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孕肚逃东宫!妻奴太子跪求娇娇回头》 第1章 谢庚鹤,写休书吧 汴京城。 东宫雪厚三丈,寒风刮得温长瑛脸颊生疼。 她跪在书房前,羽睫沾雪,以往明媚的眸中晦暗,死寂成空。 幼弟去边关才三个月,就被诬了一身罪。 通敌卖国、转移军备、弃城私逃…… 桩桩件件都有如山的实证。 温长瑛不信。 可昨夜谢庚鹤连下三道谕旨,直接就给弟弟定了罪。 要金吾卫出动,拿人归案。 她从晨起得知消息,就来找谢庚鹤了。 可跪了七个时辰,也没见到他一面。 “娘娘!” 贴身丫鬟喜鹊急匆匆跑过来。 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撑伞,一边说着打听到的消息。 “今个儿一早,太子就陪程女官去佛堂抄经了,人不在东宫……” 不等她把话说完,温长瑛挡开了半合的伞,径直起身。 膝间酸痛,却抵不上锥心的那根刺。 自温家良将全部阵亡后,太后就愈发看她不顺眼。 程瑜便是她刻意扎在东宫的一根针。 成婚七年,温长瑛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谢庚鹤了。 明知是太后有意赐下,却依旧纵着程瑜在他们夫妻两人之间横插一脚。 她娇蛮无礼不懂打理,程瑜便张弛有度,是京中贵女典范; 她刻薄尖酸,程瑜便嘴甜伶俐,哄得阖宫上下称赞; 她与谢庚鹤动手,程瑜便备好药酒和太医…… 人人都说,太子妃位,应该是程瑜的。 可谁又还记得,当初是谢庚鹤扛下五十庭杖,稚气未脱便与百官僵持,偏要把她这个将门遗孤娶作正妻。 是他一手把她养娇,事无巨细,妥帖照顾。 那些权衡与理账,也是他一手揽过去,任她赋闲悠乐。 恐怕,谢庚鹤自己都忘了当初答应过她什么。 如今,也不重要了。 温长瑛咳嗽了两声,任由喜鹊将她身上的披风拢紧。 “去佛堂。” 大雪簌簌,将她跪过的痕迹掩埋。 唯有温长瑛自己知道,她与谢庚鹤该有了断了。 …… 太后礼佛,特意在宫中建了佛堂。 温长瑛入主东宫后,很少过来。 因为她总觉得两侧的佛像,使人压抑。 才到门口,就被太子随侍毕贵拦下。 “娘娘,殿下今日礼佛,任何人都不见。” 温长瑛缓缓抬起眼眸,望向刺眼的佛堂匾额,讥笑一声。 她抬手,就抽了御前侍卫的剑。 利刃直指毕贵,寒锋尖锐。 “让谢庚鹤滚出来!” 毕贵吓得脸色煞白,却咬着牙挡在身前。 “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太子礼佛结束就会去见您的。” 温长瑛没说话,反手用剑柄击退毕贵。 她大步朝前,踹开了紧闭的大门。 里头深处,程瑜正弯身慌乱收着什么东西。 而谢庚鹤衣襟微乱,正拢着整理。 男人浓眉凤眼,深邃的鼻梁下,薄唇轻掀,一如往日般温润。 “这么大雪天,你也不怕冻着,有什么话让喜鹊来传就是。” “阿瑛,回去冻得手脚冰凉,可莫要让孤捂热。” 温长瑛闭了闭眼睛,忽视掉那刺目的画面。 她手一扬,就把剑直射向前。 ‘锵’地一声,扎在程瑜膝前抄好的佛经上。 程瑜面色惊了一瞬。 “太子妃娘娘,那是给太后的祈福经文,你……” 温长瑛不理她,直接问:“阿野是无辜的,你凭什么连证据都不核查,就直接给他定罪?” 谢庚鹤微微蹙眉,随后又舒展开来。 “是否无辜,是否该定罪,这都是朝堂的事。” “阿瑛,你不必为这种小事烦扰。” 他直起身,上前要去牵温长瑛的手。 果然如他预想的那般,冰凉通红。 “啪!” 温长瑛挣开,扬手就在储君脸上落了一掌。 长甲划过,留下血痕。 “殿下——” 程瑜和毕贵齐齐惊呼。 但谢庚鹤只是抬手噤声,温和笑着:“我知道今日回去晚了,让阿瑛等急了。” “你手都冻僵了。等回去捂热了,给你打,嗯?” 尾音上扬,他已习惯温长瑛的阴晴不定。 反正这种小事,在夫妻一事上,也只是情趣。 温长瑛眼睛干涩,问:“谢庚鹤,我所在意的事,在你眼里都只是不起眼的闲谈琐碎。那我这个人是不是也只是闲来哄哄,忙了便搁置冷落的存在!” 谢庚鹤去搓热她的手,“怎么会?” “阿瑛,你今日又听了什么小话?” 他总是这样。 认为温长瑛是听了闲话,敏感多疑闹脾气。 其实再问下去,也没意义。 温长瑛了解谢庚鹤。 他会给百官一个妥帖的答卷。 从不在乎是否伤到了枕边人的心情。 温长瑛掐着掌心的肉,抬手拔簪,直接刺进谢庚鹤的肩头。 鲜血汩汩,染红了里衣。 “谢庚鹤,写休书吧。” “这东宫太子妃的位子,谁惦记,就给谁吧。” 谢庚鹤噙着的温和笑意顷刻消弭。 他反攥着温长瑛握簪的手,眸中一点点寒凉下去。 “阿瑛,玩闹有度,有些话不是能随便说的。” 温长瑛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你不写,我写。” “但到时候东宫太子的脸面还有没有,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了。” 她挣开谢庚鹤的桎梏。 大概是怕伤到,他松了手。 温长瑛径直走到那堆佛经旁,冷嘲一笑,拿过纸笔。 还未落墨,手腕就再度被谢庚鹤抓住。 他眸中隐隐带了不耐:“你究竟在闹什么?” “方才是染脏了衣服,孤并未同程女官有什么私情,你应当明白,孤心里只有你。” “阿瑛,你……” 温长瑛吃紧力气去挣,墨点飞溅,险些甩到眼睛里。 手上不能挣脱,她还有脚。 砰! 温长瑛踢翻了烛台,佛经尽毁,灯油也落在纱帐上,瞬间即燃。 “佛经!太子殿下……” 程瑜惊了一瞬,连忙跑出去打水。 谢庚鹤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打横抱起温长瑛,连人带出了佛堂。 雪簌簌还在落。 温长瑛用力去捶谢庚鹤被簪子刺伤的肩头,“我自己有腿,会走!” “谢庚鹤!” 见男人的手不松,温长瑛又拔高了声音。 她眼睛一狠,乱动着就要跳下去。 谢庚鹤身长九尺,从这种高度摔下去,势必要断腿。 他放缓了桎梏。 任由温长瑛安全落地。 谢庚鹤眉心发疼,“你毁了太后的佛经,她势必要找你麻烦。” “阿瑛,先回去休息,孤来解决。” “你平复下情绪,等晚点我们再说?” 温长瑛抬脚的步子顿了顿,语气凉薄。 “我只等休书。” “谢庚鹤,你知道的,若我执意要走,东宫是困不住的。” 谢庚鹤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第2章 成全你们 他留意到温长瑛迈脚的步子有些跛,下意识想去扶。 却被推开。 谢庚鹤不再动了,看着那道身影固执离去。 他轻轻唤道:“去查。” 毕贵疾步离去。 程瑜带人灭了火势,匆匆带着金疮药过来。 “殿下,你肩头的伤不能放任,还是让臣给你上药吧?” 谢庚鹤错开肩,挂起疏离:“东宫不缺伤药。” “程女官还是回太后身边侍奉吧。” 话落,抬脚离去。 东宫,承恩殿。 温长瑛回来,就发了一场高热。 她恍惚着忆回了过去。 有谢庚鹤领她郊游狩猎,有夫妻蜜语情话,有他护着自己抗下责罚,亦有他青涩赧红着搓洗月事布…… 脑袋昏沉,眼角有泪滑入枕间。 温长瑛想捂着心口好好哭一场。 可她看到,故去的爹娘头颅被斩,看到叔伯身中数箭,血流一片。 慌张凌乱的一幕幕,拼凑演变成了东宫七年里的温柔刀。 “阿瑛,太后让程女官协助你管理东宫账目,这掌印孤便交给她,你也不必再烦心这些琐碎杂事了。” “程女官更熟悉宫规礼法,太后寿宴的事,就让她操办吧。” “阿瑛别看,让程女官上药就是了。” “阿瑛,温长瑛……” 温长瑛很清楚,谢庚鹤的心在自己这里。 但她厌恶被比较,更讨厌与谢庚鹤的回忆里,多了这么一根刺。 相识十六年,成婚七年。 两人经历了太多,却也都满心疮痕,将刺伸向了彼此。 该结束了。 大梦一场惊醒,温长瑛察觉到眼角濡湿,伸手要去擦。 天光已然大亮,是第二日了。 温长瑛的呼吸声短促而又清晰。 她压抑着心口,低笑出声。 任何人都不值得她依赖。 这件事,温长瑛从始至终都相信自己的弟弟。 谢庚鹤不查,她查! 房门被推开。 喜鹊小步走过来,“娘娘,太后听说您烧毁了佛经,震怒着要召见您。” “太子殿下把人拦在宫外,您看……” 以前,不管是太后磋磨还是妃嫔心怀不轨。 谢庚鹤也是这样,把人拦下,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和伤害。 但温长瑛也不是不懂事的。 有些事情,她屈个膝,道个歉就能解决。 不愿让谢庚鹤为难。 如今既已想好和离,任何风雨,她便都能承受得住。 “让她候着!” 温长瑛扬声。 即便打算亲自去会,她也不打算现在就去。 她起身梳洗,“喜鹊,去拿纸笔。” 喜鹊不敢迟疑,迅速拿来温长瑛要的东西,研墨候在一旁。 而温长瑛提笔,落下的‘和离书’三字,让她胆颤心惊。 “娘娘……” 喜鹊欲言又止。 温长瑛也不管她在想什么,写好和离书后,又提笔给弟弟的夫子幕僚写信。 “送到段先生手上。” 有些事,阿野跟她沟通不便,但段汀白肯定知道些什么。 承恩殿外。 太后派来的人受冻,哆嗦着依偎取暖。 “太子妃越来越跋扈了,以前还不敢这么落太后的面子,我看这东宫迟早换个女主人。” “听说昨日还伤了太子,也就仗着年少的情谊,才没被罚。” “太子真是个痴情种啊,偏偏摊上这么一个太子妃。” “……” 宫人小声低语。 恰巧毕贵奉着热羹经过,厉声警告。 “再议论主子,舌头就别想要了!” 毕贵恭恭敬敬地停在了温长瑛的房门口,轻叩两下。 “殿下体贴娘娘许久未进食,盯着御膳房熬了山药粥,娘娘,您喝些吧?” 里面未传动静。 “那奴才进来了?” 毕贵试探着去推,门后上栓,纹丝不动。 显然,是要冷着了。 他不敢离开,端着山药粥也被冷在外面。 两个时辰后。 温长瑛才出来打开门,看到毕贵泛红的手,眉眼不变。 “倒了喂狗。” “毕贵,别跟你主子学苦肉计。” 这点蝇头小利般的呵护,以前能消解她的痛。 如今,却只会让她想起一次又一次的敷衍揭过。 她若喝了。 这事儿在谢庚鹤那里,便是翻篇儿了。 毕贵苦涩,终究是没话说。 太子妃发起火来,就是太子都不敢呛声解释,只能顺着。 更遑论他一个看主子脸色吃饭的宫人? 慈恩宫。 温长瑛到时,太后已经气得摔了不少东西。 程瑜正给她顺着心。 越过满地的狼藉,温长瑛挑了个还算能入眼的地方坐下。 简单一个举动,便激得太后火气憎生。 “你还有没有规矩?” “仗着鹤儿纵容,你究竟还要闹出多少事情才肯罢休?!” 烧了佛经事小,最让太后容忍不了的,是温长瑛当众打了太子的脸! 那是一国储君。 她眼也不眨地就把簪子刺穿鹤儿的右肩,且不说握笔批阅奏折时会疼,这种行刺,是在踩皇家的脸! 是为大不敬!! 温长瑛她怎么敢?! “您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若是真想清静,就让太子殿下早日写下休书,把我废黜。” 温长瑛反唇相讥:“否则,我一日拿不到,就一日不让后宫安宁。” “你!” 太后气噎。 还是程瑜一边安抚顺气,一边解释:“太子妃娘娘肯定是因为误会了臣与太子殿下。” “昨夜太子解释您不信,今日臣找来了宫人,太子妃娘娘可尽情询问。” 几个宫人就跪在门口。 来时,温长瑛就看见了。 “我不需要解释。” “程瑜,你若真有些本事,就早点劝谢庚鹤写休书。” “我退出,成全你们。” “放肆!”太后沉下脸,“太子妃之位是你说废就能废的?你当皇室玉牒是什么!” 温长瑛敛眸,“伤太子不够,那我大闹后宫,伤及太后凤体,够么?” “你!”太后瞪大了眸子。 却见温长瑛是真的有了打算。 抬手就拎起了凳腿,朝太后软榻而来。 “来人,把她按住!” 太后终于慌了。 伺候的嬷嬷带着门口的御前侍卫匆匆进来。 谁也没敢动。 “你们愣着干什么?她如此没有规矩,哀家赐她庭杖三十,以儆效尤!” 御前侍卫正要动手,毕贵就高喝: “太子殿下到——” 第3章 已成怨偶 谢庚鹤急匆匆赶来,眉眼间带着不悦。 他攥着温长瑛的手腕,护在身后。 “皇祖母何须动怒?阿瑛她脾性被孤宠坏了,您多担待便是。” 顺着被抓的手,温长瑛往上看去。 谢庚鹤的右肩溢血,显然是刚上好药的伤口又扯动开裂。 她无声勾唇,挣脱的力气小了些。 抬脚,就踩在太子脚背上。 谢庚鹤吃疼,下意识松手。 温长瑛片刻就离他三步远了。 “鹤儿!”太后气急败坏,“你还要惯她成什么样子?!” 谢庚鹤不言,凤眸深邃地看着温长瑛。 温长瑛也丝毫不惧地回望。 以前这双眸子里,有孺慕的爱意,有信任的依赖,偶尔还有娇蛮的调皮。 如今,只剩下黑漆一片。 谢庚鹤动了。 “你偏要如此?” 温长瑛坦荡回答:“你若同意和离,我便痛快笑着离宫。” 太后闻言,冷静下来。 她望着孙儿跟温氏之间的关系,眸中闪烁起兴奋。 “哀家看,你们已成怨偶,倒不如和离之后,各自舒心。” “鹤儿,温家对如今的你,可谓是半点助力都没有,你何必为情所困?” “孤心中有数!”谢庚鹤一句话,就驳了太后。 他再度去攥温长瑛的手,要拉她走。 温长瑛瞧了眼,这次不是右手。 她径直甩开。 “温长瑛!” 谢庚鹤喊了她的名字,“你被胞弟的事刺激,神绪不清,今日又顶撞皇祖母。” “孤罚你,禁足东宫,不许再出!” 温长瑛刚要驳斥。 就听见太后尖锐道:“哀家要杖她三十!” 谢庚鹤转身,“皇祖母知道她对孙儿有多重要。” “这三十杖你若非要打,孤替她受。” 太后逐渐消声。 如今皇帝病重,去别宫休养,太子监国。 本就肩上有伤,若是再受庭杖,前朝的政务谁来处理? 她掌管六宫,是为协调前朝,不给皇帝添烦心。 若是因温长瑛一时之气,就重伤监国太子,得不偿失。 “罢了!” 太后恨铁不成钢,“就依你所言。但佛堂要重建,这钱必须她出,就罚她三年例俸,静思己过。” 温长瑛花的都是谢庚鹤的钱。 罚俸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谢庚鹤舒了口气,颔首带温长瑛离开。 温长瑛还想再闹一闹。 却被谢庚鹤强拽着离开。 等回了承恩殿。 谢庚鹤疲惫中瞥见桌案上呈放着的和离书,火气顿时又上来。 “孤已经在为阿野的事忙得焦头烂额,阿瑛,你能不能别再胡闹添乱了!” 温长瑛揉了揉吃疼的手腕,“我就是要闹!我就是尖酸刻薄,眼里容不下沙子!” “谢庚鹤,当初是你承诺的。我如今这个样子,也是你逼的!” “你满意了吗?!” 温长瑛也总在想。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点风吹草动,情绪就应激,眼中容不下任何,也听不进去解释。 明明,她是嫁给年少时就相中的心上人。 明明谢庚鹤也是护着她的。 可两人之间,好像就是越交流越累,越解释越疼。 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唯有和离可解。 谢庚鹤喉间艰难地滚动,声音无力得很。 “阿瑛,孤不知你在书房外等了许久。” “昨日礼佛,佛堂内外都是太后的人,消息未递进来。” 前夜下令之后,谢庚鹤就知道温长瑛情绪会偏激。 他原打算避开锋芒的。 却没想到,竟是逼出了和离的决断。 毕贵去查过后。 他才知,太后拦着消息,害阿瑛绝望地跪了七个时辰。 “金吾卫将人带回来后,孤必会给你个交代。你现在只要平复好情绪,莫伤了心肺,相信孤,好么?” 相信。 一个两人都甚少提及的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眼前好像都出现了一层带刺的屏障。 名叫信任,可一旦靠近,就被伤得体无完肤。 温长瑛想起来,她跟谢庚鹤第一次争吵,好像就是因为这个。 父母全亡,她嫁到东宫后,担心幼弟。 便给温在野找了个幕僚夫子。 夫子帮弟弟重拾家族荣光信念,一头扎进军营里。 而那时的谢庚鹤,因为温家兵权,因为朝堂压迫,避她不及。 温长瑛信任他。 所以由着谢庚鹤安排弟弟所在的营帐,去徽州除疫。 弟弟被当成马前卒,险些染疫身死。 幕僚说,阿野提前服药,不该染疫的。 问题出在营帐里。 而查到的那人,是谢庚鹤的母族心腹。 温长瑛怀疑有人挑唆,事后逼问,谢庚鹤却承认了。 “阿瑛!温家兵权现在是朝廷眼中的肉骨头。” “孤知道你希望阿野成长,更盼恢复家族荣光。但朝堂的事,没有那么简单,阿野更是年幼,无人扶持,最终会被豺狼虎豹吞没!” “你信孤,三年,孤三年后就让阿野掌兵权。” 温长瑛知道谢庚鹤说的有理。 可想到弟弟命悬一线的模样,终是存怨。 再往后,何止三年? 若非阿野独闯冀州除寇,温家军险些就要改名换姓了! 信任一词何其重? 一旦出了裂痕,便再也不是全心全意的托付。 “谢庚鹤,”温长瑛思绪回笼,“你知道把那些罪名安到阿野身上意味着什么。” 她闭了闭眼: “温家满门忠勇,没有一个污了温家军旗。但这盆污水泼下来,不止我温家荣光扫地,温家军也再无百姓拥戴。” “你清楚,但还是做了!甚至是迫不及待,连证据都不查验,就直接定罪。” “说到底,图的不就是温家兵权么?” 