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庶女后我靠外卖赚翻》 第111章第一单纹银一两 “苏渺……阴魂不散的贱人……”她喃喃自语,眼中恐惧与怨毒交织,“死了都不安生!还想用那些破规矩翻身?做梦!” 她猛地攥紧衣角, “侯爷……侯爷快回来了……必须在侯爷回来前……把这事抹干净……抹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来人!备车!去……去镇国公府京中别院西角门!”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出永宁侯府后门,七拐八绕,最终停在镇国公府京中别院西侧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弄深处。 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窈窕身影匆匆下车,在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引领下,从一扇不起眼的角门闪入府中。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火。 镇国公已经过世。 如今谢珩已经不是世子。 谢珩并未穿国公常服,只着一身玄色常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 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愈发显得他眉骨高耸,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整个人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沉静内敛,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柳如眉摘下兜帽,露出那张此刻写满惊惶与怨毒的脸,未语泪先流:“国公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切,“府里……府里出了妖孽!” “一个叫小满的贱婢,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竟与那死了多年的苏渺有关!” “她……她还藏着一个要命的铁盒子!里面……里面全是当年那些大逆不道的账册规矩!” “如今人不见了,盒子也不见了……” “金翎卫……金翎卫拿到翠微身上的铁盒子是假的,金翎卫已经盯上侯府了!妾身……妾身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 她哭诉着,巧妙地将“苏渺余孽”与“威胁侯府”、“惊动金翎卫”捆绑在一起。 谢珩捻动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 昏黄的烛光下,他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柳如眉梨花带雨却难掩算计的脸。 苏渺……这个名字,如同一根沉寂多年的毒刺,再次被触动。 铁盒子……账册规矩……那个试图用规则挑战权力、以为成功摆脱他谢家控制、最终被他亲手碾碎的女人……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柳如眉身上,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苏渺已死,挫骨扬灰。些许余孽,翻不起风浪。” “本公不经常在京中,京中之事由弟子衿管理。” “子衿明白是非,金翎卫行事,自有法度。” “柳姨娘……” 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管好你的侯府内宅,约束好你那些‘得力’的下人。莫要捕风捉影,自乱阵脚,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国公爷!那盒子……”柳如眉急了,还想再言。 “够了。” 谢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的威压,瞬间让柳如眉噤若寒蝉。 “此事,本公自有分寸。你,回吧。” 他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柳如眉脸色煞白,满腹的算计和怨毒被这冰冷的威压死死堵了回去。 她不敢再多言,只能强忍着屈辱和恐惧,颤巍巍地起身告退。 走出书房,夜风一吹,她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一片冰凉。 谢珩的态度……他到底信了没有? 他说的“自有分寸”……又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不安如同毒蛇,死死缠紧了她的心脏。 书房内,烛火跳跃了一下。 谢珩依旧坐在案后,指尖的玉扳指停止了捻动。 他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子衿。”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响起。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正是金翎卫卫率谢子衿。 他面容冷峻依旧,微微躬身:“兄长。” “回春堂那边……”谢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玉髓的感应,彻底消失了?” “是。”谢子衿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最后一次清晰感应,就在回春堂后院。随后被某种力量彻底隔绝。萧暮渊……他身边有能人,用了隔绝玉髓感应的秘法器物。”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铺子里,有顾九针徒弟的气息。医术或许能解释她为何未死,但那份账册和令牌……绝非一个丫鬟能持有。” “萧暮渊……” 谢珩缓缓念出这个名字,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海上巨鲨……也想上岸搅动漕运的浑水了么?”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打在人心上。 “盯着萧家。尤其是……那只‘蜂鸟’。”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规矩?火种?本公倒要看看,这点残火,能在本公眼皮底下……烧出几分亮光。” —— 回春堂密室深处,药气氤氲。 苏渺再次从昏沉中挣扎醒来时,左手腕的剧痛已缓解许多,被一种清凉中带着丝丝麻痒感的药膏包裹。 身体依旧沉重如铅,但那股濒死的冰冷已悄然退去。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极近的、放大的、写满专注与狂热的少年脸庞——时惊云。 他一手捏着银针,另一只手竟拿着一把细小的、闪着寒光的柳叶薄刃! 刀尖距离苏渺裸露的、包扎好的手腕仅寸许! 眼神亮得惊人,如同饿狼盯着一块稀世璞玉,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可思议!生机勃发远超常理!这愈合速度……这筋脉韧性……简直违背了《素问》!不行!必须取一点点腐肉边缘的组织看看……” 刀尖带着冰冷的寒意,就要落下! “时惊云!” 一声冰冷压抑着怒火的低喝在门口炸响! 萧暮渊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如水。 他身后跟着端着一碗浓黑药汁的石岩。 时惊云的手猛地一僵,刀尖停在半空。 他悻悻然地收回手,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小气!就取芝麻粒大小都不行!暴殄天物!这简直是医学史上的奇迹……” “滚出去。” 萧暮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再碰她一下,我让你师父把你锁在药庐里,一辈子别想出来解剖活物。” 时惊云缩了缩脖子,显然对师父顾九针的威慑力心有余悸。 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苏渺手腕的伤处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个即将离去的绝世珍宝,最终在萧暮渊冰冷的目光下,一步三回头、唉声叹气地挪出了密室。 密室内只剩下萧暮渊、石岩和病榻上的苏渺。 萧暮渊走到床边,目光落在苏渺苍白却已恢复一丝清明的脸上,眼底的冰寒稍褪,但审视的意味更浓。 他示意石岩将药碗递到苏渺唇边。 浓烈的苦涩药气冲入鼻腔。 苏渺没有抗拒,用尽力气小口吞咽。 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滋养的暖流。 “柳如眉去找了谢珩。” 萧暮渊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黑虎帮的疤脸刘,悬赏五千两,买你的人头和铁盒。满城的暗桩都动起来了,像嗅到血腥的鬣狗。” 苏渺咽下最后一口药汁,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了然。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是一片沉凝的决绝:“鬣狗……需要……头狼……震慑。” 萧暮渊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欣赏的弧度:“不错。蜂鸟虽小,欲速飞,也需利爪撕开第一道网。” 他微微侧首,“石岩。” 石岩无声上前,将一卷用桑皮纸包裹的东西放在苏渺枕边。 展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细棉布质地的靛蓝色短打衣裤,布料结实耐磨,针脚细密。 衣襟和袖口处,用稍深一色的靛蓝丝线,绣着一个极其简洁却充满力与速感的图案——一只收拢翅膀、如同子弹般向下俯冲的……蜂鸟! 线条凌厉,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冲击力! 而在衣裤旁边,静静躺着一面折叠整齐的靛蓝色三角小旗,同样用金线绣着那只俯冲的蜂鸟。 旗帜虽小,却透着一股锐不可当的精气神! “蜂鸟速达的皮。”萧暮渊的声音带着一种创业者初次亮出招牌的锐气,“第一单生意,也替你接好了。” 他取出一张薄薄的笺纸,放在苏渺眼前。 笺纸抬头,是几个飘逸却带着清贵之气的字——“听雪小筑”。 内容简洁:“烦请贵号,于明晨卯时正,将‘回春堂’代煎之‘冰魄安神饮’三剂,送至城西‘落梅山庄’。酬金:纹银一两。落款:梅。” “听雪小筑?落梅山庄?”苏渺嘶哑地念出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名字透着风雅,却并非京中她所知的显贵府邸。 “京城新贵,清流中的异类。” 萧暮渊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主人姓梅,名疏狂。三年前二甲头名进士及第,却放着翰林清贵不做,自请外放做了个七品县令。” “半年前刚被召回京,擢升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虽只是五品,却是握着实打实考察官吏权柄的要职。” “为人……狷介孤高,不结党羽,只爱梅与雪,偏偏圣眷正隆。” 他点了点笺纸,“这是他府上管事送来的。指名要‘蜂鸟速达’,显然是听说了回春堂的动静,石岩宣传得也不错,或是……有人故意将这新名号递到了他眼前。” 是试探? 是好奇? 还是……陷阱? 苏渺的目光落在那靛蓝的衣袍和蜂鸟旗上。 第一单。 纹银一两。 目标:落梅山庄。 路线:需横穿小半个京城,途经西市、永宁坊……以及,黑虎帮盘踞最深的“泥鳅巷”边缘! 风险与机遇,如同双刃剑,悬在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药气混合着靛蓝新布的气息涌入肺腑。 她伸出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抚上那套靛蓝色的衣袍,抚摸着那只俯冲的蜂鸟绣纹。 粗糙的布料,带着新生与磨砺的质感。 “这皮……”她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我披了。” 卯时初刻,天色将明未明,东方天际泛着一抹冰冷的蟹壳青。 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般刮过空旷的街巷。 回春堂后院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 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出来。 第112章是黑虎帮的暗器好手 靛蓝色的细棉布短打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梁。 同色的包头巾将大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深陷却亮得惊人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街道。 背后,斜挎着一个特制的、带保温夹层的靛蓝布包,里面稳稳放着三剂温热的“冰魄安神饮”。 左臂上,用铜扣别着一面三角小旗,靛蓝的底色上,金线绣就的俯冲蜂鸟在晨光熹微中,折射出第一缕锐利的锋芒! 苏渺(或者说,此刻的“蜂鸟壹号”)紧了紧背带,冰冷的空气刺入肺部,带来一阵锐痛,却也让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毫不犹豫地抬脚,迈出了蜂鸟速达——也是她苏渺重铸规则的第一步! 脚步踏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靛蓝的身影融入黎明前最深的灰暗,如同一点倔强的星火,义无反顾地投向未知的风雪与……即将沸腾的猎杀场! 路线早已刻入脑海:穿西市,过永宁坊,绕开黑虎帮盘踞最深的泥鳅巷边缘,直抵城西落梅山庄。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每一口吸入的冰冷空气都带着硝烟的味道。 西市尚未苏醒,只有零星几个冒着热气的早点摊子亮着昏黄的灯火。 摊主睡眼惺忪,对这道疾驰而过的靛蓝影子投来好奇又麻木的一瞥。 靛蓝? 不是官驿的服色,也不是哪个大商号的标记。 怪人。 苏渺无心停留,身形如狸猫,灵巧地穿过空旷的街巷,直奔永宁坊方向。 那里,是她这具躯壳“小满”的噩梦起点,也是柳如眉权力覆盖最严密、爪牙最密集的区域! 刚踏入永宁坊边缘的“榆钱胡同”,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瞬间攫住了她! 巷口阴影里,几个蹲在地上佯装赌骰子的闲汉,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在她靛蓝的身影和左臂蜂鸟旗上狠狠剐过! “来了!靛蓝皮!鸟旗子!”一个刀疤脸汉子猛地啐掉嘴里的草根,低声吼道,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芒,“疤脸哥说了,五千两!死活不论!” 呼啦! 阴影里瞬间又窜出七八条身影,个个手持短棍、铁尺,甚至还有人腰后别着明晃晃的短刃! 瞬间呈扇形将狭窄的胡同口堵死! 凶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淤泥,瞬间淹没了清冷的晨风。 为首的黑脸大汉(疤脸刘的心腹,绰号“黑熊”)狞笑着,掂量着手中的铁尺:“小娘皮,腿脚倒快!识相的,把背上的东西和那破旗子交出来,再乖乖跟爷们走一趟,赏你个痛快!否则……” 他目光邪恶地在苏渺单薄的身形上扫过,“兄弟们可就不客气了!” 苏渺脚步骤停,身体绷紧如弓弦。 深陷的眼窝里,那属于“苏渺”的烙印之火瞬间爆燃,压倒了“小满”躯壳本能的恐惧! 她右手悄然缩入袖中,紧紧攥住了那片自厨房藏匿至今、边缘已被磨得锋锐的粗瓷碎片! 冰冷的棱角刺入掌心旧伤,带来尖锐的痛楚和残酷的清醒。 “黑虎帮?”她嘶哑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居高临下的冰冷,“疤脸刘……还没被……蒋奎的鬼魂……吓破胆吗?” “蒋奎”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黑熊和他身后那群打手的脸色瞬间剧变! 蒋奎! 那个数年前被“锦绣速达”苏渺悬赏五千两、最终被枭首示众的黑虎帮前任魁首! 是黑虎帮洗刷不掉的耻辱和最深沉的恐惧! 这小娘皮怎么会知道?! 还敢提?! “你找死!” 黑熊又惊又怒,眼中凶光暴涨,手中铁尺带着恶风,劈头盖脸就朝苏渺砸来! 他要撕了这张嘴! 就在铁尺即将及体的瞬间! 苏渺动了! 不退反进! 她身体猛地向下一矮,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险之又险地避开砸向头部的铁尺! 右手闪电般从袖中探出,紧攥的粗瓷碎片带着她全身的狠劲和意志,化作一道森冷的寒芒,狠狠划向黑熊因发力而暴露的、毫无防护的脚踝韧带!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 粗瓷碎片虽钝,却在苏渺精准狠辣的力道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割开了黑熊脚踝后方的肌腱! “嗷!”黑熊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 剧痛和失衡让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轰然向前栽倒! 手中的铁尺也脱手飞出! 这兔起鹘落、狠辣精准的反击,瞬间震慑了其余扑上来的打手!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靛蓝小娘皮,出手竟如此毒辣刁钻! “废了她!” 短暂的惊愕后是更疯狂的凶性,打手们挥舞着棍棒短刃,红着眼扑了上来! 苏渺眼中寒芒更盛! 她深知绝不能被围住! 身体借着前冲的惯性,就地一个翻滚,躲开砸来的木棍,右手再次挥出! 这一次,目标不是人,而是胡同口堆放着的一个、昨夜被寒风吹倒的、装满馊水的破木桶! “哗啦!” 粗瓷碎片狠狠划过捆绑木桶的草绳! 散发着恶臭的馊水瞬间倾泻而出,如同污秽的瀑布,劈头盖脸浇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打手! “呕!” “我的眼睛!” “臭死了!” 惊呼、怒骂、呕吐声瞬间响起! 馊水的恶臭和滑腻瞬间扰乱了打手的阵型,遮蔽了视线! 