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 第28章 平静 第二十八章 平静 李善仪讲电话的语气是很平常的,她最后听见对面近乎摔烂手机的动静,通话才中断了。 有钱人真不把手机当回事。 把磨损老旧的座机电话放好,李善仪伸手取来桌面上的护目镜,用纸巾擦干净些,她再次戴上,接着是口罩,安全帽,一样一样的戴。 谢小荷关注着她的动作,她体态漂亮,慢条斯理的动作也好看。 但谢小荷看到的是其他。李善仪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她问:“是什么人要来?” 平常李善仪交代得事无巨细,比如之前一位订房的客人,一个男人,模样也好,但侧脸有道疤痕。李善仪说,他只是受过伤,人不坏。但谢小荷容易好奇,她提前提醒,让小荷别盯着他的脸看。她这次对来的人是什么样,一句也不讲,这才奇怪。 李善仪停了一会,说:”我认识的一个……讨厌我的人。“ 因为穿戴帽子的缘故,头发乱了,她拨了一下垂下来的碎发并在耳后,不够长的头发重新绑好。无论什么时候,她把自己的情绪收拾齐整,就都能走过去。 “这两天她会来的,但你不必害怕她。” “我为什么怕她?她很可怕吗?长得像进攻的妖魔鬼怪?”谢小荷有意说得很轻快,但李善仪没有笑。 李善仪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但她稍加回想,想起来的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黎茵那时候穿了件黑色紧身裙,利落的挑染短发,耳环很夸张,背一个银色鳄包。她出现在郑宝悦的演奏会上,捧着花来到后台。 “我叫黎茵,”她说,“从现在开始,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 她口罩后的声音很平淡:“她么,眼神里有杀气的坏女人,你眼神好,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她一定会来吗?会欺负你吗?善仪姐,那个人就是一直欺负你的坏人吗?” 小荷忧心地看着她。 “不是她,不过就算是她的话,也没关系,”她走到门边,隔壁的电钻声音又起了,盖住了她的声音。“我不会输的。” 黎茵非来不可,因为她得到太多,恐惧也在华美的表皮下膨胀,像气球被吹胀已经到无法自控的地步。所以,她连销声匿迹的李善仪都要视作仇敌,她会怎样对付自己呢?冲着她,冲着民宿,还是顾寒声? 李善仪的心无比平静,她没有害怕失去的东西了。她没有弱点,所以她不会输。 面前的李善仪好像变了很多,谢小荷说不清那种变化是因为什么,好像她的生活总是风平浪静下藏着暗涌,海浪随时要把她打翻。可李善仪出来没有被打落沉到海里,她似乎天然有抓住浮木的力量。 她们其实很熟悉了,认识了将近三年,但李善仪的秘密还是那样多,像缠着她不死不休的阴影。 顾先生发来回复,“李善仪说过请我吃饭了,她说话算数的,对吗?” 语气已经有所不同,好像华丽带刺似的,谢小荷收回思绪,踢了一脚空气。 什么人呀。她一瞬间就觉得顾寒声又不顺眼起来。 他已经看过那份资料了,几乎可以确定,李善仪对郑宝悦是刻意的接近。 资料上显示李善仪从前的照片,她似乎很谨慎,很少留影,唯一能查到的是中学的毕业照。一张清秀的脸,她看见了什么,飞快转过头去,午后的日光晃花了影像,留下一片模糊的侧脸。 在三年前,李善仪和郑太太见过面。 没人知道郑太太为什么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孩见面。 那天恰好是郑宝悦生日的那天。 后来的时间空了一个月,好像那一个月,李善仪的人生被刻意擦掉了痕迹。顾寒声拨了通电话。 罗岷查不到的东西,总有人可以查,对面的人说,需要时间。 多快?那人问,最快三天。 今晚。顾寒声说。 车子开得很快,梨城被远远甩在后面了。 _ 谢小荷做了个梦。 她梦见的是她和李善仪刚认识那会……快三年了。 李善仪和谢小荷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 一个是养猪户的第八个女儿,一个是没有名字的歌手兼服务员,因为李善仪格外漂亮,又格外沉默,员工们不太喜欢她,说她很装。 很装的李善仪入职三个月,唱最热闹的场,还兼任服务员。她人气上涨越快,员工中的名声越差,他们讲得渐渐过分了,说那个没名字的女人不知道是哪来的,又缺钱,又装,恨不得抢了所有人的活。 谢小荷问:“怎么抢的?”那几人对视一眼,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在空调下收拾冷掉的酒吧场子,拖把碰到了凳子,酒杯和瓶子哐当哐当地响着。 “还能怎么抢?”其中一个做了个拉下自己衣服的动作,那人脸上的粉底被汗糊化了,像一张面具,笑得夸张。但那人的同伴们哄笑起来。谢小荷那年十八岁,刚从养猪场逃出来,见过猪交配,见过后厨洗不完的盘子杯子,脱外套是什么东西?外套很贵?谢小荷没来得及追问,更衣室的老旧铁门被拉开。 从更衣室出来,脸上烟熏妆还没洗掉的李善仪拿起被扔在地上的拖把,她似乎没听见,安静拖地。谢小荷端着盘子看她,她身边的同事注意到了她眼神里不够“符合团队”的友好,走过来好意劝她:“你别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她跟老板非亲非故的,人凭什么捧她?“ 最看不上李善仪的那个接话:”不就是背地里和老板搞来搞去的。像这样的女人,咱们场子年年有,她还看不起我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鹅呢!”谢小荷终于听懂了,她喊一声:“你说话注意点啊!”那为首的男的是领班,龇牙笑,他笃定李善仪听到了也不敢怎么样,他们“自己人”有四个呢。 李善仪有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但目光却失了神采似的,她没有怎么样,那双没有神采的目光扫过了他们每一张脸,唯独掠过了谢小荷。他们笑得更大声了,说得也更下流。笑声刺得人恼火,谢小荷喊:没教养!话说出口,被交好的同事拉走了。 第二天谢小荷上班的时候,酒吧里来了几个新的人,老板声如洪钟地喊:“我这里最讨厌人多嘴扯是非,知道了吗!” 李善仪还是冷着脸在角落站着,好像这一切跟她没有关系。谢小荷缺心眼,问她:“老板是知道你被欺负,帮你出头吗?” 在老板大嗓门的训诫新员工的时候,李善仪在一边往脸上涂烟熏妆。谢小荷以为她不会搭理自己了,但她淡声说:“因为我给他赚了很多钱。” 谢小荷心脏狂跳。她好酷。 第29章 当时 第二十九章 当时 梨城下雪之前,树先变得枯黄,哪一天起,天上云层变得格外厚,那时候门窗缝隙里钻进来雪声,簌簌的盖在楼房顶上,盖在院子的小片空地里,然后梨城每条街道都浮着白絮似的雪,漂亮极了。 但谢小荷期待着,冬天却迟迟不来。 李善仪不喜欢那个女孩,可她总是粘着自己说话。 那三个月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不见光的鬼,说不定从地下室爬出来那天她就已经死了,可是她没有名字,勾魂的鬼也找不到她。 在酒吧工作的第三个月,李善仪被吴茹文跑进酒吧大吵大闹丢了工作,其实本来丢不了的,但吴茹文握着水果刀,喊:“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死在这里!反正有你这么伤风败俗的女儿,我也没有脸活下去了!” 李善仪站在台子上,下面的人有在舞池的,停了动作,有在喝酒的,也放下酒杯,音乐关掉。灯聚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黑洞洞地看着她。 不要脸的人会活得最好。这句话个叫做李芳珠的女人把她带上车的时候,重复了很久。李善仪记住了那句话,但在她身上,似乎应该是,再怎么不要脸也没有用,她还是会被驱逐。 吴茹文只用一把水果刀带走了李善仪,抹掉了她在酒吧的所有努力,她唱歌,洗盘子,拖地,被客人骚扰,被无缘由地造谣,被中伤。轻飘飘的,没意义的三个月。 老板那张酒气熏红的脸冒出来,推搡着她出去,叫她和那个精神有问题的老女人滚远点。钱呢,吴茹文大声喊,钱! 老板拿钞票出来,吴茹文满脸的怒气,但这么伤风败俗的钱,她一张不少的收进口袋。薄外套的拉链拉紧了,口袋被钞票撑着,鼓起来一块。 滚!老板怒声吼着。 她又一次从一个地方,被赶到另一个地方。 李善仪被吴茹文拖着拽着回去,后面跟着一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上锁的屋门,李善仪被拖拽进来,陌生的门槛绊倒她,她摔在地上,手撑在地上,刚愈合不久的骨头发出很细微的脆响。吴茹文的骂声从上面倾倒下来,她抬头看着黑透的天,问她血缘上的母亲:“你也要把我关死在这里吗?” 她还穿着酒吧的制服,那所谓的制服是很短的热裤,宽大而薄的短袖衫在肩膀露出一大片,秋末的风灌进她的衣服里,她冻得麻木了,身上好像最后一点生机都被抽掉。 吴茹文的话叽里咕噜的,她听不懂,不想听,对面房子探出一个女孩,包着格纹围巾,好奇地看着她:“吴姨,这是谁呀?” 