温长瑛想过谢庚鹤会辩驳。 可静等了许久,唯有沉默。 她心感荒凉,却也徐徐睁开眼。 “你有你的大局要顾,我有我的坚持要守。” “太子妃之位你拿走,给百官一个交代。但作为交换,也要给我时间去查清一切,给温家、给我弟弟洗冤!” 谢庚鹤袖中的手紧攥,死死盯着温长瑛平静下来的死寂面庞。 “你、休、想!” “其他事都可商榷,但和离一事,孤是不会同意的。” 他匆忙就走。 生怕晚了一秒,就舍弃了与温长瑛十六年的感情。 第4章 娘娘当真舍得? 承恩殿的温度冷却了下来。 明明是烧得正旺的地龙,却半点让人暖和不起来。 温长瑛抬手抹了泪花,看向殿外一层层的御前侍卫,内心只觉被压抑地喘不过气。 她还要等一个人。 “什么人?” 喜鹊匆匆曲腿:“承恩殿的宫女,太子妃娘娘一日未进食,奴婢们奉命,去拿些吃的。” 一阵窸窣。 喜鹊引人入殿时,她身后的那人,也让温长瑛绷紧的情绪瞬间怔松。 “你怎么……” 她信中写的是,要段夫子在外奔走,查清关系。 却不想,段汀白换了身宫女的衣服,脸上顶着两团殷红,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含笑,就这么跟着喜鹊进来了。 “小瑛瑛,”男子嬉皮笑脸的,“说了多少回,再气恼也别亏待自己的肚子。” “喏,宫外的荷叶鸡,尝尝。” 温长瑛已经习惯他的不敬,直接问最关心的事。 “阿野出事前,是不是联系过先生?” 段汀白收起笑,自顾自倒茶喝。 “你想听听那些压成山的实证?” 温长瑛点头。 “人证物证都有,你自己看吧。” 段汀白叹了口气,早有准备。 但在温长瑛伸手去接之前,又突然往回收。 “小瑛瑛,我提醒一下你。这局非比寻常,阿野想要翻身,很难。” “其实或许太子殿下是对的,你可以试着信他,等他摆平。” “不!”温长瑛伸手夺过,“我更信自己。” 她无牵无挂,为的只有温家荣耀和弟弟。 但谢庚鹤不同。 身处他那个位置,要舍弃的太多了。 温长瑛不希望弟弟成为朝堂争权弄势的牺牲品。 所以这次,她必须握住主动权。 段汀白整理了那些实证。 其实多数都是后面想踩温家一脚,来站队表态的。 最难办的,是人证和物证。 近百名守卫粮草与军备的兵将被杀,留下的血书,是一个‘温’字。 现场有烧毁痕迹。 有一名老将存活,被救治过来后,也当场指认温在野意图烧粮不成,就开始杀人。 至于投敌叛国,是从温在野营帐中搜出来的书信往来,字迹一致,还都落了他的私印。 事发后,温在野带了数十人弃城逃走,其中有二十多人,都是他带来的温家军。 而在当晚,敌军突袭,延城险些守不住。 “前夜,太子见过那些人证物证了,属实无误,没有构陷。” “小瑛瑛,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温长瑛把实证收好,叠于腰间。 “那些军备和粮草,就是最大的疑点。” 阿野一行只有三十人,怎么运走那么多的粮草和军备,而不惊动任何? “先生既然肯来帮我,就说明你也信阿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段汀白坦诚道:“一月前,阿野托我查了个人。” “延城守将,冯吉。” 温长瑛微微蹙眉:“此人有异?” 段汀白摇头,“没查出来什么,只是对身世背景有些了解。没等我给阿野回信,他就出事了。” 看似中间隔了一个月。 但温在野弃城运粮,消息传回汴京,也需要十日时间。 所以,他再送不送信,就不重要了。 段汀白拿出了另一张纸,递给温长瑛。 温长瑛没有立即打开去看。 因为她听到,毕贵在外询问侍卫殿内的情况。 她快速做了决断,“还请先生在外,拿着我的玉佩,找到温家军副将诸葛石。” 阿野既然在逃亡,三十人定然护不住那些军备和粮草。 他一定会找机会跟温家军联系。 如今温长瑛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出宫。 段汀白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温长瑛要做的事,也不多问,只沾水留了个字。 ‘七’。 水痕刚干。 就有人敲门了。 “娘娘,太后命臣搬来东宫,臣来见过您。” 程瑜声音刚落,就推了门。 段汀白迅速跟喜鹊站在一起,隐于柱旁。 门缝透出的光刺眼得很。 女子一身新制的宫袍,逾矩用了妃嫔样式,柳眉弯弯,衬得眼下小痣惑人。 温长瑛默不作声地撕了根鸡腿吃。 “看起来太子殿下并未迁怒娘娘,还有宫外的荷叶鸡吃。” 程瑜浅笑,恭敬行礼。 而也在这时,喜鹊带着段汀白退出去了。 程瑜余光瞥见身形有异的宫女,微微蹙眉:“站住。” 喜鹊心里一紧。 好在,温长瑛会给他们做掩护。 她直接将没吃完的鸡腿,扔在了程瑜身上。 “好大的架子,刚来东宫,就要管我身边的人?” “怎么?谢庚鹤同意签下和离书,让你做太子妃了?” 程瑜呼吸微滞,并未露出一点不满。 她恭敬低头:“臣不知。” “殿下和太后只是让臣搬来东宫,便于打理东宫上下。娘娘这些时日的吃穿用度也由臣调配,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娘娘明示。” 温长瑛讥嘲一笑。 不妥? 整个皇宫上下,谁敢说一句程瑜做的不妥? 她温长瑛嫁进东宫七年,程瑜便管了五年。 那些谢庚鹤亲自提点教过的东西,程瑜早已驾轻就熟,怎么会给温长瑛有挑不满的机会? 瞧。 来东宫办差,还知道先跟她这个幽禁的太子妃打个招呼。 做事滴水不漏。 “你既然自己知道不妥,那就跪到想明白吧!” 温长瑛直接回了房间,谁也不见。 她知道程瑜跪不了多久。 谢庚鹤不出三刻,就会让毕贵把人提走。 与其再吵一架,她不如想清楚怎么才能让谢庚鹤放人。 七……出? 喜鹊送完人回来,就瞧见温长瑛一直在写些什么。 她上前两步:“毕随侍已经把程女官带走了,听说是太子殿下召见。” “娘娘,太子殿下那么好,您当真舍得让给程女官?” 她终究是问出了上午欲言又止的话。 温长瑛敛眸。 舍不得。 可就连她也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舍不得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装着她的少年,还是如今这个时刻在权衡的太子了。 “不提他了,喜鹊,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喜鹊慌忙跪下,“奴婢是从小就跟在娘娘身边的,您但请吩咐。” 温长瑛扶起她,看向桌面上那些墨迹未干的纸张,喃喃: “若是冒犯天家的大不敬呢?” …… 第5章 七出 程瑜替东宫掌事五年了。 迄今为止,只遇到一件事,难以决断。 她搬来的第二天,就迫不得已跪在书房请罪了。 谢庚鹤从如山的奏折中抬头,没多久,就气冲冲地闯入承恩殿。 温长瑛写了一晚上字,累得在软塌上歇息。 衣衫不算整齐,眼圈下还有泛红与失态。 谢庚鹤急刹止步,呵斥毕贵等人:“退出去!” 脚步声吵醒了温长瑛。 她看了眼谢庚鹤青黑的脸色,并不惊讶。 只随手拢了衣服,把和离书扔到他脚前。 “来废我太子妃之位的?” “你放心,这宫里除了喜鹊,我什么都不带走。” “温长瑛!”谢庚鹤红了眼眶。 有一夜未眠、处理奏折的干涩,更有对温长瑛把事情做绝的痛心。 “孤是哪里做的不如你的意了,偏要这样毁了名声逼出和离书!” “你出现在我眼前就已经够压抑的了。” 温长瑛脱口而出,“我觉得再多看几眼,都能恶心吐了。” 刻薄的话,中伤不了谢庚鹤任何。 “无子、善妒、恶疾、口舌与不事舅姑……” 他甚至气笑了,“孤倒是要听你好好说说,为何承泽殿内外写的,全是诬到孤身上的?” 温长瑛把头发甩到身后,整理着衣服。 “我嫁你七年,无子嗣傍身,怎么就不是你有恶疾还无子?” “你将污水泼到温家身上,还直接给阿野定罪,怎么不是口舌与不事舅姑?” “至于善妒,”温长瑛冷笑,“还要我解释吗?” 谢庚鹤气噎。 他甚至都有些无力,“阿瑛,七出是女子规训,自古至今,哪有诬给男子的?” “若非程女官把漫天的七出控诉给收拢毁掉,今日太后又要责罚了。” 温长瑛端正神色,“所以你不认?” 谢庚鹤抿唇:“孤不接受这样出局。” “好。”温长瑛二话不说,转身提笔,“我不怕声名尽毁,那就写我无子、善妒……” 撕拉。 谢庚鹤直接大步上前,扣住温长瑛手腕的同时,直接撕了那些未写完的纸。 地上狼藉一片,两人贴的明明那么近,心却远了。 温长瑛瞥向那些纸,“你不想让我体面地出宫,我也有不体面的方式。” “谢庚鹤,你拦不住我。” 谢庚鹤手上没忍住用力。 “除非孤死。” 温长瑛好不容易平稳的情绪,再度临近崩盘。 她低头就咬在谢庚鹤的腕上。 又是右手。 隔着冬衣,其实并不疼。 为了让温长瑛出气,谢庚鹤甚至把袖子往上拢。 上面密密麻麻未痊愈的齿痕,无不体现着两人满是疮痍的感情。 “咬。” “你今日只要泄了气,不再同孤闹,你就是咬死孤,整个皇室也不会同你为难。” 温长瑛突然泄力。 她推开谢庚鹤,转身背对。 但身后的男人不许,强硬掰正她的身子,额头相抵。 “阿瑛。” “孤知道你不喜欢被拘束,等过了这阵,开春就带你出宫郊游,好么?” 又是这样。 只要她情绪平静下来,只要她接受示好,谢庚鹤就自顾自以为事情过去了。 他从未在意过温长瑛要的是什么。 “那开春之前呢?”温长瑛突然笑了。 “你又打算避着我,整日宿在书房,同程瑜浓情蜜意,恩爱有加?” “温长瑛!” 他又喊了全名,“孤没有。” “程女官住在东宫,是处理宫务,能让太后和百官安心。” “安得什么心?”温长瑛嘲讽,“勾引爬床,暗害太子妃,提前替文武百官除去我这个温家余孽吗?” 谢庚鹤忍不住扬声:“你为什么非要把人想得这么恶毒!她……” “因为我恶毒!我不容人,全天下就我最坏,就我最刻薄,喜欢把罪名往别人身上安,还恨不得她去死行了吧!” 温长瑛捂住耳朵。 她接受不了一句,任何一句从谢庚鹤口中说出程瑜无辜的话。 程瑜或许是没做过什么恶毒的事。 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根刺。 一根扎在她心里五年,从未被拔出的刺。 成婚第二年,谢庚鹤就接手朝政,忙得几日不见人影。 太后举荐,他就真的把人领到了温长瑛跟前,说是分担宫务。 起初,东宫多了个掌事的女官,温长瑛的确是不需要在意的。 可她受不了。 程瑜是谢庚鹤亲自带在身边调教的。 从宫人分配,到账务采买。 上有管人管事之权,下是整个皇宫都给薄面的存在。 可以说,程瑜比她这个太子妃都要风光无限。 温长瑛自己呢,除了谢庚鹤那抓不住的宠爱,什么都没有。 明明她与谢庚鹤才是夫妻,日日形影不离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阿瑛。” 谢庚鹤喉间干涩。 他安抚不了这样的温长瑛。 因为任何一句不当的话,都会把她逼疯,歇斯底里地要和离。 温长瑛闭了闭眼睛。 她心口窒息地难受,一开口,就是满腹的酸水,吐在谢庚鹤身上。 谢庚鹤面容一惊,忙抱住她,朝外喊: “太医!” 毕贵疾步离去。 程瑜也忙进来查看情况。 她眉心微跳,看着温长瑛闭眼的状态,忍不住猜测什么。 “殿下,还是先把娘娘扶到床上吧。” 一句话,拉回谢庚鹤紊乱的思绪。 他忙照做。 没多久,太医过来。 把过脉后,回禀:“娘娘郁结于心,再加上许久未进食,这才吐酸。殿下,娘娘若是不能开心起来,恐怕会伤及心肺。” 谢庚鹤的母后就是郁结于心离世的。 他常劝温长瑛休养,就是怕重蹈覆辙。 “去开药吧。”太子声音沙哑。 整个承恩殿,除了程瑜,没人敢开口。 “殿下,太后娘娘那里有滋养身体的百年人参,可要臣去讨来?” “嗯,去吧。” 其他侍奉的人也退下了。 谢庚鹤就那么守在温长瑛的床前,静静的,像是心也死了。 第6章 阿瑛,你要去哪儿? 温长瑛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她嗓子干得厉害,“喜鹊?” 一连几声,都没人进来。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温长瑛缓了缓神,趁着微弱的亮光,披了件衣裳出门。 而她的门口,喜鹊后背血肉模糊,趴在刚凝实不久的雪地里。 “喜鹊!” 嘶哑的声音猛地尖锐,温长瑛顾不得晕眩,奔过去探查喜鹊的情况。 还有一口气。 而这背后的伤,不用想,都知道是受了她的连累。 温长瑛吃力地把喜鹊搀扶起,脚下打滑还摔了两跤。 她恼得扬声喊人:“承恩殿的人都死了吗?” “来人啊!” 任她喊得嗓子撕裂,也没人出现。 熟悉的画面,让温长瑛心口揪疼得厉害。 第一次因为阿野染疫而吵过之后,谢庚鹤也是如此。 撤去承恩殿的人手,任由她跟喜鹊被不知深浅的宫人苛待,饥寒病重。 如今,故景重现。 如一把生锈的刀,钝割她的血肉。 温长瑛没时间难过。 她吃力地把喜鹊扶到房间,顾不得给自己倒杯水,便先四处翻找着金疮药。 眼下这种情况,只能靠她们自救。 “娘、娘娘……” 喜鹊的声音比以往都虚弱。 朦胧睁开眼时,就看到自家娘娘翻箱倒柜,急得手都在发颤。 她撑起身,“奴婢没事,十杖还算受得住。” 温长瑛拿到了金疮药,强忍着酸涩回头。 她安静地给喜鹊上药,“是我连累了你。” “喜鹊,待养好伤,你就再物色个主子吧。” 喜鹊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抓住了温长瑛的手。 她缓缓摇头:“娘娘,喜鹊很高兴您能用上奴婢,奴婢这辈子都只效忠您。” “可跟着我,你吃太多苦了。” 温长瑛哑声,唇瓣干裂得厉害。 喜鹊是她带入宫的。 因着最初也与谢庚鹤有几年甜蜜,过得还算舒心。 后面两人矛盾频发,喜鹊往往就成了替罪羊。 她与谢庚鹤势必会走到和离的地步,再如何闹,温长瑛都不想再拖累喜鹊了。 喜鹊反问:“娘娘就不苦吗?” “奴婢只是皮肉上受点苦,可娘娘这七年来,被那些妃嫔找的麻烦、与太后的博弈、宫侍们小话贬低……” “您遭受的,比喜鹊要苦上十倍。” 其实不止她家娘娘想不通,喜鹊也不明白。 太子殿下明明对娘娘那么好,怎么还是无端让人觉得日子苦熬呢? 温长瑛逐渐失声。 喜鹊缓缓道:“就让奴婢陪着您吧,至少在您委屈时,还有个依靠。” 金疮药上好,主仆二人内心的伤势也好似短暂抚平。 温长瑛主动调侃:“至少药物衣食、还有这地龙炭火不会断,我们还能比之前过得更差吗?” 喜鹊也虚弱地笑:“是呀,快过年了,什么苦难都会随着过去的。”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谢庚鹤。 温长瑛即便内心担忧弟弟的情况,也因为被困在东宫,什么都做不了。 她照顾着喜鹊养伤,喜鹊也叮嘱着她养病。 两人依偎着,过了三天。 直到承恩殿再出现外人。 程瑜送来了新的被褥衣物,恭顺道: “娘娘,殿下忧您畏寒,命臣等赶制了新衣。” “他什么时候来见我?”温长瑛未看那些衣物一眼。 “殿下政务繁忙,臣也不知他何时得空。” 温长瑛默不作声。 “不过……”程瑜话头一转,“臣听说殿下在审问诸葛副将。” 蹭! 温长瑛起身,疾步掠至程瑜跟前。 “他抓了诸葛石?” 程瑜低下头去,“听说也是受了温小将军的牵连,要缉拿查问。” 温长瑛攥紧了拳,咬牙:“去让谢庚鹤来见我。” 程瑜后退两步,“臣只是来送衣物,未必能见到殿下传话,娘娘还是在承恩殿静候吧。” 她转身即走。 仿佛只是为温长瑛平静的日子里,丢颗不起眼的石子。 温长瑛想追出去,可刚到殿门外,就被侍卫拦下。 “娘娘,您仍在禁足。” 温长瑛扬声:“谢庚鹤呢?去让他来见我!” 侍卫并无举动。 显然是没把温长瑛的话当回事。 一直都是如此的。 硬闯无用,温长瑛只能煎熬等待。 她原先盼着诸葛石能知道阿野的下落。 如今却巴不得他什么都不知情。 倘若诸葛石出事,温家军才是真的溃散了。 “娘娘。”喜鹊的伤势好了大半,“要不奴婢出去打听?” 谢庚鹤只禁了温长瑛的足。 喜鹊虽能在外走动,但得知的消息,也大抵是谢庚鹤愿意让她知道的。 温长瑛摇头:“不,我必须逼他来见我。”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更何况,这件事还跟弟弟有关。 她必须见到诸葛石。 温长瑛看了眼外面的侍卫,深吸一口气:“喜鹊,这次我恐怕又要连累你了。” 喜鹊:“不管娘娘做什么决定,奴婢都支持。” …… 夜间侍卫值换。 没多久,承恩殿里就出来了人。 “站住。”侍卫按例询问。 “奴婢喜鹊,娘娘这几日夜间入睡依靠的药包没了,需去太医署取一下。” 侍卫蹙眉,打量了一下:“怎么今日戴起面纱了?” ‘喜鹊’咳嗽了两声,“前几日被罚,着了风寒,怕传染给主子。” “侍卫大哥也知道,娘娘身边现在就奴婢一个人伺候,总要小心些。” “那你去吧。”