吩咐他昨晚去一趟,做做样子,他才不来趟这个浑水。 哼,等到谢家人都死绝了,他倒要看看谢姝还有什么能耐。宁容笙暗自想着,心底皆是算计,他还需借此让谢姝信任他。 因此,宁容笙收回眼底的恼怒,反而按住伤口,故作虚弱地往前走了几步,担心道:“姝儿,我知你怪我自作主张,将你送回了谢家。可昨夜,若是任由你跪下去,只怕你连命都没了,又如何救你父兄与姐姐呢?” 被闻莺夺下了手中的匕首,谢姝依靠着软枕,脑海中的那一团乱麻,在听完宁容笙的这一席话后,逐渐清晰起来。 望着四周的闺房布置,看着活生生的闻莺,以及面前假仁假义的宁容笙。 谢姝知道,她重生了。 重生在她敲登闻鼓的第二天。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她的父兄和长姐,还有闻莺,他们都要活着,都要活着。 至于宁容笙,她定要承恩侯府,血债血偿。 谢姝克制着心底的恨意,她看向宁容笙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语气冷如冬日的寒霜,问道:“宁容笙,你见过鬼吗?” 那眼神,犹如索命的鬼差,勾住了他的魂魄,宁容笙顿感遍体发凉,扯了扯嘴角,答了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谢姝久久地望着他,而后,笑了。 宁容笙被她笑得心底发麻,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就听到对面之人冷冷地吐出一句:“闻莺,送客。” “姝儿,我已经和大皇子商讨过了,将军府的事情……” 大皇子可是嘱咐过,定要让谢姝靠向他这边。 然而,话还没说完,宁容笙就听得谢姝又骂了一句:“你是自己滚,还是我让护卫将你扔出去!” 听到宁容笙提及大皇子,谢姝随即想明白过来,上辈子大皇子对她尤为礼待,亦是在朝堂上处处为谢家进言,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说了几句漂亮话而已。 几句话,就让她对大皇子感恩戴德,当真是便宜他们了。 也怪她自己,识人不清。 但此刻,谢姝更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她今日对宁容笙做了什么,侯府都不会寻她的麻烦。 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上一世,也正是因为这样东西,谢姝才堪堪留下了一条命。 至于他们想要的东西,谢姝的指尖划过了胸襟。 “不识趣。”在心底暗自嘟囔了一句后,宁容笙还是勾起了嘴边的笑意,温声道:“你先休息,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世子……”闻莺正准备去送客,却被谢姝拽住了手腕。无奈,闻莺只得朝着宁容笙致歉了一声,“三姑娘怕是受了惊吓,离不开我。今日,就不送世子。” 宁容笙点了点头,这送不送的,不过是个虚礼,府中自会有旁的小厮为他引路,他笑道:”无碍,你多陪陪姝儿吧。“ 直到听不到一丝脚步声,谢姝那按住胸襟的手,才缓缓松开。 这屋内,仅有她和闻莺两人。 “闻莺,去救姐姐!现在、立刻就去!”从内襟里拽出了一枚蛇形玉佩,谢姝一把塞进了闻莺的手中。 闻莺瞪大了眼睛,这赤莽令竟真的在三姑娘的手中! 但是下一刻,闻莺就将赤莽令重新塞回了谢姝手中:“将军未曾下令,属下绝不可私自调兵。” 这枚赤莽令,可号令谢家死士,但经过谢媖之手后,这些死士亦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其实力,比起守卫皇城的玉麟军,怕是更胜一筹。 而这京城内,想要谢家死的人,太多了。 皇家让谢姝留在京城,本意不过是留个人质罢了。 这一点,谢姝或许不清楚,但京城众人皆心知肚明。 闻莺知晓,既然谢媖将赤莽令给了谢姝,那就意味着,这赤莽令就是谢姝最重要的保命符,不到生死之际,绝不可用。 “更何况,”闻莺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谢姝自是听懂了闻莺的话外之意,但她一脸坚定地将赤莽令递给了闻莺,道:“闻莺,这块令牌救不了我。唯有父兄与姐姐,可救我。” 闻莺已二十有五,看着面前尚才十七的谢姝,她才惊觉,自己日日守护着的小姑娘,已长成大人了,竟是比她还看得通透。 低头思索了一番,闻莺终是接下了赤莽令,问了一句:“可若我走了,这京城无人护你,姑娘该如何自处呢?” 谢姝望着刚才宁容笙离去的方向,眸底的寒光尽显,“呵,自处?我偏要和他们同舟共济,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三姑娘的意思是……”闻莺迟疑问道。 见闻莺心有疑惑,谢姝直截了当地解释道:“三皇子与定远侯府勾结,早有刺客埋伏在回京的路上,若无人接应,父兄与长姐必死无疑。”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闻莺顿时皱起了眉头,她追问了一句:“可昨夜,定远侯世子他不顾侯府阻拦,孤身一人也要将姑娘背回谢府……他怎会?” “苦肉计罢了。”谢姝走到了妆匣前,用长长的指甲扣住了第二层木格的底面,从中摸索出一张盖着官印的路引,递到了闻莺面前,说道,“我幼时总爱开玩笑,说要去江湖做侠女,少不更事的玩笑,也就二哥记在了心上。这份路引,是他送我的。” “你拿着它,现在就出京。”谢姝换上了一身素衣,衬着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加惨白,看起来柔弱可怜。 “好,我现下就走。”闻莺见谢姝想得周全,便不再有疑。 “三姑娘,那你……” 闻莺话还没说话,就被谢姝打断了,她看着地上泼洒的药渣,冷声道:“我要入侯府,搅他个鸡犬不宁,家宅难安。” 第3章 那就毁了她 午时,暖阳高照,昨夜大雪所凝成的冰霜,已缓缓消融,冰柱化成水滴,从屋檐落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承恩侯府内,宁容笙独自从后门进了兰溪院,若是被他母亲瞧见身上的伤,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想刚才谢姝的种种行为,宁容笙恍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细细一想,又寻不到缘由。 “罢了,就晾她两日。这京城除了我,如今谁还会搭理她?”宁容笙解开了外衫,肩上的血迹已晕开了一大片,他半褪下里衣,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吩咐道:“小九儿,去拿金疮药来。” 小九儿从小就在院内侍奉,办事最为妥帖,只听得宁容笙的一句吩咐,就知道这伤的由来,必然蹊跷。他本想开口说请个大夫来,但抬头看见宁容笙阴沉的脸色,立刻就止住了话头。 “哎,就来。”小九儿去药箱中翻找,拿着一白瓷小瓶就跑了过来,他关切地提醒了一声:“世子爷,这药有些疼,您可千万要忍着些。” 话虽提前说了,可金疮药往伤口上一洒,剧烈的疼痛让宁容笙禁不住呲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混账东西!”疼痛之下,宁容笙不由分说,抬手就给了小九儿一巴掌。 “世子爷,世子爷,是奴才的错,您别生气,这伤口还得包扎好了才行。”小九儿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等包扎好了,世子爷怎么罚奴才都行。” “哼。”宁容笙这才收回了手,重新坐在椅子上,让小九儿包扎。 可伤口刚刚包扎好,还没等到宁容笙换好一身干净衣物,就听得院外的小厮慌忙来报:“世子,你快去看看吧,夫人快要被气死了!“ “怎么回事?”宁容笙转过身去,为他换衣的小九儿停下了动作,侯在了一旁。 小厮赶紧回道:“是,是镇远将军府的谢三姑娘……她站在侯府门口,非说世子辱了她的清白,让侯府给个说法呢!” 小厮每说一个字,宁容笙的脸色就越黑。 谢姝真疯了不成? 之前想杀了他,现在还要诬陷他? 宁容笙再能装宽容大度,此刻也被谢姝气得失了理智,刚包扎好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破口大骂了一句:“贱人,发什么疯!” 沾了血的里衣还穿在身上,但宁容笙顾不得换衣了,只得匆匆披上了一件干净的外衣,随意系好腰带就往府门外赶去。 承恩侯府外。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四周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承恩侯夫人李氏按着心口朝着对面骂道:你!你你你你!你血口喷人!我们家容笙是看你可怜,昨夜才将你背回了将军府,你怎可胡乱攀咬!“ “是啊,是啊,好多人看着呢,承恩侯世子是好心去帮了忙。” “可人谢三姑娘,还能平白诬陷他不成?” “哪个女子会用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 围观的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几句小声的议论。 谢姝垂下眼眸,眼角划过了几滴清泪,她气力不支,仿佛风一吹,就能立刻栽倒在承恩侯府的台阶下。她本就貌美,若非担了一个蛮横泼辣的名声,只怕前来将军府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给踏破了。 除了名声不好,谢姝身为镇远将军的幼女,便是有人想要求娶,也得看上头的眼色行事。有些亲事一旦结了,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平民百姓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现下只见得一个病西施般的女子,站在承恩侯府门前哭诉,自然是偏帮弱者。 “他若是真心帮我,何不让侍女送我回去?”啜泣之声不断,谢姝抬手拭去了泪珠,做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朝着李氏责问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昨夜宁容笙不仅近了我的身,更擅自在将军府留宿,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叫旁人如何看我?” 这句话,谢姝说到了点子上。 大燕朝内,虽有女子为官、为将的先例,但男女之间,七岁大防。虽平日里,大家可一同论诗赏花,偶有交际,可肌肤相亲,乃是大忌。 上辈子,宁容笙就是以此为由,向太后请旨,他道:“我既毁了谢三姑娘的清誉,就一定要娶她。” 承恩侯府早先本就是太后的人,可惜自老侯爷逝世后,这承恩侯就难成大器了。 一个徒有荫封,而无实权的侯府爵位,在这满是达官显贵的京城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不过,太后能借此博得一个“成人之美”的善名,那是再好不过的一件小事罢了。 可就是宁容笙的这一句话,彻彻底底的毁了谢姝的名声。不少人信以为真,认为是谢姝为了活命,自甘下贱地勾引宁容笙。 而每当谢姝想让宁容笙为她解释一番时,只得到他一句“清者自清”,就打发了。 想来,这应当是宁容笙早早就算计好的。 “谢姝!分明是我救了你!你怎反咬我一口?”宁容笙匆匆赶来,正巧听了个清楚,瞧着周围人看好戏的神情,他一个箭步冲到了谢姝的身前,指责道,“你若是将我母亲气出个好歹,我可不会帮你将军府多说一句好话。” 明明谢家已走到穷途末路,谢姝居然还是这般蛮横无礼,上午将他赶出将军府就算了,现在还敢到他侯府门口闹事了? 这女人,真真是蠢透了。 谢姝见到来人,眼底的阴狠更甚,前世宁容笙毁了她的名声,那今生她就一报还一报。 “宁容笙!”谢姝朝着来人,大喊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怨恨与愤怒,她变了脸色,一改刚才的柔弱,反而是铁骨铮铮地朝着宁容笙质问道,“昨夜我晕厥不醒,明明我的侍女已将我接回了闺房,为何你还要半夜翻窗而进!辱我清白?” 自然是有东西在她的房中,宁容笙想借机搜寻一番。 只是闻莺一向警惕,在听到脚步声后,就提灯在窗边巡视了一圈,未曾让宁容笙得逞。宁容笙以为谁都没发现他,没成想还是被谢姝知道了。 不过,一想到谢姝只是空口一说,宁容笙原本打鼓的心,立刻有了底气。 反正没有证据,他假的也能说成真的,宁容笙冷哼一声,朝着谢姝昂首道:“我昨夜只是好心将你送回了将军府,至于你的闺房,我可从未踏进去过。” 说罢,宁容笙幽幽地接了一句:“别是谢家要倒了,你想借此机会攀上我承恩侯府?谢姝,一个女子用自己的清白来博生路,未免太低贱了些。” “京城众人皆知,我爱慕的人,是你的长姐谢媖。”宁容笙看着谢姝渐渐惨白的脸色,手抚上了肩上的伤,就目前来看,谢姝怕是不会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了。 既如此,那就彻彻底底地毁了她! 这世道,往往一句话,就能夺了女子的性命。 望着谢姝那迎风就倒的身影,宁容笙勾起了嘴角,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谢姝,昨夜分明是你脱光了衣服,勾引本世子。” 此话一出,围观者皆是惊呼! “竟是如此!” 第4章 她等的人,到了 “哎~”宁容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本世子念在你是谢媖的亲妹妹,本不愿提起。可你现在咄咄逼人,我也只能说实话了。” 李氏刚被谢姝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见自己儿子扳回了局势,随即就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了宁容笙身旁,朝着谢姝指手画脚道:“瞧你这狐媚样子,原是想勾引我儿。呸,我们侯府可看不上你这种轻贱之人。” “原来如此……我说宁世子怎会趁人之危呢?” “只怕是谢三姑娘,恼羞成怒哦!” “谢家通敌卖国,要是被抄了家,谢三姑娘怕是要……” “嘿嘿,那岂不是便宜了咱们?到时候一起醉香楼喝酒啊!” “……” 众人的议论彻底变了风向,纷纷指责谢姝不要脸面。 其中,不少男子一听到“脱光了衣服”,便立刻眼神猥琐地扫过了谢姝的身子。 许多妇人看向谢姝的眼神也变了,从刚才同情,变成了嫌弃,对着她就开始指指点点。 身为女子,想以清白相博,是何其困难!明明双方都没有证据,可一旦涉及女子清白,男人的空口白话,总比女子所言更容易被人轻信。 在一阵阵的讨伐声中,谢姝似是被逼得步步后退,那一身轻薄的夹棉素衣勾勒出了她纤细的身姿,显得那样的娇小无力。 “何况,你们谢家可是叛国的罪人!我们承恩侯府,是万万不会跟你这种人,攀上关系!”李氏见谢姝飘零无依的样子,心底闪过一丝痛快,嘴上更是不饶人,定要将刚才所受的委屈讨回来! 身后,马蹄声响起。 谢姝立在人群正中,颇为受辱,她想要辩驳,但是有口难言,只得垂下眼去,掩面轻声啜泣。 可一声马声长啸,让谢姝的眼底闪过了一丝诡谲。一时不察,脚下那凹凸不平的碎石板路,让谢姝本就虚弱的身形踉跄不稳,未等她反应过来,已是突然朝后倒了下去。 “啊——” 惊声轻呼之际,一双大手环住了她的腰身,谢姝耳旁传来一句清冷的男音:“谢三姑娘,冒犯了。” 她等的人,到了。 谢姝半依他的身子,眼底含泪,万分委屈地唤了一声:“还望周大人,为民女做主。” 见到来人,宁容笙自傲的神情,顿时一白。 随后,一道嘹亮的锣鼓声响起。 “京兆府尹到!” 霎时间,纷扰的人群就安静了下来。 没人,敢在当今的京兆府尹——周循礼,面前放肆。若是被送去了提刑司,不死都要脱层皮。 “笙儿,京兆府怎么来了?”李氏一向是欺软怕硬,她紧拽着宁容笙的胳膊,小声问道,“难道是那小贱人寻来的?” 宁容笙的目光落在了周循礼的身上,心中同样在打鼓。若是旁人,他倒是能借着大皇子的名头,和个稀泥,胡弄过去。 但偏偏是周循礼。 正所谓人如其名,他做事,最是循规蹈矩,恪守律法条例。大皇子明里暗里,多次想与周循礼交好,皆被他回绝了。 不过…… 周家乃文臣,文臣与武将最不对付。 更别说,周循礼曾多次在朝堂上,公然弹劾谢媖刚愎自用、率军无度、不堪为将!想到这儿,宁容笙胸中多了几分笃信,这周循礼必不是来帮谢姝的。 那他有何惧? 宁容笙轻拍了两下李氏的手背,宽慰了一声:“无妨,许是凑巧路过罢了。” 而后,宁容笙甩了两下衣袖,拱手作礼,一脸笑意地朝着周循礼打趣道:“周大人,今日赶巧?来我们侯府门口看热闹了?” “不巧。本官来查案。”面对宁容笙的故作亲近,周循礼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话。 但,身侧独属于女子的兰草幽香,让他不自觉地掌心用力,竟是想将怀中之人,牢牢锁住。 可到底,他还是松开了手。 只是那盈盈一握,柔软无骨的触感,却是久久萦绕在掌心,让他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指尖都忍不住多磨搓了几下,竟不自觉地在心底叹了一句:原来女子的腰身,竟是这般软的吗? 身侧,谢姝借着他的力道,脚步轻移,站稳身子后,又规规矩矩地向一旁退了两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宁容笙被周循礼的话,堵住了还想继续攀关系的嘴,但听到查案两个字,他愣神了一下,随即一脸疑惑地问道:“查什么案?” 话音刚落,谢姝“咚——”的一声,膝盖落地而跪,双手举至额前,朝着周循礼叩首而跪,大声道:“民女谢姝,状告承恩侯世子宁容笙,欺我将军府无人,以好心相助为借口,夜半闯我闺房,辱我清白!还望大人,明查。”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敢想,这谢三姑娘,居然真的去报了官! 男女之间的这些腌臜事情,这京城里不知发生过多少,但从未有女子会去报官啊!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便是清白,也不清白了。 可这谢三姑娘,实乃奇女子啊! 昨夜刚去宫门前敲了登闻鼓,今日又向京兆尹报了案,只怕这事情不会轻易了结。不少人偷摸对视一笑,这京城又有大热闹可以看咯。 宁容笙因着谢姝的这一句诬告,顿时就跳了脚,“你胡说!我昨夜在你屋外,根本就没进去过!” “宁世子是承认,你昨夜的的确确在谢三姑娘的闺房外了?”周循礼挑眉,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了宁容笙的跟前,神色深沉地盯着他。 那一脸肃穆的威压之下,让宁容笙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而后,他才猛然惊觉,只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怪他一时嘴快,说错话了! 倒是李氏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解释着:“我儿昨夜是亲自送那小贱人回了将军府,又亲自为她寻了大夫,这一时心急,闯了进去,也是人之常情。” “对对对,就是心急。”宁容笙赶紧接过了话头。 谢姝跪在地上,那洁白的衣裙拖垂在碎石路上,融化的雪水混着泥污,一点点地将裙摆浸染成了黑色。她抬眸,眼中皆是悲痛与恨意,“若非宁容笙心怀不轨,爬上了我的床,我怎么用匕首刺他!” “周大人,你若不信,让宁容笙脱了上衣便知!”膝盖那一层薄棉,被冰冷的雪水打湿,可再冷,都比不过上辈子她知晓真相时的心冷。 谢姝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二人,方才李氏的那一番话,她就知道,承恩侯府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他们,都是害死她父兄与长姐的凶手。 他们,都该死。 “谢姝!我好心给你送药,是你发了疯,蓄意刺伤我!你你你你!你竟敢恶人先告状!”宁容笙一口恶气被堵在了心口,一个用力过猛,肩上的伤口差点儿崩开! 第5章 地上凉,起来 刚才,他只顾着与谢姝争吵,都忘了这伤。 谁承想,谢姝竟会倒打一耙呢? 宁容笙喊叫着:“周大人!她血口喷人!这都是她诬陷我啊!” 诬陷? 刚才宁容笙诬陷她的时候,不也言之凿凿吗? 膝盖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昨夜跪在宫门前整整三个时辰,这膝盖就已经红肿青紫一片了,只怕现在是雪上加霜。谢姝忍着疼痛,她既然要装,就要装得真,装得像。 周循礼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想要骗过他,并非易事。 “起来。”任由宁容笙在耳旁吵闹,周循礼也不曾多看他一眼,反而是缓步走到了谢姝的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谢姝故作茫然,双眸轻抬,修长的睫毛在眼角处颤动,如在林间突然被惊吓的小鹿,无辜且无助。她曾经,最不屑用美色惑人,可如今哪怕只是一张皮囊,她也要将它用到极致。 上京城内,谢姝最是颜色好,姝色魅人。只不过长姐谢媖的飒爽英姿与赫赫声名,让不少人都忽视了她这个幺妹的存在,人人都当她是个依附长姐的小娃娃罢了。 但同为谢家女,谢姝便是再骄蛮的性子,她也并非是个傻子。前世,她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地上凉。”周循礼神色未变,只冷冷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对面的人,语气实在是冷漠。 谢姝不由在心底自嘲:这美人计,许是一点儿用也没有。 “多谢周大人体谅。”谢姝迟疑了一秒,但见周循礼已伸出了手,她最终还是握了上去。毕竟,她也不想总跪着。 装够了,也就行了。 一如刚才护在她腰间的温暖,谢姝握着那双手,心底莫名有了几分踏实。 但谢姝心里清楚,这人不可全信。 上辈子,虽是周循礼帮将军府翻了案,但他是皇后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帮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收拢人心罢了。 纵然翻了案,可周循礼也借着将军府之事,得到了朝中武将的支持,原本文武相争的局面,就此缓和了不少。 若是谢姝没有猜错,周循礼与皇后本就对谢家有所图。 所以,谢姝才会在今天特意让人向京兆府传了风声。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掌心传来的凉意,让周循礼轻皱了一下眉头,她穿得太少了 握住男人的手,谢姝吃力地将自己拽起,膝盖僵硬了许多,她想站稳,却还是左右晃了两下。 周循礼本想再扶她一把,但被谢姝避开了。 可惜,未能再扶上那腰身了。 宁容笙看着他们二人的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京中都传周循礼不近女色,连个通房都没有,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谢姝? 他们两个人,该不会? “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与谢姝暗中有私,今日故意偏袒她?寻我承恩侯府的麻烦!”宁容笙张口就来,既然谢姝要陷他于不义,那他就要把他们都拉下水,看谁能赢到最后。 说罢,宁容笙又恨恨道:“这女人,昨日能勾引我,明日就能勾引其他人。周大人,可不要被她给骗了!” “诋毁朝堂命官,罚银百两,鞭十五,拘役七年。”周循礼解下了狐裘披风,随手搭在了谢姝的肩上,朝着宁容笙扯了下嘴角,下垂的眼角透着冷厉,他拉长了音调,慢慢悠悠地问道:“宁世子,你刚才说本官与谢三姑娘暗中有什么?本官没听清,你可再说一遍。” “没,没什么。”被周循礼一逼问,宁容笙立刻熄了嚣张的气焰。 上旬,庆王妃的亲侄儿当街纵马,撞死了一个卖货郎的儿子。卖货郎死了儿子,夫妻二人就跪在庆王府门前哭天喊地,要讨一个公道,却被庆王府的侍卫们打了一顿。结果呢?那周循礼是直接领兵进了庆王府,压着犯人就送进了提刑司。 宁容笙一想到这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是气晕了头,竟把这茬给忘了! 为此,他赶忙找补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许是风大,风大。周大人听错了。” “方才,宁世子说我与周大人,暗中有私。”一旁,谢姝两手系紧了披风,突然开口道。 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周循礼垂眸看去,小小的人儿站在风雪中,显得尤为单薄,惹人心疼。 她应当,被人护在手心。 一瞬间,周循礼就明白了谢媖对她的溺爱为何而来了。如果他也有这么个妹妹,怕也会将她藏在家中,养成不谙世事的样子。她只需要,依赖他就行了。 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周循礼赶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谢姝,你闭嘴!我与周大人说话,何时轮得上你一个小女子插嘴。”本来都要蒙混过去了,宁容笙急忙朝着谢姝呸了一声,又转头小心翼翼地去看周循礼的脸色。 一朵朵雪花从天上飘落而下,今年冬日,比往年更冷了一些。大雪已经接连下了三日,京城位于北方,围观的人群都纷纷拢了拢领口,朝着手心哈气,暖一暖身子。 周循礼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他不喜欢被人当热闹看。他朝着身旁的林升点了下头,林升随即就带着一队人马将人群驱散了。 “走走走,大冷天的,都回家去。”林升摸了把鼻子,鼻尖冻得通红,“去去去,一个都不准留在这儿。” 李氏趁着这个机会,不顾宁容笙的暗中阻拦,直接挥开了儿子的手,径直走到了周循礼的面前,而后趾高气昂地指着他道:“周大人,若是谢姝诬告我儿呢?我儿可是侯府世子!岂能随意让人毁了名声!今日,你必须给我们侯府一个说法!” 宁容笙一听,脑袋都大了,别说他了,就是他爹都不敢这么和周循礼说话啊!他一把拉住了李氏,劝着:“娘,娘,你先别说了。” “那怎么行?那小贱人寻我们侯府的麻烦,可不能轻易放过她!”李氏是女人,最是知道女子以清白相搏的难处。谢姝想陷害他儿子? 呵,白日做梦。 “就她这般货色,想嫁进我们侯府,她做梦!”李氏转过头来,对着谢姝狠狠唾了一口唾沫。 上一世,谢姝因着宁容笙的恩情,对李氏是百般讨好,任由她磨搓。李氏因着谢姝嫁入侯府两年,都未曾生养一事,明里暗里嘲讽她是个“不下蛋的鸡”。每日不仅要给李氏端茶奉水,更要跪在佛前两个时辰,为她诵经祈福。 长公主回京之际,李氏的态度更为蛮横,日日围着谢姝辱骂,直言她是个害人精,占着世子妃的位置,是要他们承恩侯断子绝孙!又时常让谢姝在门廊处罚站,让来来往往的下人对她指指点点。 那时,谢姝已经将谢家所留下的东西,都用尽了。就连她的嫁妆都所剩无几,闻莺劝她早日和离,回将军府去:“何苦非要在此处磋磨岁月?便是要报恩,这恩你也还清了啊!” 恩是还清了,可日夜相处,谢姝到底是对宁容笙动了心啊! 奈何,谢姝知道宁容笙喜欢的是她姐姐,救她并非是爱她。为此,谢姝收起了原本嚣张的性子,在承恩侯府伏低做小,只愿能让宁容笙知晓她的心意。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一世,谢姝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承恩侯府欠她的,她都要连本带利的夺回来! “侯夫人,有些话,切莫说的太早了。”身上的披风带来了一丝暖意,谢姝望着李氏那张臃肿的肥脸,轻声回了一句。 周循礼听得真切,他有些奇怪地回望了谢姝一眼。 她是,什么意思? 第6章 宫中来人,她好大的胆子 “府尹,宫中有人来了。”林升刚才路口驱散围观的人群,远远就看见前方有一匹快马而来,骑马者穿的正是宫里的太监服!他一个转身,绕到了周循礼的耳旁,小声汇报着。 未等到周循礼回头去看,身后已经传来了一声尖锐的传旨声。 “传皇上口谕。” 众人齐齐跪下,不敢轻慢一秒。 “召镇远将军之女谢姝与承恩侯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共同进宫面圣!”传旨的太监踩着脚踏,一个翻身,跳下了马。他朝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看了一眼,悠悠地走到了谢姝面前,俯下身来,小声说了一声:“谢三姑娘,等到了圣上面前,有些话你可要好好说。” 谢姝双手抵在额前,伏面贴地。上一世,皇帝也召见了她。这位传令太监,也同样提醒了自己。虽不知他是谁的人,但那时的谢姝全然没有听进去。面圣之时,只一味地向皇帝哭诉冤枉。 冤枉,冤枉又如何?只要皇帝动了杀心,即便无罪之人,也当死。 谢姝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情她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 “有劳公公传旨了。”谢姝叩首谢恩。 一旁跪着的宁容笙与承恩侯夫人都傻了眼,陛下怎突然传旨召见他们?还和谢姝一同进宫? “笙儿,你爹还在外当值,可要知会他一声?”李氏神色担忧,这风口浪尖的时刻,她唯恐触了皇帝的霉头。承恩侯府虽没落了,但背靠着太后,皇帝应当会给他们留几分情面猜对。 宁容笙朝着侯在一侧的小九儿使了个眼色,小九儿心领神会,转身就吩咐府中人去寻承恩侯了。 李氏看着小九儿的动作,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待入了宫,她定要狠狠告上一状!看她这个小贱蹄子,还能如何! “刘公公,谢三姑娘既向京兆府报了案,那自然要查出个结果来。不如今日,我与他们一同入宫面圣,也好向圣上奏请一二。”宁容笙的余光瞥见了承恩侯府的动作,望着身旁孤身一人的谢姝,他往一侧移了两步,朝着刘公公说了两句话。 语气之中,是不容拒绝的肯定。 刘公公憨憨笑了两声,他真是倒霉撞见了这位死脑筋的周大人,什么时候查案不行,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 圣上可从未提过让周大人也去啊! “周大人,今日匆忙,不如改日、改日等案件查清楚了,您再去跟圣上禀告也成啊!”刘公公可不想带着周循礼入宫,平白惹皇帝不快。 奈何有些人啊,他得罪不起。 周循礼权当没听见刘公公的话中意,朝着身后的衙役吩咐了一声:“马牵来。” 衙役赶紧将马牵来。 “给。”周循礼接过马绳,将其递到了谢姝面前,见她不曾抬手,又多加了一句,“追风,它一向乖顺。” 林升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家大人居然将追风给一个女娃娃骑! 那可是追风啊!平日里,旁人摸一下,周循礼都会黑脸记仇的程度! 他家大人,是喝了什么迷魂汤啊?被下蛊了? 从这儿到宫门,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走过去,只怕是会误了时辰。 低头略想了一会儿,谢姝便颔首作礼,道了一句:“多谢。” “走吧,我跟在你后头。”说罢,周循礼朝着林升的马儿,吹了个口哨,就上了马。 刘公公看这架势,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今日这周循礼,是非要跟着入宫了! 罢了,罢了。 谁让他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呢! “宁世子,侯夫人,也快些走吧。”刘公公往前领路,对着身后两人喊了一声,上马就走。 谢姝幼时,是跟着长姐学的马术。她也曾想过,有一日纵马江湖,自在随风。可这偌大的京城啊,偏偏没有让她纵马的地方。 上一世的偏居一隅,更让她生疏了骑马的技艺。 拉紧缰绳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周循礼长鞭一甩,到了她的身侧,轻声安慰道:“别松手就行。” 有了周循礼在,原本有些不适应谢姝的追风,顿时调整了姿态,任由马背上的女子成为了它临时的主人。 谢姝的视线从周循礼的身上划过了一眼,这人倒是有意思。 至少比宁容笙,装得更好一些。 想通过她,让镇远将军府成为皇子们之间博弈的筹码? 啧,这一世,她不会掉入任何情爱的陷阱了。 如此想着,谢姝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她长鞭一甩,赶上了领头的刘公公。一匹烈马而已,她自己也能驯服。 周循礼望着眼前的身影,那一股莫名的倔强,让他哑然失笑。 竟是与她姐姐一般桀骜的性子。 承恩侯府那边,乱作一团。宁容笙见刘公公抬脚就走,急急忙忙命令小九儿去寻马车来,他母亲李氏不擅马术,只能如此。 等到急匆匆上了马车,前面的人已是走远了。宁容笙只得催着马夫道:“快快快,再快些。” 马车左右摇晃,李氏一只手扶着车厢,一只手拿着绢帕捂着嘴,晕得都要吐出来了,“慢些慢些,呕——” 等好不容易赶了上去,李氏坐稳身子,堪堪整理衣裙时,又皱着眉头,抱怨道:“连身衣裳都不让换,这一身,如何能面圣?” 宁容笙顾不得他母亲的体面,但他毕竟孝顺,还是耐住性子叮嘱道:“娘,别管这些了。待会儿到了圣上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要心底有数。若是不知说什么,那就不说。懂吗?” 想起刚才李氏得罪周循礼的一幕,宁容笙生怕她关键时刻说错话。只怪他爹没本事,是京城人人都知晓的纨绔子弟,京城但凡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与承恩侯府结亲,最后他爹只得寻了个刚进京城的六品小官的女儿为妻。 耕读之家的女儿,名声虽清白体面,但见识太少,浑身上下都带了些庸俗之气。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但宁容笙时常觉得,是他娘拖累了自己。若换成个高门贵女当他娘,他必然能比现在过得更好。 宫门已到,众人皆下马步行。 领路的小太监走在前头,红砖绿瓦,白雪纷飞,一双双脚印落在雪中,不稍片刻就被掩埋了。 谢姝一路垂首,指尖发凉,脑中不断闪现着上一世入宫的情景,这一次她切不可失了机会。 勤政殿内,四下静寂无声。 一缕细烟从暖炉中升起,谢姝刚踏入大殿中,浑身就被热气所包裹,原本披在身上御寒的狐裘,此刻都嫌热了。 玉阶之上,龙威尽显,已过耳顺之年的皇帝,高坐在龙椅上,看似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奏本。直到殿内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他也未曾抬眼,只拿着一支披红的狼毫笔,在奏本上一一写着什么。 几人齐齐跪在大殿正中,无人敢出声。 直到香炉上的半柱香都烧完了,侍奉的小太监上前换了一炷香,他们耳旁才终于传来了笔身触碰到玉托的脆响。 而后,是一句凌厉的质问:“谢姝,你好大的胆子啊!” 第7章 她敢以九族赌誓 龙涎香在大殿内漫延,织锦的纱幔在屋檐垂下,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围剿在其中。 皇帝的这一声质问,吓得众人屏气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但此刻,宁容笙的眼角却是泛起了一股得意,他的脑袋深深地埋在地上,心底不由兴奋起来,想着:昨日偏要去敲那登闻鼓,现在被圣上兴师问罪了吧!活该!待会儿看谢姝这个小贱人怎么死! 李氏虽是侯夫人,但她尚无品级,只徒有个名号罢了。往常她随着承恩侯来宫中赴宴,也曾窥得圣颜,但像今日这般跪在皇帝面前,几年都不见的又一次机会。 她不似京城那些贵女有学识,更不曾受过什么高门闺秀的教养,在出了几次丑,被宫中贵人训斥过几句后,就渐渐歇了人前张扬的心思。在皇帝面前,更是每回都提着心,吊着胆,不敢多言。 可现在听到谢姝惹怒了圣上,李氏恨不得立刻站起身来,敲锣打鼓一番。只见她微微侧过头去,朝着谢姝翻了一个白眼,动作虽小,却还是被高坐龙椅上的人看了个清楚。 这承恩侯府,真是越发放肆了。 皇帝瞥见了李氏的动作,心底不悦。 就连身侧伺候的执笔太监也看到了,都头上冒出了冷汗,这承恩侯夫人怎敢在圣上面前如此无状呢? 谢姝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但一念过后,便立刻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朝着皇帝的方向,将头重重地磕在玉石金砖上,三拜请罪道:“回禀陛下,民女谢姝从小就胆子大。三岁爬树、七岁捉蛇、十二岁当街揍了王御史的嫡孙,桩桩件件皆是胆大,但从来不是妄为!” “哦?”皇帝反问一句,言语中俱是不满,“难不成,是朕冤枉你了?” “陛下明察秋毫,自然不会冤枉任何人。只是有些事,若只从一面去看,那定是坏的。可若换了一面去看,兴许就不一样了。譬如民女爬树,是将被风吹落的鸟窝放回去。捉蛇,则是那蛇咬了我的侍女。至于揍了王御史的嫡孙,那是他当街欺辱百姓,该打!民女做这些,并非是一时的快意,而是情由所原!”谢姝一一解释着。 “依照你的意思,你昨夜在宫门前敲登闻鼓,也是情由所原?”皇帝挑眉,没想到谢无羁那个闷葫芦,竟然能生出这么个能言善辩的小女儿。 谢姝心思一转,再次叩首答道:“陛下,登闻鼓乃是闻冤而鸣,以正天道。臣女所求,亦是为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大燕将士!他们原是为了大燕而壮烈赴死,可如今却被毁了声誉,成了人人喊打的逃兵!” “还请陛下,为他们正名!”谢姝额头抵地,声声力竭。 这一次,她不再为了镇远将军府求情,而是为了那战死于乌蒙山下的士兵! 朱漆盘龙柱上的金鳞在落日余晖下簌簌颤动,仿佛下一刻便要破柱而出。高位之上,帝王垂落的眼尾如刀锋般斜挑,冷光自狭长眸中迸射而出,皇帝道:“你要朕……为逃兵正名?” 尾音在九丈高的穹顶下层层回荡,帝王忽地倾身向前,言语中轻蔑的笑意,让跪伏在阶下的众人背脊生寒。 大燕以武立国,逃兵从来都是“杀无赦”。若是人人都可以当逃兵,那大燕朝岂不是失了根基? “陛下,民女愚昧,却也敢以谢氏九族作为担保。大燕朝在您的掌管之下,绝不可能有逃兵。纵使有,也绝不可能有三千人之多啊!”谢姝昂首朝天,她将腰间代表谢氏的腰牌摘下,握在掌心,继而举起三指起誓。 在皇帝面前用自己的九族为誓,是何等的气魄? 同样,这又是一场极其愚昧无知的赌博! 无论输赢,不过是皇帝的一句决断罢了。 跪在大殿之下的周循礼不由侧目,他心中惊叹:她在说什么蠢话? “陛下,谢三姑娘未曾入过疆场,只怕是一时心急,将话说重了些。”周循礼此番来,本就是打着帮谢家一次,卖镇远将军一个人情的打算。 只是他之前不曾与谢姝有过接触,京中传闻谢姝是个“草包美人,不过尔尔”,他原是不信的。但现在,周循礼不得不信了。 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蠢到在皇帝面上以九族赌誓,除非她想拉着所有人去死。 听见周循礼帮着谢姝说话,跪着的宁容笙眼珠一转,立刻猛地朝地上叩首道:“启禀陛下,乌蒙山那三千逃兵,早有人证。若非镇远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前锋王诚,他临阵畏敌,弃甲私逃,怎会导致我大燕在边疆损失惨重,亡民过万呢!” 李氏虽不懂朝中之事,但多多少少有所听闻,她连忙应和道:“我儿所言,确凿啊!” “三日前所抓之人,名唤王大海,确实曾参军,但军籍何处,还有待查验。陛下!臣以为逃兵一案,还有待追查!万不可立下决断,寒了边疆战士的心。”周循礼眉头紧锁,皇帝的身子已愈发有些不好了,宫中的张太医曾多次与他透露过:陛下的性子也愈发阴晴不定了。 先前,朝中立太子的言论也隐隐在众大臣中掀起了一些风浪。其中不少文臣,都曾试探性地向皇帝谏言,但都无疾而终。周循礼属意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可他虽是皇帝的近臣,却仍旧猜不透皇帝的喜好。 可若是能借得镇远将军的支持,那必然能占得一丝先机。 耳旁两人的争论,并未对谢姝有任何影响,她跪得端正,目光如炬,哪怕是与皇帝遥遥相对,她亦是毫不胆怯退缩,反而直迎上了皇帝眼中那看不透的审问,她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陛下,您是大燕百姓的天,亦是大燕战士的天。大燕,无人敢违抗他们的天,亦无人敢违抗您。” “谢姝,你可比你爹,比你姐姐,会说话多了。”忽而,皇帝收回了审视的目光,转而勾起了嘴角,拍着龙椅,愕然一笑。 “陛下,她,她向来能言诡辩,您可千万不要被她诓骗了啊!”李氏听见笑声,心中不满,皇帝怎能轻易放过她?她顿时就忘了宁容笙的叮嘱,抬手指着谢姝,张嘴就来。 一旁的御前太监安公公,瞅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尖锐的嗓音喊道:“来人,掌嘴!” “对对对,掌嘴!将她打服了才好!”李氏喜滋滋地笑出了声。 第8章 递家书,告御状 然而,就在李氏得意扬扬之际。 下一秒,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到了她坠满肥肉的脸上,掌刑的小太监手抬过头顶,借着力道就狠狠打了下来。 “啪——啪——啪——” 连着几巴掌,打的那是一个清脆悦耳。 谢姝身形未动,但心底早已是笑出了声。 这李氏,果真是不懂规矩。一想到她居然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磨搓了一辈子,真是不值啊! “陛……陛下……呜呜呜——”李氏被打得脸颊红肿,唇齿间猩红的血迹从嘴角流出,疼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几巴掌下来,竟是直接将她打趴在了地上。 李氏慌了神,不敢相信是自己被打了,还以为是小太监打错了人,连忙捂着自己猪一样的脸颊,伸手就指着那小太监,支支吾吾地喊着什么。 宁容笙因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几巴掌,瞬间愣住了,但一听李氏还要开口,立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死死按在了地上。 背后冷汗津津,宁容笙连滚带爬,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地为李氏求情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我娘年纪大了,一时忘了礼数,还请陛下开恩!我等回府后,必定会好好教人看着我娘,让她好好学一学规矩。” “诓骗?你是觉得朕老了,就耳聋目盲,昏聩糊涂了吗?”皇帝一时怒气,将桌上的金丝砚台砸向了宁容笙与李氏。“你们承恩侯府,是心比天高了啊!” 大皇子一向与承恩侯府交好,其实是想借着承恩侯府,搭上太后的船。 毕竟那早逝的老侯爷可是太后的表兄啊! 老侯爷当初是借着太后的光,去了一趟皇家猎场,凑巧遇上了刺客,老侯爷舍身为先帝挡了一箭,这才得了个承恩侯的爵位。 纵然老侯爷已经西去了,但太后总归是念着是同脉同宗之人,对承恩侯府是多有关照。 然而,这些小伎俩,自是瞒不过皇帝。朝中可分派系,但他绝不会容忍皇子蓄意与朝臣交好。 如今,李氏的话触了皇帝的霉头,一想到监察司近日传来有关大皇子的消息,皇帝便更加心气不顺了。他还没死呢!倒是都惦记上这把龙椅了! “陛下乃天子,通达天意,自是耳清目明。天下之事,无一可欺瞒陛下!”谢姝借机开口,她收回了起誓的手,转而俯身垂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泛黄起皱的家信。 谢姝将信笺高举至头顶,言辞间恭敬万分,她细细述说道:“陛下,这封家信是民女在京城驿馆所得,乃王大海亲笔所写,其中写明他本应是闫郡当郡守兵,但有幸得了提拔,才千里迢迢回了京。” “还望陛下,明鉴!” 闫郡位于大燕南端,与乌蒙山南北相隔。 勤政殿内,一片寂静。 宁容笙指尖颤抖,禁不住就咽了口唾沫,这王大海能回到京城,其中就有他出的一份力。李氏入京前,本就是闫郡旁的安县人,借着李家在安县的人脉势力,将人送入京城并不难。 但是王大海的军籍何处,宁容笙不知。他甚至不知晓大皇子是如何寻到的逃兵,但他与大皇子是同乘一条船啊! 此时此刻,宁容笙紧咬着牙关,竟有种悔不当初的恼恨。若是可以重来,他就该昨夜让谢姝活生生冻死在宫门前。何必,非要去趟这浑水呢? “呈上来。” 片刻后,皇帝开了口,指尖往前轻点了一下,正指向了跪着的周循礼。 周循礼当即抬眸看了一眼,心中了然,随即从谢姝手中拿过了那封家信,递到了皇帝面前,他亲自将信打开,放在了案牍上,俯身道:“陛下,请。” “嗯。”皇帝微微点头,“你也瞧瞧。” 这王大海,原就是周循礼抓的人。虽说这是勾结敌国的案子,当是由监察司来查,但周循礼身为京兆府尹,多多少少都会涉及到其中的关节。 更重要的是,皇帝信他。 两人一并翻阅着信笺,一封潦草的家书罢了,但其中却清清楚楚地表明了王大海的来历。信中,他对自己的老母哭诉道:闫郡苦寒,儿实乃忍耐,故奔逃至京,令寻出路。 不得不说,一个逃兵居然敢逃到京城来,这胆子确实大。 许是正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周卿,你如何看?”皇帝拿起了案牍上摆放的佛珠,指尖微动,佛珠相撞,空灵的玉石之声响彻大殿。 周循礼将信笺细细折起,但当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泛黄的纸张上的墨迹时,竟有一丝黏腻之感,他一瞬蹙眉,暗自看了一眼谢姝后,立刻就恢复了神色。 将信笺收好,周循礼拱手作礼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若此人并非乌蒙山的逃兵,那其中必有人蓄意为之,其心可诛。” 得了周循礼的这句话,谢姝心底才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信,是她伪造的。 她突然重生,哪有时间去寻什么证据。可皇帝定会在今日宣她进宫,她只能赌一场。好在,平民百姓本就鲜少识字写字,书信都是口述代笔而写,但上一世,正是周循礼查到了王大海的军籍,才牵丝引线,为谢家翻了案。 “既如此,那就让京兆府与监察司一同查办,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天子面前班门弄斧了。”皇帝的视线一寸寸地划过了宁容笙与谢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动佛珠的食指停了下来。 “遵旨。”周循礼跪下领命。 突然,皇帝又幽幽开口问道:“谢姝,昨夜你是为朕的将士喊冤,那今日你又为何大闹承恩侯府啊?还告到京兆府的头上了?” “民女斗胆,在这大殿之上,向陛下告一次御状。民女,告承恩侯府世子宁容笙,欺我将军府无人,趁我昏厥之时,辱我清白!”谢姝重重一个叩首,“咚——”的一声,就连额间都红肿了。 比起刚才的那几声叩拜,这一次的声音更加脆响。 那侯在大殿外的小太监都听了个分明,心底嘀咕着:这谢家姑娘当真是豁得出去! 一旁,周循礼眉间紧锁,便是要装个样子,也无须这般伤害自己啊!何况,陛下已经下旨彻查镇远将军府的案子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她为何还要…… 第9章 求个公道,整个热闹 “好好好!这御状告得好啊!”皇帝瞧着那跪着的女娃娃,打心底觉得实在有趣。昨夜宫人回报承恩侯世子将谢姝背回去时,他还打量这两家怕是早有勾结。 没成想,是有仇啊! 真真是有趣。 连着三声“好”,让跪在阶下的宁容笙心惊胆战,他一时猜不出帝王的心思。按理说,皇帝在朝中是一直将镇远将军府看作眼中钉,毕竟谁也不愿意旁人功高盖主。 若能借此契机,一举削弱镇远将军府的势力,皇帝应当是最开心的那位。 可现下的状态,宁容笙迟疑不决,只怕皇帝另有谋算,那他们就惨了! “民女斗胆,望请陛下,为民女讨个公道。”谢姝字字句句都只要一个公道而已,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懂得见好就收,是个知晓分寸的人。绣着龙纹的袖袍一挥,皇帝扬起了胳膊,捋着胡须,缓缓问道:“你们,可有话辩驳?” 原本李氏被捂着口鼻,难以言语,但此刻她唯恐皇帝听信了谢姝所言,哪怕忍着痛也要拉扯着宁容笙的胳膊。 宁容笙当然猜到了他母亲的想法,本来他害怕李氏再一次得罪皇帝。但转念一想,他更怕谢姝所言,在皇帝面前坏了他的声名,可他又不敢轻易开口,因此就顺势一松,给了李氏开口的机会。 “陛下!是谢姝她自甘下贱,故意勾引我儿。我家笙儿,是无辜的啊!陛下明鉴,明鉴啊!”李氏寻了空隙,连滚带爬地哭到了皇帝面前。 声音虽喊得大,但是被打肿的脸颊高高鼓起,说话间都是支支吾吾的语调,让人听不清楚。 就在皇帝微微皱眉之时,宁容笙赶忙跪伏在前,恭恭敬敬地解释着:“陛下,我母亲所言虽有偏驳,但都是爱子心切,才一时言重了。” “昨夜,我只是念着往日旧情,将晕厥的谢三姑娘送回了镇远将军府。若我真做出了那般下作的事情,那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谢姝刚才可对天起誓,宁容笙他当然也可以,更何况他本就没有对谢姝做什么,发誓又如何? “那宁世子身上的伤,如何解释?”周循礼的视线落在了宁容笙的衣襟处,这一路的车马颠簸,加上跪在大殿内已有一炷香的时间,那刚刚包扎的伤口经受不住折腾,已重新裂开了。 淡淡的红色从里内渗了出来,在洁白的外衣上尤为明显。 宁容笙低头一看,顿时心思百转,一个灵光乍现,他低垂下头颅,满是悲愤地回道:“这伤,这伤,原是谢三姑娘勾引我不成,就恼羞成怒,一时气急,刺伤了我!我……我本不想提的。” 呵呵,又是刚才那一番诬陷的话术。 谢姝不羞不恼,静静地听着宁容笙做戏。 “哦?”皇帝那一声:“你们既然各有说法,那可有证据?” “臣入宫前,已经派人去镇远将军府内查探了。”周循礼立刻答道,他是京兆府尹,有人报了案,那他就要查个清楚明白,自然不能错过案发现场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话的小太监低着头,碎步走了进来,而后跪在大殿十步之内的距离,禀告道:“京兆府卫尉林升求见。” “让他进来吧。”御前太监安公公得了皇帝的示意,浮尘一甩,召请林升入殿。 林升是宁容笙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做事干净利落,擅长从细微之处发现线索,曾在三天内就破了西边盐商暴毙这一密室悬案。 “林卫尉,可有发现?”周循礼问了一声。 林升上前一步,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呈了上去,答道:“微臣在谢三姑娘的闺房中发现了打碎的药碗残渣,交由太医院检验后,发现这原本做滋补用的药汤中,多了一味绝子药。” “什么?”宁容笙一脸疑惑,绝子药? 一滴泪从谢姝的眼角滑落,她捂着小腹,轻咬着唇瓣,控诉着:“这药,是宁容笙送来的,我院中的侍女都曾亲眼见他进我房门。” “昨夜,宁容笙强迫我,辱我清白。可第二日他就端着这碗药进了我房门,逼我喝下去。陛下,我一女子,又怎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下绝子药呢?”谢姝一字一句,字字斟酌,绝子药自然也是她下的,长姐自幼习武,常常弄得一身伤回来,她最是心疼长姐,才亲自学习药理。 配一副绝子药而已,对谢姝而言,轻而易举。 “谢姝,你你你!你凭空污蔑我!”宁容笙气得话都说不清了,他指着谢姝大骂道,“你一个泼妇,我能看上你!” 是啊,你看不上我,你看上了我姐姐。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也敢打长姐的主意!谢姝恶狠狠地望向了宁容笙,诬陷他,又如何? “啪——” 高座之上,皇帝拿起桌上的奏折就砸到了宁容笙的脸上,“给朕闭嘴!” “陛下面前,岂容喧哗!”安公公立刻走上前去,两巴掌抽到了宁容笙的脸上,这承恩侯府真是一家子的不懂规矩!惹得陛下都气恼了! 宁容笙被打懵了神,战战兢兢就往后退,不敢再言。 “陛下,微臣已一一盘问过镇远将军府的仆役与侍从,昨夜宁世子以担忧谢三姑娘安危为由,不顾管家劝阻,执意要住在谢三姑娘的闺房偏院中。至于今日送来的药,乃宁世子亲手所熬,据厨房烧水的婆子说,宁世子为着煮药,还烫到了手。”林升继续回禀着,只陈述事实,不曾添油加醋一分。 事到如今,皇帝自是心中有了成算,他虽不清楚谢姝是否真的失了清白,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那事实就摆在了眼前。 便是宁容笙未曾做过又如何呢?只怪他,棋差一着。 那挂在手心的佛珠,重新转动起来,皇帝望着台阶下落泪的女子,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问道:“谢姝,你且说说,你要个什么公道?” “今日,全京城都知民女失了清白,我已无颜再留在镇远将军府,只愿能马上嫁入承恩侯府,以全体面。还望陛下为民女赐婚!”谢姝擦干了眼泪,言辞恳切,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宁容笙大惊失色。 现在赐婚?那岂不是将他们承恩侯府与镇远将军府绑在一起了! 而且刚刚,谢姝是不是用她的九族起誓了? 周循礼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竟是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要拉着承恩侯府一同死? 然而,谢姝此言一出,皇帝即刻大笑出声:“哈哈哈,原是这么个公道。” “朕,准了。来人,拟旨吧!” 狗咬狗的游戏,皇帝他最爱看了。 这京城啊,就该如此热闹热闹才对。 第10章 恭喜,成为我的九族之一 一场大雪落幕,万物寂静。 宫墙内外,银装素裹,屋檐上的冰棱,一如倒悬的利剑,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宫人们抬头望了一眼,匆匆忙忙拿着扫把,小心翼翼地将冰棱打了下来。冰棱坠地,碎成无数晶莹的冰晶,在青石板上飞溅而起。 “谢三姑娘,这圣旨,你可得拿好了。”刘公公的声音尖细而悠长,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对谢姝的几分审视。 瞧着皇帝刚才的态度,这位谢三姑娘往后的日子,精彩着呢。 这京城啊,只怕是更热闹了。 闻言,谢姝点了点头,从腰间的绣袋中拿出了几颗金瓜子来,趁着接过圣旨的时候,悄摸塞进了刘公公的手中。 而后,谢姝握紧了手中的卷轴,将其护在了胸前,藏进了狐裘中,不同于在勤政殿时的委屈可怜,现下她倒是笑颜盈盈地朝着安公公行了个谢礼,说了一句:“有劳公公记挂了。这圣旨,我今日就会送去承恩侯府。” 刘公公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瓜子,袖中一转,就收进了内袋中。他听了此话,不由地笑出了声:“谢三姑娘,果真是个妙人。待咱家向陛下复命时,定会为姑娘多提上一嘴。” 说罢,刘公公微微躬身,转身离去,脚步轻快而得意。 等众人一并被送出了宫门,几只灰雀扑棱棱地从空中掠过,叽叽喳喳地乱叫了几声,在这空灵寂寥的雪后世界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旁,承恩侯府的马车早早候着了。 李氏进了这一趟宫,脑子里是晕晕乎乎,她无端端挨了一顿打不说,那谢家的小贱人居然还要入他们承恩侯府的族谱!居然还要嫁给他金尊玉贵的儿子!这凭什么啊! 待到宫人都走了后,心中堵着一口气的李氏,看见谢姝后,顿时怒火中烧。她抬手就要打过去,那架势仿佛要将谢姝生吞活剥。 然而,她的手却被宁容笙一把拦住了。宁容笙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焦急:“娘,我们先回府吧。” “你别拉着我,我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贱人!”李氏肿着一张脸,任由宁容笙拖拽着她,她就是不肯上马车,对着谢姝破口大骂,道:“你个丧良心的小贱人,你还想嫁进我们侯府,我看你是存心要拉着我们侯府一起去死啊!” 宁容笙顿时就黑了脸,皇帝赐下的圣旨,纵然他们承恩侯府不愿,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岂容得李氏置喙! “婆母,先歇口气吧。”谢姝眸色一沉,犹如寒潭深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声“婆母”,纯属是恶心李氏。 随后,谢姝嘴角却是勾起了畅快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嗤笑道:“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圣上亲赐的旨意,婆母可得欢欢喜喜,迎我进门才对。不然,那就是抗旨不遵了。”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了宁容笙的心上。 “娘,闭嘴吧你!”宁容笙现在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原是想借机在谢姝面前卖个好,哪里想到这女人跟疯了一样,竟是拼死拼活都要拉他们承恩侯府下水! 他若是继续帮着大皇子做事,让谢家定了罪,那么承恩侯府也得一同死。 可若是他不帮着大皇子继续做事,只怕大皇子会记恨他,往后的日子一样难熬。 左思右想,谢姝这是把他往绝境上逼。 “谢姝,我本意是帮你一把,你却反咬我一口。”宁容笙目露凶光,压低着声音,恶狠狠地威胁着,“你要嫁进我们宁家,可以。但你能进得来,就别想轻易出去。” 出去?谢姝心底嗤笑,她为何要出去? “宁容笙,”厚重的鞋底踩实了那蓬松的皑皑白雪,谢姝步步向前,径直站到了宁容笙的身前,她灿然一笑,言道:“恭喜,成为我的九族之一。” “谢姝,你若真嫁进来,我定会将你折磨至死!”趁着四下无人之时,宁容笙靠近了谢姝的耳侧,阴涔涔地威胁着。 “啧啧,我的好夫君,与其威胁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摆脱我。”谢姝从怀中拿出了圣旨,在宁容笙面前摸了摸,她又道,“对了,你还是先回去承恩侯府好好收拾收拾,毕竟我今晚就要搬过去了。” “陛下的旨意,我不得不从啊。”谢姝所言的每一个字,都如淬了毒的匕首,深深扎进了宁容笙的心底。 是了。如今之计,不是在此处与谢姝攀扯,而是赶紧回承恩侯府,与族中人商量,到底该如何应对!让他们给镇远将军府陪葬?那绝对不可能! 此刻,宁容笙扶着脸肿得如馒头一样的李氏,脸色铁青地瞪着谢姝,敢怒不敢言,最终只得冷哼一声,长袖一甩,拉着李氏就上了马车。 承恩侯府的马车匆匆离去,那插在车厢上的府旗迎风飘摇,在车轮碾压下,白雪融进了泥水中,污浊不堪。 细细如烟的雪粉在夕阳余晖中浮沉,恍若碎玉纷飞。 落日的一丝暖意照耀在了谢姝的肩上,狐裘映着橙黄的光线,泛着金色。 “何必,非要将自己搭上去?” 一道修长的人影忽而立于了谢姝身前,挡住了她看向那漫天霞光的视线。 周循礼望着眼前的女子,见她刚才一如既往地挑衅宁容笙,虽觉得她愚蠢,但心底竟有一丝为她觉得不值。 即便是为了镇远将军府,也不值得,将她自己搭上去。 谢姝循着声音,轻挑了一下眉眼,但方才的视线却是不经意间划过了周循礼的指尖,那上面还沾着一点点的墨痕,她巧笑盈盈,柔声回道:“周大人又怎知,我不是将承恩侯府搭进来呢?” “承恩侯府,并非破局的关键。”周循礼微微俯下了身子,唇边轻轻凑近了谢姝的耳旁,低沉的嗓音犹如悬珠落水,啪嗒一声,在人心中荡起了涟漪。 他道:“何况,若是承恩侯府一朝踏错,你该当如何?” “自然是,嫁夫从夫,共赴黄泉了。”谢姝抬眸一笑。 那一双如明月般皎洁的眼睛,映刻在了周循礼的墨色瞳孔中。 不待周循礼反应过来时,谢姝抬手就拍上了他的肩膀,半是玩笑地说了一句:“周大人,吾愿与君同谋,望君勉励之。” 不待周循礼作答,谢姝转身就走 徒留周循礼立在雪地中,一瞬后,他“噗嗤”一笑。 她竟是不相信他查案的本事吗? “林升,雪地湿滑,你去送一送谢三姑娘吧。”周循礼瞥了一眼身侧的林升。 林升“哎”了一声,入宫时他就让府衙的人赶了马车来,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嘿嘿,这说不定啊,他年底升职就有望了! 第11章 走,咱们搬家! “三姑娘,你可回来了!” 谢姝刚下了马车,陈管家就着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因着门前的石头上积了水,还差点儿滑了一跤。 “我没事。不用担心。”陈管家年岁已高,昨日若非宁容笙巧舌如簧,他也不会一时心软,就将人放了进去。 自得知了谢姝在承恩侯府闹了起来,他连连打了自己两个巴掌,对着府中的下人道:“怪我,都怪我!老了,做事竟是乱了章法!” 闻莺出了府,谢姝院中的事情就落到了绿柳的身上。绿柳比谢姝小上两岁,是自幼与谢姝一同长大的,她拦住了陈管家的手,劝道:“就连我们几个,都一时慌了神,忘了规矩。何况管家您呢!再者,三姑娘出门前都叮嘱过了,只让我们在府中等消息就成。” 连着劝了几回,这才让陈管家放宽了心。 只是门房那处传来了谢姝被宣进宫的消息,还是让府中的人都担忧了许多。一个个在前厅候着,坐立难安。 谢姝扶了一把林管家,朝着身后的绿柳使了个眼色,绿柳小跑过去,让人将林管家搀扶回了后院。 “今日府中事宜繁忙,就不请林大人进去坐坐了。”谢姝低头看了眼狐裘,虽说可以借着林升的手还回去,但是她略微一思忖,还是放下了准备解开系带的手。 转而,谢姝招呼着府中的小厮,取了几饼上好的普洱茶来,她道:“冬日寒意重,林大人送我回府,辛苦了。几饼新茶,平日里暖个身,刚好。还望林大人莫嫌弃。” 林升是个粗人,但在京兆府做事,那是见惯了好东西。这几饼新茶,他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上上等的货。但依照京兆府的规矩,若非得了周循礼的示意,他是轻易不敢收的。 “这礼啊,也劳烦林大人帮我送一份给周大人,也算是聊表谢意了。”谢姝看出了林升面上的纠结,她便多加了一句话。 果然,林升一听,就连忙接过了手,憨笑一声:“好说,好说。随手的事。” 日光已经渐渐暗了下去,谢姝看着府中侍奉的仆从们,视线一一从他们的脸上扫了过去。 平日里,众人都觉得三姑娘平易近人,最是好说话了。虽说偶尔会骄纵一些,但轻易不会责罚他们。但此刻,他们竟是觉得三姑娘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气势,锐利的眼神如刀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除了陈管家和外院打扫侍奉的,其余人,我给你们两个时辰,去将自己的细软和府中的用度都收拾收拾。今夜,我们举家搬去承恩侯府。”谢姝说完,转身就回了春晓苑。 底下的人虽都面面相觑,不知其中有缘。但主子吩咐了,他们照办就成。他们这些在内院侍候的,都是镇远将军府的老人了,其中不少男丁都是大将军从战场上就下来的平头百姓,没了家人,就带回府中,给他们口饭吃,俱是忠心耿耿。 