她太冷了,冷得要晕过去。扶起她的人影在昏厥前的雪花点中变成了顾寒声的样子,尽管她眼眶发热,心底却是清醒的。 死前幻想罢了,顾寒声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顾寒声……会和真正的郑宝悦在一起。然而随着那样清醒的认知,她也被粘稠的记忆拖拽住。 有一个这样的夜晚,顾寒声找到了躲起来的郑宝悦。 不问她怎么了,转身进了对面商场,出来时拿着购物袋沉沉坠着。 “别以为他们派你来,我就会回去,谁来也没用的,我要反抗。”她说完,戒备的看着顾寒声,那人伸手在袋里提出来一条毯子,温暖的薄毯围住了她。 郑宝悦一下子眼眶红了。 郑太太最近好像不喜欢她了似的,老是算计着要她嫁给哪个有钱的纨绔,都是到了外头沾花惹草,回家装孝子贤孙的绣花枕头,居然还说到了路正,那个只会花钱打架什么正事都不干的混蛋舔着脸上门,开他那只花枝招展的破车瞎显摆,被郑宝悦赶了出去。 她才十七岁,郑太太说,今年定亲,再过两年拿了学位结婚,正好的年纪。 可哪里正好了? 顾寒声见她说的起劲,索性陪她坐下来。快要打烊的店里,灯光幽暗,音乐声也轻。 他静静听完,问:“你母亲没提到我吗?” 她愣愣抬头,风吹得她鼻尖泛红,他伸出手,把那条毯子给她围好了。 “你就利用我好了,跟她说,我们订婚,郑太太应该还挺喜欢我的,不是吗?” 她记得那毯子很暖,有种松木的香气。 可那是谁的记忆? 他们说,她是不配的,这些都是她占了郑宝悦的东西。要还的。 打折了手腕,还郑宝悦的音乐天赋,丢掉名字和记忆,还郑宝悦一个顾寒声。拘禁在地下室的一个月,用来还郑宝悦受苦的二十年。 她垂下眼帘,那滴眼泪消失不见了。她拉住了扶着自己的手。 谢小荷擦擦她的脸,把自己的老围巾披在了她身上。 她小时候见过这个姐姐的,可能太久了,彼此都不认识了。但她看到吴茹文就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凶悍是出了名的,小荷知道她女儿叫李善仪,一个比她妈妈凶悍的姐姐。 先进门跟着的女人跟吴茹文讲道理,谢小荷叫她芳姨,她问:“芳姨,我能把她带走吗?” 李芳珠想想,点了头。然后指了指吴茹文,“你啊!”她讲话是很管用的,吴茹文念叨着要跟出来,却没有拿着水果刀拦着她们了。 屋里的光透出来。 谢小荷背起李善仪走。李芳珠把钥匙给她,一只手拦住要跟上的吴茹文。 谢小荷力气好大。李善仪被她背着,恍惚听清了她的声音,那个叫做谢小荷的姑娘,很小一只,力气很大。 ”你醒啦!咱们小时候见过的,我跟外婆来梨城玩儿走丢了,你帮我打跑了野狗,记得我吗?“ 李善仪摇摇头。 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自己的故事,长在养猪大户的家里,她杀过猪,洗过满手的猪血,就这么长大了,忽然听见自己要被塞到村头一个开厂子的人家里做老婆。她怎么能够这样嫁人!谢小荷连夜收拾东西,跑了,上了船,她的姐姐就在海边看着自己,抱着肉乎乎的小宝宝。她以为姐姐也要上船,朝她伸手。船开了,突突的声音拨开海浪。姐姐如梦初醒一样,忽然回头叫了一声:“她在这里!” 姐姐一定是害怕他们抓住她,所以在开船之后才发出叫喊。谢小荷用力的挥手,她知道自己不会回来了。 那艘船在海里飘向远方,带她来到了梨城。 梨城有最好看的海。 她扎着圆圆的道姑头,眼睛也圆圆的。把李善仪放下的时候,她们一块抬头,看到发锈的院门口,悬挂在枯树枝上的月亮。 好圆啊,月亮。 那民宿的牌子被讨债的人撅断了,南河,变成了南可,水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这么一间断水断电的房子,是李芳珠低价买来的,店主破产,民宿贱卖,结满了蛛丝的房子无人问津。谢小荷很熟悉路,带着她进来。 在灯火都散尽的夜晚里,李善仪很恍惚,她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地下室。她捏紧了铁门,红锈蹭到她手上。 谢小荷摸出一盒子火柴,把火柴塞她手上,又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来一根蜡烛。 那天夜里黑乎乎的民宿里,她们至少度过了一个还算温暖的夜晚,烛光摇动,谢小荷作势对着烛光许愿,她说:”善仪姐,我们做好朋友吧。“ 梦就做到这里。 谢小荷听见砰的声音,她醒过来,天快要暗下来了,一切灰蒙蒙的。 好像就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对面红黄的横幅被风吹落过来,挂在了院子铁门上。 第30章 雨前 第三十章 雨前 那个叫做177的办事机构效率比顾寒声预计的要快,他和顾氏的合作其实也算久远,从前说有些黑客的技术,如今时代变化,他称自己为网络侦探。 罗岷亲切地叫他“那个八卦精”。 江州和梨城离得还不够远,天气也相差不大,风云涌动,天气预报说要下暴雨。 按照时间先后,梨城先下雨,然而江州的雨会更大。 — 顾寒声早些时候让罗岷盯着郑家,自己亲自请他们赴宴。 家宴。郑太太听到这词语便觉得欢喜,她晓得郑宝悦和顾寒声的感情很深,深到了这样的地步,拖着三年不能见面,也总会等下去的。 顾家这个真是个好孩子。她笑着应承了。而戴着口罩的女人在她面前揭下了遮挡,她那张温婉的笑脸却有些为难了。 还是差一点点。 口罩被她戴了回去,女人的声音有些难堪:“那我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人?我要一辈子躲起来吗?” 外面有保姆端着水果要进门,郑太太捂着她的嘴巴。 “别说胡话,还不都是你要的?想要得到,就要吃苦,你等以后享福做顾氏夫人的时候就知道妈妈待你多好了。” 郑太太对她好一顿安慰,砸了几样包包,她不过瘾,踩着,蹦着,东西被她的鞋跟踩烂,面目全非。她方才平息下来。 郑太太走出门,小心地关上了房门,里面传来练琴的声音。她脸上的忧愁淡去了,那张风韵犹存的美人面又柔和优雅起来。 “走吧,跟我去请先生一道赴宴。” 郑先生是满心听她吩咐的,到了旁人都要身材变形的年纪,他还算保持得很好,看着风度翩翩,斯文儒雅。郑太太看着他,可惜地摇头。 郑先生早习惯了。 她有着这样一位摆着好看的先生,社交时,太太们都赞她好有福气,只是她很可惜,这好看的福气,对于资产并无帮助。 到了包厢,他们等着的顾总迟迟地来了。郑太太慢腾腾地站起来,对他微笑致意。 然而顾寒声发现郑宝悦没来赴宴,郑家的人说,她走了。 顾寒声问:“什么时候?” “很不巧啊,就在寒声你的信息发过来之前上了飞机。” 这场家宴不必要继续了。 他笑了一声,连进门也没有,请他们自便。 他大步走出来,从挂着水墨丹青的包厢里出来,经过灯光辉煌的厅堂,顾寒声扯了扯领带,他有预感,他已经无比接近真相。 顾寒声从宏兴楼出来的时候,门外狂风大作,酒楼的门庭高高的,他从铺着青白鹅卵石的小路出来,下了数十级台阶,门后的几人追出来。 其中一个从前见过许多次,姿态优雅的郑太太,挂在脖子上的翡翠成色很好,那是郑宝悦十八岁那年所有演奏会的收入买来的。 郑太太自有一套新的说辞,她说,“其实宝悦她生病了,她不想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顾寒声回头的时候,没遮掩自己的怒气,他的语气已经很冷淡,“那就不必要见面了。” 这是什么意思? 郑太太身子一歪,险些站不住,身边的郑先生说,“寒声,不要赌气,你们之间是多珍贵的缘分,悦儿这孩子离了你,以后叫她怎么办呢?你是男人,应该包容她一些,我叫她快些回来见你,你们之间再有误会好好说开就是了。”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顾寒声上了车。他打开了那些文档,177发完文档,说“尾款现结的话,证明材料会马上发到您邮箱。” 他转了款项,对面发来第二个文档。 “惊!青阳路白日出现绑架案件,女子被路人救出,衣衫不整!” 177说,“我查了最先发出来的那个媒体号,是黎氏旗下的工作室,平时关注的都是娱乐明星和豪门事件,唯独这一次抢先发布了哪起事件,你说巧不巧,那天之后,李善仪的行踪就能查到了。” “前二十年李善仪一直刻意地避开所有镜头,到了二十岁之后,她却再也不躲着了。” 如果她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呢? 她知道有一天,自己的脸会变成另一个人的……这种设想让顾寒声觉得可笑。眼前却浮现起李善仪的脸,她那样的人。恐怕不耻做这种事情。余下的文字越发的简练,到后面每个事件都变成短短的一句带过。 他的目光凝在屏幕,冰冷的指尖克制着理智,下滑看完了所有文字。 车窗外的天越来越黑,司机问了几次:“是否先就近回顾家一趟?”顾寒声没有听到。车窗外的风声打不到他们,而顾寒声觉得耳朵里充斥着嘈杂的声音,分不清是谁沉重的呼吸。 177做事凭借心情,他最后面附带了一条免费的信息,是李善仪被人按在床上的一张照片,她被打得鼻青脸肿,死死瞪着那只压着她的手。照片发生的时间不确定。 _ 李善仪从外面铺了防水布,撑在那堆材料上,天变得很快,黑压压的天幕,风雨欲来。 她收了晾晒的衣物,所有门窗关紧了,忽然轰隆一声,闪电划过天边。 她巡视了一圈,上次叫顾阑补好的墙大概不会再渗水,她觉得有点焦躁不安,看到外面街道上一片死沉的寂静。 