侍卫特意转身看了眼殿内。 窗纱上还有太子妃静坐看书的身影,与寻常无异。 ‘喜鹊’刚走出几步,听到身后的声音。 “程掌事。” 侍卫明显认识,还主动禀报:“今日殿内没有异样。” 程瑜点点头,目光落在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喜鹊’身上,眯起眼。 “那是谁?” 侍卫答道:“是宫女喜鹊,去给太子妃取药了。” “是吗?” 程瑜看了眼殿中的光影,不再做声。 侍卫也有些不确定了,“要不小人去抓回来?” 程瑜笑道:“不必。殿下未说要禁一个宫女的足,况且,咱们太子妃在殿下的心中有多重要,你我都是知道的。” “今夜正常值守,无人出入。” 见程瑜如此为他们考虑,侍卫心中更是感动。 “谢程掌事提点!” 另一边。 温长瑛跑出来后,根本不敢停。 她担心被程瑜识破,就没办法见到谢庚鹤了。 温长瑛不知道谢庚鹤在哪。 但有一个地方,她一定可以见到。 她匆匆往宫门口跑去。 眼看着离长廊近了,转角处,却默不作声站了个人。 谢庚鹤一半的面容处在阴暗里,平日温和的气质荡然无存,透着森寒。 “阿瑛,你要去哪儿?” 第7章 殿下在走一条不归路 温长瑛急刹住脚步,扭头就跑。 但身后,是带着侍卫匆匆追来的程瑜。 不等谢庚鹤说话,程瑜率先跪下请罪。 “娘娘无视禁足私逃,臣监管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谢庚鹤从阴影中走出,平静地看着程瑜。 “无碍,程女官下去歇息吧。” 程瑜原地犹豫了许久,突然出声:“殿下,娘娘也只是一时糊涂,您切莫动气。” “我要你求情?” 温长瑛一把扯下面纱,“谢庚鹤,你不肯休了我,又将我一个人弃在承恩殿,见你一面难如登天,还反过来怨我不成?” 谢庚鹤迟迟没说话。 程瑜不忍道:“娘娘,殿下他也有苦衷……” “全天下就他最有苦衷了,苦到对枕边人的亲眷要打要杀,我连个知情权都没有!” 温长瑛毫不吝啬地谩骂,“他自己都不肯解释,你又装什么大尾巴狼?” “程瑜,你敢说刚刚没看见我?” 程瑜惶恐低头,“臣确实并未认出娘娘的伪装,请殿下责罚!” “那你就自裁谢罪啊!”温长瑛像是在拱火。 也确实让谢庚鹤怒上面容:“够了!” “夜深了,程女官看不清也属正常。倒是你,阿瑛,又在胡闹什么?” 温长瑛冷笑:“我说过,你不让我体面的出宫,我自然也有不体面的方式。” “若今日没被你们撞见,说不定明日宫里传的就是太子妃潜逃,与人私——” 她话音未落,就被谢庚鹤一把拽过去。 凤眸黑沉,指腹狠狠摩擦着温长瑛的口脂,像是在警告。 “你并非真的要走,何故自毁了名声?” 温长瑛心口猛地一缩。 如同她了解谢庚鹤那样,对方也了解她。 她练过武,擅用长鞭,若真的想走,便是打也能打出去的。 那些侍卫并不敢真的伤她。 如今这拙劣的伪装,无非是逼谢庚鹤出来罢了。 “你若不当懦夫,我何至于如此?”温长瑛垂眸。 谢庚鹤蹙眉:“孤只是想让你冷静冷静。” “阿瑛,你步步紧逼,倘若孤不退,我们之间只剩下无止境的争端了。” “何须你退?”温长瑛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只是想和离罢了。” “你总要给百官交代而舍弃些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 温长瑛一直盼着被舍弃。 盼着谢庚鹤能狠狠给她迎头一击,击碎她那贱到可怜的喜欢。 击碎她,卑微到骨子里的不安。 谢庚鹤逼近,长臂扣着温长瑛的腰身,眸中漆黑一片,却带着固执。 “孤绝不会。” 他好似在说给自己听,又重复了一遍。 “绝不可能。” 温长瑛抽了抽鼻子,“我要见诸葛石。” 谢庚鹤丝毫没有犹豫,“你现在要做的是养病,最好不要见任何能影响心绪的人。” “少拿这些搪塞我!” 温长瑛狠狠抹了下眼角,“你不过是给自己个理由,好心安理得躲在暗处,静静看着我急到疯癫。” 她凄凄地笑。 谢庚鹤爱她是不假,但那也仅限于风平浪静时。 一旦两人牵扯到同一件事里,他便总是躲避。 躲到一个人把事情处理好。 躲到她急切过后的死寂。 他再以温和面孔出现,哄着宠着,将事情揭过。 可偏偏,所有人都不觉得是谢庚鹤的错。 反倒认为是她蛮横撒泼! 谢庚鹤沉着脸,“阿瑛,你现在已经不太能听进去话了。” “孤不想同你吵,回宫去,听话。” 温长瑛后退两步,抽出腰间盘旋的长鞭。 “你既然不肯体面,我闯也要闯出去。” 眼看着谢庚鹤要上前,温长瑛迅速甩了下鞭。 ‘噼啪’声响。 鞭尾落在谢庚鹤脸上。 长长的一道红痕,衬得他狼狈了些许。 “殿下!”程瑜红了眼,面上焦急。 温长瑛瞥了她一眼,压下不适。 “我今日一定要见他。” “好。”谢庚鹤上前,“孤让你见他。” “但阿瑛,你能给孤什么呢?” 他目光灼灼,讨要着交换。 “你见了他,能否在宫内安分一些,至少过了年节?” 温长瑛笑了。 从什么时候起,谢庚鹤开始跟她讲起交换呢? 明明以前,是有求必应的啊。 她敛眸,“好啊。” 正要收鞭,突然,谢庚鹤拽着鞭尾往前一拉。 温长瑛猝不及防被带入怀中。 不等她说什么,脑后一震,就被谢庚鹤打晕过去。 “殿下?您不是答应娘娘……” 触及谢庚鹤漆黑幽深的眸光,毕贵的声音越来越小。 殿下骗了娘娘。 他眼睁睁看着谢庚鹤打横抱起温长瑛,往承恩殿走去。 长廊的灯油被风吹灭了几处。 半昏半暗间,毕贵好似看到殿下在走一条不归路。 …… 喜鹊扮成娘娘的样子,已经呆坐许久了。 猛地听见声响,抬头去看。 “娘——” 谢庚鹤瞥她一眼,径直将人放到床上。 “等她醒来告诉她,孤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倘若她真能安分到年后,孤就让她见诸葛石。” “这次,孤说话算话。” 素来温润的太子,周身气压极低。 直到人走出去,喜鹊都没能回过来神。 冷风吹得她一哆嗦,才反应过来匆匆给温长瑛盖上厚被。 喜鹊起身时,看到了娘娘眼角的泪莹。 她抿了抿唇,轻轻拭去。 温长瑛醒来后,听见喜鹊转述的话,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安静看着殿外的一株腊梅。 “这场雪,下了好久啊。” 喜鹊给温长瑛添了件披风。 她知道这时候说任何话都没有用,只能等娘娘自己想开。 好在她的娘娘从不娇弱,坚韧地令人心疼。 翌日。 雪稍停。 喜鹊来伺候更衣,没在房间里看见温长瑛。 匆匆往外间跑,瞧见院中修剪腊梅枝的温长瑛时,才骤然松了口气。 “娘娘?您爬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呀?” 树枝上还有落雪,温长瑛晃了几下,便掐芽去了。 “躺的太久,总要活动活动。” “喜鹊,你可别小瞧我,这剪枝我肯定也有天赋的。” 喜鹊噤声。 整个东宫最喜剪枝的,其实是程女官。 去岁时,殿下夸了她两句,就被自家娘娘记在了心里。 娘娘不服气,一连半个月都在剪枝,不慎剪到了好几次手。 她已经许久没见娘娘执着此事了。 “呀!” 殿门口突然传来惊讶。 程瑜匆匆走至树下,“娘娘,您小心摔了。” 温长瑛随口道:“摔死我正好给你腾位置。省得你惦记入主承恩殿,天天两头跑。” 程瑜惶恐,躬着身等温长瑛下来。 “娘娘,臣是来跟您商讨年节事宜的。” 温长瑛瞥她:“太后交给你全权做主的事,何须跟我商讨?” 程瑜:“总要知会一下娘娘的,且有几处,臣想跟娘娘讨教。” 喜鹊递来帕子,给温长瑛擦了擦手。 温长瑛也不打算进殿,就那么站在院中,说道: “假模假式。” 第8章 她撞破南墙 程瑜也不恼,道:“年节宫宴有一道甜食,是太后喜爱的,近来太医叮嘱她少食,敢问娘娘,可要换掉?” 温长瑛:“换呗。” “但太后喜爱,坚持要吃。” 温长瑛:“那你就不换。” “臣也这么想,吩咐御厨少放些糖了。” 程瑜笑道:“只是这样来,娘娘喜爱的那道山药百合也不能上了。” “太后禁甜,凭什么我也不能吃?” 温长瑛不耐极了,黑眸漆深盯着程瑜。 却见程瑜一副惶恐的样子,慌张下跪: “娘娘息怒,臣是怕太后看见您的甜食,心中不衡,忽视太医嘱咐……” 顶着温长瑛灼灼的眸光,程瑜又道:“臣想,只保留一道甜食。” 温长瑛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笑:“你想我委屈一下,谦让太后?” “谢庚鹤的意思呢?” 程瑜恭谨道:“殿下自然是希望年节和睦,敬贤敬长。” 多大点事儿啊。 一道甜食,还要担心旁人不喜。 换做以前,温长瑛真要忍下了。 大不了回宫,自己关起门吃它个够。 但此时此境,她当真不想委屈自己。 “我偏要吃。”温长瑛伸手掐着程瑜的下巴,逼迫对视。 “谢庚鹤若想平静些,大可将我的禁足一直延到年后。左右那宫宴都是尔虞我诈,我听着也烦。” “但你,收起花花肠子。把心思用到谢庚鹤身上,比在我这强。” 程瑜眼底快速划过震惊。 但很快,又端出那副恭谨的样子。 “娘娘,臣不敢。” 温长瑛看穿她眼底的伪装,扯唇讥笑:“你最好是。” 程瑜剩下要问的事,倒是不必说了。 她匆匆撩起衣袍,退了出去。 在外面那些守卫眼中,便是又被太子妃给为难了。 温长瑛厌恶地去搓手,待洗到发红,才舒出心中的闷气。 她这个太子妃,当真是失败。 连宴上一道喜欢的甜食都吃不到。 温长瑛自厌一笑。 余光瞥见喜鹊把院子里剪下来的枝都捡了回来,手中还拿了花瓶。 她深呼吸,起身上前:“一起插吧。” 剪下的残枝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修剪装饰后,也照样怡人。 …… 程瑜一路匆匆,来到书房。 “殿下。”她一副难言的样子,“娘娘说宫宴不必邀请她了。” 谢庚鹤眸中倏冷。 “因为太后那道甜食?” 他已让程瑜去传话,等宴后在承恩殿专门送来,她还不满? “娘娘不愿委屈自己,话中还对太后有不敬之意……” 程瑜咬着下唇。 谢庚鹤突然温声:“太后近日为年节忧思,不必知道这种小事。程女官可明白?” “臣明白。” 谢庚鹤瞥见程瑜下巴上的掐痕,抿唇:“你去时,她在做什么?” “娘娘爬树剪枝,与宫女闹作一团。” 当真是半点太子妃的端庄都没有。 谢庚鹤闭了闭眸。 “今日委屈你了,可拿孤令牌,去私库挑一件赏赐。” 程瑜掩下欣喜:“多谢殿下。” 承恩殿。 温长瑛剪完枝后,照旧开始练字。 她压着性子,一句句地抄。 那簪花小楷被她写的四不像,笔锋总是尖锐,刺穿纸背。 喜鹊面带忧心:“娘娘,您不是许久不练这小楷了吗?” 温长瑛恍若没听到。 直到狼毫泼墨,弄脏了整张纸。 她手中笔颤掉,人也回神。 “我只是想看看,这娟秀的字跟我狂狷的字,只一字之差,究竟是哪里不同。” 温长瑛抿唇,又重新洗净了手。 她不练字了,开始做女工。 喜鹊端来膳食,就见温长瑛指上的血染红了整块绣布。 她忙放下,小步去夺走了温长瑛的绣品。 “娘娘!” 喜鹊声音加重,带了些鼻塞:“您别惩罚自己了。” 她拿着帕子,一点点轻拭温长瑛手上的血迹。 “您不是决意与殿下和离了吗?何苦还要逼着自己去学这些,您不是……”舍下了吗? 温长瑛的手开始发颤。 她静静地看着指尖的血窟,喃喃:“我只是觉得,做这些事的时候,内心的郁气能抒发一些。” 还能获得一种诡异的痛快。 喜鹊已心疼落泪。 她说过,娘娘的苦,比她更多。 如今是积压到一处,临界爆发了。 “喜鹊,”温长瑛抬手擦去喜鹊的眼泪,“我没事。” 只是舍弃,总有个过程的。 她撞了南墙,也总要疼一阵的。 大罗神仙来了,都逃不过这一遭。 …… 被幽禁在东宫,温长瑛消息闭塞。 她寄希望于段汀白能尽力帮弟弟周旋。 也数着日子,希望年节尽快过去。 不知不觉,就过了十数日。 程瑜带着人来送年节要穿的宫装。 “娘娘,殿下为您准备了新制,后日年节宫宴,还请您配合出席。” 温长瑛扫了眼那新制,眸子猛地一缩。 她挑起一件狐尾帔帛,语气寒冷:“宫中什么时候开始用狐皮了。” 程瑜笑容不减:“殿下前些时日去围猎所得,臣也侥幸得了新披风。” 她不说,温长瑛还未曾注意。 这一看就发现,程瑜身上的披风,与送她的这件狐尾帔帛是同一只狐狸身上的。 甚至,她那狐皮做得领子,要比自己这狐尾珍贵得多! 温长瑛定神看了程瑜许久,“他把我幽禁东宫,倒是带你去了围猎?” “臣不知其意。”程瑜似是谨慎,“娘娘可是不喜这帔帛?还是臣的披风逾制了?” 温长瑛缓过之后,冷声:“脱下来。” “东宫不许用狐皮制物。” 程瑜猛然后退两步,躲过温长瑛上前去拽的手。 “娘娘,臣不知犯了何错,宫规也从未有过禁用狐皮制物的说法,您……” 温长瑛伸出的手猛地停下,“从未有过?” 原来,谢庚鹤在这种小事上,也是在糊弄她的。 六岁前,她是在漠北长大的。 那边多狐,尤其是雪狐。 小时候她跟阿野还养过一只。 狐狸通灵,曾在父亲重伤之际,救过温家军。 自此,漠北便留下了传言,雪狐领军,大捷必至。 任何人不能伤害狐仙。 后来她跟阿野被陛下留在京城,她同谢庚鹤亲近时,也说过这事。 得知京中不少贵人都在用狐皮制物,她特意央求了很久。 谢庚鹤答应会写入宫规,至少东宫里不许用此物。 以免冲撞了她的忌讳。 倒不曾想,这宫规从未有过,全是糊弄! 谢庚鹤自己还亲自打破了这个忌讳,呈送到她面前。 “呵……”温长瑛低笑两声。 随后眼神猛地一厉,抓了披风和那狐尾帔帛,直接扔到了外面的雪中! 第9章 耍弄我很好玩么? 程瑜急声:“臣不知哪里得罪了娘娘,那披风是太子殿下赏赐臣的!” 赏赐? 所以为了赏赐程瑜,就可以打破她的忌讳了? 谢庚鹤,你究竟在想什么! 既已经打算接纳程瑜,何苦拴着她在东宫被磋磨? 为何就不能好聚好散! 温长瑛心口萎缩得厉害,骤疼遍布全身,连抬手都费尽全力。 她伸出手,指着外面:“滚……” “滚去喊谢庚鹤过来!” 去他的安分。 既然君绝情,她又何须信他! 温长瑛去拿了自己封存许久的长鞭,走到外间,抬手便是狠辣一抽。 “啊!” 程瑜吓得腿脚一软,捂着脸。 外面的侍卫迅速冲进来,生怕两人受伤。 但等值守的小将领把程瑜扶起来,才发现那鞭子是落在地上的狐尾帔帛上的。 咻咻! 温长瑛眼中只剩下那刺目的狐狸披风与帔帛。 接连几下,抽烂了这上好的东西。 小将领头皮发麻:“娘娘这是……疯了?” 程瑜稳了稳心神,“休要胡言,快去请太子殿下!” 侍卫急匆匆离去。 温长瑛已然没了气力,跪在那狐尾上。 她捧起雪,往上掩盖。 程瑜硬着头皮问:“娘娘,您还好吗?” 没得到回应。 温长瑛自顾自掩埋狐仙,直到听见谢庚鹤匆匆的脚步声,才缓缓抬头。 她向上仰望,只看到太子锋锐的颌线,与不耐的声音。 “不是同你说好,年节前安分守己吗?” “阿瑛,你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温长瑛缓缓直起身,声音很轻:“底线是守给人看的。” “谢太子是吗?” 宫侍们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 毕贵更是连忙清退侍卫。 承恩殿外,只余下几位主子。 谢庚鹤气息不稳:“孤以为这几日时间,已经足够你冷静了。” “年节宫宴,孤还特意想到你身为太子妃,需要体面出席。这才让程瑜送来新制的宫装,你这又是哪门子的不满?” 温长瑛讽刺道:“这整个皇宫我都不满!” “所以爱我、敬我的谢太子,能直接铲平皇宫,按我的心意建吗?” 这话有些刺耳。 谢庚鹤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想到阿瑛这段时间被幽禁,恐是压抑极了。 他又缓和了语气。 “如今国库大多支给了延城守备,还有仗在打,不宜大兴土木。” “况且皇宫是祖制,改建起来难度太大。你若住的不舒心,不如去行宫陪陪父皇?” 温长瑛冷眼:“你还在装傻充愣。” “谢太子,耍弄我好玩么?” 谢庚鹤沉着脸:“孤听不明白,阿瑛,你若有不满可以说出来。” “好。”温长瑛忍着心悸,“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你前些时日去围猎,猎到了狐狸?” 谢庚鹤沉默。 温长瑛自嘲一笑,“你可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宫规?” “谢太子打算何时兑现?” 谢庚鹤终于明白了缘由。 眸中却依旧费解:“一只狐狸罢了,也不是当初救了温家军的那只,你何须这么介怀?” “因为我的灵狐就是被京中来访的信使给剥皮虐杀的!我又没让所有人都不杀生,只是不想在东宫、在这个自己安眠的地方看见有人用狐狸制物脏了我的眼!” 温长瑛声声泣血,最终都化成了平静:“仅此而已。” 她从前不是没跟谢庚鹤说过缘由。 可他不当回事儿。 也就没把这件事做好。 婚后七年,她的需求从未被重视过。 温长瑛突然觉得很累。 疲惫感是从心底涌生的。 