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穿成李景隆,开局北伐朱棣》 第八十四章 是试探也是警告 “你从哪儿寻来的这物件?”朱允炆指尖轻触面前的青灰方石,目光紧紧锁在石面纹路间,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喜,连带着眉梢都染上几分笑意。 俯身细观,方见石上景致精妙:层峦叠嶂间隐现城墙垛口,似有千军驻守的沉稳。 山脚嘉禾垂穗,颗粒饱满如含秋意;一脉溪纹蜿蜒其间,线条流畅若活水流动。 最醒目的是石面中央的篆书“永绥多祜”四字,刻痕深稳,笔锋凝劲。 “回陛下,此石采自栖霞山千年矿洞,”李景隆躬身回话,姿态恭谨,“微臣寻得石料后,又命匠人依石形肌理,细细雕琢出江山轮廓。” 说罢,他抬手轻指方石,逐处解说:“陛下您看,这正面的层峦远山与隐现的城墙,是盼我朝江山稳固,永无动荡;山脚的嘉禾与浅溪,是愿天下五谷丰登,百姓安乐无忧。” 他顿了顿,指尖移向那四字篆书:“山腰留白处题刻‘永绥多祜’四字,‘永绥’是求长久安定,‘多祜’是祈福泽深厚,合起来便是祝陛下治下国泰民安,福运绵长。” 殿内众人听得入神,目光皆落在方石上,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朱允炆啧啧称奇,笑意始终挂在脸上:“朕竟不知栖霞山上居然还有一个千年矿洞,此物雕琢得如此精巧,看来曹公费了不少心思啊?” “不瞒陛下,”李景隆含笑应答,语气谦和,“微臣早在半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毕竟是年礼,寻常物件怎能拿得出手。” 这话落进徐辉祖与方孝孺耳中,二人神色微怔,面上的尴尬又深了几分。 此时殿内烛火摇曳,暖光恰好映在方石的褶皱纹路里,光影流转间,竟似将山间月色藏进了石中,添了几分灵动。 朱允炆目光下移,指尖触到嵌在石侧的小巧白玉璧,玉上星纹在烛火下微微流转,像把漫天祥瑞缀在了山巅,不由得赞道:“这玉璧竟也这般精巧!” “石为地脉之魂,玉应天象之瑞,二者相合,便是‘江山永固,天祐万民’的寓意,”李景隆顺势补充,“微臣还让匠人在玉璧上浅刻星纹,暗合‘天命所归,祥瑞普照’之意,盼陛下得上天庇佑,治世昌隆。” “底座则选了一方紫檀木,雕了缠枝莲纹,”他看向石下底座,语气里带着几分考究,“莲花象征洁净吉祥,缠枝连绵不绝,是祝我朝国运绵长,代代相传。” “好!好!好!”朱允炆连说三声“好”,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中满是欢喜。 这方石摆件,既有山水的灵秀,又含人文的深意,石材的沉稳与雕刻的精细相得益彰,既显栖霞山的地域特色,又精准戳中他登基后渴望稳固江山的心境。 “江山永固、福泽万民”的祈愿,恰是他此刻最盼的愿景。 送礼本就是门学问,李景隆半月前便着手准备,并非单纯想讨好谁,不过是盼这份用心能博朱允炆一笑,让李家在京都的路能走得平顺些。 “那本宫的宝物呢?”一旁静听许久的吕太后忽然开口。 她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期待,似在琢磨:本宫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李景隆神色从容,笑着回话:“微臣为太后准备的,是一套和田玉打造的莲纹玉质经卷摆件,用料与陛下那块方石上的玉璧,出自同一块玉石。” “微臣知晓太后平日里时常礼佛,故而派人打造了这款摆件,经卷虽只有巴掌大小,但却精仿古籍形态。” “卷首浅刻一朵盛放的莲花,花瓣脉络细腻,花心嵌一粒鸽血红珊瑚珠,象征‘莲台映日’之意。” “经卷表面未刻经文,只以阴刻线条勾勒出简约的经卷褶皱,留白处似有‘无字真经’的禅意,盼能合太后礼佛的心境。” “底座取一段老菩提木,特意保留原木的天然弧度,未做过多雕琢,只在正面以阴刻手法浅浅雕出几片菩提叶,叶脉舒展,边缘带些自然的‘残缺感’。” “如此便能暗合“一叶一菩提”的禅理,既不抢玉的风头,又添了几分古朴静雅。” 吕太后听得心动,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玉质经卷,指尖触到和田玉的温润,心中满是欢喜。 玉质温润莹白,菩提木底座呈浅棕暖色,二者色泽柔和相衬,触手温凉不冰,握在手中,连心境都平和了几分。 此物既合吕太后礼佛的喜好,又显李景隆的细致用心,实在难得。 “咦?这经卷暗缝里,竟还藏着张锦笺?”吕太后指尖忽然触到经卷缝隙中柔软的一角,轻轻抽出那张叠得规整的浅粉锦笺,目光落在上面,转头望向李景隆,眼中满是疑惑。 锦笺上只题着八个小字,笔锋清雅:“莲心自净、福慧双增”。 李景隆拱手躬身,继续娓娓道来:“莲花在佛门中本就象征清净与智慧,太后统领六宫,靠的从不是身份与威严,而是这份超凡脱俗的通透与智慧,‘莲心自净’正是臣对太后的敬佩。” “至于‘福慧’二字,是微臣对太后安康顺遂的祈愿。” 随着话音落下,李景隆深深鞠了一躬,从头至尾表现得堪称完美。 可他弯腰行礼并非乞求恩惠,求太后放他一马,而是忍到极致的厌恶,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干呕。 他只能死死低头,将涌到喉头的恶心压回去,脸颊憋得通红,牙关咬得发紧。 谁能想到,这日日礼佛、看似慈和的太后,竟是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北境数十万将士死活的人? 这般惺惺作态,实在讽刺至极! “景隆有心了,本宫很是喜欢。”吕太后盯着李景隆看了片刻,眼神意味深长,随即嘴角绽开笑意,吩咐袁如海:“把这经卷摆件找个显眼的地方放好,莫要磕着碰着。” 朱允炆也笑着命人将方石摆件送回奉天殿,转头招呼众人重新落座。 方才一番献礼解说,不知不觉已近正午,他当即传旨,让御膳房备下午宴。 宴席之上,因有朱允炆与吕太后在场,气氛始终紧绷着,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 李景隆、徐辉祖与方孝孺三人更是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只敢小口浅酌,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不过这宫廷玉液酒确实不凡,入口满是醇香,没有半分烈酒的灼烈,几杯下肚也不觉头晕。 可是李景隆却更喜欢烈酒,也更喜欢在北境时与弟兄们一起肆无忌惮的推杯换盏。 正出神间,朱允炆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朕听说,昨日魏国公去了晚枫堂?想来也给曹国公送了不少年礼吧?” 说话间,他的目光在徐辉祖与李景隆脸上来回扫过,笑容里藏着一丝探询。 李景隆的心猛地一沉,眉毛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确有此事。”徐辉祖从容拱手,笑着应答,语气带着几分自谦:“不过臣送的那些物件,跟曹国公献给陛下的千年方石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登不上台面。” “哦?朕还听说,令妹也一同去了?”朱允炆又问,嘴角笑意更深,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李景隆,像是随口提起,又像是刻意追问。 “没错。”徐辉祖神色不变,语气里添了几分敬意:“舍妹自幼便钦佩孝康皇帝陛下,早就念叨着想去晚枫堂看看,也算是对孝康皇帝陛下的一份缅怀。”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可徐辉祖与李景隆心里都很清楚——朱允炆哪里是关心年礼,哪里是关心徐妙锦的去处? 这分明是在试探,试探徐辉祖与李景隆之间的关系! 朱允炆端着酒杯转了转,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瞟向李景隆,语气带着几分‘关切’:“说起来,令妹年纪也不小了,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若是她有相中的人选,朕可以为她做主,亲自赐婚,保准不让她受委屈。” 他顿了顿,目光又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笑意更浓:“曹国公至今未立妾室,若是能与魏家结亲,郎才女貌,或许也是京都城里的一桩美事啊。” 这话一出,坐在李景隆身侧的袁楚凝浑身一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她的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酸涩、慌乱、无奈一股脑涌上来,可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不愿,只能死死低着头,掩去眼底的情绪。 “陛下误会了!”李景隆心头一紧,急忙起身拱手,语气坚决:“微臣与徐二小姐之间,只是普通朋友,绝无其他心思。” “更何况,徐二小姐身份尊贵,金枝玉叶般的人物,怎能委屈她给旁人做妾?” 没等朱允炆开口,一旁的徐辉祖却莫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些。 “可朕听说,昨夜你们又在灯会相遇了,还相谈甚欢呢?”朱允炆却没打算就此打住,依旧笑着追问,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 “只是偶遇罢了。”李景隆缓缓摇头,声音轻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果然如他所料,这场看似和气的年宴,并非只是君臣同乐。 此刻朱允炆的步步追问,才是这场宴席真正的用意! 试探? 警告? 这场看似平和的较量,此时才算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八十五章 宴中选帅 殿内原是暖意融融,丝竹声歇间满是笑语,可这份欢乐却如被冷水浇过般,渐渐凝了层压抑的冰。 朱允炆的心思,在场众人早已看得通透,唯有袁楚凝还陷在失落里,眉宇间的黯淡藏都藏不住。 “陛下,既然他们二人并无相投之意,倒不必这般勉强。”吕太后笑着打断,话语里带着几分圆场的温和,目光却郑重地落在李景隆身上。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景隆若有纳妾的心思,本宫倒认识不少勋贵家的姑娘,皆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定有合你心意的。” 这话当着袁楚凝的面说出来,直白得近乎无礼,仿佛她只是殿中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袁楚凝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尖泛了白,眼底的失落又深了几分。 李景隆却神色未变,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沉稳而坚定:“多谢太后美意,只是家妻袁氏在微臣心中独一无二。” “有她相伴,此生足矣,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 朱允炆与吕太后闻言对视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都松了神色,不再多提纳妾之事。 李景隆悄悄侧过身,伸手轻轻握住了袁楚凝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坚实而温暖,袁楚凝一怔,缓缓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的温柔里。 他从始至终都清楚,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朱允炆与吕太后对他的试探,试探他与徐家之间的关系是否会更近一步。 可袁楚凝不知这些,满心的委屈与失落早已漫上脸颊。 此刻触到他掌心的暖意,又望见他眼中的笃定,心中一热,紧绷的嘴角终于牵起一抹浅浅的感激笑意,眼眶却悄悄红了。 “今日是本宫头一回见楚凝,景隆方才送了本宫那般贵重的贺礼,本宫总该回礼才是。”吕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扫过袁楚凝微红的眼眶,似是已察觉她的异样。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青衫的嬷嬷端着朱红托盘从后殿走出,脚步轻稳地停在李景隆与袁楚凝面前。 托盘上垫着明黄色锦缎,一支金钗静静卧在中央。 钗头是展翅欲飞的凤凰,喙衔明珠,尾缀细巧金铃,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一看便知是宫中珍藏的稀世之物。 “民女无半分功劳,实在不敢受太后如此重赏。”袁楚凝急忙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惶恐,身子微微紧绷。 “收下吧。”吕太后抬手示意,面容依旧温和,可话语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景隆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既是他的妻子,那便是自己人,这支金钗就当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 袁楚凝面露迟疑,手指绞着衣袖,不知该接还是该拒,急忙转头看向李景隆,眼底满是求助的神色。 李景隆轻轻颔首,眼神示意袁楚凝收下便好。 他心里清楚,这支金钗做工精致,显然是太后早就备好的。 方才的试探是敲打,是提醒他别有二心;此刻的厚礼便是安抚,是示好,更是拉拢。 这般恩威并施,向来是朱家人惯用的手段。 袁楚凝见李景隆点头,这才缓缓直起身,双手接过托盘,再次躬身:“谢太后恩典。”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监总管庞忠脸色慌张地冲进殿内,连礼数都顾不上周全,躬身急道:“启禀陛下,兵部尚书卢冲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宣。”朱允炆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腰间的玉带。 李景隆刚端起的酒杯顿在半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冷笑。 今日的年宴,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过片刻,卢冲便跟着庞忠快步走进殿内。 一身官服皱巴巴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进门后来不及喘息,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朱允炆与吕太后连连叩首。 “何事如此慌张,连仪容都不顾了?”朱允炆不满地扫了一眼,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怒意。 “回...回陛下,大事不好了!”卢冲声音发颤,语气里满是慌乱,“兵部刚刚收到北境急报...燕逆朱棣又有异动,正在北境集结兵力,意图卷土重来!”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在场众人脸色骤然变色,方才的笑语欢声荡然无存。 “年节在即,他倒是会选时候!”朱允炆猛地拍案而起,眉头紧锁,眼中满是雷霆之怒,“这是想趁朝廷松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陛下息怒!”卢冲急忙叩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燕逆向来狼子野心,此番必定是倾巢而出。” “当务之急,是尽快选出一位南军主帅,让其即刻前往北境,守住防线啊!” “卢尚书说得对。”一直沉默着的方孝孺也站起身,躬身谏言,语气凝重,“此事刻不容缓,陛下应当立刻召集文武百官,共同商议主帅人选,迟则生变!” 朱允炆站在殿中,神色迟疑,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默默端着酒杯的李景隆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陛下,本宫先前便向陛下举荐过东宫侍卫统领吕文兴。”吕太后目光扫过神色凝重的朱允炆,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常年随侍陛下左右,陛下对他的品性能力早有了解。且他自幼勤学,不仅武艺卓绝,更熟读兵法韬略,若派他领兵,北境之危定能迎刃而解。” 话音刚落,徐辉祖与方孝孺二人脸色同时一变,眼底闪过几分忧虑。 “来人,宣吕文兴觐见!”朱允炆迟疑片刻后,终是扬声下令。 “陛下不可!”方孝孺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躬身谏言,语气急切,“南军主帅执掌数十万大军,关乎北境安危与朝廷命脉!” “此事需召集文武百官共同商议,方能选出最稳妥的人选,切不可仓促定夺!” 吕太后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声质问:“方大人这话,是觉得本宫举荐的人不合适了?” “微臣不敢!”方孝孺虽躬身行礼,语气却依旧坚定,“只是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乃是惯例,更是教训!主帅人选关乎国祚,理当由朝堂公议...” “方大人!”没等方孝孺说完,李景隆突然厉声打断,脸色铁青如霜,“美酒虽好,但切不可贪杯啊!” “陛下和太后都在这里,何时轮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方孝孺被他陡然拔高的声音震得一怔,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全都咽了回去,可是却始终眉头紧锁,神色复杂。 吕太后收敛了眼中的厉色,目光转向李景隆,语气意味深长:“大敌当前,景隆倒是沉得住气。” “你先前在北境屡立战功,与逆臣朱棣多次交锋,对燕军习性最为了解,依你之见,此次南军主帅何人担任最为稳妥?” 李景隆微微拱手,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醉意的含糊:“此等关乎社稷的大事,自然全凭陛下与太后圣断。微臣今日多饮了几杯,脑子昏沉,实在不敢妄议。” 他心中心中深知,朱允炆绝不会再派他北上,所以他的答案根本就不重要。 先前他手握数十万大军,虽险些剿灭朱棣,却也让朱允炆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即便徐辉祖与方孝孺心中属意于他,朱允炆也绝不会点头;更何况吕太后一心要扶持吕文兴,这场举荐从一开始便是定局。 他若此刻表态,非但无法改变结果,反而会引火烧身,所以他只能装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东宫侍卫统领吕文兴身着银色甲胄,快步踏入殿内。 甲片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他走到殿中,单膝跪地,恭敬行礼:“末将吕文兴,叩见陛下,叩见太后!” “吕文兴,朕刚接到急报,燕逆朱棣已在北境集结兵力,意图再度起兵。”朱允炆目光锐利地盯着吕文兴,声音掷地有声。 “如今北境告急,朕决意任命你为征虏大将军,执掌南军主帅之职,三日后领兵北上,全力剿灭燕逆,能否办到?” “陛下!”方孝孺突然再次上前,语气带着几分哀求,“此战若败,北境门户大开,朝廷危在旦夕,还请陛下三思啊!” “住口!”朱允炆面色一沉,冷冷瞪着方孝孺,眼中满是不耐,“北境军情刻不容缓,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眼下哪有时间召集群臣议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吕文兴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迅速敛去。 他挺直脊背,声如洪钟般答道:“末将领旨!此番北上定当鞠躬尽瘁,全力剿灭燕逆,亲手将朱棣的人头献于陛下殿前!” “不。”朱允炆眯起双眼,声音里透着刺骨的恨意,“朕要活的!” “朕要亲口问问他,身为朕的皇叔,为何要起兵反朕!” “末将遵命!”吕文兴微微一怔,随即高声应下,语气中满是恭敬。 一切尘埃落定,吕文兴如愿成为了继耿炳文、李景隆之后的第三任北境南军主帅。 徐辉祖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如铁,手指紧紧攥着朝服的衣角。 他深知吕文兴虽有武艺,却从未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让他对抗身经百战的朱棣,无异于以卵击石。 方孝孺也垂着头,眉头拧成死结,眼底满是忧虑,却再不敢开口劝谏。 唯有李景隆神色平静,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联。 方才朱允炆与吕太后一唱一和的模样,让他突然想通了! 朱允炆定是早就知晓燕逆集结的消息,方才的慌乱与草草议定统帅人选,全都是演给他看的戏码! 他不知这出戏是吕太后的授意,还是朱允炆的本意,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众告诉他,朝野上下,离了谁都能运转! 即便他曾险些平定燕乱,也随时可以被取代。 这既是羞辱,也是警告。 一股无名之火,渐渐在李景隆的心底悄然滋生,可他怒的不是吕太后的偏袒,也不是吕文兴的上位,而是朱允炆那双看似信任的眼睛背后,藏着的猜忌与权衡。 昔日君臣相得的画面,此刻想来竟如此讽刺。 “好了,大乱将至,这宴席也没法再继续了。”朱允炆冷冷扫视着殿内众人,脸上已无半分暖意,“诸位都散了吧。吕将军也即刻回去准备,三日后朕会亲自到北门为你践行。” “末将领旨!”吕文兴再次叩首,起身时有意无意地瞟了李景隆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得意。 随后昂首挺胸地转身离去,甲胄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李景隆与徐辉祖、方孝孺几人纷纷行礼,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陆续退出殿外。 朱允炆目送着李景隆缓步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声音低沉而冰冷:“朕能让他从京中纨绔成为数十万大军的统帅,也能让他从云端跌落,身陷囹圄,命悬一线。” “就看他自己怎么选了。” 一旁的吕太后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杯中酒液晃动,映着她眼底深藏的算计,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第八十六章 嫣儿被劫 奉天殿外的晨光斜斜铺在汉白玉石阶上,李景隆牵着袁楚凝的手缓步走出殿门时,一眼便望见方孝孺独自立在阶边。 他神情略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目光频频望向殿门方向,似在刻意等候。 李景隆朝袁楚凝递了个稍候的眼神,松开她的手,独自迈步走向方孝孺。 “方才在殿上,多谢国公了。”方孝孺见他走来,立刻拱手躬身,眉宇间满是真切的感激,先前在殿内与太后争执时的激昂,此刻已化作几分疲惫。 “方大人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李景隆笑着还礼,语气却渐渐沉了些,“只是大人今日当众顶撞太后,未免太过冒险。” 方孝孺闻言长叹一声,忧色难掩:“下官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北境军情危急,陛下竟要派吕文兴挂帅...” “那吕文兴不过是个护卫,从未踏足军营半步,毫无领兵经验!” 他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语气里满是焦灼:“此去北境若有差池,绝非吕文兴一人荣辱之事,那是关乎大明朝廷生死存亡的国运大事啊!” 李景隆听着,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离京出征时的情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说起来,本公当年初掌兵权时,不也毫无实战经验?” “出发前,朝野上下不看好我的人,可比现在多得多。” “吕文兴岂能与国公相提并论?”方孝孺急忙摇头,神色愈发郑重,“国公虽无经验,却自幼在岐阳王身边习得兵法谋略,又在军中历练多年,可吕文兴...他连基本的营伍规矩都未必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惋惜:“如今朝野上下,能解北境之危的最佳人选,本就只有国公一人。只可惜陛下...” 话到此处,他忽然话锋一转,眼中满是疑惑:“还有一事下官始终不解,魏国公深明军务,定然知晓吕文兴难堪大任,为何当时在殿上未曾出言阻拦?” 李景隆望着方孝孺摇头叹息的模样,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接话。 因为方孝孺只知朱允炆有意打压他,却不知朱允炆不但要削他的兵权,也要借机扶吕文兴上位。 毕竟吕文兴不仅是吕家子弟,更是东宫侍卫统领,是朱允炆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这层心思,徐辉祖定然也看得通透,所以才会选择沉默,明知阻拦无用,又何必徒增猜忌? 只是吕文兴此去北境,是成是败谁也说不准。 “对了,本公还有一事,一直未曾向大人道谢。”李景隆忽然想起往事,目光落在方孝孺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暖意。 “当初陛下强召我回京之时,若不是大人暗中提醒,我怕是要措手不及。这份情,本公一直记在心里。” 方孝孺闻言却是一怔,随即笑着躬身:“国公说笑了,下官不知您在说什么。”他抬眼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了,下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行告辞。”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径直离去,没有半分停留。 李景隆望着方孝孺的背影,心中了然。 方孝孺不愿承认当初在圣旨中私藏纸条报信的事,或许是知晓此事一旦暴露便是死罪,不如当作从未发生。 但这份隐晦的善意,李景隆早已悄悄记在了心底。 待方孝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李景隆才转身回到袁楚凝身边,重新牵起她的手。 袁楚凝望着他,眼中满是温柔:“这一次,你不用去北境了?” “他们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不再需要我了。”李景隆笑着点头,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那是壮志未酬的怅然,也是对未来的几分茫然。 袁楚凝立刻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伸手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不去才好呢,正好可以留在家里陪我和嫣儿。” “在我和嫣儿心里,夫君就是最好的,谁都替代不了。” 温热的触感从手臂传来,李景隆心中一暖,侧头看了看袁楚凝认真的眼神,牵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是啊,若是吕文兴真能平定北境,他倒也乐得清闲。 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比在战场上厮杀更安稳。 ... 马车行至城门口时,李景隆无意间瞥见茶摊边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比他们更早离开皇宫的徐辉祖。 他当即命福生停下马车,独自朝着茶摊走去。 徐辉祖抬头看了一眼,默默为李景隆倒了一杯茶。 李景隆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笑着开口:“徐兄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么?” “李兄又何必明知故问?”徐辉祖苦笑了一下,举杯示意后喝了一口,神色凝重。 “陛下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徐兄此刻与我相见,就不怕消息传入宫中?”李景隆望着对面只顾低头饮茶的徐辉祖,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徐辉祖抬眸,眉头微蹙:“放心,我的人已经把那些暗线全部引开,短时间内不会有人盯跟来。” 说罢,他提起茶壶,又为自己将茶杯填满,茶汤在粗瓷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李景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酸涩的苦味瞬间漫过舌尖,不由得皱紧了眉。 “北境将乱,李兄怎么看?”徐辉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 语气里满是凝重,目光紧紧锁在李景隆脸上,似在期待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此事如今已与我无关,我怎么看,已经不重要了。”李景隆放下茶碗,指尖摩挲着碗沿,语气里带着几分苦涩。 “不过有耿老将军在,就算吕文兴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想来也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此前在北境的战绩,眼神里多了几分底气:“我在北境最后一战,已让燕逆损失惨重,即便卷土重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罢了。” “但愿如此。”徐辉祖却苦笑了一下,眉头依旧紧锁。 迟疑了半晌,他还是咬了咬牙问道:“可若真出了岔子,北境防线崩了,李兄...是否还愿意再次北上?” “只要你肯点头,我便是拼着触怒陛下,也要想办法让你重掌兵权。” 李景隆闻言,缓缓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自嘲:“没用的。” “今日在殿上,陛下是特意当着我的面封吕文兴为南军主帅的,他心里早就铁了心,要让别人取代我。”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城门,语气忽然柔和了些:“比起重掌兵权,我更希望吕文兴能旗开得胜,早日收复北平。” “这样一来,北境的将士便不用再流血,百姓也能早日脱离战火,安稳度日。” 听到这番话,徐辉祖猛地一怔,看向李景隆的眼神里,渐渐多了几分肃然起敬。 在被削权打压后,李景隆想的居然不是个人荣辱,而是家国百姓,这份胸襟,远超他的预料。 “好了,我现在就是个闲人,该回去陪女儿了。”李景隆不愿再多谈朝堂之事,笑着起身,拱手准备告辞。 徐辉祖也跟着起身,还了一礼,看着李景隆转身向马车走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可就在这时,一道狼狈的人影突然从城外方向冲了进来,跌跌撞撞地奔向李景隆的马车,身上的衣袍沾满了血迹,连头发都散乱不堪。 “少主!不好了!出事了!”来人嘶声大喊,声音里满是恐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守在马车边的福生见状,脸色骤变,急忙上前扶住那名护卫,厉声质问:“慌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护卫被福生扶住,却像是脱了力一般,瘫软在车辕边,声音带着哭腔:“嫣儿小姐...嫣儿小姐被杀手劫走了!” “你说什么?!”福生瞳孔骤缩,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 车厢里的袁楚凝听到动静,本已撩开车帘,此刻听到“嫣儿被劫”的消息,如遭雷击。 她猛地冲下马车,一把抓住护卫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再说一遍...嫣儿被抓走了?” 护卫抬起头,脸色痛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紧接着看向了呆立在茶摊边的李景隆。 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不起少主!是属下无能!我们没能护住嫣儿小姐...属下该死!”他一遍遍地磕头,额角很快渗出血迹,声音里满是自责与绝望。 李景隆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张脸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云密布。 他一言不发,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眸里,此刻已满是骇人的杀意。 连站在一旁的徐辉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戾气。 “李兄,事不宜迟!必须尽快查清楚杀手的下落!”徐辉祖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语气凝重,“我现在就回中军都督府,调集金吾卫立刻展开搜捕!杀手刚劫走孩子,定然还没离开京都境内!” “不必了!”李景隆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徐兄插手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徐辉祖,快步向马车走去。 “嫣儿...我的嫣儿...”袁楚凝带着哭腔说了半句,眼前一黑,身子直接瘫软地倒了下去。 “少夫人!”福生惊呼一声,急忙扶住。 “快!立刻请全城最好的医士去晚枫堂!”李景隆冲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袁楚凝抱进怀里,径直上了马车。 他现在还不确定杀手是受何人所派,自己要去立即追查杀手,绝不能将昏迷的袁楚凝一个人留在城内。 马车很快驶离城门,扬起一阵尘土。 徐辉祖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李景隆是不想牵连自己,可他既然知晓了此事,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紧接着,徐辉祖转身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向中军都督府奔去。 没过多久,隶属于中军都督府的金吾卫便倾巢而出,手持令牌,从城内的大街小巷到城外的山林古道,挨处搜查,整个京都瞬间陷入一片紧张的氛围中。 而嫣儿被劫,金吾卫倾巢出动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入了皇宫深处。 ... 晚枫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内院卧房外的回廊下,李景隆背着手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走得极重,仿佛要将青石板踩碎。 他眉头紧锁,周身散发出的无形杀气,让周围的下人都吓得低头躬身,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出了这么大的事,晚枫堂上下全都沉浸在一股浓重的氛围当中,所有人都在为嫣儿揪着心。 李母听闻孙女被劫,当场便受了惊吓,好在李景隆回府后及时安抚,又让丫鬟喂了杯安神茶,才勉强缓过神来。 从那名报信护卫的口中,李景隆已经得知,这次来的杀手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身手甚至不在福生之下。 为了保护嫣儿,晚枫堂的护卫折损了近二十人,鲜血几乎染红了嫣儿平日里玩耍的庭院,惨状触目惊心。 可嫣儿最终还是没能护住。 福生已经带着剩下的护卫,循着杀手留下的蛛丝马迹追了出去。 萧云寒也得到了消息,亲自带着锦衣卫暗中追查,连平日里隐藏的暗线都动用了。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时辰已经悄然流逝,无论是福生还是萧云寒,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李景隆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渐渐沉下的暮色,眼神里的杀意越来越浓。 不管是谁动了他的女儿,他都要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 ... 第八十七章 可疑的钟叔 “钟叔是怎么回事?”李景隆瞥了眼李母派来探信的枫伯,声音沉得像浸了冰。 回晚枫堂的路上,他才知晓,杀手劫走的不只是嫣儿,竟还有钟叔。 枫伯躬身行礼,眉宇间压着浓得化不开的凝重:“回少主,嫣儿小姐被掳时,钟叔突然冲出来,想从杀手手里抢人。” “可他不仅没成,还差点挨了致命一刀,最后连自己也被掳走了...” 李景隆眉头骤然拧紧,眼底翻起一层疑云。 钟叔明明是朱允炆的人,为何肯会嫣儿豁出性命? 更何况他平日连腰都直不起来,怎么敢去跟杀手硬碰? 杀手究竟是什么来头?劫走嫣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连串疑问在脑海里翻涌,让他本就紧绷的脸色愈发阴沉,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少主!夫人醒了!”就在这时,春桃快步推门出来,声音里带着急意。 李景隆猛地回神,大步冲进卧房。 床上的袁楚凝刚醒,就挣扎着要下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显然是急坏了女儿。 “你刚醒,要去哪?”李景隆快步上前按住她,语气里藏不住关切。 “嫣儿呢?我要找嫣儿...”袁楚凝抬头看他,眼眶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声音里满是急切。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放心。”李景隆扶着她重新躺好,语气斩钉截铁,“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嫣儿安全带回来。” “夫君,嫣儿绝不能有事...”袁楚凝带着哭腔,拉着他的衣袖哀求,“一定要救她...” “好,我答应你。”李景隆重重点头,眼底寒光乍现,“不管幕后主使是谁,我绝不会放过他!” 袁楚凝这才稍稍安定,默默点了点头。 李景隆自责的望了袁楚凝一眼,立即转身向外走去。 他在心里发了誓,若是嫣儿有半点闪失,他定要让幕后之人全族陪葬! 正当李景隆准备去找福生和萧云寒会合之际,一名锦衣卫跌撞着冲进晚枫堂,声音带着喜色:“景帅!萧指挥使找到了杀手的下落,正带人赶过去!” 李景隆不再耽搁,大步出了晚枫堂,翻身上马,白马扬蹄,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 京都以北五十里,半山腰上立着一座破庙。 这里地处偏僻,庙身早已荒废,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 李景隆赶到时,破庙的院子里早已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全是穿黑衣、蒙黑巾的杀手,死状凄惨,好些都是身首异处。 “景帅?!” “少主?!” 随着李景隆翻身下马,萧云寒和闻讯赶来的福生快步迎了上来。 “嫣儿呢?!”李景隆目光扫过满地尸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在里面,钟叔在照看。”福生急忙指向正殿方向。 李景隆哪里还顾得上地上的那些杀手尸体,满心都是女儿,大步朝着正殿走去。 “爹爹?!”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突然响起,嫣儿飞快地从正殿里跑出来,小小的身影直接扑进李景隆怀里。 “嫣儿不怕,爹爹来了。”李景隆一把将女儿抱起,声音有些发颤,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见到爹爹,嫣儿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李景隆肩头蹭,把他的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李景隆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动作温柔地安慰着,可眼底却早已被冰冷的杀意填满。 敢动他的女儿,这些人都该死。 这时,钟叔佝偻着身子,缓缓从正殿里走出来,靠在门边坐下。 他的左臂早已被鲜血染透,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露在外面,皮肉翻卷,看着触目惊心。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钟叔的伤口上,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异样。 钟叔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反常了。 “嫣儿,告诉爹爹,有没有受伤?”等女儿哭声渐歇,李景隆轻轻将她放下,目光焦灼地上下打量,指尖不自觉拂过她沾着泪痕的脸颊。 “没有,嫣儿没受伤,倒是钟爷爷受了重伤,流了好多血...”嫣儿摇着头,小身子往李景隆身侧缩了缩,指了指坐在门边的钟叔。 可是很快她就看到了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下意识抬手捂住了眼睛。 李景隆心头一紧,既心疼女儿受了惊吓,又不愿让她再看这血腥场面。 “福生!”他扬声唤道,语气却对着嫣儿放柔,“先去院外等爹爹,乖,爹爹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看着福生牵着嫣儿的小手走远,李景隆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 扫了一眼面无血色的钟叔后,他转身将萧云寒召到跟前,声音冷得发沉:“可问出杀手的来历?” “回景帅,卑职赶到时,这些人已经死了。”萧云寒摇了摇头,眉头拧成疙瘩,“卑职搜过所有尸体,没找到半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一个活口都没留?”李景隆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不仅没活口,还全是一招毙命。”萧云寒的声音压得更低,“看伤口的手法,下手的定是绝顶高手。” 李景隆眯起眼,再一次看向了若无其事的钟叔,稍作迟疑后,径直来到了的钟叔面前。 “见过家主。”钟叔见状,挣扎着扶着门框起身,佝偻的身子弯得更低,行了个极恭谨的礼。 由于左臂的伤口被牵动,钟叔闷哼了一声,捂着伤口的右手指缝间又渗出些血来。 “除了嫣儿,你是唯一近距离接触过杀手的人。”李景隆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们说了什么?要往哪去?可知他们的来历?” 钟叔垂着头,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北境。” 这两个字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李景隆和萧云寒的脸色瞬间变了。 “此话何意?”李景隆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追问的语气带着压迫感。 “小人隐约听到他们说要回北境,途中还有人接应。”钟叔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他们好像只要活口,所以嫣儿小姐才无大碍。” 李景隆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致,若钟叔说的是真的,那这些杀手,十有八九是朱棣派来的! “是朱棣?!”萧云寒也反应过来,沉着脸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可李景隆心里的疑云并没散,他死死盯着钟叔,语气更冷:“你的意思是,这些杀手全来自北境?” 钟叔缓缓摇头,抬眼时眼神带着几分笃定:“这些人是不是来自北境,小人不敢说。但那为首的,小人多年前见过,他一定是北境的人。” “谁?”李景隆眼前一亮,往前半步,厉声追问,周身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燕王朱棣的左膀右臂——张玉!”钟叔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目光直直看向李景隆,没有半分闪躲。 “轰”的一声,李景隆只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一般,眼底的杀意瞬间迸发,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张玉是朱棣麾下第一猛将,若真是他带人来的,那此事定然是朱棣授意! “你确定没看错?”萧云寒也急了,上前一步追问,生怕钟叔记错了人。 “错不了。”钟叔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肯定,“当年诸王中,燕王与太子殿下最是交好,每逢入京都会去东宫拜访。” “那时候他身边常跟着两个随从,一个是护卫朱能,另一个就是张玉。” “小人曾远远见过几次,绝不会认错。” “那这里怎么没他的尸体?他去哪了?”萧云寒顺着往下问,目光扫过满地黑衣尸体。 “跑了。”钟叔摇了摇头,捂着流血的左臂重新坐回门槛上,脸色因失血过多变得愈发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弱了些。 李景隆没接话,依旧直勾勾盯着钟叔,眼神里的怀疑丝毫不减。 钟叔是朱允炆安插在晚枫堂的眼线,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猫腻。 “那这些杀手,是死于何人之手?”他再次开口,语气里的审视意味更浓。 “一个神秘高手。”钟叔的回答依旧简短。 “看着我的眼睛!”李景隆的声音骤然变冷,像淬了冰,“再回答一遍!” 钟叔身子微顿,缓缓抬起头,迎上李景隆带着杀意的目光,语气却依旧平静:“这些杀手,全死于一名神秘高手之手。” “至于那高手是谁,为何要救嫣儿和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 李景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试图从里面找出撒谎的痕迹,可钟叔的眼神始终平静,没有半分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本是陛下的人,为何要为了嫣儿,连命都不顾?” ... 第八十八章 北上追杀 “小人谁的人都不是,此生只有一位主子,便是先太子殿下。”钟叔苦笑着摇头,眉宇间掠过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他顿了顿,声音添了几分怅然:“留在晚枫堂,不过是念着那里曾是先太子生活过的地方,一晃眼,小人已在那里守了二十余年。” “至于嫣儿小姐,”谈及嫣儿,钟叔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指尖摩挲着布料,语气柔和了些许。 “这是嫣儿小姐的物件。那日小人从后山砍柴回来正好遇见了嫣儿小姐,见小人满头大汗的样子,她便拿出这巾帕,亲手为小人擦了汗...” 话至末尾,他抬眼望向李景隆,目光清澈得毫无遮掩:“无论此事背后藏着怎样的阴谋,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李景隆沉默片刻,冷冷开口:“萧指挥使,先为钟叔处理伤口,准备撤回。”说罢,转身向院外走去。 他自始至终都在试探钟叔,毕竟钟叔是朱允炆安插进晚枫堂的人,若对方撒谎误导,便会错失真正的幕后主使。 更重要的是,钟叔今日亲眼见他擅自调动锦衣卫,此事若传到朱允炆耳中,必是天大的麻烦。 方才若钟叔的回答有半分破绽,或露出丝毫撒谎的痕迹,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 可几番试探下来,钟叔似乎并未说谎,除非对方藏得太深。 只是李景隆心中仍有疑虑,面对满院尸首分离的惨状,钟叔的平静实在反常。 就在李景隆走出数步时,身后又传来钟叔的声音:“上次董成安的消息,确实是我泄露给陛下的...” “但小人只说有个戴着头套、五花大绑的人被押进了晚枫堂,并不知晓那人便是董成安。” 李景隆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径直走出了院子。 钟叔这句话,既印证了他当初的猜测,也相当于递上了投名状——至少今后,钟叔不会再为朱允炆传信。 良久后,李景隆抱着嫣儿翻身上马,直奔京都方向。 受伤的钟叔,他让福生安排两人护送,在后缓慢随行。 其余人手则由福生带领,继续追查杀手的踪迹。 既已知晓杀手头领是张玉,他绝不可能让张玉活着返回北境。 还有那名突然出现的神秘高手,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个暗中相助的人是敌是友,什么来历。 至于锦衣卫,此次为营救嫣儿擅自调动,本就坏了规矩。 萧云寒不能离开京都,否则一旦被朱允炆察觉,绝不会善罢甘休。 后续追踪张玉的事,只能交由晚枫堂自己的人去办。 ... 回到晚枫堂,看着袁楚凝与嫣儿母女重逢的画面,李景隆心底的自责愈发浓烈。 他清楚,朱棣之所以派人冒险潜入京都劫走嫣儿,无非是想以孩子为人质,逼他拒绝北上平燕的调令,甚至日后在战场上也能以此为要挟,逼他妥协。 可朱棣没料到,朱允炆比他更狠——根本不给李景隆重掌兵权的机会,反而派了吕家之人出任南军主帅。 “没事就好,平安回来就好。”李母轻轻拍着泪流满面的袁楚凝,自己也红了眼眶,几乎老泪纵横。 嫣儿被劫后,晚枫堂上下无不为之揪心,此刻见孩子平安归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听闻钟叔为救嫣儿险些丧命于杀手刀下,李母不仅亲自向钟叔致谢,还特意让人将他居住的偏院好好修缮一番。 “母亲,嫣儿既已平安归来,孩儿便可以放心离开了。”李景隆沉默片刻,终是缓缓开口,语气里藏着难掩的决绝,“我会派人暗中护佑你们,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你要走?”袁楚凝猛地转头,眼中满是惊异,不舍如潮水般漫过眼底,声音都微微发颤。 “有些事必须要去处理,故而得离开京都一段时日。”李景隆点头,勉强牵起一丝笑意,语气带着叮嘱,“为保安全,你们还是暂时搬回城里住吧。” “不必!”没等袁楚凝回应,李母已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刚烈,“老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三番五次对付李家!” 她望着李景隆,眼神坚定:“你安心去办你的事,家里有我在,出不了差错。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倒让人觉得我们李家怕了!” 李景隆知晓李母的性子——当年在死牢中,他便见识过这份坚韧。 如今见母亲执意留下,李景隆也不再多劝,他已让萧云寒暗中增派人手,护住晚枫堂上下。 “何时动身?”袁楚凝拭去泪痕,起身轻声问了一句,声音里满是牵挂。 “明日一早。”李景隆的目光柔和下来,纵然心中万般不舍,此行却势在必行。 “那我这就去帮你收拾行李。”袁楚凝说完,向李母告了声辞,牵着嫣儿的手转身离去,背影里藏着几分落寞。 李景隆也不再逗留,向李母躬身行礼后,转身退出了内院。 刚踏出内院,枫伯便迎了上来,恭敬禀报:“少主,魏国公与徐二小姐已到,正在文渊阁门前等候。” 李景隆挑了挑眉,心中略感诧异,随即迈开脚步,径直走向文渊阁。 夜幕沉沉,月光洒在湖心平台上,徐辉祖与徐妙锦正站在那里。 徐辉祖不停踱着步,眉头紧锁,显然是有些焦急。 “徐兄。”李景隆隔着几步远便抱拳招呼,走近后又向徐妙锦颔首示意。 “李兄,嫣儿可还安好?”徐辉祖立刻抬头,眼中满是关切,语气急切。 “多谢徐兄挂念,已平安归家,并无大碍。”李景隆摇头,脸上露出感激之色,“没想到今日之事竟惊动了徐兄,实在过意不去。” 他早已得知,徐辉祖为寻嫣儿,已派金吾卫四处搜捕杀手。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徐辉祖摆了摆手,眉头依旧未舒,“嫣儿无事便好,只是那伙杀手,你可知其来历?” 李景隆目光扫过身旁的徐妙锦,稍作迟疑,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是张玉。” 此言一出,徐辉祖脸色骤变,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这么说,幕后主使是朱棣?!” 李景隆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头,随后走到栏杆旁。 目光落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湖面上,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杀意。 “朱棣此举,定是起兵在即,却又怕你再赴北境领兵,才想用嫣儿牵制你!”徐辉祖沉声道,嘴角勾起一抹不屑,“计谋倒是算得精,可惜太过卑鄙!” 李景隆发出一声冷笑,想到朱允炆罢他兵权、朱棣又用家人要挟,竟都是为了阻止他再赴北京,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何时动身?”徐辉祖走到他身旁,眉头紧锁,轻声问道。 从李景隆说出“张玉”二字时,他便猜到,李景隆绝不会就此罢休。 “明日一早。”李景隆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眶中寒芒乍现,藏着毁天灭地的怒意。 “你当真想好了?”徐辉祖神情凝重,语气里满是担忧,“别忘了,你如今已不是南军主帅,陛下早已封吕文兴接任。” “你若擅自离京,陛下难免生疑,若是被人添油加醋,说你别有用心,恐会招来非议与责罚。” “你与陛下的关系,恐怕也再难修复...” “谁是南军主帅,与我无关。”李景隆轻哼一声,目光坚定如铁,“此番北上,不为兵权,只为今日之事!” “无论是谁,都不能动我的家人!” 他猛地转身,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谁动,谁死!无论是张玉,还是朱棣,我都绝不会放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景隆心中压抑许久的杀意骤然爆发,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开来。 漫过冰封的湖面,冲向远处连绵的栖霞山,连空气中都仿佛染上了刺骨的寒意。 徐辉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惊讶地看向李景隆。 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迫感,那是一种不计后果、玉石俱焚的狠厉。 一旁的徐妙锦早已惊得瞪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李景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曾无数次听闻李景隆的“可怕”,却从未亲眼见过... 第八十九章 猫捉老鼠 良久,寂静被徐辉祖的声音打破。 “我知道劝不住你,也不会劝你。”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若有所思,“只是如今你麾下并无几十万大军做后盾,深入北境,务必一切小心。” “我会的。”李景隆应声,随即转头看向徐辉祖,眼神郑重,“我走之后,晚枫堂还需麻烦徐兄暗中照应。” “你放心,有我在,晚枫堂绝不会有事。”徐辉祖没有半分犹豫,话音斩钉截铁,一口应下。 “有劳了。”李景隆面露感激,对着徐辉祖深深躬身行礼。 徐辉祖不再多言,同样躬身还礼。 一旁的徐妙锦始终面带忧色,凝视着李景隆,纠结许久,终于轻声开口:“景隆哥哥...此去北境,路途遥远,一切珍重...我们在京都等你回来。” “多谢。”李景隆抬手抱拳,郑重回礼。 “时候不早了,李兄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我们先回去了。”徐辉祖说着,抱拳示意,话音未落,便伸手拽住妹妹的手腕,径直转身离去。 徐妙锦一边轻轻挣扎,一边频频转头,目光落在独自伫立在湖心平台上的李景隆身上,神情复杂难辨。 今日若不是她再三恳求哥哥带自己前来,根本见不到李景隆。 她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为何哥哥近来突然一改常态,开始刻意阻拦她与李景隆相见。 李景隆独自站在湖心平台,夜风吹拂着衣袍,寒意扑面而来。 他藏在长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眼神愈发坚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北境,我要回来了! 次日天还未亮,李景隆便向家人辞行,单骑北上。 没过多久,李景隆擅自离京的消息便已传入宫中。 要知道,朱允炆不仅收回了李景隆的兵权,更想将他牢牢掌控在自己眼皮底下,绝不允许他擅自离开京都半步。 半个时辰后,一队身着便装的羽林卫悄然出了京都,循着李景隆北上的踪迹,迅速追了上去。 ... 三日后,澜城。 夜幕笼罩下,一条狭窄的巷道内。 李景隆伸手分开身旁的福生与另一名手下,目光死死盯着趴在地上、正挣扎着向前爬行的一名杀手。 他眼中的杀意浓烈得几乎要弥漫整个巷道,令人不寒而栗。 从京都到澜城,他带人连着追杀了三日,将张玉身边的杀手一个接一个的杀掉。 只有看着这些敌人在自己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他心中积压的恨意才能稍稍宣泄。 昏暗中,数十名身着黑衣劲装的人影从巷口到巷尾整齐列队,将整条巷道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人,就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出去。 李景隆缓缓抬起脚,踩在那名杀手的脚踝上,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这样狠戾的李景隆,是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福生都从未见过的。 杀手被踩得剧痛难忍,惊恐地转过身,颤抖着抬头看向李景隆。 可当他看到李景隆脸上那抹诡异的冷笑时,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心中早已不只是恐惧,更有深入骨髓的绝望。 “张玉的身边还有几人?”李景隆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杀手,声音平淡,却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气,一字一句地问道。 “五...五人...”杀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李景隆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对视。 “负责接应的人呢?”李景隆继续追问,脚下的力道慢慢加重,杀手的痛哼声愈发清晰。 “我等...我等就是负责接应的人...”杀手疼得满脸冷汗,浑身抖得越发厉害,断断续续地说道,“如今...都快死光了...” 李景隆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问了个与刺杀毫不相干的问题:“朱棣打算何时对北境发起进攻?” 杀手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等只是负责接应张将军,其他的事情...并不知情...” 李景隆眯起双眼,眼中寒光一闪,随即转头向一旁的福生借来了刀。 见李景隆拔刀,杀手瞬间慌了神,惊恐地大喊:“最晚...最晚年初七之前!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还请国公饶...” 然而,他的求饶声还未说完,李景隆便动了。 手中的长刀寒光一闪,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直接划过了杀手的咽喉。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杀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初七么?今日已是初五,那便是后天了!”李景隆随手将染血的长刀丢回给福生,指尖还残留着刀锋的寒意,他望着巷道深处的黑暗,低声喃喃。 虽已卸去南军主帅之职,兵权旁落,但北境的烽火与将士的安危,始终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系在他的心头,从未真正放下。 “少主,您当真要去北境?”福生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迟疑。 他太清楚眼下的处境,若少主擅自出现在北境南军之中,那便是公然与朱允炆为敌! 这一路追杀张玉,他们已经离北境越来越近。 李景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仰头望了一眼压得极低的夜空,墨色云层厚重得仿佛要坠下来。 良久,他收回目光,淡淡问道:“下一站是哪儿?” “淮安。”福生立刻应声,不敢有半分耽搁。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也该结束了。”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 话音落下时,他便转身径直向着巷尾走去。 福生挥了挥手,几名黑衣手下迅速上前,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沓,转眼便将杀手的尸体处理干净,连地上的血迹都擦拭得不留痕迹。 这一路追杀,他们始终刻意隐藏着行踪,绝不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线索。 ... 两日后,淮安城。 夜幕像一张厚重的黑布,将整座城池笼罩。 城中一间官家驿馆内,某间厢房内的烛火摇曳不定。 六道身影围站在屋中,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得如同窗外阴沉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为首之人年过五旬,两鬓已染上霜白,眉头紧紧锁着,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正是奉命潜入京都,意图劫走嫣儿的张玉。 只是此刻,他早已没了出发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满心的焦灼与不安。 “张将军,第二拨接应的人到底什么时候到?”一名手下率先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再这么耗下去,不等我们逃回北境,恐怕就都要死在半路上了!” 张玉缓缓摇头,眉头皱得更紧,双眼眯成一条缝,极力想要掩饰眼底翻涌的忌惮,却还是泄露出几分。 “不会有接应的人了。” 听闻此言,在场几人全都愣住了,脸上的凝重瞬间被恐惧取代,有人甚至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嘴唇微微颤抖。 被人追杀了一路,他们甚至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可他们知道,追杀他们的人,除了曹国公李景隆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张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另一人声音发颤,脸色苍白得像张白纸,“李景隆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要不...我们赶紧继续逃吧!”有人附和道,语气里满是慌乱。 尽管他们才刚住进驿馆,一路上连马都累死了好几匹,早已疲惫不堪,可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所有人都只想逃离。 “乱军心者,死!”张玉猛地抬头,眼神冰冷地扫过那名提议逃亡的手下,眼底神色复杂至极。 有愤怒,有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 其实连他自己都清楚,想要活着逃回北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见张玉动了怒,屋中几人立刻低下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张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沉声道:“他一定是故意在折磨我们,想把我们一个个慢慢杀死!” 他紧握着腰间的佩刀,使劲咬了咬牙,“但你们都要记住,我们是燕王殿下手底下的人!就算要死,也不能给燕王殿下丢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既然逃不掉,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先养足精神!我就不信没有丝毫胜算!” “是!”其余几人齐声应道,躬身行礼,只是他们的声音里却听不到半分底气,连挺直的脊背都透着几分僵硬。 随后,张玉便将几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留在屋中。 紧接着,他从一旁取来纸笔,缓缓摊放在桌上。 烛光映着他苍老的面容,握着笔的右手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强撑着镇定。 他要给燕王殿下写最后一封诀别信。 窗外的风声渐渐变大,吹动着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动。 良久,一阵极轻的声响突然从门外传来,隐约像是兵器掉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虽细微,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张玉猛地回过神,心中警铃大作,抬头冲着门外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来人!”张玉脸色骤变,下意识伸手拿起放在桌旁的佩刀,手指紧紧攥着刀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出事了。 可他的呼喊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张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立刻起身,猛地拔出佩刀,刀刃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 正当他准备推门出去查看情况时,一道诡异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了门外。 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挡住了门口。 “什么人?!”张玉的声音几乎破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刀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听说,你在等我?”一道戏谑却又充满杀意的声音,缓缓从门外传来,带着熟悉的冷冽,像冰锥一样刺进张玉的耳朵里。 张玉闻言,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惊恐再也无法掩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道声音的主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第九十章 北境危局 残夜的风卷着砂砾,狠狠砸在驿站的木门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张玉双眼死死盯着门外那道逐渐清晰的黑影,原本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最后只剩一片死寂的苍白。 他握刀的右手掌心中早已布满冷汗,连带着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明知必死,却仍想抓住一丝生机的本能挣扎。 逃亡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叫嚣,可他的双脚却像被钉死在原地,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就在他拼命与身体的僵硬对抗时,“砰”的一声巨响骤然炸开! 紧闭的木门像是被巨力撞击的破布,猛地向内弹开,木屑飞溅中,一股凌厉到刺骨的杀意顺着夜风涌进屋内。 那杀意裹挟着血腥气与寒霜,如同实质般扑在张玉脸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张玉猛地瞪大双眼,瞳孔在看清门外身影的瞬间剧烈收缩。 那是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墨发用玉冠束起,明明站在漫天夜色中,却像一轮暗月般夺目。 可这夺目背后,是让整个燕军上下闻风丧胆的梦魇,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字。 李景隆! 张玉循着血腥气,目光透过敞开的门缝,落在了驿站的院子里。 月光下,五具熟悉的尸体静静躺着,正是他仅存的五名手下。 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一道整齐的刀痕,鲜血早已浸透了身下的青石板,在夜色中泛着暗沉的光。 而在尸体周围,数十名黑衣人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地站着。 他们全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手中的长刀斜指地面,刀身反射着淡淡的月光,刺得张玉眼睛生疼。 “现在我来了,你能奈我何?” 李景隆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淬了冰的丝绸,轻轻飘进屋内。 他直勾勾地盯着脸色苍白的张玉,脚步平稳地走入房间,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张玉的心尖上,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胸膛。 张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 他鼓足全身勇气,终于挤出一句话,可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几乎只能自己听见:“你女儿已经被你救回去,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话音刚落,李景隆嘴角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中的杀意如同被点燃的烈火,骤然爆发,像一支支锋利的箭,直直射向张玉,让他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肩膀。 “从你奉了朱棣的命,踏出北平城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个死人!”李景隆眯起双眼,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之所以留你到现在,是想看看所谓朱棣的左膀右臂,到底多有种!” 他顿了顿,目光在张玉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一股从未有过的耻辱感,瞬间让张玉咬紧了牙关,他的目光越过李景隆,不停地向外张望。 北境今日已经开战,确定不会再有接应的他,此刻却无比希望第二批援兵能够出现。 原本他们的目的是抓了李景隆的女儿,以此威胁李景隆不许北上挂帅。 可在逃亡途中,他却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朝廷根本就没想过让李景隆挂帅,而是派了一个吕家人! 然而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无法收场。 “不必看了。”李景隆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平淡地开口,“朱棣的精力已经都在北境战场,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死活,再分一兵一卒来救你。” 他走到桌边,若无其事地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在杯中轻轻晃动,泛起细小的涟漪。 “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跟我决一死战吗?”李景隆端着茶杯,面色平静,甚至没再看张玉一眼,“现在我就坐在这里,你可以动手了。” 张玉紧了紧手中的刀,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刀柄,心中的挣扎越来越激烈。 他瞟了一眼门外的黑衣人——那些人距离他和李景隆还有一段距离,只要他动作够快,一定能在黑衣人冲进来之前,对李景隆使出致命一击! 李景隆现在赤手空拳,没有任何防备。 如果能杀掉他,就算自己死了,也算是对燕王殿下有了交代,自己在北境的家人,也能因此一生无忧! “你到底杀不杀我?”李景隆似乎失去了耐心,挑了挑眉毛,抬头看向张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若是再不动手,那就该我杀你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张玉最后的犹豫。 他用力咬了咬牙,不再迟疑,双脚猛地蹬地,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握着刀闪电般冲向李景隆! 锋利的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咻”的轻响,直直斩向李景隆的脖颈! 只要这一刀挥中,李景隆必死无疑! “砰!” 可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李景隆皮肤的瞬间,一声刺耳的枪响骤然传来,直接打破了官驿中的死寂。 原本全力冲向李景隆的张玉,身形猛地一顿,动作僵在原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下一秒,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连最后一击的机会都没有。 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手中那支枪管还冒着青烟的短铳放在桌子上,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后,他端起桌上的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的清香在口中散开,却压不住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可这诡异的双重气味,却让他嘴角的那抹笑意越发冷酷,越发阴森。 驿站外的黑衣人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这漫长黑夜中的一个小插曲。 这时,脚步声响起,福生快步走入了房间。 “少主,锦衣卫暗线急报。”福生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语气凝重,“我们离开京都时,有一队羽林卫乔装随行,应该是冲您来的。” 听闻此言,李景隆脸上的表情顿了顿,转瞬之后笑意更浓。 “张玉已除,我们是不是也该返回京都了?”福生追了一句,眼神里藏着担忧。 “我说过,光杀一个张玉还不够。”李景隆冷冷的说了一句,将茶杯随手丢在了桌上,起身径直向外走去,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福生眉头微蹙,却不敢多劝,快步跟上。 走到院门口时,他抬手一挥,原本伫立在夜色中的数十名黑衣人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瞬间四散而去,只留下满院死寂。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驿站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张玉那五名手下,驿站里的驿卒、杂役也都早已倒在血泊中。 他们看似是寻常差役,实则早被朱棣收买,手上沾过的血,恐怕不比那些杀手少。 ... 三日后,大宁城。 福星客栈的二楼窗前,李景隆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北方的天际。 窗外的风卷着沙尘,刮得窗棂“吱呀”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南军与燕军交战已过三日,战况远不如他预期的顺利。 朱棣麾下的燕军像是疯了一般,南军虽人数占优,却损失惨重。 更让他心焦的是,主帅吕文兴刚愎自用,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铁铉、平安、盛庸,还有梁鹏、傅忠五人弃之不用。 这五人皆是南军的猛将,曾多次挫败燕军,如今被晾在一边,南军的战斗力直接折损大半。 “到底是朱允炆的意思?还是吕文兴怕他们是我的人,故意打压?”李景隆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 无论缘由如何,吕文兴此举,都是拿北境数十万将士和百姓的安危当赌注,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少主!”正在这时,福生脚步匆忙的走了进来,神色无比凝重。 “刚刚收到北境消息,吕文兴在前线战败,损失惨重!” “燕军势如破竹,吕文兴指挥混乱,兵士溃不成军。”福生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李景隆心上,“雄县、永宁两城尽失!” “废物!”李景隆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茶碗翻倒,茶水泼了满桌。 刚过三日,竟然就丢了两座城! 但他已经不是南军主帅,有心却无力。单靠身边这几十名护卫,能做的实在有限,而且暗中还有羽林卫的监视。 “少主,我们离京已经有些时日。”福生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提醒,“再不回去,陛下怕是要起疑心,到时候...”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可意思再明白不过。 北境危机重重,他实在担心少主忍不住回归南军,真到那时,必定招来天子震怒。 李景隆沉默片刻,忽然抬步向外走,语气冷得像冰:“去宁王府。” 福生脸色骤变:“少主!宁王殿下虽与您交好,可此事牵连甚广,若是被羽林卫察觉...” “我意已决。”李景隆脚步未停,玄色的衣摆在风中扬起,“北境不能再等了!” 听闻此言,福生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快步跟上,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住了。 ... 半柱香后,宁王府后花园。 凉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壶.温好的酒,两只酒杯,三碟小菜。 宁王朱权一身常服,坐在石凳上,看着对面神色凝重的李景隆,缓缓开口:“景帅今日突然前来,许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李景隆端起酒杯,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焦灼。 他起身走到凉亭边,望着北方的方向,那里是北境战场,是无数将士浴血的地方。 “或许从来到大宁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了决定。”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北境的百姓,南军的弟兄,我不能不管。” 北境的安危,始终在他的心里记挂着,无论他是不是南军主帅。 朱权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花园里被风吹得摇曳的枯枝,语气带着担忧:“可你别忘了,你刚到大宁时便说过,陛下派了羽林卫暗中监视。” “那些人就像藏在暗处盯梢的鹰,你只要稍有动作,消息立刻会八百里加急传回京都。”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李景隆重重点头,眼中燃起一簇火焰,“为了北境的百姓,我必须要回去!就算触怒天子,我也认了。” 他转过身,看向朱权,语气带着一丝恳切,“只要能帮南军稳住战局,哪怕只做个军师,所有功劳都归吕文兴,我也不在乎。” 想到那些无辜百姓和曾经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他还是决定深入北境,回归南军。 当初选择来大宁,而非直接返回京都,其实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朱权看着李景隆眼中的热忱与坚定,先是惊讶,随即眼中多了几分肃然起敬。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接着目光也变得坚定:“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那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却藏着满是义不容辞的真挚... 第九十一章 废物主帅 李景隆抿嘴一笑,转头望向朱权,眼底满是感激。 “别这么看我,”朱权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再怎么说,我也是当朝亲王。” “父皇当年派我就藩大宁,本就是为了戍卫北境。如今朝廷有难,我岂能一直袖手旁观?” “说到底,这本是我们朱家的家事,哪能只让你一个外人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景隆神色一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可此战无论胜败,陛下的削藩之策绝不会停。” “而且你三番五次帮我,定会被人扣上‘结党’的罪名。” “殿下真的考虑清楚了?” 他希望把丑话说在前面,省得到时候麻烦缠身的时候朱权反过来埋怨。 “废话少说!”朱权佯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促道:“需要我做什么就赶紧说,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好!”李景隆声音里透着难掩的激动,“那就烦请殿下先帮我拖住城内潜藏的羽林卫,撑上几日便可。” “待我回到南军说服吕文兴后,届时还需殿下率领大宁守军北上支援,一举剿灭燕逆!” “若是将来陛下因为这些事有意为难你,我李景隆绝不会袖手旁观!” “一言为定!”朱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仿佛早有决断。 话音落时,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笑意,随即互相拱手行礼。 李景隆不再迟疑,转身离开宁王府,即刻启程赶赴真定。 朱权望着他那道坚定的背影,不由得肃然起敬,喃喃自语:“如今我总算明白,为何有人会这般忌惮你了。” ... 涿州。 李景隆身形笔直地站在南军大营外,原本炽热的心,正一点点沉向冰冷。 漫天雪花窸窸窣窣落下,沾了他满身寒意。 三日前,吕文兴战败,丢了雄县与永宁,随后便率军撤到涿州扎营,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李景隆从大宁一路赶来,本想向吕文兴献策,夺回失地,却遭冷遇。 吕文兴不仅拒不接见,甚至连大营的门都不让他进。 自从吕文兴抵达北境,军中那些亲近朝廷的人纷纷向他表忠心,南军内部很快分成了两派。 如今战神归来,可是连有些从前效力于李景隆麾下的将士,也早已将他视作路人。 但李景隆并没有怪这些人,良禽择木而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可他心底的失望却越来越重,身为军人,首要之事应是守卫边疆,而非计较立功嘉奖、升官发财。 或许,吕文兴的到来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他看清了许多人。 “少主,我们走吧。”福生眉头紧锁,心中只为少主感到不值,“吕文兴看样子是不会见您了...” “再等等。”李景隆轻声说了一句,依旧稳稳地立在营门前。 他已经再次连续等了两个时辰,可是吕文兴依旧迟迟不肯露面。 哪怕他主动提出,愿意全力辅佐吕文兴平定燕乱,对方依旧避而不见。 派去打探的人早已传回消息,燕军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居庸关,眼看就要把他年前好不容易夺回的失地,一座座重新占领。 时间不等人,他多希望吕文兴能和他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 可显然,吕文兴并不这么想。 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李景隆望着远处那座营帐紧闭的大门,只觉得那扇门后,隔着的不只是皇命,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人心鸿沟。 “劳烦几位再去通报一声,”李景隆看向营门内并肩而立的几位将领,语气中满是诚恳,“我可以保证,此战所有功劳,全都归他!” “景帅,您就别再为难我们了。”其中一名将领敷衍地抱了抱拳,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 “吕帅正在处理军务,实在没空见您,还请您早些离开吧。” “若是延误了军情,真闹出什么事,到时候谁都没法收场。” 李景隆眯了眯眼,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扫过门内几人躲闪的目光,又驻足凝望着营中那座大帐。 许久之后,当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磨光,他终于不再迟疑,转身径直离去。 他竟险些忘了,吕文兴说到底是太后的人,又怎么可能真心与他联手?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低估了太后想要打压他的决心。 ... 三日后,涿州城内一家客栈。 李景隆拉着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口。 街面上,百姓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行色匆匆地向南逃离,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慌乱。 他望着这一幕,眉宇间的凝重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三日时间,在吕文兴的指挥下,居庸关再次失守。 燕军铁骑长驱直入,正朝着涿州杀来。 百姓们得了消息,没人想再经历一次家园被占的苦难,纷纷拖家带口地逃命。 “少主,吕文兴已经带着部下逃了!”福生站在一旁,声音里满是焦急,“我们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此刻的涿州,早已是一座弃城。 燕军一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 “还有好多百姓留在城内,我怎能弃他们而去?”李景隆嘴角勾出一抹苦笑,语气却无比坚定。 自从得知吕文兴撤兵的消息,他便下定了留在涿州的决心。 涿州是底线。一旦涿州失守,燕军就能直逼紫荆关,过了紫荆关,便是真定。 他绝不能让历史重演!无论如何,涿州必须守住! 可怎么守?他身边只有数十名死忠护卫,凭这点人手,又怎能挡得住燕军的铁骑? 就在他心绪沉重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彻长街。 紧接着,一队人马从南门涌入,飞快地向客栈方向疾驰而来。 街上撤离的百姓见骑兵入城,顿时慌了神,纷纷四散逃窜,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少主!是耿老将军!”福生抬眼望去,脸上骤然露出喜色,又指着队伍中另一人,“还有平安将军!” 李景隆从椅背上直起身,看着迅速来到近前翻身下马的耿炳文与平安,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久违的温和笑意。 老朋友相见,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参见景帅!”二人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同样满是激动。 “我早就不是什么主帅了。”李景隆笑着起身,伸手将二人扶起,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他们的突然出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早就听闻景帅来了北境,我们一直在打探您的行踪,没想到您早就到了涿州。”耿炳文笑得眼角皱起,难掩欣喜。 “确认消息后,我便和平安将军立刻赶来探望您。本来军中不少人都想来,可眼下强敌在前,老夫便没有答应,只带了他一人前来。” “你们擅离值守,万一被吕文兴知晓,他定会按军法处置你们!”李景隆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担忧。 “提到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平安猛地冷哼一声,眉宇间迸出怒意。 “若不是他无能,雄县、永宁怎会丢得那么容易?” “眼下燕军都破了居庸关,直逼涿州了,他倒好,跑得比百姓还快!” “简直就是个怂货!这样的主帅,末将实在难以服从!” “慎言!”李景隆面色一沉,佯装不满地看了平安一眼,“再怎么说,他也是陛下钦定的南军主帅。” “如此非议主帅,成何体统?” 平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地低下了头,腮帮子却依旧鼓着,显然还在气头上。 “景帅莫要怪他,他也是有苦难言。”耿炳文拍了拍平安的肩膀,笑着打圆场。 “不瞒景帅,自吕文兴到了北境,铁铉、盛庸、平安,还有老夫我,就没一个人受到重用。” “如今连丢数城,平安将军心里有气,也是情有可原。” 他顿了顿,语气里也不由添了几分愤懑:“若不是吕文兴任人唯亲,只重用自己人,把我们这些老将晾在一边,燕军这第二次进犯,也不会打得这么轻松,简直势如破竹。” 听闻这话,李景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连耿炳文这样资历深厚的老将都没躲过,可见吕文兴的动作并非偶然。 他一定是受人之命。 看来,有人不仅要削去他的兵权,还要趁机打压之前在平乱中立过功的将领。 这么做,无非是想彻底清理他在军中的势力,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想到这里,李景隆只觉得心头一阵发沉。 北境战局本就危急,内部又如此倾轧,这仗还怎么打? ... 第九十二章 援兵已到 良久,李景隆无奈轻叹,眉宇间拢着化不开的愁云:“说到底,他不过是故意针对我。认定你们是我的人,便怕你们立了功,反倒让我得了益处。” “是我对不住你们...” “景帅这话言重了!”耿炳文急忙摆手,语气斩钉截铁,“分明是吕文兴刚愎自用,与您何干?” “依老夫看,南军主帅之位,唯有景帅您当得!若您还在其位,北境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他往前半步,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老夫已联合军中众将联名上书,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重修任命您为南军主帅!” “否则眼下南军上下军心涣散,如何抵挡朱棣的虎狼之师?” “老夫与平安将军今日前来,一来是探望您,二来便是盼着景帅能重回南军,重掌主帅之权!” 李景隆闻言立刻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不可!皇命难违,吕文兴才是陛下亲封的主帅。” “何况我擅自离京,本就已遭人猜忌,若再私自回到南军,便是公然抗旨,只会连累你们一同获罪!” 他心中十分清楚,即便耿炳文等人的联名上书递到京都,恐怕也改变不了分毫。 听了这话,耿炳文脸上的激动瞬间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一旁的平安攥紧了拳,声音带着几分愤慨:“景帅有所不知,那吕文兴仗着自己是吕家子弟,又与太后沾亲带故,根本不纳任何劝告,只知一意孤行。” “军中诸事每每独断专行,稍有不顺便是军法处置!” “如今南军上下早已乌烟瘴气,将士们怨声载道!您若再不回去主持大局,末将担心...用不了多久,北境就...” 话说到最后,他终究是没忍心说透,但在场三人都懂那未尽之语里的凶险。 李景隆眉头拧得更紧,对吕文兴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他暗自懊悔——若是早料到今日局面,当初在金銮殿上,说什么也该拼尽全力争取主帅之位。 “景帅,”耿炳文脸上的忧色更重,声音压得极低,“那吕文兴如今竟打算将涿州拱手让给燕逆,燕军铁骑不日便可兵临城下,这该如何是好?” “涿州绝不能丢!”李景隆猛地起身,目光望向早已空无守军的北门方向,语气凝重如铁,“能否守住涿州,直接关系到平燕之战的胜败!一旦涿州失守,南军很可能一溃千里,再无转圜余地!” 听闻此言,耿炳文与平安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躬身行礼,语气决绝:“请景帅下令!我等愿与景帅、与涿州城共存亡!” “你们的任务,是即刻返回真定!”李景隆看向二人,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是...”平安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反驳,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没什么可是!”李景隆的声音多了几分厉色,“吕文兴已退守真定,你们若擅自留在此地,我怕真定那边会乱!所以你们必须马上回去!” “可我们若走了,景帅您如何守得住涿州?”耿炳文上前一步,眼中满是焦灼,“您如今麾下无一兵一卒可调,怎么挡得住燕军那十万铁骑?” 年前的平燕之战里,燕军在李景隆手上吃了不少亏,损失惨重。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燕军兵力早已恢复,如今已达十万之众。 “放心,我已有对策,援兵也已在路上。”李景隆忽然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二人,“有我在,涿州就不会丢!” 这话一出,三人都愣了片刻。 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恍惚间竟想起当初李景隆第一次驰援北境时的模样,也是这般胸有成竹,掷地有声。 “既然景帅已有决断,那我二人这便动身返回真定。”耿炳文重重点头,语气郑重,“请景帅放心,老夫回去后,定会尽力说服吕文兴派兵增援!” “反正他已不在涿州境内,即便真是送死,也是我等的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景帅能坚守三日,最多三日,老夫必定率领援兵赶到!” 李景隆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许久未曾踏足北境,如今敌军将至,旧部仍愿追随,他心底那股沉寂已久的热血,仿佛又重新沸腾起来。 耿炳文不再多言,与平安一同对着李景隆恭敬行了一礼,转身快步上马,朝着南门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消散在空旷的街巷里。 李景隆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嘴角的笑意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决然。 无论三日后耿炳文能否带着援兵赶来,他都绝不会后退一步。 ... 傍晚时分,暮色渐沉。 李景隆独自坐在客栈一楼大厅,耳后传来后厨方向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响。 锅碗瓢盆碰撞的脆响、柴火烧裂的噼啪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手忙脚乱的吆喝。 他无奈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涿州城内百姓十之八九早已举家逃亡,客栈老板走时攥着他的手再三叮嘱,务必帮着看好店面。 如今晚膳只能靠手下这些常年握刀的人来做,单听后厨这“鸡飞狗跳”的动静,李景隆便知今晚这饭,滋味怕是好不了。 好在客栈藏的酒还算醇厚,他自斟自饮已过数杯,酒液入喉,几分醉意渐渐漫上心头。 传闻人在心绪不佳时酒量会大打折扣,今日看来,倒真是不假。 正出神间,桌上的酒杯忽然轻轻震颤起来,琥珀色的酒液随震动泛起细密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 李景隆心头一动,猛地挑眉,耳廓微动,隐约有整齐的马蹄声裹挟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城南方向传了过来。 步伐稳健,节奏划一,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少主!宁王殿下到了!”客栈门外,福生惊喜的呼喊声穿透暮色传来。 李景隆立刻起身,大步迎出客栈。 远远望去,一队气势恢宏的人马正穿过南门,踏着暮色向客栈方向而来。 玄色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旗帜猎猎作响,连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原本空旷寂静的长街上,很快聚集了不少留守的百姓。 还有人从门缝后、院墙内探出头,望着这支整齐划一的军队。 他们脸上的惶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惊喜,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大敌当前,有人为求自保逃离了涿州,但也有人选择留下,要与家园共存亡。 只因他们都知道,那位曾护得北境安宁的北境战神,如今就守在这座城里。 只要有他在,涿州就不算真的陷落,一切就还有希望。 片刻后,一骑战马停在客栈门口。 马上之人翻身而下,玄色披风扫过地面,正是宁王朱权。 他快步上前,对着面带笑意的李景隆抱拳躬身,声音爽朗:“景帅,本王来得不算晚吧?” “不早不晚,正正好好。”李景隆笑着点头,抬手抱拳还礼,随即侧身相引,“殿下一路辛苦,快请进。” 早在决定坚守涿州的那一刻,他便已派人快马前往大宁城传信,恳请朱权带兵前来助阵。 如今吕文兴麾下的南军他已无权调动,朱权手中的兵马,便是唯一能扭转北境战局的力量。 进了客栈,李景隆亲自为朱权斟满一杯酒,语气恳切:“多谢殿下不辞辛劳,特来相助。”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朱权摆了摆手,眼底带着暖意,“更何况,本王来此,不光是为了景帅,更是为了北境这万千无辜百姓。”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景帅孤身一人便敢留下,抵挡燕逆十万大军,我这五万兵马,又岂会退缩?” “无论此战成败,本王都愿陪景帅赌上一把!” 李景隆眼中战意骤起,他举起酒杯,声音铿锵:“好!干!” 两只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人仰头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时,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他们彼此都懂这一笑里的默契,从此刻起,无论生死,他们都将全力以赴,守好这座城。 朱权麾下的兵马,经年前那一战后只剩五万,较朱棣的十万大军少了一半。 但方才大军入城时那股昂首挺胸、毫无惧色的气势,早已说明一切。 这支军队里,没有一个人畏惧这场生死之战。 “菜好了!少主,宁王殿下,您二位尝尝!” 就在这时,福生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快步走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脸上带着几分邀功般的期待。 李景隆笑着招呼朱权动筷,自己也率先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可他刚咀嚼了一口,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滋味寡淡不说,菜里还带着几分生涩,显然是火候没到。 他抬眼看向朱权,只见对方刚咽下一口,脸色也微微变了,显然也尝到了这“难以下咽”的滋味。 李景隆见状,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大雾笼罩下的杀意 看着朱权蹙着眉、难以下咽的模样,李景隆苦笑着解释:“殿下莫怪,实在是条件有限。” “城里百姓大多逃散,后厨没人手,只能让我的手下临时充当厨子,手艺实在拿不出手。” “无妨无妨。”朱权摆了摆手,脸上还带着几分食物带来的涩意,语气却十分豁达,“要说这菜的味道,顶多算‘熟了’,谈不上好吃。” 话虽如此,他还是强行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又补了句,“能果腹便好。” 见朱权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李景隆先是一顿,随即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 朱权也跟着笑起来,手里的筷子却没停——有些时候,饭菜的滋味远不及同席之人重要。 这份共渡难关的情谊,早已胜过佳肴。 站在一旁的福生看着二人的神色转变,脸上的尴尬几乎要溢出来,连忙转身往后厨走,还不忘对着里面手忙脚乱的手下低声笑骂几句,怪他们把饭做得如此难登大雅。 就在这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隐约能听到“要见大将军”的字眼。 刚在后厨“发完火”的福生立刻快步迎出去,片刻后又匆匆返回,语气带着几分诧异:“少主,是城里留守的百姓,拎了好多东西来,说一定要见您。” 李景隆闻言有些疑惑,转头看向朱权:“殿下,一同去看看?”朱权点头应下,二人并肩走出客栈。 此刻客栈门前的空地上,已聚集了数十位百姓。 年长的拄着拐杖,年轻的拎着竹篮,几乎人人手里都攥着东西。 有带着泥土气息的新鲜蔬菜,有用油纸包好的猪肉,甚至有人怀里小心翼翼抱着活鸡,鸡翅膀被轻轻按着,不敢让它发出声响。 人群前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上前一步,对着李景隆拱手躬身,声音带着几分颤意:“大将军肯留下来守卫涿州,我等感激不尽!” “我们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凑些吃食送来,聊表心意。”说罢,他便要屈膝跪地。 其余百姓见状,也纷纷拎着篮子、箩筐跟着跪下,一时间“多谢大将军”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万万使不得!”李景隆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老者,语气满是动容,“守家卫国本是我辈男儿的本分,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诸位何必行此大礼!” 他转头给福生递了个眼色,“快,把大家都扶起来!” 福生立刻会意,连忙招呼几个手下上前,将跪地的百姓一个个小心扶起。 “诸位的心意,在下心领了。”李景隆看着陆续起身的百姓,声音温和却坚定,“只是如今正是危难之际,这些吃食你们还是各自带回吧,留着自己度日才是要紧事。” “大将军这话就错了!”老者拄着拐杖,语气格外执拗,“若是涿州守不住,这些东西迟早要被燕逆抢去,留着也没用!” “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总得为将军做些什么,不然心里难安啊!” 旁边一位年轻汉子也跟着附和:“是啊大将军!老话都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我们就盼着将士们能吃好喝好,好把燕逆全都赶走!” 话音刚落,老者便率先上前,将手里拎着的一串肥瘦相间的猪肉硬塞进福生手里,又转身对着人群喊:“大伙儿都把东西放下吧!” 百姓们纷纷响应,很快客栈门前的台阶下,便堆起了一小堆食物,满满当当的,透着股暖人的烟火气。 见百姓们态度如此坚决,李景隆知道再推脱反倒伤了大家的心,便对着福生点头:“都收下吧,记得稍后折成现银还给大家。” 随后他又看向人群,忽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提高声音问:“诸位之中,可有会做饭的?” 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纷纷举手,七嘴八舌地应着“我会”“我在家常做饭”。 李景隆笑着从中挑了几人,让福生领着去后厨帮忙。 接着又对其余百姓说:“既然带了这么多好东西,不如大家都留下搭把手,今晚这顿饭,所有留守涿州的将士和乡亲们,都能分上一口。” 百姓们闻言又惊又喜,连忙应下。 一时间,客栈里里外外都热闹起来——有人去后厨帮忙择菜、生火,有人帮着将士们搬东西,连孩子们都围着院子跑,捡拾掉落的柴禾。 原本该弥漫着战前紧张的氛围,此刻却满是烟火气与暖意,仿佛一场寻常的邻里聚会。 朱权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对李景隆的敬意又深了几分。 他忽然觉得,李景隆身上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总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哪怕前路是生死未卜的战场。 ... 晚膳过后,夜色渐浓。 李景隆与朱权并肩登上北门城楼,城墙上的风带着寒意,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李景隆扶着冰冷的城墙,目光望向漆黑的北方,双眼微微眯起,寒风中的脸庞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毅。 他下午刚收到消息,燕军的先头部队,最晚明日一早便会抵达涿州城下。 今夜过后,这座城会是何种模样? 他们能否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没有人知道答案。 唯有城墙上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映着二人沉默却坚定的身影。 “景帅是在担心明日一战?”朱权望着李景隆凝向北方的侧脸,迟疑片刻,轻声问道。 李景隆缓缓点头,转头看向朱权,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燕逆此番来势汹汹,明日之战,生死实在难料。” “让殿下为我一句话,便赌上五万兵马与自身安危,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朱权本可置身事外,安安稳稳做他的宁王,不必卷入这场凶险的战事。 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带兵赶来涿州,这份信任与情谊,李景隆始终记在心上。 “景帅言重了。”朱权摇头,眼中的犹豫褪去,只剩坚定,“能与景帅并肩守卫涿州,共抗燕逆,是本王的荣幸!” “更何况,北境战神的威名绝非虚传,我不信五万将士,就一定敌不过十万燕军!” 听闻这话,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朱权对自己竟有这般信心。 他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郑重:“我们只需挺过三日。三日后,耿老将军或许能说服吕文兴,带着援兵赶来。” “只要涿州不失,南军便还有翻盘的机会,这场燕乱,早晚能平息。” “三日而已,何难之有!”朱权眼前一亮,随即反应过来,“既然有援兵可期,我们便不必与燕逆硬碰硬。” “想来景帅心中,早已定下破敌之策了吧?” 李景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着那片黑云压城的夜空,缓缓长舒了一口气。 他其实清楚,耿炳文想说服刚愎自用的吕文兴派兵增援,机会渺茫。 将“三日”之说告诉朱权,一半是为了安抚军心,另一半,也是为了给自己多添几分坚持下去的信心。 夜色渐深,城楼上的风愈发凛冽,二人并肩立着,各自想着心事,虽口中无言却心有默契。 ... 次日天还未亮,一场大雾便席卷了涿州城。 浓白的雾气像棉絮般弥漫开来,将整座城裹得严严实实,几丈之外便看不清人影,连空气都透着几分湿冷。 城内没了昨夜的热闹,鸦雀无声,死寂得仿佛连风都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突然穿透浓雾,由远及近。 紧接着,点点火光在雾中闪烁,如同鬼魅的眼睛,一点点向涿州城逼近。 很快,一队黑压压的人马停在了城下。 为首一人身着玄甲,腰挎长刀,面色冷酷如冰,正是燕王朱棣。 上次在李景隆手中侥幸逃生后,他养精蓄锐数月,如今带着十万铁骑卷土重来,誓要拿下涿州。 “王爷,这情形不对劲。”副将丘福策马来到朱棣身侧,眉头紧锁地打量着眼前死寂的城池,“城墙上怎么连一个守卫都看不到?” 朱棣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城楼,眉头也微微蹙起。 他早已收到消息,南军新帅吕文兴已率军后撤,放弃了涿州。 可即便如此,城门紧闭的城池,怎会连半个守军都没有? 这太不合常理了,难道有诈? “王爷,今日大雾弥漫,视线受阻,不如先让大军在城外驻扎,等雾散了再做打算?”丘福面露警惕,语气凝重。 身为军中老将,他对这种反常的平静格外敏感,总觉得暗处藏着危险。 朱棣眯起眼睛,目光穿透浓雾,死死盯着紧闭的城门。 片刻后,他沉声下令:“先撞开城门。” 丘福虽有顾虑,却不敢违背军令,立刻转头对身后喊道:“先锋营听令,破门!” 先锋营的士兵立刻推着撞门车,缓缓向城门靠近。 可就在撞门车即将碰到城门时,士兵们却发现——那看似紧闭的城门,其实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能打开。 看到这一幕,朱棣和丘福的脸色同时变了,心底的不安瞬间放大。 城门虚掩,城上无人,这分明是刻意为之,可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先锋营的士兵不敢大意,握紧兵器,小心翼翼地推开城门。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浓雾中,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街心摆着一张椅子,一名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坐在椅上,手中拎着一只酒壶,仰头饮酒的动作肆意张扬。 在他身侧,一杆银枪斜斜立着,枪尖在微光下泛着冷芒。 旁边还拴着一匹健硕的白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 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让先锋营的士兵瞬间僵在原地,纷纷拔出兵器,紧盯着雾中的身影,却因雾气太重,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朱棣和丘福也透过雾霭,隐约看到了城内的情形,不由得脸色骤变。 整座城死寂无声,唯独街心坐着一人,这画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更让人心头发紧。 “王爷!”丘福凝神观望片刻,突然瞳孔骤缩,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银枪?!白马?!...是李景隆!” “李景隆”三个字入耳,朱棣原本冰冷的面容瞬间扭曲,眼中猛地燃起滔天的愤怒与恨意。 上次战败的耻辱、损兵折将的痛楚,此刻尽数涌上心头。 他以为涿州已是囊中之物,却没想到,李景隆居然在这里等着他... 第九十四章 十面埋伏 当丘福的声音刺破晨雾,“李景隆”三个字落地的瞬间,朱棣握缰的手猛地一紧,眸中闪过错愕、忌惮与狠厉。 身后燕军将士更是一片哗然,甲胄碰撞声骤然密集——这个名字,曾是他们北境征战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队列中,一名将领脸色霎时褪尽血色,掌心冷汗浸透缰绳,胯下战马似也感知到主人的惊惧,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低的嘶鸣。 朱棣敏锐地捕捉到这阵骚动,霍然转身,冷厉的目光如刀般扫过那名将领。 不等对方辩解,他骤然拔出腰间佩刀,寒光闪过,一道血线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伐震住,连呼吸都险些停滞。 待回过神时,那名将领早已身首异处,冒着热气的头颅滚落在地,顺着马腹间的缝隙,在地上撞出沉闷的声响。 “未战先怯者,死!”朱棣收刀入鞘,声音里淬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众人心头。 他猩红的双眼扫过噤若寒蝉的将士,北境王者的威压在晨雾中弥漫。 这片土地,只能有一个主宰,那便是他朱棣! 将士们纷纷垂下头颅,紧攥缰绳的手泛出青白,无人敢与他对视。 朱棣咬了咬牙,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胯下骏马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向着涿州敞开的城门走去。 “王爷!当心有诈!”丘福心头一紧,急忙催马上前,声音里满是担忧。 “所有人,原地待命!”朱棣却未曾回头,只冷冷留下一句,便独自一人策马进入城门,在距离李景隆三丈处勒住缰绳。 雾气中,他终于看清了椅上那人的模样——锦袍玉带,满脸邪气,斜倚在一张梨花木椅上,正是李景隆无疑。 那张脸,曾在无数个深夜闯入他的梦魇,哪怕烧成灰烬,他也绝不会认错。 “久违了,燕王殿下。”李景隆仰头喝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他缓缓抬眼看向朱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眼神里满是嘲弄。 “不是本王来晚了,是你来晚了!”朱棣冷哼一声,目光死死盯着李景隆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吕文兴已带着涿州守军撤离,你以为凭你一人,便能守住这空城?”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李景隆撇了撇嘴,笑意更深,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臂,发出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朱棣心头一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可目之所及,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别说人影,连半点声响都听不到,仿佛整座涿州城都被这雾气吞噬,只剩下他们两人对峙。 “你在故弄玄虚些什么?”朱棣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语气越发强硬,“涿州已是本王囊中之物,纵使你有千般阴谋,也挡不住我麾下十万铁骑!” “是么?”李景隆冷笑一声,翘着的二郎腿轻轻晃动,眼神里满是讥讽,“可我怎么记得,某人曾是我的手下败将?” “当初若不是朝廷急召我回京,如今的北平城,早已被我踩在脚下。”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说起阴谋诡计,燕王殿下若称第二,天下谁人敢称第一?” “而我用的是兵法!你只是技不如人罢了。” 他想起了在京都时,朱棣派人劫走嫣儿的事,眼神中的杀意渐渐凝聚。 朱棣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握着佩刀的手微微颤抖,刀锋上还残留着方才那名将领的鲜血。 “巧舌如簧!”朱棣冷哼了一声,怒视着李景隆,“你已不再是南军主帅,早已失去了新帝的恩宠,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被人吹嘘的北境战神么?!” 李景隆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待笑声渐歇,他用怜悯的眼神看向以为在言语上扳回一城的朱棣,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孩童。 下一秒,他的声音骤然冰冷:“从京都到淮安,我将你派往京都的部下一个个全部杀光!” “今日我未动一兵一卒,便已杀了你麾下一名将领,你还不服输?!” 此言一出,朱棣的脸色瞬间涨成紫红色,握刀的右手指节泛白,手臂上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这才明白,方才那名将领的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李景隆的算计。 仅凭一个名字,便击溃了一名燕军将领的心神,这才是真正的攻心之术。 北境战神,连说出的话都可能是杀敌的利器! “怎么还不动手?”李景隆随手将酒壶挂在椅背上,伸手握住了立在一旁的银枪。 枪身泛着冷光,在雾气中隐约可见枪尖上的寒芒。 朱棣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李景隆的一举一动,却迟迟没有下令。 看着李景隆有恃无恐的样子,他突然犹豫了,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变得越发诡异。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李景隆这么大的底气,居然敢一个人挡在十万铁骑面前。 雾气似乎更浓了,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 朱棣只觉得心头发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这场对峙,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李景隆的圈套。 “这都是宿命,天意注定由我亲手打败你!”李景隆冷笑出声,缓缓起身,锦袍下摆扫过梨花木椅,发出轻响。 他抬枪直指朱棣,声音陡然凌厉:“逆臣朱棣,准备受死!” 话音在浓雾中炸开,如催命的钟鸣,狠狠撞在十万燕军将士心头。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与马蹄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冲破雾霭。 城楼上也骤然亮起数十支火把,橘红色的火光刺破白雾,映出城垛后密密麻麻的人影。 紧接着,数十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般从雾中窜出,直扑朱棣与城门处的先锋营! “王爷快撤!有埋伏!”丘福的厉喝穿透喧嚣,他策马疾驰而来,铠甲在疾驰中发出急促的碰撞声,目光死死锁定朱棣,满是焦急。 可是李景隆似乎已经不想给朱棣逃掉的机会! 他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窜出,手中银枪寒光暴涨,直刺朱棣咽喉! 这一击又快又狠,带着破风之声,转瞬便至眼前。 朱棣瞳孔骤缩,脑中一片空白,竟忘了格挡。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矛呼啸而来,“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撞开银枪,爆裂的火星在雾中溅起。 是丘福! 可他还未收回长矛,李景隆的银枪已如毒蛇吐信般再度刺出,“噗”的一声,直接刺穿丘福左臂。 鲜血瞬间染红甲胄,丘福闷哼一声,若非他常年征战反应极快,侧身避开要害,这一枪早已取了他的性命。 丘福顾不上剧痛,左手死死攥住枪杆,拼尽全力护在朱棣身前:“王爷快走!” 若不是他反应够快,经验老道,那一枪已经取了他的性命! 朱棣这才回过神,看着丘福流血的臂膀,咬牙调转马头,跟着丘福向城外突围。 李景隆面无表情,翻身上马,银枪斜指地面,策马如闪电般追出。 城楼上的守军见状,立即弯弓搭箭,无数支燃火的利箭划破浓雾,带着呼啸声射向城外燕军。 燕军本就因李景隆的出现心神不宁,此刻突遭埋伏,顿时乱作一团。 士兵们四处逃窜,甲胄撞击声、惨叫声与箭矢破空声交织在一起,原本整齐的阵列瞬间溃散。 “撤!”朱棣在乱军中怒声高喝,声音里满是不甘。 李景隆追到城门处,猛地勒住缰绳,抬手示意停止追击。 他望着燕军仓皇逃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站在他身后的,是福生和那数十名死忠护卫。 城楼上、城门内,南军将士的欢呼声骤然响起,雀跃的声音驱散了些许雾气。 谁也没想到,十万燕军竟真的被吓退了。 “立即回城!关闭城门!”李景隆收枪入鞘,大喝一声。 他调转马头,缓缓向城内走去,枪头上沾染的血迹在火光下格外醒目。 街口处,宁王朱权正带着一万大宁守军等候,看着缓缓而来的李景隆,凝重的眉宇间满是无法言喻的惊异。 他虽猜到李景隆有应对之策,却从未想过,李景隆竟仅凭一枪一马、一壶酒、一张椅,便吓退了十万燕军铁骑。 如此计谋,简直前无古人! 有此能人,何惧燕逆?! 朱权心中暗叹,突然替京都的建文帝可惜,放着李景隆这样文武双全的良将不用,难怪会让朱棣步步紧逼。 李景隆缓缓来到近前,笑着冲朱权抱了抱拳,脸上满是感激之情。 方才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与马蹄声,正是朱权按照李景隆的吩咐,带着部下在城内来回奔走制造的假象,目的就是让朱棣误以为城内有重兵埋伏。 不过这一计极其冒险,若是被朱棣识破,一旦十万燕军涌入城内,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血战。 朱权连忙抱拳还礼,语气中满是敬佩:“景帅不愧为北境战神,本王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殿下过誉了。”李景隆笑容淡去,眉宇间的凝重却尚未散去,“这一招只能用一次。朱棣心思缜密,用不了多久便会反应过来,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 他心里清楚,朱棣很快就会查到朱权带兵支援的消息,也会明白自己中了计,用不了多久,必定会卷土重来。 今日这番故弄玄虚,借着浓雾唱的这出戏,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希望能撑过第一日,这样就能有机会等来耿炳文的援兵。 朱权看着李景隆严肃的神情,语气坚定:“无论后续如何,本王都会陪景帅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李景隆心中一暖,点头道:“有殿下这句话,涿州城便必然不会丢!” 随即他便让朱权率部去养精蓄锐,又命城楼上的守军严密监视城外动向,不许有半分松懈。 做完这一切,李景隆缓缓抬头望向天空,浓雾依旧浓厚。 他只希望,这场大雾能晚一点散尽,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第九十五章 旷世之战 值得庆幸的是,涿州的这场大雾直到午后才终于散尽。 天地清朗间,守军的困局也彻底暴露在日光下。 朱棣识破计谋,十万燕军疾驰折返,如铁桶般将涿州城团团围住,大战的阴霾瞬间笼罩全城。 暮色四合时,李景隆与朱权并肩登上北门城楼。 城外燕军营帐连绵至天际,李景隆面色却比白日更显平静。 若死亡本就是结局,那便无需畏惧。 城楼下,一队燕军骑兵往来驰骋,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核心不过一句:朱棣要将李景隆瓮中捉鳖。 身旁的福生听得目眦欲裂,右手死死攥住刀柄,指节泛白,似要即刻冲下去拼杀。 “放轻松。”李景隆察觉他的怒意,轻拍其肩笑道,“他们这般叫嚣,是盼着我长命百岁呢,如此倒不用赴死了。” 他话锋一转,眼底带着几分从容,“这说明我们定能守得住涿州,是喜事,今晚该多饮几杯。” 朱权闻言忍俊不禁,看向李景隆的目光满是钦佩:“没想到景帅此刻仍能如此镇定,看来涿州之局并非死局。” “若愁眉苦脸能解困局,这世上便无难事了。”李景隆浅笑一声,随即正色看向朱权,“明日燕军大概率会全力攻城,殿下若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朱权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如铁:“从我率军驰援涿州那日起,便已打定主意——无论胜负,必陪景帅到底。” “这世上总有比生死更重的东西,若能与景帅同生共死,或许也是一段流芳千古的佳话。” 李景隆心中暖意翻涌,未再多言,只将感激藏在眼底。 他抬眼望向天际,晚霞染红了圆月,想起京都的家人,胸中陡然燃起磅礴战意。 明日便是十五,虽不能与家人团聚,但守住这北境孤城,便是守住了天下无数盼着亲人归乡的家庭。 ... 次日天刚蒙蒙亮,福生急促的敲门声便打破了寂静:“少主!燕军攻城了!” 房门瞬间被拉开,李景隆整装待发走出,眼底布满血丝。 昨夜十万敌军压境,他几乎未曾合眼,但神色依旧沉稳。 门外除了面色凝重的福生,还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的朱权。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殿下,请。”李景隆与朱权对视一眼,并肩向北门城楼奔去。 此时的涿州城已被硝烟笼罩,燕军的投石机与火炮对着东、南、西、北四门疯狂轰炸,北门的攻势尤为猛烈。 城楼上的守军严阵以待,火箭如雨般射向城外,但面对敌人的投石机与火炮覆盖却伤亡不断。 或有人中箭倒地,或有人被巨石砸中,却无一人后退半步,更无一人怯战。 燕军阵中同样死伤惨重,李景隆早已命人连夜改良了城楼上的投石机。 一个个火球呼啸着砸进敌阵,燃起熊熊烈火。 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云霄,将这座没有退路的孤城从清晨的寂静中唤醒。 李景隆立在城楼之上,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手中那杆杀敌无数的银枪,在寒风中发出细碎的嘶鸣,宛如即将饮血的银龙。 他冷冷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疯狂的敌军,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城内,五万守军早已列阵以待,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四门,将敌军搅碎在这北境的晨光里。 城楼下,福生率领数十名黑衣死忠护卫笔直而立,毅然抢在五万精兵前方。 身为李景隆的嫡系,他们要为远道驰援的弟兄们,立一个不死不退的榜样。 利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箭簇擦着李景隆的银甲掠过,重重钉在城楼木梁上,箭尾兀自震颤。 可他自始至终未动分毫,那些夺命的箭矢似乎长了眼睛,无一支伤他分毫。 战况随时间推移愈发危急。 北门本是燕军主攻之地,此刻城墙已布满裂痕。 数架云梯架在城头,敌军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先锋营距城头仅剩数丈之遥。 死守只能暂缓危机,若任其耗下去,城墙迟早崩塌。 要想坚守涿州两日,唯有主动出击,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准备火油!”李景隆沉吟片刻,声线冷冽如铁,扬声下令。 将士们立刻抬出早已备好的火油桶,浓稠的油液倾泻而下,转眼便将北门城墙浇透。 当城楼上的守军再度搭起火箭,“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云梯上的燕军先是胜利在望的兴奋,但随即便纷纷瞳孔骤缩。 因为那些火箭并未射向敌阵,而是直直插入布满火油的城墙! 火光瞬间腾起,烈焰顺着油液蔓延,整座北门城墙陷入一片火海! 云梯上的敌军惨叫着坠落,身上染了火油的甲胄遇火即燃,转眼便成了火人! 有人为求活命,慌不择路从云梯跳下,双腿落地时应声碎裂,却仍被涌来的火舌吞噬,连哀嚎都渐渐微弱。 李景隆冷冷扫过城下惨状,银枪在手中一转,转身便向楼梯口走去。 朱权面色肃穆,紧攥腰间长刀,快步跟上。 片刻后,“吱呀”一声巨响,北门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一骑白马率先冲出,马蹄踏过门前火海时溅起火星,李景隆端坐马背,银枪直指敌阵,毅然杀入十万燕军之中! 紧随其后的,是福生率领的数十名黑衣人! 他们眼中燃着死志,随福生一声令下,如离弦之箭般冲进战场,刀光剑影间,瞬间与燕军厮杀在一起! 朱权长刀出鞘,寒光一闪便斩落一名燕军前锋! 他振臂高呼,率领五万守军潮水般涌出城门,与燕军展开正面决战。 他们没有退路! 那座满是火光的城墙内,隔开的不只有留守百姓的生死,还有朝廷的存亡安危! 绝不能让燕军踏入城内半步! 即便这群将士大多不被朝廷信任,此刻却无一人后退,皆愿以血肉之躯,筑成捍卫北境的屏障! 李景隆在燕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白马踏过尸骸,银枪每一次挥动,都有燕军应声倒地。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一个方向——燕军帅旗之下,朱棣的身影! 擒贼先擒王,唯有斩了朱棣,才能终结这场内乱,避免更多人丧命! 战神之威震慑全场,燕军士兵见他冲来,竟有几分怯意。 可军令如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却纷纷成了银枪下的亡魂! 惨叫声此起彼伏,战神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燕军阵前,朱棣骑在黑马上,远远望着杀红眼的李景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握在手里的长刀迎着清晨的曙光,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李景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双腿猛地夹紧马腹,缰绳一扬。 黑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扬起,随即绝尘而出,径直冲向李景隆! “王爷!”正在厮杀的丘福瞥见朱棣冲阵,惊得心头一跳,急忙挑翻身前的南军士兵,策马追了上去,却已跟不上朱棣的速度。 一白一黑两匹战马,如两道闪电般相向而行! 马背上的两人,一人银甲持枪,一人黑袍握刀,眼中只有彼此,再无其他! 他们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无论是燕军还是涿州守军,皆被二人的气势裹挟,稍有靠近便被兵器扫中,倒地不起! 瞬息之间,两马相遇! 染血的银枪与寒芒四射的长刀轰然相撞,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火星在二人之间四溅! 朱棣虽为亲王,却在北境征战多年,武力绝非寻常将领可比。 二人马不停蹄,在交错间已交手二三十回合,每一招都直取对方要害,刀枪碰撞间,竟打得难解难分! 长枪擅远攻,一寸长一寸强;长刀利近战,一寸短一寸险。 此刻的二人,心中早已不只是家国与权力的争夺,更多的是对彼此的忌惮与恨意! 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此刻用来形容他们再贴切不过。 若朱棣未曾遇到这个截然不同的“李景隆”,以他的兵力与谋略,推翻建文朝、夺取天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若李景隆没有顺应天命,不与朱棣为敌,或许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如今日这般,在战场上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 今日一战,注定是旷世对决! 也注定会被载入史册,成为流传千古的传奇... 第九十六章 一夫当关 涿州城外,金铁交鸣之声震彻天地,厮杀依旧在继续。 五十回合已过,朱棣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刀刃因长时间格挡而微微震颤。 面对李景隆狂风骤雨般的枪势,他原本的信心渐渐开始动摇,呼吸也愈发粗重,显然已渐渐力不从心。 就在此时,李景隆眼底寒光一闪,瞅准时机骤然再出一枪! 银枪如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直刺朱棣心口! 这一枪凝聚了他十成力道,枪尖泛着冷冽的寒光,快得几乎只剩一道残影。 朱棣脸色骤变,瞳孔收缩,长刀横拦胸前,拼尽全力格挡! “当——”的一声巨响,银枪与长刀狠狠相撞,火星四溅,震得两人手臂发麻。 可下一秒,朱棣却猛地睁大了双眼! 李景隆的银枪竟突然脱手,枪身擦着他的刀锋,带着凌厉的风从耳侧呼啸而过! 迸溅的火星落在脸颊,灼得他皮肤生疼,耳边还残留着银枪刺破空气的锐响。 他来不及细想,只瞥见李景隆勒着战马从身旁疾驰而过,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紧接着,李景隆单脚勾住马鞍,整个人几乎腾在半空! 转瞬绕到朱棣身后,右手顺势一抄,稳稳握住飞旋的银枪,手腕翻转间,长枪再次刺出! 冷冽的枪头直逼朱棣后心! 此时的朱棣已经力竭,长刀垂在身侧,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王爷小心!” 危急时刻,一道人影从斜刺里猛地冲出,重重挡在朱棣身后。 “噗嗤”一声,锋利的长枪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这人的胸膛,鲜血顺着枪杆汩汩流淌,瞬间染红了地面! 李景隆脸色微变,皱眉望去,才发现替朱棣挡下致命一击的,竟是燕军大将丘福。 丘福左手紧紧攥住枪杆,阻止长枪再进半分,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保护...王爷!” 凄惨的话音未落,周围的燕军士兵已如潮水般涌来,将朱棣牢牢护在身后。 丘福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拼尽全力扬起右手中的长矛,朝着李景隆的头顶狠狠砸去! 看着被燕军层层包围、逐渐后撤的朱棣,李景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咬了咬牙,双手握住枪杆,猛地发力,直接将丘福挑在半空,又重重甩向地面! “砰”的一声闷响,丘福摔在满是血污的泥土中,溅起一片尘土。 他艰难地抬起头,绝望地望向朱棣远去的方向,眼中满是不甘,最终脑袋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燕贼休走!”李景隆怒喝一声,犹如一头狂怒的血狼,再次策马冲向被燕军掩护后撤的朱棣。 可刚冲出去没几步,汹涌而来的燕军便将他团团围住。 李景隆挥动长枪,枪影翻飞,每一次刺出都能带走一条性命。 可燕军士兵前赴后继,死死缠住他不放。 他只能在厮杀的间隙,眼睁睁看着朱棣在亲兵的护送下,渐渐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喊杀声、惨叫声、金铁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从未停歇。 战场之上,尸体层层堆叠,鲜血汇成小溪,蜿蜒流淌,早已成了一片尸山血海的模样。 五万涿州守军对阵十万燕军铁骑,兵力悬殊之下,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不死不休的恶战。 但李景隆却再也无法靠近朱棣! 拼死护主的丘福,破坏了他唯一一次杀掉朱棣的机会! ... 两日后,涿州城外依旧硝烟漫天,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几乎笼罩了整座涿州城,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刺鼻。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恶战竟足足持续了两日两夜。 战场上的双方士兵都已精疲力尽,不少人拄着兵器勉强站立,手臂因长时间挥动兵器而不停颤抖,连握稳刀枪的力气都快没了。 可没有鸣金收兵的号令,没有人愿意后退一步,只是一味机械般的挥动着手里的兵器。 有的士兵兵器断裂,便扑上去用拳头砸、用牙齿咬,指甲嵌进敌人的皮肉里。 哪怕自己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对方拖入死亡的深渊。 战场的惨烈,早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李景隆的白色战马已经受伤倒在了尸堆边,他只能用双脚死死站在北门口,将所有意图攻入城门的敌人全都斩杀! 站在他身旁的,是朱权和福生。 朱权的盔甲破碎不堪,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甲,却依旧紧握长刀,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的敌阵。 福生年轻的脸上满是血污,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手中的短刀已经卷了刃,却依旧死死盯着靠近的燕军,没有半分退缩。 战至此时,五万涿州守军早已所剩无几,能依然站着守住北门的,不过八百。 他们一个个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牢牢挡在涿州城前。 而燕军虽然同样死伤惨重,折损了近四万兵力,却还剩六万余众。 他们像潮水般缓缓向着北门逼近,密密麻麻的人影铺满了战场,一眼望不到尽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哪怕只剩八百人,李景隆和涿州守军也没有半分退缩!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涿州百姓,是朝廷的安危,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战至最后一人! 朱棣骑着黑色战马,缓缓停在燕军阵前。 马蹄踏过满地血污,溅起点点暗红,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城门下摇摇欲坠的李景隆,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压抑了数日的得意冷笑。 燕军虽折损近四万兵力,可这场旷日持久的恶战,终究要画上句号。 此刻于他而言,夺取涿州已不再重要。 真正让他心头畅快的,是眼前这位曾两次险些取他性命、成了燕军全员梦魇的败将,马上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 眼见又一队燕军士兵握紧兵器,要冲向守在城门下的李景隆,朱棣突然抬手制止。 他一只手轻牵缰绳,另一只手撑在马鞍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轻蔑地扫过李景隆:“若你此刻跪在本王面前,或许还能饶你不死。” 说话间,胜利者的傲慢与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你若肯臣服于我,待他日本王攻入京都,便可免去李家全族株连之罪。” 李景隆冷冷瞥了眼马背上得意的朱棣,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青铜酒壶。 壶身刻着细密的缠枝纹,是临行前袁楚凝连夜跑遍京都铺子,为他精心挑选的礼物。 他仰头猛灌几口,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翻涌的血气,几口淤血顺着嘴角溢出,染红了衣襟。 他攥紧酒壶,死死盯着朱棣,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今日你若杀不了我,终有一日,我必亲手取你性命!” “哈哈哈...”朱棣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唐的笑话。 “既然你一心求死,本王便成全你!只可惜了你这一身本事,终究要埋葬在这涿州城外!” 笑罢,他脸色一沉,挥手下达总攻命令。 数万燕军铁骑如潮水般涌动,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朝着李景隆疯狂冲去。 可就在此时,东方天际突然亮起一簇火光,瞬间照亮了清晨灰蒙蒙的天空。 “敌袭!保护燕王殿下!” “是虎蹲炮!快躲!” 惊呼声此起彼伏,燕军阵脚瞬间大乱。 没等士兵们找到掩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便接连响起,碎石与断刃随着气浪飞溅,不少燕军士兵当场被掀翻在地。 李景隆抬头望着天空中呼啸而来的炮弹,嘴角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低声呢喃:“那不是虎蹲炮,是老子改良的迫击炮!” “...援兵,终于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震天的马蹄声与喊杀声。 耿炳文不负所托,带着十万南军精锐,如奔腾的洪流般呼啸而至! “撤退!快撤!”燕军阵中立刻响起撤军的号角。 朱棣看着黑压压的南军援兵逼近,脸色铁青,只能狠狠瞪了李景隆一眼,咬牙下令撤军。 “杀!”朱权见状,立刻举起长刀大喊,带着福生与仅剩的涿州守军,朝着溃逃的燕军追去。 李景隆站在血泊中,望着逆转的战局,嘴唇微微颤抖。 积压了两日两夜的疲惫、愤怒与憋屈,在此刻尽数爆发,他猛地仰天怒吼:“啊——!” 近乎撕裂的喊声里,满是劫后余生的畅快,更有守住涿州城的无尽欣慰。 良久,当燕军彻底退出战场,耿炳文才携着众将快步来到李景隆面前。 随行的除了他,还有铁铉、盛庸与平安三人,四人盔甲上都沾着行军的尘土,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 “末将来晚一步,还请景帅恕罪!”耿炳文单膝跪地,语气满是自责。 按约定,他昨夜便该抵达,但却因为试图说服吕文兴而多耽搁了一夜。 如果再来的晚一些,怕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景隆苦涩地笑了笑,轻轻摇头:“能来...就不算晚。” 他顿了顿,声音微弱,“把我的银枪接一下,我动不了了。” 众将闻言一愣,平安与盛庸立刻快步上前。 可当他们伸手去接李景隆手中的银枪时,才发现李景隆握枪的右手五指早已僵硬如铁,根本无法松开。 盛庸与平安对视一眼,眼中瞬间涌上自责与动容。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李景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宝,这才接过那杆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银枪。 “景帅,对不起...”平安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李景隆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景帅?!”现场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平安与盛庸急忙伸手扶住李景隆,脸上满是担忧。 “快把景帅抬回城!找最好的医官诊治!”朱权眉头紧锁,声音急切,接着喃喃自语一句:“他太累了...” 这两日两夜,李景隆几乎一刻未歇,杀敌无数。 若不是他苦苦支撑,涿州守军根本撑不到援兵赶来。 平安与盛庸立刻小心翼翼地抬起李景隆,快步朝着涿州城内走去。 耿炳文则留在原地,一面命人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一面安排士兵重新修缮、加固城墙。 这场九死一生的恶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涿州城守住了,可双方尸横遍野、血染大地的惨状,却让这一战早已没有真正的赢家... 第九十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幕如墨,涿州城的喧嚣在战后渐渐平息,唯有李景隆卧房外灯火通明。 耿炳文身披甲胄,肃立在廊下,身旁的宁王朱权神色凝重,一众南军将领亦屏息等候,目光频频投向紧闭的房门。 自李景隆从城外被抬回,便一直昏迷不醒。 虽说涿州城总算守住了,可这颗定心丸却始终悬在众人嗓子眼。 城内百姓大半逃难而去,连个像样的医士都寻不到。 耿炳文早已处置完战后诸事,不仅派铁铉带着十万南军严守涿州四门,还得防着燕逆趁夜偷袭。 军中几个老将亲自几番查验下来,却发现李景隆身上并无一处伤痕。 耿炳文征战半生,见惯了沙场生死,当下便推测,定是连日苦战让景帅力竭晕厥。 可即便如此,谁也不敢离开半步,盛庸、平安两位将军更是隔一会儿就扒着门缝往里瞧,生怕出半点差池。 “醒了!景帅醒了!” 屋内突然传来福生惊喜的呼喊,廊下众人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的凝重尽数化开。 朱权不自觉地往前迈了半步,耿炳文紧绷的肩线也终于放松。 紧接着,房门被缓缓拉开,福生拱手行礼,声音里满是笑意:“宁王殿下,诸位将军,少主请您几位入内。” 话音未落,众人已按捺不住,纷纷往卧房里走。 盛庸性子最急,刚进门就忍不住高声问道:“景帅!您感觉怎么样?” 平安也跟着追问:“身子好些没有?” “你们两个小声些!”耿炳文面色一沉,急忙制止,“景帅刚醒,得静养。” 卧榻上的李景隆,已褪去染血的铠甲,换上了宽松的睡袍,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没了昏迷时的虚弱。 见众人进来,他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朱权缓步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没事吧?” “不过是力竭晕了过去,小事而已。”李景隆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朱权身上时,却多了几分歉意。 “这一战,多亏了殿下。只是你带来的五万精兵却损失惨重,是我欠你的。” “休要再说这话!”朱权摆了摆手,语气格外认真,“我来涿州,不只是因为与你的私交,守卫北境本就是我的职责。” “就算战至一兵一卒,我也绝不后悔。你安心休养,等身子养好了,我们还等着看你带领南军,彻底剿灭燕逆呢!” 李景隆重重点头,眼底泛起感激。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朱权带着五万精兵及时驰援,别说守住涿州城,他恐怕早已战死。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耿炳文,语气里满是赞许:“耿老将军一诺千金,这次能守住涿州,功劳有你一半。” “景帅言重了。”耿炳文急忙躬身行礼,摆了摆手,“若是没有您坐镇,南军早该一路溃败,别说涿州,就连真定怕是也守不住了。” “说起来,我倒没想到,吕文兴居然真的被你说服了。”李景隆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可这话刚出口,跟着耿炳文来的几位将领,脸色突然变了,眉宇间悄悄爬上一抹凝重。 李景隆何等敏锐,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眉头当即皱起:“怎么?出了岔子?” “没有没有。”耿炳文连忙摆手,强挤出几分轻松的笑意,“一切都顺利,景帅您别担心,好好休养便是。” “时候不早了,涿州防务还有些事要处置,我们就先退下了。” 说罢,他便示意众人转身退下。 可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李景隆厉声的喝止:“站住!” 众人脚步一顿,齐刷刷地转过身,脸上满是难色。 李景隆眉头紧锁,冷冷看着众人,“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耿炳文垂眸迟疑片刻,终是咬牙开口:“不瞒景帅,我等并非奉吕文兴之命前来支援,而是...” “而是什么?!”李景隆双目一凛,死死盯着吞吞吐吐的耿炳文,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们是自愿来的!”没等耿炳文说完,性子急躁的平安已忍不住喊出实话。 “自愿”二字,如惊雷般炸在李景隆耳边。 这意味着吕文兴根本没被说动,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派兵增援涿州。 “擅离职守是死罪!你们...”他猛地想坐起身,急怒之下牵动气血,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景帅!”众将慌忙上前,可看到李景隆凌厉的目光后却又谁都不敢伸手,只能满脸焦急地围在床边。 耿炳文躬身行了一礼,声音越说越低,带着难以掩饰的复杂:“景帅恕罪...” “老夫回到真定后,确实找过吕文兴,可他不仅不肯出兵,还说您私自北上是违抗圣命,没将您抓起来军法处置,已是‘格外开恩’...” 李景隆听完,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轻轻点了点在场众人,终究只是叹出一句:“哎,你们呐...” 他心里清楚,这群人是为了支援他才犯了擅离职守的死罪,论军法应该严惩。 可若无他们驰援,涿州早已陷落。 眼下责罚不得,处置不得,唯一的法子,便是等自己康复后亲自去真定找吕文兴说情,以守下涿州的功劳,为他们求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就在这时,平安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决绝:“耿老将军有话不便说,可末将不想隐瞒。” “平安!”耿炳文脸色骤变,急忙递去眼色,想拦着他。 可平安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吕文兴不仅不肯援救涿州,他似乎早有防备!” “景帅还记得当初耿老将军提过的,那封联名上书恳请陛下让您重掌北境兵权的密函吗?” “吕文兴不仅扣下了密函,还当众杀了信使!他就是故意与您作对,怕功劳都被您抢了去!” 这话一出,卧房内瞬间陷入死寂。 众将纷纷皱紧眉头,神色凝重如霜。 朱权站在一旁,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玉佩,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李景隆缓缓眯起双眼,放在被窝里的双手悄然握紧。 他本就没指望那封密函能真的帮自己夺回兵权,可吕文兴这般独断专行、心狠手辣的做派,还是让他心头燃起怒火。 更让他忧心的是,耿炳文等人犯了擅离职守的错,他日回到真定,以吕文兴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李景隆的眉头拧得更紧,眼底满是化不开的凝重。 “好了,时候不早了。”始终沉默的朱权突然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压抑,“诸位将军先回去歇息,景帅也需静养。” 众将领命行礼,脚步沉重地退出卧房。 朱权走到床边,亲手为李景隆掖好被角,语气认真:“景帅不必忧心,当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 “北境安危,绝非一个东宫侍卫统领能扛得住的,要想平定燕乱,离了你可不行。” 李景隆苦笑一声,将心头的烦躁暂且压下:“殿下又拿我开玩笑。我已不是南军主帅,即便有心做事,也无权插手北境事务了。” “涿州一事,不但得罪了吕文兴,怕是也会激怒陛下。” “那都是后话,车到山前必有路,万一陛下改变主意了呢?”朱权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 随即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卧房。 