李善仪有些害怕这样的天气,这让她觉得,人很渺小。不知道谁挂在阳台上的衣服被风吹走了,像失去方向的降落伞,吹远了。 时间到了六点,她问谢小荷吃不吃小吊梨汤,谢小荷高高地举起手:“我能吃两碗!” 李善仪进了厨房,洗干净梨子,手握着刀削皮,谢小荷撑着下巴,看她一样样做,剪开的银耳像一朵朵小花,材料一样样放进了水里,小炖盅里放水。 谢小荷盯着,李善仪说,要煮沸之后再调成小火慢慢焖煮,然后她去做下一道菜,谢小荷盯着盯着,眼皮子又要打架了。窗户外面被风砰砰吹打着,她想,顾先生应该不会再来了。 然后呢,善仪姐做的份量显然是充裕一些的,她今天可以都吃了。她觉得挺开心,厨房被水汽烧得暖暖,谢小荷抿着嘴巴,好像是已经咂摸到了甜甜的吊梨汤。 第31章 蹉跎 第三十一章 蹉跎 民宿的位置偏高,水流往下积水,像河水流过门口。门边挂着新做的贝壳风铃,风一吹就转动的铃铃作响,小荷捧着碗,梨子的清甜融在汤水里,化开的冰糖甜丝丝的裹着她的味觉。“这么晚了,顾先生不会来了,不来的话,多浪费啊。” 她眼睛盯着炖盅,比了个“一”。“我再吃一碗。” 李善仪也竖起食指,摇了摇:“不浪费,你吃多了又要闹积食。”她把小狗年年的碗拿出来,捏着狗粮袋子往里倾倒。 趴在门前地垫上的小狗听到狗粮的响声,很快跑过来。 谢小荷哼哼唧唧地洗完碗,把瑜伽垫拿出来,伸了个懒腰,“饭后不要立刻运动……”李善仪看清了她往后仰的动作,接着说:“更不要躺下。” 谢小荷更正:“勿扰,在冥想。” 天色完全黑透,下着大雨的夜晚,风雨摔破了不知道谁家阳台没收好的花盆,哗啦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冥想不到一分钟的谢小荷从瑜伽垫坐起来,探出头去看,“嚯”了一声,“姐快看!” 四五个花盆摔碎了,黄色的大朵玫瑰被雨水冲得东倒西歪。 是西南方向的那户人家吵起来了。那婆婆喊:“谁叫你养那些光能看不能吃的花架子,我还帮着你收拾不成?”后面的女声年轻一些,也似乎已经忍耐到极点,尖声喊:“我告诉你快下雨了,你还故意把我的玫瑰都摆到了阳台外面,我早该知道你心里扭曲!” 雨声间杂着年老的女人不干净的骂声,摔摔打打的,最后只剩下一声尖叫,她们也听不见了。李善仪叫小荷看着门,自己穿上雨衣去看看情况。谢小荷喊:“我也想去!”那家的婆婆就是每次民宿有点问题,看热闹跑到最前头,还仗着年纪大说很讨厌的话的那个人!李善仪一只手指把她的脑袋按回去,让她少凑热闹。 雨里,她的步子走得快了一些,两三下跑到了那屋子前,屋内动静不大,她对上那两个女人撕扯中含着恨意的眼神,把恹恹的黄玫瑰从雨水里捞了起来。 她要做什么? 顾寒声的车灯在黑漆的小道上停了,司机下车来给他打伞,伞面刚刚撑开,余光有影子掠过去,后车座的位置空着了,车门被雨打了一下,合上。 他看着她捡那些花,身上灰绿色的雨衣被灰蒙蒙的大雨洗褪色了似的。 屋里跟自己婆婆打完架的女人把自己被扯变形的长袖衫往上拉,乱糟糟的头发也拨好,她指着门口捡花的李善仪,喊:“看到了吗,你造谣的坏女人都比你好心,你还好意思说你吃斋饭的,佛祖看着哪,你不过是个惦记着人家的狗,偷不着的偷狗贼!” 她把花朵都捞起来,那女人拿了花盆来接,老太婆一下把她推开。 那么远的距离,跑过来能接到人就是有鬼了,到这时候,李善仪一只手拽着门沿,放缓了冲劲才没一屁股跌在雨水里,她勉强站好,看着老太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倒霉呢。 她说,“好可怜啊,对出轨的老公惹气吞声,对啃老的儿子高高供起,对挣钱养家的儿媳妇拳打脚踢,真是好可怜好可怜的老聋瞎。” 老太婆发怒了:“你算什么,一个没教养的烂女人!对着别人家事指手画脚!” 李善仪笑了,说,那你再推我试试。 老太婆一推过来,李善仪在她脸上左右开弓打了两巴掌。 “你看,三个女人打成这样,这样大的动静,邻居都从窗口趴着看,只有你们家的男人,这程度不是耳朵坏了,就是脚断了。” 李善仪是在和吴茹文的交手中学会吵架的,后来青出于蓝,她不是扯着嗓子喊,而是无视对方的所有攻击,只盯着他的弱点打。 “还有,我知道你要偷狗,我们家有监控,都拍下来了,以后我的小狗要是丢了,我就报警,说你偷盗贵重财产,让你被关起来,还要你赔钱,知道了吗?” 老太婆说不出话来,气的嘴唇哆嗦,直翻白眼,那年轻的女人拦住她,“你还嫌闹的不难看,再闹下去警察都来了?你们家不是最要面子?” 把老太婆气走了,踹了一脚摇摇晃晃的门。 她回头,“谢谢你帮我。” “我没帮你。”李善仪说,“我就是看她不爽。” 她像是打了胜仗,顾寒声在雨里淋了有一会了。 她好像才看到他似的。 雨水顺着漆黑短发往下滴,身上西装已经被洗透,平日凝着冷意的眼睛也被雨雾晕开似的,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他很难过。 原本该视而不见的,她却挪不动步子,她轻声叹息,仰着脖子看他,问:“你还好吗,顾寒声?” 他不动,李善仪小巧苍白的脸在雨衣的透明帽檐下,脸沾了几点雨水,他没说话,伸手替她擦掉。 她的脸很软,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李善仪看着他。顾寒声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整个人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说话,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脸,雨滴从发丝垂落掉进他的眼睛,细细的雨丝在他眼眶经过,看上去就像他也哭了一样。 怎么可能呢。 李善仪的理智知道轮不到她多管闲事,然而她没能说服自己走开。 她感觉牵住自己的指尖发着凉意,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又喊他名字:“顾寒声。” 他凝视着她的脸,目光幽深,藏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她没来由的心里发慌,避开他的眼神。“不管你发生什么事,先跟我回去,好吗?” 顾寒声点点头。任由她牵着他的手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寒声宁愿是自己发生了那些事。然而事实却是她遭遇一切。他想起找到她那天,她说“郑宝悦死了。”她不在赌气,也不是在开玩笑。因为她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 他那时候就应该知道的,她想说的分明是—— 你要找的郑宝悦死无葬身之地。 雨泼得他狼狈极了,也清醒极了。顾寒声随着进门,门把雨声关在外面,李善仪回过身,说,可以松手了。 他在这一刻做了决定。 第32章 碎影 第三十二章 碎影 外面又打了一声雷,很重,很闷的一声,屋里的灯也骤然暗下来。谢小荷和窝在她身边的年年一人一狗蹦得三尺高,仰天“汪”了一嗓子。 屋内的颜色也只剩黑暗,李善仪肩膀微微瑟缩,但不声不响地拉开了距离,她想往里走,摸着黑。然而脚步很沉,几乎挪不动。 湿冷的水滴刺进了顾寒声的脖领,他的喉咙紧了紧,但没有说话。 他的五官生得浓墨重彩,在这样的雨夜里,便显得尤其的冷,被断电吓得在客厅里一蹦一跳的组合没发觉站在门边的两人。 李善仪适应了好一会时间,绷紧的后背对着顾寒声,她调整着呼吸,慢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小荷,沙发边柜有蜡烛。” 声音被那边狂乱的人狗互动淹没了。 她对完全黑透的房间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恐惧,手心按在胸口,她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有人打开了门,雨水和黯淡的天光往她的脸上打,她空茫的眼神染了点亮色,瞥见顾寒声握着门把的手。 他的眼神微微闪动。 从前的她胆子很大,并不怕黑。 “外面比屋里还亮……你看,雨似乎小了。” 他声音很低,不愿意惊扰到她一样。 “你心情好了?”李善仪没接话,反而投过来两个没什么关联的问题,“你有打火机吗?” “不算好,也不算坏,仔细一想,我还有能做的事情,而不是到了绝路。”他原本只是在掩饰他的情绪,但话出口,也变成了他的答案。他毕竟找到了她,所有一切不是山穷水尽,她若是喜欢梨城,他陪着,她要杀回江州,他也没什么不能的。 虽然其中复杂的来由还未能厘清,但她此刻就在自己面前,已经很好。他语气也轻快了些,“我没有打火机,你放蜡烛的地方应该有,是吗?” 他脱下湿透的外套去拿。一只手却轻而易举地挡了他一下。顾寒声目光很柔和,凝望着她。 李善仪说不清自己想要做什么,也许她只是想和他待一会……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想这样做。 多久以前呢?她的时间很快,因为她每天都让自己很忙,忙于做事,好像她没时间回想,那些旧的东西自然蒙上灰尘,再也记不清。真的忘记谈何简单呢? 