她甚至怀疑,当初是否被人下了什么蛊,才会跟谢庚鹤两情相悦。 直到婚后,才重新认识了一遍。 谢庚鹤沉默良久,突然发觉温长瑛的身子在这雪地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眼睛发酸,伸手想将她拉入怀中取暖。 “孤可以补偿你。” 温长瑛却后退两步,避开接触。 “你知道我要什么。” 她颤声无力:“谢庚鹤,别再互相折磨了,好吗?” “我真的、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 弟弟生死不知。 金吾卫倾巢而出,不知道有没有埋了幕后布局之人的暗桩,要暗中截杀阿野。 那三十名温家军,如何能护着弟弟全身而退? 她只想尽快找到查出案情,给弟弟平冤。 谢庚鹤沉寂许久。 最终,退让一步:“年节过后,孤带你见诸葛石。” 温长瑛控诉地眼睛发酸,“你不会又耍花招,想把我糊弄过去吧?” 谢庚鹤抿唇:“阿瑛,连这种小事,你都要来质疑孤了吗?” “这又怪谁?”温长瑛把鞭子缠绕成圈,“你的行事作风,人人皆知。” 表面将她宠着,实则从未重视过她的需求。 旁人也只能从表面的那些妥协退让,认为太子宠妻无度。 京中妇人都说羡慕她。 可这东宫,是一座围城啊。 她出不去,旁人却想进来…… “喜鹊,带你主子回去歇息。” “把承恩殿的地龙烧旺些,倘若阿瑛染了风寒,孤定不轻饶你们!” 喜鹊尚未伸手。 就见温长瑛径直走向程瑜。 她压着眉眼,锋寒逼人:“程瑜,别自以为做的小心谨慎,你总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话落,她也不管身后人是何反应,转身即走。 谢庚鹤也听清了那话,轻轻蹙眉。 程瑜惶恐自证:“臣是按规矩来送宫装的,有旁人佐证,绝无冒犯太子妃之意。” “嗯。”谢庚鹤眉目舒展,“她是在生孤的气,与你无关。” 程瑜松了口气,屈身退下。 毕贵看明白了大半,见殿下抬眸望着院中被修剪的四不像的腊梅,没忍住上前。 “殿下为何不说,那狐狸不是你猎杀的?” 当时谢庚鹤只是去追猎一头鹿的,恰巧遇见了无人捡起的狐狸。 那狐狸刚死,附近也无其他人。 谢庚鹤便当是上天都在助他赢了宋四郎。 捡回去时,程瑜提起讨要赏赐,便拿了过去。 谁曾想会让温长瑛瞧见? “她在意么?” 谢庚鹤垂眸。 自始至终,他的阿瑛想的,都是要离开他。 第10章认错太子妃 毕贵叹了口气。 “那诸葛将军如今的样子,真要让娘娘瞧见?” 入了大牢,三司不刑讯是不可能的。 但诸葛石也算是看着阿瑛长大的。 若是让温长瑛瞧见了伤,恐怕又是一场争端。 “派太医去治治吧。” 顿了顿,谢庚鹤吩咐:“这几日给刑部找些事,先别审诸葛石了。” 毕贵领命退下。 谢庚鹤在院中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确实很忙。 …… 眨眼便是年节。 汴京的雪彻底停了,宫人们一大早就把雪给除了,便于贵人们进宫赴宴。 昨日毕贵亲自送来了新制的宫装。 喜鹊侍奉温长瑛换上,梳妆打扮。 铜镜前,主仆二人都有些恍惚。 “总觉得,娘娘与以前不一样了。” 刚给娘娘梳妆时,她的长相偏明媚俏丽,眉眼尽是笑意与洒脱。 如今,却是脂粉都压不住的疲惫与厌倦。 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温长瑛也无意识地伸手抚摸着铜镜里的眉眼。 她试着将嘴角和眉眼往上推。 却怎么笑,都找不到以前的影子。 “走吧。” 温长瑛起身,“省得去晚了,又被指责。” 刚入宫时,温长瑛是不适应的。 明明是酉时开宴,许多人偏要申时就到。 甚至帝王和太后还会晚来几刻。 谢庚鹤说,这是秩序。 可温长瑛只知道,守时才是尊重。 她起初也曾去晚过几次,被太后和妃嫔们挑刺。 尽管谢庚鹤会护她,依旧免不了心有落差。 今日,她也不想生什么波折。 宫宴在百敬殿。 温长瑛拒绝了轿辇,打算步行散散心。 却不想,成了没权没势的象征。 廊角处,一鹅黄女子迎面与她互挡了去路。 “让本小姐先走!” “这又是哪家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带个丫鬟就来了?” 宋青烟倨傲地探头,“本小姐急着入宫,不与你计较!” “你怎么回事?这是我们太……” 温长瑛瞧她有些陌生,便拦住了打算自报家门的喜鹊。 她眉目不变,只提醒道:“轿辇走到前面殿口,就必须步行了。” “你来得不算早,想来再往前就要堵了,不如趁此处下轿。” 原本只当是个过客。 温长瑛抬脚打算继续走。 谁知那女子,径直跳下车,伸手拦住去路。 “慢着!” “你算什么东西,也想来教我做事?知道本小姐是什么人吗?” 对方毫不客气,温长瑛也不打算再忍。 她蹙眉正要说话,就见程瑜的轿辇经过。 宋青烟一瞧她身后无数宫人的做派,迅速拽了温长瑛一把。 “你看什么?那肯定是太子妃娘娘的轿辇啊!从东宫出来,还那么多宫侍跟随,你还想挡她的路?” 温长瑛:“……” 她抬眸看去,程瑜坐在辇帐里,目不斜视,端坐有方。 这出行的仪仗,确实比她更像太子妃。 等轿辇走了,宋青烟才松了手,冷哼一声。 “别以为本小姐是在帮你,算是谢谢你提醒我轿辇会堵路的事儿了。” 温长瑛没说话。 宋青烟顿时恼了:“你这人装什么啊?一路走来连个轿辇都没有,指不定是这宴中末流之辈。” “你若是愿意低声下气道个歉,本小姐可以勉强带你去前面坐坐。” 温长瑛只觉好笑,“怎么个前法?” 宋青烟伸手,比了个‘五’字。 温长瑛了然。 第五排。 也就比末流之辈的第七排靠前那么一点。 看起来,是六部某侍郎家的千金。 她不欲纠缠,只点了点头。 “再不走,就要迟了。” 话落,就带着喜鹊先走。 宋青烟在后面迟了一会儿,纠结着要不要再坐一会儿轿辇。 扭头,温长瑛就跑远了。 “算了!就当锻炼了。” 宋青烟嘟囔着,快步追上了温长瑛。 她有意搭话。 但又觉得自降身份,索性一路都在憋着。 到了百敬殿时,两人没引起殿口任何人的注意。 正打算往前,宋青烟突然拉着她的手。 “说好了带你去第五排坐的,走。” 温长瑛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按着坐下了。 她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 坐这也挺好,不用看那些人虚与委蛇的演戏。 周遭都不是什么经常入宫的人,鲜少有人见过她。 所以温长瑛坐了两刻钟,也没人认出她的身份。 不一会儿,程瑜进来。 宋青烟立即整了整衣服,上前献笑。 “太子妃娘娘,刚刚我在路上碰见您了,隔着辇帐都能觉察出您的风姿……” 她话没说完,就有人嘲笑出声了。 “宋小五,你老眼昏花了?那哪是太子妃啊,那是东宫掌事,程女官!” 宋青烟怔了怔。 她回忆着刚刚看到的仪仗,确实不算轻简啊。 难道……太子妃的仪仗还要更甚? 堪比国母出行? 宋青烟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说她了,就是我也恍惚,总觉得程女官身上有皇家气质。” “谁说不是呢?程女官端庄大气,言行举止都是咱们京中贵女典范。可惜半路杀出个拦路虎……” 其他人打圆场。 程瑜清浅地笑道:“这位小姐面生,应该是头回入宫吧?” “认错了而已,没被娘娘听到就好。” 宋青烟如鹌鹑一般,“我自幼在襄城,刚被接来汴京。” 她别扭道:“家父新封定骑都卫郎,兵部任职。” 温长瑛顿时明白了宋青烟的处境。 新封将领的家眷,被送往汴京做质。 同她当年一样。 六岁时被带来,无父母看顾,所以犯了不少糗事。 程瑜并没有露出什么嫌弃的神色,“宋姑娘快入座吧。” 宋青烟尴尬地退了回去。 顺着她的方向,程瑜也看见了温长瑛。 她脸色微变,怪异地上前。 宋青烟还以为是突然要降罪她了,吓得带倒了酒杯。 还是温长瑛扶了一把,避免酒水脏了衣裙。 “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您的座位在上首,还请移步。” 宋青烟脖子僵硬,不敢乱扭。 她当然不会以为程瑜是在跪她。 所以,自己趾高气昂领进来的那个…… 才是太子妃?! 一想到刚刚说了什么,宋青烟就恨不得重新回娘胎里再投生一回。 程瑜面带惶恐:“方才诸位夫人小姐都是无心之谈,娘娘切莫记在心上,臣绝无冒犯顶替之意。” “您才是承恩殿的主子!” 温长瑛捏爆了颗葡萄,汁水飞溅。 她尚未说什么,程瑜便迫不及待请罪。 生怕别人想不到她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第11章 她千夫所指 程瑜掏出帕子奉于额前。 “娘娘,擦擦吧?” 温长瑛起身,缓缓走到程瑜身边,将手上的葡萄汁水,压在了她肩上。 程瑜今日穿的是一身浅色宫装。 这葡萄汁水尽管不多,却异常显眼。 “原来人人都会未卜先知,能看出你将来一定嫁入皇家啊。” “程女官,”温长瑛黑眸平静,“你可要好好守住身上这层皇家气质啊。” 话落,温长瑛径直走向案首。 那是她原本该坐的位子。 要坐下前,她还特意询问:“程女官喜欢这位置吗?可要我让给你。” “臣不敢!” 程瑜把头埋得很低。 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心思来。 恰逢其余妃嫔进殿,一见这阵仗就乐了。 “太子妃还是如此专横,我说程女官是哪里碍眼了,怎么次次被太子妃针对?” “本宫瞧着,更像是太子妃小肚鸡肠,看太子身边的女人都不顺眼。” 说话的,是一向跟温长瑛不对付的梅嫔和兰妃。 她们私下也斗得厉害。 唯独在收拾温长瑛这件事上,统一了战线。 温长瑛望着她们,轻嘲:“那你们可真是眼瞎了。” “我还大度地想让与她呢,只可惜她不敢接。” “放肆!” 太后和谢庚鹤徐徐走了进来。 “你是把太子当成个物件,说让就能让了吗?” 温长瑛扫了眼四周。 讽刺的、看热闹的、嘲笑的、漠不关己的。 她千夫所指,而爱人站在另一端,面目阴沉。 也好。 “哦,那我说错了。谢庚鹤他不是个东西。太后满意了吗?” 百敬殿内,落针可闻。 饶是那些不经常入宫的贵妇人们,也看出了端倪。 太子与太子妃似乎并不像传言那般和谐呀…… 就连兰妃几个,也隐隐雀跃。 这温长瑛,莫不是真要被弃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等谢庚鹤一个态度。 “阿瑛,认错。” 温长瑛鼻头发酸,“我不。” 他是刚过来不假,可难道看不出自己在被所有人刁难吗? 谢庚鹤看得出。 只是年节宫宴,他不容皇室颜面有失。 众目睽睽之下,谢庚鹤大步上前,攥紧了温长瑛的手。 随后看向众人:“太子妃吃醉了酒,平时与孤玩笑开惯了。扫了诸位的兴致,这今日第一杯酒,孤便替她敬了。” 任谁看,都是温长瑛在作闹。 温长瑛能感受得出那些人恶意揣测的目光。 但她什么都不想做。 只是去挣脱谢庚鹤的手。 被他抓着,好似有张大网牢牢把她困着。 拘束,压抑。 甚至胃里泛酸,还想再吐些什么。 谢庚鹤攥得更紧了。 甚至偏头压低声线:“阿瑛,别让孤难做。想想诸葛石。” 温长瑛不动了。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等谢庚鹤把表面功夫做完,才冷着脸一同坐了下去。 谢庚鹤同那些官员们说着庆贺的话,手上也没忘给温长瑛剥龙眼。 他放一个,温长瑛就扔一个。 等谢庚鹤回神,衣服下摆已经都被龙眼汁弄脏了。 他无奈叹气。 “孤不弄了,你记得垫肚子。” 自然得不到回应。 温长瑛数着时间熬,盘算着看过第三场舞,就可以撤了。 只是第二场舞间隙,甜食上桌。 满桌放的都是太后喜爱的那道杏仁松花露。 温长瑛垂眸。 她说过要吃自己喜欢的,谢庚鹤却还是随了太后的喜好。 甚至,都不顾及她吃了杏仁会起疹子。 程瑜从太后身边悄悄走了过来。 “娘娘,太后认为这种佳节,也该与旁人共享她最喜爱的这道杏仁松花露。” 温长瑛抬眼,见一旁的桌上都吃了。 唯独她的这道没动。 温长瑛哑声:“拿走。” 程瑜满脸为难,看向谢庚鹤。 没多久,身旁的人动了。 谢庚鹤修长手指端着那碗杏仁松花露,舀了一勺,递至温长瑛嘴边。 “阿瑛喜欢孤喂她,程女官去服侍太后吧。” 程瑜低头应是。 脚下却没动。 显然是要看着温长瑛吃下再走的。 谢庚鹤扫了眼太后那边,倾身过去咬耳。 “诸葛石。” 温长瑛动了。 她挥走了谢庚鹤手中的勺子,汤食弄脏了太子衣裙。 随后,端起那碗杏仁松花露,一饮而尽。 “满意了?” 温长瑛轻轻问谢庚鹤。 谢庚鹤不做声,只是拿帕子擦着衣服。 随后起身,“孤去换身衣服,诸位尽兴。” 温长瑛再看向案前。 程瑜已经退回去太后身边了。 正小声说着什么话,把太后哄得笑颜如花。 温长瑛搓了搓手背。 身上已经开始发痒泛红了。 隔得远,还会以为她是吃醉酒的红晕。 她瞧见喜鹊端着酒进来,压下浑身的不适。 “安排好了?” 喜鹊点头。 从刚刚入殿前,她就被娘娘支走了。 如今办妥了事情才过来。 温长瑛看着第三支舞登场,便挠着手背走了。 有几个妃嫔留意到了,自然也不会在意。 倒是宋青烟看了许久,也趁机出去解手了。 温长瑛跟着喜鹊,一路步至御花园中凉亭。 亭中,一人着红衣粉面,手中折扇不离。 瞧见温长瑛,他还噙笑,递了个手炉过来。 “小瑛瑛,你终于记起来找我了。” 温长瑛把热烫的手炉按在背上,压下红痒。 “长话短说,你那日出宫,可见到诸葛石了?” 段汀白摇头。 “太子早就把人控制起来,我旁敲侧击没进去,人就被带到天牢了。” 带去牢里,必定是要受刑吃苦的。 温长瑛发觉喉间有些涩。 诸葛石同她父亲是莫逆之交,多次交付后背,出生入死。 算算年纪,也已四十了。 没想到当年逃过一劫,没死在战场上。 如今却受阿野连累,要被刑讯。 她一定要想办法救人! “那先生可有查到什么?” 段汀白摇着折扇,“延城守将重伤,又因为阿野的事,太子派去了一位新守将,姓宋。” 温长瑛想起了宋青烟。 “宋家女儿被接来了宫中,我通过她,或许能侧面探听到延城的情况。” 还真是……巧了。 温长瑛神情放松,“算是一点突破口了。” 段汀白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算是不谋而合了。 “诸葛副将被抓走后,我找机会潜入问了他夫人,她怀疑将军是知道些什么。所以小瑛瑛……” 温长瑛点头:“我已经说服谢庚鹤带我见他了。只是段先生,上次你留的延城守将冯吉的调查,我没看出名堂来。会不会有没查到的?” 阿野既然特意拜托,必然是发现了此人的问题。 “我还在查。” 温长瑛正要再细问,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何人无视宫规,在此夜会?” 第12章 一月为期 说时迟,那时快。 段汀白扭身直接跳进了冬日的莲塘里。 前些时日落雪,宫人已经清过冰。 但这种时节的塘内,也是冰寒刺骨的。 温长瑛旋即转身,对上了程瑜和太后逼人的目光。 她脸上红晕未消,像是春意拂面,令人遐想。 太后眼角下压:“哀家似乎瞧着,像是个男人。” “太后看错了。”温长瑛面无怯色。 “你以为哀家是刚到这吗?” 太后冷笑,“方才同程女官吃酒,不过出来散散酒气,远远就看见你跟那男子拉拉扯扯。” “若不是这附近还有你的眼梢,突然出声提醒,哀家怎么可能放任那奸夫跳湖逃走?” 说着,太后还四处张望,视线落在亭角处的喜鹊身上。 “是你么?” 喜鹊慌得跪下,不敢吱声。 程瑜解释:“臣自认对喜鹊的声音还算熟悉,方才那声,恐怕不是她。” 温长瑛自己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她还以为是程瑜和太后身后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提醒她,帮了忙。 她正要遮掩过去,就见宋青烟自己吓破了胆,怯懦地走出来。 “臣女宋青烟,见、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终于对上了人。 她略一沉思,“定骑都尉郎家的?” 宋青烟低着头,不敢乱看。 好在她刚刚也只是呵斥了一声,太后虽有些恼,也只是说: “念在你是心系宫规戒律,哀家不同你计较。” 话落,又看向温长瑛:“太子妃还有何话可说?” 温长瑛垂眸,“太后既然有心定罪,何须问我?” “放肆!” 太后轻易就被温长瑛挑动了情绪,“你私会外男,被哀家抓了个现行,竟一点心虚愧疚都没有吗?” “温氏!你究竟把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温长瑛扬声:“太后觉得我对不起皇家,何不代太子写下废黜文书,将我休弃?” 动静终于是闹大。 