李景隆静静躺在床榻上,望着头顶的雕花木梁,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闭上双眼。 朱权说得对,无论今后如何,他必须尽快好起来才行。 一旁的福生默默守着,看着少主虽闭着眼,眉头却依旧微蹙,脸上满是担忧。 ... 五日后,涿州城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 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此前为躲避战乱逃难的百姓,正陆陆续续回到家中,偶尔还能听到孩童嬉闹的声音。 李景隆只凭一枪一马,便轻易的吓退了燕军十万铁骑,令燕军在涿州城外寸步不敢踏入的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般传遍北境。 百姓们奔走相告,提及李景隆时,无不满是崇敬。 北境战神回归,压在他们心头的恐惧,似乎也散了大半,重新燃起了希望。 而战败的燕军,并未卷土重来。 据斥候传回的情报,燕军已退守居庸关,又恰逢北境降下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将山川河谷都裹上了一层白霜。 这般严寒天气,短时间内燕军怕是无法再发起进攻。 躁动了整个年节的北境之乱,终于暂时平息。 可李景隆心里清楚,这场内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眼下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院内的凉亭中,李景隆披着一件厚实的貂皮袄,静静望着眼前的雪景。 雪花落在亭檐上,簌簌作响,远处的城墙在白雪映衬下,更显巍峨。 福生站在亭外,捧着暖炉随时等候。 朱权则坐在李景隆对面,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呵出的气息化作白雾,很快消散在寒风中。 经过涿州一战,朱权与李景隆的关系又近了几分。 不再只是昔日的旧识,更添了几分生死与共的信任,倒像极了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 这五日的休养,也让李景隆的身体彻底恢复,面色红润,再无大碍。 “北境的雪,总是来得这么突然。”李景隆转头看向朱权,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比京都的雪要大得多,也冷得多。” “殿下怕是有很久没回京都了吧?” 朱权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神暗了暗,似乎在斟酌措辞。 他确实多年未回京都了。 当年父皇在位时,便有明令,藩王无召不得擅自回京,这并非他能自主决定的事。 更遑论削藩开始后,刚登基的侄子虽曾召他回京,可他心里清楚,那不过是想将他软禁在京都,彻底掌控手中。 他当初选择抗旨,如今再想回去,怕是难了。 一旦踏入京都,恐怕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就在朱权思索着如何回应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隐约夹杂着争执声,甚至能听到几声压抑的怒骂。 李景隆眉头微微一皱,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守在院门口的守卫立刻快步上前,躬身禀报:“回禀少主,耿老将军他们似乎要走...” “要走?”李景隆面露疑惑,心头泛起一丝不解。 眼下涿州局势刚稳,为何突然要离开? 他当即看向福生,“快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福生应声而去,脚步匆匆穿过庭院,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凉亭内,李景隆与朱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节骨眼上,耿炳文等人突然要走,怕是没那么简单... 第九十八章 战神回归 “耿老这是何意?” 李景隆接到福生回报,确认耿炳文几人当真要离开,心头一紧,快步赶往了前院。 此时前院已收拾妥当,耿炳文带着同来的几名将领,行囊都已捆好,正待动身。 见李景隆匆匆赶来,几人交换了个眼神,脸上掠过几分复杂。 “景帅,”耿炳文拱手行礼,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真定尚有余事未了,如今涿州已暂时无恙,我等也该回去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景帅放心,只有我等几人返程,那十万大军会留在涿州,听您调遣镇守。” 话音未落,耿炳文便转头冲身边几人递了个眼色,抬脚就要往外走。 “站住!”李景隆察觉不对,沉声喝止。 他快步绕到几人面前,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心里已然有了答案——真定一定是出了岔子。 耿炳文面露苦涩,眉头拧成一团,迟疑片刻才开口:“老夫刚收到消息,吕文兴要杀了傅忠和梁鹏,我们得尽快赶回去劝阻。” “什么?”李景隆双眼骤睁,满是惊愕。 傅忠和梁鹏在平燕之战里都立过不少战功,他实在想不通,这二人究竟犯了多大的错,竟让吕文兴动了斩首的念头! “因为什么?”李景隆眯起眼,声音又沉了几分。 “回景帅,”耿炳文斟酌着开口,缓缓道来,“您一人一枪吓退十万燕军的事,已经传遍了北境。” “这些日子大家一直受着打压,心里本就憋着火...” “您也知道傅忠和梁鹏的性子,听到这样的消息怎能无动于衷?想来近日又是被那吕文兴穿了小鞋,忍不住反驳了几句,这才激怒了吕文兴,闯下大祸。” “就凭反驳几句,便要杀头?”李景隆皱紧眉头,语气里满是冷意,“南军内部如今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景帅有所不知。”耿炳文脸上的苦涩更浓,继续解释,“他们二人是当众羞辱吕文兴,说吕文兴连您的一只脚趾盖都比不上...” “还说若是换吕文兴镇守涿州,燕军早就挥军南下了...” 听完这话,李景隆不由得苦笑一声,这话的确说得过了些。 吕文兴毕竟是南军主帅,哪里忍得下这样的羞辱? 这次的麻烦,确实不小。 “景帅,我们真的不能耽搁了,再晚一步,恐怕就来不及了!”耿炳文看着挡在身前的李景隆,眉宇间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我跟你一起回去。”李景隆沉默片刻,直接开口表态。 傅忠和梁鹏绝不能出事,他担心单凭耿炳文,根本拦不住吕文兴。 “景帅,不可!”耿炳文愣了一下,急忙劝阻,“您的身体才刚刚恢复,经不起长途跋涉。” “更何况守卫涿州离不开您,就我们几个回去就好。” “不用争了,我已经决定了。”李景隆摆了摆手,转头看向铁铉,“铁铉留下,和宁王殿下一起守卫涿州。” “燕军这次损失惨重,而且大雪封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等我从真定回来,再做下一步安排。” 话音刚落,李景隆便直接叫福生把自己的白色战马牵来。 几日前那一战,这匹白马也受了伤,好在后来查验,只是受了轻伤,更多的是精疲力尽,并无大碍。 见李景隆心意已决,众人也不好再劝。 铁铉领命留下驻守涿州,盛庸、平安等人则跟着耿炳文,随李景隆一同往真定赶去。 ... 一日后,真定城内。 一处街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官兵和百姓挤在一起,议论声、喧闹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街口正中央,两个中年人戴着沉重的枷锁,跪在地上。 他们身后站着两名刽子手,面色冷酷,手里的钢刀磨得锃亮,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寒光。 吕文兴面无表情地坐在石阶上的椅子上,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眼神里的恨意浓得化不开,仿佛要将二人生吞活剥一般。 “不用四处张望了,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吕文兴看着傅忠、梁鹏二人偷偷瞟向四周的小动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里满是嘲讽。 此刻跪在地上、即将被问斩的,正是傅、梁这两位曾在平燕之战中立下战功的将领。 “今日我二人若死,景帅绝不会放过你!南军上下也永远不会服你!”傅忠瞪大双眼,恨得咬牙,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甘与愤懑。 一旁的梁鹏面色铁青,脸上和眼底不见半分波澜,仿佛早已看淡生死。 他从前本是个爱偷懒的性子,若不是遇上李景隆,也不会在北境闯下赫赫战功。 即便今日命丧于此,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听到傅忠的狠话,吕文兴忍不住狂笑起来,眼神冰冷地扫向他:“李景隆如今自身难保,你还妄想他来替你们出头?” “你二人口出狂言,扰乱军心,还胆敢助长燕逆气焰,罪同谋逆,死罪难逃!”吕文兴冷哼一声,眉宇间满是不屑,扬手便下令:“来人,立即行刑!” 两名待命的刽子手当即缓缓扬起钢刀,刀锋寒光闪烁,对准傅忠与梁鹏的脖颈,毫不犹豫地斩下! “吕文兴,你不得好死!”傅忠发出一声绝望的怒骂,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周围围观的官兵和百姓也下意识地别过脸,不忍看这血腥一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银枪突然如离弦之箭般从人群头顶掠过,精准地撞开了两把落下的钢刀。 “铛”的一声脆响后,银枪重重插进青石地板,碎石飞溅。 紧接着,几匹快马疾驰而来,直接冲进拥挤的人群,引发一阵骚乱。 “刀下留人!”耿炳文高声呐喊,一马当先冲到街口中央。 盛庸等人紧随其后,翻身下马后迅速护在傅忠与梁鹏身边。 看到赶来营救的耿炳文几人,傅忠和梁鹏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瞬间燃起一丝激动。 随后,一匹白马慢悠悠地从人群中走出,马背上的李景隆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冷冷地落在神情复杂的吕文兴身上。 “是景帅!” “景帅回来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官兵和百姓纷纷认出李景隆,一时间群情激昂。 虽说李景隆已不再是南军主帅,但他在北境,尤其是在真定城的威望,远非一个主帅之位所能衡量。 如今燕乱再起,对北境百姓而言,他的出现比天子亲临更能振奋人心。 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欢呼,吕文兴的脸色越发阴狠,牙关紧咬,恶狠狠地瞪了一圈躁动的人群,双手在袖中攥得发白。 “末将参见景帅!”傅忠和梁鹏又惊又喜,尽管被五花大绑,仍挣扎着向李景隆行了一礼。 李景隆冲二人笑着点头,俯身拔出插在地上的银枪,随后牵动缰绳,缓缓来到吕文兴面前。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吕文兴,语气带着几分暗讽:“谋逆这个罪名太大,吕将军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就因为几句戏言便动用军法,莫非是陛下给你的权力太过宽松了?” 吕文兴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强辩道:“他们二人不光口出狂言,还屡次不听调遣,甚至时常助长燕逆之势!” “这样的人,本就该军法处置!” 说到这里,吕文兴突然将矛头转向耿炳文几人,声音冰冷如刀:“不光是他们,还有你们几个!” “未经调派便擅离职守,还私自带领十万兵马脱离南军,这罪名足以问斩!” “来人,立即将他们全部拿下!” 话音刚落,一队官兵迅速上前,将耿炳文几人团团围住。 “我看谁敢?!”李景隆突然厉喝一声,手中银枪重重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巨响,青石地板应声碎裂,尘土四溅。 吕文兴被这气势震慑,却仍强撑着面子,怒目而视:“李景隆!本座乃南军主帅,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别以为你是皇亲国戚,我就不敢动你!别忘了,我也是!” 他心里其实对李景隆满是忌惮,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实在不愿丢了南军主帅的颜面。 却不知,他这番色厉内荏的模样,正一步步点燃李景隆藏在心底的杀意... 第九十九章 重掌兵权 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围观人群,最后落在暴跳如雷的吕文兴身上,声音掷地有声:“这天下的兵,从不是靠出身显贵就能带的。” “靠的是不避刀枪的血性,是不欺弟兄的义气!” 他话锋一转,眼神愈发锐利:“我现在总算明白,雄县和永宁为何丢得那么快了...” “你敢再说一遍?!”这话如同一把尖刀扎进吕文兴的心口,他双目赤红,猛地攥住腰间佩刀,指节泛白,作势就要拔刀。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周围的百姓与官兵突然躁动起来。 他们自发地向吕文兴及其手下围拢,每个人眼中都透着决绝,分明是要与李景隆共进退。 吕文兴瞳孔骤然收缩,后背泛起凉意。 他早听过李景隆在北境的威名,却没料到对方竟有如此深厚的民心军心,根基稳固得让他心惊。 李景隆抬手止住躁动的人群,目光如冰刃般锁定吕文兴,嘴角的轻蔑更甚。 他心里清楚,今日之事绝无转圜余地,吕文兴怯战弃守涿州,他却带人守住了城池。 若是涿州丢了倒也没什么,可是如今涿州守住了,那吕文兴的罪责就大了。 更遑论他私自调遣大宁守军北上,耿炳文等人又擅离职守,这些把柄全落在了吕文兴手中。 李景隆深知,吕文兴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根本不懂带兵。”李景隆索性撕破脸,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吕家靠太后之势崛起,可狐狸终究是狐狸,永远成不了兽中之王。” “找死!”吕文兴怒喝出声,佩刀“唰”地出鞘。 “来人!把这逆贼拿下!还有他身边这几个同党,全都押回京都候审!” 他怎会听不出李景隆在暗讽自己狐假虎威? 可实话最是伤人,吕文兴只觉颜面扫地。 然而,他的命令喊出后,在场的士兵竟无一人敢动。 就连平日里对他阿谀奉承、唯命是从的“亲信”,此刻也都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都愣着干什么?!”吕文兴又羞又怒,一脚踹在身旁一名将领腿上,声音因气急而嘶哑,状若癫狂,“动手啊!” 几名将领迟疑着,只好带着手下缓缓向李景隆逼近,可他们的目光里却满是惊恐,根本不敢与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李景隆对视。 就在这时,数十道黑影突然从人群中窜出,动作迅捷如豹,瞬间将吕文兴与那几名将领团团围住! 福生手中的刀已抵住吕文兴的咽喉,刀刃冰凉,让吕文兴浑身一僵。 “李景隆,你敢以下犯上?!”吕文兴脸色惨白,却仍强撑着摆出主帅的架子,“我是陛下亲封的南军主帅,还不快让你的人退下!” “现在不是了。”李景隆冷笑摇头,眼神里满是失望,“你昏聩无能,根本不配统领数十万大军!若让你镇守北境,建文朝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眼看着吕文兴要出事,人群中突然冲出另一伙人,他们手持兵器,迅速将李景隆及其手下围了起来。 李景隆微微皱了皱眉头,冷冷的看向了这伙人。 这些人都曾是他麾下的士兵,可自吕文兴来到北境后,他们便忘了昔日的军魂,如今为了攀附权贵、谋求晋升,竟选择站到了李景隆的对立面。 在权力诱惑面前,依然有人愿意冒险!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凝固,一场内乱眼看就要爆发! 吕文兴见状,脸上的恐惧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得意的狞笑:“李景隆,看到了吗?我才是南军主帅!今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可他的笑容还没维持多久,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突然从长街尽头传来,由远及近,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身披金甲的人马正疾驰而来,阳光洒在甲胄上,泛着耀眼的光芒。 “是金吾卫!”有人失声喊道。 “难道朝廷又派大人物来了?” “这时候来,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围观的官兵与百姓议论纷纷,目光落在那队金甲人马身上,脸上满是惊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会让北境的局势走向何方。 看着街口突然出现的金吾卫,李景隆与吕文兴的眉头同时拧紧。 片刻后,李景隆盯着为首那人的身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来者正是魏国公徐辉祖,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故人。 马蹄声渐渐停在街心,徐辉祖翻身下马,金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身后的金吾卫阵列整齐,瞬间压住了现场的躁动。 他穿过围观人群,目光扫过对峙的双方,最终落在吕文兴身上。 “不知是什么风,竟把魏国公的大驾吹到了这北境?”吕文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眼神却在不停打转。 他在北境横行惯了,可面对徐辉祖这位根基深厚的勋贵,半分不敢造次。 李景隆也从马背上跃下,与徐辉祖对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 他便默默退到一旁,指尖却悄悄攥紧,他隐约猜到,徐辉祖此来,必是带着朝廷的旨意。 果不其然,徐辉祖抬手按住腰间的卷轴,朗声道:“陛下有旨,诸人接旨!”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吕文兴脸色骤变,忙不迭双膝跪地,连带着周围的官兵与百姓也纷纷跪地俯身。 唯有李景隆微微躬身,耳朵却竖得笔直,心里满是疑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逆作乱,北境告急。吕文兴统兵无方,连失雄县、永宁数城,致边境动荡,百姓不安。” 徐辉祖清了清嗓子,声音愈发洪亮,“念北境安危为重,现免去吕文兴南军主帅之职,即刻交出兵符,回京复命!” “轰——”周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谁都没想到,吕文兴这主帅之位刚坐了不到半个月,竟就这么被罢免了! 跪在地上的吕文兴身子一僵,脸色从惨白涨成紫红,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节泛白。 他不甘心,却连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只能任由不甘与愤怒在胸腔里翻涌。 徐辉祖顿了顿,转身看向李景隆,继续宣读:“另,听闻曹国公李景隆为追剿劫持爱女之凶,已至北境。” “今北境急需得力之人镇守,着李景隆即刻接任南军主帅,重掌兵权,整肃军队,全力剿灭燕逆!” “钦此!” 话音落下,现场的惊呼更甚,有人欢喜地搓着手,也有人垂头丧气。 尤其是方才站在吕文兴阵营的那些人,此刻只觉得后背发凉,肠子都快悔青了。 “李兄,接旨吧。”徐辉祖走上前,将卷轴递到李景隆手中,眼底带着一丝暖意。 “有劳徐兄跑这一趟。”李景隆双手接过圣旨,指尖触到卷轴的丝绸,却没半分喜悦。 他心里清楚,朱允炆并非重新信任他,只是是眼下北境无人可用,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说到底,自己终究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一个已经反了的,和一个可能要反的,当然是前者的威胁更大。 可对北境的将士与百姓来说,这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圣旨刚宣读完毕,人群中就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盛庸、傅忠等人脸上满是兴奋。 连平日里沉稳的老将耿炳文,也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抹眼角——他是打从心底为李景隆高兴。 另一边,吕文兴缓缓起身,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蔫头耷脑地站着,再也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李景隆身上,悄悄缩着脖子,脚步往后挪,想趁乱溜走。 “站住!”李景隆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厉如刀,瞬间钉住了吕文兴的脚步。 吕文兴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低着头,声音带着几分不甘:“景帅如今得偿所愿,还有何吩咐?” “你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只能怪你自己。”李景隆走到他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当初我初到北境之时,本想全心全意辅佐你。” “可你自负狂妄,听不进半分劝说,更视百姓安危如草芥——这主帅之位,你本就不配坐!” 他顿了顿,转头指了指一旁的耿炳文,继续道:“事到如今,你也别再做其他念想,回去安心当你的侍卫统领吧。” “不过临走前,你得给耿老将军致歉!他日若再敢觊觎北境,我必亲手杀你!” 吕文兴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却不敢反驳,只能匆匆对着耿炳文躬身一礼,然后带着自己的亲信拔腿就走,仿佛身后有洪水追赶。 那些之前见风使舵、投靠吕文兴的将领和士兵,见状急忙追上去,想问问自己的前程。 可吕文兴却像没看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数十人愣在原地,看着吕文兴逃离的背影,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李景隆,一时间没了主意。 不知是谁先扑通一声跪下,剩下的人也纷纷效仿,对着李景隆连连磕头,嘴里不停喊着“求景帅开恩”“求景帅原谅”。 李景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冰冷:“你们心中所想,已不再是守卫北境、保护百姓,只想着攀附权贵、谋求私利。” “既然如此,南军已容不下你们这帮趋炎附势之辈!” “从今日起,你们尽数被开除军籍,贬为庶人,永不得再入军营!” 说完,他不再看那些人惨白的脸,转身与徐辉祖并肩,带着盛庸、耿炳文等将领大步离去。 跪在地上的人望着他决然的背影,瘫坐在地,悔意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而街头的喝彩声依旧响亮,阳光洒在李景隆的身上,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虽然重掌兵权,可他知道,这北境的乱局,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章 决战在即 暮色如墨。 李景隆命人在廊下支起楠木桌,精致的青瓷盘盏里盛着酒菜,袅袅热气混着酒香漫开。 随即他便屏退左右,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内院。 久别重逢,他要与徐辉祖好好叙叙旧,更要探探京都的风向。 “徐兄,请坐。”待徐辉祖落座,李景隆亲自执起酒壶,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嘴注入杯中,泛起细密酒花。 徐辉祖指尖微顿,缓缓端起酒杯。烈酒入喉,灼热感顺着喉咙往下淌。 可他落杯时,眉头却轻轻蹙起,神色间满是难掩的凝重,像压着千斤心事。 “徐兄此番北上,恐怕不只是传旨这么简单吧?”李景隆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语气随意,却字字都扣在关键处。 话音刚落,徐辉祖眉头微皱后猛地起身,撩起衣袍便要下拜:“李兄在上,请受我一拜!” 李景隆眸色一沉,急忙伸手将徐辉祖扶住,指节微微用力:“徐兄这是为何?究竟出了何事?” “是我没护住晚枫堂...”徐辉祖垂着头,声音里满是自责,眉头拧成了疙瘩。 “陛下虽让你重掌兵权,却始终忌惮你重回北境。知道你暗中北上的消息后,他便派了羽林卫把晚枫堂围了,上下山的通道也全封了...” “只许进,不许出!” “啪”的一声,李景隆手中的筷子应声折断,断口处的木屑簌簌落下。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我进宫求过陛下,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肯收回圣命。”徐辉祖一拳砸在桌上,青瓷酒杯晃了晃,酒液洒出些许。 “当初你离京时,亲口托我照顾伯母和你的妻儿,是我没守住诺言...” 李景隆拿起酒壶,对着嘴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喉咙发疼。 他早猜到朱允炆不会完全信他,却没料到对方竟会做得如此绝,居然直接派兵封锁了栖霞山。 如今他远在北境,就算心急如焚,也是鞭长莫及。 “皇命难违,即便你有心相护,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良久,李景隆苦笑了一下,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家人的安危,北境的战局,像两把锋利的刀,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沉默着,双拳不自觉紧握,指节早已泛出青紫色。 “李兄,你先别慌。”徐辉祖见他这副模样,连忙开口,“离京前我特意去看过伯母和你的妻儿,他们都安好。” “只不过在北境事了之前,他们怕是要被一直软禁在晚枫堂里了。” 李景隆阴沉着脸,看着满桌的酒菜彻底没了胃口,心中只剩冷笑。 朱允炆这是明摆着把他的家人当成了人质,只要他在北境稍有异动,晚枫堂上下谁都性命难保!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你在涿州的事。”徐辉祖迟疑了一下,轻声补充,“这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回京都,到时候朝臣和百姓都会为你说话,情况或许能好转些。” 他能感受到李景隆心中的无奈,也为朱允炆的猜忌感到失望。 若是换成自己,面对这样的处境,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李景隆没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酒液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廊外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内院一片寂静。 “对了,杀手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徐辉祖见气氛压抑,刻意转移了话题。 “所有杀手都已找到,一个活口没留。”李景隆放下酒杯,声音沙哑,“只是那个救下嫣儿和钟叔的神秘高手,却一直没查到踪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此人刻意藏着行踪,或许是不想暴露身份。”徐辉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在他应该不是敌人,李兄也不必太纠结。” “若是有缘,将来总有再现身的时候。” 李景隆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石阶边。 夜空中繁星密布,银河横贯天际,可他的心里却一片漆黑。 涿州一战,燕军损失惨重,但这场内乱远没结束,要彻底铲除朱棣的势力,还得费一番功夫。 可现在,家人被软禁,他根本没心思再耗下去。 夜风拂过,掀起他的衣袍,他望着远处的夜色,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快平定北境,回京解救家人。 “福生!” 良久,李景隆的声音划破庭院的寂静,冷得像檐角凝结的冰霜。 不过片刻,福生便快步而来,衣袍上还沾着夜露,他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属下在。” “立即派人查探朱棣的行踪,还有居庸关、永宁、雄县三地的敌军部署,一丝细节都不能漏!”李景隆眯起眼睛,眼底的犹豫被彻底驱散,只剩下斩钉截铁的坚定。 他不能再给朱棣任何喘息的机会了。 北境多拖一日,京都的家人就多一分危险,这场战争,必须尽快结束。 “属下明白!”福生应声而起,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没有半分耽搁。 徐辉祖缓缓起身,走到李景隆身边,目光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隐约能看到远山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冬日的寒凉:“决战,要来了么?” “该结束了!”李景隆语气平静,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决绝,仿佛已经看到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 七日后。 福生派出去的探子终于带回了消息,朱棣已率领燕军剩余主力盘踞居庸关,同时下令让雄县、永宁、北平三地的守军火速集结。 看这架势,是准备再次南下进攻涿州。 李景隆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传令所有将领齐聚议事厅。 大厅内,奉命赶来的将领们一个个面带疑惑,甲胄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拂去,就纷纷围到耿炳文身边打听情况。 “耿老将军,您知道主帅叫咱们来是要做什么吗?” “莫非是燕军又有动作了?” 耿炳文捋着花白的胡须,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主帅没提前透话。” 他自己心里也犯着嘀咕,实在猜不透李景隆的心思。 李景隆准备主动出击的决定,除了徐辉祖和福生,再无第三人知晓。 此时,徐辉祖正坐在主位一侧的椅子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眉宇间却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期待。 他并不赞同天子削藩所用的方法,可他更无法容忍有藩王为了一己私欲公然谋反,背叛朝廷。 朱棣的所作所为,早已触碰了他的底线。 良久,门外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李景隆一身银甲,缓步而入,甲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周身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凛冽气场,瞬间压下了帐内的窃窃私语。 “参见景帅!”众将见状,立刻收敛起神色,整齐地躬身行礼。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李景隆身上,大厅内只剩下他行走时甲片碰撞的清脆声响。 当看到李景隆这身戎装时,众将心里已然有了答案——景帅这是要出征了! 燕逆的日子到头了! 李景隆停在台阶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厅内的每一个人。 “诸位,我已收到确切消息,朱棣退守居庸关,正从雄县、永宁、北平调兵,意图再次对我方阵线发起进攻!”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这场内乱已经持续了数月,是时候该结束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些被战事牵连的无辜百姓,为了那些永远留在尸山血海中的弟兄们!” “望众将与我一起,将燕逆彻底剿杀在这场风雪里,绝不给他们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唰!” 李景隆的话音刚落,厅内所有将领齐齐躬身,甲胄摩擦的声响整齐划一,震耳欲聋。 “末将遵令!”众人齐声领命,声音里满是压抑已久的激动与决心。 这些日子,他们早就憋足了劲,就等李景隆一声令下,与燕逆再次决一死战。 李景隆看着众将眼中的战意,双目精光闪烁,高声道:“耿老将军听令!” “末将在!”耿炳文立即向前跨出一步,躬身行礼,虽已年近花甲,却依旧精神矍铄。 “命你率领十万兵马镇守涿州,在燕逆被剿灭之前,务必守住防线,寸土不让!”李景隆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末将遵令!”耿炳文毫不犹豫地应下,神情坚定。 虽然未被派往前线,但依然毫无怨言。 他明白,守卫后方看似轻松,实则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何况他深知自己年事已高,大雪中行军作战对身体损耗极大,万一出了差错,反而会影响全局。 “傅忠、梁鹏听令!”李景隆继续下令。 “末将在!”两人齐声应答,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景隆。 “你二人各率八万兵马,待我军拿下居庸关后,即刻赶赴雄县与永宁,全力收复此二城,肃清残余燕军!” “遵令!”傅忠与梁鹏齐声领命,脸上满是兴奋。 能率军收复失地,对他们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盛庸、平安听令!” “末将在!”两人应声而出,气势如虹。 “你二人随我率领十万兵马,直取居庸关!”李景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居庸关是燕军的主力所在,拿下这里,这场战事就赢了大半。 “遵令!”盛庸与平安抱拳领命,眼中燃起熊熊战意。 一道道军令有条不紊地传下,帐内的气氛越发热烈,众将一个个摩拳擦掌,激动不已。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李景隆的心情同样迫切,他只想尽快平定燕乱,早日回京解救家人。 这一次,没人再能阻止他! “好了,所有人都回去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全军出击!”李景隆看着众将,再次下令。 “是!”众将领命,纷纷躬身告退,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议事厅。 李景隆目送众人离开后,转身看向始终静坐一旁、一言不发的徐辉祖,笑着抱了抱拳:“此战艰险,徐兄作何打算?” 徐辉祖缓缓起身,还了一礼,神色认真:“都到这时候了,自然要与李兄共进退。” 他顿了顿,眼中多了几分郑重,“何况,我也想亲眼看着燕逆被彻底剿灭,这样也算对得起太祖当年临终之前的嘱托!” “好!”李景隆重重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那就明日请徐兄随我一同出发,直抵居庸关!” 徐辉祖笑着点头,心中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对于李景隆,他早已心生敬佩。 谁也没想到,短短数月时间,李景隆就能率领南军扭转战局,将原本势不可挡的燕军打得丢盔弃甲,损失惨重。 遥想当初李景隆出征前,朝中不少人对他冷嘲热讽,甚至有人暗中阻挠,如今再看,不禁令人唏嘘。 徐辉祖在心中暗忖:若是日后能将北境交到李景隆这样有勇有谋、心怀家国的人手里,何惧外敌来犯? 可转念一想,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李景隆如今的处境,即便这次真的平定了燕乱,恐怕也难以得到朝廷的完全信任。 朱允炆对李景隆的猜忌从未消失,否则京都的家人如今也不会被当作人质软禁。 厅内的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的身影,空气中多了几分无声的沉重... 第一百零一章 天生反骨 天刚蒙蒙亮,二十余万南军便列成三路纵队,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浩浩荡荡向北进发。 甲胄碰撞声与马蹄踏雪声交织,在寂静的北境雪原上格外响亮。 连日暴雪虽将山川河流裹进一片纯白,却丝毫浇不灭他们平定燕逆的决心。 三日后,李景隆率领的十万主力抵达居庸关下。 关隘上燕军旗帜猎猎,六万守军刚与雄县、永宁的援兵汇合,兵力勉强凑至十万。 这场十万对十万的对决,从纸面看势均力敌,可明眼人皆知燕军早已元气大伤。 主力折损后,从雄县、永宁两地调来的兵力大多都是虚有其表的乌合之众。 更关键的是,李景隆麾下还带着南军最精锐的火器营。 随着李景隆一声令下,火器营率先发难。 霎时间,火炮轰鸣震得山体发颤,铅弹如暴雨般砸向关隘。 燕军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火力,守军阵脚大乱,不少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倒在血泊中。 李景隆抓住时机,亲自坐镇中军指挥。 盛庸领兵从正面强攻,平安率部绕至侧翼袭扰,刚从涿州调来的铁铉则带领重甲步兵,准备随时突破缺口。 三路兵马协同作战,不过半日便撕开了燕军的防线。 南军将士呐喊着涌入居庸关,与残余燕军展开巷战。 李景隆身骑白马,银甲上溅满鲜血,手持长枪亲自冲锋,一路杀到朱棣的临时居所。 可很快便发现屋内空空如也,桌椅翻倒,显然主人早已撤离。 “少主,搜遍了整个关隘,都没找到朱棣的踪迹。”福生快步赶来,脸上满是焦急。 李景隆站在窗前,望着关外茫茫雪原,眼神冷冽:“传令下去,铁铉留三万兵马驻守居庸关,清理战场、修补城墙。” “盛庸和平安即刻率领剩余兵力北上,务必追上朱棣!” “另外,悬下重赏——生擒朱棣者,官升三级。取其首级者,赏黄金万两!” 军令传下,半柱香后,盛庸、平安便带着五万兵马出发,对丢盔弃甲的燕逆展开了一场无休止的猎杀。 他们踏着燕军残留的脚印,在雪地里展开追击。 而居庸关的最高处,一面“景”字大旗已经缓缓升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这座北境重要关隘,终于重回南军掌控。 此役,南军折损两万,燕军则从十万锐减至四万,如此悬殊的战果,火器营的出色发挥功不可没。 火器营统领狄龙在军中的地位,再次水涨船高,与铁平盛等人平起而坐。 ... 两日后的深夜,一处深山雪林里燃起了点点火光。 数万南军将士举着火把,将半山腰的一处山坳团团围住,火把连成的火龙蜿蜒曲折,把漆黑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杀!杀!杀!” 将士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山坳里的燕军残兵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这些燕军早已丢盔弃甲,有的士兵连兵器都丢了,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周围的南军。 这时,一匹白马踏雪而来,李景隆端坐马背,银甲上的血渍在火光下格外醒目,手中的长枪还在滴着血。 他缓缓穿过人群,目光锐利地扫过坳中残兵。 “少主,不是朱棣。”福生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提醒。 李景隆顺着福生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残兵中间,一个满身伤痕的将领正被几名死士护着。 正是朱棣次子朱高煦。 自离开居庸关后,李景隆便带着兵马一路追杀,可朱棣却又像之前那次一样,再一次凭空消失了,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本以为这次能将其抓获,没想到又是一场空欢喜。 朱高煦看着李景隆,眼神里满是恐惧与挣扎。 他咽了口唾沫,双拳紧握,原以为逃出居庸关就能躲过一劫,却没想到南军追得这么紧,最终还是落了网。 山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南军将士的呐喊声还在继续,而朱高煦知道,自己的死期,恐怕真的到了。 “少主,该如何处置还得您来定夺。”见李景隆望着山坳沉默良久,福生稍作迟疑,小心翼翼地开口。 “都杀了吧。”李景隆声音平淡,随即便牵着缰绳调转了马头。 没能抓到朱棣,他心中本就积着失望,如今面对这群燕军残部,更无半分留手的打算。 而对于朱高煦这位燕王庶子,他心里并没什么好感,上次已放了一马,此番再遇,绝无放虎归山的道理。 可是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带着颤音的呼喊:“等等!” 李景隆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只见朱高煦突然推开身前护着他的死士,强撑着镇定,一步步向李景隆走来。 “小王爷?!”燕军死士们见状大惊,想要上前阻拦,却已来不及。 朱高煦满身泥泞与血污,仿佛没听见手下的惊呼,依旧大步向前。 可刚走没几步,便被福生带来的护卫持刀拦住,冰冷的刀锋几乎贴到他的咽喉。 李景隆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抬手示意护卫让开:“让他过来。” 他倒要看看,这位素来心狠手辣的燕王庶子,到了死到临头的地步,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然而下一秒,李景隆却瞳孔微缩——只见朱高煦走到他的战马前,竟毫无征兆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俯身行下五体投地的大礼,额头重重磕在积雪覆盖的冻土上。 “景帅在上,请受小王一拜!”朱高煦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恭敬。 “若今日能得景帅饶我性命,从今往后,我愿唯景帅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他顿了顿,又急忙补充道,“不止如此,我还能帮景帅清剿燕逆残部,亲手铲除朱棣!” “小王爷?!”身后的燕军死士们听到这话,无不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他们拼死突围,舍命护卫,到头来,自己效忠的主子竟要临阵倒戈,背叛燕王? 李景隆眉头紧锁,面色冷得像周遭的冰雪:“为了活命,你连自己的父王都能出卖?” 他原本以为,朱高煦即便战败,也会拼死反抗。 毕竟此人颇有领兵之才,性子又桀骜。 可如今这般主动跪地求饶,甚至要反戈杀父,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是我父王!”朱高煦猛地抬头,眼中竟透着几分决绝,“此等以下犯上、妄图谋逆的乱臣贼子,与我势不两立!” “我身为大明子民,诛杀此贼,本就是分内之事!” 看着朱高煦义正词严的模样,李景隆心中却泛起一丝凝重。 他太清楚朱高煦的底细——历史上,此人便是靠着野心与狠辣,一心想从兄长朱高炽手中夺取皇位,本就是天生反骨之辈。 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能背叛的人,留着必定是后患。 他指尖微动,已想下令将朱高煦当众斩首,以绝后患。 可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却突然在心底浮现,让他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你是燕贼的亲生儿子,空口说白话便想投效,我凭什么信你?”李景隆勒着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朱高煦,声音里满是怀疑。 朱高煦闻言,眉头微蹙,似乎在快速思索。 片刻后,他猛地站起身,转身朝着身后那群还在震惊的死士走去。 死士们见状,还以为他回心转意,眼中刚燃起一丝希望,却见朱高煦弯腰捡起地上一把沾血的长刀,毫不犹豫地朝着最前面那名死士刺去! “噗嗤——”刀锋穿透破碎的铠甲,狠狠扎进那名死士的小腹! 死士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朱高煦,瘫软着倒在了地上,扬在半空中的手用力朝着朱高煦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朱高煦面无表情,一把推开他的尸体,提着刀走向下一个人。 惨叫声在雪夜里此起彼伏,又很快归于寂静。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拼死护着朱高煦的死士,便全都倒在了血泊中,积雪被染成一片暗红。 李景隆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深邃。 不光是他,周围的南军将士也都愣住了,谁也没料到,朱高煦竟狠到对自己人下手,而且如此干脆利落。 朱高煦丢掉手中的长刀,刀身落地时溅起几滴血珠。 他转身面向李景隆,躬身行了一礼,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意:“景帅,现在可愿信我?” “你通过了考验。”李景隆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你记住,从今日起,你只是我麾下的一条狗。” “若敢有半分二心,下场会比你杀的这些人惨十倍。” 说完,他不再看朱高煦一眼,调转马头,径直朝着山林外走去。 “遵命!”朱高煦连忙应下,脸上丝毫不见屈辱,反而快步追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跟在李景隆的战马后侧,连头都不敢抬。 站在原地的福生看着朱高煦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他抬手一挥,下令南军将士立即撤离,自己则悄悄跟在朱高煦身后,目光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夜色渐深,山间的寒风卷着雪粒,呼啸而过。 那支由火把连成的火龙,缓缓蜿蜒着向山外移动,最终渐渐消失在黑白交织的夜幕中。 只要朱棣一日未落网,这场平燕之战,就不算真正结束。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一百零二章 兵临北平 五日后。 榆关镇。 李景隆坐在街边一处茶摊上,看着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耳畔传来的是令他有些无聊的阵阵叫好声。 说书先生拍醒木的声响穿透晨雾,讲的都是他早已听腻的“景帅平燕”的故事。 从涿州大捷到居庸关复夺,连“天神下凡替天行道”的离谱桥段都添了三分细节。 这已是追杀朱棣的第五日,可是带着残余主力逃走的朱棣就如人间蒸发异样,连朱高煦都寻不到半点踪迹。 唯有捷报从南线不断传来,梁鹏收复永宁时斩敌两万余众,傅忠夺回雄县后尽收燕军粮秣。 北境失地尽数归复,两次北上平乱,他似乎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 可他此刻眉宇间的凝重,却比茶盏里的浮沫更沉。 对面的福生和平安早没了听书的兴致,方才听到先生夸“景帅用兵如神”时,他们总要悄悄拍手,此刻发觉李景隆的脸色之后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镇外十里处,盛庸率五万南军按兵不动,皆因李景隆严令:即便踏入朱棣旧地,也绝不准扰了百姓生计。 “啪!”说书先生又是一记醒木,“且说那战神李景隆亲率铁骑...” 李景隆终于起身离开,茶盏搁在桌上发出轻响。 福生与平安慌忙跟上,却见他脚步比往日沉了数分,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少主,下一站往哪去?”福生上前小声追问。 “继续往北。”李景隆没回头,声音却像淬了北境的寒霜,“开战已近半月,再拖下去,将士们扛不住这严寒。” 朱棣始终不见踪迹,或许正在暗处等着,等南军耐不住酷寒自乱阵脚。 回到驻地之后,李景隆便将盛庸、平安几人叫到了自己的帐中,准备宣布自己的决定。 主营帐内,烛火将几人的影子映在帐壁上。 盛庸、平安等人见李景隆眉头紧锁,各自揣着心思,都显得有些紧张。 李景隆指尖叩了叩案上的舆图,北平城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两道。 他沉默良久,终于抬眼,声音轻得像落雪,却让帐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明日一早,直抵北平。” 盛庸猛地抬头,声音都发了颤:“景帅要攻打北平?” “不是攻打。”李景隆摇头,指腹摩挲着舆图上的北平城,“北平本是朝廷疆土,不过是被逆贼所占,我们只是替朝廷收回来罢了。” 听闻此言,帐内死寂片刻,在场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满脸兴奋。 平安攥紧了腰间佩刀,福生更是涨红了脸,却见李景隆目光扫来,话锋陡然转沉:“收复北平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引朱棣回援!” “少主是想逼朱棣自己现身?”福生迟疑了一下,轻声开口。 听闻此言,李景隆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的打量了福生一眼,嘴角迅速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不错嘛,跟了我这么久,终于长进了。” 听到李景隆夸赞,福生脸色微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福生说的没错,但我要的不光是收复北平城,”李景隆稍顿,目光扫过众人,“更重要的是,吸引朱棣回援!借机将他拿下!” 他指尖重重落在北平与榆关之间的官道上:“燕军折损惨重,朱棣未必会为妻儿冒险,但北平是他的根。没了这老巢,他便是丧家之犬,所以他一定不会坐视北平陷落!”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他眸中翻涌的情绪愈发清晰。 上一次他乘胜兵锋直指北平城时,朱允炆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将他强行召回了京都。 便是那道圣旨,让朱棣有了喘息之机。 而今,这一刻,终于又要来了。 而且这一次谁都别想阻拦! 在场众人听完这些,一个个全都摩拳擦掌,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看到朱棣跪在北平城头的样子。 盛庸率先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声响打破了帐内的沉寂:“末将愿率前锋,为景帅扫清北平外围!” 平安与福生紧随其后,帐内将领齐齐躬身,声震帐幕:“愿随景帅,剿灭燕逆!” 李景隆望着眼前这些将士,紧绷的下颌终于柔和了些许。 他抬手扶起盛庸,目光扫过众人,心中无比的坚定。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胜利从指缝间溜走。 明日晨光升起时,南军铁骑便会朝着北平进发,他要踏平燕逆老巢,让北境彻底归于太平。 “全军备战,明日一早开拔,直取北平!” 将领们齐声领命,陆续退下,帐内只剩李景隆与始终沉默的徐辉祖。 烛火映着徐辉祖紧锁的眉头,他斟酌半晌,终是开口:“李兄,朱棣虽败,北平却依旧不可轻视。” “世子朱高炽虽不擅兵戈,却在北平经营多年,民心归附;更遑论燕王妃...” 话到此处,他忽然顿住,眉宇间的凝重更深。 燕王妃徐妙云,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当年嫁入燕王府时,徐家满门荣光。 可如今,妹妹成了逆臣之妻,两个外甥朱高炽、朱高煦更是身处敌营。 先前朱高煦被俘,他避而不见,并非薄情,而是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血脉与忠义的撕扯。 李景隆早已看透他的心事,抬手按住他的肩,语气平缓却笃定:“徐兄放心,我要铲除的是逆臣朱棣,祸不及妻儿。” “便是将来北平城破之时,燕王妃也绝不会受半分委屈。” 他虽未见过徐妙云,却知史书中这位燕王妃的风骨——危难时能披甲守城,寻常时可安抚民心,绝非依附丈夫的菟丝花。 这份承诺,既是敬她品性,更是给徐辉祖的定心丸。 如今战局胶着,他需得让这位盟友毫无后顾之忧。 一个女人的生死,于他如今的处境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却能让徐辉祖在关键时刻伸手拉他一把。 徐辉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感激。 他起身躬身行礼,声音都有些发哑:“多谢李兄!只是...我这妹妹性子刚烈,便是燕逆兵败,她也绝不会开城投降。” “若届时她有冒犯之处,我先替她向李兄赔罪。” “徐兄言重了。”李景隆扶起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若因夫君兵败便弃城而降,那倒不配姓徐了。” “燕王妃的名声,我早有耳闻,徐兄只管宽心。” 徐辉祖闻言,这才终于放下了心,点着头长吁了一口气。、 李景隆笑了笑后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已经开始思索兵临北平后的谋划。 徐辉祖这才松了口气,长舒一口气后,便起身告辞,留李景隆独自对着舆图沉思。 要想拿下北平,逼朱棣现身,降服的朱高煦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他方才只应了不伤及徐妙云,却未提朱高炽与朱高煦,这便是他留的后手。 次日天未亮,榆关镇外已响起号角。 五万南军列阵待发,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李景隆跨上白马,银枪斜指北方,一声令下,大军如潮水般向着北平进发。 与此同时,两名暗线快马加鞭分别前往了雄县与永宁,各自带着一封李景隆亲笔书写的密函。 ... 三日后,五万南军踏雪而来,旗帜如林,瞬间将北平城团团围住,九座城门被封得严丝合缝,连只飞鸟都难进出。 朱棣先前为重新集结兵力攻打涿州,已将北平守军大多调出,如今城内只剩少量残兵,面对南军铁骑,早已是风雨飘摇。 李景隆身骑白马,手持银枪立于阵前,故意让城头上的燕军看到自己的样子。 城门楼上的燕军见南军阵列严整,为首那员白袍将领正是传闻中“天神下凡”的李景隆,顿时乱了阵脚,箭矢都几乎握不稳。 战神亲临,北平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少主!”福生催马上前,声音难掩兴奋,“北平城内兵力空虚,我军若全力攻城,不出半日便能拿下!” “不可。”李景隆抬手阻止,语气斩钉截铁。 他怎会不知北平城防虚弱?可他更记得史书中的记载:当年朱棣起兵南下,徐妙云与朱高炽守北平,曾动员百姓登城御敌,硬是挡住了“李景隆”的十万大军。 “如今城内多是百姓,若是强攻,即便破城,也必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不想伤及无辜,妄造杀孽。 他要的是一座完整的北平城,而非断壁残垣的废墟。 “传令下去,”李景隆目光扫过城头,声音透过风雪传得很远,“大军就地扎营,严密监视北平九门,不准放走一人一骑!” “另外,派人将南军围困北平的消息散播出去,我倒要看看,朱棣能躲到何时!” 福生虽有些不解,却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片刻后,南军将士迅速开始搭建营寨,篝火在风雪中渐次亮起,将北平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跟在李景隆身旁的徐辉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否决强攻的李景隆,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既有感激,也有敬佩。 北风卷着雪沫,将“景”字大旗吹得猎猎作响。 这面旗帜,成了北平城内所有人的梦魇,恐慌很快便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而北平被围的消息,也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北境的每一个角落... 第一百零三章 迫在眉睫 时光倏忽,围困北平已至第三日。 这三日来,攻守双方始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李景隆并未下令强攻,只是每日命士兵在阵前高声叫骂,又用投石机将一封封劝降书抛入城中。 他深知,北平城防坚固,硬攻必然伤亡惨重,此举意在制造恐慌氛围,瓦解城内守军的军心。 更深层的盘算,是逼迫燕王妃徐氏与世子朱高炽主动派人出城,向燕王朱棣求援。 毕竟,这对母子极有可能知晓朱棣的下落。 为了给城内制造“可乘之机”,李景隆甚至特意下令,让镇守北平九门的将士放松戒备。 可连续三日过去,北平九门始终紧闭,未有一人出城。 而关于朱棣的踪迹,依旧毫无头绪。 虽已过了年节,初春的气息悄然临近,北境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寒风卷着沉雪,日夜侵袭着城外的营帐。 这般僵持下去,对明军绝非良策——粮草消耗日增,士气也容易在酷寒中逐渐消磨。 ... 清晨时分,朝阳勉强穿透云层,洒下几缕微弱的暖意,可昨夜残留的寒气仍未散去。 寒风透过营帐的缝隙钻进来,让帐内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打起冷颤。 李景隆一大早就将众将召集到自己的中军帐中,意在群策群力,寻一条破局之路。 大帐之内,气氛却异常凝重。 将领们纷纷低着头,眉头紧锁,没人能想出稳妥的办法。 炭盆里的木炭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偶尔溅起,却成了帐中唯一的动静,更衬得场面沉闷。 李景隆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他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帐内垂头丧气的众人,心中涌起一阵无奈。 若再想不出对策,恐怕只能选择强攻——可这是他最不愿走的下下策,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一旦强攻,必将付出惨痛代价。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涌了进来。 福生快步走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少主,暗线传回一条消息!”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帐内众人瞬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快说!”李景隆精神一振,挑了挑眉,急忙示意他继续。 福生走到炭盆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一边烤火一边禀报:“昨夜寅时,西门被人悄悄打开,放了不少城外的流民入城。” “据暗线查证,居然是燕王妃徐氏亲自下的令。” “什么?”听闻此言,李景隆脸上瞬间露出一抹惊讶。 他实在没想到,此刻北平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燕王妃竟会为了接纳流民,冒险打开城门! “那些流民的身份查过了吗?有没有发现可疑之人?”转念一想,李景隆脸色骤然微变,急忙追问。 他生怕这是朱棣设下的圈套,借流民之名混入城内。 “景帅放心!”一旁的将领平安立刻起身,躬身回道,“末将早已派人核查过所有出现在北平城外的流民,他们都是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并无异常。” 听到这话,李景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暗自思忖,朱棣向来谨慎,绝不会主动钻进自己布下的包围圈,这一点倒是无需多虑。 “景帅!”就在此时,一名副将突然站起身,脸上满是兴奋,“既然燕王妃如此在乎城外的流民,那她日后必定还会打开城门接纳流民!” “如今北平城外的流民不在少数,我们何不趁下次开城门时,派遣精锐士兵杀入城内,再与城外大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北平?” 这计策一出,帐内众人纷纷眼前一亮,全都转头看向李景隆,眼中满是期待。 不得不说,比起强攻,里应外合的确能大大降低伤亡,是条可行的妙计。 可李景隆却没有立刻点头,依旧皱着眉沉思,迟迟没有开口。 他心里清楚,里应外合的确能减少明军的伤亡。 可一旦开战,北平城内的百姓和那些刚被接收的流民终究会被卷入这场战火,难免遭受波及。 帐内众人屏息等待,目光紧紧锁在李景隆身上,似乎已迫不及待想要执行这条计策。 良久,李景隆终于缓缓开口,却并非回应那名副将的提议,只淡淡吩咐:“福生,去将朱高煦带来见我。” “是!”福生不敢耽搁,答应一声,立刻转身掀开帐帘,顶着寒风匆匆离去。 帐内众人虽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能继续等待李景隆的下一步安排。 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朱高煦裹紧身上厚重的棉袄,亦步亦趋地跟着福生走进中军大帐。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座将领的身影忽明忽暗,朱高煦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自归降李景隆后,他便一直被晾在一旁,不仅连日见不到主帅,暗中还有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今突然被召,心里满是不安。 “景帅,不知今日唤在下前来,有何吩咐?”朱高煦快步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脸上勉强挤出几分恭敬的笑意,眼神却悄悄扫过帐内众人,试图从他们的神色中探知端倪。 李景隆没有绕弯子,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开门见山问道:“你在北平生活多年,可有法子能悄无声息混入城内?” 强攻入城不可取,但里应外合之计却可以试试。 只要能潜入城中,或许不用大开杀戒,便能拿下北平。 “这...”朱高煦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 他挠了挠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半晌都没有接话。 李景隆看在眼里,心中已有数,放缓了语气,抛出诱饵:“你若能想出法子,我便记你一大功。” “日后平定北平,论功行赏之时,绝不会亏待你。” 重赏之下,朱高煦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光亮,他挺直了身子,连忙说道:“回禀景帅,末将倒真知道一条路。” “只是不能穿戴铠甲、携带兵器,还得换上普通人的装扮。”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得花些银钱打点。” “只要能进城,这些都不是问题!”李景隆大手一挥,眉宇间露出几分期待,“快说,到底是什么路子?” 朱高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压低声音道:“北平城里有支三教九流组成的帮会,他们手里攥着一条隐蔽的地下通道,直通城外。” “只要给的价钱够高,就能借着这条暗道随意出入。” 这话一出,帐内将领纷纷露出惊讶之色——谁也没想到,固若金汤的北平城,竟还藏着这样一道“后门”。 李景隆心中一喜,当即下令:“福生,你亲自带他去查探这条密道,务必确认万无一失,不管花多少银钱都应允。” 在他看来,只要能顺利入城,这点银钱根本不值一提。 等拿下北平,那伙掌控密道的帮会迟早要被铲除,到时候银钱自然能如数收回。 “是!”福生应声上前,对着朱高煦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帐。 李景隆遣散众人,独自缓步走出营帐。 寒风裹挟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望着远处巍峨的北平城头,眉头微蹙。 若密道真能行得通,用不了多久,这座坚城便会落入自己手中。 这场内乱已经死了太多人,若能以最小的伤亡拿下北平,便是最好的结果。 “李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李景隆回头,见徐辉祖正缓步走来,神色间带着几分犹豫。 “徐兄有事?”李景隆笑着问了一句。 徐辉祖停下脚步,斟酌片刻,轻声说:“若能入城,李兄可否带我一起去?” 他终究放心不下妹妹徐妙云,若能亲自入城,或许能护她周全,也能让局势多一分缓和的可能。 “当然可以。”李景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声。 他深知徐辉祖的心思,有徐辉祖同行,或许还能让入城后的行动更顺利。 “多谢。”徐辉祖松了口气,凝重的脸色稍稍缓和。 只是他至今猜不透,李景隆入城后究竟打算如何行事,是武力控制,还是另有谋划? 时间一点点过去,帐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愈发凛冽。 ... 直到入夜,福生才带着朱高煦匆匆返回,二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神色间更是藏不住的失落。 显然,事情并未如预期那般顺利。 “如何?”李景隆早已在帐内等候,见二人回来,立刻起身追问,语气中难掩焦急。 福生躬身回道:“回禀少主,确实有一条地下通道能进出北平,可...” 他话锋一转,无奈地摇了摇头,“通道已经被燕王妃派人封堵了,那伙掌控密道的帮会,似乎也被连根铲除了。” “什么?”帐内其余等候消息的将领纷纷发出叹息,脸上满是失望。 朱高煦也上前一步,对着李景隆拱手行礼,满脸歉意地说:“对不住,景帅。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北平,原本就只有这一条路,在下已经尽力了。” 李景隆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 帐内烛火跳动,映得他的神色愈发凝重,众人也不敢出声打扰,只能静静等候。 就在这时,福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开口:“对了,少主!” “回来的路上,属下发现西门方向又聚集了不少流民,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今夜燕王妃还会开门接应。” 李景隆猛地抬头,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快步走到帐边,掀开帐帘望向了西门方向。 ... 寅时三刻,夜色正浓。 北平西门的城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厚重的城门悄然打开了一条缝隙。 几名身着铠甲的燕军士兵率先挤了出来,手持长矛,警惕地扫视着南军营地的方向,确认安全后,才对着城墙下挥了挥手。 蜷缩在城墙根下的流民们立刻面露喜色,纷纷裹紧单薄的衣衫,顺着门缝小心翼翼地往城里挤。 一时间,脚步声、咳嗽声、孩童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人群中,一个邋遢的身影拄着一根断裂的拐杖,左腿微微跛着,缓缓向城门走去。 他满脸污垢,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身上的衣衫破旧不堪,还沾着不少泥雪。 时不时被身旁急切入城的流民挤得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跟着人流挤入城内,他正想稳住身形,身后一个兴奋的流民急于往前冲,不小心撞在了他的背上。 他本就站立不稳,被这么一撞,身体立刻失去平衡,朝着一旁倒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细却有力的白皙手掌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色布裙的女子站在身旁,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和。 虽身着素衣,但却掩饰不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贵气。 不知不觉间,他竟看呆了双眼... 第一百零四章 城门惊魂 “小心些。”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关切。 拄拐人稳住身形,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着素色布裙的妇人。 那双手温暖而有力,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与周围流民身上的汗馊味截然不同。 她的衣裙样式简单,料子也并非名贵丝绸,但却衣摆平整,领口袖口打理得一丝不苟。 更难得的是,她周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气度,眉眼间带着悲悯,却无半分施舍的傲慢,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善良妇人,而非久居高位者。 “多谢。”拄拐人声音沙哑,低低道了声谢,目光在妇人脸上短暂停留,便又迅速垂下,只是握着拐杖的手指,悄然收紧了几分。 他衣衫褴褛,头发枯黄打结,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唯有一双眼睛,在低垂的眼帘下偶尔闪过一丝锐利,却又迅速被疲惫掩盖。 正在这时,两道身影快步上前,动作迅速地护在了妇人身前。 二人的右手已然握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眼神锐利地落在了拄拐人身上,带着几分警惕。 妇人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士兵不必紧张,随后再次看向拄拐人,抬手朝着粥棚的方向指了指。 “快进去吧,里面便是粥棚,刚熬好的热粥,喝一碗能去去寒。”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暖流,淌进了这萧瑟的寒风里。 拄拐人默默点了点头,对着妇人躬身行了一礼,动作虽慢,却透着几分不同于流民的规整。 随后,他重新扶住拐杖,朝着粥棚的方向走去,木拐与地面碰撞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嘈杂的人群中格外清晰。 只是那看似蹒跚的步伐里,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再没有半分踉跄。 朔风卷着枯叶,在北平城的城墙根下打着旋儿,寒意透过破旧的衣衫,直往流民们的骨头缝里钻。 城门内不远处,粥棚的炊烟袅袅升起,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窘迫与惶恐。 “站住!” 一声厉喝突然划破空气,打破了城门口的平静。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身穿玄铁铠甲的中年人快步而来。 他面容刚毅,额前几道浅浅的伤疤见证着沙场的残酷,铠甲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刚从别处巡查赶来。 他走到近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上下将拄拐人打量了两遍,眉头越皱越紧,怀疑之色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张将军,有什么问题么?”素衣妇人面露迟疑,不解地看向来人。 “禀王妃,此人身份可疑!”被称作张将军的人对着妇人恭敬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伸手指向停下脚步的拄拐人。 他语气中的怀疑更甚,神色也越发冷酷,“请王妃稍作退后,容末将查明此人底细。” 徐妙云一听“身份可疑”四个字,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她方才只觉此人可怜,便出手相扶,未曾多想。 此刻经张信提醒,再回想方才拄拐人的言行举止,心中也悄然升起一丝疑虑。 她迟疑着看向那名自己亲手扶起的拄拐人,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这位素衣妇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燕王妃,徐妙云。 而这位张姓将军,便是北平守将,都指挥使张信。 其为人谨慎,眼光毒辣,否则燕王也不会将他留下驻守北平城。 张信不再多言,径直迈步来到拄拐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如霜,语气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混在流民之中?!” 拄拐人依旧低着头,双手撑在拐杖上,像是没有听到张信的质问一般,一言不发。 寒风掀起他破旧的衣角,露出里面隐约可见的深色衣物,与外面的褴褛衣衫格格不入。 与此同时,人群中几道身影正悄然移动。 那是几名同样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看似在朝着粥棚的方向挪动,实则脚步缓慢,目光不时瞟向张信,正缓缓向他靠近。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眼里居然有杀气! “张将军,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徐妙云缓步向前走了两步,心中的疑惑更重,忍不住开口问道。 “王妃稍后!”张信抬手制止了徐妙云继续上前,目光依旧紧紧锁定着拄拐人,声音冷冽。 “王妃请看,此人虽然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可他即便单脚走路,下盘却依然能够稳如泰山!” “方才他虽险些摔倒,但末将仔细观察过,他的左腿并非真的无力,只是刻意弯曲,那一副一撅一拐的样子,根本就是他装出来的!” “更何况,寻常流民见到官兵,无不心怀畏惧,要么躲闪,要么惶恐,可此人自始至终,面对周围的官兵,竟然毫无惧色!” “这绝非一个普通流民该有的反应!” 张信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将自己观察到的疑点一一说出。 听闻张信的分析,徐妙云不由得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抹后知后觉的惊异。 她方才只注意到此人的可怜模样,却忽略了这些细节,此刻经张信点拨,再回想起来,只觉得后背微微发凉。 若此人真的是伪装的流民,那他借机混入北平,目的何在?! 周围的十几名燕军官兵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迅速朝着张信和拄拐人靠拢过来,纷纷握住了腰间的兵器。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伪装流民潜入北平?!若再不说,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张信右手握住刀柄,声音冰冷得如同冬日的寒冰,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拄拐人缓缓抬起了头,终于不再躲避张信的目光。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对上张信冰冷的目光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几分审视。 张信看着对方的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不由得心头一震,握刀的手抓得更紧! “母妃!”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惊呼。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流民中快步冲出,不顾士兵的阻拦,直奔徐妙云而去。 那人同样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污垢,可动作却极为矫健,与周围的流民截然不同。 他冲到徐妙云面前,顾不得整理衣衫,只是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污垢,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眉眼间与徐妙云有几分相似,带着少年人的英气与沉稳。 他对着徐妙云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母妃,孩儿回来了!” “你是...煦儿?!”徐妙云先是一惊,随即仔细打量了两眼冲过来的人,眼中的疑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小王爷!” 周围的燕军士兵中,有人认出了来人,纷纷惊呼出声。 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人,正是朱高煦! 在与南军的交战中失踪后,燕王府上下都以为他已遭遇不测,徐妙云更是为此日夜忧心,茶饭不思。 “煦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南军...怎么会突然回来?” 徐妙云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朱高煦的双手,感受着儿子手中的温度,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几乎喜极而泣。 她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此刻重逢,心中的激动与喜悦难以言表。 “孩儿是从南军中逃回来的!”朱高煦握紧母亲的手,脸上满是激动。 随后转头指了指一旁的拄拐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一路上多亏了他护送,孩儿才能顺利脱身。” “只是等孩儿回到北平的时候,却发现南军已经把北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奈之下,我们才装扮成流民,混在人群中,想趁机进入城内,没想到刚到城门口,就被张将军看出了破绽...”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几分愧疚:“母妃,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这么久...” 随着话音落下,朱高煦“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徐妙云重重磕了个头,眼中满是自责与愧疚。 “煦儿,快起来,快起来!”徐妙云连忙伸手将朱高煦从地上扶起,心疼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污渍,声音哽咽。 “回来就好,只要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她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张信,语气缓和了许多:“张将军,看来是一场误会,这位是护送煦儿回来的义士,并非可疑之人。” 张信此刻也反应过来,心中的警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歉意。 他对着徐妙云和朱高煦躬身行礼:“末将方才多有冒犯,还望王妃和小王爷恕罪,也多谢这位义士护送小王爷平安归来。” 拄拐人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紧绷的线条渐渐柔和,对着徐妙云和张信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徐妙云看着朱高煦疲惫的模样,心中满是心疼,立刻对着身边的士兵吩咐道:“来人,快送小王爷和这位义士回府!” “再让人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好生照料这位义士!莫要怠慢!” “是!”几名士兵连忙应下,上前小心翼翼地护着朱高煦和拄拐人,朝着燕王府的方向走去。 拄拐人依旧沉默,只是在被搀扶转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张信,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寒风依旧在吹,可北平城门口的气氛却渐渐缓和下来。 徐妙云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中一直以来的担忧,也被重逢的喜悦所取代。 张信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双眼微微眯起,目光依旧忍不住紧紧盯着拄拐人远去的背影。 方才那短暂的对视,让他心中的疑虑久久没有消散。 直到马车卷起一阵尘土,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眉宇间的狐疑如同化不开的浓雾。 不远处的流民队伍中,十几道目光悄然追随拄拐人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待马车彻底不见踪影,他们才缓缓收回视线,如同融入洪流的水滴,顺着人流向安置流民的棚户区挪动... 第一百零五章 北平城的天,该变了 燕王府内,雕梁画栋的回廊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泽,与城门口的萧瑟截然不同。 一间雅致的厢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屋内人影晃动。 一道笔直的身影伫立在紫檀木桌前,桌上的黄铜铜镜清晰地映照出他的面容。 剑眉入鬓,鼻梁高挺,正是白日里伪装成流民的李景隆。 他看着镜中梳洗干净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眼神中满是嘲弄与算计。 墙角处,那根临时找来的木拐斜斜立着,拐杖顶端还挑着两件沾满尘土的破旧衣衫,与屋内精致的陈设格格不入。 厢房正中央的地面上,木桶里的洗澡水还冒着袅袅热气,水面漂浮着些许未散的泡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 若是此刻徐妙云推门而入,只需一眼,便能认出这位曾在京都有过数面之缘的南军主帅。 他抬手抚过袖口精致的云纹刺绣,指尖冰凉,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至今仍不确定,朱高煦在城门口亲自出面为他解围,究竟是真心为了帮他这个“盟友”,还是另有图谋。 但他清楚,如今踏入这守卫森严的燕王府,便是踏入了一座看不见的牢笼,想要再安然脱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就在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外轻轻叩了三下。 “景帅,是我。”朱高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 李景隆迅速收敛神色,转身落座于桌边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故作从容地抿了一口,淡淡开口:“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推开,朱高煦端着一个食盒,脸上堆着略显僵硬的笑容走了进来。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对着李景隆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依旧恭敬:“景帅,一路辛苦,我让人备了些吃食,您趁热用些。” 李景隆放下茶杯,抬眼看向朱高煦,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方才在城门口,小王爷亲自出面为我解围,本帅是不是该好好向你道声谢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试探,目光紧紧锁定着朱高煦的神色变化。 “景帅言重了。”朱高煦连忙摆了摆手,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四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如今在下与景帅已是一条船上的人,您的安危,便是我的安危。” “您若出事,我也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沉了几分,带着几分郑重:“只不过,既然进了燕王府,就得劳烦景帅暂且屈尊住在此处。” “等我想办法打探到朱棣的下落,定会第一时间前来禀报,届时再与您商议后续对策。” 李景隆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把我留在这燕王府,难道你就不怕被人揭穿?” “你母妃在京都时,与我可有过数面之缘,若是不小心撞见,定能一眼认出我来。” “景帅多虑了。”朱高煦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母妃近来忙于协助朱高炽处理城防事务,每日都在议事厅与书房之间奔波,极少会到这西跨院来。” “您只需安心在此居住,没事别出去走动,定不会露出马脚。” 李景隆盯着朱高煦的眼睛看了片刻,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便缓缓点了点头,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笑容:“好,那便按你的意思办。” “那这几日就有劳景帅在此静候佳音了。”朱高煦见他应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对着李景隆再次躬身行礼,“时辰不早了,景帅一路劳累,早些歇息。” 说罢,他缓缓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门闭合的瞬间,李景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扫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吃食,眼神冰冷,随即发出一声低低的冷哼。 方才朱高煦看似恭敬,可语气中的阴诡之气却难以掩饰。 比起在南军之中的低三下四,此刻的朱高煦,显然已经打起了别的主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夜色越发浓重,厢房内的烛火渐渐微弱。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一丝极轻的响动,如同落叶落地般难以察觉。 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入,落地时悄无声息,唯有衣袂划过空气的细微声响。 “少主,您没事吧?”来人单膝跪地,对着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李景隆恭敬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关切。 正是李景隆的心腹侍卫,福生。 李景隆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福生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无碍。查到什么了吗?” 福生起身,垂手立在一旁,语速极快地禀报:“属下潜入城内后,四处打探,得知世子朱高炽如今正全力主持北平防务。” “他不仅礼贤下士,每日都会召集军中老将与有才识的文吏,一同商议守城之策,丝毫不敢懈怠。” “更难得的是,朱高炽连日来以身作则,每日二更才歇息,四更便起身处理事务,不分昼夜督管城防,就连饭食都是在议事厅匆匆解决。” “除此之外,他还格外注重安抚城中军民,但凡有百姓家中缺粮,都会让人送去米粮;那些从前线讨回来的受伤士兵,他也会亲自前去探望,因此深得人心。” 福生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属下还查到,凡有重大决策,朱高炽必会先禀明燕王妃徐氏。” “如今城中兵力匮乏,徐氏便亲自出面,召集将校、士兵与百姓的妻子,亲手为她们发放铠甲,教她们基本的守城技巧,让她们做好登城拒守的准备。” “如今的北平城,上至老弱,下至妇孺,皆有守城之志。” “看来,我们在阵前连日叫骂,还有那些抛入城内的劝降书,根本没有动摇燕逆的军心。” 李景隆听完,重重皱起眉头。 他心中暗道:一座全民皆兵的北平城,绝不是靠着气势就能拿下的。 怪不得历史上的“李景隆”,会在围困北平后毫无建树,最终落得兵败的下场。 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此前还是轻视了朱高炽与徐妙云。 这座北平城,远比他想象中难攻得多。 烛火摇曳,映着李景隆凝重的面容,厢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福生站在一旁,不敢多言,只能静静等待少主的下一步指令。 而此刻的燕王府外,夜色正浓,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悄然酝酿。 “不过少主,属下还查到,北平城内确是兵力空虚。”见李景隆半晌沉默不语,福生再次垂首禀报,声音压得极低。 “如今城内能参战的兵力不足五千,余下皆是临时征调来的老弱妇孺,连守城器械都凑不齐半数。” “那些先前放入城的流民,多半被燕军以粮米说服,编入了守城队伍。” 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属下已让一部分暗卫混在流民里掺了进去,只待时机一到便可随时作为内应。” “如此看来,若咱们强攻在前,暗卫搅局在后,里应外合之下,夺取北平并非难事...” 福生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却在抬眼时撞见李景隆冷沉的神色,话音当即顿住。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强攻。”李景隆缓缓摇头,依旧坚持自己的决断,“那些自愿守城的百姓没错,他们只是想护着自己的家园。” “咱们要的是北平城,是斩除朱棣这等奸佞,不是屠尽无辜。” “属下失言。”福生连忙躬身行礼,眉宇间满是歉意。 “让你办的另一件事,进展如何?”李景隆迟疑良久之后,话锋一转。 “回少主,已按您的吩咐,秘密重启了城西的地下通道。”福生拱手应答,语气多了几分恭敬。 “平安将军正带着五百精锐分批入城,不过燕军守卫严密,恐怕要费些时间。” “天亮之前,务必让所有人到位。”李景隆点了点头,指尖捏紧了腰间的玉佩,“朱高煦此人反复无常,咱们在燕王府多待一刻,就多一分风险。” “既然已经摸到了城里,就得速战速决!传我命令,天亮之前统一行动!” “是!”福生眼前一亮,刚要转身退下,却又皱起了眉头,迟疑着开口:“少主,属下在清理通道时,还查到一件事。” “那条能直通城外的密道,从前的确是北平地下帮派管着,可朱高煦早就借着帮派的手,往城里运了不少人。” “运的是什么人?”李景隆皱眉追问,心头莫名一沉。 “清倌人...”福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忍,“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女儿,年纪最小的才十二岁。” “那些姑娘进了城,就被直接送进朱高煦的私宅,之后便再没了消息,生死不明...” 李景隆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熟读史料,自然知道“清倌人”是什么意思。 那是尚未成年的雏.女! 没想到朱高煦竟龌龊到如此地步,简直是丧尽天良! 一丝冰冷的杀意从李景隆周身弥漫开来,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福生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少主的神色。 过了许久,李景隆才缓缓松开拳头,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寒意:“若无别的事,你先去布置人手,务必确保天亮后的行动不出差错。” “是。”福生应声要走,却又被李景隆叫住。 “天亮之前,你再去办一件事。”李景隆眯起双眼,目光冷得像冰,“还记得城门口差点将我拦下的那人么?” “你带两个人,去把他解决了!既然要夺北平,那就先拿他祭旗!” “杀了之后,把他的首级送到燕王府,再附一封劝降书。” “若是开城投降,不杀一兵一卒!” 张信原是朱棣的旧部,后来奉朝廷之命出任北平都指挥使司指挥使。 朱允炆决定削藩之际,曾派人到北平对张信传令,若是朱棣怀有二心,就将朱棣就地缉拿,押回京都。 可是张信却直接出卖了朝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禀告朱棣,这才导致朱棣直接起兵谋反。 说起来,张信才是这场战乱的罪魁祸首! 今日在城门口又差点坏了他的大事,不除不快! 福生恭敬一礼,立刻领命而去,没有丝毫迟疑。 李景隆起身走到窗边,缓缓推开窗户,清冷的月光顺着窗缝洒了进来。 今夜的月色格外清亮,可北平城的上空,却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肃杀之气。 李景隆冷冷的瞟了一眼院外的假山与园林深处,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秘密监视起来,至于下令的是谁,他已经不在乎。 今夜过后,这北平城的天,也该变了。 ... 第一百零六章 世上再无明仁宗 天将亮未亮时,燕王府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呼喊打破。 “不好了!是都指挥使大人的首级!” 都指挥使张信的首级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挂在了大门外,当守卫发现的时候,凶手已经不知所踪。 那头颅被粗麻绳系着,孤零零悬在门楣上,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死前的惊愕。 晨雾中,血迹早已凝结成黑紫色,看得人头皮发麻。 消息像野火般在府内蔓延,刚起身处理防务的朱高炽闻讯赶来,看着那具头颅,脸色瞬间沉如寒潭。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鞘砸在石阶上发出脆响:“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 厢房内,李景隆正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听着前院的嘈杂声顺着窗缝钻进来,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笑。 行动已经开始,这座震慑了北境十几年的北平城,很快就要被他踩在脚下。 围困北平、引朱棣回援是他的第八策,而眼下,控制燕王府、擒住朱高炽与徐妙云,便是他的第九策。 张信已死,北平守军群龙无首,再以燕王府亲眷为人质,不愁那些守军不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福生悄无声息的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晨露的寒气。 他躬身行礼,声音里藏不住激动:“少主,一切就绪!平安将军带着五百精兵已经潜入城内!” “另外,城墙上的冰都已融化,铁铉将军和盛庸将军也已在城外集结大军,就等您的号令,准备随时接管北平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张信一死,城内守军乱成了一锅粥,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围困北平之时,朱高炽为了防止南军强行攻城,命人用冰冻住了城墙,但李景隆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离开南军时就已暗中向铁铉下令。 李景隆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锐光,起身时衣袍带起一阵风:“好,该收网了。” 可话音刚落,院外却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紧接着,数十支火把亮起,橙红色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院落,连窗纸上都映出跳动的光影。 李景隆脸色骤变,快步走到窗边,顺着虚掩的窗户向外看去,紧接着便发现院落里挤满了王府守卫,足有上百人! 这些人手持兵器,箭已搭在弓弦上,箭头齐刷刷对准了他所在的厢房! “少主,您暴露了!”福生惊呼一声,立刻拔出佩刀。 李景隆眉头紧锁,目光如炬般透过门口的缝隙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整个燕王府内,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只有朱高煦! 如果暴露,定是朱高煦卖了他! “李景隆!别躲了,出来受死吧!” 一道得意的冷笑声从院中传来,那声音尖利又嚣张,李景隆一听便知是朱高煦。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冲福生递了个眼神,伸手推开了房门。 晨光与火光交织着,落在了李景隆脸上。 他早已梳洗妥当,青色锦袍衬得身姿挺拔,面对上百人的包围,竟没有半分慌乱,仿佛眼前的刀光剑影都只是虚影。 朱高煦站在上百名守卫前方,双手叉腰,下巴微扬,眼底满是胜利者的傲慢。 他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李景隆,嗤笑一声:“李大将军,没想到吧?你以为凭你一人入城就能拿下北平?!真是痴心妄想!” “没有了银甲银枪,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这时,火光中又走出两道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徐妙云,她身着素色衣裙,脸上虽带着倦意,却依旧端庄沉稳;。 紧随其后的是朱高炽,他迈步时肩头一高一低,左腿明显不便,正是史书中记载的跛足模样。 “真的是你?”徐妙云看着李景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虽然已经多年未见,但李景隆身上的那股桀骜的气势却丝毫没变,可她没想到在城门处相遇时居然毫无察觉。 印象中的那个李景隆,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李景隆对着徐妙云拱手行礼,语气平淡:“徐姐姐,好久不见。” 徐家上下,与过去的“李景隆”来往最多的,只有徐辉祖和徐增寿,徐家女眷之中,也只有跟徐妙云有过数面之缘。 “你这算是自投罗网么?”惊异过后的徐妙云,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平静的看着李景隆,眉宇间闪过了一抹疑惑。 “也许是引狼入室呢?”李景隆背负双手,嘴角露出一抹深意的笑。 这话一出,徐妙云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福生,又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的角落,似乎在寻找隐藏的伏兵。 “母妃别被他的虚张声势给骗了!”朱高炽向前一步,声音沉稳,“他身边只有这一名护卫,如今被咱们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说话时,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腰间的佩剑,目光紧紧锁住李景隆。 李景隆上下打量了朱高炽一番,心中暗叹——若不是遇上自己,这位跛足世子或许真能如史书中所载,成为开创“仁宣之治”的明仁宗。 只可惜,如今遇见了他,世上再无明仁宗! “他们只有两个人,孩儿不信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朱高炽目光如炬地看向李景隆,洪亮的声音穿透晨雾,清晰落在在场每一位王府护卫耳中。 晨光熹微,映照著护卫们紧握兵器的手。 “战神李景隆”的名号,早已在北境战场上传得如雷贯耳。 如今这位传奇将领只带着一人直面燕王府,即便己方人多势众,护卫们脸上依旧难掩忌惮,不少人由于紧张悄悄攥紧了刀柄,指尖都泛了白。 朱高炽何尝看不出众人的怯意,他这番话,正是要驱散守卫心中的恐惧,为众人壮胆。 话音刚落,护卫们眼中的犹豫果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狠厉,手中钢刀在晨光下折射出凛冽寒光,气氛骤然紧绷。 “母子团聚,兄友弟恭,真是羡煞旁人。”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缓缓扫过徐妙云、朱高炽与朱高煦,语气骤然转厉。 “燕王朱棣以下犯上,公然谋逆,燕王府上下皆是同党,今日在场之人,统统要押回京都受审!” “想活命的,即刻缴械投降!”他顿了顿,冰冷的字句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违令者,杀无赦!” 话音在庭院中回荡,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刚刚稳住心神的护卫们脸色再度变了,握弓的手渗出冷汗,指尖微微颤抖。 人群中,有人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恐惧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原本整齐的队列开始松动。 “别听他蛊惑!”朱高煦见状,大步上前,声如洪钟,“我们有上百人,难道还敌不过他们两个?” “别忘了,你们是燕王府最精锐的勇士!”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中满是狠厉:“生擒李景隆,这是天大的功劳!只要拿下他,南军群龙无首,北平城便固若金汤!” “到时候,父王定会论功行赏,你们每个人都能封侯拜将!” 这番话如同强心剂,让原本后退的护卫们重新稳住脚步,眼中燃起斗志,纷纷握紧兵器,紧盯着李景隆,只待朱高煦下令。 “你还真跟史书里写的一个熊样!”李景隆轻轻摇头,冷笑一声,眼神里的不屑毫不掩饰,“你忘了当初被我生擒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还说要亲手杀了朱棣换你性命的模样了?” 此言一出,庭院内瞬间安静下来。 徐妙云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看向朱高煦。 朱高炽也皱紧眉头,眼中满是狐疑与失望,兄弟间的信任瞬间出现裂痕。 “母妃!大哥!千万别信他的鬼话!”朱高煦脸色煞白,眼神慌乱,急忙转身摆手辩解。 “他这是挑拨离间,血口喷人!我从未向他下跪,更没说过那样的话!” “没说过?”李景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那你说说,当初是谁说只要我手下留情,便愿意做我的内应,帮我拿下燕王府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徐妙云与朱高炽,声音陡然提高:“不光如此,就算朱棣将来真能登基,这小子也不会安分。” “他整日盘算的,不过是怎么抢了高炽侄儿的世子之位,将来再夺了你的江山。” “他不过就是个见利忘义、天生反骨的小人!”李景隆撇嘴冷笑,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朱高煦心上。 “住口!”朱高煦彻底被激怒,一把夺过身旁护卫手中的弓箭,拉满弓弦,箭头直指李景隆。 “你再妖言惑众,休怪我手下无情!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死于乱箭之下,你自己选!”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藏在最心底的谋划,居然被李景隆一眼看穿。 面对直指眉心的弓箭,李景隆却依旧稳如泰山,脸上笑意不减。 他冲身后的福生抬了抬下巴,福生立刻转身进屋,搬来一把椅子。 李景隆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袍,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朱高炽看着李景隆从容的神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刚想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所有人听令!放箭!”朱高煦双目赤红,厉声下令,“射杀李景隆者,赏金千两,官升三级!” 话音未落,数十支利箭划破晨空,带着呼啸声射向李景隆! 护卫们也卯足了劲,只盼着能立下这份大功... 第一百零七章 劝降燕王妃 就在燕王府的人全都以为李景隆必将被万箭穿心之际,福生突然一闪而出,挡在李景隆身前,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 “叮叮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射来的箭矢纷纷被格挡开来,掉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庭院四周的阴影中突然冲出数十道身影! 这些人身穿流民服饰,手中却握着锋利的兵器! 一部分人迅速挡在李景隆周围,继续格挡箭矢,另一部分人则如同猛虎下山,直接杀进王府护卫的队列中! 护卫们猝不及防,瞬间被冲得阵脚大乱。 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原本占据人数优势的燕王府守卫,此刻竟陷入了被动。 朱高炽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心中的不安彻底应验。 他终于明白,李景隆敢只带一人前来,根本不是狂妄,而是早有准备。 朱高煦也愣住了,手中的弓箭微微下垂,眼中满是震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景隆竟然在燕王府周围布下了伏兵! 喊杀声与惨叫声在燕王府内院交织,王府护卫在流民装扮的暗卫突袭下毫无招架之力,一个个接连倒在血泊中。 利刃划破皮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与濒死者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将清晨的宁静彻底撕碎。 没等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结束,一阵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紧接着,“砰砰砰”的枪声接连响起,硝烟味迅速弥漫开来。 不过片刻,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南军士兵列队冲进内院,将燕王府剩下的所有人全都围了起来! 李景隆依旧坐在石阶上,慢悠悠地拂去衣袍上的灰尘,目光扫过面色惨白的徐妙云与朱高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谁说我们只有两个人?” 那些方才还拉弓搭箭的王府护卫,早已尽数倒在血泊中。 温热的鲜血顺着青石板缝隙蔓延,染红了大半庭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朱高煦浑身颤抖着看着眼前的惨状,手中的弓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只知道自己和李景隆、福生、徐辉祖进了城,但却并不知道有多少暗卫混在其中。 更不知道那条自己用来满足私欲的地下通道,早已被李景隆暗中掌控,成了南军潜入城的捷径。 “我这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朱棣虽该死,但祸不及家人。”李景隆站起身,缓步走下石阶,目光扫过朱高煦与朱高炽,最终停留在了徐妙云的脸上。 “若此刻下令弃城投降,劝服北平守军放下兵器,我保你们母子三人平安。” 他知道,只有徐妙云才有最终决定权。 “休想!”朱高炽猛地抬头,双眼因愤怒与恐惧布满血丝,尽管双手早已被冷汗浸透,却依旧强撑着挺直脊背。 而一旁的朱高煦早已心胆俱裂,双腿发软得几乎站不住。 看着周围数百名手持火铳的南军士兵,还有那些眼神冰冷的暗卫,他连提刀的勇气都没了。 死亡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满脑子都是“不能死”——只要活着,等父王回来,总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李景隆瞥了眼失魂落魄的朱高煦,又看向硬撑着不肯示弱的朱高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比你那弟弟强,有几分骨气,也活该你有穿龙袍的命。” 朱高炽迎着他的目光,胸膛挺得更直,只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的衣料贴在皮肤上,传来阵阵寒意。 他不是不害怕,只是清楚一旦投降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会让在外征战的父王颜面扫地、前功尽弃,更会让北平城彻底落入朝廷之手,无数追随燕王的将士与百姓都将性命难保。 可他似乎忘了,事到如今,即便拼到玉石俱焚,也早已改变不了什么。 “徐姐姐,该你做决定了。”李景隆的目光重新落回徐妙云身上,语气稍稍温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两个儿子的生死,北平城内上万百姓的性命,此刻都攥在你手里。” 他顿了顿,清晰地列出两条路:“若降,你便随我到城头上宣布降服,南军顺势接管北平,不伤百姓分毫。” “若战,北平城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和你的儿子,最终还是会被我绑着押往京都。” “结局已定,你改变不了什么。” 方才对峙时,他便发现徐妙云竟与徐妙锦样貌极其相似,眉眼间的英气如出一辙,宛如一对双胞胎。 虽为女子,但面对此情此景,徐妙云却依旧不失威严,虽紧张却不失镇定,一副大家风范。 果然不愧为徐达之女。 就在徐妙云紧咬下唇、犹豫不决之际,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炸响! 紧接着,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隐约还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喊杀声,顺着寒风纷纷飘进燕王府。 徐妙云神色猛地一变,急忙转身朝着城门方向望去,眼中满是挣扎。 就在这时,率领五百精兵潜入城内的平安快步从人群中走去,径直来到了李景隆的面前躬身一礼。 “禀报景帅,我方五万精兵已经按照约定,同时向北平九门发动进攻!” 此言一出,朱高炽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脸上满是恐惧和不甘。 朱高煦更是面如死灰,转头看向同样眉头紧锁的徐妙云,嘴唇嗫嚅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他才彻底明白,自己不过是李景隆手中的棋子,从一开始就没被真正信任过。 平安抬头,继续禀报:“另外,末将刚刚收到哨探消息,燕王朱棣已亲自率领燕逆余孽正在赶来北平支援途中!” 听闻此言,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从容,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般。 现在他终于明白朱高煦为何突然反水了,想必也是收到了朱棣回援的消息,这才反戈一击。 可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早就听闻景帅爱民如子,虽挂帅北征,却从不滥杀无辜!”徐妙云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的看向了李景隆,终于再次开口:“可今日一见,却令人大失所望!” 她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质问:“北平城内兵力空虚,为保家园,许多百姓自发拿起兵器加入守军,他们都曾是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 “待你大军入城之时,你可知会有多少百姓惨死在刀枪之下?!” “道德绑架?”李景隆挑了挑眉,冷笑一声,语气瞬间变得凌厉,“徐姐姐,你可别忘了,他们的死,都是由你一手造成的!” “若你方才果断弃城,劝服守军放下兵器,不会有一个人死,更不会有百姓卷入战火!” 他向前一步,逼近徐妙云,字字铿锵:“是你太犹豫了,既想保全儿子,又想等朱棣回援,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在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我若不是顾及那些被你说服参军的无辜百姓,早就动手了!以我麾下五万精兵的战斗力,不出半日就能拿下北平!” “之所以等到现在,无非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也给北平百姓一个机会!” 李景隆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你记住,若真有百姓死于战火,那也是为你们母子而死,为朱棣的大逆不道而死!” 徐妙云被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再次陷入沉默,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眉宇间满是难以掩饰的痛苦。 李景隆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她内心的侥幸,也让她看清了眼前的绝境。 就在她望着院中人影重重、心神难定时,一道沉朗的声音骤然划破凝滞的空气:“云儿!适可而止吧!”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月洞门外,一道挺拔身影正缓缓踏入。 来人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云鹤,腰间玉带束得一丝不苟,正是姗姗来迟的魏国公徐辉祖。 他步履沉稳,穿过围拢的仆从与兵卒,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最终停在徐妙云面前。 “大哥?!”徐妙云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无血色。 她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兄长,嘴唇嗫嚅着,神情凝重如坠冰窟。 徐辉祖看着妹妹眼底的慌乱,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劝说:“北平城守不住的,此时投降,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王爷至今未归...”徐妙云猛地抬高声音,话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北平是他的根基,若是丢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她说着,眼眶瞬间通红,豆大的泪珠在眼睫上打转,满脸都是痛苦的挣扎。 “交代?他犯上作乱,起兵谋反,早已是死罪难逃!”徐辉祖突然厉声呵斥,声音里满是失望,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你明知道他是错的,却还要跟着执迷不悟,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徐妙云,字字诛心:“难道你现在连善恶对错都不分了吗?” “非要抱着那点所谓的‘忠义’,让整个北平城的人为他陪葬才甘心?” “我徐家世代忠良,父亲一生为国鞠躬尽瘁,你如今这般糊涂,如何面对父亲的在天之灵?” “更何况,”徐辉祖的声音稍稍放缓,却更显沉重,“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高炽、高煦着想。” “难道你要让两个孩子跟那朱棣一样,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么?” “云儿,听大哥一句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徐辉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徐妙云心上... 第一百零八章 北平城的“新主人” 徐妙云颤抖着嘴唇,缓缓闭上双眼,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砸在冰凉的青砖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湿痕。 良久,她才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开口:“好,我答应...” 此言一出,一旁的朱高炽和朱高煦顿时低下了头,紧绷的肩膀骤然垮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彻底解脱。 徐辉祖长长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他转头看向李景隆,郑重其事地拱手一礼。 当初李景隆答应过他,只要能收复北平,绝不会伤害徐妙云半分,至于后续处置,全凭天子发落。 李景隆抬手拂了拂衣摆,扬声下令:“来人,送王妃登城楼!” 紧接着,他亲自陪着徐妙云在平安的护送之下向城楼赶去,而朱高煦和朱高炽,以及王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都被福生带人控制了起来。 夜风裹挟着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一行人沿着陡峭的楼梯缓缓登上城楼。 徐妙云扶着冰凉的城墙垛口,低头往下望去,却突然愣住了。 城下的南军虽列阵整齐,却没有真的攻城,那些震天响的炮火,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威慑,北平守军连一兵一卒都未损伤。 她看着城外“炮火连天”的假象,错愕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李景隆,眼睛里满是惊讶和不敢置信。 原来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骗局,一场为了让她主动投降而设的局。 可即便知道自己受了骗,徐妙云心底的紧绷感却突然消散,那股因“背叛”朱棣而生的负罪感也瞬间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对李景隆的钦佩。 李景隆明明手握重兵,却不愿伤及无辜,这份仁心,远非传闻中那般“杀人不眨眼”。 “北境中人都传我是魔头,”李景隆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背负着双手转过身,望着城外的漫天火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可我最恨杀戮,从来只杀该杀之人。” “北平百姓无辜,征召入军守卫城池实属无奈,没必要为朱棣的野心陪葬。” 徐妙云心底一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她走到城楼边缘,朝着下方的守军高声下令:“北平守军听令!所有人即刻缴械投降,不许反抗!” “若有违令者,以军法处置!” 声音透过寒风传遍城墙上下,守军们先是错愕地抬头,脸上满是不解,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眼中的挣扎逐渐化为释然。 将士们一个个放下了手里的兵器,再无一人抵抗。 或许在所有人心里,早已明白这是一场十死无生的守卫战,之所以咬牙坚持,不过是没有退路。 既然如今王妃发令,投降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谁又愿意拿性命去赌一个不可能的未来? 无论是追随朱棣多年的老兵,还是临时被征召的百姓,眼底都闪过一丝庆幸——没有人真的想死。 李景隆看着这一幕,转身冲着福生使了个眼色,嘴角的笑容越发明媚,连眼底的杀气都淡了几分。 福生立刻会意,从怀中掏出藏好的令旗,冲着城外的南军用力挥动双臂。 片刻后,城外震天响的炮火声终于停息,只剩下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 南军将士们整齐列队,铠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硝烟弥漫的北平城外,肃杀之气依旧,却少了几分血腥,多了几分安稳。 徐妙云望着眼前的景象,轻轻闭上眼,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片刻迟疑后,她睁眼望着城外列队整齐的南军,终是咬了咬牙,扬声再次下令:“开城门!” 话音落下,守城的士兵们不敢耽搁,迅速转动绞盘。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吱呀”声在晨雾中回荡,北平厚重的城门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向内开启。 紧接着,整装待发的南军将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如一条黑色长龙般,沿着城门缓缓入城,甲胄碰撞的脆响与脚步声交织,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徐妙云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李景隆身上,神情凝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说过,只要我答应投降,不会伤害北平一兵一卒。” 她必须再次确认,这不仅是为了守城的将士,更是为了满城百姓。 李景隆背负着双手,目光追随着入城的南军队伍,声音平静却无比笃定:“我从不食言。” 对于徐妙云,他的心中满是赞许,一个女子能在危局中权衡利弊,为百姓安危放下执念,这份胆识与胸襟,全天下也难找出几个。 徐辉祖看着身形挺拔的李景隆,眼睛里不知为何,渐渐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神色。 至此,北平城正式收复,且几乎未费一兵一卒。 这场兵不血刃的胜利,注定将成为李景隆一生中,又一段流芳千古的传奇。 ... 两日后,北平城的接管工作已全面完成。 铁铉奉李景隆之命,正式接任北平守将之职,将长期率军镇守北境,守护这方刚刚安定的土地。 北平三司的整顿也在同步推进。 都指挥使张信因助朱棣谋反,已被依法处置,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及都指挥使司内的大小官员,尽数被收押入狱,等候朝廷最终发落。 为避免三司停摆影响北平城运转,李景隆亲自从南军中挑选了一批品行端正的人手临时接管各司事务,由铁铉全程监管,待朝廷派来新任官员后再行交接。 战后的北平城,正慢慢从战乱的阴影中复苏。 商铺渐渐重新开门,百姓们虽仍有几分谨慎,却已敢走出家门。 城中的烟火气一点点升腾起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些投降的北平守军,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盛庸按照军中规矩逐一筛选,一部分愿意归顺朝廷的士兵,被编入南军,继续戍守边疆。 另一部分不愿再从军的,则被解除军籍,发放了安家银粮,送出北平自谋生计。 唯有少数顽固不化、仍对朱棣忠心耿耿的死忠分子,被单独看押,将与燕王府上下一同押解京都,听候天子发落。 起初,城内百姓们满心忐忑,生怕南军入城后会大肆清洗,报复曾经支持朱棣的人。 可几日下来,他们发现所有担忧都是多余的。 南军上下军纪严明,从将领到士兵,无一人欺压百姓,甚至在李景隆的命令下,士兵们还主动帮百姓清扫街道、修补房屋。 更让百姓们感激的是,李景隆还调拨了一批粮草和银钱,分发给家境贫寒的人家。 那些战乱中流离失所的流民,也被妥善安置,在北平城内落了户、安了家。 一时间,李景隆的贤名在北平城内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茶馆里、市集上,百姓们说起他时,无不称赞有加,民心振奋。 渐渐地,北平上下似乎都忘了曾经的燕王朱棣,甚至有人私下里将李景隆视作北平城的“新主人”。 当手下将这一消息禀报给李景隆时,他却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深知功高震主的道理,这消息若是传回京都,定会惹来朝中大臣的猜忌,甚至可能再次触怒天子,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他当即下令,明日一早直接启程,派盛庸押着一众钦犯先回京都复命。 而他要去亲自会一会朱棣,为这场内乱画上最后一个句号。 不过,在离开北平之前,还有一件事,他必须亲自处理。 ... 当日午后,燕王府内院。 李景隆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冷地落在跪在石阶下的朱高煦身上。 他所坐的位置,正是两日前劝降徐妙云时的地方。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朱高煦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成了等待回京受审的阶下囚,头埋得低低的,不敢与他对视。 庭院内静得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片刻后,李景隆终于开口。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被你抓来的那些清倌人,现在都在何处?” 朱高煦荒淫无度,此前将不少无辜女子掳来北平寻欢作乐,此事若不查清,难平民愤。 朱高煦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缩着脖子低着头,半天没敢说一个字。 “我的忍耐有限。”李景隆眯了眯双眼,眼底的杀意再也藏不住,“只给你一次开口的机会,别再试探我的底线。”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刺朱高煦的心底。 朱高煦浑身一颤,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颤抖着嘴唇低声道:“在...在城西一座民宅内...” “楚管家知道地方...” 李景隆闻言,再次眯了眯双眼,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福生,微微颔首示意。 福生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快步离去,不多时便将被关押的燕王府管家楚风提了出来,押着他直奔城西而去。 李景隆依旧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紧锁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阴沉。 他没想到,连王府的管家都参与其中,看来朱高煦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只是不知道,燕王朱棣和王妃徐妙云对此是否知情? 若是知情却不管不顾,那燕王府的罪孽,便又深了一层。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院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李景隆抬眼望去,只见福生押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老者快步走来。 老者身上的衣袍满是尘土,头发也乱糟糟的,正是燕王府管家楚风。 可远远地,李景隆便注意到,福生的脸色十分凝重,显然事情可能比预想的更复杂。 李景隆微微挑了挑眉毛,沉声问道:“可有找到人?” “你自己说!”福生铁青着脸,直接一脚踹在了楚风的腿弯处。 楚风闷哼一声,腿一软便跪倒在地,目光偷偷瞄了一眼跪在旁边的朱高煦,脸色早已惨白如雪,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死有余辜 “大胆说。” 李景隆斜倚在椅子上,目光落在阶前跪地的楚风身上,那双眼眸冷得像北境寒冬的冰。 “朱高煦已是阶下囚,不必有后顾之忧。” 楚风伏在地上,衣服早已被冷汗浸得发皱。 他喉结剧烈滚动,苍白的脸颊不住颤抖,牙齿碰撞的“咯咯”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即便朱高煦已被铁链锁着,却依旧充满了忌惮。 “说!” 一旁的福生猛地沉喝,腰间佩刀“唰”地出鞘,寒光乍现间,刀刃已稳稳架在楚风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楚风浑身一颤,终于再也不敢隐瞒。 “回...回景帅的话...”他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些被抓来的良家女子...都已死了。” 听闻此言的李景隆却瞬间沉下了脸,本就冰冷的双目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杀意。 他强压着胸腔里的怒火,抬眼看向持刀的福生,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一个活口都没有?” 福生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挣扎,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如此禽兽不如,该死!” 李景隆眯着双眼,冷冷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话音刚落,福生手腕微扬,刀光迅速闪过! 跪在地上的楚风连哼都没哼一声,歪着头倒在了血泊里,脖颈处的伤口喷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身前的青石地砖。 “啊!” 跪在旁边的朱高煦忍不住惊呼出声,原本还算镇定的他,此刻像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往旁边挪动着,脸色早已没了半点血色。 李景隆缓缓站起身,抬脚向朱高煦走去。 他每走一步,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便重一分,那是在北境战场杀出来的戾气,压得朱高煦几乎喘不过气。 不等李景隆走近,朱高煦便“咚”的一声磕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 “景帅饶命!景帅饶命啊!”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声音都变了调,“那些人都是楚管家杀的!” “与我无关...真的与我无关啊!” 见李景隆没说话,朱高煦又急忙补充,试图搬出身份保命:“我是燕王之子,即便犯下再大的罪责,也只能由天子发落!” “你不能杀我,你没权力杀我!” 李景隆走到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你这是在求饶,还是在威胁?!” 朱高煦喉咙发紧,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继续颤抖着辩解:“我...我只是说规矩...你...你无权决定我的生死...” “燕王之子又如何?”李景隆冷笑一声,转头向福生伸出手,“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福生立刻将佩刀递了过去。 李景隆接过刀,冰凉的刀锋直接递到朱高煦眼前! 刀身上还残留着楚风的鲜血,一滴、两滴,滴滴落在朱高煦眼前的青石地上,还有的落在了他颤抖的手背上。 滚烫的血珠与冰冷的刀锋形成强烈对比,朱高煦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的李景隆,似乎才真正化身成了北境传闻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眼神里的狠厉,能让人从骨头缝里发冷。 “住手!” 就在刀锋即将碰到朱高煦脖颈的瞬间,一道急切的话音突然从院外传来。 紧接着,穿着素色衣裙的徐妙云快步冲进院子,脸色苍白,发丝都有些凌乱,身后的徐辉祖也快步跟着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与慌乱。 按朝廷律法,燕王府上下人等都该收押看管,送往京都等待天子发落。 但李景隆念及徐妙云是王妃,又看在徐辉祖的面子上,才特地网开一面,没让人为难她。 可没想到徐妙云竟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直接跑到了这里。 李景隆皱起眉头,目光冷冷地落在徐辉祖身上,眉宇间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满。 这事,多半是徐辉祖走漏了风声。 徐辉祖也立刻察觉到了李景隆的怒意,急忙停下脚步,对着他拱手行了一礼,语气里满是歉意:“景帅,舍妹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冲撞...还望景帅海涵。” 徐妙云刚跨进内院,目光便先扫过阶前楚风的尸体。 那摊暗红的血迹还在青石砖上蔓延,刺鼻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景帅这是何意?!” 再转头时,竟见李景隆手中的佩刀正抵着自己儿子的脖颈,不由得心头一紧,声音瞬间拔高,满是不满与质问。 李景隆握着刀的手没动,只冷冷抬眼看向她,一字一顿道:“为民除害。” 徐妙云快步上前,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你当初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北平城,便不会伤及一兵一卒!难道景帅要言而无信么?!”” “况且纵然煦儿有错,也该交由陛下处置,景帅有何权力私设刑堂?!” 她站在李景隆面前,脊背挺得笔直,纵然发丝微乱,眼底却满是义正词严,竟有几分鱼死网破的架势。 看似讲明厉害,实则是在那天子来压李景隆。 “王妃莫要忘了,”李景隆的脸色骤然阴沉,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如今已是朝廷钦犯!” “若不是看在我与徐兄的交情上,此刻你该与府中其他犯人关在一起!哪还有资格站在这里与我争辩?!” 他向前半步,身上的杀气逼得徐妙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你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妃,摆正自己的身份,再想想该怎么跟我说话!”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徐妙云大半的气势。 她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语气软了几分:“可你的确承诺过,在陛下未发落前,不会为难燕王府中任何人。” “那王妃可知,你这儿子,究竟做了些什么勾当?!”李景隆握着刀的手没动,目光落在徐妙云身上,脸色铁青,刀锋又贴近了朱高煦几分。 徐妙云心头咯噔一下,迟疑着打量朱高煦,平日里对儿子的纵容与此刻的疑虑交织,让她不由得陷入了犹豫。 “母妃!您快救我啊!”朱高煦浑身一震,哭丧着脸侧头看向了徐妙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 “李兄,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徐辉祖见情势紧张,急忙上前抱拳一礼,不解的问了一句。 “朱高煦在北平这些年,曾不止一次将良家未成年女子利用密道运入城中私宅,发泄自己的变态私欲!” “我已经让人捣毁了那个地方,可那些无辜女子竟全都被他折磨致死!一个活口都没有!” “此等行径,简直禽兽不如!罪该万死!若今日不杀他,何以告慰死者?!何以平民愤?!” 听闻此言,徐妙云和徐辉祖同时僵在原地,脸上满是震惊。 徐妙云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向朱高煦:“煦儿,他说的...这是真的?!” 朱高煦埋着头,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看到儿子这副默认的模样,徐妙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脸上满是悔恨。 “敢问王妃,”李景隆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握着刀的右手暗暗加了几分力,“这样肆意残害无辜的人,该不该杀?!” 徐妙云猛地睁开眼,快步走到李景隆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平日里管教不严,才让他走上歧途!” “还请景帅手下留情,若要赎罪,便杀我一人抵过!” 即便知道儿子犯下滔天大错,可血浓于水,那终究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她把一切的过错全都归到了自己平日里的娇惯上。 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看着儿子丧命于此。 李景隆沉默着,冷冷地瞥了朱高煦一眼,眼底的杀意更浓,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残害百姓、毫无底线之人,今日即便违逆律法,他也想替那些死去的女子讨个公道。 徐辉祖瞥见李景隆眉宇间的杀气,急忙上前一步,再次拱手:“李兄,此事确实关乎重大,他终究是皇室宗亲!” “杀了他,便是违逆律法,届时陛下追究起来,你也难辞其咎啊!还请景帅三思!” “不如先将他押回京都,等奏请陛下后,再做处置?” 庭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李景隆握着刀,目光在徐妙云、徐辉祖与朱高煦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徐家的面子,他得给。 可他一想到那些被朱高煦折磨致死的良家女子,想到她们家人悲痛欲绝的模样,心底便一阵意难平。 若是就这么放过朱高煦,那些无辜的亡魂该如何安息?她们的家人又该向谁讨回公道? 刀锋依旧停在朱高煦眼前,鲜血还在不断滴落,朱高煦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只能死死盯着那把刀,浑身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良久,李景隆终于作出了决定,冷冷的说了一句,直接挥动了手里的刀。 “不要!” 徐妙云和徐辉祖同时惊呼,想要上前阻拦,可已经来不及了。 “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庭院的寂静。 朱高煦的整条左臂连带着左耳,被锋利的刀锋齐刷刷削去,鲜血如泉涌般喷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他疼得浑身抽搐,直接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哀嚎声撕心裂肺。 李景隆没有看他,也没有理会身后徐妙云的哭喊,转身便向房间走去。 佩刀上的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他身后的石阶上留下一串暗红的血印。 徐妙云疯了一般冲到朱高煦身边,不顾满身的鲜血,将他抱在怀里,声音颤抖着对徐辉祖喊道:“快!大哥!快去请医士!快啊!” 徐辉祖回过神,刚要转身向外跑,耳畔却突然传来朱高煦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痛苦,却又满是怨毒:“早知道...当初就该提议让父王...直接派人杀了你女儿...” 徐辉祖猛地顿住脚步,脸色瞬间大变,难以置信地看向朱高煦。 而已经走上台阶的李景隆,听到这句话时,身形猛地一僵。 原本已经隐去的杀意,如同沉寂的火山般瞬间爆发,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死死地盯着朱高煦,那双眼睛里的狠厉,足以让人神魔胆寒!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李景隆猛地扬起右手,将手中的佩刀用力掷了出去!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过后,朱高煦的哀嚎戛然而止。 他瞪大了双眼,眼神里满是惊恐,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把锋利的佩刀,不偏不倚,正好刺穿了他的心脏! 整个内院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静得几乎能听到鲜血从朱高煦心脏的伤口中汩汩流出的声音。 李景隆站在台阶上,死死地盯着朱高煦那张面如死灰的脸,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恨意。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当初朱棣派人潜入京都抓走自己女儿的事,居然是朱高煦出的主意! 若今日放过朱高煦,他怎么还配为人父? 徐妙云抱着朱高煦的尸体,坐在满是鲜血的地上,目光呆滞,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可她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徐辉祖愣在原地,脸色苍白,神情扭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陷入久久的沉默。 而李景隆则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狠狠关上。 他说过,他只杀该杀之人。 而朱高煦,死有余辜。 ... 第一百一十章 终局之战 夜幕如墨,泼洒在燕王府巍峨的檐角上。一阵轻捷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院的静谧。 浑身裹在玄色黑袍中的人影紧随福生穿过雕花月洞门,快步绕过回廊,停在了李景隆的房门前。 “末将梁鹏,参见景帅!”门内烛火摇曳,来人甫一踏入便单膝跪地,语气满是恭敬。 李景隆正临窗而立,闻声转过身来,上前两步扶起梁鹏,唇角噙着浅笑道:“梁将军星夜兼程,想来是带来了捷报?” “回禀景帅!一切皆如您所料!”梁鹏猛地抬头,黑袍帽檐滑落,露出满是兴奋的脸庞,额角的汗珠还沾着征尘。 “北平被围之后,朱棣果然现身,并带着燕逆残余兵力火速北上,想解北平之围!” “末将按您的密令,即刻与傅忠将军、宁王殿下三路兵马会合,在半路设下埋伏,对燕逆展开三面夹击!” “最终燕逆大败,尸横遍野,最终朱棣只带着不到两万残兵逃到郑坝村,如今已被我军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李景隆闻言,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抬手拍了拍梁鹏的肩:“将军辛苦了,此战你三人居功至伟。”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纸,李景隆望着烛火中跳动的光影,心中泛起一阵感慨。 自他领兵北上以来,先是收复雄县、永宁等失地,如今北平城也尽在掌控,朱棣困守郑坝村,平燕之战眼看就要画上句号。 他想起史书上靖难之役的结局——朱棣逆袭登基,建文帝下落不明,而李景隆最终落得个被削爵圈禁的下场。 可如今,历史的轨迹已被他亲手扭转,他成了那个改写乾坤的人。 只是前路茫茫,脱离了史书的预判,他未来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 从此刻起,将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在他的预知范围之内。 “景帅!”梁鹏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北平已破,朱棣率领残部被围,咱们何时发起总攻,彻底平定这场内乱?”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语气坚定:“明日一早,兵发郑坝村!” 早在驰援北平的途中,他便已写下两封密函,分别送往永宁与雄县,令梁鹏、傅忠合兵北上,待朱棣回援时趁机截杀。 更在此前,他就与宁王朱权定下盟约,约定待他攻打北平时,朱权率五万涿州兵马北上策应。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备,只差最后一战,便可终结这场历时半年的战乱。 “少主。”一旁的福生忽然上前,声音压低了几分,神色凝重,“方才暗卫来报,北平城内混入了数名可疑之人,行踪隐秘,看其行事风格,像是陛下派来的羽林卫。”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有所指:“要不要属下派人处理掉,免得他们在此窥探,坏了咱们的事?” “不必。”李景隆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北上平乱,收复失地,擒剿逆贼,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心,无需隐瞒。” 他走到案前,拿起桌上的兵符,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铜纹:“他们要监视,便随他们去。” “我行得正,坐得端,纵使羽林卫在侧,也无惧任何监察。” 他心中清楚,如果朱允炆一心要对付他,即便他杀了这些羽林卫,也挡不住朝堂上的流言蜚语,倒不如坦然以对,反倒显得光明磊落。 福生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躬身退到一旁。 次日天还未亮,燕王府外的校场上便响起了整齐的甲胄碰撞声。 李景隆一身银甲,腰悬佩剑,立于高台之上,目光扫过台下肃立的将士,声音洪亮如钟:“铁铉听令!命你率五万精兵留守北平,安抚百姓,严防残余燕逆作乱!” “末将遵令!”铁铉上前一步,单膝领命。 “盛庸听令!”李景隆转向另一侧,“你押解燕王府上下,绕道返京,将逆贼家眷交由刑部等待陛下发落,途中务必小心!” “末将遵令!” 安排妥当后,李景隆翻身上马,白色战马翻腾着铁蹄打了个响鼻。 他勒住缰绳,回头看向身旁的福生,以及平安、梁鹏两位将领:“随我出发,直取郑坝村!” “遵令!” 马蹄声踏破晨雾,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北平城外的官道尽头。 ... 三日后,郑坝村南军营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营门处的士兵纷纷侧目,只见李景隆骑着白马,率领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阳光洒在他的银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一路风尘并未消减他的锐气,反倒添了几凯旋而来的英武。 “景帅回来了!” “景帅!” 营内的将士们纷纷围拢过来,脸上满是激动的笑意,欢呼声此起彼伏。 李景隆翻身下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 半年前,他接过兵符,顶着满朝文武的质疑北上平乱,关键时刻却因朝臣构陷与天子猜忌被急召回京,丢了兵权。 后来天子换帅,南军溃败,他又再度领兵,一路过关斩将,收复失地,直到今日将朱棣围困在郑坝村。 这半年的时光,有艰辛,有危机,有质疑,也有热血,如今回想起来,恍如昨日。 谁也没料到,这场让朝廷头疼不已的燕乱,会在他手中这么快迎来终结,连李景隆自己都难以置信。 这场改写历史的战争,终于要迎来最后的落幕了。 朱权身着嵌金铠甲,腰悬玉带,远远便望见李景隆的身影,快步迎了上去,双手抱拳笑道:“景帅。” 李景隆闻声转身,见是朱权,当即拱手还礼,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有劳殿下亲自赶来,一路辛苦了。” “此乃平定燕乱的关键时刻,本王怎可缺席?”朱权摆了摆手,眼神愈发郑重,“朝廷能得景帅这般栋梁,是社稷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 “若不是景帅运筹帷幄,燕乱何能至此?” “殿下言重了。”李景隆轻轻摇头,目光扫过身旁的梁鹏、傅忠,又望向营中列队的将士,声音掷地有声。 “自平燕以来,每一场胜仗,每一寸失地的收复,都离不开诸位将士及南军上下的浴血奋战!” “这份功劳,从不是我一人的,而是在场每一位的荣耀!” 说罢,他抬眼望向全军,高声道:“众将士辛苦了!” “愿听景帅调遣!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刹那间,将士们齐声呐喊,无数只手臂高举兵器,寒光映着朝阳,满是激昂与坚定。 李景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带着朱权、梁鹏等人转身走向中军大帐。 帐外的风卷着军旗猎猎作响,他心中早已归心似箭。 北平已收复,朱棣如瓮中之鳖,只待最后一战,便能终结这场耗时半年的战乱,让百姓重归安宁,他也能早日回去与家人团聚。 中军大帐内,沙盘上清晰标注着郑坝村的地形。 李景隆手持木杆,指向沙盘中央:“朱棣困守郑坝村,兵力虽不足两万,却皆是燕军中的精锐,必做困兽之斗,不可轻视。” “明日决战,梁将军率左路兵马从东侧迂回,截断其东逃之路;傅将军领右路从西侧包抄,防止其向西突围。” “宁王殿下可率中路主力正面牵制,待左右两路到位,再发起总攻。” “末将领命!”梁鹏、傅忠齐声应下。 朱权亦颔首:“景帅放心,本王定不辱命。” ... 次日天刚蒙蒙亮,郑坝村外的旷野上已列满阵仗。 南军十万将士分为三路,旌旗如林,甲胄泛着冷光。 对面的燕军虽只有两万余人,却也摆开防御阵势,刀枪出鞘,眼中满是决绝。 李景隆立于一辆高大战车上,车辕处插着的“景”字大旗在风中舒展,格外醒目。 他目光如炬,扫过燕军阵前,一眼便望见了身着玄黑铠甲的朱棣。 朱棣也恰好抬眼看来,当看清战车上的李景隆时,双眼骤然圆睁,瞳孔中闪过震惊、不甘、愤怒等诸多情绪,最终尽数化为凛冽的杀意,如寒刃般直射而来。 一山不容二虎,自李景隆领兵北上,两人便成了死敌,如今狭路相逢,唯有一人能活着离开这片战场。 紧接着,朱棣猛地勒紧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手持长刀,缓缓从燕军阵中走出,面对十万南军的围困,脸上竟无半分惧色,唯有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 或许从他举兵靖难的那一日起,便已料想过今日这般兵败的结局,只是他没想到,终结他的人,会是李景隆。 李景隆见状,朝身旁的福生示意了一下。 福生当即驾着战车缓缓前行,直到与朱棣相距二十丈远才停下。 “朱棣,你败了。”李景隆一手握着银枪,一手负于身后,身姿挺拔如松,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刻弃械投降,算你自首,陛下或可留你一命。” “废话少说!”朱棣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空气都似在震颤,“本王征战一生,从不知‘投降’二字!” “今日纵使战死沙场,也绝不束手就擒!”他握着长刀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只怪当初本王轻视了你,才落得今日境地...但我从不后悔起兵!” “看来你真是死不悔改。”李景隆眉头微蹙,朝身后招了招手。 片刻后,平安带着两名士兵押着两人走出南军阵中,径直来到战车前。 那两人一身素衣,虽未戴枷锁,却难掩憔悴——正是朱棣的妻子徐妙云与长子朱高炽。 李景隆并未让他们随盛庸返京,而是将二人留在军中。 