苏渺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混乱,如同离弦之箭,从人缝和馊水的间隙中猛地窜出! 不顾身后传来的怒吼和追赶声,头也不回地朝着永宁坊深处、落梅山庄的方向亡命狂奔! 靛蓝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里跌跌撞撞,每一次落脚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身后,黑虎帮打手气急败坏的叫骂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 就在她即将冲出永宁坊范围,拐入一条相对宽阔的“平安街”时——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自身后响起! 带着尖锐的死亡哨音! 苏渺头皮瞬间炸开! 来不及回头,身体凭着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侧前方扑倒! “笃!” 一柄尾部系着红绸的飞刀,擦着她的后脑勺,狠狠钉在了她前方巷口的木柱子上! 刀柄兀自嗡嗡颤抖!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靛蓝布料! 是黑虎帮的暗器好手! 刚才的混乱中竟然还有人能冷静发刀! 她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爬起,踉跄着冲入“平安街”。 这条街因靠近几家大商号后门,此刻已有零星的行人和运货的板车。 “拦住她!拦住那个穿靛蓝的贼!”身后,打手们的叫嚣声传来。 几个早起路人和车夫被这阵仗吓住,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 苏渺咬牙,目光飞快扫过街道,猛地冲向一辆装满稻草、正要驶离的板车! 赶车的老汉被她突然窜出的身影吓了一跳:“哎!你……” 苏渺顾不上解释,用尽最后的力气,单手抓住板车边缘,身体如同轻盈的猿猴,猛地翻身滚进了高高的、松软的稻草堆里! 浓烈的稻草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吁——”老汉慌忙勒住受惊的骡子。 “老头!看见一个穿靛蓝衣服的丫头没?!”黑熊一瘸一拐地带着人追到,凶神恶煞地喝问,脚踝的剧痛让他面容扭曲。 老汉看着这群凶徒,吓得直哆嗦,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车上的稻草堆,又慌忙摇头:“没、没看见……靛蓝?没……没注意……” “废物!追!”黑熊捂着流血的脚踝,恶狠狠地瞪了板车一眼,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朝前追去。 他并未细查,一个浑身馊水臭气、亡命奔逃的丫头,怎么可能躲进干净的稻草堆? 板车吱呀呀地重新启动,混入清晨渐渐多起来的人流车马中。 稻草堆深处,苏渺蜷缩着身体,屏住呼吸,听着车外的喧嚣和远处渐渐远去的叫骂,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松弛。 左手腕的伤口因剧烈运动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出,浸湿了粗糙的靛蓝布料。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哼。 靛蓝的衣袍沾满了馊水污渍和尘土,狼狈不堪。 唯有左臂上,那面小小的蜂鸟旗,在稻草的缝隙间,倔强地露出一角金线,如同污泥中不灭的星火。 板车晃晃悠悠,穿过逐渐喧嚣的街市,朝着城西方向驶去。 当“落梅山庄”那清雅古朴、爬满枯藤的院墙出现在视线尽头时,苏渺才如同虚脱般,从稻草堆里挣扎着爬出。 赶车老汉看着她满身狼狈和手臂上渗血的布条,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怜悯,摇摇头,没说话。 苏渺喘息着,将一枚沾着泥土和草屑、却依旧温热的铜板塞到老汉粗糙的手中,嘶哑道:“谢……谢老丈。” 随即,她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梁,整理了一下左臂上沾着污渍却依旧挺括的蜂鸟旗,朝着落梅山庄紧闭的、厚重的黑漆大门,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带着血渍和污泥的脚印。 —— 金翎阁地牢深处,水声滴答,霉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凝滞得如同化不开的污油。 林清源被粗大的铁链悬吊在冰冷的石壁上,脚尖勉强触地。 佝偻的身躯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破烂的灰布短褂被鞭痕撕开,露出底下新伤叠着旧伤的皮肉,许多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翻卷着,被盐水反复浇泼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白色。 脖颈那道狰狞的陈年疤痕,此刻也因粗暴的拉扯而再次裂开,渗出暗红的血水,与汗水、污垢混合在一起,流淌在枯槁的胸膛上。 他低垂着头,花白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喉咙深处,偶尔因剧痛而溢出几声破碎嘶哑的“嗬嗬”声,证明他还活着。 “老东西!骨头够硬啊!”一个满脸横肉、穿着金翎卫底层番役服色的壮汉(绰号“铁手”),甩了甩手中沾着皮肉碎屑的倒刺皮鞭,狞笑着凑近,一把薅起林清源花白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 第113章是不是接头暗号 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瞳孔因剧痛而有些涣散,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名为“守护”的火焰。 “说!那个叫小满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来路?!那铁盒子里的东西,她藏哪儿了?!还有,你脖子上的疤,是不是当年‘锦绣速达’余孽留下的记号?!”铁手恶狠狠地逼问,唾沫星子喷在林清源脸上。 林清源枯槁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脖颈的疤痕徒劳地蠕动,却只发出更加破碎的气流声,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呜咽。 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铁手,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刻骨的悲悯和……嘲弄。 “嗬……嗬……”他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两个模糊的口型。 铁手辨认了半天,才看明白,那口型分明是:“规……矩……” “规矩?!”铁手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死到临头还装神弄鬼!”他抡起鞭子,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抽在林清源伤痕累累的背上! “啪!” 皮开肉绽! 鲜血飞溅! 林清源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却死死咬住牙关,没有惨叫。 他涣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牢厚重的石壁,穿透了无尽的黑暗,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枯槁的手指,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用尽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地划着。 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 一个代表“水井”的简化图形。 下面,紧跟着一个代表“子时”的横线。 正是苏渺曾在厨房污秽地面上,留给他的那个暗记! 他在用生命最后的光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指向生路、也指向毁灭的符号。 仿佛这是他仅存的、与那个他誓死守护的灵魂之间,最后的联系。 “还敢画!” 铁手暴怒,鞭子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说!画的是什么?!是不是接头暗号?!说!” 鞭影翻飞,血肉模糊。 林清源的身体在铁链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意识在剧痛中沉浮。 唯有那只在墙上划动的手指,依旧固执地、颤抖地重复着那个符号,直至彻底失去力气,软软垂下。 浑浊的老眼缓缓闭上,嘴角却残留着一丝近乎解脱的、冰冷的弧度。 规矩……还在。 蜂鸟……已飞。 —— 落梅山庄,隐于城西一片萧疏的梅林深处。 虽是寒冬,枝头无花,遒劲的枝干却如铁画银钩,在灰白的天空下勾勒出孤峭嶙峋的骨相。 苏渺站在厚重的黑漆大门前,靛蓝的衣袍沾满馊水污渍和尘土,左臂上渗血的布条将蜂鸟旗也染上了点点暗红。 寒风卷过梅林,呜咽如泣,吹得她单薄的身形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历经生死搏杀后的、冰冷的沉静。 她深吸一口带着梅枝清冽寒意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肺部撕裂般的灼痛,抬手,用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扣响了门上的黄铜兽首门环。 “咚、咚、咚。” 三声清响,在寂静的山庄前格外清晰。 片刻,旁边一扇不起眼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穿着青布棉袄、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门房探出头来。 目光在苏渺狼狈不堪的靛蓝身影和左臂染血的蜂鸟旗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何事?”声音平板无波。 “蜂鸟速达。”苏渺嘶哑开口,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送药。听雪小筑,梅先生,冰魄安神饮三剂。” 她从靛蓝布包中取出那张萧暮渊给她的笺纸,递了过去。 老门房接过笺纸,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苏渺,目光在她染血的左臂和蜂鸟旗上停留片刻,锐利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了然。 他没再多问,侧身让开通道:“跟我来。” 山庄内布局清雅疏朗,亭台楼阁不多,却处处透着匠心。 绕过几丛枯梅,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开阔的临水平台。 平台尽头,一座飞檐翘角的精舍临水而建,匾额上书三个清峻飘逸的大字——听雪小筑。 精舍门口,一个穿着素青棉袍、身形颀长、气质清冷的青年负手而立,正望着结了薄冰的水面出神。 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属于文官的锐利和疏离。 正是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梅疏狂。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首先落在老门房身上,微微颔首。 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老门房身后的苏渺身上。 那身沾满污渍和血渍的靛蓝短打,那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金线蜂鸟依旧锐利的三角旗,以及那张掩在包头巾下、只露出小半张却苍白得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寒星的脸…… 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近乎矛盾的冲击感。 狼狈,脆弱,却又透着一股百折不挠的、铁一般的意志。 梅疏狂清冷的眼底,瞬间掀起了波澜! 讶异、探究、震动……种种情绪飞快闪过,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大人,蜂鸟速达,药已送到。”老门房躬身,将笺纸和三剂用油纸包好的药饮递上。 梅疏狂没有立刻去接药。 他的目光依旧锁在苏渺身上,清越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这一路……不太平?” 苏渺抬起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带着力量感的探询。 她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嘶哑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几条……拦路的……鬣狗。已……甩脱。” “鬣狗……” 梅疏狂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落在苏渺左臂渗血的布条上,那靛蓝的布料被暗红浸染,与金线蜂鸟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他忽然抬手,解下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温润的白玉佩饰。 玉佩雕刻着几朵疏落的梅花,栩栩如生。 “拿着。” 他将玉佩递给苏渺,动作自然,不容拒绝。 “城西‘济世堂’的陈老大夫,是我的故交。凭此物去,他会为你妥善处理伤口。诊金,算我的。”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面蜂鸟旗,补充道,“这旗……很好。锐气未失,方为利器。” 苏渺微微一怔。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刁难、质疑、陷阱……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枚带着寒梅清气的玉佩,此刻重逾千斤。 她看着梅疏狂清俊而认真的脸,沉默片刻,伸出那只沾满污泥和血渍的右手,接过了玉佩。 冰冷的玉佩入手,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谢……梅大人。”嘶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不必。” 梅疏狂接过老门房手中的药饮,转身走向精舍,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蜂鸟速达……我记住了。下次,或许还有生意。” 精舍的门轻轻合拢。 苏渺握着那枚寒梅玉佩,站在听雪小筑外的寒风中,靛蓝的身影依旧单薄狼狈,左臂的伤口依旧疼痛。 但胸腔中,那团被血与火反复淬炼的烙印之火旁,一点微弱的、名为“被认可”的暖意,悄然滋生。 她转身,朝着山庄外走去。 左臂上,那面染血的蜂鸟旗,在城西清冷的晨光中,第一次,真正地迎风招展。 济世堂的药气,比回春堂更厚重、更沉郁。 混杂着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苦味和生肌膏的辛烈气息。 空气里浮动着艾草燃烧后的灰烬味。 墙角一排排深褐色药柜沉默矗立,如同守卫着生死的甲士。 苏渺坐在靠窗的条凳上。 左臂衣袖被小心挽起,露出包扎处被黑虎帮追兵撕裂的伤口。 皮肉翻卷,边缘因沾染了馊水和污秽而呈现出不祥的红肿,渗出浑浊的脓血。 深可见骨的冻疮裂口也因剧烈奔逃而再度绽开,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筋肉。 老大夫姓陈,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清亮锐利。 他捏着银质小镊,仔细清理着伤口深处的污物和腐肉,动作沉稳而利落。 镊尖偶尔触碰到暴露的神经,尖锐的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苏渺死死咬住后槽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绷紧如铁。 却只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 “忍忍。”陈大夫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 “创口太深,又染了污秽,不清理干净,这条胳膊就真废了。” 他瞥了一眼放在旁边矮几上的那枚寒梅玉佩,眼神微动,下手却更稳了几分。 “你这丫头……惹的麻烦不小。这伤,是刀口舔血的路子。” 苏渺闭着眼,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靛蓝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废了? 不! 这双手,是撬动命运的工具,是重燃规则之火的柴薪! 再痛,也要撑住! 她右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旧伤里,用更尖锐的痛楚对抗着左臂的折磨。 “嗬!好家伙!这筋骨韧性!”一个过分清亮跳脱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和狂热。 “冻伤溃烂到这种程度,又撕裂成这样,筋腱居然还没断?!” “这自愈的生机……简直像野火烧不尽的荒草!” “陈老头,你让开!让我看看!” 时惊云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月白细棉布衫子纤尘不染,衬得他那张过分年轻俊俏的脸更加唇红齿白。 他一把推开陈大夫的助手,挤到苏渺面前。 那双过分灵动的眼睛此刻亮得像探照灯,死死盯住苏渺血肉模糊的左臂。 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完全无视了伤者的痛苦和苏渺眼中瞬间爆发的冰冷警惕。 “啧啧,这伤口边缘的组织活性……这微血管的再生速度……还有这残留的毒素代谢痕迹……” 时惊云嘴里念念有词,手指蠢蠢欲动,竟想直接去触碰那暴露的创面。 “不可思议!简直违背了《素问》和《灵枢》的常理!不行!必须取一点新鲜组织……” “时惊云!” 一声压抑着薄怒的低喝在门口响起,如同冰珠落地,瞬间冻结了时惊云伸出的手。 第114章务必用最好的药 萧暮渊不知何时已站在济世堂门口。 一身雨过天青的锦袍在药堂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光泽,墨狐裘领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如玉。 他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苏渺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和她那惨不忍睹的左臂上。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 随即,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钉在僵住的时惊云身上。 “再碰她一下,”萧暮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威压。 “我就把你那些泡在药水里的‘宝贝标本’,全丢进护城河喂鱼。” 时惊云的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俊脸瞬间垮了下来,写满了委屈和不甘。 “三爷!你讲不讲道理!这是医学!是探索生命的奇迹!你看她这伤……” “她的伤,陈老会治。”萧暮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你,要么去后院帮着捣药,要么现在就回回春堂,把你师父那本《金匮要略》抄十遍。” 他不再看时惊云,缓步走到苏渺面前。 目光落在她紧咬的唇和掐出血痕的右手上,温润的眼底深处,那份属于商人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丝。 “逞强。”他淡淡吐出两个字,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温润的紫檀木盒。 盒盖打开,里面是一层细腻的黑色绒布,托着一支造型极其简洁、通体暗金、只在簪头处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却光华内蕴的深紫色珍珠的簪子。 那珍珠光泽奇异,在昏暗的药堂里,竟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柔光。 “紫蕴珠,南海深处的老蚌百年方得一粒,有凝神定痛、滋养筋脉的奇效。” 萧暮渊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却少了那份刻意的疏离。 他拿起簪子,并未直接递给苏渺,而是极其自然地抬手,将她因冷汗而黏在额角的几缕碎发轻轻拂开。 然后将那支暗金紫珠簪,稳稳地、簪在了她靛蓝色包头巾的边缘。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上位者的掌控,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笨拙的温和。 冰凉的簪体触碰到滚烫的额角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气息瞬间渗入。 如同甘泉流经焦土,左臂那蚀骨的剧痛和脑中翻腾的眩晕感,竟真的被这股气息强行镇压下去不少! 那深紫色的微光映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奇异的、病态的脆弱与坚韧交织的美感。 苏渺身体微微一僵,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警惕覆盖。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碰那支簪子。 “戴着。”萧暮渊收回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能让你少受点罪。算是……预付的‘工钱’。” 他目光转向终于清理完毕、开始上药的陈大夫,“陈老,务必用最好的药。她的胳膊,对我……很重要。”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陈大夫浑浊的老眼在萧暮渊、苏渺和那支价值连城的紫珠簪上扫过,默默点了点头,手下动作更加精细了几分。 时惊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在萧暮渊和苏渺之间来回骨碌碌转,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在萧暮渊一个冷淡的眼风扫过来时,悻悻然地闭上了嘴,一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委屈表情。 —— 金翎阁暗狱深处。 滴答……滴答…… 水珠从冰冷的石顶滴落,砸在浑浊的血洼里,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 林清源被重新拖回那间狭窄、散发着浓烈血腥和腐臭味的囚室。 像一滩彻底失去生机的烂泥,瘫倒在冰冷潮湿、布满污秽的稻草堆里。 铁手最后那几鞭,几乎抽断了他仅存的生机。 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深可见骨的鞭痕纵横交错,被盐水反复浇泼后,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和肿胀,边缘翻卷着,渗出混合着脓液的暗红血水。 脖颈那道致命的旧疤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液混合着汗水、污垢,黏腻地糊满了枯槁的胸膛。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嗬嗬”的漏气声。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规……矩……” 枯槁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微不可闻的气流声,重复着那刻入骨髓的两个字。 浑浊的老眼半睁着,瞳孔涣散失焦,却固执地朝着囚室唯一能透进微弱光线的、高悬的窄小气窗方向。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口枯井。 看到了那个满身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瘦小身影,决绝地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看到了那只俯冲的蜂鸟,撕裂了黎明前的灰暗…… 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必须……把消息……传出去……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最后一点星火,在即将熄灭的灵魂深处顽强燃起。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将枯瘦如同鸡爪、指甲早已被拔掉、血肉模糊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地伸向自己破烂肮脏的裤腰内侧——那里,藏着一样东西。 一块……早已被污血和汗液浸透、硬邦邦、边缘粗糙的……黑面窝头碎块。 这是他昨日受刑后,那个送水的哑巴老狱卒,在递给他破碗时,极其隐蔽地塞进他手里的。 窝头早已冰冷发硬,混杂着牢饭的馊味和血腥气。 林清源的手指颤抖着,在那块冰冷的、坚硬的窝头碎块上,用指甲抠挖出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极其微小的凹陷处摸索着。 不是吃。 是……确认。 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凸感。 一个代表“水井”的简化图形。 一个代表“子时”的横线。 正是他用血在墙上反复划下的那个暗号! 也是苏渺在厨房留给他的生路! 那个哑巴老狱卒……他看到了! 他看懂了! 并且……冒着杀头的风险,将这个代表“收到”和“等待”的确认信息,藏在了这块救命的窝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怆和微弱希望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清源濒临崩溃的意志! 浑浊的老泪,混合着血污,无声地滚落。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块冰冷的窝头碎块,死死攥在血肉模糊的掌心。 头,无力地垂落在冰冷腥臭的稻草上。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 嘴角,却凝固着一丝近乎解脱的、冰冷的弧度。 消息……传出去了。 枯井……子时…… 他……可以……歇一歇了…… —— 听雪小筑的临水平台上,寒风卷过薄冰覆盖的水面,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梅疏狂负手立于栏杆前,素青棉袍被风吹得紧贴身形,勾勒出清瘦却挺直的脊梁。 他并未看手中的书卷,清冷的目光投向山庄外灰蒙蒙的、暗流涌动的京城天际。 老门房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张折叠整齐的桑皮纸。 纸上墨迹犹新,是济世堂陈老大夫的笔迹,详细记录了苏渺的伤势和处理情况,字里行间透着凝重。 梅疏狂展开,目光一行行扫过。 当看到“左手腕冻疮深及筋骨,复遭撕裂,筋腱受损严重,恐留残障”、“左臂刀伤深可见骨,染污秽之毒,险象环生”等字句时,他清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视线最终落在最后一句:“伤者意志坚韧,非常人可比。诊金已付,留紫蕴珠簪一枚,嘱其固本培元。” “紫蕴珠簪……”梅疏狂低声念出这四个字,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思虑。 萧暮渊……好大的手笔,也好快的手脚。 这枚簪子,是示好? 是掌控? 还是……对这“蜂鸟”潜力的押注? 他将桑皮纸递给老门房:“收好。” “大人,”老门房声音平板,却带着洞悉世事的锐利,“那丫头……惹的是黑虎帮的追杀,背后怕是还连着永宁侯府那摊浑水。萧家三爷如此着紧……这‘蜂鸟速达’,恐已成众矢之的。” 梅疏狂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平台角落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上。 枯枝在寒风中颤抖,枝头却倔强地顶着几个米粒大小、深褐色的花苞。 “众矢之的……”他清越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未必不是破局之刃。” 他指尖拂过冰冷的栏杆,“漕运积弊,如附骨之疽。官驿疲敝,胥吏盘剥,商旅困顿,民夫血泪……朝堂衮衮诸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却都在那‘规矩’二字织就的网中,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转向老门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这‘蜂鸟’,虽小,虽险,却敢以靛蓝为旗,以血肉开路,直刺那网罗的关节之处!她送来的,何止是药?”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是火种。是搅动这潭死水的……第一块石头。” “大人的意思是……”老门房眼中精光一闪。 “落梅山庄库中,那批积压的、从南边运来的上等湖笔和徽墨,还有前日庄先生托付的那几卷要紧的孤本手稿,”梅疏狂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巳时三刻前,需送到城南‘澄怀书院’庄先生手中。书院规矩,非官驿信使,午时前不得入内递送。” 他取出一张素白笺纸,提笔蘸墨,清峻的字迹跃然纸上: “烦请‘蜂鸟速达’,于明日巳时三刻前,将落梅山庄‘听雪’库中标记‘梅七’号箱笼,送至城南澄怀书院庄守拙先生处。酬金:纹银五两。落款:梅。” 他将笺纸递给老门房:“即刻送去回春堂。告诉萧三爷,这单生意,是我梅疏狂,送给那只‘蜂鸟’的……登云梯。” —— 回春堂密室,灯火通明,药气被一种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的气氛取代。 萧暮渊坐在紫檀木圈椅中,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圈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面前摊开的是那份来自落梅山庄的、写着“梅七”号箱笼和“澄怀书院”的笺纸。 温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的、属于掠食者的精光,暴露着他内心的汹涌波澜。 五两纹银! 巳时三刻! 澄怀书院! 梅疏狂! 好一个梅疏狂! 这哪里是送生意? 这是送战书! 送一个必须让“蜂鸟”在京城权贵眼皮底下、在谢珩和柳如眉爪牙环伺之中,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的生死状! 澄怀书院是什么地方? 第115章通天门票 那是当朝大儒庄守拙清修讲学之地,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规矩森严堪比禁宫! 午时前非官驿不得入,几成铁律。 而“梅七”号箱笼里是什么? 湖笔徽墨? 孤本手稿? 这些都是文人清贵的象征,更是能轻易被“损坏”、“遗失”的绝佳借口! 一旦失败,或者箱笼稍有差池,毁的不只是“蜂鸟速达”这刚冒头的嫩芽,更是将梅疏狂和萧暮渊的脸面,一起按在泥泞里践踏! 更别提黑虎帮和永宁侯府如同跗骨之蛆的追杀! 风险,大得足以吞噬一切。 但机遇……也炽热得如同熔炉! 一旦成功,蜂鸟速达之名,将随着那箱笼踏进澄怀书院的门槛,如同惊雷炸响在死水般的京城! 其速度,其可靠,其不畏规则壁垒的锐气,将成为刺破旧秩序最锋利的匕首! 这五两纹银,买的是“蜂鸟”的命,更是买一张直通帝国权力与清流视野的……通天门票! “三爷,”石岩如同磐石般立在阴影里,声音低沉,“梅疏狂此意,险恶。庄守拙最重规矩,书院门禁森严,午时前非官驿不得入,几成铁律。我们的人,硬闯不得。黑虎帮的鬣狗,柳如眉的暗桩,也必会在路上设伏。” 萧暮渊捻动的指尖骤然停住。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石岩,落在密室另一侧。 苏渺靠坐在软榻上,左臂被重新包扎固定,厚厚的棉布下依旧隐隐透出血渍。 脸色依旧苍白,但额角那支暗金紫蕴珠簪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似乎真的压制了部分痛楚,让她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冰冷的锐气。 靛蓝的衣袍已换过,依旧带着蜂鸟的绣纹,干净挺括。 她的目光,同样落在那张笺纸上。 “澄怀书院……庄守拙……”嘶哑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的规矩……是‘非官驿,午时前不得入’?” “是。”萧暮渊看着她。 “规矩……”苏渺深陷的眼窝中,那团烙印之火无声地燃烧着,跳跃着冰冷的、洞穿世情的幽光,“既是枷锁……也是……阶梯。” 她缓缓抬起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指向笺纸上“巳时三刻前”那几个字,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他定的……是‘入’的时辰。” “不是……‘到’的时辰!” 萧暮渊捻动的手指猛地一顿! 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锐利无比的光芒! 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 是了! 规则! 梅疏狂和庄守拙玩的都是规则! 梅疏狂利用庄守拙的规则设下壁垒,但苏渺……她本身就是从规则绞杀中爬出来的恶鬼! 她最擅长的,就是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规则壁垒上,找到那最细微、最致命的裂缝! 巳时三刻前送到书院门口! 只要箱笼在巳时三刻前,稳稳地放在澄怀书院那扇紧闭的大门前! 那么,无论里面的人何时开门接收,无论他们有多少“非官驿不得入”的规矩,蜂鸟速达的任务,都已完成! 都无可指摘! 这并非取巧,而是对规则边界最精准、最大胆的切割和利用! “好!” 萧暮渊猛地站起身,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开一种近乎锋利的、属于冒险家的锐利笑容。 “好一个‘到’与‘入’!苏渺,你这点残魂里……果然藏着焚天的火种!” 他转向石岩,语速快如疾风:“立刻准备!‘梅七’号箱笼仔细查验封存!挑选墨羽中最精于潜行、速度最快的两人,扮作寻常脚夫,于卯时初刻,分南北两路,各带一个一模一样的空箱笼出城,绕行远路,吸引可能的追踪!” “真正的箱笼……” 他的目光落回苏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和孤注一掷的信任:“由你,蜂鸟壹号,亲自护送!走最短、最险的——‘鬼见愁’穿城地道!卯时三刻出发!” “石岩亲自带一队墨羽,于地道出口接应,扫清障碍!” “巳时三刻前,箱笼必须出现在澄怀书院大门前!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看到,蜂鸟……是如何啄穿这铁律的!” ——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永宁侯府西跨院,柳如眉如同困兽,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 金镶玉禁步的急促叮当声,如同她狂乱的心跳。 桌上,那张画着潦草靛蓝蜂鸟图案的悬赏令被狠狠揉成一团。