但宁容笙能在这些人中埋下暗钉,那定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本事。只怕他身后之人,才是早早就将谢家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绕过一道门廊,又过了一处月洞门,绿柳这才紧紧跟上,凑近了谢姝身旁,一脸不解地问道:“去承恩侯府?” 谢姝加快了脚步,她太累了。算着时辰,她得先去洗漱一番,休息片刻才行。 绿柳见谢姝步伐走得快,她赶忙小跑了两步,追问着:“三姑娘,我们为何搬去承恩侯府?” “陛下给我赐了婚,今夜承恩侯府就得开宗祠,将我迎进门去。”绿柳一向只负责服侍谢姝的日常起居,并不如闻莺般知晓京中大事,谢姝简单回了一声,却不敢告诉她所有的实情。 毕竟绿柳只是个普通人,若是知道了这些,对她有害无益。 “赐婚!那……那今早姑娘你去承恩侯府门前……那事……是真的?”绿柳略微一想,眼底泪花就泛了上来,她抬起袖子狠狠擦了几下眼睛,怒斥道,“那宁世子竟……竟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亏我们大姑娘以前还救过他!昨夜,他催着我去外头寻大夫,又赶我去小厨房煮药,说是那药离不得人,怕有人故意害姑娘。” “我我我……谁承想,竟是他要害姑娘!”绿柳哭哭啼啼,越想起昨夜的事情,她就越生气,但她更气自己没保护好谢姝,竟是听信了那般小人的话! 到底是没经历过风雨的女儿家,谢姝看着绿柳的模样,心底升起了几分心疼,终于还是悄声解释了一句:“别哭了,他没得逞。不过那么多人,都瞧见他将我背回了将军府,若是不嫁他,我今后亦不好嫁给旁人了。” 绿柳闻言,更觉得自家姑娘可怜了! 原是为了将军府求情,怎就将她一生都赔了进去! 京城谁人不知,承恩侯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二世祖,那承恩侯夫人又是个小家小户出身的乡下泼妇。就算那宁容笙稍稍长得好看一些,可谁家正儿八经的闺女愿意嫁进去! 只那承恩侯府惯会装腔作势,还以为自己一个侯府爵位是个多大的香馍馍呢! “三姑娘,我们不嫁。就算是陛下的旨意又如何,等将军和大姑娘回来了,让他们给你做主!”绿柳一向最是崇拜谢大将军和谢媖了,她相信他们一定能护着谢姝。 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这一旦嫁错了,一辈子就毁了! 谢姝摸了摸绿柳的额头,她上一世也相信父兄与长姐能平安回来,能护着她。 但,事与愿违啊! 这一世,她绝不要做被人保护的菟丝草。 这一世,换成她来护着父兄与长姐吧! “绿柳,这圣旨,是我自己求来的。”谢姝伸手,紧紧抱住了绿柳,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我不是要嫁过去,我是要那承恩侯府鸡犬不宁,家宅难安。” “啊?” 绿柳止住了哭声,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谢姝小时候,捉虾摸鱼,把泥巴揉成团,用弓箭将京中的公子贵女们打哭的场景。 这些年,谢姝被谢媖逼着在家中学规矩礼仪,绿柳竟不知不觉就忘了她家三姑娘是何等混世魔王般的人物了! “三姑娘,你是故意为之?”绿柳傻傻抬头。 “是啊,本姑娘是去承恩侯府报仇的。”指腹从绿柳的眼角处擦拭而过,谢姝那张白净的脸上,堆满了顽劣的笑意,“你啊,就跟我去闯祸就行了。” 十来岁时,谢姝是京城里有名的小魔头,而每每闯祸也都是她打头阵,绿柳跟在后头冲锋。 两个小家伙撒起泼来,那是几个大人都拦不住! 上一世,因缘际会之下,谢姝早早将绿柳嫁了出去,才让她保住了一条性命。只可惜,等到绿柳的夫君高中三元,入京为官之时,谢姝已是死于非命了。 这一世,谢姝还是想将她早早嫁出去,那人待绿柳实在是好。只是那人既然还没来,现下就让绿柳陪她再疯一场吧。 回了春晓苑,谢姝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当她梳好妆时,绿柳捧着那狐裘问了一声:“姑娘,这衣裳可要给人还回去?” “放着吧,我会亲自寻个好日子去还的。”金枝缠花的铜镜中,映衬出一张倾颜绝色的面容,谢姝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那道修长的人影。 想起那扶在她腰间的热度,脸上“噌”的一红。 谢姝拿起粉盒,扑了扑,想什么呢! “对了,去寻小安子来,让他找南桥下的小乞丐好好说道说道,顺便再找几个茶馆说书的。”镜中,谢姝的脸上闪过一丝算计,旁人都说皇帝厌弃了谢家,可得了这道圣旨,那谁都说不准了,她言道,“陛下给了我们镇远侯府这么大的恩典,怎么也得让全京城的人都听个响。” 谢姝从小就知道,狐假虎威这件事,越早越管用。 绿柳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安子出府了一趟。 小安子是陈管家的小孙子,莫不过才八岁,最是鬼灵精的年纪! 等小憩了一会儿,绿柳敲门来唤人,谢姝这才揉了揉眼睛,伸了伸胳膊,四下活动活动筋骨,清醒过后,一杯清酒下肚,浑身透着热气,她朝着绿柳喊了一声:“走!今日大喜,合该敲锣打鼓的去!” 第12章 嫁作他人妇 京兆府内。 林升提着一盏油灯,推开了案房的木门,“吱呀——”一声的响动,让里头的人往外看了一眼。 “有事?”周巡礼瞥了他一眼,目光就重新落到了手中翻阅的供词上,明儿重新提审王大海时,这些往日供词须得一一对照清楚。 “这天寒地冻的,给您送壶热茶来。”林升往上提了提手上的茶壶,几步走到一旁的木桌前,将冷了的旧茶倒了,换了新盏递到了周循礼面前。 浓郁的茶香四溢,细细一品,倒是难得的甘醇滋味。 “这等好茶,你是又收了谁家的好处?”周循礼浅尝了一口,京兆府尹可没公费买这种好茶。至于林升?他自己可舍不得花钱买。 林升啧啧一叹,“还得是府尹的舌头灵,这茶是谢三姑娘专门送给大人的谢礼,属下就是沾了光而已。” 谢礼? 周循礼腕间轻轻摇晃了一下茶盏,一缕缕的幽香入鼻,倒算是记得他的好了。 这谢家的三姑娘,属实是胆大妄为了些。可惜,偏生要将自己赔进去。 “今日之事,你且先行与二殿下通个气。现下,我不便与宫里多接触。”周循礼将杯中茶饮尽,朝着林升吩咐了一句。 明日起,她就是别家妇了。 好与不好,随她去。 只要谢家人,记得他的这份情就行。 林升拱手作答:“诺。” 夜半三更,街头巷尾早就熄灯睡了,唯有打更人还在外头溜达。 然而,震天响的锣鼓声一响,吵得谁也睡不着,只得随意套上件衣裳,就冲出门去,喊着:“谁啊!大半夜的!” “半夜敲锣,夭寿哦!” “……” 骂骂咧咧几声下来,不少人都围在了路边。 突然,有个穿着花袄子的大婶喊道:“哎哎哎~那不是镇远将军府的马车吗?” 一提到“镇远将军府”,大家全来了精神!可又出什么热闹看了? 谢姝坐在大红花轿里,抬手敲了三下轿子,走在外头的绿柳耳朵动了两下,就立刻领头喊着:“圣上赐婚,咱们谢三姑娘往后就是世子妃了!” 身后几个婆子也跟着喊,一声接着一声,势必要让所有人都听个分明。 “圣上赐婚了?看来,那承恩侯世子当真是个采花贼啊!” “那肯定的吧,不然宫里能在这个节骨眼赐婚?” “哎哎……那这么说,这谢三姑娘还是有能耐啊,不是个吃亏的主。” “……” 三言两语的议论,不仅让这些平民百姓看个热闹,也让京城这四周住着的达官显贵们也纷纷探出了头,只怕皇帝还有心给镇远将军府一个机会啊! 承恩侯府内,宁容笙与宁氏一族长辈们皆在,他们得了消息,那是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透了,都没等到人来。 茶水热了又凉,倒水的小厮是一趟趟地往里跑,宁氏的老族长拄着拐杖在祠堂里踱步,他指着那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承恩侯宁如成道:“这天大的事情,他一个当侯爷的,就什么都不管吗? “咚咚咚——”几声,铸铁的黄花梨拐杖敲击着地砖,在燃着香火的祠堂内,声声作响,振聋发聩。 “醒酒汤呢?他要是喝不下去,那就给他灌下去!”宁老族长见周围无人敢搭话,他气得又是一声大喊。 李氏站在承恩侯身侧伺候着,她派人去当值的城防司去寻,可寻来寻去,竟是在大柳巷寻到的人。承恩侯在大柳巷养了外室,李氏亦是今日才发现,她操持侯府近三十载,可宁如成表面上对她恭敬和气,但背地里呢? “哼,他醉成这样,能管什么事。”醒酒汤还没送到,李氏气不过,直接将一碗浓茶怼着承恩侯的嘴边就倒了进去,其中多半都泼洒在衣襟上。见状,李氏索性“砰——”的一声,将杯子掷在桌面上。 宁容笙瞥了一眼他无用的亲爹,无奈叹了口气,他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恳求道:“各位叔伯长辈,事情我已经跟大家都说了,咱们承恩侯府是万万不能在此时和镇远将军府绑在一起。若谢家真犯了抄家灭族之罪,我们只怕是平白做了冤死鬼啊!” “此事,我们心中有数。”祠堂内,老族长刚点了个头,一旁的几人就连着答应了下来,“这族谱,定不会轻易让她写上名字。” “只是,这圣旨……”不少人还有些迟疑。 “圣旨虽下,但若能先拖个几日,等到太后礼佛回宫后,自然有旁的办法。”宁容笙本意是让他爹去宫中向太后求情,谁知竟得到了太后微服出宫的消息!哎,只能先拖一拖了。 有了宁容笙这句话,在座众人算是有了一颗定心丸。 宁容笙见大家都一一答应下来,也算是松了口气。 大燕一向最重“孝”字,有了长辈们的帮衬,定能让谢姝服软而归。 然而,就在宁容笙想要再说两句时,一道急匆匆的人影闯了进来,打断了这片刻的安宁。 “世子爷,世子爷不好了!” 传话的小厮提着长褂衫,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不全一句话,“镇、镇远将军,将军府的人,他们,他们全来了!” “什么!”宁容笙一时愣住,没听懂小厮的话。 一旁候着的随从,赶忙递了杯水过去,说道:“喝口水,顺口气,把话说清楚了!” “咱们承恩侯府,被镇远将军府的人包围啦!外头,外头敲锣打鼓的,说是镇远将军府嫁女儿,要咱们侯府开祠堂,迎人呢!”小厮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溢出来的水渍顺着嘴角,浸在了护脖的棉布条子上。 “来了多少人?”宁老族长最先反应过来,拄着拐杖往前急急走了几步,问道。 小厮摆了摆手,摇头道:“数不过来,但看架势,五六十人定是有的。” 宁老族长稍微一合计,怕是镇远将军府大半的练家子都来了。 若是闹僵开了,只怕是他们吃亏! 脚下一滑,宁容笙跌坐在了椅子上,他刚才还想借族中人多,高低能压谢姝一头。 可现在,别说压谢姝一头了!只怕整个承恩侯府,都要被谢姝压得死死的! “他们人多又如何?那谢三既然想进我们侯府的门,那就要守我们侯府的规矩!”谢老族长重重地敲了下那根黄花梨的拐杖,掷地有声。 “去,开门!将人请进来,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女娃子,能有什么本事!” 第13章 我有圣旨,你有啥? 承恩侯府。 祠堂大门被几人合力,重重推开。 门外,十几名披盔戴甲的镇远将军府的护卫将祠堂入口左右围住,右手皆抵在了腰间的佩剑上,神情肃穆,蓄势待发。 当屋内众人被吓得屏气凝神之时,那一身艳丽的大红喜服闯入了他们的眼帘,谢姝怀中抱着圣旨,头上的金钗闪闪发光,自是器宇轩昂地领着一群人大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呦,这是都等着新妇上门呢!”谢姝挑眉一笑,这人到得挺整齐! 不过,在看到睡得半梦半醒的承恩侯时,谢姝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尤其是李氏那一张隐忍难耐的神情,还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也是,这圣上亲赐的婚事,承恩侯府是好福气啊。”谢姝边说边走,三三两两的仆从跟在她身后,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手上抄着扫把、鸡毛掸子、擀面杖等家伙什。 宁氏族人定睛一看,被这架势吓了一跳。 这镇远侯府的人,不是来打架的吧? 祠堂内,俱是些年纪大的宁氏长辈们了,老胳膊老腿的,门都被人拦住了,若是真打起来,他们是跑都没处跑啊! 随后,谢姝的眼神扫过对面神色飘忽,面色铁青的宁家人。 转了一圈后,她的目光稳稳地落在了宁容笙的脸上,继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夫君,还不快些请族长开宗谱,将我的名字写上去。这要是误了旨意,可是欺君大罪,要抄家灭族的。我啊,还想多活些日子呢。” 这一字一句,满是威胁。 宁容笙脸色微变,她怎敢如此嚣张! “谢姝,你带这么多人来,是要砸了我们承恩侯府吗?”宁容笙咬牙切齿,他眼珠子左右一转,立刻走到了宁老族长身旁,扶着他道:“族长,我们宁氏祠堂,怎能任由她一个外人闯进来呢?” “哎哎哎,宁世子怎么说话的!我们姑娘可是圣上亲自下旨赐婚,是宁家的世子妃啊!可不是什么外人。”绿柳一个叉腰,颐指气使地对着旁边端茶倒水的小厮就喊道,“喂,你。还不给世子妃倒杯茶来了。没眼力见的东西!”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刚开场就将宁家的声势压了下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无人敢出头时,宁老族长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拄着拐杖往前地走了两步,拦住了宁容笙,反而堆笑着一张脸道:“谢三姑娘,圣上虽是赐你与宁世子今日成婚,但这入宗谱的事情,还有待商讨。你与宁世子,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三书六礼是一项未成。如此,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了。” 谢姝默默的盯着他,未曾多言。 见状,宁老族长又笑道:“老夫觉得,不如我们先各退一步。你今日搬进承恩侯府内,等到三书六礼补齐了,我们再开宗谱。” 谢姝迟疑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一脸真诚且严肃地回道:“您老说得对,这些规矩本该是要守的。” 闻言,宁老族长心中大悦,只觉得一个小女娃罢了,随便说她两句,不就乖乖听话了? “你明白就好,那就这么办……” 可没等宁老族长心满意足地将接下来的话说完,就见谢姝指了指怀中的圣旨,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可我有圣旨啊。” 宁老族长顿了一下,他刚没说明白吗?他又解释了一句:“我知道你有圣旨,我的意思是,你今日搬进承恩侯府,我等无异议。可你想要入我们宁氏宗谱,那还是要补齐了三书六礼才是。” “哦,可我有圣旨啊。”谢姝摇了摇手中金灿灿的卷轴,露出了她可爱的虎牙,笑呵呵回道,“我身为宁家妇,当然要今日就入宗谱了。否则,旁人如何相信宁家娶了我呢?” “今日是成婚啊!我们在座的,都是见证人!”宁老族长挠了挠头,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但是你要先把三书六礼的流程都走完了,我们再入宗谱就是了,也不差这几天。俗话说得好,不守规矩,不成方圆啊!” “规矩?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有圣旨。”谢姝故作无知,一脸的单纯无害。 但她说出的话,实在是让人气恼。 见谢姝就是不开窍,不松口,宁老族长也不装了,他一拍大腿,怒斥道:“谢三姑娘,我今日就与你说清楚了!你想嫁入我们宁家,那就必须先把三书六礼备齐了才行,否则你莫要妄想入宁家的宗谱!” 呵,凭他一个老头子,还想命令她做事? “宁老族长,怕不是上了年纪,耳聋眼瞎了吧?你刚说的这些虚礼,还能大过天子的圣恩不成?”谢姝耸了耸肩,径直寻了张空椅子坐下,随意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难不成,你们是不满意这桩赐婚,要抗旨不遵吗?” 这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原本还稀稀落落,私语不断的祠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了。 “谢三姑娘,圣上是下了旨意赐婚,可没说今日就得开宗谱。再者,女子若要嫁人,理应请示父母,叩谢高堂后,再入夫家门,如此才为孝。”宁老族长想破了脑袋,硬生生又加了一句,说道,“圣上登基之时,就是以孝动天,降下了五彩祥瑞之兆,才能保佑我大燕国泰民安啊!” 呸,明明是她爹与长姐镇守边疆,才保住大燕的国泰民安! 谢姝眼底闪过了一丝恨意。 一句“孝”字,压死多少人的脊梁骨。 上辈子,谢姝因着宁容笙的恩情,硬是扔掉了自己肆意的性子,在牢笼一般的承恩侯府,为给宁家尽孝,天不亮就起床给李氏请安,用膳时在一旁布菜侍奉,每日还要亲自来祠堂敬香拜祖。 可这些“孝”,在承恩侯府,唯有她一人在尽! 呵,所谓尽孝,不过世家大族中用来规训新妇,用以磨灭她们的心性与生机的手段罢了。 手下用力,白瓷茶盏被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杯盖晃动而起,一道清脆的撞击声,让不少人都为之一震。 第14章 看她如何作妖 无视宁氏众人的惊愕,谢姝将怀中的圣旨高举,对天而问:“天下百姓,无一不是陛下的子民。既有了圣上的旨意,那自然也是父母之命。” “宁老族长,难不成在你眼里,圣上所言竟是比不过父母所言了?”不等宁老族长答话,谢姝一把收回了圣旨,指尖敲击着杯盏,长叹一声:“哎,那改日,我可得好好进宫说道说道。” “你,你休要胡言!圣上所言,自当为重!”宁老族长被一句接一句的话,堵得哑口,气得眼睛都瞪大了,他颤颤巍巍举起皮皱如老树杆子的手,指着谢姝恨恨骂道,“你莫要在此,搬弄是非!” “老爷子,手都抖成筛子了,还是放下的好。”谢姝抵住了下巴,侧靠在了椅背上,上下打量了宁老族长一眼,幽幽回道,“要是不小心气死了,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不过,您老若是今日入了棺,为尽孝心,这亲事定能往后拖一拖,我也就不急着入宁氏宗谱了。” “你!你敢咒我!”年纪大了,最听不得一个“死”字,宁老族长气急败坏,一口血都呕在了嗓子眼里,他恶狠狠地叫喊着,“小贱蹄子,你目无尊长,不敬长辈,按照宁家的家法,当杖责二十!” “对对对,该杖责!” 一众旁观者,纷纷点头称好。 在旁边恭候多时的宁容笙,借此机会,忙不迭就朝着身后喊道:“来人,上家法来!” 这二十棍子下去,看她还能如何作妖! 侯在一旁的随侍,一听号令,小跑着就从后院抬了一根粗长的圆木棍上来。 “谢三姑娘,还不赶紧跪下受罚!”宁老族长脸色涨红,他顺了顺气,得意的冷哼了两声,“如你所言,你今日嫁入宁家,那就是宁家妇,那就要守宁家的家法家规!” “你们敢对我家姑娘动手!我就砸了这破地方!”绿柳见他们真要上手,卷起了袖子,就要冲上去!她大骂道:“呸,这老不死的,今日我非得打断他的牙不可!” 谢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绿柳,悄声安抚了一句:“绿柳,不要冲动。” “可是姑娘!他们!” 绿柳还想说些什么,谢姝一个眼神,她立刻就噤了声,而后乖乖地走到了谢姝身后。 望着宁容笙那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谢姝咂了咂舌,两手一摊,很是无奈道:“啧……那真是可惜了。这宗谱一日没写上我的名字,这家法就一日用不到我身上。” “宁老族长,不如你先在众人面前,把我的名字写上去。然后,你再想一想,这家法该怎么用。”谢姝好心提醒着,“不然,我可是要闹到京兆府去,告你们一个滥用私刑,迫害良家女子的罪状!” 听了谢姝的话,绿柳顿时又来了精神,她朝着前头做了个鬼脸,嘲讽着:“哼,就你们,还想上家法呢!做你的青天大梦去吧。” 但话一说完,绿柳又紧张兮兮,悄悄问了谢姝一声:“三姑娘,若是他们让你上了宗谱呢?” “那自然,有更大的好戏可看了。”谢姝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绿柳心领神会,她家姑娘做事可一向不吃亏! 思及此,绿柳壮着胆子,朝着身后喊了句:“还不快将文房四宝都给宁老族长送去!这侯府怎么办事的,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准备。姑爷啊,你可好好查查侯府,别是这府中有人存心跟圣意过不去!想要害咱们啊!” 一时间,宁容笙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要么开宗谱,再上家法。 要么认了亏,不开宗谱。 可照着谢姝如今的架势,只怕不开宗谱,是不行了。 李氏听了许久,眼底的算计丝丝分明,在听到宁老族长的这番话后,她脑中灵光乍现,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谢姝面前,“好,今日我们就让你入宗谱。” “娘!不行!”宁容笙立刻回绝道,“这……万万不行!” “那你是想抗旨不遵?”李氏一巴掌拍在了宁容笙的脑门上,“大家一起死?” 李氏是侯夫人,她既做了主,开了口,宁老族长与旁人自然不敢多言,只是另有几个人戳了戳承恩侯的衣袖,妄图喊醒这本该当家做主的人。 宁容笙略微一想,停顿了片刻,见对面谢姝一脸嘲讽的神情,他心中怒意腾升,不蒸馒头争口气!就算是一起死,他也要先看着谢姝去死! “族长,开宗谱吧!”宁容笙发了狠,咬牙切齿道。 宁老族长眼珠子提溜转了几圈,见周围人都不说话,罢了,都是命啊! 谢姝用圣旨作要挟,他们今日不从,只怕明日就能掉脑袋。 “来人,请宗谱!”宁老族长认了命,深吸了一口气,才下了令。 绿柳眼瞧着自家姑娘的名字被写在了宁氏的宗谱上,那一笔一划,宛如挣不断的麻绳,将谢姝的命运与宁家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三姑娘,往后咱们都得在承恩侯府讨生活了。”忽地一下,绿柳心中发闷,她竟是有些胆怯了。 京城里备受婆家欺凌的女子故事,数不胜数。入了别家门,等于是将自己的命都递了出去。 能不能过好,能不能活着,全凭本事。 “傻丫头,”谢姝握住了绿柳有些发凉的双手,她斩钉截铁道,“往后是承恩侯府,靠着我们讨生活。” 最后一笔落下,宁容笙将宗谱打开,从人前一一展示而过。围着祠堂绕了一圈后,宁容笙走到了谢姝面前,做一个请的姿势,他肩上的伤口因着这动作,被扯疼了一下,他不禁咧了一下嘴角,却还是嚣张道:“谢姝,该你跪受家法了!” “这二十杖,我保证你皮开肉绽。”宁容笙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祠堂中,是人人都可听见。 “是吗?”谢姝站起身来。 坐久了,还真要活动活动筋骨呢! “啪!” 鲜明的五根手指印,瞬间出现在宁容笙的脸上。 “我的好夫君,你可想好,怎么摆脱我了吗?” 昏黄的烛火下,一身红衣的谢姝犹如厉鬼索命,她扯开了嘴角,笑意更胜了。 第15章 今日,本世子妃要清理门户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瞬间打灭了宁容笙的气焰。 “你敢打我!”宁容笙不可置信的捂着脸,怒目圆瞪,她竟然敢打他!这可是他们宁家啊! 恼羞成怒之下,宁容笙捂着脸,眼神来回在谢姝和周围人身上看了几圈,在迎上了几道戏谑的目光后,他朝着一旁的人怒斥道:“呆站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拿下!打她!打她啊!” “我看谁敢!”谢姝眼神一凌,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到了宁容笙的脸上,力道之大,竟是将他生生抽倒在了地上! “谢姝,你敢打我?我现在可是你的夫君!”宁容笙吃痛不已,却只敢畏畏缩缩的喊一声。 谢姝冷眼瞪了过去,只一眼,就让宁容笙噤了声。 “你个小贱蹄子,你敢打我儿!”李氏拍桌而起,见宁容笙被谢姝接连打了好几个巴掌,她立刻挽起了袖子,几步就冲到了谢姝的面前,高高扬起了巴掌,“我今日,就替你那早死的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谢姝的娘亲,是因为生她而死。 这原本,是谢姝心中最深的痛楚。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娘?”谢姝“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喷到了李氏的脸上,与这种蛮婆子打起来,讲得就是比她更蛮横,更无理! 五指用力,谢姝紧扣住了李氏的手腕,掌心收紧,若非她未曾练过武,否则定要将这手都给她折断了! “哎哎哎——疼,放手!放手!”李氏直呼疼,可手腕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松懈,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不甘心道,“谢姝,我现在可是你的婆母。我教训你,那是天经地义。” 刚才李氏说话的时候,谢姝就猜到她就是想打着“婆母”的名头,要好好磨搓她,说不定还想照搬前世的法子,将她折腾的体弱病虚。 可惜了,重生一世,她早已不是曾经傻乎乎的谢姝了。 新仇旧恨,今日就一起算了。 “啪——” 李氏的脸被打歪了过去,连头上的簪子都掉落在地上,发丝散乱,配上她睚眦俱裂的表情,倒是真像个疯婆子。 “族长,她,她打我!我可是她婆母啊!快,上家法!上家法!”李氏使劲往下拽自己的手,想从谢姝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随着她的一番用力,谢姝趁势一松,她整个人往后一跌,一屁股猛地砸在了地上。 “上家法,上家法!”李氏叫苦不迭,连声喊着。 “谢三姑娘,你既要坐实了不敬尊长的罪名,那就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了!”宁老族长捋着那白胡子,亦是被谢姝来一个打一个的举动,气得胸闷头疼。 他们宁家,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魔头来! “将谢三姑娘,押到祖宗牌位前,请家规,上家法!” 拉长的尾音在祠堂内,阵阵回响。得了宁老族长的一声令下,几个侍从立刻上前,竟是不顾男女之别,就要上前拉扯谢姝! 绿柳以身护主,大步一跨,挡在了谢姝的身前。 然而,不等绿柳开口。 就听得“砰——砰——砰”几声,那几个宁府的侍从还未碰到谢姝的衣袖,就已经被镇远将军府的护卫拍飞了出去,晕倒在地。 “唰唰唰——” 利剑出鞘,四名护卫齐齐挡在了前头。 “谢三姑娘,你现在可是我们宁家的新妇了!”宁老族长的鼻孔都要冒烟了,“不遵家法,欺辱婆母,不尊夫君,有这三条,我们宁家也可休了你!” “哼,对!”宁容笙在随从的搀扶下,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谢姝大声道,“你若是今日乖乖受罚,那我可以不休你。” “休我?”谢姝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大燕开国至今,我可从没听说过,圣上赐婚,谁家敢休妻的。” “宁容笙,就算我一把火烧了承恩侯府。你也休不得我。”谢姝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一转,眼底皆是凉意。 “你,你出尔反尔!你卑鄙小人!”宁容笙的二伯见谢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指着她就破口大骂。 “谢姝,你若不肯受罚,那我明日就告到圣上面前,你是仗着圣旨,有意欺辱我们宁家!”李氏眼底通红,额间青筋爆出,她若不能报了这一巴掌的仇,那就算她白活了! “婆母这话,可说错了。”谢姝挥开了挡在身前的护卫,她居高临下地朝着李氏道,“今日,本世子妃是为了宁家,为了承恩侯府,才仗势欺人的。” “你,什么意思?”隐隐约约间,宁容笙总觉得谢姝这是话中有话,他不禁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地问了一句。 “今日,本世子妃要清理门户!”眉梢上挑,谢姝眸中寒光一闪,那不屑与轻蔑的眼神一一划过对面的宁家人。 “你要做什么?”宁容笙顿时大惊失色。 可一下秒,就听得谢姝双手一拍,在原本守在祠堂门外的护卫鱼贯而入。 薄唇轻启,谢姝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 “反了!反了天了!我可是你二伯啊!” “我是你三叔啊!” “谢姝,你到底要做什么!” “滚!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动我看看!” “我可是三品官!三品官!我要告到圣上面前!定要你碎尸万段!” “……” 一时间,整个宁家祠堂都乱了套,那些原本被喊来作戏的人,现在一个个都被扭着胳膊,死死的按在了地上。不少人都气急败坏的喊着、骂着。 而此时,唯有谢姝一人,气定神闲,完全不在乎这些人在说什么。 然而,这声音属实是太吵了,吵得那晕晕乎乎睡大觉的承恩侯都揉了揉脑袋,似是要悠悠转醒的样子。 “吵,吵什么!”承恩侯宁如成支着手肘,撑着身子,坐起了身,浑身酒气地喊了一句。 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望着被羁押的一众亲眷长辈,承恩侯愣了一会儿,而后指尖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哎哟,疼,我不是在做梦啊?” 承恩侯这人,大智若愚。 谢姝规规矩矩地朝着他行了礼,颔首轻言道:“侯爷公务繁忙,怕是鲜少管得了家中事务。儿媳虽刚嫁进宁家,但为宁家清理门户,是儿媳的本分。” “您说,对吗?” 第16章 啧,现在知道她是世子妃了? 儿媳? 承恩侯傻了眼,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儿子成亲了,他都不知道? 李氏见承恩侯醒了,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刻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侯爷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谢姝,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她当众殴打我与笙儿,还对族中宗亲动手!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啊!” 宁容笙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道:“父亲,她根本不把我这个夫君放在眼里,还说什么圣上赐婚就不能休妻,我看她就是想仗着圣旨,在我们宁家作威作福,把我们宁家踩在脚下啊!” 其他被按在地上的宁家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指责声、哭诉声不绝于耳。 “侯爷!你快管管她啊!哎呦喂,我的胳膊,胳膊!” 宁三叔的两只胳膊被反手扭在了背后,右脸紧贴在地上,冰冷刺骨的凉意传到颅顶,他是又喊又叫,偏生没人理他,他不禁大骂道:“贱人,放开我,我可是侯爷的亲弟弟!” 谢姝轻蔑地望了他一眼,绿柳朝着手心吐了口唾沫,“啪——”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置喙起我们世子妃了!”绿柳从小跟着谢姝,那是打遍了京城的公子贵女们,何况他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人了。 哼,有三姑娘护着,她可不怕。 一颗牙滚落到了地上,宁三叔口中冒血,打得他头晕眼花,再不敢多言了。 这场面,实在是太乱了。 李氏见承恩侯半梦半醒,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呆愣模样,她更是心急如焚,顾不得体面,竟是直接扑倒在了承恩侯的腿边,拽着他的裤脚,对着谢姝咬牙切齿地喊着:“侯爷!你快进宫去,让太后娘娘给我们做主啊!” “这贱蹄子,连我们都敢打,你定要让太后下旨,休了她!”李氏叫喊的声音之大,饶是在一旁看戏的谢姝都忍不住抬手堵了下耳朵。 真吵。 “原来在婆母的心中,太后娘娘的旨意,比圣旨更管用?”谢姝朝着手心哈了口气,揉了揉冰凉的耳垂,她听着众人的哭诉,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而后慢悠悠地朝着承恩侯问了一句:“侯爷,你也这么觉得吗?” 一句话,堵死了承恩侯打算进宫面见太后的心思。 “当然,不是了。”宁如成脑中千翻百转,细细琢磨了一番,他看着那一个个被擒拿下的宗亲们,带着些商量的语气,询问道, “你,你,你有话好好说。”承恩侯望着面前的女子,这人虽面上带笑,可眼底的杀意实在太重,他一向胆子小,四周皆是刀剑寒光,让人不由心底生惧。 承恩侯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思虑了半晌后,才故作茫然不知地问了一句:“谢三姑娘,我们宁家最是忠义,乃是先帝亲赐的侯府爵位,你若是胡乱攀诬,我可要到圣上面前告你一状,定你的罪!” 呦,她倒要看看,这承恩侯能装多久。 “绿柳,去给他们好好读一遍,看看到底是谁有罪。”谢姝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转身递给了绿柳。 绿柳低头看了一眼,呀,原来她家姑娘不是说瞎话啊! 嘿嘿,这底气就更足了啊! 将纸张摊开,绿柳轻咳了两声,“咳咳——”,清理完嗓子后,她字正腔圆地读着纸张上的罪证,一字一句,高昂嘹亮! “宁书礼,年四十六,承恩侯之族叔,原扬州部曲,私下欺压百姓,意强纳孤女柳儿为妾,其不从后,令人半夜打死,扔至乱葬岗。” “宁如轩,年三十二,承恩侯之族弟,不学无术,嗜赌如命,于三年前买通考官,调换考卷,得中进士。” “宁家生,年七十八,宁氏族长,原扬州史,与盐商勾结,贩卖私盐,家中藏金万两……” “……” 每读一句,祠堂内众人的脸色都更青了一分。 宁老族长面色灰白,他拼着老命挣扎着身子,朝着承恩侯喊冤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啊!我宁家世代忠良,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侯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我我……我情愿一头撞死,以示清白啊!”说罢,宁老族长抬头就要撞向一旁的柱子,却被护卫一拳头打晕了过去。 谢姝轻“啧”了一声,转过头朝着绿柳说了句:“宁老族长企图畏罪自杀,赶紧给他记上。” 刚才还卯足了底气,要与谢姝一驳的承恩侯,此刻是再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这些被读出来的那些罪状,桩桩件件都能将宁家扒下一层皮,纵然其中没写到承恩侯府的罪名,可牵连上的族人之多。哪怕是有太后求情,也只怕圣上那关,轻易不会放过他们宁家啊! 只是宁如成心中更加惊疑的是,谢姝一个闺中女子,如何能知晓他们宁家这么多阴私之事?只怕背后早有人暗中指点。 倘若……倘若是那位…… 思来想去,承恩侯扬起一下衣袖,抹了把脸,下一秒全然没了刚才醉醺醺的模样,转而眼底闪过一丝凌厉,面上却是一团和气,他大手一挥,侯在他身旁的随侍一声令下,从祠堂后头窜出了许多卫兵来。 “谢三姑娘……” 承恩侯刚开口,就见谢姝举起了手中的圣旨,打断道:“侯爷刚醉了,怕有些事儿是,没、听、清。” 谢姝慢悠悠地走到了宁如成的身前,将那圣旨摊开在了他的面前,“儿媳今日得了圣上赐婚,往后就是您的儿媳,是承恩侯府的世子妃了。这称呼上,侯爷合该好好斟酌斟酌。” 按品阶来算,世子妃乃超品,隶属皇家爵位,这在座之人,见到她,都该叩首行礼。更别说,她如今是好心帮侯府清理门户了。 “这,”宁如成被人止住了话头,他抬手要去接,却是脚下一滑,踉跄了几步,身旁人赶忙上前扶了一把他的胳膊,等站稳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捧着圣旨去瞧,果真是赐婚的旨意。 一想到镇远将军那个彪形大汉,他禁不住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这是何意?怎么在这个时节,将谢家这个烂摊子,扔给了他们承恩侯府? 此时此刻,他哪里敢继续放狠话,只得脸上堆笑,呵呵劝道:“世子妃啊,何必动刀动枪的呢?先,先把人都放了吧。有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毕竟都是一家人了。” 啧,现在知道她是世子妃了? 第17章 这狗咬狗的场面,真好看啊! 承恩侯的这一句“世子妃”,让被押在地上叫苦不迭的宁家众人,都心下颤抖。 谢姝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明明都被人请到了祠堂,这宁如成却偏偏装睡不醒。 他啊,只是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等他的好夫人与乖儿子,给他在前头冲锋陷阵就行了。 有些事情,承恩侯不是不想做。 他只是,不愿自己亲自去做,除非是逼不得已。 谢姝不由想到了上辈子,她这位公爹最是会和稀泥,哪怕心中清楚自己的妻儿对谢姝是多有折磨,可为了他自己的安宁,硬是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谢姝前世从承恩侯口中,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都是一家人,且忍忍就好了。” 真是鞭子没抽到自己身上,那就不知道疼啊! “侯爷,正是一家人,我才好心好意帮你清理门户啊。你可千万别让这一堆的老鼠屎,废了咱们承恩侯百年的殊荣。” 谢姝说的情真意切,若非旁人不知晓实情,还真以为她是诚心帮承恩侯府打算呢。 “胡闹!”见谢姝咬死不松口,承恩侯收起了笑意,一拍桌面,神色凝重道,“既是一家人,那总归是荣辱与共,若是在座的宗亲们出了事,只怕我们都会受到牵连啊!” “你可得好好想想,这镇远将军府的事情,都还没查出头绪呢。” 这一句暗含了几分威胁。 而后,宁如成话锋一转,他苦口婆心的劝道:“等来日,我亲自于太后和陛下请恩,说不定也能助你谢家一二。” 还真是会画饼啊! 可惜,上辈子她吃了太多饼,吃撑了。 所以她这辈子,最讨厌吃饼了。 谢姝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当承恩侯觉得事有转机时,却听得她义正言辞地回了句:“侯爷,此言差矣。儿媳如今可是入了宁家宗谱的人了,若族中有人犯了灭九族的大罪,那儿媳岂不是死得冤枉?” “所以,儿媳既入了宁家,那就要早做打算,替承恩侯府清理门户。”谢姝笑里藏刀。 这每一句话,都让宁容笙心底发抖,这抄家灭族的大罪,分明是他们镇远将军府的罪过啊!谢姝,谢姝这是誓死都要拉上他们宁家了! “谢姝,你若现在收手。我定能保镇远将军府无忧。”宁容笙左思右想,到底是败下阵来,罢了,待他与大皇子重新筹划,往后定有旁的办法。 而且,如今镇远将军府已经与承恩侯绑在了一条船上,若是得了谢家的助力,大皇子必然会心中大悦。 这是要求和? “哦?”谢姝惊疑了一声,“世子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宁容笙急急忙忙道。 然而,谢姝下一句话就让他气得吐血。 “可我,不信啊!”谢姝摇了摇头,“况且你们宁家人的罪过,大着呢!若是牵连了我们谢家,那怎么办?” “谢姝,若是我们宁家出了事,我定会拉着你们镇远将军府一起死!”宁容笙说不过她,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堂而皇之的威胁道。 不就是一起死吗?谁怕谁啊! 闻言,谢姝那是万分愉悦地拍手叫好,她道:“夫君放心,到时我定是夫唱妇随,陪着你上路。” 说狠话有何用?她可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杀了她,杀了她。侯府,我们现在将她打死,家法处置!任谁也不敢说是我们承恩侯府的错!”李氏眼珠子直转,她抓着承恩侯的裤腿,爬了起来,着急忙慌地用手遮着嘴巴,凑到了承恩侯耳边,小声地出着主意。 “蠢货!闭嘴吧你。”承恩侯朝着李氏呵斥了一声,杀了谢姝?她可是圣上亲赐的世子妃! 今日杀了她,明日百官弹劾承恩侯的奏本就能将他淹死! 何况谢姝刚刚让人念出来的罪状,只怕已经递到官府了!现下出了事,旁人只会说是他们承恩侯府杀人灭口! 李氏愣了神,她没想到承恩侯竟然敢骂她!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宁如成在她面前都是低声下气地哄着她,何曾敢对她大小声!“你,你竟然敢吼我!” 这都是谢姝的错!都是她! 李氏转头看向了谢姝,都是这个贱人的错! “去死吧你!”李氏宛如一个泼妇,她突然一把抽出了承恩侯别在腰间的匕首,冲着谢姝就刺了过去。 可还未等到李氏近身,只听得“砰——”的一声,李氏整个人都被踢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柱子上。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愚蠢!”宁如成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将李氏这个蠢货给踹死。 当初,他就不该娶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子为妻,他朝着下人命令道:“夫人身体不适,将她送回府中,好好休养。没有的命令,不许她出府。” “父亲,你怎么能如此对母亲!”宁容笙见李氏被拖拽了出去,立刻出言道,“谢姝分明是故意要整死我们承恩侯府啊!难道她不该死吗?” 然而,宁容笙话刚说出口,承恩侯一巴掌就狠狠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怒斥道:“逆子,你胡说什么!” 圣上既然赐了婚,真出了事,只怕两家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边是皇帝忌惮许久的镇远将军府,一边是依靠太后的承恩侯府。 太后虽是承恩侯的表姑母,可太后并非是皇帝的生母啊! 皇帝年少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十三载。虽说太后已经还政多年,可皇帝心中多多少少仍旧有些忌惮。若非如此,宁如成又何必装傻充愣这么多年呢? “父亲,我没胡说!”宁容笙只当他这个糊涂爹,还不知道事情缘由,连忙想解释清楚,“谢姝她就是想救镇远将军府,才非要嫁给我的!” 下一秒,承恩侯就一巴掌抽在了宁容笙的脸上,“闭嘴,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 宁容笙与大皇子交往甚密,这本就是承恩侯默许的。 可现在,承恩侯一句话就将事情都推到了宁容笙身上,将自己撇了个干净,他眼露凶光,道:“从现在起,你一句话都不准说,回府,闭门思过!” 多说多错,这京城内处处都是皇家的眼线,承恩侯装傻了这么多年,唯恐自己的心血功亏一篑! 看着承恩侯两父子吵了起来,谢姝眼底的戏谑之意更重了。 这狗咬狗的场面,可真好看啊。 第18章 谢三姑娘,又见面了 相信不出半日,承恩侯在祠堂暴打发妻的事情,就能传遍整个京城了。 到时候,她再加一把火,定要将承恩侯府的好戏传得人尽皆知。 她倒要好好看看,承恩侯这老狐狸演了两辈子忠厚老实的假面,还能维持多久? 看着出脚的承恩侯,谢姝不免赞叹了一声:“侯爷,果真是大义灭亲的典范。” “虽说婆母蓄意谋害儿媳,但到底是一家人,看在侯爷的面子上,这一次我就不计较了。”谢姝言辞间俱是宽容大度,她看了看一旁敢怒不敢言的宁容笙,朝着他挥了挥手,笑道,“夫君,你也切莫惹父亲生气了,赶紧回府好好思过吧。” 被谢姝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嘴,宁容笙硬是忍了下来。比起谢姝那刺耳的几句话,他更在乎的是承恩侯的转变。 今日,他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位表面上懦弱无依的父亲,原是这般行事果决之人。 宁容笙低垂着眼眸,他心下几番思忖,终是一甩长袖,跟在刚才拖走李氏的那几名侍卫的后头,先行回了侯府。 谢姝望着他的背影,掌心轻轻扶着圣旨,暗道:暂且,放你们一马而已。 “侯爷,我们是被污蔑的啊!” 底下的人见李氏和宁容笙都被打发走了,一时更加慌了神,他们一个个喊着冤枉,都朝着承恩侯求情。 因着承恩侯不曾搭理他们,有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哭喊道:“我们都是为了侯府做事,侯爷,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还不捂住他们的嘴!”谢姝一声令下,护卫们眼疾手快地扯下了那几人的衣袖,一把塞进了他们的口中,顺道在脑后绑了个死结。 “唔唔唔唔——” 唔咽声四起,谢姝听得脑袋疼,她朝着承恩侯拱手请示道:“侯爷,你瞧瞧他们这些人,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说,竟还要推脱到侯府身上。儿媳若是现在不处置了他们,只怕往后咱们侯府是更脱不了干系了。” 承恩侯冷哼了几声,如今人与罪证都在她手里,自己又能如何? “随你处置。” 承恩侯此言一出,宁氏族人皆是目瞪口呆,纷纷开口求情,“侯爷,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你们做的事,你们心底有数。”承恩侯阴涔涔的视线扫过众人,继而他又幽幽说道,“至于有些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你们更应该心底有数。” 看着一时间噤了声的众人,谢姝勾起了嘴角,暗自念叨着:看来这宁家的水,比她想得还要深。 上辈子,宁家的这些肮脏事,谢姝只是听闻了一二。偶尔,也会有一两件欺男霸女的事情被人捅出来,她也曾帮着处理些风声,上下打点些关系。 那时,她只一心为宁容笙铺路,生怕这些旁支的污秽事情阻碍了宁容笙的仕途。可良心上,总是有些过不去。 她死时,也曾后悔过。那些因她而罔受欺凌的人,何其无辜? 随后,谢姝大手一挥,转身就朝着镇远侯府的护卫命令道:“将他们扭送至京兆府!本世子妃今日,必要清理门户,还受冤者一个清白。” “喏!”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齐声应和!喊声震天响,就连祠堂里供奉的牌位,都禁不住抖了抖。 不稍片刻,那跪着的十几个宁氏族人,已被捂着嘴巴,一一拖了出去。 宁氏祠堂的门外。 原本笼罩着黑夜的朦胧月光,已渐渐散去。与此同时,一抹微弱的日光缓缓升起,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天色大白。 等到众人抬头看去,才惊觉! 京兆府羁押犯人的牢车,已等候多时了。 “谢三姑娘,又见面了啊。”林升挠着头,他怎么也想不到,才一夜而已,这位谢三姑娘竟又让人敲锣打鼓地来京兆府报案了。 告的,居然是她今日刚刚嫁入的承恩侯的宗亲! 等到案件罪证被一一呈送至公堂,林升随意翻看了一眼,竟都是抽筋扒皮的大罪!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林大人,又要劳烦您了。”谢姝一身嫁衣,但此刻却无一丝喜庆之意,反倒有了几分诡谲,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升连连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这不凑巧,我刚给府尹送了茶饼去,就来活了。” 这是告诉谢姝,他家府尹大人也知晓了。 “走。将人都押回去!”林升朝着身后京兆府的官兵一个招手,发号施令后,犯人皆被关了进去。他朝着谢姝拱手作别,一个跃身上马就走了。 三辆牢车紧跟其后,从宁氏祠堂出发,穿过了热热闹闹的早市,引来了一批围观的百姓,才最终抵达了京兆府。 等到日上正午时,有关承恩侯的流言就在京城被传得人尽皆知了,就连镇远将军府通敌卖国的八卦,在茶馆酒肆中都鲜少有人提及了。 大家都围在一起,纷纷议论着:“这承恩侯世子啊,怕是娶了个讨债鬼!” “还不是那宁世子自己下作,才惹得那谢三姑娘狠心报复!” “要我说啊,这承恩侯府,还有那镇远将军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且等着吧,这午门啊,过几日就有斩首的好戏看了。” “……” 人来人往,这京城里的流言沸反盈天,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谢家与宁家的笑话。 京兆府内。 林升前来复命,他已经初审了宁家族人,将口供汇集成册,递到了周循礼的案牍上。 但略微一想,林升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若是他自己摊上这么个媳妇,怕是命都没了。他朝着身前正批阅公文的周循礼咂舌道:“啧,这世子妃啊,是谁娶谁倒霉。“ 周循礼手中批阅的狼毫笔顿了一下,未曾回话。 林升见他不搭话,也就不敢再多言了。 随后,周循礼放下了笔,将林升递过来的口供细细翻阅着,可看了几页,他不由蹙起了眉头,“这口供与谢姝呈上来的证据,多有不同。” “口供有误差,那是常有的事。证据确凿就行了。”林升答了一句,这能有多大问题呢? 周循礼白了他一眼,将谢姝之间呈上来的证据递到了林升面前,道:“这些证据,缺了关键的几环。若要定罪,怕是要细细纠察许久。” 林升“啊”了一声,“那怎么办?这人都抓过来了?” 第19章 他不会误会了吧? 林升被周循礼的一句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可是将人直接押进了提刑司啊! 他都用了大刑了,这要是证据不足,回头上面的人怪罪起来,他是吃不了兜着走! “府尹,那这……”林升见周循礼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就是不回话,他不免有些心急,继而又开口想多问一句。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一阵敲门声,一个小兵卫拱手禀告道:“大人,外头有位姑娘求见,说是来还人情的。” “请她进来吧。”周循礼指尖一顿,放下了手中的五彩琉璃盏,这是西域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二皇子当做生辰礼,送到了他手上。 “大人,也不问一声是谁?”林升挠了挠脑袋,多问了一嘴。 周循礼瞥了他一眼,剑眉轻挑,那一双清冷如玉的眼中带了一丝嫌弃,“除了她,你觉得还能有谁?当了两年的副使,也该有些长进了。” 该他多嘴!林升此刻都想抽自己两巴掌了。 也是,除了那位谢三姑娘,这京城哪家姑娘敢惹他家府尹这个冷心冷肺的人。 去年花灯节,那王御史家的小女儿只是无意碰到了周循礼的衣袖,他竟是当场抽出匕首就割断了袖口,惹得那娇滴滴的美人哭着就跑回去了。 啧,他家府尹在情爱这方面,真真是榆木脑袋!这辈子都怕是开不了窍。 “属下愚钝,愚钝。”林升尴尬地笑了两声,而后恭敬回道,“那属下,先行退下了。” “嗯。”周循礼微微点了一下头。 而正当林升一脚踏出去时,恰巧就撞见了走进来的谢姝,竟是不由让他眼前一亮。 比起早晨那一身红得吓人的嫁衣,谢姝已换了一袭宝蓝织锦的梅花袄,袄衣轻薄贴身,一件素色比甲勒紧了腰身,难掩女子那绰绰身姿。 更别提在皓白雪色的映衬下,这一抹宝蓝,属实是让人眼前一亮。 “谢三姑娘,你我还真是有缘啊!”林升望见来人,一时心神荡漾,套着近乎,就说油了嘴。 谢姝倒不丝毫不介意,毕竟日后都是要常见的人了,她落落大方地朝着林升颔首示意:“林大人说的是,说不定还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哈哈,说不定,说不定。”被美人捧着的感觉,那是一个飘飘然,林升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可等他与谢姝擦肩而后,准备下台阶的时候,却突然隐隐觉得后背发凉。 怎么感觉?背后阴森森的? 这间供周循礼日常办公查案的屋子,并不大。 两人在门口的几句的闲聊,是清清楚楚的入了他的耳。 缘分? 可笑,若非他派林升去,他哪有机会遇见她? 等到谢姝进门后,她刚一抬头,就瞧见对面之人脸色铁青,似是心绪不佳的模样。 “周大人,这是遇见什么棘手之事了?”话音未落,谢姝就朝着身后的绿柳看了一眼。 绿柳随即将手中的狐裘整整齐齐地递给了谢姝,而后转身出了屋子,将那扇木门紧紧关上。 寂静的屋内,暖炉升腾的热气在狭小的空间内缓缓散开,舒缓的暖意包裹着两人,谢姝脚步轻移,打量了一眼四周后,才将视线收回,落在了周循礼那张清冷如玉的脸上。 不得不说,这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就是俊俏啊。 就这张脸而言,倒是配得上她长姐。 不对,这世上的男子都配不上长姐。 谢姝暗恼了一下,她想什么呢。 “你与林副使,倒是熟络。”周循礼没回答刚才谢姝的问题,倒是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这语气,似是问句,又似是肯定。 不免让人心生疑惑。 谢姝思量了一番,她上辈子未曾与周循礼接触过,并不了解他的心性。听这个语气,她暗自猜测着:难道是不喜她与京兆府的人多有接触?也对,以她现在的身份,任谁与她多接触,那都可能脑袋搬家。 这么一想,谢姝轻笑了两声,随口答道:“这熟不熟的,还不是得看大人您的意思吗?” 这讨好的语气,跟刚才讨好林升的一模一样。 果然,女子惯是会做戏。周循礼暗自念了一句。 “不过,我更愿与周大人相熟一些。”谢姝将狐裘放在了周循礼面前,压在了桌面那一张张摊开的卷宗上。 她略微抬起了脚尖,盈盈一握的细腰轻扭,侧身倚坐在了周循礼面前。指尖从狐裘的衣襟处划过,顺着那桌子边缘处,径直滑到了他的衣袖上,微微勾起的拇指在臂弯处打转。 若有似无的酥麻感,瞬间传遍了全身。 真真是,不知礼数! 这镇远将军府就是这般教女的吗?谢媖也不管管? 周循礼一把按住了谢姝的右手,幽深的墨色瞳孔中,隐隐跳动了光火,“世子妃,自重。” 啧,没意思。 不过是见他实在好看,临时起意,想逗一逗罢了。 此前听人说,这周循礼不近女色,看来是真的了。 罢了,这美人计,她还不情愿使呢! “瞧周大人的话,我只是凑巧,看见根头发罢了。”谢姝捻着指尖,递到了周循礼的眼前,的的确确有一根墨色的头发。 手中的力气稍稍松了一些。 “呼——”谢姝红唇轻启,温热气息从鼻尖划过,她抬眸,眼底满是得逞的笑意,“府尹大人,你瞧。” 那一声尾调上扬的“府尹大人”,如路上偶遇的求食小猫,呜咽娇柔。 一阵燥热从身下涌起,直抵颅内。 周循礼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视线,从未有女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滚下去。” 一声怒斥之下,周循礼抽回了他的胳膊,宽大的长袍遮挡住了那跃动的心绪。 但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谢姝轻拽着他衣袖的手还来不及收回,这不经意间的拉扯,让谢姝来不及稳住身形,臀部往下一滑,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周循礼的腿上。 “呀!” 谢姝惊呼出声! 猝不及防间,她整个人顺势倒在了周循礼的胸膛上,双手牢牢地环抱着他的脖子,温湿的唇瓣不经意间从那人白皙的颈上划过。 她差点儿就要摔到地上了! 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周循礼闷哼一声,但双手却是不自觉地搂进了女子的腰身,甚至在她想要抽离的时候,指尖用力,将她抱在怀中。 等等,她不是故意要坐在周循礼的腿上啊? 他不会误会了吧? 毕竟,她刚才故意勾引他来着。 第20章 给府尹大人,送份大礼 “你今日,是特意来投怀送抱的?” 脖颈间的温润触感,虽仅有一瞬,却牢牢印刻在了周循礼的脑中,他一向最是厌恶矫揉造作的女子,只因他父亲宠妾灭妻,那妾室就是这般楚楚可怜,又惯会装模作样。 无论是在承恩侯府外,亦或是在御书房内,谢姝都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却偏偏就是会装柔弱,装无辜,不仅给宁家挖坑,而且连她自己都埋了进去。 如今,竟是算计到他头上了? 周循礼面色愠怒,似是早早就看穿了谢姝的小把戏,抚在她腰间的力道慢慢收紧,竟是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轻抚揉搓起来。 纵然谢姝活了两辈子,此情此景,亦是让她顿时羞红了脸。 不过是想打趣一番,哪里知道会翻车呢? 她深怕周循礼误会自己,就他那个不近女色的名头,若是因此记恨上她,那往后还怎么合作? 谢姝慌忙松开了环抱着周循礼脖子的双手,左手往下,按住了那人在她腰间轻捻的动作,右手则是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后背靠在了桌边,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而后,她连连摇头,连连反驳道:“我不是,没有,纯属意外!” 只是,这桌椅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纵然谢姝想离远些,也得站起身来才行!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姝脚尖点地,手心按着男子的胸膛,想要借力站起身来。 “别动。”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谢姝腰间一沉,被人老老实实地按住了身子,却是突然间发觉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 羞耻的热潮上涌,那嫩如美玉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谢姝活了两辈子,并非是不知人事的闺阁女子。 脑海中,满是悔意。 天杀的,到底是谁传言周循礼他不近女色啊! 谢姝一动不敢动,只是慌乱之下,她不经意抬起的眼眸,正撞上了那一双深幽如渊的眼睛。 闪动的瞳孔下,掩藏着喷薄而出的欲望。 耳垂微红,一如春日盛开的桃花。哪怕周循礼尽量强忍着心绪的跳动,强壮面色如故,但身下那微微的隐动,仍旧出卖了他的慌乱。 他从未因一个女人,失控至此。 “下去。”周循礼推开了身前的木桌,冷声道。 背后失了倚靠,谢姝差点儿往后一仰,摔下去。 好在,她握住了周循礼的手。 “哦,我又不是故意的。”谢姝耸了耸肩膀,而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让你刚才拽了我一下。” 再者,刚才出丑的人,还不是他自己嘛。 装什么矜持? 谢姝暗地里嘟囔了几句,脑中一转:他都那样了,还让她下去……别是他不行吧? 整理着衣襟与袖口,周循礼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狐裘,他逐客道:“既还了东西,世子妃该回去了吧?” 啊,这就回去?她还有正事没说呢。 但刚才那尴尬的氛围,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总有种难以消散的感觉。 谢姝先是“呵呵”笑了一声,缓了缓心绪后,才道:“那个……其实我有正事。” “说。”一个字,冰冷简短,不近人情。 然而,只有周循礼自己知道,刚才是他自己将谢姝推开了,但等到怀中一空,他心中竟是莫名升了一阵失落。尤其,是掌心那柔弱无骨的触感,实难让人忘怀。 或是他,原就如此贪念女色? “我这次来,是给府尹大人,送份大礼。”谈到正事,谢姝便又来了精神。 她挑眉道:“宁家那些人的罪证不齐全,想必周大人一眼就看出了。” “嗯。所以?”周循礼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呃…… 这人好无趣。 见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谢姝直接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玉牌,放在了桌上,幽幽说道:“想要毁了一个世家的根基,那自然要寻到能斩草除根的把柄。” 周循礼接过了玉牌细看,上头写着“广陵商会”四个大字,他懒得与谢姝打哑谜,直接问道:“何意?” “大皇子这几年招兵买马不断,可淑贵妃不过是宫女出生,你说他这钱从何而来呢?”谢姝上辈子为承恩侯府管理内宅开支,却在查阅侯府铺面时,发现了不对劲。宁家祖籍广陵,虽有几间做丝绸买卖的铺子,但生意惨淡,可账面上却营收不断。 而且,其中往来最多的账目,便是大皇子。 “宁家给的?”谈到此事,周循礼总算是正眼看向了谢姝,但言辞中满是质疑,“承恩侯府不过是靠着圣恩荫庇至今,宁家族人便是做了几门生意,也不过是靠着吃宫里的油水,混个名头罢了,他们能赚多少?” 周循礼早就追查过大皇子的开支来源,只是所有人都查了一遍,除了一些小贪小污,并未曾发现什么。 谢姝指了指那张玉牌:“丝绸生意是赚不到钱,可若是私盐呢?” “那宁老族长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黄土的人,他府中藏着的黄金,他自己可用不上。”谢姝点到为止,“宁家生是广陵商会的副会长,周大人不妨派人去查探查探。” “你如何知晓?”周循礼一手转动着玉牌,一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清脆的“咚咚——”声,撞击着耳鼓,其声宛如跳动的心脏。 对一个久居闺阁的女子来说,她知晓的事情,似乎也太多了。 除非,是镇远将军府早有谋划。 若真是如此,只怕往后他们对镇远将军府也不得不防。 看着周循礼审视的眼神,谢姝一瞬就明白了他的猜忌,她不禁勾起了唇角,自嘲地笑了一声:“大人或许不信,我已是死了一次的人。这些事,是上辈子的我托梦而来的。 鬼神之说,周循礼从来不信。 他只觉得,这是谢姝随口找的托词罢了。 “周大人,你我的目的都一样。你想二皇子赢,我想宁家死。”谢姝伸出了手,朝着周循礼递了过去,“若能合作,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句话,两人都深信不疑。 周循礼迟疑了片刻,他虽对谢姝有些偏见,但此刻他认同她的话。 朝堂之争,合该多一些盟友。 “好。”周循礼握住了那只手。 得到了回应,谢姝腆着脸又多说了一句道:“以及,若是府尹大人能顺道帮我一个小忙,那小女更是感激不尽。” 第21章 这人,我买下了 “小忙?”周循礼不知她有什么算计。 