他深知燕军虽败,却仍有死战之心,若能借徐妙云母子劝降朱棣,便能避免将士们无谓的伤亡。 士兵的命也是命,能少流一滴血,便是一分功德。 朱棣望见徐妙云与朱高炽的瞬间,脸色骤变,原本凌厉的眼神中满是挣扎与愤怒,握着长刀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父王!”朱高炽望着朱棣,声音哽咽,脸上满是自责与不甘。 他恨自己未能守住北平,更恨自己成了李景隆要挟父王的棋子。 徐妙云却只是平静地看着朱棣,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努力掩饰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她不想争论对错,如今只愿自己不成为朱棣的累赘。 事到如今,她才突然明白,原来李景隆围困北平还有更深一层计谋,那就是设下陷阱,等王爷现身!再将燕军一网打尽! 可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只能在心中感叹,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机与周密的谋划,当真是绝世无双的将才。 “李景隆,你好卑鄙!”朱棣怒视着李景隆,声音歇斯底里,带着无尽的恨意。 “与你相比,我这点手段算得了什么?”李景隆不屑地撇了撇嘴,眼中渐渐泛起杀意,“当初你派人掳走我女儿时,可曾想过今日会有这般下场?” 他向前一步,语气冰冷,“事已至此,你若再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妻儿!” 朱棣浑身一颤,紧咬着牙关,陷入了沉默。 阵前的风卷起他的战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挣扎。 一面是妻儿的性命,一面是他的尊严与霸业。 “王爷!”就在这时,徐妙云突然开口,声音清亮而坚定,“不用管我们!你想做什么便去做!” “这辈子能嫁给你,能陪你走过这些年,我绝不后悔!” 李景隆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没想到徐妙云竟有这般刚烈的性子,这无疑打乱了他劝降的计划。 不等李景隆再开口,朱棣突然举起长刀,双眼因愤怒而通红,朝着燕军阵中放声嘶吼:“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两万燕军残兵如困兽般发起冲锋,手中的兵器闪烁着决绝的寒光,朝着南军阵中疯狂冲去! 李景隆脸色微变,急忙对平安道:“快将他们带回后营,好生看管,不许伤他们分毫!” 他从未想过要真的伤害徐妙云母子,只是想借此逼朱棣投降,如今计划落空,只能先确保二人安全。 平安领命,当即带着人将徐妙云与朱高炽带离阵前。 李景隆望着冲来的燕军,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下大手:“传令全军,发起总攻!” 刹那间,南军阵中响起震天的炮声与枪声,炮火撕裂晨雾,子弹呼啸着飞向燕军。 梁鹏率领左路兵马迅速迂回,傅忠的右路也展开包抄,朱权的中路主力则迎着燕军冲了上去。 刀剑碰撞的脆响、将士们的呐喊声、炮火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郑坝村的旷野。 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终局之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银枪定乾坤 皓日如血,染红了旷野。 震天的喊杀声裹挟着金铁交鸣,在旷野上翻涌不休。 燕军与朝廷大军已厮杀三个时辰,尸骸遍地,鲜血浸透了焦土,连风中都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 李景隆勒住缰绳,胯下白色战马兴奋地刨着蹄子,甲胄上溅满的血渍顺着甲片缝隙缓缓滴落。 他目光如炬,扫过混乱的战场,最终锁定了敌阵中那抹玄色身影——朱棣。 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喧嚣,战马犹如通灵,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铁蹄踏过满地尸身,溅起阵阵血花。 沿途燕军士兵见状,纷纷举刀阻拦,却哪里是李景隆对手。 银枪在他手中宛若活物,左挑右刺,枪尖过处,甲裂血喷! 不过瞬息,已有七八名燕兵倒在马下! 他如一道白色闪电,径直穿透燕军阵型,直奔朱棣而去! 朱棣在阵中早已瞥见李景隆,他双目赤红,胸中怒火与杀意交织,猛地挥动手中长刀,仰天怒吼一声! 座下乌骓马似懂主人心意,四蹄翻飞,载着朱棣迎了上去! 转眼之后,两马相近,不过丈许! 李景隆手腕微沉,银枪斜指,枪尖映着血日,折射出刺眼的寒光,直晃得朱棣眯起了眼! 朱棣不敢大意,握紧长刀,靴尖狠狠踢向马腹,乌骓马速度再提,如一道黑影般冲出,长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李景隆面门,势要将对方一分为二! 面对凌厉攻势,李景隆却面不改色。 他腰身微侧,银枪如灵蛇吐信,枪杆精准撞在刀背之上!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李景隆借势发力,竟将朱棣的长刀荡开半寸! 不等朱棣回招,他催马前冲,银枪顺势反刺,枪尖直指朱棣心口! 朱棣瞳孔骤缩,急忙俯身避过,同时长刀贴地横扫,想攻其不备,斩断马腿! 李景隆早有防备,脚尖轻点马镫,战马前蹄高举,人立而起,险之又险地躲过刀锋! 与此同时,他手中银枪趁势向下一压,枪杆死死压住刀背,让朱棣动弹不得! 朱棣被困,却依旧凶悍。 他俯身贴在马颈,手腕翻转,长刀反撩而上,刀锋直指李景隆咽喉,逼得李景隆不得不收枪回防! “铛铛铛”三声脆响接连炸开,枪刀相击之处,火星四溅,落在两人甲胄上,瞬间熄灭! 缠斗数十回合,两人马速渐缓,都已有些气喘! 朱棣目光紧锁李景隆,寻着对方换气的间隙,突然抓住机会! 趁着两马交错的瞬间,他猛地旋身挥刀,想从后侧偷袭,斩断李景隆的后颈! 这一击又快又狠,眼看就要得手,却见李景隆反应更快! 他猛然翻身,左手抓住马鬃,右手银枪自腋下反向刺出,枪尖精准无比地指向朱棣握刀的手腕,角度刁钻至极! 朱棣惊出一身冷汗,急忙缩手,长刀险些脱手。 不等他稳住身形,李景隆已落回马背,银枪顺势缠住刀身,手腕猛地向旁一绞! 朱棣只觉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长刀被枪杆死死锁住,力道渐失,竟被枪杆带得偏离了方向! 虎口崩裂之时长刀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兵器脱手,朱棣心中一沉! 不等他回神,李景隆手腕翻转,银枪已调转枪尖,冰凉的枪尖瞬间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只要再进半寸,便能取他性命! “还不束手就擒?!”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眼神扫过朱棣,满是轻蔑。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朱棣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棣望着抵在颈间的枪尖,又低头瞄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长刀,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终是无奈地垂下了双手。 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而且亲手败在了自己一直轻视的李景隆手中,连最后一丝尊严都没能守住。 “你...你不过是运气好...”朱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懑。 “若我的麾下也有五十万大军,我绝不会败!” “你错了。”李景隆冷哼一声,眼中的轻蔑更甚,“从你起兵反叛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败局!” “一个手握重兵、觊觎皇权的亲王,哪个皇帝能睡得安心?怎么可能等到你麾下拥有数十万大军之时?!”他勒紧缰绳,战马又向前踏了一步,枪尖又贴近了几分。 “从我踏足北境,奉旨平叛的那天起,你就注定要败——这是民心所向,更是天命所归!” 话音落,李景隆左手一扬,手中银枪脱手而出,如一道银虹般划过天际,精准地斩断了燕军阵前的大旗! “哗啦啦”一声,玄色的燕军大旗应声倒地,扬起一阵尘土。 紧接着,他高亢的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喊杀声与金铁交鸣,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朱棣已擒,降者免死!” 早已死伤惨重的燕军士兵听到这话,纷纷愣住。 他们转头看向被枪指着咽喉的朱棣,又望向倒地的大旗,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放下了武器,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燕兵扔下刀枪,跪倒在地,不再抵抗。 很快,福生带着一队亲兵快步赶来,一把将马背上的朱棣拉下战马,反剪双手,押着跪在了地上。 昔日赫赫威名的北境之王,此刻双膝跪地,甲胄染血,头发散乱,再无往日的威严与霸气。 “李景隆!”朱棣挣扎着抬头,看着收枪后转身欲走的李景隆,一声低吼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不甘。 “我不服!你不过是建文帝的一颗棋子罢了!早晚有一天会跟我的下场一样!” “我乃大明最有权势的亲王,你永远都不如我!别高兴的太早!” 他的声音很亮,几乎使出了剩下的所有力气,可是言语却显得极其苍白,听起来充满了绝望。 “最有权势的亲王么?”李景隆勒住了战马,却没有回头,声音冰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今日你败在我手中,便注定永远不如我。” “我护的是大明江山,守的是天下百姓,绝非任何人的棋子!” “至于你?不过是个乱臣贼子而已。” 话音落,李景隆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停留,渐渐离去。 朱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福生按住了后脑勺,再也动弹不得。 他拼命抬头,看着李景隆的白色身影渐渐远去,眼中的不甘渐渐被绝望取代,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寒风渐渐平息,喊杀声也开始消散,只余下战场的死寂与浓重的血腥味。 这场持续数月、足以改写大明历史的内乱,终以朝廷大军的胜利告终。 血色散去,一缕阳光落在李景隆身上,他勒马立于高坡,望着渐渐归队的士兵与放下武器的燕军降兵,眼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丝释然。 他知道,从今日起,那个曾被世人嘲笑为“草包将军”的李景隆已成为过去。 而他,将带着这个名字,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重新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 夜色如墨,泼洒在刚经历过战火的北境旷野上。 一座临时搭建的凉亭突兀地立在光秃秃的山丘顶端,松木桩基还带着新鲜的切口,横梁上未及打磨的毛刺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李景隆就坐在凉亭里,无桌无椅,他干脆直接坐在微凉的沙地上,银色战甲未解,甲片缝隙里凝结的血痂早已干透。 一旁铺开的牛皮纸上,烤得油亮的野鸡还冒着余温,金黄的鸡皮泛着诱人的光泽,旁边斜放着一壶粗陶烧酒,酒壶口溢出的酒香混着烤肉的香气,在夜风里悄然散开。 亭外,福生如标枪般笔直站立,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左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冷峻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山丘下的黑暗,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这是他多年来护主养成的习惯,哪怕此刻大军已平定燕乱,营地就在不远处,他依旧不敢有半分松懈。 自白日在阵前擒住朱棣,燕军余部纷纷投降后,李景隆便下令大军在此安营扎寨。 按理说,平定叛乱该是天大的喜事,可他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抬手卸甲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想着寻个安静地方,就着烤肉喝壶酒,把连日来的疲惫都溺在酒里。 就在他指尖刚触到酒壶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山丘下传来。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借着月光能看清,一人身着亲王蟒袍,腰间挂着玉带,正是宁王朱权。 另一人身披国公甲胄,面容刚毅,正是徐辉祖。 “坐。”李景隆头也没抬,只斜眼瞟了他们一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连起身相迎的兴致都没有。 他随手撕下一块野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却飘向了远方的夜空。 朱权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扫过他眼底的红血丝,忍不住开口:“如今燕乱已平,陛下必定龙颜大悦,可景帅看起来,倒像是有心事?” 李景隆嗤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酒壶边缘,“人生无常,今日能坐在这里喝酒,谁知道明日醒来,还能不能看见这轮明月?” 他微微皱眉,转头对着二人挤出一丝笑意,可那笑容却比哭还勉强。 “所以啊,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才最重要,做人嘛,开心一天是一天。” 他没把心里的担忧说透——功高震主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可朱权和徐辉祖都是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笑容里的牵强,却也没再追问,只是默契地陪着他沉默。 徐辉祖在另一侧坐下,伸手撕下一条肥嫩的鸡腿,咬了一大口。 油汁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毫不在意,眼馋的看了一眼李景隆手里的酒壶,含糊地打趣:“只可惜有鸡无酒,这烤肉吃着总觉得少了点滋味。” 朱权被他逗得笑出了声,靠在凉亭的木柱上,仰头望着夜空中的圆月。 “福生!”李景隆笑着转头喊了一声,抬手举起酒壶,仰头猛灌了两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烫得他胸腔发烫。 福生闻声,立刻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白色战马,从马鞍旁取下一只沉甸甸的水囊,手腕一扬,水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徐辉祖手中。 这水囊里装的可不是水,而是李景隆特意为回京路上准备的上好佳酿。 “嘿,就是这个味儿!”徐辉祖拧开水囊塞子,浓烈的酒香瞬间散开。 他凑近闻了闻,顿时喜笑颜开,仰头猛灌了几口,才把水囊递给身旁的朱权。 朱权也不讲究,接过水囊就对着嘴连饮三口,酒液沾湿了他的胡须,他却浑然不觉,只畅快地叹了口气:“好酒!” 一个是刚刚平定燕乱的征虏大将军,一个是除了朱棣之外最令朝廷忌惮的北境亲王,一个是当朝国公。 三个身份不凡的人,此时却像是市井里的寻常百姓一般,毫不顾忌的坐在地上,一口酒一口肉,心中无比的畅快。 这一刻,他们已经成为了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良久,朱权放下水囊,看着李景隆:“改日不如随我去大宁一趟?反正回京也要经过那里,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俩一番。” 李景隆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江南的方向,眼底泛起一丝柔软的期盼:“不了,家里的妻儿还在等着我,我想早点回去,让他们安心。” 朱权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强留,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 徐辉祖举起水囊的手顿了顿,眉宇间也浮现出一层凝重。 他们都清楚,李景隆此番回京,等待他的未必是封赏。 “如果将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派人去大宁找我。”朱权沉默片刻,语气郑重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是他能给出的最大承诺。 世间也唯有李景隆一人,有这个资格让他如此。 “有我在,他不会有事。”徐辉祖也开了口,声音斩钉截铁,既像是说给李景隆听,又像是在警醒自己。 他是开国功臣之后,在朝中颇有威望,万不得已时,只要他开口,总能为李景隆说上几句话。 李景隆看着二人,心中一暖,仰头将壶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多谢。” 这两个字虽轻,却包含了他所有的感激。 片刻后,三人同时起身,径直走出了凉亭,走下了山丘,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朱权已决定连夜返回大宁,徐辉祖要去巡查营地,而李景隆,则要回自己的帅帐。 肉已尽,酒已空,连那座临时搭建的凉亭也在一瞬之间拆除,很快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出现过。 ... 李景隆回到营地时,夜色已深,营地里的士兵大多已经歇息,只有少数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在营中来回走动。 他正准备回帅帐歇息,迎面却撞见了一身戎装的平安。 平安面容冷酷,看到李景隆,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眼底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景帅,末将方才清剿燕逆余孽时,抓到了一个人,看身份不一般,特地带来交给您处置!” 李景隆皱了皱眉,停下脚步陷入沉思。 白日郑坝村一战,他们不仅活捉了朱棣,还擒住了燕军的主将丘福,张玉和朱能早已战死,燕军的核心人物几乎被一网打尽。 他实在想不起来,朱棣身边还有什么重要人物值得平安如此重视。 “把人带上来。”李景隆沉声道。 平安立刻转身向后招了招手,厉声下令:“带上来!” 很快,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僧袍,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老僧人,可那双眼睛里却透着几分精明和阴鸷。 当看清那黑衣僧人的面容时,李景隆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酒意瞬间被一股冰冷的杀意冲散,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三个字:“姚广孝!”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躲在朱棣身后,为其出谋划策的“黑衣宰相”,竟然还活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靖难余波 李景隆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死死钉在姚广孝身上,牙缝里挤出的话语带着彻骨寒意:“我竟放松了警惕,居然把你给忘了!” 京都那几次致命的刺杀,嫣儿被掳走时的锥心之痛,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涌。 所有祸事的源头,都与眼前这看似清癯的僧人脱不了干系。 “看来此人一直蛰伏在朱棣身边,被发现时还想借出家人的身份蒙混过关。”平安上前一步,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语气里满是不屑,“幸好末将记着景帅先前描述的样貌装扮,才没让这奸人逃掉。” 姚广孝却依旧镇定,缓缓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良禽择木而栖,贫僧不过是赌错了人。” “景帅文武双全,何苦屈居人下,做他人手中的棋子?” 他抬眼望向李景隆,眼神里带着刻意营造的恳切:“以您在北境军中的威望,只需振臂一呼,便能顺理成章成为北境之王,那样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况且,我观您面相,本就有帝王之姿啊!” 这番话刚落,李景隆毫不犹豫地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杀了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死后把他的舌头割了,省得去了地府继续妖言惑众。” 话音未落,李景隆已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在他心里,姚广孝比朱棣更该死。 此人不仅心狠手辣、做事毫无底线,朱棣起兵谋反的念头,有大半也是被他一步步推起来的。 而他李景隆的眼里,从来都容不得半粒沙子。 姚广孝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惊恐像潮水般漫过脸庞,连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平安手中的钢刀已寒光一闪,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你立刻快马加鞭追上盛庸,从燕王府的仆从中找一个叫马三保的人,是个太监!”帐帘缓缓落下时,李景隆的声音传了出来。 平安高声应下,立刻让人处理掉姚广孝的尸体,自己则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朝着真定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三日后,晨曦微露时分,李景隆率领一队兵马准时抵达真定城外。 耿炳文早已带着真定的一众守将等候在城门处,见李景隆的队伍到来,立刻率领众人上前相迎。 此时的李景隆,早已是众人眼中的英雄。 城门外,除了列队欢迎的真定将士,还有密密麻麻的百姓。 百姓们自发地站在道路两旁,手里捧着自家舍不得吃的干粮和点心,想要送给李景隆和他麾下的将士们。 当骑在白马上的李景隆出现时,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叩拜感谢,有不少人已经泪流满面。 李景隆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只觉得先前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但他没有收下百姓们送来的东西,反而让身边的福生拿出钱银,给每个上前的百姓都塞了一份。 “都好好活着!”李景隆勒住马缰,提高了嗓音,目光扫过那些感激涕零的百姓。 “从今往后,北境不会再有战乱,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是他对北境所有百姓的承诺。 在来真定的路上,他早已做好了安排:命铁铉驻守北平,傅忠镇守居庸关,梁鹏驻守永宁。 等回京复命后,盛庸和平安也会返回北境。 有这些可靠的人在,北境至少能保三十年安定。 锣鼓声、欢呼声在城门外此起彼伏,耿炳文陪着李景隆,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缓缓走进了真定城。 到了府衙大厅,耿炳文亲自为李景隆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过去,轻声问道:“景帅打算何时动身返京?” “明日一早。”李景隆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语气平淡,没有多做解释。 若不是身边还押着朱棣一家,他早就快马加鞭赶回京都了。 “那正好,老夫便可与景帅同行了!”耿炳文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李景隆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耿老也要回京?” “没错。”耿炳文点了点头,笑容里却渐渐多了几分复杂,“不光是我,还有郭大统领。” “如今燕乱已平,我们两个老东西也算不辱使命,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戎马一生,如今真要解甲归田,心里终究是舍不得的。 那些浴血奋战的日子,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早已成了他生命里最深刻的印记。 “是我连累了二位,对不住了。”李景隆的声音沉了下来,双眼微微眯起,神色瞬间凝重如铁。 耿炳文和郭英虽已年过花甲,却依旧老当益壮,论战力,二人尚能披甲上阵。 论智谋,朝堂之上能与之相媲者寥寥无几,至少还能再撑三五年。 可如今耿炳文主动提及“告老还乡”,背后的缘由,他瞬间便想透了。 过去数月,耿、郭二人对他马首是瞻,北境平乱的每一步都与他紧密相连。 而这二人,恰恰是朝中淮西一脉仅剩的两位元老重臣。 朱允炆本就对功高权重者心存忌惮,如今自己手握北境兵权,又与淮西老臣走得极近,朱允炆必然会借“燕乱已平”的由头,削去二人兵权,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景帅言重了。”耿炳文端起茶杯,指尖微微泛白,苦涩的笑意漫过皱纹。 “老夫戎马四十余载,从洪武年间至今,也该给年轻人腾位置了。” 李景隆听得出来,这话里满是不甘,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若是为二人辩解,只会让朱允炆的猜忌更深,反而会连累他们落得更糟的下场。 大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只有茶杯碰撞桌面的轻响。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平安大步流星走进大厅,身后还跟着一个戴镣铐的男子,声音洪亮:“景帅,属下把人带来了!” “你就是马三保?”李景隆眼前一亮,目光立刻落在那男子身上。 只见此人虽身着囚服、手脚带镣,却依旧身形挺拔如松,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迎向李景隆的目光时,没有丝毫闪躲,更无半分谄媚。 “景帅在问你话!”平安见他毫无反应,眉头皱起,厉声呵斥。 马三保依旧闭口不言,既不行礼,也不搭话,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跪下回话!”平安脸色一沉,抬脚便向他腿弯踢去。 马三保踉跄了一下,膝盖几乎触地,却硬生生撑着直起身子,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好了!”李景隆急忙出声制止,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他太清楚马三保的底细了——此人年过三十,虽是太监,却跟随朱棣历练多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太监模样。 在朱棣麾下,他从近侍太监做起,多年征战沙场,不仅练出了一身武艺,更练出了过人的谋略和军事指挥才能。 世人皆知后来名震四海的“郑和”,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最初的名字叫马三保。 正是这个如今戴着镣铐的囚犯,日后会率领庞大的船队远渡重洋,将华夏文明的火种播撒到万里之外。 这样的人才,绝不能让他埋没在燕王府的罪臣名录里。 只是这份“先知”,他无法向任何人解释。 他能做的,便是将马三保留在身边,慢慢调教,让他未来能真正为华夏效力。 “福生,解开他的镣铐。”李景隆沉思片刻,缓缓开口,“从今往后,他归你管,把该有的规矩,一一教给他。” 他看得出来,此刻的马三保心里还只认朱棣这个主子。 但他不急,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马三保会明白。 福生立刻上前,打开了马三保的镣铐。 金属落地的脆响中,马三保依旧沉默,却悄悄抬眼,看了李景隆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随后,他便跟着福生走出了大厅。 “景帅,这不过是朱棣麾下的一个太监,您为何如此上心?”耿炳文终于按捺不住疑惑,开口问道。 在他看来,一个罪臣身边的太监,再怎么调教,也成不了大器。 李景隆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此人大才,他将来的成就,会流芳百世。” 耿炳文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只当李景隆是在开玩笑。 一个太监,能有什么“流芳百世”的成就?但 他没再追问,只是端起茶杯,掩饰住眼底的不解。 ... 夜色渐深,真定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偶尔传来。 李景隆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被云彩遮去一半的明月,思绪却飘回了京都栖霞山。 在那里,他的家人还被软禁着。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他早已迫不及待。 这次回去,无论朱允炆会如何猜忌他,他都不在乎。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李家上下能平安无事。 若是家人出了半点差错,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从前,他总觉得家国与家人同等重要。 但如今日月山河已经安稳,家人平安便成了他心底最看重的东西。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徐辉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神色凝重。 “徐兄这么晚了还没睡,有什么事么?”李景隆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他知道,徐辉祖深夜来访,定然是为了朱棣的事。 “朱棣这两日几乎粒米未进、滴水不沾,再这么下去,怕是撑不到京都。”徐辉祖走进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要不,让他见一见妻儿?或许,云儿能劝劝他...” 朱允炆说过,要的是活着的朱棣,而不是一具尸体,若是在路上就饿死了,他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也是徐辉祖最担心的事。 “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燕王?”李景隆冷笑一声,背在身后的双手骤然紧握,“他不吃,那就做成流食,给他灌进去!别让他轻易死了!” 徐辉祖的脸色瞬间变了,灌食虽能保住朱棣的命,却也是对一个亲王极大的羞辱。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李景隆冰冷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徐兄心疼了?”李景隆笑着转头看了徐辉祖一眼,打趣着问了一句。 徐辉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他知道,李景隆对朱棣恨之入骨,能留朱棣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 李景隆重新看向窗外,嘴角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李景隆重新看向了窗外,嘴角的笑意渐渐退去,仰头望着昏昏沉沉的夜色,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阶下之囚 夜幕如墨。 徐辉祖一袭玄色锦袍,在厢房门外的青石板路上来回踱步,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眉头拧成死结,目光频频扫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里面的动静,正一点点揪紧他的心。 厢房内的烛火摇曳不定,将三道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糊着素色窗纸的窗棂上。 “唔唔...” 压抑的闷哼声断断续续从门缝里钻出来,混着桌椅挪动的吱呀声,分明是有人在争执,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徐辉祖刚深吸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裙摆扫过回廊栏杆的轻响。 他猛地转身,只见一道素白身影快步而来,裙裾上绣着的缠枝莲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来人正是王妃徐妙云。 “你怎么来了?!”徐辉祖脸色骤变,声音压得极低,伸手就想去拦。 “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瞥了眼厢房门。 徐妙云没理会他的阻拦,目光死死盯着窗户上晃动的人影,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凝重:“大哥,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几个守卫在清点东西,你别多问,赶紧跟我走。”徐辉祖说着,伸手去拉徐妙云的胳膊,想把她带离这是非之地。 可他的手指刚碰到衣袖,徐妙云突然用力挣脱,声音陡然拔高:“王爷是不是在里面?!” 话音未落,她已经朝着厢房冲了过去,嘴里还喊着:“住手!都给我住手!” 可她刚跑到门口,门外的两名守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拦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徐妙云伸出手,用力去推守卫的胳膊,可她一个女子的力气,在常年习武的守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守卫纹丝不动,只是低声道:“王妃,请回吧。” “都闪开!不许你们为难王爷!快住手!”徐妙云急得眼眶发红,双手不停地推搡着守卫。 徐辉祖连忙上前,伸手去拉她:“云儿,你别冲动!快跟我回去!” 可徐妙云像是没听见一样,不停地挣扎着,想要从守卫的缝隙里挤进去。 她能隐约听到房内传来朱棣压抑的痛苦声,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彻底失了分寸,连大哥的劝说都听不进去了。 与此同时,府邸另一侧的卧房里,李景隆正解开衣袍的玉带,准备宽衣沐浴。 木桶里的热水已经备好,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铜镜里的人影。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谁?”李景隆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他起身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就见平安一身戎装,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外。 “景帅,不好了。”平安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急切,“燕王妃突然闯到了关押朱棣的地方,跟守卫闹了起来,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李景隆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沉吟片刻,他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快步向外走。 穿过几条回廊,后院的动静越来越清晰。 远远望去,只见徐妙云正不停地拍打着守卫,而徐辉祖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劝说着,可徐妙云根本不听。 由于李景隆事先就有明令,不得有人为难徐妙云。 所以那两名守卫面对徐妙云的打闹,只能硬生生受着,既不敢还手,也不敢后退,只能死死守住门口。 李景隆面色微沉,快步走进了院子。 听到脚步声,争执的几人都停了下来。 徐妙云和徐辉祖同时转身,看到李景隆时,两人都是一愣。 “她要想看,那就把门打开,让她好好看看。”李景隆走到门口,目光扫过徐妙云通红的眼眶,声音冷淡,没有丝毫波澜。 “是!” 守卫们闻言,立刻应声,随即转身伸手推开了厢房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混杂着药味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徐妙云的心跳瞬间加快,紧张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她立刻迈步上前,朝着房内望去。 只见朱棣被铁链锁着双手双脚,正被绑在椅子上。 两名守卫分别按着他的肩膀和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另一名守卫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碗里装着黏糊糊的褐色流食,正用力捏着朱棣的下巴,把碗口凑到他的嘴边,不停地往里灌着。 朱棣的脸色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守卫。 可他双手被锁,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的嘴里塞满了流食,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神里满是愤怒和屈辱。 “王妃现在可满意了?”李景隆走到徐妙云身边,目光落在房内狼狈的朱棣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徐妙云猛地转头,怒视着李景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透着十足的愤怒:“景帅这是何意?!他已经落在你的手里,为何还要如此折磨他?!” 李景隆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没有回答徐妙云的话,只是转头看向房内的守卫,淡淡地说了一句:“继续。” 那三名守卫得到命令,立刻再次动起手来。 按着朱棣的守卫加大了力气,让他更加动弹不得。 端着碗的守卫则继续将流食往他嘴里灌,褐色的液体顺着朱棣的嘴角流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袍,看起来格外狼狈。 “王爷?!”徐妙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再次冲向门口,却被守卫死死拦住。 看着房内朱棣痛苦的模样,她心如刀绞,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棣被折磨。 徐辉祖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看着妹妹痛苦的模样,又看了看李景隆冰冷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夜色更浓,厢房内的闷哼声和碗勺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究竟想做什么?!”徐妙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怒视着李景隆,眼眶通红,语气里满是歇斯底里的绝望。 李景隆却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王妃错了,不是在下要为难他,是他自找的。” 他抬眼看向房内,目光掠过朱棣狼狈的模样,没有丝毫同情,“若非陛下严令要活口,早在郑坝村时,他就该是个死人了。” “若真想折磨他,我何必要等到今日?” 徐妙云愣了愣,随即听到李景隆继续说道:“可陛下要活口,我总不能让他死在押送回京的半道上。” “这几日他粒米未进、滴水不沾,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王妃让我拿什么向陛下交差?” 直到此刻,徐妙云才恍然大悟,原来守卫碗里装的不是毒药,而是用来续命的吃食。 可不等她松口气,厢房里突然传来守卫的禀报:“景帅,他还是不肯吃,方才灌进去的,几乎全都吐了出来。” 李景隆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神里淬着冰:“那就刨开他的肚皮,把东西塞进去再缝上!” “总之,绝不能让他死在半路,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这话一出,满院皆静。 徐妙云只觉浑身发冷,而那名守卫竟真的“唰”地拔出腰间佩刀! 刀身映着烛光,泛着刺眼的寒光,作势就要朝着朱棣的腹部刺去! “景帅饶命!”徐妙云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什么王妃体面,“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 “我有办法劝他吃下去,请景帅高抬贵手,饶过他这一次!” 她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冰凉的石板上,“刚刚是我冲动,是我不对,求景帅见谅!” 李景隆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妙云,眉头微蹙。 徐辉祖脸色凝重,双手紧握成拳,眼神里满是挣扎。、 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军令,他已陷入了两难。 沉默片刻,李景隆终于抬手示意了一下。 三名守卫立刻收刀、松手,躬身退出了厢房。 失去束缚的朱棣瘫坐在椅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黏腻的流食顺着他的嘴角溢出,落在衣袍上,看起来格外狼狈。 徐妙云急忙起身冲进房内,从袖中掏出一方素色手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脸颊和嘴角,眼眶中满是泪水。 “李景隆!你不得好死!”朱棣缓过劲来,目光死死盯着门口的李景隆,眼神里满是刻骨的怨恨。 他从未受过这般屈辱,此刻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王爷,事已至此,别再逞强了。”徐妙云的声音带着哽咽,拿着手帕的手微微颤抖。 她看着朱棣苍白的脸,眼神中满是心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若就这么死了,让我和炽儿怎么办?”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李景隆心狠手辣,我们已经失去了煦儿,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煦儿”二字像针一样扎进朱棣的心里,他浑身一僵,原本怒视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眼角竟渗出了一滴眼泪。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徐妙云轻声说着,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只沾了污渍的大海碗。 她用袖口擦了擦碗沿,舀起一勺流食,小心翼翼地递到朱棣嘴边。 她比谁都清楚,今日若不劝朱棣吃下东西,李景隆绝不会善罢甘休。 朱棣睁开眼,看着徐妙云通红的眼眶和满是哀求的眼神,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无奈地张开了嘴,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一口口将流食咽了下去。 每咽一口,他都觉得像是吞下了烧红的烙铁,可看着徐妙云渐渐放松的神情,他终究还是没有再反抗。 李景隆站在门外的石阶上,看着房内依偎在一起的二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对朱棣本无深仇大恨,还曾钦佩过他的军事才能,直到朱棣为了阻止他北上挂帅派人抓了嫣儿。 朱棣今日所受的屈辱,全都是罪有应得。 良久,徐妙云终于将碗里的流食喂完。 她放下碗,蹲在朱棣身边,低声叮嘱了几句,语气里满是不舍。 随后,她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裙摆,走到了门外。 “从今日开始,他不会再绝食,还请景帅不要再难为他。”徐妙云对着李景隆深深行了一礼,曾经高高在上的燕王妃,此刻姿态放得极低,言语中满是哀求。 情势所迫之下,无论曾经是多么高贵的身份,都得低下自己的头。 李景隆看着她,眼神复杂:“我从未想过难为他,甚至一度不想与他为敌。” 他转头看向房内的朱棣,脸上重新归于平静,“事到如今,一切不过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徐妙云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微微皱眉:“他有些话,要对景帅一个人说,还请景帅移步房内。” “来人,送王妃回去!”李景隆没有接她的话,反而冷冷下令。 他转头看向徐妙云和徐辉祖,语气里带着警告,“希望王妃自重,别让我用同样的方式对你。” “回京之前,若是王妃再随意乱闯,别怪我不讲情面,还请不要让我难做。” 两名守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护着徐妙云,径直向外走去。 徐妙云回头望了一眼厢房的方向,只能选择离开。 徐辉祖一脸歉意的冲着李景隆抱了抱拳,转身跟着妹妹快步离开。 从北平到真定,李景隆始终没有为难徐妙云,他全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待脚步声彻底远去,李景隆这才开口:“所有人全都退下!” 守卫们齐声应和,纷纷退出内院,只留下福生一个人守在厢房门外。 李景隆整理了一下衣袍,不再迟疑,迈步走进了厢房,缓缓来到朱棣面前。 当两个同样在北境叱咤风云的人四目相对之时,空气中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朱棣靠在椅子上,双手依旧被铁链锁着,但却重新挺直了脊背,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狼狈,只剩下冰冷的对峙。 李景隆则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锐利如刀,似乎在等待朱棣开口,又像是在审视阶下之囚。 烛火在一旁不停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就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营惊变 厢房内。 李景隆抬手松了松衣领,指尖触到微凉的绸缎,眉宇间浮出几分不耐。 “有话便直说,我屋里刚打的洗澡水,再耽搁就要凉透了。” 靠在椅子上的朱棣,此刻沉默得像尊石像,看向李景隆的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神色。 见朱棣依旧沉默,李景隆微微皱眉,不再逗留,直接转身向外走去。 “朱允炆早就不信你了!”朱棣喉结滚动两下,终于开口,目光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 李景隆停下了脚步,但却并未回头,只是等着朱棣继续说下去。 朱棣顿了顿,再次开口:“即便你把我押回京都,他也不会念你半分功劳!” “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只有我活着,朝廷才需借你之手牵制我,你这南军主帅的位置才能坐得稳。” 朱棣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他连我们这些叔父都能狠心除掉,何况是你?任何他觉得掌控不了的人,都不会放过!” 随着话音落下,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李景隆的一举一动。 李景隆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接着缓缓转身打量着眼中明显浮现出一丝期盼的朱棣。 他想起方才朱棣还指着他的鼻子骂得咬牙切齿,咒他不得好死,此刻却转脸就抛来橄榄枝,要与他结盟。 为了争那把龙椅,竟连儿子的死都能抛在脑后,这般凉薄,让他觉得有些可笑。 “你还真是想当皇帝想疯了啊?”李景隆斜睨着朱棣,语气里满是不屑。 “只要你助我登基,我便与你平分天下!”朱棣像是没听出他的嘲讽,眼神亮得惊人,声音里裹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届时你的地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没兴趣。”李景隆只淡淡吐出三个字,嘴角勾着冷笑,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绸缎长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也吹灭了朱棣眼中最后一丝希冀。 “一旦你踏出这扇门,就是彻底与我为敌!”朱棣咬了咬牙,眼眶通红得吓人,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李景隆的背影。 “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没人能抢!” 李景隆的脚步再次停下,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朱棣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语气里满是轻蔑:“你一个庶出的亲王,与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又有什么区别?” “满口胡言!”朱棣像是被踩了痛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红得更甚,几乎要滴出血来,“本王乃孝慈高皇后所生,何来庶出之说?!” “是么?”李景隆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真正的生母,是高丽碽妃!不过是被高皇后抱去抚养罢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朱棣心上。 他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先前的怒火与激动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景隆顿了顿,看着朱棣瞬间僵住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件事,当年只有太祖、高皇后和宫里几个老人知晓。” “虽然如今那些人早已不在人世,但你以为这便能瞒天过海?” “历史是有记忆的,别再自欺欺人了。” 看着李景隆胸有成竹的模样,朱棣的心脏一点点往下沉。 那些被他刻意忘却的隐秘,此刻全都涌上心头,拼凑出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再做无谓的挣扎。” 李景隆没再看朱棣一眼,只淡淡留下一句,接着便转身推门而出。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朱棣的怔忪与绝望,都关在了这方寸厢房之内。 后世之人皆为朱棣的嫡庶身份争论不休,连史书上都语焉不详,可从朱棣方才的反应来看,李景隆早已找到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他从没想过要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也不想卷入这皇室纷争的漩涡。 他只求天下太平,能守着家人,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不受欺凌,不遭冤屈,安安稳稳地过好余生。 朱棣呆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门口,李景隆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胸腔里的恨意不断翻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次日天还未亮,返京的队伍便已整装待发,队伍浩浩荡荡地驶离驻地,扬起一路尘土。 接下来的几日,队伍日夜兼程,却因人数越来越多,加上要押解朱棣一家三口,行进速度慢了不少。 ... 五日后,夕阳西下时,队伍终于抵达浦阳镇外。 负责安营的士兵迅速散开,搭建帐篷、生火做饭,忙得不可开交。 李景隆勒住马缰,抬头望向远处的浦阳镇,镇子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过了这里,便算是正式离开了北境,只是离京都,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回头看了眼关押朱棣的马车,车帘紧闭,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只是那沉默的车厢,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整个队伍心头,让人不敢有半分松懈。 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这趟返京之旅,还会遇到多少变数。 夜幕如墨,将浦阳镇外的营地裹得严严实实。 李景隆独自坐在营帐门口的台阶上,指尖拎着半壶未温的酒,目光落在满天星宿上,渐渐失了神。 晚风卷着北境的凉意,拂过他的衣袖,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郁。 他不知道回京之后等着他的是什么,只盼着能早日卸下肩上的重担,回到家中。 李母会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 袁楚凝会温好醒酒汤... 小嫣儿会扑进他怀里喊“爹爹”... 那些寻常的烟火气,才是他心底最安稳的归宿。 皇权争斗从来都是刀尖上跳舞,他从一开始就想躲,可命运偏要推着他往前走。 他虽扭转了靖难之役的结局,却没能挣脱“李景隆”这个名字与生俱来的使命。 如今只愿经此一战,能改写原有的悲剧,让他和家人都能避开那些无端的灾祸。 正在这时,耳畔传来了几声脚步声。 李景隆回神,见徐辉祖不知何时已坐在身旁,一身铠甲还未卸下,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凝重。 他没说话,只将酒壶随手递了过去。 徐辉祖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灼烈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滑,激得他皱紧了眉头,眼底的忧虑却更甚。 “燕乱虽平,可这天下,远没到安稳的时候。”他将酒壶还给李景隆,声音压得很低,“回京之后,朝堂上的风浪只会更烈,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李景隆握着酒壶,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勾了勾嘴角,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我会交出兵符,从此不再过问朝政。” 这话一出,徐辉祖猛地转头看向他,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李景隆如今在北境军中威望无双,又有平定燕乱的大功,若留在军中,前途不可限量。 可徐辉祖又比谁都清楚功高震主的道理,当年那些手握兵权的老将,哪个不是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他原以为李景隆会为自己谋划,却没料到他竟看得这般通透,放得如此干脆。 怔愣过后,徐辉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卸去了所有沉重,只剩真心的释然。 他早已将李景隆视作挚友,比起让李景隆在朝堂漩涡里挣扎,远离权力中心,护得一家平安,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李景隆没再多说,缓缓躺在台阶上,闭上了眼睛。 晚风掠过耳畔,带着远处篝火噼啪的声响,他的脑海里,已经全是家人团聚的模样。 徐辉祖静静陪在一旁,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两人身上,将这片刻的安宁,晕染得格外温柔。 他们都没再开口,却在心底默默为彼此祈愿,盼着前路能少些波折。 ... 夜半三更,一阵尖锐的喧嚣突然刺破了夜的宁静。 金铁交鸣之声混杂着喊杀声,像惊雷般炸响在营地上空。 李景隆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消散。 他顾不上穿外衣,赤着脚就冲出了营帐。 入眼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只见营地里到处都是跳动的火光,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帐篷,两方人马正厮杀在一起! 刀刃碰撞的脆响、士兵的嘶吼声,交织成一片混乱! “保护少主!” 守在营帐外的卫兵见他冲出,立刻围了上来,手中长枪紧握,警惕地盯着四周。 “怎么回事?”李景隆皱眉望去,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厉声追问。 “回禀少主,是燕逆余孽!他们夜袭营地,是来救朱棣的!”一名卫兵急声回话,额头上满是冷汗,却依旧死死盯着远处的敌人。 听闻此言,李景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早料到朱棣经营北境多年,麾下必有死忠还未彻底剿灭,所以特意让盛庸率领大批人马,押着其他俘虏先行入京。 本想以此混淆视线,却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可很快,他紧绷的肩膀便放松下来。 不远处,福生和平安正提着长刀,在乱军中疯狂冲杀。 有他们二人坐镇,那些夜袭的余孽根本讨不到半分好处。 李景隆索性坐回了台阶上,目光掠过战场,落在朱棣的营帐方向。 耿炳文和郭英正率领人马牢牢守在帐外,长枪林立,盾牌相扣,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别说是人,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招手命手下进去取来了酒壶,仰头抿了一口酒,冷眼看着那些依旧负隅顽抗的燕逆余孽。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声渐渐停歇。 满地的尸体倒在血泊中,那些夜袭的燕逆余孽足有上百,却没一个能活着离开营地。 福生提着滴血的长刀,快步来到李景隆面前,单膝跪地:“贼人已尽数铲除,让少主受惊了!” 平安也紧跟着赶了过来,刚毅的脸上依旧满是杀气。 李景隆起身,目光落在二人满身的血迹上,语气里带着关切:“你们没受伤吧?” “景帅放心,这都是敌人的血,我们无碍。”平安摇了摇头,声音里还残留着厮杀后的兴奋。 耿炳文和郭英也随后赶来,两人铠甲上沾着尘土,却依旧身姿挺拔。 李景隆扫过众人,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朱棣麾下爪牙众多,难免有漏网之鱼。” “这次夜袭或许只是开始,若再耽搁,恐生变数。” “传令下去,即刻收拾行装,连夜启程!” “是!”几人齐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营地中顿时响起忙碌的脚步声,士兵们迅速收拾帐篷,清点人数,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晃动,映得每个人的脸上满是凝重。 一炷香后,返京的队伍再次出发。 长长的队伍在夜色中蜿蜒前行,马蹄声和车轮声打破了寒夜的寂静,朝着京都的方向,一路疾驰。 次日天刚蒙蒙亮,队伍正行走在一条蜿蜒的山路上。 晨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带着山间的湿冷。 忽然,一名斥候快马从前方奔来,翻身下马,跪在路中央,声音急促:“禀报景帅!前方一里外发现大量官兵,正朝着我们这边赶来!” 李景隆勒住马缰,眉头瞬间皱起。 这荒山野岭,怎会突然出现大批官兵?! 看来,这趟返京之路,果然不会太平...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来者不善 听闻前方有大量官兵出现,李景隆眸色一沉,眉宇间凝起几分疑惑。 此地偏僻,且沿途并无驻军换防的消息,这队官兵的出现,着实蹊跷。 “走,去看看!”耿炳文率先翻身下马,手按腰间佩刀快步上前,郭英紧随其后。 二人围着斥候连番追问,从官兵阵型到甲胄样式,不肯放过任何细节。 “李兄,”徐辉祖凑近李景隆,压低声音沉声道,“这僻静山路上突然出现大量官兵,怕是来者不善,咱们得早做准备。” 李景隆缓缓点头,目光扫过身后关押朱棣的马车,当机立断:“福生!” “属下在!”福生应声上前,身姿挺拔如松。 “你即刻带十名心腹,护送燕王一家前往右侧密林中隐蔽,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现身!” 李景隆语气坚定,又转向另一边的平安,“你率五十精锐,分伏山路两侧,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遵命!”两人齐声领命,转身迅速部署。 福生引着马车悄然退入山林,平安则带着手下将士转瞬消失在山道旁的灌木丛中。 询问无果后的耿炳文与郭英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分头行动。 片刻之间,余下人马已列成严密的防御阵型,盾牌手在前组成铜墙铁壁,长矛手紧随其后锋芒毕露,弓箭手搭箭引弦,箭尖直指前方密林。 整个队伍如蓄势待发的猛虎,静静等候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凶险。 山风渐紧,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山间的寂静。 尘土漫天扬起,遮蔽了半边天空,数百名官兵疾驰而来,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气势汹汹。 然而,李景隆却似未将这阵仗放在眼里。 他随意走到路边一棵老槐树下,亲卫早已备好炭火与茶炉。 他慢悠悠坐下,银壶中的泉水在炭火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即便官兵已到近前,他也只是抬眼淡淡扫了一眼,便继续专注于手中茶盏,动作从容不迫。 奇怪的是,那些官兵抵达近前之后却并未大动干戈,安静得听不到半点声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负责交涉的耿炳文快步迎上前,与领头将领低声交谈片刻。 起初,耿炳文面色凝重,随着谈话深入,紧绷的眉头渐渐舒展,随即转身快步走到李景隆面前。 “景帅,”耿炳文声音带着几分释然,“对方自称是怀远城驻军,领头的副将名叫张和,说是有事要见您。” 李景隆执壶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哦?让他过来。” 片刻后,一名身穿铠甲的中年人快步走来。 此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腰间佩着一把长刀。 走到李景隆面前三步处,利落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军礼,声音洪亮如钟:“末将张和,乃怀远城驻军副将,见过景帅!” 李景隆这才放下茶盏,抬眼打量着中年人。 日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张和铠甲上投下斑驳光影。 李景隆面带笑意,语气却听不出喜怒:“张副将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回景帅的话,”张和依旧保持着躬身姿态,语气恭敬至极,“末将是奉命而来,专程护送景帅赴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前盛庸将军已率领大部分兵力,押送逆犯先行回京。” “陛下担心景帅沿途安危,特地降下旨意,命怀远驻军务必护景帅安全返京!” 听闻“陛下旨意”四字,耿炳文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手中的兵器也悄悄垂下。 此地距怀远城不过数十里路程,而且按行程算,盛庸确实该已抵达京都,陛下派怀远驻军来护送,倒也合情合理。 “原来如此,”李景隆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冲身旁亲卫摆了摆手,“去,把平安和福生他们叫回来吧。” “有劳张将军了。” “景帅言重了!”张和连忙起身,双手抱拳再次行礼,语气中满是崇敬,“末将早就听闻景帅智勇双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今日能得见真容,实在是三生有幸!” 李景隆笑着摆了摆手,并未多言,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张副将了。” “传令下去,即刻启程!” 队伍重新出发,在张和所率官兵的护送下,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向京都。 为节省时间,队伍特意绕开了怀远城,一路向东,眼看着就要踏入江南地界。 江南水乡富庶,向来是朝廷腹地,按理说抵达此处便该安全无虞,可李景隆心中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时近傍晚,夕阳沉入西山,天际被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就在队伍即将抵达下一处驿站时,李景隆却突然勒住缰绳,高声下令:“传令下去,就地休整,明日一早再行启程!”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几分诧异。 眼下天色尚早,再赶一个时辰的路便能抵达驿站,何必在野外扎营? 但军令如山,将士们虽心有疑惑,仍迅速行动起来。 不多时,一处避风的山谷中便支起了数十顶帐篷,炊烟袅袅升起,驱散了山间的凉意。 晚膳的香气弥漫在营地中,李景隆却无心进食,让人将耿炳文、郭英、徐辉祖,以及平安和福生都请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著几人凝重的神色。 徐辉祖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李兄,你突然下令休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景隆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闻言抬眼看向了徐辉祖,挑了挑眉:“哦?徐兄也看出来了?” 徐辉祖点头,目光扫过帐中众人,语气严肃:“张和的身份我已确认过,的确是怀远驻军中的副将,军中履历清晰,并无异常。” “但他的出现,实在太过蹊跷。” 他顿了顿,抛出了关键疑问:“此前遭遇截杀后,为防不测,我们特意避开了官道,改走这条人迹罕至的山路,沿途更是小心隐匿行踪。” “张和他们,是怎么精准找到我们的?”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帐中众人瞬间愣住,脸上的轻松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愕。 此前张和带着陛下旨意而来,言辞恳切,又有怀远驻军的身份作保,几乎所有人都未曾怀疑。 可经徐辉祖这么一提醒,众人细细回想,只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魏国公的意思,是返京队伍中有奸细?故意走漏了风声?”郭英猛地攥紧拳头,眉头拧成了一团,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自护送队伍启程以来,众人处处谨慎,若真有内鬼,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耿炳文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为了安全起见,景帅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绝不有二心!” “那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平安按捺不住,右手已紧紧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指腹在冰凉的刀鞘上反复摩挲。 “我们改道山路的事,除了帐中几人,再无他人知晓,总不能是风声传出去的吧?”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跳动着,将几人的影子映在帐篷布墙上,忽明忽暗。 就在这时,李景隆忽然抿嘴一笑,打破了沉寂:“诸位或许都忘了一个人。” 众人闻声对视,脸上满是疑惑。 耿炳文皱着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除了我们和随行将士,便是燕王一家,难不成...” “是朱棣!”郭英突然眼前一亮,猛地拍了下桌案,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定是他!即便成了阶下之囚,他也绝不会甘心束手就擒!” “没错。”李景隆缓缓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只要他一路留下记号,就能让燕逆余孽顺着记号追踪而来!” “这么说,我们这一路,始终有燕逆余孽在暗中盯着?”耿炳文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神色愈发凝重。 回想此前遭遇的截杀,那些人仿佛早已知晓他们的行程,精准地堵在必经之路,如今想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皆面露惊色。 平安咬牙道:“难怪上次截杀来得如此突然,原来我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 “不光如此。”李景隆眯起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方才赶路时,我特意留意到,张和总会借巡查之名,有意无意地靠近关押朱棣的马车!”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若我所料不差,他早已和朱棣暗中搭上了线。” “只是我没料到,燕乱已平,怀远驻军中居然还藏着他的旧部。” 听闻这话,其余几人眉头锁得更紧,脸色凝重如铁。 郭英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朱棣经营北境数十年,京军和边军中不少将领都曾是他的部下,有些人心存感念,暗中投靠也不足为奇。” “看来,想要彻底剿灭燕逆,绝非打败朱棣一人那么简单。” “景帅,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平安握紧兵器,往前半步,沉声追问,“不如今夜就动手,直接拿下张和!” “不急。”李景隆摆了摆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是狐狸,终归会露出尾巴。” “现在动手,反而打草惊蛇。”他话锋一转,忽然露出轻松的神色,笑着问道:“对了,今天晚膳准备了什么?” “一路奔波,将士们也辛苦了,有酒么?” 众人愣了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问得一头雾水。 如此危机时刻,怎么突然聊起了晚膳?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离开了李景隆的营帐,临走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景隆坐在营帐内,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差,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帐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裹挟着几分寒意,透过帐篷的缝隙钻进来,让烛火猛地晃动了几下。 ... 夜幕渐渐笼罩山林,营地内却渐渐热闹起来。 李景隆果然下了令,不仅给众将士加了餐,还搬出了好几坛佳酿。 一时间,营地里炊烟袅袅,烤肉的香气混合着酒香弥漫开来。 将士们围坐在火堆旁,举杯畅饮,欢声笑语不断,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 李景隆坐在主帐外的空地上,与徐辉祖、耿炳文等人举杯对饮,偶尔还会跟路过的将士说笑几句,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酒过三巡,夜色渐深。 负责看守朱棣一家的守卫突然神色慌张地快步跑来,老远就高声喊道:“禀报景帅!朱棣突然说肚子疼得厉害,非要去树林里解手!” “他还非说晚上的吃食有问题,让您下令严查!” 守卫的声音不小,可李景隆却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举着酒杯,跟徐辉祖谈笑风生。 甚至还夹了一块烤肉递过去,仿佛眼前的守卫只是空气。 徐辉祖、耿炳文等人也全然未理会,要么低头交谈,要么自顾自饮酒,将守卫的话彻底当成了耳旁风。 守卫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迟疑了片刻后,又提高了嗓音,再次禀报:“景帅!朱棣疼得直打滚,得想想办法啊!” “吵什么吵!”一旁的平安突然猛地拍了下酒坛,脸上带着几分醉意,转头怒视着守卫,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 “没看见景帅正跟几位将军喝酒吗?不就是肚子疼想解个手么?在营地里随便找个角落挖个坑,让他赶紧解决!别在这碍眼!” “是!是!”守卫被平安的气势吓到,缩了缩脖子,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就要向外走。 “等等!”就在这时,原本正跟耿炳文碰杯的张和突然站起身,脚步微微踉跄,显然也喝了不少酒。 他抱拳冲着李景隆行了一礼,语气恭敬:“景帅,朱棣好歹是亲王,身份尊贵,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解手,未免有失体统。” “不如就让末将带他去树林,也好盯着他,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李景隆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并未说话,继续举杯与徐辉祖对饮,仿佛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就有劳张将军了。”耿炳文随口说了一句,便转头拉着郭英继续喝酒,话题瞬间又绕回了当年征战沙场的旧事,再也没看张和一眼。 张和脸上依旧挂着恭敬的笑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离开时,他的步伐看似踉跄,可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关押朱棣的马车,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然而,就在张和走出营地的瞬间,平安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放下酒杯,眼神锐利如鹰,悄悄跟坐在角落,同样举着酒杯的福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心照不宣,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悄无声息地起身,迅速跟在张和身后,融入了营地外的夜色中。 帐外,李景隆依旧与耿炳文、郭英等人谈笑风生。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爽朗的笑声不断传出,与营地里其他将士的喧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 良久过后,营地外的山林中,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棣蹲在一处茂密的草丛里,看似在解手,实则目光如炬地盯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营地,双手紧紧攥着,眉宇间闪烁着一丝抑制不住的紧张与期待...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朱棣的绝望 “王爷,事不宜迟,再耽搁就真的走不了了!” 张合半蹲在一棵树后,指尖死死攥着腰间佩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远处营地内巡逻的士兵。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声音压得极低:“多谢张将军暗中相助,若能脱困,本王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只是李景隆狡猾得很,你此次冒险前来,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吧?” 张和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胸有成竹:“王爷放心,篝火宴很热闹,李景隆已经醉了,此刻正是脱身的最佳时机!” 朱棣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云儿与炽儿还在营中!本王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他仿佛能看见自己逃离后妻子抱着二子缩在角落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王爷!”张合急得额角冒了汗,往前凑了两步又迅速退回。 “只要您能安全离开,日后才有机会东山再起,救出王妃与世子。” “眼下朝廷要抓的是您,在没找到您之前,绝不会为难他们!” 朱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没了半分犹豫,咬牙道:“好!走!” 张合当即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粗布短衫,快速帮朱棣换上。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带了五十名心腹,其余人都留在营地佯装值守。 夜色如墨,数十道黑影贴着山林边缘快速移动,像是被风吹动的暗影。 朱棣脚踝上的枷锁还没来得及解开,铁链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声响,每走一步都磨得皮肉生疼。 可他丝毫不敢放慢脚步,脚底像是生了风,头也不回的向前拼命奔跑着。 冷风吹散了额前的汗,营地中的火光和喧闹逐渐消散,朱棣心中终于燃起一丝希望。 只要能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与接应的人汇合,到时候再从长计议,总有一日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大明的皇帝,只能是他! 可他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密林中却突然传来“咻咻”的破空声! “小心!!”张合话音刚落,跑在队尾的士兵已纷纷倒地,十几道身影瞬间没了声息,鲜血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有追兵!王爷,我们暴露了!快跑!”张合脸色骤变,拔刀挡在朱棣身后,刀刃劈飞了两支射来的冷箭。 朱棣浑身一僵,回头望去时,只见远处火把连成一片,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火龙,正快速向这边逼近。 追兵的呐喊声穿透树林,像是催命的符咒,将他刚燃起的希望撕得粉碎。 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向前狂奔,铁链磨得脚踝鲜血直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王爷!前面就是密林出口,翻过这座山就有接应的人!”张合一边挥刀格挡这呼啸而来的箭雨,一边高声喊道。 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突然停下脚步,将一半士兵拦在身后:“末将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这些弟兄跟我留下牵制追兵,您快逃!” 朱棣脚步一顿,想回头却被张合推了一把:“别回头!!” 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他必须留下来牵制,为王爷争取更多的时间。 朱棣再也不敢迟疑,埋头向着密林深处狂奔,摔倒了就立刻重新爬起来。 手掌被碎石划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眼里只有前方隐约透出的光亮。 那是密林的出口,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的喊杀声渐渐淡去,眼前的树木也越来越稀疏。 朱棣喘着粗气,抬头看见前方的光亮越来越盛,心中涌起狂喜:他就要逃出去了! “云儿,炽儿,等着我!我一定回来救你们!”他在心里默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冲去。 可他一只脚刚迈出密林,却猛地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密林外的空地上,一匹白色战马正悠闲地刨着蹄子。 马背上的人穿着银甲,手里拎着一只酒壶,仰头将壶中酒液倒入口中,酒液顺着下颌流进衣领,却丝毫不见半分醉态。 数十名劲装士兵立在战马两侧,手里的长刀映着月光,满是杀意。 那马背上的人,赫然是不久前还在营地中与众将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的李景隆! “保护王爷!”跟在朱棣身后的十几名死士先是一愣,随即拔刀直接冲向了李景隆! 李景隆冷笑着看向冲来的士兵,毫不在意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酒壶,根本没把这十几个人放在眼里。 “杀!”福生冷冷的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闪电般杀进了人群之中。 金铁交鸣声瞬间响彻山林,刀刃入肉的闷响与士兵的惨叫交织在一起,成了这片空地上最残酷的乐章。 朱棣站在原地,浑身冰凉,面如死灰。 他看着身边的死士一个个倒下,看着李景隆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从始至终,他都没逃出过李景隆的算计。 良久,当最后一名死士倒在血泊中后,福生带着几十名守卫立刻围了上去,将朱棣死死困在中间。 李景隆勒转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朱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跑啊,怎么不跑了?” 朱棣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向李景隆的双目之中满是深深地怨恨。 可李景隆却全然不在意这份怨恨,他依旧稳稳坐在白马上,一手拎着酒壶,一手随意搭在马鞍上,仰头将壶中残酒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身后的密林中突然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枯枝断裂的脆响。 朱棣猛地回头,只见平安率领着上百名铁甲士兵快步走出,刀刃上的血迹还未干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而平安手里拎着的东西,让朱棣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正是方才为他断后的张合! “回禀景帅,都已清理完毕!”平安拱手一礼,将头颅随手扔在地上,在碎石滩上翻滚了几圈,停在了朱棣的脚边。 张合圆睁的双眼还带着未散的恐惧,嘴角却凝固着一抹不甘和决绝。 朱棣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喉头,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眩晕,死死瞪着马背上的李景隆,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李景隆目光终于落在朱棣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既然你想玩‘金蝉脱壳’的戏码,那就陪你玩玩,反正闲来无事,乏味的很。” “只是没想到,王爷的戏演得这般差,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朱棣紧咬着牙关,牙齿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间格外清晰。 他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明白,从他决定逃跑的那一刻起,就没逃出过李景隆的手掌心。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徐辉祖率领着一队骑兵疾驰而至。 尘土飞扬中,徐辉祖翻身下马,对着李景隆抱拳一礼:“李兄,负责接应的伏兵也已剿灭,无一活口!” “营地内的反叛余孽也已全部控制,李兄可以随时处置!” 李景隆收起酒壶,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都杀了吧。” 此言一出,朱棣瞬间面如死灰,眼神挣扎。 徐辉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只是冲着身后的一名手下摆手示意,将李景隆的军令传回营地。 李景隆冷冷地瞥了朱棣一眼,再次开口:“另外,派人送封信给怀远城守将,麾下副将暗通燕逆,让他准备跟朝廷好好解释吧。” “来人,护送燕王殿下回去。” 随着话音落下,他已勒转马头,骑着白马缓缓向着营地的方向离去。 朱棣被拖拽着跟在战马后面,脚踝上的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早已磨烂的皮肉被碎石反复摩擦,鲜血浸透了裤脚,顺着脚踝滴落,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死死盯着李景隆的背影,眼中的怨恨几乎要将自己吞噬,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 七日后,押解朱棣的队伍终于抵达淮安境内,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日。 如果一切顺利,再有两日便可抵达京都。 可就在队伍准备绕过淮安,直抵京都时,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一支兵马。 数千名士兵列阵而立,旌旗招展,挡住了返京队伍的去路。 李景隆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对面的兵马,眉头微微皱起。 为首之人身穿紫袍,骑着一匹枣红马,正是驸马梅殷。 “驸马这是何意?”李景隆扫了一眼梅殷带来的数千兵马,皱眉询问了一句,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梅殷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景帅误会了。” “陛下早已收到您在回京途中遭遇截杀的消息,担心您的安危,特地命我率兵前来接应。” “是么?”李景隆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陛下倒是真够体贴。” “那是自然。”梅殷笑着点头,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队伍中间押送朱棣的马车。 “景帅平定燕乱,立下不世之功,若是在回京途中出了事,岂不是朝廷的损失?”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份明黄圣旨,“陛下有旨,命景帅将随行兵马暂留淮安大营休整,随我一同押解朱棣入京即可。” “什么?!”耿炳文等人脸色骤变,纷纷转头看向李景隆。 他们都是常年征战的老将,怎会看不出其中的门道——这哪里是接应,分明是要卸了李景隆的兵权! 李景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奉旨回京时的情形。 如今朱允炆故技重施,显然是对他的忌惮又深了几分。 燕乱刚平,他手握重兵,早已成了朱允炆眼中的“隐患”。 梅殷仿佛没看见众人的脸色,依旧笑着说道:“烦请景帅先随我到淮安大营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入京。” “大营中已备好酒食,算是为景帅接风洗尘。” 李景隆沉默片刻,随即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便依驸马所言。” 梅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李景隆会这般痛快答应,随即笑道:“景帅深明大义,果然是国之栋梁。” 随后,在梅殷带来的兵马“护送”下,押解队伍改道前往淮安大营。 李景隆骑着战马走在最前面,一副晃晃悠悠的姿态,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心中定是翻涌着惊涛骇浪。 ... 晚膳时分,梅殷果然在大营中摆了宴席,山珍海味几乎摆满了桌子,连酒都是难得一见的贡酒。 宴席上,梅殷频频向李景隆敬酒,言语间满是奉承,可李景隆只是随意应付,心思早已不在酒桌上。 宴席散后,耿炳文、平安等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李景隆的营帐。 刚一进门,就看到李景隆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杯热茶,神色平静。 “都垂头丧气的做什么?是刚才的饭菜不合胃口么?”李景隆笑着打量了脸色凝重的几人一眼,命福生为每人倒了一杯热茶。 “景帅,您怎么还坐得住?”耿炳文率先开口,脸色凝重,“梅殷这分明是陛下派来夺您兵权的!” “此番入京,怕是凶多吉少啊!” 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脸上满是担忧。 李景隆笑了笑,将福生倒好的茶亲手递给耿炳文:“耿老言重了。” “燕乱刚平,北境的残余势力还未肃清,陛下担心兵权旁落,有些顾虑也是理所应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将朱棣安全押回京都。” “至于怎么押回去,由谁押回去,并不重要。” 耿炳文接过热茶,看着李景隆平静的脸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暗自摇了摇头。 他知道李景隆心中有数,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其余几人也沉默了下来,营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烛火摇曳,映着众人紧锁的眉头,每个人的心中都清楚,此番回京之后要面对的,恐怕比平定燕乱还要凶险... 第一百一十七章 殿上对峙 营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众人面色沉沉。 平安攥紧了拳,沉默半晌后猛地抬脚踹翻身旁木凳,腾地起身,胸腔剧烈起伏:“果然是鸟尽弓藏!” “陛下此举,分明是对景帅心存猜忌,半点不念往日战功!” “可不是嘛!”一旁副将附和着拍了下桌案,语气中满是愤懑,“这情形,和上次景帅率军返京时如出一辙!” “陛下怎能如此凉薄?!” “放肆!”李景隆眉头紧蹙,面色骤然沉了下来,锐利的目光扫向二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平安被这声呵斥震得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余下满肚子委屈,气鼓鼓地重新坐下。 落座后,他双手抱在胸前,却仍忍不住小声嘟囔:“末将只是实话实说...” 李景隆放缓了语气,目光掠过帐内众人,见他们脸上皆是担忧之色,心中泛起暖意。 “我知晓诸位是为我担忧,这份心意,我都记在心里了。”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但此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妄加揣测、私下议论,免得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其实,早在返京之前,他便隐约猜到了这样的结局。 如今梅殷突然前来传旨,虽事发仓促,却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只是不愿因自己的事牵连帐中这些兄弟,所有结果,他一人扛着便好。 次日天还未亮,一行人再度启程返京,只是先前随李景隆返京的数百名将士,尽数留在了淮安大营。 李景隆身边,只带了福生和平安两人轻装简行,少了几分阵仗,多了些萧索。 梅殷倒也算周全,知晓老将耿炳文与郭英年事已高,一路奔波辛苦,特意为二人准备了两辆宽敞的马车,让他们能在途中稍作歇息。 ... 两日后,京都北门人声鼎沸,热闹得如同集市。 逆臣朱棣被押解回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一夜之间传遍京都大街小巷。 百姓们纷纷涌到北门,想要亲眼看看这位谋逆的藩王落得怎样的下场,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连车马都难以通行。 羽林卫大统领陆承渊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率领数百羽林卫在北门严阵以待。 他面色冷峻,目光如炬,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周身散发着凛然杀气,只为确保能亲自将朱棣安全押解入宫,不出现半点差错。 与此同时,金吾卫与骁骑卫也分成多支队伍,在京都内外来回巡查,严防燕逆余孽趁机作乱,扰乱京都秩序。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时,远处终于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 李景隆骑着白色战马,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手中银枪斜指地面,身姿挺拔如松。 随着押解队伍缓缓向北门走来,他在万众瞩目中,一步步踏入京都。 时隔月余,这位平定叛乱的功臣再度凯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围观的百姓们原本还盯着囚笼中狼狈的朱棣,可当看到李景隆的身影时,注意力瞬间转移,纷纷挥舞着手臂,高声呐喊起来。 “景帅威武!” “战神归来!” 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足以见得李景隆如今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早已远超寻过往。 李景隆勒住马缰,放缓速度,一路不停抱着双拳,向两侧的百姓致意。 阳光洒在他脸上,映出温和的笑意。 他心中清楚,这份荣耀来之不易,即便此次面见朱允炆后会一无所有,但能得百姓如此认可,一切也都值得了。 跟在一旁的平安和福生,也是昂首挺胸,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坚定——无论将来会面临怎样的境遇,追随李景隆,他们从未后悔。 在羽林卫的护卫之下,队伍穿过拥挤的人潮,在漫天欢呼声中,终于抵达了皇宫门外。 随着沉重的宫门敞开,一行人踏着青石板路,向着奉天殿径直走去。 奉天殿内,气氛肃穆。 朱允炆身着龙袍,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殿门方向。 六部官员身着朝服,整齐地分列在大殿两侧,垂手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当穿戴沉重枷锁的朱棣被两名羽林卫押进门的那一刻,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肃杀之气。 朱允炆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朱棣身上。 此时的朱棣头发散乱,衣衫沾满尘土,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显得格外狼狈。 看到这一幕,朱允炆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抹胜利者的骄傲,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轻微的声响。 朱棣虽身背枷锁,一败涂地,可当看到龙椅上的朱允炆时,脸上却没有丝毫挫败之色。 他反而挺直了脊梁,头颅微微扬起,眼神中满是不甘与倔强,仿佛仍是那个手握兵权、威风凛凛的燕王。 “罪臣朱棣,见了陛下还不速速跪拜?!”太监总管庞忠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他瞪着昂首挺胸的朱棣,脸上满是怒意,试图用皇权压制对方。 朱棣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庞忠:“大胆阉人!我们叔侄相见,岂容你一个奴才在此多言?” “你...你放肆!”庞忠被怼得一时语塞,气得面色通红,一手指着朱棣,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承渊突然动了。 他一言不发,上前一步,抬起脚,直接重重一脚蹬在朱棣的腿弯处! 朱棣毫无防备,膝盖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膝盖与冰冷的地面瞬间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听得殿内众人心头一震。 朱棣吃痛,却咬牙没有吭声,只是凶狠地转头瞪向陆承渊,眼中满是怨毒。 陆承渊脸色铁青,仿佛没有看到朱棣的目光一般,握着腰间佩刀的手紧了紧,缓缓退到一旁。 周身铁血之气凛然,似是在无声地宣告着——皇权不可侵犯,逆臣唯有伏法。 “皇叔为何非要走到如今这一步?而且至今竟毫无悔意?!” 朱允炆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丹陛台阶,居高临下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朱棣,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慨。 昔日叔侄间的温情早已消散,只剩下如今剑拔弩张的对峙。 朱棣缓缓抬头,目光与朱允炆相接,没有半分怯懦,反而带着几分理直气壮。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如钟,在肃穆的大殿中回荡:“《祖训录》中明明白白写着,若朝廷有奸臣当道,诸王当整装兵马,听候新帝召唤入京,拨乱反正!” “如今朝无正臣,内有奸逆,本王举兵诛讨,不过是为清君侧之恶,何错之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群臣,最终落在齐泰身上,语气愈发坚定,“黄子澄、齐泰二人居心叵测,长期蒙蔽圣听,祸乱朝纲,理当清除!” “本王师出有名,绝非谋逆!” “事已至此,你还敢在此一派胡言!”朱棣话音刚落,站在群臣之首的齐泰立刻迈步而出,朝服的衣摆因动作急促而不停晃动。 他指着朱棣的鼻子,气得面色涨红,声音尖利:“陛下仁厚,念及叔侄之情,多次对你手下留情!” “你却不知感恩,反而兴兵作乱,如今沦为阶下囚,竟还不知悔改?!” 站在朱棣身后的李景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眯了眯双眼。 其实刚踏入大殿时,他便注意到了站在前列的齐泰。 自己不过离京月余,朱允炆竟已将因罪罢官的齐泰重新启用,还让他回到了群臣之首的位置。 这一举动足以说明,齐泰在朱允炆心中的分量,远比他想象的更重。 先前北上平乱时,齐泰等人从中作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齐泰官复原职,恐怕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朕实在没有想到,时至今日,你居然依旧毫无悔意...”朱允炆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朱棣的目光中满是失望。 “恐怕当初太祖爷爷将朕封为皇太孙之时,你心中便已生出二心,暗中谋划篡夺皇位了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声音陡然提高:“若不是朕心慈手软,念及血脉亲情,将你的儿子放回北平,你又怎敢毫无顾忌地起兵叛乱?!” “而你如今的下场,全是你咎由自取!” 朱棣闻言,发出一声冷哼,眉宇间闪过一抹不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你登基后急功近利,削藩手段狠辣,对诸王赶尽杀绝...” “朕从未想过赶尽杀绝!”没等朱棣把话说完,朱允炆便厉声打断,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你身为皇子,更应当明白,要想大明江山稳固,削藩乃是重中之重!” “若任由诸王手握重兵,割据一方,日后必成祸患!” 他指着朱棣,情绪愈发激动:“若不是太祖爷爷对你一再容忍,念及父子之情,你的麾下怎会拥有二十万兵马?” “你又怎敢凭借这些兵力,与朝廷公然抗衡?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自己没有二心?!” “如今你是赢家,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朱棣冷笑一声,脸上满是嘲讽,“总之,本王从未想过谋逆,只是你心胸狭隘,容不下身边任何有权势之人罢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突然投向李景隆,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若非如此,曹国公李景隆两次率军北上平乱,为何每次回京之时,你都对他忌惮三分,暗中提防?” “我今日的下场,早晚也会是他将来的结局!” “住口!”朱允炆脸色骤变,厉声喝止,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站在大殿中央的李景隆,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见李景隆始终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心中才稍稍安定,但语气依旧带着怒意:“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挑拨君臣关系!” 看到朱允炆的反应,朱棣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肆无忌惮。 “既然你死不悔改,冥顽不灵,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朱允炆被朱棣的笑声惹得怒火中烧,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摆了摆手,语气决绝,“朱棣目无君威,犯上作乱,罪大恶极!即日起打入天牢,此生不得赦免!”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念在你是朕的四叔,血脉相连,朕不杀你,就让你在天牢中终老一生,永不见天日!” 随着朱允炆的话音落下,陆承渊立刻上前,朝两侧的羽林卫使了个眼色。 两名羽林卫直接上前,架起地上的朱棣便向外拖去。 朱棣挣扎着抬头,看着丹陛上故作痛心的朱允炆,忍不住仰头狂笑不止,笑声中满是不甘与嘲讽,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求饶认错的话。 看着朱棣被羽林卫拖出大殿,殿内的文武百官神色各异,有人面露惊惧,有人暗自庆幸,还有人若有所思。 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众人心中都清楚,以朱棣谋逆的罪名,即便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但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还能侥幸留下一条命。 只是他们不知道,朱允炆对朱棣早已恨之入骨,之所以不杀他,不过是担心背负“弑叔”的污名,怕日后史书中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污点,影响后世对他的评价。 “李卿,方才逆臣朱棣所言,全都是无稽之谈,胡言乱语,你可千万别被他挑拨离间啊。” 待殿内的议论声稍稍平息,朱允炆转过头,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中满是安抚。 他缓步走下丹陛,来到李景隆面前:“多亏了你,燕乱才可以这么快平息,你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这些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未对你有过半分疑心。” 李景隆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脸上平静如水,仿佛方才朱棣的挑拨从未入耳。 “多谢陛下赞誉,逆臣之言本就不可信,微臣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紧接着他突然话锋一转,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齐泰,语气平静地问道:“只是微臣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解惑。” “齐泰不是因罪被罢了官职么?怎么今日却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李景隆身上,脸上满是惊讶。 不少官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生怕引火烧身。 齐泰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却又不敢主动开口辩解,只能狠狠地瞪了李景隆一眼。 朱允炆没想到李景隆会突然提及此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试图掩饰过去:“李卿离京月余,一直在前线领兵作战,朝中有些事不知情也属正常。”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副认真的神情:“先前任命的新任兵部尚书,才学浅薄,行事昏聩无能,处理军务时屡屡出错,实在难以胜任兵部尚书一职。” “更何况如今燕乱已平,百废待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齐泰虽有过错,但终究能力出众,故而朕便恢复了他的官职,好让他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 说到最后,朱允炆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怎么,李卿对此事有异议?” 李景隆心中冷笑,朱允炆最后这句话,分明是给他挖了个坑。 若是他真的提出异议,便是质疑天子对官员的任命,在满朝文武面前,这无疑是公然以下犯上。 不仅会落得个“目无君上”的罪名,还会让朱允炆找到整治他的借口。 他微微低头,拱手行了一礼,语气恭敬:“不敢,陛下圣明,微臣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他意。” 朱允炆见李景隆识趣,便没有继续追问,脸上的笑容重新缓和下来。 只是他的眼底深处,那一丝忌惮与防备,却始终未曾消散。 殿内的文武百官也暗自松了口气,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总算是暂时平息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解甲归田 奉天殿内,鎏金铜炉里燃着的龙涎香袅袅娜娜,缠绕着殿中肃立的文武百官。 朱允炆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饕餮纹,目光落在阶下的李景隆身上,唇角先染了几分笑意:“李卿两次北上,两次皆能力挽狂澜,立下这等不世之功,想要什么赏赐?” 话音落时,他重新坐直身子,龙袍下摆随动作扫过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随着话音落下,殿内目光尽数汇聚在李景隆身上。 李景隆闻言先是躬身,再抬首时,已从怀中取出一枚鎏金兵符。 他双手将兵符举过头顶,声音沉稳如钟:“微臣乃忠良之后,家父随太祖皇帝开国,也曾镇守北疆,守卫这大明天下。” “北上平乱,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奢求赏赐。” “如今内乱已平,北疆安稳,这兵符留在微臣手里也没什么用了,还请陛下收回,放微臣解甲归田。”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的噼啪声。 两侧官员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惊愕。 谁都知道兵权就是地位的象征,李景隆刚立大功,正是握权的好时机,没想到居然会主动交出兵符!而且自请解甲归田! 连龙椅上的朱允炆都愣了神,手指停在扶手上,一时忘了动作。 “北境之乱能平,全赖曹国公鞠躬尽瘁,的确称得上国之重器!”齐泰突然从官员队列中迈步而出,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忱。 “不过如今燕乱已平,天下安定,曹国公鞠躬尽瘁,的确也不必再那么辛苦了。”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正好替朱允炆解了围,也趁机给了一个收回兵权的理由。 朱允炆回过神来,迅速冲身旁的庞忠使了个眼色。 庞忠何等机灵,立刻躬着身子快步上前,双手接过李景隆手中的兵符,转身时几乎是小跑着将兵符送到朱允炆面前。 朱允炆一把抓住兵符,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时,心里悬了许久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他握着兵符轻轻摩挲,抬眼看向李景隆时,眼神里多了几分饶有深意的打量。 满殿官员中,唯有魏国公徐辉祖面色平静,因为他早已知晓此事。 只是在李景隆交出兵符的那一瞬间,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惋惜。 “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当真什么赏赐都不要?”朱允炆还是有些不解,握着兵符的手紧了紧,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为陛下分忧,护百姓太平,本就是臣的本分。”李景隆再次拱手,语气依旧恭敬,“不过若是陛下执意要赏,微臣倒有两个恳请。” 朱允炆挑眉:“你说。” “其一,除朱棣外,恳请陛下赦免燕王府上下所有人,还有那些被俘的燕军将士。” 李景隆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这场内乱已经延续了近一年,北境百姓流离失所,将士们埋骨荒野,已经死了太多人,实在不必再添杀戮。”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朱允炆,眼神里满是恳切:“其二,希望陛下能免除北境三年赋税。如今北疆刚定,许多百姓连过冬的粮食都凑不齐。” “免了赋税,他们才能安心耕种,休养生息。这样一来,也能向天下人彰显陛下的仁德爱民之心。” 这话一出口,殿内的文武百官顿时肃然起敬。 有人悄悄点头,有人面露赞许,连原本站在齐泰身旁的几位老臣,都忍不住朝李景隆投去敬佩的目光。 这哪里是求赏赐,分明是在为百姓谋福祉! 唯有齐泰脸色微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未发一言。 朱允炆握着兵符的手顿了顿,看着李景隆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赞许,还有几分愧疚。 他沉默片刻,突然重重一点头:“好!朕都准了!” 说完,他站起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随着动作展开,尽显帝王威仪。 “不过你能不要赏赐,朕却不能不赏!” “若没有你,燕乱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平!” 他声音陡然提高,传遍整个大殿:“传朕旨意,赏曹国公李景隆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另赐蟒纹锦袍一件,以示嘉奖!” “陛下英明!”群臣闻言,齐齐躬身,高声唱诵,声音震得殿顶的瓦片都似在轻颤。 李景隆也躬身行礼,脸上挤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多谢陛下恩典!” “不过微臣还有一事想问,栖霞山上的驻军,陛下是不是可以下令撤离了?” 朱允炆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软了几分:“那是自然!李卿你别多心,朕当初派兵去栖霞山,不是为了监视什么,是为了替你保护晚枫堂。” “你也知道,之前曾有人想劫持晚枫堂的人来要挟你,朕是怕再出这样的事。” “既然如今你已经平安回京,晚枫堂那边自然不用再劳烦羽林卫看守。”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殿侧候着的羽林卫大统领陆承渊,声音里多了几分威严:“陆承渊?” 陆承渊立刻走出,单膝跪地,躬身答道:“回禀陛下,今日一早,栖霞山上的羽林卫已经全部撤回,目前正在营地休整。” 朱允炆满意地点点头,再次看向李景隆时,眼神里满是欣慰:“你看,朕早就安排好了。” “多谢陛下体恤。”李景隆再次恭敬行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冷意。 他哪里不知道,朱允炆派兵栖霞山,名为保护晚枫堂,实则是为了牵制自己。 只是如今兵符已交,再争论这些也毫无意义,他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回到晚枫堂与家人团聚。 朱允炆看着他躬身的模样,握着兵符的手又紧了紧,殿内的龙涎香依旧缭绕,只是空气里,似乎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若无事启奏,诸位便退下吧。”朱允炆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百官,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话音落时,已转身踩着金砖向暖阁走去,龙袍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轻浅的弧度。 “退朝——!”庞忠尖细的嗓音立刻响彻奉天殿,他躬着身子紧随朱允炆而去。 朝臣们纷纷躬身行礼,待御驾消失在暖阁门后,才陆续转身退出大殿。 路过李景隆身边时,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主动停下脚步,冲着李景隆拱手致意,眼神里满是崇敬。 只有齐泰没有露面,而且走得最早。 ... 皇宫外的白玉桥边,阳光正好,洒在朱红宫墙上,映得琉璃瓦闪闪发亮。 李景隆与徐辉祖并肩而立,望着不远处车水马龙的京都街景,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里,藏着北境征战的疲惫,也藏着朝堂博弈的厌倦。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主动交出了兵符,朱允炆今日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平和。 既没追究他擅自离京前往北境的罪责,也没在兵权之事上多做刁难。 甚至还赏了良田黄金。对李景隆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方才在殿内,不少老臣都在偷偷跟我念叨,都在为你鸣不平。”徐辉祖沉默片刻,率先开口。 他看着李景隆鬓边沾染的些许风尘,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虽说丢了兵权,但如今满朝文武,再没人敢质疑你的统帅之才。” “单论这一点,今日的结果不算差。” 李景隆闻言苦笑一声,转头望向高耸的承天门,那门楼上的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权力如刀,握之伤人,藏之亦伤己,这庙堂之上,从来容不下清醒之人。” 朱允炆生性多疑,今日能因平叛之功重赏他,他日也可能因忌惮而生猜忌。 虽说得了千亩良田、万两黄金,可自始至终,朱允炆没提过任何升迁之事。 从交出兵符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了朝堂上的“闲散国公”,无官无职,没了实权,也没了牵制。 这是最坏的结果,却也是最安稳的结果。 听了李景隆的话,徐辉祖忍不住皱起眉头,心里五味杂陈。 他与李景隆相识多年,自然明白这番话里的无奈,沉默半晌,才郑重开口:“多谢你在殿上为燕王府上下求情。” “徐兄言重了。”李景隆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我求陛下赦免,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不只是为了令妹。” “我知道。”徐辉祖眼神愈发郑重,语气里满是敬意,“可这份情,我还是得记着。” 李景隆不再多言,只是拍了拍徐辉祖的肩膀:“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家人还在等着我。” 说罢,他便转身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马车旁,福生正牵着缰绳来回踱步,平安则安静地立在一旁。 看到李景隆过来,两人立刻躬身行礼。 徐辉祖站在原地,望着李景隆登上马车的背影,缓缓抬手,郑重地拱了拱手。 这一礼,既是敬他的功绩,也是敬他的清醒。 ... 山道上,马车不断飞驰着。 福生坐在车辕上,手里的鞭子挥得格外用力,马蹄声急促,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再快些!”车厢内传来李景隆的声音,没了朝堂上的沉稳,多了几分急切。 虽说与家人分别不过月余,可北境的烽火、朝堂的周旋,让他觉得像是过了一整年,此刻只想卸下所有防备,马上见到晚枫堂里的亲人。 平安坐在福生身旁,目光掠过山道两侧飞速后退的树林,眉头微微蹙着,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如今景帅已经平安回京复命,他也该启程返回北境了,那里还有他的职责要尽。 就在这时,福生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收紧缰绳。 马驹吃痛,发出一声嘶鸣,马车硬生生停了下来。 平安立刻握住腰间的佩刀,警惕地望向前方。 只见山道中央,一道黑色身影正静静伫立,见马车停下,便躬身行了一礼,动作利落,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怎么停了?”车厢内的李景隆略带不满,掀开锦帘走了出来,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眉头微微一皱。 “少主,是萧云寒。”福生转头禀报。 挡路的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萧云寒。 “属下见过景帅。”见李景隆现身,萧云寒快步上前,再次躬身行礼。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景隆四下扫了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万一被人看见,于你于我,都是麻烦。” “景帅放心。”萧云寒缓缓抬头,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眼底带着几分笃定,“栖霞山上的羽林卫今日一早便尽数撤离,不会有人看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自羽林卫封锁栖霞山那日起,属下就暗中派了人手守在晚枫堂外,任何人都别想随意靠近!”” “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晚枫堂里一切如常,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听闻此言,李景隆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感激:“辛苦你了。” “景帅言重了!”萧云寒立刻躬身,语气无比坚定,“您对属下有恩,无论何时何地,属下都绝不会让晚枫堂出事!” 李景隆赞许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直接丢给萧云寒:“拿着。” 萧云寒接住钱袋,触手冰凉,不由得有些茫然:“景帅,这...” “把这些分给弟兄们。”李景隆笑着解释,眼神里带着几分暖意,“这些日子你们日夜守着晚枫堂,都辛苦了。” “一点心意,别嫌少。” 说罢,他便转身准备回到车厢。 刚走两步,他又停下脚步,转头叮嘱道:“另外多派些人手盯紧京都,燕逆虽平,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回京路上已经遇到过几波余孽,得防着他们潜入京都作乱。” “属下明白!”萧云寒立刻应下,语气郑重。 李景隆不再多言,掀帘回到车厢。 福生一挥鞭子,马驹再次嘶鸣一声,马车缓缓向前驶去,很快便消失在山道尽头。 萧云寒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待彻底看不见影子后,才抬手向山道两侧的树林挥了挥手。 紧接着,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出,跟着萧云寒直奔京都的方向掠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要当爸爸了 暮春的风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润,拂过晚枫堂朱红的门楣。 李母扶着青石阶旁的雕花栏杆,鬓边银丝被风微微吹动,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蜿蜒向山下的青石板路尽头。 那双眼眸里盛着的期盼,几乎要漫溢出来。 身后跟着的仆妇、管事们皆敛声屏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扰了老夫人这份焦灼的等候。 锦衣卫早已将李景隆今日回京的消息送到了晚枫堂,并且带来了燕乱已平的消息。 袁楚凝站在李母身侧,素手轻轻牵着女儿嫣儿的小手。 她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绣兰纹的襦裙,乌发挽成了精致的垂挂髻,只簪了一支成色温润的羊脂玉簪。 那是去年李景隆出征前亲手为她戴上的。 她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裙摆的针脚,喉咙里一阵发紧,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稳,目光也跟着飘向山路尽头,与李母的视线叠在一处。 “娘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嫣儿晃了晃袁楚凝的手,小眉头拧成了一团,粉色的小嘴微微噘着。 她穿着鹅黄色的小袄,踮着脚尖往山下望,绣着虎头的绣鞋在石阶上轻轻点着,满是急切。 袁楚凝蹲下身,整理了一下女儿的衣服,声音柔得像山间的溪水:“嫣儿乖,爹爹刚回京都,还在处理别的事,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李母,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母亲,您都站了快半个时辰了,要不先进去歇会儿?” “我让厨房把您爱喝的菊花茶温着,等夫君到了,咱们再一起出来迎他。” 李母摆了摆手,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眼底的疲惫被期盼压了下去:“无妨,兴许就快回来了。” 话虽这么说,她扶着栏杆的手却悄悄用了些力。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站了这么久,腿脚早已开始发麻,只是这份想第一时间见到儿子的心意,压过了所有不适。 “来了!老夫人,少夫人,来了!”突然,候在另一侧院墙下的枫伯猛地拔高了声音,枯瘦的手指指着远处的山口,声音里满是激动。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山口。 只见一辆黑色的马车正顺着青石板路缓缓驶来,车辕上挂着的铜铃随着马车的晃动,隐约传来清脆的声响。 阳光洒在油亮的车身上,映出一路风尘的痕迹,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头一热。 “少主回来了!” 人群里顿时响起低低的欢呼声,仆妇们互相递着眼色,管事们也松了口气,纷纷跟着李母往石阶下走。 马车渐渐近了,能看清坐在车辕上的福生正挥动着马鞭。 他忍不住朝着车厢喊:“少主,就快到了!” “老夫人、少夫人还有小姐,都在门口等着您呢!” 车厢门口的锦帘被轻轻掀开,李景隆缓缓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劲装,只是肩上的披风沾了些尘土,鬓边也添了几缕风尘,却丝毫未减那份挺拔的身姿。 他站在车辕上,身形笔直如松,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李母、袁楚凝和嫣儿身上。 那双在战场上冷冽如冰的眼眸,瞬间柔和下来,嘴角也终于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北征的疲惫、朝堂的纷争,在这一刻,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马车终于在门口停稳,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戛然而止。 “爹爹!”嫣儿再也忍不住,猛地挣脱了袁楚凝的手,一路朝着马车跑来。 李景隆眼中笑意更浓,纵身一跃,稳稳地跳下马车。 不等嫣儿跑近,便弯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手臂轻轻环住女儿小小的身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平日里少见的慈祥。 “爹爹,嫣儿好想你。”嫣儿把小脑袋埋在李景隆的肩头,小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 “以后爹爹再也不要丢下嫣儿,再也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好不好?” 李景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用力点了点头,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声音温柔到了极致。 “好,爹爹答应嫣儿,以后不走了,一直陪着嫣儿。” “爹爹也想你,每天都想。” 他低头看着女儿的发顶,心里一阵感慨。 不过才一月不见,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些,抱在怀里,比之前沉了不少。 “母亲。”李景隆抱着嫣儿,缓缓走到李母面前,语气里满是恭敬。 仆人们早已齐齐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地喊着“少主”,脸上全都洋溢着笑容。 “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母看着儿子,眼眶瞬间就红了,“我儿不负朝廷所托,不负百姓期望,无愧‘战神’之名!” 这番话里的欣慰与骄傲,像一股暖流,淌过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连站在一旁的仆妇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为自家少主的功绩,也为这份母子间的温情。 袁楚凝走上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伸手从李景隆怀里接过嫣儿,轻声说:“嫣儿,爹爹一路奔波,肯定累坏了,快下来让爹爹歇歇。” 她的动作轻柔,语气温和,只是在看向李景隆的时候,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如今她在李家的地位早已不同往日,可在面对李景隆时,那份初见时的羞涩与拘谨,似乎从未改变。 看着饱经沧桑的李景隆,她的心底早已心疼的不行。 李景隆看着袁楚凝,目光柔和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李母,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让您担心了。” 他很想上前抱抱这位一直为自己牵肠挂肚的母亲,却又怕自己身上的风尘惊扰了她。 李母摇了摇头,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笑着说:“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快进屋,我让厨房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堂屋里走,阳光透过门楣,洒在他们身上,将身影拉得长长的,满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晚枫堂外的铜铃依旧在风中轻响,像是在为这份久别重逢的温情,轻轻伴奏。 袁楚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李景隆,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先前在石阶旁酝酿了许久的话,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只能用眼角余光悄悄描摹他的轮廓——玄色劲装沾着风尘,鬓角似乎比出征前多了几分倦意,下颌线绷着的弧度,还带着几分战场上的凌厉。 可就是这样的他,让她心底的心疼像涨潮般漫上来,密密麻麻的,连指尖都跟着发颤。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李景隆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得能化开冬日的余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暖意,字字句句都裹着怜爱,将袁楚凝这些日子的牵挂与不安,轻轻抚平。 袁楚凝猛地抬起头,用力摇了摇,嘴角不自觉地绽开一抹满足的笑。 再看向李景隆时,眼眶已经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尾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 那是久别重逢的幸福,是见他平安归来的高兴,此刻全都化作了这滚烫的泪意。 “既然他都回来了,那么大的好消息,你还不亲口告诉他?”李母转头看了二人一眼,,忍不住笑着打趣,“这事啊,还是得你自己说,他听着才高兴。” 话音刚落,袁楚凝的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连耳根都泛着热。 她慌忙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的绣线,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先前那份温柔从容,此刻全都被羞涩取代。 李景隆挑了挑眉,看看满脸通红的袁楚凝,又看看笑得意味深长的李母,脸上满是茫然。 一旁的下人们看着少主这副一头雾水的模样,都忍不住掩着嘴偷笑。 “到底是什么好消息?”李景隆忍不住追问,目光重新落回袁楚凝身上,眉宇间的疑惑更浓了。 袁楚凝头埋得更低了,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听见喉咙里传来细碎的嘟囔声。 “罢了罢了,还是我来说吧。”李母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指了指袁楚凝的小腹,语气里满是欢喜,“景隆,你要当爹了。” 听闻此言,李景隆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顿时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的看向了袁楚凝。 袁楚凝被他看得越发羞涩,头垂得更低了,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真的?!”李景隆终于反应过来,声音里满是激动。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抓起袁楚凝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去,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颤抖。 “嗯...”袁楚凝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藏不住的幸福。 “啊!太好了!我要当爸爸了!”李景隆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一把将袁楚凝轻轻抱起,原地转了个圈,嘴里兴奋地呐喊着。 虽然他一直将嫣儿视如己出,疼她爱她,可那终究不是他亲生的孩子。 如今袁楚凝腹中怀着的,是他和她的骨肉,是他李景隆的亲生孩儿! 这份喜悦,比打赢任何一场胜仗都要强烈。 下人们看着少主这般不管不顾的举动,都纷纷别过头去,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连眼角都带着几分欣慰。 李母也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佯装不满地责备:“好了好了,快放她下来!小心腹中的胎儿,可不能这么莽撞!”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李景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抑制住心底的激动,将袁楚凝小心翼翼地放下来。 看着袁楚凝红得像苹果的脸颊,伸手轻轻拂去她鬓边的碎发,眼神里满是珍视。 “少主,您刚刚喊的‘爸爸’,是何意啊?”一旁的枫伯实在忍不住,满脸诧异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纷纷看向李景隆,眼神里满是疑惑,看样子刚刚全都听到了。 “呃...”李景隆顿时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伸手挠了挠头。 “这‘爸爸’的意思啊,就是‘父亲’的意思...是一种远古时候的叫法,世间罕见,我也是之前在一本古籍上无意中看到的,一时激动就喊出来了。” 众人听了他的解释,依旧皱着眉头,脸上的疑惑丝毫未减。 “哎呀,外面风大,楚凝怀着孕呢,可不能在外面久站,小心着凉。”李景隆见状,连忙转移话题,伸手扶住袁楚凝的胳膊,快步往晚枫堂内走去。 李母看着两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也跟着往里走。 下人们见状,也都不再停留,相视一笑后,纷纷跟了进去。 由于李景隆凯旋而归,今夜的晚枫堂大摆宴席,杀鸡宰羊,好不热闹。 此前羽林卫围山软禁之事,李母一早就下了令,李家上下,都不准当着李景隆的面提起半个字。 为了李家安危,所有人都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可李景隆心中明白,这是李母在刻意保护他,不希望因此让李景隆和天子之间产生嫌隙。 但李母并不知道,他和朱允炆之间那份曾经的信任,早已在猜忌与算计中,碎得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景隆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袁楚凝身边,将里里外外的杂事全都交给了枫伯处理。 怀有身孕的袁楚凝,成了晚枫堂里最金贵的人,后厨每日变着花样给她做滋补的汤羹。 而随着燕乱平息,京都内外,所有人都将李景隆当成了英雄。 朝臣们在朝堂上纷纷赞扬他的功绩,百姓们在街头巷尾不停地称颂着他的英勇。 虽然他主动交出了兵权,可声望却达到了顶峰,成了京都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他,称赞他。 可这份风光,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 ... 奉天殿内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看着书案上那一摞厚厚的奏折,眉头紧紧地锁着。 眼神里满是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书案,发出沉闷的声响,显露出他此刻内心中的烦躁与不安。 那些奏折里,十有八九都是为李景隆请功的。 有的大臣说李景隆平定燕乱,功勋卓著,应当加官进爵;有的大臣说李景隆护国安邦,鞠躬尽瘁,应当拜将封侯。 甚至还有大臣提议,让李景隆重新执掌兵权,震慑四方。 宫外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他早已知晓,他原本想着,只要自己充耳不闻,李景隆的声望总会慢慢降下去。 可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连朝臣们都开始集体为李景隆请功,这让他如何能坐得住? 李景隆能凭一枪一马轻易吓退十万燕逆铁骑,逼着燕军在涿州城外寸步不敢进! 这些事迹早就在坊间传开,这样的李景隆,他怎能不忌惮? 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后悔,到底该从哪里开始——是从当初逼着李景隆北上挂帅开始?还是从派羽林卫围了栖霞山,试探他的忠心开始。 烛火摇曳,将朱允炆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冰冷的墙上,显得格外孤寂。 他看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心中的忧虑,像潮水般汹涌而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第一百二十章 君臣离心 奉天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朱允炆脸上的愁绪越发浓重。 他盯着书案上摊开的奏折,指尖悬在纸页上方许久未动,最终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与迷茫:“难道朕真的错了?” “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一行皆为社稷考量,无论做任何决定,都没有错!”候在一旁的齐泰立刻抬眼,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朱允炆眉头紧锁,无奈地站起身,缓步走向殿外的白玉平台。 殿内的暖意被夜风卷走,他下意识地裹了裹龙袍,望着眼前漆黑的夜幕。 厚重的乌云压在天际,连一丝星光都透不出来,像极了他此刻压抑沉重的心情。 “可朕能清楚地察觉到,他已经不再信任朕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齐泰缓缓跟出殿外,站在朱允炆身侧,语气带着几分“苦口婆心”的恳切:“陛下,曹国公拥兵自重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他眼下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谋反罢了。” 他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况且,他任人唯亲,军中大半将领都是他的心腹,先斩后奏更是家常便饭,全然不顾朝廷律法。” “而且他连皇孙都敢擅自斩杀!陛下您想想,他的眼里,还有皇家威严吗?” 齐泰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朱允炆的心上。 朱允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眉宇间的凝重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收到朱高煦被杀的消息时,自己有多震惊。 即便朱高煦犯下大错,罪有应得,也该由朝廷定罪,绝不是李景隆能擅自决断的! 这份越权,这份狠绝,确实让他心有余悸。 “无论如何,朕都不希望有一天,要跟他兵戈相向。”朱允炆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凝重。 他始终记得,年少时李景隆陪他读书、练剑的场景,那份情谊,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彻底舍弃。 “陛下放心,曹国公如今已无官无职,手中没有兵权,不足为惧。” 齐泰躬身一礼,话锋陡然一转,“只不过,若想彻底确保他不生二心,必须尽快剪除他的羽翼,断了他的后路才好。” “譬如北境那些将领,此次平定燕乱,他们在曹国公麾下立下赫赫战功,对他早已是唯命是从。” “若是不早日将这些人调离,或是收归陛下麾下,日后必成隐患。” “还有那些与曹国公走得近的藩王,经过燕乱一事,陛下更该明白,削藩之策宜早不宜迟,绝不能回头,而且要快!” 齐泰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里满是急切,“微臣斗胆建议,先从最难啃的宁王朱权下手!所有被削权的藩王,麾下只准留五百府兵,超过五百者,便以大逆不道论处!” “削藩的同时,须将藩王封地内的三司管理权全部收回,内中官员该撤职的撤职,该派朝廷亲信取代的就立刻派人,绝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总之,一切都要快!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更不能让他们暗中联合起来!” “燕乱之祸,便是最好的警醒啊!” 朱允炆静静地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眉宇间的寒意也一点点加深。 齐泰的话虽然尖锐,却句句戳中了他的顾虑——李景隆的声望、藩王的威胁,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就依你说的去办!”良久,朱允炆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齐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微微低头,掩去眼底的光芒,立刻躬身领命。 “微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说罢,他便转身快步离去,生怕朱允炆再反悔。 朱允炆独自站在平台之上,望着眼前乌黑的夜空,双手负于身后,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 夜风卷起他的龙袍下摆,却吹不散他心中的忧虑,渐渐陷入了沉思。 ... 转眼半月已过,江南的气候渐渐转暖。 山间的积雪早已融化,溪水潺潺流淌,岸边的垂柳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间绽放,整个晚枫堂周围都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春意。 李景隆牵着袁楚凝的手,慢悠悠地走在山间小路上。 初春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香,吸一口都觉得心旷神怡。 嫣儿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在林间蹦蹦跳跳地跑着,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脸上满是无忧无虑的开心。 自从回京后,李景隆便再也没有下过山,整日都待在晚枫堂,陪着袁楚凝和嫣儿。 或是陪袁楚凝在庭院里散步,听她讲这些日子家里的琐事;或是陪嫣儿在山间玩耍,教她辨认草药、认识飞鸟。 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放在过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从前的他,要么在朝堂应对纷争,要么在军中领兵作战,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好动了。”袁楚凝看着前面奔跑的嫣儿,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前几日还一直缠着福生,非要福生教她用剑,说要像爹爹一样厉害。” “你说说,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文静样子?” 李景隆闻言,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看向嫣儿的眼神里满是疼爱:“随她去吧,女孩子家不一定非要文静。” “她想怎样便怎样,我李景隆的女儿,自然要与众不凡,活得尽兴才好。” 虽然他马上就要拥有自己的孩子,但对于嫣儿,他依旧视如己出,会一直疼她、护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袁楚凝听着他的话,心中一阵温暖,轻轻靠在了李景隆的肩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山间的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让她觉得所有的等待与牵挂,都是值得的。 良久,袁楚凝抿着唇,转头看向身旁一脸惬意的李景隆,指尖轻轻摩挲着裙摆。 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夫君,这样日日待在山里,只陪着我和嫣儿,你不会觉得乏味吗?” 李景隆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她,眼底盛着笑意,伸手轻轻牵过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将她的手紧紧裹住:“比起沙场染血、朝堂纷争,现在这样安稳的日子,才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这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淌过袁楚凝的心头。 她忍不住动容,手指用力回握,紧紧抓住那只给她安全感的大手,心里满是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满足。 原来他想要的,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份寻常的烟火气。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福生穿着一身青色短打快步赶来,可当他看到李景隆与袁楚凝相互依偎的模样,立刻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袁楚凝听到动静,快速扭头看了一眼,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挣开李景隆的手,轻声提醒:“你快过去吧,兴许是有重要的事。” 李景隆笑着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揽过她的脖颈,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那吻很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让袁楚凝瞬间愣在原地,浑身僵硬得不知所措。 脸颊像被染上了胭脂,转眼就变成了粉嫩的红色。 李景隆看着她羞涩的模样,低笑一声,转身大步向福生走去。 “少主,出事了。”见李景隆走近,福生立刻躬身行礼,脸上的急切被凝重取代,声音压得极低。 “说。”李景隆的笑容瞬间收敛,眉头微微蹙起,沉声回应。 “北境刚传来消息,陛下派吕文兴率领五万精兵,围住了大宁王府,逼着宁王殿下交出了兵权。” “最后不仅收了宁王的兵权,还俘虏了大宁三万守军!” “现在,宁王殿下已经被收押,正被押往京都,估计不日就会抵达。” 福生压低了声音,面色凝重的禀报。 “交手了吗?”李景隆的脸色骤然变沉,双目之中瞬间闪过一抹寒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没有。”福生摇了摇头,“吕文兴兵临城下时,大宁守军几乎没有抵抗,直接开城投降了,没费一兵一卒。” 李景隆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 他早就猜到,朱允炆不会因为燕乱平息就放弃削藩。 可他没想到,朱允炆的动作会这么快,而且第一个下手的就是朱权。 他心里清楚,朱权首当其冲的原因,一定与自己有关。 朱权曾在涿州之战中不遗余力的出兵帮他,朱允炆一定会心生猜忌! 想到这里,李景隆的心里泛起一阵歉意。 当初在涿州,若不是朱权带着五万精兵及时增援,仅凭他手中的兵力,根本挡不住燕军的铁骑。 “你立刻派人,暗中跟着押解宁王的队伍。”沉默片刻,李景隆抬起头,眼神坚定,沉声下令。 “一路盯紧,务必确保宁王安全抵达京都。若是途中有人敢对他动手,无论对方是谁,一律杀无赦!” 朝廷可以削藩,但如果朱权有任何生命危险,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朱权一命。 “属下明白!”福生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爹爹!”