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她尖利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五千两!连个半死的贱婢都抓不住!还让她把药送到了落梅山庄?!” “梅疏狂那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他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嬷嬷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姨、姨娘息怒……那、那小贱人太邪性了……黑熊的脚筋都被她挑断了……疤脸刘说……说……” “说什么?!” 柳如眉猛地转身,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 “说……说那靛蓝旗子上绣的鸟……像……像当年‘锦绣速达’血旗上那只……” 李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疤脸刘手下有个老混子……当年见过蒋奎被枭首……他说……那鸟纹……一模一样……是……是索命的……血旗……回来了!” “血旗索命?!” 柳如眉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踉跄着扶住桌角才没摔倒。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噩梦——破庙里苏渺冰冷如刀的眼神,金銮殿上“此规不可废”的嘶喊,还有那面最终成为裹尸布的靛蓝血旗……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 “不……不可能!苏渺死了!挫骨扬灰了!” 她神经质地尖叫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是那个贱婢!是她在装神弄鬼!是她拿了那个铁盒子!必须找到她!毁掉她!毁掉那盒子!” 她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猛地扑到妆台前,从一个暗格里摸出半块色泽黯淡、边缘带着灼烧痕迹的玉佩碎片—— 正是当年她姑姑柳氏从苏渺身上扯下的平安旗残片! 刘氏长伴青灯,一口气不通畅,交由她保管,交代她一旦发现与此物有关的,立马掐灭在摇篮里! 否则,柳家连一个人也保不住。 “来人!”她对着虚空尖啸,“拿着这个!去找镇国公府京中别院的谢卫率!告诉他……‘血旗’现世!苏渺的‘规矩’……要回来了!让他务必……务必在金翎卫之前,找到那个贱婢和铁盒子!否则……当年江宁府‘安济坊’那场大火里……有些东西……可就瞒不住了!” —— 卯时三刻,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尚未褪去。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京城沉寂的街巷。 回春堂后院,角门无声开启一道缝隙。 苏渺(蜂鸟壹号)的身影闪出,随即融入墨汁般的夜色。 她并未穿着醒目的靛蓝短打,而是换上了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粗布衣裤,如同最不起眼的尘埃。 左臂的伤口被特殊处理的棉布紧紧包裹固定,外面套着厚实的夹袄,掩盖了绷带的痕迹。 额角那支暗金紫蕴珠簪被取下,小心地贴身藏好,只余下那簪尖残留的、丝丝缕缕的清冽气息,如同冰线般缠绕在神经末梢,强行压制着左臂深处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钝痛与灼烧感。 她背上,是一个同样不起眼的、用深灰粗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箱笼,分量不轻,棱角分明。 里面,便是落梅山庄“梅七”号箱笼——装着能叩开澄怀书院大门,亦能引来灭顶之灾的湖笔、徽墨与孤本手稿。 真正的“蜂鸟”,已敛去锋芒,化为夜色中的一道暗影。 她脚步极轻,如同狸猫踏雪,循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路线,朝着京城地下盘根错节如迷宫般的废弃水道——“鬼见愁”的入口疾行。 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更夫巡逻的路线和可能存在的暗哨视线。 身后,回春堂方向,几乎在同一时刻,两辆罩着油布、看似载满货物的板车,在几名同样穿着深灰短打、动作麻利的“脚夫”驱赶下,分别驶向南北两个城门方向。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清晰而略显刻意的辘辘声,如同投向黑暗的诱饵。 永宁坊深处,黑虎帮盘踞的泥鳅巷如同蛰伏的毒蛇窝,在黎明前的死寂中苏醒。 疤脸刘脸上那道蜈蚣般的刀疤在昏暗的油灯下更显狰狞,听着手下喽啰急切的回报。 “疤脸哥!回春堂那边动了!两辆板车,一南一北,都罩得严实,跑得飞快!看着像要出城!” 疤脸刘眼中凶光闪烁,猛地一拍桌子:“调虎离山!柳姨娘那边刚递来消息,金翎卫的谢子衿都惊动了!那小贱人和箱子肯定还在城里!给老子分两路追!南边那队老六带人去!北边黑豹带人去!不惜一切代价,给老子截下来!死活不论!箱子必须到手!” 他眼中闪烁着五千两白银的贪婪凶光,还有柳如眉那句“否则就一起烂在诏狱”的森寒威胁。 泥鳅巷瞬间沸腾,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两股凶悍的人流分别朝着南北城门方向狂追而去。 鬼见愁。 入口藏在一座废弃土地庙坍塌的供桌之下。 掀开沉重的石板,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淤泥、铁锈、腐朽木料和某种动物尸骸气味的阴风扑面而来,瞬间灌入鼻腔,带着深入骨髓的湿冷和死寂。 石阶陡峭湿滑,向下延伸进绝对的黑暗。 苏渺点燃一根特制的、燃烧缓慢、烟气极少的牛油火折子。 昏黄跳跃的光晕,仅能照亮脚下几步之地。 两侧是斑驳的、渗着水珠的砖石拱壁,头顶是低矮压抑、垂挂着湿漉漉苔藓的穹顶。 脚下是黏腻湿滑的淤泥和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污秽杂物,每踩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带着令人窒息的霉腐味。 水声滴答,在死寂中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老鼠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苏渺屏住呼吸,将火折子压低,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如同壁虎般无声移动。 背上箱笼的重量压着左臂的伤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紫蕴珠簪的压制力在阴寒秽气的侵蚀下似乎也在减弱,左臂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灼痛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丝丝缕缕地反噬。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哀鸣。 脑海中只剩下那张笺纸上的字迹:巳时三刻前,澄怀书院大门。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痛苦中,被拉长得如同酷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隐传来水流声,比滴答声更响,更湍急。 火折子的光晕下,隐约可见一条浑浊的地下暗河拦住了去路。 河面不宽,但水流湍急,黑沉沉的水面下不知潜藏着什么。 一道锈迹斑斑、摇摇欲坠的铁索桥横跨其上,桥面木板早已朽烂不堪,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铁索在阴风中微微晃动。 这是“鬼见愁”最险的一段——断魂桥。 第116章松手就是万劫不复 苏渺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和腐臭味的空气,压下左臂翻腾的剧痛和一阵阵眩晕。 她解下背上的箱笼,用随身携带的、浸过桐油的坚韧皮绳将其紧紧捆扎结实,又在外面缠绕了几层防水油布。 然后,她将皮绳的一端死死系在自己腰间。 没有退路。 她踏上第一根冰冷的铁索。 锈蚀的铁索入手冰冷滑腻,带着刺骨的寒意。 脚下悬空,湍急的黑色水流在下方翻滚咆哮,如同地狱的恶鬼在嘶吼。 腐朽的木板在她落脚时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仿佛随时会碎裂。 一步,两步…… 身体在摇晃的铁索上艰难地保持平衡。 左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温热的液体顺着臂弯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铁索上。 剧痛如同潮水冲击着意志的堤坝。 她只能依靠右手死死抓住上方的铁索,依靠腰腹核心的力量,一点一点向前挪移。 就在她即将抵达对岸的瞬间! “咔嚓!” 脚下唯一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毫无征兆地彻底碎裂!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去! “唔!”苏渺闷哼一声,右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死死抠住上方冰冷的铁索! 整个身体悬在半空,全靠一只右手吊着! 背上的箱笼和自身的重量,让右臂的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 左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冰冷的黑水在脚下咆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 不能松手! 松手就是万劫不复! 箱笼会坠入暗河,踪迹全无! 蜂鸟速达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击,将彻底沦为笑柄! 林清源的血,翠微的命,她重燃规则之火的全部希望……都将葬送在这污秽的暗河之中! 灵魂深处那团烙印之火,在绝境中爆发出焚尽一切的炽白!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 她借着腰腹猛然收缩的力量,右臂爆发出最后一丝潜能,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狠狠向上一荡! 脚尖险之又险地勾住了对岸一块凸起的岩石边缘! 借力! 翻滚! “砰!” 身体重重砸在对岸冰冷湿滑的岩石地上! 背上的箱笼硌得她眼前发黑,左臂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她瞬间昏厥。 她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铁锈味。 右臂因过度用力而剧烈痉挛颤抖。 但,过来了! 她挣扎着爬起,顾不上检查伤势,重新背好箱笼,熄灭了快要燃尽的火折子。 前方,地道出口微弱的、如同针尖般的天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希望,就在前方! 澄怀书院,坐落于城南一片松柏林中,青砖灰瓦,气象森严。 厚重的黑漆大门紧闭,门前一对石狮子怒目圆睁,无声地彰显着清贵之地不容侵犯的威严。 门楣上高悬的匾额,“澄怀书院”四个鎏金大字在冬日的晨光下熠熠生辉。 距离巳时三刻,还有一刻钟。 书院门前空旷的广场上,已零星停了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显然是早到的学子或访客。 车夫们裹着厚厚的棉袄,缩在车辕上哈着白气,好奇又带着几分敬畏地打量着紧闭的、如同禁宫般的大门。 空气异常安静,只有寒风掠过松柏的呜咽声。 石岩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隐在广场边缘一株高大的古松阴影下。 他身后,分散着七八个同样气息沉凝、如同普通人般的墨羽卫,目光如同鹰隼,无声地扫视着广场每一个角落,以及通往书院必经的几条道路。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突然! 通往城西“鬼见愁”出口方向的那条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深灰色的粗布衣裤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血渍,左臂的夹袄被划破,露出里面渗血的白色绷带。 背上,是一个同样沾满泥污、却依旧棱角分明、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深灰粗麻布箱笼。 脚步虚浮,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 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留下一个微不可察、带着血污和泥泞的印记。 正是苏渺! 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拖动着残破的身躯前行。 左臂的剧痛如同烈火燎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灼痛和全身骨骼的哀鸣。 紫蕴珠簪的压制力在穿过“鬼见愁”的阴秽后似乎已近枯竭,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扇紧闭的、代表着规则壁垒的澄怀书院黑漆大门。 近了! 更近了! 广场上,那些缩在马车上的车夫们,书院门口值守的、穿着青色棉袍、面容严肃的门房,甚至远处树影下石岩锐利的目光……所有人的视线,都瞬间聚焦在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背负重物、踉跄而来的身影上! 惊愕! 疑惑! 难以置信! “站住!书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门房上前一步,厉声呵斥,试图阻拦。 苏渺置若罔闻。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加速! 踉跄的身形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冲刺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狠狠撞去! 在距离大门尚有五步之遥时,她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不是撞门! 而是卸力!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背上的箱笼,借着前冲的惯性,被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平稳地、如同供奉般,稳稳地、端正地……放置在了澄怀书院那两尊威严石狮之间、紧闭的黑漆大门正前方! 深灰色的粗麻布包裹,沾满泥污与暗红血渍,棱角分明地矗立在清贵森严的书院大门前,如同一个来自底层、带着血与火烙印的、沉默而倔强的宣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寒风卷过广场,吹动苏渺散乱的鬓发,露出她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污迹的脸。 深陷的眼窝里,那团火焰却燃烧到了极致,亮得刺眼。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虚空,看向那紧闭的大门深处,嘶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广场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蜂鸟速达——” “货已送达!” “请……查收!” 话音落下的瞬间。 “铛!” 一声悠长洪亮的钟鸣,自澄怀书院深处,那座象征着规矩与时刻的钟楼之上,轰然响起! 余音袅袅,震荡着清冷的晨空。 巳时三刻! 分毫不差! —— 金翎阁深处,并非只有暗狱的血腥。 一间陈设异常简洁、甚至透着一丝冰冷空旷的静室。 四壁无窗,仅靠墙壁镶嵌的几颗硕大夜明珠提供着恒定而柔和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清冽气息,将地牢传来的血腥和霉腐彻底隔绝。 谢子衿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他并未穿着玄色劲装,而是一身素白的云锦常服,质地柔软,衬得他冷峻的面容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冰雪般的清贵。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沉静如古井寒潭,不起波澜。 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枚玉佩。 并非寻常玉佩。 那玉佩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羊脂冻白,内里却仿佛蕴藏着流动的、如同星云般的絮状物,触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 正是柳如眉派人急送来的、那半块边缘带着灼烧痕迹、属于当年“锦绣速达”平安旗的残片——玉髓! 玉髓在他修长冷白的指尖缓缓转动,内里的星云絮状物随着角度的变化,折射出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七彩毫光。 谢子衿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在审视一件稀世的、却带着剧毒的标本。 指尖在玉佩那灼烧断裂的茬口处轻轻摩挲,感受着那粗糙的、仿佛带着火焰余温的触感。 苏渺…… 平安旗…… 铁盒子…… 漕运总制令牌…… 还有那……以命相搏送出的、搅动京城死水的“蜂鸟速达”…… 柳如眉的恐惧和威胁,如同聒噪的蚊蝇,不值一提。 但手中这半块玉髓,还有那铁盒中“规矩”重现的阴影,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冰冷的涟漪。