却听得谢姝拱手作礼,朝他深深一拜道:“还请府尹大人派人去广陵时,顺道帮我给二哥谢钰传个口信。” 周循礼这才想起,镇远将军那不学无术,离家出走,高喊着要去闯荡江湖的浪荡儿子。 “可有信物?”镇远将军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做哥哥的,是该早些回来。 谢姝从高盘的发髻上抽出了一根木簪,簪子上雕着一朵木兰花,摊在了掌心处,她轻言道:“望代传一句:小满盼之,望兄归。” 木簪虽看着不精致,但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应当是生怕伤着收礼的人。 可见,这亲手做簪的人定是用心了。 只是,现下周循礼才注意到,谢姝今日梳了出嫁的妇人髻。 眸光流转,周循礼沉声道:“小满?” “小满是我生辰日,亦是我的乳名。”谢姝随口解释道。 周循礼接过了木簪,指尖触碰到女子的掌心,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想回握上去,想再将那玉指柔夷包裹在把玩。 一如,刚才那只五彩琉璃盏。 二皇子常言:“若是真循礼一辈子,岂非白活一场?” 周循礼从来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可偏偏二皇子总喜欢送些色彩斑斓的东西给他,笑道:“幼时上学堂,旁人都爱画山画水,偏你就喜画花草,你啊!骗不过我。” 他,好颜色吗? 这一瞬,周循礼竟是有些怀疑自己了。 等到人离去时,周循礼才松开了紧握木簪的手,才发觉上头缠着一根断发,细长柔软,似是风一吹,就不见了。 鬼使神差之下,周循礼将那根断发收紧了随身的香囊内。 即便屋内再无二人,但这番动作,倒是让他心底猛然打起鼓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小满,小满,小满则盈。 周循礼在心中念了几句,一时不察,念出了声。 呢喃之下,满室旖旎。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候在门口的绿柳转身迎了上去,抬眼一瞧时,不禁问道:“姑娘的袖口怎沾上了墨迹?这新裁的妆花缎,怕是洗不干净了。” 谢姝顺着绿柳的目光看了过去,袖口处的墨迹晕开了一片,打眼一看,实在是明显,应当是刚才她靠坐在桌上,无意间碰到了砚台。 不过是想开个玩笑,竟平白毁了一件新衣裳。 “走吧,忙了两日,我身子都乏了。” 谢姝将手揣进了暖袖中,大雪过后,倒是更冷了一些。她这个身子骨,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行。 总得,撑到父亲与长姐归京。 至于谢姝的好二哥谢钰,只望江南的好风光,能让他再多待些时日吧。 上辈子,是长姐失踪的消息传了回来,谢钰才孤身闯入了边疆,又正中了北齐的陷阱,最终一箭穿心而死。 这一世,她要护着他们所有人。 出了京兆府。 负责驾车的李叔正在擦拭着车轮,又检查了绑在上头的麻绳是否结实。李叔早年在边疆当做运粮兵,这粮车重要,是千万不能翻的。 虽说天气冷着呢,但太阳一升起,加上人来人往的走动,这路上的积雪已渐渐融化,驾车时,稍不留意,只怕会打滑呢! 李叔做事,一向心细。 “三姑娘,咱们回哪儿?”李叔问了一声,不知是回镇远将军府,还是去承恩侯府。 “往后,还是唤我世子妃吧。”谢姝踩着马凳,坐进了车内。 李叔“哎”了一声,这几日他跟在谢姝身边,只觉得二姑娘也太辛苦了些。若是等将军回来,得多心疼啊! 车厢内的宽榻上已铺满了两层软棉,谢姝累了许久,此刻只想闭上眼睛,好好歇歇,她朝着外头的李叔又吩咐了一声:“去承恩侯府。” 绿柳见谢姝在榻上躺下,她抽出底柜,拿出一层薄毯盖在了谢姝身上。 自己则退出了车厢,好让地方大些,也好让谢姝睡个安稳。 “路上慢些,别惊了世子妃。”绿柳坐在了马车外,一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底就发酸。若是少将军在,她家娇滴滴的三姑娘何必要受这番苦? 也不知,闻莺寻到少将军没?只盼着他们能早些回京才好! 想着想着,几滴泪就顺着眼角落下,绿柳不敢哭,只怕谢姝听见为她伤心,她抬起袖子,轻拭了两下,正看不清时,却突然身子一晃,差点儿跌下去! “哎呦!” 惊慌之下,绿柳一个侧身,两手紧紧握住了车门边的柱子,虽稳住了身子,没掉下去。但掌心,却磨破了一块皮,让她吃痛不已,喊出了声。 “吁——”的一声。 李叔一把拽住了缰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被惊吓的马儿驯服了。 “砰——” 谢姝正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时,额头突然撞到了车厢上,索性只轻微地红肿了些,她颇为不悦道:“怎么了?” “救我!救——我!” 还没等绿柳回过神来,就看一个纤弱身形的青衣男子倒在了马车前,肩头的衣襟大开,露出了几道血淋淋的鞭痕。 “世子妃,有个人拦住了咱们的马车。”绿柳低头一看,竟是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这人看着太可怜了! 可等那人一抬头,绿柳更是于心不忍,他他他——可真好看啊!比她家二姑娘还好看哩! 心中微动,绿柳揉了揉掌心,一个小跳,就下了马车,赶紧将人搀扶了起来。 谢姝撩开了车帘,垂眸看了过去。 只一眼,谢姝就愣住了。 这不是上辈子,从乐安郡主府逃出来的面首吗? 似乎是,唤作什么玉? 当初,整个京城可挂满了他的画像,乐安郡主赏金万两都要抓到他。 这一世,竟是被她遇上了。 不对!这乐安郡主还没得召入京呢? 那这人? 谢姝愣神了一下,暗叹不愧是面首,这容色比当过探花郎的周循礼还俊俏百倍! 伤痕之下,那一头乌发凌乱地散落额前,眼尾微挑,眸光潋滟。鼻梁高挺,薄唇似樱,哪怕浑身上下皆被污浊的雪水浸染,泥点溅落在苍白的脸上,却仍旧难掩那动人心魄的绝色。 思虑之间,三五个手拿棍棒的壮汉冲了过来,口中骂骂咧咧不说,还故意推攘了一下绿柳,喊道:“这人是我们悦香楼买来的。” 话音刚落,一独耳莽汉伸手就拉扯住了那人的胳膊,不顾正流血的伤口,拖拽着就要抢人。 谢姝本来不想插手,毕竟这都是旁人的因果。 可绿柳被猛地一推,跌坐在了地上,那刚刚蹭破皮的手心撑在雪地里,猩红的血色瞬间渗了出来。 “李叔,将人拿下!” 一声令下,李叔几个抬脚,就将他们踹翻在地。 这些悦香楼的打手,躺在地上,相互对视了一眼,区区马夫居然会武? 到底是在京城,他们唯恐得罪了贵人,立刻改了神色,齐齐双膝下跪,朝着谢姝求情道:“还请贵人高抬贵手,咱们几个也是一时心急,才误伤了人。不过,这人到底是我们真金白银买来的,奴契、票据皆在,还望贵人让我们带回去。” 绿柳站起身来,她虽然可怜这男子,但是悦香楼她知道,青楼妓馆,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这人看成这般模样,只怕也不干净。 “主子,咱们回?”绿柳走到了马车旁,朝着谢姝提醒了一声。 这时候,总该远离些麻烦才好。 “若是姑娘愿意救我,我定以命相报。”见绿柳作势要走,那人伏跪在地上,声线颤抖,眼底满是令人怜惜的脆弱。 谢姝看着他,第一次知道:“媚眼如丝”这四个字,用在男子身上,是这般妥帖。 “这人,我买下了。” 第22章 学了些,伺候人的本事 “这……” 几个打手左右张望了一下,他们只是办事,哪能做得了这个主。 “怎么?本世子妃想买个奴才都不行?”谢姝沉声道,且在说出“世子妃”这三个字时,略微加重了一些语气,恩威并现。 绿柳看了一眼谢姝,见她已将车帘挥到了一侧,立刻俯身将马凳搬了过来,朝着谢姝伸出了手道:“世子妃,慢些,路滑。” 绿柳恭敬的模样,让那几个打手更不敢轻易放肆了。 只是……这人,他们还是得带回去啊! 否则,被扒皮抽骨的人,就成了他们自己。 “小人愚钝,冲撞了世子妃。可……可我们只是奉命办事,还望世子妃网开一面,让我们将人带回去吧。”那独耳大汉朝着谢姝磕了几个响头,连连求情,“再说,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哪里配脏了世子妃的眼呢!” 闻言,谢姝面不改色,只沉着一张脸,皱起了眉头。 上不得台面?脏东西? 前世,若非宁容笙请旨娶她,只怕她自己也会被送进悦春楼这般地方。 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进去这种地方? 见谢姝默不作声,丝毫不愿搭理自己,那跪着的独耳大汉急忙伸手推了推两边的人,几个人反应过来,也是一一朝着谢姝磕头请罪:“还请世子妃,网开一面。” “还请世子妃,网开一面啊。” 磕头声一次比一次重,几人每次抬头时,都能瞧见那微微开始肿起来的前额。 地上的雪水冰冷浑浊,怜玉久久地跪着,单薄的衣衫早已经被浸湿了,膝下的骨头被冻得毫无知觉,纵使是背上那隐隐作痛的鞭伤,他都已无暇顾及,此刻他只祈求面前的女子,能帮他一次。 只帮他一次,将他拉出那个炼狱就行。 他知道,他很脏。 任谁在那样的地方被调教了三个月,都不可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逃出来。 此刻,他听着那几个打手的话,浑身恐惧而颤抖,他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整个人已是全凭仅剩的意志力在苦苦求生道:“求您,求您救救我……求你了。” “要么说个价,我将人买下。要么,我打断你们的腿,再将人买下。”谢姝阴涔涔的威胁着,字字句句中都透着万分的不喜,似是只要他们敢说一个“不”字,就立刻将他们碾死当场。 “五百两!”带头的独耳眼珠子一转,立刻抬手,伸出了五根手指回道。 “大哥,这哪能行!等回头……”左边的瘦子刚要说话,就被独耳一巴掌扇了过去。 独耳恶狠狠的瞪了瘦子一眼,“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 瘦子吃了一巴掌,吃痛不已,只能乖乖低头,不再言语。 “绿柳,给钱。”谢姝眼都不眨一下,直接让绿柳把银票递了过去。 五百两,那可是大价钱! 然而,谢姝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母亲生前,给姐姐备下了富可敌国的嫁妆,唯恐谢媖那假小子的性子嫁不出去。可最后,这笔嫁妆尽数都被谢媖留给了谢姝。 上辈子,她把嫁妆都贴补进了承恩侯府。 这辈子,她势必要把这些嫁妆全部花在她自己身上。 独耳拿了银票,眼底全是笑意,嘴角都要裂开了。 这人,他可是听张管事说过,只花了五十两就买了。 一个失忆的傻子,被山里头的猎户捡到了,想着长得不错,就将他骗出来卖了。 那猎户好赌,拿着钱就去了赌坊。 “他的身契与奴籍,今日落山前,我会派人去拿。你们可要备好了。”谢姝冷哼了一声,既然买下了人,那自然得做周全些。 “扶他上车。”谢姝低眉瞧了一眼那人,看着都快晕倒了。 绿柳答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将人扶了起来,却发现一个用力,竟是拽不动他。 李叔一拍大腿,反应过来道:“怕是天太冷,这身子都冻僵了。” “来来来,这袄子先套着。”李叔将身上的棉大褂脱了下来,套在了怜玉身上。 哎,他原也有一个儿子,可怜身子弱,两岁时没挨过冬天就去了。若是长大了,也该是跟怜玉一般大的年纪了。 怜玉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在两人的合力搀扶下,才上了马车。 谢姝兀自坐在角落里,顺手将刚才盖在身上的毯子,扔了出去,她说了一句:“若是冻出病来,我可不给你治,白花银子。” 怜玉面上一怔,但马车内的暖意,让他不由放松了神经,待他将毯子裹在身上时,竟是不由感激落泪,低声细语道:“多谢,世子妃。” 谢姝见他这般柔顺的样子,倒是觉得新奇,她可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乖得如一只小羊羔般,任人欺凌。 “李叔,去趟芷兰小院。”谢姝揉了揉脑袋,刚才撞了一下,还不觉得疼。 但现下一抹,竟有些微微肿了,她朝着怜玉望了过去,问道:“你叫什么?” “奴,唤作怜玉。”那卖了他的猎户,说是在山崖下捡到了他,浑身都是擦伤,索性没有断了骨头,刮花脸。只是,怜玉怎么也不想起来旁的事情,便是这“怜玉”的名字,都是悦春楼的张管家起的。 一丝丝独属于女子的幽香从柔软的毛毯上袭来,沁人心脾,怜玉不禁深吸了一口。 这是,她的味道吗? 好香。 怜玉?这名字倒也贴切。 只是,她不会花了五百两,买了个无用的花瓶回去吧? 谢姝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可会些什么?” 怜玉低垂着眼眸,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轻语道:“在悦春楼,只学了些伺候人的本事。” 一句“伺候人的本事”,差点儿让谢姝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咳咳咳——” 她便是脑海中随意一想,但凡这张满含春情的脸出现,那都让人心潮澎湃啊! 羞耻!太羞耻了!她瞎想什么呢! 怜玉见她咳得厉害,唯恐是他说错了话,好在身子已经暖和起来,能动了。他连忙抬手,轻轻拍了拍谢姝的后背,想帮她顺气。 只是,他的腿脚还不利索,这刚要动一下身子,就扑通一下,倒在谢姝的怀中。 套在身上的大褂被踩在脚底,一个用力,扯开了。 一滴鼻血,落下。 谢姝猛然抬起袖子,捂住了鼻尖。 “世子妃,你没事吧?”怜玉抬头一眼,更感愧疚了。 别、靠的、这么近啊! 谢姝在心底大喊一声,但此刻她真是太丢脸了。 不就是看了一眼他的身子吗?这鼻血…… 是上火!一定是上火! 这些天,被承恩侯府气急了,全是上火惹的罪! “你滚远点,脏死了。”谢姝一把挥开了怜玉的手。 若是闻莺在,定会一眼将谢姝看穿,她这是“恼羞成怒”了! 然而,怜玉哪里知道谢姝的心思,只听得这一句,立刻畏畏缩缩地收回了手,用毯子将自己紧紧裹着,蜷缩在车厢一角,不敢再动。 “对、对不起。” 车厢内,四周气息立刻低沉了下来。 两个人,只各自安静地坐着,相对无言。 直到马车打了一个转弯后,听得李叔喊了一句:“世子妃,咱们到了。” 绿柳掀开了车帘,见车内两人看着怪怪的,但也不知道哪里怪,因而就没说什么,只对着怜玉喊了一声:“下车吧。我送你进去。” 谢姝点了点头,这等小事,绿柳安排就行,她啊,还是先睡个好觉吧。 踏入芷兰小院,处处静谧幽香。 兰花虽已经谢了,但院内的两株梅花开得正盛。 “绿柳姐姐,你来了!”等到绿柳一进门,就有人迎了过来。 第23章 给承恩侯府,开一开血光 这一处芷兰小院,是二哥谢钰在京中偷摸买下的一处宅子,他成日里惹父亲生气,动不动被打出家门,也就索性直接在外头置了一处院子。 因着谢媖时常会教训他,谢钰自然不敢告诉长姐,却唯独告诉了谢姝。算是,两兄妹在京中的一处秘密住所了。 如今,倒是正好用来安置怜玉了。 “白芷,”绿柳朝着来人招了招手,而后将身后的怜玉引荐了过去,“这是三姑娘从悦春楼买下来的,暂时就安排在这儿了。你先请个大夫来,给他养养伤。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安排些打扫的活计给他干干。” “他?”白芷歪了一下脑袋,看着怜玉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脱口而出道,“一个娇娇戏子的模样,能做什么?别风一吹,就倒了。” “浑说!养几日不就好了。”绿柳戳了一下白芷的脑袋,这是跟着二爷久了,说话也没个把门的。 怜玉套在身上的大褂,太大了些,并不合体。宽宽松松的拖坠在身上,别有一番勾人的气韵在。 白芷常跟着谢钰在外头闹腾,自是见惯了谢家二爷英雄救美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三姑娘也好这一口啊! “哎呦。”额前疼了一下,白芷揉了揉脑袋,随即答应着,“那就依姐姐所言,我待会儿就寻大夫来。” 怜玉站在一侧,只乖乖巧巧的仍由他们二人安排,只要不让他去伺候悦春楼里的那些人,他已是万分庆幸了。 “奴,遵命。”怜玉应了一声。 “什么奴不奴的,进了这小院,就是自家人。我比你先来,你唤我一声姐姐就成。”白芷的年岁最小,莫不过才刚满十四,偏偏她就想当个姐姐,惯是人小鬼大的性子。 如今见有新人来,她嘚瑟着呢! 怜玉虽不记得自己的年岁,但他眼瞧着面前的女子,亦是觉得自己要比她年长好几岁。愣了片刻后,他甜着一张嘴,喊了声:“白芷姐姐。” “嘿嘿,还挺懂事。”白芷嘴角都翘起来了。 随后,绿柳又叮嘱了一句:“过些日子,将院子里好好收拾收拾。听三姑娘说,二爷兴许快要回来了。” “真的!”白芷更开心了!二爷回来,那可就热闹了! 绿柳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紧绷了几日的心,也松了片刻。 到底,是年岁小啊! 将怜玉安置好了,绿柳没多留,急赶着就出了小院,毕竟等会儿去了承恩侯府,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姑娘她可是睡着了?”见车帘放下了,绿柳问了一声。 李叔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睡了。” “那走吧。去承恩侯府。别让赵婶子他们等久了。” 昨日还没来及安顿下镇远将军府的人,只怕到现在都还在承恩侯府门口,候着呢! 绿柳上了马车,车轮缓行,天色已泛橙光。 芷兰小院内,怜玉躺在一间小小的下人房内,指尖细细抚摸过他手腕上的那一抹红色的月牙印记,这应当是个胎记。 脑中一闪而过的碎片场景,让他突然有些头疼起来,若能想起来,知道自己是谁就好了。 一时间,那张宛若仙子的脸,浮现在怜玉的眼前。若他不是被人随意买卖的妓子,那她是不是就不嫌他脏了呢? 他好想,再靠近她一次。 马车内,谢姝一路上睡得昏沉,似是做了许多、许多的梦,梦中那些血腥的场景,那些穷凶极恶的此刻,还有宁容笙那张面目狰狞要勒死她的脸,都一一闪现。 噩梦,源源不断。 可那又如何呢? 谢姝睁开眼睛,抬手轻柔着太阳穴,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那这一世,她才是承恩侯府所有人的噩梦。 “还不滚开!世子妃来了,你们也敢拦!” 刚刚醒来,谢姝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镇远将军府的五十六口人,背着包袱,架着马车,将整个承恩侯府团团围住。 四周,早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围在了一处。 “什么世子妃,我们承恩侯连婚事都没办过,哪里来的世子妃,听都没听过。”承恩侯府的大门口,看门的小厮王麻子领着几个府卫守着,硬是堵在正门处,不让镇远将军府的人进。 李叔一手拉着缰绳,见绿柳被人推攘了一下,正准备冲上去,好好教训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就听得马车内,传来了谢姝的一声嘲讽:“这承恩侯府的看门狗,还挺多!” “我是陛下亲赐的世子妃。”谢姝伸了个懒腰,而后从容不迫地下了马车,那一张顾盼生辉的脸上,满是不屑的笑意。 身前,镇远将军府的众人齐齐让开了一条路,似乎他们本就是只等着谢姝回来呢! 一脚踏上了那门前高高的台阶后,谢姝凌厉的眼神轻移,只一眼就将那几人钉在了原地,她冷声道:“你们连圣旨都听不见,那这两只耳朵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 不等领头的王麻子回话,谢姝直接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手起刀落,只一眨眼的功夫,血淋淋的半个耳朵就掉落在地上。 鲜血飞溅,滴落在承恩侯府那玉石地砖上,赤红一片。 “啊啊啊啊!耳朵,我的耳朵啊!”痛感如潮水般袭来,王麻子瞬间就捂着耳朵,在地上疼到翻滚,可他越是滚动,被削断的耳垂处就更疼! 跟在后头的几个府卫都拔剑而出,纷纷挡在了承恩侯府门前,却丝毫不敢对谢姝动手。 他们虽是奉了侯夫人的命,特意拦在大门口,故意为难谢姝,给她一些颜色看看。 可到底,那是陛下亲封的世子妃。 而一旁候着的小厮就没了这份淡定,他指着那掉落在地上的一半耳朵,惊恐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世子妃杀人了!” “这谢家三姑娘,出手也太凶狠了些!”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人议论纷纷。 旁人的议论?谢姝不在乎。 她要的,正是这一份畏惧。 这世道,唯有恐惧,才能让人臣服。 她要承恩侯府,不得不跪在她的脚下。 绿柳不禁也哆嗦了一下,她家姑娘何时如何英勇了? 谢姝抬起衣袖,擦拭着沾了血的匕首,这本是长姐十岁时在皇家猎场得到了赏赐,只因谢姝看上了匕首上镶嵌的红宝石,哭着喊着要拿着玩。长姐才一脸宠溺地送给了她。 从今日起,她就要用这把匕首,给承恩侯好好开一开血光。 这一切,被躲在府门后头的李氏看了个清楚! 见谢姝毫不犹豫地出手伤心,李氏被吓了一大跳。 但随即,心底更加痛恨起来! 这贱人,竟然敢欺辱他们承恩侯府至此! 第24章 一个罪奴,人人可诛之 李氏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这谢姝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青天白日就敢随意伤人! 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伤她承恩侯府的人! 这是要把她承恩侯的脸面,按在地上踩啊! 长袖一甩,李氏抬脚就要冲出去,好好教训谢姝一顿! 然而,她刚动了一下身子,就被人往后使劲一拽,拦了回来。 “夫人,侯爷可是发了话,不准你出府啊!”跟在李氏身旁的刘嬷嬷拉住了她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着,“还是等侯爷从宫中回来了,再另做打算吧。” 李氏捂着胸口,昨日脸上那巴掌还烧得她火辣辣的疼,她活了大半辈子,这一口气堵在心底,如何让她过得去? “我这脚,不是在府中吗?”李氏怒气腾升,朝着刘嬷嬷呵斥了一声,“你如今,倒是偏帮上侯爷了?若非当初我爹瞎了眼,这破落户的承恩侯府,谁愿意嫁进来!” 要说李氏,也是个倒霉人。 这嫁进侯府的时节,正是太后还政退朝之时,达官贵胄们为了避嫌,是谁也不愿意将女儿嫁进承恩侯府。唯独李氏他爹那时刚升迁入京,不知京城内的弯弯绕绕,就被媒婆忽悠着将女儿嫁了。 嫁进侯府这么多年,承恩侯为了将戏演足,在人前颇为给李氏面子,人人都道承恩侯是个惧内的。但,唯有久居承恩侯府的李氏自己心里清楚,她这个夫君啊,只把她当个充门面的花架子。 可又不许李氏在京中太过招摇,在开支用度上是处处限制她。 如今,这满京城都知道承恩侯当众给了她一脚,她这张老脸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怕往后去那些个茶宴花会,多的是人上赶着看她笑话。 “我嫁进他们宁家,是享了几日福?还是得了什么好处?若非为了笙儿,我何苦与他赔笑!”李氏越想越气,就非要找些法子,发泄出来才行! “夫人,此一时彼一时,暂且先忍忍吧。”刘嬷嬷从小将李氏带大,自然是心疼她。可如今的局势,依照她这个老人家看,只怕是不利于李氏啊! 几番劝解下,李氏是越听越烦,越听越是恼怒,她一把甩开了刘嬷嬷的胳膊,兀自走到了门槛处,见谢姝正慢悠悠地擦拭着匕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狂什么狂! 她这个小贱人,凭什么这么狂! “谢姝!就算你得了圣旨赐婚,那也不能随意伤人性命!”李氏叉着腰,趾高气扬,“他就算是个奴才,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李氏一张口,就是仁义道德,她惯会用这些伪善的大道理来压人。 佛口蛇心。 上辈子谢姝就是太过实心眼,才会被她哄骗得团团转,甚至烈日当头,她也跪在定宁寺中为宁家祈福。只为了,求一个子嗣。 此刻,谢姝看着李氏徘徊在承恩侯的大门内,想出又不敢出的模样,嗤笑出声,“奴才?” 她可是记得,这王麻子不是一般的奴才。 “他不是罪奴吗?”谢姝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在地上打滚的王麻子,瞬间停下了动作,整个人战战兢兢,抖着身子,缩到了角落处。 谢姝轻蔑地瞥了一眼过去,道:“一个罪奴,人人可诛之。这要是上报朝廷,还得赏我一个‘为民除害’的牌匾呢!” “罪奴?”李氏惊疑了一声,“侯府哪里来的罪奴!谢姝,你莫又要随意攀诬侯府!” 所谓罪奴,乃是在主人家犯了偷窃、奸淫、杀人等重大罪过,却逃出官府捉拿的卖身奴。 这种人,不仅聪明,更狠毒。 今日王麻子就是凭着一份狠毒,入了李氏的眼,被派来找谢姝的麻烦。 听到攀诬两个字,围观之人隐隐道:“别真是那谢三姑娘,瞎说的!这承恩侯也就屁大点儿的闲职,能惹得京兆府来抓人?” “啧……攀诬?”谢姝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在指尖上转了个圈,笑道,“我的好婆母,我若真是攀诬承恩侯府,那这京兆尹不应该将我捉走吗?怎么还将宁氏族人都押走了呢?” 谢姝寥寥几句,就扭转了风向。 望着地上那瑟瑟发抖的王麻子,谢姝抬脚朝他走了过去,一步一步靠近之下,那王麻子哆嗦着身子,不停地往后退。 退无可退之时,他才急急朝着谢姝叩首求饶道:“世子妃,世子妃,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仗人势。” 王麻子一巴掌,又是一巴掌地甩在了自己脸上。 如此这般做法,更让人觉得他心中有鬼了。 谢姝一脚踢了过去,狠狠踩在了王麻子的脚踝处。 咔嚓—— 骨头清脆的断裂声传来。 “谢姝,你要做什么!”李氏见王麻子不断抽自己巴掌,心底也有了一丝恐慌。 莫非,这人真是罪奴? 谢姝冷笑一声,匕首狠狠捅进了王麻子的小腿上,锋利的刀刃往下一划拉,裤腿碎成了两半,藏在裤脚之中的,正是一个凸出的疤痕。 像是被故意用火钳烫伤了一般。 李氏松了一口气,她道:“一块疤而已,算不得什么。” 罪奴身上,会被主家刻上红色的“奴”字作为标记,至于刻在哪里,全看主家的嗜好。 但将标记刻在脚踝上,这可是大燕的四大世家之一,裴家现任家主的癖好。 谢姝松开了踩着王麻子的腿,往后退了一步,只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 就见那人头攒动处,有一君子,鹤发童颜,折扇依肩,眼光流转之间,满是探究的打量。 “你平白伤人,我要去官府告你!”王麻子低头看了眼出血的裤腿处,这一刀扎得深,他的小腿都在抽痛。 但看着谢姝往后退却了一步,王麻子立刻回过神来,反口就朝着谢姝指指点点,声泪涕下,仿佛他真的是无辜之人。 李氏见状,多了一份得意,她当谢姝又什么本事呢!她大笑了两声,一拍手,朝着府卫喊着:“来人,将她拉去送官!” 府卫得了命令,见谢姝未曾反驳,立刻相识一笑,抬手就要冲向谢姝! “且,慢。” 第25章 小女必定,谨记在心 一柄折扇凌空袭来,扇柄径直打在了出手之人的小臂上,重力冲击之下,那人往右侧踉跄了几下,若非身侧有人拽了一把,定是要摔到门柱上去。 那折扇打了过去,在空中旋了半圈后,稳稳落入了那鹤发男子的手中。 “慢什么慢!我们侯府做事,你插什么手!”李氏生怕有什么变故,对着来人就是一句责骂,她恶狠狠地威胁道,“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噗嗤—— 谢姝笑出了声,这李氏还真是没见识啊,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连裴家的家主,现任太学掌院的皇子师都不认识。 这承恩侯夫人,她果真是白当了。 被谢姝这么一笑,李氏脸都白了,小贱人竟敢耻笑她! 裴玄清长臂一伸,手中一个轻转,那折扇打了个圈,就回到了掌心之中,动作利落、潇洒,让围观的少女们都不禁看呆了眼。 “侯夫人,你们侯府做事,自当与我无关。可这人?”裴玄清摇着扇子,几个跨步上前后,俯身左右看了看那王麻子。 “家家家家……家主……”王麻子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脸色铁青,唇色苍白,无比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似是对面之人,是什么妖魔鬼怪,要索他命来了! “啧——” 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传了出来,裴玄清打开扇面,十分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挡住了口鼻。他此生,最恨叛主之人了。 “王初,你倒是让我好找。”裴玄清冷声说了一句。 只一句话,那王麻子就疯了一般,就连腿上的伤都顾不得,硬是两只手死死地扒在地上,往后爬着,朝着李氏大喊道:“夫人,夫人你得救我啊!我给你干了那么多脏活,你得救我啊!” 一时间,众人皆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还有事情没捅出来啊!” 李氏顿时乱了手脚,这王麻子疯了不成,竟是什么话都往外头说。 还有那人,那人是谁! “你,你到底是谁,敢在我们承恩侯府门口闹事!”李氏努力克制着心神,强撑着精神,对着裴玄清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裴玄清亦是与谢姝一样,笑出了声,这侯夫人真是蠢笨如猪啊。 他眯起了眼角,太学的学子都请知道,这是裴玄清厌蠢的时候。 “在下,太学掌院,裴、玄、清。” 最后三个字,从那张薄唇中幽幽吐出的时候,李氏整个人身形晃动了一下,倒在了刘嬷嬷的身上。 身后,刘嬷嬷吃力地撑起了李氏的身子,见李氏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便急忙朝着周围的丫鬟们喊了一句:“快快快,夫人晕倒了,快请大夫来。” 李氏作势要起身,却是被李嬷嬷按了回去,她朝着李氏使了好几个眼色,让李氏莫要再胡闹了! 裴玄清。 这三个字,李氏常常听得宁容笙说起,虽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学掌院,可裴家却是两代文臣之首,百官之相啊! 若非裴玄清懒得在官场逢源,只怕他早就位极人臣了! 如今,他亦是皇子师,只怕大燕往后百年,也无人可动摇裴家在大燕的地位。 而宁容笙,暂时还未入朝堂,不过是在太学之中混了一张席位罢了。 算了,那就装晕吧。 李氏无奈,只得朝后一仰头,整个人被左右两个丫鬟搀扶着回了东苑内宅。 “晕的可真是时候。”谢姝看着李氏被抬头,无意阻拦,只是一扯嘴角,满眼都是得逞的快意。 这装晕,可是自上辈子起,就惯用的拿手好戏了。 不过,这正中她的下怀。 “还不将人带走,别污了主子的眼!”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随即几名裴家随从就匆匆过来,将王麻子拖走了。 “不知世子妃,是如何发现这人身份的呢?”裴玄清挑眉轻笑,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微微弯起的眼角,一如夜间捕猎的狐狸,满是阴险的算计,颇为让人胆寒。 上一世,谢姝自请下堂,回了芷兰小院后,李氏想要斩草除根,便派了这王麻子半夜放火烧院。好在,被闻莺发现了,将人拿下,扭送了官府。 之后,谢姝打听到,裴玄清连夜将这人给带走了。 虽不知这王麻子犯了什么事,但能让裴玄清如此记挂在心上,必然是大事。 今日,她特地送了裴玄清这么个大礼,便是希望裴家能在某些时候,记住她这份人情了。 面对狡诈如斯的狐狸,谢姝面无惧色,只镇定自如地看向裴玄清,故作玄虚道:“我信佛,佛祖托梦,告诉我的。” 裴家在教化上,也曾传经论道过,所谓佛家、道家、儒家……不过是掌控世人的一种途径罢了。 “如此看来,世子妃是得佛祖庇佑之人了。”裴玄清保持着如带着狐狸面具一样的假笑,本只是好奇眼前女子怎会知道他们裴家辛秘。 但听闻谢姝这句话后,裴玄清更好奇,这女子嘴中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哪里哪里,裴掌院过奖了。”谢姝一脸受之无愧的模样,她可是真重生了一回,那定是佛祖保佑,上头保佑咯! “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个人情。”裴玄清是一只狐狸,但他从不轻易欠人情。 因果报应,他有时也信上两分。 谢姝得了裴玄清这句话,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她颔首谢道:“小女必定,谨记在心。” 回府的轿子上,随行的侍从裴九安朝着轿中人问了一声:“家主今日,怎有闲情来看这个热闹?可是提前知道了?” 想着这几日京城发生的热闹,这一桩桩、一件件,竟是比过去三五年来的世家争斗,还精彩! 至于他为何要来? 自然也是来看场热闹了。 天子之怒,裴玄清想知道,谢家的这场困兽之斗,靠这么个胡搅蛮缠的泼辣女子,到底能不能逆风翻盘呢? 若有转机,那他裴家多一个盟友,未尝不可。 所谓,兔死狐悲。 皇天后土之下,这下一只兔子,谁知道在哪里呢? 人都走了,这承恩侯府门口的大戏,也就此散场。 绿柳皱着眉头,两手一叉腰,气势汹汹地对着刚才企图拦门的几名侍卫们,大喝一声:“怎么?你们主子都逃走了,你们这些看门狗,还想咬人呢!” 第26章 去给本世子妃,腾个院子出来 几名侍卫们面面相觑,相互打量着对方,都不敢出声,但也没人敢继续拦在承恩侯府的大门前了。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 谢姝抬眼看过去,犹如一口深渊,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她吸进泥沼之中,让她再也爬不出来,翻不了身。 前世的一幕幕酸楚与痛苦,涌上心头。 可一想到正在边疆强撑着的父亲与长姐,那些让人惶恐的往事在脑中转瞬即逝。 抬脚,踏进去。 “世子妃,我们陪着你。”绿柳从身后走了过来,扶着谢姝的胳膊,轻声道。 谢姝转头回望,身后是敲锣打鼓,为她鼓劲的谢家人。 是了,她害怕什么? 这一次,她不是孤身被困在这座吃人的承恩侯府里了。 “走!去给本世子妃,腾个院子出来!”谢姝振臂一呼,众人齐齐跟在她的身后,无须承恩侯府的下人带路,就熙熙攘攘朝着东苑内宅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是!那是主子们住的地方!”外庭院的仆从们看着他们的动作,想呵斥几句,但话说到嘴边,又呜呜咽咽地吞下去了。 这么多人,还都会些手脚,他们哪里敢得罪。 承恩侯府的大门外折腾的热闹,这侯府内宅的人自然也听的了一些风声。 扫洒的丫鬟婢女们,都躲到了假山后头,只当自己没看见。 那些个看家护院的随从侍卫,更是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谁知道这位圣上亲赐的世子妃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她可是当街砍了王麻子半只耳朵。 绕过穿花前廊,走过两座拱桥,再顺着梅林往东边走了片刻,只稍稍一抬头,耷眼就能瞧见不远处那高墙围绕的院子。 上辈子,谢姝在承恩侯府做了六年的世子妃,对侯府的布局早就熟记在心。那偌大的东西两苑,因着侯府没钱,那西苑早就空了出来,杂草丛生。若非谢姝辛苦让人打理出来,这承恩侯府只怕过不了多久,就满是荒园了。 但如今,呵,她可不会做这个冤大头。 她要住,就要住在东苑。 至于西苑嘛,谁爱住谁住! “到了!把不相干的人,都给本世子妃扔出去!” 谢姝一声令下,几十个人撸起袖子就是干,这满院子的被褥包裹、用不上的茶盏器具、乱七八糟的一应用品,都让人七七八八全都搬出了墙外。 但到底是在镇远将军府做事的人,这东西虽都搬出去了,却都整整齐齐,没损坏一个。 自谢家调教出来的,一向最懂规矩。 因此,这东西是被扔出来了,可一没损坏,二没乱丢。这府中的丫鬟小厮们,那是敢怒不敢言。 哎,就当是搬个家好了。 因着承恩侯不在府中,这当家做主的李氏又晕了过去。 众人左右相顾,最后还是看守外院的王管家咬了咬牙,朝着东苑的西厢房跑过去了,“你们且拦着些,我这就去寻世子来!” 拦?他们怎么拦? 这世子妃身边围着的人,可都带着长剑呢! 空旷的庭院内,绿柳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世子妃,先歇歇脚吧。” 随后,绿柳又就地起了炉灶,煮茶温酒,再端上两盘明品轩新上的桃花糕,端到了谢姝的面前。 不错,是享受。 谢姝往太师椅上一躺,翘着二郎腿,喝着茶,看着那逐渐空落的屋子,心情美极了。 “你们做什么!做什么!这是我的院子!我的!”李氏在屋里正晕着呢,就听得院子外头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以及各种搬动东西的咚咚声,吵得她头都疼了。 刘嬷嬷本是自己出去看了一眼,见谢家人动作麻利,行事果断,颇有从军的气势。心底担忧,她是立刻就抽回了脑袋,对着李氏道:“夫人,随他们闹去吧。我们只等侯爷回来,回来就好了。” 李氏连着吃了几次亏,当下也是心有余悸。 本想着要不就这么忍一忍算了,可是刚准备躺下歇歇,房门竟是被人一脚给踹开了。 “呦,是侯夫人啊,这下头不晕了?”绿柳带头闯了进来,见到李氏,立刻阴阳怪气了两句。 李氏一把扯过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一脸惊疑的指着绿柳喊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侯夫人,是这里的当家主母!” 谢姝听见了声音,她放下嗑了一半的瓜子,拍了拍掌心的瓜子皮,懒洋洋地从太师椅上起身,进了屋,瞧了一眼李氏后,抬手打着招呼道:“婆母,又见面了啊!” “滚!你给我滚出去。”李氏的指尖都在颤抖,她是上辈子作孽,才碰上这么个倒霉催的啊! 谢姝摆了摆手,垂眼看了下地面,不太干净啊,她扫了一下裙边,呵呵道:“我这刚入承恩侯府,连个住得地方也没有。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岂不是说你们怠慢我,不敬陛下?儿媳这是为婆母分忧呢,既然无人安排,那我就自己来安排了啊。” “我瞧着这间屋子不错,婆母心善,定会让给我了。”谢姝一脸的堆笑,但看在李氏眼底,却是那索命的恶鬼! “谢姝,你莫要把事情做绝了!我可是你婆母!往后,你可得侍奉我!”李氏气急了,胸口生疼,她大口大口的喘气,这一次是真的快被气晕了! “那当然。身为儿媳,侍奉婆母是应当的。”谢姝应了一声,但转头就朝着绿柳道,“婆母身子差,该当静养。西苑的鹤山堂静谧,现在就搬过去吧。” 鹤山堂? 那不就是一座破败的假山,和两间早就无人修缮的厢房而已吗? 静谧,那是十几年都没人住了!怕是闹鬼都无人知晓! “你们谁敢动我!谁敢!”李氏发了疯般,双手乱挥,唯恐有人将她拽出去。 谢姝“啧”了一声,“何必生气呢?王婆、李婶,将侯夫人抬出去吧。” “是!” “是!” 王婆、李婶是随军家眷,往常都是做些劈柴、烧火、煮饭的活计,身材高壮,力气大。只等着谢姝一句话,立刻就往床前一冲,将那层厚厚的棉被一裹,两个人抬着李氏就出了东苑的大门。 李氏整个人被捂在了被子里,惊出了一身汗! “夭寿哦!夭寿哦!”刘嬷嬷跟在后头直追,大喊着,“这做儿媳的,竟有胆子将婆母赶出去。也不怕遭天谴啊!” 天谴? 谢姝心道:明明是天赐的福分。 “你们!反了天不成!” 宁容笙得了消息,一路跑着过来。 第27章 她还要克她全家呢!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我娘动手!”宁荣笙一个上前,冲着王婆抬脚就要踢过去。 好在李婶反应快,把肩上扛着的人往身侧一扔,那厚实的被褥正巧挡了这一脚。 “哎哟,我的肚子哎!”两个人齐齐松手,被裹在被子里的李氏当即摔在了地上,这摔是没摔疼,可偏偏被她亲儿子踢了一脚,疼得她哭天喊地,直不起身子了。 不过那棉被裹得紧,直不直得起身子,又能如何呢? 此刻,李氏就好似夏日里被暴晒的蚯蚓,挣扎、蠕动,却偏偏逃脱不得。 这府中旁观的人,看着她的惨样,都偷偷摸摸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娘!”宁容笙心底有气,刚才那一脚更是使了十分的力气,本就想将那恶毒的奴才踹死,以解他心头之恨。 谁承想,竟是踹到了他娘的身上了? “娘,你没事吧?”宁容笙连忙跪在了地上,两只手扒拉着李氏身上的棉被,结果手下一扯,却是将李氏整个人都顺着被面,给滚了出去。 “砰——” 李氏翻滚了两圈,一头栽在了花坛边上,额头上磕出了一片红肿,那圆鼓鼓的包瞬间就起来了!比起寺庙里的弥勒佛,看着还滑稽呢! 不过半日的功夫,李氏被气得头晕不说,还连连受伤,她揉着脑袋,冲着谢姝的方向“呸”了一句:“你个害人精!你就是故意来克我的!” 那可不是嘛!谢姝被李氏的话逗笑了。 她就是来克李氏的啊!她不仅要克李氏,她还要克她全家呢! “婆母这话说的,也说得太对了吧。”谢姝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一脸敬佩道,“难怪旁人都说婆母有佛性呢,这都能算出来!佩服佩服!” 宁容笙连爬带滚,见李氏在地上滚了两圈,头发散乱,衣襟不整,这脸上、手上都是泥,那是一脸心疼地将人扶了起来,让她靠坐在一旁的花坛上。 残花入泥,枯枝落叶,竟都被李氏一屁股坐得更烂了。 一如,这烂到根子里的承恩侯府。 “笙儿,她这是要害死你娘啊!是要杀了我啊!”李氏缓过神来,脸上老泪纵横,如今竟是连那些个泼皮赖婆子都敢对她动手! “刚才呢,我只是送你去鹤山堂修养。这一脚踹在你肚子上,要你命的人,不是你的好笙儿吗?”谢姝一脸无辜,她摊了摊手,很是疑惑道,“你啊,怪也该怪你儿子才对!” 李氏揉着肚子,那抽筋般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可她嘴中嘟嘟囔囔了半天,硬是没想出一句能反驳谢姝的话! 宁容笙见谢姝满是得意,心中的愤怒更甚了。 他倒要让谢姝看看,这入了承恩侯府内,她算个什么东西! “来人!还不将她给我拿下!关去敬安堂!”宁容笙看了一眼四周,气势汹汹的朝着府中人发号施令。 敬安堂乃是承恩侯府内,专门用来惩罚下人的地方。这承恩侯府的仆从们,听到这地方,都禁不住被吓了一个哆嗦。 那宁容笙这一声令下后,周围竟无一人敢动手。 甚至那些个看家护卫之人,都纷纷你推我攮,向后退了几步。 宁容笙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怒吼道:“难不成你们也要反了!” 要说这承恩侯府啊! 就是人心涣散呢! 几个护卫凑在一起,他们悄悄打量了谢姝几眼,又相互低声说了几句话。等他们再一抬眼时,镇远将军府的人已是一个个的拔剑、抽棍,似是随时都能打起来。 最终,他们还是低下了头,只当听不见。 见状,谢姝笑成脸都疼了,承恩侯府一向拮据,李氏心疼银两,给下人们的例银是一年比一年少。这些人想要吃得饱、穿得暖,那就得从各项杂事里偷油水。 下人们不忠,自然也就不会给主子卖命了! “哈哈哈,哈哈。”谢姝捧着肚子,只觉得宁容笙此时比唱戏的丑角还好笑! 笑了一阵后,她两手一拍,朝着身后的绿柳吩咐了一声:“本世子妃第一日进门,当是要大赏一番。从今日起,只要愿意来我东苑做事的,每个人赏银二两。” “我!世子妃,我干活勤快,我能行!”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灰扑扑的小女娃娃举着手就冲了进来。 谢姝转头看过去,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是她! 竟是上辈子因她而误食了毒汤,不幸丢了性命,却救了自己的那个烧火丫头! “绿柳。”谢姝压住了心底的惊喜,轻唤了一声绿柳。 绿柳从袖中掏出了二两碎银,递了过去:“喏,收好。往后你就跟着我们世子妃了。” 有了出头鸟,这四周的下人们,都动了心。 区区二两银子,就能买个人心,这也得感谢李氏的抠门了。 然而,只等一旁的小厮刚举起手来,他就被宁容笙一巴掌狠狠抽在了脸上,整个人都被抽晕了过去。 宁容笙一把抽出了护卫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剑刃指向了府中众人,涨红着一张脸威胁道:“我看!谁敢!” 那烧火的小丫头已被绿柳护在了身后。 “谢姝,我是承恩侯世子!这侯府的事情,自当是本世子说了算!”如今,竟连府中的下人,都看不起他了?宁容笙终是如李氏一般,被气得头晕脑胀。 “瞧世子这话说的,这侯府应当是你爹,承恩侯做主才对。”谢姝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就对着侯府的下人喊了句:“听见没,你们世子爷想早日承袭爵位,赶紧让侯爷去请旨!” 下人们一听,个个头缩起来如鹌鹑一样,这种话谁敢说? 就是宁容笙自己,他都不敢说。 他爹还没死呢!他就赶着袭爵,那不是盼着他爹死吗? 宁容笙想起承恩侯今日的果决,只怕他这个爹从来都不似表面那般平庸无用! 这话,是万万不可传到承恩侯的耳中。 “谢姝,你休要挑拨离间!”宁容笙持剑对准了谢姝,冲着她就是一通乱指乱骂,“我一向最敬重我爹了!你这般无耻龌龊的小人,休想毁我承恩侯府的安宁!” “宁容笙,可我嫁进来,就是要搅得你们侯府,鸡犬不宁啊!”谢姝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面上满是无辜,但嘴里说的话能把人活生生的气死。 第28章 谢姝,你欺人太甚 “你!你你你!”宁容笙被谢姝的一句话,堵得一口气,差点儿就上不来了。 李氏连忙撑着身子,掌心顺着宁容笙的后背拍了拍,帮他顺气,她急急道:“笙儿,笙儿,你可不能倒下啊!你若是倒下了,咱们娘俩今日可就没活路了啊!” “不就是送你们去西苑嘛,哪里就没活路。”谢姝看了眼天色,不早了,她这几日累得很,还想早点儿睡呢。 实在是懒得看李氏卖惨,谢姝大手一挥,对着她带来的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来,你们亲自送侯夫人与世子去西苑。这要是去晚了,怕是来不及打扫,就只能睡地上了。” “啪嗒——” 一个小石子凌空划过,正中宁容笙的手腕处,他一个泄力,那被他胡乱挥舞的长剑瞬间掉落在地。 不等李氏与宁容笙有所挣扎,三四名护卫齐齐飞身上前,抬起手肘就朝着他们后脑勺劈砍了下去。 晕了。 随后,两个人直接被抬去了西苑的鹤山堂。 “收拾收拾,将那些个用过的东西都给本世子妃换了,省得污了我的眼睛。”谢姝伸了伸懒腰,闹腾久了,身子骨都乏了。 绿柳性子虽调皮些,但做事最是利落,她对着身后的众人一一嘱咐了几句,这东苑就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八个护卫在东苑巡视守夜,八个护卫轮班,还有两个看守内宅。 如此,也算是安全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谢姝转过身去,俯身低头,看向了刚才那个灰扑扑的小女娃。 那小女娃有些紧张地搓着掌心,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腰间的衣带,小声小气地回答着:“我没有名字,他们,他们都叫我丫头。” 说完,丫头连忙急匆匆又道:“世子妃,你,你别看我长的小,我都十二了!我能干活,我做事学得可快了。” 她不想回到厨房去,哪里的人都欺负她,吃不饱,穿不暖,而且……而且厨房的孙厨子总是动不动就摸她……她,她不喜欢。 “那我给你取了名字?可好?”谢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十二岁了啊,才豆丁一点儿高,应当是活得很艰难了。 “好。”丫头扬起了一张笑脸,黝黑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一如天上的星星。 谢姝望着那双眼睛,温柔笑道:“往后,就唤你星河吧。跟我姓,谢星河。” “绿柳,你多教教她。”谢姝叮嘱了一声,“若有不会的,耐心些就成。” 谢星河握紧了拳头,连连摆头道:“世子妃,我会的,我一定会努力学。” “好,我信你。” 李氏住的这处园子,名为如意园。 只因李氏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自己能“称心如意”。可这世道,偏偏就不如她的愿。 至今,也唯有宁容笙在京城稍微混得有些长进,得了大皇子的亲眼,能让李氏心底有些依托。 鹤山堂内。 李氏与宁容笙被随意扔在了地上,刘嬷嬷一路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生怕自家的主子和世子爷受了惊。可任由刘嬷嬷如何晃动,这两人就是不醒。 无法,刘嬷嬷心下一狠,端起了一盆冷水,就朝着两人脸上泼了过去。 一阵寒意袭来,宁容笙哆嗦着睁开了眼睛。 可睁眼看到四周长满蜘蛛网的破屋子,他觉得还不如刚才晕过去好呢! “谢姝,你欺人太甚!”宁容笙咬碎了后槽牙,他堂堂世子爷,竟使唤不动自己侯府的下人!实在,奇耻大辱! 突然,李氏一个抬手拍在了宁容笙的肩膀上,原本乱成一团的头发,被冷水一泼,全都贴在了脸上,好不狼狈。李氏阴沉着一张脸,她突然冷不丁地朝着宁容笙开口道:“这承恩侯府,是真真被人反了天!” 这府中贱仆亦是,竟都一个个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这位堂堂的当家主母受欺辱! “还有那些没良心的贱种!拿着侯府的银钱,吃着侯府的饭,竟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受欺负!”李氏眼神阴森,低哑着嗓音,如蛇一般嘶吼道:“笙儿,将他们都发卖出去!都发卖出去!我要他们全部都不得好死。” 李氏狠毒至极,她一时动不了谢姝,便想将怨气都发泄到了那些看见她狼狈模样的下人身上。 几乎一夜之间,承恩侯一半的奴仆都没了踪迹。 纵然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侯府内已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谢姝得知消息后,让人向镇远将军府递了消息,“将军府空了些,让陈管家,买些新人回来。”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只要那一处漏风的地方,再稍稍撕开些口子,这风就能吹的更凌冽些了。 如意园内。 一切收拾妥当,三进两出的院落里,全都焕然一新。 除了那些个树木花草搬不动外,其余陈设都换了个遍,但谢姝并没有将自己那些贵重的东西带过来,屋子里摆放的俱是一些雅趣的小玩意。再将屋内那一层层厚重的纱布都换下,改为流光纱,都是别有一番风味。 绿柳将暖炉搬进了内室偏房中,又命人打来了一桶桶的热水,待她掌心试过温度后,才倒进了浴桶中,春日里收集的花露洒进水里,芬香四溢,驱散了些寒冬的凉意。 罗衫尽解,谢姝裹着一层方巾,踏入了浴桶中。 待到那温热的水漫过胸前,她仰头靠在了边上,将身上湿漉漉的方巾解下,随意搭在一旁。身子得到了舒缓,但紧绷的神经是片刻不敢松懈。 入主承恩侯府,是她的第一步。 可下一步该怎么走? 谢姝心底仍旧是思虑不断。 她在等,等闻莺的消息。 不过是短短两日,她已是心急如焚了,她禁不住想: 若是闻莺迟了呢? 若是她慢了一步呢? 若是…… 若是高位上的那人铁了心,要他们谢家的命呢! 正想着,一道黑影从屏风前闪过。 谢姝一把扯过了搭在浴桶上的方巾,搭在了胸前,正当她想要朝着门外的护卫高喊呼救时,一只大手猛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来人凑近了谢姝的耳侧,万分轻挑的说了句:“世子妃,果真是好姿色。” 第29章 寻个东西,顺手的事 夜色沉沉,唯有几丝微弱的月光透过那一层层单薄的窗户纸透进了屋子。 烛火不安地跳动着,摇曳的火苗将人影拉得扭曲而修长,而后又急速归于平静。 就在这时,一双筋骨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如铁钳一般,从背后猛地卡住了她的咽喉处。 谢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想要挣扎,可刚一动,身后之人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得她差点昏厥过去。 她不敢再动,唯恐身后之人被彻底激怒,就此取了她的性命。那一股熟悉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袭来,深入骨髓的恐惧,差点儿让谢姝以为她又回到了上辈子被勒死的那一刻。 “你若不出声,我就松手。可好?”身后,那人虽用着商量的语气说这话,可手中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这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可此刻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 谢姝吃力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只能发出“唔唔唔唔”的含糊声音。 下一秒,她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地喘气了。 片刻后,谢姝才渐渐稳住了心神。 湿漉漉的黑色发丝垂在了两鬓处,一滴滴的水珠顺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滑落,滴入浴桶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窒息的痛苦回忆,激发了谢姝最深的恐惧,她的眼角溢出了泪珠,眼中堆砌着恨意如火,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烧成灰烬。 “裴掌院,这是要杀了我?灭口?”谢姝抬起眼眸,目光如炬,沉声质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却又不失坚定。 此刻,美人落泪,不着寸缕,就连刚才谢姝用来遮挡身形的那块方巾,都已往下滑落,只刚刚遮掩在那丰满之处,曼妙的身姿在水中若隐若现。 裴玄清心中微微一颤,第一次觉得,他似乎是过分了些。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抱歉,刚一时心急,出手重了些。” 裴玄清扯下了屏风后的纱帘,扔在浴桶上,挡住了一室春光。 见裴玄清没有动手杀她的迹象,谢姝心中稍安,但愤怒和屈辱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拉过了纱帘,裹紧了身子,清白这东西,她活了两辈子,早就不在意了。 只是,这平白无故便宜了旁人。她不乐意。 “不是来杀我的?那裴掌院这一身夜行服,是来侯府偷东西的?”谢姝的视线紧紧盯着身前人,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挑衅,手指却是在水中细细摸索着,刚才有根铜簪掉了进去。 “偷?物归原主而已。”被人看穿后,裴玄清倒也不恼。 谢姝心下了然,她这是猜对了,“那裴掌院的东西,可找到了?” “没有。”裴玄清摇了摇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女子那肤若凝脂的肌肤,心中竟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甚至这一眼,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裴玄清继续道:“今日我带回去的那人,死了。” “死了?”谢姝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又如何?” 裴玄清整个人俯下身来,趴在了黄花梨的浴桶边上,手肘支撑着下颌,另一只手的指尖探入了水中打圈,挑眉道:“如何?” “这人刚落入我手里,就死了。世子妃啊,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话中满是猜疑,裴玄清猛然手下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攥紧了谢姝藏于水下的手腕。 纤细的手臂被人高高拉扯而起,一根尖锐的翠鸟铜簪被谢姝握在了手心。 掌心一松,铜簪顺势向下掉落,另一只手抄起水花,同时一把反握住了铜簪,拼着狠劲,谢姝抬手就狠狠刺向了裴玄清。 滴答—— 滴答—— 一滴、两滴的红色落入了水中,泛起了涟漪。 脚步轻移,侧身而避,掌心紧握住了那根银簪,正挡在了裴玄清的胸前。 那铜簪只差分毫,就能刺进去了! 谢姝眼中尽是失落,但下一秒她就抽回了手腕,一个转身,裹着纱巾,依靠在了浴桶的另一侧。 她知道,自己不一定能伤到裴玄清。但若是不试一试,怎知道没有机会呢? 反正,他今日又不是来杀她的。 “世子妃,果真是如传言一般,心狠手辣啊。”若是刚才裴玄清对她还有几分怜惜之意,现在倒是带了几分敬佩,一个女子做事竟能这般果决,当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这铜簪虽没有刺进去,却是狠狠划破了裴玄清的掌心,虽只是破了皮,但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敢伤他。 这谢姝,算是第一个。 “世子妃是觉得,自己这条小命活够了?”裴玄清按住手中的伤口,顺手从衣袍上撕下了一条长布,嘴角咬住一边,胡乱包扎了两下。 谢姝无所谓地看了他两眼,“你要是想杀我,刚才就不会松手了。” “我院内一共二十个护卫高手,你都能闯进来。裴大人只做个区区太学掌院,可真是屈才了。”谢姝暗讽了两声,她略微细想一番,只觉得这老狐狸,只怕是故意闯进她的院子。 “说吧。找我何事?”桶内的水温已渐渐凉了下去,谢姝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直言问道。 裴玄清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他今日趁着谢姝在承恩侯大闹一场之时,混入了侯府中,可四处翻找了许久,竟是一无所获。 人死了,没关系。 但那人藏起来的东西,他一定要拿回来。 “那人在侯府藏了一样东西,本是保全他性命之物,可惜他信错了人。”裴玄清嗤笑了一声,“不过蠢人都是这般。我想,世子妃当是个聪明人。” 谢姝脑中满是算计,她细细回想着上一世的种种,只知道那人最后被裴玄清抓了回去,但结局如何?上辈子她并未关注过,自然也不知晓。 只是,裴家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值得裴玄清这位裴家家主,亲自出手,夜访承恩侯府? “寻个东西嘛,顺手的事。只是,裴掌院今日已欠我一个人情了。”谢姝提了一嘴,她可以帮忙,但是她总得有些回报,“这多了一事,自然也就多个人情了。” “你要什么?”裴玄清见她眼底闪着精光,只觉得面前半依在水中的女子,比他更像个狐狸。 “我要宁容笙被逐出太学。”谢姝斩钉截铁道。 裴玄清笑了,她倒是真恨透了这承恩侯府啊!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30章 这人,无耻至极! 谢姝弯起了嘴角,本来她是想等父兄与长姐归京后,借裴家一些声势,但既然多了一个忙,那自然可以先将这人情拿出来用用。 “好。只是十日内,我要拿到东西。”裴玄清自然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自会如你所愿。” “成交。”谢姝也是爽快,不过她又问了一句,“那东西有何特征?” “一张山水画。” “山水画?”谢姝不解。 “一张,先帝亲笔所画的松石山水画。”裴玄清幽幽补充了一句。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谢姝的脑中一闪而过。 松石山水画?她……她上辈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虽然一时间记不起来,但谢姝心中笃定,这画定是在侯府中。 “好。那就一言为定!”谢姝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拇指,道,“拉钩。” 拉钩?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裴玄清愣了一下,但见谢姝一脸认真的样子,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伸出了指头。 两根拇指勾在一起,相互缠绕,女子指尖的凉意传到了裴玄清的手上,他不由又垂眸看了下去…… 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世子妃,该添些热水了。”绿柳提着一桶水来,生怕谢姝泡久了,着了凉。 窗外,巡逻的护卫正列队而过,狭小的内室无处可藏。 手下用力,谢姝用力一拽。 “噗通——”一声,水花飞溅,整个浴桶都晃动了两下,地面潮湿不堪,似是下了雨一般。 “世子妃!”绿柳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只当是谢姝泡久了,睡着了,整个人掉进了水中!那可不得了啊! 可等到绿柳扔下水桶冲进去,只见满地的水迹,抬眼谢姝正好端端的靠在浴桶上。 “世子妃,你没事吧?”绿柳关切地问着。 “没事,我没事。刚才脚下一滑,滑了一下。”谢姝急急忙忙地回答着,手心用力,将裴清玄的脑袋往下压了压。 忽而,绿柳看了眼漂浮在水上的纱巾帷帐,疑惑道,“这帷帐怎到桶里了?” 说完,绿柳刚准备伸手将帷帐捞出来。 谢姝立刻大声朝着她喊了句:“别动!” “啊?”绿柳不解,但还是被谢姝突然的一声,吓得止住了步伐。 “刚才我不小心拽下来的。手滑,手滑。”谢姝见她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着。 而后,谢姝看了一眼架子上被打湿的寝袍,她连忙道:“你看,这衣裳都湿透了。你先去给我拿一套干净的来。” 浴桶内,裴玄清整个人蜷缩着身子,被谢姝按在了腿上。 浴桶虽大,可若是要容下两个人,那也太勉强了,索性有帷帐挡着,不会马上就露馅。 裴玄清自幼就极善水性,虽说刚差点儿呛到水,但此刻憋着气,倒也能忍耐片刻。 只是,他如今与她靠得太近了。 哪怕他在水下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指腹按压下的触感,太过柔软…… 明明桶中的水已经微凉,奈何裴玄清此刻只觉得热气腾升,小腹之处更如火焰燃烧般,让他难以自持。 荒唐! 什么地方不能躲! 非要将他拉紧浴桶中! 裴玄清心下不喜,可唯有他自己清楚,他不喜的谢姝的自作主张,还是他的毫无定力。 “这水都凉了,我先添些热水,再去拿吧。”绿柳的指尖刚刚触及了水面,实在是有些冷了,她回道。 “不用。你拿了衣服,我就起身了。”谢姝赶忙制止了她的话,只因大腿上那麻酥酥的痒意,实在是难忍。 那裴玄清在做什么! 感受到腿上的动作,谢姝脸上一红,暗自悱恻道。 这人,无耻至极! 水下,谢姝那按住裴玄清头颅的手用力一拽,狠狠揪了一把头发。 裴玄清因着一拽,突然吃痛了一下,一时没有屏住呼吸,连冒了几个气泡出来。 好在,绿柳刚刚得了吩咐,也就转身走了。 等到脚步声远了,谢姝才一把将裴玄清从浴桶中拽了出来。 “无耻!”谢姝用力将人推到一旁。 对于刚才裴玄清所为,她只觉得这人不要脸至极了。 然而,裴玄清轻咳了两声,刚才差点儿没把他呛死,“若非你故意将我拉进水中,我也不会借那你的腿,扶一把。” 谢姝的脸色通红,什么叫她故意! “那是我怕你被人发现。”谢姝气冲冲地辩解着。 两人浑身潮湿一片,裴玄清那一袭黑色的夜行衣,更是一直在往下滴水。 谢姝突然想到:“你这样,怎么出府?” 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裴玄清一个翻身,跳出了浴桶,他垂眸看了一眼,整个人犹如水鬼一般,他阴阳怪气地回道:“不劳世子妃操心。世子妃,还是操心操心如何找到那张画吧。” 窗外,巡逻的护卫也已经走了。 不等谢姝回话,裴玄清为避免再撞上刚才那位侍女,直接跳窗而出。 窗户半开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谢姝瑟瑟打斗,忍不住缩起了身子。 可一想到裴玄清浑身湿透了,这寒冬腊月的,必定比她还冷! “还敢威胁我了,冻死你。”谢姝吐着舌头,小声诅咒着。 不一会儿,绿柳就拿了一件青灰色的寝袍来。 “这屋子冷,世子妃还是穿厚些好。”绿柳扶着谢姝出来,为她擦干身子后,不由咂舌叹了一句,“要我说啊,就咱们姑娘这身段,这容貌。做什么世子妃,便是做皇妃都使得。” 谢姝戳了下绿柳的额头,轻笑着:“就你话多,你以为皇帝的妃子是那么好当的?” 前世,谢姝曾亲眼所见,那位被皇帝宠到心尖上的南疆美人,最后竟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这世间姿色姣好的美人们,大多只是权利争斗下的牺牲品罢了。 弦月高挂,漆黑的夜空中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一道诡魅的身影绕过了重重守卫,最终从墙边的一处狗洞爬了出去…… 侯在墙边的裴九安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这浑身的水迹,沾着泥巴,实在是太狼狈了些,他一时语塞,倒吸了一口气,努力忍住了心底的笑意后,才悄声问了句:“家主……这是?” 第31章 走,去请安敬茶 裴玄清瞪了他一眼,“想笑就笑,别把自己憋死了。” 被主子这么一瞪,裴九安立刻捂住了他略微弯起的嘴角,两只指头紧紧按住了双唇,而后老老实实点头道:“属下不敢,不敢。” 随后,裴九安赶紧将身上的披袄脱下,盖在了裴玄请的肩上,狗腿子得说道:“家主您可快披上,您这身子矜贵,可千万不能着凉啊!” “油嘴滑舌的东西。”裴玄清一个脑瓜崩儿弹在了裴久安的头上,“走了。回去换身衣裳。” “是是是。”裴九安吹了一声口哨,两匹快马就从一旁的小巷子跑了过来。 上门后,裴九安又问一句:“那东西,家主可是寻到了?” “十日后,自有人送来。”这身上黏糊糊,刺骨的寒风错过,让裴玄清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可一旦想起刚才水底那温香软玉的触感,竟是一下又热了起来。 “有人?”裴九安不解,“什么人啊?” 想到谢姝,裴玄清更觉得身子骨烫了起来,他不耐烦地瞪了一眼裴九安,“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这忽冷忽热之下,裴玄清只觉得自己病了,他又朝着身侧的裴久安吩咐了一声:“寻个大夫来,再去太学府递张病条子,明日我不去。” “啊?”裴九安看他家主子,也没什么病的样子啊!“家主啊,您又躲懒呢!若是圣上问起来,那太医可又要来府中长住了。” 裴玄清是裴家这两代中,最惊艳才绝之辈。 奈何他性子跳脱,就是不肯入朝为官。裴家老太爷致仕之后,皇帝曾三番两次让裴玄清入仕,可他偏以身子不适为由,硬生生拖了三年。 直到皇帝快没了耐性,裴玄清才病恹恹地去太和殿请旨,求了一个太学掌院的闲职。京中,不少人提起裴玄清,都会轻叹道:“裴掌院实乃,才高运蹇啊!” 但唯有裴玄清自己心中清楚,裴家两代为丞相,该避一避锋芒了。 大燕的百姓,将裴家捧得太高了。 正如那在疆场厮杀的谢家,只是身为将军,哪可如他一介文臣,退却而归呢? 文臣、武将。 不过是各有所长,各有所难罢了。 回到府中,裴玄清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正准备躺下,好歇上一觉。奈何,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似是整个人都再一次被浸入了水下,湿哒哒的一片。 睡、不、着。 “九安,将皇子们早前交上来的策论,拿过来。”裴玄清索性不睡了,将头发随意用玉簪盘起,朝着外头唤了一声。 裴九安正打着瞌睡呢!就被这一声,突然吵醒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回道:“是,属下这就去。” 夜深云黑,万物寂静。 裴府这处院子掌灯透亮。 而承恩侯府的如意院内,谢姝早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比起某人的辗转反侧,她倒是无所在意。 五更,天蒙蒙亮。 静谧安宁的如意园外,突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世子妃!世子妃!”绿柳轻轻推了推谢姝的肩膀,唤了她两声。 谢姝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她好困啊,她还要继续睡,“绿柳,别摇了,让我再睡睡。” 正说着话,内院就冲进来三五个粗壮婆子,领头的刘嬷嬷虽被几个护卫拦着,但是架不住她倚老卖老,哭着喊着在地上打滚,又撒着泼叫骂着。 谢姝昨日下了命令,无须与府中的下人动手,毕竟若真是闹起来,误伤了人命容易被人当做把柄。 毕竟她也并非那么幸运,次次都能撞见匿藏的罪奴。偶尔撞一回大运,涨涨气焰就够了。 “昨日跟着侯夫人的老婆子闯进来了,撒泼打滚地要世子妃去给侯夫人请安呢!”绿柳本想自己将人赶出去,奈何她也敌不过。无奈,只能告知谢姝了。 请安?谢姝揉了揉眼睛。 不就是请安嘛。 “走走走,洗漱、穿衣,本世子妃这就去请安。”谢姝在床上滚了两圈,等到人清醒了些,她猛地一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冷笑了两声。 绿柳“啊”了一句,“咱们真去给那恶婆娘请安啊?” 她不想去。 谢姝刮了一下绿柳的鼻尖,一脸奸笑道:“你家姑娘,这么好欺负呢?” “哦~”绿柳一点就懂,她家姑娘肯定又想到什么阴招了! “走走走,我马上给世子妃梳妆!”绿柳踮着脚,跳了起来,招呼着伺候的丫鬟进了门,催促道,“快些,世子妃可赶着去请安呢!” 门外,刘嬷嬷听见了声响,她知道谢姝起来了,立刻叉着腰,对着门大喊道:“世子妃,这请安敬茶,可是日日都要的,是做儿媳的孝心。你可别想推托,便是告到圣上那儿,也是咱们侯府有礼!” 孝心,又是孝心。 不就是一个“孝”吗? 谢姝一身盛装,头上的珠钗都要插满了,前世李氏说女子不应花俏,打着各种借口,将她的珠宝头面都要走了。谢姝这才想明白,李氏不过是嫉妒羡慕罢了。 这一回,她偏偏要日日打扮的光彩夺目,亮瞎她的眼不可! 让她看得见,得不到,气死她! “刘嬷嬷,请安而已,本世子妃乐意之至。”谢姝一手搭在了绿柳的胳膊上,那周身贵女的气势,让刘嬷嬷不由低垂了一下眼眸。 但下一秒,刘嬷嬷就反应过来,呸!她还怕这个黄毛丫头了! “世子妃,请吧。”刘嬷嬷哼了两声,等到了地方,有她哭得时候。 然而,刘嬷嬷正往前带了几步路,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朝着谢姝身后看了一眼,问道,“世子妃去请安,他们跟着做什么?” 谢姝回望了一眼,乌泱泱的二十来号人,她嘟了下嘴巴,从容不迫地回答着:“我出门,一向都是这么多人服侍。刘嬷嬷你一个下人,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婆母她出生小门小户的,应该也没被这么多人伺候过。” 李氏最厌恶的,就是旁人看不起她的家世了。李氏出自耕读之家,她爹两年前病重,也早早致仕回了凉州。这京城啊,那还有人记得她爹是谁。 刘嬷嬷听了话,却不敢应声,只担心李氏听见了,心底不好受。 “嚣张什么,你们谢家早晚是砍头的命!”刘嬷嬷暗自呸了一声,嘲讽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入了谢姝的耳。 绿柳一时气急,她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却被谢姝一个眼神按下了动作,说了句:“走吧,还得请安敬茶呢。” 第32章 来人,上锣鼓! 越往西苑走,入目之处,越是苍凉。 绕过几处杂草丛生的小径,又顺着一条小溪往右去,远远就望见了几座嶙峋的假山。 昨夜发卖了那么多人,今日李氏就来寻她的麻烦。 她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这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等到了地方,谢姝抬眸瞧了一眼头顶的牌匾,嘴角轻撇,右手从袖中甩出一张绣帕,委屈巴巴地捂住了半张脸道:“哎,婆母竟没住鹤山堂。真是白费了儿媳的一片好心。” 刘嬷嬷闻言,转头狠狠瞪了谢姝一眼,“好心?便是将你的心肝剖出来看,那定然比墨还黑!” “你个老虔婆,还敢嚼主子的舌根了!”绿柳才不惯着她,当即一巴掌抽了上去,将刘嬷嬷头上的簪子都打歪了。 绣帕遮唇,谢姝掩着笑意,打着和气劝道:“绿柳,怎能打人呢?刘嬷嬷到底是侯夫人的奶娘,你打她,岂不是打侯夫人的脸?” 刘嬷嬷那张皱皱巴巴的老皮,竟是被这巴掌打的红肿起来!那皮啊,一下子就撑开。 谢姝左右打量了一眼,夸赞道:“不过刘嬷嬷,你这脸啊,还是肿起来好看。光滑、平顺。” “你!你个小贱皮子!我打死你!”刘嬷嬷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抬起来就要打过去。 谢姝一把将绿柳拉到了身侧,又故意脚下一绊,生生让刘嬷嬷摔出了二里地。 “哎呦喂!” 前世李氏折磨自己的时候,这个老虔婆可没少出力! “刘嬷嬷年老体弱,只怕是站不起来了。你们还不快扶一把,请个大夫来看看?”谢姝朝着身后的王婶吩咐了一声。 随后,王婶撸起袖子,就要将刘嬷嬷拖出去。 “你们!干什么!我不走,我没事!我好着呢!”刘嬷嬷高喊了几声,两只手死死抓住了一颗枯树根。 王婶力气大,她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地将刘嬷嬷的手指头掰开,而后用力一抱,拖着她的腰身,就将人拽了出去,“走走走,别碍着我家世子妃的事!” 谢姝笑颜盈盈地看着刘嬷嬷,招手送别着:“刘嬷嬷,好走啊!” 这路都带完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解决掉一个麻烦后,谢姝端起了身架子,扶着绿柳的胳膊,就踏进了园子。 别说,这李氏还挺会挑地方,整个西苑唯独这座沉香园,最适合住人了。 毕竟热闹嘛,尤其是夜里,最热闹了。 “绿柳,端一杯热茶来。” 说罢,谢姝一脚踏进了屋子。 屋内,李氏还躺在床上,她昨夜被气得睡不着觉,几乎是捶胸顿足到了三更。李嬷嬷生怕她熬坏了身子,才特意给她煮了一碗安神汤,让她沉沉睡了过去。 按照两人昨夜的商讨,今早应是让谢姝站在门外等,等到李氏起身、洗漱、穿衣后,再让她进门。最好,是晾她一上午,让她站在院子外吹半晌寒风。 可现在呢? “你们,你们做什么!”侯在内寝的秋月看着来势汹汹的谢姝,虽是冲到了床前想要护着李氏,但一看到谢姝的眼神,便禁不住双腿打颤。 可,可若是被侯夫人怪罪!只怕,只怕她今夜就要被发卖出去了! 听着李氏的磨牙声,谢姝端起了手中的热茶,正准备对着她的嘴就倒了下去呢! 突然间,一个重重的磕头声将谢姝吓了一大跳。 “世子妃,你就饶我一条性命吧!”秋月一时心急,竟是朝着谢姝直直跪了下去,“您若是伤了夫人,那我定是活不久了。” 谢姝垂眸看过去,这秋月…… 不是宁容笙的通房吗? 怎到李氏身旁伺候了? 一个通房丫鬟,上辈子谢姝在嫁进来前,就已经被宁容笙打发出去了。当时,宁容笙还在想法设法地博取谢姝的信任。 “行吧,那我先把她叫醒。”虽是报仇,但谢姝并不愿伤及无辜。 “来人,上锣鼓!” 谢姝一声令下,两个丫鬟拿着铜锣、背着腰鼓,就走到李氏的床边,不等秋月反应过来,那震天响的锣鼓声已经传遍了整个沉香园。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屋子里回荡徘徊,便是谢姝自己,都禁不住捂住了耳朵。 吵,吵得耳膜都疼了! “啊啊啊啊!”床上,李氏被吓得一激灵,猛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秋月瞪大了眼睛,她做梦都想不到,还有这种叫醒人的法子…… 看着吓得摇头晃脑的李氏,秋月赶忙一把将人抱住,嘴中喃喃道:“夫人,夫人!是,是世子妃来了!” 那锣鼓震天响!李氏耳朵都要震聋了! 可一听到“世子妃”三个字,她立马回过神来:“人呢!那小贱人呢!” 见人醒了,谢姝一抬手,锣鼓声骤停。 然而,正当李氏抓着秋月的手,转头寻人时,眼前突然就闪现出了一张脸来! “婆母,昨夜睡得可好?”谢姝幽幽笑道。 李氏又是一惊,被吓得往后一撞,脑袋撞到了床柱上,疼得不轻。 “谁让你进来的!”李氏望着这一群突然闯进屋子的人,她一时惊慌,连忙扯过被子就盖在身上,她四周看了一圈,又急急朝着谢姝质问道,“刘嬷嬷呢!她在哪儿?” 谢姝叹了口气,“哎,刘嬷嬷摔了一跤,我心善,送她去看大夫了。” “你!你把她给我送回来!”刘嬷嬷可是李氏的奶娘,是从小照顾李氏长大的人,李氏一听刘嬷嬷受了伤,当下就猜到是谢姝所为! 气得李氏指着谢姝就骂道,“如是刘嬷嬷出了事,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可是……她都已经死了一回啊! “放心,刘嬷嬷好着呢。”她可没功夫对一个老婆子赶尽杀绝,谢姝晃了晃手上金灿灿的镯子,又抬手摆弄着头上插着的那两支彩金镶翠羽簪,朝着李氏问道,“婆母不是等着我请安敬茶吗?” 李氏打眼一看,怒斥道:“我们承恩侯府最为勤俭,你这般穿金戴玉,可是要毁了我们侯府的门风!” 谢姝低垂着眼眸,瞥了李氏一眼,她两只胳膊伸开,那手上满满当当的珠宝戒指、玉镯金镯,都快闪瞎李氏的眼珠子了,她不置可否道:“也是,承恩侯府这般穷酸,是该勤俭些。不然,怕是连饭都吃不起。” 见李氏瞬间阴了脸色,谢姝满怀好意的提醒了一句:“对了。这茶,你还喝不喝?” 第33章 还不快请姨娘进门? “喝!我当然要喝!”李氏连连哼了几声,她凭什么不喝? “那行。”谢姝微微颔首,点了下头,朝着秋月吩咐了声,“还不快去伺候侯夫人梳妆?这般衣衫不整的样子,如何能见人?” “你说谁呢!”李氏闻言,抽出背后的枕头就朝着谢姝砸了出去,“明明是你突然闯进来的!” “哦。我看刘嬷嬷五更天就来请我了,还以为婆母早就起了呢。这年纪大了,若是睡得太多,指不定哪天就睡死了。”谢姝往右侧移了一步,那枕头就掉在了地上。而后,谢姝捋了捋鬓边的头发,故作担心道:“何必这么大火气?儿媳也是关心你嘛。这气多了,上火,不小心猝死了,那也太倒霉了。” 李氏火冒三丈,这该死的小贱人,分明就是盼着她死! “世子妃,我……我还要给夫人洗漱一番。不如,不如你先去前厅等一会儿?”秋月见李氏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连忙跪在一旁,开口求情。 谢姝瞥了秋月一眼,道:“罢了。绿柳,我们先出去。” 绿柳“哎”了一声,一个招呼,将众人都带出了房门。 等到屋子终于空了下来,李氏才有了平复心绪的空隙,她大口大口地顺着气,在秋月的搀扶下起身。秋月将暖炉上备着的热水,倒在了盆里,仔仔细细地为李氏梳妆盘发。 铜镜中,李氏微微抬头,却只瞧见镜中人满脸疲惫,眼角处的几道皱纹清晰可见,比起谢姝刚才那副光彩照人的模样,实在是天差地别。 “去,给本夫人将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拿过来,还有那对白玉绞丝镯,都给我戴上。”李氏朝着那一旁带锁的楠木匣子看了一眼。 秋月连忙跑过去,将匣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待看到样式后,亦是提醒了一句:“这些都是夫人年少时的嫁妆,如今再戴着,怕是……怕是有些过于艳丽了。” 其实,秋月想说的是,有些过于娇俏了,实在是不符合李氏现在的身份与年纪。 但李氏嫁入侯府这么多年,除了带来的嫁妆,也不曾添置过什么好东西,真正能拿得出手,能与谢姝一比的,也就这些了。 “你是说,本夫人年岁大了!老了!就戴不得了吗?”李氏抬起掌心,猛地拍向了桌面。 秋月心下一顿,连忙跪下请罪道:“是奴婢嘴笨,说错了话。夫人,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氏垂眼望过去,眼底闪过了怒意,秋月不禁打了个冷颤,随即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上,喊着:“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知错了。” “好了。我不过随意说一嘴。瞧你当真的样儿。”李氏见秋月的脸都红了,这才稍稍消了气,她一抬手道,“起来吧。” “是。”秋月答应着,再也不敢多嘴了。 毕竟她是被李氏买回来的,签了奴契。她是生是死,全凭主子的一句话。 前厅内,谢姝等了等,本以为李氏会机灵些,早点儿过来,莫要给她准备的机会。 谁知,这一等竟就是一个时辰。 可笑,以为这就能熬一熬她的耐性了? “世子妃,这桃花酥吃多了腻,喝两口梅子茶,再吃吧。”绿柳递了一杯茶来。 谢姝正靠在椅背上,一手看着话本,一手吃着茶点。身后,一个侍女正帮她按着肩膀,力道轻重有余,舒坦极了。 正好,这一个时辰,还能让她补个回笼觉,闭眼小憩一番。 “小安子回来了?”看了看炉子上的那一炷香,谢姝喝了口茶,问了一声。 “李叔与他一同去的,早回了。”绿柳回禀着,顺道转身将茶壶放在了暖炉上温着。 “这桃花酥和马蹄糕,待会儿给小安子送些去,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最爱吃这些。”谢姝点了点头,随即又嘱咐了一句,“李叔那儿,多给他派两个人手,免得他累着了。” 秋月一一答应了下来,她家姑娘最是仁厚,总是记挂着他们。 正闲聊着呢,那门外终于慢慢悠悠走进来几道人影。 “谁让你坐着的?”李氏刚跨进门,就瞧见谢姝舒舒服服坐着享福的模样,那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茶都没有敬,你就敢坐下了?果真是一点儿教养都没有。” “这教养,也是分人的。”谢姝细细品尝着茶水,看都没看李氏一眼,就回了一声,“若是对上了那满口乱吠的狗,自然就没什么教养了。” “你说我是狗!”李氏眼睛瞪得通圆,眼底的红丝都露出来了。 “呀,我说了吗?”谢姝似是略微吃惊了一下,她放下杯子后,又一脸恍然大悟道,“哦,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莫怪,莫怪啊!” “既然说错了话,那就该掌嘴!”李氏见谢姝承认了下来,自以为抓住了把柄,面露得意,朝着身后的秋月喊了声,“秋月,给我打!” 然而,刚刚才见过谢姝凶悍模样的秋月,哪里敢呢! 见秋月不动,李氏气得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混账!我的话,连你也敢不听了!” “够了!你冲她撒什么气?”谢姝出言,止住李氏的动作,她最见不惯随意欺凌弱者的人。“我是世子妃,她一个奴婢敢对我动手?” “哼。”李氏自是懂这个道理,但见谢姝为秋月说话,她更是看不惯,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到了秋月的脸上。 谢姝见此情形,蹙眉不喜,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李氏这才心中舒畅了些,她扭着腰胯,大摇大摆地坐上了中堂,两手交叠摆在了膝前,挺直了腰背,望着谢姝那想说又说不出话的神情,倍觉神清气爽。 “秋月,去给世子妃端茶来。”李氏朝着秋月使了个眼神。 秋月领会意思后,面上闪过一丝紧张,想着刚才世子妃还为她说了两句好话,心中更是愧疚,但……李氏才是她的主子。 “是。”秋月应了一声,出门倒了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了盘中,“世子妃,请。” 绿柳看着那茶水,朝着秋月质问着:“你瞎啊!这么烫的茶,你也敢端上来!若是烫着世子妃,我非要拔了你的皮!” 秋月被这一声大吼,吓得哆嗦了一下手,茶盘左右晃荡了两下,那溢满茶盏的热水就此洒了出来,倒是烫伤了她自己的手。 奈何手上再疼,秋月也不敢轻易放下茶盘。 谢姝低头看了一眼那蒸腾的热气,又抬头看了一眼高坐在上,满面春风的李氏。 不知待会儿,她还笑不笑得出了。 “世子妃,这是不想敬茶了?”李氏催促了一声,以防谢姝拖延时间,拖到茶水都凉了。 谢姝笑道:“我可从没说过,是我要敬茶啊。” 让她给李氏敬茶,呸!谢姝才不干。她只会一杯热茶泼李氏脸上。 不过,若只是一杯热茶泼过去,那也太便宜她这位好婆母了! “你,什么意思?”突然间,李氏的右眼皮突突地跳动着,两只手不禁握紧了裙衫,左右拉扯着。 “字面意思。” 说罢,谢姝朝着身侧吩咐了一声:“绿柳,还不快请姨娘进门?” 第34章 妾身,拜见夫人 这下,那得意的笑容,是硬生生僵在了李氏的脸上。 姨娘? 秋月心底疑惑,哪里来的姨娘? 外界皆言,承恩侯惧内,李氏嫁进来这么多年,他是一个妾室都从未纳过。秋月在府中伺候多年,承恩侯虽只有初一、十五才到李氏的院子里歇脚,但府中从未出现过敢爬侯爷床的丫鬟。 这事儿,传到外人口中,虽是李氏担了妒妇的骂名,可承恩侯却收获了一个爱妻的好名声。 门外,一丰腴多姿的女子稍稍提了下裙摆,轻扶着门槛,腰身如蛇,身形如柳,那一张面若桃花的脸,正满怀羞怯,低垂着头颅,姿态恭敬的走了进来。 谢姝见到来人,倒是在心底惋惜了一句:“这般美人,跟了承恩侯,真真是可惜了。” 林婉儿半弯着腰身,乌发高盘,几缕碎发在额前迎风而动,每一步都显得婀娜多姿。 待她走到李氏跟前时,未曾有人提醒,林婉儿就已经直直朝着李氏跪了下去,双头置于额前,跪拜请安道:“妾身林婉儿,拜见夫人。” 谢姝垂眸望了林婉儿一眼,是个聪明人。 说起林婉儿,她本就是承恩侯养在外头的一个玩意儿。闲来无事,过去寻寻乐子,虽是养着她,但从来没真的把林婉儿放在心上。 何况,在林婉儿之前,承恩侯不知养过多少女子,等过了新鲜劲,要么转手送人,要么直接送去庄子。 这世间男子,莫不过都是些薄情郎。 可林婉儿一个淸倌儿出身的戏子,她亦想为自己搏一条出路。因而,当小安子去了大柳巷时,只提了一句接她入府。林婉儿一刻也没有迟疑,收拾好了首饰银钱,只拎了个小包袱,就立刻上了马车。 “哗啦——”一声,李氏长臂一挥,将那些个茶碗瓷器尽数砸到了地上,惊得秋月猛然一抖,那茶盘应声落地,满屋狼藉。 谢姝眼疾手快,连忙将林婉儿拉到了一旁,索性没划伤她的脸。 刚刚那一块碎片,正飞到了林婉儿的眼前,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若是没了这张脸,便是入了侯府,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因而,林婉儿满是感激地朝着谢姝颔首致谢,打着嘴型,说了一声:“多谢。” 谢姝将林婉儿拽到了一旁,又让绿柳拿来了一块方巾,仔仔细细拍着林婉儿的膝盖,生怕刚才有细碎的残渣沾了上去,毕竟一会儿还要跪呢。 “婆母,这到底是侯爷的人,你怎能随意伤她呢?”谢姝握住林婉儿的手,又十分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宛如两人早已相熟许久。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也敢痴心妄想,入我侯府的大门!”李氏没想到,谢姝竟然将这么个妓子带入了承恩侯府!看着林婉儿那张脸,李氏未曾多想就冲了过去,左手高抬,狠狠往下扇去。 谢姝眼尖,一把扼住了李氏的手腕。 “哐当——”,一块碎瓷从李氏的掌心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婆母何必,如此恶毒?非要毁了姨娘这张脸呢?”谢姝指尖用力,她虽未曾学过武,但对医术穴位颇有研究,只稍稍用力,就能让李氏疼得面目狰狞。 林婉儿闻言,随即就哭出了声来,眼珠转了一圈后,寻了个干净的地方重新跪下,朝着李氏哭诉道:“夫人,我知你不喜我!还望夫人看在我侍奉侯爷许久的份上,让我入府吧。” 李氏哪里肯! 她疼得嘴角抽抽,却还是恶声恶语道:“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子想入府?做你的春秋大梦!” “夫人!妾身跟着侯爷的时候,可是清白之身!你,你怎可……怎可如此污蔑于我?”林婉儿哭得梨花带雨,袖口轻拭着泪珠,却是连一丝妆容都未曾弄花。 然而,正当李氏想要破口大骂时,却听得外头的小厮喊着:“夫人,夫人,侯爷回来了!” “呦,来得还真巧。”谢姝一瞬松开了手。 力道一泄,李氏失了平衡,往后踉跄了几步,好在秋月上去将人扶住了,“夫人,小心!” “都在闹什么!”承恩侯满脸不耐,他在宫中跪了整整一夜,陛下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一眼。太后那处,因着避嫌,他亦是不敢轻易求见。最后,只得灰溜溜地赶着马车回府。 可这一进府,就被人急急请来了此处。 望着满屋的残渣碎片,又听得刚才吵吵嚷嚷的喊叫,承恩侯只觉得心烦意乱,头疼恼怒。 但是,等他看见林婉儿时,面色一愣,沉声问道:“她怎么在这儿?” 谢姝移步到了林婉儿身侧,回道:“儿媳请来的啊。世子娶妻,侯爷纳妾,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谢姝说得太过坦然,倒显得承恩侯小人之心了。 “一个外室而已,将她送回去。”昨日承恩侯殴打发妻的消息,才刚刚传遍京城。今日他就纳妾,岂非更会被人说薄情寡义? 谢姝当然知晓承恩侯的顾虑,但…… 这本就是她的目的啊! 地上,跪着的林婉儿听了承恩侯的话,脸色煞白,若是今日被送大柳巷,只怕她连个外室都攀不上。 心下一横,林婉儿隐隐啜泣,她掌心捂着小腹,万分柔顺地恳求道:“侯爷让我回去,我自是要回去的。只是,还请侯爷往后能多来瞧瞧我与孩子。别忘了我们就成。” “孩子?”承恩侯因后院只有李氏一个发妻,至今膝下唯有宁容笙一个儿子。之后,李氏虽然还为他生了个女儿宁容悦,却也就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能生育了。 这一直,是承恩侯心中的遗憾。只是他在外头寻了这么多女子,至今都无一人有孕,他还以为无望了呢! “真的?”惊喜过后,承恩侯亦是有些怀疑。 林婉儿点了点头,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已是一月有余了。侯爷若不信,大可请大夫来查验。” “你!你怎么可能有孕!”李氏眼底满是恨意!她不相信!她的笙儿当是承恩侯府唯一的男丁!何况……何况她明明……明明给承恩侯下过绝子药啊! 她不能生,承恩侯自然也不能生!否则,她的笙儿,她的悦儿怎么办? 不愧是上一世,能将李氏气得吐血的女子。 只是这孩子……好像不是现在就有的吧? 谢姝打量着那林婉儿,留着她,或有大用。 第35章 这杯妾室茶,她喝定了 “去,请王大夫来。”承恩侯略想了片刻,这两个月他大多都宿在林婉儿那处,但子嗣一事不可混淆,到底还是让王大夫来看看,更谨慎。 侍从得了令,小跑着出了院门。 “侯爷,既然请了王大夫来看,那不如先让林姨娘起身吧。”谢姝看了眼面色铁青的李氏,转头就提醒了承恩侯一声,“这总是跪着,对肚里的孩子可不好。” “一个贱种的孩子,跪着就跪着了,还能委屈她了不成?”李氏手心紧攥,修长的指甲掐进了掌中,几乎快溢出血痕来。 “你是说,本侯的孩子是贱种?”承恩侯嗓音低沉,眼底射出了一道精光,他冲着李氏厉声质问,“李氏,你便是这般做侯府主母的?满嘴胡言乱语!” 李氏一时言错,被承恩侯大声呵斥后,心底的委屈更烈了,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承恩侯在外头养了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但只要不闹到她府上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如今,这是打上门,要爬到她头上!竟还让她忍着吗? “我如何做的侯府主母,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我为你生了笙儿与悦儿。悦儿又是早产,自幼受不得京城的严寒,每到冬日就只能送去邵阳养着。” 一想到自己骨肉分离,而面前这不知羞耻的外室竟坏了孩子,李氏满心都是不平,她大喊大闹着,“我辛辛苦苦为你养大了孩子,又劳心劳力给你打理这侯府,你呢!你在外头养了个妓子来打我脸啊!” 说话间,李氏泣不成声,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运不济,偏生嫁给了承恩侯这表里不一的男人。 若是刘嬷嬷在,此刻必定会拦住快要发疯的李氏,让她软些性子,莫要真失了承恩侯的心。可如今刘嬷嬷不在,谁敢多言? 承恩侯听了李氏的一番抱怨,只觉得这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给了李氏侯府夫人的身为,她竟然还不满足?这侯府连个妾室都没有,还不算给足了她脸面吗? “你若是如此不知足,往后这侯府也不用你当家了。”承恩侯昨夜本就在宫中受了气,又因着李氏在殿下面前的一番闹腾,出宫时更被敲打了一句:“治家不严,教子无方。” 如今,这京城谁不知道宁容笙趁人之危,行宵小之行!这事无论真假,但闹到了圣上面前,那就是大事! “本侯与你提过多次,让世子谨言慎行,你却任由他闹出丑事来!如今,倒是管起本侯来了!”承恩侯有气没处撒,现下索性一股脑都怪罪在了李氏的身上。 两人吵囔着,谢姝趁机悄悄用脚尖踢了踢跪着的林姨娘的脚,林姨娘立刻捂着肚子,娇娇柔柔地朝着承恩侯道:“侯爷……我……我的肚子……” 只这么一声,承恩侯立刻紧张起来,这孩子可万万不能有事。 待他转头望去,更是一眼就瞧见林婉儿那掩面欲泣,娇弱可人的模样,与刚才疯婆子般的李氏相比,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了。 “还不快给林姨娘看座!”承恩侯冲着一旁的侍从瞪了一眼,侍从急忙去搬了张交椅来。 这一句“林姨娘”,在座众人都听进了耳朵。 “林姨娘,”谢姝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口中满是关怀道,“侯爷这是关心你呢!你可要好好护着自己,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李氏还想要吵嚷时,突然听得了外头喊道:“侯爷,王大夫请来了。” “进来。”承恩侯应了一声,而后一脚踢开了地上的零碎的瓷片,坐上了中堂。 秋月心底打着转儿,最后还是凑到了李氏的耳旁,小声出着主意道:“夫人先歇歇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岂非便宜了某些小人。” 李氏虽在气头上,但是这句话深得她心。 所谓亲者痛,仇者快。 李氏深深呼吸了两口,她朝着林婉儿狠狠剜了一眼,恨不得将她立刻抽筋扒骨,她暗自算计,冲着秋月点头道,“让她们且等着吧。” 侍从将王大夫请进了门。 “还请这位姑娘伸出手来。”王大夫捋着胡子,将腕枕放在了茶几上,他见林婉儿并没梳妇人髻,便称了她一声姑娘。 林婉儿的额前隐隐溢出了些汗水,她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却仍旧是努力保持着镇定,如病西施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劳烦您了。” 王大夫在林婉儿的手腕处放上了一块纱布。 搭脉,听诊。 正当那王大夫眉色微皱时,承恩侯便急忙出声问道:“可是喜脉?” 李氏亦是翘起了耳朵,紧张不已。 王大夫面露凝重,指腹在手腕间微微滑动了几次,等到确信无疑时,他才收回了手,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朝着承恩侯俯身禀告道:“回禀侯爷,是喜脉。” 闻言,李氏心中一顿,腿上一软,差点儿就倒了下去。 “可是一月有余?”承恩侯谨慎问道。 王大夫回道:“看脉象,应当是。只是……” “只是什么?”承恩侯着急出声。 “只是,这位姑娘似乎受了些惊吓,脉象躁动,心浮气虚,怕是要好生将养才行。这孩子的月份太小,万万受不得惊啊。”这脉象似有似无,偶尔又跃动不止,王大夫又叮嘱了一句,言道,“若想要保此胎平安,前三个月最需静养了。” 惊吓?承恩侯见林婉儿自刚刚起就泪眼婆娑,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脑中立刻就浮现出李氏那张牙舞张的凶悍模样。 既然是真有了身孕,那自然不能让侯府血脉流落在外了。 承恩侯想到谢姝那句“双喜临门”,心下一转,立刻朝着婢女吩咐道:“去,重新端碗茶来。”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李氏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难不成今日,你就要让她进门!” 不等承恩侯说话,谢姝便惊讶得“呀”了一声,而后装模作样的捂着耳朵,担忧道:“啧啧啧……婆母如此大声,若是再吓着了林姨娘,岂不是作孽?” 谢姝一边拱火,一边招手让秋月倒了杯茶来。 秋月得了指示,立刻转身从暖炉上取了茶壶,倒了杯青梅茶来。因着还有些热气,更是贴心地添了凉水。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只是青梅茶煮久了,壶水都快烧干了,这味道可就不好了。 “林姨娘莫怕。今日侯爷在呢。”谢姝顺势将茶盏送到了林婉儿的面前,亲亲切切地将人扶到了李氏跟前。 这杯妾室茶,李氏不想喝,她也得喝。 第36章 谢姝,你会如此好心? 谢姝心底痛快,她看着面前怒意难忍的李氏,又扬着笑脸,催促了一声:“婆母,看在未来庶弟的份上。这茶,还是喝了吧。” “谢姝你个贱人!是你!是你故意将人送进来的!”李氏越是琢磨,越觉得自己被人下了套。 谢姝看着李氏那副恍然大悟的蠢样,嘴边勾起了嘲讽的笑意,她护着林婉儿的身子,理也不理李氏,反倒是朝着承恩侯说了句:“侯爷,林姨娘的身子重,便别让她跪着敬茶了。” “可。”承恩侯听了王大夫的那句静养,自然也不愿让林婉儿多折腾了,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子金贵着呢!老来得子,这是何等的风光! “侯爷!你怎能,怎能如此轻贱于我!”李氏想不到,承恩侯竟这般看重林婉儿,一个尚未出生的贱种罢了,居然能踩到她头上来! 承恩侯一向懒得管内宅之事,对他而言,什么轻贱不轻贱的,只要是对他自己好的事情,那就是应该的。 “一杯茶而已,站着、跪着,不都是敬茶吗?”承恩侯朝着李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这般岁数的人,非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细枝末节? 若是连一个妓子都敢不敬她!那她以后如何在府中立足!这底下的人哪个不是见风驶舵?哪个不是墙头草?李氏被承恩侯这句话气得脸色苍白,她恨不得撕开承恩侯那张老脸。 “夫人,还请喝茶。”林婉儿一向机敏,既然承恩侯都发了话,那她自然不会跪下。因而,她不待李氏继续发作,就已经恭恭敬敬将那茶盏捧在了手上,递到了李氏的面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氏看着面前那双葱葱玉手,她恨不得直接扭断了林婉儿的胳膊,再将她腹中那块烂肉挖出来。 “这茶你喝,或是不喝。本侯都会将她纳入府中。”承恩侯见李氏迟迟不肯端茶,他冷笑了两声,威胁道。 是了。纳妾而已,本就无须李氏同意,便是随意一抬小轿将人送进来,她也得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恶气。 但若是李氏喝了茶,承恩侯多多少少会因着她的大度,对她有所补偿。 这么多年,李氏都是这般过来的。 两人表面上的恩爱,都是利益所驱罢了。 李氏清楚,承恩侯多年来对子嗣的期望。尤其,是她自己生不出来了啊! “好,我喝。”思虑了片刻后,李氏咬紧了牙关,冷笑了两声,随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而,这一口茶水刚喝进去,那浓烈的苦涩就已经在舌尖上漫延开来! “咳咳——” 李氏喝得太快,来不及吐出去,她张了张嘴巴,却又接连被呛了好几口,咳嗽声不断,甚至咳得嗓子眼都疼了。 绿柳见状,捂着嘴巴偷笑。 这茶,当是又酸又涩。 “行了。这妾室茶已经喝了,那本侯就先回了。这纳妾的事情,夫人你自己操办就行。”这宁氏族人还在京兆府关着,承恩侯自然还要四处去打点看看,这些府中的琐事他也懒得掺和,还是一如既往想当个甩手掌柜。 然而,谢姝先一步拦住了承恩侯要走的步伐,她开口道:“侯爷,这人还是我来安排更妥当。若是婆母一时想差了,做错了些事。这孩子可就……” 谢姝故意没将话说完,但承恩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想着谢姝在祠堂的所作所为,承恩侯并不信她,反而记恨道:“谢姝,你会如此好心?” 谢姝往前走了两步,真情实意地回道:“我昨日所为,不过是给承恩侯府除了些害群之马罢了。如此,侯爷理应该谢我。毕竟,那京兆府可是早早就……盯、上、了、私、盐。” 最后那几个字,谢姝说得轻之又轻,也唯有面前的承恩侯能听见。 承恩侯一听到“私盐”两个字,竟是心底抖了几抖,手心冒着冷汗,他凑过脑袋,万分小心地问道:“你说的,是何意?” “侯爷,你也说了。我既嫁入了承恩侯府,那自然是与侯府同生死,共进退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还能害你不成?”谢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她是真心嫁入侯府,而非是一时意气。 “谢家如今这番境况,我唯有嫁人才能保全自己啊。”谢姝见承恩侯依旧是心有防备的神情,她却丝毫不担忧,只是镇定自若地继续说着,“只望侯爷能多费点心,帮儿媳打听打听,到底是谁想要我镇远将军府的命呢?” 与这种老奸巨猾之人打交道,有些话说三分,就足够了。 至于对方信不信,做不做,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谢姝需要在承恩侯府寻得一时的安全。 李氏与宁容笙这两个蠢笨之人,不值一提,稍稍动些脑子,都能猜到他们有哪些手段。 但是这承恩侯…… 他若真想害自己,怕是难对付啊。 承恩侯揉了一下鼻尖,两只泛着幽光的眼睛,深深望向了谢姝。 的确,谢家与宁家,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太后那儿,原本是颇为担忧镇远将军府的势力,可若是转为己用? “你若能照顾好林姨娘,之前的事,本侯便暂时不与你计较。”李氏心胸狭窄,对待府中之人一向苛刻狠辣。承恩侯虽觉得李氏不会胆大包天,敢对自己的孩子出手,虽人心否测,多些防备总归是好的。 谢姝听了承恩侯这句话,自然是连声应下:“儿媳定不负侯爷所托。” 两人商议着,全然将李氏丢在了一旁。 “她一个妾室,自然是归我管!你插什么手?”李氏狠狠地瞪着谢姝。若是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有的是办法落了那个贱种。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林姨娘由世子妃照看。”承恩侯长袖一挥,转身就离了屋子。 徒留屋内几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不惯。 这承恩侯走了,林婉儿又得了谢姝做依仗,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一改刚才的柔弱可怜,反而一脸嚣张跋扈地对着李氏道:“往后,还请姐姐多关照了。” 谢姝顺道又添了一句:“对了,这林姨娘啊,往后与我一同住,就住在如意院。” 第37章 只要不是宁家人的种,就行 “今日,多谢世子妃了。” 回了如意院,林婉儿朝着谢姝深深一拜,虽说她早晚都有法子进承恩侯府,但若非谢姝今日的推波助澜,她定不会如此轻易就能躲过李氏的为难。 再者,她的肚子的确是等不了。 “你这肚子?是真有了?”谢姝闲来无聊,顺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指尖翻转着,叶身上趴着一只小小的甲虫。 林婉儿迟疑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谢姝身侧的绿柳,未敢搭话。 谢姝见她脸色不对,便一个抬手,朝着绿柳吩咐了一句:“差人先去将南边的厢房收拾出来,让李婶家的环姐姐先去帮着照料,她有个孩子,当是更知道轻重些。” “是。”绿柳应了一声,就去忙活了。 屋内,只留下谢姝与林婉儿两个人。 等到那两扇木门“咯吱——”一声关上,林婉儿朝着谢姝伸出了手腕,她道:“妾听闻,世子妃对医理,颇有些研究。” “你如何知道?”谢姝会医术的事情,这京中鲜少有人知晓。 除了…… “妾在悦春楼时,曾与贵安堂的武娘子相识,武娘子她……是个好人。”林婉儿在提到武娘子时,眼中浮现出了温和的笑意,她继续道,“武娘子曾说,她这辈子若非是遇见了谢三姑娘,怕是早就死了。” 提到武娘子,谢姝摇了摇头道:“是武娘子她,命不该绝。” 武娘子,本名武丑,生来脸上就有块黑色的胎记,便是她自己的爹娘都厌恶她,早早就将她卖给了南街卖草鞋的瘸子为妻。那瘸子不仅腿脚有问题,更性情暴虐,对武娘子非打即骂,掀开衣袖更是处处都是伤口,她恨不得早些被打死了好。 那日,瘸子喝了酒,武娘子当街被打得正凶,推攘之下,一头撞在了石头上,血流不止。 正巧谢姝贪玩,偷跑出府,将人给救了回来。第二日还拖着谢钰去了瘸子家,逼他签下了和离书。武娘子在镇远将军府中住了五年,她说想当个大夫,专为女子看诊的大夫。 “这世上太多女子被打了,可那伤的位置……又如何让大夫瞧呢?”武娘子道。 女子的伤,自然当让女子来瞧了。 谢姝已是许久都没有武娘子的消息了,她应当是去了南方吧。在镇远将军府的日子里,武娘子总说北方太冷了,她想去体验一番江南的春光无限好。 难怪……谢姝上辈子在承恩侯府被李氏母子二人欺负时,这突然被纳入府中的林姨娘,对她倒是和颜悦色,偶有相助。 谢姝将指腹搭了上去,却惊觉林婉儿确实是怀有生育,只是:“这脉象……” “已三月有余。”林婉儿指尖一转,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根细长如丝的银针,“一些小伎俩罢了。” 银针改脉,倒是不难,能忍痛就行。 “那为何要说是一个多月?”谢姝不解问道。 “三月前,承恩侯并不在京中。”林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银针收回了袖中。而后,林婉儿朝着谢姝重重跪了下来,乞求道,“还请世子妃,保我肚中的孩子一命!” 这一跪,声音之大,将谢姝吓了一跳! “快起来!你都三个多月了,如何能轻易下跪?”谢姝赶紧伸手去扶,她忽而想到三个月前,似乎是太后去白塔寺礼佛的日子,承恩侯与李氏都跟着去了,京中也有几位世家夫人贵女也一并陪同着,声势浩荡。 林婉儿不肯起,她双手高举过顶,整个人弯腰贴地,朝着谢姝乞求道:“还请世子妃,救救我肚中的孩子。” 谢姝当即愣了一下,这…… 但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拍手叫好道:“不是好啊!那太好了!” 此刻,谢姝望着跪在地上的林婉儿,只觉得她胆子真大,这顶绿帽子扣在承恩侯的头上不说,还顺势进了承恩侯府。 “啊?”跪着的林婉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谢姝轻笑了两声,将人扶了起来,她握住了林婉儿的手心, “你放心,一个孩子而已,我保得住。”见林婉儿朝自己行如此大礼,谢姝倍感不好意思,毕竟这人是她请进承恩侯府的,她自当会护住林婉儿,“再说了,我还得借你的手,继续和李氏打擂台呢!” “至于……这孩子是谁的,我不在乎。只要不是宁家人的种,就行!”谢姝笑得一脸灿烂,眼底的算计都将林婉儿看迷糊了。 “世子妃的意思是?”林婉儿看着谢姝跃跃欲试的样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林姨娘,不!我未来的侯府太夫人!”谢姝拉住了林姨娘的手,她真是太开心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心肝儿了!” 那一声“侯府太夫人”,直接让林婉儿晕了头。 谢姝只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这不白捡一个孩子嘛!她急急忙忙打开了门,又朝着绿柳喊了声:“快,再去拨两个侍卫去林姨娘那儿护着。还有让李婶也去帮着照顾林姨娘!这孩子,半点儿都不能出差错!” 林婉儿脑子里千翻百转,等她略微想明白过来后,摸着肚子,颇有些担心地问道:“世子妃,这孩子若是女儿身呢?” “我长姐亦是女儿身,她不也成了大燕的第一位女将军吗?”谢姝拍了拍林婉儿的肩膀,让她放宽心道,“别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等这孩子出生后,咱们再做打算。” 林婉儿点了点头,她虽不知谢姝能否真的做到,但是看着她满脸自信的神情,她心底亦是燃起了一丝丝的火花。她并非生来就是奴籍,她只是颜色好,却命不好,硬生生被推进了那火坑中。 “世子妃,你不好奇孩子的父亲是谁吗?”林婉儿摸着肚子,虽还察觉不到胎动,但是她能感受到小小的生命种子在发芽。 谢姝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转头问道:“这人,对你而言重要吗?” 林婉儿想起那一夜春风后,就匆匆地消失的人,她甚至没看清那人的样貌,随后摇头回道:“不重要。” “那不就成了。”谢姝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反正是你的孩子,日后也是我们的孩子。” 沉香园内,满地碎渣。 待谢姝与林婉儿走后,李氏气得将屋子里的东西,一通打砸。若非刘嬷嬷刚好回来,只怕这整个屋子都要被她砸光了! 等到晚些时候,宁容笙下了太学,匆匆赶回了承恩侯府,就听得了他父亲纳妾的消息!亦是气得踹烂了两把椅子,他怒气冲冲道:“这谢姝,分明就是故意给我们使绊子!先是大闹祠堂,现在又让父亲纳妾,她是生生要逼死我!” 因着谢姝一事,承恩侯已隐隐对宁容笙有些不喜,若是真让承恩侯老来得子,只怕承恩侯以后更偏宠这个庶子啊! “一个贱种,生不生得下来,都是两说。”李氏狠狠唾了一口,“笙儿放心,娘定不会让她们如愿。” “只是,大皇子哪儿,如何说?”这几日闹腾的厉害,宁容笙好不容易才攀上大皇子这条船,李氏唯恐他失了依仗。 第38章 我倒要去看看,他能奈我何 被李氏突然一问,宁容笙的脸色瞬间就更差了。 今日去太学,往日的那些同窗好友个个都避他如蛇蝎,他本想与大皇子多说上几句话,结果连衣袖都没挨到一片,竟是直接被大皇子随身伺候的小太监陶公公给拦住了。 “宁世子,还是先解决了内宅的事,再说吧。”陶公公一手挡在了宁容笙的胸前,全无往日里对他的尊重,对他就像是驱赶那惹人烦的苍蝇一般,挥了几下衣袖,就连连赶他走。 见宁容笙还要往前,陶公公更是语气不耐,他翻了白眼道:“宁世子,奴才且说句不好听的,您可别连累了咱们主子,也惹了一身骚啊。” 宁容笙心底有气,若非是大皇子劝他趁机在谢姝面前装一装样子,他怎会被谢姝缠上?现在是想甩都甩不掉! “陶公公,可我……我这不也是替殿下做事?”宁容笙不敢将话说死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大皇子的青眼,就连皇帝都看出来了!他此时被大皇子放弃的话,那日后在京城哪有立足之地? 陶公公听着话,自然知道宁容笙心急。前头,大皇子一个眼神冷不丁的扫过来,陶公公一眼对上去后,立刻朝着宁容笙招了招手,将人带到了假山后头,又四下看了几眼,确认无人后,才换了脸色,低声劝道:“宁世子,并非大殿下不愿意帮忙,只是陛下赐的婚,谁也没办法。” 宁容笙一听,更是着急了。 然而,不待他发问,陶公公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悄声凑到了宁容笙的耳旁,继续道:“不过呢,大殿下也说了,这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宁世子略施些手段,生米煮成熟饭,那自然还是世子爷,您说了算。” “女子嘛,能掀出什么风浪来?”陶公公作势拍了拍宁容笙的肩膀,又悄悄从袖中递了一个油纸包到宁容笙的手中,“宁世子别忘了,咱们要得,也就是谢家的那块赤莽令而已。” 谢家的赤莽令,足矣拿下整个京师了。 大殿下虽为皇帝长子,可他并非皇后所生,其生母娴妃不过是个宫女出生,若非得太后亲自抚养,只怕难有出头之日。 为此,大皇子才会算计到了镇远将军府的头上。只要得到那块赤莽令,他何须韬光养晦、一等再等呢? 宁容笙细细品味着陶公公的话,肩上的伤口已渐渐没那么疼,但是一想起谢姝,他仍旧恨得牙痒痒。 “呵,既嫁给了本世子,那自然就是我的人了。”宁容笙笑得奸诈猥琐,他紧紧握住了手心的东西,一想到能将谢姝那个贱人按在身下折磨,心底就有说不出的痛快! 陶公公见宁容笙已是面露得意之色,他又提醒了一句,“若是世子妃不配合,这药方也可一试。” 宫中的秘药,效果自然比宫外的强多了。即便陶公公不说,宁容笙都猜得到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思绪飘飞了片刻后,宁容笙将屋子里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但当着李氏的面,他自然不会说“下药”这种事,而是神秘兮兮道:“母亲放心,大皇子已与儿子传了信,等我拿下谢姝。自然,就能重得大皇子的信任了。” “拿下她?”李氏不明所以,追问着,“要如何拿下?那小贱人,可是软硬不吃的主!” 不得不说,谢姝确实是个美人,且比她姐姐谢媖柔媚多了。宁容笙虽曾经一心追求谢媖,但每每对上谢姝那张脸,也曾半夜仿徨,魂牵梦萦过。 “等明日,母亲就知道了。”打定了主意,宁容笙朝着李氏得意洋洋的笑了两声,随后就出了沉香园的门。 这厅堂内,李氏摆了一尊菩萨像在正中,她朝着菩萨虔心跪拜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我儿早日得偿所愿,早日位极人臣。” 然而,等到李氏将香火敬奉在坛中时,一阵风过去,那香火竟是一丝丝地灭了下去。 东苑的如意园内,黄昏初至,几道晚霞映红了半边天色,顺着窗井透进了小院。白色的院墙上,树影浮动,霞光盎然,偶有一只晚雀儿飞过,扰了这难得的祥和静谧。 绿柳正备好了晚膳,刚刚命人端上桌子,就听得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世子妃,世子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是请世子妃去明轩斋用膳。”看门的小安子跑了进来,他人小,也就只能干干看门的活计了。 且他还未满十二,便是经常往内宅传个话,也合规矩。 “用膳?谁愿意和仇家一起用膳?”绿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家主子可是刚刚才把宁容笙的亲娘给气得半死,他能好心请她家主子用膳?“不去。谁知道那饭菜里下毒没。” “我知道啊。”谢姝举起了手,“我知道,他肯定下毒了。” 虽然不知宁容笙打什么算盘,但是谢姝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宁容笙不找上门来,她哪有机会折磨他? 何况,明轩斋的菜色确实不错,既然有人请她下馆子,她趁此机会出趟门也好。侯府人多眼杂,盯着她的人也多。 “那就更不能去了。”绿柳朝着小安子一努嘴,吩咐着,“快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去!” “别啊!我要去!”谢姝一听,立刻喊住了要走的小安子,“小安子,回来!” 小安子“啊”了一声,“世子妃,有毒你还去啊?” “笨蛋,有毒,我不吃不就行了。”谢姝用力弹了一下小安子的额头,“去,让他们等着。本世子妃要换身行头。” 小安子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传话了。 “我倒要去看看,他能奈我何。”谢姝越想越激动,她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绿柳在屋子里担忧不已,连连劝道:“我的好姑娘,这鸿门宴,咱们不去不行吗?王婆刚做的饭,不吃可惜了。” 还是王婆最拿手的红烧肉呢!这句话,绿柳没说了,她才不是贪图这一口红烧肉,她是担忧她家姑娘的安危! 谢姝望了眼桌子上色泽鲜艳的红烧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那你让厨房给我把菜热着,等我回来,我小尝一口。” 绿柳无奈答应了一声:“那好吧。” 她虽不知谢姝打得什么主意,但看着她逐渐兴奋的神情,绿柳还是默默可怜起了宁容笙,只希望待会儿她家姑娘下手轻点,毕竟闻莺姐姐不在,她实在是怕谢姝闯了祸,没人收拾残局。 “世子妃,你不会又去惹事吧?”绿柳还是没忍住,将心底话问了出来。她记得小时候,谢姝拿着麻袋扣在王御史的嫡孙头上,就是一顿暴揍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 绿柳虽然也很想暴揍一顿宁容笙,但……宁容笙毕竟是世子,这又是陛下赐的婚!若是谢姝下手太重了,只怕难以收场!到时候,就成她家主子吃亏了! 谢姝知晓绿柳的担忧,她转头看了过去,朝着绿柳憨憨一笑,安慰道:“怎么会呢!这人在屋檐下,做事情我有分寸。” 绿柳见谢姝的眼神左右虚晃了两下,心中打鼓,“真的?” 谢姝信誓旦旦的点头:“真的!我对天发誓!” 可等到谢姝换衣裳的时候,绿柳不免“啧”了一声:“世子妃,那你在腰间别了两把匕首,发上插了三根毒簪,又把二爷送的袖中箭套上,是干嘛?” 谢姝一身行头满满当当,她笑呵呵道:“这不是,怕他害我嘛。我未雨绸缪啊!” 绿柳这回是真放心了,别说旁人害谢姝了。 就这些装备,她家主子别把人打死就成。 “我还是把江护院请来吧,让他带四个护卫一同去。”绿柳想了想,还是从院中拨了些人手出来。她是真担心自家主子,一时莽撞失手。 若是就此被承恩侯府抓住把柄,那就太麻烦了。 此刻,绿柳真是太想闻莺姐姐了。 若是闻莺姐姐在,必不会让谢姝如此莽撞行事。 第39章 杯酒释恩仇?她可不信 出了承恩侯府的大门,一辆镶黄边的马车朝着东侧的小路行驶而去。 谢姝坐在车上,正抱着手炉取暖,也不知父亲与长姐可带够了御寒的衣物,她朝着绿柳问了声:“上次让你寄出去的棉衣,纳了几层?” 绿柳正叠着毯子,这突然被问了一声,一时还有些没听明白,可抬头瞧见谢姝眉间的思虑,她立刻回道:“整整三层呢!世子妃放心,不会冻着将军与少将军的!” “那就好。”谢姝点了点头,“京兆府那儿,可有消息了?” 京兆府办案,向来利索。 只是这案子太大,按照以往的规矩,只怕要等上一两个月才能将其中关联脉络都理清了。谢姝虽明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她就是担心啊! 绿柳摇了摇头,“没有,一点儿消息都没。” “哦。”谢姝叹了口气,罢了,那就再等等。 一阵飘香传来,谢姝抿起鼻尖嗅了嗅,随即掀开车帘往外头瞧了一眼,是卖糖油饼的小贩。 绿柳偏过头去,也瞧见了,她扬起了嘴角,笑道:“少将军从前回府时,常给世子妃带呢!” “嗯,回府时你去买些,给大家分一分。”谢姝嘱咐了绿柳一声,随后就放下了帘子。 只是,在车帘垂落之前,那在巷子口立着的修长身影,正巧看见了车内人。 林升咬了一口糖饼,一路小跑了过去,“公子,可要尝尝?这可是东市最好吃的糖饼了,就是我娘,都做不出这个味儿。” 周循礼今日换了一身常服,墨色鹤纹印花的高领长袄紧束着腰身,一根玉簪随意地插在了发髻上,长发垂落,别有一番书生才子的气质。 周循礼接过了糖饼,咬了一小口,油炸过了一遍,但并不显腻,甜度亦是刚刚好,“尚可。” 林升朝着路口探出了头去,左右望了望,忽而见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明轩斋的门前,他急忙几口将糖饼吞下,两只袖子摸了把嘴,说道:“公子,就是那人。” “走。”周循礼将糖饼一包,随手递给了路边上嬉闹的小孩儿。 明轩斋,是京城的第一大食馆,几乎包含了大燕境内的各色美食。 往来食客无数,达官贵胄更是常客。 但这人多了,能够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 “世子妃,这边儿请!”刚进大门,小九儿就瞧见了人,他连忙半弯着腰身,朝着谢姝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谢姝应了一声,抬脚跟着人上了三楼。 小九儿规规矩矩地将谢姝请了上去,但看着她身后跟着的四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却是一马当先,连跨了两步,将人拦住了,“去去去,当这是什么地方,凭你们也能进?” “我们是世子妃的护卫!世子妃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为首的江护院,一把长刀挂在腰侧,往前挺胸而进,直直将小九儿那瘦小的身板儿给撞飞了出去。 “哎呦喂!”小九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喊出了声,“混账东西,你敢动我!” 谢姝一抬衣袖,挡在了江护院的身前,而后俯身看着地上气势汹汹的小九儿道:“我的护卫,自然是跟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我的道。” 小九儿被谢姝的一道冷眼扫射而过,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就偃旗息鼓了,他不禁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一只膝盖跪在地上,陪着笑脸,呵呵道:“奴才不是东西,不是东西!哪里敢拦着世子妃的道,只是……这些人个个都带着刀剑,若是冲撞了世子爷,那小的可不好办啊!” “再说,这也不合规矩啊!哪有人敢在世子爷面前,带刀的呢!”小九儿见他们还要往前走,连忙又拦了一把,连声劝道。 “本世子妃的规矩,就是规矩。”谢姝冷哼了两声,她管冲撞谁呢! 随后,谢姝看都不看小九儿一眼,硬是抬脚从他的身上跨了过去。 这奴才,狗仗人势,往日里惯会欺辱旁人,谢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有了谢姝领头,之后的人亦是直接抬脚,挨个儿从小九儿的头顶跨了过去。 胯下之辱,如何能忍? 小九儿抹了一把泪,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子随侍,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 哼,等着瞧吧。待会儿他家世子爷,定会给他报仇的! 等到一群人跨了过去,小九儿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双手提着裤边,小跑着到了谢姝的面前继续领路,“世子妃,是走这边儿。” 谢姝斜眼看了过去,呦,还知道要领路呢。 宁容笙早早就在屋内候着了。 厢房内,一张黄花梨八仙桌配太师椅,近门处放置了一扇三叶绣荷屏风。另一侧幽幽的松香熏炉正悠悠升起云雾,几盆松竹置于一旁,高低错落。屋顶处,几盏琉璃灯高悬在四角,烛火摇曳,将屋子照得透亮。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食,其中不少都是宁容笙特意为谢姝准备的,只因谢姝一向嘴刁,这菜中若是有了葱花,她是一口不沾。 宁容笙生怕谢姝不肯动筷,自然就多花费了一些心思。 “姝儿,你来了。”宁容笙瞧见来人,急忙挽起袖子,快步迎了上去。 明明前两日还恨不得要了谢姝的命,今日竟是立刻变了脸色,又成了那副谦谦君子的小人做派。 谢姝瞧着他逢场做戏,委曲求全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这人啊,只要他自己有所求,就立刻觉得旁人跟他一般没记忆,什么都能忘到脑后去。 “宁世子,这场鸿门宴,倒是色香味俱全啊。”谢姝一脚踏入了屋内,避开了宁容笙想要搀扶她的手。 绿柳趁机挡在了两人之间,她绝对不会让这种无耻的登徒子,再有机会接近她家主子。 宁容笙面上的笑意一怔,见谢姝将他拒之千里之外,言辞中多有讽刺,他赶紧压下了心底的恼怒,开口劝道:“先前是我想岔了,当日是你说得对。毕竟你是女子,我既近了你的身,那自然就要对你负责。如今,陛下赐了婚,那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好一句“一家人”,谢姝眼底含笑,望着宁容笙忙前忙后地为她盛汤夹菜,还真像一个好夫君啊! “都是一家人,那世子与大皇子的谋划,岂不是要落空了?”谢姝看了一眼碗中堆满的饭菜,闻着香,但看着对面的人,哪怕是珍馐美味,她也食难下咽。 见谢姝毫不避讳,哪怕四周还有下人在,也敢直言提起“大皇子”的名头,宁容笙不免眼神闪躲了两下,环顾了一圈后,朝着小九儿呵斥了一声:“傻站着干什么,打扰世子妃用膳吗?” 小九儿得了指示,连左手一招,连忙领着下人离开。 独独谢姝身后的那几人,一动不动。 小九儿刚才得了教训,不敢多言,只能对着宁容笙苦涩一笑,藏在衣袖间的手指了指绿柳的方向,说了一句:“世子爷……这……” 刚才进门时,宁容笙就瞧见小九儿的裤腿与袖口上,都染了灰,怕是来时就被谢姝训了一遭。 “谢姝,今日我是诚心向你赔罪的。有些话,咱们关上门说可以,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只怕他们的小命难保啊!”宁容笙夹了一筷子清炒莲藕片,放在了一旁的碗里。 谢姝听着宁容笙小心谨慎的语气,又看了绿柳一眼,她虽然将镇远将军府的人带进了承恩侯府,但其中许多事情,谢姝并不愿牵连到他们身上。 “绿柳,你与江护院在外头候着吧。”谢姝吩咐了一声。 绿柳不依,“我不走,我要陪着世子妃。” 倒是江护院拉住了绿柳的衣袖,扯了扯,将人拽了出去:“放心,咱们就在门外,什么声音都听得见。” “可……”绿柳还是不愿,但谢姝朝着江护院一个点头,她只能被拉出了门。 “哎哎哎,若是世子妃出了差错,我定要告诉闻莺姐姐,让她再也不理你了!”绿柳嘟着嘴,朝着江护院甩了甩袖子,尽是不满。 江护院,全名江潮,原是闻莺手下的一名百夫长,因着战场上的救命之恩,非缠着闻莺要以身相报!被闻莺拒绝之后,又跟着来了镇远将军府,如今三五年的相处下来,倒也有了些情谊。 只是,闻莺不愿意嫁人,她在京中见惯了薄情寡义的男子,不想跳进那火坑中。 江护院闻言,立刻松了手,朝着绿柳连连拱手求情道:“小祖宗哎,你可千万别去告状了!