夜色昏暗,但到底是有点儿亮的,模糊地照着他们两人,影子灰蓝,团在不甚光滑的地板上,她往外面走了一步,回头问他。 “要看雨吗?” 这样的时刻,他们分明离得很近,雨声残响像小石子,滚落进了挤成小湖泊的街巷,哒哒哒,敲着她的耳朵。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不算讨厌。”她像是在笑,声音却有点低哑,她说,“因为我不是你找的人,我怕你看错了,把我当做她,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道德水准很高。” “因为,我们梨城的财神不佑道德败坏的人。”那一回他们在竹子山古庙,李善仪说的话,他当时觉得好笑,这女人的信仰既奇怪又自有她自己的一套逻辑。 李善仪倚靠在门边,轻轻地笑。 “那你们梨城的财神很灵吗?我的道德水平也很高。” “你在梨城的项目有问题?” 他半真半假地说“算是。”这不过是感情的项目,并非她以为的那一个。 “天气好的话,我带你去。”她想了想,接着补充一句:“不收你钱。” 他们之间的金钱关系至少是比较稳定的。 顾寒声脸上的笑意不深,勉勉强强挂在嘴角,昏暗的夜光没有把人的表情纹路照得一览无遗,所以他们都伪装似乎都不需要那么精妙了。 “作为回报,我也会帮你一件事。” 她伸手接住了屋檐往下掉的雨水,困在她掌心里变成一片微小的湖。 “不用”的话到了嘴边,她想起民宿近来发生很多事情,有他帮忙会更容易处理,于是点点头。 雨越来越小,渐渐停息了。 谢小荷从屋里紧闭的玻璃窗探看,试图跑出去的年年被她叫回来,高举狗粮袋:“回来,年年!坐!哎呀你坐我才给你吃!” 她在屋里,摸着黑,蜡烛也点了一根。小心放在窗边,她想让李善仪看到,她想结束谈话的时候,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亮光。 然而李善仪一直没有回头。到后面电路修好了,外面的街道,灯火从一个一个的窗格亮起来,她的力气似乎也缓了过来。 顾寒声和她一块进屋,踩着被雨打湿的地板,她才发现他衬衫脖领也是被雨水浸湿的的深色。要对他说什么,顾寒声打断了她。 “财神庙,你要记得带我去。” 她说好,顾寒声便回了他的房间。 谢小荷凑过来,问,“他做什么去?” “他大概急着去换衣。” 谢小荷的眼神就变得怪异起来,“你们在外面聊了什么呀?” 李善仪想了想说:“他想去财神庙。” “就这样?” “就这样。”李善仪打了个呵欠,也要踩着楼梯上去,隐约听见顾寒声在打电话,态度似乎是很强硬的。 她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反而步履匆忙地走开了。 她没听见,他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如果连你也要为他们说话,好,我在这里等他们。” “至少我亲自赶过去见他们,而他们郑家是否应该给我一个解释?我不认为这个解释应该由你来为我转述。除非,你们有着共同的立场。妈,现在你想告诉我,事实正是如此吗?” — 第二天的时候,李善仪睡醒来,没见到顾寒声。有好几人围聚在电缆下,拿着记录的工具。 看样子是电网的人,她经过他们旁边,听见其中一个说,“以前也都那么糊弄着过去了,照我说停几回电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一个人压低声音,“有大老板投钱了,指定要把电路老是出故障的问题彻底解决!肯定是昨晚的停电,让人家觉得梨城电力撑不起那些大设施呢。” 红灯变了绿色,她没有再听下去,跟着行人一起穿过马路。 第33章 忧虑 第三十三章 忧虑 暴雨过后,又下了两天大雨。 天气一阵一阵的变,随着变化的还有顾寒声,他一日三餐都在民宿用了。 吃完饭,他又不够忙似的,在厨房站一会,学着李善仪戴手套洗碗。 谢小荷这几天不够敏锐的神经终于感觉到了异常。 难道这是陷阱!那些江州的人这阵子安生不少,她还想是为什么,原来是把内鬼安插进来了! 民宿让花钱的客人洗碗,传出去这还得了!她抢先把手套拿回来,“顾先生,你怎么能洗碗?请出去!” 顾寒声不知道他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但也正中下怀,他转身对李善仪说,“关于我公司项目的一些调查,我能向你请教吗?我会付你报酬。” 李善仪问:“什么样的?” 装修的进程被雨水打乱了,人工费用按天计算,她眼下的账是有些紧凑,怎么回事?她有时候也觉得怪,赚的钱都去哪了? 戴了一半的手套让他取下来了,拉着她的手在水流下冲洗,他抽了纸巾递给她。 “一些问卷,会比较长,你需要花时间填写……但你可以先看一眼再决定做不做。” “为什么是我?” “他们提交上来的调查很笼统,我认为至少是一个了解梨城,对它的历史和文化更加理解的人来给出意见,毕竟这次项目的主要着落点还是从人文出发。” 他其实解释太多了,但他还无法自如地当做自己只是寻常地请她帮忙,问卷是真实的,但刻意找她确实处于私心接近她的借口,他心知肚明。 李善仪没觉得奇怪,他大概是想物尽其用,而本身他的员工是江州公司分派过来,对梨城的了解确实比她少一点。两人往外走,他打开笔记本,调出问卷。 李善仪坐在餐桌边,他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极为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的空位上。 谢小荷不满,洗碗的动作慢腾腾的,她想这不对劲,他这个人不对劲。 他看着电脑屏幕,柔化的白光照在他的眼睛里,因为是梨城的调查问卷,问题有些长。 第一个问题是:你是否对梨城有深厚的情感? 第二个问题是梨城最值得你留下的理由是什么? 都不是常规调查问卷出现的问题,他筛选的群体既不是年轻与否,也不是男女,消费人群的甄别。 而是对梨城有认同感,并乐于将它推向全国的人。 她知道顾寒声找她,是想真正地做出一个与别人不同的,关于梨城的东西来。 她在键盘上敲打第一个字。 是。 梨城是一个很温柔的城市,不是所有梨城人都善良,但它的底色是温柔平静的,它收容了一些无处可去的人,在这里,有人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有人找到自己的信仰。 她填的很认真。 李善仪没看到他的目光有时候会从屏幕上流转过来。 他看着李善仪的脸,她不爱化妆了,素净的脸上比以前多了几点痣,唇有点干。顾寒声起身倒了杯水过来。 水杯碰在她手边,李善仪看他一眼,说谢谢。 谢小荷一边洗碗,一边回头看。 哪里不对?这就不对!气氛相当不对!水有什么好谢的,她也能倒! 谢小荷哼哼两声,没人理她。 她把碗洗得哐哐当当的,等着李善仪填完几道题,起来瞧她。 这姑娘扁着嘴巴,鸭子似的左右摆着跑来了。 “我也要填!我来梨城更久!”顾寒声给她一份,她拖了张凳子,抱着电脑坐在两人中间。 这问卷对吗? 她看着比她命还长的问卷,对顾寒声的怀疑化作了实体。他有问题,大有问题,正常人怎会做这么长的问卷。 顾寒声拉开椅子,留出位置给她,谢小荷对上他温和的不计较的眼神。 就像她才是一个外人,横插一脚似的。 离间计。 她心里想,这么多显而易见的伎俩,他前两天还和善仪姐两个人在那里聊天来着,谁知道他说了什么坏话,这两天善仪姐把自己的饭量减了,别以为她没看出来。她的眼睛瞪圆,盯着他,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响。 顾寒声从她一连串的小动作里明白什么。 但他只是笑笑,李善仪身边有这么一个活宝,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晚上,她未到饭点就跑进来,把顾寒声的菜点装好提上去,她不会让他再来和善仪姐一起吃饭了,想用美男计,做梦吧你! 李善仪问,做什么去? 她喊:送餐咯!咚咚咚跑上去,敲开门,里面是正在清洁的阿姨。 “人呢?” “顾老板老早就出去了!” 阿姨说,“这老板洁癖老重啦,这么干净了还觉得不够!要不是钱也比别人多,我就不干了!” 隔壁房子装修灰尘大,他的房间也受了影响。他现在嫌不够干净,早搬走不就好了,还住这里做什么? 谢小荷脑袋里的星星连成线,平日蛛丝马迹都连起来了,这是阴谋。 她想起顾寒声一直就很奇怪,民宿的家具他看不上,去住酒店呀,怎么非往这里塞家具?民宿旁边装修,他也不搬走,明明梨城有的是旅游社他偏找善仪姐做向导,还有饭,他不是挺大一老板?厨师呢!怎么就非要和她们一块吃? 她越想越不对,把餐盘带回来,蹲在她的瑜伽垫子上沉思。 年年叼着球过来跟她玩,她没心情,就地打了个滚,滚到了门边。 年年欢快地凑过来。 李善仪从隔壁回来,进度也将近一半,她觉得耳朵快被钻墙声钻坏了。踩进来,她没听见地上谢小荷在碎碎念,不留神把她给踢了一脚。 谢小荷嚎了一声。 你们江州人,烂透了! 无辜的江州人在门口进来,刚走到门前,接收到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控诉。 谢小荷看清了蹲下来查看自己伤势的人,是李善仪。 她咬着唇,湿热的液体从鼻孔流了下来。 “你流鼻血了?小荷?你鼻子怎么样,痛吗?” “痛,比不上心痛。” 碰瓷不成,谢小荷磨着牙,气的晚饭也吃不下了,平时能吃两碗炒饭的她竟然吃不下了。 