就在这时,嫣儿欢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跑了一段路,见李景隆没跟上来,又折了回来,手里还攥着几朵刚摘的小野花。 李景隆立刻收起心中的寒意与忧虑,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不着痕迹地转身向女儿张开双臂。 嫣儿笑着扑进他的怀里,他顺势将女儿抱起,眉宇间满是疼爱。 “没事吧?”袁楚凝扫了一眼福生匆匆离去的方向,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大事。”李景隆随口带过,抱着嫣儿转身,“走,咱们接着去前面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嫣儿喜欢的野果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山间,将一家三口的身影拉得很长。 袁楚凝走在一旁,看着李景隆与嫣儿嬉闹的模样,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就连空气中都满是温馨的暖意。 ... 七日之后,京都城传开消息——宁王朱权被押解入京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朱允炆依旧担心背负弑叔的污点,并未为难朱权,而是将朱权安置在了京都宁王府中。 李景隆收到消息的当天,便带着福生下了山。 这是他回京后,第一次离开晚枫堂。 站在宁王府门前,李景隆看着眼前这座曾经恢弘的府邸,不禁暗自感慨。 朱红的大门上,铜环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门前空荡荡的,连个守卫都没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条与冷清。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是北境雄主的朱权,如今竟落得这般境地。 没过多久,府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朱权穿着一身素色的锦袍,亲自迎了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英气,多了几分憔悴,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对着李景隆笑了笑。 “殿下。”李景隆收起脸上的感慨,快步上前,抱拳行礼,语气里满是敬重。 “景帅登门,本王有失远迎,还望莫怪。”朱权也抱拳还礼,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真切,“快请进。” “殿下错了。”李景隆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轻松了些,“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主帅了,就是个无官无职的普通人,殿下还是叫直呼我的名讳吧。” “在我眼里,无论你有没有官职,都是那个在涿州凭借一己之力挡住十万燕军的景帅!” 朱权看着他,眼神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这声‘景帅’,我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了。” 李景隆见他坚持,也不再反驳,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在朱权的邀请下,他带着福生,缓步走进了偌大的宁王府。 府里比门口还要冷清,庭院里的石板路落了一层薄尘,两旁的花草也无人打理,显得有些杂乱。 李景隆边走边看,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听闻陛下这次削藩,给每位亲王都留了五百府兵,用来护卫府邸。” “怎么殿下这府里,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 朱权脚步顿了顿,随即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 他抬手示意李景隆往后院走,声音平淡:“或许我与众不同吧。” “我这宁王府里,别说五百府兵了,全府上下加起来也就二十余人,负责护卫的,不足十个。” 听闻此言,李景隆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心里清楚,这哪里是“与众不同”,分明是朱允炆特意针对朱权。 要么是记恨朱权曾帮过自己,要么是忌惮朱权的能力,即便将他软禁在京都,也不肯给半点信任。 看着朱权藏在背影中的落寞,他心里的歉意更浓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朱权或许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境生变 片刻之后,李景隆与朱权并肩来到后院书房。 书房陈设简单,书架上的书卷收拾得整齐,透着几分文人雅意。 朱权示意下人奉上清茶,待茶水端上桌,便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二人相对而坐。 “景帅不该来看我的。”朱权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茶汤里的茶叶上,语气意味深长。 “你该清楚我现在的境遇,京都上下全都盯着宁王府。这个时候跟我沾上关系,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李景隆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神情变得格外认真:“殿下说的我明白,但朋友出事,我岂能坐视不理?” “我虽无力改变削藩的大局,也没法帮你回到大宁,但将来若是你因此陷入生命危险,我李景隆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朱权闻言,抬起头看向李景隆,眼底满是动容。 他放下茶杯,再次起身抱拳,语气郑重:“景帅这份心意,朱权记下了。多谢。” 李景隆面露愧色,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说到底,若不是涿州那一战,殿下便不会损失那五万精兵。” “如今或许也能有更多底气应对朝廷,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在这件事上,是我欠你的。” “不!”朱权猛地摇头,语气无比坚定,打断了他的话,“景帅此言差矣。” “若没有北境之功相护,我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慨:“若是当初景帅没有识破朱棣的诡计,若是我没带兵去涿州增援,或许朝廷大军围困大宁时,我还会有反抗的心思。” “可如今不同,有你在,我不想跟朝廷彻底撕破脸,因为那等同于与你为敌,我做不到。” “我早知道,削藩是躲不掉的,更何况当初我还曾抗旨不尊,陛下心里早有芥蒂。” 朱权的声音渐渐平缓下来,带着几分释然,“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不敢再奢望其他。” “这样也挺好,功过相抵,陛下也不再追究过往,只是以后回不去大宁罢了。” 听着朱权故作轻松的话,李景隆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早已从福生那里得知,朱权不但永远失去了返回北境的机会,而且无旨不能离京,与软禁无异。 这座繁华的京都,对朱权而言,不过是一座精致的囚笼。 而朱权之所以选择隐忍,没有与朝廷鱼死网破,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顾及自己。 这份情谊,沉重而真挚,李景隆默默记在了心里。 “吕文兴在押解你入京的途中,没有难为你吧?”沉默良久,李景隆转移了话题,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事已至此,再多感慨也无济于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派人守着宁王府。 毕竟京都算是他的“地盘”,护一个人的周全,还能办到。 “没有,他不敢。”朱权笑了笑,拿起茶壶为李景隆续上茶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他心里清楚你我之间的关系。” “想来上次在北境吃的亏,他还没忘。” 可李景隆听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他与吕文兴打过几次交道,深知此人胸狭隘,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按常理来说,正因为知道朱权与自己交好,吕文兴才更该借机刁难,以泄往日之愤,怎么会乖乖收手? 这里面,恐怕没那么简单。 “景帅可是想到了什么?”朱权察觉到他神色不对,放下茶壶,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李景隆回过神,扯出一抹笑意,没有多言。 但心里已经打算回去后就让福生加派人手,暗中盯着宁王府,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 次日午时,乔装打扮的徐辉祖突然来到了晚枫堂。 文渊阁内,李景隆刚处理完府中琐事,抬头便看到徐辉祖快步走进来,脸色凝重得吓人。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开门见山:“出事了?” 他太了解徐辉祖了,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绝不会在这个敏感时期冒险跑到栖霞山来见他。 “是关于北境和你的事。”徐辉祖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脸色比刚才进门时还要凝重,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李景隆心中一沉,当即示意福生守在文渊阁外,严禁任何人靠近,随后带着徐辉祖快步上了三楼书房。 待房门关上,他才转身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昨夜去见宁王朱权了?”徐辉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迟疑着问了一句。 见李景隆点头承认,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担忧:“你不该去的!” “现在这个时候,你和宁王走得越近,越会给人留下把柄!” 李景隆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究竟出了何事?!”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 徐辉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你夜会宁王的消息,今日一早便传遍了朝野!” “消息一传开,朝中立刻就出现了对你不利的流言,说你二人私下见面,恐怕是在谋划不轨!”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沉重:“更严重的是,今日早朝时,都察院有一批御史趁机弹劾你,说你在北境拥兵自重!” “他们说,你虽然如今已经不是军中主帅,但北境各个要地的守将,全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都是你的心腹!” “甚至有人趁机诬陷,说若是你怀有二心,说不定燕逆之乱会重新上演!” 此言一出,李景隆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致。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太后在推波助澜! 一月之前,他还是朝臣赞扬、百姓称颂的英雄;而一月之后的如今,就被污蔑为“怀有二心”逆臣! 若说背后没有人刻意推动,打死他都不信! “陛下怎么说?”李景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声音冰冷地问道。 他想知道,朱允炆面对这些弹劾,到底是何态度。 “面对群臣争论不休,陛下一开始是力排众议,主动为你作保,说你平定燕乱有功,绝无反心。” 徐辉祖的语气顿了顿,神色再次凝重起来,“但为了平息朝中的非议,陛下最终还是下了旨...” “兵部已将傅忠、梁鹏、平安、盛庸这些曾在你麾下的将领,全都调离原职,分散到了各地驻军!” “为了不让众将寒心,还特意给每人官升一级,让他们即日起就赴任。” “力排众议么?”李景隆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群臣弹劾是假,趁机败坏我的声誉、削弱我在军中的势力才是真吧?!” “官升一级么?我看是明升暗降吧!把他们从北境要地调走,分散到无关紧要的地方,这心思也太明显了!” 他越说越气,手指紧紧攥着拳:“他若是担心,大可以当面跟我说,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用这种手段!” 听到傅忠、梁鹏等人被调离的消息,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而且他现在甚至怀疑,朱允炆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 更何况,平安和盛庸如今还在京都,尚未返回北境,朱允炆就已经等不及要动手了。 这对母子,为了忌惮他在北境的势力,真是煞费苦心! “这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徐辉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人言可畏,如今京都城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小心隔墙有耳,再给你惹来更大的麻烦。” 他何尝不清楚早朝上的猫腻,只是身在朝堂,很多事身不由己,只能提醒李景隆多加小心。 李景隆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漫山的枫林,眉宇间的寒意几乎要将书房里的空气冻结。 “他还是忌惮我,担心我会像朱棣一样,终有一日会起兵反他!” “或许,这也和你回京后,京城内外对你的赞扬声有关。”徐辉祖走到他身边,轻声分析。 “而且平定燕乱后,你便无官无职,朝中本就有不少人为你抱不平。” “这些声音加在一起,或许就成了如今这场风波的导火索,陛下怕是担心你的声望太高,将来难以控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景隆冷哼一声,手中握着的茶杯突然“咔嚓”一声碎裂。 滚烫的茶水洒在地上,溅湿了他的衣摆,他却浑然不觉。 “恐怕用不了多久,盛庸、平安他们在北境军中留下的空缺,就会被他安插进自己的人!” “这才是他的目的!” 作为新帝而言,这么做本无可厚非,可他无法接受朱允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徐辉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又瞟了一眼满脸阴鸷的李景隆,轻声开口:“不过镇守北平城的铁铉铁将军,并未被这次风波牵扯进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万幸?”李景隆再次冷笑,双眼微微眯起,眼神锐利如刀,“把所有要职都换成他自己的人,只留下一个铁铉,他自然高枕无忧!” “之所以不动铁铉,不过是担心把我逼得太急!那不过是他狭隘心胸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罢了!” 徐辉祖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后,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的担忧:“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应对?”李景隆突然笑出声,只是那笑声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他缓缓摇了摇头,“我还能怎么应对?除了举双手赞成,夸他决策英明、神武过人,还能怎么办?” 他转过身,看着徐辉祖,眼神里带着一丝厌倦:“说不定满朝文武恐怕都在等着看我的反应,可我已经厌倦了这种勾心斗角,不想再牵扯进去了。” “随他去吧,反正我问心无愧,其他的,我懒得理会了。” 听到李景隆这番无奈的话,徐辉祖不禁暗自叹息,但也松了口气。 他知道李景隆心中的不甘,却也明白,在如今的局势下,李景隆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是他的心底,却依然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如果李景隆继续这样被逼迫下去,谁也不知道,最终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书房里的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重的沉默,只剩窗外偶尔拂过的风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福生当了师父 “耿老将军和郭大统领呢?他们二人可有受到波及?”锦园内,李景隆正送徐辉祖往外走,脚步忽然一顿,想起了耿炳文和郭英这两位仅存的前朝老将,连忙追问。 徐辉祖停下脚步,语气带着几分复杂:“他们二人倒未受太大波及,只是陛下说他们年事已高,经不起朝堂纷扰,已准他们解甲归田,回乡养老了。” 这话看似是体恤老臣,可朝野上下谁都清楚,若不是耿炳文、郭英二人在平燕之战中与李景隆走得太近,也不会落得如今被迫卸甲的下场。 这不过是朱允炆借机清除前朝势力的另一种手段罢了。 李景隆心中了然,即便早有预料,此刻听到确切消息,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 所谓的“恩准养老”,不过是体面的放逐,清理所有非嫡系朝臣的伎俩。 “还有别的事吗?”李景隆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徐辉祖,目光锐利。 他看得出来,徐辉祖眉宇间还藏着心事,显然还有话没说透。 徐辉祖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声音压得更低:“燕王府那边,云儿和世子朱高炽都被软禁在了府中,没有陛下的诏令,不得离府半步。” “好在燕王府上下的侍从、下人倒没被株连,都被陛下赦免了。” “只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也变得迟疑。 “只是什么?”李景隆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徐辉祖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关键。 徐辉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开口:“北平三司里的大小官员,还有那些投降了的燕军兵将,全都被陛下赐死了,一个都没留...”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语气里满是不忍,“他们的家眷虽说侥幸活了下来,但却全被贬为奴籍,永世不得赎籍...” “轰”的一声,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李景隆心头。 他猜测过朱允炆可能不会轻易罢休,但却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北平三司的官员并非全是主动背叛,大多是主官倒戈后被迫顺从,本就是无辜之人,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李景隆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眼底翻涌着寒意。 朱允炆这股狠辣劲儿,竟丝毫不逊于太祖朱元璋! 或许这种暴戾是朱家骨子里的东西,又或许,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彻底改变了那个曾经温和的皇太孙。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晚枫堂大门口,谁都没有再开口。 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就送到这儿吧。”徐辉祖率先停下脚步,转身向李景隆抱拳一礼。 他想挤出一个笑容,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很,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你不必为我担心。”李景隆看着他,语气郑重,“如今我已无官一身轻,只要安守本分,不掺和朝堂之事,陛下暂时不会对我怎样。” “但徐兄你不同,你还在朝中任职,伴君如伴虎,往后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如无必要,今后你我还是少往来的好,免得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多谢李兄提醒,我心中有数。”徐辉祖点了点头,再次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随着背影在夕阳下渐渐远去,带着几分无奈与沉重。 李景隆目送着徐辉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缓缓转身返回晚枫堂。 他抬头望着西斜的落日,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暗红,像极了染血的战场。 眉宇间那丝凝重,如同化不开的浓雾,久久不散。 即便他早已退出朝堂,却依旧被卷入权力的漩涡中心,无法脱身。 他从未对朱允炆怀有二心,可也绝不会任人摆布,像棋子一样被随意丢弃。 ... 次日一早,晚枫堂的下人便来通报,说京都来了两位客人。 李景隆出门一看,竟是平安和盛庸。 二人身上带着些许风尘,脸色也不太好看。 兵部将他们调离北境、派往各地驻军的消息,他们已经收到了。 李景隆将二人请进书房,刚倒上热茶,便笑着开口:“看你们俩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定是憋了不少话,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憋坏了。” “景帅!陛下这么做,明明就是在针对您!”平安性子最急,没等盛庸开口,就“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里满是不忿。 “凭什么我们刚打完胜仗,就突然把我们从北境调走?这不是明摆着担心您在军中的势力太大,想拆您的台吗?!” “平安!你少说两句!”一旁的盛庸脸色骤变,连忙出声责备,眼神里满是担忧。 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我说的有错吗?!”平安梗着脖子反驳,语气更急了,“你、我,还有傅忠、梁鹏,我们哪一个不是在平燕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 “北境的防线,是我们跟着您一块守下来的!如今倒好,一夜之间把我们全都调离了北境,这不是针对景帅是什么?!” 盛庸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平安虽然平日里性子莽撞,说话直来直去,却不是头脑简单的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允炆就是在故意针对李景隆。 先是削去李景隆的兵权,再是调离他麾下的核心将领,一步步瓦解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将他彻底架空。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平安站在原地,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然还没平复怒火。 盛庸则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眼底满是忧虑。 李景隆看着二人,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即便身处困境,这些旧部依旧对他忠心耿耿,愿意为他抱不平。 只是这份心意,却让他更加清楚,朱允炆的猜忌,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 “不管陛下是出于什么心思,既然兵部已经下了调令,你们二人就尽快收拾行李,按旨赴任去吧。” 李景隆看向盛庸和平安,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郑重,“今后你们不在我麾下,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他心里其实并不太担心心思缜密的盛庸,真正放心不下的是平安。 平安跟他最亲近,性子又直,万一到了新地方,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了不该说的话,很可能会引火烧身。 “末将明白!”盛庸立刻拱手行礼,语气恭敬,“一会儿回去我就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就动身赴任,绝不耽误。”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地看向李景隆,“请景帅放心,无论末将身在何处,您永远都是盛庸的主帅,若有差遣,属下必万死不辞!” 李景隆看着他,欣慰地笑了笑。 可一旁的平安却梗着脖子,脸色紧绷,冷冷地开口:“我哪儿都不去!我就留在景帅身边,继续跟着您!” “调令已下,不去就是抗旨!”盛庸瞬间板起脸,瞪了平安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你都多大了,什么时候能改掉这孩子气的脾气?抗旨是死罪,你不要命了?!” “抗旨就抗旨!大不了赔上一条命!”平安冷哼一声,态度依旧坚决,没有半分退让。 “你...”盛庸看着油盐不进的平安,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留下。”李景隆略作沉思,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虽然我不能改变调令,但保你一人还是能做到的。” 他看向平安,眼神严肃了几分:“但你要想清楚,留在我身边,今后不仅没机会加官进爵,甚至可能随时遭遇意想不到的凶险。” “我不怕!只要能跟着景帅,就算有再多凶险,我也愿意!”平安一听李景隆同意他留下,立刻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重重点头,脸上的倔强瞬间被欣喜取代。 李景隆和盛庸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随后,李景隆带着平安送盛庸出了文渊阁,又叫来福生,叮嘱他好好带着平安熟悉晚枫堂的规矩。 府里的大小事务也让福生多跟平安说说,也好让平安尽快适应新的身份。 随着燕乱的余波渐渐平息,朝中暂时安静了下来。 李景隆对弹劾和调令始终不做回应,这让都察院那些原本跃跃欲试、想借题发挥的御史们没了办法。 没有他的“把柄”,再怎么弹劾也只是空泛的指责,久而久之,关于“李景隆拥兵自重、心怀二心”的弹劾声,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无官一身轻的李景隆,虽不再被朝廷重用,却在民间依旧有着极高的声望。 百姓们口口相传着他平定燕乱、一枪吓退十万燕军的传说,即便有人想暗中打压这些声音,也始终没能成功。 这份来自民间的认可,让李景隆心里少了几分寒心,多了几分慰藉。 他也乐得享受这份自在,每日除了陪伴袁楚凝和嫣儿,就是躲在文渊阁里看书、练字,偶尔也会跟平安讨论几招武艺。 只是日子久了,他渐渐觉得有些乏味。 平静的生活固然好,可这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安稳,反倒越来越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 一月之后。 文渊阁外的湖心平台上,福生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正带着嫣儿练剑。 李景隆和袁楚凝搬了两把藤椅,坐在文渊阁门口的廊下,看着平台上的嫣儿,脸上都带着疼爱的笑意。 嫣儿手里握着一柄小巧的木剑,那是李景隆亲手为她做的。 女儿的任何要求,他似乎从未犹豫拒绝过,包括要习武这件事。 女儿提出要习武时,他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哪怕袁楚凝一开始还有些担心。 此刻,嫣儿跟着福生的动作,认真地挥动着木剑,一招一式虽还有些稚嫩,却已经有了几分模样。 福生是个严厉的师父,哪怕面对的是府里的大小姐,只要嫣儿动作走形、心思不集中,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指出,甚至让她反复练习作为“责罚”。 对此,李景隆和袁楚凝都很默契地没有干涉。 李景隆从没想过让嫣儿将来征战沙场或闯荡江湖,只希望她长大后遇到危险时,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站在廊下的平安,看着平台上一教一学的师徒二人,嘴角的笑意就没消散过。 自从留在晚枫堂做了李景隆的贴身护卫,他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太多,整个人也少了几分在军中的锐利,多了几分平和。 关于平安抗旨不赴任的事,李景隆后来特意去了一趟兵部。 当时齐泰本想借着这件事发难,可朱允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追究。 或许在朱允炆看来,一个失去兵权、只能留在李景隆身边的护卫,远比一个手握兵权的骁勇猛将要安全得多。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从回廊尽头走来,到了廊下,立刻恭敬地对着李景隆和袁楚凝行了一礼。 “禀报家主、夫人,徐家二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只见徐妙锦拎着几个精致的锦盒,快步向文渊阁走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 “知道了,下去吧。”李景隆点了点头,瞟了那下人一眼,随口说了一句。 这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李景隆从燕王府钦犯中救下的三保太监。 回京都后,李景隆把他带回了晚枫堂,还让枫伯教了他府里的规矩和文书之事。 如今的他,已经成了晚枫堂下人中,除了枫伯之外最有话语权的人。 李景隆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他怎么也没想到,能让未来闻名世界的大航海家在自己的府邸当下人。 只是此刻,这一切都还是未知,眼前的三保,不过是晚枫堂里一个勤恳本分的下人罢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危机再起 “袁姐姐!”徐妙锦刚绕过回廊,隔着老远就朝着廊下的袁楚凝挥手,声音清脆,带着几分雀跃。 袁楚凝立刻起身迎上去,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锦儿妹妹。” 两人快步走到一起,手拉着手低声絮语,时不时传来几声忍俊不禁的轻笑,亲昵得像一对亲姐妹。 这些日子,徐妙锦常来晚枫堂,一来二去,早已和袁楚凝处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自从知道袁楚凝怀有身孕,她更是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每次来都带着精心准备的安胎补品,比谁都上心。 李景隆斜倚在藤椅上,目光落在巧笑嫣然的徐妙锦身上,心里不禁有些恍惚。 她的眉眼、神态,和燕王妃几乎如出一辙,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像极了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景隆哥哥。”片刻后,徐妙锦走到李景隆面前,微微欠身行礼,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深意。 李景隆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他知道徐妙锦的心意,却只能装作不懂。 他已有妻室,袁楚凝还怀着他的孩子,实在不能再给她任何不该有的期待。 见李景隆态度冷淡,徐妙锦眉宇间闪过一丝失落,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尴尬。 她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目光慌忙移开,落在湖心平台上:“嫣儿练剑越来越认真了,你看这招式,越来越有模有样。” “将来说不定真能成个女将军,跟景隆哥哥一样厉害呢!” 她刻意找着话题,想缓解眼下的窘迫,可李景隆只是抿嘴笑了笑,依旧没接话。 廊下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尴尬了,连风都似乎停了下来。 “好了锦儿妹妹,咱们去内院坐吧。”就在徐妙锦手足无措时,袁楚凝及时开口,伸手牵过她的手,笑着往内院走。 “今晚就在这儿用膳,我让后厨做你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吃完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徐妙锦顺着台阶下,连忙笑着答应,跟着袁楚凝快步离开了文渊阁。 临走前还忍不住回头望了李景隆一眼,眼底的失落又深了几分。 李景隆依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回湖心平台。 嫣儿正握着木剑,跟着福生的动作认真比划,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眼神专注又认真。 看着女儿一丝不苟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深了。 晚膳时分,李景隆被下人从文渊阁请到了内院。 刚走进饭厅,就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松鼠鳜鱼、清炖鸡汤、翡翠虾仁,还有好几道适合孕妇吃的清淡小菜,全是徐妙锦和袁楚凝爱吃的。 李景隆看得胃口大开,匆忙打了个招呼便示意众人纷纷落座。 知道徐妙锦登门,李母也特意赶了过来,席间三个女人其乐融融,欢笑声不断。 话题从袁楚凝的孕期反应,聊到嫣儿的日常趣事,又说到京都城里的新鲜事,热闹得像是过年。 唯独李景隆像个局外人,全程都在专心对付桌上的饭菜,一句话也插不上。 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倒也乐得自在,只偶尔在李母问起他时,才抬头应两声,其余时间都沉浸在美食里,吃得心满意足。 晚宴结束后,徐妙锦准备告辞,起身离开时却回头看向李景隆:“景隆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李景隆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陪着她并肩往大门口走。 月光皎洁,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延伸到院墙根下。 可这一路上,徐妙锦却没再说话。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衣角,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生怕太快离开。 廊下的灯笼映着她的侧脸,能看到她脸颊泛红,连耳根都透着粉色,显然是有些紧张。 李景隆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着她走。 夜风吹过,带着院子里桂花的香气,空气里满是静谧,却又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眼看着就要走到晚枫堂大门口,李景隆见徐妙锦依旧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轻声提醒。 “哦...对。”徐妙锦猛地回过神,停下脚步,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李景隆,脸颊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 “我听姐姐说,从北境回京的路上,景隆哥哥一直很照顾,我想替姐姐跟你说声谢谢。” 李景隆闻言笑了笑,神色认真:“我没有特意照顾谁。” “犯错的是朱棣,与你姐姐无关,我不会迁怒无辜之人。” “再说,我还杀了朱高煦,论起来,倒也算不得‘照顾’。” “朱高煦那是咎由自取!”徐妙锦突然收起了羞涩,语气变得坚定,眼神里没有半分责怪。 “他虽是我外甥,可他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值得原谅。” 她顿了顿,声音软了几分:“姐姐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还跟我说,你在陛下面前力保燕王府上下的侍从,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你向来是对事不对人,我们都懂。” “王妃深明大义,倒显得我之前的顾虑是小人之心了。”李景隆苦笑一声,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郑重。 “不过徐二小姐今后还是少去燕王府为好,免得给徐家招来祸端。” “陛下虽赦免了朱棣的死罪,但燕王府众人终究是逆臣家眷,这辈子怕是难有翻身之日。” 徐妙锦轻轻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悲伤:“我明白,可她终究是我姐姐,从小就疼我...” “我实在放心不下...” 说到此处,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总之,多谢景隆哥哥手下留情。”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晚些,大哥又要唠叨我了。” 话音落下时,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舍。 “好。”李景隆点了点头,转头对身后不远处的福生吩咐,“派人送徐二小姐回府。” 徐妙锦微微欠身行礼,目光在李景隆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她心里清楚,李景隆已有妻室,还有了身孕,自己的心意注定无法说出口,只能悄悄压在心底。 只希望往后能像今日这样,偶尔来晚枫堂见他一面,多说几句话,她就已经知足了。 送走徐妙锦,李景隆直接回了内院。 刚推开门,就见袁楚凝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支玉簪发呆,连他进门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李景隆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轻轻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 袁楚凝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问:“锦儿走了?” “嗯,刚送走。”李景隆随口应着,扶着她起身走到床榻边,接着缓缓蹲下身子,将耳朵轻轻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还早着呢,什么都听不到的。”袁楚凝看着李景隆认真聆听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就是想听听,总觉得这样离他近一些。”李景隆笑着抬头,耳朵依旧贴在她的肚子上,眉宇间满是期待。 “我已经等不及想见到他了,想知道他长得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那夫君希望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袁楚凝笑着追问,眼神里满是好奇。 “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李景隆毫不犹豫地回答,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语气无比认真:“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袁楚凝听得心头一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可没过多久,她的神色却渐渐变得犹豫,手指紧紧攥着裙摆,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良久,她才小声开口:“夫君,你有没有想过...续弦啊?” 李景隆猛地愣住,终于挪开耳朵,不解地看向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夫君心里有称心如意之人,我愿意退居为妾...”袁楚凝的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字字清晰,“我看锦儿就不错,这段日子跟她相处,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她性子直爽,心地也善良,徐家又是京都的门阀世家,若是你们...” “此生有你相伴足矣。”没等袁楚凝把话说完,李景隆便便直接开口打断,“我的心里,只能装得下你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看着她眼底的认真与退让,李景隆的心里一阵酸涩,随即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神情无比坚定。 袁楚凝听到李景隆的回答,眼眶瞬间就红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在李景隆的手背上。 那泪水是暖的,带着满满的感动。 她早就看出了徐妙锦的心思,这段时日与徐妙锦之间的来往,已经探明了徐妙锦的为人。 如果李景隆也对徐妙锦有有意,她绝不会阻止。 只是徐家乃京都数一数二的门阀世家,而袁家却很普通,所以她愿意退位让贤。 只要能与夫君拥有一儿半女,能一直守在夫君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傻瓜。”李景隆伸手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坐在床榻边,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他不想辜负任何人,所以守着唯一的她,就是最好的选择。 ... 时光匆匆,转眼数月过去。 端午将至,京都城里又热闹了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粽子、香囊,空气中满是节日的气息。 晚枫堂也一直风平浪静,袁楚凝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如今已经行动不便,大多时候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李景隆几乎整日守在她身边,端茶倒水、读诗解闷,悉心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完全不像袁楚凝当初怀上嫣儿时的样子。 天下渐渐安定,燕乱的残酷与恐慌,渐渐被人们淡忘,就连关于李景隆在北境的传说,也慢慢沉寂。 百姓们忙着过安稳日子,朝臣们忙着争权夺利,似乎所有人都觉得,风波已经过去,太平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 可只有李景隆知道,真正的危险,从来都藏在看不见的暗处。 像一头蛰伏的野兽,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扑出来。 这日傍晚,文渊阁顶楼之上,李景隆背负着双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天边的乌云压得很低,连一丝月光都透不出来,像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魁秋水 “名单查到了吗?”李景隆立于窗前,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回少主,暗探刚传回消息,这次调动的人员里,有不少是吕家的人。”福生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恭敬地拱手回话,语气凝重。 “吕家?”李景隆微微眯起双眼,眼底寒光一闪,本就阴沉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这段时间,朱允炆的根基越来越稳固,已经先后派了三批将领北上。 名义上是戍卫北境,实则是一点点蚕食他在北境的残余势力。 如今的北境,早已不是他当时执掌兵权时的模样,几乎全落在了朱允炆的掌控之中。 而吕家也借着这股势头,势力日渐壮大,威望越来越盛。 朝中的吕家官员越来越多,军中也有不少吕家子弟担任要职,俨然成了京都新崛起的勋贵,风头甚至盖过了世代忠良的徐家。 这原本是好事,可是在李景隆看来却并非如此,因为他信不过太后吕氏,更信不过野心勃勃的吕家。 这家人的欲望,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大得多。 “还有别的消息吗?”李景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沿,停顿片刻后再次追问,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夜色里。 “回少主,暗卫还查到,徐增寿仍旧死不悔改,暗中与徐妙云母子往来往来过密。”福生的声音压得更低,神色也越发凝重。 “而且他还买通了天牢的看守,偷偷潜入牢中见过朱棣。”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李景隆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是徐妙云是徐家人,可是当他听到徐增寿居然暗中见了朱棣时,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都到这时候了,还敢跟逆臣勾结!” 他冷哼一声,眉宇间闪过一抹杀意,语气坚决:“你去安排一下,把徐增寿去过天牢的事,想办法透露给魏国公徐辉祖,让他自己处置。” “徐家世代忠良,不能因为这一只‘臭虫’毁了满门声誉,搞不好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属下明白!”福生躬身领命,没有多余的话,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身影瞬间消失在文渊阁外的夜色里。 李景隆依旧站在窗前,目光眺望着京都城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冷笑。 这世间的肮脏事,从来都藏在光鲜的表象之下,寻常人看不到,也接触不到。 只有站得足够高,才能看得真切,才能明白那些看似平静的太平里,究竟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 ... 几日后,秦淮河畔。 一艘不起眼的画舫停在河心,李景隆负手立于船头,望着面前湍流的河水,眉宇间满是凝重。 河水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涌动,像极了如今的京都局势。 看似天下安定,实则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稍有不慎,就会身陷漩涡,万劫不复。 “消息准确吗?”良久,李景隆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蚀骨的寒意。 “千真万确。”福生站在他身后,躬身回话,语气笃定,“暗探在派往北平城的吕家那批人里,亲眼看到了吕文兴。” 听到确切的答案之后,李景隆脸上的凝重又深了几分。 铁铉很可能有危险! 吕文兴既然已经抵达北平,说明朱允炆终于忍不住,要对他留在北境的最后一个人动手了! 铁铉是他当年留在北境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唯一没被朱允炆调离的旧部。 他曾警告过吕文兴,若再敢觊觎北境,他必定亲手杀之! 可如今的他,早已无官无职,只是个赋闲在晚枫堂中的闲散国公。 听闻吕文兴赴北,他陷入了两难。 他若一旦动了,必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会掀起大乱。 可他若不动,任由吕家掌控北平,那这天下,早晚都会变成吕家的囊中之物。 数月来,北境的消息一直有人送到他这里,自从女儿被抓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让福生暗中网罗了一批江湖人,暗中成立了一个组织,名叫夜枭司。 经过数月发展,夜枭司的势力已悄然遍布天下,渗透到朝堂、军中乃至江湖的各个角落,几乎无孔不入。 他们不仅暗中收集朝中大臣的言行把柄、吕家的动向,更时刻紧盯着北境的风吹草动。 夜枭司内部有着明确分工,分为“暗探”与“暗卫”两个分支。 暗探擅长潜伏伪装,或混入六部九司之中当差,或隐匿于市井之间,专门负责刺探、传递情报。 暗卫则由百里挑一的高手组成,负责暗中保护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 更关键的是,为防情报泄露,夜枭司上下都用特殊的现代密码传递消息,以《千字文》作为密钥本,旁人即便截获信息,也无从破解。 李景隆早已不再信任朱允炆,他知道,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里,唯有手握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的势力,才能在不测之时护住家人与自己,这便是他成立夜枭司的初衷。 沉思良久,李景隆收回飘远的思绪,转身望了一眼岸边的灯火,重新走回画舫船舱,在主位上坐下。 他已经很久没下山了,也很久没登过画舫了,今日前来,只为见一个人。 桌上早已摆好了美酒佳肴,一名妆容精致的琴师正端坐一旁抚琴,琴声悠扬,却难掩船舱内的肃杀之气。 福生与平安分别守在船舱两侧的出入口,二人一身劲装,眼神锐利如鹰。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历经尸山血海才有的冷硬煞气,让一旁的老鸨缩着脖子,紧张地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这酒不错。”李景隆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醇厚绵长,不由得轻声夸赞了一句。 “多谢九爷夸奖!您喜欢就好。”老鸨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脸上的紧张神色消散了不少。 她与李景隆是旧识,早年李景隆常来秦淮河畔的画舫。 只是自从李景隆率军平定燕乱、诛杀朱高煦的事迹传开后,坊间那些曾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再没人敢轻易与他套近乎。 谁都怕得罪这个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李景隆对这个称呼并不喜欢,却也懒得解释。 有时候,“魔头”的名声反而能为他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不敢轻易招惹。 他笑了笑,亲自为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仰头饮尽。 酒的确是好酒,但却是绝不会出现在秦淮河畔的贡酒! 他尝到第一口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喝了出来,但他并未挑明。 古往今来,像这种拿贡品私下倒卖的事,早已屡见不鲜。 他不知道这背后是谁在运作,也懒得去搅黄别人的生意。 他今日登船,只是来等人的,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九爷,”老鸨见李景隆神色温和,胆子也大了些,凑上前来献殷勤,“近日咱们舫上刚来了一位花魁,名叫秋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今还未开过包...” “若是九爷有意,小的这就把她叫来陪您?” 李景隆转头望了一眼岸边,约定的人迟迟未到,心中难免有些不耐。 他看了一眼身旁抚琴的女子,虽容貌美艳,琴技却略显平平,倒不如见见这新花魁,权当解闷。 于是他笑着点头:“那就见见吧。” “哎!九爷稍候,小人这就去叫人!”老鸨喜出望外,以为自己得了恩宠,连忙躬身退出去,派人去接秋水。 没过多久,一艘小船从远处缓缓驶来,轻轻靠在画舫边上。 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踏上画舫,头戴白色薄纱斗笠,身着粉色衣裙,步态轻盈,像一朵随风摇曳的桃花,缓缓走入船舱。 “九爷,人给您带来了。”老鸨谄媚地凑到李景隆身边,指着粉衣女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李景隆面带笑意,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粉衣女子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女子轻轻摘下薄纱斗笠,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 肌肤白皙如瓷,眉眼含情,鼻梁小巧,唇瓣似樱,整张脸精致得几乎没有丝毫瑕疵,娇嫩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生怕一碰就会碎掉。 李景隆不由得挑了挑眉,心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红颜祸水”四个字的含义——若是寻常男子,只看这一眼,怕是愿意拼尽一切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九爷敬酒啊!”老鸨察觉到李景隆的神色,连忙给秋水使了个眼色。 秋水立刻温顺地应了一声,扭.动着曼妙的身姿走到桌前,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拿起酒壶为李景隆斟满酒杯。 那双手纤细修长,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像羊脂白玉一般吹弹可破。 “小女秋水,今日能得九爷青睐,荣幸之至。”秋水双手捧着酒杯,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娇媚酥软,像羽毛轻轻挠在人心上,“您是小女子服侍的第一个客人。” 李景隆歪着头打量着她,笑着开口:“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九爷过誉了。”秋水抿嘴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羞涩,“小女只是幼时潜心研习过些许技艺,不敢说‘精通’二字。” “若是九爷想听,小女愿为您弹奏一曲。” 话音落时,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百媚浮生...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画舫密会 “那就弹奏一曲试试。”李景隆笑着指了指远处端坐的琴师,语气随意,说罢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暖意散开。 秋水温顺地应了一声,走到那名满脸醋意的琴师面前,轻声说了句“得罪了”,便接过古琴,慢悠悠在案前坐下。 她身姿端正,抬手整理衣袖的模样,都透着一股不同于一般风尘女子的雅致。 老鸨见李景隆的酒杯空了,连忙谄媚地凑上前,伸手想为他倒酒,却被李景隆抬手直接制止。 老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尴尬地笑了笑,悻悻地退回到角落,不敢再轻易上前。 紧接着,秋水十指轻拢慢捻,琴音缓缓流淌而出。 起初是轻柔婉转的调子,像江南春日的细雨,淅淅沥沥落在人心上。 而后节奏渐快,又带着几分激昂,似山间清泉奔涌,灵动又有力量。 李景隆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双眼,静静聆听着琴音在船舱内回荡,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得不说,秋水的琴技的确万里挑一,绝非刚才那名琴师所能比拟。 指法娴熟,情感饱满,显然是平日里下了苦功钻研的。 他一向偏爱音律,在这古代待得久了,更是觉得这种古朴的琴音最能让人沉醉。 良久,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李景隆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随手丢给老鸨,语气淡然:“赏。” 老鸨眼疾手快地接住银子,顿时喜笑颜开,连忙将银子揣进怀里,又不停给秋水使眼色,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九爷敬酒谢恩啊!” 秋水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李景隆身边,拿起酒壶,小心翼翼地斟满酒杯,动作轻柔。 “把银子还给她。”就在这时,李景隆扫了一眼老鸨,语气骤然变冷。 老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地掏出银子,递到秋水手中,嘴里还不停打着圆场:“是是是,九爷说得对,这赏钱本就该给秋水姑娘。” 秋水双手接过银子,躬身向李景隆行礼,接着端起酒杯,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贴到了李景隆身上,声音娇媚:“多谢九爷赏赐,奴婢敬您一杯。” “九爷慢慢享用,小人先退下了。”老鸨识趣地躬身行礼,轻手轻脚退出船舱,还不忘贴心地带上了舱门。 李景隆接过秋水递到嘴边的酒杯,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子,避开她的靠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秋水却并未气馁,再次为他斟满酒杯后,又夹了一筷子精致的小菜,送到李景隆嘴边。 她眼神炽热,不再隐藏眼底的暧昧,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逗。 这一次,李景隆没有再躲,张开嘴将菜吃下。 他知道,一味拒绝反而容易引起怀疑,毕竟他此刻的身份是“寻欢作乐的九爷”,太过疏离反倒不合时宜。 见李景隆接受了自己的投喂,秋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流露出一抹苦涩。 她顺势坐到李景隆的腿上,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哭腔:“九爷如果看得起秋水,可不可以帮秋水赎身?” “我自幼家贫,父母早亡,后来被歹人拐卖,流落四方,一直孤苦无依...”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抹泪,模样楚楚可怜. “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沦落到画舫里,做这供人取乐的营生...” 说到动情处,两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滴在李景隆的衣袖上,更显柔弱。 “若是九爷能帮我赎身,带我离开这里,秋水愿意一辈子服侍您,永不背叛。” 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李景隆,补充道:“请九爷放心,我虽然沦落至此,但身子是干净的,从未被任何人染指...” 话音落下,秋水紧紧盯着李景隆的眼睛,满是哀求与期待。 若是寻常男子,见她这般貌美又可怜,怕是早已心软,满口答应。 可李景隆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伸手将她从自己腿上轻轻推开,接着缓缓站起身。 他见过不少故作柔弱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像秋水这样,既能用琴音动人,又能用眼泪摄人心魄的。 这女子太过聪慧,也太过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反倒让他更加警惕。 “九爷还是嫌弃我吗?”见自己被推开,秋水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委屈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模样越发可怜。 “你的琴弹得不错,但仅此而已。”李景隆语气平静,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丝毫动容,“我若是帮你,也只是因为你的琴技,并非其他。” 说罢,他便冲着舱外喊了一声,将老鸨再次叫了进来。 秋水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抽泣声立刻停了下来,眼睛里重新燃起期待。 “九爷,您有何吩咐?”老鸨躬身行礼,脸上堆满谄媚的笑,眼底却同样悄悄闪过一丝期待。 “从今日起,秋水我包下了。”李景隆从怀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随手丢给老鸨,钱袋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秋水听到这话,顿时喜上眉梢,眼底泛起光亮,可还没等她的笑容绽开,李景隆的声音再次响起。 “记住,以后她只准服侍我一人,不准再接其他客人。” “若她今后受到半分欺辱,我便拆了你这画舫!”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秋水的期待,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转为失望。 赎身是脱离苦海,包场却只是换了一种被束缚的方式,二者天差地别。 她原以为自己的柔弱与琴技打动了李景隆,却没想到完全不是她自己想的那样。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照办,绝不让秋水姑娘受半点委屈,请九爷放心!”老鸨笑着将钱袋揣进怀里,恭敬地连连应下。 秋水愣在原地,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景隆,有失落,有不甘,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我的朋友到了。”李景隆转身望向岸边,那里正有一艘小船缓缓驶来,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老鸨识趣地拉着还在发呆的秋水,快步退出船舱,登上小船离开了画舫。 李景隆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嘴角悄无声息地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很快,小船靠上画舫,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走了上来。 来人摘下头上的帽檐,露出一张满是愁容的脸,正是魏国公徐辉祖。 “徐兄,快请坐。”李景隆笑着迎上去,招手示意他在桌前落座,亲自拿起酒壶为他倒了一杯酒。 此时船舱内只剩他们二人。 “李兄,实在对不住,衙门里琐事缠身,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徐辉祖抱拳行礼,脸上满是歉意。 “无妨,我本就闲来无事,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李景隆将酒杯推到他面前,笑着摆了摆手,“尝尝这酒,味道不错。” 徐辉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入喉,醇厚的香气在口中散开。 可是紧接着他却脸色瞬间一变,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酒壶,惊讶地看向了李景隆。 李景隆笑着点了点头,重新为徐辉祖将酒杯斟满。 “想不到在这秦淮河畔的画舫之中,居然能喝到宫里才有的佳酿。”徐辉祖有些感慨的打量了一眼四周,忍不住说道。 李景隆笑了笑,举杯轻轻抿了一口:“我刚喝的时候也很意外,不过仔细想想,” “这种监守自盗、中饱私囊的事,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看来这光禄寺的人得从上到下好好查查了。”徐辉祖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满。 “我今日找你过来,不是为了这事。”李景隆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神色瞬间变得认真,“徐兄,你可知陛下这几次派往北境的将领里,有多少是吕家的人?” 徐辉祖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他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有不少吕家子弟被提拔,具体有多少人派去了北境,还真不清楚。” “李兄,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吕文兴已经到北平了。”李景隆夹了一口菜,语气平淡地抛出一句话。 可是这句话却像一颗巨石,在徐辉祖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他在北境时与吕文兴打过交道,深知此人能力平庸,却心胸狭隘,还爱耍小聪明,是个典型的卑鄙小人。 北平乃北境的咽喉要地,让这样的人去掌管北平,将来不知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他实在想不通,朱允炆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意外。”李景隆站起身,走到船舱门口,望着外面翻涌的河水,双眼微微眯起。 “但我担心的不是吕文兴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吕家。” “如今吕家在京都的威望越来越高,不断有人身居高位,再加上有太后撑腰。” “一旦将来出了什么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徐辉祖也跟着走出船舱,站在他身边,听完这话,眉宇间的担忧更浓了。 若是吕家真心辅佐天子,倒也还好。 可若是他们像朱棣一样,抵不住权力的诱惑,凭借如今的势力,再加上太后的关系,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比燕乱更可怕的灾难。 “李兄,你是担心吕家将来会反?”徐辉祖直接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声音压得很低。 “谁也不敢保证吕家会一直忠心不二。”李景隆皱着眉,面露沉思,“连朱棣那样受太祖器重的藩王,都抵不住皇权的诱惑,何况是如今权势日盛的吕家?” “我只是不希望这大明的江山将来有一天姓了吕,更不希望吕家一家独大,彻底脱离控制,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他转头看向徐辉祖,语气带着一丝托付:“我如今已经不在朝中,人微言轻,说的话陛下未必会听。” “这些事,恐怕还得麻烦徐兄找个合适的机会,点醒陛下,让他多留个心眼。” “李兄放心,我会找机会向陛下谏言的。”徐辉祖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打量了一眼李景隆,语气带着一丝关切,“那你呢?赋闲在家的日子,还习惯吗?” 李景隆苦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稳妥的选择了。” 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他经历的每一件事,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几乎都是被迫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权力至上的世界里,没有人是可以完全为自己做得了主的。 似乎每个人都像被卷入洪流的落叶,只能随波逐流,尽力保全自己而已...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危机重重 秦淮河畔,粼粼波光里浸着残阳碎金,乌篷画舫破开柔波,缓缓向河心荡去。 舱外风软,李景隆凭栏而立,目光落在远处朦胧的岸影上,月白锦袍被晚风吹得微展。 身侧的徐辉祖肩背挺得笔直,下颌线绷得紧实,显然也在琢磨心事,两人之间的沉默,比舱内的茶烟还要浓重。 “令弟的事,徐兄还得多上点心。”良久,还是李景隆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恰好能盖过水声。 徐辉祖闻言,眉头瞬间拧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也有凝重。 “我已经将他软禁在家,断了他与外界的往来,短时间内,他不会再踏入朝堂了。” 说罢,他侧头看向李景隆,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激,“说起来,这次还得多谢李兄手下留情。” “人总得知进退,明对错。”李景隆收回目光,转头迎上徐辉祖的视线,神色骤然变得认真。 “他和朱棣私下有多少交情,又立过什么约定,我不管,也不想掺和你们徐家的家事。” 他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但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有人敢威胁到我身边的人,哪怕只是动了念头...”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气息陡然一沉。 方才还温和的晚风似也被这股寒意裹住,变得冰冷刺骨:“我绝不会放过他!” 徐辉祖脸色微变,他清楚李景隆的性子,看似温和,可一旦触及底线,绝不会有半分退让。 他重重点头,声音带着几分郑重:“我明白,李兄放心,我会看好他,绝不会让他惹出祸事。” “该回去了。”李景隆忽然笑了笑,方才的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冲着舱内喊了一声,声音淡淡的,“福生。” 舱帘掀开,一身青衫的福生快步走出,转身便去调整船舵,动作利落。 画舫缓缓调转方向,朝着岸边驶去。 李景隆重新望向秦淮河,暮色已深,远处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得河面一片迷离。 此刻的他眼神深邃,藏着旁人看不懂的心思。 关于徐增寿,他只能点到即止,但必须让徐辉祖清楚,如今这局势,凡是亲近朱棣的人,都是在与他为敌。 因为如果朱棣一旦有了翻身的机会,那最先遭殃的一定是李家! 真到那时,他绝不会放过徐增寿! 徐辉祖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此刻一颗心早已沉了下去,但并没有因为李景隆的狠话而介怀。 至少李景隆肯把底线说清楚,总好过暗地里猜忌。 画舫渐渐靠近岸边,一艘小巧的乌篷船从旁侧划来,稳稳停在画舫边。 徐辉祖抬手将帽檐压得更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冲李景隆略一点头,便踩着跳板上了小船。 船夫撑篙,小船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不远处的岸边,穿着绫罗绸缎的老鸨正站在一棵柳树下,手里捏着一方帕子,目光紧紧盯着画舫。 见有人乘着小船离开,她微微眯起双眼,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画舫终于靠岸,老鸨立刻收敛了心思,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意,快步迎上前,躬身行礼:“九爷,今日玩得可还尽兴?” 李景隆没有理会,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福生和平安紧随其后,三人脚步不停,很快便消失在岸边的人群里。 马车内,李景隆靠在软垫上,闭着双眼,声音平静无波:“查一下那批贡酒的来源,还有那个叫秋水的花魁,我要知道她所有的底细。” 福生恭敬地答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向城外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一阵规律的声响。 李景隆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其实从老鸨让秋水来伺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起了疑。 从前他是秦淮河畔挥金如土的常客,那老鸨在这一带混了几十年,最是精明,绝不会把一个新手推到他这种身份的客人面前。 除非,老鸨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亦或者客人本身有某种特殊癖好! 可他从没有“开包”这种癖好,所以答案便只剩下第一种。 更何况,他已经许久没来画舫,怎么偏偏今日来了,就恰好遇上一个新花魁? 这未免也太巧了。 ... 两日后,端午节来临。 京都城内一片热闹,大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嬉笑声此起彼伏,几乎堵得水泄不通。 彩绳、香囊的香气顺着车窗飘进马车内,李景隆坐在软垫上,微闭着双目。 听着窗外的嘈杂声,脸上却平静得出奇,仿佛这热闹与他无关,他只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车厢一角,放着几样精心准备的礼物。 一匣上好的蜜饯,那是朱允熥最爱吃的,还有一盒新鲜的粽子,里面包着各式各样的馅料。 旁边还有一摞摆放整齐的书籍,封皮已经泛黄,那是他特意从文渊阁里找出来的。 佳节到来,他要进宫去探望朱允熥,这还要多谢父亲李文忠留下的那块通行令牌。 凭着这块能随意入宫的同行令牌,他才能在如今无官无职的处境下,踏入皇宫。 他心里清楚,这一去,必定又会引起朱允炆的猜忌。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必定又会引起朱允炆的猜忌,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无论自己去与不去,朱允炆都不再信任他。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在乎了。 从前他活得太累,时时刻刻都要琢磨别人的心思,怕行差踏错,怕惹来猜忌。 可现在,他不想再这样了,与其在别人的目光里束手束脚,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 一炷香后,李景隆出现在了重华宫门口。 朱允熥带着安知止亲自开门迎接。 抬眼看去,朱允熥穿着一身月白常服,领口绣着暗纹云鹤,比上次相见时气色好了些,只是眉宇间仍带着几分少年人不该有的沉静。 安知止则依旧是那身灰布宦官服,垂手立在一旁,眼神平静无波,让人猜不透心思。 “九哥儿!”朱允熥拱手抱拳,脸上绽开真切的笑容,语气里藏不住的欢喜,但却不敢迈出门槛半步。 李景隆也笑着上前,两人互相拱手见礼,久别重逢的熟稔与暖意,瞬间驱散了宫墙的冷寂。 “殿下近来可好?”他目光扫过朱允熥,见他身形虽仍清瘦,却比先前挺拔了些,心里稍稍放下些。 “托九哥儿的福,一切都好。”朱允熥侧身让开道路,抬手邀他入宫。 李景隆跟着朱允熥踏入重华宫,目光下意识扫过庭院。 比起上次来时的萧索,如今的宫苑倒添了几分生气。 青砖路上的落叶被扫得干净,廊下挂着的旧灯笼换了新的红绸,连阶前那几株快枯萎的兰草,都被换了新土,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虽依旧没几个宫人走动,却不再像从前那般死气沉沉。 “九哥儿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进殿时,朱允熥瞥见福生手里拎着的锦盒与布包,笑着打趣。 “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何必这么破费。”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虽然心中并不希望李景隆冒险入宫。 李景隆接过福生手里的东西,放在殿中案上,笑着解释:“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你别多想。” 他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两身叠得整齐的锦缎衣袍,“这是你嫂子早就给你做的,你的旧衣早该换了,只是先前一直没机会送来。” 接着,他又指着另一个锦盒,“这里面是今早刚包的粽子,蜜枣和豆沙馅的,知道你爱吃甜口,特意让厨房多放了些糖。” 朱允熥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忙让安知止接过食盒,语气里满是期待:“嫂子和嫣儿都好吗?”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怅然,“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她们,只听以前常听你提起。” “都很好,有劳你惦念了,”李景隆在朱允熥对面坐下,接过安知止递来的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底,“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又要当爹了。” 说这话时,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目光却有意无意扫过候在一旁的安知止。 虽然此人是太后派来的,但该服侍朱允熥还是照常服侍着,不敢怠慢。 朱允熥闻言,惊喜地站起身,连忙拱手道贺:“那可太好了!恭喜九哥儿!等孩子出生,我一定得送份厚礼!” 他看着李景隆脸上的笑意,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在这冷清的宫里,能听到这样的喜事,倒像是冬日里见了暖阳。 李景隆笑着拱手还礼,提及家人时的柔软,让他周身的锐利都淡了几分。 朱允熥看在眼里,转头对安知止吩咐:“你先下去吧,我与九哥儿说些话,有需要再叫你。” 安知止躬身行了一礼,眼神飞快地扫过案上的东西,随即轻声应道:“是,殿下。” 说罢,他便缓缓退出大殿,脚步轻得几乎听不到声响。 李景隆也冲着福生使了个眼色,福生会意,上前轻轻带上殿门,守在门外,将殿内的空间彻底留给两人。 殿内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窗外风吹竹叶的轻响。 李景隆俯身,从布包里取出一摞用蓝布裹着的书,推到朱允熥面前:“对了,这个是我从文渊阁旧藏里挑出来的。” “都是懿文太子当年常读的书,有些还留着他的批注,想来你会喜欢。” 朱允熥的目光落在那摞书上,瞳孔骤然一缩,伸手轻轻抚过蓝布,指尖微微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布绳,露出里面泛黄的书页,封面上的字迹虽有些模糊,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父亲的笔迹。 他拿起一本,翻开扉页,里面用朱砂写着几行批注,笔锋温润,正是朱标生前的字迹。 一瞬间,他眼底的光亮暗了下去,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指尖紧紧攥着书页。 李景隆看着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心里暗自叹息。 皇孙做到朱允熥这份上,恐怕也是亘古罕见了,可想而知皇权争斗的残酷。 良久,朱允熥才缓缓合上书本,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回布包里。 抬头时,眼底的湿意已褪去,只余几分平静;“你在涿州一人吓退十万燕军的事迹,宫里也都传开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敬佩,却又带着几分担忧:“燕乱能平,多亏有你。只是你如今的处境...真的不该来看我的。” 说到最后,他摇了摇头,满脸无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无所谓。”李景隆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语气里满是坦荡,“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儿,见什么人,是我的自由。” 其实入宫前,他也担心过朱允炆的猜忌,可方才见到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时,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有安知止在,恐怕他还没出宫,消息就已经传到奉天殿和仁寿宫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然些。 朱允熥见他神色坦然,便也不再多劝,只是拿起茶壶,为他添满茶水。 紧接着他扫了门口一眼,压低了声音:“十九叔的人,暗中来找过我。” 李景隆脸色骤变,手里的茶盏微微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桌案上。 他瞬间眯起双眼,语气里满是警惕,“你是说谷王朱橞?” 朱允熥点了点头,神色之间夹着小心,面色逐渐有些凝重。 “不是有安知止在吗?没被发现?”李景隆眉头拧得更紧,急忙追问:“谷王已被削藩,人在宣府,他的人怎么进的宫?” 朱允熥苦笑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安知止每月都会离开重华宫几次,至于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九哥儿应该能明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十九叔的人,就是趁他离开的时候来找我的。” “而且,来的不是他在宣府的人,而是藏在宫里的眼线。” “是司礼监的人。” 听闻此言,李景隆的眉头皱得更紧。 司礼监是宦官系统里权力最高的机构,掌着批红之权,没想到朱橞居然能在那里安插眼线! 看来这宫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波不断 重华宫内。 李景隆与朱允熥相对而坐,面色全都有些凝重。 两人面上皆凝着化不开的沉郁,连呼吸都比寻常慢了几分。 “他们寻你,所为何事?”沉默半晌,李景隆终是率先打破寂静,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朱允熥闻言,喉结动了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来人半分掩饰都无,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杯底沉浮的茶叶上,语气里满是艰涩,“说若我有登临帝位之心,他们便有法子将我从重华宫救出去,后续同谋大事。” “还说日后定会忠心辅佐,绝无二心。” 话音落时,他猛地抬眼看向李景隆,眼底满是疑虑:“我总觉得此事蹊跷,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目的就是试探我是否有异心。” 虽然他话里有话,但却并未直言心中所疑那个人的身份。 而能在宫中如此兴风作浪,除了朱允炆或是太后,还能有谁? 李景隆何等通透,瞬间便品出了朱允熥未说出口的隐忧。 他身子微微前倾,追问的语气更添几分急切:“那你是如何答复的?” “我自然是严词拒绝了。”朱允熥苦笑着摇头,指尖攥紧了衣袍下摆,“能侥幸活到现在已是万幸,如今只求安稳度日,哪敢奢望其他?” 李景隆起身离座,在殿中来回踱步,锦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 他虽未曾与谷王朱橞谋面,却在史料中对这位藩王的脾性了如指掌。 朱橞此人,睚眦必报且生性暴虐,历史上忠臣茹瑺便是惨死于他的手中。 到了永乐年间,更是仗着自己有功,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最后竟生出谋反之心,妄图推翻朱棣。 这般天生反骨的人,说的话岂可相信半分? 可若此事并非朱橞所为,真如朱允熥猜测的那般,是朱允炆或太后派来试探的人,那后果只会更严重。 今日若不是他特地进宫探望,朱允熥怕是连自己身处何等险境都不知,届时一旦应对失当,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想到此处,李景隆当即转身看向朱允熥:“此事你别再管了,交给我处理,你就当从未发生过。” 他顿了顿,又追问了司礼监那人的名字,接着便抬脚向殿门走去。 可刚走至门槛处,他却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朱允熥,眼神复杂难辨:“你当真从未想过,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朱允熥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用力摇了摇头:“从未。” 那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李景隆望着他良久,终是没再多说,推门而出,迅速离开了重华宫。 ... 宫门之外,马车早已等候在路边。 “方才在重华宫里的对话,你都听见了?”李景隆眉头紧锁,一边向马车走去,一边低声询问。 福生点头,神色同样凝重:“都听清了。” “立刻传令夜枭司,让他们去查一下这个福全!务必查清他的底细,还有他背后的人。”李景隆眯起双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厉。 “另外,再派一队人去宣府,仔细查探谷王朱橞的动向,查清他被削藩之后,私下里都与哪些人往来,做了些什么,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福全,就是那个谷王朱橞安插在司礼监的眼线。 “是。”福生恭立刻答应了一声,随即陪着李景隆径直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可是李景隆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神情瞬间越发凝重,“再派人到天牢查一下!看看朱棣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他突然想到,这件事很可能有朱棣有关! 史料中记载,朱橞在洪武年间曾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 朱棣攻打京都时,他起初还率军奋力抵抗,可后来见局势不妙,便转头献城投降,是个十足的投机分子。 如今靖难之役早已结束,朱允炆也完成了削藩,许多事情的走向都已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被削藩的朱橞极有可能因不满现状,被朱允炆逼得生出二心。 朱允熥的拒绝,很可能为自己招来报复!被人灭口! 他不能让朱允熥出事,更不能让燕逆死灰复燃! 更棘手的是,此事还不能禀报给朱允炆。 一旦将朱允熥牵扯进来,即便他是无辜的,也会被朱允炆猜忌。 “属下明白。”福生见他神色凝重,便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转身跳上马车,调转了车头。 李景隆也缓缓登上了马车,眉头始终紧锁。 眼下这场风波,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必须步步为营,不光要护好朱允熥,也要护好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局势。 然而就在李景隆刚要抬脚踏入车厢,平安却突然出现,飞快的赶到了近前。 “有结果了?!”李景隆眯了眯双眼,原本迈入车厢的脚又收了回来,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深知平安沉稳,若非急事,绝不会如此失态。 平安快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语速极快地禀报:“回少主,秋水的身份已经查清了。” “她身世虽惨,但却并非风尘中人,而是有意刻意安排在画舫,目的就是接近少主!” 听闻此言,李景隆瞳孔微缩,一旁的福生也瞬间沉下脸。 画舫之事本就透着几分蹊跷,如今看来,果然是一场精心布下的局。 “说清楚!”李景隆眼底寒光乍现,语气里已然带上了杀意。 平安左右扫视了一圈,确认四周无人窥探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暗探查到,秋水本名叫海棠,是齐府的管家亲自送到画舫的!” “而在进齐府之前,她才刚到京都不过三日,将她送到齐府的人,少主恐怕万万想不到。” “齐府?”李景隆心中一动,脸色越发阴沉。 平安口中的齐府,便是兵部尚书齐泰的府上! 他按捺住心中的波澜,追问道:“是谁?!” “是仁寿宫的首领太监,袁如海!”平安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在李景隆的心湖上。 听闻此言,李景隆瞬间握了握拳,眼睛里的杀意藏都藏不住。 袁如海是太后吕氏身边最得力的人,由他出面安排,幕后主使是谁,答案已然不言而喻。 他猜到秋水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料到会牵扯到太后吕氏,更没料到这盘棋布得如此之深。 也正因心中存疑,那日从画舫离开后,他便再也没有去过。 即便付了重金包下秋水,也只是将她晾在一边,刻意避开所有接触。 可如今看来,吕氏的算计远比他想的更早! 或许从他第二次回到京都,踏入这权力漩涡的那一刻起,吕氏就已经开始谋划着如何牵制他、对付他! 吕氏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忌惮他在朝中的威望,又因他与朱允熥交好,担心他生出二心。 画舫之事,无非是想借秋水毁他的声誉,让他在朝野中再也无法立足。 又或者,是想让他沉溺于美色,变得荒淫无度,沦为一个无用的废人。 只是这种手段未免太过卑鄙! “好,真是好得很!”李景隆冷笑一声,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下令:“立刻派人去画舫,把老鸨和秋水秘密抓起来,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还有齐府的那个管家,也一并拿下,仔细审问!” “是!”平安答应了一声,迅速转身离去。 李景隆面色铁青地钻进车厢,沉声道:“回晚枫堂!” 他原本一心只想远离朝堂争斗,守着自己的一方安稳,可现实却一次次将他推向漩涡中心。 事实证明,只要他活着一天,争斗就不会停止。 既然有人非要对付他,那他便奉陪到底! 马车轱辘滚动,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急促的声响,一路朝着晚枫堂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李景隆闭着眼,脑海中不断梳理着近期的事情。 朱允熥被试探、朱橞的异动、吕氏的算计,桩桩件件都缠绕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似乎要将他牢牢困住。 ... 直到马车停在晚枫堂门口,李景隆才睁开眼,压下心中的烦乱,迈步下车。 可刚踏入内院,就见丫鬟春桃急得在正屋门口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虑。 “出什么事了?”李景隆走上前,疑惑地问道。 春桃见他回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却又一脸为难地低下头:“回少主的话,少夫人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肯见,奴婢劝了好多次都不管用。” “关了多久?”李景隆皱起眉头,心中顿时满是担忧。 “回少主的话,您还是自己问少夫人吧。”春桃的声音更低了些,“都快两个时辰了,连午膳都没吃一口。” “奴婢不敢硬闯,只能在这儿守着。” “在这之前,可有发生什么事?”李景隆追问,试图找出袁楚凝反常的原因。 春桃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道:“上午的时候,薛医士来过。” 薛医士是京都安和堂的名医,袁楚凝怀孕后,一直是他负责诊脉调养。 按理说他来诊脉是常事,不该让袁楚凝如此失态。 李景隆心中的疑云更重,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沉声道:“你退后。” 话音落,他抬手握住门把手,稍一用力,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反锁的门栓应声断裂。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屋内的寂静被打破,躺在床上的袁楚凝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惶。 可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李景隆时,她眼中的光亮又瞬间熄灭,飞快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肯与他对视。 李景隆缓步走入,径直走到床边,看着袁楚凝紧绷的背影,以及枕头上未干的水渍,心中的心疼瞬间压过了疑惑。 他放轻声音,柔声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袁楚凝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肩膀却微微颤抖着,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李景隆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握住了袁楚凝的手。 她的手有些微凉,还带着一丝颤抖。 “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别自己憋在心里,伤了身子怎么办?”他的声音放得更柔,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袁楚凝依旧沉默,只是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李景隆握得很紧,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 见她始终不肯开口,李景隆心中一动,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地说:“你不肯说,那我只能去问春桃了。” “她要是敢隐瞒,我直接把她赶出晚枫堂!” 说着,他作势就要起身。 “别!”袁楚凝急忙开口,声音带着哭腔,还带着几分慌乱,“是我不让她告诉你的,跟她没关系,你别怪她。” 李景隆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带着凝重,重新坐回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看你哭成这样,我心疼。” 袁楚凝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哽咽着说道:“今日薛医士来诊脉,临走的时候...他说你在浣月居包了个花魁...” 随着话音落下,她的眼泪再一次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李景隆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起晚枫堂 “没有的事。”李景隆微微皱眉,不过瞬间摇头笑了笑,“我的确去过浣月居,但只是与人谈事,绝非为了寻欢作乐。” 他垂眸望着泫然欲泣的袁楚凝,声音放软了几分:“叫花魁作陪不过是逢场作戏,演给那些盯着我的人看罢了。” “你还信不过我么?” 袁楚凝眼眶泛红,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语气里满是不确定:“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李景隆笑着点头,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意,“原来你连午膳都不肯吃,就是因为这事?” “我哪儿知道你是在演戏。”袁楚凝委屈地撅起唇,眼底的疑虑渐渐散去,只剩下酸涩。 她本就因腹中胎儿心绪不宁,听闻那些流言时,只觉得天都暗了几分,根本没心思分辨消息的真假,只能躲在屋里偷偷的哭。 “傻瓜。”李景隆俯身,掌心温柔地覆在她的脸颊上,声音轻柔,“饿不饿?” 说话间,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语气多了几分郑重,“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不吃东西怎么行?” “饿!”袁楚凝噘着嘴急忙点头,方才被委屈压下去的饥饿感瞬间翻涌上来。 李景隆失笑,起身理了理衣袍:“我这就去让后厨给你做些清淡的吃食。”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可就在他的靴底踏出房门门槛的刹那,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的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双方才还满是宠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连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霜。 “立刻去一趟安和堂,把薛医士带过来。”稍作迟疑之后,他看了一眼福生,冷冷命令了一句。 “是!”福生不敢多问,转身便带着两个护手下直奔京都。 李景隆负手站在廊下,眉头紧紧蹙起。 秋风卷起落在地上的枫叶,掠过他的衣摆,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杀意。 无论是指使安和堂的人将画舫的事告诉袁楚凝的,都是想让他家宅不宁! 若是袁楚凝因此动了胎气,后果不堪设想。 接着,他沿着回廊往后厨走去,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可疑之人。 一个时辰后,文渊阁一楼内。 薛医士浑身筛糠似的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旁边的青砖上,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装着他的行李。 福生奉命赶到安和堂时,发现薛医士已经告了长假,离开了京都。 福生当即便带人循着踪迹追赶,最终在城外十里的官道上截住了薛医士,将人直接押回了晚枫堂。 李景隆坐在紫檀木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落在地上的包裹上,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为何要逃?” 薛医士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几下,脸上满是犹豫。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说实话,今日恐怕很难活着离开这里。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景隆冷笑一声,语气里的杀意毫不掩饰。 话音刚落,一旁的福生立刻拔出腰间佩刀,刀刃出鞘的“唰”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薛医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开口:“我说!我说!是有人指使小人这么做的!” “小人也是被逼无奈!” “谁?”李景隆眯起眼睛,眸底的寒意更甚,仿佛要将薛医士生吞活剥。 “是骁骑卫!”薛医士的嘴唇颤抖着,眼神慌乱。 “今日骁骑卫巡街时,一名校尉突然到安和堂找到小人,说让小人找机会把您在浣月居的事告诉少夫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是衙门里的人,小人不敢不从...” “可小人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这事背后肯定有猫腻,因怕惹祸上身,这才想着告假离京躲一段时日...” 李景隆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如果你敢撒谎,不光你一个人会死,你的家人也会跟着你一起陪葬。” “小人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薛医士重重磕头,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很快便渗出血迹。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哀求,“求国公饶命!求国公饶命啊!” 李景隆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陷入了沉默。 他很清楚,薛医士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藏在暗处。 “你可以走了。”李景隆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从今日起,永远不许再踏入京都半步。” 护卫立刻上前,架起还在不停磕头的薛医士,将人拖了出去。 “福生。”李景隆看向身旁的护卫统领,“去查一下那个传话的骁骑卫校尉,我要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是!”福生领命,转身快步离开。 可半个时辰后,福生却带着一个坏消息回来,那名校尉已经死了。 此人一死,线索就断了。 可是李景隆心中明白,这件事多半和吕太后以及齐泰脱不了干系! ... 仁寿宫的鎏金铜炉里,沉水香正缓缓燃着,烟气缠绕着殿顶的盘龙藻井,将这座如今大明皇宫内最尊贵的宫殿熏得暖意融融。 吕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双目微阖。 四名婢女围在榻边,动作轻柔,一人持着柄孔雀羽扇,扇面拂过空气时只带起极轻的风。 一人正用银签挑起颗冰镇的岭南荔枝,递到她的唇边。 榻尾两人则跪坐着,指尖在她的小腿上轻轻揉捏,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朱允炆身着明黄常服,缓步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殿内众人闻声,立刻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恭敬得没有一丝波澜,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朱允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落在软榻上的吕太后身上,躬身行了一礼:“不知母后突然唤儿臣前来,所谓何事?”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自从登基以来,面对这位素来强势的母后,他总难有全然的帝王底气。 吕太后缓缓睁开眼,眸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却很快被慵懒掩盖。 她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都退下吧。” 婢女们应声退下,脚步轻得几乎听不到声响。 很快,殿内便只剩下吕太后、朱允炆,以及垂首立在角落的首领太监袁如海。 “曹国公去重华宫的事,你可知道?”吕太后坐直了些,随手端过一旁的白玉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缠枝纹,语气听不出喜怒。 朱允炆点了点头,走到袁如海搬来的紫檀木凳上坐下,椅脚与金砖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羽林卫已经将消息禀报于儿臣,称他与吴王待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那你怎么看这件事?”吕太后抬眼看向他,目光像是带着钩子,紧紧锁住朱允炆的脸,审视之意毫不掩饰。 朱允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沉吟片刻才开口:“儿臣与李景隆、吴王自幼一起长大,他们二人本就亲近。” “如今吴王久居重华宫内,李景隆逢年过节入宫探望,也是常情。” 吕太后冷笑一声,将白玉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桌案的描金漆盘上。 “他如今无官无职,不过是个闲散国公,却凭着一块先帝赐的令牌,随意进出宫门,这也叫常情?” 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先前的慵懒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的气场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这不合礼法!更不合规矩!” “如今的天子是你,不是先帝!” 朱允炆面露难色,垂眸道:“那通行令牌是太祖爷爷当年赐给岐阳王的,是对李家的恩赏。” “儿臣若是强行收回,恐怕会落人口实,说儿臣薄待功臣之后。” “就是因为你太念旧情,太优柔寡断,才会造成如今这副局面!”吕太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有些事情,即便本宫不说,你也该明白其中的利害。”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曹国公三番五次入宫探望吴王,谁知道他是真的去探望,还是借着探望的由头,与吴王暗中勾结?” “你是大明的皇帝!”吕太后往前倾了倾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朱允炆,“有些时候,千万不能心软!” “妇人之仁只会让你错失良机,将来横生枝节,追悔莫及!” 朱允炆眉头紧锁,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知道母后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李景隆手握兵权时便深得军心,如今虽无官职,却仍有不小的影响力。 若是他真与吴王联手,确实是个隐患。 “儿臣明白母后的意思了。”深思熟虑之后,朱允炆躬身答应了一声。 吕太后见他听进去了,脸色稍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阻止他与吴王的联系。” “若是能设法破坏他们二人之间的信任,让他们反目成仇,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话音落下时,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 “儿臣知道了。”朱允炆拱手一礼,语气认真了许多。 母子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大多是吕太后叮嘱他处理朝务时要果断些,朱允炆一一应下。 随后便以朝务繁忙为由,起身告辞。 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吕太后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转头看向角落里的袁如海,声音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你找的人,找得怎么样了?” 袁如海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回太后的话,都已经找齐了。” “都是奴婢精心挑选的,身家清白,嘴严得很,即便有人去查,也绝对查不到半点异常,更不会牵扯到太后。” “很好。”吕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抿起一抹冷笑,“既然允炆下不了狠心,那就只能本宫帮他一把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抹阴森的笑意在她嘴角一闪而逝。 ...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晚枫堂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确切的说,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当李景隆收到护卫的禀报赶到大门口时,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石阶下的袁如海。 袁如海一身深青色官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见李景隆出来,眼睛都亮了几分。 在袁如海身后,站着两队身穿亮银色铠甲的羽林卫,手持长枪,身姿挺拔,气势凛然,显然是来撑场面的。 而羽林卫旁边,则站着八名女子。 她们都穿着清一色的淡粉色襦裙,裙摆绣着精致的海棠花,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刻意的柔媚,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 “见过曹国公!”袁如海率先开口,身后的羽林卫和女子们也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门口的护卫见李景隆出来,立刻躬身让开了门口。 李景隆站在石阶上,目光扫过下方的人群,最后落在袁如海身上,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袁公公,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栖霞山来了?” 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袁如海脸上的笑容更甚,往前凑了凑,躬身道:“回曹国公的话,老奴今日前来,是奉了太后的懿旨。” “还请曹国公下阶领旨。”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李景隆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立刻下去,而是缓缓走下石阶,对着那明黄卷轴躬身行了一礼。 与觐见朱允炆时一样,他依旧没有下跪。 袁如海见状,挑了挑眉毛,缓缓打开卷轴,清了清嗓子之后,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念了起来:“太后懿旨...” “曹国公平燕有功,实乃我大明柱石。虽如今不在朝堂任职,然有功必赏,此乃我大明祖制。” “闻国公夫人袁氏已身怀六甲,行动多有不便,特赐婢女八名,伺候曹国公饮食起居,望国公笑纳。钦此。” 随着话音落下,袁如海缓缓将卷轴合上,双手捧着,递向李景隆。 听闻此言,李景隆这才明白袁如海身后那八名女子的来历,不由得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曹国公,接旨吧。”袁如海见他不动,又往前递了递卷轴,脸上依旧挂着谄媚的笑,轻声提醒道。 “我能拒绝吗?”李景隆抬眼看向袁如海,又扫了一眼那八名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女子,忽然笑了,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 袁如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曹国公这是要抗旨吗?”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女苏晚 随着袁如海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全都屏息凝神,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不敢。”李景隆唇角噙着抹淡笑,缓缓摇头,“晚枫堂虽不比国公府规制,可贴身婢女、洒扫仆妇一应俱全,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 袁如海闻言,脸上的笑纹深了几分。 他上前半步,声音压得略低,带着几分旁人难懂的意味:“国公夫人如今身怀六甲,行动多有不便,国公身边岂能少了贴心人照料?” 他目光扫过身后垂首肃立的八名女子,语气愈发郑重:“这八位姑娘,都是太后娘娘亲自挑选,自小便在宫中调教。” “琴棋书画不敢说精通,可读书识字、待人接物的规矩却半点不差,最是识大体、懂分寸,定能把国公照顾得妥帖周到。” 话说到此处,袁如海话锋一转,眼神里添了几分施压的意味:“若是国公今日不肯收下,那便是这些姑娘没这个福气,往后怕是连宫门都回不去了。” 李景隆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他眉峰微挑,原本松弛的肩线骤然绷紧,目光沉沉地扫过那八名女子。 八人全都垂着头,鬓边的银钗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看着温顺无害,可在这温顺背后,却藏着他不敢深究的意图。 就在这时,八名女子像是提前演练好一般,齐刷刷地屈膝跪地,裙摆扫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们低垂着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求:“求国公收留!” 李景隆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皱了皱眉,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既如此,便留下吧。” “国公英明!”袁如海立刻喜笑颜开,双手捧着明黄卷轴递到李景隆面前。 “老奴这就回宫向太后复命,也好让太后安心。” “有劳袁公公。”李景隆接过卷轴,脸上重新扬起客套的笑容,目送袁如海带着羽林卫转身离去。 直到那队明甲卫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他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敛去,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把枫伯叫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多时,枫伯便匆匆赶来。 这位在国公府待了数十年的老管家,看到石阶下跪着的八名女子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躬身等候吩咐。 “先带她们去见老夫人,行过拜见礼后,你亲自教她们晚枫堂的规矩,尤其是内院的禁忌。”李景隆叮嘱道,语气里满是审慎。 枫伯点头应下,领着八名女子往里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总觉得今日这阵仗,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待枫伯走远,李景隆才将手中的明黄卷轴扔给身后的福生,声音冷得发沉:“派人去查查这八人的底细!” “从她们入宫那年查起,家里有什么人、在宫里待过哪些地方、跟过哪位主子,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福生接过卷轴,脸色凝重,连忙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办。” 李景隆望着庭院里飘落的枫叶,眉头拧得更紧。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吕太后在浣月居的计谋失败后,又换了种方式来对付他。 浣月居之事虽被他压了下去,可太后显然没打算放过他,如今借着“照料”的名义,把这八人送到晚枫堂,明摆着是要安插眼线。 这些人留在府里,不仅能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还会在府中挑拨离间,让他家宅不宁。 他本想把这事瞒着袁楚凝,不想让怀孕的妻子再为这些事烦心,可他也清楚,府里突然多了八个陌生女子,根本瞒不了多久。 ... 夜色渐浓,晚枫堂的卧房里点着暖黄的烛火,光晕摇曳,映得满室温馨。 李景隆坐在桌边,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床榻上的袁楚凝,坐立难安。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吕太后赏赐宫女的消息,不知被哪个多嘴的下人传到了袁楚凝耳中。 可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从八人中挑了一个,调到了内院。 此刻,那名女子正坐在床榻边,手里拿着银勺,小心翼翼地喂袁楚凝吃着燕窝粥。 李景隆心里满是无奈,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女子的真实目的,府里好不容易安稳了些,他不想让李母和袁楚凝整天提心吊胆。 好在福生已经悄悄试过这八人,她们都是普通宫女,身上没有武功底子,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你叫什么名字?”袁楚凝咽下口中的粥,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声音温柔。 女子立刻放下银勺,躬身行礼,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名叫苏晚。” “苏晚...”袁楚凝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露出赞许的神色,“这名字温润雅致,倒和你这人很般配。” 苏晚确实生得一副温和模样,柳叶眉,杏核眼。 说话时语速不快不慢,连带着周身的气质都透着股温婉。 就连起身、落座的动作,都慢得格外轻柔,生怕惊扰了旁人。 听到夸赞,苏晚的脸颊微微泛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更低了些:“多谢少夫人夸赞。” 袁楚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愈发满意,迟疑了一下,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从今日起,你就做家主的贴身婢女,他的饮食起居,都由你负责照料。” “是。”苏晚应了一声,偷偷抬眼看向李景隆,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意,很快又低下头去。 “我不用人照顾。”李景隆脸色骤变,急忙摆手,“有福生在身边就够了,他跟着我多年,凡事都能想得周到。” 袁楚凝却故意板起脸,语气带着几分嗔怪:“福生虽说尽职尽责,可他毕竟是习武之人,粗手粗脚的,哪里懂照料人的细致活?” “再说了,你如今要处理府里的事,还要分心照看我,身边多个人帮忙,我也能放心些。” 她顿了顿,眼神里满是坚持:“这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就听我的吧。” 李景隆看着妻子眼底的关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苦笑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苏晚见状,再次躬身行礼,动作轻柔地退出了房间,关门时还特意放轻了力道,生怕发出声响。 房门关上的瞬间,李景隆脸上的无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他知道,苏晚的到来,只是个开始,往后晚枫堂的日子,怕是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平静了。 “你不生气?”李景隆望着床榻上神色平和的袁楚凝,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他原以为妻子会对太后送来的八名宫女心存芥蒂,却没料到她不仅毫无排斥,反倒主动为自己挑选了贴身婢女。 袁楚凝放下手中的锦帕,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轻柔得像春日里的微风。 “为何要生气?我如今怀着身孕,行动多有不便,连日常照料你的饮食起居都做不到,心里本就有些愧疚。”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温和:“太后娘娘念着你平定叛乱有功,特意赏赐宫女来照料你的生活。” “这本就是件体恤你的好事,我若为此生气,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李景隆,眼底带着几分赞许:“何况我仔细观察过,那八名女子中,数苏晚这丫头最为聪慧灵巧,性子也温顺,说话做事都让人舒服。” “若是你不介意,往后就让她留在你身边,打理内院的琐事也好有个帮手。” “可你明知道,太后的意思,是想让这八个人做我的通房丫鬟。”李景隆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将话挑明。 袁楚凝闻言,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减,语气却多了几分认真:“我自然清楚。” “可通房丫鬟本就是勋贵世家的惯例,放眼整个京都城,怕是只有你从未收过通房,反倒显得不合常理。” “我如今身子不便,若是你真有这份心思,我不会阻拦。” “但我了解你,你从来不是会被美色所困的人。” “所以我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啊。” 李景隆看着妻子眼底的坦诚与信任,心中的郁结瞬间消散大半。 随即,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起身:“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我的确不需要什么通房丫鬟,以前不需要,往后也绝不会要。” 他俯身帮袁楚凝掖了掖被角,语气软了下来:“你若是喜欢苏晚,那便让她留在你身边伺候吧,让春桃多教教她晚枫堂的规矩,也好帮你分担些琐事。” 话音落下,李景隆转身离开了卧房。 门外的石阶上,福生依旧笔直地立着,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苏晚和春桃并肩站在石阶下,见李景隆出来,两人同时躬身低头。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眼神中充满审视。 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襦裙,垂着头,鬓边的珠花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看起来温顺无害。 可李景隆心里清楚,能被太后选中送来晚枫堂,绝不可能只是个单纯的宫女。 “从今日起,你便是内院的人了。”李景隆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晚枫堂的规矩多,有什么不懂的,就多向春桃请教,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是,少主。”苏晚立刻恭敬地应下,接着又转向春桃,微微欠身,语气带着几分谦卑,“往后还要劳烦春桃姐多指点。” 春桃只是淡淡点头,并未多言。 就在苏晚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时,李景隆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不过你要记住,我不在府中的时候,不得踏入内院卧房半步。” “若违此令,杀无赦!” “是...是!”苏晚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慌忙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李景隆没有再看她,转身带着福生径直向中院走去。 苏晚跪在地上,直到李景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抬头。 眼底的惊恐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别愣着了,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春桃瞟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疏离,转身向偏院走去。 苏晚立刻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脸上重新堆起温顺的笑容,快步跟上春桃的脚步。 “多谢春桃姐,我叫苏晚,往后还请春桃姐多多指教。” 春桃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再多说什么。 ... 另一边,李景隆刚踏入中院拱门,一名黑衣护卫便快步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捧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恭敬地递给福生。 福生接过字条,仔细看了一遍,随即摆手示意护卫退下,快步来到李景隆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少主,暗卫已经查到了那八名宫女的底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按照情报显示,这八人的确都是从仁寿宫出来的,身家背景都很干净。” “她们自幼便入了宫,在浣衣局、御膳房等地方当差,其中年纪最小的就是苏晚,入宫时才三岁,一直在太后身边的小厨房帮忙,从未接触过宫中核心事务。” 听到这个结果,李景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至少目前来看,这八人只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眼线,并无其他指令,这也让他心中的担忧消散了大半。 “知道了。”李景隆点了点头,脚步未停,径直向文渊阁走去。 正当李景隆带着福生来到文渊阁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李母带着两名贴身丫环正站在门前。 李母脸上带着几分疲惫,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母亲,您怎么在这儿?”李景隆不由得愣了一下,连忙快步上前,示意福生打开文渊阁的大门,“您等久了吧?夜里凉,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不必了,说几句话就走。”李母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身旁的两名丫鬟。 丫鬟们立刻会意,冲着李景隆躬身行礼后,缓缓退到了二十步之外。 李母转过身,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景隆,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陛下之间,已经到了不可缓和的地步了吗?” 听闻此言,李景隆脸上的神色瞬间凝固,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李母一向不问朝堂之事,如今却突然问起这个,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一百三十章 阴云密布的京都城 “不必如此惊讶。”李母指尖捻着帕角,素色的绢帕在指间微微发皱,“老身做了这几十年国公夫人,朝堂上的风风雨雨,总该看明白几分。” 她望着儿子骤然蹙起的眉峰,眼底的慈和渐渐沉成一片凝重,连带着鬓边的银丝都仿佛染上了几分怅然。 “自打你从北疆回京,至今未得一官半职,”李母的声音压得更低,“老身便知道,当今天子对你,早已没了往日的信任,甚至...已经生出了忌惮之心。”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听得李景隆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样的事,前朝发生的还少吗?”李母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半生的隐忍与通透,“我来是想告诉你...” 她忽然上前一步,双手轻轻覆在李景隆的手腕上,掌心的温度带着岁月的粗糙,却格外安稳,“无论你往后做什么选择,李家上下,都会站在你身后。”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你的心性,我最清楚。” 李景隆望着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鼻尖忽然一酸。 从他穿越过来的那一天,李家就因为他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受尽非议。 当他越把李家的人当成亲人,他的心里愧疚就越深。 “今日送来的那八名女子,便交给老身吧。”李母收回手,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我会让人仔细盯着她们,断不会让她们坏了你的事。” “你只管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不必分心。” “母亲...”李景隆声音微哑,正要推辞,却见李母摆了摆手,眼底带着几分不服老的倔强:“我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这点小事,还应付得来。” “有劳母亲费心了。”李景隆再难抑制心中的敬重,撩起衣摆,对着母亲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腰杆弯得笔直,连带着周身的锐气都收敛了几分。 李母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终于又漾开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忙你的吧,时候不早了,别熬到太晚,伤了身子。” 说罢,她便带着候在不远处的两名丫鬟缓缓向后院走去。 李景隆立在原地,目送着母亲那略显佝偻的背影。 月色洒在她的身上,将那道身影拉得有些单薄,风一吹,衣袂微动,竟透着几分风烛残年的寂寥。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有感慨,有心疼,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感激。 原来李母什么都知道,那些他刻意隐瞒的艰难,那些他独自承受的压力,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从不点破,默默在身后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景隆抬眼望去,只见平安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文渊阁门前,青色的衣襟上还沾着些许尘土,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显然是一路策马赶来。 李景隆眼中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锐利。 他朝着身旁的福生递了个眼色,又对着平安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径直走入文渊阁,宽大的衣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通往三楼书房的楼梯口。 平安不敢耽搁,紧随其后上了楼。 一进书房,他便直奔桌边,拿起桌上的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 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手背抹了把嘴,压着声音,急促地开口:“少主,暗探那边有结果了——福全根本就不是谷王朱橞的人,他是朱棣的人!” 李景隆猛地转身,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 这一切果然与朱棣有关! 平安见他神色冰冷,心中一凛,连忙接着说道:“还有天牢那边的消息,暗探查到,谷王朱橞近日多次暗中去见过朱棣!”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而且...暗探还查到,谷王朱橞最近和江防都督陈瑄来往密切!” “两人私下里见了好几次,行踪格外隐秘。” 听到这里时,李景隆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对上了,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史书上的记载——当年朱棣靖难成功,最关键的两步,便是谷王朱橞在金川门下开门献城,以及江防都督陈瑄率领江防水师临阵倒戈,归顺燕军! 正是这两人的背叛,才让朱棣得以顺利攻入南京,夺取皇权。 可如今,随着他的出现,早已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朱棣没能率领燕军铁骑兵临城下,甚至连北境防线都无法突破。 可即便如此,朱橞和陈瑄这两人,依旧选择了投敌叛国! 朱棣贼心不死,居然依然妄图卷土重来! 而这一次他的谋划不再是所谓清君侧,而是想利用朱允熥的嫡孙身份,将来打着“拥立正统”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再次妄图夺取皇权! 说到底,朱允熥不过是他实现野心的一枚棋子,等到目的达成,下场恐怕比死还要惨! 他绝不能让朱棣的阴谋得逞! 绝不能给朱棣任何翻身的机会! 所以谷王朱橞和陈瑄都不能再留! 可转念一想,李景隆又冷静了下来。 如今朱允炆对他忌惮颇深,巴不得他远离朝堂。 若是他主动出手对付朱橞和陈瑄,必定会引起天子的猜忌,甚至可能落得个“擅权干政”的罪名。 到时候,不仅除不掉这二人,反而很可能会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件事,不能他亲自去做。 要想解除朱允熥的危机,顺便除掉陈瑄和谷王朱橞这两个心腹大患,必须借助其他的力量。 李景隆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幕上,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眼神骤然变得坚定:“平安!” “属下在!”平安立刻躬身应道。 “你立刻去一趟魏国公府,”李景隆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替我给魏国公传个口信,就说明晚子时,我在浣月居等候他,有要事相商。” “切记,此事只能当面转告魏国公本人,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属下明白!”平安躬身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便快步下了楼。 自从当年弃军从卫,追随李景隆以来,他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忠诚,渐渐成为了李景隆最信任的人之一。 如今更是和福生一起,统领着李景隆一手建立的夜枭司,掌管着所有的暗探、暗卫以及情报。 书房里只剩下李景隆和福生两人。 福生看着李景隆伫立在窗前的身影,那道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又透着几分孤冷。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花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动:“少主,是要开战了吗?” 李景隆眯了眯双眼,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棱,冷得刺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加重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偿还!” 冰冷的嗓音顺着敞开的窗户飘出,混入漆黑的夜幕中。 连窗外那阵微凉的晚风,似乎都被这股寒意吓到,悄然绕开,不敢靠近这方充满杀机的书房。 ... 夜色如墨,秦淮河面泛着粼粼波光,月色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银辉。 李景隆踏着青石阶,再次登上浣月居那艘最负盛名的画舫。 船身轻晃,檐角悬挂的铜铃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却衬得周遭愈发静谧。 画舫内早已燃上熏香,清雅的兰芷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驱散了河上的湿意。 浣月居的当家姚灵溪正垂首立在一旁,素色的罗裙垂落在地,裙摆绣着暗纹缠枝莲,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虽已年过三十,肌肤却依旧莹白如玉,眉眼间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温婉,又藏着几分风月场中的精明,仿佛岁月格外优待,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一个女子,能在秦淮河畔撑起浣月居这样一座京都最大的艺馆,姚灵溪绝非凡人。 这不仅要靠她八面玲珑的手腕,更要归功于她身后那些手握权柄的金主。 京都城内数得上号的勋贵世家,几乎都与浣月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正因如此,浣月居才能在天子脚下根深蒂固,不仅拥有几十艘精致画舫,更网罗了数百名享誉京都的花魁,成为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销金窟。 而姚灵溪本人,即便身处风尘之地,也凭借浣月居的势力,成了京都城内无人敢轻视的风云人物。 “许久不见了,姚大家。”李景隆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酒壶自顾自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着。 他抬眼看向姚灵溪,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姚灵溪闻言,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得体的笑意,微微欠身行礼:“九爷的确有段日子没来了。” “一年前您可是浣月居的常客,那时秦淮河上哪家艺馆不盼着您大驾光临?” 她话锋一转,眼底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敬佩,“后来您在北境率军出征,大败敌军的事迹传遍天下!” “灵溪还以为,浣月居的门槛太低,入不了九爷的眼了呢。” “既然今日九爷肯赏光登门,便是浣月居的福气。”姚灵溪接着说道,语气愈发恭敬,“今晚九爷在这里的所有花销全免,只盼日后九爷能多加照拂。” “姚大家还是这般八面玲珑。”李景隆轻笑一声,举杯抿了口酒,酒液入喉,带着一丝清冽的甘甜。 他放下酒杯,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了几分,缓缓开口:“可我前几日才刚来过一次,怎么?姚大家竟不知道?” 姚灵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微微垂眸,带着几分自责的语气解释道:“前几日听下面的人提起过九爷驾临,只是当日事务繁杂,灵溪实在抽不开身,没能亲自前来拜见,还望九爷海涵。” “是么?”李景隆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我怎么听说,上次服侍我的那两个人失踪了?” 这话如同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姚灵溪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了裙摆。 但她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过片刻便稳住了心神,声音依旧平稳:“九爷说笑了,她们并非失踪。” “只是有一些差事要办,暂时离开了京都,待事情处理妥当,自会回来。” “还能回来吗?”李景隆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晃着,目光却紧紧锁在姚灵溪身上,“我可是下了重金,把其中一个人包下来了。” 姚灵溪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为难,语气却十分认真:“此事确实有些棘手,她们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九爷当初包场的银子,灵溪已经带来了,就当是向九爷赔罪,还请九爷收下。” “浣月居里美人如云,我一定亲自为九爷挑一个更好的。” 话音落下,姚灵溪伸手入怀,取出两只沉甸甸的钱袋。 她将钱袋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了李景隆面前。 其中一只钱袋,正是李景隆的。 两只钱袋大小相同,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连里面银子的数量都分毫不差。 “我花出去的银子,从来不会无故收回。”李景隆却没有去看那两只钱袋,只是摆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姚灵溪,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银子,就当是我入股了。从今往后,这浣月居,便是我的了。” 此言一出,姚灵溪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从容的神色荡然无存。 她猛地抬头看向李景隆,眼中满是惊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爷真会说笑。”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李景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直勾勾地盯着姚灵溪,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姚灵溪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神色凝重起来:“还请九爷见谅。” “您应该清楚,这浣月居并非灵溪一人之物,背后还有诸多贵人扶持。” “您若是想做这里的主人,怕是会有很多人不答应。”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劝诫,试图让李景隆知难而退:“灵溪也是为九爷好。” “毕竟我背后的那些人,都是京都城里的大人物,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若是全都得罪了,对九爷而言,怕是会惹来不少麻烦。” “他们本就不缺银子,九爷想凭这两袋银子就将浣月居据为己有,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 姚灵溪看着李景隆,又退了一步,语气缓和了几分,“不如这样,这两袋银子灵溪收下,就当是九爷入了股。” “今后九爷想什么时候来浣月居,便什么时候来,所有开销,浣月居分文不收。”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景隆的神色,轻声问道:“您看,这样如何?” “我若是非要据为己有呢?”李景隆没有回答她的提议,甚至都没怎么听她刚才所说的话。 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追问,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姚灵溪脸上的为难变成了无奈,语气也明显带上了几分不快:“九爷何必强人所难?” “浣月居有浣月居的规矩,灵溪也有自己的难处。” “我若非要强人所难呢?”李景隆缓缓起身,脚步沉稳地走到姚灵溪面前。 他身材高大,站在姚灵溪面前,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 他垂眸看着姚灵溪,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我的钱,或许不及你背后那些金主的九牛一毛。”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冰,一字一句地说道:“但这些钱,足够买你的命!” 此言一出,姚灵溪忍不住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景隆身上散发出的压力如同排山倒海般向自己涌来,那是一种经历过沙场厮杀的铁血气息,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原本强装的镇定一点点被吞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浸湿了耳边的发丝... 第一百三十一章 借刀杀人 “我说的够不够清楚?!” 李景隆的视线如寒刃般钉在姚灵溪脸上,声线冷得像腊月里结了冰的河面,连周遭流动的空气都似要凝住。 画舫内烛火摇曳,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姚灵溪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依旧维持着恭顺姿态。 她用力点了点头,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触到身前的锦凳:“灵溪知道了。” “既然九爷发话,灵溪自然照做。” “只是此事需得周全安排,还请九爷多宽限些时日,容我设法办妥。” “很好。”李景隆这才收回目光,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添了几分深不可测。 “姚大家尽管放心,你背后那些金主投了多少银子,我一分不少,原数奉还。” “至于往后浣月居赚的银钱,全都归你,我分文不取。” 听闻此言,姚灵溪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错愕、疑虑,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她经营浣月居多年,见惯了权贵谋利的嘴脸,从未有人会放着现成的油水不沾。 更何况是如今虽失宠、却仍有雷霆手段的曹国公。 烛火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间,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压下满心困惑,重新低眉顺眼。 “但我有言在先。”李景隆突然收了笑,指节在桌案上轻轻一叩,那声响在寂静的画舫里格外清晰。 “若今后浣月居里掺了拐卖良家妇女的勾当,我决不轻饶。” “是!”姚灵溪急忙应下,这次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李景隆摆了摆手,重新回到了桌边坐下,“让河面上的画舫全都回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艘画舫。” “是。”姚灵溪低声应着,不敢过多停留,眼角飞快瞟了眼低头倒酒的李景隆,轻手轻脚退出舱门,踩着跳板登上等候在外的小船。 小船划开河面,向着岸边缓缓驶去。 当姚灵溪抬脚踏在岸上的那一刻,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她的整个后背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湿透。 一年未见,今日的曹国公李景隆已经早已不是她熟知的那个样子,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人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就好像完全是两个人。 “掌柜的,真要把浣月居拱手让给姓李的?”身后传来青年随从的声音,言语间带着几分不甘。 那是她最得力的副手,刚跟着从画舫上下来,此刻眉头早已拧成了疙瘩。 姚灵溪回头看了青年一眼,眉头紧锁:“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方才在船上你也看见了,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我若敢拒绝,浣月居明日天亮前,就得从京都彻底消失。”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秋水和老鸨这几日都没露面,依我看,八成是栽在了他手里。” “很可能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时,姚灵溪缓缓转身看向了河中心的那艘画舫,眉宇之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忌惮。 “可他现在失宠了啊!无官无职,不过是个闲散勋贵,我们至于这么怕他?” “背后的金主们也不会坐视不理吧?”青年有些不甘的握了握双拳,显然并不服气。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姚灵溪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得像是压了块石头,“你见过哪个失宠的朝臣,敢这么行事张扬?” “北境的传闻听得还少么?他曾仅凭着一枪一马,就吓退了燕军十万铁骑!你以为光靠胆识就能做到吗?!” “这样的人,岂是轻易能扳倒的?!”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再说,那些金主们只认银子,绝不会为了一个浣月居,跟画舫上那位真的撕破脸。” “犯不着,也没那个胆子。” “那我们的人就白死了?”青年还是不服,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倔强。 姚灵溪眼神冷了几分,眯起眼看向河面:“秋水本就是外聘来的,她的生死与浣月居无关。” “至于老鸨...”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没了半分温度,“她早就投靠了齐泰,却瞒着我这么久,那是她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她转身看向青年,语气斩钉截铁:“记住,从今往后,秋水和老鸨的事谁也不许再提!” “就当这两个人,从未在浣月居出现过!李景隆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人,这一点必须明白!” “宁可跟他成为陌路,也千万别成为敌人!” 说话间,漆黑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小船,正在向着河中心的画舫缓缓驶去。 