有出来散酒的宴客们忍不住望过来。 皇室丑闻,谁不想探听一二? 太后被气得一度失声。 她本就不喜温长瑛,若非担心跟鹤儿生了嫌隙,又何至于忍到现在? “好!好得很!” 太后阴沉着面容:“那我们就去太子面前辩!哀家倒要看看,鹤儿还能不能容得下你这无耻荡妇!” 温长瑛倏地沉了眉眼。 她抬脚逼近太后,周身那武将之后的气势压人,声音也带了森寒之意。 “太后从一出现,就急于定罪我私会外男,你又何曾给过我解释的机会?” “我若真是荡妇,何须在这偷偷私会?我大可领着人到太子面前逍遥快活,岂不更能羞辱皇室颜面?!” 她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 太后面色巨变。 而温长瑛还在继续上前: “他谢庚鹤都能跟别的女子同进同出,我说两句话就成了荡妇?同为女子,太后当真觉得这对吗?” 太后双腿一软。 幸好身后有程瑜搀了一把。 她颤巍巍指着:“你……你!” “这便是你的心里话?” 谢庚鹤缓缓从凉亭另一端走出。 他身上玄黑大氅被风吹起,无端生起寒意。 “阿瑛,回话。” 温长瑛定了定神,“是又如何?” “谢太子要休了我吗?” 谢庚鹤没说话,只是走近温长瑛的身旁,“你在意的是程瑜?” 没听到温长瑛的声音。 他自顾自解下大氅,系在温长瑛身上。 “孤应你,日后不再同她单独见面,好吗?” 不好。 一点都不好。 谢庚鹤倘若真能做到,程瑜这根刺又怎么会折磨了她五年? 温长瑛闭了闭眼睛:“一个月。” “你一个月都做不到。” 谢庚鹤眉心蹙着,似乎在不满。 “阿瑛大可以同孤赌一次。” “好啊。”温长瑛笑了,“你若做不到,就爽快地给我休书。” 谢庚鹤黑眸灼灼:“孤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一旁的程瑜,面色隐隐发白,掐着的掌心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太后更是费解:“鹤儿,你不打算追究她?她刚刚可是……” “皇祖母!”谢庚鹤直接打断,“方才是毕贵来送东西,不慎脚滑,摔落湖中。” “现下人已被救起了。” 湖面上,毕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了进去。 而两岸均是打捞他的宫内侍卫。 毕贵浑身湿淋淋的,还一直打着喷嚏。 “太、太后娘娘,是奴才没站稳,惊着了您。” “奴才罪该万死,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这下,太后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谢庚鹤,“你迟早要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谢庚鹤眉眼不变,“孙儿甘之如饴。” 太后气得直接走了。 程瑜没动。 她如今也是东宫的掌事女官,自然需要善后。 “宋姑娘,今日的事,还请烂在肚子里。” 她言笑晏晏,却无端让宋青烟后背发凉。 宋青烟如鹌鹑般,点着头不敢吭声。 等人都散了去,谢庚鹤主动攥着温长瑛的手,往承恩殿走去。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刚才的人,是翰林院的段汀白吧。” 身为太子,他自然有办法确认。 温长瑛也没打算瞒他,“他是阿野的夫子幕僚。” 闻言,谢庚鹤便什么都懂了。 “你不该私下见他。” “怎么?”温长瑛讽问,“太子殿下还是听进去太后的话了?担心我红杏出墙?” 谢庚鹤轻笑,将温长瑛手里的暖炉抽出来扔掉。 随后大掌扣住。 “阿瑛被孤养得这般娇,他养得好你吗?” “出了事,他怕是跑的比兔子都快。如方才那般,留你一人应对,这样的人,孤输不了。” 温长瑛成心找不痛快:“是吗?” 谢庚鹤那股掌握一切的劲儿没了。 他咬牙切齿逼近,在温长瑛唇上咬了一口。 “你少说孤不爱听的话。” 温长瑛干脆就不说话了。 反正她现在嘴里,没几句谢庚鹤爱听的。 剩下那几句,也免了吧。 两人一路沉默回到东宫。 借着殿内的光,谢庚鹤才突然惊觉,温长瑛脸上和手背,已经遍布红疹。 眼睛也不怎么聚焦,一直是强撑着被他拉回东宫的。 “阿瑛!” 温长瑛软了身躯,昏倒在谢庚鹤怀里。 谢庚鹤苦涩,“难怪今晚这么好说话。” 第13章 他能躲多久? 温长瑛吃了杏仁就满身红疹的情况,谢庚鹤已经处理得很熟练了。 太医来之前,他就先备了温水,擦在温长瑛颈间散热。 等太医把脉开完药方,他又是拆卸发簪,又是褪去鞋袜。 把喜鹊要做的事都抢着干了。 一整夜,自然也就没离开承恩殿。 温长瑛醒来时,发觉手腕被攥着,下意识就抽了出来。 她垂眸看着谢庚鹤伏在床边的样子,眼底划过挣扎。 何苦演这出温情来? 那带着杏仁的甜食,不是他亲自喂的吗? 以为照顾她一夜,就能消解隔阂,恢复如初么? 可惜,她不是七年前那个好哄的娇蛮千金。 他亦不是那般温润细心的鹤哥儿了。 “觉得如何?” 沙哑的声音响起,原是谢庚鹤也醒了。 温长瑛将被子捂得紧了些,“我们什么时候去见诸葛石?” 谢庚鹤微怔,眸中复杂。 “待你养好吧。” 温长瑛不说话了。 她红疹的情况,以前也犯过几次。 最多也就两天就能好全。 今天确实是没什么力气,明天她再去。 因为不想看见谢庚鹤这人,温长瑛一整日都当他不存在。 原以为太子监国的忙碌,让他没多久就会离开。 谁知谢庚鹤却留了下来。 他命毕贵将奏折都搬了过来,就在一旁软榻上批阅。 寝殿中只有轻微的翻阅的声响。 温长瑛躺得累了,便撑起身,随意找了个话本子看。 那是喜鹊藏来解闷儿的东西。 两人就这么独处着,倒像是真回到了以前。 “阿瑛,帮我研墨好吗?” 桌案上,男人抬起头。 温长瑛目不斜视,权当没听见。 谢庚鹤只好自己研墨,再次落笔。 原本,温长瑛以为他呆够了就会走。 谁知到了晚上,男人还赖着。 温长瑛终于不耐:“太子政务再忙,难道子时还不歇息吗?” 谢庚鹤从兵书中抬头,“阿瑛说的对,该歇息了。” 他放下东西,径直朝温长瑛所在的床榻走来。 像是以往无数次的同塌而眠那般。 温长瑛直接抬脚,将他阻在床边。 “谢太子,”她忍了又忍,“东宫主殿的床更软。” 谢庚鹤黑眸灼热,“阿瑛确定要同我争?” 在外人看来,谢庚鹤贤明温润,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但对内,尤其是在温长瑛面前,他从来是强势的。 以往也算是夫妻房中情趣,温长瑛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眼下这种情景,她是真有些倒胃口。 “也是,这东宫都是太子殿下的,您若看中这张床,我去跟喜鹊挤挤就是。” 温长瑛轻扯唇角,眼看真要下床。 谢庚鹤按住了她的肩,“不能一起?” 温长瑛无比认真:“不能。” “孤偏要呢?”谢庚鹤没什么表情,眼底带着执着。 他有倾身压下的势头。 温长瑛眼疾脚快,一抬就踢在了不可言说之处。 闷哼声响起。 谢庚鹤额头隐出密汗,咬牙羞恼道:“阿瑛!” 温长瑛不做声,只是杏眸盯紧了他的举动。 防备意味极重。 谢庚鹤不断调整着呼吸,缓解心口的拉扯感。 他与阿瑛就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是同床异梦。 从未像现在这样,连床都上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孤去外间,阿瑛,你迟早要习惯这种事。” 温长瑛不稳定的情绪瞬间被挑起。 “习惯什么?” “我身边的人和物,被你一个接一个的舍弃吗?” 这次是阿野。 下次呢? 喜鹊还是她? 温长瑛眼睛红着,恨不能一脚踢死他。 “孤不是那个意思。” 谢庚鹤不肯再说。 他担心再聊下去,和阿瑛好不容易缓解一些的关系,再度变成悬丝。 谢庚鹤终是默不作声离去。 到了外间也没有停留。 温长瑛清清楚楚听见外面值守侍卫恭送太子的声音,随后缓缓闭上眼睛,平复心绪。 “其实你再努力,也阻止不了的,倒不如早些认命……” 东宫主殿。 毕贵提着灯,随侍谢庚鹤沐浴就寝。 他小声禀报:“殿下,是传膳的宫人放错了位置,那杏仁松花露是给兰妃的,不知怎的上错到了太子妃面前。” 在知道甜食定了杏仁松花露后,谢庚鹤就交代温长瑛那碗单独做,把杏仁换成其他干果了。 从外表上看,并无区别。 但味道里绝对没有杏仁。 在看到温长瑛身上都是红疹时,谢庚鹤就命毕贵去查了。 不曾想,是个宫人粗心。 但,真是意外吗? 谢庚鹤不敢赌。 他与阿瑛的关系,再经不起矛盾来激化了。 “处理了吧。” 毕贵领命退下。 翌日。 温长瑛感觉身体差不多了,就提出面见诸葛石的事。 谢庚鹤自然没拗过她。 在领着温长瑛去天牢的路上,正好遇上从宫外回来的程瑜。 她下轿行礼:“见过太子、太子妃娘娘。” 谢庚鹤自认坦荡,“程女官今日不是省亲休沐,怎么又回宫了?” “家父有要事同殿下禀报,还请殿下移至书房,屏退左右。” 程瑜说话时,并无其他异样,倒是看起来真有几分急切。 谢庚鹤蹙眉。 若是有事禀报,倒没什么。 但屏退左右…… 他才刚答应阿瑛不再单独面见。 念及此,谢庚鹤温声:“孤今日需陪阿瑛,程大人的事若不急,还是呈折子上来吧。” 程瑜抬头,提醒:“跟延城有关。” “殿下,您交代过家父,此事直秉,需紧急上报。” 怎么看,她都是为了公事,并无逾矩。 谢庚鹤默了下,察觉到身侧似嘲似笑的目光,问:“阿瑛,孤……” 温长瑛启声:“即是与我弟弟有关,太子何不让我也听听?” 跪着的程瑜眼底划过异样,但算准了谢庚鹤的态度。 “不必。” 谢庚鹤咬牙,“程女官还是按规章上报,或是让程大人亲自来同孤说吧!” “走。” 毕贵挥手,宫人们迅速抬轿离去。 不给程瑜再请命的机会。 谢庚鹤呼出一口气,“阿瑛,孤从不食言。” 温长瑛没说话。 她闭上眼睛拒绝交流,心底早已认准了谢庚鹤撑不过一月。 今日能是公务,明日便是私情,再往后层出不断的法子,谢庚鹤怎么可能防得住? 更别提,程瑜的背后是程家与太后。 温长瑛倒想看看,谢庚鹤能躲得过去几次? 第14章 酸辣云吞面 天牢。 大概是知道两人要来,狱卒都提前打扫过。 目之所及,都没有太过骇人血腥。 温长瑛脚下很快,只想尽快确认诸葛石的情况。 而谢庚鹤早做了打算,除去诸葛石掩饰不住的苍白面色,瞧着倒真像是安然无恙的关押。 “孤知道你同诸葛将军有话要说,阿瑛,孤可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待回去了,再为我做一次小云吞如何?” 谢庚鹤很会给自己找台阶。 温长瑛拒绝不了。 “那你就出去等。” 谢庚鹤眉眼舒展开来,领着人退到了外面。 毕贵早令人搬来了茶具与书案,侍奉在侧。 温长瑛看着牢中瘦削的诸葛石,鼻尖发酸。 “拖累您了,石叔。” 诸葛石笑了笑,“你跟阿野都是叔看着长大的,这点刑罚,跟挠痒痒似的,还没有战场上的刀箭来得疼。” “阿瑛,你已为人妇,也是温家遗孤,该坚强一些,不能总哭鼻子了。” 他依旧是用熟稔的语气闲聊。 仿佛两人是在家中,而非天牢。 温长瑛抬手擦了擦眼睛,“石叔,我知道您为了阿野肯定隐瞒了什么,阿瑛还请您说出来,不要平白再遭罪受刑。” “若是阿野知道,他也不同意的。” 诸葛石捡了根茅草,来回折压,笑道:“叔是那傻不愣登的人吗?” “要是知道,肯定就说了。这群龟孙子,就知道上刑逼问,也不知道好好去查查阿野的踪迹。” “阿瑛,你下回见他了,非得提着这混小子来叔这负荆请罪,可不能轻饶!” 他嘴上虽然啐骂着,但温长瑛知道,石叔是希望阿野没事。 温长瑛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而是亲自倒了碗水,不顾形象地坐在牢门前。 她递给诸葛石,“等了结这案子,石叔亲自罚他。” 诸葛石端着那碗水,叹息良久。 “阿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温长瑛瞬间红了眼。 她凑近低声,“请石叔告知。” 诸葛石亦低声以告:“出事前,温家军在尧山看到了特殊记号。” 但他没来得及下令,人就被抓了。 一直以来,刑部虽对他用刑,但因为没说出线索,所以也不敢真让他死掉。 诸葛石原本想连温长瑛都瞒着的。 毕竟阿瑛现在嫁给了太子,她知道的事,太子也瞒不住多久。 而且,阿野恐怕凶多吉少,温家至少也该保全一个人。 让阿瑛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但看到阿瑛一进来就绷不住情绪哭鼻子,诸葛石也心有不忍。 她与太子之间的嫌隙,诸葛石也能看出来。 “阿瑛,叔能保证自己不说出去,但温家军的其他人不一定。说不定阿野已经在被抓捕逃亡途中,朝中甚至会利用温家军给阿野下套。你能做的、要做的,就是置身事外,保全温家最后一丝血脉。” “石叔知道你做不到,但作为你爹的兄弟,叔能说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温长瑛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她抬手擦去,坚定道:“石叔,我和阿野都不会辜负您的。” 她起身跪下,郑重行了跪拜之礼。 诸葛石没说什么,喝净了那碗水。 一炷香不算长。 温长瑛被带出来时,也看到一个穿着囚犯服的狱卒从谢庚鹤身边离开。 她不傻。 猜得到谢庚鹤是派人偷听了她跟诸葛石的谈话。 温长瑛心下毫无波澜:“怎么不光明正大的听?” 谢庚鹤收起供词,放入袖中。 “阿瑛,你又多想了。孤只是审问其他犯人,你这个样子,可是从诸葛将军口中知道了什么?” 温长瑛抬头,对上谢庚鹤那双不可测的眸中。 她勾起冷笑,索性不说了。 谢庚鹤也只当无事发生,伸手去牵温长瑛冰凉的指尖。 “阿瑛,孤许久未吃到你做的小云吞了,正好饿了。” “你记得多加面,省得阿野那小子……” 谢庚鹤话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温长瑛很少下厨。 但一碗云吞加面,是谢庚鹤与温在野都喜欢吃的。 两人吃到最后,往往都是抢的汤汁都不剩。 谢庚鹤吃到云吞面,就总不自觉提起温在野。 顿了顿,他又道:“还是不要加面了,孤只想吃云吞。” 说完,他还观察着温长瑛的反应。 温长瑛好似没听见那话,径直往外走。 回到东宫,她就直接去了小厨房。 谢庚鹤忐忑着。 直到一碗放满了醋和辣子的云吞出现。 他才失笑。 他不吃酸,也不吃辣。 阿瑛不喜他用过去来挽回这段感情。 但就算这碗是酸辣地让他整夜胃痛难眠的云吞,他也要吃下去。 他和阿瑛,就是要纠缠不休。 “殿下,”毕贵送折子进来时,就看到了那红油底。 他惊得脸色一变,要宣御医时,被谢庚鹤阻止了。 “说说延城的事吧。” …… 温长瑛独坐在窗前,情绪久久难平。 喜鹊推门进来送甜食,没忍住叮嘱: “娘娘,小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温长瑛点头,舀着山药百合露,问:“段先生怎么样了?” “已传了消息进宫,感了风寒,没什么大事。” 温长瑛松了口气。 她并不怨段汀白前日抛下她而逃。 事实上,她还需要段汀白在外周旋,不能让他有什么把柄被太后与程瑜抓到。 定了定神,温长瑛放下甜食去写信。 “喜鹊,帮我把信送到段先生手上。” 喜鹊领命,拿过信就出去了。 温长瑛依旧出不去东宫,但不代表她不能邀人来做客。 等宋青烟忐忑被领到宫门口时,侍卫盘问了一番,就悄悄去禀告谢庚鹤了。 男人伏案,头都未抬: “由着她去。” 反正说不出来什么。 承恩殿中。 宋青烟明显比上次拘束了许多,眼睛都不敢乱瞟。 温长瑛笑她:“你先前不是蛮横得很吗?怎么得知我身份后,这般扭捏。” 宋青烟硬着头皮,生怕被责怪。 “上次是臣女不知太子妃身份,闹了笑话,还请太子妃莫怪。” 她如此正经。 倒让温长瑛不知道怎么问自己的目的了。 她顿了顿,“你既然知错,那便该罚。按宫规,是该吞金针百根,再以盐鞭之刑伺候……” “娘娘饶命啊!!” 第15章 打个赌吧 话未说完,宋青烟便满脸害怕。 温长瑛扶起她,“倘若你肯跟我说说你爹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宋青烟也不是傻子。 终于知道温长瑛的目的了。 她嗫喏着,“臣女……臣女可以向娘娘保证,倘若爹爹有寄家书回来,就来告知娘娘。” “那就多谢你了。” 温长瑛让喜鹊拿来个食盒,“这是我自己做的酥饼,你可以拿回去尝尝。” “宋姑娘,在汴京如果遇到麻烦,也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算是,宋青烟替她盯梢延城消息的好处吧。 