你放心,这世子妃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我……我就,我就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哼,最好是!”绿柳噘着嘴吧,双手一叉腰,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门口,两只耳朵恨不得趴在门缝上听声音。 小九儿在一旁看着,往后退了几步,悄摸转身离了三楼。 第40章 你耍我? “此话何意?大殿下一向最敬重镇远将军,我又怎会得罪大殿下呢?姝儿,你莫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误会了什么吧?” 听到谢姝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大皇子,宁容笙心底有些不安,难不成她真的发现了什么?谢姝拖长了尾音,深深地“哦”了一句后,就不再言语。 见状,宁容笙急忙又道:“镇远将军府之事,我想定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你放心,此事我与大殿下定会查个清楚明白,还镇远将军府一个清白!” 手腕一转,谢姝将那杯桂花酿重新放回了桌面,宁容笙盯着她的动作,眼底满是失望。 谢姝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朝着宁容笙勾起了嘴角,寒意直达眼底,挑眉问道:“那不知,宁世子打算如何护着镇远将军府,护着我呢?” 从太学回来后,宁容笙将谢姝这几日的行为,细细琢磨了一遍。原本实在是想不通她为何发疯,但是得了陶公公的那几句提点,宁容笙一下子就明白了。 常言道“树倒弥孙散”,谢家如今无人可依,往常交好的武官在朝堂上更是人微言轻,文官本就对镇远将军府颇有微词,更无人愿意帮着说几句好话。 他们承恩侯府可是唯一愿意相助的人了。 谢姝这般想要嫁进来,只怕就是打着主意,想借着这唯一的机会,攀上他们承恩侯府。宁容笙一向自满自傲,如今越想,越觉得没错。 尤其听到谢姝这一问,他心底更是乐开了花。 女人嘛,到底还是要靠夫家才行。 “你放心,我今日已与大殿下商讨过了。陛下如今颇为忌惮镇远将军府,尤其是谢家那支神出鬼没的赤莽军。依照大殿下的意思,不如你先将赤莽令交出来,由大殿下代为交给陛下,为谢家求情。那必然,能保镇远将军府无忧啊!” 宁容笙言语间看似是为了谢家打算,但字字句句都充斥了算计。 谢姝不由笑出了声,他们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这赤莽令她便是真要交出去,她自己不能交? 还非得借着大皇子的手,交出去? 还真当她是个傻子。 此刻,谢姝心中万分庆幸,幸而她早早就将赤莽令给了闻莺。若是真留在了她的手中,只怕早晚会被这些小人夺了去。 “赤莽令?”谢姝惊疑不解,蹙眉细想了一番后,问道,“什么赤莽令?” “那块可号令赤莽军的令牌,镇远将军没给你?”宁容笙见她一脸疑惑,好似从来没听过的模样,顿时生疑,追问着,“不可能吧,这令牌若不在你身上,能给谁?” 果然这京城内,人人都觉得这块令牌在她身上。 也就父亲与长姐他们傻乎乎的,还以为旁人猜不出来呢! 谢姝摊开了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父亲与长姐临走前,给了我许多东西。说不定,其中就有。也说不定,没有。” 谢姝将话说得棱模两可,毕竟她一向有许多好东西,也一向不在意。 镇远将军府的库房里,光是那些珍奇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都不知放了多少,她偶尔一时新奇拿出来看看,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宁容笙常去镇远将军府,自然熟悉谢姝的性子。 此刻,他还真有些拿捏不准,不知谢姝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那不如,你回将军府去找一找?”宁容笙试探性地问了两声。 谢姝转着眼珠子,细细回想着什么,而后轻“啊”了一声,掌心一拍,似是想起来了什么。 “可是想到了?”见状,宁容笙急忙催问了一句。 “好像父亲是给过我什么东西,叮嘱我好好收着。”谢姝轻咬了下红唇,又有些为难地回答着,“但是什么东西,放在哪儿,我给忘了。” “那,那我和你一块去找找?”宁容笙立刻来了精神,说不定这赤莽令就藏在镇远将军府中呢! “没事,我自己去找就行了。”谢姝一口回绝,她笑道,“若是陛下真的想要这赤莽令,我找到了,直接给陛下就是了。何必劳烦大皇子呢?” 宁容笙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宁容笙,你真以为我是个傻子?”谢姝演了这半天的戏码,竟不觉笑出了声,她抬手就将那杯桂花酿倒在了地上。 淅沥沥滴落的水声砸在石砖上,此刻听到宁容笙的耳中,只觉得刺耳无比。他愕然反应过来:“谢姝,你耍我!” “怎么能说我耍你呢!”谢姝将空了的酒杯重新放好,神态自若地回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蠢。” 宁容笙的面色一紧。 “你不会到现在,还觉得我是走投无路,才非要嫁给你吧?”谢姝静静坐在一旁,一点点地欣赏着宁容笙脸上那逐渐碎裂的虚伪笑意。 “那你为何非要嫁给我?”宁容笙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的女子,他心底竟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畏惧,当他望向谢姝那双黝黑的眼眸时,那深沉的黑色如同深渊,将他紧紧吸了进去。 谢姝微微抬起了眉头,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浮现在她的脸上,她轻启唇瓣,幽幽吐出了一句:“我说过了啊,因为我要拉你们一同,下、地、狱。” 这一刻,宁容笙手心发凉,他突然意识到,谢姝是真的恨他。 亦是真的,想要将他和承恩侯府一并拉入地狱。 那些她说过的话,并非是一时兴起。 也并非是将承恩侯府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为何,如此恨我?”停顿了片刻后,宁容笙目露不解,他不甘心的说道,“我一向待你不薄。” 不薄? 前世宁容笙亦待她不薄啊,可是那些所谓的“好”,只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回报。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算计。 “宁容笙,我长姐待你,也不薄啊!”谢姝讥笑了两声,“你爹承恩侯荒唐至极,你从小就在京中备受白眼,是我长姐见你可怜,才顺道拉你一把,与你称兄道弟。” “你呢?你就如此报答她?”谢姝恼恨不已,她长姐是一颗真心喂了狗!帮了这么个白眼狼!当初,真应该让那些个世家子弟,将宁容笙打成猪头才是! 提到谢媖,宁容笙那张脸上闪现出了一丝慌乱,“我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姝当下没有证据,否则她早就将承恩侯府一把火烧个干净了。何必,如此费心机。 “等长姐回京,我定要向她戳穿你的真面目!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谢姝恶狠狠地朝着宁容笙骂了一句。 一提到谢媖,宁容笙顿时就失了心神,谢媖最为疼爱谢姝,不论谢姝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 不!他绝对不能让谢姝乱说话! 宁容笙眼神一沉,端起桌上盛汤的碗,递到了谢姝面前,“不是来用膳的吗?来来来,喝汤,喝汤。是你最喜欢的豆腐鱼圆汤。” “汤里有毒。我不喝。”谢姝直接将汤碗推开。 “汤里没毒。”宁容笙辩解了一句。 “那你喝。”谢姝将碗,推到了宁容笙面前,“没毒,你喝啊。” 宁容笙瞧着眼前软硬不吃的谢姝,终是认命了,他道:“谢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是,不仅可笑,还可怜、可恨!”谢姝毫不犹豫地点头,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她从前不信,现在信了。 “来人啊!抓贼啊!”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声! 第41章 宁容笙,你真下作 然而,就在谢姝一时分神之际,宁容笙趁机握住了桌上的那一壶桂花酿,另一只掐住了谢姝的下颌,竟是强行将酒水灌进了她口中。 “咳咳咳——” 谢姝呛了几声,这酒不烈,但如此灌进去,嗓子生疼不已。 “绿柳!”谢姝嘶哑着嗓音,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然而,外头唯有一阵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 谢姝眉间紧皱,当即转过身后,朝着宁容笙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宁容笙冷笑了两声,他指尖一松,酒壶应声落地:“谢姝,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我欺辱你,那我自然不能白担了这名声。” 热潮袭来,红晕染颊,眼前一花,谢姝只觉得呼吸沉闷,脑袋晕晕,“宁容笙,你当真是下作!” “那也是被你给逼的!”宁容笙冷笑了几声,未免夜长梦多,他抬手就拽住了谢姝的胳膊,将她往内室里拖。“这厢房内,可是专门为你,铺了层软塌呢!” 眼前的宁容笙,已然是狗急跳墙。 只是……宁容笙设计这么一场,竟然只是为了毁她名誉? 谢姝不信,只怕他是另有算计。 门外,绿柳本与江护院好好候着,竟是突然被十几个黑衣贼人给围住了,只听得躲在柱子后的小九儿大喊了一声:“有贼人!” 顷刻间,那些黑衣贼人竟全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绿柳本想冲进屋子里护着谢姝,但迎面一柄暗器袭来,江护院抽出长刀,侧挡了一把,才救下了绿柳。 几个回合下来,江护院等人已经逼至了二楼处。 “世子妃!”江护院长刀下劈,死死抗住了一击,若只有他一人,必能奋力冲出去,可他还要护着身后的绿柳。 绿柳眼神晃动,她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人。她不如闻莺姐姐,会武功,能在战场上杀敌。面对生死,她只是个胆小如鼠的寻常人罢了。 但…… 绿柳抬头看了眼楼上,她躲在江护院的身后,声音颤抖地喊着:“江护院,你,你别管我!你快去救世子妃!” 前头,两名黑衣刺客齐齐举起长剑就朝江潮袭来,他双手持刀,左右劈开,蓄力一击,硬生生将那两柄长剑折断了。 “小心!”江潮顾不得回应绿柳的话,他也想突袭出去,直奔三楼。可如今他们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只怕是自身都难保。 外头刀光剑影,激烈的打斗声不断。 “哼,既然你喜欢去榻上,这桌上也行。”谢姝硬拽着桌腿,宁容笙扯了几次,都扯不动她,竟是长袍一挥,将桌上的饭菜都扫到了地上,而后径直朝着谢姝扑了上去,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衫。 谢姝挣扎不断,骂道:“宁容笙!你若敢动我,我必让你断子绝孙!” “等你我做了真夫妻,等你有了我的孩子,谢家便是恨我又如何?”宁容笙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谢姝深深恶心,想必前世他就是这般的算盘。 这人,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她,算计谢家而已。 “你做梦!”好在谢姝早有准备,她抬起袖口,对准了宁容笙的下半身就是一箭! “啊啊啊啊!” 身上的人滚落在地,映红的血色从宁容笙的跨下溢出,一根短箭正中他的子孙根!宁容笙疼的跪在地上,整个人冷汗津津,蜷缩成了一团。 “来人!来人啊!”宁容笙捂住了伤口处,却根本不敢动,只能朝着门外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小九儿!小九儿!” 小九儿侯在外头,耳朵却是时刻竖起,只等着世子爷的吩咐,就立刻推开房门,让大家都瞧一瞧世子妃在床上的风骚放荡呢! 此事一成,看谁还敢说是他们世子爷霸王硬上弓,明明就是谢家的小贱蹄子自己送上门来的!再说,他们这些又不是故意扰了世子妃的好事,这不是有贼人在吗? 总得护着世子爷的安全吧! 这一听到喊声,小九儿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他朝着那些个黑衣贼人比划了几个手势,而后立刻抬手就推开了房门,大喊着:“世子爷,可千万当心啊!” 然而,等他一进门。 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家世子爷怎跪在地上? 谢姝支撑着腿软的身子,靠在了一旁的白墙上,悬挂在头顶的琉璃灯扑闪了几下,似是有阵阵阴风吹过。 “大夫!快叫大夫!”宁容笙一把拽住了小九儿的衣领,朝着他喊了两声。 小九儿往着那鲜血流出的地方,在看到那根短箭时,顿时脑门充血,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请大夫来,不,送我去医馆。快,快送我去医馆。”宁容笙只觉得跨下已经痛到麻木了,他一想到自己往后可能再也不行了,心下更是惊恐万分,“不能,不能被我爹知道。” “是!”小九儿愣神了片刻后,随即想起来这是明轩斋,他家主子这般情况,只能走偏门出了。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谢姝,见她半眯着眼睛,似是快要晕倒的样子。 罢了,顾不得旁人了。 小九儿将身上的长袄一脱,盖在了宁容笙的身上,才朝着门外招呼了一声,与几名侍卫共同将人抬了下去。 好在,外头的黑衣贼人尽在二楼,这明轩斋的人早就都跑了出去,各寻生路。 小九儿就这么抬着人,从三楼的另一处台阶下去,又绕过了后厨,从最偏的柴门出去了。 “绿……绿柳……”谢姝眼神有些涣散,她好渴,可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摸不到,“水……” 热潮再一次袭来,谢姝腿下一软,身子竟是直直朝着前头倒了下去。 “小心!” 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身,周循礼本在一楼盯梢,可就在他要出手之际,却听得楼上传来了刀剑相撞的声音。 那被盯梢的人,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受了惊吓,抬腿就要跑。 与此同时,林升偶然抬眼看了一眼,说道:“哎,那不是谢三姑娘身边的小丫鬟吗?” 仅这一句,周循礼立刻抽出了腰带中裹藏的软剑,直冲着楼上打了上去,“林升,去捉人,我去救人。” “是!”得了命令,林升亦是拔出袖中剑,几步上前,就将刚才被盯梢之人袭去。 那股灼热的气息,谢姝的腰间传至周循礼的手心,他不由抬手摸向了谢姝的额头,滚烫。而后,他蹙眉问道:“你?病了?” 第42章 周大人,你不愿吗 谢姝恍惚间,看向了面前之人,整个身子如软蛇一般缠了上去,她的脸颊紧贴着男子的胸膛,缎面的锦衣透着凉意,舒缓了那浮在面上的燥热。 “好,凉快。”谢姝喃喃了两声,一股桂花幽香沁鼻而来,她忍不住轻嗅了几下,竟是情不自禁就微微昂起头颅,将唇瓣凑到了男子的脖颈处。 纵然那竖起的高领,隔绝了女子吐露的气息,可酥痒的热意却偏偏一点一滴地从领缝中钻了进去。 “谢姝,清醒点,你被下药了。”察觉到女子的神情不对劲,周循礼侧过头去,躲开了谢姝的动作。 原来,她不是病了。 然而,这一声提醒并不大用。 这药,太烈了。 刚才谢姝是死死咬着舌头,才堪堪熬住了。 尤其,面前的人是周循礼啊! 是那位克己复礼、矜贵自持的周循礼! 若是他,倒也可以。 谢姝的意志力逐渐崩溃,她开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那日她依坐在他的身上,不也是如此吗?便是再来一次,又如何? 谢姝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劝解着自己,双手搂住周循礼的腰身,她的指尖撕扯着男子的腰带,却是被身前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谢姝,看清楚。我是谁。”周循礼扣住了她的动作,另一只手轻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睁开眼睛,望着自己。 谢姝昂首,那张惊若天人的脸,再一次落入眸中,她如林中小鹿般,眨巴着无辜的眼神,乞求道:“周大人,你不愿吗?” 愿意吗? 周循礼脑中一闪,是她的话…… 身体诚实的反应,让周循礼不得不承认,若是谢姝,他当是可以的。 只是,只是她已经……是承恩侯府的世子妃了。 “谢姝,你不该赔上你自己。”周循礼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那就没法改变。 谢姝不懂,她倾身而上,如山野间勾人心魄的狐狸精一样,神色妩媚道:“若能与周大人春风一度,我便是死了也甘心。” 指尖在男子的衣襟处打着圈圈,谢姝不信,周循礼当真是一无所动? 可是下一秒,谢姝整个人就呆住了。 周循礼扯下了一旁遮风的帘布,手下一转,竟是直接将怀中的谢姝裹了起来,一层接着一层,动弹不得。 谢姝正要开口询问时,却是一张嘴,就被塞进去了一颗药丸。 “清热丸,虽解不了毒性,但能让你再熬一段时辰。”周循礼说完,扛着谢姝就出了门。 吞咽了一声,谢姝的意识仍旧不清明,只是那一股燥热难耐的感觉,似乎是渐渐舒缓了一些。 外头,那些个黑衣贼人早已经逃走了。 林升空手而归,自觉失职,他双手抱拳,单膝下跪朝着周循礼回禀道:“属下无用,让人给逃了。只是刚才那一群黑衣人士,似乎与那人相识,拦在了属下面前。” “这些人,从何而来?”周循礼扫了一眼狼藉的明轩斋。 林升迟疑了一会儿,想起刚才那群黑衣人士的身法,他道:“只怕都是江湖人士,他们个个武艺精湛,腿脚身法各有所长,当是有人买凶了。” 周循礼颔首道:“去各个关口,查查入京的文牒。再让人细细盘查京城内各处,若有可疑人物,先盯着就成。” “是。”林升应了一声,江湖一向远离京城,若是真有大批江湖人进京,只怕背后的人是别有心思了。 “那……这世子妃她?”林升看了一眼周循礼肩头的人,迟疑问道。 “世子妃!”绿柳匆忙跑了过来,她可担心死了! 江护院与几人紧跟其后,他们其中两人都受了些伤,皆捂着手臂,拖着腿。 “她没事。”周循礼回了一声,他看了一圈,这明轩斋的桌椅都被打砸了个干净,一片狼藉。 “你们,可要回承恩侯府?”周循礼侧过头去,朝着肩上的谢姝问了一声。 被人这么扛着,谢姝就是再不清醒,都被周循礼颠醒了。 刚刚又听了周循礼与林升的对话,果然宁容笙的目标并非是只为了她。或许,只是趁机以她为借口,将旁的事情掩盖过去。 江湖人士吗? 若是她二哥回来了,或许能查到一二。 “不回。”谢姝吃力地摇了摇头,她总得解了身上的药性,才能回去。 周循礼面无表情,又追问了一句:“去哪儿?” “去芷兰小院。”谢姝回道。 一路上。 谢姝躺在马车内,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凉茶。 绿柳得知谢姝被下了药,气得破口大骂:“非要他断子绝孙不可!” 凉茶入肚,倒是让整个人的热度降下来许多。 谢姝隐隐回想着,那一支袖箭,应当是没射偏吧。 但此刻,更让谢姝面露难色的,是她脑中时不时浮现出了刚才与周循礼的对话…… 她……别是疯了不成? 竟然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果真,是色欲迷人心! 这周循礼,别真把他当成什么登徒子吧?她是中了药!中了药啊! “世子妃,你怎么发呆呢?”绿柳伸手在谢姝面前摇了摇。 “呃……没事。”谢姝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只盼着能早点儿回芷兰小院。 “到了。” 马车外,周循礼拽紧了缰绳,提醒了一声。 因着有人受伤了,谢姝就让李叔将他们送去镇远将军府医治,府中有曾经的随军大夫,最拿手的就是治疗这种刀剑伤口了。 林升则是早早将犯人给押回了京兆府。 周循礼则是担心谢姝再遇上什么危险,才亲自将她送去了芷兰小院。 下了马车,谢姝连头都不敢抬,实在是太羞耻了。 “多谢周大人了。”谢姝道了谢,扶着绿柳的胳膊,逃也似的进了院门。 就这么被人晾在门外,周循礼看着女子慌张离去的背影,一时觉得好笑:刚才还似个狐狸精,现在倒成了只老鼠。 芷兰小院内,怜玉最先迎了上来。 “主子,可要中了药?”怜玉在悦春楼被调教了许久,自是一眼就看出了谢姝的不对劲。 绿柳点了点头,“嗯,你可有法子?” 这种药,就是寻了大夫来,怕也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可这一阵一阵的热浪追袭而来,只怕她家姑娘会受不住啊! “药性看着重,只怕寻常法子无用。只得打些冷水来,整个人泡进去。等过了一夜,也就好了。”怜玉朝着小院里的下人吩咐了一声,让他们赶紧去打冷水来,又叮嘱道,“也不可太冰了,你们也烧些热水备着。” “可若是冻着了?那怎么办?”绿柳一听,只觉得这法子太伤身子了,“请大夫来瞧瞧呢?” “若是大夫有法子,刚才周府尹就不会问我去哪儿了。”谢姝摆了摆手,这等药物烈性太大,就算是喝了药,也只是如周循礼所言,暂缓而已。只怕,还是要自己熬下去。 “白芷,去备水。”谢姝吩咐了一声,刚才她抱着周循礼时候,那周身的热度有了纾解的接触,自然就缓和了许多。 想来,怜玉说的法子,应当有效。 “好,我马上就去。”白芷应了下来。 绿柳先行扶着谢姝去房中躺一躺,“世子妃,你再忍忍。” 可等到那一桶桶的凉水送进来,谢姝只觉得身上虽冰冷刺骨,但心底的热却迟迟难以褪下,甚至经不住伸手触向了那阵柔软。 谢姝吞咽着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脑中却总是浮现出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尤其那被她紧拥在怀的结实腰身,与那阵阵的桂花香缠绕不断。 她并非不懂人事,自然也知晓该如何纾解女子的春思,到底是忍不住心中的欲壑,谢姝开口道:“绿柳,你先出去。不用守着了。” “可……”绿柳刚想说话, 却被谢姝直接打断了,她又吩咐了一声:“出去。” “是。”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屋内只留下了谢姝一人。 然而,就在谢姝恍然失神之际,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屏风外。 第43章 主子,让奴侍奉您吧 谢姝泡在冷水之中,寒意入骨,但仍旧热度不解,似有无尽的难耐正袭上心头,她低声轻喘,锁骨之上,早已溢出了些许的汗珠,她禁不住咬住了唇瓣,指尖的动作却停歇了下来。 不够…… 就差一些…… 谢姝此刻,只恨那人不解风情,如一块敲不碎的石头,冷心冷情。 一时,竟有些气上心头,她若非中了药性,才看不上他。 可只要那张脸在脑海中闪现而出,谢姝就禁不住又觉得热潮再一次涌来。 这水,不够凉啊! 忽而,一道人声传来。 “主子若是不嫌弃,怜玉可侍奉主子纾解一二。”屏风外,消瘦的人影跪在地上,衣衫半解。 等到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半推开那屏风一角,谢姝才看清跪着的人,是怜玉。 怜玉跪在地上,额前抵在胸前,轻易不敢抬头。 这是悦春楼教他的规矩,伺候贵人时,本就该是这般伏低做小,卑如尘埃。 若是以往,怜玉定是不愿的,他即便失去了记忆,可总归有着男子的尊严与傲气,又如何能轻易以色侍人。 他本是担忧谢姝,只在外堂候着,可是见绿柳与白芷都被赶了出来。唯恐谢姝一人在里头,若是出了事,只怕无人知晓。 怜玉在悦春楼时,鸨母教训他们这些不听话的,最惯用的法子就是下药。药性下得越重,越是难忍,便越容易精神崩溃。 那一桶又一桶的冰水从头顶处浇下,在这寒冬之中,更显得刺骨的疼。怜玉心下一转,总是按捺不住担忧,翻窗而进。 可……那一声的娇喘,让他止住了步伐。 只是等到水声再一次响起时,怜玉心中陡生了一丝贪念。 望着眼前沉沦情欲之中女子,怜玉脚步轻移,竟有了些许的窃喜,若是……若是自己侍奉的人是她,那为何不可? 谢姝抬眸看了过去,屏风背后那修长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人影相互交叠,可等到思绪逐渐冷静后,她才恍然察觉到不对。 不是,那人。 “你,过来。”下一秒,谢姝伸出了手,朝着怜玉勾起了指尖,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柔夷上滑落,惊起了一圈涟漪。 怜玉心中微喜,他半跪着身子,顺从的爬了过去,那双桃花眼缓缓上抬,下颌轻依靠在浴桶边缘,目光相接之时,他情不自禁地将右手滑进了水中,道:“主子,让奴侍奉您吧。” 然而,就在怜玉即将碰触到谢姝的那一刻,眼前那双扑朔迷离的黑眸中,突然透出了几丝清明。 谢姝一把扣住了怜玉的手腕,她低压着嗓音,语气中尽是威胁:“说,你如何进来的?” 绿柳不可能将她一个人丢在屋内。 怜玉被谢姝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惊慌失措地解释着:“奴刚才,偷偷翻窗进来的。” 这间屋子的窗户对着外墙,无人看守,自然就留了空。怜玉这几日将整座小院都四下逛了许多遍,早就将路线都记在了脑中。 怜玉总觉得,他似乎对路线地图此类事物,尤为上心,且走上一遍就能记下。 谢姝想起来,那外墙边有个石墩子,还是她小时候亲自放的,只为了半夜偷跑进来,寻谢钰。 “主子……” “我虽买了你,但奴籍已销。你不用自称为奴,亦不用称我为主子。”谢姝松开了手,她已让人查清怜玉的身份,的确是个失忆的可怜人,这才让陈管家帮着跑了趟户籍所,给他换了一张良籍。 此人,倒也无须多警惕。 只是……被人肆意闯进来,谢姝心中不爽。 “世子妃,我只是想帮你。这冷水泡久了,只怕明日就病了。”怜玉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眼睛看着脚尖,很是担忧道。 “悦春楼的本事,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不得不说,这怜玉不愧是将那位跋扈一方的乐安郡主迷得神魂颠倒之人,竟是差点儿将她都诱了去。 只是,这人身份太过低贱,谢姝不至于饥不择食,什么都不挑。 至于这药性…… 谢姝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自己整个脑袋都浸入了冷水中,凉意从四下袭来,那些个胡思乱想,尽数都被她冲了个干净。 “世子妃!”见谢姝整个人都埋进了浴桶中,怜玉唯恐她伤到自己,不由惊呼出声。 不到片刻,谢姝缓缓从水中起身,怜玉一瞧见她的动作,便是连忙伏跪在地上。 斜眸一瞥,倒是知晓些规矩。 “这冷水应当不用泡整夜吧?”谢姝入水多时,自是已察觉药性小了许多,只是她自己一时放纵,想趁机随了心意,胡闹一场罢了。 谁知,竟是被人闯了进来,扰了兴致。 “不用。”怜玉声色低柔,他回道,“只要那一股热潮渐渐散去,就可以起身了。若是夜里仍感不适,世子妃多忍忍,挨到天亮后也就好了。” “知道了。”谢姝朝着门的方向挥了挥手,语气颇为不耐烦道,“还不快滚?难不成还想伺候本世子妃穿衣吗?” 怜玉羞红了一张脸,他就知道,她怎会看得上自己呢? “是,我现在就走。”怜玉应了话,面色惨白,心底发凉,他为自己的一时莽撞而懊悔,唯恐自己就此惹得谢姝恼恨。 他失了记忆,又被人卖入了那般腌臜的地方。他早早将眼前的女子当做了天上下凡的仙子,亦是他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期望。 他真的好想,被她多看一眼。 铜镜之中,怜玉望着这张惊世绝艳的脸,第一次生出了“若是这张脸再美一些呢?”的想法,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谢姝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 以及,刚才在内室之中,谢姝迷离眼神之下的那一丝痴迷与流连…… 她应当,是喜欢这张脸的吧? 等到谢姝从冷水中出来,身子早就透凉,冷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遭不住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在,这药性时不时发作一下,两相抵充,也不至于太过难忍。 绿柳连忙打了一盆热水进屋,给谢姝泡脚,又在屋子里点上了三个暖炉,命人铺了好几层的厚褥子,最后递了一碗汤药,道:“这是清热解毒的方子,快喝了吧。” “若是明日起了高热,你就去寻武娘子来。”谢姝揉着脑袋,晕沉沉地提不起神。 绿柳只觉得自家姑娘是中了药,昏了头,这武娘子半年前就出了京,云游四方了!哪里还能寻到人?但此刻,绿柳只想让谢姝赶紧休息,也就随口答应了一句:“好好好。” 这一夜,春梦不断。 然而,承恩侯府的沉香院内,早已是乱做了一团。 床上躺着的男子,面无血色,宁容笙本是想在医馆里处理好这难以启齿的伤口,谁承想那郑大夫瞧了一眼,根本就不敢下手,唯恐就此丢了性命。 宁容笙威胁道:“若是今日治不了我,明日你也别活了。” 郑大夫在京中颇有名声,但平民百姓何敢跟世子爷硬碰硬,被人威胁之下,到底是求饶道:“小人试一试,试一试。” 没得法子,郑大夫又细细看了看宁容笙的跨下,“这若是拔箭,必定疼痛难忍,还请世子爷先喝了这碗麻沸散吧。” 宁容笙早就疼得青筋暴起,等到那一大碗的汤药端来,他一口就吞了下去。 药下得重,起效就快,不一会儿,宁容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郑大夫看了一眼小九儿,挽起了袖子,一点点将那箭头拔了出来,只是那根子孙根到底被射了个对穿孔,等到箭拔出来,那东西也摇摇欲坠快要断了一般。 郑大夫心慌不已,却不敢作声,只朝着身边的药童使了个眼色,药童立刻拿了金疮药粉和布条来,两人将那处匆匆一包,就急忙让小九儿将人带走。 “今日之事,若是走漏了一点儿风声,定要了你们的命!”小九儿见主子还未醒,但血已经止住了,连忙就将人抬回了承恩侯府。 等人一走,郑大夫连夜背起包裹,带着小药童就跑。 他在京中行医这么多年,那是时刻都准备着跑路!毕竟,这些个贵人动不动就让人赔命,他这条小命可赔不起啊! 至于这位世子爷的伤,更是与他无关了! 第44章 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废人了! 第二日,天色微亮。 小九儿打了一盆热水,去给宁容笙擦身子换药,可一拆开布条,就吓傻了! “这这这……” 这是废了啊! 昨夜,郑大夫金疮药确实管用,一点儿都不出血了。 可是,可是那一处根本就是断成了两截啊! 小九儿拆开布条,那半截顺着布条就掉在了地上。 正巧此时,李氏推门而入,她一瞧见那躺着的宁容笙,又瞧见了地上的东西! 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她颤颤巍巍地指着床上,朝着小九儿质问着:“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九儿被吓破了胆子,他跪在地上,将昨日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李氏听闻后,痛心疾首道:“毁了!毁了!都毁了啊!我的笙儿,我的笙儿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娘?”那麻沸散下的重,宁容笙沉沉睡了一夜,耳边响起了李氏的声音,他才悠悠转醒。 “我的笙儿啊!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李氏一想到宁容笙没了那东西,整个人都没了心神,只一味地哭。 宁容笙起先还没什么感觉,可等到他顺着李氏指的方向看过去,直接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儿啊!儿啊!你可别吓娘啊!”李氏见宁容笙晕过去,赶忙爬过去,掐他的人中。 折腾了许久,人才再次醒来。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半晌过后,宁容笙忍着极大的悲痛与恨意,咬牙切齿道:“我定要那贱人,要谢家死无全尸!” “可圣上赐婚,咱们和谢家那是一个绳上的蚂蚱啊!”李氏一想到谢姝的那句“九族之一”,她不由怂了胆子,小声窃窃地提醒了一句。 若是真一起死了,那多不值得。 然而,宁容笙此刻根本顾不得李氏的想法,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废人了! 尤其,他爹新纳的妾室还有了身孕,若是再诞下个男孩儿,他的世子之位必定难保。 “圣上赐婚,不能休妻,那就逼她自请下堂!”宁容笙咬牙切齿道,“我要让谢姝,在京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李氏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到了法子,她凑到了宁容笙的耳旁,小声密谋道:“过几日,是太后的寿辰……” “那郑氏医馆,不可留了,必须斩草除根!”待到李氏走后,宁容笙阴森森地朝着小九儿下了命令,“还有昨日的护卫,一个都不必留。” 小九儿低着头,全然不敢直视宁容笙,只觉得自家主子越发的性情暴戾,阴晴不定了。 “是,奴才马上就去办。”小九儿跟着宁容笙这么多年,见过的阴私不少,心底更是后怕。等到那些人都死了,他可是唯一知道宁容笙隐秘之人了。 可当小九儿命人赶去郑氏医馆后,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小九爷,这人跑了,咱们怎么复命啊?”底下的人抓耳搔腮,浑然不知该怎么办。 小九儿心底一合计,道:“去,一把火烧了。这人,就当是死了。” “是。”那人哎了一声,答应下来。 芷兰小院,热腾腾的包子刚出炉。 白芷提着食盒,喜滋滋地就顺着石子路小跑了过来,嘴角都笑开了花。 “做什么笑成这样?”绿柳见她脚下绊了一下,差点儿就摔进了残雪中,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去扶了一把,接下了食盒,“走路也不看着些,小心扭了脚!” “二爷来信了!说过几日就回呢!”白芷从袖中掏出了信笺,递给了绿柳,“我想快些告诉三姑娘。” “什么三姑娘,如今可是世子妃了。”绿柳敲了一下白芷的脑袋,将信笺接了过来,“往后,别喊错了。” 白芷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可这世子妃,咱们姑娘也不乐意当啊!” 白芷虽是笨了些,但她在外头一打听,也是知道些事,纵然是皇帝赐婚,可到底是她家三姑娘受了委屈。 “这话,可别在二爷面前说。”绿柳提点了一句。 谢钰是一点就炸的莽撞性子,绿柳生怕他回来,就打上承恩侯府去。 “是是是。我知道了。”白芷乖巧点头。 “什么东西,这么香?”屋内,谢姝伸了个懒腰。 她原以为要熬上一夜,结果只是做了一夜美梦罢了。 只是那一股股的寒意,到底是让她着了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横流,让她止不住地揉鼻子。 “刚做的葱油猪肉包,一出炉,我就送来了。”白芷笑呵呵道,她一向没心没肺的,连昨夜哭成什么样她都忘了。 “我尝尝,”谢姝拿着包子咬了一口,烫嘴,又放下了。 绿柳见她烫的嘴巴都嘟起来了,便将包子放到了一边晾着,又从食盒中端出了一碗白粥,递了过去,“先喝些热粥,暖暖身子。” “我已经让大夫开了几贴驱寒的方子,幸好是发热,当是多吃几贴药,就能好了。”绿柳知道谢姝最不喜吃药,见她蹙眉不悦的神情,立刻转过话头,多劝了几句,“总不能等二爷回来了,你还病着?” “有二哥的消息了?”谢姝一听,精神一下子就好了!她急忙问着。 绿柳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给。” 将信纸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谢姝仔仔细细看着里头的内容,见谢钰只写了些山川见闻,江湖趣事,心中的大鼓也算是放下了些,“还好,他没听见什么风声。” 皇帝下了旨,有关镇远将军府的消息不可外传,人人自危,自是不敢对外人胡说。这些事情,尚无定论之前,谢姝唯恐二哥自乱阵脚,非要去边疆寻人,那就正中了仇敌的奸计了。 而此刻,得到这封信。 也说明,周循礼办事靠谱。 短短几日,就能寻到她二哥。 “这包子不错,多做些,给京兆府送去。昨日,周大人可帮了我大忙。”谢姝喝了两口粥,清甜的口感,让她不由想起梦中的情境,不知那双薄唇是否真的如梦中甘甜呢? 京兆府。 林升提着一筐子的包子就进了门,赶巧了不是,这刚当值,就遇见了谢家送包子。 “这么大方?请弟兄们吃包子?”周循礼从后头冒了出来,冷不丁吓了林升一跳。 林升转过身去,拿出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周循礼的手中,“托府尹的福,谢家送来的谢礼,一篮肉包子。” 肉包子? 不知为何,周循礼想到昨日谢姝那些如狼似虎的话语,总觉得这肉包子在隐喻什么。咬了一口,肉汁饱满,面皮入口即化。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林升吃着吃着,突然说道,“这世子妃也真有意思,一篮子肉包就打发了救命之恩呢!” 被林升这么一提醒,周循礼忽然觉得,或许对于谢姝而言,他才是这只肉包子? “府尹,怎么不吃了?”林升见周循礼发愣,随口问了一声。 周循礼莫名轻笑了一声,“无事,一时想岔了而已。” 想归想,只怕那人趁着药性,故意拿他取乐。 若是他当真了,又岂非是自作多情? 第45章 衡阳关,可下雪了? “世子妃,咱们可要在外头多歇几日?”绿柳给谢姝捏着肩,白芷在一旁玩着棋盘,满盘的白子围着一颗黑子,胡乱摆了一遭。 谢姝闭目养神,她裹着两层毯子取暖,到底是冻着了,浑身不得劲,但她还是轻摇了两下头,回道:“不用,晚膳时就回。我还想着那一口红烧肉呢。” 何况,她还得回去看看宁容笙呢! 昨日那支短箭,她虽是射偏了一些,但那满地的血迹,她看的清清楚楚。 啧,真当她是个什么都没准备的傻子呢! “可若是回了侯府,宁世子定不会轻易放过世子妃啊!”绿柳一想到昨夜的情景,实在是担忧,这宁容笙尽使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她是唯恐谢姝再中了小人之计。 谢姝拍了拍绿柳揉着她肩头的手,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怕他一个阉人不成?” 白芷歪着脑袋,瞪着大眼睛问道:“什么阉人?” 正当绿柳不知该如何解释时,门外江护院来禀,“世子妃,陈管家来了。” 陈管家风尘仆仆,一身灰袄大褂套在身上,裤脚边都是泥迹。 “可有消息了?”谢姝坐直了身子,她连忙朝着人问道。 “边疆有探子回报,大将军死守衡阳关,已被围困多日了。少将军下落不明,如今圣旨又急召回京,只怕大将军一时难以脱困,那些个文官朝臣又要在大殿之上弹劾谢家是故意贻误战机了!”陈管家越说越急,北疆的战事正猛,朝廷不派援军前去就算了,竟然还要临时换将!这如何使得? 谢姝眼底的焦急更显,衡阳关一战,至关重要!前世,衡阳关大雪横飞,将士们极寒难耐,粮草不足之下,只能被迫食草根果腹。 “衡阳关,可下雪了?”谢姝连忙追问着。 “还未。”陈管家摇了摇头。 “那就来得及。”谢姝摊开掌心,将一把金库钥匙递了过去。 陈管家吃惊道:“这不是世子妃的嫁妆吗?” 昌和钱庄的钥匙,统管大燕十三家分行,其中有两家正开设在北疆不远处的宣城。 “大燕将士与我爹的性命,就全靠您了。”谢姝朝着陈管家深深一拜,又朝着前头喊了一声,“李叔,还请你与陈管家一同走一趟。” “好!世子妃大义,我就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定然将粮草都送到。”陈管家接过了那柄钥匙,他是老了,但在战场上守了十五年,他对北疆的地形最为熟悉。 “现在就走。”谢姝看了一眼陈管家的行装,“你这身打扮,正合适。” 陈管家今日本就是乔装之后,才出府。只是,他没想到谢姝竟是如此着急。 “放心,”谢姝知晓陈管家的担忧,“将军府内,自有人打理。” 至于将军府中的暗桩,总得放虎归山,才能一网打尽。 “是。”陈管家应了一声,连夜与李叔赶着马车,离了京城。 闻莺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谢姝心中微动,只盼着她能及时赶到衡阳关。 城门守卫处。 林升正一一盘查着进出城之人,毕竟昨夜那人逃了,他必定要想方设法抓回了。 “下一个。”守门的小兵喊了声。 “等等。”林升瞧了一眼,待他看清面前的两人时,眉间微微蹙起,迟疑了片刻后,放行道,“走吧。” 陈管家与李叔都深深舒了口气,还以为刚才要被拦下了呢!好在,这路引做得是以假乱真啊!别说,他们二爷旁的本事没有,这弄虚作假的本事当真是一绝。 待回了京兆府,林升赶忙朝着周循礼禀告着:“府尹,谢家的人出了京。” “盯着。”油灯下,周循礼抬手翻阅着案册,忽而问了声,“承恩侯府可有动静?” “宁世子去了趟邓氏医馆,今早那医馆无缘无故起了大火,不过那郑大夫没了踪影,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京中无故失火,并非小事,林升一大早就被喊去救火,忙得晕头转向。 如今,被周循礼这么一问,林升倒是有了几分猜测,问道:“咦?难不成这火……” “去查查,宁容笙伤到了哪里。”周循礼想起,那日他救下谢姝时,地上正有一滩血迹。 “是。”林升连忙答应了下来。 也不知这段时间是撞了什么邪,竟是每回出事儿都能撞见谢家与宁家这两位。 天色渐暗,谢姝提着灯笼,正慢悠悠地走着。她本以为宁容笙会堵在门口,要寻她报仇呢! 没想到,竟是如此没胆色,连个面儿也没露。 也是,指不定在哪里想法子治伤口吧。 “世子妃,小心脚下。”夜色重,难免会踩滑了脚,绿柳提醒着。 然而,走着走着,两人却听见了一阵呜咽细语的啼哭声。 “什么人?”谢姝轻喊了一声。 假山后头,一女子的身影被灯笼的火光拉长,等到她半个身子探出来,谢姝才眼熟道:“秋月?” “奴婢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安好。”秋月啜泣了两声,眼角处垂着泪,却是做足了规矩,低头俯身,朝着谢姝问安见礼。 谢姝见她止不住泪,不由多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绿柳将灯笼往前举了举,这一靠近,谢姝才看见秋月脸上红肿的巴掌印。 “可是,被打了?”谢姝见她不敢言语,便自己说道,“李氏打的?还是宁容笙打的?” 秋月身为家奴,被主子打两下,自是应当的,她连连摆手道:“主子们不顺心,拿我们出出气,这没什么。” “是奴婢刚走错了地方,惊扰了世子妃。”秋月缩回了身子,将自己往假山那处藏了藏,“还请世子妃莫要责怪。” 绿柳见秋月如此,打抱不平道:“都是伺候主子的,世子妃就从来不拿我们撒气!我瞧啊,你那些个主子都是黑了心肝,才胡乱责罚人!” 谢姝见秋月蹑手蹑脚,站立难安的样子,她忽而开口道:“不如,你就跟着我吧。” 秋月顿时愣住了,她怯怯抬头,眼中闪过了一丝期待后,又瞬间落寞下来:“夫人,应当不会同意的。” “这又何难?”谢姝笑了起来,“你现在就跟着我走,她难道能来我院子里抢人?” “绿柳,派人去沉香园说一声。这人我要了。”谢姝长袖一挥,拽着秋月的衣袖就往如意院走,“放心,我可是世子妃!” 回了如意院,王婆早早就备好了晚膳候着了,谢姝见秋月一直站着伺候,自是拉着她也坐下,“哭得眼睛都肿了,先坐下吃,吃饱了肚子,明日才好干活。” 秋月一时感动,差点儿又要哭出声来。 绿柳见她这般期期艾艾的模样,只觉得头疼,她家姑娘怎么什么人都要啊! 三更之后,夜色昏沉,等到满院子的人沉沉睡去。 秋月才蹑手蹑脚顺着如意院的一处小径走到了墙边去,趁着无人,她从衣袖中团了一张绣帕,顺着墙头就扔了出去。 墙外,自有人捡了东西,匆匆离去。 第46章 这做太监的滋味,可好? “世子妃,当真是个自在人。”林婉儿这几日常来寻谢姝话家常,她孕期烦闷,大夫开得安胎药更是难喝,唯独每日与谢姝聊上几句,能别有一番乐趣。 此刻,谢姝正躺在摇椅上,微微晃动着身子,晒着太阳,品着茶,一副闲庭野鹤的悠然得意。这几日,难得无人来搅扰她。 只是,西苑那儿太过安静了。谢姝时不时眼皮子跳动,总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为此,她也将乐得与林婉儿亲近,毕竟林婉儿现在的肚子,可贵重着呢! “你慢些走,怀着身子的人,合该多注意些。”谢姝侧过头去,见林婉儿一个大跨步就要下台阶,急忙提醒了一声。 “林姨娘,慢些。”在一旁温着茶水的秋月,小跑着过去,扶住了林婉儿的胳膊。 林婉儿瞧了她一眼,因着知道秋月曾是李氏的人,被扶了一下后,就丢开了秋月的手,自顾自地坐在了谢姝旁边的椅子上,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紫苏饼。 短短几日,林婉儿的肚子已有些显怀了。 林婉儿打眼瞧过去,她虽然未曾生过孩子,但就林姨娘的肚子来看,实在不像是只有一个多月的样子。 心中有疑,林婉儿故作惊讶道:“林姨娘莫非是吃得太多,这肚子都撑大了些。” 谢姝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林婉儿的肚子,也点头道:“合该少吃些了,若是太大,总归不好生产。” 当年,谢姝的娘就是胎大难产,血崩而死。 谢姝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她长得小一些,不那么贪吃,是不是娘亲就能活下来了? 纵然大家从不将娘亲的死,怪在谢姝身上,但她偶尔就是会自怨自艾。 人人都觉得谢姝的嚣张跋扈是被娇宠出来的,熟不知这亦是她天生的别扭的性子。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实则背地里不知有多胆小怯懦。 正因如此,她前世才会因着宁容笙的那一丁点的关怀,将自己推入了深渊。 这辈子,她绝不会重蹈覆辙了。 什么情情爱爱,都是一场空。 林婉儿摸着自己隆起来的小腹,面上不由浮现出了慈爱的笑意,“若是吃得少了,我又担心他长不大。总不想委屈了他。” 谢姝不由一怔,或许她娘亲也曾这么想过吧。 鼻头一酸,谢姝连忙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世子妃可是困了?”林婉儿瞧她懒洋洋的,这日头高照,当是午睡的好时候,自然也就不再打扰了。 冬日的暖阳,融化了残雪,庭院内的寒意也消散了许多。 几株新发芽的草儿舒张着叶片,汲取着日光的暖意。 谢姝眯着眼睛,正准备好好睡一会儿时,却是突然一个打挺,坐直了身子,猛地一拍手道:“完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什么事?”绿柳坐在一旁,正绣着帕子呢!就被谢姝吓了一跳,一个不经意扎到了拇指,她赶紧吮吸了两口,止住了血。 谢姝揉着太阳穴,颇为头疼,她差点儿把和裴玄清的十日之约,给忘了! 那副……那副松石山水画! 对对对,谢姝恍然想起来,她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想想想!快想起来!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走,咱们去给世子请个安。”谢姝朝着身后的两人喊了一声。 闻言,秋月脸色一顿,她支支吾吾地问道:“世子妃,不是不喜世子吗?” “是啊,但总归夫妻一场,还能永远不见面吗?”谢姝拍了拍袖子,将刚才掉落在身上紫苏饼的碎屑整理干净,朝着秋月说道,“你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跟着新主子,去见旧主子,那多尴尬啊! 谢姝一向知情达意,从不强人所难。 秋月面露难色,她轻咬下唇,左思右想了片刻后,才小声请求道:“回禀主子,奴婢不太想去。” “那你就在院子里待着,等我回来。”谢姝笑了笑,朝着秋月嘱咐了一声,“对了,趁着太阳不错,你就把我床上的被褥棉花都晒一晒。 秋月得了嘱咐,赶忙答应着,不等谢姝走,就已是匆匆跑去内室整理了。 绿柳见她跑得飞快,心下不安,悄悄与谢姝说道:“不如,让星河看着她?” 谢星河的年纪太小,身量又矮,谢姝不忍让她干什么活,平日只让她跟着王婆李婶摘个菜就算了。 “不用。星河还是个孩子,你让小安子带她多出去玩玩就成。”谢姝摇了摇头,小孩子哪里需要接触这些。 “走吧,去晃晃,散散心。” 往东苑的南边走,绕过一处梅林,就是宁容笙的兰庭院了。 这条道上都是碎石小路,略有些硌脚,谢姝走走歇歇,倒是不急。 然而,就当她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却瞧见那兰庭院的门口,丢了一大堆的东西出来,几个护卫守在外头,将大门团团围住。 “咦?这是等着我来?”谢姝眨巴着眼睛,奇怪的“咦”了两声。 在门口差点儿打盹的小九儿,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他惊得抬起袖口擦了擦嘴边,才发觉自己也没流口水啊! 然而,等他抬眼,定睛一瞧,整个人都愣住了,举起的指尖颤颤巍巍,他结结巴巴道:“世、世、世、世子妃来了!” 小九儿属实是被谢姝吓破了胆子,只要撞见谢姝,他家世子爷铁定要被气死!尤其现在,正在气头上呢! 屋内,宁容笙半褪下裤子,已是悄摸用尽了各种民间法子,但就是再也长不出来了。 原本扎手的胡须,也渐渐软了下去。为此,宁容笙气急败坏,硬是下令让府中的男子都不准蓄胡。 “怎么?看见我,不乐意?”谢姝脸上带笑,嘴角上扬,眼底却全是寒意。 不待小九儿去里头通禀,绿柳就上前一步将人撞开,“好狗不挡道。” 小九儿这只好狗,就这么被推到了一边儿去。 “谁!” 屋内,宁容笙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分明叮嘱过小九儿,谁都不能进来! “自然是我了。”谢姝笑得得意,一把推开了房门。 门内,宁容笙仓皇穿上了裤子,可裤腰带却没来得及系上。 第47章 可惜,你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谢姝“啧”了一声,“宁世子怎么连裤子都不会穿了呢?这要是被外人瞧见了,多害臊呢!” “人呢!谁让她进来的,将她赶出去!赶出去!”宁容笙见到来人,顿时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将眼前的女子抽皮扒筋,让她也尝一尝这切肤之痛。 谢姝原只是猜测,现下看着宁容笙目露凶光,睚眦俱裂的神情,便心下了然,这宁容笙当真是废了! 随即,谢姝轻蔑地瞥了一眼宁容笙的跨下,那被匆忙穿上的裤子,连腰带都未曾系好,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间,似是什么都没有了,她笑了一声,“我不过随口一说,世子何必如此动怒呢?” “滚!给我滚!”宁容笙抄起枕头,砸了过去,“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嘘嘘——”谢姝指尖抵住了红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捂了捂耳朵道,“吵死了。再大声些,最好是把承恩侯也吵来,也让他来看看,他这放在心尖尖上的独子,如今成了什么样。” “世子爷?”小九儿听到声音,他在门外唤了一声,却不敢进去。 毕竟宁容笙正在气头上,小九儿唯恐牵连到自己。 “谢姝,你到底想做什么!”宁容笙压低了嗓音,颇为勉强地坐起身来,扯过了一旁的被子盖在了腰间。 谢姝装若无意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四下瞧了瞧,脚步最终停在了侧书房的门口,“自然是来瞧瞧世子的伤好了没。” 说着,谢姝把玩起了柜子上的一盏青瓷花瓶,竟是一不小心就从手中滑落,径直摔碎在地上。 “啪——” 碎成了无数片。 “哎呀,手滑。”谢姝偏过头,吐了下舌头,面上尽显无辜。 “你到底要做什么!”宁容笙眼前一黑,他刚才就提心吊胆,这花瓶可是泸州窑出的青花瓷,万金难求!是承恩侯赠予他的生辰礼! 谢姝当然知道了,前世宁容笙可是对这花瓶爱不释手,每日都要细细擦拭几遍。 “我这人呢,向来记仇。”谢姝转了个圈,又走到了另一处的架子旁,她的指尖从水晶盏上划过,轻轻一推,又碎了一地。 “宁容笙,你既然敢对我下药,就该直接给我下毒药才对。”谢姝冷冷转过头去,眼神透着无尽的凉意,“可惜,你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宁容笙捂着被面,被谢姝气得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如今在侯府中,又拿捏不准谢姝是否知道他已经残废了。这府中人多口杂,只怕谢姝若是大声宣扬出去,他这个承恩侯世子只怕是要丢尽脸面,更重要的是…… 他一个废人,如何能继续当世子呢?承恩侯,定是不愿的。 为此,宁容笙只能咬牙忍着,眼睁睁的看着谢姝在屋子里随意砸碎各种东西。 “若有下次,我定会毒死你。”宁容笙冷不丁吐出一句话,字字都是愤恨。 谢姝不在意,她只侧目瞧了宁容笙一眼,抬脚就进了侧书房,待她停下脚步时,抬头一瞧,墙上正挂着一幅侍女游山图。 “这画不错。”谢姝一伸手,将那整张画给扯了下来,挂画的绳头断裂,那一张好好的画,被谢姝随意一卷,就塞进了绿柳的怀中,“回头挂我屋里。” 这画,宁容笙并不在意。不过是下人们自己挂上去的摆设,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只是刚巧这屋子的墙上空了缺,又刚巧有人捧了这幅画过来而已。 “这屋子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谢姝又闲情雅致地转了一圈,几乎将能打碎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等到满地狼藉之后,她才朝着半躺在床上的宁容笙笑道:“也罢,今日就到这儿了。” 宁容笙何曾受过这等屈辱,竟是被一个女子砸了自己的屋子!偏偏他还不能声张,这可是在承恩侯府啊!在他的院中啊! “谢姝,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日,你定会哭着求我。”宁容笙放着狠话,等到太后寿宴,他定能扳回一局,倒是他可要看看,谢姝能有什么本事! 到时候镇远将军府,亦是要一同祭天! “那我很期待呢。”谢姝一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听到宁容笙这句话,她偏过头去,那张妩媚至极的脸上满是戏讥,“宁容笙,你可千万要活到那一日。” 出了院门。 谢姝的脚步就加快了许多,刚才她演了那一番戏,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上,也就宁容笙这个蠢材,才会眼睁睁瞧着她砸烂那些个东西。 便是真喊人进来,将她丢出去,谢姝亦不会跑到承恩侯面前去告状。 毕竟,宁容笙的那根东西可是她亲手废了的。 这要是被承恩侯知道了,定会记恨于她。说不定,这半夜就能将她给埋了。 有些事情,只怕承恩侯这老狐狸,做得更绝啊。 “世子妃,慢些,这碎石子的小路,容易扭伤脚。”绿柳抱着画,一路跟在了后头,小跑着才堪堪追了上去。 “快些快些,我嗓子都渴了。”谢姝揉了揉嗓子,她刚才装腔作势了那么久,实在是难受。 可又唯恐宁容笙生疑,也就只能扯着胡话,好分散他的注意。 兰庭院内。 小九儿拿着扫帚,清扫着地上的碎渣,他家主子连床都下不了,正养着身子呢!就又遭了这般罪,实在是可怜。 屋内,气息低沉,小九儿干着活那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然而,就在宁容笙被气得头痛时,他抚着额头,却是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东西,“那挂在侧书房的画,是谁的?” “画?”小九儿看了一眼侧书房,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往常多有打扫画上的灰尘,每回儿都看着那画上的仕女出神,也就能记得一二,他略思忖了一会儿,回道,“许是从库房里寻出来,那画上落款唯有一个‘烨’字,也不知是谁的画。” “烨?”宁容笙隐隐回忆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个落款在上头。 这到底是什么呢?谢姝会无缘无故看上一幅画? 不知为何,宁容笙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偏偏就是说不出来。 小九儿将最后一块地方扫了个干净,两手一挥袖子,问了句:“世子爷,这屋子里的东西,可要重新添置些?” 若是要添置,怕是要跟李氏说一声,让她开一下库房了。 “这个时辰,母亲应当在歇息。等用了晚膳后,你再去借库房钥匙来,不用多贵重的东西,能用就成。”宁容笙点头应了一声,他向来不会亏待自己。 东西坏了,那就换新的。 这有何难?哼,谢姝以为这就能气到他?可笑。 唯独那青花瓷的花瓶,可惜了。 “对了,刚才之事别告诉我娘,只说我一时兴起,想换些新鲜玩意儿。”宁容笙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别让她担心了。” 与其是怕李氏担心,宁容笙更怕她娘一时恼恨,做出些冲动的事情来。 小九儿得了吩咐,等到了临晚时,才匆匆出门去。 库房的钥匙,一直由李氏贴身保管着,轻易不会给旁人。 除非是她的笙儿。 夜色朦胧,小九儿提着灯笼,带着两个小厮进了库房,对照着库房的单子,寻一些摆设用具来。 “仔细些,如是磕坏了主子的东西,定要将你们发卖出去!”小九儿冷哼了一声,见有个小厮毛手毛脚的,他直接瞪了一眼,呵斥着。 “是是是。”小厮连忙收回了手。 只是,他刚才好似看到了个人影飘了过去。 揉了揉眼睛,那人影又没了,许是他眼花吧。 第48章 若她不是世子妃呢? “唔——” 正当一身黑衣的谢姝,差点儿就要被发现之际,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唇边紧贴着男子的掌心,鼻息微喘,温热撩人。 谢姝丝毫不敢动,她是算准了时间,悄摸跟着小九儿进了库房。 拿走宁容笙房里的画,本就是她声东击西的法子,她记起来,她前世替李氏给宁容悦准备嫁妆的时候,曾经在库房的角落处,翻到过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 她当时好奇,打开了看了两眼,正是一幅松石山水画。若是她记得没错,那画上的落款乃是先帝的小字“羲和”。 “唔唔——” 躲在两个大箱子后头,谢姝的腰身被人紧紧搂住,动弹不得,她本想着快些找到东西,再趁着小九儿不注意,先行一步跑出去。 可如今,她倒是被困在了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九儿一趟趟地搬着东西,而后沉沉地落下了锁头。 “哐——” 铁锁落下,撞击着木门,放出一阵轻响。 等到一切归于寂静之后,那只差点儿把谢姝闷死的大手,才将将松开。 手心微动,藏于袖口的短箭朝着身后之人飞射而出。 可下一秒,谢姝被人一把扯住了腰带,翻身滚落在地。连滚了几圈后,那人竟是直接欺身而上,一把握住了谢姝的手腕,高举至头顶,将她压制于身下。 “放开!”谢姝压着声音,呵斥之时,更是趁其不注意,抬起膝盖就朝着前方撞击而去。 然而,这膝盖尚未用力,就听得一声闷哼,“是我。” “周大人?”谢姝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那一股熟悉的桂花香再一次侵入鼻尖,可气息之中竟是带着丝丝的血腥味,她这才惊觉,“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周循礼紧贴着女子的腰身,似是手臂用不上力道,整个人都半倚靠在了谢姝的身上。 幸而这库房黑不见底,否则周循礼定能瞧见谢姝殷红的脸颊。 他,干嘛贴得这么近啊? 就在谢姝不知所措之事,周循礼突然松开了挟制住谢姝的手,左手用力一撑,往后靠坐而起。 谢姝从袖中掏出了一颗夜明珠,透过微弱的光线,正瞧见了周循礼额前冒着汗珠,蹙起的眉头似是在忍着痛,她立刻将夜明珠举在手中,贴近了他的身前,细细查看着:“伤到哪儿了?” 右上臂处,夜行衣被划破了口子,是刀剑所伤。周循礼随手从裤边撕下了碎布,在伤口处紧紧缠绕了几卷,“胳膊而已。”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搜!快!将所有地方都细细搜查一遍!”侍卫们高举着火把,正在院子里细细搜查。 谢姝眼疾手快,立刻将夜明珠塞回了袖中的荷包里,“别出声,跟我来。” 可等到谢姝回头看过去,才发觉周循礼没跟上。又因库房实在太黑了,谢姝一打眼,差点儿连他人都找不到了。 “走。”谢姝一把拉住了周循礼的左手,掌心相交。 周循礼因着谢姝这突然的牵手,心底恍惚了一下。但外头已经传来了细细索索地搜查声,他只得赶紧回握住她的手,匆匆跟上了步伐。 这库房门虽锁住了,好在从库房里头,还能寻到一条暗道。 这暗道亦是谢姝上辈子偶然发现的,勋贵之家往往都会另有逃生之路,谢姝并不觉得奇怪。 不过,也幸好有这条暗道,今日才能救他们一次。 摸到了! 谢姝惊喜不已,没记错!谢姝先是顺着墙边走,绕过了一张檀木桌子,才终于从后头的木架上摸到了那副装画的盒子! 借着高高的窗户上透进来的微光,周循礼看了一眼谢姝的手里的东西,未曾多言。 “这库房,我们刚刚才进去过,里头可是什么都没有啊。”小九儿拿着钥匙,站在外头与护卫们解释了一嘴。 “打开门!这是侯爷的命令!”护卫们得了承恩侯的命令,每个地方都要细查,自然不会搭理小九儿的话。 小九儿没法子,只得打开门。他还赶着去给世子爷送东西呢! 正当库房门要打开时,谢姝按了一下机关,拉着周循礼就钻进了密道中。 昏暗的密道里,满是灰尘,谢姝直接被呛得想咳嗽,却又被周循礼捂住了嘴。 男子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低沉的嗓音凑近在耳旁,“不可出声。” 他们刚进密道之中,只怕此时出声,会让外头的人听见。 没办法,谢姝连咳嗽都不行,只得硬生生地忍着嗓子里的痒意。可后背处的热度,让她心下更痒了,脑中莫名就浮现出了那日在芷兰小院的臆想…… 不成。 他们可是在逃命啊! 谢姝摇了摇头,将周循礼的手移开,继而又抱紧怀中的盒子,咽了几下口水,舒缓了嗓子后,急急朝着前头走去。 周循礼指尖微微张开,刚才被握住的掌心,已失了温度。可刚才指尖交缠的细腻触感,却是久久萦绕在指腹,让人难以忘怀。 指尖朝前,就差那么一点点,周循礼就能握住那只手了,可等到快接近的时候,他终是放了下来。 面前的女子,不是他能随意碰触的人。 此刻,周循礼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她不是世子妃呢? 绕过了好几道弯,一丝光线终于透了进来,谢姝推开了那道墙,墙身转动。 