李善仪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她,又让顾寒声拉过去问什么问题,两人聊了很久,才有空发现谢小荷的饭碗还剩着炒饭。 她忧心忡忡问:“是不是真的又积食?” 什么呀! 谢小荷恨不得当场揭开顾寒声的真面目,但她没有证据。 “民宿内忧外患,阶级敌人就在内部!” 她凑过去跟李善仪说话完,她的善仪姐默默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34章 实感 第三十四章 实感 李善仪轻声慢语地对谢小荷说,“他不坏,他来了梨城,只是来这里找人,还有工作。” 顾寒声在门边停下,声音隐约地从门缝漏出来,谢小荷天真的脑袋里装着三百个G的韩剧。 她小心翼翼地捂着嘴巴:“顾先生的女朋友不会就是那些对我们民宿下手的江州人吧,他知道,所以才和我们搞好关系,找理由给咱们挣钱。” 李善仪顿了一下。 “不是,你别猜了,也不要在他面前问这些,等他公司项目推进了,他就走了。” 谢小荷犹犹豫豫的,”可我觉得有点不对,那个顾先生应该有点喜欢你。“ 顾寒声开了一半的门,动作一顿,换新的门不再发出老旧的嘎吱声,和他一样沉默。 她们没有发现话题当事人就在门口。 谢小荷蹲在地上不起来。李善仪叹息:“你想太多了,顾寒声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啊,我们的人生两模两样的,这么可能呢。” 她想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她不想,也没办法去够一些根本和她挨不着的东西。谢小荷扳着她的脸朝自己,仔仔细细地看,“善仪姐,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却什么也说不可能,像个老太太呢?” 她静静的笑。 ”不敢交朋友,不敢离开梨城,不敢告诉别人,你其实需要帮助,非常需要,你总是这么撑着,会很累的。“ 谢小荷每说一句话,李善仪脸上的笑就淡一分,到最后,她的笑容融化似的,变成叹息流向了地底下。 ”其实还好。“她伸手把谢小荷的头发揉乱了,“至少我身边还有非常可爱的小荷女士,来吧,该吃饭了。”她说这样的话,就是结束谈话的意思了,谢小荷也不再说。 顾寒声就在她们进厨房之后才走进来,他蹲下身,接过小狗年年刁过来的玩具飞镖。 他把玩具抛出去,心里却是李善仪低头苦笑,她说不可能的,顾寒声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凑过来冲他摇尾巴的小狗。 李善仪听到小狗欢快的叫声才看过来,顾寒声站起身来,她有一瞬间慌乱。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听见什么了吗? 她什么也没说,即使她什么也没说。顾寒声神色如常,“李善仪,你的小狗似乎想去院子里玩。” 她低头看,年年果然叼着他的裤腿要往外跑。 “年年!”她一喊,小狗欢快地跑过来,李善仪去拿狗粮,为了防止它偷吃,放在高处,李善仪踮脚去拿,身后有人走过,伸出手帮她拿了下来,袋子捏在手里,沙沙作响。 他似乎很喜欢年年,小黄狗也没有了第一次见到他的害怕,他不太习惯它亲昵地蹭过来,略显的僵硬。 李善仪以为他就要放下东西走开,却看到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上次我说它像流浪狗,是假话,其实你把它养得很好。”他轻轻地说了声,“抱歉啊。” “小狗不会记得你无心的坏话的,它很聪明,记得的是你对它的好。”她没想到他会记到现在,“但你以后不要这样说它了,它也会难过的。” 顾寒声看着她,他的眼型是微微上挑,很漂亮的眼睛,然而眼神里装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那么深的歉疚和悲伤,好像要淹没她了一样。 李善仪有些不安。 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顾寒声却低头,敛了眼神,他问:“是吗?你原谅我了?我也能喂吗?” 他应该是真的什么也没听见,李善仪松了口气。 把年年的碗挪过去给他。“倒在这个碗里就好”她拍拍手,倒在地上打滚玩的年年翻身过来,尾巴摇得飞快。 “年年,开饭啦!” 小狗凑过来,眼巴巴看着碗。 顾寒声看着她搭在小狗背上,轻轻顺毛的动作,眼神变得温和。 没什么不可能。 令她害怕,止步不前的,他都会替她解决。 _ 长长的转角沙发上,黎茵转动着手里的钥匙,门口有人喧闹,她散着的头发似乌黑如墨的波浪,披在她仅仅有半截背心长的上衣。 外面吵闹太久了,她一动也不动,等着他们自己平息似的,又或者只是在等外面的人进来。 给她倒酒的是在场穿的最严实的一位,她觉得他侧脸生得不错,模糊的灯光下,也有几分顾寒声的影子,便让他换了那些漏风的衣服,穿这身同款高定西服。 这样看更像了。 她勾动了这小白脸的领带,正要上手,门被踹开,路正眼睛一花,喊出了声:“你们搞上了?” 但他眼神又还算毒辣,特别是面对仇人顾寒声,第二眼就认出来了:“真品搞不来,玩玩假货也行是吗?黎茵,你真不挑嘴。” 黎茵被他这么一搞没了兴致,把人推开,“出去”。 一众闲杂人等散出去了,偌大包间内只剩他们两人。 “不过这点倒是跟顾寒声相似,你俩都觉得假货也行吗?那你们该谈得来啊,怎么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路正,你真清高,她看着你,也不过是看个老鼠一样吧?” 互刺的言语都不痛不痒了,他们之间的联盟摇摇欲坠,不够坚固却也难以撼动,他们有共同的目标。 把顾寒声拉下来。 信息叮一声响起,她拨开屏幕看一眼,倦懒的神色变得明艳起来。 “谁说他不理我,这不是来了?” 明晚商务晚宴,请黎小姐赏光。 是顾氏集团的群发信函。 路正哈了两声。 几百人的宴会,怎么黎小姐值当高兴成这样?又不是没去过……不,按照顾寒声的忘性,他大概真的不记得这个多年前就追着他搞暗恋的黎小姐。可惜爱的不得成了恨,黎小姐现在恨不得把他踩在脚底,才能全心全意匍匐在她的脚下。 但真到了那地步,顾寒声只会拉着她一起死。至于那种她臆想出来的畸形爱恋,她趁着天色早,做做白日梦得了。路正看着她明显变化起来的心情,指使自己的司机带她去购物,嗤笑一声,到底管住嘴,没往她心窝上戳。 第35章 挥杆 第三十五章 挥杆 黎茵在为晚宴的惊艳登场做准备,路正不耐烦她那样,转身出了门。 梨城唯一能拿出手的酒店,电梯也造出一种金光闪闪的气势。路正叼着支烟进电梯后面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谢顶男士,搂着貌美的女人正在上下其手。 女人瞪着他:“懂不懂规矩?哪来的小白脸也敢跟我们秦总上同一个电梯!” “哪的秦总?”他没出电梯,靠在后面的镜子上,秦总醉醺醺的,“我们星跃,可是跟顾氏合作上的!你听过顾氏吗?” 星跃的?他听都没听过,算个屁。 不过时跟顾氏搭上的话,就格外不同了……路正笑得很灿烂,把没点的烟随手取下来,塞进了秦总的腰带缝隙里。另一只手按了最高楼层。 电梯门关上了。 秦总搭过此生最漫长的电梯,在“叮”的一声里结束。 路正呼了一声,松着筋骨走出来。临关门,他还伸出手撑住了将要合上的电梯门,秦总捂着脸,大着舌头哇地一声:“你还要干嘛!我我我跟你拼了!” “去找你们顾总,跟他说,你这顿打,是替他挨的。” 路正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次日顾寒声在接到秦总殷切的问候时,人已经到了江州。 出门前他的秘书提前告知过他:“秦总昨天在酒店被路正打了。” 他于是让秘书去探望,带着他人虽不能到,但沉重而关切的心意。张秘书视其敷衍的程度包了个数额相当的红包。秦总痛哭流涕,握着张秘书的手,痛斥歹人猖狂,对顾总进行惨无人道的污蔑和凌辱,自己临危不惧,和他展开不死不休的搏斗,最后因为保护秘书而惨遭偷袭,实在惭愧。请张秘书转告,必定要顾总小心再小心。 张秘书出了医院,报告了顾总:“路正殴打秦总,酒店是黎小姐收购的,监控拿不到,但秦总有个秘书可以做人证。” 顾寒声操着球杆,一望无际的高尔夫球场,星宏的王副总和流光传媒的许总轮流吹捧,从顾寒声的衣服质感到周身气度,从他握球杆的姿势到起杆动作,赞得天上有地下无,专业球星来了也得从顾总身上学习一二才能与之较量。 顾寒声没挥出杆,收回了动作,把球杆交给了旁边球童,他好像没听见那两人前面的铺陈,淡笑:“我接个电话。" 刚挂了张秘书前来报告的电话,王副总的马屁蓄力准备接着拍上,他接了第二个电话。 他听着秦总车轱辘似的话,及时收住了他的话头,”我对秦总的境遇很惋惜,顾氏的律师一定会为你提供帮助,我保证。“他转身在二位马屁精发力之前,接过球杆挥了一球,也许运气好,一杆入洞,王副总张大的嘴还没合上,许总挤开他,赞声说:”不愧是顾总,这一球简直是百步穿杨……“ ”球也打了,我们直接谈正事吧。“ 流光传媒的许总机灵是出了名的,他哈哈一笑,”顾总爽快,我就是喜欢和顾总这样的爽快人做朋友!" 顾寒声和他们站在一起,过于年轻英俊的脸,让人有种容易拿捏的错觉,然而他的眼神并没有任何低位者的谄意,他单独和他们赴约,不是有求于人,而是顾氏在寻找新的合作方。 