宋青烟大概是感知到了她的好意,犹豫着: “臣女前些时日倒是得知了一条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娘娘。” “但说无妨。” 温长瑛现在只能依靠旁人来推测弟弟的情况,有任何机会都不会错过。 “我四哥哥领兵,去尧山了。” 宋家四郎并未告诉宋青烟去尧山的目的,但温长瑛结合从诸葛石那里听到的消息,已然猜到了。 “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宋青烟回忆了下,“约莫是七日前。” 温长瑛的心沉了下去。 看起来,石叔说的没错。 他能扛得住刑讯,温家军里的其他人可未必。 但良禽择木而栖,以阿野的情况,温长瑛还真不好去责怪人家。 她默了许久,扬起无力的微笑:“今日多谢宋姑娘了,日后若有空,可常来东宫作陪。” 宋青烟眸中一喜。 她这算是,攀上太子妃这根粗大腿了吗? “多谢娘娘!” 温长瑛又从私库里挑了些东西,作为赏赐送给了她。 等宋青烟从东宫离开,已是下午。 谢庚鹤是傍晚来的。 他身后还跟着端着奏折的毕贵。 两人在院中就已看见窗边盘坐的温长瑛了。 谢庚鹤正要开口,就听见一声‘殿下’。 回头一看,不是程瑜又是谁? “家父已收到殿下的传信,今日便会动身,不过临行前,想邀殿下过府一叙。” 这一去,怕是要深夜才能回宫了。 谢庚鹤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与温长瑛遥遥对望。 “阿瑛,孤去谈公事,有毕贵和程大人在场,不算单独会面。” 温长瑛没说话,直接关了窗户。 眼不见为净。 谢庚鹤默了些许,“你若不放心,孤带喜鹊一起去。” 屋内并未有声音传来。 温长瑛是打定主意冷着谢庚鹤了。 他无奈,但政务更要紧,自然是让毕贵把奏折放下,先行离开。 没走出多久,喜鹊就自发跟了出来。 “殿下,奴婢愿意替娘娘前往。” 谢庚鹤问:“她的意思呢?” “娘娘说,您还是尽快把休书给她吧。” 谢庚鹤的脸色再度沉了下去。 他没迁怒喜鹊,让她和程瑜同乘一车。 一行人朝程府而去。 承恩殿内。 温长瑛兀自整理着旧物。 她看得出来,程瑜急了,在找机会撬这块临危的墙脚。 这样也好。 对谁都好。 她再不必困在东宫煎熬,想得到谢庚鹤的人也能得到,太子在朝中也有了助力支持,不必走得那般艰难。 这么好的一箭三雕。 谢庚鹤怎么就偏偏不愿意呢…… 旧物中承载了太多她跟谢庚鹤之间的回忆。 温长瑛没收拾多久,就有些恍惚了。 那件湖蓝色流光水仙裙,是谢庚鹤特意为她定做的,上百个五湖四海的绣娘,一针一线赶工出来。 因为她喜欢穿,谢庚鹤还留下了这群绣娘,特意腾了间铺子出来。 秀坊苑。 专做东宫的生意。 但从半年前,程瑜身上的衣服就也是秀坊苑承制的了。 是太后为程瑜讨要的恩典。 谢庚鹤没有拒绝,也不跟她言说。 如果不是温长瑛发现后质问,还不知道要蒙在鼓里多久。 “阿瑛,只是件衣服。那么多绣娘也不能只给你一个人做,你穿不过来。” “你为何不能大度些,非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吗?” 她为什么不能计较? 不是口口声声说,秀坊苑是为她而存在的吗? 就因为程瑜是太后的侄女,因为打理东宫居功至伟,就可以让她处处隐忍退让吗? 好不公平。 一样的东西,怎么能给两个人呢? 自那之后,这些衣服就被封存,温长瑛再不肯穿了。 “娘娘。” 夜间值守的侍卫突然来禀,“梅嫔娘娘有请。” 温长瑛眉眼不抬,“我尚在东宫禁足,她若想看笑话,就亲自来。” 那侍卫消声片刻,大概是去跟来请人的宫侍沟通了。 没多久,梅嫔身旁的大宫女桃红就来了。 “娘娘,我家娘娘特意去太后那为您求了恩典,可以去未央宫一叙。” 温长瑛道:“我同她没什么好叙的。” 这宫中七年,除了谢庚鹤跟喜鹊,没有人对她有善意。 其实她与梅嫔也算是年少相识的,只可惜对方被家族送到宫里,成了皇帝的妃嫔。 刚入东宫时,温长瑛也以为至少能跟梅嫔搭个伴。 谁知后来的这七年时间里,踩她最过分的就是梅嫔。 能有什么好叙旧的呢? 无非是变着花样地看她笑话。 “娘娘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她说想跟您聊聊太子的事。” 桃红避开侍卫的视线,用口型做了个‘和离’的唇形。 温长瑛眉头拧起,最终松口:“好。” 反正她不会让自己委屈吃亏了。 看看祝湄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好。 未央宫。 侍卫把温长瑛送到这后,就不能往里进了。 他们层层围起未央宫。 仿佛温长瑛只是换了个地方禁足。 她眉眼不变,走到未央宫前殿内,不等桃红招呼,自顾自挑了个位置坐下。 “太子妃娘娘,我家娘娘还未请你坐下。” 温长瑛单手支着下巴,“让她出来亲自说。” 桃红忍了又忍。 她毕竟只是个宫女,得罪不起,只好匆匆进去禀报了。 没多久,内殿就走出来个美人儿。 腰肢盈盈,眉目间带着傲气。 “我说温长瑛,你还真是坐得住。自己夫君都跟别人跑到家里幽会了,你倒是一点不着急。” 梅嫔冷笑,“就算再想和离,用得着把心上人往外推吗?” 温长瑛:“又不是跑到我面前拉屎,我为什么要管?” 梅嫔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啐骂:“粗俗!” 她定神后,端了杯茶呷饮,“我们打个赌吧,猜猜看太子跟程瑜今晚会回宫吗?” 温长瑛还未说话,梅嫔就先押了赌。 “我赌他不会。” 第16章 她快要溺死了 她得意又挑衅。 温长瑛沉默片刻,“我也赌他不会,且,三日内回不来。” 前半句,梅嫔还变了脸色。 听到后面,她就兴致阑珊起来。 “他跟你说过什么?” 温长瑛面无表情:“没有。” 她现在出不去东宫,消息也递不进来。 要不是宫里这些人‘好心’跟她说说话,其实温长瑛什么都不知道。 梅嫔啧了两声,“温长瑛啊温长瑛,你说你,那么深爱你的太子,怎么就被你作成这个样子?” 温长瑛垂眸。 她作的么? 那她可真是该死。 最好是烈火亨油,鞭笞入无间地狱才好。 见温长瑛不说话,梅嫔也自找没趣。 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等着。 温长瑛索性无聊,起身欲走。 “站住。” 梅嫔挑衅道:“本宫今晚就要个答案,咱们一起等。” 温长瑛皱眉:“这么无聊的游戏,要等你自己等。” 她困了,想睡。 只有睡着才不会被这些烦心事左右。 温长瑛再度迈开步子,却被桃红关了殿门。 梅嫔在昏暗中,笑得像是张扬舞爪的疯子。 “本宫说了,就在这等!” 温长瑛步子一顿,“我赌的是三日,难道你要在这坐三天?” 梅嫔挑眉:“有何不可?” “我倒是没意见,就是不知道你这内殿的床给谁睡。” 她可不会去打地铺。 也绝不跟桃红挤别的房间。 梅嫔喜洁,最不愿意跟别人共用东西。 她咬了咬牙:“那你就回去等!三天之后,我倒要看看谁输谁赢。” 温长瑛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殿门,梅嫔再度道:“总要有个赌注吧?” “就你一直想要的那个秀坊苑吧。” 当初,太子给她准备的衣裙,惊艳了不少宫中嫔妃。 大多都想找秀坊苑做一件衣服。 但谢庚鹤全部拒了。 他说,秀坊苑只做阿瑛一个人的衣服。 但后来,就变了。 所以温长瑛不会再守着过去的约定了。 既然秀坊苑一开始是记在她名下的作坊,她想转赠给谁,就给谁吧。 “你疯了?那秀坊苑你不是宝贝的不行吗?” 梅嫔在后面叫嚷,“温长瑛,你真的放弃了?” 已经走出未央宫的温长瑛没有回答她。 其实她说一百次一千次要和离,那些人也只当是她在拿捏谢庚鹤而已。 只有温长瑛自己知道。 这次是真的。 她不能再将自己困在谢庚鹤过去的爱里了。 她快要溺死了。 东宫。 头一个没有喜鹊在旁的夜晚,温长瑛睡得不算很安稳。 一夜都浑浑噩噩,总害怕喜鹊出什么事。 好在第二天一早,就看见了揉着脑袋的喜鹊。 她先是茫然,随后在看见温长瑛后,小步跑过来。 “娘娘,是奴婢没用,居然睡过去了。” 原本是想给娘娘盯紧了程瑜,不曾想自己这么不争气。 “昨天奴婢跟着太子殿下去程府,但因为是要务,奴婢不能听。所以就一直隔了屏风,里面有程大人在,奴婢也一直能看到人影。” “只是后来奴婢就……睡过去了,再醒来没看到太子殿下了。” 喜鹊满脸的懊恼。 温长瑛捋着她凌乱的头顶,“不重要,他迟早会破戒的。” 她们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 只程瑜一个人,就能让谢庚鹤把和离书送上手来。 喜鹊抿了抿唇,“娘娘,那太子殿下回来了吗?” 温长瑛静静望向东宫外面的侍卫,心沉了些许。 没有。 如果谢庚鹤回来,第一个迫不及待跑来并讨要战利品的,一定是祝湄湄。 “不等他,去御膳房拿早膳吧。” 喜鹊点点头,忙去收拾好自己,传膳了。 只是回来时,不是很顺利。 她遮掩了嘴角。 温长瑛还是发现,喜鹊被人打了巴掌。 她翻找到金疮药,眉眼发寒:“谁动的手?” 喜鹊垂眸,“娘娘,奴婢没事的。” “谁动的?”温长瑛执着于一个答案。 良久,喜鹊才道:“是御膳房专司太后的一个大厨,他故意耽误娘娘的膳食,称要给太后做甜食,奴婢催了两句,就挨打了。” 温长瑛垂眸,细细地给喜鹊上药。 “你日后,少同他们起争执,若是吃亏了,就打回去,麻烦自有我来解决。” “喜鹊,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一个人了。” 喜鹊喃喃:“奴婢知道了。” 上好药,主仆两人先吃了东西。 吃完,温长瑛将残羹冷炙丢在了侍卫面前。 “御膳房一个叫杜宝福的,教训一顿。” 侍卫长犹豫:“娘娘,太子吩咐过,在他回来之前,不能让您惹是生非。” 温长瑛斜睨着他:“你若做不到,我就亲自拿鞭子打过去。” “……是!” 大概是宫里的敌意有些大,喜鹊最近也很少往外跑了。 主仆俩就关起门来,每日吃睡,倒真有养冬膘的意思。 谢庚鹤过了三日也没回来。 梅嫔倒是来了,一脸同情。 “看起来,你在太子殿下心里越来越不重要了。” 温长瑛剪着花枝,“我倒是觉得挺好。” 如果不是弟弟的事着急,她就这样一直平静度日也你什么不好。 梅嫔面上越发不爽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温长瑛,等太子真把别的女人带回来,你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喜鹊忍不住道:“我们娘娘才不会哭呢!现在是太子殿下不放手。” 梅嫔:“是,现在不放手,说不定再养几天外室,就该咱们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痛哭流涕,求着太子宠爱了!” 喜鹊:“娘娘才不会呢!” 两人像是没吵过架一样。 一个铁了心落井下石,一个铁了心为娘娘辩护。 吵到最后口干舌燥,梅嫔突然反应过来。 “本宫跟你家娘娘说话,你一个贱婢插什么嘴?桃红,给本宫掌嘴,好好让她记住规矩!” 桃红挽着袖子就要上前。 却被飞来的剪刀扎到了身前。 “祝湄湄,别蹬鼻子上脸。” 温长瑛脸色不太好看,“你怎么针对我都行,别动喜鹊。” 梅嫔愣神了很久。 她突然冷笑:“温长瑛,你以为自己还有嚣张的本事呢?本宫今天非要治她个不敬之罪!” 说着,梅嫔就要亲自上来打人。 温长瑛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神凌厉。 “我现在光脚不怕穿鞋的,死之前大可以拉个垫背的。梅嫔要试试么?” 第17章 早不在意了 温家人骨子里都有身为武将的血气。 温长瑛自然也不例外。 她眸中森寒,让梅嫔不得已卸了脾气。 梅嫔挖苦着:“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温长瑛松了手,任她往后退。 “我嚣张,是建立在温家的卓越功勋下,是我父辈祖辈浴血奋战带来的底气。” “无论有没有谢庚鹤,我都是我。” 即便梅嫔不愿意承认,但温长瑛说的是对的。 她嚣张,是因为皇室需要安抚温家的英魂。 若非温在野闯出这些祸来,其实温长瑛大可以更嚣张一些。 那些为汴王朝前仆后继的将士,都在盯着温家的下场。 皇室,不可能让他们寒心。 “反正太子就是厌弃你了,再怎么得意,你也要独守傲骨一辈子了。” “温长瑛,你最好永远都这么有底气!” 梅嫔说完就带着桃红走了。 颇有几分狼狈。 她这次没看到温长瑛的笑话,总能等到下一个机会的。 温长瑛转而扶起腿软的喜鹊,“不是说了,别跟她们争执吗?” “祝湄湄再怎么样,她也是皇妃,论起来还是长辈。” 喜鹊抿嘴,“奴婢就是看不惯梅嫔这么欺负您。” “她同您也算是故交,当初嫁入东宫,您给她准备了不少礼物。到头来,梅嫔反而是最出头欺负您的。娘娘,这皇宫真可怕。” 什么样的人进来,都得脱层皮。 任她再坚毅,也总能被磋磨得变了心性。 曾经直爽火爆的梅嫔是这样,明媚娇艳的娘娘也是如此。 “不重要了。” 温长瑛想,曾经她有那么多亲人和朋友。 但从嫁入东宫之后,身边的人都相继离去。 祝湄湄不是第一个,也成为不了最后一个。 她早不在意了。 温长瑛走到侍卫跟前,“程瑜回来了吗?” “回太子妃,还没有。” 程瑜是跟谢庚鹤一起出去的,三日都没有回来。 宫中早有揣测了。 温长瑛与寻常无异:“等她回来,找出秀坊苑的地契,送到未央宫去。” 侍卫怔愣之间,温长瑛已经回屋了。 傍晚,谢庚鹤回来。 风尘仆仆地往承恩殿赶,刚一到门口就驻足了。 “毕贵,准备热水。” 恰巧程瑜一直跟着,侍卫瞧见之后,就主动说了秀坊苑的事。 原本欲走的谢庚鹤顿了顿,黑眸幽深:“你说她要把什么送出去?” 侍卫硬着头皮重复:“娘娘说,要把秀坊苑送给未央宫的梅嫔。” 那是他送阿瑛的生辰礼。 意义不同凡响。 她是连过去都不要了么? 毕贵瞧见太子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忙上前提醒: “殿下,去洗洗吧。” “等见了太子妃再问也不迟。” 谢庚鹤动了,脚步却沉重,一个人在浴房呆了两个时辰。 再出来时,夜色已深。 承恩殿里一盏灯光都没有了。 “走吧,睡书房。” 翌日。 温长瑛刚醒,就知道谢庚鹤回来的事了。 因为程瑜又亲自来确认了一下,秀坊苑是否真的要送出去。 “娘娘,奴婢可以知道原因吗?” 程瑜很喜欢穿秀坊苑的衣服,几乎每半月都要换一件新的。 原先在东宫名下,太子交代一声,她便能做几身新衣服。 如果转赠给了梅嫔,日后再想穿秀坊苑的衣服就难了。 那么多一品绣娘的手艺,太可惜了。 “厌了,倦了,我看不得碍眼的东西。” 温长瑛抬眸,“理由够么?” 程瑜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去送地契了。 院子里的腊梅开了花,粉红相间,俏丽好看。 温长瑛看了很久很久,突然问:“喜鹊,这棵腊梅也有七年了吧?” 喜鹊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并砍了吧。” 喜鹊吓得跪了下来,“娘娘,您前几月不还说,要等明年腊梅枝粗壮了,安一个秋千椅吗?” “况且这下面还埋了酒,是您和太子一起种下的。若是砍了,他……” 温长瑛不说话了。 她倏尔转身,“瞧你吓得,那么喜欢,那就留着吧。” 反正她也不会在东宫住多久了。 喜鹊匆匆起身,总觉得娘娘病了。 她担忧的眼神根本瞒不住温长瑛。 温长瑛也不想解释。 她说得越多,反倒越像在欲盖弥彰。 下午温长瑛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就不见喜鹊人影了。 她问守着的侍卫,“喜鹊什么时候出去的?” 侍卫眼神有些许躲避,只说:“有一会儿了。” 温长瑛眉眼冷厉起来:“到底多久了?” “一、一个时辰。” 也就是温长瑛刚睡下,喜鹊就已经出去了。 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温长瑛不放心,指了两个人:“你们去找找。”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脚下不动分毫。 见状,温长瑛直接抽了他们的佩剑。 “我若真想跑,你以为这十几个人,能拦得住我?” 温家军一向勇猛,个个在战场上都是以死搏生。 这话也让那两个侍卫瞬时清醒。 “是,小人这就去。” 没等多久,两人抬着浑身湿透,差点被淹到没了命的喜鹊回来。 温长瑛脸色大变,“去请太医!去啊!” 侍卫匆匆跑出去,再回来时,一脸同情。 “太子殿下把太医都请去给太后娘娘诊脉了,太医署只有抓药的小弟子。” “那就去太后的慈恩宫里请,她要那么多太医有什么用,分一个过来给喜鹊诊治!” 温长瑛低吼,手攥得极紧。 侍卫低下头:“属下去过了,但被拦在了外面。” 看着喜鹊发白的脸色,温长瑛内心急得不行。 她猛地抓住侍卫的领子,“你真的去了吗?是不是程瑜故意让你拖延,想害死喜鹊!” 侍卫忙跪在了地上。 “小人不敢欺瞒太子妃啊,娘娘,真的没有太医!” “谢庚鹤见不到,毕贵也见不到吗?或者程瑜,只要找到他们,就总能要一个太医过来的!” 温长瑛的急切,得不到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无力:“那就去让那个小弟子抓药。” 侍卫愣着:“抓什么药?太医院没开具药方,是不给抓药的……” “风寒祛湿,活血化瘀,补气益血都行!!” 温长瑛声音尖锐,“只要能保住喜鹊,他就是开老鼠药,我也眼都不眨地喂!” 侍卫吓得又跪了。 温长瑛真恨不得拔刀杀人。 她烦躁地转过身去,“人请不来,药抓不来,去弄些热水和火盆,还有厚被褥总行了吧?” 侍卫忙领命去了。 温长瑛匆匆把喜鹊放到床上,跑前跑后把几个房间的被褥都盖了上去。 她抓着手脚冰凉的喜鹊,心跳漏了拍。 第18章 喜鹊 “早跟你说去换个主子的,你怎么偏要那么傻?” “喜鹊,醒过来,别睡了好不好?” 她不能,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温长瑛趴在床边,无力地呜咽。 也只是几息,很快就抬起头,抄起鞭子就往外冲。 她绑也要绑一个太医回来。 侍卫长眼皮一跳:“娘娘,您还在禁足,不能出去。” “让开。” 温长瑛冷下心肠,“谁拦我杀谁。” 那人一怔,咬牙伸出手臂挡路。 温长瑛抬鞭,就抽在他小腿上。 咻咻风声混着噼啪的声响。 其他侍卫也怕误伤,根本不敢上前。 几人就那么围着温长瑛,退到了慈恩宫外面。 毕贵正巧出来歇歇眼,远远一看,心道坏了。 他正要进里面禀报,就见温长瑛鞭子卷了个人,把慈恩宫门口的侍卫给摔飞出去。 “娘娘,太子殿下在里侍疾,您这样冲进去,若是太后出了什么事,就不好办了……” 温长瑛看着小步跑到她面前的毕贵,“所以是你拦着不让我进?” 毕贵慌着神,没察觉异样。 “娘娘,您回承恩殿去,太子忙完了就去见您。切莫因冲动犯下大错啊。” 温长瑛垂眸冷笑,“我要他有什么用?” 一语双关。 “要么你进去,带个太医出来;要么,我打进去,绑个太医出来。” “毕贵,你来选。” 毕贵心思百转,猜到承恩殿是出了什么事。 能让太子妃心绪大动的,除了温在野小将军,就只有喜鹊了。 他忙低头:“奴才去请,娘娘稍候。” 温长瑛没再往前。 但毕贵进去了许久,也没出来。 她等不及,直接冲了进去。 上前拦她的,都被一鞭子抽到了两边。 温长瑛每一步走得都很急,踹开门时,鞭子就直接勾准了一个最后边的太医。 殿中,太医跪了满地。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太后重病,太子侍疾。 结果,人就坐在殿中。 程瑜双手打圈,给太后按揉着穴位。 就连谢庚鹤也只是坐在一旁喝茶,没有一个急切的。 温长瑛笑了,“这就是重病?难不成太后娘娘是快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太医们脸色一白,齐齐把额头贴着地面。 太后沉了脸:“放肆!” “温氏,你何时才能懂点规矩?哀家不过让人请个平安脉,你如此大动干戈,是想做什么?” 温长瑛不欲争辩,“你请平安脉,要十几位太医商讨吗?” “林太医跟我走!” 她随意点了个经常来东宫看诊的太医。 程瑜忙道:“可是林太医对太后娘娘的脉象有特殊见解。” 温长瑛也不挑,“那就王太医。” “王太医最善解乏,太后娘娘这会儿心绪不平,恐离不开他。” “那朱太医、李太医、张太医!一个都走不开吗?” 温长瑛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不傻。 这分明就是太后故意针对。 只是不知道谢庚鹤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温长瑛眸中微动,“你也不让我带着人走?” 谢庚鹤默了半晌,“林太医去吧。” “殿下!”程瑜隐隐有不满。 但太后拍了拍程瑜的手背,她也只好按下。 两人就那么高高在上地看着温长瑛匆忙抓着林太医就跑。 谢庚鹤给毕贵使了个眼色。 毕贵跟了上去。 太后悠悠道:“鹤儿,你也瞧见了,她不在意你,何苦再执着呢?” 谢庚鹤缓缓起身,掐着掌心的肉,温和笑道: “皇祖母本就不喜她,自然看不到她的好。阿瑛重情重义,更离不开孤。” “您既然病了,还是好好休养吧。孤会上禀父皇,让兰妃掌事的。” 太后脸色微变:“哀家还没老到管不了宫务的程度!太子,你是在威胁哀家吗?” 谢庚鹤垂眸,“是您先不客气的。” 太后死死地盯着谢庚鹤。 被程瑜拽了拽袖子后,突然缓和下来。 “罢了,哀家不过就是不忍心杜御厨的手断了,不能再做哀家喜欢的杏仁松花露了。” “既然那宫女得到了教训,哀家不再找东宫的麻烦就是。” 太后有意示好:“你父皇本就病重,太医署一直在研制药方,还是别让他再操劳了。” 谢庚鹤点头,“皇祖母既然知道,下次就别再这么兴师动众,麻烦太医署的太医了。” 他明晃晃的敲打,让太后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也只是咬牙:“知道了。” 谢庚鹤最后又看了眼程瑜,转身离去。 承恩殿。 林太医一路都没有喘气儿,刚到殿里,就被温长瑛推到床边。 “使不得使不得,喜鹊姑娘本就落了水,这纱幔没放下来,微臣……” 温长瑛不在乎那么多:“人命关天!” 她都不敢想,喜鹊已经在湖中泡了多久。 捞上来后,才会这样气若游丝。 捂了这么久,都没办法回温。 林太医也看情况紧急,直接掏了金针。 殿内的火炉子烧得更旺了。 温长瑛感觉到喜鹊的手一点点回暖,额头也开始发热出汗,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问:“会落下病根吗?” 林太医顿了顿,“风寒入体,恐日后很难有孕了。” 喜鹊才十七岁。 再有八年就可以出宫嫁人了。 其实这丫头也没那么想成婚生子,她只是渴望有家人。 跟着温长瑛来汴京的这些年,喜鹊无数次想念在边关的家人。 可当温长瑛真给喜鹊放假,让她回家看看的时候,喜鹊又总是抹了泪。 “娘娘一个人在这,奴婢不放心。” 两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温长瑛摸着喜鹊的侧脸,又哭又笑。 “没关系,没关系。日后慢慢养好,她肯定能找个疼她护她的夫郎。” 林太医没说话。 诊治过后,就去写药方抓药了。 承恩殿又死寂了下去。 没了喜鹊的叽叽喳喳,温长瑛只觉得窒息压抑。 第19章 她和谢庚鹤再无可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长瑛听见熟悉到骨子里的脚步声响起。 她轻轻给喜鹊擦着汗,声音没什么起伏。 “和太后娘娘的这出戏演完了,如何,谢太子拿到了多少演出费?” 谢庚鹤抿唇,避开不答。 “喜鹊病了,你身旁没有别的宫人侍奉,孤让程瑜再给你安排几个宫女。” 温长瑛抬头,“我敢用吗?” 除了喜鹊,这宫里哪个宫人能跟她一条心? 说起来也是好笑。 一个掌事女官,身边的宫女和下属多如牛毛。 反倒是她这个一宫之主,身边只有个忠心耿耿的喜鹊。 以前温长瑛也喜欢热热闹闹的承恩殿。 但被下了几回毒,出卖了一些消息,她就再不放心把事情给旁人做了。 所以,除去一些固定来洒扫的末等宫女外,她身边只留下了一个喜鹊。 以前主仆俩被冷落在东宫时,这样生病互相依偎的日子也不少。 怎么谢庚鹤现在就良心发现了呢? 是也觉察到,他那浮于表面的爱,哄不住她了吧。 温长瑛低哑的笑声颇显讽刺。 “谢庚鹤,你在宫外与程瑜三天厮混,回来后看见我跟喜鹊的惨状,你心里是畅快还是悔恨呢?” 谢庚鹤眸中挣扎,“孤没有破戒。” 他担心温长瑛不信,又说:“毕贵一直随侍左右。” “也很快了。”温长瑛不愿多说。 谢庚鹤苦涩,“阿瑛,你就如此不信孤吗?” “那敢问太子殿下,我们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温长瑛冷静抬头,眼底偏执。 以前的温长瑛,敢把温家军的虎符偷出来,塞给谢庚鹤去解决麻烦。 若非那次阿野染疫,和后面愈演愈烈的欺瞒,她能眼也不眨吃下谢庚鹤手中的毒药。 但一切早就变了。 她想保全温家,保全自己与阿野,只能如此。 谢庚鹤沉默良久,“孤知道了。” 说完,他就走了。 没多久,承恩殿外的侍卫就撤了。 “殿下解了娘娘的禁足。” 毕贵领着几个宫女进来,“娘娘就莫要再跟殿下怄气了,这些宫女都是他亲自挑的,让您放心用。” “人要是有问题,奴才把头摘下来给您当马凳。” 温长瑛没说话。 毕贵拿捏不住她的意思,就把人安排在了外殿,无传召不得入内。 谢庚鹤还让人送来了不少赏赐。 只是无一例外,都被扔在了外面。 路过的宫人也不敢捡。 毕贵只好偷偷趁着夜黑,又将东西清理走了。 喜鹊夜里醒来时,第一时间抓住了温长瑛的手。 “娘娘!” “奴婢,奴婢在阴曹地府里还能见到娘娘,该不是糊涂了吧……” 温长瑛破涕为笑,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你命大,从鬼门关闯了一遭,日后可不能再乱走动了。” 喜鹊点点头,“奴婢一定好好守着娘娘。” 说话间,她也瞧见外面有宫女做事,似乎没有侍卫把守了。 她讶异:“娘娘同殿下和好了?” 温长瑛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喜鹊也不敢追问。 只是看着承恩殿逐渐有了人气的样子,心头也宽慰许多。 这样,娘娘至少不会那么苦了。 殿下是在讨好她家娘娘么? 温长瑛安静陪着喜鹊养好了病,主仆俩偶尔也去御花园坐坐。 远远瞧见那些妃嫔们,她们就提前避开。 只是总有不长眼要凑上来的。 避无可避,温长瑛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在气跑了三个低等美人后,才换回几天安静日子。 而温长瑛也得知了秀坊苑的变化。 梅嫔大手一挥,直接让秀坊苑赶制新宫服出来,专供阖宫上下的最末等宫女使用。 喜鹊气得不行。 “娘娘,梅嫔分明就是故意糟蹋!这是在打您的脸!” 温长瑛淡淡问:“那你瞧程瑜最近在穿什么?” 喜鹊闻言,面上带喜。 是了。 难怪她家娘娘没什么反应呢。 原来是早知梅嫔要这样做呀! 程女官日日穿秀坊苑的新衣显摆,现在那些款式都沦落成最末等宫女去穿的了。 她还不气得眼歪嘴斜? 喜鹊兴奋起来:“奴婢让人去打听打听!” 温长瑛笑了笑,没拦她。 年节过后,她就再不知道阿野的消息了。 也不知道段汀白那边能不能查到什么。 喜鹊兴奋地离开,没多久就愤愤不平地回来了。 “奴婢打听到了!” “程女官假惺惺地把那些衣物赠给了那些宫女!她可真大度!” 温长瑛并不意外,“她一贯会做人。” 不过再怎么说,这事儿肯定会在程瑜心里留下疙瘩。 她面上装得大度,暗地里少不了要找未央宫的麻烦。 温长瑛不在意最后谁能得逞。 反正,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对了娘娘,今夜是上元灯节,宫外热闹得很。咱们虽然出不去,但殿下特意免了今晚轮值,不少宫人和后妃都打算去月湖放水灯呢!” “咱们要不要也去放一放,给小将军祈福?” 温长瑛有些心动。 月湖就是当初段汀白跳的那个。 下游流出宫外,汇入护城河。 温长瑛当初还想过跳湖逃出宫外,只不过碍于宫外有重兵把守,也就放弃了。 “好。” 喜鹊忙下去准备去了。 用过晚膳,喜鹊边收拾边说:“奴婢去问过毕贵大人了,他说殿下跟重臣在御书房议事,不会过来了。” “娘娘,您不用担心碰见他。” 温长瑛微微蹙眉,到底是没怪喜鹊多事。 主仆俩刚走到月湖旁,就看到上面浮了不少水灯。 有的被浪打翻,也有的还在挣扎打转。 喜鹊早就找人占了位置。 温长瑛过去蹲下,将灯烛燃起后,送入湖中。 “愿阿野无恙,愿温家荣耀永存。” 她跟喜鹊准备了很多。 寄希望于有一盏能被上苍看到。 一盏盏放着,不知不觉就过了很久。 没放一盏,她就要祈愿。 但祈愿过温在野和喜鹊,也祈愿过诸葛石和段汀白。 却没为自己和谢庚鹤祈愿一次。 喜鹊忍不住放了一盏:“奴婢希望,娘娘和太子殿下早点和好,一生白头幸福。” 即便平时温长瑛不说,喜鹊熟知她的心思。 两人都是互相折磨。 明明心底就是放不下对方的,娘娘深夜还要梦呓太子殿下的名字。 温长瑛眼睫颤动。 没告诉喜鹊,她和谢庚鹤再无可能了。 第20章 另觅良人 “娘娘,您看那边!” 喜鹊突然急了,抓着温长瑛的手臂让她抬头看对面。 人影和灯影中。 站在程瑜身后,陪她放灯的,除了谢庚鹤还有谁? 毕贵不是说,有要务在忙吗? 要务就是陪一个掌事女官放灯? 甚至,温长瑛还看到谢庚鹤笑了。 不同于平时对外的假意温和,而是发自心底的那种笑。 他看着湖面的眼神,像极了从前陪着温长瑛的时候。 温长瑛想扯唇笑着告诉喜鹊不在意。 却发现自己面部有些僵了,根本就笑不出来。 倒是喜鹊,气呼呼地往下游跑。 又把刚刚放的那盏灯给捞回来了。 “算了!奴婢还是不要祈愿殿下跟娘娘和好了。” “娘娘这么苦,奴婢还是愿娘娘能早日脱离苦海,和小将军团圆吧!” 喜鹊念叨完,扭头看见温长瑛僵硬的样子,又不忍心。 她拿出最后一盏灯,在上面写下字,然后抓着温长瑛的手。 两人托着灯放入湖中。 “最后一盏,就愿娘娘能新觅两人,让太子殿下没处后悔去!” 温长瑛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年少时遇见了太过惊艳的人,日后恐再难遇到良婿了。 更何况,经此一遭,温长瑛不再对感情之事有期盼了。 她站起身,转而离开。 喜鹊擦了擦手,也赶紧跟了上去。 湖对面。 谢庚鹤回神时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想去找阿瑛,但又念起近些时日的矛盾,按捺住了性子。 “哎呀,那盏把臣的灯撞翻了。” 程瑜突然苦笑,“看起来臣想觅个良人的愿望是不成了。” “殿下,咱们回吧。” 谢庚鹤点头。 正要转身,余光却瞥见那灯上熟悉的字。 以前温长瑛没少让喜鹊来送东西。 有时还是喜鹊悄悄塞了字条,教谢庚鹤哄娘娘开心。 他再熟悉不过了。 谢庚鹤抽了毕贵的佩剑,将那盏灯勾了过来。 毕贵瞬间会意,小心地去把灯捞了上来。 他低着头没敢看。 但察觉到了谢庚鹤瞬间冷沉的气压。 毕贵暗暗叹气。 “另觅良人?” 谢庚鹤冷笑,将那灯摧毁,随后吩咐: “去,让人把所有的灯都打捞了。月湖连通护城河,都被这些花灯污染成什么样子了!” “告诉外面的人,若是让一盏灯漂出去,就等着被做成人皮灯吧!” 毕贵浑身打了个颤。 旁人都说太子贤明温润,只有他们这些身边的知晓,殿下那狠起来,也是丝毫不手软的呀! 程瑜在一旁欲言又止。 谢庚鹤注意到她,脸色更难看了。 “殿下,臣以为,这未必就是娘娘的想法,她或许是在激殿下写休书呢?” 谢庚鹤咬紧后槽牙:“那就更不能如她的意了!” “程女官,孤这边无事,你不必再跟着了。东宫那么多琐事,去忙吧。” 程瑜告退。 谢庚鹤气得又把那捏碎的花灯碾了又碾。 良久,才平复心绪。 “去书房。” 他又恢复成那个勤政温润的太子殿下了。 承恩殿。 温长瑛尚不知花灯都被打捞一事,她同喜鹊闲谈了两句,就歇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思念阿野。 梦中,她进入了一片布满迷障的山。 山中碎落了许多温家军甲胄和残肢。 她心跳越来越快。 害怕地大喊弟弟名字。 但回声越来越响,一直没有回应。 直到,眼前突然闪过一张满是鲜血和眼泪的脸。 “阿姊,我好疼,好疼好疼……姐夫不是最疼我了吗,为什么要派那些人来杀我!” “阿姊,你救救我!我不要一个人死在外面……” 温长瑛猛地惊醒,额头冷汗直冒。 喜鹊听见动静,跑进来给她擦汗,还去点了灯烛。 “娘娘,这还有一刻就卯时了,您是被噩梦魇着了吗?” 温长瑛胡乱点了点头。 她咽了咽口水,问:“最近有阿野的消息吗?” 喜鹊摇头。 她也一直在帮娘娘打听。 但大家好像都对温家的事避之不及。 喜鹊又没办法经常跑到前朝去打探消息。 她怀疑是殿下特地吩咐过,不让娘娘知晓。 “找机会,联系段先生问问。” 喜鹊点点头。 伺候温长瑛梳洗起身后,她就出去了。 温长瑛在窗边静坐了很久。 