不一会儿,谢姝先行探出了脑袋,朝着外头看了两眼,才朝着身后的周循礼道:“没人。” 这一处密道,通往的是承恩侯府后面的一处柴房。 夜半三更,自是无人看守。 走出了密道,两人在柴房里相识无言,毕竟两人都不想彼此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出现在承恩侯府的库房里。 “那我,先走一步?”谢姝有些尴尬地指了指门口。 一丝丝的凉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 这夜行衣单薄,谢姝禁不住缩了一下肩膀。 “嗯。”周循礼点了下头,“回去,多穿些。” “哦。好的。”他还挺关心自己,谢姝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心底倒是有些雀跃,“你回去,好好包扎伤口。”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因何半夜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库房。 但周循礼看了看谢姝,在她就要抬脚离开时,说了一声:“谢家谋逆的罪证,是宁容笙呈给皇上的。” 谢姝听闻后,只淡淡地回头,随意“哦”了一声,就走了。 这事儿,她一直都知道啊。 而后,徒留下周循礼一人,暗自蹙眉不悦:她为何毫不在意? 第49章 侯府搜查,我看谁敢 火光高照,侯府的一群侍卫将整个如意院团团围住,领头的带刀侍卫抬脚就要闯进来,却是凌空飞射而来一只箭,正中他的脚下。 “大胆!这里是世子妃的地方!你们也敢乱闯!”江护院立在台阶之上,手中的长弓已再次拉起,箭在弦上,只等那人再敢踏出一步,那定然要让他见血而归。 那侍卫被突然袭来的箭矢惊住了,立刻收回了脚步,他们是奉了承恩侯的命令,要搜查府中所有地方,若是未曾遵命,只怕承恩侯恼怒。 但…… 世子妃,也的确难惹。 “江护院,承恩侯府夜有贼人出没,我等亦是受了侯爷的嘱托,特意来探查一番,以保护世子妃的安全。”那护卫先是恭恭敬敬地问候了一声。 但见江潮丝毫没有收起弓箭的工作,下一秒就变了脸色,阴涔涔地威胁道:“若是江护院执意拦着,不肯让我们进去搜查,莫非……是与这贼人相互勾结?” “哼,世子妃的安全自有我们护着,何须你们这等三脚猫之人。”江潮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他们这些人,可是战场上血淋淋拼杀而归之人,比起侯府这些学武之人,当是强上百倍。 “那就请世子妃出来一趟吧。”正当几人焦灼之际,承恩侯突然从身后出现,侯府众侍卫当即让出一条道来。 江潮与绿柳对视了一眼,绿柳侧身退回了房中,只留下了江潮一人在外。 四周,镇远将军府的护卫们早已穿戴整齐,纷纷立于院中,一步不退。 “侯爷,我们世子妃早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让这些男子闯进来,怕是不妥吧。”身侧,最先说话的是王婆,她老人家年岁大,又是自小看着谢姝长大的,便是镇远将军来了,她都不曾怯胆。何况,这一个无权无势的侯爷了。 被一个老婆子训责,承恩侯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沉沉夜色之下,更显得铁青阴森,他抬脚就往前走了两步,宽大的袖袍随着步伐甩动着,气势汹汹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与本侯说话!” “来人,将他们都给本侯拿下!立刻搜查如意院!”承恩侯丢了一样东西,一样他小心谨慎藏了许多年,唯恐抄家灭族,却怀着一分奢望与贪念,迟迟未曾销毁的东西。 然而,这东西丢了。 如今,只剩下的如意院未曾被搜查,且侍卫们明明瞧见了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就进了这如愿院。 承恩侯心急如焚,他刚一进门时,没有瞧见谢姝,心底已觉得奇怪。如此大的动静,她便是睡得如死猪一般,也该醒了。 除非……她故意为之。 一声令下,侯府侍卫齐齐拔刀,冲着屋子就要闯进来。 “我看谁敢!” 突然间,江潮身后的木门被推开,一袭素色寝衣在身的谢姝,双手置于胸前,目光灼灼,声音震天而响。 绿柳跟在她身后,匆匆而来,连忙将抱在手中的兔绒裘衣披在谢姝的肩上,“世子妃慢些,小心冻着身子。” 衣衫未整,素面无妆,披肩而下的秀发随意搭散在肩上,鬓旁还飘着几缕零散的发丝,似是刚刚睡醒,来不及收拾,就急急赶来了。 “侯爷,这半夜带人闯进儿媳的屋内,不觉得有失体统吗?”谢姝按住了江潮手中的弓箭,“收了吧,我与侯爷到底是一家人,何必刀剑相向。” “都是一家人,那世子妃自当理解,这贼人闯进侯府,只怕别有心思。今夜,若不能将此人抓住,只怕往后我承恩侯府众人,都寝食难安啊。”承恩侯抬起右掌,指尖朝上,朝着身后的侍卫往前招了一下手,瞬间制止住了那些人想要硬闯进来的步伐。 “抓贼,自然是大事了。只是侯爷也太过心急了,这些侍卫吵嚷得很,惊了我倒是无所谓。这……这若是惊到了林姨娘可如何是好呢?大夫可说了,林姨娘的静养呢。” 谢姝拢了拢肩上的裘衣,夜里的寒风重,她朝着手心呵了一口气后,又朝着承恩侯询问了一声,“不如,我先将林姨娘请出来,免得待会儿搜查的时候,吓到她了。” 提到了林姨娘,承恩侯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毕竟他还期望那肚子里的孩子。 “可。”承恩侯点了下头。 谢姝朝着绿柳吩咐了一声:“去将林姨娘请出来,这夜里凉,且让她穿厚些。” 绿柳“哎”了一声,转身就去了侧院那处。 承恩侯随即朝着身后的一名小侍卫使了个眼色,那小侍卫收起了刀,抬脚就跟在了绿柳的身后。 谢姝见状,并未出声,跟一个小侍卫过去,无妨。这府中,谁人不知承恩侯有多在乎林姨娘的肚子。 院子里灯火通明,树影婆娑,两队人马面面相觑,各个寸步不退。 “世子妃,喝杯热茶,暖暖。”王婆贴心了递了茶给谢姝,又端了张椅子给她坐着,另又去屋子里拿了毯子盖在她膝上。 反倒是承恩侯独自站在正中,既无座,又无人伺候,略显孤凉。 身旁的侍卫偷摸瞧了一眼承恩侯的脸色,禁不住上前问了一声:“侯爷,可喝茶?” “喝个屁的茶!”承恩侯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后脑门上,成天正经事不干,连个贼人都抓不到,就会溜须拍马! 不稍片刻后,林婉儿被请了出来。 “侯爷,这是出什么事了?”林婉儿穿着一件浅蓝暗纹绣花的甲袄,外头又搭了一件及膝的鹅黄披裘,手上还揣着一个暖袖,绿柳半搀扶着她的胳膊,李婶也跟在她后头。 见伺候的人对林婉儿颇为恭敬,承恩侯瞧了一眼过去,就知谢姝对林婉儿确实不错,这脸上的肉都看着丰腴了一些。 “莫不过是些小事,你身子重,无须担忧这些。”承恩侯见林婉儿要向他见礼,便走上前去,将人扶了一把。 绿柳端着一把扶椅过来,承恩侯看见椅子,正撩起衣边,准备坐下的时候,却听得一声:“林姨娘,且坐着等吧。” 承恩侯的动作顿时停住了,整个人尴尴尬尬的立在了原地。 林姨娘见状,连忙说道:“侯爷,您先歇歇吧。” 果然,还是他的婉儿有眼色。 但是绿柳可瞧不上承恩侯,他一个大男人,多站会儿怎么了? “林姨娘,还是你先歇歇吧。白日里就睡不好觉,这大半夜又被吵醒,只怕你这身子累着了,这肚里的小公子怎么办?”绿柳连忙打断了林姨娘的话头,硬拉着将她按在了扶椅上。 此刻,承恩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一摆手,冲着周围的侍卫下令道:“还站着做什么!去查啊!” “是!”一群人匆匆进了院子。 谢姝倒是不急,只一副自在悠闲的样子,仍由王婆给她捏着肩膀,喝茶小憩。 等到那些侍卫肆意翻找着屋里的东西,时不时传来几声碰碎东西的时候后,谢姝才放下了茶盏,朝着承恩侯“呀”了一声,说道:“倒是忘了提醒了,我这屋子里可有圣上御赐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花瓶摆设,这要是坏了!侯爷可得赔我一份才成!” 镇远将军在十年前就已是大燕的一品大将军了,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因而每次立功后,皇帝都是大手一挥,多送些金银财帛、珊瑚摆设什么的给谢家。 让本就富有的谢家,更加富裕了一些。 虽说御赐的东西,不可轻易买卖。但若是砸坏了、丢失了,这……就难说了。 “啪嗒——” 屋里又是一阵打碎了杯盏的声音。 第50章 这碎了的东西,可得照价赔偿 “绿柳,快去瞧瞧,这又是碎了什么。”谢姝听着声音,连忙推了推了站在身旁的绿柳,催促道,“待会儿可得一一记好了,给侯爷送过去,照价赔偿才是。否则,可若是那天被圣上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镇远将军府随意糟践东西呢!” 屋内,稀里哗啦的几声,接连传来。 承恩侯听着谢姝的话,只觉得自己眼皮子都在跳,耳边传来的碎裂声越大,他越是心中不安,终是朝着里头的人喊了一声:“让你们查人,谁让你们砸东西了!” 院内的侍卫们听到吩咐,立刻轻缓了手上的动作,心底不由犯怵道:可……侯爷之前说的,就是随便翻、随便找啊! 这不是要给世子妃一个下马威吗? 绿柳得了谢姝的嘱咐,拿了一只毛笔就在账簿上记起来,一边记,还一边念叨着:“碎镶金边雕花瓶一个,碎蓝宝石桃叶茶盏一对,碎扬州绣锦一匹……” 念念叨叨几声之后,那些侍卫们的动作更轻巧了:这不会是让他们赔吧? 等到将一整个如意院都搜查了一番后,竟是什么都没寻到。 “回禀侯爷,所有地方都查过了,并无发现。”那侍卫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在上,朝着承恩侯禀告道。 “侯爷,还有什么要查,要找的吗?”谢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拾起了膝上的毯子,裹在了肩上,朝着承恩侯问了一声。 “走。”承恩侯左右看了一眼,这原本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院子,如今乱七八糟,就连花坛里的几颗刚长出叶子的草儿都被挖了出来。 树根底下,更是被铲了好几处,坑坑洼洼,难看极了。 “等等,侯爷别急着走啊。”谢姝见他抬脚就要跑,立刻出声拦住了人,她朝着绿柳伸出手去,接过她手中的账簿,“这碎了的东西,可得照价赔偿。” 那账簿递了出去,谢姝一只玉手停在了承恩侯的面前,众目睽睽之下,承恩侯只得咬着牙,接下了账簿。“哼,你们谢家果真是掉进了钱眼子里。” 谢姝的母亲是个富商,当初承恩侯不顾所有人的劝阻,非要娶一个商贾之女为妻的时候,旁人也都是如此评价他。 可是掉进钱眼子里有何不好呢? 当初,若非是母亲倾尽家财,积蓄粮草军备,她爹谢晋安或许早就死在了边关。 钱这东西,有时候比权更好用。 “侯爷,婉儿还有些体己,赔给世子妃就是了。”林婉儿见承恩侯翻看着账簿,眉头越皱越深,便小情小义地凑到了他的身前,低声悄悄说了一句。 眼波流转,满是关切。 承恩侯叹了口气,抬手摸了一把林婉儿的腰身,道:“你那些个体己能抵什么用?自己留着吧。” 林婉儿的体己,还不都是自己赏给她的。承恩侯不会要自己一个妾室的东西,还是他赏出去,若被人知道了,那得多丢脸。 “侯爷对我,真好。”林婉儿娇柔地笑了一声,腰身却是不经意地往承恩侯掌心的另一侧扭了出去,“侯爷慢些,妾身等着侯爷下次来。” 说完,林婉儿微微颔首,与承恩侯作了别礼。 这几日,府中之事让承恩侯忙得焦头烂额,如今也唯有林婉儿能让他稍稍舒心了。只是她尚且有身子在,无法像往常一样,宽慰他一二了。 “嗯,本侯改日再来看你。”而后,承恩侯转身就走了。 等到侯府的人都走光了,林婉儿才恢复了一脸冷清的神色,她如何听不出承恩侯言语中的打发。 “怎么?心软了?”谢姝走到了林婉儿的身后,问道,“当真对他有情?” 林婉儿晃了晃脑袋,苦笑道:“什么情不情的,似我这般女子,若不逢场作戏,巧笑应和,又怎能活得下去呢?” 实则,林婉儿最初被承恩侯养做外室时,她曾经心动过。若非是承恩侯,她那日就要开红了,开红挂牌后,一点朱唇万人尝,谁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呢? 只是等日子久了,林婉儿眼瞧了曾经伺候承恩侯的女子被送去其他贵人的榻上,她曾害怕地问过承恩侯一句:“侯爷,可会将我也送了人?” 承恩侯是怎么回她的呢? 他说:“你若伺候得我欢心,我自然不会弃你。” 欢心吗? 男人的欢心,能有多久。 因而,那夜春风过后,林婉儿就日日算计着,该如何进侯府了。 谢姝看了林婉儿一眼,美人楚楚,倒是多了几分凄美之感,“等你生下这孩子,往后就再也不用应和任何人了。” 林婉儿不信,她半弯着眉眼,笑道:“兴许吧。” “你信我!我谢姝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谢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绿柳见她们站在屋外就聊了起来,等到下人们将院子屋内都整理得差不多后,忙将两人请进来道:“更深露重,哪能站在屋外呢?快进来,暖暖身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 暖炉未熄,屋内不透风,帘子厚重,自是暖融融一片。 林婉儿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早已经将她捂出了一身汗。等到绿柳将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谢姝才连忙帮着林婉儿解衣,道:“若非你帮忙,只怕还真胡弄不过去。” 那一层层的衣衫解下,几层裙摆之间缠绕缝在一起的布料,因着走动,那随意缝在一起的料子,差点儿就要崩开了。 谢姝徒手用力撕扯,一个木盒掉落出来。 “这是?”林婉儿刚才就想问了。 谢姝将木盒捡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旁人的传家宝吧,给他还回去。” “哦。”林婉儿见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抱在怀里,那就不再多问了。 对于她而言,有些事情兴许不知道,才更能保命。 “绿柳,快些送林姨娘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谢姝吩咐人将林婉儿送了回去。 等到屋内徒留她一人时,谢姝仔仔细细将画拿出来看了看,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等等,谢姝突然从床上一个翻身做起来,她拿起来对着烛光细细观察了一番。 这画的纸张似乎更厚一些? 算了,这东西,明日就得想法子带出去。 多留一日,那就要担惊受怕一日。 沉香院里。 李氏刚醒,就见外头有承恩侯的贴身小厮来报。 “侯爷,有什么事吩咐?”李氏急急到了外堂,兴高采烈地问着。 那小厮递了一本账簿过去,“回夫人的话,侯爷说这是昨夜欠了世子妃的账,还请夫人从库房中清点好账目,还了。” “什么!”李氏一脸震惊,还账?还谢姝那个小贱人的账?“什么账?” 小厮支支吾吾道:“说是,说是昨夜查探贼人时,打碎了世子妃好些个圣上御赐的东西,这若是不还,只怕圣上怪罪下来,那就麻烦了。” 李氏一听,头再次疼了起来! 她翻开账目看了看,更是整个人都快晕倒了,这么多钱!她从哪里去还啊? 第51章 不就是太后的寿礼吗?她去取 自出了贼人一事,承恩侯处处戒备森严,就连往常无人打理的西苑,都让人重新拾掇了一番。 李氏本不愿麻烦这一趟,毕竟是白花花的银子要花出去,她昨日刚拿到的账簿更是一大笔钱,侯府每月的开支都耗费了她大半的心思,谁承想竟有来了这些事。 “夫人莫心急,那小贱人的东西,咱们赔不赔的,能如何?”刘嬷嬷在镜子前给李氏梳妆,已有几根白发冒了出来。 刘嬷嬷见状,待到李氏不注意时,悄悄用指腹裹紧,轻扯了下来。 李氏头皮一紧,蹙眉“哎呦”了一声。 刘嬷嬷急忙打折茬儿道:“年纪大了,就连梳头都不中用了。” “算了,换个人来吧。”李氏对待刘嬷嬷一向宽容,到底是她自己的奶娘。 刘嬷嬷点了点头,唤了一个小丫鬟过来。 “夫人,太后的寿礼先前已经备好了,但是给翠屏坊的尾款还没有付。昨日已是派人来催账了,这……”刘嬷嬷面露迟疑,“咱们手中的银子,怕是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来啊。” 事关太后的寿礼,李氏那是万分重视,翠屏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铺子,每每出售的东西都是独一份的精品。只是翠屏坊有个规矩,尾款若是未曾结账,那东西是绝对不会给卖家的。 李氏心思一转,她瞧了眼账簿,顿时有了个主意:“你去世子妃那儿提点两句,这寿礼就让她去取回来。” 刘嬷嬷立刻明白了李氏的意思,她端了一盆水来,给李氏净手道:“夫人聪慧。这回儿,总该让她出出血了。” 当是这个道理。 谢姝既然是嫁入了他们承恩侯府,那就要替侯府分忧,这太后的寿礼她自然也要出一份。 “去,你传个信。好好与她说说,这寿礼可是给太后的,让她去取,是她的福分。”李氏催促着刘嬷嬷去传话,她心底藏着气,却又不敢亲自去会一会谢姝,这些日子她吃了大亏,宁容笙又成了那幅样子…… 如今最让李氏烦心的,还是林婉儿的肚子…… 这世子之位,必须是她家笙儿的。 如意园内,忙得不停。 谢姝早就看这院子不顺眼了,趁着昨夜的一通闹腾,今儿正好让人重新收拾一番。 “对对对,这屏风扔了吧,俗气。” 刘嬷嬷刚进门时,就瞧见绿柳指挥着下人在搬东西,她抬眼一瞧,差点儿被那扇屏风给撞到身上,脚下往右侧一躲,迎头就撞在了墙上,“哎呦喂!这不长眼的东西。” 绿柳听见声儿,打眼望过去,阴阳怪气道:“也不知是那个瞎了眼的,这么大的道儿不走,偏偏从那儿小巷子窜出来,跟个猫儿、狗儿的乱叫唤呢!” “你个小蹄子,敢编排上我了!”刘嬷嬷一听,就知绿柳在指桑骂槐呢! 绿柳才懒得搭理她,朝着刘嬷嬷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转身就回了内院,一路朝着谢姝去回禀了:“世子妃,李氏身边那个老虔婆来了!” 听闻有人来了,原本躺在床上正烦心的谢姝,立刻朝着绿柳招了招手,“快快快,快拉我起身!” “世子妃,你这么高兴做什么?”绿柳不解,却还是走到床前,伺候着谢姝起身。 “咱们,指不定能出府了!”谢姝一脸的笑意,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承恩侯下了令,因着府中出了贼人,府中之人轻易不得出,便是要出门,也须得登记在册,且要细细搜身才可。 昨日,承恩侯已是对谢姝生疑,她自然不愿故意撞上去。今早她绞尽脑汁地琢磨,就是没想到一个好由头。 “刘嬷嬷,何事大驾光临?”谢姝望着来人,面上笑意融融,还特地让绿柳端了一杯茶水,递了上去。 刘嬷嬷冷哼了两声,见谢姝的态度如此亲和,还以为她是昨日受了承恩侯的敲打,规矩了一些。但这奉上的茶,她是一点儿都不敢喝。 “过两日是太后的寿宴,咱们承恩侯府定是要去的。世子妃如今已嫁入侯府,自然也要为侯府打点一二,这寿礼本是备好了的,只差人取回来了。世子妃,可劳烦走一趟了。”刘嬷嬷拿着桥,说话的语调幽幽上扬,似是唱戏一般。 谢姝一听,喜不自禁,双手一拍大腿,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小事,小事一桩。” “绿柳,听见没,咱们要去给太后取寿礼!快快快,快吩咐人备马车。”终于找到理由出府了!李氏打得好主意!好主意啊! 刘嬷嬷一怔,竟是没想到谢姝如此好说话。她本以为,还要与谢姝拉扯一番,指不定高低地对对骂上两句,才能让对方去呢! 这会儿,刘嬷嬷见谢姝太过积极,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又唯恐谢姝有什么后招,她张了张嘴,又敲打了一句:“寿礼可是给太后的,万不能出差错。” “放心放心,不就是太后的寿礼吗?这等小事,本世子妃包给你妥妥的办好。”谢姝着急出府,她连忙让绿柳将人请了出去,“刘嬷嬷,好走,等我好消息啊!” 许是今日太过热情,刘嬷嬷自觉有些得意起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她只提了一句“太后”,不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迎上去了? 等回去后,她定要去侯夫人好好说说,多拿太后的荣威,压一压谢姝不可! 沉香院内,李氏琢磨着刘嬷嬷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连连问了好几次:“她就那么高兴?” “是啊,高兴得很,马不停蹄就带着人出府了。”刘嬷嬷重重地点了点头,“要我说,夫人合该早些将太后的名头搬出来,那早就将她唬住。” 可这句话听到李氏的耳朵里,她心底突突地跳动着。 谢姝在勤政殿内,连皇帝都不怕,会怕太后? “夫人,您就放心吧!谁人不知翠屏坊的规矩,世子妃若是不结清了银子,那寿礼她是万万带不回的。且我已经让人偷偷跟着去了,她若是不想付银子,那这脸,她可就丢大了!” 刘嬷嬷这般年岁,自然有的是手段,她已经将谢姝诓了去,就必定能让她吃下这闷亏! 第52章 世子妃,别来无恙 “世子妃,咱们不是去翠屏坊吗?”绿柳坐在马车上,抬起帘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这路好似不对啊。 谢姝亦是挑了一下车帘,目光瞥了一眼后方,“喏,那人,已经跟着我们一路了。” 马车后头,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闪而过,躲进了旁边的巷子中。 “谁?” 绿柳急忙要探出脑袋去看,却被谢姝一把拽了回来。 “你这般看出去,岂不是被他发现了?”谢姝勾了一下绿柳的胳膊,“咱们多绕一会儿路,把人甩掉就成。” 这马车一路绕,一路走,偏偏就是在裴府的大门口来来回回绕了三次。 “家主,谢家的马车在府门外绕了好几圈了,可要去见见?”裴久安得了门房的回禀,自进了里屋,与裴玄清说了一声。 房内,满屋墨香,青纱帐影内,一人正俯身案前习字,平心静气。 “这几日,承恩侯可有什么事?”裴玄清提起了手中的毛笔,左右看了两眼自己的字,笔锋处少了几分随心,多了几分刻意为之。 祖父常说,他做事过于激进毛躁,少了几分淡然从容,若是为官,只怕锋芒过劲,难以长久。 这句话,裴玄清自幼就谨记心中。 他从来不曾想过为官,只是裴家这一代,需要一个人撑起门楣。何况,自祖父逝世后,裴家的处境已然有些难了。 “听闻,昨夜进了贼人。承恩侯府大张旗鼓巡查了许久,都一无所获。”早先派人盯着承恩侯府,裴久安自然也早早就得了消息。 贼人? 也不知那小贼偷到了什么? 裴玄清嘴角勾起了笑意,想到那双娇俏灵动的双眸,又多了几分快意,“走吧。她既进不来,我自出去会一会。” 京中人都觉得承恩侯难成大器,但裴玄清在宫宴上遇见过他几次,观其面相,三白眼、瘦垂耳,当是心有野壑却难平之人。 “是。”裴久安应了一声。 裴府外,绿柳坐在马车上,头都快绕晕了。 “世子妃,咱们都在这儿打转好几次了。”绿柳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谢姝透过车帘的光线,悄悄抬起一角,见门房那儿的小厮已转身进了大门,她才安心放下了车帘,朝着马夫道:“不转了,去锦绣堂。” “不是翠屏坊吗?”绿柳问道。 “既要去太后的寿宴,自然要做套新衣裳了,总不能灰头土脸的去。”谢姝弹了一下绿柳的脑袋,继续道,“也给林姨娘做两身宽大些的新衣,她的肚子倒是越发大了。” “哦。”绿柳揉着脑袋,心底嘀咕着:这额头都要肿了。 锦绣堂与翠屏坊,都在一条街上,相隔不远。 谢姝到这儿来,倒也不显得奇怪,顺路而已。 “呦,这不是世子妃嘛~”店铺的掌柜莫娘子一瞧见谢姝进门,赶忙就迎了上来,这可是他们的贵客! 平日里,谢姝就经常来锦绣堂做衣裳,出手更是大方,从不还价。 “莫掌柜,最近有什么好料子?”谢姝在店内大概转了一圈,衣料的款式都差不多。 莫娘子一听,忙拉着谢姝凑近了些,贴着她的耳朵道:“旁的自然入不了你的眼,我可特地给你留了前些日子新来的乌金缎。若非你来,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莫娘子一番话,正说到了谢姝的心尖上。 正当谢姝预备抬脚上楼时,身侧的莫娘子眼前一亮,尽是一时松开了挽着谢姝的胳膊,情不自禁就朝着门口走了过去:“这位公子第一次来吧?可是要做御寒的新衣,咱们锦绣堂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布庄了!” 谢姝转过头去,只见莫娘子瞧着眼前人,眼睛都发光了,脸上更是春情尽显,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 裴玄清一把折扇抵在了身前,他不露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很是巧妙地与莫娘子拉开了距离,视线只轻轻略过谢姝一眼,就转过了眼眸,朝着莫娘子清朗一笑,问道:“不知可有成衣?”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莫娘子从未见过如此俊逸的郎君,眼睛都看直了,就连身后的谢姝都忘了。 “咳咳咳!”谢姝故意低咳了两声,这才将莫娘子的心思给拉了回来。 莫娘子听着耳后的声音,她腾的脸上一红,朝着谢姝道:“哎呦,世子妃,怪我、怪我迷了眼。” “实在是这位郎君,太好看了些。”莫娘子快步走回了谢姝身旁,压低了声音道歉着,“还请世子妃,莫怪。” 就裴玄清这张脸,在谢姝眼里,比起周循礼还差一些。尤其那头白发,看着老气横秋,她可不喜。 “罢了,就原谅你这一回。”谢姝小声回了句,又朝着裴玄清努了努嘴,道,“走吧,那就先看看成衣。” 莫娘子看谢姝如此好说话,心底乐开了花。 “两位既然都看成衣,那就一同去楼上吧。”莫娘子在前头引路,谢姝与裴玄清一前一后跟着上上了楼,只是男子的成衣在二楼,女子则在三楼。 一路上,两人都未曾多说一句话。 等到两人都上了楼,底下跟着的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才突然出现在了街道上。 那人来来回回在街上寻了半天,才在锦绣堂外瞧见了谢姝的马车,便随意寻了一个馄饨摊子坐下,点了碗馄饨,吃了起来。眼睛,却是紧紧盯着锦绣堂的大门。 三楼的成衣阁内。 谢姝挑挑拣拣了一会儿,寻了几件花色出挑的比甲与两件素面长袄,“就先试试这些吧。” 莫娘子接了过来,亲自将谢姝领到了试衣的内室,“春婶儿,你且在外头等着,待会儿给世子妃记下改动的地方,莫要记错了。” 春儿婶是锦绣堂的裁缝,改衣的本事那是一绝。 谢姝进了内室,绿柳也跟了进去,伺候她换衣。 “这比甲倒是不错,可长袄太过素色了一些,不够衬人。”绿柳正拿着两件衣裳比划着,随后她刚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要给谢姝解开后颈处的衣扣时,却是突然后脑挨了一掌。 “绿柳?”谢姝闻声转头,却是被人一把搂进了怀中。 “世子妃,别来无恙呢。” 裴玄清悄然出现在了内室,白色的发丝垂落在谢姝的肩上,如冬日飘落的初雪,透着淡淡的晶莹。 第53章 我没偷看,我正大光明的看 “我的侍女呢?”谢姝偏过头去,却未曾见到人。 裴玄清从背后将女子拥入怀中,指尖从她的下颌处轻挑而起,迫使谢姝抬眸望向他,“放心,她就在外头,晕倒了而已。” 谢姝被逼着仰着于他,颈后的玉石锁扣被解开,那人的指腹顺着衣领向上攀爬,修长的脖颈处露出了白皙如玉的肌肤,指尖流连其中,却是抵着了她的咽喉处,差一点儿就能掐住她的命门。 “这就是裴掌院,为人师表的风范?”谢姝因他的这一番动作,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人怎么总喜欢掐人脖子? 谢姝因着上辈子被勒死的阴影,最是痛恨被人掐住脖子了,那丝丝入扣的窒息感,让她腊月寒天中都不愿带围脖,若非怕冷,她连身上这件高领的长袄都不愿穿。 “世子妃在我裴府门口绕了那么久,我以为是特意邀请我呢?”裴玄清的薄唇从谢姝的耳边一掠而过,似有若无地蹭了一下,言辞呢喃暧昧,让谢姝顿感不适。 明明是皇子师,可言行举止却如此下流,谢姝忍着内心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一只手用力捏住了裴玄清的腕部,挣扎了两番后,终是让身后的男子松了几分力气。 “裴掌院这话何意?我不过是路过你府前罢了。”谢姝倔强着脾气,就是不愿顺着裴玄清的话去说,哪怕她起初就是这个打算。 裴玄清勾起了女子披散在肩上的乌丝,白发与乌丝相互缠绕在一起,他抬眸看了眼对面立着的铜镜,镜子内正是两人相依的身影,“你个小贼,倒是嘴硬得很。” “谁是小贼,你怎乱给人起名号呢?”谢姝嘴硬是一说,但是称呼她为贼,她可就不乐意了。 “承恩侯府昨夜丢了东西,那东西呢?”裴玄清将下巴搭在了女子的肩膀上,他比谢姝高了一个头,这姿势倒也正舒坦。 尤其女子独特的幽兰香,顺着脖颈处沁入心脾,裴玄清第一次觉得,这世上的女子兴许也别有一番趣味。 谢姝实在是不喜裴玄清这般作派,暧昧至极,宛如两人早有勾结一般,她掌心向上,用力将裴玄清那颗重重的头颅从身上推开,义正言辞道:“裴掌院,请自重。我已经嫁人了。” 裴玄清被她这番话,逗笑了,他嗤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自重?世子妃放心,我可没兴趣引红杏出墙来。” “东西呢?”裴玄清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虽对谢姝有几分兴趣,但那不过是好奇罢了。若论动心?不可能,他裴玄清不可能对女子动心。 女子在这世上,不过是男子的附属品罢了。祖父前些日子已为裴玄清相看好了未来妻子的人选,是清河崔氏长房的嫡次女,窈窕贤淑,内敛矜持。 如谢姝这般的女子,实在是担不上他裴家妇的名头。 别说,她如今已嫁了人。 身子一松,没了禁锢,谢姝这才有了些安全感,想起裴玄清那夜死死掐住她脖子的狠厉,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与虎谋皮。 “你、转过身去。”谢姝看了一眼铜镜,那人便是什么都不做,只站在她面前,都莫名有些令人感到压迫。 裴玄清耸了下肩,不知谢姝有什么名堂,但看着对方脸色不喜,颇有些气鼓鼓地盯着自己,他还是乖顺地转过了身,“好了。” “不准偷看。”谢姝只想快点儿把东西给他,免得她白出门一趟。 ”好,不偷看就是了。”裴玄清答应了一声,能有什么好看的。 耳旁,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裴玄清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大胆!脑中却是莫名浮现出了那日躲藏在水下的画面,明明近在咫尺,却不可看、不可触的禁忌之感,让裴玄清霎时心跳加速,耳垂微红。 “你!你答应了不偷看!”谢姝刚脱掉了外衣长袍,一抬头,就瞧见铜镜中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可惜的神情。 “我没偷看,我正大光明的看。”裴玄清转过了头去,见她只脱了一件外衫,心底竟多了两分失落。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君子。裴玄清暗自想了一句。 谢姝被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哪有这般无耻小人! “给你!”从外衫的夹层中,谢姝抽出了一卷画,所幸这画不大,藏进夹层虽有一些臃肿,但只要棉絮厚些,便也看不出来了。 将画卷恶狠狠地扔进了裴玄清的怀中,谢姝下一秒就快速穿上了外衫。纵然里头是一件的长袖的素衣内袄,但是她可不愿平白给人看了去。 尤其,还看了两次! 裴玄清接过了画卷,上下握住了卷轴,展开一瞧,正是他在找的那幅画。 “裴掌院欠下的人情,也该还一还了吧。”谢姝提醒了他一声,裴玄清此人做事毫无章法,她心底颇有些打鼓,总觉得他不可信。 见女子面上满是不信任的神情,裴玄清将画一卷,藏进了衣袖中,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掌院看着,可不像君子。”谢姝忍不住嘲讽了一声。 裴玄清不恼,“所谓君子,可并非话本上那样。这世上,人人都可为君子,人人也都可为伪君子。” “其中差别,是你是否从这人身上得益。你若得益,与你而言,他就是君子。你若未得益,与你而言,他就是伪君子。”裴玄清随口解释了两句,“便是世子妃你,也亦可称为君子。” “弯弯绕绕,听得我头晕。”谢姝最不喜跟这些老学究打交道,好好的人话不说,听得人晕头转向。 “哈哈。”裴玄清被她逗笑了,他早前听过旁人对谢姝的评价,“徒有美貌,脑袋空空”。 今日一瞧,果真是“空空如也”。 “罢了,与你说不清。”裴玄清摇了摇头,他何必跟她说这些大道理。也不知他自己,何时染上了“好为人师”的坏毛病。 “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做到。”裴玄清收好了画卷,转身就出了内室。 第54章 鸳鸯戏水,一起呗 不一会儿,绿柳就摸着脑袋,一脸紧张的走了进来:“世子妃,你没事吧!我刚,好像被人打了脑袋!” 谢姝见她无恙,亦是放心了许多,她揉了揉绿柳的后颈处,“无事,你莫担心。” “可……”绿柳还想问些什么。 谢姝见状,拿起了衣衫递了过去,“这几件先定下吧。让锦绣堂按照我以前的身量改改。” 正事已经做完,谢姝也不愿在此处多费功夫。 绿柳还有些晕晕乎乎,见谢姝递了东西给她,也就立刻伸手去接,口中想问出的话,也就咽了回去,应了一声:“是。” 等下了楼,莫娘子正叹着气,满是遗憾地拨动着算盘珠子。 “莫掌柜怎唉声叹气的?”谢姝见她发愁,笑问道,“可是赚的太多,算不过账了?” 莫娘子抬头,面上微红,眼中扑闪着亮儿,她悄悄凑近了些,才一脸可惜地朝着谢姝道:“世子妃不知道,我刚瞧见了什么!” 谢姝一时来了兴趣,也就耳朵凑了过去。 “那位公子说想要些好衣料,我特意下楼拿了东西送上去,结果上去后!竟看到那小厮在内室脱了衣裳……”莫娘子半捂着了嘴边,颇为痛心道,“哎,这好不容易遇见个俊俏的,谁承想竟是断袖呢!” 谢姝未曾想到,这裴玄清还好这一口! 她吃惊地“啊”了一声,却是一把被莫娘子捂住了嘴巴。莫娘子朝着她眨巴了好几下眼睛,谢姝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楼梯上,裴久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家主子,口中低声念叨着:“何必非要走窗?这崴了脚,又得修养几日。家主,您别是故意的吧?” “闭嘴!”裴玄清两颊泛红,一只手搭在了裴久安的肩上,本是跳着一只脚下楼,却在抬眸撞上谢姝那一脸看戏的神情后,立刻强装无碍,收回了手。 不知为何,裴玄清就是不愿被谢姝看见他这幅狼狈样子,便硬是忍着脚踝处剧烈的痛意,摇着折扇,体态潇洒地走了下来。 裴久安跟在后头,直盯着他的左脚看着,生怕他不小心摔下去,不由伸出手去,虚扶了一把,“家主,还是我扶着您吧。” 从谢姝的角度看过去,这一主一仆,都快要抱到一起了。可当谢姝的视线正与裴玄清对上时,对方又急急抽回了胳膊。 欲盖弥彰! 谢姝在心底嘀咕了一声。 难怪裴玄清对她的态度这般差,原来他本来就不喜女子。怕是被人发现他的隐秘,又故意装作一番风流公子的模样。 啧啧,断袖嘛,她上辈子见过一两个,倒也不稀奇。 她那是什么眼神?裴玄清见谢姝转回了头,但刚刚那一道探究玩味儿的目光,让他甚感不喜。难道,看出他崴脚了? 也怪裴久安,让他在内室里头装装样子,结果他还真试起衣裳来了。等裴玄清身形一转,翻窗而入时,正瞧见了赤裸裸的裴久安,害得他脚下一滑,就扭到了。 “家主……您不是说,也给属下做两身新袄吗?这寒冬腊月的,咱们在外头办事的,也得有个好身子才行。”被裴玄清瞪了一眼,裴久安只得赔着笑,憨憨解释了一句。 “哼,”裴玄清冷不丁哼了一声,“行啊,这衣裳的钱我出了。本掌院的医药费,你出。” “啊!家主!别啊!”裴久安一听,脑袋都大了,急吼吼道,“要不,要不这衣裳的钱,我自己出了!” 侯在一旁的绿柳,也被那头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这主仆二人还真是亲近呢! “世子妃,您瞧,这裴掌院对他的小厮可真好,还亲自给他买衣裳!”绿柳先去结了账,而后凑到了谢姝的跟前,小声说了一句。 谢姝望过去,“噗嗤——”笑出了声,等到裴玄清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射过来,她才赶紧收回了笑意,沉声道:“多嘴。” 绿柳急忙收住了话头。 “莫娘子,说正经事儿。明天,还请让春婶儿拿着牌子,去一趟承恩侯府。侯爷新纳的林姨娘有了身孕,得做些宽松且御寒的新衣。”谢姝将腰间别着的出入侯府的木牌放在了柜台上,她嘱咐了一句,“定要用最好的料子,做得暖和些,承恩侯府不差钱。” “好好好,您放心,咱们店啊,只做最好的!”莫娘子一听见谢姝的话,眼睛都亮了,这可是一笔大生意。 然而,等到谢姝抬脚就要出门时,裴玄清亦是跟了上来。 她走几步,身后之人就走几步。 谢姝颇为恼火,她停住脚步,回头问了一声道:“裴掌院,是要跟着我去哪儿?” 这东西都给他了,人怎么还不走!不知道避嫌吗? 还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认识? 裴玄清想走,更想早些去轿子上躺着,奈何谢姝走在前头,挡着了他的道啊! 可被谢姝这么一问,裴玄清那股子反骨劲又来了,他眼眸一转,见她蹙眉,便故意带着轻挑风流的语气,扇尖一抬,抵着谢姝的下颌,俯身轻笑道:“好问题,我想想?啊,那不如跟着世子妃,去看看鸳鸯戏水?” “鸳鸯戏水”四个字,被裴玄清轻咬在唇边,字字顿挫,却又暧昧至极。 谢姝当即脸色一红,神情微滞,他!他分明就是在提那夜藏于浴桶之中的事情!他故意的! 可当视线落于裴玄清身后之人时,谢姝掩藏在心底的羞耻感,瞬间消散不见。不就是言辞上被一个断袖占几分便宜罢了,哪有如何呢? 想存心逗弄她?她可不是脸皮薄如纸片的闺阁女子。 “哦~”谢姝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反将一军,右手将折扇轻推回去,调转一头,直抵在了裴玄清的心口处,画了个圈道,“这光看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与裴掌院再‘戏’一回?” 软哝之音,呢喃入耳。 胸口处传来一阵阵的酥痒,仅一句话,就让裴玄清心乱如麻,思绪再一次飞向那夜水中的旖旎…… 两个说话间,贴得极近。 绿柳与裴久安各自守在一侧,虽都懂事地往后移了两步,以免碍着主子们谈事,但心底都有些奇怪,这两人何时如何熟悉了? “裴掌院今日,不当值?” 就在裴玄清思绪翩飞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抬头瞧去,“呦,周大人。” 第55章 这等闲事,与周大人无关 拨弄着折扇的指尖,瞬间顿住了。 谢姝立刻收回了手,心底莫名涌现出了一丝不自在,甚至颇有些懊恼地想道:他怎么来了? “周大人,呵呵,真巧啊!”谢姝转过身去,藏于袖下的双手,背置于身后,好似犯了错的孩子,暗地里搓着手心。 “不巧。”周循礼眼神无波,幽暗的目光在谢姝与裴玄清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番,才冷声道,“我正有事寻世子妃商谈。” 被周循礼无视了个彻底,裴玄清打了招呼,都觉得自己多余。 得,反正不是来找他的。 “既然没我的事,那我先走了。”脚踝处还疼着呢,裴玄清自然也不愿意多留,毕竟和周循礼打交道,光是那食古不化的性子,就让他觉得无趣。 等到裴玄清跨过了门槛时,周循礼突然张口道:“裴掌院都能出门闲逛了,看来风寒之症应当是好的差不多了。明日见到圣上,我自会帮裴掌院代一声安好。” 裴玄清一脸莫名其妙地转头,“我竟不知,周大人也爱管起闲事了?” 这京中官员,谁不知道他最常用装病来躲懒,就连圣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周循礼的话,倒像是要去圣上面前揭他的短了。 裴玄清轻皱起了眉头,眼底流露出不喜的神色。若没记错,他可从未得罪过周循礼。 被如此一问,周循礼心头那阵阵无奈的酸涩感,竟更重了些。 方才,周循礼一瞧见谢家的马车,不禁加快了脚步,急急来寻人。他刚收到了边疆的消息,听闻谢媖滚落悬崖,生死未明。他知谢姝已经派人去支援,定然不久后就能知晓此事,他只怕她一时心急,失了分寸…… 毕竟上一次,她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夜深人静之时,周循礼翻转难寐,他也曾想过:若那日他未曾在登闻鼓下束手旁观,她是不是就不会嫁入承恩侯府了呢? 但这一切,已成定局。 只是,周循礼今日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亲眼瞧见谢姝与旁人靠得如此亲近。如同,那日靠近他一般,绕指缠绵。 心底,莫名愤怒。 周循礼曾以为,谢姝只对他一人如此。 原来,他只是其中之一。 “裴掌院既为皇子师,自当有为人师表的涵养,而非偷闲渡日。”周循礼剑眉微蹙,神色冷骏,直盯得人心口发麻。 这人在提刑司的所作作为,裴玄清略有耳闻,但想唬住他?还差了些。 “不劳周大人费心。”裴玄清对官场之人皆无好感,纵然是天之骄子的周循礼,他都一向不曾放在眼中,更无意与他们多有口舌之争,“我身子弱,吹不得风,先行一步了。” 可走之前,裴玄清却是侧着脑袋,靠近了谢姝的耳旁,说了一声:“世子妃热情相邀,改日裴某定当赴约。” 说完,见谢姝神色不满,两腮气鼓鼓地嘟了起来。 裴玄清顿时心情大好,掩面轻笑,拂袖而去。 这句话说的声音虽轻,但因几人离得近,周循礼又常年习武,耳聪目明,倒是听了个清楚。 等到人走后,周循礼审问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谢姝的身上,他问道:“你与他,赴什么约?” “啊?”谢姝没想到他说话如此直白,这人怎么什么都问? 抬眸而上,在瞧见周循礼那张冷如冰霜的脸后,谢姝心底莫名的心虚与紧张感,忽而就消散了许多。 奇怪?她为何要因他不自在? 如此一想,谢姝随即大步往前,跨出了门槛后,才转身回道:“这等闲事,与周大人无关。” 借着刚才裴玄清的话,谢姝将人甩在了身后。 周循礼愣了一下,才惊觉自己对谢姝的在意,似乎过多了。 握紧的掌心内,指甲嵌入了肉里,微微的刺痛感,让周循礼渐渐清醒了心神,他不该将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但今日,他确有要紧事。 周循礼上前一步,侧身拦在了谢姝的身前,“你可有谢媖的消息?” 谢姝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我姐姐怎么了?” 闻莺传回来的密信很少,谢姝虽能得知一些消息,但有限。 而周循礼刚才的话语,让她立刻就猜到,定是谢媖在边疆出了什么事情。 见谢姝还不知晓实情,周循礼垂首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边疆来信,谢媖临阵脱逃,如今早已失踪不见了。” 原是失踪之事,谢姝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若无证据,还请周大人莫要随意断言。” 见谢姝言辞冷然,周循礼顿时觉得自己满腔的关怀,都如喂了狗一样。 “我是提醒你。圣上已经下了三封急召令,谢媖若是不归,只怕圣心难安。”周循礼心底不悦,但还是将该说的话,说了一遍。 谢姝扯了扯嘴角,她姐姐归或者不归,最烦心的人不是圣上,而是那些想要谢家命的人。 “周大人有这个心思,不如先将逃兵一案查个透彻。我听闻,王大海死了?”谢姝眼底闪过一丝凌厉,“能死在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想必背后之人的势力滔天了。” “不知,周大人在承恩侯府寻到想要的东西没?”谢姝扬起了笑脸,她很想与周循礼合作,但若是他另有算计,那就怪不得她了。 感受到那一份隐隐的猜忌与质疑,周循礼的掌心,越握越紧,“谢姝,太后已提了多次,望在寿宴上一睹大燕第一女将军的风采,你姐姐若不能现身,只怕……” “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谢姝冷哼了一声,大燕重孝,太后就用“孝”字来压制皇帝,纵然早已还政,但朝中仍旧有不少臣子是太后心腹。 而镇远将军府,则是太后的心头大患。 “我姐姐现身或者不现身,太后都有法子对谢家出手。”话虽如此,但谢姝知道,周循礼能来寻她,已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 周循礼垂下了眼眸,他打量着谢姝的神色,继续说道:“二皇子已派人去了边疆,你若有消息,他必然能早些找到你姐姐。” “我知道周大人是好意,但我真不知,我姐姐在哪里。”谢姝直言道,“望你告知二皇子,若真是为了我姐姐好,那就别插手边疆之事。” “还有,往后请唤我一声‘世子妃’。”谢姝打断了周循礼的话,她虽对眼前之人有些动心,但涉及到镇远将军府的事情,她绝不会轻信任何人。 至于二皇子,他对姐姐的心思,本就不纯。 未等周循礼再说些什么,谢姝已是加快了脚步,将他远远甩在身后,径直上了马车,走了。 “她,不信我。” 周循礼喃喃了一句,侯在不远处的林升小跑着过来,没听清,便问道:“府尹,在说什么?” “无事。”周循礼收回了注视马车的目光,他想到刚才离去的裴玄清,朝着林升叮嘱了一声,“去查查,谢姝与裴玄清是何关系。” 第56章 世子妃,这可不合规矩啊! “世子妃,咱们还真要去翠屏坊取东西啊?” 马车往前头缓缓行驶着,绿柳刚才见谢姝绕了半天的路,还以为她待会儿就要直接绕回承恩侯府了呢! 这翠屏坊的东西,卖得可贵了!也不知那李氏打的什么主意,偏要她家主子来取。 “要我说啊,咱们就在街上多绕几圈,直接回承恩侯府得了。”绿柳可不愿她家主子做了冤大头。 谢姝半掀起了车帘,侧头朝着马车后回望了一眼。锦绣堂前,已经没了周循礼的身影。 “既是给太后的寿礼,那当然要取回去。”谢姝放下了帘子,从绿柳手中接过了一盏茶,喝了两口。脑中细细回想了刚才周循礼所言,边疆事态当是愈发危急了。 “待会儿到了翠屏坊,你自先去一趟昌和钱庄,看看陈管家可有消息传回来。但愿他们能早些到。”谢姝叮嘱了绿柳一声,“来去快些,我等你回来。” “吁——”马夫勒紧了缰绳,喊道:“世子妃,到地方了。” 谢姝深吸了一口气,又自倒了盏差,一饮而尽。 她虽鲜少来翠屏坊,但也知晓他们的规矩,李氏想趁机坑她一把? 那她自然要再送李氏一份大礼了。 “谢三姑娘,今儿怎有空来了?”翠屏坊的李掌柜瞧了一眼来人,半弯着腰身,堆着笑脸前来迎人。 谢姝已盘起了妇人髻,她从怀中拿出了承恩侯府的腰牌,递到了李掌柜面前:“李掌柜可称呼错了,我如今已嫁了人,当是承恩侯府的世子妃了。” 李掌柜这才一拍脑袋,恍然道:“哎呦,瞧我这记性。来人,还不快给世子妃看茶!” 将腰牌接了下来,李掌柜连忙喊人去库房内取东西,“去,将承恩侯府前些日子定下的汉白玉的长寿佛像请来!” 在翠屏坊取货,须得用府中的腰牌为凭证,刘嬷嬷来时并未与谢姝说不明白,怕是等着要看她的笑话。不过,谢姝又并非小门小户出生,这翠屏坊于她而言,更不是什么金贵到进不得的地方。 这李氏啊,到底是目光短浅。 “世子妃,您先坐着歇歇,这库房里东西多,怕是要找上片刻。”李掌柜将谢姝请到了一旁的茶室中,命人上了一壶好茶,又端来了几碟精致的点心。 等到谢姝入桌,尝了一口点心后,李掌柜才转身去外头拿了一张条子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面上,“这是承恩侯府已付了的八百两定金条子,这尾款还余三千两……” “点心不错,可是你们自己做的?”谢姝轻咬了一口点心,她已连着吃了两块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很是不错。 “自然是。世子妃喜欢就好,待会儿我再让人给您装些带走,这点心用的是春日里采摘的莲子,放在冰窖内存着,才能做出这般新鲜口感。” 李掌柜答着话,不由抬眼看了几回谢姝的脸色。 与她随意攀谈了几句后,见谢姝丝毫没有拿起定金条子查看的意思,李掌柜稍有些坐不住了,他用手指了指那条子,又开口道:“世子妃,不如先看看?这定金是付了,但若要取货,还得先结清尾款才行。” 谢姝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点心,从袖中抽出了绢帕,仔仔细细擦了擦,才慢悠悠的拿起那定金条子,“这定金,可是侯夫人亲自付的?” “是是是。侯夫人那日来,本是看中了一尊青玉佛像。但青玉太过常见,便又特地嘱咐我们请一尊白玉佛像来。”李掌柜猜想谢姝刚嫁入承恩侯府,当是不知其中细节,就详细说了一遍那日的情景。 “哦。”谢姝淡淡地点了个头,随即就将那定金单子,还给了李掌柜,“那她可告诉你,这佛像是送给谁的?” 李掌柜摇了摇头,“未曾,只说定要小心谨慎,切莫不可有瑕疵,不可出差错。” 给太后送的东西,自当要谨慎保密些。 否则,若是给仇敌钻了空子,只怕寿宴当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谢姝却不在乎,她轻笑了一声,“这佛像啊,是给太后的寿礼。” 一句话,轻飘飘,但砸在了李掌柜的心底,重如泰山。 “那……世子妃的意思是?”李掌柜一时拿不准谢姝的想法,他做了这多年的生意,往来的客人虽鲜少如谢姝这般,将收礼人的名头抬出来。但也有一些人,打着皇家的旗号,想要赊账的。 那就不太好办了。 谢姝见李掌柜面露难色,她倒是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李掌柜莫担心,我不过是承恩侯府的新妇,虽说领了婆母的令来取东西,但我做不得主。” “不如,李掌柜先将东西取来,咱们一同去了侯府,待我婆母验过货。这尾款侯府定会结清。”谢姝此言合情合理,她并非承恩侯府的当家主母,给太后的寿礼定然也轮不到她做主。 李掌柜迟疑了一会儿,按理说,这等易碎的贵重物品,他们翠屏坊一向有专人负责送货上门。但,那也是在结清尾款后…… “世子妃,不如先自行验一验货呢?您放心,这东西必不会有差错,否则那就是砸了自家的招牌!”李掌柜劝了一句,“实在是咱们店里有规矩,这尾款未结清,这东西就不能给您呢。” “那我没法子了,侯夫人定要我今日取回去,我若取不回去,定要受一顿责罚。可若是取回去了,东西出了差错,我亦要受罚。” 谢姝神色淡淡,眼底却是流出了几分苦涩之意,“这到底是给太后的寿礼,我是唯恐日后出了事,连累到翠屏坊,那如何是好呢?” 李掌柜听了几句,便当即猜到了谢姝的打算,他连连摆手道:“世子妃,这可不合规矩啊!” 谢姝抬手擦了下眼角,情真意切道:“李掌柜,你先听我说。并非这尾款,我不能结啊。” “那,世子妃先结了再说?”李掌柜亦是人精,抓着谢姝话里的漏,就紧追着要账。 第57章 让一让!这可是给太后的寿礼! 李掌柜的那一句“先结”,让谢姝不由咳嗽了两声。 这人,当真是老奸巨猾! “咳咳——” 谢姝揉了揉嗓子,又喝了口水,才继续叹息道:“李掌柜也知道,这昌和钱庄就在隔壁,我自去取了银票过来都成。只是……我实在是做不了主啊!倘若真出了差错,只怕太后怪罪下来,咱们都得受罪。” 承恩侯夫人与谢姝在侯府门口大闹一场之事,京中百姓皆有耳闻,街头巷尾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李掌柜虽未曾亲眼所见,但眼瞧着谢姝这般怜弱的模样,到底是信了几分。 尤其,他唯恐往后真出了事端,自己被人当成了替罪羊,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商谈着,绿柳小跑着进了门,她先是看了眼李掌柜,而后朝着谢姝福了福身子,凑近道:“世子妃,钱庄的人已将事办妥了。” 办妥了? 一听到“办妥了”三个字,李掌柜以为谢姝已取好了银票来。 李掌柜心下打量着,不由动了一些心思。 这承恩侯府,还真是运道好,娶了个财神回去。 “好!”左思右想之后,李掌柜立下决断,他道,“那我就同世子妃走一遭,给侯夫人先验个货!” 若能借此与谢姝打好关系,做成了这笔生意,搭上昌和钱庄,那往后做生意岂不更顺畅?银钱交易,总归是脱不开钱庄打理,尤其是一些上不了明面的生意。 “那就劳烦李掌柜了!”谢姝闻言,连连点头,“你放心,这钱啊,侯府不会差一分的!” 得了这句话,李掌柜算是有了颗定心石,他让谢姝再稍等片刻,自己则先令人将佛像小心装好。 东西贵重,不敢轻易搬运,得在马车上铺上厚厚的几层软垫,再寻两个手脚灵活的,一同上车去送。 谢姝不急,耐心等着。 但在门口盯着的那小厮,却有些等不及了,鬼鬼祟祟在翠屏坊门口转悠了许久,终是探出了头来。 这人是刘嬷嬷的儿子马长桂,在承恩侯府的外院做些采买之事,可捞了不少油水。因此,他对李氏也颇为衷心。 “哎哎哎,李掌柜你去哪儿啊?”马长桂见李掌柜要出门,他急急上前拉住了人。 “自然是送货去承恩侯府。”李掌柜识得他,常给承恩侯夫人跑腿的外院管事,而后李掌柜又悄摸朝着谢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低声问道:“可是侯夫人派你来的盯着的?” 凭着刚刚谢姝的那一番委屈,李掌柜见到此人后,心中更有了数,只怕承恩侯夫人本就不信任这位世子妃呢!才会特意让人来盯着! 既如此,这一趟他就更要走了。 别以后,这婆媳两人闹出了事,回头又算到了他们翠屏坊的身上。 马长桂被他娘叮嘱了,定要看着谢姝亲自将佛像带回来,但此刻李掌柜也要一同去?这……他娘可没说该怎么办啊! “我哪里是盯着,只是路过、路过而已。”谢姝就在马长桂的身后,他哪里好说实话,只能打着马虎眼,胡弄过去,随口一答。 “李掌柜,怎还不走?”谢姝立在马车旁,抬眼就瞧见马长桂颇有些紧张的神情,她立刻出言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催促了一声。 她可不愿,被这人误了事!总得等李掌柜到了承恩侯府后,才能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 “走走走,现在就走。”李掌柜连忙答应着,转头朝着身后的谢姝答应了一声。 谢姝的视线划过了马长桂的脸,不禁暗自勾起了嘴角,笑道:“走吧。再晚些,天都要黑了。” 马长桂不明所以,却还是摸了摸脑袋,跟在两辆马车后头,小跑着回了侯府。 罢了罢了,总归是东西在,人也在。 他只等着,回头复命就好。 可这一路上,马长桂的神色是越来越差。 只因绿柳竟是徒步跟在了李掌柜的马车旁,但凡有人靠近,她就张开嗓门大喊道:“让一让!让一让!这可是给太后的寿礼!若是撞到了!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快滚!快滚!咱们承恩侯府给太后的寿礼,也是你们能瞧的!”见有人想上前看个热闹,绿柳卷着衣袖,上去就是一顿骂。 这一路,她不知道喊了多少次,骂了多少人! 几乎整条东市街上,都听见了,这承恩侯府在翠屏坊定了寿礼,是给太后的! 偶尔撞见几个官家家眷,他们都摇了摇头,小声窃窃道:“这承恩侯府,也太张狂了些。” “毕竟是太后的亲戚,这礼啊,定是贵重着呢!”其中有人暗道了两句,“且让一让吧,别惹了一身骚。” 马长桂跟在绿柳身侧,那是脸都快要藏到衣袍下了,他连连上前,劝阻着:“这位姑娘,他也没挡着道,你快别喊了。” 呵,不喊怎么行? 绿柳可是得了谢姝的指使,定要让全京城都知道承恩侯府在翠屏坊备了寿礼的! 等所有人都知晓了,看李氏到时候还能如何推脱没钱。 谢姝坐在马车内,乐乐呵呵地看着戏。 李掌柜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绿柳这番叫喊,一能保他这送货的马车安全行驶,二能多多宣扬一下翠屏坊的名声。怎么想,那都是好事啊! 唯独马长桂心急如焚,怎就闹成这般了? 这好端端的来取个东西,弄得满城风雨!虽说他娘叮嘱过,若是谢姝不肯结账,那就作势让众人都来看个热闹。 但现下来看,只怕旁人都在看他们承恩侯府的热闹呢! 哎,只盼着侯爷千万别知晓了,否则定会将他们这些跑腿的责罚一顿。 一路上,马长桂的心是扑通扑通跳,他总有些不安,等快要到承恩侯府的时候,他终是按捺不住,在马车边上绕了两圈后,一把掀起了翠屏坊的马车车帘,朝着里头的李掌柜问了声:“掌柜的,那世子妃可将钱都付清了?” 李掌柜瞥了他一眼,“等到了侯府,就清了。” “啊?” 这么一句,让马长桂张大了嘴,他这才察觉,事情不对啊! “哎呦喂,那可要出大事了!” 再一个转弯,就要到承恩侯府的门口了。马长桂就是想拦着人,也来不及。 无奈,马长桂只能慌忙转身,两只腿狂奔而去,脚丫子都要轮出火星了,他冲到了沉香园,气喘吁吁道:“夫人,夫人!不得了!那李掌柜来要债了!” “世子妃?这是?”绿柳刚扶着谢姝下马车,正瞧见了马长桂撒丫子跑的样子。 谢姝踩着马凳,望了一眼那人疾奔而去的身影,笑道:“报信去了。” 想必李氏原以为她会在翠屏坊闹起来,所以才会特地派人盯着她,倘若谢姝当时万分不情愿地吵嚷,只怕明日京城就会流传出:“承恩侯府的世子妃因一己之私,连太后的寿礼都不愿结账”的消息。 可若是谢姝认了这闷亏,将三千两结清了。那李氏更是得意,往后还会继续算计她手中的财帛。 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且让李氏好好瞧瞧,她谢姝绝不是吃闷亏的傻子!她谢家的银子,更是一分都不会用在承恩侯府上! 第58章 算计她?她就是不入坑啊! 沉香院内。 李氏正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一想到谢姝今儿必定要出了这三千两,她便神清气爽了许多。 “再去给我端一碗鸽子汤来,去去火气。”李氏心情好,自然胃口也好。 可马长桂的这一声喊,倒是将李氏惊了一跳!她“腾——”地坐直了身子,一脸惊慌失措地问着:“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来要债!” “世子妃,带着李掌柜来了。我问了那李掌柜,这尾款,世子妃压根没付!”马长桂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办事不妥,唯恐李氏怪罪于他。 李氏上下喘着粗气,“怎么可能,那翠屏坊可一向都概不赊账啊!” 刘嬷嬷给李氏抚着胸口,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厉声问道:“不是让你盯着呢?这点儿事,你都做不好!” “是,是儿子的错。我瞧着那李掌柜亲自送货来,还以为这事已经成了!谁承想……”马长桂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上,“是我眼瞎!是我耳聋!” “够了!”刘嬷嬷不免心疼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将人在门口拦住了,就说咱们夫人病了,暂不见客,让世子妃自己应对去。” “哎哎哎,我马上去!”得了刘嬷嬷的吩咐,马长桂急忙起身,连滚带爬就往外院跑。 可还未动两步,却是突然一个箭步,闪躲到了月洞门旁。 “婆母病了啊?那快让大夫来瞧瞧。”谢姝一脚踏入了院门,面上尽是戏讥的笑意。 李氏见到来人,随即出声训斥道:“呸,乌鸦嘴,倒霉星!我病没病的,与你何干。” 李掌柜跟在谢姝后头,这刚进门就听到了李氏对谢姝的责骂,心下一紧,这俩人也太不对付了吧! “瞧这话,做儿媳的,总归要关心关心您。否则,岂不是犯了七出之条。”谢姝摆了摆手,言语中尽是虚假的关心,但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嘛,我这是圣上赐婚,便是犯了七出,咱们啊,也只能是一家人。” “便是那天犯了抄家灭族之罪,我也定会与承恩侯府共赴黄泉的。”谢姝提着一侧的裙摆,往前走了两步,将一侧的路让了出去,好让李掌柜将那一尊白玉佛像送到沉香院的内院之中。 太后喜佛信佛,今年皇帝为了太后,更是在宫中重新修缮了一座佛堂。李氏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多表现一番。 只是……这成本属实下得重了。 这钱,虽能出。但终究是肉疼了些。 “闭上你的乌鸦嘴!”李氏吼了一声,差点儿叫破了音。 李掌柜听得耳朵都炸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许是被谢姝诓了过来,这承恩侯夫人只怕打得就是让谢姝结款的主意。 哎,刚才就该少些贪心,让谢姝当场付清了尾款才是! 可如今,已经进了承恩侯府。 若是今日拿不到尾款,往后他还如何做生意? 这规矩一旦破了,那可就再也圆不回了。 “侯夫人,您先歇歇气。”李掌柜凑上前去,从袖中掏出了条子,递给了李氏,“这定金的条子你拿着,这尊长寿佛我们也亲自给您请到了府中。还请,将尾款结了。” 李氏看了一眼定金条子,没拿,反而往一侧躲了一下,眼睛看不都看李掌柜,只说了一声:“这尾款,你找她要。” “侯夫人的脸皮可真厚,承恩侯府送给太后的寿礼,你们承恩侯府没钱,竟算计儿媳的钱了!这满京城的皇亲贵胄,任谁也做不出你们这般厚颜无耻之事。”谢姝讥讽了两声,丝毫没有给钱的打算。 “你嫁进了承恩侯府,那就是承恩侯府的人。太后既是侯爷的姑母,那自然也是你姑奶奶,这钱就该是你出,聊表孝心。”李氏话中有话,明里暗里都是催着谢姝出钱。 真论起来,太后不过是承恩侯那“一表三千里”的表姑母罢了,若非当年老承恩侯得了运道,替先帝挡了一箭,这宁家怕是连京城都待不下去。 不过这种老套的招数,谢姝都懒得搭理,她轻蔑地看了李氏一眼,而后朝着李掌柜道:“还不快把这佛像给侯夫人瞧瞧。” 李掌柜得了示意,也赶紧让两人将佛像抱着送到了李氏面前,“侯夫人,这尊长寿佛你且看看,白玉无瑕,独一无二!您便是寻遍了整个大燕,都找不出第二尊了。” 到底是送给太后的寿礼,不得有失。 李氏闻言,还是放下了身段,走近后,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确实做工精致,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不错。”李氏点了点头。 “这货都验过了。”谢姝趁热打铁,冲着李掌柜道,“李掌柜,那就赶紧让侯夫人结账了啊!” 什么意思?刚是让她验货? 李氏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矢口否认:“我刚只是看了两眼,不是验货。” 李掌柜闻言,顿时就变了脸色,“侯夫人,咱们此前就立了字据,尾款须得在出货前一次结清!我今儿特意给您送上了门,您这般态度,是要毁约吗?” 大燕律法,违法者需赔付三倍定金,那就是两千四八两! 李氏面色凝重,她哪里能毁约呢?这东西可是送给太后的! 谢姝又催促了一声:“还请婆母快些结了账,否则传出去,叫旁人以为我们侯府多穷了呢!” 李氏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颜色好看极了。 “再说,我刚回府的时候,那路上的人可都瞧见、听见了,我们承恩侯府可是特地请了尊佛像给太后做寿礼呢!”谢姝朝着马长桂指了指,“你说,刚是不是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了?” 马长桂被谢姝点了名,只得硬着头皮,跪在李氏面前答话:“刚刚……确实是,都听见了。” “怎会给旁人都知晓了!”李氏气急! “这玉佛要送货上门,自然要小心些。我可是唯恐有人冲撞了,才让人时刻守在马车前头,大喊了一路,这才平平安安将玉佛送到侯府。”不等马长桂回话,谢姝就抢过了话头,她就是要让李氏知道,她是故意为之。 看着李氏差点儿背过气去,谢姝心底一阵舒畅。 “侯夫人,你看这尾款?”李掌柜见李氏都要晕过去了,他急忙上前虚扶了一把,而后又急匆匆地要着债。 “这钱,她出!”李氏手心握紧了帕子,指着谢姝恶狠狠道,“谢姝,这可是给你机会,让你在太后面前露个脸。