流光传媒想要力压黎氏已经许久,合同签得爽快,而王副总谄笑,“我实在没权利直接越过我们柳总签章呀!这样,我打个报告,三天内流程批下来……” 顾寒声笑:“怎么好叫长如此麻烦。” 二人皆有些不显的错愕,顾寒声素来是不把他们这些老东西放在眼里,只是两年前,他们倚老卖老,在顾氏混乱之际说了几句公道话。 顾寒声记了这份很浅的情谊,认了他们这些旁系干支之外的远房表亲。今日松口谈合作,然而顾氏和这两个公司早就不是一个层级的了,他们厚着脸皮赴约,也当做是他的试探罢了。 “今晚,我和琮文集团的老总谈,到时不要说做晚辈的不顾着自家人了。” 王副总灵敏的鼻子嗅到了其中雷厉风行的果决,就算是个饵,他今生不会再有第二个翻身的机会。 他果断地伸手,握住了顾寒声刚用手帕擦拭的球杆。 “顾总,老王今天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给我半个小时,我让我们柳总亲自过来和你签约!” 江州今夜十分热闹。 顾寒声带着几份新合同回顾家,司机摸着那辆许久不碰的迈巴赫,开动上路,不禁眼泪盈眶。 “顾总,我们下次再去梨城,能否还开这车?” 顾寒声故意板着脸:“现在那车开着不好?还是你觉得那车便宜,开出去丢人?” “不是不好哇,只是那雷克萨斯太低调啦,我每回出门,那些不识货的大爷大妈,都喊我,那面包车!” 顾寒声想象他下车来跟大爷大妈较真理论的样子,有些好笑。 “对咯,多笑一笑,顾总。以前郑小姐在的时候,你是很常笑的,郑小姐虽然现在不在,可她要是知道你这样,也要心疼的。” 顾寒声一晒,“是啊,她希望我开心的。”就像他也希望,她能开心,他们总归希望彼此好。但这种好原本是很容易做到的,他们各自在家族里吃了些苦头,总以为订婚过后,一切水到渠成。 然而。 李善仪的叹息像羽毛一样,慢慢地飘在他肩膀上。 她说,顾寒声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啊。 我们的人生两模两样的,这么可能呢。 她在歇斯底里的亲生母亲面前,在泼脏了的院门前,在被杜撰出的谣言面前,轻轻地跨过一步。她承受且忍耐,反击的双刃剑刺向别人,也扎痛自己。 然而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回头,愤怒地质问她的恋人。 “顾寒声,你为什么来得那么晚?你不如等我被欺负死了再来!” 她从前是个有些娇气的姑娘,没心眼,藏不住话,但那些人对她都做了什么? 现在她什么也不会再对他说。 第36章 盛会 第三十六章 盛会 顾太太在雾气蒸腾的茶桌前坐着。她身边站着的柳管家略微弯身,报完了顾总的动向。 微微合眼,她隐约可见的细纹从薄粉里透出,茶叶的清香溢出,她却没有动。顾家别墅,从前多热闹的地方,现在只住着她一人,上下走动的,不是别有用意的贵太太们,就是这些木偶似的佣人。 ”早上照镜子,我看着眼角纹路又深些了,真奇怪,我怎么忽然就这么老了?” 她有时候自己就像徒然拽着风筝线,眼看风筝飞得太高太远,抓着线,却无济于事。 顾氏如此,顾寒声如此,顾正远也如此,好像所有她倾注心血的一切,都把她抛下了。 大门打开,一身休闲装扮的顾寒声进门。 她装作没听见他的声音,问她好,她也装作听不着,端着杯子,吹凉了热茶。 而姿态做足了,她垂下的眼帘缓缓抬起,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少爷看您不想见他,把邀请函放了便走了。“柳管家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顾太太重重把茶杯放下,那张慈善的面皮在颤抖,“这个孽子……” 许久,她把那口闷气咽下去了,手指捏着邀请函,沉闷的黑色信封,上面的烫金字体苍劲有力。 ”寒声他想要做什么?“ 柳管家机械似的,答:”听说,少爷宴请了许久旧友。“ 顾太太看向了敞开的大门,手里的信函扔下了,管家捡起,他知道太太不去。 华灯绮丽,炫目的光折射在宴会厅的金意陶,散漫出的光均匀而璀璨,香槟缓缓从高高垒着的杯塔顶流下,泡沫漫过杯沿,闪耀的光泽感几欲眩晕人眼,围聚的人们谈笑举杯。 他宴请的客人们,此刻已经在陆续入场。 只有罗岷疑惑地看向了顾寒声的方向,是他的错觉吗?今夜的客人,乐团……似乎都太巧合了些。 罗岷的记忆极好,他在场内扫视过,几乎确定了一件事。 来的都是三年前郑宝悦生日宴会出现的客人,包括正在演奏的乐团。 他绕开正要上来搭讪的一位女士,却看到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一个人影,在顾寒声的身边飞快掠过去了。 ”那个是……“ 顾寒声朝他看过来,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微微颔首。 然而这一天,本该在梨城的路正也姗姗来迟,那辆银色克尔维特停下,车上下来的第一个,是几乎呕吐的年轻女人怒视着他,靠在路边缓了好一阵。 路正靠着车门,朝她一笑,看一眼腕表。宴会时间已经过了,但他知道,热闹不会准时,而他路正,总要压轴登场。 “没事儿,你吐吧,咱们还有时间呢。不着急。” 他原本不在邀请之列,独自在梨城看海,实在寂寞。 他想,梨城离江州还是太近了,这样近的热闹,他不来看,心里十分难耐。 海边的烧烤摊上,他看到在里面走出来的熟人,那个赝品李善仪。 路正想,看来是老天要他赶着凑这热闹啊。 到了门前,请他出示邀请函的保安挡在他面前。 “好吧。”他拿出两张不知道从哪抢来的信函,扔在他们脸上。“这样我可以进去了吗?” 他身边的女人似乎缓不过来,看清他的动作,她拧了好看的眉。 她穿得比一身皮衣皮裤的路正更不像话,仅仅一条雾灰吊带裙,外面搭一件针织衫,一张漂亮的脸上,却如此暴殄天物,素得能当场给卸妆油拍广告。 “捡起来。”她说。 路正邪气地笑,“听到了吗?叫你们捡起来啊。” 那俩保安对视一眼,正要弯身去捡,被那女人拦住了。 ”谁丢的,谁捡起来。“她的声音是柔和的,然而看向路正,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你听见了吗?你爷爷没教你做人不能乱丢东西,更不能扔别人脸上?“ 他脸上的笑收了,上挑的桃花眼微微向下,睨着她。 ”你以为你是谁,我不过是……“ ”不捡?我走了。“ 她动作没有犹豫,一转身,那件质量泛泛的雾灰色长裙旋动,在半空画了一个圈。路正”喂“了两声,她步子快到已经走到路边拦车。 她本就不想来的。 李善仪一瞬间想,她不属于江州,本不该再来。 江州啊,还这样漂亮,浮华一般的地方,是一场沾满灰尘的旧梦。 路正激她来,等她上了车,又一句一句问她,这么怕,是不是早在江州欠了债? 李善仪脸色苍白,她想,路正真是个乌鸦嘴。 然而李善仪的债还完了。 早就还完了。 她脆弱的自尊心死灰复燃,在燃不尽的灰里,一瞬间压过了她的理智。 “我不怕啊。”她说。 路正说,喂。 他叫她喂,叫她赝品。他真没素质。 李善仪没理他。 他乐此不疲,说,你那破民宿有人盯着,你不知道? 他得意洋洋,说,但这些对我都是小事,我有的是办法帮你处理掉那些狗皮膏药。 她当然知道。路正的手段,以及他不怕惹事的性格,路家近无底线的纵容。那些都是他能轻易铲除小人的理由。 所以她跟他来,他说他今夜要做坏事,让她给自己放风。事成之后,他解决民宿的那些小喽啰。 李善仪知道他有病,骄纵成性,至少说话算话。于是她说好。 ”我捡起来了!“ 他像怕谁看到似的,飞快拣起了刚才丢下的信函,李善仪慢悠悠地回头,驶来的车灯照过她的侧影,耀白的光轻轻笼罩过她,她那双总也冷淡看他的眼,也映着江州大路上璨然的灯火,那张比郑宝悦寡淡的脸,竟然也有了几分神采。 路正忽然想,她是顾寒声找来的赝品,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呢? 李善仪往回走了两步,停下。她瞧着路正脸上乍现的欢喜,往后退了好几步。 路正在自己那张很具有迷惑性的俊脸上挤出一个非常温柔,且十分无害的笑。 李善仪也严肃起来:“你想要杀人抛尸?路正,这是法制社会。” 第37章 时间 第三十七章 时间 黎茵算准了时间,自己是最后到来的客人。她从门外款款入场,所有人都看向她,如同高昂着头颅的白天鹅。 旁边的女孩捻着几根垂下来修饰脸型的刘海,余光瞥见她,极为惊喜的叫她:“黎姐姐!你也来啦!” 她有些烦这样一惊一乍的小女生,转头淡淡地应声。她一言一行十分优雅,修长脖颈上的吊坠能抵过旁边几个拥着她攀关系的女孩全副身家。这宴会来的人真是多,黎茵有些恼,她本以为是商务性质的宴会,而现在看来,顾氏的人是脑子坏掉了,都放进来些什么浑水摸鱼的暴发户。 罗岷此时终于避开人群,露台上被杉木遮挡的人影影影绰绰。 ”你想做什么?“ 顾寒声举杯,罗岷微微放低杯口,跟他碰了一下。 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看戏。“ 顾寒声不是在卖关子,他真的想要看戏。 戏台已经搭好,让早已经没有了利益牵连的人们再回到同一个台子上,有从前共谋的豺狼,有他精心准备的诱饵。 有人利欲熏心,作恶后却跌落谷底,已经蚕食了全部胜利果实的那个人,眼睛还能否看见昔日利用的蝼蚁,他会容许自己高枕无忧的生活埋下隐患吗? 