姚灵溪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抹迟疑,接着迅速转头压低声音看向青年:“立刻传令下去,让河面上所有的船全都撤回来!” “今夜发生的事,谁也不准对外说半个字!想活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随着话音落下,她已经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将心中所有的疑问全都抛之脑后。 夜风卷起她的裙角,带着河水的凉意,可她却不敢有半分停留。 李景隆的心思深不可测,那艘小船上的人是谁,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 夜色如墨,河面上的风裹挟着水汽,吹得画舫窗棂轻轻作响。 李景隆独自坐在桌前,指尖捏着酒杯,目光却落在舱外晃动的水光上。 直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跳板传来,他的嘴角才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黑袍人影踏上画舫甲板,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缓步走入船舱,抬手掀落帽子,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正是魏国公徐辉祖。 舱内烛火跳跃,映得他眉宇间的凝重愈发清晰。 “徐兄请。”李景隆笑着将对座的酒杯斟满,抬手邀请徐辉祖落座,“尝尝这新酿的梅子酒,味道还不错。” 徐辉祖在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满桌精致的小菜,却没有动筷的心思。 稍作迟疑后,他直接开门见山:“李兄今夜突然相邀,还特意选在这河心画舫,究竟有何要事?” 话音刚落,侍立在李景隆身后的福生便转身走出舱外。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先扫过徐辉祖带来的两名护卫,见二人皆站姿挺拔、手按刀柄,才又抬眼望向漆黑的河面。 确认四周并无异常后,他便守在了舱门旁,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舱内只剩二人,李景隆端起酒杯晃了晃,笑意淡去几分:“有人意图谋反,徐兄身为国之柱石,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谋反?”徐辉祖瞳孔骤然一缩,声音里满是震惊,“是谁?!” 燕逆之乱,已经让北境生灵涂炭,朝廷再也经不起风波。 “谷王朱橞。”李景隆缓缓吐出四个字,语气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徐辉祖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徐辉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向李景隆的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不必那么惊讶。”李景隆放下酒杯,神色变得严肃,“削藩之策操之过急,本就引得诸王不满,否则朱棣也不会举兵作乱。” “如今看来,心中不服的,可不止朱棣一人。” 徐辉祖往前倾了倾身,语气急切:“李兄如何得知此事?消息可有凭据?” “端午那日我入宫见了允熥殿下,是他私下告知我的。”李景隆稍作迟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相告。 “朱橞曾派人暗中联络允熥殿下,承诺帮他夺取帝位!” “随后我让人暗中追查,发现朱橞不仅秘密混入天牢见过朱棣,还与江防都督陈瑄来往甚密!” “陈瑄手握京都水师兵权,若这三人人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相信徐兄跟我一样,也不希望燕逆死灰复燃吧?” “他们是想扶扶允熥殿下做傀儡,实现自己的野心!”徐辉祖瞬间反应过来,语气里满是愤慨,“简直是狼子野心!” “徐兄果然慧眼,一语中的。”李景隆点头,目光落在徐辉祖脸上,“如今燕王未除,若再添一个谷王作乱,大明江山危在旦夕。” “你我身为勋贵之后,岂能坐视?” “那李兄打算如何应对?是要我立刻入宫,将此事禀明陛下?”徐辉祖追问,手已不自觉地按在桌沿,似要即刻起身。 “不。”李景隆连忙摆手,眼神变得复杂,“这件事你我都不能直接露面!” “我怀疑,令弟近来偷偷密见朱棣,恐怕也与朱橞的谋划有关。”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徐辉祖头上,他脸色骤变,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动了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家世代忠良,若弟弟真与反贼勾结,不仅徐家颜面扫地,恐怕还要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看着徐辉祖神色恍惚的模样,李景隆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轻轻推到徐辉祖面前:“徐兄无需忧心,只需将此人送入刑部大牢,此事便可迎刃而解。” 徐辉祖迟疑着拿起字条,缓缓打开,可是紧接着便睁大了双眼,失声惊道:“吕家子嗣?!” “没错。”李景隆缓缓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此人仗着吕家的权势,在京城横行霸道多年!” “强抢民女、欺压百姓的事做了不少,却因太后庇护,一直安然无恙。” “我的人近日查到,他上月刚在城外强抢了一名民女,那女子不堪受辱,竟投河自尽了。” “如此恶行,若再放任不管,天理难容。” “借刀杀人?”徐辉祖迟疑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李景隆的用意。 “不错。”李景隆笑了笑,没有再多解释,“徐兄只需以‘整顿京城治安’为由将他拿下,既合乎律法,又不会引人怀疑。” “何时行动?”徐辉祖不再犹豫,语气变得坚定。 他深知此事拖延不得,若朱橞真要谋反,多等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不急,先等我消息。”李景隆李景隆笑着说了一句,接着意味深长的看着徐辉祖,“徐兄就不担心因此得罪吕家?” “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即便是吕家,也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徐辉祖挺直脊背,眼神坚定如铁,义正词严。 “既然有人触犯国法,就该绳之以法!” “好一个‘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李景隆肃然起敬,起身对着徐辉祖拱手抱拳,“徐兄大义!” “有徐兄相助,此事定能成功。”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徐辉祖这才起身告辞。 李景隆亲自将徐辉祖送出了船舱,看着他乘坐小船消失在夜幕之中。 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着岸边的万家灯火,可李景隆刺客的眼神却骤然冷得像冰。 从今日起,他便是这片河的主人。 他之所以要将浣月居收入囊中,不仅是因为河心画舫隐秘,谈事不易走漏消息,更重要的是想借此麻痹朱允炆和吕太后。 一个沉迷于经营艺馆、混迹风尘的“闲散勋贵”,应该能让人放松一些戒备吧。 这场棋局,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狗咬狗 三日后,晨光熹微时,金吾卫的玄铁铠甲已在皇城街道上折射出冷冽寒光。 徐辉祖一身绯色官袍,身形笔直地立于刑部衙门前,身后两名卫士押着的青年面色灰败,正是李景隆字条中所指的吕家子嗣——吕文业。 此人仗着家族的权势,在京都横行数年,强占民田、纵奴伤人的罪状早已堆满大理寺案头。 可碍于吕家权势,历任主官皆敢怒不敢言,连受害百姓都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徐辉祖亲自押送,刑部尚书董辉闻讯匆匆出迎。 见徐辉祖身后五花大绑的吕文业,再看这位开国功臣后裔眼中的凛然,便知今日再无偏袒余地,只能挥手命人将其打入天牢。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不到一个时辰便传遍朝野上下。 早朝之上,御史台的弹劾奏折如雪花般递到朱允炆案前,几位素来对吕家心怀不满的朝臣也伺机而起弹劾吕家。 直言徐辉祖此举乃是“拨乱反正,为民除害”。 而吕府内早已乱作一团,家主吕思博急急忙忙入了宫,一大早便跪在了仁寿宫门外,求吕太后向天子求情,饶过吕文业一命。 由于心系侄儿的安危,他这个户部侍郎连早朝都没去。 宫外的风波更烈,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已将“徐将军擒恶少”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了起来。 连挑着担子的货郎都在沿街吆喝时,顺带议论着吕家这次能否保住颜面。 到了暮色四合时,整个京都都在等着看这场风波的结局,却没人知道,真正的棋局,才刚在夜色中铺开。 亥时的梆子声刚过第三响,刑部大牢外的街道已不见人影,只有挂在大门上方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晃出昏黄的光晕。 街对面的暗巷里,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静静停着,车辕上的福生裹紧了黑色短褂,将自己藏在阴影里,双眼如鹰隼般盯着天牢门口。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 三匹快马护送着一辆乌木马车疾驰而来,迅速停在了天牢门前,车厢一角悬挂的灯笼上,一个烫金的“吕”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福生眼中精光一闪,抬手轻叩车厢壁:“少主,吕家的人来了。” 车厢内,李景隆正闭目靠在软垫上,指尖夹着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转动。 听到福生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原本平静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寒芒。 很快,马车里快步走出一名中年人,径直向大牢门口走去。 正是吕家老二孙思邈,吕文业的父亲。 可就在他即将踏入大门的刹那,里面突然快步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裹着件宽大的灰袍,连头都罩在帽檐下,低着头匆匆与吕思邈擦肩而过,脚步极快地钻进了左侧巷口的阴影里。 吕思邈脚步一顿,下意识转头瞟了一眼。 灰袍人走得很快,袍角抖动之间,露出的一角玄色衣料让孙思邈眉头猛地皱起! 那是王府侍卫特有的服色! 还没等他细想,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便从阴影中驶出,朝着城西方向快速而去。 “二爷!”跟着吕思邈一同而来的吕府管家孙元突然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惊惶,“那是谷王府的马车!” “谷王不是人在宣府么?怎么谷王府的马车会在这里出现?!” 吕思邈眯起双眼,死死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直到那点黑影彻底融入夜色,才压下心头的疑云,直接向守卫亮明身份后,没有任何阻拦的走进了天牢。 京都的规则很多,但只要一个人站的够高,一切的规则也就变得不值一提。 巷子里的福生将这一切看得分明,待吕思邈走进牢门,才再次叩响车厢:“少主,谷王府的马车已经往城西去了。” “回去吧。”李景隆轻声说了一句,再次闭上了双眼,嘴角闪过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马车缓缓驶出暗巷,沿着僻静的街道向城门方向行去。 福生凭借李景隆早已备好的通关令牌,顺利通过了城门守卫的盘查,车轮碾过城外的石板路,向栖霞山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李景隆望着窗外月光下掠过的树影,眉宇间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从徐辉祖擒住吕文业,到朱橞的人深夜密见天牢中的朱棣,再到吕思邈恰好撞见谷王府的马车。 每一步他都算的精准,不早不晚,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知道,一旦吕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绝不会放过刚才的那辆马车。 而当吕家人得知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谷王的结局已定。 而他要做的,就是等着看这场大戏的最终落幕。 晚枫堂的朱漆大门外,灯笼的暖光将石阶映得透亮。 李景隆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等候在门边的平安便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时声音压得极低。 “禀少主,一个时辰前,吕家家主吕思博已入宫见驾,在奉天殿外足足跪了半个时辰,只求陛下饶吕文业一命。” 李景隆踩着石阶往里走,目不斜视,只淡淡吐出三个字:“还有呢?” “少主所料不差,”平安紧随其后,语气里多了几分崇敬,“谷王朱橞确实偷偷回京了,就藏在谷王府后院的暖阁里,对外只称是王府长史回京打理。” 听到这话,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骤然闪过一道精光。 他停在庭院中的石榴树下,抬头看了眼枝桠间挂着的灯笼,沉声道:“命暗卫守好京都各门,尤其是北门!” “一旦事发,朱橞必定第一个想逃,无论如何,别让他活着离开京都!” “是!”平安恭敬地答应了一声,神色之间满是激动。 李景隆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入了内院,换上了一副平静的神色,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 两日后的午膳时分,内院卧房中飘着淡淡的鸡汤香气。 李景隆坐在桌前,正给嫣儿夹了块去骨的鸡肉,袁楚凝靠在床榻边,眉眼间满是温柔。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一家三口身上,满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就在这时,福生轻叩了三下敞开的房门,动作恭敬却带着几分急促。 李景隆抬眼扫过门口,笑着对袁楚凝说:“我出去看看,你们先吃,别等我。” 他起身向外走时,眼角余光瞥见侍立在一旁的苏晚脸色微变。 苏晚垂着头,瞟了一眼李景隆离开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出了卧房,李景隆带着福生来到了院中空旷处,确认附近无人经过后,这才沉声开口:“如何?” 福生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禀报少主,一炷香前,吕思博与吕思邈一同入了宫。” “哦?”李景隆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既然蛇已出动,那就再帮吕家一把!立刻派人把朱橞和陈瑄暗中来往的消息透给吕家!” “记住,要隐秘,不能留下半点把柄!” “属下明白!”福生躬身应下,转身时脚步轻快。 待福生走后,李景隆抬头望向京都的方向,眉宇间渐渐露出胜利者的得意。 他低声自语:“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吕家就是他精心挑选的刀,而且是把专挑要害的刀! 吕思邈之子作恶多端,如今身陷囹圄,又闹得满城皆知,无人能保! 而一旦吕家发现谷王朱橞与江防都督陈瑄暗通朱棣,定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咬不放! 如果成功揭穿此事,既能立下大功,又能设法从中斡旋,求一个拯救吕家子嗣的机会。 狗咬狗,一嘴毛。 如此两全其美的事,吕家绝不会错过。 吕家兄弟三人,老大吕思博,朱允炆登基之后便凭借吕太后的关系,进入了户部,不到一年时间,就已经荣升为户部侍郎!官居三品! 老二吕思邈在光禄寺当值,虽然只是五品寺丞,但朝野上下同样无人敢轻视。 老三吕思恒经商多年,虽未入仕途,但商号遍布天下,结交甚广,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样的吕家,早已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门阀,无人能够轻易撼动。 ... 两个时辰后。 锦衣卫和羽林卫几乎同时出动,兵分两路,一路围了刑部天牢,一路直奔谷王府和江防都督陈瑄府邸! 北门附近,一辆乌木马车正疯狂疾驰,车轮碾过地面时溅起碎石,惊得过往行人纷纷尖叫着躲到路边。 赶车的是两名精壮护卫,一人拼命挥动缰绳,马鬃被扯得乱飞。 另一人紧握着腰间的弯佩刀,频频回头张望,脸色惨白如纸。 身后不远处,一队羽林卫正在全速追赶,甲胄摩擦的声响在喧闹的街道上格外刺耳,像是催命的鼓点。 “快!再快些!”车厢里传来一道焦躁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 北门守军早已列好了阵,长枪斜指地面,挡住了出城的道路。 “让开!都给我让开!”马车刚到城门口,那名握刀的护卫突然起身,亮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嘶吼道,“谷王殿下奉旨行事,十万火急!” “尔等还不速速退开,都想抗旨不成?!” 城门守将仔细扫了一眼,神色微变,虽然心中怀有疑问,但却急忙示意手下让开了出城的道路。 马匹发出一声嘶鸣,速度再次加快,朝着城外飞快冲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突然从斜刺里窜出! 紧接着,一面玄色旗帜呼啸而来,旗杆如箭般穿过车轮缝隙,“噗”的一声插进青石地板的缝隙中,深深钉入地下! 疾驰的马车瞬间失去平衡,车辕猛地向上翘起,车厢翻转着向前摔去,“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木屑飞溅! 车辕上的两名护卫反应极快,立刻向两侧扑去,才堪堪躲过被砸中的命运。 车厢里的朱橞却没那么幸运,像个破布娃娃般翻滚着摔出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在围观人群的惊呼声中,他挣扎着爬起了身,满脸慌乱,惊恐的看着四周。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那队紧追不舍的羽林卫已经冲到了近前,立刻将马车里摔出来的那名吕思邈抓了起来。 那两名还想反抗的护卫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阳光依旧刺眼,围观的人群渐渐围拢过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没人知道,这场惊险拦截的始作俑者,此刻就在不远处冷笑着看着这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探天牢 京都北门的长街上,车轮倾覆的巨响尚未散尽。 谷王朱橞踉跄着扶住墙垣,冷汗浸透的衣袍贴在后背,惊魂未定的目光死死锁在街心那辆倒扣的乌木马车上。 车辕断裂处,一面暗青色的旗帜斜插在轮轴间,白底黑字在暮色里格外刺目。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竟是面算命先生的旗帜! 八个楷体字如冰锥刺入眼底,中年人先是一怔,喉结滚动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只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比哭更难看的苦笑。 很快,意图闯关的三人都被羽林卫押着离开,直到这时围观的百姓和北门守将才明白,原来那三个人居然都是朝廷要抓的要犯! 街对面的醉仙楼上,李景隆负手立在雕花窗畔。 他望着那面卡在车轮里的旗帜,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唯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檐角闪过的飞燕。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福生拍了拍手上的灰,慢悠悠走到李景隆身侧。 方才正是他借着人群掩护,利用那面算命旗帜让疾驰的马车骤然失控。 锦衣卫和羽林卫抓人的时候,李景隆就已经在京都城内,当他知道羽林卫在谷王府扑了空之后,便带着福生赶到了北门附近。 他断定谷王会趁乱逃走,而且一定会逃往北境。 正在这时,又一道身影迅速冲上了楼,恭敬地行了一礼。 “如何?”李景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平安一身劲装,躬身行礼时动作利落:“回禀少主,陈瑄拒捕,已被羽林卫就地格杀!” “天牢主事也已被锦衣卫拿下,刑部尚书董辉正被召往皇宫!” “另外,羽林卫在谷王府地道中搜出八百死士,死的死,抓的抓。” 李景隆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朱橞若安安分分待在封地,或许还能多活几日,可他偏要偷偷入京,还敢勾结朱棣——这八百人,分明是为劫天牢准备的。 他猜到谷王和朱棣之间暗中勾结,是为了卷土重来,却没想到他们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不过可惜的是,他们遇见了他。 如果朱棣没有派人暗中找朱允熥,如果他端午那日没有入宫探望,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李景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朱棣在北境筹谋多年,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 夜色渐深,子时的梆子声从街尾传来,敲碎了京都的寂静。 天牢最深处的牢房里,朱棣坐在草席上,脊背挺得笔直,可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发丝,还是泄露了他的狼狈。 事情败露之后,他这个原本还算有些优待的亲王,手腕脚踝上都锁上了碗口粗的铁链,每动一下,都会传来沉重的拖地声。 牢房外,数十名锦衣卫一字排开,直到天牢入口,显然还未收到撤出天牢的旨意。 似乎是为了防止朱棣依然贼心不死,出现其他变故,整条通道两侧的监牢早已清空,往日里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消失不见,衬得这座地牢越发的阴森。 空荡的通道内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就在这时,寂静中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嗒,嗒,嗒。 声音明明很缓,落在朱棣耳中却如重锤擂鼓。 他原本垂着的头缓缓抬起,浑浊的双眼里先是茫然,随即渐渐聚起神采,只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面容也一点点扭曲起来。 良久,一个身披锦袍的人出现在了朱棣的牢房外。 来人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俊朗却带着冷意的脸。 朱棣瞬间瞪大了双眼,脸上转眼之间闪过了无数种神色。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景隆。 “久违了,燕王殿下。”李景隆面带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朱棣,“哦不对,你已经被削去了王爵,如今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囚徒罢了。” 昏黄的烛光落在他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原来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朱棣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渗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如此周密的计划,是毁在了李景隆的手里! 他再一次输给了李景隆! 一时间,不甘与耻辱瞬间充斥在他的心中,恨得牙根直痒,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 “是我。”李景隆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冰碴似的冷硬,“你谋逆也好,逃狱也罢,我都能容你多活几日。” “可你不该生出利用允熥殿下的心思!” 他向前半步,死死盯着朱棣充满怨恨的双目:“有我在,你不会再有任何翻盘的机会!趁早死了这份心!” “这辈子,你永远无法离开这里,这间死牢就是你余生的归宿!” “你的下场又比我好多少?”朱棣狠狠地瞪着李景隆,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锣。 “你已无官无职,被朱允炆当弃子一样扔在了一边!” “被人过河拆桥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以为平定战乱就能平步青云?!回京之前你可曾预见过自己如今这般境地?!” “我早说过,我今日的结局,就是你将来的宿命!” “至少我来去自如,衣食无忧,家人团聚。”李景隆冷笑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而你,余生只能待在这间充满阴暗,连风都吹不进来的死牢内,永远见不到天日。” “数着日子等死的滋味,很难熬吧?”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扎进朱棣的痛处。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李景隆,几乎要扑过去撕碎那张带着嘲讽的脸。 可沉重的铁链瞬间绷紧,狠狠拽住他的手腕脚踝,他重心不稳,“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殿下这是做什么?”李景隆轻蔑的看着脸色通红的朱棣,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你可是皇子,就算是我的手下败将,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吧?” 朱棣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他瞪着李景隆,眼眶红得要滴血,突然猛地张口,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地面上,暗红色的血珠溅在铁链上,像是开出了诡异的花。 守在通道口的锦衣卫闻声转头,目光在朱棣身上扫了一下,又迅速转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朱棣抹了把嘴角的血,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他深吸一口气,坐回草席上,目光死死盯着李景隆:“我的谋划已经败露,天牢主事也被锦衣卫带走。” “如此关键时期,你是如何能随便出入天牢的?” “难道就不怕消息传到朱允炆的耳朵里?!别得意的太早!” “不必危言耸听,我既然敢来,就不怕消息泄露。”李景隆冷哼了一声,面沉如水,“噢,你说的是你安插在天牢中的那几个眼线吧?” “忘了告诉你,半个时辰前,他们已经死了,从今往后,这天牢里没人再听你的号令,也没人会关心你是死是活。” “我倒是忘了,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早成了你的走狗!”朱棣咬着牙,声音里满是不甘,“有锦衣卫给你开路,你自然能在天牢里来去自如!” “只要我想去,这天下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李景隆站直身体,锦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看着朱棣,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信:“而你...” 说到最后,他不屑的摇了摇头,像是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世人只知他无官无职,却不知他在京都的影响力,远比朱允炆和朱棣想象的还要强大。 权力分两种,一种是摆在台面上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到,还有一种是见不得光的。 那不是天子和朝廷给的,而是他自己拿命拼出来的,只不过是他不屑轻易利用罢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李景隆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多了几分冷冽,“别盼着再见到我,因为下次再见时,就是你的死期。” 他缓缓俯身,目光穿过铁栏,落在朱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收起你的野心,安安分分待在这里,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朱棣一眼,抬手戴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转身向通道外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朱棣的心上。 “李景隆!你别得意!终有一日,你会比我死得更惨!” 朱棣对着李景隆的背影突然爆发了一声嘶吼,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可李景隆根本就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很快便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紧接着,守在通道内的锦衣卫像是接到了命令,依次转身,沿着通道向外撤离。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整个地牢又恢复了死寂。 朱棣坐在草席上,看着空荡荡的通道,缓缓攥紧了拳头,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恨意。 天牢外,夜色正浓。 李景隆走出天牢大门,晚风掀起他的衣袍,带着几分凉意。 鱼贯而出的锦衣卫纷纷向街道另一侧离开,双方就好像从未见过一般。 不远处的巷口,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停在阴影里,福生正站在车旁,见他出来,立刻快步上前,掀开了锦帘。 在四周的黑暗中,早已潜伏了数十名暗卫,今夜李景隆来过天牢的消息,除了朱棣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朱允熥遇刺 天牢外的青石路沾着夜露,泛着冷幽幽的光。 李景隆刚踏上马车踏板,身形却骤然僵住,指尖悬在车厢锦帘上,眉头拧成一道深痕。 “少主,怎么了??”福生愣了一下,迟疑着看向了李景隆。 李景隆没有立刻应声,方才天牢深处的景象在眼前翻涌——朱棣镣铐加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绝非一切落空之后该有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朱棣的越狱计划虽然失败,但似乎仍然有些有恃无恐。 这种突如其来的怪异直觉,总让他心头发沉。 或许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人侥幸逃脱。 就像捕网收得再紧,也总有些漏网之鱼藏在暗处,等着咬一口致命的伤。 “传夜枭司密令。”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裹着夜寒,“京都九门之内,逐坊逐巷严查,朱棣的同党,未必全都落网。” “是!”福生躬身一礼,立刻答应。 马车刚要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暗处传来。 平安一身玄衣沾着夜雾,快步走到车旁,动作利落,没有半分拖沓:“少主,宫里有消息了。” “如何?”李景隆挑了挑眉,指尖在车厢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回禀少主,暗探回报,朱橞已被收押,应该正在送来天牢的路上!”平安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 “除此之外,天牢主事勾结逆臣,判了斩立决。” “刑部尚书董辉因管束不力,被陛下严厉斥责,罚俸一年。” “吕家那小子呢?”李景隆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虽凭揭发之功保下性命,可此事闹得满城皆知,吕文业今后怕是要在天牢里常住了。”平安抬头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吕文业铸下大错的事,就是夜枭司暗中散布消息,将此事捅得人尽皆知,断了吕家的退路。 所以吕家才为了揭穿朱橞和朱棣的阴谋而如此尽心尽力,否则吕文业必死无疑。 李景隆眯起眼,话中寒意肆虐:“既已尘埃落定,那便别留后患。”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沉,“让宫里的暗探动手,除掉福全,做得干净些,别留下痕迹。” “属下明白。”平安躬身退下,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车终于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 夜色渐深,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只有零星的灯笼在巷口摇曳,映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夜色渐深,天牢的方向却传来一阵镣铐拖地的声音。 羽林卫押着狼狈的谷王朱橞,一步步走进那座阴森的牢笼,将这场风波的最后一角,暂时压进了黑暗里。 至此,这场风波终于停息,一切都在李景隆的运筹帷幄之中。 ... 三日后的清晨,晚枫堂内院飘着淡淡的熏香。 李景隆张开双臂站在窗前,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映得锦袍上的暗纹格外清晰。 苏晚捧着软尺绕在他身前,指尖偶尔擦过他的衣袖,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少夫人特意吩咐,要给少主做件新棉袍。”苏晚的声音细若蚊蚋,软尺在李景隆腰间绕了一圈,整个人几乎贴了上去,身上的兰花香混着晨露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衣襟。 李景隆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窗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袁楚凝的肚子日渐显怀,李母怕他行事孟浪,早就让两人分了房。 这几日苏晚一直贴身服侍,沐浴更衣、端茶递水,事事都做得妥帖,可李景隆始终守着分寸,半分邪念也未曾有过。 只是此刻苏晚刻意靠近,温热的呼吸落在颈间,饶是他定力再好,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了吗?”他耐着性子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催促。 不是他没耐心,而是实在他是个正常男人,即便不动邪念,也耐不住苏晚故意跟自己制造触碰。 苏晚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手里的软尺险些滑落,连忙后退两步,躬身道:“好了,少主,尺寸都记下了,今日便能赶制。” 李景隆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便要往外走。 时辰不早了,该去陪袁楚凝用早膳了。 可脚刚踏出房门,就见福生急匆匆地从长廊那头跑来,脸色凝重得吓人,连平日里规整的衣袍都有些凌乱。 “怎么了?”李景隆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了一句。 “少主!”福生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躬身,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张,“允熥殿下...遇刺了!” “什么?!”李景隆瞳孔骤缩,所有的不适瞬间消散,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连晨光都似被冻住,“人怎么样?!” “性命暂无大碍,可伤得极重,此刻还在宫里救治。”福生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不过重华宫内包括安知止在内的所有人,都死了。” 李景隆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安知止是吕太后的人,若是朱允炆或吕太后要动手,绝不会杀了安知止——这幕后之人,另有来头! “告诉少夫人,我有事出去一趟,早膳不必等我。”他扭头对苏晚叮嘱了一句,语气急促,脚步已经朝着前院走去。 苏晚站在廊下,手里还攥着那卷软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朱允熥遇刺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就传遍了京都。 朝堂上,官员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市井间,百姓们围在茶馆酒肆,议论纷纷。 前几日刚因吕家和谷王勾结燕逆而平静下来的京都,再次被一层阴霾笼罩,人人都在猜测,这柄刺向皇家子嗣的刀,究竟来自何方。 ... 重华宫的殿门被轻轻推开,李景隆踩着金砖地面走入,目光刚落在床榻上,周身的气透着阴冷的寒意。 朱允熥半靠在软垫上,胸口到肩头缠满了雪白的绷带,渗出血迹的地方已凝成暗红。 可他看见李景隆时,嘴角还是扯出了一抹憨笑,像个不知愁的孩子。 “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李景隆走到床榻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 方才在外头压下的火气,见了这副模样,竟散了大半。 朱允熥伤得很重,几乎是捡回了半条命。 朱允熥想抬手,却被伤口扯得倒吸一口凉气,笑容也淡了些:“能活着...见着九哥儿,本就值得高兴。” 他的声音很虚弱,每说一个字时都会因牵动伤口而嘴唇微微颤抖。 李景隆的指尖攥紧了衣摆,眼底的杀意再也藏不住:“看清楚刺客的模样了吗?” 朱允熥缓缓摇头,眼神暗了暗:“不过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冲我来的。” 他顿了顿,想起昨夜的凶险,声音都有些发颤,“若不是羽林卫恰巧巡逻经过此地,再加上我拼命躲闪,怕是今日无法活着见到九哥儿了。” “来了几人?”李景隆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谁,又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三个,都是黑衣蒙面,看不到脸,”朱允熥苦笑着,脸色因疼痛扭曲了几分,“也未曾开口,动手干净利落,没留下丝毫线索...” 李景隆见他额角渗出冷汗,终究是不忍再问。 他转身大步走出殿外,廊下的羽林卫们立刻挺直了身子,却在对上他冰冷的目光时,纷纷低下了头。 晨光洒在李景隆身上,却没带来半分暖意,他看着眼前这群甲胄鲜明的卫士,声音里满是嘲讽:“三名刺客潜入皇宫,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行刺吴王,竟连一个人都没抓到!” “你们羽林卫都是摆设吗?!” 面对李景隆的质问,一众羽林卫神色各异,头埋得更低,无一人敢应声。 廊下候着的十几名太医更是满脸惶恐,连大气都不敢喘。 由于重华宫出了刺杀事件,朱允炆终于不敢再轻视,派了上百名羽林卫守在重华宫,连太医都来了十几个,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也来了一堆。 现在的朱允熥,似乎才终于享受到了一个嫡孙真正的待遇,可这些原本与生俱来的东西,却是他拿命换来的。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转身回了殿内。 他扫了一眼殿内的宫人,声音冷冽:“都下去吧。” 宫女太监们不敢多言,躬身行礼后快步退出,殿门被轻轻合上,只剩下李景隆和朱允熥两人。 李景隆重新走到床榻前,看着朱允熥眼底的疲惫,缓缓开口:“我答应过你,终有一日要带你离开这座牢笼。” “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你准备好了吗?” 朱允熥猛地抬眼,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用力点头,眼里亮起了久违的光。 “但你要想清楚。”李景隆的语气沉了沉,目光紧紧锁着他,“离开皇宫,你是自由了,可凶险可能比昨夜更甚。” “说不定哪日走在路上,就会突然有刀架在你脖子上。”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想好了?” “比起一辈子困在这里,死又算什么?”朱允熥的声音虽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眉宇间甚至透出几分兴奋。 他被关了十几年,早已把自由当成遥不可及的梦,如今梦要成真,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试一试。 “可是……真的可以吗?”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这么多年的压抑,让他连奢望都变得小心翼翼,从不敢奢望过自己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我会拼尽全力。”李景隆的声音无比坚定,他看着朱允熥,“你只要安心养伤,等着我消息就好。” 说完,他转身便走,脚步没有半分迟疑,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决绝。 朱允熥躺在床榻上,目送着李景隆离去的背影,激动得用手死死攥紧了被子,嘴唇也在不停地颤抖。 他望着殿顶的藻井,眼眶微微发红。 若早知道皇家的亲情如此冰冷,若早知道自由如此难得,他宁愿自己从未生在帝王家。 ... 奉天殿内,檀香袅袅。 朱允炆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案上堆着厚厚的奏折,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殿门处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见李景隆缓步而入,心底竟莫名升起一股紧张。 尤其是李景隆那张阴沉的脸,让他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些什么,手里的朱笔也停在了半空。 “参见陛下。”李景隆行至大殿中央,停下脚步,躬身行礼,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免礼。”朱允炆连忙丢下朱笔,起身快步迎了上去,脸上挤出几分关切,“允熥怎么样了?伤势要紧吗?” 李景隆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朱允炆,声音淡得像水:“托陛下的福,还死不了。” 一句话里有话的话,让大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僵住,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候在一旁的庞忠皱了皱眉头,悄悄抬眼瞄了一眼愣在原地的皇帝,又飞快地低下头。 他已入宫多年,还从未见天子在谁面前如此窘迫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囚笼 “陛下,茶凉了,奴才这就命人重泡一壶。” 死寂的大殿里,庞忠的声音像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带着刻意的恭谨打破了凝滞。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御座上脸色沉郁的朱允炆,见对方未作声,便躬着身子快步挪到书案前。 那把官窑白瓷茶壶尚带着暖手的温度,可他并未表露出来,而是指尖一沾便迅速拎起,转身朝着殿外扬声:“来人!” 一名身着青布宫装的小太监几乎是小跑着进来,双手接过茶壶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转身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留下一道匆匆的影子。 这短短数息的插曲,像是给紧绷的空气松了道缝。 朱允炆终于从御座上直了直身子,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唇边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没事就好,朕已派了重兵把守,断不会再出昨日的岔子。” 他原以为这话能让气氛再缓和些,却没料到话音刚落,阶下的李景隆便往前迈了半步,深深一揖。 那姿态异常恭敬,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微臣斗胆奏请陛下,还允熥殿下自由。” “他并非笼中鸟兽,不该一辈子困在这四方宫墙里。” “轰”的一声,像是有惊雷在殿中炸开。 朱允炆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瞳孔微微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景隆。 方才稍稍回暖的大殿,再度被死寂笼罩,连殿外廊下挂着的宫灯随风晃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良久,朱允炆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失望:“是他让你来求朕的?” “他当真觉得,朕是在软禁他,是故意关着他不让他离开?” 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世道险恶,他自幼便没了母妃照料,朕不过是担心他心性单纯,被人蛊惑着吃了大亏。” “陛下,允熥殿下已经成年,并非三岁孩童。”李景隆缓缓直起身,目光直视着御座上的朱允炆,没有丝毫退让。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无论前路是对是错,他都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也该有机会去承担这份责任。” “微臣知道,朝中有不少大臣都在忧心,担心允熥殿下会威胁到陛下的帝位。” “可如今陛下根基已稳,无人再能撼动,而且允熥殿下心思纯粹,从未有过半分争权夺利的念头。” 朱允炆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深邃的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像是要将他的心思看穿。 殿内的沉默再次被拉长,李景隆看着朱允炆紧绷的侧脸,终是咬了咬牙,又往前一步。 “陛下,古语有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您不妨想一想,倘若昨夜允熥殿下当真遭遇不测,宫外怕是会流言四起!” “说不定,会有人以为是陛下派去的杀手,为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放肆!” 这话刚落,一旁的庞忠立刻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惶:“曹国公!慎言!”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朱允炆的脸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朱允炆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里像是淬了冰,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他紧握的双手间,隐约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不知是骨节相碰,还是指甲掐进了掌心。 李景隆却像是没听见庞忠的斥责,也没看见朱允炆的冷脸,只是缓缓躬身,行了个大礼。 他语气里带着歉意,却依旧坚定:“微臣话说得直白,还望陛下莫要见怪。” “但是微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既没有针对任何人,也没有刻意偏袒谁。” “微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大殿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庞忠站在一旁,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只觉得李景隆简直是疯了。 可谁也没料到,原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朱允炆,突然“嗤”地一声笑了。 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的紧张感瞬间消散。 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你的忠心,朕心里清楚,怎么会怪你?” “况且你说得的确有道理。”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殿外那片被宫墙框住的天空,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盘算什么。 “想来允熥的确在这深宫中待了太久,是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话音落,他收回目光,看向庞忠:“既如此,便等允熥的伤势稍稍好转,让他搬到城内的吴王府去住吧。” “庞忠,你立刻派人去吴王府,好好收拾打理一番,再按照亲王的规制,把府兵、下人都配齐,不可怠慢。” 庞忠愣了一下,迟疑地看了朱允炆一眼,见对方眼神坚定,不像是随口说说,才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陛下圣明!”李景隆听到这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再次躬身行礼。 “既无其他事,微臣便先退下了。” “昨夜刺杀之事,微臣定会彻查到底,找出幕后主使,给陛下一个交代!” 说完,他又行了一礼,转身缓步退出大殿。 至此,他对朱允熥的承诺,终于算是完成了,只是这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几分。 目送李景隆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时,朱允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的温和与轻松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靠在御座上,眼神沉得像深潭,连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 “陛下,”庞忠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真要放虎归山吗?” 他心里实在没底,担心朱允炆刚才的话是为了安抚李景隆,自己若是真照着办了,那麻烦就大了。 朱允炆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庞忠身上,语气冰冷:“朱允熥不是虎,李景隆才是。” 他说着,从御座上站起身,缓步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案边放着的一份密函。 那密函的封皮上印着皇家专用的云龙纹,里面记录的,是李景隆近一个月以来的所有行踪。 可那些记录太过简洁,除了“某日观女儿练剑”、“某日下山”之类的消息,再无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朱允炆甚至觉得,这些行踪根本就是李景隆故意让他知道的。 而那些他不知道的、真正关键的事,怕是早已被李景隆藏得严严实实,无从查起。 他拿起密函,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变得幽深:“这样也好。” “一旦朱允熥出了宫,他和李景隆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若是有人一旦犯下大错,那便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说到最后,他嘴角勾起一抹阴诡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算计,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直到今日,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底居然如此畏惧李景隆! 从忌惮到畏惧,他已记不清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可他是天子,是这天下的主人,怎么能畏惧一个臣子?! 若想消除这份恐惧,唯有直面他,然后毁掉他! 朱允炆将密函重新放回案上,眼神里的决心越来越坚定,殿内的空气,也再次变得凝滞起来。 ... 半月时光弹指而过,朱允熥终于踏出了那座困住他多年的深宫,住进了京都城内的吴王府。 消息传到曹国公府时,李景隆正握着一卷兵书在书房静坐,听闻后当即放下书卷,起身便往外走。 福生早已备好马车,见他出来,连忙躬身:“少主,车驾已候着了。” 李景隆点点头,快步登上马车。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吴王府门前。 李景隆掀开车帘跳下车辕,抬头望向门楣上那块烫金的“吴王府”匾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穿越至今,他不仅改写了“李景隆”兵败的结局,还无意间搅动了建文朝的朝堂风云,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可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不过是循着本心,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九哥儿!” 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一身月白锦袍的朱允熥在两名仆从的搀扶下,正快步从府内迎出来。 虽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却没了往日的沉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雀跃,连眼神都亮得像淬了星光。 “殿下重伤初愈,怎么还亲自出来了?”李景隆连忙上前,自然地接过仆从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扶住朱允熥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故意装出来的责备。 “你来了,我高兴!”朱允熥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欢喜,“快,九哥儿,咱们进府说!” 李景隆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刚踏入王府大门,眼角的余光便瞥见远处一条暗巷里,有一道黑影飞快地闪了一下,随即隐没在往来的人流中。 他脚步未停,心中却已了然。 将马车停好的福生转头望了那条巷子一眼,嘴角闪过了一抹冷笑,快步进了王府。 正厅内,李景隆扶着朱允熥在主位坐下,自己则负手在厅内慢慢踱步,目光扫过厅中的陈设,不时微微点头。 厅内收拾得十分雅致,紫檀木的桌椅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墙角的青瓷瓶里插着新鲜的折枝海棠,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檀香。 下人们穿着统一的青布衣衫,端着茶盘、捧着点心,脚步轻快地穿梭其间,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与重华宫内的死寂沉闷截然不同。 偶尔还能听见院外传来甲胄摩擦的轻响,那是巡逻的府兵在来回走动,守护着王府的安宁。 “九哥儿,你看这吴王府,与你的晚枫堂相比如何?”朱允熥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开口问道。 李景隆转过身,笑着摆了摆手:“殿下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您这是亲王规制的王府,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晚枫堂怎么敢与这里相比?” 他看得出来,朱允熥此刻是打心底里快活,连说话的语调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话不能这么说,”朱允熥摇摇头,眼神里满是认真,“毕竟晚枫堂可是父王的旧居,我虽没去过,但绝对比这王府要气派。” 说着,他抬手示意一旁的仆从:“快,给九哥儿倒杯热茶。” 仆从连忙应了声,捧着茶壶上前,为李景隆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雨前龙井。 “有机会的话,一定邀请殿下亲自去看看。”茶香袅袅,李景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笑着转移了话题,“今日午膳吃什么?我来了,殿下得好好招待一下吧?” 他听得出朱允熥言语中流露出的遗憾,所以不想再聊那些难熬的过往。 “那是自然!”朱允熥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盛,“听说你今日要来,我就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水晶肘子、松鼠鳜鱼,还有你上次提过的蟹粉豆腐!” 他说着,兴奋地掰着手指细数,嘴角就没落下过。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这一切,全都归功于李景隆,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却永远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正厅内不时传出两人的笑声。 朱允熥像是挣脱了枷锁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心愿:他要去城南的集市看杂耍,要学骑马射箭,要尝遍京都的小吃。 他说得眉飞色舞,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整个人都像是重获了新生。 李景隆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应和,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比谁都清楚,朱允熥如今的“自由”,不过是朱允炆给的假象。 虽然朱允熥如今走出了那座牢笼,但若想离开京都,恐怕没那么容易。 吴王府上下的仆从、府兵,看似是按亲王规制配齐,实则全是朱允炆的人,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恐怕都逃不过朱允炆的耳目。 不过是从深宫那个“小囚笼”,换到了吴王府这个“大囚笼”罢了。 可即便如此,李景隆也觉得这已是难得的结果,至少朱允熥不用再被困在深宫,至少他能时常来看望,也能更方便地护他周全。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他不忍心打破朱允熥此刻的快乐。 有些道理,总要朱允熥慢慢明白。 从这天起,李景隆便成了吴王府的常客,甚至凭借着自己的身份,还带着朱允熥去了一趟晚枫堂。 去西山脚下骑了马、射了箭,去郊外的农庄逗了农家的猫狗,去街边的小摊尝了尝京都的美食。 虽然每一次出行,身后都有朱允炆派来的人暗中监视,可李景隆毫不在意,只一心陪着朱允熥尽情玩乐。 对朱允熥而言,这段时光是他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足以铭记终生。 可这份“和谐”,却让京都城里的某些人坐不住了。 朝堂之上,本就有人忌惮李景隆,又担心朱允熥重获自由后会威胁皇权。 如今见两人来往密切、毫无嫌隙,那些潜藏的心思,渐渐开始蠢蠢欲动...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视死如归的杀手 暮色四合时,吴王府内院的鎏金铜灯已次第亮起,暖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凉亭中那张乌木棋案上。 李景隆执白,朱允熥持黑,纵横交错的棋路间,黑白子如两军对垒,早已杀得难解难分。 朱允熥指尖捏着一枚黑子悬在半空,眉峰拧成一道深痕。 他垂眸盯着棋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耳廓都染上薄红。 这已是他今日与李景隆对弈的第十五局,前十四局皆输得干净利落,眼下这局虽未收官,却也只剩苟延残喘的余地。 凉亭外的石榴树落了片红叶,恰好飘落在棋案一角。 李景隆抬眸时瞥见那片叶子,嘴角噙着浅淡笑意,修长手指捏起茶盏,青瓷盖碗轻磕杯沿,发出清脆声响。 他啜了口雨前龙井,目光落在朱允熥紧绷的侧脸,声音温和如晚风:“殿下今日多少有些心浮气躁,倒是少见。” 朱允熥闻声回神,指尖的黑子“嗒”地落在棋案边缘,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眼底带着几分挫败。 “困在重华宫的这些年,每日除了读史,便只剩研究古谱残局解闷。” “原以为多少有些心得造诣,谁知在九哥儿面前,竟连半分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说着抬手拂过棋面,指尖扫过几颗被困住的黑子,语气里藏着不甘:“明明每一步都算到了,可到最后总被你断了后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李景隆闻言,笑意淡了几分。 他放下茶盏,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瓷壁,声音沉了些:“下棋如做人,越是绝境,越要沉住气。” “你看这棋盘,看似处处是死路,实则藏着活眼。” “怕就怕你一心盯着输赢,反倒漏了破局的机会。” 他伸手指向棋面右下角,那里一枚白子孤零零落在黑阵中,看似孤立无援,却暗通三路。 “你总想着护住所有黑子,可棋子如人心,握得越紧,散得越快。” “真要破局,得先学会放。” 朱允熥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他盯着那枚白子看了半晌,忽然拍了下棋案,眼底重新燃起光:“原来如此!我竟被眼前的得失绊住了!” 他抓起黑子,正要落子,却突然听见凉亭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黑衣人裹着夜色快步走来,玄色衣袍上还沾着草屑。 来人在凉亭外三步处停下,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 李景隆身后的福生立刻上前,弯腰附耳听了几句,脸色微变,随即挥手让黑衣人退下,转身快步走到李景隆身边。 “少主,”福生刻意压低声音凑到李景隆耳边,目光掠过面露迟疑的朱允熥,“夜枭司查到,刺杀允熥殿下的杀手,藏在西街的民宅里。” 听闻此言,李景隆瞬间眯了眯双眼,垂眸时眼底的温和尽数褪去,只剩刺骨寒意。 自从朱允熥遭遇刺杀之后,他便让夜枭司撒下天罗地网,时刻将近一月,终于寻到了线索。 他抬眼看向朱允熥,见对方疑惑地目光正在他和福生之间流转,抿嘴笑了一声,放缓了语气:“殿下,今日就到这里吧。” 朱允熥脸上满是诧异:“还差最后几步就能定输赢了,怎么突然要走?” 他指了指棋面,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刚想明白破局的法子,再下几步,说不定能赢你一局。”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府里突然有些事要回去处理,”李景隆起身,顺手将落在棋案上的红叶捏在指间,轻轻碾成碎片,“这局残棋你先留着参详,等我下次来时,咱们再分胜负。” 朱允熥还想挽留,却见李景隆已转身离去,玄色锦袍扫过石阶,带起一阵风。 福生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朱允熥看着空荡荡的对面座位,又低头看向棋面,忽然觉得那纵横交错的棋路,像极了看不见的蛛网,将所有人都缠在其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突然觉得自己和九哥儿一样,似乎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冥冥之中被一只大手暗暗操控着。 这种感觉,十分不安,甚至让他毛骨悚然。 李景隆快步穿过回廊时,福生低声禀报:“城门那边按少主的吩咐,一直盯着可疑之人,杀手根本没找到机会出城。” “他们应该一直躲在西街那处民宅,暗探查过,里面的杀手绝不止三人!” 李景隆脚步未停,声音冷得像冰:“不管有多少人,都不能让他们活过今夜!” 由于吴王府中到处都是朱允炆的眼线,他并没有告诉朱允熥有关杀手的事,这也是为了保护朱允熥不被牵扯进来。 不光如此,这段时日每次来吴王府中,他也从未说过任何不该说的话。 福生点头应下,刚要快速出府向潜伏在暗处的暗卫下令,却见李景隆忽然停在拐角处,目光瞬间扫向了不远处的石榴树。 阴暗的树影里,一道瘦小的身影迅速缩回,转眼消失不见。 李景隆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却没多说什么,只抬手理了理衣袍,继续往前走。 李景隆走远之后,一道身影立刻从树后钻了出来,快步奔向侧门。 片刻之后,一只信鸽消无声息的从吴王府飞出,翅膀划破夜色,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去。 ... 夜幕渐深,京都西街的暗巷里没有半点灯火,只有风吹过墙缝的呜咽声。 李景隆带着福生和几名暗卫站在阴影里,玄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巷口尽头,一所民宅中透出微弱的光,隐约透着一股诡秘气息。 紧接着,两道黑影从旁边的屋脊之上急掠而下,恭敬地单膝跪在了李景隆的面前。 “禀报少主,刺杀允熥殿下的那些杀手,就隐藏在前方不远处的民宅内!”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迅速禀报。 “有几人?”李景隆眉头微皱,冷冷的追问了一句。 “不超过十人!”那人低着头,继续回答。 十人? 听闻此言,李景隆不由得眯了眯双眼,看来上次入宫行刺的并非杀手的全部。 自从刺杀事件结束之后,京都各门便开始严格排查进出的车马与行人,杀手寸步难行全都被困在了京都城内。 这是因为李景隆特意跟徐辉祖打过招呼,让城门守军加强了戒备,而且李景隆还让自己不少手下守在各门,任何可疑之人都会暗中探查。 时至今日,终于找到了那伙杀手的落脚点! “少主,天色不早了,动手吧!”福生手握腰间佩刀,已经迫不及待。 李景隆立于阴影中,玄色锦袍下摆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银柄折扇。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扇骨,目光穿透沉沉夜色,落在民宅紧闭的木门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留活口。” 福生得了指令,立刻与两名暗卫交换眼神。 三人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掠起,黑色劲装擦过院墙时,连一片瓦砾都未曾惊动! 与此同时,四周突然同时出现了二十余道黑影,紧随福生而入! 紧接着,院内骤然响起金铁交鸣的脆响,紧接着是杀手惊怒的喝喊,彻底撕破了夜的宁静。 李景隆缓步走出阴影,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的墨竹栩栩如生。 他不急不缓地向民宅走去,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与院内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区区几个杀手,还用不着他亲自出手。 刚推开院门,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月光下,七具杀手的尸体倒在院中,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流淌。 剩下的三名杀手被二十几名暗卫围在院中,还在苦苦支撑。 那三名杀手皆是黑衣蒙面,肩头、手臂已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浸透衣料,在夜色中泛着黑红。 听到开门声,三人猛地转身,当看清来人是李景隆时,藏在面罩下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兵器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很显然,他们认得李景隆。 李景隆缓缓收起折扇,扇柄敲击着手心,目光如寒刃般扫过三人:“说出幕后主使,可留全尸。”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来的路上,他已经有了决定,无论是否能够问出幕后主使,这些人都必须死。 他要杀鸡儆猴,告诉那些隐藏在暗处,意图对朱允熥不利的人一个警告。 三名杀手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决绝。 其中一人突然低喝一声,三人同时挥刀,朝着西北角的暗卫扑去! 那里是包围圈最薄弱的环节,也是他们唯一的逃生机会! 可是他们还是轻视了夜枭司麾下的暗卫! 不过瞬息之间,其中一名杀手的后背便被长刀贯穿! 那人闷哼一声,手中弯刀“哐当”落地,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半边身子很快被鲜血浸透,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剩下两人脸色惨白,一人捂着被划开的脖颈单膝跪在地上,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另一人虽未受致命伤,但身陷重重包围之中,早已再无生路! “还不束手就擒?!”福生提着染血的长刀上前,刀刃指着那名还能站立的杀手,声音里满是厉色。 可那杀手眼中却没有半分惧意,反而瞬间闪过一丝狠绝,突然反手握住刀柄,毫不犹豫的一刀刺入了那名单膝跪地的同伴胸膛! 长刀入体的瞬间,那名受伤的杀手瞳孔骤缩,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持刀杀手毫不犹豫地调转刀刃,直接朝着自己的咽喉快速抹去! “拦住他!”福生惊喝一声,手腕一翻,长刀如闪电般挑向对方的手腕。 可距离终究远了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景隆右脚突然用力蹬在了青石板上! 碎石飞溅间,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青石碎片被他踢得呼啸而出,精准地击中了杀手的刀刃! “当”的一声脆响,杀手的手腕被震得发麻,弯刀脱手飞向半空! 与此同时,福生的长刀已至,“唰”地斩断了杀手的手腕! 鲜血喷涌而出,断手“噗通”一声落在血泊中,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杀手闷哼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腕踉跄后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整张脸因剧痛扭曲在一起。 可他紧咬着牙关,硬是将到了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只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喘息! “说!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福生上前一步,用刀背抵住杀手的胸口,声音冰冷如铁。 那杀手却突然抬起头,满脸是血地瞪着福生,嘴角竟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猛地张开嘴,用力的咬了下去! “不好!”福生急忙伸手去扣他的下巴,可还是慢了一步! 杀手的牙齿已经触到了舌尖,眼看就要咬下去! 就在福生惊愕之际,一道人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定睛细看之时,想要咬舌自尽的杀手已经被人掐住了脖颈,死死顶在了墙壁上! 出手的人,正是李景隆! 杀手被掐得呼吸困难,脸色涨成紫红,舌头吐在外面,再也无法咬下去。 福生松了口气,快步上前,用刀鞘撬开杀手的嘴巴,伸手在他后槽牙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枚黑色的药丸。 那是死士常用的剧毒,一旦咬破便会即刻毙命。 他将药丸扔在地上,用脚碾成粉末,冷声道:“想自尽?没那么容易!” 李景隆阴沉着脸色,突然松开了掐在杀手脖颈上的右手,杀手顺着墙壁滑落在地,捂着脖颈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混着血水流了满脸。 接着,李景隆缓缓蹲下身,手指在杀手左侧肋骨下方两寸处轻轻一点。 只见杀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直接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闷哼,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滚落,很快浸湿了地面。 “说出是谁派你来的,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李景隆居高临下地看着痛苦的杀手,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否则,我会让你尝遍夜枭司的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原本以为,这些死士虽顽固,却也未必真能扛住折磨。 可眼前这杀手,即便痛得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恐惧,却依旧紧抿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肯说。 李景隆的眼神不由得沉了沉,能让死士如此誓死效忠,背后的主使,绝非寻常势力! “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李景隆冷笑一声,缓缓抬起脚,靴底对准杀手的脚踝,缓缓踩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扑朔迷离 “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划破夜的死寂,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脆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名黑衣杀手蜷缩在青石板上,身体如离水之鱼般剧烈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夜行衣。 方才李景隆那一脚,力道沉得像灌了铅,竟直接将他的脚踝碾成了碎骨。 “是...是周王...”杀手牙关打颤,终于撑不住开口,鼻涕眼泪涌了出来,糊在满是血污的脸上。 “周王?”李景隆瞳孔微缩,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他早疑心朱棣的越狱案背后还有同党,却没料到会是朱橚。 因为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周王朱橚是第一个被削藩的,一年前就已经被贬为庶人,发配云南了! 而且奉命前往开封缉拿朱橚的人,的正是“李景隆”! “朱橚在京都?”他往前踏了一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声音冷得像冷冽的寒风。 杀手痛得几乎晕厥,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没...没有。” “但周王殿下被削藩后...一直跟燕王暗通书信...也是燕王派人...从云南把他救走的...” 李景隆垂眸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接着他抬手冲身后的福生递了个眼色,随即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片狼藉。 福生会意,腰间长刀“唰”地出鞘,寒光一闪,便听“噗嗤”一声,血箭溅在斑驳的院墙上,像绽开了一朵妖异的红梅。 杀手的呼吸瞬间停滞,身体软软地瘫下去,彻底没了动静。 李景隆站在血泊之中,眉头拧成了疙瘩。 晚风卷着血腥味扑进鼻腔,让他心底泛起一阵自责。 因为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朱允熥之所以遭遇刺杀,是因为朱棣的越狱计划失败后引来的报复。 他竟漏算了这一茬,险些让朱允熥遭遇不测。 就在这时,院外的巷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李景隆脸色微变,立刻抬手冲着周围的暗卫打了个手势。 紧接着,二十余名暗卫迅速掠上了墙头和屋脊,转瞬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只留下几片被风吹落的瓦砾,在地上滚出细碎的声响。 “轰隆!” 与此同时,院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木屑纷飞间,一队身着亮银甲胄的金吾卫涌了进来,手中兵器直指李景隆与福生,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将领拨开人群走上前,看清李景隆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目光扫过满地尸体与血迹,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原来是曹国公在此。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 周围的金吾卫虽已听清李景隆的身份,却依旧不敢放松警惕,手中的兵器泛着冷光,死死盯着李景隆和福生,似乎生怕他们突然发难。 李景隆笑了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没什么,这些都是前日入宫刺杀吴王的杀手。” “你们来得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皇宫禀报。”他顿了顿,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声音陡然转厉,“劳烦阁下向陛下禀报,此案的幕后主使,是周王朱橚。” “什么?!”那将领惊得瞳孔骤缩,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杀手尸体,“幕后主使竟是周王?他不是早被贬去云南了吗?” “他是被贬去了云南,但朱棣早已派人将他救走。”李景隆迈步向门口走去。 经过将领身边时,脚步微顿,补充道,“周王与朱棣暗中勾结,意图谋逆,当即刻派人前往云南追查,务必将其押回京都问罪。” 话音落下,他已带着福生走出了院门,只留下那将领愣在原地。 片刻后,将领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吩咐手下看管现场,自己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皇宫赶去。 巷道里一片昏暗,只有几颗疏星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洒下微弱的光。 李景隆踩着青石板往前走,靴底沾染的血迹在地上留下一串猩红的脚印,像是一条蜿蜒的蛇,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福生,”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立刻派人去云南,一旦发现朱橚的踪迹,不用请示,直接押回京都。” “记住,沿途务必小心,别让他再跑了。” “是!”福生躬身领命,紧随在李景隆身后。 晚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吹不散李景隆心头的凝重。 他知道,朱橚的出现,意味着朱棣的谋逆势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庞大。 这场风波,看样子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 奉天殿的烛火忽明忽暗,将殿内的盘龙柱映得忽隐忽现。 朱允炆斜倚在铺着明黄色锦缎的龙榻上,眉头拧成了死结,脸色比殿外的夜色还要凝重。 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连平日里寸步不离的太监总管庞忠都被他赶了出去,只有烛火燃烧时“噼啪”的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榻前的矮桌上,一张叠得整齐的字条静静躺着,墨迹尚未完全干透。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朱允炆心头——李景隆今日又去了吴王府,与吴王对坐弈棋,足足逗留了好几个时辰。 先前听了母后的建议,他曾几次三番试图挑拨李景隆与朱允熥的关系,可每一次都被李景隆不动声色的巧妙化解。 非但没能离间二人,反倒让他们愈发亲近。 这样的结果,是朱允炆最不愿见到的。 “陛下,陛下...”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庞忠躬着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挪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朱允炆猛地抬眼,眼底的烦躁瞬间翻涌上来,语气冷得像冰:“朕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搅么?!” 庞忠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连声音都在发抖。 “奴才该死!奴才本不敢违逆陛下!” “可...可金吾卫刚送来急报,是关于曹国公的,奴才实在不敢耽搁!” 朱允炆神色骤然一变,先前的烦躁不由得被紧张取代,他直起身,急声追问:“快说!出了何事?” “半柱香前,金吾卫在西街巡夜时,在一处民宅中撞见了曹国公。”庞忠咽了口唾沫,不敢抬头,只顾着埋头禀报。 “民宅里还发现了十具尸体,死状都极惨,据曹国公说,那些人都是之前潜入宫中,想刺杀吴王的杀手!” “而且...而且那些杀手,都是前周王朱橚派来的。” “朱橚?”朱允炆猛地从龙榻上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撞到矮桌。 他盯着庞忠,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朕明明已经将他贬为庶民,发配到云南蛮荒之地,他怎么可能派人潜入京都?!” “他为何要杀吴王?!” “奴才...奴才也不清楚。”庞忠摇了摇头,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朱允炆阴沉的脸色,又慌忙低下头。 “曹国公还说,朱橚早就不在云南了,是...是逆臣朱棣派人把他救走的,两人早已一直暗中勾结。” “杀手可有活口?!”朱允炆的手指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色,“朕要亲自审问!” “无一活口...”庞忠的声音越发颤抖,“金吾卫赶到的时候,厮杀已经结束了,民宅里除了曹国公和他的随从,就只剩那些尸体了。” 朱允炆沉下了脸,缓缓踱起了步子,脸上满是凝重,眉头拧成了一股绳。 烛火的光影在他脸上不停晃动,映得他神色变幻不定。 他也没有想到,李景隆和朱允熥的事还没有解决,如今又突然冒出个朱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相比之下,谋逆之事才是头等大事,虽然他的心很乱,但也能明白,朱橚之所以派人入宫行刺,绝对和朱棣逃不开关系。 “庞忠!”朱允炆猛地停下脚步,语气斩钉截铁,“立刻派人前往云南,务必查清此事!” “是!奴才这就去办!”庞忠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下,生怕再惹朱允炆不快。 庞忠刚走没多久,殿外就传来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吕太后身着一袭暗纹宫装,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来回踱步的朱允炆身上。 “这么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大动肝火啊?”吕太后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关切,一边示意婢女停在原地,一边慢慢走上前。 朱允炆听到声音,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躬身行礼:“这么晚了,母后怎么来了?” “看你这些日子总睡不安稳,本宫让御膳房做了些莲子羹,想着给你送来,也好让你定定神。”吕太后笑了笑,转头对身后的婢女递了个眼色。 那婢女立刻提着食盒上前,将食盒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点小事,何须母后亲自跑一趟,派个宫女送来便是。”朱允炆看着案几上的莲子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可眉宇间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本宫此来,是还有一些话要跟你说。”吕太后摆了摆手,让两名婢女退到殿外候着,自己则走到凳子旁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朱允炆。 “你还没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你这模样,定是出了不小的岔子。”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走到吕太后面前,沉声道:“儿臣刚刚得到金吾卫的消息,李景隆找到了之前刺杀吴王的那些杀手,还查清了幕后主使。”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幕后主使,是朱橚。” “朱橚?”吕太后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坐直身子,眼中满是惊异。 “他不是早就被你贬去云南了吗?怎么还能派人潜入京都刺杀吴王?这不可能!” “儿臣也觉得难以置信,可金吾卫说,这是曹国公亲口所言。”朱允炆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而且曹国公还说,朱橚早就从云南逃了,就是朱棣派人救走的。” “如此看来,朱棣早就有了二心,如今更是身陷死牢却依旧贼心不死,依然妄图卷土重来!” 吕太后陷入了沉默,眼神里不禁闪过一丝狐疑。 过了片刻,她抬眼看向朱允炆,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允炆,李景隆的话,你还能全然相信吗?” 朱允炆一愣,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紧接着,吕太后的话音再次响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是他故意捏造的呢?” “说不定他是想借着朱橚和朱棣的事,混淆你的视听,趁机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听闻此言,朱允炆脸色微变,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只剩下满心的疑虑。 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可朱允炆的心却沉了下去,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逼走朱允熥 奉天殿的烛火燃得正烈,跳跃的光簇在朱允炆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阴影,将他眼底的沉郁衬得愈发浓重。 吕太后刚才的话,仍像块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口,几乎让他整个人后背瞬间湿透了一半。 “防人之心不可无。”吕太后的声音再次打破沉寂,珠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以曹国公的心计,怕是早已看出你在暗中针对他。” “如今他与吴王过从甚密,这二人凑在一起,不可不防。” 她向前半步,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你派去吴王府的眼线,自打入府后,可有半分有用的消息传回?” 听闻此言,朱允炆瞬间眉头拧成了死结。 原本只是隐隐的不安,此刻心中的怀疑就如受潮的种子,在心底疯狂生根抽芽,转眼间便蔓延成挥之不去的忌惮。 “吴王封地本在杭州,总赖在京都也非长久之计。”吕太后见他半晌不语,迟疑片刻又补了句,“不如就让他早日到封地就藩吧。” 朱允炆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决心:“母后明鉴,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虽不敢断定李景隆是否真的对自己起了疑心,但让朱允熥离开京都,确实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 “太祖若如你这般心慈,何来今日的大明盛世?”吕太后看着他,语气骤然沉了下去,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过于仁慈只会害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拂袖转身,裙裾扫过金砖地面,留下一串冷寂的声响。 殿内烛火渐弱,朱允炆僵在原地,目送着母后离去的身影,眉头紧锁着。 沉吟许久之后,他终于抬眼看向阶下候着的庞旬,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夜霜:“传朕旨意,吴王朱允熥,即日赴杭州就藩,不得延误。” 庞旬愣了一下,急忙躬身一礼,立刻亲自赶往翰林院,传令拟写圣旨。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怕是要搅得满朝不宁了。 果然,没等这一夜过去,吴王将被遣往杭州就藩的消息,已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朝野。 朝臣们或窃窃私语,或暗自揣测,唯有吴王府内,一夜灯火未熄。 ... 次日天刚蒙蒙亮,吴王府外的青石街上便挤满了人。 五百名府兵身着甲胄,手持长枪,列成整齐的方阵,甲叶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朱允熥身着常服,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最后看了一眼王府,刚要抬脚上车,便见远处一群人簇拥着明黄色的御驾而来。 朱允熥心中一惊,连忙整了整衣袍,快步上前迎驾。 朱允炆从御辇上走下,快步上前抓住朱允熥的手,脸上满是不舍:“弟弟此去杭州,路途遥远,朕必须得亲自来送送你。” “到了封地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写些书信回来,好让朕安心。” 面对朱允炆的热情和言语之间流露出的不舍,朱允熥心中只觉得讽刺。 这哪是送行,分明是怕他拖延,亲自来赶他的。 “臣弟不过是就个藩而已,怎敢劳动皇兄大驾?”朱允熥强压下心中的忧郁,躬身一礼,“不过还是要多谢皇兄挂念,谢谢你亲自来送我。” “皇兄日理万机,也要保重龙体。” 朱允炆依旧抓着朱允熥的手,而且握得更紧了些,语气却突然沉了下去:“弟弟啊,千万别怪皇兄心狠。” “若不是你与曹国公来往过密,朕也不舍得让你离开京都...” “如今朝中流言四起,有人弹劾曹国公狼子野心,欲效仿朱棣觊觎皇权,辅佐弟弟你继承皇位。” “你说说,这岂不是无稽之谈?” 紧接着,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朕也是为了你好,让你暂离京都,是为了平息这些猜忌,也是在变相保护你啊。” 朱允熥脸色微变,手指微微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强压下心头的冷笑,再次躬身:“陛下如此信任臣弟,臣弟无以为报,心中只剩感激。” 朱允炆突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弟弟不会也这么想吧?” “毕竟,论身份,你才是嫡子嫡孙,朕不过是个‘冒牌’的。” 这话像颗炸雷,瞬间在朱允熥耳边响起。 他瞬间皱起了眉头,急忙躬身一礼,语气斩钉截铁:“皇兄此言差矣!” “在臣弟心中,皇兄永远是大明唯一的君主,与嫡庶无关!”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臣弟与九哥儿(李景隆)来往,不过是念及儿时情谊。” “若是他对陛下存有二心,臣弟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定当亲手为陛下扫清奸佞!” “弟弟言重了。”朱允炆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朕不过是听了些流言罢了,对你和曹国公,朕自始至终都是信任的。” “陛下放心,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陛下需要,臣弟必定万死不辞!”朱允熥后退一步,恭敬地行了一记大礼,声音铿锵有力。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朱允炆欣慰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该上路了。” “朕特意加派了五百骁骑卫护送你,确保你安全抵杭。” 朱允熥不再多言,默默拱手告别,转身登上了马车。 待车帘落下的瞬间,他脸上的恭敬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沉郁。 很快,车队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街,径直向南门而去。 五百名骁骑卫紧随其后,甲叶碰撞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清晰。 朱允炆站在石阶上,目送着车队逐渐消失在街拐角,脸上那抹“欣慰不舍”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的凝重。 ... 京都东南十里外,有座无名山丘。 晨雾尚未散尽,李景隆负手立在马车旁,玄色袍角被山风掀起,猎猎作响。 他望着山下官道上缓缓挪动的队伍,眉峰拧成一道深痕,眼底凝着化不开的无奈。 那队伍最前方的马车上,一面“吴”字大旗格外醒目——正是朱允熥离京就藩的仪仗。 听闻朱允炆一大早就赶到吴王府送别朱允熥,他便知今日不宜入城,只能来这山丘上遥望相送。 他知道,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朱允炆对他的忌惮在作祟。 “少主。”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身着劲装的平安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时,目光扫过山下队伍,脸色也沉了几分。 李景隆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一切可还顺利?” “回少主,算是有惊无险。”平安压低声音,语气凝重,“陛下送别吴王时,故意挑拨您与吴王的关系,还旁敲侧击,试探吴王是否有夺位之心。” “好在吴王应对自如,还向陛下隐晦表了态——说若是您有二心,他绝不会坐视不管,定当亲手为陛下‘扫除奸佞’。” “他这是有意在试图证明我的清白啊!”李景隆眉头锁得更紧,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他很感激朱允熥的做法,但却不由得心生担忧,因为他知道,这种说辞一定瞒不过朱允炆。 朱允炆本就多疑,这番“表忠心”,反倒可能给朱允熥招来更大的麻烦。 朱允熥此去,怕是今后再难重回京都,不过对于朱允熥而言,或许这样反倒是更好的结果。 或许这样也好,比起困在京都这是非窝,去杭州就藩,至少能离朝堂的旋涡远些。 “多派些人手去杭州,务必确保吴王在封地安然无恙。”良久,李景隆转过身,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这些年,朱允熥一直命运多舛,从失去自由到就藩杭州,这其中究竟经历了多少,恐怕只有朱允熥自己明白。 杭州是富庶之地,纵使有京都的人盯着,至少能衣食无忧。 虽不能明目张胆地行事,却也能暗中培养些信得过的人手。 至于京都接下来的风风雨雨,就让他来独自面对就好。 ... 卯时过半,李景隆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晚枫堂门前。 刚掀开车帘,便见一名护卫在门口焦急踱步,见马车回来,立刻快步奔下石阶,脸色慌张。 “何事如此慌张?”赶车的福生率先跳下车,皱眉喝问。 那护卫躬身一礼,双手捧着一张折叠的字条,声音发颤:“回福统领的话,少主离开之后不久,属下便发现苏晚偷偷放信鸽往京都报信!” “幸好属下察觉及时,已将信鸽截获,这是信鸽携带的密报!” 李景隆缓缓走下车,脸色阴沉得吓人。 福生接过字条,快步递到他手中。 李景隆展开字条,凝神看去。 只见上面字迹娟秀,内容极其简单,只写了他今早离开栖霞山的事,还备注了具体时辰。 虽没有半句不利之言,却实实在在踩破了他的底线。 他明里暗里警告过包括苏晚在内的八名宫女,不准与外界私通消息,如今看来,这些警告全被当成了耳旁风。 “人在哪儿?”李景隆将字条揉成一团,声音冷得像冰。 “已关入文渊阁内。”护卫头埋得更低,神情略有紧张。 “少夫人可知晓此事?”李景隆又问,目光扫过堂内,生怕惊扰了内院。 “虽事发突然,但属下已严密封锁了消息,除了看守文渊阁的守卫,再无旁人知晓。”护卫连忙摇头,语气急切地辩解。 李景隆不再多言,迈步走进晚枫堂,玄色袍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文渊阁外,两名守卫见李景隆过来,立刻躬身行礼,脸色紧张。 李景隆抬手示意打开房门时,眼底已然只剩冰冷的杀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吕太后的狠辣 文渊阁的檀香混着深秋的凉意,在青砖地上漫开。 苏晚跪在冰凉的地上,素色裙摆被冷汗浸出深色印子,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攥紧的指节几乎要嵌进掌心。 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抖,连带着肩膀也控制不住地轻晃。 两侧立着的护卫如两尊铁塔,玄色劲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右手始终按在腰间佩刀的鲛鱼皮刀柄上。 目光如鹰隼般落在苏晚身上,没有半分松动。 脚步声从阁外传来,李景隆缓步走入阁内。 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用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苏晚,衣摆微动间,便径直走向正中的梨花木椅。 坐下时锦袍下摆自然垂落,遮住了靴面。 发现李景隆归来,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 嘴唇哆嗦着,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景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与威压,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李景隆就那样坐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他不说话,阁内的空气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压得人喘不过气。 福生进门后,反手将厚重的木门关上,“吱呀”一声轻响后,便垂手立在门边,一动不动。 苏晚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带着压抑的呜咽,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砖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恐惧如藤蔓般缠上心脏,越收越紧。 苏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指尖微微抽搐,往日在后宫见惯了阴私算计,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被绝望彻底包裹。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贴着皮肤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隆终于有了动作。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密报,指尖捏着纸角,轻轻一弹。 密报轻飘飘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苏晚面前的地上。 恰在此时,一滴冷汗从苏晚的额角滑落,滴在密报的墨迹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苏晚浑身一震,像是被惊雷劈中,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头,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少主恕罪...”良久,苏晚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颤抖. 她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砖面,“奴婢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少主要杀要剐,奴婢绝无半句怨言...”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着,却依旧强迫自己说下去:“奴婢只求少主开恩,留奴婢一具全尸...” “临死之前,还有一事相求。”苏晚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混着冷汗落在地上。 “别把奴婢丢去乱坟岗,哪怕只是随便找个偏僻的地方,挖个土坑埋了,奴婢也知足了...” “若能了此心愿,奴婢来世愿为牛马,定报少主今日之恩...” 自她入晚枫堂以来,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往日里她总是沉默寡言,谨小慎微,可此刻,这些话却像是遗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与挣扎,在寂静的阁内回荡。 李景隆盯着她苍白的面容,目光深邃,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不杀你。”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愣住。 苏晚猛地抬头,双眼圆睁,瞳孔微微放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 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却又因为过度震惊而微微发颤。 “但今后该怎么做,你该清楚。”李景隆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看着苏晚震惊的双眼,目光锐利如刀,“告诉你手底下那七个人,晚枫堂容不下叛徒。进了晚枫堂的门,就只能是晚枫堂的人。” “若是有人敢再背叛,”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冷厉,“死亡,只是最轻的惩罚。” “今日之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李景隆的目光沉了沉,加重了语气,“尤其是少夫人。” 话音落时,他缓缓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晚一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径直走出了文渊阁。 苏晚依旧跪在地上,身体僵住,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直到阁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回过神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不知道,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全因这些时日对袁楚凝的细致照料。 自她入晚枫堂,起初因是外人而备受排斥,后来靠着对袁楚凝无微不至的关怀,渐渐成了除春桃外最得力的人,都是因为袁楚凝对她的喜欢。 李景隆念及这层关系,才没有痛下杀手。 更何况,他与天子之间的嫌隙,本就不愿让袁楚凝知晓,免得她日日担忧。 这场因飞鸽密报引发的风波,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落幕,没有惊动晚枫堂的任何人。 只是从这天起,除了苏晚,那七名与她一同进来的宫女,在枫伯的暗中安排下,渐渐被边缘化。 有人因不慎触犯了晚枫堂的规矩,被直接逐出了府中,再也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派往云南追查周王朱橚的暗探,也将消息传回了京都。 可带回的消息,却是朱橚早已没了踪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要朱橚一日不死,燕乱就不算真正结束,就像一根细刺,始终扎在李景隆的心头,让他无法安心。 秋风从窗外吹进,卷起案上的宣纸,李景隆望着窗外的落叶,眼神愈发深邃,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 时光如指间流沙,半月光阴转瞬即逝。 奉天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殿顶的盘龙藻井,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压抑。 朱允炆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椅上,指尖捏着一份奏报,原本就沉郁的脸色,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案上堆叠的奏章散乱着,有几封甚至被他无意识地扫到了边缘,只差一点便要滑落。 兵部尚书齐泰立在阶下,玄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紧绷。 他垂着眼帘,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御座之上。 见朱允炆指尖微微颤抖,心中便有了几分揣测,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又迅速压了下去。 自吴王朱允熥离京就藩后,京都的风向似乎悄然变了。 起初只是个别朝臣在私下里轻叹,说朱允熥离京仓促,似是被刻意排挤。 后来议论声渐大,连朱允熥被囚重华宫数年的旧事,也被人翻了出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朝野上下激起层层涟漪。 更让朱允炆震怒的是,近日坊间竟流传起一则流言——说朱允熥身为太祖嫡孙,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而他朱允炆名不正言不顺,才逼得朱棣起兵反叛! 每一次听到这些话,朱允炆都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一团烈火,烧得他心神不宁。 他怀疑这一切都与李景隆有关!因为如果有人肯为了吴王不顾一切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李景隆! “朕让你查的事,可有线索?”良久,朱允炆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殿外的秋霜。 他抬眼看向齐泰,目光锐利如刀,一脸寒意。 齐泰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行礼:“回禀陛下,臣已命人四处查探,但暂未寻到确切证据...”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却愈发笃定,“但臣斗胆揣测,此事与曹国公李景隆,绝脱不了干系!” “整个京都,与吴王交情深厚者,唯有他一人。”齐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且能在短短数日之内,让流言传遍街巷,搅动朝野...” “放眼京城,也只有曹国公具备这样的势力与手腕。” 他往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凝重:“臣还听闻一则消息,虽未证实,却不得不防...” “曹国公自回京后,暗中招揽了不少江湖异士,不知意欲何为...” 听闻此言,朱允炆瞬间眉头紧锁,眼神中的不满之意几乎难以抑制。 李景隆在军中的威望本就让他忌惮,如今再添这桩事,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微臣以为,如今真正的威胁并非吴王本身,而该是曹国公才对...”见朱允炆似被说动,齐泰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言语之间故意流露出极强的忌惮。 朱允炆阴沉着脸,用力将面前的一封奏章揉成了一团。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通报:“太后驾到——” 朱允炆愣了一下,随即起身离座,快步迎了上去。 只见吕太后身着深紫色宫装,鬓边插着赤金镶红宝石步摇,在袁如海的搀扶下,缓缓走入殿内。 “儿臣见过母后。”朱允炆躬身行礼,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一旁的齐泰与太监庞忠也连忙跪地行礼,吕太后的突然出现,让二人由得有些惶恐。 “免礼。”吕太后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母后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吗?”朱允炆强颜欢笑的看着吕太后,不解的试探了一句。 “朝堂内外的流言,本宫都听说了。”吕太后说着,自顾自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庞忠连忙上前,奉上刚沏好的热茶。 “你打算怎么做?”吕太后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抬眼看向朱允炆,眼神里满是审视。 “儿臣已命人压制流言,定会尽快平息此事,让母后为此忧心,儿臣实在不该。”朱允炆拱手回话,试图让语气显得从容,可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吕太后甩手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脸色也沉了下来;“把流言压下去,这件事就真的结束了吗?” 朱允炆愣了一下,迟疑地抬起头:“那母后的意思是...” “根源不除,祸乱就不会止息。”吕太后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若想让流言彻底消失,唯有永绝后患!” 话音落下,奉天殿内瞬间陷入死寂,连香炉里烟气飘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朱允炆瞳孔骤缩,不敢相信地看着吕太后——他怎会不明白,“永绝后患”这四个字,指的是斩草除根,让朱允熥彻底消失! “你不用这样看着本宫。”吕太后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冷了几分,“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这大明的江山。” “你若是狠不下心,本宫可以替你做这个决定。” “母后莫急!”朱允炆急忙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容儿臣好好想想,再做决断。” 朱允熥虽是异母兄弟,却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怎能狠下心痛下杀手? 吕太后看着他挣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沉声说道:“机会稍纵即逝,你要尽快决断,莫要等到祸事临头,再追悔莫及。” 说罢,她起身拂袖,在袁如海的搀扶下,径直离开了奉天殿。 朱允炆僵在原地,久久未曾挪动脚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殿内的龙涎香似乎也变得刺鼻起来。 “真的已经到了无法缓和的余地了吗?”良久,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陛下!”齐泰适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他上前一步,语气急切,“臣以为,太后所言极是!如今局势危急,若想杜绝后患,只能兵行险招!”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沉重:“恕臣斗胆直言,吴王朱允熥,可不比朱棣!” “他是太祖皇帝名副其实的嫡孙,身份正统,本就容易让朝臣心生归附之意!” “更何况,近来为他鸣不平的朝臣中,有不少是前朝淮西一脉的旧臣,或是旧臣之后。” 齐泰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警醒,“若是等这些人凝聚成势力,与吴王遥相呼应,到那时,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陛下莫忘了燕乱的动荡...” 听到此处,朱允炆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眉宇间的犹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决绝。 殿内的寒气似乎更重了,连鎏金铜炉里的烟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第一百四十章 朱允熥失踪 七日后,炎夏的风携着暖意漫过晚枫堂的青砖黛瓦,将后院的海棠花瓣吹得簌簌落在凉亭的飞檐上。 凉亭下,袁楚凝斜倚在一辆特制轮车上,月白的软缎裙摆垂落在车轮边,衬得她孕期愈发温润的脸庞添了几分柔和。 这车轮是李景隆亲手刨制的,木料选的是最轻的楠木,轮轴处裹了厚厚的鹿皮,连扶手都打磨得光滑如玉,为的就是让她孕晚期身子沉时,能安稳地坐着出来晒晒太阳。 “这天儿真好,风里都带着甜香。”袁楚凝望着不远处抽芽的柳树,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春桃捧着描金茶盘立在左侧,纤细的手指捏着茶夹,正将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注入白瓷杯,蒸腾的热气里飘着清雅的茶香。 苏晚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个描花漆盒,正仔细剥着一颗西域进贡的葡萄,指尖沾了些晶莹的汁水,便随手用帕子擦了擦。 李景隆半蹲在轮车边,将右耳轻轻贴在袁楚凝隆起的小腹上,原本锐利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连唇边的笑意都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雀跃。 “你听,他又动了。”李景隆抬起头,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宠溺,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腹中的孩子。 “刚才还踢了我一下,力气倒是不小。” 袁楚凝被他这副模样逗得轻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瞟了一眼身旁抿着嘴偷笑的春桃和苏晚,略带娇嗔地伸手推了推李景隆的肩膀:“好了好了,哪有你这样从早到晚听的,被她们看了笑话。” “谁敢笑我?”李景隆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语气里满是纵容,“眼瞅着就要出生了,我激动啊。” 时隔数月,距离袁楚凝生产已经没多久了,很快他们夫妻二人又将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自打数月前朱允熥离京就藩,李景隆又像之前那样,彻底放下了朝堂上的纷扰,整日守在晚枫堂。 袁楚凝怀胎十月,从最初的孕吐不止,到后来夜里频繁起夜,他都尽可能陪在身边。 连她爱吃的蜜饯、爱喝的汤羹,都要亲自盯着厨房准备。 怀胎十月,最辛苦的就是做娘的。 旁人都说国公爷如今没了往日的锐气,可只有袁楚凝知道,这份温柔,是他藏了半生的心意。 或许正是因为李景隆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对袁楚凝的爱意变得越发深重。 春桃将茶杯递到袁楚凝手边,笑着说:“夫人,您就别拦着少主了,少主怕是比您还盼着孩子出生呢。” 苏晚也跟着点头,把剥好的葡萄放进白瓷碟里,推到袁楚凝面前:“是啊夫人,这葡萄是西域刚送来的,您多吃点,对胎儿好。” 旁人只知李景隆赋闲在家,却不知夜枭司的势力早已遍布天下。 那些铺在江南的绸缎庄、开在西北的皮毛行,全是夜枭司的据点,就连今日桌上的西域葡萄,也是据点的人特意送来的。 袁楚凝接过茶杯,刚要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抬眼望去,只见福生快步从月亮门外跑来,青色的衣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满是焦急。 到了凉亭外之后,焦急福生却突然顿住,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敢隔着几步远望着李景隆。 李景隆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拍了拍袁楚凝的手背,柔声说:“你先吃点水果,我去看看福生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说罢,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迈步走出凉亭。 此刻福生这副模样,定是出了大事。 “何事如此慌张?”李景隆走到福生面前,声音沉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福生发白的脸色,心中已隐隐有了不安。 “少主,不好了!吴王遭遇刺杀,下落不明...”福生拱手一礼,压低了声音禀报。 “什么?!”李景隆猛地瞪大了双眼,周身的气压瞬间冷了下来。 紧接着,他冷冷的看向了有些惶恐的福生,声音里带着怒意:“我不是让你暗中派人去杭州保护吴王府吗?!你的人呢?!” 福生脸色微变,急忙跪在了地上,“少主恕罪!属下的确按照少主的命令派了人,可这次我们的人也损失惨重!” “这次来的都是绝顶高手,我们的人拼尽全力阻拦,还是损失惨重!若不是弟兄们拼死护着,吴王殿下恐怕……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听闻此言,李景隆不由得眉头紧锁,原以为朱允熥离开京都之后就不会再陷入争权夺利之中,久而久之或许会被人遗忘。 可是没想到如今居然再次收到了朱允熥遭遇刺杀的消息! 而且这一次明显比上一次更严重! 凉亭内,袁楚凝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望着跪在地上的福生,又看了看李景隆紧绷的侧脸,心中不由得一紧。 她想侧耳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可风里只传来李景隆压抑的怒火,其余的便模糊不清了。 李景隆很快察觉到袁楚凝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怒,急忙扶起福生:“快起来,别让夫人看见担心。” “是。”福生挣扎着站起身,垂着头不敢看他。 李景隆来回踱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看向福生,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立刻传令杭州附近所有暗探,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吴王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顺便去收拾好行囊,一个时辰后,随我连夜出发去杭州!” “属下遵命!”福生躬身领命,立刻转身离去,脚步却比来时更急。 李景隆站在原地,望着福生远去的背影,指尖微微发凉。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待脸上的冷意散去,他才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容,转身向凉亭走去——他不能让袁楚凝察觉到异样,她怀着身孕,经不起惊吓。 凉亭里,袁楚凝正望着他的方向,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担忧:“出什么事了?” 李景隆走上前,抬手拂去她鬓边垂落的一缕碎发,指尖的温度却比刚才低了些。 他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是杭州那边的铺子出了点小问题,我去处理一下,过几日就回来。” “真的没事?”袁楚凝显然不信。 她太了解李景隆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凝重,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紧紧锁住他,追问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却带着执拗的认真。 “真的。”李景隆重重点头,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分,只是那笑意没完全抵达眼底。 他半蹲下身,重新握住袁楚凝的手,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告别,“就是一些琐事,处理完我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袁楚凝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 她知道李景隆若是不想说,再问也没用,只轻声问:“什么时候动身?” “一会儿就要动身。”李景隆的声音沉了沉,指腹轻轻蹭过她腕间的玉镯。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没事就让她们两个推你出来散散心。” “有什么事就找枫伯去办,等我回来。” 袁楚凝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心中的担忧稍稍散去些,抿嘴笑了笑,轻轻点着头。 “你放心去忙,不用挂念我。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好好等着我们的孩子出生,等着你回来。” “路上小心,记得按时吃饭。” 李景隆没再多说,只是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那吻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牵挂。 他知道,无论他要去面对什么风雨,这晚枫堂里的温暖,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起身时,他的目光刻意扫过站在一旁的苏晚,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只余下一丝锐利的警示。 苏晚神色微变,连忙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景隆转身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亮门外,袁楚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 虽然李景隆自称没事,可她心里知道,如果不是出了大事,李景隆不会这么急着离开。 春桃和苏晚站在一旁,见夫人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言,只默默收拾着桌上的茶碟,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一个时辰后,暮色渐浓,晚枫堂的侧门悄悄打开。 李景隆一身玄色劲装,腰间藏着火铳,身后跟着同样装束的福生,还有十余名夜枭司的精锐暗卫。 他们没有点灯,只借着微弱的天光,迅速翻身上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落日余晖里,朝着杭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的同时,一只灰羽信鸽从晚枫堂的后院飞起,翅膀划破暮色,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去。 信鸽最终落在了仁寿宫的屋檐下,被守在这里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捉住,取下了腿上绑着的密信。 吕太后坐在暖阁里,手里捏着那封密信,眉头微微皱起。密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曹国公今夜离京,去向不明。” 微微皱眉沉思之后,她将密信缓缓放在烛火上烧尽,灰烬随着气流飘落在银盘中。 接着她端起桌上的参汤,但却没喝,只是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她心里清楚,李景隆素来谨慎,若非关乎重大,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离京。 可她不知道的事,这一次送消息的人有意隐去了最关键的信息...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刺杀疑云 三日后,杭州城。 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吴王府的朱红大门上,却照不进府内的死寂。 李景隆站在王府的前院里,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路上的尘土,周身却散发着骇人的杀意,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随行的暗卫们都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曾经气派的吴王府,如今早已空无一人。 庭院里的青石路上,散落着断裂的兵器和干涸的血迹。 几只乌鸦落在墙头,发出“呱呱”的叫声,更添了几分凄凉。 从院门到内院,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尸体,有的是王府的侍卫,有的是下人,死状都极为凄惨。 有的身中数刀,有的被一箭穿心,显然当时的厮杀极为惨烈。 更让李景隆心头一紧的是,他在这些尸体中,看到了夜枭司暗卫的身影。 为了保护朱允熥,他派来的精锐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福生正带着几名暗卫,小心翼翼地将战死暗卫的尸体抬到一旁,准备稍后妥善安葬。 他们的动作很轻,脸上满是悲痛——这些弟兄,都是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同伴,如今却客死异乡。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从院外快步跑来,声音急促却依旧保持着恭敬:“少主,杭州府都指挥使司司使张弛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李景隆眯了眯双眼,眼底的杀意更浓了几分。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福生,递了个眼色。 福生立刻会意,大手一挥,原本守在庭院里的数十名暗卫瞬间如同鬼魅般散开,迅速潜藏到廊柱后、假山旁,将整个前院都暗中包围起来。 “带他进来。”李景隆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 很快,一名身穿戎装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刚毅,只是此刻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沾着汗珠。 一进院门,中年人便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和李景隆周身的杀意,身子不由得一僵,随即快步上前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惶恐:“末将张弛,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冷地落在张弛身上。 他没有开口,只是那眼神里的寒意,却让张弛感觉像是被利刃抵住了喉咙,不自觉地又往下弯了弯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张司使,”李景隆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威压,“你身为杭州府都指挥司使,掌管一方兵权,这就是你守卫的杭州?!” “居然能让杀手如此轻易地闯进吴王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视朝廷律法如无物?!”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弛,语气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倘若吴王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打算怎么跟朝廷交代?怎么跟陛下交代?!” 张弛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急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末将失职!实在是事发突然,杭州府从未出过这么大的事!” “还请曹国公再给末将一些时间,我已经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无论如何都会找到吴王殿下!” 李景隆眯了眯双眼,声音越发冰冷:“可查清杀手的来历?!” “回曹国公的话,”张弛几乎没有犹豫,声音斩钉截铁,“据末将派人查探,以及现场留下的痕迹,杀手十有八九是燕逆余孽!” “他们定是记恨先帝平定燕藩,如今想对吴王殿下下手,报复朝廷!” “燕逆余孽吗?”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弛,眼神里的怀疑毫不掩饰,“既然如此,还不继续去找?!” “若是找不到吴王,或者吴王有任何不测,你也不必活了!” 张弛浑身一震,连忙应道:“末将遵命!” 说罢,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吴王府,连背影都透着慌乱。 待张弛走后,福生才从廊柱后走出来,来到李景隆身边,压低了声音:“少主,据暗卫回报,吴王府遭遇刺杀的时候,都指挥使司的人迟迟未到。” “直到吴王殿下失踪,府里的厮杀都结束了,张弛才带着人姗姗来迟。” “他根本就没见过杀手的模样,为何就能断定杀手是燕逆余孽?” 李景隆嘴角的冷笑更甚,他抬头望向天边的残阳,目光深邃。 没见过杀手,却能如此笃定地说是燕逆余孽? 这背后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京都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以及朝堂上那些不同的声音,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当他听闻朱允熥再次遭遇刺杀之时,心中就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借机嫁祸给燕逆,既为借刀杀人,又为一石二鸟么?! 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派人盯紧张弛,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汇报给我。”李景隆沉吟片刻,声音冷硬。 “另外,让赶来的暗探分成十组,以吴王府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搜寻,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吴王殿下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遵命!”福生躬身领命,转身便去安排人手。 很快,暗卫们便抬着同伴的尸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府,只留下庭院里的狼藉,在夕阳下显得越发悲凉。 李景隆最后扫视了一眼这座死气沉沉的吴王府,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随即,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连走路带起的风里,似乎都浸着冰冷的杀意。 ... 玉龙客栈的飞檐刺破杭州城的暮色,李景隆斜倚在三层屋脊之上,指间酒壶泛着冷光。 壶口倾斜时,琥珀色酒液顺着瓦当滴落,溅起的声响被楼下街市的喧嚣瞬间吞没。 灯火如星河般铺展的长街上,贩夫走卒们不停吆喝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似乎根本就无人知晓,吴王府昨夜刚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刺杀。 又或者,这里的人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吴王并没有什么好感或畏惧。 他望着这幅太平景象,喉间泛起苦涩。 自朝廷颁下削藩令,那些曾经冠冕堂皇的亲王便如断了翼的凤凰,威望在百姓眼中日渐消散。 朱允熥虽顶着正统嫡孙的名分,可这杭州城里,既无人为他的遭遇叹息,更无人追问他的死活。 即便此刻,满城百姓早已是他名义上的子民。 “难道这就是被夺走天命的下场?”李景隆抬手抹过嘴角酒渍,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可怜一个皇族子弟,原以为他能帮着朱允熥摆脱命运,可是到头来却让朱允熥屡次陷入生死未卜的险地,如今更是直接下落不明。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夜风卷着檐角铜铃轻响,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李景隆没有回头,只听福生压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回禀少主,暗探盯了张弛三日,未发现他有异动,却查到一桩反常事。” “讲。”李景隆指尖一顿,目光重新落向远方的灯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朱允熥失踪多日,如今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近半月,张弛每逢入夜便去一个叫作落凌轩的艺馆,每次都会豪掷重金点花魁凌心。”福生躬身垂首,语气凝重。 “可暗探查得明白,此人素来厌弃风月场所,往日连勾栏巷陌都不愿靠近,这般频繁出入艺馆,实在蹊跷。” 李景隆猛地转头,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事出反常必有妖!” “让暗探盯紧落凌轩和那个叫凌心的花魁,盯张弛的人更要谨慎,万不能打草惊蛇。” 他几乎可以断定,朱允熥遇刺之事,张弛绝脱不了干系,只是还猜不透此人背后,究竟站着哪方势力。 福生应声后,身影如鬼魅般隐入黑暗。 李景隆再次仰头饮酒,酒液入喉却没了先前的烈意。 杭州城的夜色依旧繁华,可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早已暗流汹涌,而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变得有趣。 ... 次日天还未亮,东方天际只泛着一丝鱼肚白,客栈房门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撞开。 “少主!暗探传回最新消息,吴王殿下在遇刺后逃出了杭州城,进了城外十里的弥陀山!” 李景隆霍然起身,来不及整理衣袍,迈步便往外走:“备马,进山!” 他脚步匆匆,推门时带起的风掀动衣摆,昨夜的疑虑与纠结此刻尽数被焦灼取代。 马蹄声踏破晨雾,一行人马疾驰出城门。 而他们刚消失在官道尽头,张弛便戴着帷帽,悄无声息地拐进了通往落凌轩的小巷。 弥陀山的晨雾尚未散尽,翠绿的山林如被裹进一层薄纱。 朝阳从山巅探出,金色的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布满露珠的草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李景隆立于最高的那棵古松顶端,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锐利的目光扫过连绵起伏的山峦与茂密的树林,却连半个人影都未曾瞥见。 福生带着二十名暗卫分成五组,手持短刃在林间不断搜寻,靴底踏过腐叶的声响在静谧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晨雾渐散,阳光愈发炽烈,李景隆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他眉头紧锁,准备下令继续扩大搜寻范围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福生的呼喊:“少主!这里有血迹!” 李景隆眼中骤然亮起光芒,脚尖在松枝上轻轻一点,身形如飞燕般掠起。 衣袍划过空气的轻响中,他足尖接连点过几棵树的顶端,不过瞬息之间,便已落在数十丈外的山坡上。 只见坡地上的枯草被压出一片痕迹,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泥土,在晨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福生正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少主,血迹还未干透,看痕迹,应当是昨夜留下的!” 李景隆俯身查看,指尖轻触泥土,冰凉的触感缓缓传来。 他抬眼望向山坡深处,那里林木愈发茂密,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隐约能听见鸟鸣与风吹树叶的声响。 “顺着血迹往前找,注意查看周围的脚印和折断的枝叶。”他声音低沉,目光坚定,“吴王定还在这山里!” 暗卫们立刻分散开来,沿着血迹延伸的方向搜寻。 李景隆站在原地,望着幽深的山林,眉头紧锁。 他必须找到朱允熥,不仅是为了当初的承诺,更是为了弄清楚,这场刺杀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 山路崎岖,越往深处走,林木愈发茂密,阳光几乎透不进林间。 暗卫们沿途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被折断的灌木枝、被野兽踩过的草丛,甚至是偶尔落在地上的草屑,都成了追踪的线索。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当晨雾彻底消散,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时,前方突然传来暗卫压低的禀报声:“少主,前面有处断崖,崖下有个山洞!” “有活人踪迹!” 李景隆脚步一顿,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顺着暗卫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断崖下,藤蔓如绿色的帘幕垂落,遮住了大半洞口。 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那里藏着一处洞穴。 “所有人分散开来,把山洞围住,没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李景隆压低声音吩咐,目光锐利如鹰隼。 谁也说不清,山洞里藏着的是朱允熥,还是等候多时的杀手。 暗卫们迅速行动,如猎豹般潜行至山洞四周,手中的短刃悄然出鞘,寒光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李景隆整理了一下衣袍,缓缓穿过暗卫组成的包围圈,站在离洞口三丈远的地方。 他侧耳倾听,洞内隐约传来微弱的呼吸声,还有枯枝燃烧的轻响,似乎有人正在里面生火。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两道人影突然从洞口的藤蔓后猛地冲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引蛇出洞 断崖上,山洞口。 突然窜出的二人头发凌乱如枯草,脸上沾满泥土与血污,身上的衣甲早已被划破数道口子,露出下面结痂的伤口。 但他们手中的长刀却握得极紧,刀刃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二人背靠着背站在洞口,眼神警惕地盯着周围的暗卫,竟没有丝毫要逃跑的意思,反倒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你们是吴王府的护卫?”李景隆目光落在二人的甲胄上,语气冷淡,没有丝毫波澜,“吴王在哪儿?!” 那二人听到“吴王”二字时,身体明显一震,惊讶地抬头看向李景隆,眼神里满是狐疑与警惕。 “九哥儿?是你吗?” 洞内突然传来一道虚弱却清晰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身影拄着一根枯枝,缓缓从藤蔓后走了出来。 正是朱允熥!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右腿上用几片宽大的树叶草草包扎着,走路时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显然伤口极深。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其中一名护卫脸色骤变,急忙上前一步,想要将朱允熥拉回山洞。 外面的暗卫个个手持利刃,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敌是友,万一对方是来追杀的杀手,吴王此刻现身,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妨。”朱允熥摆了摆手,推开护卫的手,目光紧紧锁在李景隆身上。 他的眼眶慢慢泛红,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惊喜:“不必紧张,你们没去过京都,自然不认识站在你们眼前的人。” “你们不是一直说,最敬佩北境那位能征善战的银枪战神吗?” “你们眼前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战神李景隆!” “什么?他就是李景隆将军?” “那个在北境杀得敌军闻风丧胆的战神?” 两名护卫瞬间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长刀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他们再次看向李景隆时,眼神里的警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激动,嘴巴张了半天,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殿下。”李景隆冲那二人颔首微笑之后,径直来到了朱允熥的面前。 “我来迟了,让殿下受委屈了。” 看到朱允熥还活着,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能活着见到你,真好...”朱允熥用力的点着头,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眼眶通红。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景隆看着朱允熥腿上的伤势,眼神里满是自责。 他几乎可以肯定,朱允熥遇刺,必然与京都那些流言蜚语有关。 有人不想让这位正统嫡孙活着,更不想让他有机会回到京都。 “一路奔波,辛苦了吧?”朱允熥笑着摇了摇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指了指身后的山洞。 “来,山洞里有刚烤好的野味...” 李景隆点头应下,跟着朱允熥走进山洞。 洞内空间不大,中间燃着一堆早已熄灭的火堆。 火堆上插着一只烤得半熟的野兔,表皮微微焦黑,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油脂顺着兔骨滴落,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不远处的角落里,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上面放着一件破旧的外袍,显然是朱允熥睡觉的地方。 “饿了吧?”朱允熥说着撕下了一条兔腿,笑着递给了李景隆,“快吃,还是热的。” 那笑容里藏着欣喜,也藏着无奈和挣扎。 李景隆没有说话,默默地接过兔腿啃了起来。 兔腿本是美味,可是此时吃起来却寡淡无味,肉质还未完全熟透,有时候甚至一口咬下去还能冒出血水。 为了谨慎起见,烤制野兔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让火彻底燃起,担心暴露。 只是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但幸好来的人是李景隆。 “回去吧。”良久,李景隆将整只兔腿全部吃完之后,淡淡的开了口。 “有杀手从杭州城一路追到了山里,否则我也不会被一直困在这里...”朱允熥迟疑着看向李景隆,眉宇之间满是担忧。 “那些杀手不会轻易罢休,现在回去,会不会自投罗网?” “殿下可知道那些杀手的来历?”李景隆看着满是担忧的朱允熥,轻声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身手高强,心狠手辣,见人就杀...”朱允熥摇了摇头,言语之间依旧充满惊惧。 “如果不是他们二人拼死带着我逃出杭州城,陪我躲在了这深山之中,恐怕...” “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分毫。”李景隆认真的看着你朱允熥,斩钉截铁的说道。 虽然朱允熥差点被杀,但他也不由得为朱允熥高兴,至少已经有人甘愿为了朱允熥拼上性命。 朱允熥沉默了片刻,看着李景隆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他知道,李景隆说得对,如果杀手铁了心要杀他,躲是躲不过去的。 紧接着,李景隆带着受伤的朱允熥离开了山洞,在数十名暗卫的护送之下,下了弥陀山,直奔杭州城而去。 ... 回到吴王府之后,李景隆未敢耽搁,当即差人请了城内最好的医士为朱允熥治疗了受伤的右腿。 直到医士松了口气说骨缝未裂,只需好生休养月余时,他紧绷的肩背才稍稍舒展。 晚膳后,李景隆与朱允熥并肩站在内院凉亭中。 偌大的吴王府像是被抽走了生气,青砖地缝里的青苔泛着冷光,连虫鸣都销声匿迹,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初的重华宫。 偌大的吴王府,寂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整个王府上下,除了守在暗处的暗卫,只剩下那两名救过朱允熥性命的护卫。 朱允熥率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疲惫:“九哥儿可曾打探到,究竟是谁要杀我?” 李景隆眉峰一蹙,缓缓摇头,指尖在凉亭的木栏上轻轻摩挲,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 “眼下还无确切线索,但用不了多久,他们总会露出狐狸尾巴。” “那九哥儿打算怎么做?”朱允熥抬眼望他,眸子里藏着几分期盼,更多的却是对未知的忐忑。 “明日一早,我便会离开杭州城。”李景隆顿了一下,缓缓答道。 “什么?!”朱允熥一下子愣住,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和紧张。 “殿下不必担忧,我离开,是为了引杀手现身。”李景隆笑了笑,迎上朱允熥的目光。 “我若守在这里,那些人必然畏首畏尾,不敢轻易动手。” “只有我走了,他们才会觉得有机可乘,自然会主动跳出来。” 其实在带朱允熥回杭州时,他就布下了后手,入城时故意大张旗鼓,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之后又让暗卫放出消息,说他已查明杀手是燕逆余孽,不日便要带朱允熥回京,向朱棣讨要说法。 这戏唱得越真,越能勾动暗处之人的心思。 “引蛇出洞?”朱允熥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的慌乱渐渐褪去。 “正是。”