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呵,那真巧了,我可从未想着要去太后面前露脸呢!”谢姝冷不丁的开口,直接泼了李氏一盆冷水,谁愿意和太后交好? 只凭太后两个字,就想算计她?逼着她吃哑巴亏? 可惜这个坑啊,她就是不乐意进! “这玉佛是送来了,婆母若是不想结尾款,最多是劳烦李掌柜再带回去。” 谢姝刚说完这前半句话,李掌柜抬手就要打断她的话,“哎……这……” “不过嘛,”谢姝做了一个莫急的手势,摆了摆手,继续道,“刚才路上可是遇见了好几位官夫人,他们可都亲眼瞧见侯府备了这份大礼了。” 李掌柜这一听,才将将松了口气,心下一动,转头朝着李氏道:“侯夫人,你是店里的常客。怎么的,若是侯府真没有银钱结账了,那这玉佛我就带回去,卖给旁人就是了。” 说罢,李掌柜两手一抬,招呼着店里人抬脚就走。 “别别别!”李氏顿时慌了神,京城的官夫人们多是碎嘴,这玉佛若是没送出去,他们承恩侯府的脸那就丢大了! 见谢姝站在一侧,一副等着看戏的悠哉模样,李氏终是一咬牙,对着刘嬷嬷悄声说了句:“去钱柜里,取三千两来。” “是。”刘嬷嬷暗自叹了口气,临走时,狠狠瞪了马长桂一眼,都怪他这蠢货! 马长桂被自家亲娘瞪了一眼,顿时心虚了起来,耷眼低眉,往一侧缩了缩身子。 “夫人,三千两。”李嬷嬷将银票递给了李氏。 李氏刚接到手中,就见李掌柜急忙就走过去,从袖中掏出一张结款的单子递了过去,并顺手抽走了银票,笑道:“侯夫人,那咱们就钱货两讫了。” “走吧,还得回去看店呢!”李掌柜拿了银票,又恐李氏反悔,麻溜儿的就带人走了。 谢姝瞧着李氏那攥得青筋暴出的双手,更是得意地扬了扬衣袖,看了眼天色,幸灾乐祸道:“这偌大的侯府,少不得有用钱的地方。还真是辛苦婆母了,怕是连自己的体己钱都贴进去了吧。” “你个小贱人,你莫要得意!日后总有你栽跟头的时候!”李氏啐了一声,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只怕你看不到日后了。”谢姝勾起了嘴角,深沉的眸色之中暗藏着无尽的恨意。“对了,忘了说。婆母既有钱,还是多请几位大夫,好好给宁容笙瞧瞧。” 她往前走了几步,等到了李氏跟前,谢姝才一脸惋惜道:“毕竟一个废人,可当不了世子。” 第59章 孩子呢?可保住了? 将李氏气了个半死,谢姝才迈着轻快的脚步,回了如意院。 可等她一进门,顿时察觉有些不对。 刚要寻人来问话时,李婶已是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世子妃,不好了!林姨娘她……她见红了!” “怎么回事!”谢姝连忙提起裙摆,朝着侧院快步跑了过去。等她进了房门,林婉儿早已是捂住肚子,脸色发白的晕倒在床上了,身下红了一大片。 “可寻了大夫来?”谢姝抬起手,按在了林婉儿的脉搏上,脉象虚浮、气息不稳,是滑胎之象。 李婶一边点头,一边着急道:“小安子已经去寻大夫了,只是这都半个时辰了,人还没回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啊!” “没让江护院他们跟着吗?”谢姝神色凝重,不能再等下去了。 “没……没跟着。”李婶忍不住哭了两声,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怎就忘了让江护院跟着跑一趟呢! 这些日子,李婶日日与林婉儿在一处,虽说她曾是有些看不起秦楼楚馆出来的女子,但林婉儿对她恭敬有礼,又时常宽慰自己。相处久了,自然就多了几分真心。 谢姝见李婶自责不已,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得先稳住胎像,“去将我屋里的银针拿来!” 若论看病、抓药,谢姝极为擅长,谢家退伍回来的那些老兵,都曾让她练过手,普通的小兵小伤,都不在话下。 但是妇人怀孕……谢姝鲜少有涉及,大多是纸上谈兵,多看了些书罢了。 绿柳将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又才递到了谢姝的手上,床上的女子已疼得浑身大汗,不敢动弹。 “世子妃,银针。”绿柳手中的银针细长,针尖闪着骇人的冷光。 “林姨娘,林姨娘,”谢姝轻轻地拍了拍林婉儿的脸颊,试图让她清醒一些。 耳中传来女子的关切的声音,汗水将发丝打湿,就连睫毛都黏糊在一起,遮挡了视线。林婉儿全凭着一股韧劲,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谢姝的胳膊:“世、子妃?救救我、我的孩子。” “你放心,我定会救你。”谢姝反握住了林姨娘的手,“待会儿我给你施针,你千万要忍着,不要乱动。” 谢姝叮嘱着,她下针的手法并不娴熟,唯恐林婉儿疼到四下挣扎,扎错了穴位,那就功亏一篑了! “好,我,我能忍。”林婉儿的泪水一点点地溢出了眼眶,她疼啊,可是她更怕她的孩子就此没了……纵然她从未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到来,可这也是她的孩子啊! “绿柳、李婶,按住她。” 几人将林婉儿的手脚都牢牢抓住,谢姝这才解开了林婉儿的衣裳,露出略有些凸起的腹部,她拿起银针,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后,才朝着穴位施针保胎。 连着三针扎下去,林婉儿紧紧咬住的双唇已渗出了血珠。 “世子妃,血止住了!”李婶朝着林婉儿的下半身看了一眼,那潺潺流出的红色,已渐渐止住了。 “大夫!大夫来了!” 正当众人稍缓了一口气时,小安子领着大夫,跑了进来。 谢姝转头一看,竟是武娘子! “武娘子,快,快看看她!”谢姝赶紧起身,将武娘子拽到了床边,“这孩子,可能保得住?” 武娘子的半张脸上,带着木面具,她一路策马而来,风尘仆仆。她先是查看了一眼谢姝刚刚下针的位置,又细细摸了摸林婉儿的肚子,而后赶紧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了一枚丹药,“端杯温水来。” “水来了。”绿柳连忙应了一声。 武娘子接过茶杯,将水倒了一大半,而后将丹药揉碎,泡进了水中融化,才缓缓抬起了林婉儿的头颅,微微捏住她的下颌,将那一碗水灌了进去。 丹药入肚,待过了片刻后,林婉儿脸上疼痛难忍的神情终于淡了下去,神色安稳了许多。 “去打盆热水来,给她擦擦身子。”武娘子号脉了一会儿,朝人吩咐了一声。 李婶连声应了下来,打了水,又仔仔细细给林婉儿轻轻擦拭了一遍,尤其是下身的血迹,她连换了三盆水,才擦干净。 “苦了她了。”李婶抹了把眼泪,她也是做母亲的人,自是知道林婉儿的不易。谁不是天下父母心呢? “孩子呢?可保住了?”刚才林婉儿求她的话,谢姝牢记在心底,等到出了林婉儿的屋子,她急忙拉住了武娘子的手,问道。 “暂时,应当是保住了。”武娘子站在院中树下,从背后拿出了一张沾满血迹的布条出来,鲜红的血色之中竟透着一丝黑紫色,“不过,这毒性略有些重,只怕孩子保住了,却是胎毒较重,体虚难养。” 谢姝愣了一下,“毒?” “是一种北疆独有的毒,取自幽兰草,此毒有一股淡淡异香,我刚才一进屋就闻出来了。若非我曾遇见过,只怕今日也保不住那孩子。”武娘子点了点头,“只怕府中,定有人与北疆有勾结。” 谢姝略微思索了一番,心下有了几番猜测,未有证据,她不敢直言,便转换了口风,问了一句:“武娘子,你何时回了京城?” 武娘子左右看了两眼,见四下无外人,便俯身靠近了谢姝的耳畔,说道:“本想去看看断桥残雪,正巧遇见你二哥要回京,便一同来了。” “二哥回来了!”谢姝心下雀喜,“对了,你刚回来,不如先住在府中,帮我多看顾一下林姨娘?” 武娘子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道:“我若也在府中,只怕行事不方便。” “那……”谢姝还想挽留两句。 “我每隔三日,会来一趟。”武娘子见谢姝面色担忧,立刻多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待到孩子出生,再离京。” 有了武娘子的这句话,谢姝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这侯府,她自己住着都不自在,何况旁人。 “世子妃,只是这下毒之人,若不揪出来,只怕日后更麻烦。”武娘子走之前,又提醒了一声,“北疆的战事未平,此事兴许可当做转机之一。” “多谢提醒。”谢姝突然发觉,经过那一番游历之后,武娘子似乎变了许多,不再是曾经寄人篱下、谨慎小心的那个弱女子了。 若有机会,她也想去看看,二哥口中常提起的江湖,是个什么模样。 等到天色沉沉之时,武娘子又去屋内查看了林婉儿的病况,开了药方,亲自熬煮了药,忙到半夜,才离了侯府。 “事儿可成了?”李氏心烦意乱,在屋内来回踱步,一看刘嬷嬷回来了,连忙问道,“那小贱种可没了?” 刘嬷嬷迟疑了一番,才支支吾吾道:“没、没成……” “什么!怎会没成?”今日是难得的机会,李氏原想趁着谢姝没准备,先下手为强,将那小贱种给堕了!那毒,可是她寻了许久,才寻到的! “本是快成了,可最后来了个女大夫,将人保住了。”刘嬷嬷低声解释着,“不过秋月说了,那小贱种就算生下来,也是个病秧子,担不起世子之位。” “啪——”李氏一巴掌打到了李嬷嬷的脸上,“闭嘴!我要的,是那小贱种死!” 哪怕是个病秧子,只要他能生,承恩侯都会废了他的笙儿啊! 刘嬷嬷硬生生抗下了这巴掌,随即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她只觉得,李氏的性子似是更加暴躁疯魔了。 “是是是,老奴定会再想法子的!” 第60章 是她大意了 “世子妃,我们就这么放过她?”夜色深沉,绿柳鼓着一张脸,瞧着床上的林婉儿,心中就来气。 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氏干的!满府中,唯有她最希望林姨娘出事了。 谢姝给林婉儿盖上了被子,“今日是我大意了。” 她只想着有机会出府,却忘了林婉儿这儿,最容易让人钻空子。 “承恩侯呢?”林婉儿差点儿死了,谢姝定然不会让李氏轻易躲过去。 话音刚落,门外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孩子呢!孩子可有事?”承恩侯冲了进来,瞧见谢姝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林婉儿肚里的孩子。 床上,林婉儿本是睡熟了,但一听到承恩侯的声音,顿时警醒起来,到底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做外室做久了,便是承恩侯三更半夜来,她也是连夜起身去伺候他。 “侯爷……”林婉儿虚弱着身子,如小猫一样呢喃了两声,“我们的孩子,还在。” 承恩侯一听到孩子没事,立刻缓了神,等闻到屋内的血腥气后,他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头,眼中划过一丝不耐后,才缓步走上前,故作关心地握住了林婉儿的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侯爷,是,是有人下毒。”林婉儿此前已听了武娘子的叮嘱,要在吃食用度上多注意,她半趴在承恩侯的胸前,呜咽出声到,“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母子啊。侯爷,我这条命不值钱,死也就死了,可是我们的孩子何其无辜啊!” 承恩侯连连点头,掌心拍了拍林婉儿的后背,宽慰到:“你放心!此事,我定会给你查个明白!” “侯爷,林姨娘受了惊吓,应当多静养。”谢姝见林婉儿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心中不喜,这糟老头子拍什么拍?这人都要拍晕过去了!“绿柳,让林姨娘好好躺着,多休息。” “对对对,你先多休息。”承恩侯说了几句好话后,本想摸一把林婉儿的肚皮,但下一秒就被谢姝一把拦住了。 “侯爷,林姨娘这一胎可得好好养着,是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谢姝加重了语气,承恩侯只得收回了手,唯恐惊动了胎气。 而后,谢姝将承恩侯领出了屋外。 不待谢姝说话,承恩侯便厉声问罪道:“本侯将人交给你看照,这就是你看照的结果!哼,若是我儿出了半点差错,我绝不会轻饶你!” “侯爷这话,当好好说给你的好夫人听。谁最想林姨娘死,侯爷难道不知?”谢姝冷着脸,丝毫不惧承恩侯的指责。 “今日是林姨娘运道好,才堪堪被救了回来。等到那日,我们都不在府中,只怕林姨娘早晚都会再出事。侯爷,你若真想要这个孩子,就该好好敲打敲打你那位心比天高的夫人了。”谢姝鼻尖轻哼,她并不指望承恩侯多在意林婉儿,但李氏必要为此付出点儿代价不可。 承恩侯迟疑了片刻,思量着谢姝所言,终是开口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侯爷如何驭妻,岂是我等晚辈能教的。不过做错了事,就该罚。”谢姝未曾将话说通透,只是提点了一句,“这太后的寿宴也快到了,这府中闹出了晦气,岂不是平白讨人嫌?” 若只是林婉儿与孩子,承恩侯未必真的在意。 可一旦,提及到太后,承恩侯立刻变了脸色,“那自然不行了!我这就去寻李氏。” 李氏刚刚歇下,一想到那贱人没死,她就辗转反侧,难以安寝。 “刘嬷嬷,给我端杯茶来。”李氏唤了一声。 可守在外间的刘嬷嬷没回声,李氏正奇怪着呢。 “砰——” 承恩侯一脚踢开了沉香院的大门,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回头看到来人时,李氏神色一慌,承恩侯怎突然来了?她连外衫都忘记穿,就急急迎上前去,“侯爷,您回来了,可用了晚膳?” “啪——” 承恩侯一脚踢中李氏的肚子,将她疼得直接倒在了地上,哀嚎了两声:“哎呦!” “你疯了不成?无缘无故,你踢我!”李氏心中有鬼,可嘴上丝毫不松。那毒藏得深,她不信谢姝有证据,证明是她下得毒。 “除了你,这府中还有谁敢对林姨娘下毒?”承恩侯大步上前,扯起了李氏的袖子,就将她往外头拽,竟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将李氏扔在了地上。 李氏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此刻早已经是歪斜了领口,衣衫不整,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好在这里是内院,并无外男。 “夫人!”刘嬷嬷被人按在了地上,本是死死堵住了嘴巴,见李氏受辱,一时情急咬了一口,身后之人稍松了力气,她就慌忙喊出声,“侯爷啊,咱们夫人为了侯府殚精竭虑,这过几日就是太后的寿宴了,您如何能对夫人动手啊!” “这若是被太后知晓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侯爷,你难道是要宠妾灭妻吗?”刘嬷嬷字字句句,涕泪成声。 承恩侯这才收回了手,朝着院内众人大喝了一声:“从今往后,谁若是敢对林姨娘不利,本侯绝不会轻饶!” 放下狠话,承恩侯冷眼瞪向了李氏,“你,好自为之。” 那人松开了刘嬷嬷的胳膊,她赶忙跑上前去,将李氏扶了起来,对着四周的下人呵斥着:“滚,还不快滚回去干活!” 李氏捂着脸,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他竟敢如此对我!如此对我!”李氏心死如灰,“分明连证据都没有,就直接定了我的罪啊!” 哭了许久,李氏眼底浮现出一丝狠厉,她突然紧握住了刘嬷嬷的手,咬紧牙关道:“笙儿,为了笙儿!他必须死!” 刘嬷嬷连连点头,“夫人放心,那小贱种便是生下来,我也定让他长不成!” “不——你不懂。”李氏心中所想,不敢与刘嬷嬷直说,便定下了心神,决计要细细谋划一番。 月色当头,云层飘过,夜色昏沉。 绿柳给谢姝拆卸着发髻,铜镜中那如月多姿的脸上泛着一层寒霜。 谢姝抬手,将披散在右肩上的头发捋了捋,“人喊来了?” “喊来了,往后都让她守夜。”绿柳回着话,指尖的动作轻巧,生怕扯了面前人的头发。 秋月独自在谢姝的屋外守夜,她本不用干这种累活,平日只需在外头洒扫,擦擦桌椅就成。唯独今日,绿柳过来传话,说是侧院出了事,世子妃不放心旁人,才特意将她唤了来。 守夜的活计,不好干。 一层棉被垫在屁股下,靠着门框打盹儿,四周风声瑟瑟,冷得人发抖。侧院时不时飘来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蹙眉捂鼻。 虽说这一晚上,都无人来问过她。可秋月心底仍有些发怵,“当真没人发现吗?” 第61章 四人行,怪哉怪哉 晌午之后,暖冬天晴。 一辆辆的马车徘徊在宫门外,只等着里头的人传话,让他们挨个儿排着队进去。 太后的寿宴定在了太清池旁,与御花园相连,地方大,又有梅林围绕,正是赏风的好时节。 “笙儿,我们不急,且慢些走。”李氏跟在了宁容笙的身侧,时不时看向他的下半身处,唯恐他不小心露了馅,被人看出来不对劲。 宁容笙将养了好些日子,那处伤口总算是愈合了,不过任由他试了许多次,都一点儿反应没有。心,是彻底死了。 此刻,李氏小心谨慎的样子,更是莫名的刺痛了他。 宁容笙压低了声音,挥开了李氏想要扶着他的手,“母亲,这是宫中,你莫要失了分寸。” 承恩侯走在最前头,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瞧见李氏正要拉扯着宁容笙,顿时挂起了脸,训斥道:“拉拉扯扯做什么,还不跟上来!” 李氏被两人一并嫌弃着,只得讪讪笑了两声,加快了步伐,跟在了承恩侯身旁。 按照规矩,夫妻二人自当是一同入席。 谢姝一身殷红色的披锦绣袄走在人群之中,领口缀着的雪狐毛领蓬松柔软,衬得她颈间白肌胜雪。袄面上用金线绣着一朵朵小小的梅花,花瓣飘零至裙摆处,莲步轻移之下,如风吹落,姿态万千。 最妙是那袄裙下摆,暗绣着缠枝莲纹,隐约透出内里月白色的百褶裙,一步一摇间,恍若红梅映雪,清艳不可方物。 周循礼与一众朝臣同进了宫门,却是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谢姝,见她与宁容笙并肩齐行,那一双剑眉竟不由自主地蹙成了一团。 林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倒也算是郎才女貌了。” “宁容笙那个蠢货,也能称才?” 一道人影从林升身侧突然出现,将他吓了一跳。待到林升转头看过去,才憨憨一笑道:“裴掌院,今儿来的早啊!” 不怪林升惊讶,要知道裴玄清往日可是千请万请,都难得在宫宴上露一回脸。即便是皇帝的寿宴,他都是临晚了才现身。 “周大人,看上谁了?”裴玄清自是也瞧见了谢姝,那般明媚的女子,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他继续调侃道,“可要我与皇上说情,也给你赐个婚?” 只是这深宫内院,越是明媚的东西,下场往往就越惨烈。 周循礼收回了视线,他与裴玄清鲜少有来往,“不劳裴大人费心了。” 裴玄清只觉得稀奇,原来想不通周循礼上次为何针对他,但今日瞧见周循礼的神情,也就猜到了一二。 只是在猜到周循礼的心思后,裴玄清心底竟莫名起了几分不适。可到底哪里不适呢?裴玄清说不出来。 “走吧。莫要误了时辰。”周循礼不再理会身侧之人,朝着林升提醒了一句后,两人就齐齐加快了步伐,将裴玄清丢在了身后。 被人抛下后,裴玄清气恼地挠了挠头,不解地朝着裴久安问了声:“怎么?我就如此不讨喜?” 裴久安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是非常不、讨、喜。” “哼!”一柄折扇落下,正敲在了裴久安的脑门上,“瞎说什么大实话。” 朝臣们虽都不喜裴玄清的做派,可奈何他是太学掌院,京中子弟们想要入太学,那都要得到裴玄清的首肯。 光是一个入学测验,那就要淘汰掉一半的人。 因此,周循礼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群官员围了上来,纷纷向裴玄清鞠躬作揖,腆着脸来套近乎。 “看见没,你家主子多受敬重。”裴玄清打发完所有人后,戳着裴久安的脑袋,好好的扬眉吐气了一番。 可正当裴玄清脚步加快,走到了谢姝身侧,轻咳了几声后,那女子竟是连头都没有回。 唯独宁容笙最先瞧见裴玄清,赶忙俯身朝他请罪道:“裴掌院,这几日我因病未曾去太学,还望裴掌院海涵。” 裴玄清随意瞥了他一眼,“哦”了一声,“知道了。” 但回了话,裴玄清丝毫没有先走一步的打算,竟是故意放缓了步调,跟在了谢姝的身侧。 待到有心人好奇地观望了两眼,只觉得这三人并肩同行,实在是怪哉。 然而,更怪的还在后头呢! “承恩侯,府中可好?”周循礼突然变换了方向,一路走到了承恩侯身旁,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承恩侯因着宁家出的事,这些日子跑了无数趟京兆府,却都被拒之门外。今日周循礼突然过来打招呼,他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着神回了句:“都好。” “嗯。”周循礼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后,便缓缓放慢了步伐,走在了宁容笙的一侧。 身后的人抬头一瞧,这四个人走在一起…… 虽赏心悦目,但气氛却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谢姝被夹在了中间,左右看了两眼,实在是莫名其妙,这两人干嘛凑过来? 她先是瞪了裴玄清一眼,趁着行路匆匆之时,从袖中暗自伸出了两只指头,狠狠地掐了一把裴玄清的大腿。 “哎哎——”裴玄清猝不及防地吃痛了一声,但立刻就捂住了嘴,宫中不得喧哗。 谢姝可记得,东西是给了裴玄清,但宁容笙可还没被太学逐出去呢! 裴玄清被谢姝掐得肉疼,暗道:这腿都要紫了吧。 宁容笙未曾看见谢姝的动作,听见裴玄清呼痛后,连忙关切问道:“裴掌院可是又崴到脚了?” 他可是听闻,裴玄清因着脚伤请了五日假呢! “无事,无事。”借着袖袍的遮掩,裴玄清悄悄伸手揉了揉大腿,这女人下手太狠了。不就是,还没给她办事吗?真是小心眼。 这能怪他?他这些天连太学的门都没进去,光顾着在床上躺着养脚伤了。 另一旁,周循礼先一步瞧见了谢姝的动作,他竟不知他们二人如此熟稔了。 “咳咳——” 又是一阵咳。 谢姝这才侧头看向了周循礼,“周大人,嗓子不适?” 裴玄清瞬间不喜,凭什么他刚才咳嗽,谢姝不问? “许是,伤口未好。”周循礼淡淡地回了一句。 谢姝立刻想起,周循礼那日胳膊上的伤,“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明日让人给你送去?” 裴玄清的脸色更差了。 但周循礼那张冷如冰霜的脸上,倒是在唇边隐隐现出了一丝笑意,他微微点头,答了一声:“好。” 宁容笙被挤在中间,可走着走着,他就落到了三人之后。 不对啊!不是唯有夫妻可同行吗? 第62章 裴掌院,还是少说话得好 几人一路行至太清池,承恩侯几次想与周循礼搭话,都被他敷衍了过去。这宁氏的人,只怕是捞不出来了。 四周,更有旁的人纷纷看过来,毕竟谁也不清楚,为何铁面无私的京兆府尹以及向来待人冷清的太学掌院为何都跟在谢姝的身侧。 这诡异的站位,让人想不明白。 就连谢姝自己,都没想明白。这两人干嘛非要像门神一样,左右跟着她。可看到承恩侯几番打量的眼神,谢姝也就随他们去了。 毕竟,只要承恩侯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那便轻易不会对她出手。 太清池内,各家官眷都自有坐席,谢姝当是随着承恩侯一行往右侧去,这是皇家亲王们的位置。至于朝臣百官,则在左侧。 “两位,请吧。”谢姝见他们都没有抬脚的打算,自己就这么被夹在中间,亦是不好走动,只得先一步开口道。 周循礼也不知他在赌什么气,偏生看到裴玄清一动不动,他竟是忘了规矩,也定住了步伐。 只是,谢媖直到今日都未曾入京,念及皇帝那三道急召的圣旨……太后定不会轻易绕过谢家。 “你,要多留意……”周循礼话说了一半,四周人多眼杂,他那另一半未曾说出口的话,终究是咽了下去。 谢姝想到了周循礼那日的提醒,也就猜到了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道:“放心,我知道。” 看着两人心有灵犀,打着哑谜的样子。裴玄清手中摇动的折扇,顿住了。心中不爽,似乎上次见面开始,他在他们之间,似乎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这想法,真让人,不悦啊。 “想不到周大人与世子妃,倒是熟得很嘛。”裴玄清阴阳怪气了一句,声音自鼻腔而内,满是调侃的意味。 谢姝听他的语气,就不舒坦,回了一句:“裴掌院若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没人将你当哑巴。” “你!”裴玄清一听,急了眼,她竟是为了周循礼说他是“哑巴”! 闻言,一侧的周循礼竟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裴掌院,还是少说话得好。” 两人一唱一和,让裴玄清一肚子气憋在了心底,难受极了。 宴席上,不少人都围站在一处寒暄着。谢姝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往日里与谢家相熟之人,此刻都纷纷离她几丈之远,见她的视线转来,更是连忙低下头去。 但等到谢姝移开目光,其中又有不少人带着看戏的心思往这一处望来。 承恩侯已先一步入座,李氏自然跟在他身侧。 宁容笙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三人,谢姝分明是他的妻,但这一刻,竟无人在意过自己。 一时间,宁容笙心底掠过了几分阴暗而隐晦的心思。 这女人,不仅毁了他!竟还敢当着他的面,与旁人勾三搭四! “周大人,你来了!” 一道娇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谢姝迎声望过去,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嘉慧公主,嘉慧公主乃是先逝的珍嫔娘娘的女儿,也是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掌上明珠,就连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在皇帝面前,都不敢轻易训责她。 女子梳着双髻,稚嫩的脸庞上扬着灿烂的笑意,眉眼如春日桃花,娇小可爱。嘉慧公主提着裙摆,招手而来,然而脚下匆忙,竟是一时止不住身形,朝着周循礼的方向直直倒了下去。 谢姝连忙往另一侧移开了身子,生怕被嘉慧公主撞上。 上一世,谢姝虽与嘉慧公主打过几次照面,但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只知道,靖和长公主十分厌恶她。 谢姝猜想,许是同为公主,但一个年少就被送去契丹和亲,一个在宫中受尽宠爱,自是让人心生不平吧。 “公主小心!” 宁容笙眼底放光,见缝插针,硬是寻了个空,从谢姝刚移开的空隙处挤了进去,一把扶住了嘉慧公主的腰身,面上更是一副谦和温柔的关切模样。 “嗯?”谢姝看着身旁一同退后了三步的周循礼,不禁发出了一阵疑惑? 她退就退了,周循礼退什么? 谢姝不解地问了一句:“你干嘛后退?” 她可是记得,自己差点儿摔倒的时候,周循礼可是扶了她好几次呢。 这话亦是嘉慧公主要问的,她一抬头见是宁容笙扶着自己,鼓着一张脸,一把就将宁容笙推开了!而后三两步走到了周循礼面前,质问道:“你,你为何不扶我!” 嘉慧公主年岁小,才十四岁。于周循礼而言,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奈何嘉慧公主自一年前在皇家猎场,亲眼目睹了周循礼百步穿杨的本事后,就痴缠上了他。还在皇帝虽宠爱她,但不至于昏了头,让周循礼去尚公主了。 因而,周循礼只能处处避着她。 不等周循礼开口,林升突然从一侧冒了出来,呵呵一声,连忙朝着嘉慧公主赔礼道:“还请公主恕罪,我家大人一向如此,他实在是不喜与女子接触。他……他他他对胭脂过敏!” 林升生怕周循礼说话太重,将这位小公主得罪哭了。 毕竟这刚刚过去的中秋宴会上,他家大人可是直接将嘉慧公主亲手做的月饼,喂了鱼……将人气哭了半天。 对胭脂过敏?谢姝不禁低头嗅了嗅自己,她一向最爱胭脂了。 呃……也没看见周循礼过敏啊? 这里人多,是非多。 谢姝可不愿自己突然被嘉慧公主盯上,便趁人不在意,悄悄移动着脚步,去寻她自己的位置了。 至于宁容笙,谢姝懒得管他。只怕,早晚会被嘉慧公主忌恨上。 周循礼的余光瞥见了谢姝的动作,此处人多,他便不再多留,也转身往另一处去了。 裴玄清紧跟其上,折扇轻拍了一下周循礼的肩头,等人停下后,一脸调笑地凑到了他耳旁,悄声道:“周大人,这谢家的女子可不好招惹啊。” 周循礼抬手挡开了那柄折扇,微微偏过了头,避开了裴玄清的靠近,冷声回道:“裴掌院既知不好招惹,又何必惹祸上身?” “呵,自然是我与周大人不同。周大人是朝廷命官,我嘛,一介小小的夫子罢了。”裴玄清自谦了一句,他从未想惹祸上身,只是单纯不喜谢姝对他们二人的区别对待。 裴玄清只是单纯的,想让他们也不痛快。 “裴掌院,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周循礼将那日的话送还给了裴玄清。 两人之间,风云涌动,莫名相互看不顺眼起来。 第63章 她疯了吗? “哎哎哎,周大人,你别走!” 嘉慧公主见人都走了,她赶紧要追上前去,却是被人拦了一把,挡住了去路。 “公主,待会儿太后就要到了。不如,先行入座?”宁容笙好心提醒着,若是能得嘉慧公主的青睐,他不就能摆脱谢姝了吗? 这个念头,一瞬间闪现在了宁容笙的脑海中。 皇帝最为宠爱嘉慧公主,只要能逼得了谢姝自请下堂或是和离,那他害怕牵连承恩侯府吗? 嘉慧公主望着眼前人,心里厌烦至极,刚才若非他坏了自己的好事,她早就躺在意中人的怀里!“要你管!你算什么东西!” 宁容笙被这么一骂,脸上神色尴尬,却不敢在嘉慧公主面前展露出来,只得继续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朝着她赔罪:“公主误会了,我只是关心公主。” “滚开!”嘉慧公主最不喜这种阿谀奉承的人了,这京中多少人想要讨好她,她才看不上,她只喜欢周循礼。唯有周循礼,不在乎她是不是公主。也唯有周循礼,敢冷脸对她。 与这些凡夫俗子相比,她的周循礼简直是天下地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宁容笙再怎么厚脸皮,此刻都有些挂不住了。只能讪讪一笑,让开了位置,悻悻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坐席上。 “待会儿,你莫要乱说话。”宁容笙看见坐在身侧的谢姝,压着心底的恨意,朝着她说了一句。 谢姝的眼神往下一移,嘴角勾起了一弯嘲讽的笑意:“宁世子,还是莫要露怯了才好。” 宁容笙心下一惊,他竟是有些慌张起来,唯恐谢姝当众揭他的短。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让宁容笙时刻坐立难安。若可以,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谢姝灭口。 无奈,镇远将军府的护卫,并非常人。 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谢姝的视线循着前头一路看过去,嘉慧公主已是气呼呼地坐在了椅子上,她左前方正坐着二皇子轩辕宇。 身后一道视线传来,二皇子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对着谢姝弯起了嘴角,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大皇子不在? 谢姝没搭理二皇子。但左右看了一圈,竟然真的没瞧见大皇子。 “太后驾到!” 一身尖锐的嗓音响起,众人齐齐站起身来,垂首问安,恭候太后入座。 太清池的石阶上,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被一众太监宫女簇拥而来,虽已经年过半百,鬓间染了几丝白发,但仍旧身形轻朗,面色红润,哪怕眼角的皱纹已渐显,却仍旧难掩她年轻时的风姿。 只稍看一眼,就知她从前定是一位绝色美人。 “众卿家无须多礼,都坐下吧。”太后略一抬手,众人皆俯身应好。 入座之后,自有宫人在一旁伺候,谢姝看着桌前摆放的各色佳肴,夹起一筷子,放在鼻尖轻嗅了两下,当是无毒吧。 “奏乐、起舞!” 不一会儿,舞女们鱼贯而入,腰肢纤细,衣着单薄,彩衣薄纱,自有一番妙趣。 谢姝怕冷,太清池有一潭深水,自是更带了些凉意。 日头已渐渐落下,黄昏将至,徐徐微风吹过,湖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 谢姝拢了拢衣袖,绿柳立刻从随身的提篮中拿出了一件厚实的披肩搭在了她的肩上,“世子妃,不如喝些热茶?” “不了,倒酒来。”谢姝摇了摇头,茶水虽热,但只能暖一时半会儿,倒不如两杯清酒下肚,周身都暖和了。 每一张桌子上,都置了一个小炉。一旁的小太监听了吩咐,正要抬手去帮着温酒,绿柳已快他一步,接下了他手中的酒壶:“这处不用你,一旁站着就行。” 吃食之类的东西,谢姝进宫前就叮嘱过,不可假手旁人。 等到几曲舞过后,谢姝已连喝了好几杯,宫宴上只会备一些不浓烈的清酒,以免有人醉酒闹事。因而,谢姝只觉得胃中暖暖的,倒没什么醉意。 “这舞还真没什么看头。”谢姝抬头瞧了两眼,这宫里的舞姬与以往的没什么区别,陈曲乏味,意兴阑珊。只是那领舞的女子,身段倒是一等一的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这谢家的姑娘,可来了?” 正当谢姝想再喝上一杯时,高台之上,太后突然开口。 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谢姝放下了杯盏,右手上抬,扶着绿柳的胳膊站起身来。而后,双手交叠与腰前,碎步走到了阶下,俯首跪下,回禀道:“小女谢姝,拜见太后。” “谢姝?你姐姐谢媖呢?为何不来?陛下急召的圣旨,你们谢家都不放在眼里吗?”太后连声质问,一声比一声更高。 太清池的地砖太凉了,谢姝才刚跪下,就已觉得膝盖处隐隐有寒意透进来。哎,她就该穿三层护膝来。 只穿了两层,失策了。 “回禀太后,北疆的战况紧急,只怕我姐姐难以及时赶回京城,但她若是收到了急召,定会马不停蹄地归京。太后与陛下都是心怀边疆百姓的明主,想来必定能理解边疆将士们的不易。”谢姝将话说得十分圆满,既表了衷心,又将太后高挂在“明主”的头衔上,让人难以驳斥。 “哀家看,分明是你们谢家肆意妄为,这边疆的战事若非你们故意拖延,又怎么一退再退!”太后冷哼一声,她瞧着台阶下的女子,丝毫没有接下谢姝的话头,一句话就抛出了谢家的不臣之心。 “太后,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既然打定了主意来寻谢家的罪,那无论我说什么,谢家都有罪。”谢姝叩拜在地的头颅,高高昂起,她挺直了腰身,朝着太后破罐子破摔道,“既然太后认定了谢家有谋逆之心,那就请太后下旨,按律法,抄我九族算了。” 在座众人,皆目瞪口呆!这……这谢姝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承恩侯最先反应过来,他抬腿就从桌子上跳了过去,跪在太后面前连连叩首道:“还请太后恕罪,谢姝她喝多了酒,醉酒胡言而已。谢家之事,定当另有玄虚,不如……不如等镇远将军班师回朝,再从长计议啊!” 动不动就抄九族,是要灭他们宁家满门啊!承恩侯暗地里狠狠瞪了谢姝一眼,谢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就算是抄家灭族。她谢家人可都远在边疆,但是承恩侯府可都在京城啊,要死也是他们先死。 不过,按照道理来说。宁家是太后的族亲,那……太后是不是也能算在里头? 谢姝仔细一想,不如她提醒陛下一声? “启禀陛下,民女觉得还是直接灭我九族吧。虽说承恩侯府与太后有些渊源,但……那毕竟是太后嘛。”谢姝朝着皇帝一拜,突然喊了一句。 裴玄清本打算坐着看戏,但闻言,那刚入口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她,连太后都要算进去啊! 够狠。 若能清理掉宁家,那便是断了太后一臂。虽然知道谢姝所言,毫无道理,但皇帝竟是隐隐有些心动了。 周循礼双唇紧闭,黑如深渊般的眼眸中俱是不解,她疯了不成? 第64章 都抄家灭族了,我忍你? 她疯了吗? 谢姝跪在台阶下,神情自若,她没疯。 与其和太后在人前你来我往,三言两语的打擂台,倒不如一口咬死是太后有意陷害。 这话虽不能说得通透,但谢姝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则已经逼得太后手脚轻颤,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哀家故意寻你们谢家的麻烦吗?”太后一掌拍在了桌上,原本端庄的神情,早已被谢姝气得皲裂,她牙唇紧闭,恨不得现在就让人将谢姝拖出去杖打。 这女子,果真是满口胡言,牙尖嘴利! 当初知晓皇帝赐婚之时,太后正在佛堂静修,这才被谢姝钻了空子,成了承恩侯府的世子妃。太后出自宁氏一族,虽曾经只是个不得宠的旁支庶女,但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了。 从宫斗中活下来的人,最多的就是心机与手段。 偏偏,谢姝一张口就是“诛九族”,硬是让太后的那些手段,想使出去,都没法子。毕竟,哪还有必诛九族更重的刑罚了呢? “太后误会了。今日,小女是特意来请罪的,既然太后认为谢家不遵旨意,那就按照律法定罪就是,诛灭九族而已,我谢家定然引颈而待。”谢姝面无惧色,唯有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她何惧? 谢家在北疆有五十万大军,虽说谢姝将赤莽令给了闻莺,但即便是皇帝也不敢在此时对谢姝下手。人人都知,谢家最为偏宠的就是这个小女儿。 那杀伐果断,外号“阎罗娘子”的谢媖更是恨不得将天下间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这位亲妹妹。 上辈子,宁容笙能娶到谢姝,不过是皇帝借着台阶而下,想让谢姝多活些日子罢了。没人敢在谢家尚未真正倒台之时,就对她出手。 这一点,亦是谢姝重生后,才幡然醒悟过来。 她何必去敲登闻鼓?她又何必求情? 这大燕,若非她谢家苦苦相守,怎会有如今的太平? 皇家无情,她何须硬要守着君臣之义! “好好好。你倒是英勇啊!如此牙尖嘴利,哀家倒要看看你能逞强到几时。”太后被连堵了两次话,心底的怒火早已经烧了起来,她朝着身边的太监下令道,“去,给哀家掌她的嘴。” 周循礼手心一紧,正欲站起身来,却被林升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肩,“府尹,此事咱们万万不能掺和。” 被林升这么一拉扯,周循礼顿住了身形,眉头紧锁,今日她太莽撞了。 为何她总是不听劝? 裴玄清坐在对面,眼中亦是闪过了一丝担忧,但念及裴家的境况,他叹息了一声,未曾多有动作。 李氏勾起了嘴角,眼底泛着阴森的光芒,心道:这小贱蹄子,还想拉着他们承恩侯府一起死?可笑,太后怎会随她的意! 承恩侯跪在地上,头上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他知道,太后是真的动怒了。 得了太后的命令,那小太监脸上带着几分假笑,弯起袖子,高高抬起了掌心,朝着谢姝说了一句:“世子妃,奴才手重,您可得忍着些。” 谢姝跪在地上,仰头看向了那小太监,等那一巴掌扇下来时,她竟是一把扭住了他的胳膊,随后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了小太监的脸上。 “啪——啪啪——” 连着三巴掌打下去,鸦雀无声的太清池内,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谢姝,还真是疯了! “都抄家灭族了,我忍你?”谢姝毫不客气,竟是跪也不跪了,直接站起身,一脚将那小太监踹翻在地,“喏,现在可以灭我九族了吧?” “荒唐!你,你竟然敢在哀家面前动手!”被人当众驳了面子,太后抄起桌上的酒壶就朝谢姝砸了过去。 可惜,距离太远,没砸中。 “够了!” 高台之上,皇帝突然出声,周身的威压一出,在座之人齐齐跪下,头面贴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唯独谢姝独自站着,挺直了胸膛,一动不动。 她与皇帝相对而视,目光相撞之时,眼中毫无退却之意。她在赌,赌皇帝对谢家的忌惮之心,到底有多重。 “谢姝,你果真是胆大包天。太后不过随口一问,你何必咄咄逼人?”今日,皇帝换了一身常服,金色锦缎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他目光下垂,幽幽开口,“都下去吧。太后的寿宴,莫要吵吵嚷嚷的,不像个样子。” 短短一句话,已是将这件事随口揭了过去。 太后却是不喜,她正欲开口,却被皇帝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母后,这喜庆的日子,还是不要见血为好。” 如今的皇帝,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年幼,可受太后掣肘了。 太后心中不禁暗讽了一句:“陛下对谢家,还真是一向仁厚啊。” “比不上母后,对宁家的看重。”皇帝自是一分不让,将话还了回去。 这两句话说得轻,只有高座上的两人听得清。 “都起身吧。跪着做什么?”皇帝指尖往上,众人纷纷谢恩,重新落座。 这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但不少人看向谢姝的目光,都隐隐藏了几分敬畏。 毕竟,她可是第一个敢如此明目张胆,与太后做对的人。 而且陛下……似乎有意包庇她? 这般一想,大家对镇远将军府的案子,多了几分猜测。 “多谢陛下恩典。”谢姝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个乖,她规规矩矩地朝着皇帝行礼,而后回了坐席。 承恩侯自是跟着退下,但后背已湿了一大片。等落座时,心底藏着气,忍不住瞪了李氏与宁容笙两眼,在经过宁容笙身侧时,还低骂了一声:“哼,你摊上的好妻子。” 宁容笙垂眸不语,他刚才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分明提醒过谢姝不要乱说话,但这人根本是肆意妄为,丝毫不在意他们承恩侯府的死活。 陛下忌惮太后,即便承恩侯府这些年来毫无建树,但从皇帝处置宁氏时毫不留情的态度,就可看出……这承恩侯府,怕是早晚危矣。 然而,就当太清池刚刚恢复了宁静。 一曲《念云裳》悠然响起之时,不知是何人突然尖叫一声,大喊道:“救,救我!” 当啷—— 刹那间,人头落地。 第65章 谢媖?她回京了? “刺客!有刺客!” “保护陛下!” 几支羽箭飞射而来,谢姝一把掀起了桌子,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了身侧的绿柳,两人一起弯腰蹲在了桌子背面。 刚才那些舞姬,竟都化身成了刺客!径直朝着皇帝袭去! 周循礼望了一眼谢姝的方向,见她掀起了木桌,便立刻转回了视线,一把夺过了皇宫侍卫的佩剑,冲到御前护驾! “低头!” 羽箭从绿柳的头顶擦过,谢姝看了眼四周,好在前头有一处假山,但距离太远,若是贸然跑动,只怕危险。 “啊!”刚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倒在了地上,箭头正穿过了他的脖子,血流满地。 绿柳捂住了嘴巴,才没尖叫出声:“世子妃,我们……我们怎么办?” “莫慌。”谢姝侧身望去,外头已乱成了一团,朝臣们各自躲藏着,甚至有人将自己妻儿当做了肉盾,挡在了身前。 谢姝管不了旁人,只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刺客的人数,定不会多。 他们的目标也一定不会是自己。 等,只要多等一等,等皇城内的玉麟军赶到,就能脱身了。 “谢姝!去死吧!” 然而,就在谢姝思索逃生之路时,一旁的宁容笙竟是趁机拿着折断的箭矢,藏在了手心处,冲着谢姝狠狠刺了过来。 “世子妃,小心!”绿柳一抬头,就瞧见了宁容笙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余光扫到了他掌心的箭头,她赶紧扑倒在谢姝的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她。 箭头正刺中了绿柳的后背。 “绿柳!”谢姝惊慌失措!她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向了宁容笙的胳膊,才让他松懈了力道,丢开了手中那断了的羽箭。 正当宁容笙还想在捡起羽箭时,却突然瞧见了墙外闪动着火光,救兵来了! 宁容笙四下打量了一眼,连忙转身逃去了假山之后。 谢姝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才察觉承恩侯与李氏也早就不见了。 “绿柳,不怕,不怕。我马上就带你出去。我去找太医来,去找太医来。”谢姝用力扯下了衣裙上的布条,按在了绿柳后背的伤口处止血。 绿柳后背受了伤,疼得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三姑娘,你,你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莫要冲动。” “呸,说什么胡话。”谢姝不听,用肩膀用力扛起了绿柳,可两个人本就目标太大,他们刚迈出了一步,就被迫被刺客袭来的羽箭,逼了回去! 不对劲! 这刺客为何只朝着她射箭? “跟我来!” 正想着,一柄折扇飞过了谢姝的眼前,转了圈后,重新落回了裴玄清的手中。 待到谢姝抬眸看过去,他的一袭白衣,已浸染了血色,就连银白的发丝上都透着红光。 “你?”谢姝刚想说话,就被裴玄清一把拉了起来,裴久安空手赤拳,飞踢了几只箭矢后,连忙上前扶住了快要滑落的绿柳。 “快走!”裴久安催促了一声。 谢姝见状,立刻与他抬起了绿柳的肩膀,任由裴玄清在前头与刺客搏斗,他们三人急急顺着一侧的花园小径,逃到了假山后。 宁容笙见谢姝也过来了,便立刻往人多的地方退开了几步。 刚才,无人瞧见他动手。 只可惜,没能杀了谢姝。宁容笙暗想着 “太医,太医何在?”谢姝虽看见了宁容笙,但她现在无暇顾及报仇,如今最重要的是绿柳的伤势。然而,太医正忙着给朝臣贵人们看伤,哪有功夫管一个小丫鬟? “保护陛下啊!”总领太监安公公大喊了一声,声音刺耳至极! 谢姝迎声望去,一名刺客已突破了重重守卫,手中的剑正直击皇帝的心口处! 电光火石之间,“唰——”的一声,一杆银枪刺破长空,正中那刺客的脑门。 “陛下,微臣护驾来迟。” 谢姝望着来人,不由轻声呢喃道:“长姐……” 眼前的女子,眉峰如剑,双眸似潭,薄唇紧抿时恍若未出鞘的玄铁刃。乌色长发以银甲束成高马尾,迎风而立,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真的是长姐!泪水一瞬间浸满了眼眶,她的长姐还活着! 重生之后,这是谢姝第一次喜极而涕,她终于改变了结局,谢媖回来了!她那英勇无双,盖世无敌的长姐回来了。 往日里孤苦无依,独自强撑的心,终于在此刻有了依托。 与此同时,周围之人皆面露惊诧,“谢媖?她回京了?” 然而,不同于在座众人震惊的神色,皇帝却是一脸早已知晓的淡定,他从三名太监身后站起身来,朝着谢媖微微点头道:“不迟,来得刚刚好。” “启禀陛下,刺客已被拿下!” 不稍片刻后,皇城的玉麟军已围困刺客,将他们一一羁押在地。 “死……死了……”一个妇人颤颤巍巍地指着那被扭着胳膊的刺客,出言道。 “服毒了。”谢媖转身冲了过去,指尖用力,卸下了其中一人的下巴,却还是未能阻止他咬破藏在舌下的药丸。“这群人,是死士。” 大燕开国至今,律法中早已规定,除皇家外,任何人不得圈养死士。 皇帝神色肃穆,既是死士,只怕难以查到背后之人。 “启禀陛下,这些人中,并非都是死士。”周循礼在刺客身上摸索了一番,从他的內襟处掏出了一块江湖令牌,上头刻着“纵横山庄”四个字。 纵横山庄,乃是江湖第一剑庄,其名下的剑客约有五百人,其势力不可小觑,朝廷几年前就已派人盯着了。 但如今纵横山庄的庄主,是个不会武功的寡妇。 只怕……这其中另有蹊跷。 “这些江湖人士,怕是要反了天了!”皇帝眼底浮现出了狠厉之色,“周循礼!此事,交由你彻查。” “是。”周循礼领命。 “今日,就先这样吧。”好好的寿宴,死了许多人。皇帝只觉得晦气,他一甩长袖,转身就离了太清池。 太后刚刚受了惊吓,更是早早就被人护送回宫了。 太清池内,仅剩下二皇子还在一一宽慰刚刚受惊的大臣们。 绿柳后背的伤口,已经谢姝紧紧包扎起来,虽稍微止住了血,但伤势较重,如今已整个人昏沉了过去,不省人事。 “太医!太医呢!”谢姝慌乱出声,眼角划过了几滴泪珠。 “小满,别哭。我在。”谢媖许久未见她的小妹,这一眼满是心疼。怪他们,将她独自留在了京城。随后,谢媖随后拽过了一个白胡子老头,扔到了谢姝面前,冷声道:“你,快给她看看。” 赵太医哪敢惹这位“杀神”,忙不得就挽起袖口,搭脉看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后,他才战战兢兢回道:“失血过多,暂时晕了过去。这血既止住了,那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一场刺客来袭,将太后的寿宴搅得天翻地覆,不少官员与其家眷都受了伤,甚至死了几个官员,至于那些个枉死的太监、宫女,根本无人提起他们,草席一卷,就扔出了宫。 虽听得赵太医说了一句无恙,但谢姝却止不住眼角的泪,突然掩面大哭起来。 谢媖见状,立刻扔下了手中的长枪,将她揽进了怀中,“不怕不怕,长姐回来了,回来了。往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从闻莺口中,得知谢姝嫁进承恩侯府后,谢媖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当初就不该听父亲的话,哪怕是抗旨不遵,都应该带着谢姝一同去边疆。 谢媖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然而,正当谢姝准备与长姐一同出宫时,御前首领太监安公公急匆匆来传了话。 “少将军,陛下请您去勤政殿呢。” 第66章 小没良心的! “姐姐?”谢姝伸手拉住了谢媖的衣袍,指尖触碰的地方,满是粗糙的黄沙。 可见,谢媖这一身战甲都未曾脱下过,当是千里从边疆奔赴而来。 满是老茧的右手轻抚过谢姝额前散乱的发丝,将其掩至谢姝的耳后,“无事,我去去就回。” “那我在将军府等你。”谢姝不放心,叮嘱了两句,“我让王婆做你最爱的莲藕排骨汤,你早些回府,好吗?” “嗯。好。”谢媖松开了怀中人,她的妹妹竟比从前更懂事了些。 只是这番懂事,却让她很是心疼。唯有经历过苦难,人才会成长。 她谢媖的妹妹,应当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女子。 是自己,没有护好她。 “少将军,若是不放心,裴某可亲自送令妹回府。”裴玄清站在谢姝的身侧,朝着谢媖挥手打了个招呼。 “多谢裴掌院刚刚的出手相助,但无须麻烦了。”谢媖方才已瞧见了裴玄清,虽不知他为何出手相助,但此人颇有心机,连圣上都难以管住他,最好少些来往,她朝着身后喊了声,“闻莺,你先送小满归家。” 谢姝此时才看到,闻莺也一并回来了。 闻莺扶住了绿柳,她朝着谢姝微微一笑道:“三姑娘,咱们走吧。” 安公公催了一声:“少将军,陛下还等着您呢!” “嗯,走吧。”谢媖朝着谢姝略微点了下头,示意她切莫担心,继而转身跟着安公公走了。 太清池这一处,已有皇宫侍卫在打扫残骸,达官贵人们也都急急离宫,想早些回家好好歇息歇息,缓缓心神,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小满?裴玄清在心底暗自念了几声,这是谢姝的小字?倒是可爱。 “不麻烦不麻烦,正顺路嘛。”奈何裴玄清就好似听不懂拒绝一般,硬生生是跟在了谢姝身后,一同出了宫门。 谢姝临走时,瞧见了谢媖眼底的不悦,长姐好像很不喜欢这人? 裴久安将马车牵了过来,裴玄清朝着谢姝伸出胳膊,说了一句:“世子妃,请?” 宫门外,承恩侯府的马车早早就走了。 今日,她本就是随着承恩侯入宫,自然未用谢家的马车。 绿柳还晕着,雾色已渐渐起了,谢姝思量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扶了上去,“多谢。” 一行人上了马车,谢姝让绿柳靠在了她的肩上,以减少一些颠簸,免得晃得她难受。 裴玄清坐在马车外头,平身第一次做了一回车夫。 缰绳拉在手上,在掌心勒出了一道红痕,裴久安瞧见后,立马想将接过来,却被裴玄清制止了。“不用,我来就好。” 裴久安心中疑惑:家主今日怎像变了个人?竟是如此好心了? 就连裴玄清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何时如此爱大发善心了? 可刚才一瞧见谢姝慌乱泣泪的神情,他不自觉就出了手。 “吁——” 一路无言,终是到了镇远将军府的门口。 门房一瞧见来人,连忙跑去向陈管家禀告,府中随即来了好些人,将绿柳抬回了内院。 谢姝抬脚刚要离开时,却听得身后一句:“谢姝,这救命之恩,你可想好要如何还了?” 听到这句话,谢姝心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她就知道,裴玄清不会突然起善心。 “救命之恩,当是无以为报。”谢姝朝着裴玄清恭敬作礼,但下一句便三两拨千金道,“等下次有机会,我也救你一次?” 救他一次? 周循礼不由笑出了声:“谢姝,你还真是敢说。” 谢姝耸了耸肩,她又没说错,这恩情说不定就有机会还了呢。 “罢了,何须与你这等小女子计较。”周循礼见她一脸无辜,好似真的是为他打算的模样,更是无奈。 “话说完了,还请裴掌院早些回去吧,免得雾色太重,看不清路。”谢姝开口就是赶人。 “过河拆桥的本事,这世间定无人能比得上你。”裴玄清抬起折扇,轻轻拍打了一下谢姝的额头,低声唤了一句,“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谢姝捂住了额头,眼底尽是不认可,“你这分明是错怪好人!” “走了走了,我也别在这儿,碍你的眼。”裴玄清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亦是多了几分安心。眼前的女子,本就该这般嚣张跋扈。 待到谢姝进了镇远将军府的大门,请了大夫来给绿柳把脉抓药,又命人急急去承恩侯府寻了王婆回来煲汤,这忙活了大半宿,正当要小眯一会儿时,却听得院门外急急传来了一阵声响。 “可是长姐回来了!”谢姝从床上一跃而起,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要出门。 闻莺连忙提着鞋,追了出去,将人按回了椅子上,“三姑娘,先穿鞋!先穿鞋!待会儿若冻着了,少将军岂不更担心?” 谢姝这才规规矩矩穿好了鞋,可等到她推开门,外头站着的却不是谢媖,失落感从心头滑过。 “周大人?半夜前来,有事?” 女子的闺房小院,外男不得入。周循礼只得站在院外,等着人出来。 见到谢姝一脸防备,他不禁心下一酸,可是……怪他? “今日,我本想去救你……但是陛下他……”周循礼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将话说完,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解释这些。 当刺客几番来袭之时,谢姝分明瞧见了周循礼离她最近,却偏偏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丢下她去护驾了。 按理说,他是京兆尹,保护皇上是他的职责。可谢姝每每想起,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可是他们之间,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 只是见过几次,罢了。 谢姝这么一想,立刻打断了周循礼的话,直言道:“周大人职责所在,我自然明白。只是,周大人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圣上以通敌卖国之事,将谢媖下狱了。”周循礼略有迟疑,终是吐了一口气,将话给说完了。“谢媖托我回来,与你说一声,莫要担心。” “长姐救了他!他还将长姐下了狱!昏君!他分明就是个昏……”谢姝一听,气恼不已,一时口不择言地骂出了声。 周循礼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谢姝,陛下并非有意为难谢家。只是太后那儿,逼得太紧了!又突然出现了刺客,陛下本就疑心重,这才将人扣下。” “你放心,人被关在了京兆府,我已让林升好生关照了。” 闻言,谢姝狠狠拍打着周循礼手背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目光冷肃,开口请求了一句:“周大人,我想见一见长姐。” 第67章 谢姝,你喜欢我吗? 京兆府的大牢内,四下昏暗,唯有几盏幽幽晃动的烛火能稍稍照出一些路来。 “慢些,台阶陡峭。”见谢姝差点儿一脚踩空了,周循礼急忙伸手去扶,两人手心交握,一起往下走去。 “什么味儿?”谢姝皱起了鼻头,抬起衣袖捂住了口鼻。 周循礼从腰间解下了香囊,递了过去,“地牢之内,脏污的东西太多了。” 谢姝一听,心下了然,只是愈发心疼长姐,被关在此处,她如何能睡好? “这边走。”地牢之下,弯弯绕绕好几条小道。周循礼牵着她的手,为她领路。 “大人!周大人!我是冤枉的!冤枉的!”牢狱之中,谢姝突然瞧见了宁老族长,他早已没了当日的桀骜,如今只一身灰扑扑,破了洞的囚衣在身,身形消瘦,连腰背都弯了下来。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是……是大皇子啊!”宁老族长见周循礼根本不搭理他,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扒在了牢房的栅栏上,大喊一声。 周循礼一个眼神甩给了身后的林升,林升当即打开了牢门,将宁老族长拖拽了出去,“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些什么花来。” “大皇子,今日不在宫中?”谢姝停下了脚步,向周循礼问了一声。 “嗯,不在。陛下前些日子,派他出京去查盐税一案了。”宁家倒卖私盐一事,皇帝已经知晓,只是这事情本当是周循礼去查,却莫名落在了大皇子的头上。 更别提,大皇子与宁家关系匪浅了。 周循礼不知皇帝在卖什么关子,但既然下了令,那自然要照办。 “盐税的案子,如何能让他查?”谢姝当即反驳道,“陛下难道不知?” “谢姝,不可轻易揣测帝心。”周循礼出言提醒着。 帝心? 谢姝冷笑了几声,所谓帝心,就是不顾他们谢家的死活,硬是将她姐姐关在地牢里? 这皇帝,分明就是瞎了眼。 “小满!”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谢姝循声望去,正瞧见了她的长姐! “长姐,你可安好?”谢姝连忙松开了周循礼的手,朝前小跑着过去。 谢媖见她半夜前来,眼底溢出了几分责备,“谁让你来的?不是让你好好在家中等我回去?” “分明是长姐骗我,你说会早些回家的。”谢姝抽了抽鼻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泪水。 那一身战甲已脱,谢媖身上唯有单薄的囚衣,虽比起旁人,已是全新夹棉的衣裳,但看在谢姝眼底,实在是委屈了她的好长姐。 但在谢媖眼中,这已经比她在战场上的条件好上许多了。 “又要哭鼻子了?”谢媖捏了捏谢姝的鼻尖,调笑着,“这都要变成小哭包了。” 谢姝这才破涕为笑,“我才不是小哭包。我只是,担心你。” “说了无事。只是配合陛下走一遭罢了,你且再等等,父亲也快回来了。”谢媖悄声凑巧了谢姝耳旁,叮嘱了一声,“若有事,就去寻你二哥。二哥最鬼灵精了。” 谢姝点了点头,她虽不知道为何二哥今日没回府,但听着谢媖的嘱咐,她也有了几分打算,“我定会救你出来。” “傻瓜。”有些事情,谢媖并不能直接说与谢姝听,她只得转头朝着周循礼说了一声,“周大人,还请早些将我妹妹送回去。” 周循礼点了点头,“定然。” 而后,谢媖就松开了手,转身躺进了被子中,朝着谢姝摆手道:“走吧,别扰了我睡觉。” 难得离开战场,此刻谢媖只想好好睡一觉,睡他个天昏地暗。 谢姝沉默了,她不懂长姐为何如此镇定自若,仿佛是在大牢内趁机躲懒的。 “放心,不过几日,陛下一定会让她出来。”周循礼见谢姝迟迟不肯动身,便低声安慰了一句,“谢姝,你信我一次,好吗?” 信他? 谢姝不知道。 但周循礼有骗过自己吗? 没有。 反而每一次,似乎都是周循礼在帮她的忙。 思索一番后,谢姝答应了一声:“好,我信你一次。”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相顾无言。 但周循礼的目光却是长久的落在谢姝的脸上,快要到镇远将军府时,周循礼突然开口道:“我,并非不想救你……只是陛下他……” 谢姝静默了一会儿,他竟然在向自己解释? “我知道。陛下的命,自是比我重要。”虽知道周循礼不是故意的,但是谢姝冷不丁就是故意刺了他一句。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你,可是喜欢裴玄清?”周循礼沉默了许久,还是开了口。他想起了刚才裴玄清护着谢姝的动作,两人靠的是那样近。 近到,让他心底抽痛。 “当然不是,谁会喜欢他那样的风流子。”谢姝连忙回绝,她才不喜欢裴玄清呢! 然而,心底又涌出了几分窃喜,周循礼是关心她?还是妒忌? 显然,是后者。 “那,那我呢?”自从发觉裴玄清与她太过亲近之后,周循礼就夜夜难免,他本以为自己是一时魔怔,可等到今日,他才终于发觉,竟是自己动了心。 哪怕她嫁了人,他还是无可奈何的动了心。 谢姝因周循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愣住了。 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那我呢?” “你……想说什么?”谢姝不敢直接说出心底的猜想,她怕被周循礼嘲笑是她自己异想天开。 看着谢姝惊诧的神情,周循礼终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目光直视着谢姝,一本正经地朝着她问道:“谢姝,你喜欢我吗?” “我我我我……”谢姝被问懵了。 哪有人,如此直白。 这人,果真是呆板至极! “我,我不知道!”谢姝两颊通红,整个人都散着热气,好热,她感觉自己都要烧着了。 明明,这还是冬日呢! “我知道。”周循礼突然双手托起了谢姝的下颌,强行抬起了她的头,两人四目相对。 周循礼继续言道:“谢姝,我知道自己,很喜欢你。” 第68章 宁容笙乃废人一个 心狂跳着,谢姝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她重生之后,就从未想过还能重新与旁人在一起,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承恩侯府一同坠入深渊。 她恨宁容笙,恨承恩侯府,其实她更恨自己。 若非她傻乎乎的相信了宁容笙,她又怎么让谢家成为旁人的踏脚石。 “天色晚了,我得回去了。”谢姝慌忙推开了面前的周循礼,不等有人来扶,就直接跳下了马车。 周循礼连忙追了下去,生怕她一时不慎,扭到了脚踝。 