他想看看,人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 如同邮轮之夜的顺序,最后一刻出现的郑太太仅仅在黎茵之后,她身边依旧是那位挂饰似的郑先生。 人到齐了。 黎茵看到郑太太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变了目光。 郑太太对黎小姐的印象深入骨髓了,她第一时间迎了上去,而黎小姐却拽过身边的年轻女孩,”我看你挺机灵的,你以后跟着我吧。“那女孩欢喜地抱着她的黎姐姐:”太好啦,黎姐姐,你一直是我的偶像!我在瑞士留学的时候,就好喜欢你了!“ 黎茵忍着不耐,温温柔柔地把她拉开,”那我还要考察你的,今晚你可不能离开我身边。“ 那女孩身边的好友们叽叽喳喳地粘上来,人多口杂,吵得黎茵头疼,可她正因为如此,也能彻底隔开那位曾经的共谋……她四处环视,见郑太太往别处走了。 郑家如今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黎茵稍稍拨开一点和女孩们的距离,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没留神侧前方端着红酒的服务员略低着头,像是绊了一跤,红酒泼了她一身,那件碧波似的蓝色礼裙毁掉了。 黎茵难以控制地尖叫出声。 然而理智在旁人的目光投聚过来的刹那,已经回到了她失控的大脑,她捂着嘴,胸口起伏,向身边女孩说:”你能帮我,对吗?“ 女孩果断的解下了自己的披帛,围在她身上遮挡,她的确机灵,问责了随即赶来的经理,服务员一直在旁边低着头瑟瑟发抖,她说:”你向黎小姐道歉,然后辞职吧,黎小姐是很善良的人,不会计较你的过失。“ 黎茵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然而她脸上没有一点责难,拦住了女孩:”她是无意的,怎么能就这么丢了工作?没事的,这裙子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郑太太在甜品台前,透过颜色漂亮的法式甜品和甜品展示架,金色的丝缕团绕成美丽的边框,她看着其中黎茵落落大方的微笑,比甜品还让人腻味。 一道声音在她身边传来,就和那些围观,赞叹黎茵美好品质的人们一样无知的声音。 ”黎小姐身上那件裙子,服务员端二十年盘子也未必还得起,然而她不要对方负责,甚至记挂人家工作,这样看来,她的品性和传闻一样好。“ 黎茵这个人?品性好?他说出这话,倒让郑太太想起个蠢人来。 郑太太冷冷的看向她身边的人,郑先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黎小姐有恶意,只好住了嘴。 她瞧他那样,心里便生多一分气,这蠢货,若是当年没招惹那疯女人,若是没有那件祸事……她郑家何至于落到今日下场。 在场的人,目光都聚在人美心善的黎小姐身上,没人注意到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服务员,她颤着声音道歉,被黎小姐宽宏大量地揭过了。 经理呵斥她,这点事都办不好!让她收拾好东西快下去,别碍眼。 她蹲在地上,弯身低头捡起地上玻璃碎片,红酒渍沾在她手上,和刺痛了她手心的碎片一起。 她分明就在人群中间的位置,然而没人看到她那双粗糙的手已经被刺破,鲜血如注。 没人看见她,好像她就长在那里,她不是人,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过来和黎茵攀谈的人踩过她的手,很快地,声音从低拔高,“黎小姐!真不愧是江州千金的表率,工作能力强,又这么好心肠,实在难得!” 她默默收拾好了地上狼藉,低着头出了门,在昏暗的长廊里,她止住了脚步,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你还好吗?” 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递过来的是一块柔软的格纹手帕,极为昂贵的logo昭示着它的价格也不俗。 她难以抑制的哭声一下哑然,竟然生生止住了,“抱歉,我不是故意吵到你……” 男人极为爽朗地笑,“是不是我忽然出现吓到了你?那应该我说抱歉才对。” 他不由分说,用手帕擦拭了她手上的血迹,年轻女生手掌的伤口刺疼,她直往后退。 但那个男人依然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见她抗拒,只好把手帕塞到她手上。 “我不是坏人,你别怕,条件有限,我在手帕上擦了点酒,你自己擦一擦伤口。” 手帕上带着淡淡的酒精味,他见她不动,接着耐心说:“稍微消毒一下,要是伤口感染很麻烦的。你去找经理吧,就说你是我朋友,让他给你休伤假。” 那个低了一晚上的头的女生终于慢慢,慢慢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男人笑眯眯的,似乎天生就是那样一张和善温柔的笑脸。 “我叫罗岷,经理会给我一点面子的,去吧。” 那个哭得有些沙哑的女声终于下定决心:“我叫祝婳。” 第38章 戏幕 第三十八章 戏幕 祝婳从三年前就知道,人太想要一种东西的时候,就会落入陷阱。就像三年前,她迫切地需要一笔钱,让自己摆脱她那个酒鬼父亲欠下的还不完的赌债时,黎小姐就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 神也会从人身上收取报酬,那是比馈赠的东西,更大更沉重的报酬。 她擦干了满是泪痕的脸,几点血迹粘在了脸颊上。 她说,“罗岷先生,我知道你,你要从我身上知道什么?如同你看到的,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 罗岷不知道祝婳这么聪明,他尴尬地笑了一声。顾寒声早就跟他说,不要插手。 可他太想要知道了,他觉得自己能让事情更顺利一点,毕竟这位诱饵小姐看起来十分弱小,不像是能够按照预想行动的人。 祝婳对他深深鞠躬,往那边去了。 罗岷心里一惊,他知道自己演砸了,但就在这时候,他向来不够的演技,忽然灵光一闪,如果这辈子,他还有机会站在影帝颁奖礼的舞台上,他的高光演技,只有这一刻。 “我想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恨她吗?”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拉住的也不是她的手,而是她手里还攥着的手帕,而祝婳猛然回头,目光锁着他低垂的眼,她没有松手。他们都抓紧了自己手里的那一端。 罗岷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挽回这场戏的资格,他不会让舞台垮掉。 同一时间的李善仪正在通过那个狭小的通道。 前面那个是不太正常的路正,他说,“你知道这条路我是怎么发现的?在我看到顾寒声和郑宝悦相遇的那天,我以为她会像我一样,对顾寒声厌恶,看透他虚伪的嘴脸,和他势不两立。” 但是她竟然没有。 路正是个太需要关注的人,李善仪不想听那些他一个人的阴暗独白,她倒着背也能背出来,他恨极了顾寒声,那种恨意,能吞没一切。 “李善仪,你知道我为什么和顾寒声过不去吗?因为他总是抢我的东西。” 通道昏暗,衬得他声音也幽幽的,泛着冷气,路正仰起头,似乎能听见侧边的宴会厅里传出的乐曲声音,于是他想起来第一次和郑宝悦见面。 “你知道郑宝悦,对吧。那个顾寒声真正喜欢的女人。” 所有人都觉得,顾寒声和郑宝悦有了婚约,他才想要横刀夺爱,因为路正嫉妒。 嫉妒,他冷笑,身后女人迟迟不作声,他觉得烦躁。 “你也觉得是我嫉妒他吗?” 李善仪微微一顿,迟疑地看他:“你不嫉妒吗?” “我嫉妒他?他有什么好嫉妒的?论家世,论长相,论才能,他哪一样赢得过我?” 好自信啊。李善仪勉强地叹气。说到底不嫉妒的话,怎么会抓着她这个不想干的人也要谈论、比较呢?不知道那声叹气触动了他的哪根弦,他猛然回头,拽住她的手。 “你叹气做什么?李善仪,你只不过是一个赝品,假货,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叹气,知道吗,只要郑宝悦回来,你就会失去所有价值!” 她眨了眨眼睛,暗色落在她那张酷似旧人的脸庞上,路正一瞬间忘了呼吸,他抓住她的手被轻轻拨开。 他错愕的看着那张脸。 她的神情带着一点怜悯,虽然她的身高不足以让她俯视他,然而她微微抬头,直视他的眼光。 明明他才高她一头,而李善仪的目光却绝不是在仰视他。 “我不会因为谁的出现而失去我的能力,我的人生有别人帮忙会更好,但只靠我自己也能做到,我不会卑劣地盯着别人,不会恳求命运把高处的人都拽到地上,按进泥里,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这就是我的价值。” “而你,路正,比得过就不需要在意,比不过才会耿耿于怀,你根本一刻也无法停止和顾寒声的比较,他不在你身边,你却时刻把他当做你的参照物,你太害怕了,所以不能把目光从对他的比较中分离出来,深陷在其中的是你自己,可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这个道理?” 