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通体漆黑、表面蚀刻着繁复立体城池图案的令牌。 令牌中心,九层高塔巍然,塔尖北斗指向令牌顶端一个微小的凹槽——正是铁盒中那枚“漕运总制”令牌的拓印图谱! 令牌背面,那四个古朴遒劲的篆字——“漕运总制”,在他冰冷的眸光下,仿佛带着沉甸甸的血色。 “规矩……没死?”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静室中如同冰珠碰撞,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嘲讽。 就在这时! “大人!”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在静室外响起,隔着厚重的石门,显得有些模糊,“澄怀书院急报!” 谢子衿摩挲玉髓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那丝玩味瞬间敛去,化为纯粹的、洞察秋毫的锐利。 “讲。” “巳时三刻,钟鸣之时,”门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一身份不明者,身着灰衣,满身血污,背负一灰色箱笼,于书院大门紧闭之际,跪地置箱于门前石狮之间,高呼‘蜂鸟速达,货已送达’!” “箱笼所系,乃落梅山庄‘梅七’号标记!经查验,内中湖笔徽墨、孤本手稿,丝毫无损!此刻,箱笼已由庄守拙先生亲随接入书院!” 静室内死寂无声。 唯有那半块玉髓在谢子衿指尖,内里的星云絮状物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震荡,流动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一丝,折射出的七彩毫光也似乎明亮了那么一瞬。 谢子衿缓缓抬起眼。 深邃的眸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石门,穿透了京城的重重屋宇,落在了城南澄怀书院那扇被“蜂鸟”强行叩开的森严大门前,落在了那个跪在血污之中、背负重箱、以残躯点燃惊雷的身影上。 第117章她需要它,如同溺水者需要浮木 冰冷无波的眼底,终于掀起了清晰的、如同冰层下湍急暗流般的波澜。 “蜂鸟……速达……” 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清冷的声音在静室中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重量。 “找到她。” “还有……那只‘箱子’。” “本官,要亲自……验货。” —— 落梅山庄,听雪小筑。 梅疏狂临窗而立,手中并非书卷,而是一张刚刚由老门房呈上的、墨迹犹新的素笺。 上面是澄怀书院门房亲笔所书,详细描述了巳时三刻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灰衣血污,踉跄而至,置箱于狮前,高呼‘蜂鸟送达’,声虽嘶哑,气冲霄汉。箱笼无损,庄先生闻之,抚掌而叹:‘规矩之内,锋芒毕露,此鸟……当惊雷!’” 梅疏狂清冷的指尖拂过“当惊雷”三个字,如同拂过一块滚烫的烙铁。 他缓缓抬眸,望向窗外。 天际,冬日惨淡的云层,仿佛被那道来自尘埃的血色惊雷,撕开了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隙。 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如同寒梅初绽般的笑意,终于在他清俊而疏离的唇角,无声漾开。 —— 回春堂密室。 厚重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与浓重血腥、污泥气息的苏渺,几乎是跌撞进来的。 深灰的衣裤被暗红浸透大半,左臂的绷带早已被血和泥污染成黑褐色,额角的冷汗混杂着污迹,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 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那团火焰虽微弱,却依旧倔强地燃烧着。 萧暮渊猛地从紫檀圈椅中站起,温润如玉的面具第一次彻底碎裂,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动! 他几步上前,一把扶住苏渺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冷和微微的颤抖。 “石岩!药!快!”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石岩早已将备好的烈酒、金疮药和干净绷带放在一旁,动作迅捷地开始处理苏渺左臂那惨不忍睹的伤口。 剧痛让苏渺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溢出压抑的痛哼。 萧暮渊扶着她坐下,目光扫过她背上那个虽然沾满泥污、却完好无损的深灰箱笼,再落到她苍白如纸、布满汗水和血污的脸上。 那支暗金紫蕴珠簪已被她取出,紧紧攥在染血的右手中,簪尖残留的微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唇。 “成了。”苏渺喘息着,嘶哑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如同宣告,“箱笼……巳时三刻……书院大门前……庄守拙……收了。” 简单的几个词,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萧暮渊看着她,看着她残破的身体里迸发出的、足以撕裂规则壁垒的意志,看着那支价值连城却只为她镇痛的紫珠簪被她染血的手紧握…… 温润的眼底深处,那抹属于商人的精打细算彻底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激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他缓缓抬手,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极其轻柔地、拭去她额角混着血污的冷汗。 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却又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的温和。 “我知道。”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你做到了。蜂鸟……已惊雷。” 他目光转向石岩处理伤口的手,语气斩钉截铁:“用最好的药。她的胳膊,必须保住。” 随即,他眼中精光爆射,温润尽褪,只剩下属于海上巨鲨的凌厉与贪婪: “石岩!立刻放出消息!蜂鸟速达,承接京城内外一切急件、重件、险件!不惧路远,不畏艰险,时辰必达!酬金……翻倍!” “另,召集京城所有萧记商行管事!两个时辰后,我要看到‘蜂鸟速达’第一张覆盖全城的‘利民驿’布点图!” “我要让这惊雷之声……” “响彻大梁!” 镇国公府京中别院,玄冰室。 绝对的寂静。 四壁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空气里只有谢子衿指尖玉髓残片缓慢转动时,与紫檀木桌面摩擦发出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素白的云锦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如冰雕,也愈发没有温度。 门外,玄七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石门传来,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大人,落梅山庄方向,萧家墨羽卫调动频繁,七队人马分赴京城七处萧记货栈、车行,似在紧急盘库清点。” “另,据‘地听’回报,萧暮渊已密令其掌控下所有京城及京畿水陆码头、货栈管事,携带各自辖域图册,于一个时辰内齐聚回春堂。” “目标:绘制‘利民驿’布点图。意图:以蜂鸟速达为核心,串联萧家物流网,构建覆盖全城之速递网络。” 谢子衿摩挲玉髓的指尖,微微一顿。 玉髓内里,那原本缓缓流动的星云絮状物,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与扩张的野心,骤然加速旋转了一瞬,折射出的七彩毫光,在冰冷的夜明珠光下,妖异地一闪而逝。 利民驿……布点图…… 萧暮渊。 海上巨鲨的胃口,果然够大。 借着那只“蜂鸟”撕开的这道血口,他不仅要吞下柳如眉的恐惧,更要吞下整个京城物流的命脉!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掌心,静静躺着那枚非金非玉、蚀刻着立体城池与九层高塔的黑色令牌拓印。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规矩……未死?” 他低语,清冷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室内回荡,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这嘲弄,既是对那跪在书院门前、妄图用残躯点燃旧规的飞蛾,更是对那正张开血盆大口、欲借势鲸吞的海鲨。 “那就让它……”他眼底寒潭深处,终于凝聚起实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锋芒,“彻底……凉透。” 指尖在令牌拓印中心那指向塔尖北斗的凹槽上,轻轻一点。 “玄七。” “属下在!” “第一令:着金翎卫西城千户所,即刻点齐缇骑,持我手令,以‘稽查前朝余孽违禁信物、清缴来历不明资财’之名,突袭查抄落梅山庄交付澄怀书院之‘梅七’号箱笼!目标物:箱内所有物品!尤其是……疑似‘锦绣速达’旧规之孤本手稿!人若阻拦,以同谋论处!” “第二令:持此令牌图谱,速递户部清吏司郎中王甫之府邸。告诉他,明日早朝之前,我要看到‘蜂鸟速达’及其关联所有‘利民驿’点,被彻底剔除在《大梁货殖通例??京畿递运准入名录》之外。理由……现成的:无官驿背书,无行会担保,无根脚可查,其速运之法……‘有悖常伦,扰乱市易,隐患无穷’。” 门外,玄七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 两道命令,一道是明火执仗的武力掠夺,直指蜂鸟刚刚建立的惊世名声与信任根基。 另一道,则是釜底抽薪的行政绝杀,要将这新生的羽翼,直接扼杀在尚未腾空的摇篮里! 狠辣,精准,不留丝毫余地! “属下……领命!”玄七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谢子衿不再言语。 他重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指尖那半块流转着妖异星光的玉髓上。 冰冷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验货? 自然要验。 不过,是在它彻底成为一件失去所有价值的……死物之后。 —— 回春堂密室,灯火通明,空气却凝重得如同铅块。 巨大的京城及京畿水陆舆图铺展在中央的紫檀大案上,几乎占满了整个桌面。 图上墨迹纵横,朱砂点点,线条密布,勾勒出一个初具雏形、却野心勃勃的网络骨架。 七八个身着各色绸缎常服、气息精悍或沉稳的中年男子围在案边,他们是萧家庞大商业帝国在京城及周边水陆码头的掌舵人——粮行的赵大柜,绸缎庄的孙掌柜,车马行的钱把头,漕运码头的周管事……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主位上的萧暮渊身上,也时不时地,带着难以掩饰的震动与探究,扫过角落里那个裹着厚厚棉袍、脸色苍白、左臂僵直固定在身前、却依旧挺直脊梁的靛蓝身影——苏渺。 “城东崇文门内,大石桥胡同口,萧记‘隆昌’米行后仓,腾出临街三间库房,立‘利民驿’东城总号!” 萧暮渊修长的手指稳稳点在舆图东城一处。 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此地扼守内城东向门户,毗邻贡院、国子监,官宦清贵、士子文人信件书稿递送需求最盛。赵大柜!” “三爷!”粮行的赵大柜立刻躬身。 “你亲自坐镇!三日内,我要看到蜂鸟旗挂上隆昌米行的门楣!所需人手、骡马、车辆,从你米行护卫队和运粮队里抽调精锐,按战时双倍饷银支给!” “另,打通米行直通崇文门守军的关节,必要时,可亮萧家海船‘镇远’号的旗号!” “是!”赵大柜眼中精光一闪,轰然应诺。 “城南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顺达’车马行!”萧暮渊的手指迅疾如风,滑向城南,“此地三教九流汇聚,商贾云集,货物流转最频!钱把头!” “三爷吩咐!”车马行的钱把头是个精瘦的汉子,声如洪钟。 “以你车马行为核心,立‘利民驿’南城总号!整合你手下所有车把式、骡马、板车!划分片区,分片包干!我要城南任何角落,半个时辰内,必有蜂鸟可达!酬金抽成,你拿三成!” “谢三爷!钱把头必不负所托!”钱把头激动得脸膛发红。 “城西阜成门,水陆码头‘通汇’货栈!” 手指点向城西水陆交汇处。 “周管事!你‘通汇’货栈,立‘利民驿’西城水陆总号!水陆并进!船只、纤夫、码头苦力,尽数编入蜂鸟序列!打通漕运关节,我要蜂鸟的货,能借官漕快船直下通州!所需打点,走总号账目,实报实销!” “是!三爷!”漕运码头的周管事沉稳抱拳。 “城北德胜门,北城‘恒源’当铺后巷,立北城总号,孙掌柜负责!” “京畿四门,官道驿站十里之内,各设‘利民驿’分号,由就近萧记商行代管!” …… 一道道指令,如同无形的丝线,以回春堂为原点,以那张巨大的舆图为蓝图,迅速编织开去。 一个个朱砂点下的“利民驿”,如同初生的血管和神经节点,贪婪地向着京城庞大的躯体深处蔓延、扎根。 萧家这头潜伏已久的商业巨兽,终于借着“蜂鸟”撕开的那道血淋淋的口子,开始展露它狰狞的獠牙和吞噬一切的胃口。 萧暮渊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温润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铁血与高效。 每一个被点名的管事都如同上了发条般迅速动作,领命、记录、低声商议细节。 苏渺靠在角落的软椅里,左臂的剧痛在紫蕴珠簪丝丝缕缕的清冽气息压制下,勉强维持在一个可忍受的阈值。 她看着舆图上迅速蔓延开的朱砂红点,听着那些代表着资源、渠道、人脉的冰冷指令,深陷的眼窝中,那团烙印之火无声地燃烧着。 这就是力量。 资本的力量。 足以将“规矩”从一句空洞的口号,迅速具象化为一张覆盖全城的实体网络的力量。 她需要它,如同溺水者需要浮木。 但灵魂深处,属于现代苏渺的警惕与冰冷,从未消失。 这张网越铺越大,最终,是“蜂鸟”驾驭这张网,还是这张网彻底吞噬掉“蜂鸟”,成为萧家这艘巨舰上一个无关紧要的零件? 就在这时—— “砰!” 密室厚重的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第118章三道铁闸 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癫狂的兴奋,瞬间灌入! “成了!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时惊云像一阵失控的旋风卷了进来。 月白的细棉布衫子溅满了暗红、深绿、甚至还有几处可疑的黄褐色粘稠污渍,一头精心束起的黑发凌乱不堪,几缕散落在额前,更衬得他那张过分俊俏的脸庞此刻扭曲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 他完全无视了满屋子萧家核心管事惊愕、甚至带着怒意的目光,也仿佛没看到主位上萧暮渊瞬间沉下的脸色。 他赤红着双眼,手里高高举着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上,一点米粒大小、色泽异常暗沉、隐隐泛着诡异金红色的血珠,正随着他手臂的颤抖而微微晃动! “苏渺!苏渺!”他径直冲到角落,死死盯着软椅里的苏渺,那眼神像饿了三天的野狼盯着一块流油的肥肉,狂热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看!看到了吗!你左臂伤口流出的血!我拿到了!新鲜的组织液!还有伤口边缘刮下来的腐肉!”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那带血的针尖几乎要戳到苏渺的脸上。 “太不可思议了!” “苏渺你知道吗?寻常人冻伤溃烂到那种程度,又经‘鬼见愁’那种阴秽之地侵蚀,筋腱早就该坏死了!可你的!你的筋脉活性!还有这血液里蕴含的生机!远超常理十倍!百倍!” “还有这暗金色!这绝对不是凡血!” 他猛地将针尖凑到自己鼻端,近乎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嗅着什么绝世珍馐。 “我试过了!普通的麻沸散对你根本没用!” “你体内肯定有东西!一种……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强大的、充满毁灭与再生之力的东西!在对抗着一切外来的麻痹和伤害!也在疯狂修复着你!” “告诉我!那是什么?是上古异兽的血脉?还是你吃过什么天地奇珍?啊?!” 满室死寂。 所有管事的目光,从惊愕转为一种看疯子般的悚然。 萧暮渊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温润的假面彻底剥落,只剩下冰冷的怒意。 他缓缓站起身,一股无形的、属于海上霸主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密室。 “时惊云。”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时惊云癫狂的燥热。 “看来顾九针的药庐,是关不住你这颗……不知死活的心了。” 石岩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时惊云身侧,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精准无比地捏住了时惊云举着银针的手腕!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轻响! “啊!”时惊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银针连同那点暗金色的血珠,一起脱手飞出,叮当落地。 “我的标本!我的血!” 他顾不上手腕剧痛,如同被剜了心肝般,惨叫着就要扑向地上那点血渍。 石岩面无表情,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扣住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量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丢出去。” 