可人刚下马车,谢姝已经飞一样地逃回了镇远将军府。 闻莺还守在府门处,她不能一起跟着去,但又实在是担心谢姝,就直接等在了门口。 “三姑娘,你没事吧?”闻莺远远瞧见谢姝跳下马车,她不禁吓了一跳。 “没事。”谢姝摇了摇头,然而周循礼的那一句“我喜欢你”却偏偏在她脑海中消散不去。 那人,在说什么胡话。 “回去吧,该歇了。”谢姝抬脚就往内院去。 闻莺见她急匆匆的样子,还以为是谢媖出了什么事,她急忙问道:“可是少将军怎么了?” “不是,长姐很好。她无事。”谢姝答了一句,“是我……” “你?三姑娘你怎么了?”闻莺不解,眨巴着眼睛。 谢姝不语,只一味地低着往前走。 等回了屋,和衣睡下。 谢姝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朝着外间喊了两声:“闻莺,闻莺!" 闻莺揉着眼睛,起身到了谢姝的床前:“三姑娘,做噩梦了吗?” “不是。”谢姝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悄悄拉住了闻莺的胳膊,让她一同坐在床上,而后才女儿心事地问着:“刚才,周循礼说,说他喜欢我。” 闻莺“啊”了一声,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铁面无情的京兆府尹?喜欢她家三姑娘? 闻莺只觉得不可思议,她抬手摸了一把谢姝的额头:“三姑娘,你不是冻着了,发烧了吧?” 谢姝连忙挥开了闻莺了手,“不是,是真的!他刚刚,亲口说的。” “你说,我怎么办?”谢姝迟疑着,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可是世子妃啊! “你若是喜欢,那就喜欢。你若是不喜欢,那就拒了他。”闻莺随口一说,“京城里喜欢你的公子多了去,也没见你这般心烦过。” 心烦? 谢姝咬了下唇边,她不是心烦…… 她是心动了。 不得不说,周循礼的那张脸,是深得她心。 可…… 谢姝一想到周循礼的身份,他是皇帝的亲信,而皇帝又惯不喜谢家。 “罢了,罢了。”谢姝猛地往后一躺,将被子整个盖在了脸上。“八字都没一撇,我还烦什么。” 只要她一日是世子妃,她与周循礼就再无可能,何必纠结呢? 马车内,周循礼一颗心,冷了下去。 刚才,她是逃走了吗? 周循礼第一次与人表明心意,对方竟然是落慌而逃。此刻,他觉得自己滑稽极了。 第二日。 天色大亮,谢姝累了好几日,自是一觉睡到了天明。 然而,一想到昨日宁容笙伤了绿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安子,”谢姝唤了一声,小安子连忙跑进了内院,在庭外候着。 “世子妃,可有吩咐?”小安子问道。 谢姝凑近了他的耳旁,叮嘱了几句话。 小安子一一应下。 等他跑出了镇远将军府,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在窃窃私语承恩侯世子是个阉人之事。 承恩侯府内。 宁容笙气急败坏,砸碎了无数花瓶茶盏,地上满是碎片残渣。 “她怎敢?怎敢!"宁容笙恨不得昨日就将她一箭射死!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成功了。 忽而,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宁容笙面色狰狞,转头望去,却是吓得话都说出来了。他急忙跪在地上,却是一膝盖跪在了碎掉的瓷片上,他叩首道:“微臣,见过大皇子。” “免礼。”大皇子掀开了盖在头上的帽子,“我们二人,何须如此多礼。” “殿下怎突然来了?”宁容笙忍着痛,起身给大皇子端了一张凳子。 大皇子看着无处落脚的地方,虽眉头轻皱,但还是继续说道:“北方雪灾不断,战事频发。钦天监进言,让陛下七日后祭坛做法,以释天恩。” “做法事?”宁容笙不解,皇帝不是从不信鬼神之说吗? 大皇子将话头接了过去:“这人老了,疑心重了,自然就信了。” 而后,大皇子朝着宁容笙招了招手,宁容笙即可附耳倾听。 两人鬼鬼祟祟商议了许久,等到天色将暗时,大皇子才重新戴上了帽子,匆匆离去。 屋内,响起了宁容笙奸诈的笑声:“哈哈,谢姝,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奈何,还没等宁容笙嚣张多久,承恩侯就出现了。 “逆子!外头的传言可是真的?你竟为了一个男娼,自宫了!”承恩侯一脚踹了进来,生生踹到了宁容笙的肚子上,将他飞踢到了墙上。 宁容笙面色惨白,“父亲,你,你莫要听谢姝胡说,那都是她故意编造的!” “来人,将他的裤子脱了!”承恩侯气急败坏,他本就只有宁容笙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啊! 两名侍卫抬脚上前,死死拉扯着宁容笙的裤腿。 宁容笙被吓得眼神慌张,两只腿奋力甩动着,却还是一把被人按住了身子,“世子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李氏对下人苛刻,宁容笙更是时常对他们打骂,今日终于能报仇了,他们两人可是下了狠劲,硬是将宁容笙的裤子给撕裂了。 “砰——” 又是一声。 长裤从正中裂开,两名侍卫眼疾手快,一把就扯下了宁容笙的亵裤。 承恩侯一眼就瞧见了那短了半截的东西,空空荡荡地晃在了裆处。 “废人,废人一个!”承恩侯只觉得恶心,他的儿子,变成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之人。 “我自会向陛下请旨,废了你的世子之位。”宁容笙冷哼了一声,甩袖就要走。 宁容笙急忙往前一爬,抱住了承恩侯的大腿:“爹爹爹!你听我说,只要再等等,在等几日,我们宁家就能飞黄腾达了!你信我,信我啊!” 刚才大皇子离去的身影,承恩侯也瞧见了。 他静思了片刻,眼底闪过几分算计,“好,若你说的话能成真,这世子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第69章 这肚兜,你从何而来? 彻骨的寒风已消散,庭院里的花草抽出了新芽,凝露成霜,只待日头初升,就能变幻成雾气,迎来天明。 谢姝踏脚出了院子,她连着两夜都睡不好觉,脑海中总是时不时就浮现出周循礼的那句“我喜欢你。” 那人,明明最不近女色……可他偏偏说,他喜欢自己。 只要略想一番,谢姝的心都跳得极快。 昨日谢姝就已经回了承恩侯府,她既然担着承恩侯府世子妃的头衔,就决计不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若是长久不归,只怕旁人会指指点点,说她一心只有镇远将军府。 再者,如今关于宁容笙的小道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她若不在承恩侯府,如何能显得她可怜呢? “哈哈哈。” “侯爷真坏!” “……” 侧院处,时不时传来了几道爽朗的笑声,谢姝不由感到奇怪,朝着绿柳问道:“林姨娘那儿,怎么如此热闹?” 绿柳从屋内抱着被褥出来,朝着谢姝道:“侯爷这两日常来,林姨娘应当是陪着侯爷用膳呢。” 一根长绳挂在了庭院的大树上,绿柳将被褥搭在了绳子上,又拿起藤扇,用力拍打了许多下,灰尘飘扬而起,在阳光下闪着光。 日光刺眼,谢姝遮了一下眼睛,她转过头去,点了点头,回了声:“哦。” 奇怪,这承恩侯平日里根本不会来看林婉儿啊? 谢姝心底嘟囔了一声,但随即脑中就闪过了什么!她急忙拉住了绿柳的袖子,“待会儿承恩侯走了,定要请林姨娘过来坐坐。” 绿柳点头答应了,却还是提醒了一句:“只怕,要等许久呢。” 依照李婶所言,这承恩侯昨日可是待到了傍晚才走,还一个劲地念叨着:“儿子,儿子。” 谁知道林姨娘肚子里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林婉儿听着承恩侯着魔似的念叨着,她自己都心底打鼓,若是到时候生出来一个女孩,可怎么办? 然而,谢姝并没有等多久,李氏就匆匆闯了进来,她冲进去侧院,当着承恩侯的面,指着林姨娘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你竟然敢偷人!” 承恩侯一瞧见李氏,就立刻将林婉儿护在了身后,生怕李氏发疯,伤了她的肚子。 “你又发什么疯!”承恩侯自知晓了宁容笙是个废人,这李氏又不能生养,现下他看着她都觉得心底不痛快,眉头紧皱,满脸不喜地骂了一声。 李氏打眼就瞧见了承恩侯的动作,心底更是来气,她将手中的肚兜扔到了承恩侯面前,道:“侯府,你莫要被她骗了啊!” “你自己瞧瞧她的肚子,不过才两个月而已,如何能这般大!这孩子定然不是我们承恩侯府的种!”李氏指着林婉儿的肚子,恶狠狠地骂着。 林婉儿略带害怕地躲在了承恩侯的身后,她小声窃窃地问道:“夫人,可莫要冤枉我。我虽出身卑微,可我自赎身后,只伺候过侯爷一人,此事天地可见啊!” 说话间,林婉儿还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又呜咽了几声,“这肚子……夫人你也清楚,自上次差点儿流产之后,更是日日给我准备了药膳食补,我,我不过是吃的多了一些罢了。” 提到上一次李氏的恶毒,承恩侯眼底更多了几分厌恶,他看都没看一眼李氏递过来的肚兜,只冷哼了一声,“李氏,收起你这些龌龊的心思,婉儿跟了我这么多年,她什么为人,本侯自然清楚,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侯爷、侯爷!你看看,你看看啊!”李氏不敢相信,承恩侯居然看都不看,问都不问一声,就如此偏信林婉儿,她气急败坏道,“那淮南王说是在京中偶遇了佳人,一夜春风,更是特地画了那女子肚兜的样式出来,等着人去认领呢!” 谢姝立于月洞门外,听到淮南王三个字,心下一惊,这淮南王怎么来了?按理说,此人当是两年后才出现在京城的啊! 至于李氏所谓的一夜春风这句话,让谢姝与林婉儿都愣了一下。 难道那人真是淮南王? “淮南王?”承恩侯念叨了一声,那个疯子怎来了?“什么样式?你拿给我看看。” 李氏急忙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递到承恩侯的手上,又从地上捡起那肚兜与上头的纹样一一对照着,“侯爷,你瞧,这可是一模一样!” 林婉儿的脸色微微变白,那日,她的确穿的是那件莲花纹样的肚兜。 承恩侯常与林婉儿嬉闹,自然也见过这肚兜的样式。 一时间,承恩侯沉默了。 正当他转身,准备质问林婉儿时,谢姝一脚跨了进来。 “今日,还真是热闹啊。”谢姝踩着石子小路,几步走到了三人面前,而后直接略过了李氏,朝着承恩侯行礼道,“侯爷,这莲花纹样,在京中成衣铺子本就常见。别说林姨娘有,连我都有一件呢。” “再者,这京城风雨风语何其多,还有人说宁容笙是个阉人呢,我难道也要当真?”谢姝将话题的关键转移到了宁容笙的身上。 承恩侯如此一思索,心中就有了数。 他前些时候,才亲眼瞧见了宁容笙那残废的样子,今日李氏就来寻林婉儿的麻烦,这母子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氏,这肚兜,你从何而来?”承恩侯突然开口问道。 李氏愣了一下神,不一会儿,才磕磕绊绊道:“是捡,捡来的。” “贴身的东西,你去哪儿捡?”承恩侯冷笑一声,继续逼问着,“你又如何证明这肚兜就是林姨娘的呢?” 李氏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她能怎么说? 说是她让秋月去偷的? 如今秋月还有些用处,她并不想现在就废了这颗棋。 谢姝看穿了李氏的打算,她往后一拍手,王婆扭着秋月的胳膊,就将人拖了进来:“侯爷,世子妃,这东西就是她偷的!” 秋月被绑住了手脚,嘴上一根绳子勒紧,整个人如螃蟹一样,被捆在了地上,形容狼狈,她朝着李氏喊着:“啊啊啊啊。” 承恩侯蹙眉看了过去,怎么是她? “秋月?” 秋月连忙朝着承恩侯磕头求情。 谢姝给王婆递了个眼色,王婆当即松开了绑住秋月嘴巴的绳子,秋月跪在地上,哭着道:“侯爷,这都是夫人逼我的啊!我若不依照她的话做,她就要将我卖去暗窑里!” “我,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此话一出,李氏整个人的脸都涨红了,“混账东西,我,我何时说要卖了你!” 第70章 瞧,这男子多薄情 秋月哭个不停,她冲着承恩侯求情道:“侯爷,求你救救我吧,我也不想陷害林姨娘,实在,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啊。” 的确是没有办法了,谢姝早已经查清了给林姨娘下毒之人就是秋月,她连着守夜了好些日子,更是被冻得不行,她本是被养着给宁容笙做通房的,何曾受过这种苦? 不过两三日,就拖着一具疲惫不堪的身子,去向李氏求救了。可李氏完全不在乎她过得好不好,直接将人的打发了。 “你一个丫鬟,受些苦头又如何?”李氏心情不好,自然也乐得看这些丫鬟下人受苦,她当主子的都不自在,岂能容忍一个丫鬟快活? 昨夜,就在秋月偷肚兜时,她更是战战兢兢,被李婶一把抓住。 若非谢姝睡得不好,只怕昨夜就要被惩戒了。 秋月也算是看透了,李氏只是利用她,是绝不会对她伸出援手的。 纵然卖身契还在李氏身上,秋月也再不想给她做事了。 承恩侯朝着秋月看了两眼,才想起来,这女子原是养在李氏身边,“你,你为何在世子妃处?” 秋月没说自己是李氏的人,只说了一句:“是世子妃怜惜我,见我可怜,就将我要了过来。” 谢姝也应了一声:“是我要过来的,我见婆母动不动就打骂她,一时不忍,就要了过来。” 绿柳刚才附在谢姝耳旁,三两句就说明了昨夜的事情,谢姝见秋月反水,也就顺着台阶给了她一次机会。 林婉儿见状,更是一脸的哀愁:“侯爷,我本以为夫人只是嫉恨我夺了你的喜爱,没想到她是一心要我和孩子的命啊!若侯爷刚刚真信了夫人的话,只怕现在妾身就要被浸猪笼了!” 承恩侯哪里能见得林婉儿哭,这肚子还有孩子呢!他急忙将人扶了起来,“莫哭莫哭,我定然只相信你。” 李氏恨得牙痒痒,她上前就甩了秋月两巴掌:“你个贱人,胆敢攀咬我!分明是你自己在世子妃这儿过得不快活,才眼巴巴来寻我,说是有东西给我!” “侯爷,这都是这个小贱人的罪过啊!”李氏见承恩侯态度转变,她自然不能硬抗,立刻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秋月身上。 秋月哪里肯,情急之下,竟是一股脑将李氏做的那些脏事都说了出来,“侯爷,真的是夫人逼我做的。夫人不仅让我诬陷林姨娘,还让我给林姨娘下毒!上次林姨娘流产,就是夫人指使我干的!” 林婉儿流产一事,之前没有证据,承恩侯只能踹李氏两脚出气。 今日,听到了秋月的话,承恩侯更是恼怒。 林婉儿“啊?”了一声,一脸惊惧,颤抖着身子就趴在了承恩侯的怀中:“侯爷,侯爷,你可要好好护着我和孩子啊!侯爷~我不怕死,我只怕我们的孩子不能喊你一声爹爹,就没了啊!” “来人,将李氏拖去柴房!她心思歹毒,蓄意谋害侯府血脉,将她关起来,任何人不得见!”承恩侯格外在乎这个孩子,见李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李氏麻烦,唯恐哪天林婉儿就着了她的道,到时候得不偿失,不如现在就将人看牢了。 “是!”得了承恩侯的吩咐,其身侧的护卫拉着李氏就往外走。 李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哀嚎着,被拖走了。 林婉儿这才缓过神来,抹了一把眼泪,又扭着腰胯靠在了承恩侯的身上,娇柔道:“还是侯爷对妾身好,妾身定当回好好生下这个孩子的。” 但实际上,林婉儿心中早就厌恶了面前的男人,他对自己的发妻尚且如此,若有一日自己不顺他的心,只怕下场更难看。 美人在怀,承恩侯心下微动,掌心细细在林婉儿的腰间抚摸着,这妇人的韵味就是不一样,只敲得他热血升腾。 林婉儿最熟悉承恩侯这一番神情了,便娇柔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娇嗔道:“侯爷,还有外人在呢!” 承恩侯这才想起来,谢姝还在。 林婉儿抬眸,看了谢姝一眼,而后视线就滑到了秋月的身上,纵然是李氏让她下毒,她才不得不下毒,可这人差点儿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林婉儿的恨意涌上了心头,心下一转,便凑到了承恩侯的耳旁小声劝道:“妾身瞧着,这秋月姑娘不错,侯爷不如先收下她?免得我这身子重,照看不了侯爷。” 说着话,林婉儿还捏了一把承恩侯的腰,眼底尽是缠绵的情谊。 承恩侯一听,倒也可。 秋月在李氏身边伺候,承恩侯也曾因着她颜色好,多瞧过几眼,只是李氏提醒了多次,这女人是给宁容笙养得通房,承恩侯才作罢。 但…… 如今宁容笙就是个废人,这美色还不如他自己收了。 心下一动,承恩侯当即就应了下来。“好,就听你所言。” 瞧,这男子多薄情。 林婉儿本以为承恩侯会将秋月发卖了,好给她和孩子报仇。但她只是多说了一句,承恩侯就立刻火急火燎地要将人带走了。 “秋月,你既然求了本侯。那本侯就给你一次机会,往后你便在本侯的院中伺候吧。”承恩侯将话说的敞亮,但这心思谁都清楚。 谢姝不屑地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老色鬼。 秋月立刻跪在地上,叩首谢恩,“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能去伺候侯爷,已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本来,秋月还想着向宁容笙卖一卖乖,求他救一救自己,可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她定然是要跟着承恩侯了。 一个是侯爷,一个是世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秋月,你可要想好了?”林婉儿冷眼望了过去,见秋月如此开心,她倍感不喜。 但是下一秒,秋月就立刻朝着林婉儿跪谢道:“林姨娘能既往不咎,饶我一命,我自是心中有数,万万不敢越过您的!” 有了秋月这句话,林婉儿才算是满意,只不过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分散承恩侯的注意力罢了。 等以后,孩子生下来。 她的是时间收拾秋月。 “侯爷,该去当值了。”身后,一个小侍卫提醒了一声。 承恩侯每日需得去当值,虽只是露个脸,但该装一装样子,还是要装的。 “走吧。”承恩侯点了点头,念念不舍的看了一眼秋月,“你且去本侯院中等着吧,等本侯回来。” 秋月喜不自禁。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 谢姝朝着王婆一个示意,她赶紧就将秋月送出了如意院。 送走了一条暗中盘桓的毒蛇,谢姝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与林婉儿一同进了屋,谢姝才握住她的手,问道:“刚才可吓到你了?” 林婉儿摇了摇头,“没有。只是……那肚兜……” 虽说承恩侯不曾怀疑她,或者说就算有所怀疑,只怕现在也不会轻易对她动手。林婉儿心中不怕,可那个肚兜…… 林婉儿不禁多问了一声:“我只怕……真的是……” “你放心,府中人的嘴,我都会捂好了。今日的事情,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谢姝叮嘱着,“往后,你都在府中待着,只要那人不瞧见你。应当也不会知道你是谁。” 淮南王,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绝色。 林婉儿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第71章 让大燕百姓,知道本宫回来了 柴房内,阴暗无光,灰尘四散,唯有一大堆的干草被随意铺在了地上,这屋子里没有火炉,冷得让人打颤,李氏只能裹紧了衣衫,将自己塞进了干草堆中取暖。 “母亲!”宁容笙第二日才知晓了李氏被关进柴房的消息,如今他自己已被承恩侯厌弃,若是李氏也出了事,只怕往后他们母子二人更没有容身之地了。 “笙儿!笙儿!你快带我出去,带我出去啊!这柴房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李氏循着光线,瞧见来人后,一路爬向了宁容笙的腿边,她被冻的太久了,双脚都不太灵活。 李氏哪里受过这等苦,如今真真是悔恨至极,“当初就该将那狐狸精直接打死,又怎会被人接到府中!” 李氏对承恩侯在外头寻欢作乐,一向是毫不在意,只是她没有想到,一个林婉儿就能将她欺凌至此了。 宁容笙心底亦是多了几分恨意,他恨的不是林婉儿,而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只怕那孩子出生后,自己的世子之位就再也保不住了。 “母亲,你且在等一等。”宁容笙朝着身后人挥了挥手,小九儿赶忙将一个大包袱递了进来,里头有些厚棉衣棉被,还有些吃食。“父亲如今正在气头上,我定不能直接将您接出去。大皇子已来寻过我,等到事成之后,我定会救你出去。” 李氏听了宁容笙的话,又连忙从包袱中拿出了些糕点,塞进了嘴中,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好,为娘听你的。” 自己受点儿苦又如何?只要她的笙儿过得好就行。 宁容笙与李氏告别,又特意叮嘱了小九儿每日来看她。 如意院内。 谢姝正听着江护院来回话:“宁容笙去了柴房,给李氏送了些东西。” “只怕是担心李氏早死了,他爹再娶个妻子回来。”谢姝只略微一想,就猜到了宁容笙的担忧,对于他这样的人,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能轻易舍弃。 “那就再给他们加一把火。”谢姝想了一想,垂首附耳,与江护院说了几句。 “世子妃,有一封信。”绿柳从院外跑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 谢姝接过来,瞧了瞧,脸色大变。“走,我们出府。” 信中所言,有关镇远将军。 他爹如今在北疆,战事愈发紧张,可她姐姐却不在战场上,如此只怕局势更加艰险了。 “备马车。”谢姝连声吩咐。 绿柳见状,连忙去安排。 出了府,几人一路朝着一条小巷子疾驰而去。 一家藏在巷子里的小小茶馆,原先都是闭门谢客的地方,如今竟是高挂起了灯笼,只等着贵客上门。 “绿柳,江护院,你们在外间等着就成。”谢姝朝着身后的两人说了一声,“若是听到摔杯之声,再进来。” 有些事情,谢姝不愿外人被牵连进去。 得了这句话,两人心中都更加担忧了,绿柳说道:“世子妃,还是,让江护院陪你一同进去吧。” 绿柳知道自己不会武,去了也是累赘,但江护院身手了得,他跟进去定能帮忙。 谢姝拒绝了:“不用,你们进去了,只会更麻烦。” 毕竟那写信之人,此时不应在京城。 掀开了茶馆厚重的门帘,谢姝抬脚踏入,一阵清幽的茶香飘进了鼻腔,是新出的龙井。 “谢三姑娘?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世子妃’?”一道女声响起,声音带着丝丝妩媚。 谢姝双手置于两侧,袖中箭早已备好,她端着身姿,一步一步走到了女子的面前,问好道:“靖和公主,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纱帘之下,一阵风透过窗户吹起,一张妖娆如魅的脸出现在谢姝的眼前。 “自然,是为了北疆。”靖和公主看着眼前的谢姝,视线从她的右手处滑过,提醒了一声,“世子妃还是当心些,这袖中箭若是伤了自己,那可就不好了。” 闻言,谢姝蹙了蹙眉,紧绷的神情反倒是松懈了下来,她放下了右手,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将那只袖中箭露了出来,“靖和公主,当真是好眼色。” “比不得世子妃的好胆量。竟是独自一人,就来赴宴席。”靖和公主抬手,请她入座。 这处茶馆,唯有两张桌子正对着摆放。谢姝顺着靖和公主的指尖的方向,在对面坐了下来。 茶桌上,放着她最喜欢的桂花茶,她偏爱甜腻的花茶,不喜苦涩之味。 “往常,我常听谢媖说,她的妹妹是天下第一好。我倒是好奇,真有她说得那么好吗?”靖和朝着谢姝望去,眼底满是打量和好奇。 “你认识我长姐?”听到谢媖的名字,谢姝面上满是惊讶。 按理说,靖和公主被送去了契丹和亲,契丹虽然与大燕签署了五十年的停战协定,但双方向来不合。靖和公主久居契丹皇室,更不可能有机会遇见她长姐谢媖。 靖和公主微微勾起了唇角,见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倒也理解,解释着:“你以为本宫当初,是心甘情愿去的契丹吗?” 先帝将自己最小的女儿送去契丹,当年京城人人都说,靖和公主深明大义,是百姓之福。 谢姝也曾听闻过那些夸赞靖和公主的美谈,只是前世她因靖和公主而死,到底是心中有几分怨恨。 “那当初公主为何要答应去契丹和亲?”谢姝问出了心中所想。 “哼。”靖和公主冷哼了一声,“我若不去,我那好弟弟又如何会放过我?” 皇帝本就偏爱靖和公主,奈何她是女子,便是如何娇宠,也不得不嫁人。当今圣上,本就自幼嫉恨靖和公主,定然不会善待她。 “父皇将我送去契丹,已是我最好的归宿了。”靖和公主继续说道,“契丹的储君,待我很好。可惜,他命不好,死了。” 对于自己夫君死了一事,靖和公主说的十分轻巧,好似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三年前,本宫就想回大燕,奈何皇帝不许,竟是令人将我截杀在路上,是你姐姐在边疆救了我。”靖和公主说完,朝着谢姝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你们谢家于我,有救命之恩。” 谢姝顿时神情更怪了,若是长姐曾经救过她,那为何前世靖和公主会任由承恩侯府逼她下堂呢? “那公主今日前来是?”谢姝问道。 靖和公主轻笑一声:“自然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二是,你那好姐姐拜托我,让你能离开承恩侯府。那地方,是个虎狼窝。” 一道白光在脑中闪过,谢姝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前世她未曾与靖和公主相见过,每一次都只是听闻宁容笙所言,他说靖和公主跋扈,他说靖和公主善妒,他说靖和公主看上了他…… 倘若……倘若这一切都只是宁容笙自说自话,只是想弃了自己呢? 恍然间,谢姝明白了过来,果真是她太蠢了啊! 只怕前世,靖和公主只是个由头罢了。 宁容笙早就想摆脱她了。 “小女可有能襄助公主的地方?”谢姝喝了一口桂花茶,朝着靖和公主微微颔首,恭敬问道。 靖和公主与她对饮一杯,“自然有。本宫要进皇宫,我要这大燕的百姓,都知道本宫回来了。” “那我又能从公主这儿,得到些什么呢?”谢姝的眼角上挑,既然是交易,她自然也应得到些好处。 似乎早就猜到谢姝有此一问,靖和公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城防图递了过去,“有个蠢货,将这张图给了我。我虽用不到,但是你或许可以一用。” 谢姝看着桌面上那摊开的城防图,这……竟然是京城的城防布局!当是皇家机密!“这是谁给你的?” “我那好侄儿,大皇子咯。”靖和公主嗤笑了一声,“他可是千里迢迢将我请来,与他共谋天下呢。” 第72章 你们姐妹两个,一起伺候本皇子如何? 靖和公主竟然是大皇子接回来的? 谢姝心下震动,那就是说大皇子借着去稽查私盐一案的机会,暗中与契丹勾结。 面前的这份城防图,更是让谢姝恼怒不已,若靖和公主当真要与大皇子合谋,这京城的无辜百姓,不知要死伤多少。 谢姝沉下心来,抬眸望向前方的女子,“不知靖和公主,此次回大燕,带了多少人马?” “三千人。”靖和公主嫁入契丹多年,虽不愿意留在那儿,但她在契丹传播耕种之法,礼法经书,自也得到了契丹百姓的爱戴。 只是,她那个继子实在是麻烦的很,将她盯得太紧了,若非大皇子那个傻子送上门来,只怕她轻易也出不了契丹。 三千人马,已是靖和公主所有的私兵了。 “那依照公主的意思,这事?”谢姝并不十分相信靖和公主,她出言继续打探道:“公主并不愿意掺和其中?” “本宫是大燕的公主,自然不会眼睁睁瞧着我大燕的百姓受苦。”靖和公主直言心中所想,“我要的,是百姓在为难之际,将本宫奉为救世主。” 谢姝了然。 “若能事成,定当如公主所愿。”谢姝答应了下来。 风徐徐吹入了内室,谢姝望着那飘荡的纱帘,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暖手。 心底细细算了算时辰,该走了。 “告辞。”谢姝放下杯盏,拱手离开。 屋内,靖和公主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倒是个戒备心颇重的孩子。不知,经历了些什么。 “公主,可是怜惜那孩子?”身侧,一位头发花白的嬷嬷出声询问着。 “是啊。听谢媖所言,本宫还以为她是个单纯无辜的女子,没想到竟是这般有心思。”靖和公主一声叹息,“到底是这京城不养人啊。” 曾经何时,靖和公主她自己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罢了。 可如今,她这具千疮百孔的身子,能撑着回到京城,实属不易。 “将我们的人手藏好了,不到最后,轻易不可被人发觉。”靖和公主想要回京,只因为这才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想葬在皇陵,与深爱她的父皇在一起。 出了茶馆。 绿柳与江护院已经在外头等了半天了,他们看见人走出来,急忙迎了上去,“世子妃,可好?” 见他们担忧自己,谢姝连忙回道:“无事,一切都好。” 谢姝的袖中还揣着那一张城防图,事到如今,她得去见周循礼。 “绿柳,你与车夫先回承恩侯府,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累了,这几日不见客。”谢姝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但她不想被旁人发觉了。 绿柳点了点头,她家主子已经越发有当年少将军的风范了,处理事情,越发干净利落。“好。” “江护院,你随我去。”谢姝朝着江护院说了一声。 “是。属下遵命。” 而后,谢姝领着人,匆匆沿着小巷,绕了好几道弯,才停在了京兆府的后门处。 “咚咚咚——” “咚咚——” “咚咚咚——” 两短一长的敲门声,是周循礼此前告诉谢姝的,这是他们京兆府的暗语。 门内,一个小护卫应声开门。 可瞧见外头的女子,倒是愣了一下,“你,你来寻谁?” 谢姝道:“周循礼。” 见她敢直接喊出府尹大人的名字,那小护卫连忙将人请了进去,“这位姑娘,往这儿走。咱们府尹正忙着呢,还请先在小院等一等,我立刻去传话。” 谢姝跟着那人,一路走了进去。 但是越往里头,她愈发觉得不对劲。 这条路,并非是前往周循礼办事处所的方向。 她心中微动,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小侍卫的装扮,却是一眼就瞧见了他穿在脚下的官靴,大了些,走起路来,空荡晃动,鞋跟会滑过地面。 “江护院。”谢姝朝着身后悄悄喊了一句,“动手!” 江护院听到命令,立刻悄身往前走了两步,不等那小侍卫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已是一掌劈在了他的后颈处。 “啪——” 整个人晕了过去,江护院将人拖到了一旁的假山后。 “世子妃,现下怎么办?”江护院急急问道。 “只怕这京兆府,有人想要我长姐的命。”谢姝更是担忧,关押她姐姐的地牢就在京兆府内,须得从另一处的小门绕过去,才能闯入地牢。 这小侍卫明显不是京兆府的人,当是有人趁着周循礼不在,早有埋伏。 “走!跟我来!”谢姝庆幸,还好自己来过一趟,否则只怕连地牢的位置都找不到。 不管她的猜测对不对,她绝不能让长姐遇见一点儿危险! 两人猫着身子,踮着脚尖,绕过了几道门后,才惊觉这京兆府的人竟然都不见踪影。 等到谢姝赶到了地牢门口,却是一眼就瞧见有人匆匆从地牢内钻了出来。 “长姐!''”谢媖被人捆住了手脚,从地牢下拖拽了出来,头发已经散乱,嘴巴也被一根白布拴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谢媖,别来无恙啊。”一个黑衣长靴的男子走了出来,正是许久未曾出现的大皇子! “世子妃,切莫冲动!”江护院一把拦住了谢姝,“少将军还活着,证明他们现在还不会对她动手。” 谢姝这才冷静下来,是了。 他们留着姐姐的性命,定当有别的用处。 大皇子狠狠扯开了谢媖口中的布条,眼底闪过冷冽的光芒:“少将军,本皇子等这一日,可是等了许久。本皇子还以为,你会一直躲在边疆,不回来了呢!” “哼,也真蠢。就你妹妹那个傻子,才会甘愿嫁给宁容笙那个废人。”大皇子将自己的密谋托盘而出,原来他是故意让宁容笙求娶她,只为了让谢媖回京。 “本皇子知晓,你最疼爱这个妹妹了。”大皇子笑得奸诈,“看在她长得不错的份上,等我当了皇帝,将她纳入宫中。你们姐妹两个,一起伺候本皇子,如何?” “呸!”谢媖一口吐沫喷在大皇子的脸上,“你做梦!” “做梦还是不做梦,等等就知道了。”大皇子摸了一把脸,见谢媖一脸誓死不从地样子,更是贱兮兮地凑了过去,他笑道,“谢媖,你可知道。本皇子从小就嫉恨你,凭什么你一个女子,可以得父皇的青眼,凭什么他每次都让本皇子跟你多学学?” “可笑,本皇子为何要写一个女子?”大皇子面目扭曲,目光中却闪过了一丝沉迷,“将她带走!” 第73章 她不相信周循礼 “不可以让他们就这样把姐姐带走!”见谢媖被人拖走,谢姝奋力扭着身子,让江护院松开自己,“谁知道他会对姐姐做什么。” 谢姝突然想起了宁容笙前世所言的结局,她的姐姐被扔进了军妓营中,不! 绝不可以! 大皇子是暇眦必报的性子,纵然他不会现在要了谢媖的性命,只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江护院,你放开我!”谢姝挣扎不已。 正当江护院不得不松开拉住她的胳膊时,谢姝猛地被人拽进了怀中,后背紧贴着男子炙热的胸膛,周循礼按住了她:“别慌,我已经让林升跟上去了。” 今日,突然有人来京兆府报案,说是城防河道那儿出现了一句死尸,一般命案,周循礼并不会亲自去,但这一次,死的是朝中官员。 然而,等到周循礼匆匆赶到了地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查看着尸首,这人分明是被故意搬运至此。 城防河道,距离京兆府很远,就算骑马都要用上一个时辰。 突然间,周循礼大喊了一声:“不好!” 随后,他带着林升就急匆匆往京兆府赶来,索性是赶上了。 只是人已经被带走了,周循礼不敢打草惊蛇,只得让林升先一步跟上去。 谢姝被周循礼搂在怀中,她抬头望去,朝着他质问道:“若是长姐出了事,那该如何?” “不会。”周循礼信誓旦旦道,“我绝不会让你的家人出事。” 她的家人…… 谢姝被周循礼这句话打动了。 原来,他是如此看重自己,也看重自己的家人。 “你放心,今夜我就会想法子,将人救出来。目前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他们藏身何处。”大皇子私自回京,还带着兵马,周循礼虽心有震惊,但想到皇帝之前的叮嘱,也有了一些准备。 “走。”等到人都走了,周循礼才起身,将谢姝从柱子后面带了出来,“你先行回镇远将军府,等我处理完事情,我再来寻你。” 然而,谢姝却急忙一把拉住了周循礼的手,“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此处并未外人,周循礼反握住了谢姝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 谢姝察觉到了周循礼的动作,不由脸上微红,但正事更重要,她从袖中拿出了那一副城防图,“这是靖和公主给我的,她说大皇子有意与她合谋,要……要逼宫。” “靖和公主?”周循礼不由担心起来,“你见过靖和公主?” “是。”谢姝上前,朝着周循礼点了点头道,“方才见过,你放心,靖和公主对大燕并无恶意,她只是想回京。” 周循礼是皇帝的亲信,皇帝不喜靖和公主,他自然也不喜。 奈何,如何有谢姝在,周循礼原是想立刻进宫,但现在还是沉默了片刻后,回道:“此事,你莫要掺和了。” 说罢,周循礼接过了城防图,转身离开了京兆府。 谢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头沉闷难受。 他们似乎,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若是周循礼一心要帮着皇帝,那谢家如何? 镇远将军府,一直都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姝轻叹了一声,“走,我们跟上大皇子。” 她不能相信,周循礼。 她要自己将谢媖救出来。 两人紧跟而上,才终于在一处街角看到了大皇子一行人的踪影。 普普通通的一辆马车停在西郊的破败小院外,几人脚步匆匆从马车内抬出了一个布袋子,里头正是谢媖。 谢姝瞧见林升也跟在了后头,乔装成了杂货郎,走街串巷。 两人各自换了一身夜行服,谢姝不会武,她不愿去拖累他们,就乖巧地在院子外候着。闻莺也亲自前来。 “三姑娘放心,我定会将少将军救出来!”闻莺信誓旦旦地点头。 闻莺还是不愿意喊谢姝世子妃,对于闻莺而言,谢姝永远是她的三姑娘。 “好,你们千万小心。”谢姝叮嘱着。 夜色渐渐深了,谢姝着急万分地等在外头。 突然间,兵刃相接的声音,从四下响起,谢姝抬头望去! 谢媖肩膀受了伤,闻莺正吃力地将人抬出来,四周都是敌人,江护院一个人根本难以招架! 谢姝此刻,实在是怨恨自己未曾学过武,否则也能上去帮忙了!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突然奔袭而来数十人。 马儿长啸,刀剑厮杀,谢姝躲在巷口之后,看着眼前血色纷飞,肃杀的寒风凌冽,一具具尸体横陈在地上,场面惨烈。 “长姐!” 一人拿着长刀冲着谢媖砍了过去,谢姝不禁喊出了声。 然而,就在此刻,一柄短刀飞射而来,直冲着谢姝的面门处! “小心!”周循礼飞身而上,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护住了谢姝,那柄短刀正中他的后背,鲜血瞬间流出,将那白衣染红了一片。 “周循礼!”谢姝惊慌不已,她……她没想到周循礼会这般护着自己。 周循礼摇了摇头,“小伤而已。” 这句话,一如那日在承恩侯府的库房中,他低声宽慰着自己,谢姝的眼底突然一红,忍不住哭出声来:“对不起,是我,非要过来。” 这一刻,谢姝有些埋怨自己,为何不能再多信任他一些呢? 对于谢姝的自作主张,周循礼虽担忧,却并不觉得她有何错。 他们本就是不同阵营的人。 “走了!”林升匆忙将谢媖抢了过来,此处是大皇子的秘密住所,敌人太多,他们不可多留。 见到谢媖已经被救了出来,几人急忙上马,冲着京城城门的方向,快马疾驰。 闻莺与江护院紧跟在谢姝的身侧,他们二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护着谢姝。 谢媖不仅是受了伤,更重要的是,她中了软筋散,全身无力,难以动弹。好在,林升留下了四五人牵制住了身后的追杀,这才堪堪逃回了京城。 “长姐!”谢姝下了马,第一时间就冲到了谢媖的身侧。 谢媖虚弱无力,却还是硬撑着思绪,朝着周循礼答谢:“多谢周大人。” 两人虽然在朝堂上是政敌,但此刻,倒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周循礼背后的伤口也在出血,脸色更是惨白,他正欲回一句话时,却是体力不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周循礼!”谢姝惊呼出声。 第74章 好。我信你一次 在床前守了一夜,披在身上的毯子已缓缓滑落至肩下,那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金色洒在了女子的发丝上,熠熠生辉。 睁开眼,周循礼的心头一软,他没想到竟是谢姝在陪着他。 后背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京兆府尹,早已经习惯了。 原先,周循礼只想做个文人,可世道艰难,他只能被逼着去学武护身。大燕的局势,并非一如当下这般稳当,边疆的战场,京城的诡谲,任谁想要在这里出人头地,都得献出一身本领,放手一搏。 可遇见谢姝后,周循礼第一次失了理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帮她,分明他从不是好心肠的人。周家的人,往往没什么善心。 人人都道他公正,实则他只是按着律法办事罢了。 他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够锋利,够好用。 望着眼前的女子,周循礼坐起身来,伸手将那一层毯子重新盖在了她的肩头,指腹轻柔地划过了她的脸颊,温润的触感让他心中悸动。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在看到裴玄清与谢姝站在一起时,周循礼承认,他的心嫉妒疯了。 “你醒了?”感受到身上的动作,谢姝揉了揉眼睛,抬起脸来。 她趴着睡的时间太久,久到右侧脸颊上都压出了红痕。 “呵呵。”周循礼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难得,你还愿意陪着我。” 谢姝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脸红。 “谁,谁陪着你了。明明是你昨夜高烧不止,我怕你烧糊涂了,才留下来的。”谢姝垂下头去,连忙解释着,可相互紧握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原来,她也是关心自己的。 “我该回去了。”周循礼掀起了被子,抬脚就要下床。 谢姝赶忙将他按住了,“乱动什么!小心伤口崩开!” 背后的道口不大,但是很深,大夫用了好些药,才止住了血。 这些日子,要好好将养才行。 然而,周循礼打断了谢姝的话,“不行,我得回去复命了。三日后,是元宵节。只怕大皇子,是想等着元宵节起事。” 元宵节是团圆之日,大燕百姓向来看重此节日,京中朝臣不仅有三日休沐,就连东西两市都可以整夜不休,烟火满天,人头攒动。的确,是起事的好时机。 只是,这些不知实情的百姓们,怕是会白白牺牲。 “等等,你慢些。”见周循礼不听劝,谢姝只能亲自搀扶了他一把,男子的体重压在她的身上,她差点儿使不上劲,两人一起摔倒。 好在还是周循礼自己站稳了,又拉了谢姝一把,将人安安稳稳地搂在了怀中,周循礼无奈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是别扶着我了。” 男子的下巴搭在了谢姝的肩头,温热的气息吐露在她白皙的颈边,让人心烦意乱。 “只是,你姐姐还得同我走一趟。”此话虽然难说出口,但是周循礼必须要把谢媖带回去,“倘若被人发现谢媖不在牢中,朝中定会有人参她一本,逃狱可是大罪。” “什么逃狱,我姐姐分明是被大皇子绑走的!”谢姝一听,顿时气急,忍不住就推了身后人一把。 周循礼的后背撞到了床柱上,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嘶嘶——” “周大人说得对。我的确要回去。” 一人推门而入。 谢姝转头,看清来人,正是长姐谢媖。 “长姐!你怎么也要回去。”谢姝不解,她好不容易才将人救出来。 “小满,你听姐姐说,陛下并非是有意将我关押,他早前已知晓大皇子的野心,才会借着私盐一案探查一番。”谢媖见谢姝不依不饶,非要将她留下,只好细细与她说来,“我本次回京,一是为了陛下的急召,二则是为了对付大皇子。” 谢姝愣住了,“长姐的意思,这事陛下早已知情?你们只是做做样子?” 谢媖第一次觉得,自己许是将她保护的太好了,才想了想,朝着周循礼请了一声:“我与妹妹说些体己的话,还请周大人先行在外头等着吧。” 周循礼点了点头,出了门。 屋内,仅剩下谢姝与谢媖两个人。 “外人都以为,陛下忌惮我们镇远将军府,其实不然。”谢媖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与谢姝一一说明,“边疆的战事一向紧迫,朝中除了谢家,更无人能担起镇守边疆之事。陛下自当皇子时,便与父亲是好友,只是朝堂之中,文臣比武将更难管理。” “陛下,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靶子而已。”谢媖看着谢姝那张闪烁了不解的脸,她轻轻揉了揉谢姝的脸庞,“实则,也是为了护住我们镇远将军府。如此,才不会有人暗中对你下手。” “什么意思?”谢姝听得一知半解。 “你二哥原是一心要当将军,是父亲将他赶去了江湖。”谢媖笑了笑,“我也不曾想当个将军,可唯有一个女将军,才能让朝臣放松警惕。” “这是帝王的制衡之策,也是我们谢家的生存之道。” 谢姝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才突然想起,在她十岁之前,二哥总是嚷嚷着要从军。可等她十岁之后,二哥就常常独自离家了。 “二哥他……”谢姝突然觉得二哥很可怜。 “他不入将军府,是因为还没到时机。”谢媖一眼就看穿了谢姝的想法,她安慰了一声,“等以后,他还是能当大将军的。” 话说到这里,谢姝也点了点头,“我只是希望,你们以后有事别瞒着我了。” 谢媖答了一声:“好。” 两人一起出了房门。 谢媖身上还是昨日的囚服,她朝着谢姝挥了挥手,让她莫要送了。 周循礼朝着谢姝承诺:“我一定会护好你长姐。” 为了谢姝,也是为了大燕。 “好。我信你一次。”谢姝重重点头。 元宵节将近,街头巷尾满是人潮,大街小巷的叫卖声更不绝于耳。 谢姝站在府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心中平静无波。 然而,承恩侯府内,早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第75章 侯爷,夫人……夫人她,她死了…… 承恩侯府内,起了大火。 一场火将整个西苑,烧了个干净,侯府中所有人都忙着救火,但唯独是忘记了在柴房的李氏。 等到刘嬷嬷哭喊着扑向柴房时,大火已熊熊燃起,黑烟滚滚,只教人呛得眼睛都睁不开。 “夫人啊!夫人!怪老奴来迟了啊!我来迟了啊!”刘嬷嬷自从李氏被关在了柴房后,已是紧赶慢赶去将二姑娘给寻了回来,本来二姑娘得知了侯府的事情,就已是心急如焚,哪曾想这一回来,就撞见了李氏的死讯。 “娘!娘啊!”宁容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才离开侯府不到半年,却已是物是人非了。“哥哥呢!我哥哥呢!” 宁容笙匆匆赶来,他这几日都在外头忙活,早就忘记了侯府里受苦的李氏。 可怜李氏眼巴巴地等着儿子来救她,最终却是活活被大火烧死了。 承恩侯来得最迟,纵然大火已经烧了起来,但他却还在床上与秋月翻云覆雨,他新得了美人,自然要多温存些时候。 “侯爷,快些去看看吧。”秋月衣衫不整地躺在承恩侯的怀中,如今她已经将自己完完全全当做是侯爷半个女主子了。“若是真烧坏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那多可惜啊!” 承恩侯这才想起来,库房之中还有几件先帝御赐的东西,连忙翻身爬下床,却朝着秋月宽慰了几声:“你且在这儿等等,本侯一会儿就回来。” 可到了西苑柴房,李氏早已经是烧成了黑炭了。 “侯爷,夫人……夫人她,她死了……”下人们战战兢兢,跟承恩侯禀告着。 宁容笙与宁容悦跪在一具焦黑的尸体面前,哭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然而,承恩侯只是看了一眼,假模假样地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就道:“去订一副上好的棺材来,就快要到元宵了,不好冲撞了日子,一切从简。今日就早早将事情办了吧。” 下人们听了这话,就知道承恩侯早就厌弃了李氏,这侯府夫人竟然一日就要下葬,实在是不体面。可转念一想,李氏这般死法更不体现,若是让人瞧见,只怕要做噩梦不可。 宁容悦听了,却是不许! “父亲!母亲为了侯府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如今却被烧死了,怎能草草了事。只怕,是有人故意想要谋害母亲啊!”宁容悦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她不信自己的母亲会死的这般突然。 一想到承恩侯府中新来的那个林姨娘,宁容悦虽从未见过,但她就觉得是林姨娘干的!毕竟若是母亲死了,只怕承恩侯会更念着林姨娘和肚里的那个孽种! 若是从前,承恩侯自然是颇为疼爱宁容悦,这是他仅有的两个孩子,即便是女儿,以后也可嫁入高门。 但现在,因着对宁容笙的厌恶,又死了李氏。承恩侯对待宁容悦也没了耐性,他长袖一甩:“你的意思是,这侯府有人谋害你母亲?有人敢在本侯的眼皮子底下行这些脏事?” 宁容笙连忙捂住了宁容悦的嘴,他知道,承恩侯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依着他们的父亲了。 “父亲,是妹妹说错话了。她刚刚归家,许久没见母亲,就撞见此番情景,怕是伤了心神。”宁容笙镇静下来,他现在唯有这个妹妹了。 宁容悦被捂着嘴巴,自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却是日常觉得心中难受,她的娘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啊! 葬礼办得十分潦草,因着承恩侯的不重视,侯府的下人也只是通知了宁氏族人,就连李氏的亲眷都没有来一个人。 宁容笙跪在灵堂前,心在滴血,他不明白为何短短的时间,这承恩侯就乱成了这样。 这一切,都怪谢姝! 若非谢姝恶毒,几次三番的诬陷他,害他,他又何必被逼到如此地步! “哥,我们就这样认了吗?”宁容笙烧着纸钱,眼底是无尽的恨意与荒凉。 她真的好想娘亲,好想娘亲的怀抱啊! “不会的,不会的。你相信哥哥,哥哥一定会给娘报仇的!”宁容笙将这一切罪状都怪在了谢姝身上,但对于承恩侯的毫不在意,他心中早已愤怒不堪。 他那个父亲,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李氏。 这承恩侯府,本来就该是他的。 心思一转,宁容笙对着宁容悦道:“明日,你就回去老家。等事情都结束了,你再回来。” 如今,宁容笙只想好好护着宁容悦。 谁知,宁容悦并不愿意,“不,我不走。若我走了,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宁容悦不肯,她要在承恩侯府还好会一会那个贱人。 “我绝对不会让那个贱种生下来!”宁容悦咬牙切齿道。 夜里,秋月拢了拢衣衫,她听说李氏死了,脸上闪过了一丝震惊,而后是快意。 李氏拿捏了秋月半生,将她当做玩意儿一样养着,非打即骂。秋月本以为自己能苦尽甘来,给宁容笙做妾,谁知李氏只是将她放在了书房中伺候,迟迟不给她开脸,硬是将她磨搓到了这般年岁。 好在,她终于攀上了承恩侯。 秋月摸了摸肚子,若是她能怀上一男半女,那定能在承恩侯府站稳脚跟,至于那个林姨娘,一个妓子出身,翻不起什么风浪。 如意院内,林姨娘也得到了消息,李婶怕吓着她,叮嘱道:“这院子本是李氏的,如今你住着到底不合适,我虽不信鬼神之说,也唯恐出些事情。这些日子,我与王婆都在里屋陪着你,咱们三个人一同睡。你睡床上,我们就在地上打个地铺,你瞧如何?” 林姨娘知道她们是关心自己,尤其她如今心底也害怕,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若能再增加些护院就更好了。” “放心,此事我们已经与世子妃商议过了,今晚将军府就会派人来。”王婆回着话,让林姨娘放宽心, 林婉儿长舒了一口气,她只盼着谢姝早些回来,心中想着,怎么死的不是承恩侯呢? 第76章 巧了,我也一点不在意你哥哥 元宵节,灯火辉煌,载歌载舞,东西市集都汇聚满了人群,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不少人都带着孩子去集市上凑个热闹。 京城之中,巡防的人数比以往增加了三倍,将城内所有的出入口都团团围住。 周循礼早已经向皇帝回禀了大皇子的布局与打算,也幸而得到了谢姝所给的城防图,这张图上标注了大皇子想要进攻的位置,只要加派人手,定然能护住城内的百姓。 任何统治者,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百姓血流成河。 夜色将晚,谢姝本是独自待在镇远将军府,但是她心中莫名开始担忧起来,承恩侯府内还有她带过去的人马,尤其林婉儿还在。 “不行!我要去承恩侯府。”谢姝坐立难安,她前日已经得到了李氏死了的消息,同时也知道了宁容悦回来了。 宁容悦性子蛮横,前世便是她设计谢姝与外人有染,逼迫她滚出了承恩侯府。 如今,谢姝唯恐宁容悦趁乱对林婉儿出手。 京中,有周循礼与长姐坐镇,谢姝不怕。 但是有些事情,她不想自己后悔。她答应过林婉儿,会护着她。 “世子妃,再等等吧。等到明日再去,也不迟啊!”绿柳此前得了叮嘱,千万不能半夜出门,尤其要看好了谢姝。 谢姝摇头道:“若是晚了,只怕会出大事。” 她实在是担忧。 “走,备马车!”谢姝一声令下,绿柳也只得听命行事。 这一路上,往承恩侯府去的时候,遇见了许多摊贩,绿柳掀开了车帘,感叹道:“竟然这么晚,还有人呢!” 往日,这元宵节可不会有这么多人。 谢姝低头看了过去,见那些摊贩都推着一辆辆木板车,车上堆满了东西,却是盖着一块大大的黑色布料,将里头的东西都遮住了。 然而,她鼻子灵敏,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不好!他们是要放火!”谢姝立刻反应过来,急忙朝着车外悄声提醒了一句,“闻莺,你快去告诉周大人与长姐,让他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闻莺本是保护谢姝,才骑马跟在一旁。 但她看见这么多火油,亦是担忧,答道:“好,我现在就去。” 为避免被那些人看出来,谢姝并不敢走得太快,只能装作一副游玩的样子,走走停停,过了许久才到了承恩侯府。 入府之后,谢姝才发觉,这府中的白绫竟然都撤掉了。 要说李氏刚刚入殓,承恩侯府该守孝三年才对。 “世子妃?”看门的门房瞧见了来人,连忙揉着眼睛,将门打开,将人请了进去。 谢姝几日没来,才发觉这看门的人都换了一遭。 “绿柳,我们快些。”谢姝心中打鼓,生怕林婉儿出差错。 可等她紧赶慢赶,终究是晚了一步。 如意院内,宁容悦闯了进去,带着几个恶仆压着林婉儿跪在地上。 宁容悦几巴掌甩在了林婉儿的脸上,“啪啪啪——” “你这个狐媚子,害死我娘,今日我就要你偿命!”宁容悦打了几巴掌,心下爽快,垂眸瞧见林婉儿的肚子,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抬脚就要踹过去。 谢姝进门时,正瞧见了宁容悦的动作,她连忙飞奔而去,狠狠将宁容笙踢翻在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林姨娘动手!”谢姝想起,自己今生该是从未见过宁容悦,此刻自然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现在是世子妃,对付一个莫名闯入侯府之人,便是当场打杀了都行。 宁容悦被她狠狠提了一脚,捂着肚子就趴跪在了地上。 “哎哟!” 谢姝见那些人还押着林婉儿,她急忙上前,撸起袖子就将他们都打了一顿!“见到世子妃,竟不下跪!你们要反了天不成!” 这府中的人,可是一个个都瞧见过谢姝的本事,见她发怒,个个都缩起了脑袋,躲到了一旁。 宁容悦也是第一回见到谢姝,她往常都被养在老宅,鲜少与京中贵女有什么接触。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宁容悦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她被踢疼了。 谢姝哪里管她,只将林婉儿一把扶起,又细细检查了一番,“可伤着了,孩子可安好?可要去寻大夫来瞧瞧?” 谢姝给林婉儿把脉,好在脉象稳定。 林婉儿见到谢姝,刚才悬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她见谢姝如此担忧她,连忙摇头道:“无碍,只是脸痛了一些。” 这些日子,林婉儿吃了许多保胎药,又日日静养,这肚子已是安稳了许多。上次大夫来瞧,也是说她没什么大碍了。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谢姝这才放下了心,“绿柳,快带林姨娘回去休息。” 绿柳将人带走后,谢姝与江护院同站在了宁容悦的面前。 “你刚才打了林姨娘几巴掌?我想想,是三个。”谢姝冷哼一声,随后抬脚走到了宁容悦面前,几巴掌甩了回去。 “我可是侯府唯一的千金!世子的亲妹妹,你敢打我!”宁容悦跳脚不已。 “记着,林姨娘不是你能得罪的人。她有我护着。”谢姝打歪了宁容悦的脸,她警告道,“至于我是谁。我是圣上亲自下旨赐婚的承恩侯府的世子妃,你的长嫂。” 宁容悦听到“长嫂”两个字,气得眉毛都歪了! “我可不会认你这个长嫂,我哥哥可是一点都不喜欢你。”宁容悦“呸”了两声,连声讽刺。 谢姝毫不在意。“巧了,我也一点不在意你哥哥。” “不过,宁容悦啊,李氏死了。你往后若是想要嫁出去,那可就得经我的手,你确定要得罪我?”所谓长嫂如母,谢姝如今便算是宁容悦的半个母亲了。 想到婚嫁一事,宁容悦心下有了思量,可以想到宁容笙,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哥哥自会护着我,用不着你。”宁容悦才不会去讨好眼前人。 “有志气。”谢姝拍手叫好,“只盼着你个好哥哥,能活过今日吧。” “来人,将二姑娘送回房间,好好看着,今夜不准她出门!”谢姝一声令下,侯府的那些奴仆纷纷点头答应。 不过,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恶仆罢了。 第77章 世子妃!有火光 “世子妃,今夜可有大事?”林婉儿的身子重,只能待在承恩侯府内,她看着谢姝急匆匆赶来,又带了许多护院人马,心中不免担忧。 谢姝陪她进了屋子,安慰道:“确有大事,但你放心,有我在。你与孩子定会安然无恙。” 绿柳已经派人在承恩侯府内设防,将所有的地方的门窗都紧锁起来,这一处东苑本就有几堵高墙在,即便有人想要翻墙而入,也要费一番功夫和时间。 “命人四下都点亮火把,让家丁仆从都抄着家伙,都守着。”谢姝向江护院嘱咐了两声,“江护院,这里就交给你指挥了。” 有在战场厮杀过的江护院在,谢姝倒也不惧,但一想到城中的百姓,她只希望闻莺能及时赶到,让周循礼早有准备,京中一旦失火,那定然有许多人要遭殃了。 “世子妃!有火光!” 突然间,绿柳指着天边昏黄的颜色,喊叫起来。 谢姝转头看去,当真是火光。 “看紧院门,今日谁都不能放进来!”谢姝一声令下,她让人牢牢看着林婉儿所在的院子,自己则拿着长剑,与所有人一并守在了门口。 身为主子,她必须要与下人们同进退的决心,如此才能稳住大家,这是将领之责。 而另一边的东市上,熊熊的大火虽然已经燃起,但是周循礼早早命人从护城河边接了水渠过来。 “快快快,灭火!”京兆府的卫兵们,个个挑着水桶,挑着沙土,一桶桶地往起火的四周洒了出来,先是切断了火源,而后才是齐齐抽水灭火。 纵然人力微小,但火势本就不大,多费一些力气,就扑灭了。 周循礼朝着闻莺对视一眼,他道:“你且还回去,护住你家主子。” 闻莺拱手作礼,当即骑马而归。 “咚咚咚——”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谁!” 谢姝警惕不已,凑在门口,厉声质问着。 闻莺见她如此小心,不由觉得她家三姑娘还真是长大了,她大声回道:“是我,闻莺!” 听见了闻莺的声音,谢姝才缓缓打开了一道小小的门缝,自她身侧左右看了两眼以后,才将她放了进来。 “那火势可灭了?”谢姝紧忙问着。 闻莺点了点头:“已经灭了,东市早已经疏散了人群。周大人说,他其实暗中下了戒严令,百姓们过了时辰,早就回家去了。因而,未曾出什么大事。” 有了闻莺这句话,谢姝总算是放了心。 他父亲与姐姐千辛万苦在边疆厮杀,为的就是守护住大燕百姓的安宁,若是今日出了事,那就辜负了她谢家的一番辛苦了。 “那就好,那就好。”谢姝连声应和着。 “咱们就好好待在府中,等明日天亮了,就好了。”闻莺朝着谢姝安慰了两声。 然而,就在谢姝正晕晕乎乎,有些打瞌睡的时候,又有人敲开了院门。 “谁!”闻莺拔剑而出,先一步到了门口。 门外,竟是宁容悦的声音。 “嫂子,你开开门吧。外头好多贼人,我,我害怕。”宁容悦的声音中带着哭声,听她的话,似乎只有她一人在门外。 闻莺回过头去,看了看谢姝,问道:“可要放她进来?” 谢姝摇头。“不管她。” 按理说,承恩侯府与大皇子本就是沆瀣一气,宁容笙又十分爱护这唯一的妹妹,更不可能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谢姝不用多想,都觉得这一定是宁容笙的算计,当是想用宁容悦将她引出去。 闻莺得了答复,立刻让人抵住了木门。 “守住大门,谁都不准进!”闻莺大喝一声。 门外,宁容悦连忙急急拍了拍大门,“别啊,是我!我是承恩侯府的二姑娘啊!嫂子,你救救我,救救我!” 可无论宁容悦如何呼喊,就是无人搭理她。 “别喊了。她不会出来的。”一旁,宁容笙拦住了宁容悦的动作,悄声道,“她根本就不会相信你。” 宁容悦一听,眼里闪过了几分慌张,“那怎么办,听闻周大人可是将大皇子给关起来了!” 大皇子原是想借着大火,大开城门,将他的私兵都放进来,可等到他行事之时,才惊觉自己的私兵竟然都被抓了起来。 “大皇子,还是早些认罪伏诛吧!”谢媖身穿战甲,一杆长枪在侧,眼神凌厉地看向了大皇子。 大皇子震惊不已:“你,你不是在大牢中?” 谢媖冷笑了两声:“若非我装作自己在牢中,你又怎么如此心急呢?” 其实,这一切还得感谢谢姝,正是谢姝在京中胡搅蛮缠,害得大皇子失去了承恩侯府这一助力,又让宁氏受到了皇帝的忌惮。 大皇子才会贸然出击,他等不及了。 若是没了太后的支持,他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但是大皇子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与谢家是一伙的,表面上皇帝忌惮谢家,实则是更加忌惮太后。 太后把持朝政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皇帝人到中年,都时不时想起那些被太后训责的日子。 “你若再这般不成器,哀家倒不如直接换了你,这皇帝的位置并非只有你能坐。”那些日子里,太后总是常常说出这句话。 皇帝太害怕了,怕真有一日,失去了这皇帝的宝座,更怕有一日,死于太后的手下。 大皇子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癫狂的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原是你们算计我!” “父皇,你何曾真的信过我!”大皇子仰天大笑,却是一滴滴泪珠从眼角划过。 他做这么多,无非是想成为父皇心中最看重的儿子。 可是呢? 仅仅因为他是个庶子,就从来未曾得到过皇帝的正眼相待。 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他的好弟弟的。 凭什么? 就凭他是皇后所出吗? “不公平!这不公平!” 所谓成王败寇,大皇子终是死了心。 谢姝跳下了马,朝着大皇子道:“你若现在收手,陛下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毕竟,皇帝至今唯有四个孩子。 大皇子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他失败了,可是他也不想死。 死亡,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