他震惊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李善仪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么多,她噤了声,拨开他就要走开,却被一把抓住肩膀。 “李善仪,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谁叫你这么说的?” 他牢牢钳住她的肩膀,一步步逼近,背后的冰凉的墙面,她无路可退。路正还不肯放过她,逼她直视自己。 昏暗通道里,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杀意。 “我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退,强装冷静,她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路正,你是当局者迷。” “猜的?”他的声音阴沉至极,“我可不信。” 良久,他后退一步。 “我知道了,是顾寒声教你说这些的。” 李善仪松了口气。 “对。” “他倒是知道郑宝悦对我是什么样子,用这样的方式,想让我把你当做郑宝悦,好任由他操控?真是恶心。” 他松了手,转身往前,压迫感消失,李善仪松了口气。 “你以后不许再说那些话,否则,我可不会像今天这样放过你。” 李善仪想,他没救了,她不会再说了。 路正没听到她回复,又问:“你听清楚没有!” 她应了一声。 她以后要少见他才对,路正这种情绪激烈的人,很容易也把她带偏,她多说多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路正低声说,“你不用露面,我答应过你,别人不会看到你,但是你不能白来,有个人你要去吓一吓。” 李善仪顿住脚步。 “吓谁?”她很谨慎往后撤了一步,路正嘁了一声,“怕什么?都说了你不用露面,我就是想让你差不多的吓唬一下,你觉得会是谁?给你个机会,猜中的话,我给你……”他想了一下,“钱,还是你想要什么?我这人比顾寒声大方,你帮我一件事,我能帮你两件,怎么样?” 李善仪脑海中闪过一个答案,然而她没有说。 “我怎么会知道?你都说了,我只是一个赝品。” 这种自我贬低的话也抬高了路正,很合他的意。 “虽然是赝品,但你其实很机灵,如果不是我这样聪明,恐怕也会被你骗过去,那我勉为其难地揭晓答案吧。”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出现。 在那之前,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而忽然之间,她感觉到多了一个人。 李善仪身后泛起了凉意。 第39章 破口 第三十九章 破口 脚步声停了。 李善仪张嘴的瞬间,他的手指也碰在了她的唇齿之间,像一颗糖。他很轻地遮挡在她的嘴唇上,李善仪闻见薄荷的气味,回身看到被暗色吞没的影子,高大,浸染着秋夜的风。 她向上看,顾寒声竖起指节,轻轻在她的唇边擦过。 别出声,看看他想做什么。 他没有发出声音,唇形微动,她看不清,却很容易猜出来。 顾寒声对路正不是针锋相对,反而是很奇怪的宽容态度。 虽然并不知道他的目的。李善仪还是点点头。 绕行经过了宴会厅,后门掩着。 顾寒声的目光看着李善仪,她不该出现在这里。然而路正带她来了。 顾寒声想知道,他和黎茵的勾连到了什么程度。 小通道快到了尽头,顾寒声在黑暗中借着承重柱的遮挡隐蔽,他停在了那里。 路正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他拧动开关,推开门。 李善仪看清楚了,门上写着“紧急通道。” 他带着李善仪进了一个开着灯的小会客厅,距离宴会厅很近,只是酒店的设计缘故,需要绕过一面墙。 房间内议事的人抬头看见这对奇怪的男女,面带疑惑:“你们是……” 路正反锁了门,顺手把她的退路给堵了。 “我们两个刚才偷了东西。” 李善仪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的瞳孔微缩,望着那神经病,对方言之凿凿,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 “但是我良心不安。”那神经病说,“你们酒店客人黎小姐的项链,在她身上。”坐着那几人一下子变了脸色,怕是从没见过这么自曝身份的小偷。 路正回头,朝着静静看着他的李善仪一眨眼,“别害怕,顾寒声肯定来救你的。” 李善仪伸手隔着针织衫外套,碰了碰那个口袋,里面的确有东西,一条纤细的链子。 她没应声,像是知道他会发疯。那几个像是管理层级的朝最边上的一个使眼色,那人站起来,路正笑说:“来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他第一个上前去,从自己口袋里翻出来一个戒指,“这是谁的?忘了,反正是赃物,你们报警吧。” 热切得像是一个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 他“配合”了检查,下一个检查的,就应该是李善仪。 李善仪反而平静了许多,她心里甚至有种“他只是做到如此而已,那我倒是还能接受”的平静感。 现在也不过是,她和路正变成了闯入酒店的偷窃者。自首那种。 她在那个检查人员伸手之前,先想通了一件事。 路正想要拉她下水,让顾寒声来保释一个小偷,那么很多对他不利的流言,就自然而然地随着“品格卑鄙的替身”的出现,而随之成为空穴来风。名声崩坏这种事,对路正那种人来说很小,对名声清正的顾氏,却很是能造成雪崩的引线。 李善仪想,路正真是个神经病。 他要抹黑顾寒声,搭上谁都行。似乎知道李善仪在心里骂他,路正回头,轻松地整理了一下他自己的衣领。 路正太想要看顾寒声出丑了。 他想象不到会是怎样好看的场景,他最好失控,崩溃,红血丝漫上眼球,忍耐得青筋暴起,但他却不能发疯,他应该经历欺骗和背叛,应该痛苦,挥动拳头却无法发力。 因为发疯是路正做的事情,从十几年前开始,路正就是疯狗,而顾寒声呢,不需要围聚着一堆无用的苍蝇。 他在顾家的露台往下看,面无表情的睥睨着自己。路正身边围着的人说:“他就是顾寒声。” 顾寒声怎么样呢,天上有,地下无,风云涌动而不见惧色。 他在同一届跳级,又稳坐年级第一,年年把满额的奖金捐赠山区儿童,拿到保送资格,他们这些人还在逃课的时候,顾寒声在提前到来的暑假里进公司熟悉事务。 热烈讨论的人声吵得他烦,那几人见路正脸色不佳,转了风向,吹捧起了路正家制药公司的新专利。 路正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露台,对他们空前的厌烦,想:装货一个。顾寒声这种人,估计到死都装得这么毫不在乎。 那年,在路家和顾氏还没有到真正反目的时刻,他只是天然地瞧不起顾寒声。 但顾家和路家渐渐走向了分崩离析,不记得是哪一年,郑宝悦也跟顾寒声订婚。路正看着一向挑剔,对自己没好脸色的郑宝悦。 她接过了顾寒声的戒指。 路正冷冷的,咬牙切齿地看着李善仪,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脸上挂着笑,心里是烧不完的怒火,他想,李善仪偏偏以为自己不会害她,太天真了。他从前还有点底线,是因为郑宝悦看着他,她说,你别让我后悔把你当朋友。 朋友?那两个字项圈似的,套住了他。 那几人面露难色,他们很轻易就能认出他,路正这张脸,便是江州一个行走的告示牌,惹事胡来,但路家地位超然。 “其实,把东西还回来就好,路少爷其实也只是捡到了失物归还……” “我说了,东西是偷的!我和她一起偷的!”路正的声音陡然扬高,掩盖住了所有的杂音。 “我叫你们报警,听见了吗?” 李善仪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她是害怕极了,路正无有不可的想:“顾寒声那么在乎她,我给他一个机会英雄救美,所以来救她吧,顾寒声。” 只要他出现,自己提前联系的记者狗仔,撰写黑贴的评说人,全部都会像撕咬腐肉一样,把他咬成碎片。 到了那样的时刻,他还会这么高高在上,好像什么都尽在掌握吗? 不可能。 李善仪和他站的很近,她能看见他嘴角向上的弧度,那张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她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如此得意,好像已经预见了顾寒声一脚踩进他的陷阱里。 而自己是任他摆弄的一个人偶工具,生死勿论。 也怪她大意,她忘了人都是会变的,路正这种二愣子从前最讨厌耍心眼,当年即便已经是有了混蛋的潜质,也很有底线。他坏得坦荡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会害无辜的人。 但昨日今昔,物是人非了。灯光落在李善仪身上。 那样白晃晃的光,照得她的脸也是白的。 她把项链攥在手心,银链细长,在她手上垂坠着,轻轻摇动,灯光下闪动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