萧暮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告诉顾九针,他这徒弟再敢靠近回春堂半步,他药庐里泡着的那些‘心肝宝贝’,就等着喂护城河的王八!” “是!”石岩应声,如同拎小鸡般,将兀自挣扎惨叫的时惊云拖了出去,惨叫声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寒风中。 密室内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几位管事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萧暮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扫过众人,温润的假面重新覆上,却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冷厉:“继续。” —— 天光尚未破晓,一层惨淡的灰白色笼罩着沉睡的京城。 城南,澄怀书院那扇厚重森严的黑漆大门紧闭着,门前广场空旷寂静。只有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突然! 密集如骤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 数十骑玄衣玄甲、气息肃杀如寒铁的金翎卫缇骑,如同黑色的洪流,瞬间席卷而至! 沉重的马蹄铁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为首一名千户模样的军官,面容冷硬如岩石,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 他看也不看门前值守、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书院门房,刷地一声,抖开一卷盖着鲜红金翎卫指挥使印鉴的缉捕文书,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在空旷的广场上炸响。 “金翎卫奉令!稽查前朝余孽违禁信物!清缴来历不明资财!闲杂人等退避!违者——格杀勿论!” “给我搜!目标,‘梅七’号箱笼!片纸不得遗漏!” “轰!” 沉重的书院大门被粗暴撞开! 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金翎卫缇骑,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入! 甲胄碰撞声、粗暴的呵斥声、器物翻倒碎裂声……瞬间打破了书院延续了数百年的清贵与宁静! —— 几乎是同一时刻。 回春堂密室的门被急促叩响。 石岩闪身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明黄色的、散发着淡淡龙涎香气的绢帛文书。 “三爷!苏姑娘!户部急递!刚刚送达!” 萧暮渊霍然起身! 苏渺也猛地抬起了头! 石岩将那卷明黄绢帛在紫檀大案上迅速展开。 绢帛质地细腻,却透着一种冰冷的权威。 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赫然是户部清吏司的正式行文格式,抬头便是刺目的几个大字: 【大梁户部清吏司??关于修订《大梁货殖通例??京畿递运准入名录》并增补相关规例事】 目光急速下移,越过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直接锁死在核心条款: “为整饬京畿递运秩序,杜绝乱象,防范隐患,特此厘定:凡于京畿之地经营速运、急递、重货押送等营生者,无论字号大小,须同时满足以下三款,方可申请准入名录,获颁‘货殖牙帖’,合法经营: 一、须得五城兵马司或顺天府衙具保文书,证明字号根脚清白,无作奸犯科之嫌; 二、须得京畿递运行会‘联盛公所’三位以上行首联名具保,确认其营运之法合乎行规,无‘悖逆常伦、扰乱市易’之虞; 三、须有官驿背书,或与官驿签订‘协运契书’,将其速运之法纳入官驿监管体系之内……” “凡未列名于准入名录、未获‘货殖牙帖’者,自本令下达之日起,一律视为非法营运!其字号所属人员、车马、船只、货品,不得入京城九门!各门守军有权即刻查扣!其设于城内外之任何站点、货栈,五城兵马司有权即刻查封!抗拒者,以谋逆论处!” 文书的末尾,户部清吏司鲜红的官印,如同一滩刺目的、尚未干涸的血迹,重重地盖在落款日期上——赫然就是今日! 屋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萧暮渊死死盯着那卷明黄的绢帛,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血色。 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他刚刚铺开的“利民驿”蓝图的心脏! 五城兵马司具保? 柳如眉的丈夫永宁侯,正兼着中军都督府的虚衔,与五城兵马司盘根错节! 具保? 无异于自投罗网! 行会联名具保? 京畿递运行会“联盛公所”的行首,哪一个不是谢家漕运体系下的附庸? 让他们联名保蜂鸟? 痴人说梦! 官驿背书? 那更是谢珩的地盘! 让官驿监管蜂鸟? 等于将咽喉主动送到对手的刀下! 三道铁闸! 封死了蜂鸟速达所有生路! 更将萧家刚刚点下的“利民驿”朱砂点,瞬间变成了即将被查封的非法据点! 釜底抽薪! 赶尽杀绝! “谢、子、衿!” 萧暮渊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温润的眼底瞬间爬满血丝,翻涌着滔天的怒意与冰冷的杀机! 他猛地一拳砸在紫檀案上! 沉重的紫檀木发出不堪重负的**! 石岩和几位核心管事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利民驿……刚铺开的骨架,就要被这纸文书,彻底碾碎? 就在这时!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苏渺,动了。 她挣扎着,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撑住软椅的扶手,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站了起来。 靛蓝的棉袍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左臂僵直地垂着,但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张巨大的紫檀案前。 目光,没有看那卷明黄的催命符,也没有看暴怒的萧暮渊,而是落在了舆图上——落在了那一个个刚刚被朱砂点亮的、代表着希望与力量的“利民驿”节点上。 然后,她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因为剧痛和虚弱,还在微微颤抖。 但她的动作,却异常稳定。 她抓住了案上那卷散发着龙涎香气、代表着至高无上行政权威的明黄绢帛! 刺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裂帛、又如同某种禁锢被强行撕裂的脆响,骤然炸开在死寂的密室中!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苏渺用尽全身力气,用她那只能动的、染着血污和药渍的右手,将那卷由户部尚书签发、盖着鲜红官印、象征着大梁王朝经济秩序的《货殖例》增补文书——狠狠撕成了两半! 破碎的明黄绢帛,如同两只折翼的蝴蝶,从她颤抖的手中无力地飘落。 一滴暗红色的、带着诡异暗金光泽的血珠,从她因用力而崩裂的左手腕绷带边缘渗出,挣脱束缚,在空中划过一道细微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铺开的巨大舆图上——恰好,溅在了代表“蜂鸟速达”核心的那个靛蓝色蜂鸟绣纹之上! 暗红的血珠,在靛蓝的底色和金线的蜂鸟上,缓缓洇开,如同一个残酷而妖异的烙印。 苏渺抬起头,深陷的眼窝中,那团烙印之火,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极致,炽白的光芒几乎要刺破虚妄! 她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疯狂,却如同惊雷后的余响,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第119章他也不想想,这大梁是谁的天下 “规矩……是刀!” “握不住的……” “才该死!” 撕碎的明黄绢帛如同折翼的蝶,在死寂的密室中飘落。 那滴溅在舆图靛蓝蜂鸟绣纹上的暗金血珠,在灯火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像一颗凝固的、来自地狱的星。 苏渺嘶哑的宣告带着灵魂被反复灼烧后的余烬,每一个字都砸在紫檀木案上,留下无形的凹痕。 她挺着那副随时会散架的残躯,深陷的眼窝里,那团烙印之火却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白,几乎要将这满室的绝望与愤怒都熔穿! 萧暮渊的拳头死死抵着桌面,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筋络虬结。 温润的假面早已粉碎,只剩下被彻底激怒的、属于海上巨鲨的凶戾。 他盯着那滴血,盯着那被撕裂的、代表无上权力的户部文书,胸腔里翻腾的不仅是怒,更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即将爆发的、毁灭性的力量! “好!好一个‘才该死’!” 萧暮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风暴在深渊中酝酿,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 “谢子衿……好手段!三道铁闸就想锁死我萧家的咽喉?”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标枪,狠狠刺向舆图上那一个个刚刚点亮的朱砂点——他的“利民驿”! “他以为,靠一纸文书,就能让这满城的店铺关门?让这京畿水陆的码头歇业?让那些靠萧家吃饭的掌柜、把头、伙计、苦力……都变成他砧板上的鱼肉?!” “他也不想想,这大梁是谁的天下!大梁姓什么!” “他一个谢姓算什么东西?!” “他想改姓?!” “做梦!” 他猛地一掌拍在舆图上,震得整个桌面嗡嗡作响! 那滴暗金血珠在靛蓝蜂鸟纹上微微颤动。 “石岩!” “在!”石岩如同出鞘的凶刃,瞬间挺直。 “传我‘镇海令’!” 萧暮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着令京城及京畿所有萧记商行、货栈、车马行、船行、码头!自即日起,凡挂我萧家旗号之产业,无论主营何业,皆可代收、暂存、转运‘蜂鸟速达’之货物!无需‘货殖牙帖’,不问来路根脚!凡持有蜂鸟旗印信者,视同我萧家嫡系管事!所需库房、人手、车马、船只,优先调用,耗费走总号公账!” 他手指狠狠点在舆图上,“所有已设、待设之‘利民驿’点,即刻启用!挂牌!亮旗!酬金翻倍!告诉所有人——蜂鸟所至,便是萧家利爪所及!敢动蜂鸟一件货,便是断我萧家一条财路!萧家……必百倍奉还!” 石岩眼中精光爆射,轰然应诺:“遵令!” 身影一闪,已消失在门外。 密室内的几位核心管事,脸上的惊惶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凶悍取代! 他们是跟着萧家这艘巨舰在惊涛骇浪中搏杀出来的老鲨鱼,骨子里流淌的就是不服输的血! 朝廷文书? 金翎卫? 在真金白银和刀口舔血的利益面前,算个屁! “三爷!东城隆昌米行,库房已清!蜂鸟旗天亮前必挂上!”赵大柜第一个吼道,眼中闪着赌徒般的光。 “城南顺达车马行,三百车把式、五百骡马,随时听蜂鸟调遣!谁拦路,老子用马蹄踩过去!”钱把头脸膛赤红。 “西城通汇码头!所有货船,即刻加挂蜂鸟小旗!漕运衙门的人敢上船查,老子就敢凿沉他的官船!”周管事的声音冷得像冰。 萧暮渊看着这群瞬间被点燃的猛兽,眼底的血色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掌控力。 他转向角落那个摇摇欲坠的靛蓝身影。 “苏渺。”他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你的刀,够利了。现在,握紧它!” 他指着舆图上那滴暗金血珠覆盖的蜂鸟纹。 “蜂鸟速达的名,你已用血在京城刻下!利民驿的筋骨,萧家替你撑起!但怎么在这三道铁闸下,把货送进去,把钱赚到手,把这张网……真正变成活水!” 他目光如电,直视苏渺深陷的眼窝:“这……是你的战场!” 苏渺的身体晃了一下,左臂的剧痛如同海啸冲击着神经的堤坝。 紫蕴珠簪的清冽气息被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损耗压得摇摇欲坠。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行压下一阵阵眩晕。 看着舆图上那些被重新点亮的、仿佛带着萧家獠牙的朱砂点,看着眼前这群被逼到绝境反而凶性毕露的商人。 她胸腔里那团烙印之火,非但没有被户部文书浇灭,反而被这绝境中的疯狂反扑,注入了更加狂暴的燃料! 规则? 枷锁? 铁闸? 那就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撞碎它! 用萧家这头被激怒的巨兽之力! 用蜂鸟这把刚开锋、饮过血的刀! 用这满城被压抑的、对速度与金钱的原始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铁锈和药味的腥甜,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三道铁闸……锁的是门。” “锁不住……人心……贪快……图利!” “他封官驿……断行会……卡城门……” “那蜂鸟……就走……他封不住的路!” 她挣扎着,用右手食指,沾了点自己左手腕绷带边缘渗出的、带着暗金光泽的血,狠狠点在舆图上——点在了那条贯穿京城南北、蜿蜒如蛇、最终汇入通惠河、直通大运河的古老水道标记上! “漕运私契!”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几位管事耳边! 漕运私契! 这是游离于官方漕运体系之外、依托于各大商行私下交易、由江湖帮派和码头把头掌控的灰色运力网络! 运价高,风险大,但…… 足够快! 足够野! 足够绕开所有的官方关卡和文书! “金翎卫能封城门……封不住……这满河的私船!”苏渺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疯狂,“五城兵马司能查街面……查不完……这四九城的暗渠!” “联盛公所不具保?好!” “蜂鸟……不要他的保!” “找……敢在刀尖舔血的人!” “找……被官驿盘剥的苦力!” “找……想多赚一斗米的车把式!” “告诉他们……” “蜂鸟的货……酬金翻倍!” “蜂鸟的路……萧家开道!” “蜂鸟的旗……就是……免死金牌!” —— 镇国公府京中别院,玄冰室。 夜明珠的光恒定而冰冷,将谢子衿素白的身影投射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拉得颀长而孤寂。 指尖,那半块流转着妖异星光的玉髓,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转动。 内里的星云絮状物,此刻却仿佛失去了目标,旋转的速度变得有些迟滞,甚至偶尔会出现细微的、不和谐的凝涩。 玄七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垂首立在厚重的石门外,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大人,金翎卫西城千户所回报:澄怀书院‘梅七’号箱笼已查抄封存。箱内……仅有湖笔徽墨若干,孤本手稿三卷,皆为前朝大儒手泽,并无……并无‘锦绣速达’旧规痕迹。庄守拙亲至,怒斥缇骑毁坏书院清誉,已……已具本上奏。” “另,户部清吏司郎中王甫之密报:《货殖例》增补名录已下发九门及五城兵马司。” “然……据各门暗哨回报,自名录下达至今,城内外各‘利民驿’点……非但未曾关闭,反而……纷纷挂牌亮旗!” “萧记所属米行、车马行、货栈、当铺……凡挂萧家旗号之处,皆公然代收、转运‘蜂鸟速达’货物!” “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甚至有漕运私船,悬挂蜂鸟小旗,自通惠河码头出入!” 玄七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萧暮渊……已传下‘镇海令’。言:蜂鸟所至,便是萧家利爪所及。动蜂鸟之货,便是断萧家财路……百倍奉还。”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玄冰室内,只有玉髓在指尖转动时,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沙沙声。 谢子衿缓缓抬起眼。 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没有意料之中的愠怒,反而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了然,甚至是一丝近乎欣赏的嘲弄。 他指尖摩挲着玉髓那焦黑的断口,感受着那粗糙的、仿佛带着无尽怨念的触感。 “镇海令……漕运私契……” 他低语,清冷的声音在绝对寂静中如同冰珠滚动。 “好一个萧暮渊。好一招……以商破政,以利驱鬼。” “用他萧家遍布京畿的商行货栈为巢,化整为零,藏蜂鸟于市井。” “用漕运私船这条见不得光的血管,避开官驿关卡,输送货物。” “再用百倍奉还的凶名……震慑那些想趁火打劫的鬣狗。” 谢子衿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看来,这只海上巨鲨,是铁了心要用他满身的铜臭和血腥……替那只残破的蜂鸟……筑一座攻不破的金窟了。” 他目光重新落回指尖的玉髓。 那星云絮状物的凝涩感似乎更重了。 是在……畏惧萧家那庞大的、散发着金铁与铜臭气息的实体力量? 还是在……抗拒那只蜂鸟,正以一种它无法理解的、野蛮而高效的方式,在铁幕下疯狂地……活着? “规矩……没死?” 谢子衿的声音里,那丝玩味的嘲讽更浓了。 “不。” “它只是……披上了一件更肮脏、也更坚硬的金铁甲胄。” “变得更难杀了。” 他指尖在玉髓上轻轻一叩。 “玄七。” “属下在。” “第一,金翎卫缇骑撤出澄怀书院。告诉庄守拙,查无实证,惊扰清修,金翎卫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二,着人盯着通惠河码头,盯着那些挂蜂鸟旗的私船。不必阻拦,不必查验。” 