李景隆点头,语气愈发笃定,“殿下放心,我会派人留下暗中保护你,杀手绝不会得逞。” 朱允熥沉默片刻,双手缓缓攥成拳:“我信九哥儿,就按你说的做!” “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迫切地想要我的性命!” 李景隆没有再说什么,命人将朱允熥扶回去之后,又让福生挑选了十余名身手最好的暗卫,准备在明日他离开之后继续潜伏在王府之中。 次日天还未亮,吴王府的大门便缓缓敞开,李景隆带着数十名手下浩浩荡荡地走出府门。 队伍沿着长街行进,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沿街百姓纷纷围观。 战神李景隆出现在城中,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做戏要做全套,既然要离开,那就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离开了杭州城。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 李景隆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些刻意隐藏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鱼儿,该上钩了。 ... 夜幕很快笼罩了杭州城,吴王府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内院朱允熥的卧房还亮着烛光,像黑夜里的一点星火。 烛光摇曳中,将窗棱上的两道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一道身影伏在书案前,正低头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手指偶尔会在书页上停顿片刻。 另一道身影则笔直地立在书案一侧,双手垂在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正是留下护卫的福生。 “主仆”二人互相为伴,已入深夜却依旧还未歇息。 夜渐深时,漆黑的夜色中突然闪过十几道矫健的身影。 那些人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动作轻盈得像狸猫,悄无声息地掠入了内院。 十几把长刀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芒,杀手们呈扇形散开,一步步向卧房逼近。 杀手果然再次出现! 而房中的二人似乎依然毫无察觉! 为首的两名黑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同时发力,一人猛地撞向房门,一人则挥刀劈开了窗户,“哐当”“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紧接着,十几名杀手鱼贯而入,手中的刀直指房中的两人,动作快得几乎连成一片残影。 可就在他们以为能轻松得手时,却见那立在书案旁的护卫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冷笑。 紧接着,他们扫了一眼依旧捧着一本古籍认真翻阅的王府主人一眼,突然转身向屋外快速撤离! 那根本就不是吴王朱允熥! 他们中计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福生低喝一声,脚下发力,像一道疾风般冲出,腰间的佩刀瞬间出鞘! 寒光一闪,已直直劈向离他最近的一名杀手! 刀锋划破空气的瞬间,鲜血溅落在门口的石阶上,那名杀手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几乎就在福生出手的同时,四周的黑暗中突然涌现出数十道人影! 他们从廊柱后、花丛中、屋顶上跃出,手中的兵器与杀手的长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一场激烈的厮杀瞬间展开。 那些杀手的确身手不凡,出刀快、准、狠,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即便是夜枭司中最精锐的暗卫,一时之间也难以将他们全部拿下。 刀光剑影里,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渐渐交织在一起,打破了王府的宁静。 卧房内,“朱允熥”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古籍,起身走到门口。 他的双腿行动自如,根本就不像是之前右腿受过重伤! 接着,他就那么若无其事地靠在了门框上,看着院中厮杀的场景,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院中的厮杀声还未完全消散,西侧厢房的门轴突然“吱呀”一声轻响,三道人影借着夜色的掩护,缓缓走了出来。 为首那人右腿微跛,每走一步都下意识地顿一下,正是吴王朱允熥。 跟在他身后的那两名暗卫,手中握着出鞘的短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满脸惊愕。 “九哥儿的法子果然管用!这些人真的现身了!”朱允熥走到亮灯的卧房门口,看着院中散落的杀手尸体,牙齿微微咬紧,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先前他在偏院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心始终悬在半空,直到此刻亲眼看到杀手落网,悬着的石头才终于落地。 靠在门框边上的人缓缓站直了身子,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发冠,露出了本来面目。 假扮朱允熥的人,正是早已带人悄悄潜回杭州城的李景隆! 他根本就没离开杭州城,白日里浩浩荡荡的出城队伍不过是障眼法。 他暗中绕了个圈子,又带着暗卫潜回了吴王府,就是为了亲自坐镇,等着杀手自投罗网。 “蛇既然已经出动,接下来殿下只管安心看戏便是。”李景隆目光扫过院中残局,嘴角噙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早就料到杀手会趁“他离开”的空隙动手,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私设刑堂 夜色渐深,院中的厮杀终于接近尾声。 那十几名杀手虽然身手不凡,但终究寡不敌众,在福生率领的暗卫围剿下,一个个倒在了血泊里。 最后一名杀手浑身是伤,拼尽全力才从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踉跄着向王府外逃去。 “穷寇莫追!”就在暗卫们准备追上去时,李景隆突然扬声喝止。 听到命令,暗卫们立刻停下了脚步,纷纷转头看向李景隆,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可李景隆却没有解释,只是对着福生递了个眼色。 福生心领神会,脚下一动,像一道黑色闪电般掠了出去,转眼消失在了夜幕之中,紧紧跟在了那名逃跑的杀手身后。 见福生追了上去,朱允熥才恍然大悟:“九哥儿是想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他们的老巢?” “殿下聪慧。”李景隆笑了笑,随即迈步走下石阶,蹲下身仔细查看杀手的尸体。 他伸手翻开一名杀手的手掌,指腹摩挲着掌心的老茧。 那老茧并非军中常年练兵留下的,反而更像是练过拳脚功夫的江湖人所有。 再回想方才杀手动手时的身形,动作灵活却少了几分军中的规整,显然不是出身行伍。 之前在京都刺杀朱允熥的人,以及过去曾经绑架嫣儿的人一样,都来自江湖。 以此推断,得出的结论似乎全都指向了燕逆余孽。 可是李景隆心中却十分清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福生终于去而复返。 “如何?”李景隆坐在主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峰微微一挑,沉声问道。 福生对着李景隆和朱允熥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回禀少主,那名杀手逃出王府后,在城内兜了好几圈,最后躲进了一处院子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李景隆,眼神里带着一丝笃定,“少主应该能猜到那个地方。” “落凌轩?”李景隆听到这话,双眼骤然一眯,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脱口而出。 “正是!”福生抿嘴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杀手进了落凌轩后就再也没出来,想来那里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李景隆也笑了,可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周身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什么落凌轩?怎么回事?”朱允熥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脸上满是茫然,忍不住追问。 在重华宫里被关的久了,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封闭的生活,即便如今到了杭州府,也很少出去抛头露面。 所以他对城内的情况并不熟悉,也从未听过“落凌轩”这个名字。 “殿下很快就会知道了,稍安勿躁。”李景隆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抬眼看向福生,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既然事情快要水落石出,那就把张弛‘请’来吧。” 他特意加重了“请”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福生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朱允熥坐在一旁,心中满是疑惑,却没有再追问——他相信李景隆,既然李景隆要找张弛,必然有他的道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大厅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福生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正是都指挥司使张弛。 刚入大厅,张弛就被福生一脚踢在了腿弯处! 张弛重心不稳,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一声痛呼。 这哪里是请,分明是直接被福生制服之后押来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鲜血,应该还交了手。 “吴王殿下,看到您安然无恙,下官终于放心了。”张弛畏惧的看了李景隆一眼,立刻冲着朱允熥露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 “只是下官不明白究竟哪里犯了错,曹国公为何如此对待下官?” “还请吴王殿下为下官做主啊!”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朱允熥连连叩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眼中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看起来颇为可怜。 可朱允熥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知道李景隆做事向来谨慎,若不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绝不会轻易抓拿朝廷命官。 张弛此刻故弄玄虚的模样,在他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 见朱允熥不为所动,张弛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了一下,尴尬地咽了口口水,眼珠在眼眶里不停转动,显然是在飞速思索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李景隆终于开口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眯成一条缝,目光像刀子似的落在张弛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说吧,是谁指使你刺杀吴王的?” 张弛浑身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恐,连叩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曹国公...这...这是何意啊?”张弛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下官...下官怎么敢刺杀当朝亲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摇头,试图否认,可眼中的慌乱却出卖了他。 烛火在铜制灯台上明明灭灭,将李景隆的影子拉得狭长,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阶下浑身发颤的张弛,语气里淬着寒意:“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 张弛浑身颤抖,几乎要瘫在地上,他慌忙抬眼望向朱允熥,声音带着哭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吴王殿下!下官冤枉啊!” 他膝行两步,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下官对朝廷、对殿下向来忠心耿耿,哪怕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敢以下犯上,派人刺杀殿下啊!” 朱允熥目光落在张弛颤抖的肩头上,神色未变,只一字一句沉声道:“曹国公若说是你,那便是你。”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弛心上。 他颤巍巍地抬头,怔怔地看着朱允熥阴沉的面容,嘴唇嗫嚅着,却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李景隆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眯起双眼,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却又暗藏锋芒:“听说张司使最近常偷偷出入城西的落凌轩?” 他顿了顿,看着张弛骤然发白的脸色,继续说道,“而且还和里面一位名叫凌心的花魁情投意合?” “本公倒有些好奇,究竟是何等倾城绝色,竟能让张司使魂不守舍,日日流连忘返,茶饭不思?” 话音刚落,张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双手撑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眼神里满是慌乱,像是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 “下...下官身为朝廷命官,的确不该频繁出入艺馆,有失体统。”他声音发颤,不敢再看李景隆的眼睛。 “只因那凌心姑娘容貌倾城,才情更是世间罕见,实在是千古难遇的奇女子...” “下官一时鬼迷心窍,没能把持住自己,才做出这等荒唐事...” 他说着,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额头很快便红肿起来,“还请吴王殿下、曹国公饶过下官这一次!” “下官已经知道错了,日后定当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他不知道李景隆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只能先装疯卖傻,试图蒙混过关。 李景隆看着张弛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模样,脸上的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阴沉。 他原本还想再盘问几句,可眼下张弛只敢承认私会花魁,对刺杀之事绝口不提,显然是打算硬抗到底。 他的耐心已经一点点耗尽,接着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不耐:“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说着,李景隆缓缓站起身,“一炷香之前,有一名刺杀吴王的杀手从这府中逃脱,最终逃进了落凌轩!”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张弛面前,语气冰冷刺骨:“落凌轩表面是艺馆,背地里却干着杀人的买卖!显然并非寻常之地!” “你身为杭州城都指挥使司司使,掌管一城防务,难道会不知道这城中竟藏着这样一个贼窟?!” “之前你一口咬定,刺杀吴王殿下的是燕逆余孽,如今落凌轩与杀手之间牵扯不清!” “是不是意味着,你与那些燕逆余孽之间,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往来?!” “没有!下官绝没有!”张弛猛地抬起头,脸色因恐惧而扭曲,浑身抖得如同筛糠,额头上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衣领。 “下官只是去落凌轩喝花酒,与燕逆余孽之间没有半点关联!求吴王殿下明鉴!” 李景隆懒得再听他辩解,冷哼了一声,摆手对候在一旁的福生冷声道:“拖出去砍了吧。” “是!”福生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张弛的胳膊便向外走。 张弛的胳膊被攥得生疼,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福生死死按住。 “下官冤枉!殿下!殿下救我啊!”他扭头看向朱允熥,眼神里满是哀求,“吴王殿下,下官真的是被冤枉的!” 可朱允熥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烛火上,没有丝毫波动。 方才李景隆提到落凌轩时,他便已听出了端倪——落凌轩若真与燕逆余孽有关,张弛即便没有直接参与刺杀,也绝脱不了干系。 “我乃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杀我!”张弛见朱允熥无动于衷,彻底慌了,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扯着嗓子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 “私设刑堂、擅杀朝廷命官乃是重罪!” “我若死了,朝廷绝不会放过你们!” 福生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继续拖着他往外走。 张弛的鞋履在青砖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整个人被拖拽着,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李景隆重新坐回座椅,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慢条斯理地揭开杯盖,用杯盖轻轻撇去浮在水面的茶叶。 茶水冒着袅袅热气,映着他平静的脸庞,仿佛方才的争执与杀意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悠闲地品茶。 此时已是深夜,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院落里一片昏暗,只有大堂门口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 门外,福生拖着张弛来到石阶上,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长刀出鞘时,发出“唰”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听到这声响,张弛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抖得更厉害了,牙齿不停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借着大厅门口透出来的微光,他缓缓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形。 方才被押进来时,他满心都是恐惧,根本没心思留意周围的环境。 可此刻,他却看得清清楚楚,整个院落的地面上,几乎都被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刺鼻得让人作呕。 张弛看着眼前这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张得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彻底傻了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他终于明白,从他被押进这府中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再也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幕后主使 夜风卷着庭院里的血腥味,灌进大厅,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福生站在石阶上,冰冷的刀锋贴着张弛的脖颈,那刺骨的寒意让张弛浑身汗毛倒竖。 “准备受死吧!”福生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话音未落,他手腕微沉,锋利的刀刃瞬间斩断张弛颈间几缕发丝,轻飘飘落在了染血的石阶上。 张弛看着那几截发丝,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福生手臂上扬,佩刀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终于崩溃,嘶哑的呼喊冲破喉咙:“我说!我说!” 福生的动作顿住,高举的佩刀悬在半空,垂眸看着瘫软在地的张弛,语气依旧冰冷:“你想说什么?” “刺杀吴王殿下的人...不是燕逆余孽...”张弛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碰撞着发出“咯咯”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是京都吕家的人!” 这话一出,福生的脸色瞬间变了。 京都吕家乃皇亲国戚,与太后渊源极深,此事牵扯之广,远非他能决断。 他下意识转头望向大厅内,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静候指示。 可此时的李景隆,正端着青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他仿佛没听见张弛的话,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这场刺杀的阴谋,一切全都如他所料。 “你的声音太小了。”福生收回目光,重新将刀锋压在张弛颈间,那冰冷的触感让张弛又是一颤,“吴王殿下和曹国公在厅内,根本听不清你说什么。” 张弛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变形:“刺杀吴王殿下的人!是京都吕家!” 这一次,声音穿透夜风,清晰地传进大堂。 李景隆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门槛,落在福生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那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福生立刻会意,一把揪住张弛的脖领,像拖死狗一样将他重新拽进大堂。 张弛的膝盖在青砖上不停的地摩擦,可他早已顾不上疼痛,满脑子都是“活下去”的念头。 大厅内,朱允熥早已没了之前的平静。 他双拳紧握,指节泛白,指骨因用力而凸起,眼底翻涌着怒火,死死盯着被拖进来的张弛。 方才张弛喊出“京都吕家”时,他的心就像被重锤砸中——吕家是太后的母族,此事若牵扯到吕家,那幕后主使,定然是天子或太后中的一人! 他从未想过,幕后主使居然是他们! 他早就知道太后忌惮他——忌惮他身为先帝嫡子的身份,忌惮他手中可能存在的势力。 他原以为,躲到杭州城,远离京都的纷争,就能换来一时安宁。 可他错了,错得离谱——太后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依旧要置他于死地! 原本最亲的人,却偏偏是最想要他性命的人。 李景隆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打破了大堂的死寂。 他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之前你不是跟本公拍着胸脯保证,刺杀吴王的是燕逆余孽么?” “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京都吕家了?” “这...”张弛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嗫嚅着,脸色惨白。 他之前一口咬定是燕逆余孽,本是想将水搅浑,替吕家遮掩,可如今生死关头,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谎言被当场戳穿,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李景隆的眼睛。 事到如今,谁都看得明白,这场刺杀,不仅吕家脱不了干系,他张弛,更是直接参与其中的帮凶。 “是谁指使你的?!”朱允熥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他死死盯着张弛,眼神里满是失望与恨意。 刚到杭州城的时候,他曾十分信任张弛,还将杭州城的防务交给他,可到头来,却换来了背叛。 张弛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是...是太后...”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继续说道,“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太后以下官的家人相要挟,下官实在没有办法...” “求吴王殿下饶命!”说着,他连连磕头,额头很快便磕出了血。 “砰!” 朱允熥猛地抬手,直接将手边的茶杯扫落在地。 青瓷茶杯瞬间碎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瓷片四处飞溅,有的甚至弹到了张弛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名身着黑衣的暗卫快步走入大厅。 暗卫径直走到李景隆面前,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急促:“少主,刚刚传回消息,那名逃入落凌轩的杀手,已经被人偷偷转移到了城内的一家绸缎庄。” “对方原本打算连夜用马车将杀手送出杭州城,好在暗卫提前布控,已经将人截下!” “而且...”暗卫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朱允熥和李景隆,语气凝重,“据暗探查实,那家绸缎庄,乃是京都吕家名下的产业!” 这话如同惊雷,在大堂内炸响。 张弛的口供,与暗卫的消息完美对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吕家,指向了太后! 朱允熥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缓缓闭上双眼,嘴唇因压抑的愤怒和失望而微微颤抖。 李景隆站起身,走到张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弛的脸上还沾着血污,眼神里满是求生的渴望。 可李景隆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决绝:“既然真相已经大白,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他转头看向福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杀了吧。” 福生应了一声,上前一把揪住张弛的胳膊,二话没说便拖着张弛再次向外走去。 张弛彻底慌了,他拼命挣扎,绝望地嘶吼着:“曹国公!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李景隆!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杀我!” “殿下!求您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求您饶我一命!” 可朱允熥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对于背叛者,他早已没了任何怜悯。 而李景隆更是清楚,张弛参与刺杀,罪无可赦,唯有一死,才能给朱允熥一个交代。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在门外的石阶上响起,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后便陷入了死寂。 张弛的呼喊戛然而止,一颗头颅从脖颈上滚落,在染血的石阶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一滩血泊之中。 李景隆走到朱允熥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语气柔和了几分:“殿下,既然已经知道杀手是吕家派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你放心,吕家犯下如此大错,我终有一日会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等处理完杭州的事,回京之后,我会亲自入宫,替你向陛下讨一个公道!” “只要有我在,无论是吕家,还是其他人,谁都奈何不了你!” 话音落下,李景隆转身向外走去。 他还有一件事要做——落凌轩的凌心,与张弛关系密切,说不定还知道更多关于吕家的秘密,他必须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女人,将所有的隐患都清除干净。 朱允熥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李景隆离去的背影,眼底泛起一丝暖意,心中满是感激。 可很快,这丝暖意便被更深的失望与悲伤取代。 他想到那个幕后主使,想到那个将他关在重华宫内数年,背地里竟要置他于死地的女人,心脏就像被无数根针狠狠扎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夜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也吹得他眼底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第一百四十五章 花魁凌心 杭州城的暮色浸着胭脂香,漫过青砖黛瓦,最终拢住了城南那座灯火最盛的落凌轩。 三楼的“揽月”包厢内,鎏金铜灯悬在梁上,暖光淌过雕花紫檀木桌,将满桌珍馐衬得愈发诱人。 琥珀色的醉蟹卧在冰盘里,蟹膏凝着莹润的光,清蒸鲈鱼缀着翠绿葱丝,汤汁泛着琥珀般的油花。 就连那碟精致的水晶虾饺,薄皮里都能瞧见粉嫩的虾肉蜷缩着,热气裹着鲜气,在空气中织成绵密的网。 李景隆坐在主位上,指间捏着只青花缠枝莲酒杯,杯中琥珀色的女儿红晃出细碎的涟漪。 他没看桌上丰盛的菜肴,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敞开的包厢门外。 那扇描金漆木门半掩着,能瞥见楼下回廊里往来的人影,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悠扬不绝。 可这些热闹,都没入他眼底的沉静里,激不起半点波澜。 福生手握腰间佩刀的鲛鱼皮刀柄,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包厢内外的动静。 深入虎穴,他必须得全神戒备! 包厢两侧,六名女姬垂手侍立,个个生得眉黛含春,穿着半透的纱裙,裙摆垂到脚踝,露出的皓腕上戴着银镯子。 可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显然也被这包厢里异样的安静压得慌。 李景隆轻轻晃了晃酒杯,酒液撞在杯壁上,发出浑浊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丝竹声忽然弱了些。 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伴随着老鸨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声。 “官人,让您久等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着红装的妙龄女子,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跟在老鸨的身后缓缓走入了包厢。 红绸裙裾拖在地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李景隆眉峰微挑,原本垂着的眼睫抬了抬,指尖一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留下灼热的痕迹,可他脸上的表情没变,只是将空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当”的一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惊艳! 这是李景隆看清那名妙龄女子时脑海中崩出的第一个感觉! 她梳着飞天髻,发间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落在鬓边,衬得那张脸愈发莹白。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尤其是那双眼睛,抬眼时带着几分怯意,眼尾却微微上挑,像含着一汪春水解冻的湖,轻轻一瞥,就能勾得人心尖发颤。 她的美貌,已经不能用国色天香来形容,是真的惊艳! 即便像李景隆这样阅人无数的人,也不由得心中一动,差点乱了心神。 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京城里的贵女、江南的才女,哪一个不是容貌出众? 可眼前这女子,却偏偏有种不一样的气质,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红芍药,既有惊心动魄的美,又带着几分易碎的柔。 让人瞧着,心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他指尖顿了顿,忽然想起古人说的那句“红颜祸水”,从前只当是戏言,如今见了凌心,才明白这话里的分量。 这样的女子,的确能让天下男子为之疯狂,哪怕是不惜一切,恐怕也有人愿意。 “官人,凌心到了。”老鸨见李景隆盯着凌心看个不停,笑得更殷勤了。 她推了推凌心的胳膊,低声道:“还不快给官人见礼?” “凌心见过官人。”凌心这才抬眼,目光轻轻扫过李景隆,屈膝躬身,声音软得像棉花。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羽毛似的,轻轻搔在人心尖上,连包厢里原本绷着神经的福生,都觉得浑身一麻,手里的刀柄差点没握稳。 “免礼。”李景隆笑着摆了摆手,指尖落在酒壶上,轻轻转了转。 “就听说姑娘的舞姿冠绝杭州,即便在京都,也无人可以相媲美?” 为了见凌心一面,他花了重金,直接包下了整个落凌轩。 而面对这样的金主,老鸨自然不敢怠慢,一早就让凌心焚香沐浴,准备万全。 凌心听到这话,脸颊微微泛红,像染上了胭脂。 她再次欠身:“官人过誉了,凌心只是略通舞技罢了。若是官人不嫌弃,凌心这就为官人舞一曲。” “好。”李景隆点头,扬声道,“奏乐。” 守在包厢外的乐师早已准备好了,听到吩咐,立刻响起了琴音。 先是清脆的古筝,接着是竹笛和琵琶,旋律缠绵婉转,像江南的流水,缓缓淌进包厢里。 凌心随着乐声抬起双手,红绸裙裾在她脚下散开,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空气时,带着几分柔媚。 转身时,裙摆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步摇上的珍珠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偶尔跃起时,红绸裙被风吹起,露出她纤细的脚踝,脚踝上系着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与乐声混在一起,格外动听。 福生盯着凌心的舞姿,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直到凌心一个旋身,红绸扫过他眼前,他才猛地回过神,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痛让他瞬间清醒,再次将注意力放回门外。 唯有李景隆,依旧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慢慢饮着,一边看着凌心跳舞,脸上带着淡淡的欣赏。 可那欣赏里,没有半分痴迷,更像是在看一场寻常的表演。 他的目光落在凌心的动作上,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姿态,每一个眼神,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凌心的舞姿,的确惊为天人,可是她今天遇见了对手。 琴音渐渐弱了下去,凌心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一个旋身,她屈膝躬身,停在了李景隆面前。 因为跳了许久,她的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从耳朵到脖颈,都漫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呼吸也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 她抬眼看向李景隆,眼里带着几分期待,又带着几分怯意,那模样,让人心生怜惜,恨不得将她揽入怀中。 “赏。”李景隆放下酒杯,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几分赞许。 福生听到这话,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直接丢给了老鸨。 老鸨眼睛都亮了,急忙伸手接住,脸上的笑容堆得像朵花:“多谢官人!” 她一边说,一边给凌心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凑到李景隆近前,带着几分暧昧:“官人,凌心不仅舞跳得好,书画、棋诗也是一绝!” “若是官人今夜愿意留宿,凌心一定能好好伺候官人,让官人不虚此行!” 面对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整个落凌轩上下都已经把李景隆当成了财神爷。 李景隆没说话,只是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目光再次落在凌心身上。 凌心感受到他的目光,脸颊更红了,垂着头,手指轻轻绞着裙摆,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包厢里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的丝竹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衬得这包厢里的气氛,愈发微妙起来。 “一舞足以。”李景隆抬手摆了摆,语气里听不出半分狎昵,反倒带着几分郑重,“凌心姑娘天人下凡,怎敢让她太过辛苦?” “今夜来此,一是因仰慕姑娘已久,二是有几个问题想向姑娘请教。” “答一个,一锭金。” 听闻此言,老鸨的眼睛瞬间亮了,眼神中满是贪婪,“官人请问!我等必然知无不答!” 凌心却没像老鸨那般激动,只是微微欠身一礼,动作轻柔,尽显动人身姿。 李景隆没理会老鸨的殷勤,目光依旧落在凌心身上,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浅浅的弧痕:“第一个问题——刺杀吴王的密令,是谁下的?” 话音刚落,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老鸨脸上的笑容僵住,原本凑上前的身子猛地顿住,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官...官人!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她慌忙摆着手,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刺杀吴王?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咱们落凌轩哪敢沾这种事?您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我问的是凌心姑娘。”李景隆冷冷打断她,眼神像淬了冰,扫过老鸨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你住口。” 他再次看向凌心,语气里添了几分逼问:“是天子,还是太后?”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老鸨和其余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有的往后缩了缩,有的眼神慌乱。 唯独凌心,依旧垂着头,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方才那几分羞涩都没褪去,仿佛李景隆问的不是什么灭族重罪,只是寻常的家常话。 “官人,您真的误会了!”老鸨见凌心不说话,急忙又凑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就是个普通的舞姬,平日里只知道如何伺候客人,哪懂什么密令?” “这落凌轩里的大小事,都是小的做主,我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啊!” 李景隆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忽然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么?” 他的目光扫过老鸨,又落在凌心身上,语气笃定,“如果我猜的没错,她才是这落凌轩真正的主人吧?!” 老鸨一听,再次愣住,慌乱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凌心,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慌乱地回头看了凌心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心里早已全是冷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法预料的杀局 李景隆的话音落下之后,一直沉默的凌心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直起腰,垂着的眼睫抬了起来,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 那双原本含着怯意的眼睛里,此刻已经只剩下平静和几分了然,连声音都比刚才沉了些:“早就听闻曹国公李景隆才智卓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一出,福生猛地抬头,瞬间眯起了双眼,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少主的身份! 李景隆却没什么意外,只是拿起酒壶,给自己续了杯酒。 “既然姑娘已经承认,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端起酒杯,却没喝,只是看着凌心,语气再次变得严肃,“我再问一遍,下令刺杀吴王的,究竟是天子还是太后?”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心发间的赤金步摇上,补充道:“以姑娘的本事,在吕家中的地位定然不低,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吧?” 凌心听到“吕家”二字时,眼睫轻轻颤了颤,随即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看着李景隆,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事到如今,这个答案还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李景隆仰头饮尽杯中酒,语气认真,“或许对姑娘而言,刺杀吴王只是奉命行事。” “但对我来说,这关系到京都的安稳,甚至天下的安危。” “天下安危?”凌心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只是那笑容里的嘲讽更深。 “一个注定带不回京都的答案,曹国公又何必多问?” 她往前迈了一步,红绸裙摆扫过地面,声音轻得像叹息,“既然阁下今日来了这落凌轩,那便不必走了。” 话音未落,包厢两侧的女姬们突然动了! 原本垂着的头猛地抬起,脸上的柔媚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气! 她们的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同时抬手,从腰间的纱裙夹层里抽出了一柄短刃! 刀刃狭长,泛着冷冽的寒光,在烛光下映出刺目的光。 六个人呈扇形散开,瞬间将李景隆和福生围在了中间,动作整齐划一,哪里还有半分寻常舞姬的样子?! 李景隆看着这一幕,非但没慌,反倒笑了,心中对于凌心的惊讶又深了几分。 原来从他踏入落凌轩的那一刻起,身份就已经败露,凌心早就布好了杀局,等着他自投罗网。 “姑娘可知,”李景隆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你今日若是动手,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声音里添了几分压迫感,“无论我今日是否能活着走出这落凌轩,杭州府都会大乱。” “也许,京都也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到时候,吕家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 “我只是个杀手,只管杀人。”凌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声音冷得像冰,“动手。” “是!”女姬们齐声应道,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 她们握着短刃,身形如鬼魅般冲向李景隆,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直逼李景隆的要害!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原本敞开的包厢门突然关上!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窗户也被人从外面锁死。 透过窗纸,能看到外面人影晃动,显然凌心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将这里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杀局! “找死!”福生厉喝一声,腰间的佩刀瞬间出鞘,“唰”的一声,刀刃泛着冷光,直接迎向了冲在最前面的女姬!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刀光闪过,直接挡住了那名女姬的短刃,“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电光石火之间,福生仅凭一人之力,就将六名女姬全都拦在了身前。 他的刀法刚猛有力,每一刀都劈向女姬们的要害,尽管女姬们身形灵活,短刃刁钻,却始终无法靠近李景隆半步! 包厢里瞬间响起了兵刃碰撞的脆响,刀刃划过空气的锐响,还有女姬们压抑的闷哼声,混乱不堪! 可李景隆却像没看到眼前的混乱一样,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 他淡然的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得惊人,目光甚至还在凌心身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周遭的厮杀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来看戏的过客。 站在不远处的凌心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原本以为,六名女姬联手,就算杀不了李景隆,也能将他困住,可没想到福生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 那六名女姬都是吕家精心培养的杀手,个个身怀绝技,寻常高手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 可福生以一敌六,虽然险象环生,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却始终稳稳地守在李景隆身前,没让女姬们靠近半分。 她原本以为自己布下的是天罗地网,可现在看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低估了李景隆。 兵刃交击之声刺破暖香,猩红血珠溅在雕花廊柱上,与廊下悬着的粉白宫灯相映,竟生出几分诡异的艳色。 厮杀已逾半个时辰,凌心倚在朱漆门侧,指尖无意识绞着水袖,原本含媚的眼尾渐渐凝了层寒霜。 “废物。” 她带来的六名女姬皆是死士,可李景隆座前那道无形的屏障,却始终破不开。 话音未落,斜刺里突然窜出一道灰影! 竟是始终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老鸨! 方才她还抖着帕子劝架,此刻眼底却只剩决绝,藏在袖中的匕首寒光乍现,直取李景隆心口! 谁都没料到,这满院脂粉堆里最不起眼的角色,竟是埋得最深的杀招! 匕首离心口不过三寸时,李景隆终于抬了眼。 他指间还捏着半盏散着清香的女儿红,唇角勾着抹漫不经心的笑,只轻轻一弹杯底,那盏薄瓷酒杯便旋着圈飞出去,杯沿精准撞向老鸨面门! 残酒泼溅,瞬间沾湿了老鸨额前碎发! 她下意识眯眼的瞬间,李景隆已如狸猫般窜起! “咔!” 骨裂声脆得刺耳! 李景隆单手扣住老鸨握刃的手腕,指节发力间,那只养尊处优的手便以诡异的角度弯折! 老鸨痛得闷哼,却仍想抬脚踹向李景隆小腹! 可李景隆比她更快! 他反手抄起桌上两根象牙筷,指尖一送,筷子便如利箭般扎进老鸨双目! “啊——!” 凄厉的惨叫撞在雕花穹顶上,又重重砸下来。 老鸨捂着脸倒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染红了地板。 不过三息,她抽搐的身体便没了动静,唯有那双插着筷子的眼窝,还在不断渗着血。 李景隆慢条斯理坐回原位,刚要重新找来一只酒杯,包厢外突然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金铁交鸣的锐响,夹杂着几声短促的惨叫。 凌心脸色骤变,她安排在门窗外的杀手足有二十人,怎么会这么快被突破? 没等她想明白,雕花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十余道玄色人影鱼贯而入。 潜伏在暗中的暗卫,终于听到讯号出手了! 酒杯落地的脆响,便是全体出动的暗号! 凌心瞬间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李景隆,她一直以为落凌轩是瓮,李景隆是待宰的鳖。 可到头来,被围在瓮中的竟是她自己! “难怪你这般镇定。”凌心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李景隆,你果然不简单!” 转眼之间,原本略占上风的六名女姬直接被福生和十几名暗卫围了起来! 福生挥了挥手,暗卫们立刻发起猛攻,女姬虽拼死抵抗,可终究寡不敌众。 不过片刻,两名女姬便倒在血泊中,剩下的四人也节节败退,肩头、小腹皆添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包厢外的厮杀声也渐渐弱了,原本固守在门窗外的杀手,早已溃败,鲜血几乎染红了落凌轩上下三层楼! 眼看着计划破灭,凌心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开水袖,十数支淬了毒的钢钉从袖中射出,如暴雨般罩向李景隆! 事已至此,她已没了退路! 这是她最后的杀招,钢钉上涂了西域奇毒,只要擦破点皮,瞬息之间便会毒发身亡! 整个落凌轩,从花魁、老鸨,到龟公、小二,居然全都是深藏不漏的高手! 李景隆却似早有预料,他右手猛地拍在酒桌上,厚重的梨花木桌板应声而起,恰好挡住所有钢钉,也拦住了欺身而上的凌心。 “笃笃笃”的声响中,钢钉尽数钉在木板上,而李景隆借着拍桌的力道,连人带椅向后滑出三丈,稳稳贴在墙边。 桌上的玉盘瓷碗摔了一地,琥珀色的酒液混着菜肴的酱汁漫开来,与地上的血渍融在一起,生出难闻的腥甜。 凌心见状,反手从腰间解下软剑,那剑出鞘时发出龙吟般的轻响! 她手腕一抖,软剑便如银蛇般缠上桌板。 “嗤啦——” 木板应声碎裂,木屑飞溅中,凌心化作一道残影,软剑直指李景隆咽喉! 她的速度已达极致,剑风甚至吹起了李景隆鬓边的发丝! 可就在剑尖即将触到李景隆颈间皮肤的瞬间,李景隆突然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起身的,只觉眼前掠过一道玄色残影,二人转眼间擦肩而过! 下一秒,凌心便僵在了原地!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腕,那里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在软剑上。 紧接着,软剑“当啷”一声落地,震得地上的碎瓷片轻轻跳动。 她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因为她甚至没看清李景隆用的是什么兵器,只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如果李景隆那一招所攻的不是她的手腕,而是咽喉,此刻她已经死了。 另一边,福生手中长刀寒光未歇,刀刃划过最后一名女姬的咽喉时,溅起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六名女姬尽数倒在血泊中,没有一人逃脱。 暗卫们执行命令时从不留活口,尤其是在李景隆下了死令之后。 门外的走廊中,激战也已结束,楼下隐约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彻底归于沉寂,想来暗卫已开始对落凌轩三层楼展开地毯式清剿。 行动前李景隆便有交代,若确认此处是吕家暗桩所在,楼里无论男女老少,一个能留。 良久,李景隆缓缓转过身,衣袍上虽然沾了几点血渍,却依旧身姿挺拔,脸上不见半分波澜,仿佛方才那场厮杀与他无关。 而凌心转过身时,脸色早已惨白如纸,方才还强撑的镇定荡然无存,眼底的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连握着剑柄的左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早听闻李景隆身手卓绝,可百闻不如一见——方才那快到极致的出手,那不动声色间便取人性命的狠厉,比江湖中流传的传说还要可怕数倍...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君臣较量 “说吧,吕家到底奉的谁的令?”李景隆缓步上前,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件事牵连甚广,你扛不了的。” 凌心喉间滚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滴血,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她咬着牙摇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依旧坚定:“输给你,我认了...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下去陪她们吧。”李景隆扫了眼地上老鸨的尸体,眼神中没有丝毫温度,“从今日起,杭州府再无吕家。” 话音未落,福生已握刀上前,刀刃上的血珠顺着刀尖滴落,在地上砸出细小的血点。 凌心却突然弯腰,用左手捡起地上的软剑,剑尖直指李景隆心口! 李景隆眉峰微挑,右手骤然甩出! 一道寒光从他指间飞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瞬间刺入凌心脖颈! 正是那柄老鸨掉落在桌上的匕首! 凌心前冲的身形猛地顿住,软剑从手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她捂着脖颈,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不过片刻,她便一头栽倒在地,眼睛还圆睁着,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这位风靡杭州府的落凌轩花魁,最终还是殒命在了自己精心布下的杀局里。 李景隆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依旧平静,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更没有丝毫杀敌后的快意。 他甚至宁愿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若不是吕家步步紧逼,他也不愿这般赶尽杀绝。 其实凌心的答案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 他方才追问,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原谅朱允炆的理由。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吕太后的主意,与朱允炆毫无干系,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今夜过后,我不希望杭州城内还有吕家人存在。”李景隆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他走出阁楼,望着院中坚挺的红梅,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花瓣上沾着血,在他指间轻轻一捻,便化作了碎末。 凌心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视线渐渐模糊。 她最后看到的,是李景隆径直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玄色衣袍扫过地上的血渍,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窗外的灯笼还在亮着,可落凌轩里的暖香,早已被浓重的血腥味彻底取代。 当天夜里,在福生的带领下,夜枭司连夜对吕家在杭州的产业展开清剿。 吕家的绸缎庄、粮铺、银号……凡是挂着吕家名号的铺子,尽数被捣毁。 凡是吕家出身的人,无论是嫡系还是旁支,全部斩草除根! 一夜之间,杭州城内的吕家势力被连根拔起,再无踪迹。 两日后,李景隆告别了还在养伤期间的朱允熥,离开了杭州。 临行前他告诉朱允熥,只要有他在,就绝不会再有事。 此时的杭州,已渐渐落入夜枭司掌控。 落凌轩也被夜枭司接收,表面上依旧是杭州城最大的艺馆,夜夜笙歌,暗地里却成了夜枭司的秘密分舵。 ... 七日后,一辆乌木马车缓缓驶入京都城门。 车帘掀开,李景隆坐在车内,望着熟悉的街道,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与家人分别近一月,他本该立刻回栖霞山与妻儿团聚,可有些事,他必须当面向朱允炆问清楚。 时光荏苒,距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已快满一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像一场离奇的梦。 从最初与朱允炆君臣一心,为平叛绞尽脑汁;到北境告急,他率部在寒山冰岭中与燕逆周旋,数次身陷险境。 再到平乱之后,功高震主,渐渐被朱允炆忌惮,一步步失去所有。 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大明的年号与历史,陌生的是偏离轨迹的剧情。 他总觉得自己不是穿越到了真实的大明,而是掉进了一本荒诞的架空小说里。 而他这个倒霉的主角,未来将会发生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奉天殿内,朱允炆坐在幡龙榻上,望着大殿门口,面色微沉。 宫门处早已传来消息,说曹国公李景隆已入宫,正向奉天殿而来。 杭州城发生的事,三日前便已传回京都。 他清楚地知道,李景隆此来,绝不是为了叙旧。 殿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朱允炆的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却依旧不自觉地收紧。 片刻之后,李景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口。 缓步而入时,腰间玉带随着步伐轻响,眉眼间凝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平静地望向殿内的朱允炆。 可那笑意却像极北之地的薄冰,让坐在幡龙榻上的朱允炆指尖骤然一紧。 没有行礼,也没有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奉天殿的鎏金铜兽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殿内金砖铺就的地面映出李景隆锦袍下摆的流云纹。 “微臣李景隆,参见陛下。” 良久,李景隆终于躬身行礼,袍角扫过地面时带出细微的声响。 殿外的晨光透过菱花窗棂,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抹笑意衬得愈发难辨真假。 朱允炆打量着李景隆,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边缘的龙纹浮雕,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分:“杭州城的事,朕都已经听说了。”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李景隆起身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了一抹惊讶。 他没想到朱允炆居然先入为主,主动挑起了话头。 原本在回京的路上,他早已把说辞在心中演练了数十遍,从杭州城的乱象说到朱允熥的安危,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 可朱允炆的主动提及,却像一把猝然出鞘的剑,瞬间挑破了他精心编织的预案。 “多亏你及时赶赴杭州,才让允熥安然无恙。”朱允炆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添了几分暖意,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时满是感激,“朕得亲口谢你!” “若不是你,朕这位弟弟恐怕...” 他话未说完便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对朱允熥的关切,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担忧弟弟安危的兄长。 李景隆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腹抵着玉带的扣环,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陛下既已知晓详情,那臣斗胆问一句——此事是否是陛下暗中授意吕家所为?” “你这是什么话?!”朱允炆的脸色骤然变了,原本温和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指尖在御案上重重一敲。 “允熥是朕的亲弟弟!朕怎么可能派人去杀他?你可知这话若是传出去,会引来多少非议?!” 他往前探了探身,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此事虽然牵扯吕家,但朕事先毫不知情!” “或许是允熥出宫后,与吕家私下结了什么恩怨,才引来了这场杀身之祸。” “你可不能仅凭猜测就冤枉朕!” 李景隆看着他眼底刻意流露的委屈,只觉得心口发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朱允炆,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那太后呢?!” 此言一出,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朱允炆脸上的委屈僵了僵,指尖再次攥紧了御案的龙纹。 “杭州府都指挥司使张弛,勾结吕家行刺当朝亲王,已被微臣就地格杀。”李景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此人临死前曾亲口承认,一切都是遵从太后的密令!” “还请陛下主持公道,还此案一个真相!” “胡说!”朱允炆猛地一拍御案,黄绫本上的奏疏被震得微微颤动,脸上的不满再也藏不住。 “刺杀一事分明是吕家自作主张,与太后何干?!” “朕与你、与允熥,都是母后看着长大的,即便允熥犯了什么大错,母后又怎么可能派杀手刺杀他?!” 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御座的台阶,语气里添了几分厉色:“更何况如今张弛已死,死无对证!” “你说此事与母后有关,可有证据?拿不出证据,又如何服众?!” “满朝文武若知晓你这般揣测太后,会如何看待朕这个皇帝?” “敢问陛下?”李景隆沉着脸,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杭州府三司之一主事与吕家素无往来,如今却联手行刺亲王!” “除了太后,谁有这般权势能促成此事?谁能让朝廷命官甘愿为吕家卖命?!” 他往前迈了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朱允炆:“臣再问陛下,若是微臣拿得出证据,陛下又当如何?!” “放肆!”朱允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的厉色几乎要溢出来,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朕已经说了,此事与太后绝无干系!你听不懂吗?!” 他指着殿外,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你在杭州城扫光了吕家所有的铺子,杀了上百人,几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如今还不够吗?!你还要揪着此事不放,非要把太后牵扯进来才甘心?!” “该收手了,九哥儿!” 李景隆看着朱允炆震怒的模样,心中却冷笑一声。 他太清楚了,无论自己再说什么,朱允炆都会矢口否认。 就算真的拿出证据,这位皇帝也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毕竟太后是他的生母,维护太后就是维护他自己的颜面。 所以当时在杭州城时,他才毫不留情,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之所以一回京都就选择进宫,无非就是想弄清楚刺杀朱允熥的背后有没有朱允炆参与。 事已至此,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于是紧接着他便缓缓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的冷意,不打算在争辩什么。 朱允炆见李景隆不再说话,胸口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些。 他重新坐回御座,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朕可以答应你,会派人继续追查此事。” “若是这刺杀背后真的另有主使,朕一定给你、给允熥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但在此之前,朕也有些话要问你。” 李景隆抬起头,迎上朱允炆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仔细聆听着朱允炆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决裂 “京都近来不太平。”朱允炆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原本缓和的语气里又裹上了寒意。 “街巷间有流言,说吴王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还有人在朝臣间暗中挑唆,说允熥远赴杭州就藩,是朕在刻意打压他。” 他缓缓站起身,在李景隆面前踱起了步子,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晨光从菱花窗里斜切进来,恰好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朱允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景隆的眼睛,那眼神里的提防与试探几乎要溢出来,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尖锐:“朕想知道,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李景隆的声音平稳得像深冬的湖面,没有半分波澜。 他缓缓抬头,迎上朱允炆的目光,眼底没有丝毫闪躲:“这些流言,微臣在离京赴杭州前就已有所耳闻。”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所以离京时,微臣已让人暗中查探。” “最终查到的结果,是燕逆余孽在背后蓄意挑拨,朱棣虽身陷天牢,可他的旧部仍在,就盼着朝廷内乱。” “陛下试想,若您与吴王之间生了嫌隙,又或者微臣与陛下之间起了猜忌,对他们而言,岂不是绝佳的反扑机会?” 李景隆往前微倾身,目光里带着一丝恳切,“若陛下真的怀疑微臣,尽可派人去查。若此事与臣有关,陛下要杀要剐,臣绝无半句怨言!” 朱允炆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假。 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飘进来的风声,铜鹤灯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良久,朱允炆才缓缓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些,甚至还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既知道有人盼着朝廷生乱,就更不该信旁人的一面之词。” 紧接着他走到近前,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语气里多了几分“坦诚”:“朕自然是信你的,那你也该信朕。” “莫要被人轻易挑唆,成了别人挑拨离间的棋子还浑然不知。” “微臣明白。”李景隆拱手行礼,目光认真地看向朱允炆,“是非对错,臣还分得清。” “臣只是不愿看到皇室自相残杀,不愿让太祖打下的江山因内乱受损。” 朱允炆笑着点头,伸手扶了他一把,嘴里说着安慰的话,话里话外都在化解方才的紧张。 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散去,两人甚至偶尔还会说上几句玩笑话。 可那笑容都浮在脸上,像一层薄薄的冰,底下藏着各自的心思。 有些信任,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李景隆找了个理由,向朱允炆告辞。 当他踏出奉天殿大门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两侧的回廊。 雕花廊柱后,隐约能看见甲胄的寒光,至少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刀斧手正屏息埋伏在那里。 他心中冷笑一声,脚步未停。 方才在殿内,只要他稍有异动,或者只要他的回答有半分破绽,朱允炆定会立刻下令,让这些刀斧手将他乱刃分尸。 世人都说建文帝性格软弱,可只有真正站在他面前的人,才知道他一旦狠起来,比他爷爷朱元璋更甚。 朱元璋当年虽铁腕治国,杀过不少功臣,却从未对自家人下过死手。 可朱允炆为了保住皇位,连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都不愿放过! ... 奉天殿内,朱允炆早已没了方才的“温和”。 他坐在一只烧得正旺的火盆边,时值盛夏,殿内本就闷热。 他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龙袍的领口,却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自李景隆走后,他的脸色就一直阴沉着。 庞忠恭敬地候在三步之外,额头上也满是热汗,却不敢随意擦拭,只能用袖口偷偷沾了沾。 朱允炆紧锁着眉头,目光落在火盆里。 那里面堆着半燃的废墟,有泛黄的书籍,有封皮印着“杭州府”的密报,还有几张来自“晚枫堂”的纸条。 纸灰随着热气往上飘,落在朱允炆的龙袍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的手里捏着一柄剑尖已烧黑的木剑,那是当年他、朱允熥和李景隆幼时一起折的竹剑。 后来他特意让人裹了层木皮,一直存放在寝殿。 此刻,他却用剑尖在火盆里反复拨弄着那些燃烧的纸张,火星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也只是微微皱眉,眼底满是挣扎的沉思。 时至今日,他已经决定和另外二人一刀两断。 “朕已经控制不了他了。”良久,朱允炆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话音落时,他随手将手中的木剑丢进火盆。 竹制的剑身在火焰中瞬间蜷缩,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他清楚,李景隆终究还是选了朱允熥。 这份认知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满是失望。 他甚至有些后悔,可究竟是后悔提拔了李景隆,还是后悔当初没早点对朱允熥下手,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只记得,李景隆今日的威望,全都是他一手给的——如今养虎为患,怪得了谁呢? “既然明知控制不了,那就不如斩草除根!” 一道冰冷的女声突然在殿内响起,打破了这份沉寂。 朱允炆猛地抬头,只见吕太后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母后,您怎么来了?”朱允炆连忙起身行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下意识地挡在了火盆前,像是不想让太后看见里面燃烧的东西。 吕太后没有搭话,只是冷冷地扫了庞忠和两名婢女一眼。 三人会意,连忙躬身退出殿外,还轻轻带上了殿门。 朱允炆快步搬来一张铺着锦缎的凳子,恭请吕太后坐下,自己则垂手立在一旁,神色愈发凝重。 “你若已确认李景隆生了二心,就不能再留他。”吕太后的目光掠过朱允炆,落在火盆里,声音中透着一丝狠绝。 那柄木剑已经烧得只剩半截,火星还在不断往上冒。 朱允炆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满是迟疑。 他知道自己和李景隆再也回不到过去,可真要到彻底决裂、痛下杀手的地步,他又犹豫了。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吕太后见他迟疑,语气更沉了几分,“李景隆营救吴王的事,如今已经传遍了朝野。” “那些本就暗中亲近朱允熥的朝臣,定会借着这事投靠李景隆。” 她往前倾了倾身,目光锐利地盯着朱允炆:“一旦他们抱成一团,成了铁板一块,再想铲除就难了!” “你是大明的皇帝,不能被不该有的仁慈害了自己!” 朱允炆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茫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火盆里。 火焰还在燃烧,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知道幕后说得对,可心底那点残存的犹豫,却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斩草除根,说来容易,可真要动手,哪有那么简单? 奉天殿的金砖地缝里似凝着化不开的压抑,鎏金蟠龙柱投下的阴影斜斜切过御座前的空地,将朱允炆母子二人的身影分在明暗两界。 殿外的暮鼓声透过厚重的朱漆门扉渗进来,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让这满室的沉默更显凝重。 朱允炆盯着早已堆满灰烬的火盆,思绪却飘回了少年时。 那时他与李景隆还能在御花园里并肩放风筝,李景隆会笑着把最大的那只“青云鹤”让给他,说“殿下日后要乘鹤登极,臣必护您左右”。 可如今,“护驾”成了“绊路”,挚友成了死敌,这转变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拉锯。 “作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就不该有朋友。”吕太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眼神却锐利如刀。 “尤其是在这暗潮汹涌的京都,‘朋友’二字,不过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太过奢侈。” 朱允炆喉结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太后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你以为盯着皇位的只有朱棣?” “那些藏在朝堂角落里的蛀虫,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哪一个不是等着看你出错?” “既然李景隆如今生出二心,你当初调兵改变北境局势的决策,那便没有错。” 她顿了顿,替朱允炆作出了最后的决定:“北平的格局,也该变一变了。” “相信文兴在北境已经历练得差不多了,足以担得起守卫北平的重任了。” 回想着过去发生的种种,朱允炆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犹豫终于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属于帝王该有的决绝:“儿臣明白该怎么做了。” 殿内的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映得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李景隆留在北境的势力,如今就只剩守卫北平的铁铉。 而吕文兴早已在北平暗中布局,如今只待一个号令,就能彻底铲除李景隆在军中的根基。 “这天下终归是你的,该怎么做,你比本宫清楚。”吕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起身,“好自为之吧。” 那眼神里有期许,也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随着话音落下,吕太后已经直接向殿门方向离去,凤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阵淡淡的龙涎香。 朱允炆急忙跟着起身,双手交叠举过额前,恭敬地冲着太后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恭送母后。” 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才缓缓直起身,眉宇间却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觊觎的人又何止各路藩王和诸多暗藏野心者? 就像一座镀金的牢笼,不仅困住了他,也困住了身边的人。 连母后这般亲近之人,又何尝不是在借着“护佑”的名义,为吕氏家族谋算? 此时的奉天殿外,暮色已经染透了宫墙。 吕太后刚踏出殿门,一道黑影便从廊柱后快步走了出来,正是吕家家主、户部侍郎吕思博。 “长姐,您终于出来了。”吕思博快步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开口。 “怎么样,陛下决定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吕太后沉着脸,脚下没有停,沿着汉白玉栏杆往前走,声音压得极低。 “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兄弟,想让他们彻底反目,总要耗费一些时间。” 晚风卷起她的袍角,露出了袖口绣着的暗纹鸾鸟。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吕思博,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容,那笑容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便消失不见。 “不过刺杀吴王的计划虽然失败了,却也歪打正着,让皇帝和李景隆之间生了嫌隙。” “这么算下来,也不算完全的失败。” 吕思博却皱起了眉头,脸上满是不甘:“可是李景隆在杭州城杀了咱们那么多人,还扫了咱们十二间绸缎庄、五间粮铺!” “赌坊、银号也毁掉三四间,损失少说也有几十万两白银!” “就这么放过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吕太后眯了眯眼睛,眼神里闪过一抹狠辣,像淬了毒的匕首。 “能用整个杭州城的产业,换皇帝和李景隆彻底反目,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笔账,暂且先记在李景隆头上,早晚有一天,本宫会让他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让吕思博心中的怨气稍稍平复。 他看着吕太后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位长姐的心思,比这皇宫里的九曲回廊还要复杂。 不过也正是这份复杂,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里,为吕氏家族谋得一席之地... 第一百四十九章 北平有变 晨雾还未散尽,晚枫堂朱漆大门外却早已车水马龙。 骡马的嘶鸣声、仆从的脚步声混在一起,与往日里的清幽截然不同。 自打李景隆亲赴杭州府将朱允熥平安救下,这处宅邸便成了京中最热闹的地方。 各路朝臣踩着晨光登门,马车上载着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堆在石阶前,几乎要没过门环。 凡登门者,全都携带重礼,都希望结交李景隆。 在这些人中,淮西一脉的旧臣以及后人居多,这些人曾经都是朱标的拥护者,对朱允熥的情谊自然不用多说。 原本他们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但由于朱允炆为了给李景隆一个交代,虽然并未深查吴王刺杀事件背后的主使,但却在朝堂之上大肆称赞了李景隆营救吴王有功。 因此,这些朝臣纷纷登门拜访的理由也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虽然李景隆早已无官无职,但经过这次的事,他再一次成为了京都城里的风云人物。 就连一些族中并未有人在朝为官的显贵世家,也纷纷登门,只为讨一杯茶喝。 门房老周站在门边,手里的拜帖已经收了厚厚一摞,却连门槛都没让来人跨进半步。 他望着那些满脸堆笑的官员,想起昨日少主的吩咐,小心翼翼的往大门中央挪了挪步子。 这几日登门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少主却始终闭门不见,只让枫伯盯着收礼,连句客套话都不愿多讲。 此时的内院卧房里,李景隆刚系好墨色锦袍的玉带,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窗外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揉了揉眼角,正准备去袁楚凝那边,却见福生匆匆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摞新的拜帖,脸上满是难色。 “少主,今日又来了不少人,有兵部的,还有礼部的,都说想当面拜见您。” “您还是谁都不见么?” 李景隆瞥了眼那摞烫金的拜帖,指尖在上面轻轻敲了敲,眼底没什么波澜:“不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枫伯,该收的礼一样别落,记好名单,别出岔子。” 福生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李景隆叫住:“礼单上的东西都处理得怎么样了?” “回少主,截至昨日,一应礼品都已换成现银。”福生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本子,翻阅着答道。 “一半送去户部充了国库,剩下的让平安带着人,分去了城郊的粥棚和周边州府的贫民区,账本上都记着呢。” 李景隆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不想因为这种事再给晚枫堂招来杀身之祸,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 但为了不把关系闹僵,凡登门送礼者,他都收下了礼物,并且列了一份详细的名单。 他并不缺钱,之前朱允炆的赏赐已经足够他花了,更何况如今夜枭司的铺子已经开遍了天下。 即便他什么都不做,整天躺在床上,这辈子也有花不完的银子。 不过既然那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们主动打开了自己的腰包,不取白不取。 赚钱他不擅长,但花钱他还是会的。 可是如此一来,听闻李景隆一改过去的常态,开始收礼了,登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 每日大门外的石阶上礼物几乎都能堆成一座小山,对此李景隆并未拒绝,有人送银子给你,不收白不收。 朱允炆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即便他闭门谢客、拒收礼物,那位帝王也未必会放下猜忌。 既然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收下,反正这些东西最后都没进他的腰包,还能以朝廷的名义做个顺水人情。 他整理了下衣摆,迈步出门,径直向袁楚凝的住处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那是春桃最擅长的桂花糕,混着米粥的清甜,让人胃口大开。 卧房里暖意融融,袁楚凝半躺在铺着软垫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杏色的锦被。 她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十分明显,九月刚过,离生产只剩不到一个月,如今连下地都需要人搀扶,大多数时候都待在房里静养。 苏晚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桃木梳,小心翼翼地为袁楚凝梳理着长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你可算来了,再晚一步,桂花糕就要被我吃完了。”袁楚凝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向李景隆,眼底满是笑意。 春桃已经将早膳摆好在窗边的小桌上,青瓷碗里盛着温热的皮蛋瘦肉粥,旁边放着一碟金黄的桂花糕,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李景隆笑了笑,径直走到桌边,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而不腻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 “听春桃说,今日又来了不少人?”袁楚凝轻声问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你真的打算谁都不见?” “不见。”李景隆随口应道,又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春桃的手艺向来没话说,即便是简单的粥品,也能熬得软糯香甜。 “可你既不见人,却又收了他们的礼,这样会不会...”袁楚凝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头,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李景隆无所谓的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坐在桌边吃了起来:“不用担心,那些银子一分都没进我兜里,一半充了国库,一半分给了百姓。” “就算有人想挑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袁楚凝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不再多问。 她靠在软垫上,任由苏晚为她绾发,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眼底满是温柔。 夫君的事,她向来都不会过问太多。 只要他平安,晚枫堂安稳,她就已知足。 苏晚将最后一根玉簪插在袁楚凝的发间,又拿起一面菱花镜递给她。 镜中的袁楚凝眉眼温婉,即便怀着身孕,也难掩清丽的容貌。 苏晚看着镜中的袁楚凝,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如今的她,早已被晚枫堂接纳,更是成为了袁楚凝身边最信任的人。 自从来到晚枫堂,她才算真正体会到“安稳”的滋味。 这里没有杀人不见血的尔虞我诈,没有随时随地的性命之忧,少夫人待她如姐妹,少主也从未追究过她过去的身份。 这样的日子,比在皇宫里担惊受怕好上百倍。 她不想再做别人的棋子,只想留在晚枫堂,守着袁楚凝,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而由于她的变节,导致晚枫堂传往皇宫的任何消息,都是真假参半,毫无用处。 “少主,少夫人。”正在这时,平安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袁楚凝转过头,关切地问道:“平安回来了啊?吃过早膳了吗?春桃,再去盛一碗粥来。” “多谢少夫人,属下已经吃过了。”平安躬身行礼,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李景隆,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 李景隆看着平安的模样,心里瞬间明白了,能让平安这般神色匆匆,定然是出了急事。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李景隆喝下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皮蛋瘦肉粥,拿起了盘里的两只包子,留下了一句话后,转身向外走去。 袁楚凝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卧房外的长廊上,晨光已经驱散了雾气。 “接着。”李景隆随手将两只包子丢给了平安,说着往文渊阁的方向走去,“不管出了什么事,饭总是要吃的。” 平安急忙伸手接住包子,朝四周扫了几眼,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少主,铁铉将军那边,出事了。” 此言一出,李景隆刚迈出的脚步骤然顿住,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不可查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方才还带着几分慵懒的眉峰瞬间拧成了川字。 果然不出所料! 他知道铁铉在北平守将的这个位子上待不久,可他并没料到,铁铉竟能撑这么久——久到让他以为,或许能有转机。 片刻的怔忪后,李景隆喉间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紧绷的肩线缓缓放松。 他继续抬步朝文渊阁走去,青石板被鞋底踩出轻响,语气听不出情绪:“说吧,他被调去何处了?军职升了还是降了?” 平安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沉重,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丝艰涩:“没升,也没降。” “铁将军他...触犯了军法,不但主帅之职已被免去,还被新任主帅关押了起来!” 李景隆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时,方才还挂在嘴角的浅笑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沉。 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眸子,此刻像是淬了冰。 平安会触犯军法?他信。 盛庸性子急,偶尔失了分寸?他也信。 可铁铉?那个将北平城守得风雨不透,连粮草调度都算得分毫不差的人,怎么可能触犯军法? “新任北平主帅是谁?”李景隆的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前东宫侍卫统领,吕文兴。”平安握紧了拳头,指腹按得掌心生疼,说出的名字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听到吕文兴这个熟悉的名字,李景隆的眉宇之间瞬间闪过了一抹杀意。 铁铉这哪里是触犯军法,分明是被人算计了! 只是他没想到铁铉的下场要远比平安、盛庸他们要严重得多,触犯了军法,轻了是流放,重了,是要掉脑袋的! 李景隆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了京都的方向,眉头渐渐拧成了一股绳。 难道是因为近日来朝臣显贵频繁登门献礼的缘故吗? 他心里没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 “少主,我们该怎么办?”平安见他皱眉沉思,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焦急,“铁将军不日就要被发配,若是不赶紧营救,恐怕...性命难保啊!” 李景隆猛地回过神,眼中的犹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厉的果决。 他眯了眯眼,声音沉得像铁:“立刻传令夜枭司,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救出铁铉,不得有误!” “是!”平安应声之后立刻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脚步急促得几乎带起风。 李景隆负手站在院落中,目光望着京都的方向,指尖下意识地握紧。 他心里清楚,铁铉落到这般田地,全是受了他的连累。 吕文兴没这个胆子,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这是是冲他来的! 风从院外吹来,卷起落在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远。 李景隆望着那片枯叶,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这笔账,他记下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不同寻常的召见 半月时光转瞬即逝。 文渊阁顶楼的书房里,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书案上投下一片暖光。 李景隆坐在书案前,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 笔尖悬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工工整整的名字,一个是男孩的,一个是女孩的。 袁楚凝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他得提前为孩子取个满意的名字,这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最期待的一件事。 福生静立在一旁,手里握着一块墨锭,细细地在砚台上研磨,墨汁在砚台中慢慢晕开,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他是嫣儿的师父,看着李景隆如今的模样,心里也替他高兴——若是孩子出生,他不介意再收一个徒弟。 这段日子,晚枫堂上下都透着喜气,下人们说话都带着笑意,连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大家都在盼着孩子出生,盼着晚枫堂添丁进口。 “福生,你看看这个名字怎么样?”李景隆抬起笔,指着纸上那个男孩的名字,笑着问道。 福生放下墨锭,凑过去低头一看,轻声念道:“李知遥?” 他抬眼看向李景隆,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现在还没确定是男是女呢,万一要是个女孩儿,这个名字可就用不上了。” “你这乌鸦嘴!”李景隆不满地抬头白了福生一眼,伸手把纸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阻止福生继续看下去。 福生见状,忍不住笑了笑,也不再多言,继续低头研磨。 李景隆看着纸上的“李知遥”三个字,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他在袁楚凝面前总说,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好。 可他心里还是希望生下来的是个儿子。 他从现代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路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若是能有个儿子,能留下自己的骨血,让自己的香火一直传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嫣儿虽然乖巧懂事,可终究是女孩子,将来长大了,还是要嫁人的。 可儿子不一样,儿子能留在他身边,能继承他的东西,能替他撑起这个家。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洒在纸上,“李知遥”三个字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李景隆握着笔,指尖轻轻在纸上摩挲着,心里充满了期待。 正在这时,一阵蹬蹬瞪的脚步声响起。 那声音由远及近,踏在木质楼梯上,发出“蹬蹬蹬”的响,带着几分急切,打破了书房的静谧。 紧接着,一道身影快步出现在了三楼门口,正是平安。 他额角带着薄汗,气喘吁吁,平日里绷得笔直的肩线此刻微微松弛,脸上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笑容,一进门便朝着李景隆拱手:“少主,北境有消息了!” 李景隆抬眼瞟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嘴角先勾起一抹笑意,放下笔道:“看你这神情,人应该是已经救出来了。” “回禀少主!”平安直起身,声音里满是兴奋,“铁将军已从北平城安全救出!” “虽然他在牢里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但身子骨并无大碍,养些时日便能恢复!” 话音刚落,他却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语气也沉了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没等李景隆开口,一旁正研磨的福生先忍不住追问。 他手里的墨锭停在砚台上方,眼神里满是急切——铁铉能平安救出已是万幸,难不成还出了别的变故? 平安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李景隆的脸,见他神色未变,才低声解释:“铁将军被救出来之后,说什么也不肯跟随夜枭司来见少主...” “他说,不想再掺和朝堂的事了...” “为什么?!”福生眉头拧成一团,满脸不解。 可李景隆却像是早有预料,只是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便摇头苦笑,重新拿起了笔。 笔尖划过宣纸,留下一道淡淡的墨痕。 他太了解铁铉了。 那是个骨子里透着正直的人,眼里从来容不下半分沙子,做人有准则,做事有底线,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算他亲自到北境,也未必能改变铁铉的决定。 “铁将军还说了什么?”李景隆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 平安叹了口气,神色愈发凝重,缓缓道来:“他说,如今的朝堂之上,处处都是勾心斗角,乌烟瘴气。” “奸臣当道不说,陛下更是心胸狭隘,听不进任何忠言...” “他在牢里想了很多,早就心灰意冷了,如今只想隐姓埋名,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做回普通人。” “夜枭司的人拗不过他,便在边境的一座小镇上找了间临街的铺子,让他暂且落脚。” “那铺子不大,卖些日常的杂货,生意不算好,但胜在清净。” “暗探传消息回来时说,铁将军每日守着铺子,晒晒太阳、看看街景,倒也乐得自在,说这才是他想要的日子。” 听闻这话,李景隆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终于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 他推开半扇窗,清风顺着窗缝钻了进来。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那是北境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惋惜:“他不会在那里待太久的。” “可暗探说,铁将军是真的喜欢那里啊。”平安皱眉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里满是不解。 李景隆转过身,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沿,解释道:“若是他真的打算彻底脱离过去的一切,做回普通人,定会跟过去划清所有界限。” “那他就不会让夜枭司替他找铺子,更不会让暗探知道他的行踪。” “他如今这般,不过是一时心灰,等过些日子缓过来,心里的那股劲还会冒出来的。” 铁铉是个难得的将才,有勇有谋,更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甘心一辈子守着一间小铺子? 他真的不希望这样的人才就此埋没,可他也清楚,强扭的瓜不甜,他绝不会强求任何人做不愿做的事。 听了李景隆的解释,平安和福生都低下了头,书房里瞬间陷入沉默。 他们与铁铉也曾同生共死,如今看着他选择隐退,心里自然不舍,可也明白,这或许是铁铉当下最好的选择。 “传令下去。”片刻后,李景隆开口打破沉默,语气坚定,“无论铁铉将来做出什么决定,都不要去勉强他,只在暗中护他周全便好。” “若是有缘,将来总有再见的时候。” 平安和福生齐齐点头:“是,少主。”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枫伯苍老的声音从一楼传了上来,带着几分急促:“少主,宫里来人了!带了陛下口谕!” 李景隆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与平安、福生对视一眼,随即道:“走,下去看看。” 三人快步下楼,刚走到文渊阁门口,便见一名身穿青色宫服的小太监正战战兢兢地站在石阶下。 那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子绷得笔直,头埋得低低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弯腰躬身的模样,连指尖都透着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敬畏。 见李景隆出来,小太监急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奴婢见过曹国公。” 说话时,他的眼神飞快地扫过李景隆的脸,又迅速低下头,眉宇间藏着一抹慌乱。 李景隆在这座都城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何事啊?”李景隆微微点头示意,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小太监压着嗓子,不敢有半分怠慢,如实禀报道:“回国公的话,陛下说有急事召见您,具体是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 “陛下只让奴婢来请国公,随奴婢即刻入宫觐见,不得延误。” 平安和福生对视一眼,脸色同时变了变。 他们刚收到夜枭司救出铁铉的消息,宫里就立刻派人来召少主入宫,这时间也太巧了些。 难不成,铁铉被救的事已经走漏了风声,陛下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平安忍不住上前一步,一脸担忧地看着李景隆,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监,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怕被小太监听了去,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余下一声轻唤:“少主...” 福生也皱着眉,眼神里满是担忧。 陛下此次召见来得蹊跷,若是真为了铁铉的事,恐怕会对少主不利。 李景隆却像是毫不在意,他拍了拍平安的肩膀,对着二人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他怎么会不知道二人在担心什么? 可天子召见,乃是圣旨,他若是不去,便是抗旨不尊,反倒落了口实。 更何况,即便朱允炆此次召见真的是因为铁铉被救的事,他也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应对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 “既如此,那便走吧。”李景隆对着小太监抬了抬手,示意他带路,随即迈步向大门外走去。 小太监连忙应了声“是”,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脚步比来时更显急促。 很快,李景隆便带着福生,跟着那名小太监出了晚枫堂,坐上了马车,直奔京都而去。 车厢里,李景隆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指尖却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脑海里飞速思索着朱允炆此次召见的目的。 是为了铁铉的事?还是别有用意? 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一趟宫中之行,怕是不会太轻松。 ... 晨雾尚未散尽,奉天殿的鎏金铜钉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李景隆身着绯色公服,踩着汉白玉阶拾级而上时,殿内隐约传来的议论声如断线的珠串般骤然停歇,一种无形的凝重感先一步漫过了门槛。 就在他迈步而入的瞬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六部堂官大半在场,兵部尚书齐泰站在群臣之首,青色官袍的下摆垂在金砖地面上,纹丝不动。 往日里议事时的低吟浅酌消失无踪,每个人的眉头都拧成了川字,连呼吸都似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显然正商议着一桩棘手之事。 “臣李景隆,参见陛下。”李景隆的目光掠过众人各异的神色,最终定格在龙椅上的朱允炆身上,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君臣之礼。 “免礼,免礼!”朱允炆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热络,竟亲自从龙椅上起身,快步走下丹陛,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带着刻意的亲近,仿佛前些日子产生的隔阂从未存在过。 朱允炆甚至顺势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引至群臣前列的空位上。 面对这样热情的朱允炆,李景隆眉头微皱,下意识地铸起了防备之心。 直觉告诉他,今日这阵仗,绝不是简单的君臣叙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西南平乱 奉天殿内。 “没想到诸位同僚都在,”李景隆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齐泰,又落回强装轻松的朱允炆脸上,拱手问道,“莫非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吗?”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浮起一层无奈:“唉,的确有一件棘手的事。” 朱允炆刚一说完,齐泰已向前迈了一步,深蓝色的腰带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他冲着李景隆拱了拱手,语气沉重:“曹国公有所不知,西南地区近日突发蛮族作乱,叛军声势浩大,劫掠粮草、屠戮百姓。” “地方奏报如雪片般送进宫中,陛下正为此事彻夜难眠。” 此言一出,一众朝臣也全都神色凝重,议论纷纷。 户部尚书童文杰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古州乃西南粮道要地,若被蛮族占据,后果不堪设想。” 刑部尚书董辉则皱着眉补充:“叛军行事残暴,已有数名地方官员殉职,再不平乱,恐生民变。” 李景隆挑了挑眉,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官员们察觉到他眼神中的审视,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噤声。 他缓缓开口:“既然有人作乱,派大军前往平乱便是,区区蛮族何足挂齿?” “李卿有所不知啊。”朱允炆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无奈,“自平定燕乱后,北境、中原各军都在休养生息。” “兵员、军械都在重整,能立刻调动的兵力不足三成。”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如今各方驻军中,唯有北平驻军战斗力最强,可他们要戍守边境,防备蒙古余部。” “且北平到西南地区路途遥远,等大军赶到,恐怕早已生灵涂炭,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说到这里,朱允炆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紧紧盯着李景隆:“朕思来想去,朝中能担此重任的,唯有李卿你了。” “所以今日召你入宫,就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良策?” 李景隆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冷笑。 他如何不明白朱允炆的心思——用得着他时,便把他捧得极高;等燕乱平定,兵权收回,便渐渐疏远,甚至暗中提防。 如今西南告急,无人可用,又想起他这个“平定燕乱的功臣”了。 没等他找借口搪塞,齐泰又适时开口,声音响亮得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清:“陛下说的没错!曹国公乃我朝领军第一奇才!” “当初燕逆势如破竹,满朝文武束手无策,若非国公挂帅,力挽狂澜,何来今日的太平?” “区区蛮族之乱,比起燕逆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齐大人说得对!”兵部侍郎卢冲立刻附和,脸上的凝重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激动,“曹国公可是北境战神,就算到了西南,一样能震慑叛军!” “有国公亲往,必能马到成功!” “古州百姓有救了!” 紧接着,朝臣们像是早就约定好一般,纷纷开口夸赞,一时间殿内满是溢美之词。 那些话语如潮水般涌来,看似殷切,实则将李景隆架到了高处。 若是此时拒绝,便是不顾百姓死活,便是辜负朝廷信任,便是贪生怕死。 朱允炆抓住时机,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了李景隆的手臂,眼中满是期盼:“李卿!你看大家都如此信任你,不知你可愿意再次挂帅,前往西南平乱,救古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李景隆看着殷切的朱允炆和周围眼前一张张热切的脸,心中只剩冰冷的嘲讽。 他清楚地知道,今日若是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拒绝,朱允炆有的是理由找他的麻烦,甚至可能被扣上“抗旨不遵”的罪名。 方才齐泰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堵死了他所有退路,显然是和朱允炆早就商量好的。 “李卿,”朱允炆见他不语,又加了把劲,语气带着恳求和期许,“这种事你最有经验,蛮族虽骁勇,但比起燕逆来,终究差了一截。” “有你前往,朕心里已经踏实了一半,你这样一直赋闲在家实在是朝廷的损失,朝廷还是需要你的,古州百姓也需要你啊!” “朕相信,以你的能力,必定能顺利平乱,还古州一片清明!” 李景隆默默地看着故意做低姿态的朱允炆,知道自己是非去不可了。 他并非不愿再次领兵,只是不愿被朱允炆如此算计。 可一想到奏报中提到的“蛮族屠戮百姓”,想到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他心中的抵触又淡了几分。 最终,他缓缓躬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微臣,领旨。”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第二种选择。 朱允炆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好!有李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朕这就让人拟旨,命古州三司与驻军全力配合你平乱!” 李景隆谢恩起身,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晨光虽亮,却照不进这深宫的算计。 他清楚地知道,朱允炆之所以急着把他派去西南,绝不仅仅是为了平乱。 最近这段时间,京都的达官显贵们频繁登门拜访与结交,他的威望和影响力,早已让这位年轻的帝王感到了威胁。 将他支离京都,不过是想借机削弱他在朝中的势力罢了。 只是这些心思,他不能说,也不必说。 他只想着早日平定西南之乱,让古州百姓重归安宁,至于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叩击李景隆沉郁的心境。 他靠在车厢内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从踏出奉天殿门槛的那一刻起,心头那股莫名的不祥之感便如潮水般翻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少主,您脸色不太好,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车外传来福生压低的声音,他赶着马车,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车厢内的动静。 方才李景隆从宫里出来时,那冷得能结冰的脸色,他看得一清二楚。 沉默许久,李景隆才终于开口,话中带着寒意:“传我命令,让京都暗卫连夜启程,先行赶往古州。” “陛下已经下旨,命我挂帅去平蛮族之乱。” 话音落下时,隐约能听出一丝压抑的杀气。 相比恼火朱允炆的算计,他更担心古州百姓的安危。 福生闻言,脸色骤变,连忙勒住马缰,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密报。 紧接着他立刻隔着车帘递了进去:“少主,属下正想跟您禀报这事!半个时辰前,暗探刚把消息传回来。” “暗探传回消息,古州地区的确突发生了叛乱!” “蛮族异军突起,在古州地界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数万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计其数!” “暗卫已经设法解救当地百姓,可蛮族势力庞大,终归是杯水车薪。” 车厢内彻底没了声响,只有李景隆沉重的呼吸声。 原来朱允炆说的并非虚言,古州的局势比他想象中还要危急。 这样一来,这趟西南之行,他不仅非去不可,还得快,再晚一步,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要丧命。 ... 次日天还未亮,晚枫堂的庭院里就已亮起了灯火。 李景隆身着银白色铠甲,正与家人一一告别。 每次离京办差之时,李家上下都会出来送他,这习惯从他第一次领兵出征起,就没改过。 袁楚凝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春桃和苏晚的搀扶下,慢慢倚在院门边。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鬓边的碎发微微晃动,她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目光紧紧锁在李景隆身上,眼底藏着化不开的担忧。 “不是让你好好在房里歇着吗?怎么还是出来了?”李景隆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心疼。 袁楚凝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柔得像清晨的雾:“我想送送你,不管怎样,我都等你平安回来。” “照顾好自己,回来还要给咱们的孩子取名呢。” 她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古州有多危险,可她记得,每次朝廷派李景隆离京,都是去做最凶险的事。 上次是平定燕乱,这次是平定蛮族,每一次都让她提心吊胆。 李景隆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眼底满是温柔,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笑着说:“名字我早就想好了,要是男孩,就叫...” “孩子还没出生呢,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急什么?”没等他说完,李母就走了过来,语气带着嗔怪,却难掩担忧。 “一切都等你平平安安回来再说,到时候你想取多少个名字都成!” 李景隆愣了一下,随即冲着李母挤出一丝笑意:“娘,您放心,儿子这次一定全须全影地回来。” 他知道,母亲这是犯了迷信,担心他有事。 李母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欣慰:“记住,你这次去古州,是为了那些受苦的百姓,不是为了别的。” “只要守住这份心,就不会出大错。”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君臣相疑的事,自然明白朱允炆把李景隆派去西南的心思。 可她是妇道人家,朝堂上的事插不了手,只能叮嘱儿子守住本心,保护好自己。 李景隆重重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袁楚凝,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走向院外的白色战马。 福生已经带着二十名暗卫在门外等候,他们全都穿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短刀,背上背着弓箭。 一个个身姿挺拔,气势如虹,光是站在那里,就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爹爹!”就在李景隆要翻身上马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嫣儿穿着一身小小的红色劲装,手里挥舞着一把木制短剑,从人群里跑了出来,“等嫣儿长大了,一定跟着爹爹一起去铲除逆乱,替爹爹冲锋陷阵!” 李景隆回头看向女儿,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随即一挥缰绳,大喝一声:“驾!” 白色战马发出一声嘶鸣,载着他朝着山下疾驰而去,身后的二十名暗卫立刻策马跟上。 马蹄声在清晨的山道上不停回响,渐渐远去。 袁楚凝站在原地,望着李景隆逐渐变小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转身回房,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搅动一样,疼得她忍不住闷哼一声,眼前瞬间一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少夫人!”春桃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她,苏晚也赶紧上前,两人合力才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晚枫堂的人见状,顿时慌了神,纷纷围了上来。 李母也快步走过来,伸手摸了摸袁楚凝的额头,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脸色瞬间变了。 这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女仆挤了进来,她在李家待了几十年,见过不少产妇,只看了袁楚凝一眼,就惊呼出声:“不好!少夫人这是要生了啊!” 这话一出,晚枫堂里顿时乱作一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古州城失 晚枫堂内。 春桃攥着衣角,声音发颤地望向李母:“老夫人!少主的马还没跑远,快派人追啊!” “少夫人她...她这就要生了!” 李母沉下脸,掌心里的佛珠攥得咯咯作响,目光扫过慌乱的下人时,自带一股压人的威严:“慌什么?!” 她话音未落,已快步上前来到脸色惨白的袁楚凝面前,“赶紧把少夫人抬进后院卧房,动作轻些!” “苏晚!”李母转头看向一旁的苏晚,声音急促却不乱,“你立刻去备好艾草、剪刀和软布,再烧一锅热水,半点都不能耽搁!” “春桃跟着稳婆,随时听候差遣!不得手忙脚乱!” “景隆皇命在身,耽误不得,古州的百姓现在更需要他!” 苏晚和春桃立刻重重的点头答应了一声。 “母亲说的没错!谁都不许惊动夫君!”袁楚凝强忍着剧痛点了点头,强忍着剧烈的腹痛被下人抬了起来,“母亲放心,我撑得住,孩子也会没事!” 按时日推算,距离生产还有一月才对,或许是由于袁楚凝过于忧虑夫君,这才突然导致早产。 下人们不敢耽搁,连忙抬着袁楚凝往后院去。 李母跟在一旁,一边走一边安抚:“凝儿,别慌,有娘在,一定不会有事!” 袁楚凝咬着牙,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抓住李母的手,心里却在默念:夫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枫伯立刻催促平安快马加鞭去城里请医士,医士住得远,再加上事发突然,晚一步很可能可能出人命。 李母强撑着镇定,连忙指挥着下人收拾产房,连一丝慌乱都不敢露。 与此同时,栖霞山下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两万京军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五百名锦衣卫与骁骑卫分立两侧,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 当李景隆策马奔来时,所有人立刻恭敬行礼,甲叶碰撞的声响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声如洪钟:“参见景帅!” “景帅”二字入耳,李景隆微微一怔。 自从他交出兵权,回到京都赋闲,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他了。 他勒住马缰,目光扫过眼前的军队,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此次平定蛮族之乱,建文帝朱允炆看似给足了信任——不但有两万京军随行,还调了锦衣卫、骁骑卫协助。 可他心里清楚,那五百骁骑卫根本不是来帮忙的。 骁骑卫是京都最精锐的军队之一,对朝廷和朱允炆有着绝对的忠心,说白了,就是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若是他有半分僭越之举,这些人会立刻拔刀相向。 只是看破不说破,李景隆并未在意,古州情势危急,他不想耽搁太久,当即便下令全军即可开拔。 马蹄声再次响起,两万一千人马如一道黑色洪流,朝着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 五日后,李景隆率军抵达古州境内。 当他们行至一座村镇外时,所有人都放慢了脚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从规模来看,这里原来应该是个还算富庶的地方,可是如今早已面目全非,还被一把大火烧过。 原本该飘着炊烟的屋顶被烧得只剩焦黑的木梁,断墙上还留着暗红的血迹。 村口的老槐树被拦腰折断,树皮上溅满了凝固的血渍。 整个村子静得可怕,连一声狗吠都没有,只有风卷着灰烬在废墟里打转。 废墟中到处都是百姓的尸体,一个个死状极惨。 “少主,您看...”福生策马来到李景隆身边,声音哽咽的指向了废墟中的一角。 李景隆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进废墟。 他看到院墙上还贴着的红喜字,早已被被烟火熏得发黑。 还看到墙角处散落的拨浪鼓,上面还缠着孩子的小手帕。 紧接着在废墟深处,他看到了一对相拥而亡的老夫妇,老爷爷的怀里还护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的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米糕。 乱军残暴,甚至连老弱妇孺都没放过! 李景隆的拳头越攥越紧,眼底的寒意几乎要结成冰。 握在手里的银枪像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杀意,枪尖竟微微颤动,发出一阵低沉的金鸣,像是在为死去的百姓鸣不平。 “像这样的村落,古州境内还有很多。”锦衣卫副指挥使邵安缓缓出现在李景隆身后,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蛮族所到之处,几乎不留活口...” “斥候有消息传回么?”李景隆的声音冷得像冰,“古州守军的下落还没查到?” 来时的路上,他们就收到消息,蛮族异军已经夺取了古州城,古州守军大败而逃,下落不明。 直到现在,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邵安皱着眉摇头:“派出去的三队斥候都还没回来,不过按路程算,今晚应该会有消息了。” 李景隆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决绝:“传令下去,就在镇外五里扎营,等待斥候回报!” “不许生火,不许喧哗。” 夜幕降临时,山脚下的临时营地已经搭好。 没有篝火,没有炊烟,只有点点星光洒在帐篷上。 为了隐藏行踪,李景隆下令营地中不得生火,晚饭只能以压缩干粮充饥。 这压缩干粮是他穿越到这乱世后,在北境平乱时琢磨出来的——将面粉、肉干和野菜磨成粉,压成硬块。 虽然口感粗糙得难以下咽,却能顶饿,后来被全军推广,成了急行军时的必备之物。 夜幕像一块浸了墨的黑布,沉沉压在古州的土地上。 李景隆坐在营帐外的青石上,手里拎着一只酒壶,酒液晃荡着,静静地望着远方村镇的方向。 隔着夜色,似乎能隐约看到山峦间缠绕的黑烟,那是村落被烧毁后未散的余烬。 风卷着寒意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焦糊的气息,即便坐在营地中,也能清晰闻到。 李景隆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憋闷。 此地距离古州城已不足一日路程,只要全军全速行军,明日便能抵达城下,可他不能急。 派出去的斥候还未传回消息,他们不但要打探古州守军的下落,还要打探蛮族异军在古州城的布防情况。 古州城里还扣押着数千百姓,蛮族异军将他们当作人质,一旦冒进,只会让百姓遭殃。 其实古州城内的消息,夜枭司的暗探早就查清了。 可这次行军,身边跟着锦衣卫和骁骑卫,他不敢动用夜枭司。 朱允炆本就对他心存猜忌,若是夜枭司暴露,即便他没有半分谋逆之心,也会被安上“私养死士”的罪名,到时候百口莫辩。 所以他早就下令,古州境内的夜枭司全部保持静默,不得擅自联络。 “少主,夜深了,风凉。”福生端着一件披风走过来,轻声说道。 李景隆摆了摆手,刚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眼望去,只见锦衣卫副指挥使邵安快步奔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隔着老远就喊道:“景帅!斥候回来了!有消息了!” 他急忙起身,酒壶随手递给福生,声音沉了几分:“快说!” 邵安跑到近前,喘了口气才道:“古州守军弃城后,躲进了五十里外的烟云山!只是...”话音戛然而止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无奈。 “只是什么?!”李景隆面色一沉,冷声追问。 “古州守军原本五万常备兵马,现在只剩不到一万,可谓损失惨重...”邵安皱了皱眉头,神情越发凝重。 听闻此言,李景隆的脸色越发的阴沉,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 五万守军居然守不住古州城,即便蛮族人再彪悍,也不至于折损成这样! 分明是守将无能,临阵脱逃,才让蛮族大军在古州境内如此肆无忌惮,到处烧杀抢掠,几乎将古州境内变成人间炼狱。 “备马!”李景隆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邵安愣了一下:“景帅,您要去哪儿?” “去烟云山。”李景隆接过福生递来的银枪,枪杆冰凉,却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古州守军最了解古州城的情况,收复古州,离不开他们。” 话音落时,他已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邵安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去招呼人手,可李景隆却抬手制止:“不用多带,选五十名精锐就行,人多容易暴露行踪。” 夜色渐深,营地中的士兵大多已经歇息,只有巡逻的卫兵提着灯笼,在营中走动。 李景隆带着数十人正要趁着夜色离开,却被一道身影拦在了营门口。 “景帅,这深更半夜的,您要去哪儿啊?”骁骑卫副将董华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身后跟着十几个骁骑卫,个个眼神警惕。 他脸上带着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试探,“莫非是有紧急军情?怎么不通知末将一声?” 李景隆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董华,目光冰冷:“让路。” 他知道董华的心思——不过是朱允炆派来盯着他的眼线,现在是想拦着他,不让他擅自行动。 董华却没动,反而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话里却听不出半点敬畏之心:“景帅莫要动怒,末将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如今古州境内都是蛮族的地盘,您这么晚出去,万一出了差错,末将可没法向陛下交代啊。” “你这是拿陛下压我吗?”李景隆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搭在马鞍上,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杀意。 他最恨别人威胁,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耽误一刻,古州的百姓就多一分危险。 “末将不敢!”董华腰弯得更低了,嘴上说着不敢,脚步却没挪开,依旧挡在路中间,显然是铁了心要拦着。 一旁的福生早就看不下去了,他最见不得有人对李景隆不敬。 没等李景隆开口,福生突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身形如箭,一脚朝着董华面门踹去! 董华吃了一惊,却也不含糊,迅速抬手护住面门!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两人的力道瞬间撞在一起。 巨大的冲击之下,董华连退五步,才稳住身形。 他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看向福生的眼神冷了下来,带着几分不屑。 而福生也被震退了几步,踉跄着站稳脚跟之后,一脸杀气的看向了董华。 “福生!”见二人又要动手,李景隆及时喝止,声音带着几分严厉。 他知道福生是为了他好,可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蛮族还在古州作乱,若是他们自己先打起来,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但董华这个名字,他已经记在了心里,这笔账,日后总有机会清算。 他在京都已经待了一年,对朝中的将领大多有所了解,可董华这个名字,他却从未听过,史料中也没有记载。 看来京都果然藏龙卧虎,朱允炆手里,居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景帅,董将军,二位快住手!”邵安眼见双方剑拔弩张,连忙翻身下马,挡在两人中间,一脸焦急。 “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可不能内讧!” 他转头看向董华,语气放缓了些:“董将军,你有所不知,方才斥候传回消息,已经找到了古州守军残部的藏身之地,就在古州城外五十里的烟云山。” “景帅是想连夜过去,和守军会合,商量收复古州城的对策,并非擅自行动。” 董华闻言,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再次躬身对李景隆行礼:“原来是这样,末将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景帅恕罪。” “只是夜路危险,还请景帅允许末将带些人手随行护卫,也好确保您的安全。” 李景隆看了他一眼,知道董华是怕他趁机摆脱监视,不过现在纠缠下去也没意义。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可以,但是最多只能带二十人,人多了容易暴露行踪,若是惊动了蛮族,反而坏事。” 说完,他不再看董华,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前:“走!” 这一次,他不再理会拦路的董华,如果董华还敢阻拦,他必然会出手! 而董华似乎也示了弱,顺势退到一边,立刻挑选了二十名精锐骁骑卫,准备随行。 福生翻身上马,狠狠瞪了董华一眼,飞快地追了出去。 邵安松了口气,连忙带着锦衣卫跟上。 夜色中,一行百余人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 队伍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朝着烟云山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空荡荡的营门,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逻卫兵的脚步声...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三方势力 天将亮未亮之际,黛青色的天幕还压着层厚重的暗云,李景隆勒住缰绳,胯下白马在湿冷的晨风中打了个响鼻。 上百人组成的队伍踏着凝结的霜露,终于抵达古州城北五十里外的烟云山麓,甲胄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清晰。 李景隆坐在马背上,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挂的鎏金虎头牌。 他望着眼前这座沉浸在昏暗中的大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烟云山主峰隐在晨雾里,侧峰如犬牙般交错,山涧处还飘着未散的夜雾,一眼望去竟望不到边际。 “此山连绵百里,叠岭重重,林中又多藤蔓岔路,要想在天黑之前找出古州残部的藏身之处,简直难如登天。”邵安催马上前,声音里裹着难掩的担忧。 他的手中握着一张幅皱巴巴的舆图,指尖在标注着“烟云山”的位置反复摩挲,显然也对这片陌生的山地心里没底。 李景隆眯了眯眼,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丝冷光,目光扫过邵安与一旁握刀而立的董华。 “古州残部携着粮草辎重,必定藏在易守难攻的谷地或山涧中,绝非无迹可寻。” “无论如何,今日务必将他们找出来!” 话音落下,邵安与董华对视一眼,同时挥动手臂下了令。 董华的声音洪亮如钟:“骁骑卫听令!分五队进山,每队间隔三里,遇岔路留火漆记号,发现踪迹即刻鸣箭为号!” 与此同时,一身劲装的福生紧接着低喝一声,腰间短刃出鞘半寸,带着十余名暗卫如狸猫般窜进山林,身影瞬间隐入浓密的树影中。 一时之间,上百人如潮水般散开,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涌入山林。 马蹄踏过沾露的枯草,惊起丛中栖息的飞鸟,扑棱棱的振翅声打破了烟云山的沉寂。 山脚下很快只剩下李景隆一人,他骑着白马立在原地,枪尖斜指地面,映着熹微的天光泛着冷芒,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 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四周的密林——方才队伍进山时,他总觉得有双眼睛藏在暗处,像蛰伏的毒蛇般盯着自己。 那股被窥视的寒意,直到此刻仍未消散。 白马似也察觉到不对劲,不安地刨了两下蹄子,鼻息间喷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 良久,天色终于清明了起来,朝阳冲破云层,金色的光箭穿透晨雾,斜斜地洒在山林间。 可烟云山却像是被施了咒,一层薄薄的晨雾非但没散,反倒愈发浓重,从山涧处漫上来,将半座山体都裹在其中。 远远望去,倒真像传说中缥缈的仙境。 李景隆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的丢在草地中,又拍了拍白马的脖颈。 这匹西域良驹跟了他一年之久,早已通了人性,此刻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掌,低头啃食着脚边肥嫩的杂草。 他提着银枪转身,径直向山林中走去,靴底踩过带霜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按照时辰推断,进山的队伍此刻该到半山腰了,若是顺利,或许已经发现了残部的踪迹。 沿着山道向山林深处走,沿途的树干上每隔几步便有个暗红色的火漆印——那是骁骑卫留下的记号,圆形代表安全,三角形则意味着前方有岔路。 他循着这些记号稳步前行,走得极快,玄色衣袍掠过灌木丛,带起一串晶莹的露珠。 不知走了多久,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 隐约之间,似乎已经从山脚走到了大概半山腰的位置。 李景隆正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前方密林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人,而是两人,而且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偏东,一个偏南,步伐都急促得很。 他挑了挑眉,缓缓停下脚步,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银枪的枪杆。 “少主!”就在这时,福生的声音从东边的密林里传来,带着几分急促。 紧接着,两道身影快步走出。 东边是福生,他的脸上沾着些泥土,腰间短刃还在鞘里。 南边是董华,他肩上背着长弓,箭囊里的箭矢少了两支,看模样像是刚探查完一片谷地。 可还没等他们开口,李景隆突然抬起左手,掌心朝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福生和董华都是久经沙场的人,一看他的神色,顿时察觉到了不对。 福生瞬间拔出短刃,董华也抬手按住了弓身,两人背靠着背,警惕地看向四周的密林。 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晨雾还没散尽,远处的山涧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可越是安静,心底的紧张就越重——他们都知道,李景隆的直觉向来很准,既然他示警,就必定有危险藏在暗处! 就在这时,李景隆突然察觉到身后左右两侧同时传来两道凌厉的杀意! 那感觉如同寒冬里的冰锥,直直地刺向后心,带着致命的寒意! “少主小心!”福生的呼喊声瞬间炸响。 他足尖点地,身形如箭般向李景隆冲去,短刃在晨光下划出一道寒光! 可已经来不及了! 两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林中窜出,借着晨雾的掩护,凌空扑向李景隆! 他们都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手中各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刀刃泛着淬过毒的暗蓝色。 二人一左一右,分别刺向李景隆的脖颈与后心,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只在眨眼之间,就到了他的身后! 董华反应极快,他抬手搭箭,弓弦瞬间拉满,箭尖对准了左侧的黑影。 可他刚要松手,又猛地顿住——那黑影离李景隆太近了,若是放箭,极有可能误伤! 电光石火之间,李景隆没有回头,手中的银枪突然向后反刺! 枪杆如灵蛇般扭动,枪尖精准地避开了身后的树枝,直奔左侧那道黑影的胸口刺去!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噗嗤”一声闷响,银枪的枪尖直接穿透了黑影的胸膛,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 那黑影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的短刀“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在晨露汇成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 紧接着,李景隆猛地转身,左手如铁钳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右侧杀手的咽喉! 那杀手没想到他转身如此之快,短刀已经离李景隆的胸口只有寸许,却再也刺不下去! 李景隆手腕一翻,拧腰沉身,竟是凭着一己之力,将那杀手单手举过了头顶! 杀手拼命挣扎,双腿在空中乱踢,可咽喉被死死扼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景隆手臂发力,将他重重地砸在地上! “轰隆”一声,地面被砸出个浅坑,尘土飞扬。 那杀手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蒙在脸上的黑巾,可他眼中仍满是狠厉,右手握着短刀,趁着李景隆松手的瞬间,突然对准他的小腹刺了过去! 李景隆眯了眯眼,脚步向后急退半步,同时一个旋身躲开了短刀。 他手中的银枪早已收回,此刻顺势向前一送,枪尖稳稳地抵在了杀手的咽喉之上! 枪尖的寒意透过黑巾传来,杀手的身体瞬间僵住,再也不敢动弹。 晨雾渐渐散了些,阳光洒在李景隆依旧平静的脸上,只是玄色衣袍的下摆沾了些尘土与血迹。 福生与董华快步上前,一人按住被擒的杀手,一人检查地上的尸体。 被擒的杀手死死地瞪着李景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枪尖逼着,连动都不敢动。 李景隆低头看着他,目光冷得像冰:“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古州残部的藏身之处在哪里?” 可是就在这时,杀手却突然动了! 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左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颈! “嗤啦——”一声轻响,鲜血如箭般飚出,溅在旁边的枯草上,瞬间染红了一片。 转瞬之间,杀手已经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歪着头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睛还死死盯着李景隆。 看到这一幕,李景隆、福生和董华三人全都愣住了。 谁都没料到,这杀手竟如此果决狠辣,宁肯自尽也不愿被擒。 “是他们?!”董华最先反应过来,他迅速蹲下身,一把扯下两名黑衣杀手脸上的黑巾。 露出的两张脸都很年轻,眉骨处还留着未愈合的刀疤,显然是常年在刀光剑影里讨生活的人。 他又翻了翻杀手的衣襟,指尖触到腰间一块冰凉的硬物,掏出来一看,竟是枚刻着暗纹的铜牌。 “你认识他们?”李景隆眉头一挑,沉声问道。 他走到董华身边,目光落在那枚铜牌上——铜牌巴掌大小,上面刻着朵扭曲的莲花,看着既不像官府制式,也不似蛮族的图腾。 董华起身抱拳,脸色比刚才更凝重了:“回禀景帅,末将方才在西侧山林搜寻古州残部时,发现了三具尸体,他们腰间也挂着一模一样的铜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从方才这两人的招式来看,他们出刀狠辣,专攻要害,更像是江湖中的死士,而非蛮族的士兵!” 李景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杀手腰间的铜牌。 他终于明白,方才在山脚下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非错觉,就是这两名杀手在暗中盯着他! 而且从他抵达烟云山的那一刻起,对方就已经布下了杀局! “这么看来,古州之乱牵扯的势力,比我们想的要复杂。”李景隆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的密林,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除了古州守军和蛮族异军,还有第三拨人在暗中搅局!” “少主,属下已经找到了古州残部的藏身地。”就在这时,福生上前一步,眉头紧锁,冲着李景隆恭敬一礼,同时悄悄递了个眼色。 李景隆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暗探早就摸清了古州残部的落脚点。 福生方才进山,不仅是为了搜寻,更是为了与潜伏的暗探接头,拿回最新的情报。 而从福生方才的神色来看,福生是想告诉他,暗卫也发现了这第三拨人。 董华发现的那些神秘杀手的尸体,就是暗卫所为。 只是眼下还无法确定,这伙江湖死士究竟是为谁效力,是蛮族请来的帮手,还是另有势力想在古州乱局中渔利。 “带路。”李景隆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追查这伙死士,而是尽快找到古州残部,避免节外生枝。 若想铲除蛮族异军、夺回古州城,必须先联合残部,摸清城内的布防,否则贸然进攻,只会让将士们白白牺牲。 董华转身吹了声口哨,很快,远处传来了回应的哨声——那是骁骑卫的联络信号,说明各队暂时都还安全。 三人沿着暗卫留下的记号,快步向山林深处走去。 晨雾已经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可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谁也没有说话。 古州之乱背后藏着的暗流,似乎比这座烟云山还要复杂...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鸡儆猴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在福生的带领下,三人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前方是一处隐蔽的峡谷,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只有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能进出,易守难攻。 而峡谷之中,密密麻麻扎着一排排帐篷,隐约能看到士兵们在帐篷间走动,正是古州残部的营地。 与此此时,邵安早已派人通知了分散在山林中的锦衣卫和骁骑卫,众人接到消息后,纷纷向峡谷集结。 不多时,所有人都在峡谷入口处集合完毕。 李景隆站在峡谷入口,远远望着谷中的营地,眉头紧紧皱起,脸色愈发阴沉。 古州守军本是朝廷的正规军,却被蛮族异军逼得躲进这深山峡谷里,简直是朝廷的耻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不再迟疑,一马当先,率先向营地走去。 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手中的银枪斜指地面,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其余众人急忙跟上,他们在山林中奔走搜寻了大半日,早已疲惫不堪,可看到前方的营地,眼中还是燃起了几分光亮。 只要找到残部,接下来的平乱计划,就能一步步推进了。 “什么人?站住!”就在众人走到营地门口时,一声厉喝突然响起。 十几名卫兵迅速从旁边的帐篷后冲出,迅速排成一列,手中兵器直指李景隆一行人,眼中满是警惕。 紧接着,营地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数百名官兵手持兵器,从各个帐篷里蜂拥而出,很快便将李景隆一行人团团围住。 他们穿着破旧的盔甲,有的还带着伤,一个个如临大敌。 “锦衣卫奉旨驰援古州!” “骁骑卫奉旨平乱!” 邵安和董华几乎同时上前一步,齐声大喝。 两人同时掏出腰间的令牌,高高举起——邵安手中是锦衣卫的鎏金虎头牌,董华手中则是骁骑卫的玄铁腰牌,阳光照在令牌上,泛着耀眼的光芒。 围上来的数百名官兵看到令牌,瞬间愣住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警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神色。 有畏惧,有紧张,也有欣喜。 一名年纪稍大的老兵颤巍巍地走上前,目光死死盯着邵安手中的虎头牌,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还愣着做什么?!” 董华的眉峰拧成死结,锐利的目光扫过那群手足无措的官兵,“这位是奉旨平乱的曹国公李景隆!即刻去传古州守将,让他滚来拜见!” 人群里猛地炸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一个小兵连滚带爬地往营地深处奔,靴底踩得尘土飞扬。 剩下的官兵瞬间清醒,慌忙整了整歪斜的衣甲,对着李景隆躬身行礼,动作里满是敬畏。 人的名树的影,虽然李景隆如今已经没了兵权,可“战神李景隆”这五个字,在明军中从来都是神话般的存在。 片刻之后,远处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数十个亲兵簇拥着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赶来。 那人四十多岁,面容虚浮,身上的明光铠只套了半边,腰带松松垮垮地挂着,连头盔都没戴,发髻乱得像被风吹过的草垛。 正是古州守将蒋明。 “哪位是景帅?” 他快步来到近前,脚步还没站稳,就急慌慌地拱手,目光在人群里乱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邵安和董华几乎同时抬手指向李景隆,眼神里的嗤之以鼻毫不掩饰。 方才还紧绷的脸色,此刻多了几分了然——就凭这么个连铠甲都穿不整齐的人,古州城丢得一点都不冤。 蒋明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李景隆静静地立在那儿,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身姿挺拔如松,明明没穿甲胄,却比周围披坚执锐的士兵更有威慑力。 蒋明心里一咯噔,慌忙低下头,膝盖微屈行了个全礼:“古州守将蒋明,见过景帅!” “您能驰援古州,真是太好了——有您在,古州就有救了!” 他话里满是谄媚,可李景隆连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得像寒冬的井水:“蛮族异军有多少兵马?” 蒋明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声音低了半截:“三...三万。” “五万守军,打三万乱军,”李景隆终于抬眼,目光像刀子似的剜在蒋明身上,语气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居然被打得丢盔弃甲,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蒋将军,你这本事,真是不小啊。” 蒋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又飞快地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他慌忙抬起头,脸上堆起苦相,声音带着哭腔:“景帅您不知道,那些蛮族人天生骁勇彪悍,一个个能生撕虎豹!” “而且他们来得太突然了,末将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为了坚守古州,末将已经折损了四万兵马,再打下去就是全军覆没,只能先弃城保存实力,等朝廷援兵...” “保存实力?”李景隆突然打断,声音陡然拔高,“那你可曾想过古州城里的百姓?!乱军入城,他们会遭遇什么?!” 蒋明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神有些闪躲。 李景隆往前走了两步,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盯着蒋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据我所知,早在古州城丢之前,蛮族乱军就已经在古州境内大肆抢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那时候你在哪儿?!为何不早做防备?!为何不禀明朝廷?!” 一连串的喝问像一记记重锤,砸得蒋明抬不起头。 他的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连衣领都浸湿了。 周围的官兵全都屏住了呼吸,连风都好像停了,只有李景隆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蒋明身上。 “如今古州境内的百姓全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李景隆目光扫过蒋明胸前,瞳孔微微一缩,声音中的怒意更甚。 那片月白色的衣襟上,沾着几点焦黄的碎屑,像是烤肉时溅上的。 蒋明咽了口唾沫,双手攥得发白,声音颤巍巍的:“末将并非胆小怕事,只是...只是想着先保留兵力,等朝廷援兵到了,再杀回去收复古州。” “百姓流离失所,末将心里也急啊,可若是古州守军全没了,末将实在没法向朝廷交代...” “景帅您放心,等咱们重整兵马,末将一定为那些百姓报...” “人都死了,报仇有何用?”李景隆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打断了蒋明的话。 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眼底翻涌着杀意,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蒋明吓得猛地低下头,肩膀不住地颤抖,脸色白得像纸。 可就在他垂眸的瞬间,眉宇间却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那眼神里没有敬畏,没有愧疚,只有被拆穿谎言后的恼羞成怒。 然而这抹厌恶并没能逃过李景隆的眼睛。 下一瞬,李景隆手腕猛地一抖,腰间的银枪“噌”地出鞘,寒光一闪,如流星般刺出! “噗嗤——” 银枪精准地刺穿了蒋明的咽喉,枪尖带着鲜血从后颈穿出,溅在地上,开出一朵刺眼的血花。 蒋明闷哼一声,身体僵在原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徒劳地抓向喉咙,却只摸到满手的鲜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飞速流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破了的风箱。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像根被铁签串起来的烤肉,可笑又可悲。 “咚——” 蒋明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眼睛还圆睁着,似乎还没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看到这一幕,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料到,李景隆费尽心机要找的古州残部刚露面,他竟会毫无征兆地斩了守将。 邵安和董华也愣在原地,虽然知道蒋明该杀,却没料到李景隆会如此干脆利落,连审问都没有。 李景隆随手收回银枪,手腕轻抖,枪身上的鲜血溅落在地,只留下一道清亮的银痕。 他看着地上蒋明的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碍眼的蝼蚁。 周围的亲兵们更是吓得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鲜血慢慢蔓延开来,染红了碎石和枯草,手里的兵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跟着蒋明来的几名副将僵在原地,脸色比死人脸还白,方才因紧张而攥紧佩刀的手,此刻像触电般猛地收回。 他们看向李景隆的眼神里,早已没了半分侥幸,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战神李景隆”的威名在大明军中如雷贯耳,是如同死神一般的存在! 而且没人忘记,这位国公爷的铁律比他的战绩更令人胆寒。 当初在北境,他治下的兵连迟到半刻都要受军棍,如今蒋明犯的是弃城之罪,死得不算冤。 可这干脆利落的狠劲,还是让人心头发颤。 李景隆目光扫过那几名副将,声音里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冰:“谁知道蛮族异军在古州城的城防情况?有什么办法可以用最小的伤亡夺回古州城?!”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跟着蒋明弃城逃出来时,只顾着保命,哪还顾得上探查敌军布防? 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站着,连头都不敢抬。 “既然答不上来,那就都杀了吧。” 李景隆的声音淡淡的,没带半分情绪,可这话落在几人耳里,却比惊雷还吓人。 他说完便转身而去,径直向营地深处走去,直接宣判了那几名副将的死刑。 话音刚落,一旁的福生立刻拔出佩刀,寒光一闪,刀刃直指最靠前的那名副将。 那副将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完整。 “景帅饶命!”危急关头,站在中间的那名副将猛地单膝跪地,“末将虽不知乱军具体布防,却知道怎么能更容易攻破古州城!” “求您给末将一个机会!” 李景隆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这名副将。 此人约莫三十多岁,铠甲虽有些破旧,却比蒋明穿戴得整齐,眼神里虽有惧意,却还透着几分清明。 福生的刀停在半空,目光看向李景隆,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落刀。 见李景隆没说话,福生缓缓收了刀,却没入鞘,刀柄握得更紧,防备着对方耍别的花招...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兵围古州城 “说来听听。”李景隆打量着副将,饶有深意的追问了一句。 “是!”副将重重的点了点头,终于松了口气,“回景帅,古州城的将军府和府衙都离东门最近,乱军入城后肯定会先占这两处,所以他们的主力一定驻守在东门!” “剩下的南门、北门、西门,防守必然薄弱,尤其是西门!” “一年前西门遭遇水患,墙体破损严重,后来虽有翻修,可蒋明沉迷酒色,根本无暇监管!” “底下的人也偷工减料,只是用黄土和碎砖糊了层皮,看着完整,其实一攻就破!” 他喘了口气,又急忙补充:“还有!军中有名副将叫孙阔,此人贪生怕死,我们弃城时,他带着一帮人投降了乱军!” “若是能设法联系上他,逼他在城内策应,咱们里应外合,攻破古州城易如反掌!” “哦?”李景隆挑了挑眉,嘴角难得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怎么联系上这个孙阔呢?” 这话一问,副将顿时语塞。 他当时只听说周奎投降了,却没问清对方在乱军中的处境,更不知道该怎么传信。 总不能派人直接闯进城去,那跟送死没区别。 他皱着眉,额头上又冒起了冷汗,生怕自己这半句话没说全,又落得跟蒋明一样的下场。 可李景隆却没再追问,反而转身继续往前走,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从现在起,你就是古州新任守将。” “若有半分懈怠,蒋明就是你的下场!” “末将遵令!定不辱使命!”那副将浑身一震,连忙爬起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尘土,对着李景隆的背影拱手一礼,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发颤。 李景隆头也没回,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他们已走进营地深处,沿途的古州残兵正茫然地站在两侧。 这些士兵大多衣衫褴褛,脸上满是疲惫和绝望,手里的兵器要么缺了刃,要么随意丢在角落,连站姿都歪歪扭扭的,活像一群没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李景隆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这些人哪还有半点军人的样子? 怕是早就断了战心,只想着躲在这深山里苟活,却忘了古州城里还有等着他们救援的百姓。 “末将纪仁!随时听候景帅调遣!”那副将快步跟了上来,声音大得整个营地都能听见。 他刻意拔高音量,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忠心,也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能得到李景隆的重用,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他更清楚,这位国公爷给的机会,容不得半分差错。 李景隆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清点兵马,半个时辰后,随我杀回古州。” “若有敢违抗军令、擅自逃跑者,立斩不赦!” “是!末将这就去办!”纪仁连忙应下,转身快步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连后背都挺得更直了。 他知道,这不仅是他的机会,也是古州残部唯一的活路。 李景隆径直走向营地中央的营帐——那是蒋明生前住的地方。 远远就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酒气,还夹杂着一丝油腻的肉香,与周围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掀开营帐门帘,里面的景象让他瞬间沉下脸,刚刚压下去的杀意又猛地涌了上来。 营帐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呛得人嗓子发紧。 一张矮桌上摆着半只啃剩的烤野鸡,油汁滴在桌布上,凝成了黑黄色的印子。 旁边还放着一个酒壶,里面的酒洒了大半,浸湿了桌角。 更刺眼的是,桌旁的地上,跪着两名衣衫不整的女子。 她们的衣裙被撕得破烂,露出的肩头和手臂上,满是青紫的伤痕,显然是受了虐待。 听到有人进来,两名女子吓得浑身一颤,连忙把头埋得更低。 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们的身体微微发抖,肩膀蜷缩着,像两只受惊的小兽,生怕再遭欺凌。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仔细打量过后,心里的火气更盛。 这两名女子荆钗布裙,手上还有做活留下的薄茧,显然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绝非营妓。 蒋明弃城而逃,置满城百姓于不顾,躲在这深山里,竟还敢强抢民女、寻欢作乐,简直是丧尽天良! 他强压着怒火,冲身后的福生使了个眼色,没说一句话,转身走出了营帐。 福生立刻会意,径直上前。 他没有看桌上的酒肉,而是从营帐的布帘上割下两块干净的布,轻轻盖在两名女子身上,挡住她们裸露的肌肤。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半分粗鲁,声音也放得柔和:“别怕,蒋明已经死了,没人再敢欺负你们。” 两名女子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和疑惑,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砸在地上。 福生耐心地问清了她们的家在何处,然后亲自下令几名暗卫将二人安全送回家去。 李景隆站在营帐外,望着那两名女子远去的背影,胸口的郁气才稍缓。 可想起沿途流民口中“乱兵屠村”的惨状,心口又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得发闷。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这场叛乱必须尽快平定,古州百姓绝不能再受更多苦楚。 他握了握拳,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这一次,不仅要收复古州,还要让那些蛮族乱军知道,古州的疆土,不是他们能随便践踏的!” “百姓无辜,更不是他们能随便欺辱的!” 风卷着他的话音,传遍了整个营地。 那些原本茫然无措的士兵,此刻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纷纷挺直了腰板,开始收拾行装。 营地中不再有之前的死寂,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响。 那是属于军人的血性,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重新被唤醒。 风又吹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腥气,却吹不散营地里陡然升起的士气。 李景隆转过身,望向古州城的方向,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知道,杀了蒋明只是开始,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三万凶悍的蛮族乱军,是被战火蹂躏的古州城,是无数等待救援的百姓。 但他没有丝毫畏惧。 当初既能平定燕乱,如今就能收复古州。 半个时辰后,李景隆翻身上马,终于下令开拔。 峡谷中万余驻军列成整齐的方阵,马蹄踏过碎石路,溅起细碎的烟尘。 与两万京都援军汇合之后,兵力也从两万变成了三万,虽未必能让战斗力翻倍,但那绵延数里的军阵,足以让乱军闻风丧胆。 与此同时,他已经让福生联络了潜伏在暗处的夜枭司,命暗卫尽快查清那伙神秘杀手的来历。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时,古州城东门的轮廓在月色下逐渐清晰。 三万大军如潮水般在城下铺开,“景”字帅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猩红的流苏随着旗面摆动,映得城楼上乱军的脸一片惨白。 城垛后原本还在叫嚣的乱兵,见到帅旗的瞬间便没了声息,只敢缩在墙砖后,慌乱地推动绞盘,将厚重的城门死死关上。 中军大帐内,牛油烛火跳动,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帐壁上。 李景隆站在沙盘前,手指沿着古州城的轮廓缓缓移动,眉头仍未舒展。 一众将领与邵安等人静立一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谁都知道,攻城战最是惨烈,稍有不慎便会血流成河。 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发动进攻,是因为李景隆还在等一个机会。 纪仁说城内有古州军降将,如果真的能说服里应外合,或许能减少一些伤亡,夺取古州城也更容易一些。 “景帅,末将请战!”良久,新任古州守将纪仁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我军士气正盛,此刻攻城定能一举破城!” 他刚接下守将之职,正想借这场胜仗稳固地位,眼中难掩建功立业的渴望。 李景隆抬手按住沙盘边缘,指尖泛白:“再等等。” 他何尝不着急?城内百姓每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可他更清楚,一旦强攻失败,双方便将陷入持久战。 不仅军中伤亡会剧增,暗处虎视眈眈的第三方神秘势力也可能趁机发难,到时候局面只会更加棘手。 一旦开战,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攻破才行! 站在人群后的董华目光闪烁,盯着李景隆的背影,眉宇之间闪过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福生掀帘而入,衣摆上还沾着夜露与尘土。 “怎么样?!”李景隆眼前一亮,急忙开口。 “回禀少主!”福生快步走到沙盘前,躬身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暗卫传回消息,乱军入城后便大肆搜刮民宅,稍有反抗便刀兵相向,城中已有不少百姓遇害!” 帐内众人闻言,皆是怒目圆睁,义愤填膺。 “还有,”福生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乱军每日都会派三队骑兵出城抢掠粮草,日落而归!” “今日已有两队回城,最后一队按往常时辰,应该正在归途中。” “如今我军围困东门,他们只能从西、南、北三门入城。” “若能在城外截住这队人马,或许就能有机会混入城中!” 李景隆再次眼前一亮,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这正是他苦苦等待的机会。 “传我军令!”李景隆转身面对众将,声音铿锵有力,“全军兵分三路,即刻围困东、南、北三门,摆出强攻姿态,吸引城内兵力!” “董将军,你率部围困北门,纪将军,你带人马去南门,务必让城内乱军以为我军随时都会全面攻城!” “末将领命!”董华与纪仁齐声应道,躬身接令。 原本董华还有些迟疑,但大战在即,机会稍纵即逝,这时候他也不敢横生枝节。 “邵指挥使,”李景隆看向锦衣卫副指挥使邵安,语气放缓了几分,“你带锦衣卫精锐随我前往西门,准备截杀乱军骑兵,伺机混入城中。” “卑职遵令!”邵安拱手领命,转身便去召集人手。 帐内众人散去后,李景隆再次看向沙盘,手指落在西门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一炷香后,大军统一行动,直接兵分三路,将古州城东、南、北三门全部围困,摆好了架势,大有即刻攻城之意。 火把如长龙般蜿蜒,将半边夜空都映得通红。 城楼上的乱军见状,果然慌了神,原本驻守东门的兵力被纷纷调往其他两门,城墙上人影攒动,呼喊声与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而李景隆则带着福生与锦衣卫精锐,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绕到了西门外。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也越来越深,整个古州城内灯火辉煌,隐约还能听到阵阵混乱之声从夜色中传来。 李景隆的到来,的确给城内的乱军带来不少的恐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入西门 残夜如墨,古州城外的风卷着枯草碎屑,在废弃茶摊的破木柱间打着旋。 李景隆斜倚在缺了角的八仙桌边,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壶上的铜扣,琥珀色的酒液在壶中晃出细碎的涟漪。 他仰头抿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时,目光却未离开眼前被乱军踏碎的官道。 这里本该是白日里商贩吆喝、骡马嘶鸣的热闹地,如今只剩断旗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福生像尊石雕般立在他身侧,视线如鹰隼般锁定着城外的方向。 玄色劲装将身形绷得笔直,右手始终按在腰间佩刀的鲛鱼皮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黯淡的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将两人的影子在黄土地上拉得极长,与茶摊旁歪斜的幌子、倾倒的陶碗叠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森冷。 夜风穿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城内的混乱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此处无比地寂静。 自打乱军攻破古州城,城外的摊贩便逃的逃、死的死,道路两侧的摊子全都已经荒废。 离茶摊不远的地方,还留着半具被野狗啃食过的尸体,苍蝇在腐肉上嗡嗡打转,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李景隆将酒壶重重顿在桌上,瓷碗与木桌碰撞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停在不远处树梢上的夜枭。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深,西门外的官道上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李景隆眉峰轻挑,冷冷的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福生也瞬间绷紧了身体,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半寸。 只见十几匹快马正疾驰而来,马背上的汉子个个身材魁梧,手里提着抢掠来的财物,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死亡的陷阱早已在前方等候。 他们头上都裹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凶狠的眼睛,腰间的弯刀随着马匹颠簸,偶尔与马鞍碰撞,发出清晰的金属声。 更让人揪心的是马队后方——二三十名百姓被一根粗麻绳绑着双手,跟着马队疯狂地奔跑着,绳子早已勒进了皮肉里。 有人衣衫褴褛,脚底早已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有人怀里还抱着嗷嗷哭叫的孩子,却只能拼命跟着马队奔跑,稍有迟缓便会被麻绳拽得一个趔趄。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实在跑不动了,双腿一软倒在地上,麻绳瞬间绷紧,将她在碎石路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老妇嘴里不停发出微弱的呻吟,民妇怀里的孩子吓得哭声都噎在了喉咙里,可马队里没有一个人回头,反而有个汉子直接踩着老妇人的后背直接跑过。 马队渐渐靠近茶摊,为首的汉子突然瞥见了黑暗中坐在布帘后的李景隆,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猛拉缰绳。 马匹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他稳了稳身形,刚要呵斥,福生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布帘,右脚重重踏在地上,将一张缺腿的木桌踢得飞了出去! 木桌在空中转了个圈,不偏不倚地落在马队前方的官道中央,恰好挡住了去路。 “找死啊!”为首的汉子终于回过神,怒视着福生,扯着嗓子厉喝。 他的声音粗哑如砂纸摩擦,带着久居匪类的暴戾,说话间便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马队里的其他汉子也纷纷勒住马,一个个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兵器,恶狠狠地瞪着李景隆和福生。 月光照在刀刃上,泛出冷冽的寒芒,将他们脸上的凶光衬得愈发可怖。 有个矮胖的汉子啐了口唾沫,晃了晃手里的鬼头刀:“统领,跟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废话什么?直接砍了喂狗!” 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径直向福生走来,蓝色劲装的袖口被风掀起,露出了小臂上狰狞的刺青。 “就凭你?”福生冷哼一声,冷冷的盯着走来的胖子,眼神里满是不屑,仿佛对方在他眼中不过是只蝼蚁。 为首的汉子面露惊异,抬手制止了胖子,上下打量起了福生。 福生的身形不算魁梧,却透着股慑人的气场,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得像冰,仿佛能洞穿人心。 那汉子皱着眉头,又转头看向了依旧静静坐在茶摊里的李景隆。 李景隆正慢条斯理地仰头喝着酒,动作从容得像是在自家庭院里闲坐,丝毫没把他们这群凶徒放在眼里。 汉子心里顿时犯了嘀咕,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沉声问道:“你们什么人?为何挡路?!” 话音落时,还不忘警惕地扫了四周一眼。 如今古城城外三面被京军围困,只剩西门一路可以通行,可是面前却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并且拦住了自己的去路,他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福生瞟了一眼马队后方累瘫在地的百姓,那老妇人还在地上抽搐,孩子的哭声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眯起眼睛,声音里淬着冰:“要你命的人!” “就凭你们两个?”为首的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嗤笑一声。 可他刚要挥手让手下动手,先前那个矮胖的汉子已经按捺不住,大喊一声:“统领,别跟他废话!” 话音未落,那胖子便提着鬼头刀冲向福生,刀刃举过头顶,随着跑动的动作,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福生冷哼一声,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如闪电般冲出,直接迎着矮胖汉子的刀刃而去。 众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便听到“唰”的一声破空声——那是佩刀出鞘的声音,快得几乎没留下痕迹! 紧接着,一股滚烫的血箭突然在夜幕中飙出,溅落在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再看那矮胖汉子,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手里的鬼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马队里的其他汉子脸色骤变,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同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一时间,没人再敢上前,一个个握紧了兵器,警惕地盯着福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为首的汉子脸色凝重到了极点,重新打量着福生,声音里多了几分忌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别浪费时间了。”就在福生要开口时,茶摊里的李景隆终于放下了酒壶,缓缓站起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周遭的风声。 福生立刻收回了到嘴边的话,握紧手中的佩刀,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再次冲出,直扑为首的汉子! 那汉子见状,急忙抽出弯刀格挡,可他的动作在福生眼里太慢了!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两把刀瞬间碰撞在一起,汉子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弯刀险些脱手。 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福生已经旋身来到他身后,佩刀在他脖颈处轻轻一抹,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与此同时,周遭的黑暗里突然冲出数十道人影! 他们个个动作迅捷如鬼魅,眨眼间便冲到了马队的汉子们面前。 长刀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与汉子们的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却又很快平息。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瞬间,十几名汉子便纷纷栽倒在地,脖颈处的伤口都整齐划一,几乎同时咽气! 马队后方的百姓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地趴在黄土里,连头都不敢抬。 邵安走到为首汉子的尸体旁,用靴尖踢了踢他的脸,确认人已经死透后,才冲着手下摆了摆手。 锦衣卫们立刻收起绣春刀,动作麻利地将地上的尸体拖到路边的草丛里,又用黄土掩盖了官道上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他们便迅速退回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 李景隆走到百姓们面前,蹲下身,看着那个还在发抖的年轻妇人,眉宇间闪过一抹怜悯。 他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都起来吧,不会有事了,赶紧回家去吧。” 百姓们愣了愣,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李景隆温和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消失的锦衣卫,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得救了。 有个中年汉子率先爬起来,冲着李景隆磕了个响头,哽咽着说:“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人!” 其他百姓也纷纷效仿,一时间,磕头声、道谢声此起彼伏。 福生和邵安快步上前,用佩刀割断了绑在百姓们手上的麻绳。 麻绳解开的瞬间,百姓们的手腕上纷纷露出了深深的勒痕,有的甚至已经溃烂。 可他们顾不上疼痛,又对着李景隆磕了几个头,才纷纷起身,搀扶着老弱妇孺,踉踉跄跄地逃向了无边的夜幕。 他们不敢再待在这里,只想着尽快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而那名被马队拖行的老妇,此时早已断气。 等百姓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邵安才走到李景隆身边,低声道:“景帅,尸体已经处理好,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李景隆点了点头,,沉吟道:“要想悄无声息地进入城内,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片刻之后,李景隆带着福生和邵安等十多个人纷纷换上了沾满血迹的蓝色劲装,腰间别着汉子们的弯刀,策马向西门而去。 月光下,他们倒真有几分乱军的模样,只是眼神里的凌厉,却不是那些匪类能比的。 “快开城门!” 行至西门城下,福生仰头冲着城楼上的守军厉声高喊。 十几批快马疾驰而来,风风火火。 城楼上的守军举着灯笼俯身查看,昏黄的光线下,见来人穿着蛮族士兵的装束,腰间别着弯刀,便立刻挥手示意:“是自己人,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两扇包铁木门缓缓向内敞开,露出幽深的门洞。 李景隆始终冲在最前面,头上的黑巾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经过门洞时,他刻意放缓马速,目光飞快扫过两侧城墙——借着守军灯笼的微光,果然看见墙砖上有几处隐藏的破损痕迹,和纪仁此前描述的分毫不差。 为了混入古州城,他们不仅换上了此前斩杀的蛮族士兵的衣物,还用黑巾将头脸层层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更有几名锦衣卫褪去甲胄,扮作被掳的百姓,双手反绑在身后,垂着头跟在马队后方。 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演得惟妙惟肖。 这般装扮,在这光线暗淡的夜里,任谁也难辨真伪。 可就在马队即将全部入城时,负责开门的两名乱军士兵却突然顿住脚步,眉头紧紧皱起。 借着灯笼的光亮,他们瞥见了来人衣服上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第一百五十七章 擒拿叛将 “城外有明军设伏,快关城门!严防死守!”邵安察觉到对方异样,立刻开口。 紧接着故意拔高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慌乱,“首领在哪?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乱军本就因城外的异动心神不宁,听闻“明军设伏”,顿时慌了神。一人急忙指着城内深处:“大头领在东门校场!” 另一人则招呼着同伴,合力推动城门,“哐当”一声闷响,城门再次合拢,将城外的寒风与可能存在的威胁一并隔绝在外。 李景隆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在城门关闭的瞬间,悄悄抬眼扫过城楼上的守军布防,随即一夹马腹,带着众人沿着主街疾驰而去。 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响亮,却又很快被夜色吞噬,不过片刻,整支队伍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拐角处。 古州城本就不大,此刻更是一片死寂。 往日里热闹的市集早已空无一人,街边店铺的门板大多残破不堪,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随风吱呀作响。 偶有几间房屋的窗户破着大洞,里面黑沉沉的,像是张着的嘴。 显然,乱军入城之后根本没有手下留情,所到之处尽是劫掠与破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与尘土味,闻之令人心悸。 行至一处窄巷入口,李景隆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这条暗巷两侧是高墙,中间仅容两人并行,墙头还爬满了干枯的藤蔓,隐蔽得很。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借着巷口的阴影脱掉身上染血的衣服。 随后,李景隆抬手一挥,队伍立刻化整为零,分成几支小队,各自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道深处。 子时将近,古州城彻底沉入黑暗。 李景隆背负着双手,站在一座酒楼的三楼窗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夜幕下的古州城。 这座酒楼本该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人。 桌椅被推倒在地,杯盘碎片散落各处,连一盏油灯都没有,死寂得如同坟墓。 窗外寒风呼啸,顺着敞开的窗户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灰尘,也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杀意。 此处是李景隆特意挑选的藏身地,因为这这里距离西门最近,又能将四方动静尽收眼底。 待城外大军全力攻城时,便于里应外合。 此刻凝神细听,能隐约听到东、南、北三门方向传来的嘈杂声。 有乱军的呼喝声,有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号角的呜咽声。 显然,自从城外出现那面“景”字大旗后,城内的乱军便如临大敌,连片刻都不敢松懈。 虽然李景隆还未露面,但已经令蛮族异军吓破了胆。 “有线索了?”就在这时,黑暗中的李景隆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头也没回。 话音落下,角落里一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步履轻盈得像只狸猫。 停在李景隆五步之外时,黑影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回禀景帅,卑职已经查到古州城百姓的关押地点,被关之人足有数千之众。” 李景隆缓缓转身,目光冰冷地落在来人身上,眼底瞬间闪过了一抹杀意。 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月光,渐渐看清了黑影的模样,正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邵安。 邵安态度谦卑,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被关押的百姓足有数千之众,都关在南门附近的粮仓里。” 李景隆往前走了两步,直勾勾的盯着邵安:“可有解救的办法?” 邵安摇了摇头,始终保持着半躬的姿势,语气凝重:“恐怕很难。” “那粮仓四周挖了壕沟,还架着箭塔,防守极为严密,易守难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不忍:“卑职担心若是强行进攻,乱军狗急跳墙,很可能会对百姓下杀手...” “而且,卑职在追查时,还发现西城墙根下被人挖了个大坑,里面堆着不少百姓的尸体...” “乱军入城之后,根本不把百姓当人看,常以猎杀百姓为乐,手段残暴至极。” 听闻此言,李景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原本隐去的杀意陡然爆发。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包厢,连窗外呼啸的寒风都仿佛被冻结。 “带着你的人过去,若是乱军再胡乱杀人,务必阻止,也要防止攻城之时他们杀人灭口!” 李景隆眉头微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关系数千百姓性命,有劳邵指挥使了。” 话音落时,他已经转身回到刚刚站着的地方,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方才周身凛冽的杀意瞬间消散无形。 “卑职遵命!”邵安拱手躬身,动作恭敬而谦卑,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再多看李景隆一眼,缓缓后退着转身,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很快便消失在楼梯口的阴影里。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楼梯口处,直至那道身影彻底不见,才重新转身看向窗外。 夜色更浓了,远处城门方向的嘈杂声似乎弱了些,却又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嘴角的笑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一闪而逝的不屑。 方才邵安站在他身后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意,即便隐藏得再深,也逃不过他在战场上练就的敏锐直觉。 邵安是萧云寒的人,可在锦衣卫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李景隆心里清楚,自己能信的,从来只有萧云寒一人。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楼梯口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明显比邵安的重些,带着几分利落的劲儿。 李景隆没有回身,也没有开口,只是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福生。 “少主,人已经抓来了!”福生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说话间,他已经拽着一个人的胳膊,将其推到了屋子中央。 那人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明军铠甲,显然平日里定是养尊处优,铠甲下的身形有些发福,此刻被拽得踉跄了几步,直接摔在了地上。 李景隆这才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只见对方头上蒙着一块黑布,嘴巴被破布塞得满满当当,只能发出“呜呜啦啦”的含糊声,身体还在不停挣扎着。 李景隆眯了眯双眼,冲着福生扬头示意了一下。 福生立刻上前,先是伸手扯掉了堵在那人嘴里的破布,又抬手解开了蒙在他头上的黑布。 黑布落下的瞬间,一张带着惊慌与愤怒的脸露了出来。 这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脸上带着几分酒气,显然被抓之前还在饮酒作乐,只是此刻早已脸色煞白,眼神里满是慌乱。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中年人刚一能说话,便想摆出几分官威,可话还没说完,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余光瞥见福生正手持佩刀,刀身泛着冷光,刀刃堪堪贴着他的皮肤,只要手腕稍一用力,他便必死无疑。 中年人的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哆嗦着:“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啊...” 福生冷冷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对方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李景隆缓步走到中年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压迫感:“孙副将?” 这中年人,正是此前古州守军弃城时投降乱军的副将孙阔。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可听到“孙副将”三个字时,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我姓李,来自京都。”李景隆没有再绕弯子,直接报出了身份线索。 短短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劈在孙阔头上。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城外早已竖起了那面令乱军闻风丧胆的“景”字大旗,眼前这人来自京都,又姓李——除了那位传闻中战无不胜的“战神”李景隆,还能是谁?! “景...景帅饶命!”孙阔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他的双肩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里满是哀求,“末将...末将也是形势所迫啊!” “蒋明那厮昏聩无能,整日只知饮酒享乐,根本不管军务,古州城失守,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磕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印:“末将只是不想死,才...才忍辱负重选择投降...” “末将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啊!” 李景隆看着他这幅丑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哼了一声:“叛降就是叛降,哪来那么多借口?” “你既已背叛朝廷,按律便是死罪,说这些毫无用处。” 孙阔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牙齿不停打颤,连话都说不连贯:“景帅...景帅开恩!末将...末将愿戴罪立功!” “只要能饶末将一命,让末将做什么都愿意!” “董明已经死了,我亲手杀的。”李景隆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壶,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 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听到李景隆的话,孙阔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眼底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董明可是古州城的主将,官居三品,竟然就这么被李景隆轻易杀了,更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副将?! 就在孙阔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李景隆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孙阔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追问:“景帅请讲!” “只要能赎罪,末将必当万死不辞!” “今夜子时三刻,带着你手底下的人,打开西门,助我夺回古州城。”李景隆眯了眯双眼,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斤重。 “记住,是子时三刻,若是晚了一刻,或者出了任何差错,后果你该知道。” 孙阔虽然愣了一下,连忙磕头:“末将领命!” “景帅放心,到了时辰,末将一定准时打开西门,绝不耽误片刻!” “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李景隆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湖水。 “若是心存侥幸,想跟乱军通风报信,或者玩什么花样,我不光会杀了你,你们孙家上下,一个都逃不掉。” 这句话彻底断了孙阔心里最后一丝杂念。 他知道李景隆说得出做得到,连忙点头如捣蒜,双手抱拳:“末将绝不敢有二心!” “请景帅放心,末将一定遵令行事,绝不反悔!” “很好。”李景隆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满意地挥了挥手,转身重新看向窗外,不再理会孙阔。 孙阔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连衣服都贴在了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缓缓站起身,再次对着李景隆的背影抱拳行了一礼。 然后才蹑手蹑脚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酒楼,生怕晚一秒就会丢了性命。 待孙阔走后,福生缓步上前,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少主,这孙阔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咱们就这么放他走了,不用派人盯着他吗?” “万一他反悔,或者跟乱军串通,那可就麻烦了。” “不必。”李景隆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已经吓破了胆,方才那恐惧不是装出来的。” “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耍什么花样。” 福生想了想,觉得李景隆说得有道理,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李景隆重新看向窗外,夜色依旧浓重,但他知道,再过不久,这里就会燃起战火。 进城之前,他已经派人给城外的大军传了令,子时三刻,准时对古州城发动进攻。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子时三刻的到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夺城之战 夜幕下,古州城的阴影里,杀机正随着暮色悄然滋长。 一炷香的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子时三刻一到,一声刺耳的火炮骤然炸响。 赤红的火光撕裂夜空,将半个天际染成滚烫的橘色。 京军在东门方向率先开战! 乱军攻占城池时,曾缴获守军遗留的大批辎重,眼看京军开火,叛军也立即展开反击。 城楼上火光连闪,乌黑的炮口对准城外,轰鸣着将炮弹倾泻而出。 两军炮火在夜空中交织,震得城墙砖石簌簌发抖,远处的山峦都在炮声中微微震颤。 隔空对战的硝烟里,箭矢如飞蝗般穿梭,偶尔有士兵中箭倒地的闷哼,但很快便被更密集的厮杀声吞没。 紧接着,南、北两门也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就在炮火正烈时,西门突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兵刃碰撞声。 孙阔攥着腰间佩刀,带领数十名亲信如猎豹般突袭,守在西门的乱军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割断了喉咙。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声中缓缓打开,董华率领两万京军涌入了城内,与东门的纪仁形成夹击之势。 将士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如同惊雷。 城内街巷瞬间沦为战场,京军与乱军短兵相接,金属碰撞声、士兵的呐喊声、伤员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 而酒楼门前的石阶上,李景隆正静立如松。 他目光扫过面前列队的几十名暗卫与骁骑卫,火把照耀之下,脸上已经满是战意。 为配合此次行动,董华入城时已将骁骑卫全数交予他指挥。 石阶下,那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不安地刨着蹄子。 马鞍上斜挎的银枪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杀意。 突然,街道另一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队乱军仓皇奔来,看其方向,显然是要赶去西门支援。 可当他们看到酒楼前整齐列队的队伍时,脚步骤然停住,纷纷愣住,手下意识地握向腰间兵器。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乱军小头目壮着胆子大喝,目光紧张地在李景隆身上扫来扫去。 话音落下,酒楼前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乱军,却无一人搭话。 暗卫与骁骑卫眼中的战意如同星火般燃起,空气瞬间变得凝滞,仿佛下一秒便会爆发。 福生沉下脸,大手一挥,带领二十名暗卫缓缓走了过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站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乱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逼得连连后退,有人颤抖着拔出兵器。 福生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猛地拔出佩刀,刀身划破空气的锐响中,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暗卫们紧随其后,刀刃与乱军兵器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 乱军本就军心涣散,面对训练有素的暗卫,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片刻,街道上便只剩下倒地的乱军尸体,鲜血顺着青石板缝隙缓缓流淌,渗入泥土。 李景隆早已收回目光,他迈步走下石阶,动作利落地上了战马。 缰绳一紧,白马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载着他径直向东门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夜,必须夺回古州城! 福生解决完残敌,迅速收拢队伍,策马追赶。 当他们赶到东门时,战场已是一片混乱。 京军与乱军缠斗在一起,地上铺满了尸体与断裂的兵器。 城门口的防御工事早已被攻破,残破的城门斜斜地挂在门框上,随时可能倒塌。 乱军虽悍勇,此刻却早已失了章法,像一群失控的野兽,在京军的阵型中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突破明军的防线。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在乱军中格外显眼。 蛮族首领赫拉克手持一把巨斧,斧刃上沾满了鲜血与碎肉,他身形魁梧如铁塔,每一次挥斧都带着呼啸的风声。 一名明军士兵试图从侧面突袭,却被赫拉克一斧劈中,身体瞬间被劈成两半,鲜血溅了周围士兵一身。 短短顷刻之间,已有十几名明军倒在他的巨斧之下,竟无一人能在他手下撑过一个回合。 “景帅,此人便是乱军之首,蛮族首领赫拉克!”一旁的纪仁捂着受伤的左臂,咬着牙说了一句,眉宇之间满是忌惮。 方才他曾亲自上阵,却险些被赫拉克的巨斧劈中,若非手下及时相救,早已命丧当场。 李景隆眯起双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赫拉克,扬声喝道:“谁能拿下此人,赏银千两!” 赏银的诱惑并未激起回应,周围的明军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脸上满是犹豫。 赫拉克的凶悍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那把巨斧仿佛带着死神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无人敢轻易上前。 “我来!”就在这时,福生的声音响彻战场。 他拔出佩刀,刀刃在火光中闪着寒芒,正欲从人群中走出,却被纪仁突然拉住。 “景帅!快看!”纪仁眼前一亮,激动地抬手指向战场中心。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董华手持长刀,正策马冲出明军阵列! 他身下的战马四蹄翻飞,长刀在他手中如同活物,劈开迎面而来的乱军,径直朝着赫拉克冲去! 福生见状,脚步顿住,紧握着佩刀的手微微松开,目光紧紧盯着战场中心,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董华虽身为骁骑卫校尉,从未亲历战场厮杀,但其一身武艺却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论身手,丝毫不逊于常年跟随李景隆的福生。 此刻他双目圆睁,喉间爆发出一声厉喝:“逆贼!拿命来!” 话音未落,胯下战马已载着他冲到近前,手中长刀借着马速,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斩赫拉克脖颈。 那长刀本是军部特制,锋利无比,再加上战马冲刺的惯性,这一刀力道之沉,足以将寻常甲胄劈成两半。 可下一秒,所有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赫拉克也注意到了冲来的董华,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手中巨斧猛地横扫,将身边两名明军逼退。 随后双手握住斧柄,朝着董华的战马狠狠劈去。 空气中仿佛传来斧头撕裂空气的锐响,一场决定古州城命运的对决,就此展开。 两人皆是刚猛至极的打法,出手便毫无保留,似乎都想以绝对力量压制对方。 沉重的巨斧裹挟着千钧之力,与长刀尚未相撞,斧风已震得周围士兵连连后退。 董华脸色骤变,借着战马前冲的惯性,急忙抽回长刀,双手紧握刀柄向下格挡。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巨斧竟先将董华胯下的战马拦腰劈成两半! 滚烫的鲜血与内脏瞬间泼洒开来! “铛——!” 剧烈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战场,火星四溅中,董华只觉一股巨力顺着刀柄传来,双臂发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掀飞出去。 他手中那柄军部特制的长刀,竟被巨斧劈成了弯月状,刀刃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踉跄落地时,董华只觉胸口翻江倒海,喉头一阵腥甜。 还未等他稳住身形,周围十几名乱军已趁机围了上来,兵器如雨点般向他袭来。 董华怒喝一声,忍着内脏的剧痛挥刀格挡,刀刃与乱军兵器碰撞的脆响不断传来,可他的身形却愈发摇晃,嘴角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甲胄。 赫拉克高举双臂,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那声音如同巨兽咆哮,震得周围士兵耳膜生疼。 紧接着,他迈着大步向董华冲去,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颤,沿途无论是明军还是乱军,都纷纷向一旁躲闪,生怕被这尊煞神波及。 “福生!”李景隆站在战马之上,脸色沉如寒潭,冷冷吐出两个字。 话音刚落,福生已如离弦之箭般杀进人群。 他手中佩刀寒光闪烁,顺势挑翻两名乱军之后,脚尖在一名乱军的肩头一点,整个人凌空而起,刀刃直取赫拉克后勃颈! 这是他惯用的绝杀招式,快到极致,寻常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可赫拉克的感知远超常人,刚察觉到身后的劲风,他便侧头扫了一眼。 不等福生的刀靠近,赫拉克左手突然探出,一把拎起身边一名乱军的脖领,如同抡起沙袋般将人甩向福生。 那名乱军吓得魂飞魄散,在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福生脸色骤变,人在半空无法借力,只能迅速拧腰沉身,佩刀精准地砍在那名乱军的胸口。 借着这股力道,他在乱军尸体上狠狠蹬了一脚,再次腾空而起,刀刃改变方向,对着赫拉克的后背劈去。 可此时赫拉克已迅速转身,手中巨斧迎着福生的刀锋,直接迎头劈来! 斧刃上的寒光几乎要刺瞎人眼,福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完全没想到,赫拉克身形如此魁梧,动作却异常矫健,丝毫没有迟钝之感。 来不及多想,福生急忙提刀护在头顶。 “铛!” 又是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巨斧与佩刀相撞的瞬间,福生只感觉一股巨力顺着手臂传来。 虎口崩裂间,鲜血瞬间渗出,他整个人也如同被重锤击中,向后倒飞了出去。 人还在半空,身后的乱军已纷纷扬起兵器,密密麻麻的刀尖对准了他,想要将他直接刺成马蜂窝。 就在这危急时刻,十几名暗卫及时冲了过来,他们手中佩刀翻飞,瞬间将围上来的乱军斩杀,同时伸手接住了失去重心的福生。 福生落地时脸色苍白,捂着震伤的胸口剧烈咳嗽,嘴角不断涌出鲜血。 赫拉克见状,得意地发出一声咆哮,像一头失控的巨兽般冲向福生,巨斧在他手中挥舞,卷起阵阵腥风。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亮的龙吟突然响彻战场! 紧接着,一道白光如同闪电般冲进混乱的人群! 银枪划破夜空的瞬间,竟带着几分龙吟虎啸之势! 李景隆手持银枪,策马疾驰,枪尖精准地刺向赫拉克手中的巨斧! “铛——!”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火花在枪斧相接处四溅开来。 原本全力挥斧砍向福生的赫拉克神色骤变,只觉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顺着巨斧传来。 紧接着他双臂发麻,忍不住向后连退数步,手中的巨斧险些脱手而飞。 李景隆终于出手了! 周围的双方人马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停下了厮杀,纷纷侧目看向战场中心。 明军士兵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乱军则满脸惊骇——两军主将交手,这样的场面,谁都不忍错过。 李景隆坐在战马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身形巨大的赫拉克,手中的银枪微微震颤,虎口处隐隐传来一丝生疼。 赫拉克的确彪悍得惊人,身形如同铁塔般魁梧,即便李景隆骑着战马,竟依旧没有他高大。 “你就是李景隆?!”赫拉克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怒视着李景隆,声音中满是不屑,仿佛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对手。 “为何造.反?!”李景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脸色平静得仿佛不是来决战,而是在审问一个阶下囚。 听到李景隆完全无视自己的疑问,赫拉克皱紧眉头,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满。 他本以为李景隆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自己的气势震慑,可没想到却比他想象中冷静得多。 “为何造.反?!”李景隆轻拽缰绳,胯下的白马缓缓向赫拉克靠近了几步。 他再次冷声发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赫拉克被问得怒火中烧,他咬了咬牙,瞪着李景隆嘶吼道:“没什么原因!谁说这天下只能是你们汉人的天下?!” “那把龙椅,我赫拉克也坐得!” “找死!”李景隆冷哼一声,话音未落,他已闪电般纵马冲向赫拉克。 手中的银枪在月光下化作一条银龙,枪尖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刺赫拉克的咽喉! 地上的血花被马蹄踏碎,溅起阵阵血雾。 这一枪又快又准,封死了赫拉克所有闪避的方向。 “那就看谁先死!”赫拉克也被彻底激怒,他冷笑一声,拎着巨斧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巨斧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两军主将在万众瞩目之中,如同两尊不死不休的杀神,带着各自的信念与杀意,一往无前地冲向了对方! 银枪与巨斧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将这场夜战古州的厮杀,推向了最高.潮... 第一百五十九章 银枪破敌 夜幕如墨,沉沉压在古州城的断壁残垣之上。 战场最中心的空地上,银枪与巨斧的碰撞声刺破死寂,李景隆与赫拉克的厮杀正入白炽. 滔天杀意如实质般弥漫开来,连九天之上那轮皎洁明月,都似被染上了一层暗红血色,在云层中忽明忽暗,映得满地尸骸更显狰狞。 赫拉克不愧是蛮族最骁勇的首领,手中丈许巨斧舞得虎虎生风,斧刃划破空气时带着刺耳的呼啸,每一招都裹挟着劈山裂石的力道。 可在李景隆面前,这些看似凶悍的攻势却如同孩童挥棒,连他玄色战袍的衣角都沾不到分毫。 李景隆自始至终身姿挺拔,银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灵蛇吐信,时而如惊雷破空。 每一次出枪都精准避开巨斧锋芒,落在赫拉克铠甲的缝隙之间。 他步法轻盈,宛若闲庭信步般游走在斧影之中,可每一招落下,赫拉克身上便会新增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顺着铠甲的缝隙汩汩流淌,在脚下积成一滩暗红色的水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围观的双方将士渐渐看清了战局——李景隆根本没尽全力,他一直在戏耍赫拉克! 若他真要下杀手,或许赫拉克早在十招之内便已毙命。 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赫拉克的心中,愤怒如野火般燎原,让他原本沉稳的眼神变得猩红。 他愈发急躁,巨斧挥舞的速度越来越快,招式也愈发杂乱,全然没了之前的章法,只余下被羞辱后的疯狂。 看着怒火攻心、破绽百出的赫拉克,李景隆嘴角勾起一丝鄙夷的弧度。 下一秒,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如闪电般冲向赫拉克,手中银枪直刺其面门,枪尖在月光下泛着森寒的冷光。 赫拉克厉喝一声,本能地挥动巨斧,想将这致命一击挡在身前。 可斧刃刚动,他便心头一紧——这一枪的速度,比方才所有招式都快了数倍,力道更是凌厉得让他头皮发麻! “叮!” 银枪与巨斧在半空剧烈碰撞,无数耀眼的火花迸射而出,照亮了赫拉克惊恐的脸庞。 他眼睁睁看着银枪顺着斧刃滑过,如同毒蛇般绕开防御,直奔自己的咽喉而来! 他想后退,想躲闪,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嗤!” 带着龙吟般的枪鸣,枪尖毫无阻碍地刺入赫拉克的咽喉!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溅而出,溅在李景隆的战袍上,晕开一朵妖艳的血花。 赫拉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闷哼声,双眼死死瞪着李景隆,看着他如鬼魅般侧身躲过自己劈空的巨斧,身影旋转间,银枪已从他的咽喉中抽出。 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脖颈处传来,赫拉克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迅速消散。 下一秒,他的头颅与身躯轰然分离,带着猩红的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地上,滚出数丈之远。 脖颈处的断口喷涌出滚烫的热血,如喷泉般洒落在满地碎石之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围观的将士们全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连呼吸都忘了。 京军将士眼中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而蛮族乱军则如遭雷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们亲眼目睹了自己最敬畏的首领被斩于阵前,尸首分家的惨状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的斗志。 一股无形的绝望迅速在蛮族乱军中蔓延,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他们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结局,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杀!”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董华手持长刀,率先冲向蛮族乱军,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京军将士们瞬间回过神来,压抑已久的怒火与战意彻底爆发。 他们嘶吼着举起兵器,如潮水般涌向还在震惊与恐惧中呆滞的乱军。 原本势均力敌的厮杀,瞬间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京军将士们如虎入羊群,刀光剑影间,蛮族乱军的惨叫此起彼伏。 有的乱军试图逃跑,却被京军将士从背后刺穿胸膛;有的想要投降,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愤怒的刀刃劈成两半。 鲜血染红了古州城的街道,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在城墙之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李景隆站在尸山血海之间,手持银枪,玄色战袍被鲜血浸透,却依旧身姿挺拔。 他目光冷冽地扫过战场,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死神,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没有任何一个蛮族乱军敢靠近他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京军终于从蛮族乱军手中夺回了古州城。 三万蛮族乱军,几乎死伤殆尽,尸体堆满了整座城池的大街小巷,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只剩下少数人马趁乱逃出了城。 “传我将令,所有逃窜的乱军,必须全部清剿,一个不留!”李景隆的声音冷冽如冰,没有丝毫感情。 他并非为了泄愤,而是为了那些在赶来古州途中遇见的枉死百姓。 这些无辜百姓的在天之灵,需要一个交代,需要用乱军的鲜血来慰藉。 军令如山,京军将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景隆留下一万兵马清扫战场、重新布防古州城,剩下的所有人则率领其余将士,连夜出了城,兵分几路,从四面八方追剿逃窜的乱军余孽。 而“战神李景隆”的威名,也在这个夜晚过后,注定再次震惊天下。 ... 西墙根下。 李景隆静静地骑在白色战马上,玄色战袍已换成了一身素色劲装,正在看着一群用布蒙脸的士兵正挥着铁锹,将泥土填入一个巨大的深坑中。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从深坑中源源不断地飘来,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让人闻之欲呕。 这个深坑,是蛮族乱军为了猎杀城中百姓特意挖掘的。 乱军攻破古州城后,将来不及逃跑的百姓强行拖到这里,要么活活砍杀后抛入深坑,要么直接将活人推下去,任其在坑中挣扎至死。 如今坑中早已堆满了尸体,有的是刚扔进去不久的,尸体尚且完整,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 有的则已经腐烂变质,皮肉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人形。 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引发疫乱,李景隆无法将这些无辜百姓的尸体一个个刨出来妥善安葬,只能下令将这个深坑填平,让他们在这片土地下安息。 半个时辰后,巨大的深坑终于被泥土填平,空气中那股难闻的气味渐渐消散。 紧接着,十几名士兵合力抬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碑走了过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石碑立在深坑上方的正中心,石碑底部深深嵌入泥土中,稳稳地矗立在那里。 李景隆翻身下马,缓步走到石碑前。 石碑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是他亲自提笔所写: “古州之役,蛮寇肆虐,屠戮黔首,弃尸此坑。” “愿此沃土,永息兵戈,愿我生民,长治久安。” 他站在石碑前,微微颔首,肃然起敬。 碑下埋葬的,全都是因古州守将的无能而无辜枉死的百姓。 他们本可以在这座城里安居乐业,却因为战乱,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作为勋贵之后,作为朝廷将领,未能及时赶来救援,让这些百姓葬身于此,李景隆的心中充满了自责。 如今,蛮族乱军已被剿灭,逃窜的余孽也在全力追剿,也算对这些亡魂有了一个交代。 他抬手拂去石碑上的一点尘土,目光望向远方。 古州城的街道上,士兵们正在清理着战场。 李景隆知道,这场战乱带来的伤痛需要很久才能愈合,但只要兵戈永息,生民长治久安,这一切便都值得。 正在这时,脚步声响起,李景隆转头望去,只见邵安领着几名百姓缓步走来。 那些百姓衣衫褴褛,面色蜡黄,每走一步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颤巍巍,像是风中随时会折断的枯枝。 “禀报景帅!”邵安快步上前,抱拳躬身时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卑职已按令将被乱军关押的百姓尽数救出,无一伤亡。” 话音未落,那几名百姓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粗糙的手掌撑着满是碎石的地面,对着李景隆连连叩首。 为首的老者年过六旬,花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嘴唇因虚弱而泛着青白。 说话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里却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多谢景帅救命之恩!” “若不是您带兵赶来,我们这些老骨头,早就成了乱军刀下的冤魂了!” “老人家快快请起!”李景隆见状,急忙大步上前,双手稳稳托住老者的胳膊将他扶起,又转头对邵安递了个眼神,“把其他人也扶起来,地上凉,别伤了身子。” 待众人都站定,李景隆看着他们布满伤痕的手、沾满污渍的衣袍,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满是虔诚的愧疚。 “古州沦落至此,百姓遭此劫难,皆是朝廷护卫不周,是我们这些领兵之人的过错。” “今日能救大家出来,不过是分内之事,还望古州百姓莫要再提‘感谢’二字,更莫要怪罪朝廷迟来的救援。” “景帅言重了!”老者连忙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要说有错,那也是弃城而逃的守将蒋明有错,与景帅您何干?” “我们这些人能活着捡回一条命,全靠景帅您带兵杀退乱军,您是我们古州的救命恩人啊!” 旁边的妇人也跟着点头,声音哽咽:“小妇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若不是景帅,孩子们恐怕...”话没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小老儿无以为报,”老者抹了把眼泪,对着李景隆深深作揖,“只能在余生里日日为景帅祈祷,愿景帅无灾无难,长命百岁,多为天下百姓保一方平安!” 李景隆看着他们真挚的眼神,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只能摇头苦笑,扶着老者的手臂轻声安慰:“老人家放心,乱军已灭,往后古州定会恢复太平,大家只管安心重建家园便是。”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老者身后,落在了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那人虽也穿着破旧的布衣,却不像其他人那般畏缩——站姿虽有些拘谨,脊背却隐隐透着几分挺拔。 双手交握时指节分明,不似常年劳作的百姓那般粗糙,连垂着眼帘的模样,都带着一丝刻意隐藏的局促。 李景隆眉梢微挑,刚要开口询问,那人已察觉到他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犹豫了一下之后,他突然“噗通”跪地,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下官...下官见过景帅!” “你是何人?”李景隆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皱得更紧。 他的目光如炬般落在那人身上,带着审视的锐利,“既是朝廷官员,为何混在百姓之中?” 那人头埋得更低,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下官乃古州布政司使苗正。” “乱军入城那日,下官也被擒住关押,幸得邵副指挥使救援,才得以脱险。” “是吗?”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我看,是你为了活命,故意脱下官袍,假扮成寻常百姓,才在乱军手下捡回一条命吧?” “如此贪生怕死,对得起你的那身官袍么?!”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让苗正浑身猛地一震,肩膀瞬间垮了下去,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埋着头再也不敢说话。 他心里清楚,蒋明弃城而逃是死罪,而他这个布政司使,在乱军攻城时既未组织百姓抵抗,也未坚守职责,反而为了自保假扮百姓。 此事若是传出去,虽不至于掉脑袋,却也是一辈子洗不掉的耻辱。 “请景帅恕罪!”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那名老者突然再次跪了下去,连带着其他百姓也跟着屈膝。 “苗大人纵使有错,也情有可原啊!乱军入城时那般凶残,大人能活着已是不易。” “况且在关押我们的地方,若不是苗大人时常安抚大家,我们这些人恐怕早就没了主心骨,撑不到景帅来救援的日子!” 李景隆看着老者恳切的神情,又看了看地上始终不敢抬头的苗正,手指在身侧轻轻叩了叩,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片刻后,他对着邵安抬了抬下巴:“先把他们扶起来吧。” 待众人起身,李景隆的目光重新落在苗正身上,语气恢复了冰冷的严肃:“你身为布政司使,临阵畏缩,失了官员气节,本应按律处置。” “但念在你关押期间仍护佑百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接下来古州城的重建之事,包括安抚百姓、修缮房屋等事宜,便由你全权负责。” “若敢有半分怠慢,或是中饱私囊,我定不饶你!” 苗正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狂喜与感激,连忙躬身叩首。 “多谢景帅宽宏!下官定当尽心竭力,重建古州,绝不辜负景帅的信任!”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老者,又对着其他百姓温声叮嘱了几句,那模样不再有半分官员的架子,举手投足间满是对百姓的关切与体恤。 李景隆看着他扶着百姓转身离去的背影,眉宇间渐渐流露出一丝赞许——知错能改,且心存百姓,倒也不算无可救药。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般从巷口窜出,带起一阵疾风,在李景隆面前稳稳停下。 来人一身劲装,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正是奉命搜捕乱军余孽的福生。 “少主!”福生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样东西举过头顶,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属下在搜查乱军余孽时,于原将军府的密室中发现了这个!” 李景隆低头望去,只见福生手中托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牌,铜牌通体发黑,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显然是常年被人佩戴在身的物件。 而当他看清铜牌正面的纹路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伸手将铜牌拿在手中,指尖摩挲着上面那朵扭曲的莲花印记,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朵莲花...竟与那日在烟云山密林中遇到的杀手身上的铜牌,一模一样! 如今在古州将军府的密室里再次见到相同的铜牌,一股不安的预感瞬间爬上心头... 第一百六十章 追剿白莲教 “如此看来,这第三方势力与蛮族乱军,就是一伙的!”李景隆指尖捏着那枚泛着冷光的铜牌,沉凝的脸庞上覆着一层寒霜,声音冷得像冬日里的冰刃。 福生凑上前来,目光死死盯着铜牌中央那朵雕刻精绝的莲花纹样,眉头拧成了疙瘩:“少主所言极是!” “依属下看,这铜牌绝非寻常之物,定是某个神秘组织的身份信物。” “上面刻着的莲花,似乎有着某种寓意!” “查!”李景隆手腕一翻,随手将铜牌丢给了福生。 他背着手转身,目光落在议事厅墙上那幅古州舆图,背影挺拔如松,“蛮族乱军要斩草除根,这伙第三方势力也同样不能放过!” 福生攥紧铜牌,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退出厅外。 李景隆独自伫立在石碑前,周身渐渐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直觉告诉他,这神秘势力行事缜密,连蛮族乱军都能收为己用,绝不是简单的草莽之辈。 窗外,天边已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夜色正一点点褪去。 可李景隆心中清楚,这场席卷古州的战乱,远未到落幕之时。 ... 两日后,将军府议事厅内。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景隆身着玄色锦袍,端坐在主位上,腰间玉带泛着温润的光泽,目光扫过厅中肃立的董华、纪仁等人,神色平静却自带威严。 董华率先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声音里难掩抑制不住的激动:“禀报景帅,经过两日连夜追剿,古州境内的蛮族乱军余孽已基本肃清!”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风尘,眼底却亮得惊人,“此次追剿,共斩杀乱军三百余人,生擒头目五人,剩余残部都已缴械投降。” 身为骁骑卫将领,董华此前多在京都任职,虽熟读兵书,却鲜少亲历战场。 这次随李景隆出征古州,从守城到反攻,每一场战役都让他对这位“北境战神”多了几分敬佩。 既敬佩他临危不乱的定力,更敬佩他用兵如神的谋略。 李景隆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赞许:“董将军辛苦了。连日奔波,也该好好休整一番了。” 他心中清楚,董华是朱允炆派来监视自己的人。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看得明白,董华虽身负皇命,却并非奸佞之徒,行事磊落,恪守本分。 纪仁紧随其后上前,身上的铠甲还沾着些许尘土。 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景帅,末将幸不辱命!乱军余孽已除,也算能告慰那些在战乱中枉死的百姓了。” 李景隆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缓和了几分:“纪将军不必多礼。” “此次平乱,你亲赴前线,冲锋陷阵,立功不小。” “先前怯战弃城之事,本帅便不再追究。”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回京之后,本帅会向陛下如实禀报你的功绩。” “在朝廷下达新的任命之前,古州的守卫重任,还需你多费心。” 纪仁闻言,眼中瞬间泛起泪光,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哽咽:“多谢景帅!末将定当死守古州,不负景帅所托,不负朝廷信任!”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谄媚的声音从厅侧传来:“纪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孙阔笑着从屏风后走出,身上穿着崭新的铠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显然是精心打理过。 他本想上前与纪仁寒暄,却见纪仁冷冷地哼了一声,直接转过头去,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孙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快步走到厅中,对着李景隆拱手行礼。 “景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北境战神!” “如今蛮族之乱平定,末将也总算不辱使命,帮助景帅里应外合,成功夺回了古州城!” “能在景帅麾下效力,实在是三生有幸!” 这番话既捧了李景隆,又巧妙地把自己的功劳摆了出来,听得董华和纪仁都皱起了眉头。 李景隆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平静地看着孙阔,淡淡开口:“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你只需跟本帅回京,等候兵部发落即可。” “回...回京?”孙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景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末将已经知道错了!如今蛮族之乱已定,末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李景隆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掀开茶盖,轻轻撇去浮在水面的茶叶,动作从容不迫:“有些错,改了便能弥补;有些罪,认了便能赦免。” “但你犯下的错,就算做再多补救,也无法原谅。” “来人!”一直侍立在旁的邵安上前一步,沉声道,“将孙阔押下去,好生看管,不得有误!” 两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立刻从厅外走进,动作麻利地架住孙阔的胳膊往外走。 孙阔瞬间慌了神,一边挣扎,一边朝着李景隆绝望地哭喊:“景帅!求您手下留情啊!” “末将再也不敢了!求您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求饶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厅外。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只有李景隆手中茶杯轻轻碰撞茶托的声响。 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却压不住心中那份沉重。 古州的战火虽暂歇,但那枚刻着莲花的铜牌,那藏在暗处的第三方势力,仍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这场风波,终究还没结束。 正当议事厅内气氛凝重之际,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厅外传来,打破了这份沉寂。 李景隆抬眼望去,见来人是满身风尘的福生,原本平静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亮色,身体微微前倾:“查到什么了吗?” 福生大步流星跨入厅中,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因急促赶路而带着几分喘息。 “回禀少主!属下幸不辱命,已查到那伙神秘势力的踪迹!” “在哪儿?”李景隆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语气中难掩急切,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凌厉了几分。 “他们已撤出古州境内,正往云南地界逃窜!”福生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李景隆,“属下已派心腹暗中追踪,沿途留下了独有的记号,绝不会跟丢!” 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更关键的消息,“另外,经属下反复查证,确认那枚刻有莲花暗纹的铜牌,正是白莲教的信物!” “白莲教?!” “那白莲教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被朝廷剿灭了吗?怎么还会有残余势力?”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皆是一惊,董华忍不住失声开口,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邵安也皱紧眉头,显然对这个消息极为意外。 当年白莲教作乱,波及数省,朝廷耗费巨大兵力才将其镇压,如今突然重现,绝非小事。 李景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闪烁:“备马!”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管他白莲教是死灰复燃,还是从未真正覆灭,既然敢勾结蛮族、搅动古州风云,就必须付出代价! 片刻后,古州城外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疾驰而去。 李景隆带着福生、邵安,以及数十名精锐暗卫与锦衣卫,朝着云南方向绝尘而去,速度快得惊人,官道上溅起阵阵烟尘。 ... 三日后,连绵群山深处。 夜色如墨,唯有零星的星光点缀在夜空。 一座隐匿在半山腰的山神庙,此刻正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在漆黑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高地之上,李景隆负手而立,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那座被茂密树林环绕的山神庙,眉宇间覆着一层冰冷的寒意。 追了整整三日,终于在这荒山野岭中,堵住了这伙第三方势力的人。 “少主,暗卫传回消息,庙中正是那伙与蛮族勾结的杀手,约莫十五人左右。” 福生悄然来到李景隆身侧,压低声音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 多日追查,今夜终于要收网了。 邵安也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刀鞘上的花纹在星光下泛着冷光:“周围也已探查清楚,并无其他埋伏。” “只是这山神庙孤零零立在此处,反倒透着几分诡异。” 李景隆抬手,阻止了两人的话音。 他缓缓摘下腰间的酒壶,拔开塞子,仰头饮下一大口烈酒。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丝毫未减他眼中的锐利。 他要的不只是铲除这伙杀手,更要从他们口中撬出背后主使。 白莲教蛰伏多年,突然现身勾结蛮族,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夜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让那座只亮着一点烛光的山神庙,更添了几分阴森。 身后的数十名手下,此刻皆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那点烛光,手中的兵器已悄然出鞘半寸,只待李景隆一声令下。 “景帅,子时已到。”邵安看了一眼天边的月色,低声提醒。 子时夜深人静,正是突袭的最佳时机。 李景隆将酒壶塞回腰间,仰头望了一眼被云层遮住大半的月亮,声音冷得像山间的寒冰:“记得留活口!” “是!”福生和邵安齐声应道,随即同时挥手。 下一秒,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福生率领暗卫从左侧迂回,动作轻盈得如同林间夜猫,落地无声。 邵安则带着锦衣卫从正面突进,脚步沉稳,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落叶之上,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两队人马如同两股黑色洪流,迅速涌入树林,朝着山神庙包抄而去。 李景隆则提着手中的银枪,枪尖在星光下泛着冷芒。 他没有急着跟上,而是慢悠悠地跟在队伍后方,目光扫过周围的树林,时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杀!” 片刻后,一声短促的喊杀声突然在山神庙中响起,瞬间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紧接着,金铁交鸣之声“叮叮当当”地回荡在山间,兵器碰撞的火花,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原本只亮着一点烛光的山神庙,很快被火光笼罩。 有的是杀手们慌乱中点燃的火把,有的是被打翻的烛台引燃的杂草,火焰顺着破旧的木梁蔓延,将整个山神庙照得如同白昼。 福生和邵安的身手本就百里挑一,这次带来的手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庙中的厮杀声便渐渐平息。 十五名白莲教杀手,十二人当场毙命,两人重伤不治,最后只剩下一人,浑身是血地蜷缩在庙门后的角落,气息奄奄。 这时,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传来。 李景隆提着银枪,缓步走入庙中。 地面上的血迹尚未干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却仿佛未闻,目光径直落在了那名蜷缩在地的杀手身上。 那名杀手听到脚步声,艰难地抬起头,借着火光看清来人是李景隆后,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瞬间僵住。 紧接着,他的眼中爆发出了难以抑制的恐惧,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少主,所有杀手都已清除,仅留此人活口。”福生快步上前,躬身禀报。 李景隆摆了摆手,示意福生退下。 接着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名几近崩溃的杀手,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要勾结蛮族乱军,在古州兴风作浪?” ... 第一百六十一章 血洗山神庙 那人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绷出几道青硬的筋络。 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撞上李景隆的瞬间,瞳孔本能地缩了缩。 满是恐惧的眼底里,却偏偏梗着一股不肯屈从的倔强,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半个字都不肯吐。 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指节叩了叩邵安手中的绣春刀。 刀身反射着廊下的烛火,晃出一道冷冽的光。 邵安会意,立刻将刀递了过去。 李景隆握着刀柄,指腹摩挲过冰凉的刀鞘,缓缓蹲在那人面前,阴影彻底将对方笼罩。 “我没那么多耐心陪你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冰粒滚过青砖,“说实话,或许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话音未落,绣春刀瞬间出鞘,刀刃轻轻贴在那人的衣襟上,缓缓向下滑动。 刀锋划破布料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他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眼神冷得像深冬的井水,死死盯着对方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的指尖。 那人的脸色早已没了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紧咬着牙关,愣是没发出一点求饶的声音。 李景隆挑了挑眉,眼中的嘲讽更甚。 他缓缓摇了摇头,仿佛在可惜对方的不知好歹。 下一秒,他手臂突然一扬! 寒光乍现,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绣春刀已经在那人苍白的脸颊上划开一道口子。 伤口足有一指长,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染红了下巴上的胡茬。 皮肉被刀锋挑开,向外翻卷着,借着廊下的烛火,甚至能隐约看到伤口深处泛着白的骨头。 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本能地想捂向脸上的伤口。 可指尖刚碰到翻卷的皮肉,又被钻心的疼痛逼得缩了回去。 他躺在地上,身体蜷缩着,眼神涣散,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无措,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李景隆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随手将绣春刀架在那人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轻轻贴着对方的皮肤,凉意瞬间渗进肌理。 “说。” 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刀锋就能割断对方的喉咙。 可就在这时,福生的吼声突然如惊雷般炸响:“少主小心!”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呼啸声骤然从后院方向传来! 那声音密集而急促,带着破空的凌厉,直扑前院而来! 李景隆脸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后院的黑暗中,密密麻麻的箭雨正朝着这边射来! 没有任何目标,全都是无差别攻击! 箭簇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几乎要盖过庭院里的火把噼啪声。 与此同时,后院的月亮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几道身影从门内倒飞出来,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是前往后院搜查的暗卫和锦衣卫! 此刻他们的身上早已插着数支利箭,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襟。 人还在半空中时,眼睛就已经失去了神采,显然是当场断了气。 还有高手! 李景隆心头一沉,握着刀柄的手瞬间收紧。 福生反应最快,手中的长刀瞬间出鞘! 手腕急转间,刀身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银网,死死挡在李景隆身前。 “叮叮叮”的脆响不绝于耳,射向李景隆的利箭纷纷被刀刃弹开。 邵安方才将绣春刀给了李景隆,但他的反应也不慢,立刻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捡起一把方才敌人掉落的短刀。 刀刃虽不及绣春刀锋利,却也足够应急。 他双臂挥动,将射向自己和周围锦衣卫的利箭一一拦下! 可箭雨来得太过突然,还是有人没能躲开。 两名锦衣卫和一名暗卫躲闪不及,瞬间被利箭射中胸口。 利箭穿透衣物,深深扎进皮肉里。 他们闷哼着倒在地上,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嘴角不断涌出白色的泡沫。 眼睛翻白,片刻后便没了动静。 “箭上有毒!”邵安眼角余光瞥见倒地之人的惨状,立刻扯着嗓子大喊。 剧毒发作得如此之快,显然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 可这提醒已经太迟了。 又有几名暗卫躲闪不急,已被毒箭射中! 有的中了手臂,有的中了大腿! 毒素迅速蔓延,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就面色发黑,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庭院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混杂着毒药的腥气,让人胃里阵阵翻涌。 李景隆站在福生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沉浸在昏暗中的后院方向,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杀意。 箭雨还未停歇,可他已经能感觉到,黑暗中藏着的敌人,远比之前在前院遇到的那些人要棘手得多。 终于,箭雨渐渐稀疏,最后几支箭被福生和邵安稳稳挡下。 可还没等众人喘口气,后院的黑暗中突然冲出十几道身影!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手中握着的弯刀闪着寒光,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庭院里的人疯狂冲杀过来。 “保护少主!”福生怒喝一声,手中长刀猛地劈出,直取冲在最前面的杀手。 刀风凌厉,带着破风之声,显然是使出了全力。 邵安也咬了咬牙,紧随其后冲了上去。 那把捡来的刀在他的手中瞬间翻转,狠狠朝着一名杀手的手腕刺去,试图逼退对方的攻击。 留在李景隆身边的几名暗卫立刻围成一个圈,将他护在中间。 剩下的暗卫和锦衣卫也纷纷拔出兵器,迎向杀手。 刀刃碰撞的脆响、兵器刺入皮肉的闷响、临死前的惨叫,瞬间填满了整个庭院! 可很快,众人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黑衣杀手的武艺,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之前在前院遇到的敌人,虽然凶悍,却还能勉强应对。 可眼前这些人,招招狠辣,每一刀都朝着要害而去,身法更是灵活得惊人。 一名暗卫刚挡住对方的弯刀,就被杀手另一只手中的短匕刺穿了胸口! 还有一名锦衣卫试图从侧面偷袭,却被杀手一个转身,弯刀直接划破了喉咙! 短短几个呼吸间,又有三名暗卫倒在了地上。 福生和邵安被两名杀手缠住,虽未落下风,却也难以脱身,只能勉强抵挡对方的攻击,根本无法顾及其他人。 李景隆站在护卫中间,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直觉告诉他,这似乎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伏击! 对方分明是故意泄露行踪,引他们来到这里,再设下这样一场杀局! 每一步都像是算计好的! 有人要杀他! 这个念头突然清晰地浮现在李景隆的脑海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抬头望向后院深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冰冷而充满恶意。 他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眼神中的杀意更盛! 不管对方是谁,这场杀局,他接了! 然而就在这时,李景隆脚边那名原本满脸绝望,蜷缩在血泊中的杀手,竟突然伸手入怀,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把闪着绿光的匕首,闪电般刺向了李景隆咽喉! 谁也没料到,此人竟会在此时暴起发难! 李景隆眼角余光刚瞥见那抹绿光,脸色瞬间剧变。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反应向后急退,脚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点,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后掠出半丈。 可那囚徒不知哪来的力气,明明浑身是伤,竟硬生生从地上弹射而起,像团染血的影子紧随其后! 匕首依旧死死锁定着李景隆的咽喉,连半分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 “找死!”李景隆冷哼一声,左手中的银枪猛地向后一撑,枪尖瞬间刺入地面三寸! 借着反作用力,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巧妙地避开了匕首的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他右手中的绣春刀寒光暴涨,手腕急转,一道凌厉的刀风呼啸而出! “嗤啦”一声,那人抓着匕首的手臂应声而断! 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青石板上,瞬间染红了一片。 那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断臂落在地上,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可没等他倒地,李景隆左手中的银枪已如毒蛇出洞,闪电般刺出! 枪尖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后心,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守在李景隆身边的几名暗卫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急忙提刀上前查看。 只见那人双目圆睁,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片刻后便彻底没了气息,只剩下胸口的血洞还在汩汩冒血。 李景隆冷冷地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银枪一拧,瞬间从尸身中拔出,带出一股滚烫的血箭。 他抬手抹去溅在脸颊上的血珠,眼神冷得像冰,死死看向从后院杀来的那群黑衣杀手。 方才若不是他反应够快,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这场伏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针对他的杀局! 而此时,庭院另一侧的厮杀早已进入白热化。 锦衣卫和暗卫们虽悍勇,却架不住杀手们武艺高强,且招招狠辣。 不少人已经身负重伤,有的手臂被砍伤,鲜血染红了衣袖。 有的腿上中了刀,只能单膝跪地,靠着兵器支撑着身体,却依旧不肯后退半步。 福生和邵安被三名杀手缠住,虽未落下风,身上却也挂了彩。 福生的左肩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襟。 每挥一次刀,伤口就撕裂一分。 可他手中的长刀依旧舞得虎虎生风,死死挡在敌人面前。 邵安手中握着那把短刀,招式虽凌厉,却终究不如自己惯用的绣春刀顺手。 几次险些被杀手的弯刀划伤。 “邵安接刀!”李景隆眯了眯眼,不再迟疑。 他手腕一扬,手中的绣春刀脱手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直飞向邵安。 方才借走邵安的刀,并非无意——古州城酒楼里,邵安身上那股莫名的杀意,他至今未曾忘记。 此刻让邵安用回自己的兵器,既是信任,也是试探。 邵安听到喊声,心中一喜。 他猛地挥出几刀,逼退身前的杀手,找准空隙回身,稳稳接住了飞来的绣春刀。 刀入手的瞬间,他眼神骤然凌厉。 手腕翻转,刀身划出一道寒光,直接斩断了一名杀手的弯刀。 紧接着顺势向前一刺,刀刃直接没入对方的胸口! 与此同时,李景隆提着银枪,如一道银色闪电般杀入战场。 银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长龙摆尾,横扫一片。 时而如毒蛇吐信,精准点杀。 不过眨眼的功夫,两名杀手已倒在他的枪下。 一人被刺穿了咽喉,一人被洞穿了心脏。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四方势力 李景隆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佯装反应不及,身体向后急掠,脚步踉跄,像是被剑气逼得难以招架。 那灰衣老者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以为有机可乘,立刻欺身而上。 手中长剑再次刺出,力道比之前更盛! 剑风呼啸,直逼李景隆双目! 转眼之间,老者已杀到近前,剑尖距离李景隆的眼睛只剩寸许。 锋利的剑气扑面而来,刺得他双眼生疼,忍不住微微闭上了眼. 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像是即将倒地。 灰衣老者心中狂喜,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只等着长剑刺穿李景隆的头颅。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景隆的身体突然向后急仰! 腰背几乎与地面平行,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 紧接着,一道银光骤然乍现——他手中的银枪突然刺出,枪尖带着破风之声,直取老者的胸口! 灰衣老者脸色骤变,心中暗叫不好,急忙挥剑格挡。 “当”的一声脆响,长剑与银枪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可李景隆早已借力原地旋身,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绕到老者身后,银枪顺势向前一送! 枪尖瞬间刺穿了老者的后背,从他的胸口透了出来! 他耷拉着脑袋,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双眼圆睁。 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得如此之快。 由于银枪还插在他的身体里,他整个人像个稻草人一般,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剩下的几名杀手呆呆地看着灰衣老者的尸体,脸上满是震惊与茫然,一时间竟忘了攻击。 他们显然没想到,作为首领的老者,会如此轻易地被斩杀。 李景隆看都没再看那老者一眼,手腕一拧,银枪从尸身中拔出,带出一股滚烫的血箭,溅落在地上。 他提着银枪,径直走向下一名杀手,眼神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福生和邵安紧随其后,手中的兵器上还在不停地滴着鲜血。 他们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看到李景隆的神勇,眼中的战意却越发激昂。 “杀!”一名杀手突然怒吼一声,像是下定了决心。 紧接着,剩下的几人纷纷挥舞着兵器,疯狂地冲向李景隆,想要做最后的反扑。 可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之前的李景隆一直在隐藏实力! 方才的厮杀,不过是他的热身而已。 此刻的李景隆,如同战神附体,银枪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 每一次刺出,都伴随着一声惨叫。 不过片刻功夫,又有两名杀手倒在了他的枪下。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味也越发浓重。 没多久,所有杀手之中,就只剩下那名招式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黑衣人。 他被李景隆、福生和邵安三人包围在中间,手中握着两把短刀,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景隆,眼神冰冷而坚定。 事已至此,他显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绝。 或许,从这场杀局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李景隆握着银枪,缓缓走向他,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庭院里的火把摇曳,映在黑衣人的脸上,也映在李景隆冰冷的眼眸中,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朔风卷着残雪,在荒祠的破窗棂间呼啸。 李景隆手中的银枪斜指地面,枪尖凝着的血珠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目光如寒刃般钉在对面的黑衣人身上。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院中所有的声音,尾音里的轻蔑像冰锥般扎人。 黑衣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桀骜:“重要么?” “今日这山神庙里,注定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抖。 环首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芒,将刀刃上的血珠甩得四散飞溅。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跟他们并不是一伙的,”李景隆盯着黑衣人的眼睛,身上的杀意越发浓重,“说吧,谁派你来的?” “为什么要怂恿白莲教勾结蛮族叛乱?!” 随着话音落下,他向前半步,银枪微微抬起,枪身上的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冷光。 周身散出的杀意让空气都仿佛凝固。 黑衣人本是视死如归的模样,闻言却浑身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双手握刀的力道都松了几分,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死死盯着李景隆。 站在李景隆身后的福生和邵安更是惊得后退半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 他们随李景隆追查蛮族叛乱已有数日,只知蛮族与白莲教相互勾结。 却从未想过这场风波背后,竟还藏着第四股势力! 若这股势力真的存在,那之前查到的线索,恐怕都只是冰山一角。 李景隆将黑衣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你现在说出来,我还能让你免受皮肉之苦。”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如果说刚刚的话只是猜测,但黑衣人的反应已经直接给了他答案。 黑衣人刚要开口,可是没等第四个字说出口,李景隆已如离弦之箭一般杀了出去! 银枪带着破风之声,直刺黑衣人的面门! 枪尖所过之处,空气都被撕裂,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黑衣人瞳孔骤缩,慌忙举刀格挡,可终究慢了半步。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环首刀被银枪震得脱手飞出,钉在了身后的立柱上。 紧接着,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右臂传来。 黑衣人低头看去,只见银枪已刺穿了他的右臂! “啊!”刺耳的惨叫在荒祠里回荡,黑衣人疼得浑身抽搐,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没等他缓过劲来,李景隆长臂一甩,银枪猛地向上挑起! 只听“撕拉”一声,黑衣人的整条右臂竟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鲜血如泉涌般从断口处喷出,溅了他满满一身。 黑衣人面如死灰,脸上的黑巾被血浸湿,紧贴在皮肤上。 露出的上半边脸因痛苦而扭曲惨白,与黑巾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踉跄着后退,眼中满是恐惧,却还不肯认输。 颤抖着用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环首刀,想要再次冲向李景隆。 可他刚迈出两步,李景隆的银枪又到了! 这次银枪直取他的左臂,速度比之前更快! 黑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左臂一凉,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转瞬之间,左臂也被银枪扯了下来! 至此,黑衣人双臂尽失,再也没有了反击之力。 他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李景隆的眼神里满是绝望,却还在咬牙硬撑,不肯开口求饶。 李景隆并没打算就此停下。 他缓缓举起银枪,枪尖对着黑衣人的双膝,眼神冰冷:“现在,你还想顽抗吗?” 话音未落,银枪猛地挥出,枪尖如闪电般从黑衣人的双膝上闪过! ... 第一百六十三章 荒野驿站 “呃!” 黑衣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蒙在脸上的黑巾也随之脱落,露出一张布满麻子的脸。 脸上的血污与尘土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 他浑身颤抖,疼得几乎晕厥,却还在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口。 李景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到了极点:“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的银枪在黑衣人面前的地面上轻轻一点,青石板上立刻出现一个小坑,“再不说,下次枪尖对准的,就是你的喉咙。” 黑衣人浑身一颤,看向李景隆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脸颊因痛苦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知道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可一想到主子的手段,还是不敢开口,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李景隆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再次举起银枪,枪尖缓缓凑到黑衣人的鼻尖,冰冷的枪尖瞬间让黑衣人打了个寒颤。 听闻此言,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 “说清楚!”李景隆微微眯了眯双眼,枪尖又向前探了半寸。 “只有让蛮族起兵叛乱,才能牵扯朝廷的注意力,我们才有机会救出被关押在天牢里的燕王。” “那白莲教呢?他们为什么会帮周王?”李景隆沉声追问,眼神越发凝重。 黑衣人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白莲教一直潜伏在蛮族的领地,跟蛮族首领暗中常有往来。” “周王为了怂恿他们帮忙,许诺他们,等他日夺得天下,就给他们记头功!” 说到最后,他摇着头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绝望。 李景隆沉默着,盯着黑衣人的面容看了许久。 他仔细观察着黑衣人的表情,见他眼神躲闪,却没有撒谎的迹象,心中不由得沉了下去。 他原本以为蛮族叛乱只是一场普通的骚乱,没想到背后居然还牵扯到了周王和燕王,甚至连白莲教都被卷了进来。 “周王如今身在何处?!”李景隆的银枪仍抵在黑衣人鼻尖,语气骤然转厉,眼底的寒芒几乎要将人刺穿。 他深知周王一日不露面,这场阴谋便一日不算终结,眼下好不容易撬开黑衣人的嘴,绝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王爷的行踪飘忽不定,除了他身边那几个心腹死士,天底下没人知道他藏在哪。” 听闻此言,李景隆不由得眉头紧锁。 关于周王朱橚的下落,一直以来他都命夜枭司在暗中追查,可是直到今时今日却依然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杀了我吧!”这时,黑衣人一脸期待的看着李景隆,再一次开口。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在求死。 他之所以招供,只是不想再遭受任何的折磨,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李景隆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眼神决绝,知道再问不出更多,便缓缓收回银枪,转身向外走去。 靴底踏过地上的血迹,留下一串深色脚印。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再耽搁下去的必要。 至于周王的下落,他相信,只要燕逆余孽贼心不死,就早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福生默默抽出腰间佩刀,刀刃上还沾着先前厮杀留下的血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一步步走向黑衣人,身上散出的杀气让周遭空气都凝了几分。 黑衣人闭上了双眼,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终结, 直到一股滚烫的血箭从脖颈飚射而出,他才直挺挺地脸朝地倒下去。 留在眼里的最后一幕,是李景隆决然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 三日后,古州城外的校场上旌旗猎猎。 纪仁与苗正恭敬地站在李景隆面前。 李景隆将虎符交到纪仁手中,认真的看着二人,“古州百废待兴,今日起,你二人务必尽职尽责安抚民心,重建城郭,不得懈怠。” “若他日再有异动,须即刻传信回京。” 纪仁与苗正躬身一礼,齐声应诺,眼中满是敬重。 李景隆以雷霆之威平定蛮族叛乱,又暗中接济百姓,早已在古州军民心中树立起威望。 战后的古州境内百废待兴,为了百姓,他已经命夜枭司暗中以各种不同的身份支援古州,不但运粮送银,还帮着百姓重建家园。 对他来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那就不如多做些有意义的事。 如果能在史料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也算没有重活一回。 片刻后,李景隆翻身上马,身后两万京军列阵整齐,甲胄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出发!” 随着董华一声令下之后,两万大军随着李景隆即刻向京都返回。 接连赶了几日路后,大军终于离开了古州地界。 李景隆心中突然涌起对妻子的牵挂——临行前袁楚凝已临近产期,算算日子,如今怕是已快临盆。 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将两万大军交给了董华。 自己则只带了福生、邵安及数十名暗卫与锦衣卫,快马加鞭向京城赶去。 董华望着李景隆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起初他奉朱允炆密令,需寸步不离监视李景隆。 可古州一战中,李景隆身先士卒、运筹帷幄的模样,早已让他打心底里生出敬佩。 先前的监视之心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一心想着替李景隆稳住大军,不拖他后腿。 这日黄昏,李景隆一行人行至苍澜山脚下。 天色已暗,山路崎岖难行。 远远望见山脚下有一处驿站,木质牌匾上“苍澜驿站”四个字虽有些褪色,却还算清晰。 于是李景隆便决定在此暂歇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 此地距京都已不足两日路程,也不差这一晚的时间。 推门而入时,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驿站规模不大,只有掌柜的和小二两个人,连后厨都是掌柜的亲自在忙活。 大厅里摆着五六张方桌,已有两桌坐了人。 一桌是商队打扮的汉子,腰间别着短刀,正大口吃着肉、喝着酒,谈笑着沿途见闻。 另一桌则坐着一老一少,老者身着青布长衫,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虽发丝斑白,却气度不凡,看模样像是个走江湖的说书先生。 身旁的孩童不过四五岁,正捧着一碗粥小口喝着。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见来了客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抹布,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迎上来。 目光扫过李景隆一行人身上的服饰,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 锦衣卫的飞鱼服的确有些扎眼。 李景隆没有多言,只是四下扫了一眼大厅,目光在那说书先生身上稍作停留,便径直走向最角落的一张空桌坐下。 他行事素来谨慎,角落的位置既能看清大厅全貌,又不易引人注意。 由于他的身边不只有暗卫,还有锦衣卫,虽然在追杀白莲教的途中折损了不少人手,但现在加起来也足有三十多人。 随着所有人陆续入座,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厅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几乎将所有空位都占满。 锦衣卫与暗卫皆是沉默寡言之人,坐下后便挺直脊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般阵仗让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商队的汉子们停下了说笑,连那说书先生都放下了手中的折扇,眼神隐晦地打量着李景隆一行人。 “官爷稍等,小人这就去准备酒菜!”福生报出要的吃食后,店小二躬着身子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向后厨跑去。 路过柜台时,还不忘朝里面喊了一声:“掌柜的,加菜!” 柜台后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掌柜,身着灰布短褂,双手在算盘上拨弄着,闻言后径直走入了后厨。 李景隆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从腰间解下酒壶,轻轻拧开壶盖,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几日一直在赶路,酒壶里的酒已经见了底。 他本不是一个酒蒙子,只因酒能解乏,还能让他在思考时脑子比平时更加清醒,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才越来越迷上了喝酒。 福生和邵安坐在他两侧,皆是一脸疲惫。 为了尽快赶回京都,他们几乎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歇息,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饶是二人武功高强,也有些撑不住了。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偶尔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一口,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大厅里的动静。 没过多久,店小二便端着托盘从后厨出来,托盘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酱色浓郁的卤牛肉、金黄酥脆的炸鸡腿、还有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酒坛更是搬来了好几坛。 “官爷慢用,不够再叫小人!”小二将饭菜一一摆上桌,脸上依旧堆着笑,退下时脚步却比来时还快了几分。 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随行的暗卫与锦衣卫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连日赶路,他们吃的都是干粮,如今能吃上一顿热乎的,已是极大的满足。 众人不再拘谨,纷纷拿起筷子,大口吃着肉、喝着酒。 大厅里终于又有了些声响,只是比起先前的喧闹,多了几分克制。 李景隆拿起筷子,目光却不经意间又落在了那说书先生身上。 只见老者正低声对那孩童说着什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时不时瞟向自己这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层层杀局 “少主,快吃吧,赶了一天的路,您也饿了吧?”福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一边说着,一边将筷子擦了擦,恭敬地摆在了李景隆的面前,接着又拿起酒坛,亲手为李景隆倒了一杯。 李景隆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之后,目光扫过立在一旁的邵安,示意他们二人也开始动筷。 他端起酒杯,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杯壁,却在酒液即将凑到唇边时,动作骤然僵住 杯底沉着一丝极淡的青黑色絮状物,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等等!酒菜有毒!”李景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精准打掉了福生正往嘴里送的那块酱肉,肉块“啪”地落在地上,溅起几滴暗红色的酱汁。 邵安瞳孔骤缩,手中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目光死死盯着满桌的酒菜,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李景隆的提醒不可谓不及时,可终究晚了一步。 周围的暗卫和锦衣卫们奔波一日,早已饥肠辘辘,酒菜刚一上桌便开始便狼吞虎咽。 此刻已有大半人捂着小腹,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 痛苦的闷哼声此起彼伏,有人蜷缩着身子抽搐,嘴角很快溢出白沫,双眼翻白,没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快吐出来!”福生惊得从凳子上蹦起,声音都在发颤。 他一边喊,一边伸手去拍身边一名锦衣卫的后背,试图帮对方催吐。 剩下的人如梦初醒,慌忙吐掉嘴里的食物,有的直接弯腰用手指抠着嗓子眼。 干呕声混着痛苦的呻吟,在不大的待客大厅里回荡。 可毒素发作得极快,不过片刻工夫,又有几人倒了下去。 李景隆面色凝重,目光如炬地扫过四周。 驿馆的掌柜和小二早已不见踪影,后厨方向静得可怕,连方才听到的柴火燃烧声、切菜声都消失殆尽。 他心中警铃大作,刚要起身去后厨探查,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的两桌人。 那支每个人腰间都配着短刀的商队,还有那对相依为命的爷孙,竟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 商队那桌坐着八个人,紧紧挨在一起,除了一个裹着青色头巾的中年人面朝门口方向,其余人全都背对着李景隆。 他们一个个肩膀绷得笔直,坐姿僵硬得根本不像普通商人! 另一桌的爷孙俩安静地出奇,小女孩儿蜷缩在爷爷怀里,脑袋歪在老人肩头,像是已经熟睡。 而那老爷子始终微微低着头,花白的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在昏暗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不对劲!快撤出去!”李景隆瞬间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下毒,而是一场精心布下的杀局! 他话音未落,已伸手抄起立在桌边,用青布包裹的银枪,熟悉的触感让他稍稍定了定神。 “少主小心!”福生的惊喝声突然响起。 李景隆只觉背后一阵风袭来,余光瞥见商队那桌有一人猛地起身,动作快如猎豹。 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直扑他的后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余七名商队成员也纷纷起身!分作两路! 一路冲向李景隆,另一路则朝着那些还在挣扎的暗卫和锦衣卫扑去,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找死!”李景隆低喝一声,人未转身,手中的银枪却已如闪电般向后刺出。 枪尖破风有声,精准无误地刺穿了那名杀手的胸膛。 “噗”的一声闷响,杀手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紧接着,邵安和福生也立刻加入战局,与那群商队的人厮杀到了一起! 一时间,原本弥漫着饭菜香气的待客大厅,彻底变成了厮杀的战场。 金属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利刃入肉的“噗嗤”声、杀手的闷哼声与暗卫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惨烈至极。 李景隆三人因未曾食用酒菜,尚能全力迎敌。 他手中的银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尖所过之处,杀手纷纷避让,不敢轻易靠近。 可那些已经误食毒物的暗卫和锦衣卫,却连握刀的力气都在渐渐流失。 他们只能勉强抵挡,一个个接连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流淌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一条条狰狞的红线。 又一名杀手倒在银枪之下,李景隆喘了口气,目光扫过满地尸体,心中满是愤怒。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恰巧途经此地,竟会在这荒郊野外的驿馆里,遭遇一场专门针对他的杀局! 对方不仅算准了他的行程,还提前伪装成商队和爷孙,布下如此周密的陷阱,显然是早有预谋。 没过多久,七八名商队成员陆续全都倒在了地上,面对李景隆、福生、邵安三个绝顶高手,他们根本讨不到半点便宜。 随着最后一名杀手倒在邵安的刀下,大厅里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李景隆拄着银枪站在原地,枪尖上的鲜血顺着枪尖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已浓,驿馆外的官道上寂静无声,仿佛方才的惨烈厮杀从未发生过一般。 “景帅小心!” 邵安的惊喝声突然再次刺破驿馆的死寂! 李景隆只觉后颈一阵刺骨的寒意掠过,几乎是本能地侧身. 却见邵安已如离弦之箭般扑到他身前,双手死死攥住一把泛着冷光的弯刀! 正是那始终低眉垂首的老者! 此刻他眼中哪还有半分老态,只剩淬了毒般的狠厉. 刀刃在邵安掌心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刀身汩汩滴落。 李景隆瞳孔骤缩,胸中怒火瞬间燎原。 手中银枪当即如毒龙出洞,枪尖擦着邵安的肩头掠过,带着破风的锐响直刺老者面门! 老者见状尖啸一声,手腕翻转抽回弯刀,纵身向后掠出数尺,堪堪避开这致命一击。 邵安闷哼一声,踉跄着跪倒在地,左臂的鲜血已浸透衣袍,在地上晕开一大片暗红。 李景隆冷哼了一声,脚下猛然发力追向老者,银枪直取其咽喉,招式狠辣决绝! 老者却丝毫不慌,冷笑间挥刀格挡,同时左手飞快探入怀中,摸出三枚泛着幽蓝光泽的短镖! 可他终究低估了李景隆的身手。 银枪与弯刀相撞的瞬间,李景隆手腕微沉卸去力道,同时闪电般飞出一脚,精准踹在老者小腹上! “噗”的一声闷响,老者手中的短镖还未掷出,整个人已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撞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等老者落地,李景隆的银枪已后发先至,“嗤”地一声刺穿了他的左肩! 如果不是情急之下他拧了拧腰,避开了要害,此时他的脖颈已经被刺穿! 李景隆踏步上前,银枪一挑一压,枪杆狠狠拍在老者受伤的肩头。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老者的肩骨应声断裂! 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后,老者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跪在地上再无反抗之力。 “谁派你们来的?!”李景隆拄着银枪居高临下,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目光如利刃般剜在老者身上。 老者却缓缓抬起头,嘴角竟再次勾起那抹诡异的微笑,眼神里满是嘲弄与疯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李景隆心中警铃大作,刚要追问,便听到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从窗外传来! “少主小心!”福生的惊呼声再次响起。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箭雨穿透驿馆的木窗,如蝗虫般席卷了整个待客大厅! 箭尖闪烁着寒光,几乎覆盖了所有角落。 李景隆反应极快,回身挥动银枪,枪杆舞得密不透风! “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箭矢纷纷被挡落在地。 福生怒喝一声,带着几名还能站立的暗卫飞快地冲破大门,朝着夜幕中隐藏的弓箭手杀去。 刀刃入肉的闷响与弓箭手的惨叫很快传来,可是很快却又被更多的箭矢破空声淹没。 “景帅,这里有后门!先走!”邵安强撑着站起身,踉跄着冲到墙角,一脚踹开了一道隐藏的暗门。 门后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他急忙朝着李景隆招手,声音里满是急切。 李景隆回头望了一眼大门方向,福生的身影已被夜色吞没,虽然心中一阵揪痛,却也知道此刻不能犹豫。 他转身冲向暗门,经过老者身边时,却见老者已被乱箭射穿,浑身插满箭矢,双眼圆睁着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而那原本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女孩,也被一支流箭射中胸膛。 小小的身体瘫在凳子上,脸上还残留着睡梦中的安稳,与这血腥的场景格格不入。 为了杀他,这老者竟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能当作弃子! 李景隆心中一阵寒意,不敢再多看,跟着邵安钻进暗门。 顺着通道快步冲出驿馆后门,一头扎进后方的山林。 夜色如墨,林间的枝叶刮擦着衣袍,脚步声与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两人不敢停留,一路向着山林深处奔去,很快便消失在夜幕里。 驿馆方向的惨叫声还在不断传来,箭雨渐渐停歇,只剩下绝望的哀嚎在夜风中飘荡。 奔逃间,李景隆心中的担忧却如潮水般汹涌——他不该丢下福生的。 那本不是他会做的选择,方才的混乱让他失了分寸,竟真的跟着邵安离开了。 不过他了解福生的身手,而且从未让他失望过。 所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留下任何供福生追寻的记号。 因为他知道,这场杀局是冲他来的,只要福生解决掉外面的弓箭手,就能平安无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杀机四伏 夜色渐深,山峦间的风带着寒意刮在脸上。 李景隆与邵安一路翻山越岭,脚下的碎石几乎划破靴底,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才终于翻越了整座苍澜山,来到另一侧的山脚下。 林间渐渐亮了起来,晨雾缭绕在枝叶间。 身后没有了追兵的脚步声,也不再有箭矢的破空声,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 邵安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左臂的伤口经过了简单包扎,却仍在渗血。 可李景隆却丝毫没有松口气的模样。 他站在山边,望着驿馆方向的天际,眉头紧锁成一团。 心中的担忧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愈发浓烈。 他靠在一棵大树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闪过福生的身影。 福生递给他筷子时的恭敬,冲向弓箭手时的决绝... 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中一阵刺痛。 他开始后悔,若是他带着福生一起从后门撤离,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担忧? 福生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护卫那么简单,那是他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交出去的人... “景帅,您放心,福生身手不凡,一定能平安脱身的。”邵安看出了他的焦虑,开口安慰了一句,但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昨夜那围杀的阵仗,分明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福生就算身手再好,面对那么多弓箭手,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李景隆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远方的山林间。 “景帅,暂时应该是安全了,后面没有尾巴。” 良久之后,邵安踉跄着从密林中钻出来。 手掌在额角胡乱抹了把汗,混杂着尘土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在脖颈的血污上晕开新的痕迹。 接着他便靠在一棵老槐树上大口喘着气,整条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 昨夜在驿站遭那神秘老者突袭,此刻整条臂膀已被暗红的血渍浸透,布料与皮肉粘连在一起,左臂垂在身侧,显然早已失去了活动能力。 李景隆快步上前,伸手想扶住他的胳膊,却被邵安猛地躲开。 伤口牵动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的伤必须立刻处理。”李景隆疑惑的皱了皱眉,声音沉得像山间的寒潭。 目光落在邵安左臂上不断渗血的伤口时,眉头拧成了疙瘩,“再拖下去,这条手臂就废了。” “不妨事。”邵安咬着牙摆了摆手,强撑着直起身。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连绵的山峦,忽然眼前一亮,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山坳,“景帅你看,那儿有户人家!” 李景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暮色渐沉的山坳里,果然立着一间围着篱笆的茅草屋。 屋顶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在黛色的山林间散开。 这副寻常农家的景象,却让奔波了一夜的两人心头一暖。 尤其是李景隆,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自昨夜突围以来,二人水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走,景帅,我们去讨碗水喝,也好借机歇歇脚。”邵安说罢,不等李景隆回应,便拖着伤臂,踉跄着率先向茅草屋走去。 李景隆落在他身后半步,目光扫过身后黑漆漆的山林,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虽然暂时甩开了追兵,却也身处荒山野岭,不知前路还有多少凶险。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了茅草屋前。 篱笆院不高,也就到人的腰际,几只芦花鸡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踱步,啄着地上的草籽。 角落里拴着一头老黄牛,见了院外的陌生人,只是迟钝地抬了抬头,甩了甩尾巴,又低下头啃食槽里的干草。 草屋的外墙是黄泥糊的,有些地方已经开裂。 墙上挂着一张简易的弓箭,箭囊里插着几支磨得发亮的木箭。 旁边还立着一根裹着兽皮的长矛,矛尖上隐约能看到干涸的褐色痕迹。 看这模样,屋主人该是个猎户。 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粥香,混着山野间的草木气息,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冒。 邵安吸了吸鼻子,脚步又快了几分。 走到院门前,他清了清嗓子,冲着院子里喊道:“有人在吗?我们路过此地,口渴难耐,想讨碗水喝。” 话音落下没多久,草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走了出来。 汉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皮肤是常年日晒雨淋的黝黑色。 脸上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纹路,手里还拿着一块沾着面粉的面团。 看到院外的两人时,脚步顿住,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尤其是看到两人身上的血污时,汉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你们是什么人?” 这荒山野岭的,平时鲜少有人来。 突然冒出来两个浑身是血的陌生人,任谁都会心生戒备。 邵安连忙抱了抱拳,脸上挤出一抹温和的笑,解释道:“兄台莫怕,我们是官府的人。” “正在奉命抓捕逃犯,路过此地时与嫌犯交手,不慎沾了些血污。” “如今口渴难耐,还望兄台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讨碗水喝。” 汉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邵安垂着的左臂上,又扫了眼李景隆手中的银枪。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还是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 邵安见状,心里明白他还没放下戒心,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语气诚恳:“兄台,我这手臂伤得不轻,若是方便,能否让我们进屋歇歇脚?” “这点银子,就当是我们的谢礼,还请兄台收下。” 汉子的目光落在那锭银子上,喉结动了动。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过来推开了院门。 侧身让两人进来后,汉字嘴里说着:“俺不要你们的银子,歇脚可以,歇够了就尽快离开吧。” 说完,便转身径直走进了草屋,没再理会他们。 邵安握着银子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头冲李景隆递了个眼色,率先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摆着一张矮桌,周围放着几个小板凳。 邵安走到桌旁坐下,小心翼翼地将左臂放在桌沿上,动作轻得生怕牵动伤口。 李景隆跟着走进院子,反手关上了院门。 他将银枪轻轻放在桌上,目光却并未放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篱笆墙的角落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种类不少,有止血的三七,还有消炎的蒲公英。 看来这汉子不仅会打猎,还懂些草药知识。 草屋的窗户虚掩着,能看到里面砌着一张土炕,炕边放着一个梳妆台,上面摆着一个黄铜镜,镜旁还放着一盒胭脂。 没过多久,汉子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从屋里走了出来。 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些磕碰。 碗里的粥很稀,米粒寥寥无几,更像是掺了水的米汤。 