他眼中寒光一闪,“记下每一艘船的船号,每一个船把头的名字,每一次出船的时间、载货量、目的地。越详细越好。” “第三,”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门,落在了某个遥远的方向,“去查。查清楚苏渺在‘鬼见愁’受的伤,用的什么药。还有……时惊云那晚,从她伤口取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玄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凛然。 谢子衿不再言语。 他缓缓闭上眼。 玉髓在他指尖,内里的星云,仿佛陷入了某种更深沉的、混乱的漩涡。 第120章恐怕这一世创业更难 回春堂密室深处。 浓得化不开的药气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腥甜的血腥气。 苏渺蜷缩在软榻最里侧,厚实的棉被将她单薄的身体几乎淹没,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在额角,那支暗金紫蕴珠簪斜斜簪着,散发出的清冽微光似乎也黯淡了许多,只能勉强压制着左臂深处那如同岩浆般翻腾的灼痛和一阵阵撕裂般的抽搐。 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翻搅: 澄怀书院门前冰冷的石板。 鬼见愁桥下咆哮的黑水。 撕碎的明黄绢帛。 舆图上那滴暗金的血。 萧暮渊眼中燃烧的凶戾。 谢子衿冰雕般毫无温度的脸…… 还有……时惊云那双癫狂的、死死盯着她伤口的眼睛! 那根沾着暗金色血珠的银针! 我天! 原本以为第二次重生起点能够好一点。 至少身体无恙。 至少没有像谢珩一样的恶魔。 没有像顾九针一样的变态和偏执。 和自己一条心的林清源却力不从心…… 可如今—— 原主是一个被虐待的丫鬟,一身伤痕。 他妈谢子衿比他哥谢珩还要恶毒。 他连装都不装,就直接下令封杀。 顾九针这徒儿吧,疯子! 然而,这一世,林清源出不来了,倒是有一个和自己有着共同利益的萧暮渊。 可是,萧暮渊就像一只老虎。 他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当一个人没有价值了,萧暮渊会怎么样? 苏渺打了一个寒颤。 恐怕这一世创业更难。 “血……我的血……” 苏渺无意识地**着,身体因高烧和剧痛而微微痉挛,右手死死抓住被角,指节泛白。 “别碰……别碰它……” 就在这混沌的痛苦深渊中,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药气猛地冲入鼻腔! 像是几十种最苦、最辛、最腥臊的药材被强行塞进了脑子里! “成了!哈哈!天助我也!” 时惊云那张过分俊俏、此刻却写满了狂喜的脸,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榻前! 他左手端着一个硕大的、还冒着滚烫热气的粗陶药罐,右手则抓着一把还在滴着暗绿色粘稠汁液的、形态狰狞的不知名草根! 月白的衫子沾满了各种颜色的药渍和可疑的污迹,比上次更加狼狈不堪。 他完全无视了苏渺的痛苦挣扎和门外石岩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石岩被萧暮渊严令不得入内,只能守在外面,脸色铁青),炽热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苏渺被厚厚绷带包裹的左臂,仿佛能穿透棉布看到里面那“不可思议”的伤口。 “苏渺!苏渺!醒醒!快看!”时惊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尖锐颤抖,他将那罐散发着恐怖气味的药汤重重放在榻边小几上,震得碗碟乱跳,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苏渺露出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片。 “嘶……” 苏渺被烫得倒抽一口冷气,混沌的意识被剧痛强行拉回一丝清明。 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时惊云那张近在咫尺、因狂喜而扭曲的脸,和他手中那把还在滴着毒液般的草根。 “你……滚……” 她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眼中是冰冷的抗拒和深切的疲惫。 “姐姐,别怕!别怕!” 时惊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献宝似的举起那把滴着粘液的草根,“姐姐,认得这个吗?九死还魂草!长在西南瘴疠之地毒蛇窝里的宝贝!寻常人沾上一点汁液,半刻钟就得肠穿肚烂!可它偏偏是激发血脉活性、对抗阴秽之毒的圣药!” 姐姐?! 苏渺狠狠瞪他。 他又指着那罐热气腾腾、颜色如同沼泽淤泥般的药汤。 “还有这个!姐姐,我用你伤口刮下来的那点腐肉和血样,混合了七种至阳至烈的毒虫毒草,熬了整整一天一夜!你看这颜色!这气味!里面蕴含的毁灭与再生之力已经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只要喝下去……”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猛地俯身凑近苏渺,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只要喝下去!配合这九死还魂草外敷!一定能彻底激活你血脉里潜藏的那种力量!一定能对抗掉你伤口里残留的、来自‘鬼见愁’的阴秽之毒!” “甚至……甚至能让我们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是神迹!还是诅咒!或者……是某种早已失传的、来自上古的……” “滚开!” 苏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极致的厌恶和一丝……恐惧! 她猛地挥动还能活动的右手,想打掉他手中那恐怖的东西! “啪!” 她无力的手只打在了时惊云的手腕上,那把滴着毒液的九死还魂草脱手飞出,暗绿色的粘稠汁液甩出,有几滴正溅在苏渺左臂的绷带上! “滋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响起! 厚实的棉布绷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暗绿汁液腐蚀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剧毒与极致生机的恐怖气息,瞬间透过绷带,刺向她伤口深处!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从伤口炸开,席卷全身! 那痛苦远超之前所有! 仿佛灵魂都被这毒液与生机强行撕裂! 苏渺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只被投入滚油的虾米,喉咙里爆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全身! “对!就是这样!反应!好强烈的反应!” 时惊云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兴奋得手舞足蹈,他扑过去想按住挣扎的苏渺。 “别动!快!快喝药!趁现在药力冲突最烈的时候!内外夹攻!一定能逼出来!快啊!” 他端起那罐滚烫的、如同泥浆般的药汤,就要往苏渺嘴里灌! “时惊云!你找死!” 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如同惊雷在门口炸响! 萧暮渊的身影如同裹挟着风暴,瞬间出现在榻前! 他脸色铁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看也不看,一记凌厉的手刀带着劲风,精准无比地劈在时惊云端着药罐的手腕上! “咔嚓!” “啊!” 时惊云惨叫一声,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滚烫的药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漆黑粘稠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散发出更加浓郁刺鼻的恐怖气味! “我的药!我的九死还魂草!”时惊云抱着断腕,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不忘他那些“宝贝”。 萧暮渊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把将蜷缩抽搐、痛苦**的苏渺紧紧揽入怀中。 入手处是惊人的滚烫和剧烈的颤抖。 他迅速扯过锦被将她裹紧,目光扫过她左臂绷带上那几个被腐蚀的焦黑小洞,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石岩!”他声音冷得像冰,“把这疯子给我扔回顾九针的药庐!告诉他,再让我在回春堂看到他,我拆了他药庐的每一块砖!把他那些瓶瓶罐罐全倒进粪坑!” “是!” 石岩如同铁塔般出现在门口,一把拎起还在为他的药汁和草根哀嚎的时惊云,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密室终于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苏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苦**,在浓烈的药气和毒物气息中弥漫。 萧暮渊抱着怀中滚烫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每一次痉挛带来的痛苦传递。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看着她深陷眼窝中那团被剧痛折磨得忽明忽暗、却始终未曾熄灭的火焰。 温润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暴怒、后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悸动。 他抬起手,用一方干净的素白丝帕,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拭去她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 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和……小心翼翼。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在这弥漫着痛苦与毒气的密室里,竟透出一丝罕见的温和,“我在。” —— 永宁侯府,西跨院密室。 烛火跳跃,将柳如眉那张因怨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她不再是歇斯底里,而是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刻骨的冰冷。 桌上,那半块玉髓残片被她死死攥在手心,尖锐的茬口几乎嵌进皮肉,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平息她心底翻腾的毒焰。 李嬷嬷跪伏在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声音带着哭腔: “姨……姨娘……完了……全完了……那‘蜂鸟速达’……非但没死……还……还挂满了萧家的铺子!满大街都是那靛蓝的鸟旗子!通惠河码头……那些私船都挂着鸟旗进进出出……金翎卫……金翎卫根本不管啊!” “还有……侯爷……侯爷的车驾……已到通州了……明日……最迟明日午后……就……就进京了……” “哐当!” 柳如眉猛地将桌上一个价值不菲的翡翠笔洗扫落在地! 摔得粉碎! 翠绿的碎片在烛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光。 “闭嘴!” 她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侯爷要回来了……很好。” 她缓缓松开紧攥玉髓的手,掌心已被刺破,沁出几缕暗红的血丝,沾染在玉髓那焦黑的断口上,显得格外诡异。 她盯着那沾了自己血的玉髓,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 “苏渺……萧暮渊……谢子衿……” 她一个一个名字地念着,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你们……都想要我的命……都想把当年的事……翻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厉芒: “李嬷嬷!” “老……老奴在……” “去!把西角门那个看门的哑巴张老头……给我‘请’来!要快!” “还……还有……”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阴森鬼气,“去我床下暗格里……把那个贴着‘癸酉’封条的……黑檀木盒子……拿来!” 李嬷嬷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姨……姨娘!那……那是……” “去拿!” 柳如眉厉声打断她,眼中是噬人的疯狂。 “侯爷回来之前……我要送他们……一份大礼!” “一份……让他们所有人……都给我陪葬的大礼!” 第121章那只蜂鸟,老夫看到了 时惊云被拖走时杀猪般的哀嚎还残留在密室的药气里。 那罐砸碎的“泥浆”药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苦,在地面蜿蜒成一片污秽的沼泽。 苏渺蜷在萧暮渊怀中,每一次痉挛都像被无形的钢针贯穿。 左臂绷带上,九死还魂草毒液腐蚀出的焦黑小洞边缘,正渗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暗红与淡金的粘稠液体。 那液体仿佛有生命,在棉布纤维间缓慢蠕动,散发出一种微弱的、却令人心悸的灼热气息,对抗着伤口深处阴秽寒气的同时,也带来更狂暴的撕裂痛楚。 “呃……” 她牙关紧咬,破碎的**从齿缝溢出,冷汗浸透了萧暮渊胸前的锦缎。 萧暮渊抱着这具滚烫颤抖的躯体,感受着她生命力在剧毒与剧痛夹缝中的顽强挣扎。 温润的眼底,风暴在沉淀,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一手稳稳托着她,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探出,指间捻着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银针! 嗤!嗤!嗤! 三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苏渺左臂肩胛、肘弯、腕部三处大穴! 针尾急速震颤,发出细微的蜂鸣! 一股极致的冰寒之气顺着银针瞬间导入,如同三条冰龙,强行镇压住伤口处那狂暴冲突的毒性与生机! 苏渺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那凄厉的痛呼被强行堵住,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般颤音的抽气。 翻腾的剧痛如同被无形的冰墙暂时阻隔,虽然并未消失,却不再那般撕心裂肺。 她脱力般瘫软下去,急促的喘息在死寂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石岩!” 萧暮渊的声音冷得像冰河下的暗流。 “拿‘冰魄’来!外敷!再取‘雪蟾续命丸’三粒,化水灌服!快!” 石岩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手中托着一个通体雪白、触手冰寒的玉盒,以及一个盛着清水的玉碗,碗底沉着三颗龙眼大小、通体莹白如玉的药丸。 萧暮渊动作快如疾风。 他小心地解开苏渺左臂被毒液腐蚀的绷带,露出底下惨不忍睹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与暗金交织的腐败色,中央却又有星星点点的、极其微弱的暗红肉芽在顽强地挣扎蠕动。 他打开那雪白玉盒,里面是半透明的、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膏体,散发出凛冽刺骨的寒气。 他用银刀剜出膏体,动作稳定而轻柔地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 “滋……” 冰魄膏触碰到伤口腐败组织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消融声,白气升腾! 那焦黑腐败的组织如同遇到克星,迅速萎缩、变硬、脱落! 而下方那暗金的粘液和挣扎的肉芽,在极致的冰寒下,也仿佛被暂时冻结了活性,狂暴的冲突被强行压制。 剧痛骤减,苏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一松,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感觉到,那只托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禁锢的力道。 萧暮渊看着她昏睡过去后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苍白如纸的脸,这才小心翼翼地用干净棉布重新包扎好伤口。 他捏开她的下颌,将化开的雪蟾续命丸药液,一点点喂了进去。 那药液入口即化,带着一股奇异的、类似冰雪莲的清香,迅速融入她的血脉。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将苏渺放回软榻,仔细掖好被角。 额角那支紫蕴珠簪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几分。 他伸手,指尖极其轻缓地拂过簪体。 一丝微不可察的内力渡入,那珠簪的微光才重新稳定下来。 他站起身,温润如玉的脸上再无一丝波澜,唯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冰寒与肃杀。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滩污秽的药渍和断裂的九死还魂草,声音平静得可怕: “清理干净。一丝气味都不许留。” “调‘墨羽’影卫两队,十二时辰轮守密室。除了石岩和我,任何人靠近——杀无赦。” “告诉顾九针,”他顿了顿,语气森然,“他徒弟的命,和他药庐里那些‘宝贝’,他只能选一样。” 石岩深深垂首:“遵令!” 晨光熹微,艰难地刺破笼罩京城的铅灰色云层。 —— 往日里肃穆清贵的澄怀书院,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与愤怒。 被金翎卫缇骑粗暴撞开的大门尚未修缮完毕,门板上狰狞的裂痕无声控诉着昨夜的暴行。 广场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马蹄践踏和甲胄摩擦的痕迹。 书院深处,庄守拙惯常清修讲学的“澄心堂”内,檀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份凝重。 庄守拙端坐主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袭半旧的深青儒袍,此刻却散发着渊渟岳峙般的沉凝威势。 他手中捻着一串乌木念珠,目光沉静地看着下首垂手肃立的梅疏狂。 “疏狂,”庄守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如同古寺晨钟,“昨夜金翎卫之举,非为查抄,实为震慑。意在告诉老夫,也告诉天下人,这书院的门槛,这‘规矩’二字,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践踏的尘土。” 梅疏狂素青棉袍纤尘不染,清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他微微躬身:“学生明白。是学生思虑不周,将先生与书院置于风口浪尖。” “非你之过。” 庄守拙缓缓摇头,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院墙,落在京城波谲云诡的暗流之上。 “那只‘蜂鸟’……老夫看到了。满身血污,跪地置箱,嘶哑宣告‘货已送达’……其行虽狂悖,其志却刚烈。规矩未死?呵……”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无尽苍凉的弧度。 “规矩……只是暂时蛰伏在血与泥之下,伺机而噬罢了。” 他收回目光,落在梅疏狂身上,眼神变得极其严肃:“金翎卫退走,非因忌惮老夫奏本,而是他们并未找到想找的东西。那份‘锦绣速达’的旧规……疏狂,你老实告诉老夫,它……当真在那箱笼之中?” 梅疏狂迎上庄守拙洞悉一切的目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在。箱笼之中,只有先生托付的手稿和学生准备的笔墨。旧规……学生从未见过。” 庄守拙深深看了他一眼,手中念珠捻动加快了一分。 “未曾见过,却以身为饵,引蛇出洞?疏狂,你走的这条路,太险。” “险路亦是活路。”梅疏狂的声音清越而坚定,“漕运淤塞,胥吏如蝗,民夫血泪盈河,官驿疲敝如朽木。不变,则死水腐臭,终将淹没一切。蜂鸟虽小,其速如电,其爪虽稚,却敢啄穿铁幕。学生……愿做那递刀之人。” “递刀?” 庄守拙眼中精光一闪。 “你可知,你递出的这把刀,握在谁手?是那欲借势吞天的海上巨鲨?还是那身负旧规烙印、心藏焚天之火的……残魂?” 梅疏狂没有回答。 他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枚小巧的寒梅玉佩上。 玉佩温润,仿佛还残留着那个靛蓝身影递还时,指尖冰冷的触感和一丝微弱的暖意。 庄守拙看着弟子沉默的侧脸,长叹一声。 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罢了。刀已递出,是劈开混沌,还是反伤己身,且看握刀之人的心志与造化吧。你且记住,澄怀书院,永远是澄怀书院。规矩……在心里。” 他挥了挥手,示意梅疏狂退下。 梅疏狂深深一揖,转身退出澄心堂。 门外清冷的晨风拂面,他抬头望向依旧阴沉的天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寒梅玉佩。 握刀之人…… 那只从地狱爬回、用血点燃惊雷的蜂鸟…… 他清冷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带着审视与决断的波澜。 —— 正午时分,京城东城,崇文门内,大石桥胡同口。 往日里弥漫着稻米清香的“隆昌”米行,此刻却焕然一新。 临街的三间库房大门洞开,门楣之上,一块簇新的黑底金字招牌在冬日的惨淡阳光下熠熠生辉——“利民驿东城总号”! 招牌右下角,一只靛蓝色的、线条凌厉如刀的蜂鸟绣纹,振翅欲飞! 米行后院宽阔的场地上,数十辆原本用于运粮、此刻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板车整齐排列。 每辆板车的车辕旁,都插着一面小小的靛蓝三角旗,金线蜂鸟在寒风中猎猎招展! 上百名精壮的汉子,穿着统一的靛蓝色粗布短褂,胸口和后背都绣着醒目的蜂鸟标记,如同一片靛蓝色的钢铁丛林,肃然挺立! 他们中有米行原本的护卫,有车马行调来的老把式,甚至还有码头卸货的苦力!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狂热地聚焦在场前高台上的赵大柜身上。 赵大柜一身崭新的靛蓝绸衫,胸口别着纯金打造的蜂鸟徽记,满面红光,声如洪钟: “兄弟们!从今天起!咱们这‘隆昌’米行的牌子旁边,就挂上了‘利民驿’的金字招牌!挂上了这蜂鸟旗!” 他猛地一指身后那巨大的蜂鸟旗:“看见了吗?这是什么?这是萧三爷的‘镇海令’!是咱们的护身符!是咱们的金饭碗!” “规矩?”他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横飞,“狗屁的户部文书!狗屁的行会具保!在金子和拳头面前,都是纸糊的!” “咱们的规矩就一条!” 他振臂高呼,声震屋瓦。 “蜂鸟旗所指!货必达!金必付!谁挡咱们的财路,谁就是萧家的死敌!就是咱们靛蓝兄弟会……不死不休的仇人!” “酬金翻倍!优先调用萧家库房车马!出了事,萧家兜底!兄弟们!告诉我!这碗饭,香不香?!” “香!” “靛蓝兄弟会!誓死追随三爷!誓死追随蜂鸟旗!” 上百条汉子齐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 声浪滚滚,震得米行屋顶的瓦片都嗡嗡作响! 那狂热的声浪里,是对金钱最赤裸的渴望,是对力量最直接的崇拜! 是底层被压抑太久后骤然爆发的凶悍! 几乎在同一时刻! 第122章开舱!装货 城南骡马市大街,“顺达”车马行! 靛蓝蜂鸟旗在数百匹骡马嘶鸣中傲然升起! 钱把头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胸口纹着一只狰狞的蜂鸟,挥舞着马鞭咆哮。 “三百车!五百马!给老子跑起来!半个时辰!城南角角落落!必须看到蜂鸟旗!” 城西阜成门码头,“通汇”货栈!数十艘大小货船在通惠河浑浊的水面上排开,船头清一色悬挂靛蓝蜂鸟小旗! 周管事站在最大的漕船船头,对着码头上密密麻麻的苦力、纤夫、船工,声音冷硬如铁:“挂旗!开船!走私渠!绕官卡!金翎卫的船敢拦?撞沉它!萧家赔十条!” 城北德胜门,“恒源”当铺后巷! 京畿四门官道驿站十里之内的萧记分号…… 一张由无数靛蓝蜂鸟旗和无数双被金子点燃的、凶悍的眼睛组成的庞大网络,在户部《货殖例》增补名录下达后的第一个正午,如同燎原的野火,在京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被官方体系遗忘或压榨的缝隙里,轰然点燃! 靛蓝的洪流,开始以最原始、最野蛮、也最高效的方式,在铁幕之下,汹涌奔腾! 通惠河柳叶渡。 这里是通惠河下游一处远离官家码头的荒僻野渡。 芦苇丛生,水道狭窄迂回,却是京城漕运私船最活跃的“黑码头”之一。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朽烂的木桩,几艘吃水颇深、船身斑驳的货船静静停泊在芦苇荡深处。 船头没有悬挂任何正式旗号,只有船老大和几个精悍的船工在甲板上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河面。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从密集的芦苇丛中滑出,靠向其中一艘最大的货船。 船头,一个穿着靛蓝短褂、胸口绣着小小蜂鸟的年轻伙计,利落地跳上货船甲板。 他无视了船老大警惕审视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靛蓝色布块。 布块质地厚实,边缘用金线锁着边,中央赫然是一只用更深的靛蓝丝线绣就的、线条刚硬的蜂鸟! 鸟喙如刀,鸟爪似钩,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凶悍之气! “疤脸刘的人?”靛蓝伙计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底气。 船老大(绰号“泥鳅张”)眯着眼,打量着那块靛蓝布标,又看了看伙计胸口的蜂鸟绣纹,眼中贪婪与忌惮交织:“东西呢?” 靛蓝伙计朝乌篷小船一努嘴。 船舱里,两个同样穿着靛蓝短褂的汉子,吃力地抬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箱子。 “北直隶保定府,‘永泰’票号加急密押镖件!指定三日内送达!酬金……” 靛蓝伙计报出一个让泥鳅张眼皮狂跳的数字。 “先付三成定金!货到付清!走你船队最快的私渠!绕开所有官卡!敢接吗?” 泥鳅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闪烁。 这酬金,顶他跑十趟官漕! 风险是大,但…… 他猛地一把抓过靛蓝伙计手中的蜂鸟布标,那厚实粗粝的触感,那凶悍的绣纹,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挂旗!”泥鳅张低吼一声! 旁边一个船工立刻拿出一面簇新的靛蓝三角小旗,金线蜂鸟在昏暗的天光下依旧刺眼! 他麻利地将小旗悬挂在主桅杆一个不起眼的侧枝上。 “开舱!装货!”泥鳅张盯着靛蓝伙计,“告诉萧三爷和那位‘蜂鸟’,这趟活,我‘泥鳅张’接了!这靛蓝旗……就是老子的护身符!货在,旗在!货丢……老子提头去见!” 靛蓝伙计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抱拳:“痛快!蜂鸟速达,时辰必达!张把头,请!” 沉重的木箱被迅速抬入货船底舱。 乌篷小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芦苇丛中。 泥鳅张摸着怀里那厚厚一沓定金银票,又抬头看了看桅杆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靛蓝蜂鸟旗,对着浑浊的河水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狗屁户部名录!什么行会具保!有这靛蓝旗和金子在,老子就是这通惠河上的王!” —— 镇国公府京中别院玄冰室。 绝对的寂静被一种奇异的、如同琉璃碎裂的细微声响打破。 谢子衿端坐紫檀案后,指尖那半块流转着星光的玉髓,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震颤! 内里那原本如同星云般缓缓流淌的絮状物,此刻仿佛陷入了狂暴的漩涡,疯狂地旋转、冲撞、撕扯! 旋转的中心,那点一直存在的、微弱的暗红印记,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沸腾、膨胀! 暗红的色泽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几乎要透出那羊脂冻白的玉髓表面! 玉髓本身,那焦黑的断口边缘,竟蔓延开一丝丝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每一次剧烈的震颤,都让裂痕加深一分! 那细微的碎裂声,正是源自于此! 谢子衿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抑制的震动! 他死死盯着指尖疯狂震颤、濒临崩溃的玉髓,那冰冷的、掌控一切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玄七的声音隔着石门传来。 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大人!通惠河柳叶渡,‘泥鳅张’船队已挂蜂鸟旗启航!所载确为保定府‘永泰’票号密镖!” “另,东城隆昌米行、城南顺达车马行……所有利民驿点,靛蓝蜂鸟旗已公然挂出!萧暮渊‘镇海令’已传遍萧家所属!各点车马货物进出频繁,五城兵马司……无人敢拦!” “据报,那靛蓝布标与旗帜,所用染料……并非官造靛蓝!其色更深沉,其质更粗粝,似……似掺了某种矿粉!可避……税吏‘靛引’勘验!” “轰!” 玄七的话音刚落,谢子衿指尖那半块玉髓,再也无法承受内部那狂暴冲突的力量和外部传递来的、那如同洪流般汹涌的靛蓝凶悍气息,猛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 那蛛网般的裂痕瞬间遍布全身! 紧接着,在谢子衿冰冷震动的目光注视下—— 啪!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那半块蕴藏着神秘星云、承载着苏渺部分残魂烙印的平安旗玉髓…… 竟生生从他指尖…… 崩裂开来! 化为十几块细小的、失去了所有光泽的、如同普通碎石般的碎片! 散落在冰冷的紫檀案面之上! 内里那沸腾的暗红印记和狂暴的星云,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玄冰室内,死寂无声。 唯有那十几块黯淡的碎石,在夜明珠冰冷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规则的……彻底失控! 谢子衿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玉髓碎裂前最后的疯狂震颤。 他冰冷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那掌控一切的、洞悉秋毫的笃定,被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崩碎,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他缓缓抬眸,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落在了京城上空。 那里,正有无数面靛蓝色的、粗粝而凶悍的蜂鸟旗帜,如同燎原的野火,在铁幕的缝隙中,猎猎狂舞! 玉髓碎裂的脆响在玄冰室死寂中无限放大,如同某种无形的秩序被彻底碾碎。 十几块黯淡的碎石散落在冰冷的紫檀案面,内里沸腾的星云与暗红印记消散无踪,只余下谢子衿指尖残留的、微不可察的震颤。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指腹,那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露出底下近乎空白的茫然。 玉髓的崩毁,不仅意味着对苏渺那点残魂烙印追踪的彻底失效,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嘲讽——他精心构筑的规则铁幕,竟被那野蛮生长的靛蓝洪流,以最原始的金铁和血腥,撞得支离破碎! “靛蓝……洪流……” 他低语,清冷的声音在绝对寂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玄七隔着石门传来的急报,每一个字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的认知: 挂满萧家铺子的蜂鸟旗,通惠河上猖獗的私船,避税吏勘验的矿粉靛蓝染料…… 那只残破的蜂鸟,非但没有被碾死,反而在萧暮渊“镇海令”的凶名庇护下,化作了无数只噬咬规则根基的凶悍毒虫! 失控。 彻底的失控。 谢子衿深邃的眼底,那茫然迅速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暗流取代。 他缓缓抬眸,目光仿佛穿透厚重的石壁,落在虚空。 玉髓碎了,规则乱了,但这盘棋……还没下完。 他伸出修长冷白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近乎珍惜地,将案面上那十几块黯淡的玉髓碎片,一块一块,仔细地拢入掌心。 冰冷的碎石硌着皮肤,残留的微弱波动如同垂死生灵最后的喘息。 “玄七。” “属下在!”门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一,”谢子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无波,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玉髓之事,封存。所有碎片,送‘天工坊’,以‘玄冰玉匣’封存,非我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第二,”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棱角锋利的碎片,“金翎卫所有针对‘蜂鸟速达’及‘利民驿’的明面行动,即刻停止。” “第三,”他停顿了一下,眼底寒光凝聚,“动用‘地网’,盯死柳如眉。我要知道她手里,到底还握着什么‘癸酉’年的东西。还有……那个哑巴张老头。” “属下领命!”玄七的声音带着凛然。 谢子衿不再言语,只是将掌心那捧冰冷的碎石缓缓握紧。 碎片锋利的边缘刺入皮肉,一丝细微的痛感传来,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沉静如冰。 规则碎了? 那就用更锋利的碎片,重新拼一把刀。 一把……只属于他谢子衿的刀。 他要亲自去“验货”。 验一验那只蜂鸟的残魂。 验一验那靛蓝洪流的心脏。 验一验……这崩坏的乱局之下,谁才是最终能握住刀柄的人。 —— 永宁侯府西跨院密室。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浓重的檀香也压不住那股从床下暗格深处弥漫出来的、阴冷腐朽的气息。 柳如眉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被冷汗和怨毒冲刷殆尽,露出底下憔悴枯槁的底色。 她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即将喷发的、噬人的疯狂。 她面前,那张沉重的紫檀木桌上,静静摆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檀木盒子。 盒子本身古朴沉重,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 盒盖正中央,贴着一张巴掌大小、早已泛黄发脆的桑皮纸封条,上面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墨,写着两个狰狞扭曲的篆字—— 癸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