可即便是这样的米汤,对于饿了一整夜的邵安来说,已经可以算的上人间美味了。 “多谢兄台。”邵安连忙抱拳道谢,接着迫不及待地接过碗,吹了吹热气,便大口喝了起来。 温热的米汤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几分饥饿和疲惫。 汉子把另一碗粥放在李景隆面前的桌上,没说多余的话。 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便转身走向墙角,拿起柴刀劈起了柴。 动作看似熟练,却总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僵硬。 李景隆没动桌上那碗粥,只是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目光落在虚掩的草屋房门上,眉宇间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方才汉子开门的时候,他看得清楚。 屋里的梳妆台上不仅有胭脂,还有一个绣了一半的荷包,一看就是女子的手艺。 可他们进来这么久,却始终没见到女主人的身影,甚至连屋里都没传出半点声音。 这实在有些太不对劲了。 “景帅,您怎么不吃啊?”邵安喝完一碗米汤,抬头看到李景隆盯着房门出神,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这米汤虽然稀,喝着却很暖,您快尝尝。” 李景隆回过神,目光落在邵安身上,声音压得很低:“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邵安放下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草屋房门,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这汉子看着挺实在的,不像是坏人啊。” 李景隆眯了眯双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屋里有女子用的胭脂和绣活,可我们进来这么久,却连女主人的影子都没见到,甚至没听到一点声音。” 邵安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象,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刚才光顾着渴和饿,没注意这些细节,如今被李景隆一提醒,才觉得这里确实透着古怪。 “还有更反常的。”李景隆的目光落在草屋门内的地面上,那里散落着几件小小的木雕玩具,显然是孩童的物件。 “屋里明明有孩童的玩具,却始终听不到孩子的哭闹声。”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正在劈柴的汉子,声音愈发冰冷:“你再看他,虽然穿着猎户的衣裳,手上也有老茧。” “可他的站姿和步伐,根本不像是常年劳作的猎户!” “猎户常年奔走山林,站姿必然沉稳扎实,脚下带着一股韧劲。” “而他,看似是个猎户,实则更像是一个常年习武的练家子!” “他在刻意模仿猎户的动作!” 邵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发现那汉子劈柴的动作有些不对劲。 “而且,这里有血腥气。”李景隆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院子西侧的柴房上。 那股淡淡的血腥气,被烟火气掩盖得极深,若不仔细分辨,根本察觉不到。 “不是你我身上沾染的气味,而是新鲜的人血气息!” “景帅的意思是,这里也是个陷阱?!”邵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眉头紧锁,满是震惊。 “可他们怎么可能料到我们会经过这里?!” “我们一路突围,路线都是临时决定的啊!” “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李景隆淡淡地说了一句,猛地站起身,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的刹那,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战场上厮杀形成的本能让他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向右侧猛地偏头! “嗤——” 一道寒光擦着他的左耳飞掠而过,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是绣春刀!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邵安的背刺 不等李景隆站稳身形,那柄交错而过的绣春刀突然横转! 刀刃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削他的脖颈!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杀招! 千钧一发之际,李景隆根本来不及回身,身体猛地向前倾斜! 右掌死死撑住地面,左脚顺势向后一踢,精准地踹中了桌上的银枪! “铛!” 银枪被踢得弹射而起,带着破空之声,径直砸向身后的偷袭者! 与此同时,李景隆借势翻身,稳稳落地,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偷袭他的,竟然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邵安! 此刻的邵安,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疲惫与恭敬? 他的脸上满是阴狠之色,右手紧握绣春刀,眼神里满是杀意,与之前判若两人! 见银枪砸来,邵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急忙收刀格挡。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银枪被绣春刀弹开。 李景隆抓住这转瞬即逝的间隙,身形如箭般窜出,一把抄起银枪! 手腕一抖,裹在枪身外的灰布应声碎裂。 银枪锋芒毕露,带着龙吟般的呼啸,闪电般刺向邵安的面门! “铛!铛!铛!” 刀枪瞬间交错十数次,崩裂的火花不断绽放。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邵安虎口发麻,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后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的阴狠却更甚。 就在这时,篱笆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上来。 每个人手中都挽着强弓,箭矢上寒光闪烁,密密麻麻地对准了院子中央的李景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李景隆一眼就认出。 那些箭矢的样式,与昨夜在驿站突袭他们的箭矢一模一样! 原来,想要杀他的人,一直就藏在他的身边! 邵安活动着微微发麻的手腕,看着被团团围住的李景隆,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狞笑:“原以为景帅聪明至极,但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为什么?”李景隆手持银枪,稳稳地站在原地,目光如冰。 “为了杀我,你居然宁愿废掉自己一条手臂?!” 他死死盯着邵安,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他没有忘记当初在古州城酒楼中从邵安身上感知到的杀意,当时只当是自己多心。 如今看来,那根本不是错觉! 而且就在昨夜,邵安为了保护他,曾硬接了敌人一刀,导致整条左臂至今都无法动弹! “不过是为了取信于你,演的一场戏罢了。”邵安冷笑一声,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 虽然依旧有些僵硬,但显然并未伤及筋骨,“为了今日能将你引入绝境,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事到如今,为什么还重要吗?” 他冷笑着,言语之间已经不剩半点恭敬之意。 “总得让我死得瞑目吧?”李景隆惨然一笑,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与悲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带着浓郁的杀意,停在了他身后五步之外。 李景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伪装成猎户的汉子。 此刻,那汉子已经放下了柴刀,手中握着一柄绣春刀。 眼神冰冷地盯着他的后背,彻底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也对。”邵安冷笑了一声,缓缓点着头,“如今你的身边已经没了福生和护卫,今日怕是只能葬身于此了。” “不过,我无可奉告,怪只怪你不该那么耀眼。” “至于是谁要杀你,你就不必知道了,到了阴曹地府,慢慢猜去吧!” 李景隆扫了一眼院外的数十名弓箭手,又瞟了瞟身前的邵安和身后的汉子。 接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桀骜与不甘:“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从那些黑衣人藏在黑衣之下的佩刀和熟悉的衣摆来看,他已经知道,这些人全都是锦衣卫中人! “我知道,”邵安笑了笑,活动了一下右手,“所以才做了两手准备,甚至为了把你引到这里,不惜杀了我自己的手下!” “如今你孤立无援,仅凭你一人之力,面对我们数十人,今日断然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李景隆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心头愈发凝重。 能调动锦衣卫,又能让邵安如此卖命的人。 在这世上,恐怕只有那一个人了... 一个熟悉而又令他心悸的名字,渐渐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院外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动着篱笆院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如同死神的低语。 数十张弓已经拉满,箭矢直指李景隆,只要邵安一声令下,他便会被瞬间射成筛子。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枪身微微震颤,仿佛也在呼应着主人的战意。 今日这场死局,他若想活着离开,唯有死战到底! “废话少说!” 邵安猛地抬起右手,五指曲张如鹰爪,眼神里淬着毒般挑衅地盯着李景隆。 “既然已被你识破,多说无益——动手!”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空气仿佛被骤然撕裂! 李景隆后背汗毛陡然炸立,一股凛冽的疾风裹挟着血腥气直扑后心,正是那名猎户打扮的死士悍然发难! “哼!” 一声冷哼如冰珠砸地,李景隆腰身猛地一拧,竟以违背人体常理的速度骤然转身! 手中银枪如出海蛟龙,带着破空的锐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而出! 那猎户本已蓄满力道的钢刀,正朝着李景隆后颈劈落! 见银枪刺来,脸色骤然大变,瞳孔缩成针尖! 他仓促间收刀回格挡架,可钢刀尚未到位,便听得“噗嗤”一声闷响! 李景隆这一枪,已然倾尽全力! 猩红的鲜血如喷泉般飚射而出,猎户捂着脖颈踉跄后退!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最后一丝狠厉被绝望取代! 最终直挺挺向后倒去! 阳光落在他脖颈的贯穿伤口上,银枪的寒光尚未褪去,那致命的窟窿还在汩汩冒着热血。 邵安惊得瞳孔骤缩,脚下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不等他回神,李景隆已缓缓转过身来。 方才脸上的最后一丝波澜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封千里的漠然,以及眼底翻涌的无尽杀意! 宛如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放箭!” 邵安倒吸一口凉气,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扬声厉喝! 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微微发颤。 话音未落,院外早已就绪的数十名锦衣卫瞬间发难! “咻——咻——咻——” 数十支利箭挣脱弓弦,挟着刺耳的破空之声,如黑云压顶般呼啸着射向李景隆! 箭簇寒光闪烁,密密麻麻的箭影几乎遮蔽了半边天光,将李景隆所有闪避的路线尽数封死! 李景隆神色一凝,眉宇间不见半分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 他竟不顾扑面而来的箭雨,脚下猛地发力! 身形如离弦之箭般闪电冲出,直奔邵安而去! 邵安面色一怔,心头剧震——他竟毫不闪避?! “送死么?!” 惊骇之下,邵安立刻向后急退! 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景隆手中的银枪,不敢有丝毫大意。 那杆枪的威力,他在古州城时便早已亲眼见识过! 朝中武将他见过不少,论弓马娴熟者不乏其人。 可若论使枪的精妙与狠辣,无人能出李景隆之右! 箭雨转瞬即至,李景隆却仿佛未觉。 只见他手腕翻飞,银枪在身前划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弧光,如同一面旋转的银盾! “铛!铛!铛!”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响起! 箭矢撞上枪杆,要么被弹飞出去,要么直接断裂落地! 密集的箭雨在他身前竟如纸糊一般,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第一波箭雨尚未落地,李景隆已杀至邵安面前! 院外的数十名弓箭手虽已迅速重新拉弓搭箭,箭簇直指庭院中央。 可李景隆与邵安相距不过丈余,他们投鼠忌器,生怕误伤邵安。 只能放弃第二次射箭的机会! 李景隆低喝一声,丹田之力灌注枪身! 银枪陡然发出一阵清越的龙吟之声,宛如有灵性一般! 枪尖如流星赶月,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闪电般刺向邵安的面门! 这一枪又快又狠,避无可避! 邵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可后背已重重撞上了篱笆墙! 粗糙的木刺扎进衣料,退路已绝! 他只能咬紧牙关,双手紧握绣春刀,拼尽全身力气横刀格挡! “当——!”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火星四溅! 绣春刀被银枪巨大的力道震得猛然下沉! 邵安只觉得双臂发麻,虎口开裂,鲜血顺着刀柄缓缓流淌而下! 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掀得向后仰去,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景隆眼中寒芒一闪,猛然抬起右脚,膝盖微屈! 随即如重炮般狠狠蹬出,正正踹在邵安的胸口! “噗——” 邵安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当场喷出! 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篱笆墙上! 木篱笆应声断裂,他顺着墙体滑落,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胸口传来阵阵剧痛,肋骨已断了数根! 没等院外的弓箭手反应过来,李景隆已提枪纵身跃起,如一道银色闪电般冲进了人群! 那些锦衣卫虽已拉满弓弦,箭在弦上,可李景隆的身影已混在人群之中,他们早已再无出箭的机会!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李景隆手中银枪上下翻飞,枪尖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一名锦衣卫刚要拔刀,便被银枪刺穿咽喉,双目圆睁着倒了下去! 另一名锦衣卫试图从侧面偷袭,却被李景隆反手一枪挑中肩胛! 惨叫声中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转眼之间,已有数人倒在李景隆的银枪之下,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一时之间,李景隆如入无人之境! 他身形辗转腾挪,银枪舞动如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君臣决裂 邵安挣扎着想要爬起,胸口的剧痛让他每动一下都冷汗直流。 他看着宛如杀神的李景隆,咬牙看了一眼自己无法动弹的左臂,不由得心中有些后悔。 他本以为这次计划天衣无缝,就算李景隆武功高强,也难逃乱箭穿心之祸! 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景隆的实力竟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可后悔无用,上头的命令是死的。 今日李景隆若不死,他们即便能逃回京都,也难逃锦衣卫诏狱的酷刑。 最终只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杀!” 邵安低吼一声,强忍剧痛,用仅能活动的右手在地上摸到了一把掉落的断刀。 拖着受伤的身躯,再次咬牙冲进了战团之中! 时间在生死搏杀中飞速流逝,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见证生命的凋零。 不知过了多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渐渐平息。 数十名弓箭手已经纷纷倒在了地上,没有一人能够幸免。 李景隆满身鲜血,猩红的血珠顺着他的发丝、衣袍滴落,在地面汇成一滩滩血泊。 他手中的银枪斜指地面,枪尖还在缓缓滴落鲜血,几乎正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他冷冷地看着躺在篱笆墙上的邵安,眼神如寒潭,不起半分波澜。 此时的邵安,早已没了最开始的嚣张气焰。 不光左臂废了,连右臂都只剩下半截,伤口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那柄跟随他多年的绣春刀,早已不知被甩到了何处,消失无踪。 他瘫在地上,气息奄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杀局,最终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景隆如同一个不死战神,除了衣袍被箭矢划破几处,身上有几处微不足道的皮外伤之外,几乎毫发无伤! “说吧,”李景隆缓缓迈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邵安,声音冷得像冰,“谁派你来杀我的?” 这已是他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邵安艰难地抬起头,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滑落。 “反正都是一死...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他咬着牙,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 他见识过李景隆对敌人的狠辣,即便他说了,也绝不会有活路! 他也清楚锦衣卫的规矩——泄密者,死! 与其受尽酷刑而死,不如硬气到底! 李景隆看着他死鸭子嘴硬的模样,眼底的寒意更甚。 他缓缓抬起银枪,枪尖直指邵安的眉心,寒光闪烁,杀意凛然。 庭院之中,只剩下风吹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声,以及那令人心悸的“嘀嗒”血滴声... “你错了。” 李景隆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冷笑。 “死有千万种模样...”那笑意未达眼底,只透着彻骨的无情,“我可以让你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也可以让你受尽世间最残酷的折磨,在无尽痛苦中慢慢死去。” 他俯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住邵安。 “我虽非锦衣卫出身,但你们诏狱里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我倒也了如指掌。” “什么剥皮楦草、烙铁烹油、琵琶骨穿针...” “若是你想都尝个遍,我不介意陪你好好‘玩玩’。” 说到最后时,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狰狞,每一个字都让人不寒而栗。 “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嚣张不了多久!”邵安被他话语中的寒意吓得浑身剧颤,却仍强撑着嘶吼,眼中满是濒死的疯狂。 “你也活不长了!想要你性命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是么?”李景隆缓缓向前踏出两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邵安的心跳上。 他手中的银枪微微下沉,冰冷的枪尖精准地抵在了邵安的脚筋处,力道轻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你知道什么是抽筋剥骨之痛么?” “嗡——” 邵安浑身猛地一震,如遭雷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双目圆睁,瞳孔中盛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不怕死,可在李景隆面前,他突然发现,求死竟然也成了一种奢望! 那些诏狱酷刑的惨烈,如同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底,让他从骨髓里冒出寒意。 不等邵安从极致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李景隆眼中寒芒一闪。 手腕骤然发力,银枪猛地向下压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撕裂声响起,伴随着邵安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他只觉得左腿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钳子狠狠攥住!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脚筋已然被银枪生生挑断! 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冷汗顺着额角、脊背疯狂滑落,浸湿了衣衫。 他整个人面如死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呻吟,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李景隆缓缓蹲下身子,左手如闪电般在邵安的小腿上迅速按了几下,封住了几处穴位,暂时止住了喷涌的鲜血。 可却让那抽筋之痛愈发清晰、剧烈! 紧接着,他右手两根手指如铁钳般,闪电般伸进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之中! 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了那根断裂的、森白的脚筋! “啊——!!!” 邵安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绝望惨叫。 声音刺破庭院的寂静,惊得远处林鸟四散飞逃。 他的身体如筛糠般剧烈抖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珠上布满了血丝。 李景隆缓缓抬头,嘴角挂着一抹戏谑而冰冷的冷笑。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刺骨的漠然。 接着,他手腕微微用力,轻轻向上一提。 “呃啊!” 邵安的惨叫陡然拔高,几乎撕裂声带。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眼泪、鼻涕、汗水混合着鲜血,狼狈地糊了一脸。 “我...我说...” 在极致的痛苦面前,所有的忠诚、倔强都化为乌有。 邵安选择了妥协,颤抖着开口,“我什么都说...求你...给我个痛快...” “我在听。”李景隆嘴角的冷笑未减,语气平淡无波. 仿佛只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他的手指依旧紧紧捏着那根森白的脚筋,每一次晃动,都让邵安痛不欲生。 “是...是陛下...”邵安嘴唇哆嗦着,浑身抽搐不止。 他的视线早已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是陛下...派我来杀你的...” 听到这个回答,李景隆瞬间僵在了原地,如同一尊雕塑。 脸上的那抹冷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流露出他内心的波澜。 他与朱允炆,自幼一同长大,名为君臣,实则情同手足。 他曾以为,即便朝中流言蜚语不断,即便朱允炆对他有所猜忌,也绝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痛下杀手的地步! 可此刻,邵安的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打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期望。 然而,面对如此呆滞的李景隆,靠在篱笆墙上的邵安却愈发恐惧!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凛冽的杀意,正从李景隆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那杀意如同实质般迅速笼罩了整个庭院,让他几乎窒息! 那杀意中,不仅有愤怒,更有失望、痛心,以及一种...一刀斩断过往的决绝。 “这件事...萧云寒是否知情?”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隆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不知道...” 邵安看着李景隆那双仿佛要噬人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 他连忙摇头,犹豫着补充道:“陛下知道你和萧指挥使...之间的关系,” “虽然早已不再信任他,但...但还没到彻底铲除他的时机...” “原本...原本等我杀了你,回京复命之后,陛下就答应我...” “去掉副指挥使前面那个‘副’字...” 话音落下,邵安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深深的失望与不甘。 可紧接着,便被一股绝望的惨笑取代。 他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不仅没能升官发财,反而眼瞅着就要丢掉性命。 李景隆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空洞地望了一眼天空。 随即转身,径直向庭院深处走去。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邵安一眼,仿佛此刻的邵安已经只是路边的一滩烂泥。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庭院深处。 邵安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腿,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幻想。 或许李景隆只是想知道幕后主使,并不会真的杀他... 可就在这时! “噗嗤!”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突然从后背传来,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体内! 邵安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缓缓低下头,顺着胸口看去。 半截染血的刀身赫然从他的胸口钻了出来!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向外翻涌,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那是...那是之前那个猎户的刀! 从一开始,李景隆就没打算让他活着! 他歪着脑袋,意识迅速模糊,身体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 到死都没有闭上的双眼中,残留着一丝深深的绝望与不甘。 李景隆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踩着满地的箭矢、尸体与鲜血,缓缓走向柴房。 每一步,都像是在承受着千钧重担,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他早已猜到,这户农家恐怕难逃厄运。 可当他缓缓推开柴房门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忍不住僵住了,心中如遭重锤。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柴房中的景象,依旧让他心头巨震,双眼瞬间被刺痛。 昏暗的柴房角落,一对中年夫妇紧紧相拥在一起,身体早已冰冷僵硬。 他们的脸上带着惊恐与痛苦,却依旧保持着相拥的姿势。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对方。 妇人垂落在一旁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小手。 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孩童,安静地枕在她的腿上,双目紧闭。 小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但却早已没了呼吸。 第一百六十八章 喜得贵子 “属下护卫来迟,请少主恕罪!” 沉哑的嗓音划破晨雾的死寂,来人一身玄衣染血,正是李景隆的心腹护卫福生。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暗卫,甲胄崩裂,肩头、手臂的伤口还在渗着暗红血珠。 显然是历经死战才突围至此。 李景隆望着福生三人,素来英挺的眉眼间没有半分波澜。 唯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疲惫,像是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神采。 昨夜那场驿站突袭,他带来的暗卫几乎全员折损,最终活着逃回的,便只有眼前这三人。 福生喉头滚动,艰涩地垂下眼。 昨夜冲杀驿站外围的弓箭手时,他便从那些人腰间的腰牌与凌厉的杀人手法中认出是锦衣卫的缇骑。 可当他浴血冲破重围,闯回待客大厅时,本该在厅中静待的李景隆却已不见踪影。 彼时邵安还在少主身边,福生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一路循着痕迹追踪至此,看见倒在篱笆墙边下的邵安尸体,他的心才终于落进了肚子里。 “好好安葬他们。”李景隆的目光掠过福生,声音淡得像晨雾,听不出喜怒。 话音落时,他已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出院子。 披风扫过篱笆院门时,带起几片沾血的枯叶。 “是!”福生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领着两名暗卫走进柴房。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家三口的尸体抬出,在草屋不远处寻了处背风避雨的土坡,亲手将这三位无辜者安葬。 紧接着,福生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与尘土,转身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嗤”地一声点燃。 火光舔舐着破旧的草屋,很快便蔓延开来,连同周围的篱笆墙一同卷入烈焰之中。 噼啪作响的火光里,昨夜的血腥与杀戮仿佛都被焚烧殆尽。 只余下滚滚黑烟,在晨风中扶摇直上,渐渐消散在远山的轮廓里。 山脚下,李景隆坐在一截树桩上。 身旁的白色战马正低头啃食着鲜嫩的青草,马蹄偶尔轻轻刨动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福生追来的同时,还将他的战马也安全带了过来。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落在了千里之外的京都皇城。 福生安置好一切,带着两名暗卫快步追来。 见少主这般模样,三人皆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垂手侍立在侧。 良久,福生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犹豫着开口:“少主,后事已妥。” “只是...邵安奉的是谁的命?” 可是问完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古州平乱刚定,便能调动锦衣卫在半途设伏杀人灭口。 且目标直指李景隆,放眼天下,除了当今天子,似乎已经想不出第二个人。 李景隆沉默无言,静静地坐在原地,依旧在沉思当中。 回京之后,该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从未想过与朱允炆为敌,更无半分谋逆之心。 离京.平乱时,他满心都是平定叛乱、安抚百姓。 他只想告诉朱允炆,他从未包藏私心。 只希望不负天子所托,不负天下苍生。 可这场处心积虑的杀局,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念想。 朱允炆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你死我活的结局。 “如果有一天我反了...”不知过了多久,李景隆突然开口. 声音沙哑得厉害,话语只说了一半,便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晨风吹过,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底复杂难明的光. 有挣扎,有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无论少主作何抉择,属下都将誓死追随,永不后退!”福生猛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身后的两名暗卫也齐齐跪下,虽未言语,但挺直的脊背与坚定的目光,已然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此生唯少主马首是瞻,生死相随。 李景隆闻言,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三人,紧绷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里虽没有半分暖意,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释然。 “回家。”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似蕴含着千钧之力。 他扭头望了一眼远处那团渐渐熄灭的火光,浓烟散去,只余下点点火星在灰烬中闪烁。 紧接着,他翻身上马,白色战马顿时发出一声嘶鸣,仿佛听到了主人的心声。 蹄声踏破晨雾,朝着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福生见状,立刻站起身,朝两名暗卫招了招手。 三人撒开双腿,迈开大步,紧紧追随着战马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 两日后,京都。 旭日高照,金色的光芒洒满这座巍峨的皇城。 街头巷尾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 古州叛乱平定的消息早已随着快马传至京都。 短短两日,李景隆的名字便再一次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了人人称颂的英雄。 而百姓口中那个“战神李景隆”,如今已经成了大明的“守护神”。 因为没有他平不了的战乱,没有他守不住的疆土。 百姓们围聚在城门附近,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间满是崇敬与赞叹。 李景隆三个字,仿佛成了一种荣耀的代名词,深深烙印在京都百姓的心中。 城门之下,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整齐列队,肃立如松。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为首之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萧云寒。 此时,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与脚步声。 李景隆骑着那匹标志性的白色战马,缓缓而来。 他身披银色铠甲,甲胄上的血迹虽已擦拭干净,却依旧能看出历经沙场的沧桑。 身后跟着福生、董华以及一众骁骑卫。 队伍整齐肃穆,带着凯旋之师的威严。 行至城门处,李景隆的目光落在萧云寒身上,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随即又恢复如常。 跟在他身侧的董华,看到城楼下的锦衣卫队伍,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 他下意识地侧头扫了一眼李景隆,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一日前与李景隆在半道会合时,他便发现邵安不见了踪影,当即开口询问。 李景隆只是淡淡解释,说是途中遭遇燕逆余孽截杀,与邵安走散,生死未卜。 彼时,董华并未过多怀疑。 毕竟,经古州一战,李景隆在他心中早已不是离京前那个被人诟病的不忠之臣。 而是一位沉稳果敢、为国为民的英雄。 只是此刻,看到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在此等候,董华心中那丝疑虑,又悄然浮了上来。 “萧指挥使,你怎么在这里?” 李景隆勒紧缰绳,白色战马前蹄高扬,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稳稳停在城门之下。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立于锦衣卫队列之首的萧云寒,脸上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偶遇旧识。 萧云寒上前两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 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李景隆身侧的董华,然后缓缓开口:“见过景帅!” “卑职恰好执行公务归来,听闻景帅平定古州,凯旋回京。” “便特地在此等候,恭迎景帅荣归。” “当年北境平乱,景帅仅凭一己之力便吓退燕逆十万雄兵,早已名震天下!” “古州之乱,幸得景帅亲自出马,方能速战速决,安定一方。” “卑职在此,恭喜景帅双喜临门!” “多谢萧指挥使谬赞。”李景隆笑着抬手抱拳还礼,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顺势问道。 “只是萧指挥使口中的‘双喜临门’,李某实在不解,不知究竟从何而来?” “哦?原来景帅还不知情?”萧云寒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 语气中带着几分打趣,“景帅离京那日,令夫人便已产下一子。” “老夫人欣喜不已,亲自为小公子取名‘知遥’。” “你说的是真的?!”听闻此言,李景隆瞬间瞪大了双眼。 脸上的从容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难以置信与狂喜。 连日来的疲惫、厮杀后的阴霾,在这一刻尽数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散。 眼底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千真万确!”萧云寒重重颔首,语气笃定。 李景隆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遍全身,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恨不得立刻飞回栖霞山,亲眼见见妻儿。 他猛地转头,对着身侧的董华急切叮嘱:“董将军,烦劳你先行入宫,向陛下禀明情况。” “就说本帅暂先回府探望妻儿,稍后再行入宫述职!” 话音未落,他已调转马头。 手中缰绳一紧,策马扬蹄便向城外栖霞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哎?景帅!”董华急忙转身,想要劝阻,“怎么能让陛下久等呢?!” 可李景隆的身影早已如离弦之箭,转瞬便冲出几十步之外,只留下一道绝尘而去的残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李景隆远去的方向,只能带人先行回宫复命。 而就在董华转身的刹那,原本肃立在城楼下的萧云寒,眼底的笑意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可测的冷光。 他对着身后的锦衣卫缇骑递了个眼色,一行人立刻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街头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 栖霞山,晚枫堂。 秋日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枫林,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青瓦白墙上,平添了几分暖意。 山间的清风带着枫叶的清香,缓缓流淌在庭院之间,静谧而祥和。 忽然,一声清亮的马嘶划破了这份宁静。 紧接着,一道白色的影子疾驰而来,稳稳停在晚枫堂朱红色的大门前。 正是李景隆骑着他的战马归来。 他几乎是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身上的银色铠甲还沾染着旅途的风尘。 甲胄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他却顾不上片刻整理,大步流星地朝着大门内飞奔而去。 脚步急切,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急促。 “老夫人!少夫人!少主回来了!”门口的守卫一眼便认出了李景隆,脸上瞬间绽开狂喜的笑容。 一边恭敬地躬身行礼,一边朝着府内大声呼喊,声音里满是激动与喜悦。 紧随其后的福生快步追来,一把拉住躁动的战马,将缰绳稳稳交给一旁的守卫。 紧接着急匆匆地跟着李景隆的身影,快步闯入府中。 少夫人生下小公子,他心中亦是满溢着欢喜,只想亲眼见证这团圆的时刻。 “少主回来了?” “是少主!真的是少主!” “太好了,少主平安归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岁月静好 “少主回来了!” 卧房外,春桃和苏晚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跑了出来。 看到李景隆风尘仆仆却目光炽热的模样,两人脸上立刻绽开激动的笑容,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少主!” “少夫人呢?!我的儿子呢?!”李景隆一把扶起两人,急切地追问,目光紧紧盯着紧闭的卧房房门。 不等她们回答,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推门,想要立刻闯进去。 “站住!”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而温和的声音突然传来,稳稳地拦住了李景隆的动作。 李景隆的手顿在半空,愣了一下,转头望去。 只见李母在管家枫伯的搀扶下,缓缓从回廊尽头走来。 老夫人身着一身深紫色的锦缎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带着几分故作严肃的神情,眼神中却难掩见到儿子归来的喜悦与心疼。 “母亲!”李景隆连忙收回手,快步上前,对着李母躬身行礼。 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语气急切,“母亲,听闻楚凝已经生产了?是个儿子?” “我得赶紧进去瞧瞧她们母子!”说着,便又要转身向卧房走去,一只手已经推开了房门。 “胡闹!”李母轻轻蹙眉,佯装不满地沉下脸,对着春桃使了个眼色。 春桃立刻会意,连忙上前一步,轻轻关上了卧房的房门。 “母亲,您这是何意?”李景隆不解地皱起眉头,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脸上满是疑惑。 “我好不容易回来,只想立刻见见楚凝和孩儿,母亲为何拦着我?” “你瞧瞧你这模样!”李母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李景隆的额头。 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却更多的是心疼。 “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的风尘还未洗净,铠甲上的戾气未散。” “这般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万一吓到我的乖孙儿可如何是好?” 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快去梳洗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休整片刻再来见她们母子也不迟。” “母亲说得对,夫君莫急。” 就在这时,卧房内传来袁楚凝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却又透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与羞涩。 “我与孩儿都安好,你一路辛苦,先去换洗吧,我等你。” 听到妻子的声音,李景隆心中的急切稍稍平复,想想母亲的话也确实有理。 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对着卧房房门的方向应道:“好!楚凝,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说罢,他又对着李母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朝着自己离京前的住处大步跑去。 脚步急切却又带着几分雀跃,背影里满是期待。 看着李景隆那副着急忙慌、略显狼狈却又难掩欢喜的模样,围观的下人们再也忍不住纷纷掩嘴偷笑起来。 庭院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却又带着满满的暖意。 “好了,都别堵在这里了,各自忙活去吧。”李母转过身,脸上的严肃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慈祥的笑容。 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少主平安归来,家里又添了小公子,是咱们晚枫堂的大喜事。” “枫伯,立刻吩咐后厨,备上丰盛的晚宴,为少主接风洗尘,也庆贺小公子的到来!” “是,老夫人!”众人齐齐躬身应道,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枫伯连忙应声,转身快步去吩咐后厨事宜。 其他人也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忙碌起来。 李母独自站在卧房门前,望着儿子住处方向传来的匆忙动静。 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抹欣慰而满足的笑意。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温暖而柔和,仿佛将这份团圆的喜悦,悄悄融进了秋日的时光里。 自从儿媳产下一子之后,为了隐瞒消息,不让儿子在战场上分心,孙儿的诞辰都一直没庆祝。 因着李景隆的归来,整个晚枫堂瞬间被一股浓浓的欢喜氛围包裹。 后厨里,柴火烧得正旺,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庭院中,下人们往来穿梭,打扫整理,脸上都挂着藏不住的笑容。 卧房内,袁楚凝轻轻抚摸着襁褓中的婴儿,眼神温柔,静静等待着丈夫的到来。 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驱散了往日的宁静。 也预示着这个秋日,注定因这份团圆与新生,而变得格外温暖。 卧房外的檐角浸在暮春的柔光里,雕花廊柱投下细碎的影。 风过庭前海棠,落得满地胭脂色。 李景隆换了一身月白锦袍,墨发以玉冠束起。 褪去了征袍上的尘沙与戾气,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润。 他指尖轻叩房门,木质门轴发出一声轻缓的咿呀,似怕惊扰了屋内的静谧。 卧房内,暖香氤氲。 袁楚凝半倚在铺着软垫的床榻上,鬓边斜簪一支素银海棠钗。 乌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怀中抱着一方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襁褓,指尖正轻轻拂过婴儿柔软的脸颊。 眼底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 榻边,嫣儿穿着水红绫袄,手里攥着一只朱漆拨浪鼓。 鼓面绘着憨态可掬的瑞兽,摇起来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她踮着脚尖,小脑袋凑在襁褓边,圆溜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时不时对着襁褓里的小家伙扮个鬼脸,引得自己咯咯直笑。 “夫君...”门轴转动的声响落入耳中,袁楚凝缓缓抬眸。 目光撞进李景隆眼底的那一刻,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泛起水光。 细碎的爱慕与思念如同星子般点亮了整个眼底。 分别半月,日夜牵挂的人终于安然归来。 那份思念成疾的悸动,让她声音微微发颤。 “爹爹!”嫣儿反应过来,欢呼一声,像只轻快的小蝴蝶,扑进李景隆怀里。 小小的身子带着奶香气,紧紧搂着爹爹的腰,仰着满是欢喜的小脸。 李景隆俯身将女儿稳稳抱起,手臂微微收紧,鼻尖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抱着嫣儿,脚步放得极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心头被一种莫名的激动填满。 他要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穿越至今,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拥有这样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从前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在朝堂上步步为营,只觉得肩上扛的是责任与使命。 可此刻,那份即将见到亲生骨肉的期盼,却让他指尖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袁楚凝看着他紧张又期待的模样,眼底的笑意越发温柔。 她太懂这份心情,从得知身孕到临盆生子。 再到日夜期盼他归来,每一分牵挂都如同丝线,缠绕在心头。 终于,李景隆走到了床榻边。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乌黑的眼珠像两颗纯净的黑曜石,转了转,恰好对上李景隆的目光。 下一秒,小家伙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抹懵懂又灿烂的笑容。 口水顺着嘴角轻轻滑落,模样憨态可掬。 就是这一眼,这一抹笑,瞬间击溃了李景隆所有的伪装。 他眼眶猛地一热,滚烫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征战沙场时,哪怕身负重伤也未曾动容,此刻面对这个小小的生命,所有的坚硬都化为温柔。 “遥儿,知不知道这是谁啊?”袁楚凝轻轻握住儿子小小的手,另一只手指向李景隆,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李知遥眨巴着大眼睛,目光牢牢黏在李景隆脸上,像是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充满了好奇。 他小手挥舞着,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时不时发出几声咿呀的软语,像是在回应母亲的话。 李景隆缓缓将嫣儿放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一手托住孩子柔软的小脑袋,一手揽住他的腰肢,轻轻将他抱了起来。 小家伙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承载了他全部的希冀。 他想学着寻常父亲那样逗逗孩子,可试了好几次,喉咙里只剩下哽咽。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眼底的泪光。 或许是血浓于水的羁绊,儿子躺在他怀里,非但没有哭闹,反而笑得更加开怀。 小手紧紧抓住李景隆胸前的锦袍,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模样亲昵极了。 “虽然他第一次见到你,但他好像真的知道你是谁。”袁楚凝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 看着父子俩温情的模样,嘴角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那当然!他是我儿子!”李景隆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语气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与自豪,眼眶却依旧泛着红。 袁楚凝看着他动容的模样,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默默牵起一旁嫣儿的小手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将这片小小的天地,留给了人生第一次相见的父子俩。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李景隆和孩子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岁月静好,大抵便是这般模样。 良久,李景隆才渐渐平复了心中的激荡。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回床榻,掖好被角,缓缓抬头看向袁楚凝。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就在你离京那日。”袁楚凝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孩子的嘴角,声音轻柔。 “什么?”李景隆猛地愣住,眼中满是错愕,不解地追问,“那为何不告诉我?” 他离京那日,正是整兵出发前往古州平叛之时。 若是知晓妻儿临盆,他说什么也不会那般仓促离去。 “皇命在身,既已整兵出发,又怎么好将你叫回来?” 袁楚凝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却又很快被温柔取代,“我和母亲都觉得,不能让你为此分心。” “那时候古州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比我更需要你。” “所以母亲便做主封锁了消息,严令府里的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她轻轻抚摸着床榻边缘的雕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平定了叛乱,护了一方百姓,我们母子也平安无事。” 听闻此言,李景隆只觉得心头一紧,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愧疚,有心疼,更有对袁楚凝的敬佩。 他缓步贴到床榻边,俯身握住袁楚凝的手。 “对不起,”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真挚而沉重,“那时候没能亲自陪在你身边,让你受委屈了。” “傻话。”袁楚凝轻轻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 将脸颊贴在他宽大的手掌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汲取温暖。 “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你在前线浴血奋战,我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你受累了。”李景隆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感受着她细腻的肌肤,心中满是怜惜。 这些日子,她既要承受生产的痛苦,又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还要担心他的安危。 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袁楚凝只是温柔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眼底的情意足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 嫣儿见状,也乖巧地凑过来,抱住李景隆的腿,仰着小脸道:“爹爹,娘亲不辛苦,有嫣儿陪着娘亲呢!” 李景隆俯身将女儿抱起,又伸手揽住袁楚凝的肩膀,目光落在襁褓中熟睡的儿子身上。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这份久违的温暖,让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第一百七十章 废帝之心 过了许久,李景隆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替袁楚凝掖好被角。 又叮嘱嫣儿好好陪着娘亲,这才缓缓走出卧房。 廊下,李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深邃而欣慰。 夕阳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 “母亲。”李景隆走上前,躬身行了一礼,献上了自己最大的敬意。 这些日子,若不是母亲悉心照料他的妻儿,又封锁消息不让他分心。 他怎能安心在古州平叛? “回来就好。”李母仔细打量着他,不由得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命后厨备好了丰盛的晚宴,都是你爱吃的菜,为你接风洗尘。” 这些日子,她日夜牵挂着前线的儿子,生怕他有半点闪失。 如今见他平安归来,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孩儿总在外面奔波,家里的事,让母亲费心了。”李景隆抬起头,看着李母眼角的细纹,心中满是感激。 自他穿越而来,李母待他始终如一。 这份亲情,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时至今日,他早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将李母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一家人,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 “你能平安归来,平定叛乱,为李家争光,为百姓谋福,就是对我最好的孝顺。” 李母望着他,眼角的笑意里藏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深沉的关切。 李景隆闻言,脸上的歉意更浓,拱手道:“母亲说得是。” 晚风轻拂,带着海棠花的清香。 廊下的母子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都盛满了欣慰与温暖。 随着夜色降临,晚枫堂内灯火渐起,映照着一室温馨。 也照亮了李景隆心中的希望与未来。 这一世,他不仅要守护好自己的家人,更要在这大明的天地间,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不负时光,不负初心。 李母顿了顿,目光转向卧房的方向,语气柔和了许多,“楚凝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她了。” “往后,你可要好好待她,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母亲放心,孩儿知晓。”李景隆郑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他绝不会辜负袁楚凝的深情,也定会好好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家。 “只是眼下孩儿还得即刻入宫一趟。”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按规矩,刚回京便该先入宫复命的,只是听闻孩子早产,孩儿心急如焚,便先赶了回来。” “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孩儿还不敢保证。” “军国大事要紧,你尽管去便是。”李母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语气却依旧温和。 “晚宴我让后厨候着,等你回来再开席不迟。” 她凝视着李景隆,眼神锐利如炬,“如今我李家添了新丁,香火更盛。” “往后行事,切记步步为营,多留三分心眼,莫要再像从前那般意气用事。” “孩儿明白,母亲放心。”李景隆郑重颔首,心中暖意与警醒交织。 他再次躬身行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后院。 刚踏入前院,一道身影便迎了上来,正是早已等候在此的福生。 “少主。”福生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李景隆见他神色异常,眉头微蹙,沉声道:“怎么了?” “萧云寒来了,此刻正在文渊阁等候您。”福生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眼,确认无人窥探后,才继续低声禀报。 李景隆的眉头皱得更紧,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萧云寒此刻前来,绝非偶然。 他一言不发,脚下步伐加快,径直朝着文渊阁走去。 文渊阁内,光线已然昏暗。 刚踏入一楼大厅,端坐于紫檀木椅上的萧云寒便立刻起身。 对着李景隆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后,语气肃穆:“卑职萧云寒,见过国公。” “坐。”李景隆抬手摆了摆,语气平淡无波。 放眼整个京都,没几个人能在李景隆面前有这样的待遇,萧云寒算一个。 然而,萧云寒却并未依言落座。 他深吸一口气,身形一矮,单膝重重跪地,双手抱拳置于胸前,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李景隆缓缓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并未开口。 只是默默端起了一旁福生刚沏好的热茶。 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 萧云寒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脊背挺得笔直。 额头上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李景隆身上的压迫感,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更是历经沙场血雨腥风沉淀下的凛冽。 “萧指挥使这是做什么?”李景隆轻抿了一口热茶,茶水的温热并未驱散他眼底的寒意。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却又暗藏锋芒。 “邵安之事,是卑职失察之过,特来向国公请罪!”萧云寒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责与惶恐。 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 李景隆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眼底的戏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冷冷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是。”萧云寒的声音更低了,“有人在古州深山中发现大量尸体,当即报了官。” “官府在一片废墟之中,找到了邵安被烧焦的遗骸...” 他顿了顿,艰难地继续说道,“虽然当地官府最终呈报的公文称,邵安是在清剿燕逆余孽时不幸阵亡,” “但卑职心中清楚,他是死于景帅之手。” “消息传回京都的当晚,卫所中几位邵安的心腹便连夜逃离了京都。” “事出反常必有妖,卑职彼时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听闻此言,李景隆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杀了邵安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京都,未曾有片刻耽搁。 按说消息绝不可能如此迅速传回京都。 更何况,当时邵安已葬身火海。 即便当地官府发现了其他锦衣卫的尸体,也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确认其中一具焦黑的干尸便是邵安! 思及此处,他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阴沉。 如此看来,朱允炆命邵安刺杀自己之事,当地官府定然知晓! 甚至可能早已暗中参与其中,只是没有直接动手罢了!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朱允炆提前安排好,为自己收尸的人! 而朱允炆,恐怕早已准备好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一旦他殒命,便会对外宣称他是死于“燕逆余孽”之手! 既除了心腹大患,又能保全自身名声。 理清这其中的关节,李景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一直知晓朱允炆猜忌心重,却未曾想过,对方竟如此狠辣决绝。 为了除掉自己,竟布下了如此周密的杀局! “你今日,是故意在城楼下等我的?”良久,李景隆才缓缓平复了心中的波澜,抬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萧云寒。 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是。”萧云寒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脸上的凝重更甚。 “一来,是想找机会亲自向国公请罪,为邵安之事负起责任。” “二来,是想提醒国公...”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李景隆,语气急切而诚恳。 “此次截杀失败,恐怕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既然刺杀不成,国公此番入宫,必定危机四伏,还请务必多加小心!” 李景隆眯起双眼,深邃的眼眸中寒光闪烁,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回京之前,他心中尚有迟疑,对于未来的路,还未做出最终的抉择。 可如今,亲眼见到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儿子,感受到了家人带来的温暖与牵挂。 又听闻了萧云寒这番话,心中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 朱允炆的狠辣,让他彻底寒心。 家人的安危,让他绝不能再退缩。 为了自己,更为了这一大家子的平安顺遂,他必须当机立断,做出对自己、对家人最有利的选择! 从今往后,他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门外檐角悬着的铜铃被晚风拂过,叮咚轻响,却驱不散厅中凝滞的沉寂。 萧云寒躬身跪于下首,方才那番忧心忡忡的提醒犹在李景隆耳畔回响。 楼中的三人谁都没有再开口,但李景隆如今的处境,似乎早已不言而喻。 沉默良久,李景隆缓缓抬眼,目光如鹰隼般直勾勾地盯着萧云寒。 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重量:“如果换一个人坐那张龙椅,你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萧云寒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李景隆。 烛光下,李景隆的面容已经从阴沉中恢复如初,可那双眸中翻涌的野心与决断,却让他心头巨震。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行了一礼,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如果是国公亲自选的人,那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真到那时,卑职必携锦衣卫上下全体追随,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本应只效忠于当今陛下,可萧云寒早已是李景隆的人。 而且自从上次北境平乱之后,锦衣卫已经失去了天子信任。 这番话,无疑是表明了萧云寒深思熟虑后的决心。 李景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缓缓抬手示意:“起来吧。” 他指尖轻叩桌面,微微挑了挑眉毛,“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你继续在锦衣卫蛰伏,收集 情报,笼络人心,总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 “是!”萧云寒恭敬应诺,再次躬身一礼,而后转身轻步退出楼外。 刚踏出晚枫堂的门槛,他便身形一晃,如狸猫般掠上屋檐。 黑色的衣袍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残影,转瞬便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屋瓦之间,只留下几片被惊扰的落叶缓缓飘落。 李景隆望着门外逐渐降临的夜色,缓缓眯起了双眼。 烛火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眼底深处藏着无尽的算计。 即便他早已下定决心,可废帝换主之事,岂是随口说说那般简单? 这背后需要拉拢多少朝臣,掌控多少兵权,化解多少风险,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一步踏错,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他必须步步为营,谨慎再慎。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逢场作戏 夜色渐浓,京都城内的喧嚣渐渐平息,唯有宫墙深处依旧灯火通明。 李景隆身着常服,终于匆匆入宫。 奉天殿内,数十支红烛高烧,将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朱允炆伏在宽大的御案前,正专注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 手中的朱笔不时停顿,眉头微蹙间,似在思索着什么。 李景隆跟在太监总管庞忠的身后,缓缓走进大殿。 目光落在那道忙碌的身影上,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那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冷漠与审视,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曾几何时,他对这位年轻的帝王还抱有几分辅佐之心。 可如今,这份心思早已在朱允炆的猜忌与步步紧逼中,消磨殆尽。 或许是朱允炆太过投入,或许是他故意为之。 李景隆已经走到御案前十步之外站定,躬身等候。 而朱允炆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埋头执笔,在奏章上认真批注。 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大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朱允炆偶尔翻动奏章的沙沙声,以及烛火燃烧时的噼啪声。 李景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朱允炆,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好戏。 他心中冷笑,这位陛下倒是擅长扮演心系天下、殚精竭虑的好皇帝。 只可惜,这份伪装在他眼中,实在太过拙劣。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景隆只觉得双腿都开始发麻。 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时候,朱允炆才终于放下手中的朱笔,缓缓抬起了头。 当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景隆时,脸上立刻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仿佛真的刚刚才发现有人在此等候了许久一般。 “九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早些出声提醒朕?” 李景隆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拱手答道:“微臣来了有一会儿了。” “见陛下忙于朝政,专注万分,便不敢贸然打搅,以免扰乱陛下思绪。” 他顺着朱允炆的话茬接下去,语气恭敬,恰到好处。 朱允炆闻言,立刻转头瞪向旁边的庞忠。 脸上流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满,语气严厉:“庞忠!你怎么回事?!” “曹国公觐见,为何不及时提醒朕?” 庞忠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声音里带着慌乱与自责:“奴婢该死!” “方才见陛下批阅奏章太过专注,一时忘了通报,求陛下饶命!” 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陛下息怒,不必怪罪庞总管。”李景隆连忙上前一步,笑着为庞忠辩解,脸上还故意浮现出一丝自豪与欣慰。 “陛下为了天下苍生,日夜操劳,废寝忘食,这般殚精竭虑,实乃我大明朝之幸,更是百姓之福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堆积的奏章,语气诚恳:“倘若天下百姓看到陛下方才这般专注认真的模样,定会感念陛下的辛劳。” “称赞陛下是心系百姓、胸怀天下的好皇帝!” 这番话明明是毫不掩饰的赞扬,可在此时的奉天殿内听来,却总让人觉得有些异样。 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得人,都有这种感觉。 李景隆说这话时,语气看似恭敬,眼底却毫无诚意。 朱允炆听着,脸上虽带着笑容,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满。 这赞誉背后仿佛藏着别的意味,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顺着李景隆的话往下接。 “就你会说话!”朱允炆笑着指了指李景隆,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随即转头对庞忠道,“既然曹国公为你求情,朕便饶了你这一次。” “还不快起来,给曹国公搬张凳子来!” “谢陛下饶命!谢曹国公!”庞忠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 而后匆匆起身,快步跑到殿角搬来一张紫檀木凳,恭敬地放在李景隆身旁。 “多谢陛下。”李景隆微微颔首,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姿态从容,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随意。 朱允炆看着他坐下,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语气中满是赞许:“九哥儿,此次蛮族之乱能够如此迅速地平定,你功不可没啊!” “若非你亲自挂帅出征,运筹帷幄,古州的乱局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更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惨遭战火蹂躏,白白丧命。” 他拿起案上的一份奏章,轻轻晃了晃,继续说道:“消息传回京都之后,满朝文武无不对你交口称赞。” “都说朕有识人之明,重用了你这样的栋梁之才。” “看来,朕的确没有看错人!” “陛下过誉了。”李景隆连忙起身拱手一礼。 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谦逊。 “微臣只不过是竭尽所能而已,能为陛下分忧,也是臣的本分,这说明微臣还有用。” “而且此次能够平定蛮族之乱,全凭陛下的英明决策,以及将士们的浴血奋战,微臣不敢居功。” 虽然早已料到朱允炆会对他多加褒奖,可这般热情盛赞,还是出乎了李景隆的意料。 只不过那些赞誉,此刻听来却只觉得可笑。 他早已看透了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表面的温和与信任之下,藏着的是无尽的猜忌与算计。 奉天殿内的烛火,依旧在无声地燃烧着,映照著君臣二人各自的心思,也映照着或许即将到来的风雨飘摇。 “你太谦虚了!”朱允炆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侍立一旁的庞忠,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快,给李卿看茶。” “奔波半月,日夜操劳,定是辛苦万分。” 庞忠连忙躬身应诺,双手捧着茶盏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为李景隆斟满一杯热茶。 茶汤清澈,氤氲的热气中带着淡淡的茶香。 李景隆双手接过茶盏,微微躬身致谢:“谢陛下体恤。” 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他心中念头一转,知道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放下茶盏,他神色肃然道:“微臣铲除蛮族乱军之后,已即刻处置古州后续事宜。” “命原古州守将董明麾下的副将纪仁,暂代古州守将一职,主持城防要务。” “又令古州布政司使苗正全力配合纪仁,安抚战后流离失所的百姓,统筹粮草物资,望尽快让古州回归正轨。” “如今古州境内秩序井然,民心渐稳,后续正式任命及相关事宜,还请陛下定夺。” “朕已经听董华禀报过了,你处置得极为妥当!”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许。 “既然你觉得纪仁可用,那就今后由他镇守古州便是。” “朕已命翰林院拟好了圣旨,不日便会快马送达古州,昭告全境。” “陛下圣明。”李景隆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随即话锋一转,面色陡然凝重起来。 “既然董将军已然向陛下禀明详情,那陛下应该也已知晓,此次古州蛮族之乱,并非偶然。” “实则是周王朱橚暗中勾结白莲教余孽,蛊惑蛮族首领,挑唆其起兵作乱,意图扰乱天下,趁乱谋反。” 他抬眼看向朱允炆,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周王此举,足见燕逆余党依旧贼心不死。” “如今朱棣虽被囚禁天牢,但朝中仍有其旧部潜藏!” “天牢的守卫,恐怕还得再加派兵力,严加防范,以免出现差错,让其有机可乘。” “九哥儿放心,此事朕都知晓了,也已一一作了部署。”朱允炆缓缓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随即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了些,“朱棣已然兵败被俘,身陷囹圄,即便还有余孽在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绝无卷土重来的可能!”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扫兴之事了。” 话锋一转,朱允炆脸上露出几分和煦的笑容,语气亲切:“朕听闻,九哥儿近来又得了一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正是。”李景隆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随即又染上些许自责与遗憾,“微臣平定蛮族之乱,班师回朝之后,才知晓这孩子就在微臣离京出征那日,便已提前降生。” 他轻轻叹了口气,续道:“这孩子看来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大千世界,算是早产了些。” “不过万幸,母子均安,也算一桩幸事。” “吉人自有天相,就像九哥儿你一样,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朱允炆笑着起身,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语气带着几分思索。 “既然朕的小侄儿降世,那朕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好好赏赐一番才是。” 他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赐他一件什么赏赐好呢?” “多谢陛下惦念,微臣代犬子谢过陛下隆恩。”李景隆连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语气却带着几分谦逊,“不过这孩子才刚刚降生,懵懂无知,即便得了陛下的贵重赏赐,也不知其珍贵。” 他顿了顿,提议道:“不如先将赏赐之事搁置,等他长大几岁,懂事之后再说。” “届时,微臣定带他入宫,让他亲自向陛下谢恩,聆听陛下教诲。” “言之有理,便依你所言,等他再长大些再说。”朱允炆笑着点头,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不过,小侄儿的赏赐可以往后拖延几年,你的赏赐,却万万不能欠着。” 他语气郑重起来:“古州之乱,危及天下安稳。” “若非你挂帅出征,运筹帷幄,身先士卒,恐怕难以如此迅速地平定叛乱。” “此等大功,功不可没!” “你且说说,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能办到,定不吝啬。” 话音落时,朱允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景隆,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可是听起来却总觉得背后直冒寒气。 “为朝廷效力,是臣之本分,不敢求赏。”李景隆摇了摇头,认真的回答。 “不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朝廷的规矩,岂能因你谦虚而废?”朱允炆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喙。 他背着手,在御案前来回踱着步子,眉头微蹙,似在认真思索着合适的赏赐。 李景隆见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心中冷笑。 他自然知晓朱允炆的心思,这般故作大方,不过是想以赏赐来拉拢他,同时也是在试探他的野心。 既然如此,他便顺势陪着朱允炆演好这场戏。 于是,他不再推脱,只是垂手立于一旁,静静等候。 殿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朱允炆踱步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奉天殿内来回回荡。 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忽明忽暗...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赐封为王 片刻之后,朱允炆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朗声道:“庞忠,即刻派人前往翰林院,拟旨昭告天下!” “曹国公李景隆,平定古州蛮族之乱,护国安民,功勋卓著。” “特加封其为安定王,爵位子孙世袭罔替!” “另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良田千亩,以彰其功!” 朱允炆的声音掷地有声,响彻整个奉天殿。 “遵旨!”庞忠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册封李景隆为异姓王! 要知道,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被赐封的异姓王便寥寥无几。 更何况如今削藩之策刚刚推行不久,陛下此举,实在出人意料。 震惊过后,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恭敬地应诺,立刻转身离开去传旨。 “多谢陛下隆恩!”李景隆深深躬身,行了一礼,扬声谢恩。 声音虽恭敬,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允炆为了安抚他,竟然会下如此血本,直接册封他为异姓王! 削藩的风波刚刚过去,各地藩王要么被废,要么被削夺兵权,惶惶不可终日。 而他,一个开国勋贵之后,竟然能在此时摇身一变,成为手握世袭爵位的异姓王。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虽然他清楚,这个“安定王”不过是个虚衔,没有实际的封地,也没有掌控一方的实权。 更像是一个用来笼络他的象征。 可即便如此,从国公到王爵,这不仅仅是爵位的提升,更是身份地位的质的飞跃。 这足以说明,朱允炆为了稳住他,可谓是费尽心机。 但与此同时,这也让李景隆更加清醒地认识到。 他与朱允炆之间,早已是貌合神离,彻底的面和心不和。 今日的封赏越是厚重,便越是证明朱允炆对他的猜忌之深。 只不过,双方都心照不宣,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罢了。 “你我兄弟之间已经许久没有相聚,今日兴致正好,不如多留片刻,陪朕小饮几杯,共话家常?” 朱允炆脸上再次露出热情的笑容,语气亲切,仿佛真的是真心实意想与他叙旧。 “陛下盛情相邀,微臣本该遵命。”李景隆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再次躬身一礼。 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只是,微臣离家多日,归心似箭。” “离家之前,家母已然备好了接风的晚宴,想必全家上下都在翘首以盼,等着微臣回去团聚。” “若是迟迟不归,恐怕家母会生微臣的气。” “哦?既然如此,那朕便不强留了,改日再聚便是。”朱允炆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 摆了摆手,笑着催促道:“快些回家去吧,莫要让家人等急了。” 然而,李景隆却依旧站在原地,并未挪动脚步。 他眉头微蹙,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神色间带着几分迟疑。 “九哥儿还有话说?” 朱允炆见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迟疑地看着李景隆,眉头不自觉地挑动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如同潮水般缓缓袭上心头,让他原本轻松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他隐约觉得,李景隆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也没什么大事,”李景隆垂眸拱手,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寻常家事,“只是微臣此次回京途中,又遇了一次刺杀罢了。” 朱允炆原本带着笑意的面容骤然一凝,指尖下意识攥紧了龙椅扶手。 殿内熏香袅袅,却似瞬间被这话语冻住,连空气都沉了几分。 李景隆缓缓抬眼,目光掠过朱允炆的神色,继续道:“出手的是邵安,还带着不少从京都调出的锦衣卫。” “那夜箭矢如雨,刀光映月,微臣侥幸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当真是九死一生。” 他话音顿了顿,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寒凉:“这京都之中,能调动锦衣卫的人,屈指可数,绝不会超过五个。” “微臣当时竟还差点以为,是陛下您...”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利刃,轻轻划过大殿的寂静,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森寒。 明明是暗含指责的话语,他却说得风轻云淡。 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误会,可那份潜藏的试探与威压,却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为什么这么高兴的日子你非要说这么扫兴的话?”朱允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嘴角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骤然弥漫开来。 如同乌云压顶,将整个大殿笼罩其中。 梁柱间悬挂的宫灯轻轻摇曳,光影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暗影,更添了几分压抑。 “陛下息怒。”李景隆脸上的笑意不变,缓缓收回目光,躬身抱拳行了一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微臣并非有意扫陛下的兴,只是自北上平燕之后,刺杀之事接二连三。” “微臣实在不知,究竟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竟要如此赶尽杀绝。” 他抬眼看向朱允炆,眼底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委屈:“况且,那邵安临死之前,曾断断续续透露,他是奉了宫中密令行事...” “是谁?!”朱允炆瞳孔骤缩,猛地向前倾身,沉声喝问。 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李景隆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惋惜之色,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只可惜,他话未说完,便已气绝身亡了。” “所以微臣才斗胆将此事禀明陛下,恳请陛下为微臣做主,查明幕后真凶,还微臣一个公道。”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眼底却掠过一抹了然。 方才他说出“宫中密令”四字时,清晰地看到朱允炆下意识攥紧了双拳,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而当他说邵安未说完遗言便死去时,朱允炆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几分,那双紧蹙的眉头也悄然舒展。 一切早已不言而喻,邵安没有撒谎。 朱允炆沉默片刻,缓缓靠回龙椅,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 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李景隆,神色凝重:“此事朕的确毫不知情。” “不过九哥儿尽管放心,此事事关朝廷重臣的安危,更是对朕权威的挑衅!” “朕一定会下令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语气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是平定叛乱、守护大明江山的功臣!” “对付你,便是对付朕!朕定要将那幕后黑手揪出来,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多谢陛下体恤,劳陛下费心了!”李景隆再次躬身行礼,语气中满是感激,眼底却无半分波澜。 “若陛下再无其他吩咐,那微臣便先行退下了。” 朱允炆脸上重新挤出几分笑容,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九哥儿慢走。” “别忘了过几日进宫来,陪朕喝几杯。” “臣遵旨。”李景隆恭敬应下,不再多言,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殿内的帝王威压。 李景隆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流云,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心中清楚,朱允炆那句“彻查到底”,不过是敷衍的说辞罢了。 幕后真凶就在深宫之中,又怎会主动跳出来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们二人心中都已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愿彻底撕破脸。 朱允炆是不敢,他忌惮自己如今在朝野上下的威望。 平定古州之乱后,他又一次军功赫赫,朝堂内一定有外不少官员都在暗中支持他。 若是贸然动他,恐怕会引发朝野动荡,甚至动摇根基。 而他则是是不想。 无论他的理由多么充足,一旦以下犯上,与天子为敌,便会落下“逆臣”的千古骂名。 他心中自有谋划,此刻还不是与朱允炆彻底对立的时候。 ... 自李景隆带兵平定古州之乱,凯旋回京后,又被册封为异姓王,这晚风堂便成了京都之中最热闹的地方。 每日前来拜访、攀附的朝臣络绎不绝,车马盈门。 送礼的队伍从府门口一直排到半山腰。 可李景隆却一概避而不见,只吩咐管家收下礼品,自己则始终闭门不出。 他心里清楚,虽然他与朱允炆之间的裂痕已深,早已离心离德。 但现在还不是公开对立的时机。 这些前来巴结的朝臣,恐怕皆是见风使舵之辈,今日能依附他,明日也能背叛他。 但他也不能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毕竟,若是将来真要扶植朱允熥上位,这些在朝中拥有一定势力的朝臣,将会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如今收下他们的礼,便是给了他们一个信号,也是为日后的谋划埋下伏笔。 只是他这么做,可忙坏了齐泰一派的朝臣。 他们本就对李景隆心存忌惮,如今见他如此受百官追捧,更是坐立不安。 每日里,各种各样关于李景隆的消息,都被源源不断地送入宫中,呈到朱允炆面前。 字里行间尽是挑拨与暗示。 而作为这一切的中心人物,李景隆这位新晋的异姓王,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整日待在家中,只专心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 这日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透过云层,洒落在晚风堂的后院之中,将庭院里的花木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凉亭内,李景隆与妻子袁楚凝相对而坐。 石桌上摆放着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茶香袅袅,混合着庭院中月季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二人目光皆落在庭院中央,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 那里,他们的女儿正手持一柄短剑,身姿轻盈地舞着。 嫣儿身着一身粉色劲装,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几分认真。 剑光在她手中流转,时而如春日拂柳,轻盈灵动。 时而如惊雷破空,凌厉迅猛。 虽是好似孩童戏耍般的剑法,却也有模有样,带着几分英气。 李景隆看着女儿矫健的身影,脸上满是为人父的温柔。 自从穿越而来,他总是在外征战,聚少离多,亏欠妻女太多。 如今难得有这般清闲的日子,自然要好好弥补。 袁楚凝怀中抱着他们的儿子知遥,小家伙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粉雕玉琢。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着,紧紧盯着院中舞剑的姐姐。 小身子随着姐姐的动作轻轻扭动,时不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拍打着。 嘴里发出“咿呀”的稚嫩声响,可爱极了。 袁楚凝目光温柔地看着丈夫和女儿,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中满是幸福与满足。 自嫁给李景隆以来,她便一直默默支持着他。 无论他是征战沙场,还是深陷朝堂纷争,她始终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如今一家团圆,安稳度日,便是她心中最大的期盼。 春桃和苏晚两个丫鬟恭敬地侍立在凉亭两侧,手中捧着茶盏和点心。 脸上也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春桃是袁楚凝的陪嫁丫鬟,跟随多年,忠心耿耿。 苏晚则是后来被李景隆收入府中的,聪慧伶俐,做事周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晚与袁楚凝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袁楚凝性子温婉贤淑,待人宽厚,从未将她当下人看待。 平日里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位将归 夕阳渐渐落下,余晖渐渐消散,庭院中亮起了几盏灯笼,暖黄的光芒驱散了暮色的微凉。 李景隆抬手为袁楚凝斟了一杯茶,柔声道:“凝儿,今日的茶不错,你尝尝。” 袁楚凝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抬头看向丈夫,眼中带着笑意:“确实香醇。” “夫君这几日闭门不出,倒是难得有这般清闲。” 李景隆笑了笑,目光再次望向院中依旧在舞剑的女儿,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能守着你们娘仨,安稳度日,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时光。” 袁楚凝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浓,心中无比满足。 可李景隆知道,这份天伦之乐终究是短暂的。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权力之争的刀光剑影,终究不会轻易绕开他。 但至少此刻,他愿意暂时放下所有的算计与纷争,好好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温暖。 凉亭之下,茶香氤氲,笑语融融,一派岁月静好。 而这份静好背后,一场关乎皇权更迭、朝堂格局的暗流,正在悄然酝酿,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夕阳的余晖渐渐漫过庭院的青砖,最后一缕霞光落在嫣儿手中的短剑上,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随着一声清脆的收剑声响,她稳稳地立定身形。 胸膛微微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可她的脸上却漾着畅快淋漓的笑容,转身径直向凉亭走来。 福生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嫣儿手中的短剑。 剑穗上的流苏还在轻轻晃动,他指尖摩挲着微凉的剑鞘,目光落在嫣儿身上,满是掩不住的骄傲。 春桃早已捧着一方素色锦帕上前,屈膝躬身,将帕子递到嫣儿面前,声音温柔:“小姐,快擦擦汗。” 苏晚也端着一个描金漆盘紧随其后,盘中放着一盏温凉的花茶。 旁边摆着几枚切好的时令鲜果,红的樱桃、紫的葡萄。 晶莹剔透,诱人至极。 “累坏了吧?”袁楚凝将怀中的知遥轻轻交给一旁的奶娘,起身迎向女儿。 眼中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语气温柔。 “一点都不累!”嫣儿接过锦帕,胡乱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端起花茶喝了一大口。 说话时气息还带着几分不稳,胸口依旧起伏不停,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袁楚凝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拿过女儿手中的锦帕,仔细地为她擦拭着鬓角和脖颈的汗水。 动作轻柔细致,一边擦一边笑道:“你呀,嘴硬得很,看这一身汗,还说不累。” 嫣儿吐了吐舌头,依偎在母亲身边,目光却偷偷瞟向父亲,期待着他的赞扬。 李景隆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刚走进凉亭的福生身上。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缓缓开口:“福生,对你的徒弟有何评价?” 福生闻言,胸膛微微一挺,脸上露出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他先是赞许地看了嫣儿一眼,才转向李景隆,语气诚恳而坚定。 “回少主,嫣儿小姐天资聪颖,根基扎实得很,甚至远超寻常人家的男孩子!” “她对剑法的领悟力极强,一招一式都透着股灵气!” “若是能持之以恒,潜心钻研,将来必定能在武学上闯出一番天地,成就不可限量!” 这番毫不吝啬的称赞,让嫣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小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李景隆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复杂。 有欣慰,有期许,却并未像福生那般大肆夸赞。 他心中清楚,这些年围绕在嫣儿身边的赞扬早已太多。 小姑娘心性单纯,若是被捧得太高,难免会生出骄傲自满之心,于她日后的成长并无益处。 所以,在武学上,他向来吝啬溢美之词,更多的是严苛的教导与点拨。 谁也未曾想到,嫣儿竟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 李景隆望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将来李家真的能走出一位驰骋沙场、威名远扬的女将军也未可知。 只是这乱世之中,女子习武,终究要比男子多受几分磨难。 他心中既有期盼,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担忧。 ... 晚膳过后,夜色渐浓,晚风堂内一片静谧。 唯有文渊阁的窗棂透出点点烛光,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格外醒目。 李景隆端坐于靠窗的紫檀木椅上,手中捧着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 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烛火跳跃,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苏晚恭敬地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双手放在膝上。 虽腰杆挺得笔直,却难掩眉宇间的小心翼翼。 她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与李景隆的目光对视。 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主子。 良久,李景隆才缓缓收回目光,喝了一口茶。 茶水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他才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来到晚风堂,也有些时日了。” “怎么样?一切都还习惯吗?” 苏晚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连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温顺点头的瞬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回少主,奴婢早已将晚风堂当成了自己的家。” “老夫人慈爱,少夫人温婉,待奴婢都极好,从未有过半分苛责。” 她顿了顿,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语气愈发恳切:“这一切,都多亏了少主的收留之恩。” “若非少主仁慈,奴婢恐怕早已和那些姐妹一样曝尸荒野,连尸骨在哪儿都无人知晓,更别说能有今日的安稳日子了。” “如此大恩大德,奴婢此生无以为报,唯有尽心侍奉少主和少夫人。” “若是此生还不清,便等来生再续,继续报答少主的恩情!”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眼中满是真切的感激。 当初吕太后派往晚风堂的宫女,如今只剩下她一人。 那些被以各种理由赶出晚风堂的姐妹,到最后无一例外,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连一点踪迹都未曾留下。 苏晚心中清楚,这必定是吕太后的手笔。 那位太后娘娘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定然是怕她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泄露了她的谋划。 所以才会痛下杀手,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只是,吕太后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这些事早已被潜伏在京都各处的夜枭司暗探发现,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李景隆的耳中。 李景隆看着她眼中的真切,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你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就值得拥有现在的一切。” “李家向来恩怨分明,从不亏待任何一个忠心耿耿之人。” “但若是谁敢背叛李家,勾结外敌,那便是李家的死敌,绝不姑息!” “奴婢明白!奴婢此生绝无二心,定会对少主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晚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接着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沓折叠整齐的纸张,双手高高举起,恭敬地奉上。 一旁的福生见状,脚步轻缓地走上前,接过苏晚手中的纸张。 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转身送到李景隆的手中。 “少主,这些是这段时日以来,奴婢送往宫中的密信副本。”苏晚依旧低着头,声音恭敬而谨慎。 “每一份奴婢都仔细摘抄了一份,不敢有丝毫遗漏,请少主查阅。” 李景隆接过纸张,缓缓展开,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他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淡淡的欣慰笑意。 纸上所写的,皆是晚风堂每日发生的事。 今日少夫人吃了几碗饭,昨日老夫人去了哪座寺庙上香。 甚至连府中哪棵树开了花,哪只鸡下了蛋,都一一记录在案。 全是些鸡毛蒜皮、毫无价值的小事。 正是这些看似无用的琐事,才能完美地迷惑宫中的吕太后和朱允炆。 让他们误以为苏晚依旧是他们安插在晚风堂的棋子,对李家的动向了如指掌。 “做得很好。”李景隆翻看了几页,便将纸张放在桌上,抬眼看向苏晚,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 “记住你的身份,恪守本分,忠心办事,你就永远都是李家人,李家定会护你周全。” “谢少主!”苏晚心中一暖,连忙叩首谢恩。 “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李景隆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少夫人还在坐月中,身子虚弱,你多用心照料,不可有半分疏忽。” “是,奴婢遵命。”苏晚恭敬地应了一声,再次叩首行礼。 然后缓缓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脚步轻盈,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摞纸张上,嘴角闪过一抹深意的笑容,随即起身,朝着文渊阁三楼走去。 “少主,吴王殿下的回信已经到了。”福生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封完好的密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只在封口处盖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印记。 李景隆闻言,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回京之后,便立刻派出了夜枭司最得力的暗探,日夜兼程赶往杭州府,给远在那里的朱允熥送去了一封密信。 那封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玺印待迎,天位将归。” 短短八字,却蕴含着惊天的谋划与承诺。 而朱允熥的回复,也同样简洁明了,只有两个字:“谨诺。” 至此,他与朱允熥之间的同盟,算是彻底稳固,目标也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便是要一步步铺陈谋划,为朱允熥扫清登基路上的一切障碍,助他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绝不可操之过急,只能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窗外的月色皎洁,却照不透他心中的万千谋划。 一场关乎大明江山社稷的风云变幻,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拉开序幕...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回乡祭祀 半月时光倏忽而过,晨曦微露之际,晚风堂前已车马齐备。 六辆乌木轺车一字排开,朱漆轮轴裹着厚棉,碾过青石地面无声无息。 最末两辆车上鼓鼓囊囊,用油布仔细遮盖,隐约可见箱角刻着的李氏家纹。 枫伯来来回回,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搬运着行囊。 数十名护卫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肃立在马车两侧。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要远门出行的阵仗。 人群中,两道许久未曾出现在晚风堂的身影格外扎眼——李增枝与李芳英。 二人皆身着绯色官袍,身后跟着各自的妻儿仆奴,一行人簇拥着,倒也显出几分勋贵气度。 “这都辰时三刻了,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到底走不走?”李增枝的妻子柳氏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珠花,目光扫过空荡的大门,语气里满是不耐。 她穿着一身撒花软缎长裙,裙摆拖在地上。 由于站得久了,只觉得双腿发麻。 说着便弯腰,让贴身丫鬟替自己轻轻捶打小腿。 另一边,老三李芳英正半蹲着,亲自为妻子周氏揉着酸胀的小腿。 动作虽略显笨拙,却透着几分体贴。 这般模样,与一旁负手而立、神色淡漠的李增枝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遭下人见状,皆低头屏息,不敢多言。 老夫人还未上车,众人纵有不满,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大门内终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只见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妪缓缓走出,正是李母。 她身着深紫色织金褙子,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赤金镶玉的发簪固定。 虽年事已高,眼神却依旧清亮,自带一股威严。 等候在外的李增枝与李芳英见状,立刻收敛了神色,带着妻儿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母亲安康。” 方才的埋怨与不耐,尽数掩藏在恭敬之下。 李母笑着点了点头,手中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温声道:“让你们久等了,都快上车吧,即刻动身。” 李景隆身着亲王蟒袍,玄色衣料上绣着四爪金龙,威风凛凛。 他目光淡淡扫过李增枝兄弟二人,并未多言。 径直上前扶住李母的手臂,亲自将她送上第二辆装饰最为华贵的马车。 动作细致入微,尽显孝道。 若不是李文忠的忌日在即,他实在不愿与这两位早已自立门户的兄弟碰面。 近日他已收到密报,李增枝与李芳英不仅官复原职,更深得建文帝朱允炆与齐泰的信任。 这明摆着是朱允炆用来牵制他的手段! 可这二人非但没有半分推辞,反而与齐泰过从甚密。 李景隆心中冷笑,他不信这兄弟二人真的糊涂到看不出其中的深意。 随着众人陆续登车,车夫扬鞭轻喝。 马蹄踏破晨雾,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驶下栖霞山,朝着凤阳的方向行进而去。 ... 两日后,队伍行至临淮驿。 李景隆看着随行女眷面带倦色,尤其是李母眉宇间难掩疲惫,便下令在此休整半日,明日再继续启程。 此行队伍行进速度本就缓慢,女眷众多不说,李母年事已高,经不起连日颠簸。 每日最多只能行三四个时辰的路程。 若是快马加鞭,从京都到凤阳不过两日路程。 可他们如今行了两日,才刚走了一半。 七八十人的队伍涌入临淮驿,瞬间让这座原本清静的驿站热闹起来。 驿丞早已接到消息,亲自在门口等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生怕怠慢了这位新晋的异姓王。 袁楚凝搀扶着李母率先进入驿站安顿,李增枝与李芳英也各自陪着妻儿进去歇息。 柳氏与周氏走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嘀咕着,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不满。 这几日在京都,随着李增枝兄弟逐渐成为朝臣中的新贵,她们也常与京中勋贵世家的夫人们往来。 日子久了,便渐渐变得眼高于顶,哪里还耐得住这般路途劳顿。 李景隆独自站在驿站门前,目光落在不远处,枫伯正陪着驿丞挑选新换的马匹。 原本并不需要如此,但李景隆的身份不同,驿丞怎敢有半分懈怠,只想着把事情办得妥帖,免得落下什么话柄。 “少主。”福生悄然凑上前来,压低声音禀报,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那伙人自出京后就一直跟着咱们,行踪隐秘,要不要属下派人清除?” 李景隆闻言,眯了眯双眼,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山林。 那里枝叶繁茂,隐约有几道黑影闪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摇头:“不用。” “随他们去吧,省得有些人睡不安稳,又要找别的麻烦。” 自队伍离开栖霞山那日起,他便察觉到暗中有人跟踪监视。 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朱允炆派来的人。 如今朱允炆对他的忌惮和提防,已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也正因如此,他才特意选择每到一处都入住官驿。 就是要让朱允炆清楚看到,他此行光明正大,并无半分异动。 晚膳时分,李家众人难得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一应俱全,皆是驿丞按照最高规格准备的。 毕竟李景隆如今已是新封的异性王,身份尊贵无比。 只是席间的气氛,却远不如菜肴那般热络。 往昔阖家团圆的融洽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尴尬。 沉默半晌,柳氏率先打破僵局,她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面色凝重地开口:“母亲,明日不知几时启程?” 她抬眼看向李母,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夫君如今公务繁忙,若是在路上耽搁久了,怕是会惹陛下怪罪。” “是啊母亲。”周氏立刻附和道。 她拢了拢袖口,脸上带着几分不耐,“我和大嫂在家中也有不少事要处理,若是一直这么不紧不慢的,怕是要误了正事。” “误事?”原本正逗弄着孙儿知遥的李母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拨浪鼓也停了下来。 “什么事,能比回凤阳祭奠你们的父亲还要重要?!”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柳氏与周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以为老身深居简出,就什么都不知道!” “老大和老三的确有公务在身,可你们所谓的‘正事’,不过是想趁着这点时间,跟京中那些朝臣的家眷拉关系、套近乎吧?!” “我李家世代忠良,若想加官进爵,靠的是真才实学!” “是为国效力的功绩,而非暗地里拉帮结伙、钻营算计!” 李母手中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们这般行径,只会拖累老大和老三的声誉,让旁人戳李家的脊梁骨!” 一番话掷地有声,柳氏与周氏顿时语塞,悻悻地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 只是从她们微微紧绷的侧脸,以及眼中闪过的不以为然来看,显然并未将李母的告诫真正听进去。 李景隆佯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笑意温和地为袁楚凝夹了一箸清蒸鲈鱼。 鱼身莹白,酱汁清亮。 “凝儿尝尝,这临淮驿的厨子,倒是颇懂河鲜的吃法。” 他声音低沉温润,目光落在妻子脸上时,满是化不开的宠溺。 袁楚凝抬眸望他,眼底漾起柔波,轻轻颔首,也夹了块嫩滑的鸡脯肉放进他碗中。 “夫君也多吃些,连日赶路,怕是累着了。” 夫妻二人眉目传情,指尖偶尔相触,那份默契与温情,在满桌的疏离中格外扎眼。 自次子降生后,两人的情意愈发深厚。 李景隆对袁楚凝的宠溺,更是溢于言表,从不遮掩。 这般亲昵模样,落在柳氏眼中,却像一根刺扎进心里。 她本就因方才被李母训斥而心存不满,此刻见二人当众秀恩爱,嫉妒之火更是熊熊燃起。 于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我家夫君可不像二弟这般,天不怕地不怕,还有平定天下的本事!” 她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刻意拔高了几分音量。 “他若想加官进爵,只能处处忍辱负重,小心翼翼地与朝中各个衙门打好关系。” “儿媳这般奔走周旋,无非也是想替夫君分担一二,设法帮他铺路罢了。” “母亲方才那般训斥,倒是寒了儿媳的心。” 紧接着,她又带着几分委屈看向李母,语气陡然尖锐。 “难不成母亲有了二弟这个异姓王做靠山,就不管夫君和三弟的前途了吗?” “这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放肆!”不等李母开口,一声沉雷般的怒喝骤然炸响。 李景隆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拍在八仙桌上,力道之大,震得碗碟相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他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黑眸如深潭,死死盯住柳氏,周身的气压骤然降至冰点。 柳氏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怒吓得浑身一震,身子猛地向后缩了缩,眼中满是惊愕。 但她仗着自己是大嫂,又觉得李景隆不过是借题发挥,便强撑着胆子,梗着脖子反问:“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李增枝察觉到李景隆动了怒,急忙暗中用胳膊肘碰了碰柳氏,又不断给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闭嘴。 “错与对,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李景隆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寒霜。 “若是不愿随我回凤阳祭奠父亲,现在便可带着你的人,打道回府!” 他目光扫过李增枝与李芳英,眼神锐利如刀:“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莫要忘记自己姓什么!” “若是敢借着朝廷的差事,做了什么对不起李家、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 “即便你们是我的亲兄弟,我也绝不会轻饶!” 话音落下,李景隆猛地起身,拂袖而去。 玄色蟒袍扫过桌沿,带起一阵疾风,满桌的菜肴仿佛都因他的怒气而失去了色泽。 袁楚凝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红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眼底满是担忧。 “这...这...”柳氏被李景隆的狠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接着眼眶一红,转头看向李母,带着哭腔抱怨,“母亲,您看看二弟!” “他这是什么话?难道他就这么见不得我们好吗?”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受控制地拔高:“当初若不是因为他,夫君和三弟何至于被削去官职,险些...” “住口!”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母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她的话。 老太太脸色铁青,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震得众人耳膜发颤。 “老二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她目光严厉地扫过柳氏与周氏,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能加官进爵,自然是好事,但做人首先要知善恶、辨忠奸!” “若是将来你们二人为了攀附权贵、谋求官运,便与人同流合污,助纣为虐!” “别怪老身不留情面!” “都给我住口!安心吃饭!谁再敢多言一句,便自行回京都去!” 李母的训斥掷地有声,满桌的人皆是大气不敢出。 柳氏与周氏立刻低下头,扒拉着碗中的饭,再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原本就气氛微妙的晚膳,此刻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沉闷无比...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风起凤阳 夕阳西下,余晖如血,将天边的云霞染得通红,连绵的山峦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光晕中。 李景隆独自站在临淮驿的大门外,背靠着冰冷的朱漆门框。 望着漫天晚霞,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尊雕塑。 晚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少主。”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平安低着头,缓缓来到李景隆身后。 语气带着几分迟疑与凝重。“有件事,属下一直没敢贸然告诉您。” “说。”李景隆微微挑眉,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起伏。 只是眼底深处,已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平安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几乎是贴在李景隆耳边禀报。 “自大公子和三公子被朝廷重新启用之后,属下便暗中派人留意他们的行踪。” “这段时间发现,他们经常与齐泰一派的朝臣私下来往,甚至多次深夜密会,行踪十分隐秘。” “哼!” 一声冷哼从李景隆齿间溢出,他的脸色瞬间阴沉。 眉宇之间,一道凛冽的杀意飞快闪过,又迅速隐去。 在他不在京都的日子里,平安便一直留守京都,统领着潜伏在京都的暗探与暗卫。 既然如今敢将此事禀报上来,必然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只是碍于李增枝、李芳英与他的兄弟关系,才一直隐忍至今,未敢轻易提及。 他如何不知,这一切都是朱允炆与齐泰设下的阴谋! 他们忌惮自己在朝中的威望日渐强盛,便想从内部瓦解李家。 想用高官厚禄拉拢李增枝与李芳英,让他们成为牵制自己的棋子,甚至是对付自己的利刃! 可这两个愚蠢的兄弟,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其中的险恶用心。 还真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能得到朝廷的突然重用,一个个沾沾自喜,趋之若鹜。 被人当枪使了,尚且浑然不觉,简直愚蠢至极! 见李景隆始终沉默不语,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平安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恭敬地深深鞠了一躬后,缓缓退下,留李景隆独自一人伫立在暮色之中。 李景隆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缓缓扭头,望向凤阳的方向。 眉头紧紧皱起,眼底满是复杂的神色。 其实此次前往凤阳,他不光是为了祭拜父亲李文忠的亡灵,了却心中的牵挂。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 一个关乎李家未来,甚至关乎天下局势的秘密计划,正等着他去实施。 ... 更深漏残,万籁俱寂。 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细碎的银辉,将卧房内的陈设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案头的烛火摇曳不定,跳跃的光影在李景隆紧绷的侧脸上流转,映得他眉宇间的凝重愈发深沉。 他手中捧着几张泛黄的麻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关乎着朝堂暗流与军中动向,每一个字都似有千钧重。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细若落叶擦地,却精准地落在李景隆的听觉里。 他抬眼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月光缓缓走进卧房。 素色的襦裙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宛如月下凌波的仙子。 看清来人,李景隆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 凝重的脸上终于漾开一抹温润的笑意,驱散了满室的沉郁。 来者正是袁楚凝。 她手中端着一只青瓷碗,碗沿氤氲着袅袅热气。 一股醇厚的香气随着热气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卧房内墨汁与烛油混合的味道。 “母亲睡下了?”李景隆随手将手中的麻纸倒扣在桌案上,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谨慎。 他起身迎上前,目光落在妻子略显疲惫却依旧温婉的脸上,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晚膳过后,袁楚凝便一直守在李母房中服侍。 李母今日因李家兄弟的事闹得心绪不宁,夜不能寐,全靠她耐心宽慰照料。 “嗯,这两日母亲劳心费神,方才终于睡熟了。”袁楚凝轻轻点头,将手中的汤羹小心翼翼地递到李景隆手中。 “你晚膳几乎没动筷子,定是饿了。” “这是我亲自去后厨炖的银耳莲子羹,加了些冰糖,你趁热吃点吧。” “辛苦你了。”李景隆接过青瓷碗,入手温热,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他低头看着妻子泛红的耳廓,心中一暖,上前一步,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袁楚凝的脸颊瞬间染上绯红,如同熟透的桃花。 她慌忙转过身,快步走到门边将房门轻轻掩上,动作间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 自从李景隆穿越附身原主之后,时常会有这般亲昵的举动。 她虽早已习惯,却依旧会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心跳加速,耳根发烫。 瓷碗中的汤羹炖得恰到好处,莲子软糯,银耳滑嫩。 清甜的香气在口中散开,熨帖着五脏六腑。 李景隆坐在桌旁,拿起银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仿佛都在这碗温热的汤羹中渐渐消融。 袁楚凝含笑坐在一旁的杌子上,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桌案上倒扣的那几张麻纸,指尖微微动了动,本想上前帮着整理。 可转念一想,便又悄悄缩回了手。 夫君行事素来有分寸,若是有些事不便让她知晓,她贸然触碰反倒不妥。 李景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却并未点破,只是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片刻后,他将一碗汤羹吃得干干净净。 放下瓷碗,满足地擦了擦嘴角,笑道:“香!真是太香了!还是凝儿的手艺最好。” 袁楚凝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繁花。 她起身拿起空碗,柔声说道:“夫君连日操劳,想必累坏了。” “我这就让春桃和苏皖准备热水,你好好洗漱一番,早些歇息。” “连续两日奔波,你也定然累了,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李景隆看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轻声叮嘱。 袁楚凝浅浅一笑,没有多言,只是捧着空碗,轻轻退出了卧房。 李景隆笑着目送她离开,待房门关上的瞬间,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倒扣的几张麻纸,缓步走到烛火旁。 纸张上记载的,并非什么足以震动朝野的绝密情报。 而是铁铉、傅忠、盛勇等军中将领的近况。 如今他已下定决心扶植朱允熥,军中的力量便是重中之重。 想要在这场波谲云诡的储位之争中站稳脚跟,甚至夺得最终的胜利。 必须提前布局,拉拢军中可用之人,编织一张严密的势力网。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凶险的谋划,一步踏错便可能满盘皆输,容不得半分疏漏。 李景隆凝视着跳动的烛火,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他将手中的麻纸凑近烛焰,火苗迅速舔舐着纸面,发出“滋滋”的轻响。 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如同他心中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谋划,悄然湮灭在夜色中。 ... 两日后。 李景隆一行人再次历经两日奔波后,终于抵达了凤阳。 这个承载着大明龙兴之地的地方,青砖黛瓦间透着几分古朴与肃穆。 车队刚一抵达,一行人便直接去了李家陵墓。 李景隆身着素服,神色庄重,带着妻儿与家中子弟,恭敬地祭拜了先祖和父亲。 祭祀的东西早在京都出发前久已经准备妥当。 香火缭绕中,他望着李文忠的墓碑,心中感慨万千。 父亲一生戎马,功勋卓著,如今李家却深陷朝堂漩涡。 他必须扛起这份责任,守护好家族,更要在这乱世中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祭拜完毕,一行人又前往李家在凤阳的老宅。 这座老宅已有多年未曾有人居住,朱漆大门上斑驳陆离。 墙角爬满了青苔,院内的几棵老槐树叶子枯黄,落了一地。 处处透着几分萧瑟与陈旧,没了往日的生气。 好在李母安排了一个看门人,常年留守老宅。 虽常年无人居住,却不见半分杂乱,地面扫得一尘不染。 门窗桌椅也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只是少了些人气,显得有些冷清。 李景隆安顿好妻儿,正打算稍作歇息,忽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夹杂着争执与呵斥,打破了老宅的宁静。 他眉头一皱,起身快步走出房门,朝着前院的方向沉声喊道:“枫伯?!” 话音刚落不久,枫伯快步从前院赶了过来。 神色慌张间,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被前院的事情搅得焦头烂额。 “少主。”枫伯快步走到李景隆面前,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急促与为难。 “怎么回事?!”李景隆沉着脸,冷冷问了一句。 “回少主的话,是大公子和三公子。”枫伯擦了擦汗,小声禀报。 “祭拜已经结束,二人吵着要连夜返回京都,谁劝都不听。” 听闻此言,李景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眼中翻涌着压抑的不满。 这二人向来眼高于顶,只顾着如何升官发财,全然不顾家族荣辱,更不懂此刻朝堂的凶险。 此次回乡祭拜先祖,本是尽孝之举。 他们却这般心浮气躁,毫无敬畏之心,实在令人心寒。 “少主,您看...”枫伯看着李景隆阴沉的脸色,心中愈发忐忑,试探着说道。 “若是他们执意要走,怕是又要惹老夫人生气伤身。” “要不您去劝劝?” “想走的人,留不住。”李景隆冷哼一声,语气冰冷如霜。 “你去告诉母亲,他们想走便让他们走,不必强求。” 说完这句话,李景隆不再多言,转身便径直回了卧房。 背影决绝,没有半分挽留之意。 他心中清楚,李家兄弟二人目光短浅。 根本无法成为他谋划中的助力,反倒可能成为拖累。 既然他们执意要走,便随他们去吧。 只是往后,各自的路,需得自己走下去。 枫伯无奈的叹了口气,拱手一礼,迅速转身向前院赶去。 李景隆刚回到卧房,袁楚凝便端着一碗温热的茶水走了过来。 看着李景隆阴沉的脸色,神色间满是担忧,轻声说道:“夫君,方才前院的动静,我都听到了。” “天色眼看着就要黑了,路途又这般遥远,他们若是就这么连夜返回京都...” “万一路上遇到劫匪或是其他危险,可如何是好?” 李景隆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水,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未能驱散心中的烦闷。 他抬眼看向妻子,见她满脸担忧,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几分,摇着头说道:“他们那般对你,你还替他们着想。” 袁楚凝面露苦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柔软:“可他们毕竟是李家人,是你的兄长。” “母亲生气归生气,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密会长兴 次日天刚破晓。 晨曦微露,将凤阳古城的青砖黛瓦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缓缓驶至耿府门前。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轻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车辕上,一个身着劲装的青年利落地跳了下来。 目光如鹰隼般四下扫过,确认周遭并无异常后,才缓缓掀开了车厢门口的锦帘。 紧接着,一道身着青布长衫的身影从车厢内缓步走出。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虽身着朴素长衫,却难掩周身沉稳不凡的气度。 此人抬眼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府邸,目光在斑驳的朱漆大门与褪色的门楣上停留片刻。 随即迈步走下马车,踏上了门前的石阶。 谁能想到,这座如今略显萧瑟的府邸,曾是名震朝野的长兴侯耿府。 想当年,耿炳文手握重兵,镇守北疆,何等风光。 府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可如今,燕逆已灭,天下已定,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却卸甲归田。 府邸也渐渐没了往日的喧嚣,只剩几分沉寂与落寞。 紧闭的大门上,铜环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门头上方悬挂着两只饱经风霜的红灯笼,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长兴侯府的兴衰过往。 赶车的青年回身从车厢内拎出两只精致的红木礼盒,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青衫公子。 礼盒上系着的青丝带随风飘动,显得格外郑重。 “咚、咚、咚...” 青年抬手敲响了厚重的木门。 敲门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片刻后,府内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大门被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个头发花白、身着灰布短褂的老者探出头来。 浑浊的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二人,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找谁?” 青衫公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兵符。 那兵符通体黝黑,边缘处缺了一角,表面刻着繁复的纹路。 虽已蒙上一层尘埃,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威严。 他将兵符递到老者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把这个交给你家主子,他自然会明白。” 这并非普通兵符,而是当年北境燕军的兵符。 如今燕逆已灭,这块兵符早已失去了调兵遣将的功效,形同废铁。 可对于某些人而言,它却是一份特殊的信物,承载着一段尘封的过往。 老者迟疑地伸出手,接过兵符,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质感,心中愈发疑惑。 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见他们神色坦然,不似歹人,便不再多问。 缓缓关上大门后,转身快步向府内跑去,脚步虽显蹒跚,却带着几分急切。 没过多久,府内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比方才急促了许多,仿佛来人心中满是焦灼与期待。 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吱呀...” 厚重的朱漆大门被猛地拉开。 这次迎出来的,除了方才那名老者,还有一位身着素色锦袍的老者。 他虽已年过花甲,两鬓斑白,却依旧腰板挺直,眼神锐利。 周身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 来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前大将军、长兴侯,如今卸甲归田的耿炳文。 当耿炳文看清门外青衫公子的面容时,浑浊的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末将耿炳文,见过景帅!” “耿老快快请起!”青衫公子见状,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将耿炳文扶起。 语气中满是敬重,“您是前辈,这般大礼,晚辈可受不起。” 这位身着青布长衫的公子,正是昨日抵达凤阳的李景隆。 他刻意换上朴素衣衫,便是为了行事低调,不引人注目。 而身旁拎着礼盒的青年,正是福生。 耿炳文被扶起后,依旧难掩心中的激动。 他上下打量着李景隆,感慨道:“老夫昨日便已听闻消息,说景帅回了凤阳。” “本想登门拜访,可转念一想,老夫如今已是无官无职的闲人,便打消了念头,没敢叨扰。”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福生,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福生也来了啊。” “见过耿老。”福生笑着拱手行礼,因手中拎着礼盒,动作虽略显不便,却依旧恭敬有加。 “耿老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李景隆看着耿炳文鬓边的白发,心中也泛起一阵感慨,“想当年,你我一同镇守北境,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早已是过命的交情。” “无论你如今是否还身居高位,这份情谊都不会变,我们永远不会成为陌路之人。” 久别重逢,三人心中都满是喜悦与激动。 昔日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那些出生入死的情谊,历经岁月沉淀,愈发醇厚。 “是老夫迂腐了!”耿炳文哈哈大笑,眼中的激动之色更浓。 他一边将手中的兵符还给李景隆,一边侧身让开道路,热情地说道,“别站在门外说话了,景帅快请进!屋里说话!” 他说着,转头对着身后的老者高声吩咐道:“徐管家,快!” “去沏一壶上好的龙井,再备些精致的点心来!” 那块缺角的燕军兵符,是当年他们在北境平定燕逆之乱时,从敌军手中缴获的战利品。 所以当耿炳文刚看到这东西的时候,立刻便知道登门的人是李景隆。 刚刚那名开门的老者,正是耿府的管家,听闻耿炳文的话之后,立刻快步而去。 李景隆笑着点头应允,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的巷道口。 那里隐约有几道身影一闪而过,虽隐蔽得极好,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跟着耿炳文走进了府内。 自他离开京都,朱允炆便派了人暗中跟踪监视,一路尾随至凤阳。 想必是对他此行的目的心存疑虑,想要探个究竟。 李景隆早已察觉这些人的踪迹,却并未点破,更没有派人清理。 这也是他特意选择在白天登门耿府的原因。 耿炳文曾是他麾下的得力干将,如今他回乡祭祀,顺路前来探望老部下,合情合理。 即便消息传回京都,朱允炆也挑不出半分错处,更无法借此找他的麻烦。 只是朱允炆永远不会知道,他此番返回凤阳,表面上是祭拜先祖,实则真正的目的,从他踏入这座耿府开始,才算是正式拉开序幕。 耿府的庭院虽不如往日繁华,却打理得井井有条。 墙角的几株翠竹长势喜人,透着几分生机。 李景隆跟在耿炳文身后,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府内的情形。 耿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内却不复往日的静谧。 正厅内外人影攒动,低声的议论与好奇的窥探交织在一起。 皆因今日登门的贵客——新晋定安王、素有“战神”之称的李景隆。 正厅之内。 李景隆与耿炳文相对而坐,八仙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氤氲的茶香袅袅升起,缠绕着两人周身。 许久未见,二人之间似乎都藏了好多话,一点也没有生疏。 想当年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在世时,两人同属淮西勋贵一脉,往来密切。 只是后来朝堂风波迭起,淮西一脉中人也逐渐凋零。 厅外的议论声虽轻,却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大厅。 耿炳文微微侧目,瞥见门外的人影,笑着地摇了摇头。 随即目光落在八仙桌角落的两个锦盒上。 那锦盒以上好的云锦包裹,边角镶嵌着细碎的珍珠,一看便知里面的物件价值不菲。 “景帅百忙之中能抽空看望老夫,这份心意老夫已然心领,何必还带着如此厚重的礼物?”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善意的责备,更多的却是不好意思。 李景隆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耿老此言差矣,这些不过是晚辈的一点薄礼,算不上厚重,您就收下吧。” 耿炳文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笑着点头:“既然景帅如此盛情,老夫便却之不恭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如今景帅已然贵为定安王,尊荣至极,想必你父亲祁阳王在天有灵,定会为你感到自豪。” 提及父亲,李景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长长的叹了口气。 眉宇间渐渐笼罩上一层阴霾,原本明亮的眼眸也黯淡了几分,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怅然若失。 “一个王爷的名头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虚名,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耿炳文心中一动,敏锐地察觉到李景隆语气中的不对劲。 眼前的李景隆虽身居高位,却丝毫没有志得意满的模样,反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满是关切:“怎么?景帅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不妨对老夫说说,或许老夫能为你分忧一二。” 李景隆抬起头,迎上耿炳文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却又透着彻骨的寒意:“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取我性命,耿老觉得,这算不算难事?” “什么?!” 听闻此言,耿炳文双眼猛地睁大,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景隆默默低下头,端起茶杯细细啜饮。 茶水的温热却丝毫暖不了他冰冷的心,眉宇间的无奈也愈发浓重。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大厅内刚刚还融洽的气氛彻底笼罩。 耿炳文定了定神,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管家,又瞥了眼门外探头探脑的下人。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正厅半步!” 管家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是,老爷。” 说罢,他转身快步走到门外,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自己则守在廊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那些看热闹的下人见状,也不敢再多停留,纷纷低着头快步离开。 片刻之间,正厅外便恢复了安静,只余下秋风扫过落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