没等到喜鹊回来,倒是程瑜来送太后给各宫赏赐的点心。 她不经意地提起:“臣先前同殿下忙尧山的事,听说娘娘废了杜御厨的手?” “真是可惜了他做甜食的手艺,臣都找不到第二个合太后胃口的人了。” 温长瑛敏锐追问:“尧山?你们去抓阿野了?” 不。 来回根本就不是三日能做到的事。 除非尧山已提前派人押送回京。 温长瑛抓着程瑜的衣领,逼问:“你不用铺垫那么多,只要告诉我,尧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瑜惶恐不安,像是被逼迫一般。 温长瑛掐着她的下巴,“你说啊!” 正巧喜鹊回来,忙跑到跟前,帮温长瑛卸了力道。 “娘娘,娘娘冷静些。” “程女官是太后的亲侄女,要是出了事,殿下保不住你的。” 温长瑛根本不在乎。 她只是要问一个答案。 程瑜似乎是怕了,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道: “臣不知。尧山只是送回了很多甲胄和残肢,臣父已经派人去温家军中核实身份了。” “娘娘,小将军洪福齐天,应当不会出事的。” 温长瑛像是失了力气,轻轻地问:“为什么会出现残肢和甲胄?” “金吾卫不是只奉命找人吗?” 程瑜垂眸,掩下恶意:“听说,是新派去的宋四公子派人炸山了。” 宋家四郎。 宋青烟确实说过,她四哥出发去尧山已经有好几日了。 连年节都没在京中过。 温长瑛眼前恍惚闪过梦中的光景,急得喉间发疼。 她拿出长鞭,朝着程瑜就抽了过去。 “滚出去!” “你满嘴胡言,有什么证据说阿野死了?他活得好好的!” 程瑜惊惧道:“臣没说小将军会死呀。” “娘娘,娘娘您冷静些……” 她顾不上礼数,匆匆起身边退边喊。 “快来人,来人啊,太子妃疯了!” 第21章 炸山碎尸 好几个宫人都看见了。 温长瑛拿着长鞭朝程瑜甩过去。 她面目有些狰狞,像是恨急了一样,倒真有几分程女官口中‘疯了’的样子。 温长瑛知晓程瑜是在故意激她。 但她一想到梦中的画面,就控制不住情绪,恨不得撕碎所有伤害她与弟弟的人。 程瑜的行为,无疑是在添火。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庚鹤就在附近。 几乎是程瑜逃窜的下一刻,他就跟毕贵进来了。 眼见温长瑛情绪不对,他大步掠至跟前,紧紧攥住了持鞭手腕。 “阿瑛!你又在闹什么?” 温长瑛死死咬着下唇,“让开。” “我要她亲口承认,尧山被炸的事根本不存在!” 谢庚鹤面色一僵。 他顷刻就冷视程瑜,咬牙切齿地问:“谁准你告诉阿瑛的?” 程瑜面容发白。 “臣、臣只是提起杜御厨的事,娘娘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尧山的事……” 她委屈极了,最终还是咬牙认下:“臣不该跟娘娘多嘴的。” 温长瑛烦躁极了。 她反过来抓紧谢庚鹤的手,死死质问:“你跟程瑜出去那三日,做什么了?” “是不是……去炸尧山了?” 谢庚鹤不言。 温长瑛气急,手臂往上,另一只手抓住鞭尾,就那么圈住了谢庚鹤的脖颈。 她收力勒紧。 吓得毕贵连忙出声:“娘娘不可!” 喜鹊也赶紧去抱着温长瑛的腰身,哽咽道:“娘娘,娘娘您别急。” “小温将军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咱们不是还放了祈福灯,上苍看见一定会保佑将军的。” 听见祈福灯,毕贵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温长瑛敏锐察觉到什么,“灯也没留下?” 谢庚鹤缄默不语。 他倒是把事情都做绝了。 把她困在东宫,得不到外界的消息,一直隐瞒不说,还连祈福都不许。 炸尧山那么大的事,他也瞒着。 是不是等阿野死了,谢庚鹤一力办完入殓,才肯让她这个亲姐姐出面送一程?! “谢庚鹤,你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阿野曾经那么崇敬你,他……” 一想起弟弟,温长瑛就哽咽着,话说不下去。 “谢庚鹤,就当我求你,你告诉我,阿野他有没有事?” 僵持了这么长时间,温长瑛头一回松了劲儿。 她喃喃地,像是魔怔了。 “你是不是因为愧疚,所以解了东宫的禁足,回来后才不敢见我?” 谢庚鹤眸中幽深,“炸山是为了逼出阿野他们。不曾想,那些人傲骨不折,宁肯死在山隘里。” 顿了顿,他又道:“那些尸骨还在核验身份,不一定就有阿野。” 轰—— 温长瑛脑中嗡鸣,其实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 她手上的力道松懈,鞭子落地。 温长瑛险些站不住。 还是谢庚鹤死死扣住了她。 温长瑛想挣脱,却根本抵不过谢庚鹤的执着。 她咬牙:“我最后问你,炸山的命令,你是否提前知晓?” 谢庚鹤不说话了。 这,便是默认了。 温长瑛苦涩,随后猛地抬脚踩在谢庚鹤脚背上。 她在用力,但谢庚鹤不敢松开。 他怕再也抓不住阿瑛了。 温长瑛躲不开,干脆就扑上前,死死咬住谢庚鹤的脖颈。 她感觉到口中弥漫了股血腥味,仍不肯松口。 直到后颈被手刀一击,她才昏了过去。 承恩殿已经跪了满地的宫人。 温长瑛疯起来咬人的样子,都被看见了。 谢庚鹤将人打横抱起,往内殿带。 他侧头:“去请林太医。” 毕贵匆匆离开。 程瑜跪在殿外,不敢起身。 即便膝盖麻木,她也只是晃了晃身子,继续跪着。 等谢庚鹤肯出来见她时,程瑜已经脸白地不成样子了。 “殿下,臣外祖家是堪舆风水入朝的。方才娘娘情绪大动,甚至还隐隐有疯癫之意,恐是受了风水影响。” “可要臣去寻求解决之法?” 谢庚鹤眸子幽深,默不作声。 “好。” …… 温长瑛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想到阿野的情况,忍不住心口一急。 但一张口,就发现声如破锣,哑了。 喜鹊忙给她倒温水润服。 “林太医说,娘娘是急火攻心,嗓子受累哑了,这几次不能再动肝火了。” 温长瑛张了张嘴,不用说话,喜鹊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小将军的事,段先生也来了信。说是宋四郎离京时就奉了炸山的令,所以一到尧山就直接闹出了大动静。” “太子殿下与程女官离宫那三日,是赴最近的蓟州,确认尸身了。” 温长瑛垂了眸,心如死灰。 谢庚鹤是怎么有脸,一边哄着她求好,一边下令追杀她亲弟弟的呢? 他的心肠如此冷硬,不念旧情。 怎么在程瑜跟她之间,反倒不能快速决断了呢? 外面喧杂的声音并不小。 温长瑛抬眸,“什、什么声音?” 喜鹊气得不行,“是程女官是咱们院中那棵腊梅影响心情,就叫殿下给砍了!” “奴婢拦了一早上,但又顾着要照顾娘娘您,眼下他们是又动工了。” 喜鹊放下水碗,转身出去叱道:“我家娘娘还未下令,谁许你们提前动工的?!” “放下!娘娘还要静养!你们这样,就不怕殿下怪罪吗?”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伐木声里。 根本没有人在意喜鹊的话。 温长瑛吃力地下床,披着衣服走过来看时,就见那承载了许多回忆的腊梅,轰然倒地。 那腊梅种的晚,开花也常有延迟。 如今被伐时,上面还有不少粉红鲜嫩的花苞。 温长瑛扯了扯唇。 “娘娘!”喜鹊小跑过来,“您怎么出来了?” 温长瑛唇瓣有些干涩,突然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喜鹊,我早说要砍了它吧?瞧,有人替我们动手了。” 喜鹊哑声。 可明明,昨日之前,娘娘还在树下找那些酒埋的位置。 她想等小将军回来一起饮。 “男人绝情起来,做事总要比我们果断一些的。” 温长瑛喃喃,“和离书也快到了吧。” 第22章 中邪 腊梅被宫人们收拾出去之后,温长瑛缓缓走到树桩上坐下。 她摸着树干纹路,眼前隐隐模糊。 “阿瑛,你常说在边塞家中有一株腊梅,却从不开花。等嫁到东宫,孤也为你种一棵,到时把温将军为你埋下的女儿红都移到东宫。这样,孤的阿瑛就不用想家了。” “阿瑛,开花了,你快出来看!” “你怎么还往树上爬,它还没长大,禁不住你的重量。” “阿瑛,等来年我们架个秋千,等落花时,孤来推你,共赏这美景。” “……” 温长瑛感觉脸上有热泪划过,也顾不得擦。 她蹲下去,徒手去刨坑。 喜鹊吓了一跳,连忙拿工具过来,“娘娘,您这样会伤手的。” “奴婢帮您一起。” 温长瑛还没接过工具,就见伐木那些人又回来了。 他们手中也拿着铁锹,局促地站在一旁。 “太子妃,殿下命我们把阴酒挖出来砸了。” 温长瑛用力擦去眼角,“什么阴酒?” 那是她爹在她出生时就埋下的女儿红! 汴王朝很多地方都有这习俗。 她不相信谢庚鹤不知道。 温长瑛挡在前面,“滚开!这里没有你们所谓的阴酒。” 工部的匠人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是不敢得罪贵人的,只好遣人去请东宫管事。 程瑜匆匆赶过来。 她下巴上还有残存的指甲印。 “太子妃,您身体若是想尽快好起来,还是不要耽搁砸阴酒了。” 温长瑛眼神剜她:“我怎么不知道,生病了不吃太医给的药,要靠砸酒才能好?” 程瑜轻笑,眸中透着得意。 “殿下自是心疼娘娘的身体被邪气入侵,这阴酒更是大不吉,才让您与殿下的感情走到这种地步。” “臣和工部匠人都是为殿下和娘娘分忧,您若阻拦,臣少不了要用非常手段了。” 温长瑛冷笑:“你大可试试。” 她今日若是连爹爹的酒都护不住,倒也不必护什么温家荣耀了。 倒不如跟阿野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程瑜面色不太好看。 慢了几步上前,“娘娘有气,可以朝臣撒,但这酒是太子殿下下令砸的,臣若违背,就是杀头大罪。” “娘娘,对不住了!” 话落,她直接吩咐工部匠人:“动手。” 匠人们纷纷上前。 温长瑛一个个推开,她用手上的工具警告着,头发散乱贴着脸颊。 “滚开!我说了,不许挖!” 程瑜狠了眼神:“娘娘疯了,不必理会!” 匠人们手上难免没有轻重。 有去夺温长瑛手上工具的,一个没注意,就带的温长瑛踉跄了两步。 那匠人吓得连连后退。 程瑜只当没看见。 温长瑛想让喜鹊去拿鞭子来,但她身体实在虚弱。 本就是刚醒来,吃过药还没什么力气。 这会儿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显得狼狈。 而整个承恩殿,除了喜鹊,没有人敢站出来帮她一起阻拦。 “程瑜!” 温长瑛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 她以工具为武器,不论是否伤到自己,直接挥舞起来。 本就是从小习武,力气不及,招式也足以让匠人无法上前。 程瑜暗暗朝一个人递了眼色。 她试图上前,“娘娘,您还请冷静。若是喜欢饮酒,日后可以尽情埋酒畅饮。” “但这几坛真的是阴酒!” 温长瑛凄厉地笑:“别拿这种手段吓唬我,就算是阴酒,就算埋得是温家军用血泡来的酒,那也是我的东西!” “你们这些强盗土匪,蛮不讲理还想要我退让?” 她冷寒了眉眼,“做梦!” 温长瑛快速后退,冲进殿中去拿了鞭子出来。 长鞭挥舞,这些人更是不能前进半步。 但有一个人还在坚持。 程瑜小步上前,硬着头皮想开口。 鞭尾裹挟着凌厉的风,直冲她的门面。 而她身体一扭,就抽到了背上。 衣服上沾了血,透着乍暖还寒的春风,刺疼得很。 程瑜脸色发白,咬牙:“娘娘,您真的疯魔了。” 温长瑛掷地有声:“我很冷静。” “这酒,就是不能碰!” 说着,她就要再扬鞭。 但一颗石子打来,她手腕被震麻,鞭子没握住,落了地。 “温长瑛!” 谢庚鹤黑了脸,将险些摔倒的程瑜扶了一把。 “一些酒而已。” 温长瑛无声地笑,“是啊,酒而已。” “你若不砸,只是挖出来放到酒窖,我何须这样?” 谢庚鹤抿唇,“你已经受温家事影响,心魔已生。如果不跟过去断干净,以后会中邪的。” “哈哈哈!” 温长瑛突然大笑,“我看你才是中邪了!” “这种玄奇志异的话,你居然能信?谢庚鹤,你莫不是到老,还要去寻什么长生不老丹,把汴京炼成人狱吧!” 毕贵吓得连忙叱责:“放肆!” “此等怪力乱神之语,娘娘日后切莫再说了!” 温长瑛冷笑,仇视着眼前的‘强盗’们。 程瑜弱弱道:“殿下,恐不能再耽搁了,娘娘她看起来……” 未说出口的话,最戳人心。 谢庚鹤沉默,最终上前扣着温长瑛的手,将人圈在怀中。 他想故技重施,温长瑛却死死咬着舌尖,一开口,就有血溢出。 “别想打晕我。” “谢庚鹤,你当真是……狠绝到了骨子里!” “一月为期,你早已破戒,若是不签和离书,我便用自己的办法了!” 谢庚鹤眸子微缩,沉声:“把酒砸了,孤给你和离书。” 温长瑛攥着拳肉,掐地掌心发白。 “不。” “酒不行,和离书你必须给我!” “阿瑛!” 谢庚鹤警告,“你莫贪心。” 他身上有股松木香,萦绕在温长瑛的鼻尖,以前是安心的味道。 如今,却让她遍体生寒。 贪心? 到底是谁更贪心呢? 非要把好好的情谊消磨殆尽,偏把她逼成疯魔的样子,坐实宫中小人算计。 到这一步,还要怪她贪心?! 温长瑛来不及跟他争,见匠人已经去挖了,她挣扎着要去拦。 身上的桎梏却越来越紧。 谢庚鹤死死按着她,甚至用虎口掐着她的口,不让她咬舌。 “谢庚鹤!” “谢庚鹤!” 温长瑛一声声,尽管含糊不清,却声嘶力竭。 她眸中最后残存的一点微光,也殆尽了。 第23章 旧物 嘭嘭。 她一拳拳砸在谢庚鹤肩上,从愤慨到无力。 温长瑛眼睁睁看着那些酒被一一砸掉,酒水浸透地下腊梅的根系。 泥土混着酒香,逼得温长瑛眼中发狠忘情。 她一时急火,吐出口血来。 “阿瑛!” 谢庚鹤面色大变。 好在太医本就常驻东宫,温长瑛这边刚力竭昏过去,太医就赶到了。 一番查探之下,承恩殿中又充满了药味。 谢庚鹤守在床边,抓着温长瑛冰凉的手,眸子黯淡。 喜鹊捧着堆东西走过来,“殿下,娘娘把旧物都收拾出来了。” “她说,等您答应给她和离书,奴婢要把这些东西都奉还给您。” 旧物里,除了秀坊苑的衣服外,还有谢庚鹤曾经送的首饰头面。 以及,一根桃木簪。 谢庚鹤从一出生就是太子,他送过温长瑛很多东西。 唯独这根桃木簪,是温长瑛主动要的。 为了央他亲手雕刻,她没少花心思。 那时,他嘴上拒绝,私下里也是练了很多。 才终于雕成一根像样的。 大婚时,阿瑛就是戴着这根桃木簪嫁给他的。 后来他其实也打磨过玉石,只是争执时,多被阿瑛置气摔碎了。 唯独这根桃木簪,她很宝贝。 都说桃木结良缘,却也救不了他同阿瑛之间的关系。 “放回去。” 谢庚鹤难得红了眼,“孤要她亲口说。” 喜鹊无奈,只好又捧着东西退下。 谢庚鹤守到了温长瑛醒来。 如他预料那般,阿瑛并不愿意同他说话交流。 相顾无言,甚至有厌。 “等你休养两日,孤带你去行宫陪陪父皇吧。” 温长瑛眉目微动。 倘若这世上有谁能压住太后与谢庚鹤,那也只有汴威帝了。 她没着急答应,而是问:“和离书呢?” 谢庚鹤缓缓笑了起来,伸手帮温长瑛捋碎发。 “倘若去过之后,阿瑛还是执意和离,孤就给你。” 温长瑛不满,“谢庚鹤,你又出尔反尔。” “你约定的一月为期,还未到时间呢。” “阿瑛,”谢庚鹤凤眸深邃,“你总要让孤彻底接受自己的出局。” 温长瑛冷笑,不说话了。 死皮赖脸,也算是刷新她对谢庚鹤的认知了。 “这么说,你不承认那三日与程瑜有独处了?” 谢庚鹤坚定且认真:“孤没有。” 他刻意凑近,“阿瑛要检查吗?” 温长瑛眼底划过一丝嫌恶,伸手推开。 “尧山那些碎尸,我要亲自确认。” 她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动的程度,“诸葛将军要放出来,且你不能阻止我们见面。” “好。” 谢庚鹤虽有迟疑,还是答应了。 “我要出宫令牌,随时可以离开东宫。” 眼看谢庚鹤要拒绝,温长瑛抢先说:“你已经答应了和离,无权阻止我离宫。” 她眉目森冷,“倘若不给,我也只能让诸葛将军带温家军闯东宫接应了。” “届时,可莫要被前朝官员当成温家谋逆的证据,来弹劾为难!” 谢庚鹤权衡利弊后,答应下来。 “不能在外留宿,孤每日要来承恩殿住。” 两人短暂达成了共识。 温长瑛道:“那就滚吧。” 她怕再看一会儿这张脸,会忍不住一巴掌扇过去。 爹爹的酒,她终究没保住。 谢庚鹤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抬脚离开。 喜鹊进来说了那些旧物的事。 温长瑛扫了一眼,只觉得桃木簪刺眼的很,垂眸: “收起来吧。” 等离宫时,她不带走就好。 …… 谢庚鹤的速度很快。 下午才答应的事,当天夜里,诸葛石就被送回府里了。 他还托人送了信告知平安。 “朝中不少官员都在盯着诸葛将军呢,能这么快就放走,恐怕太子没少被为难。”喜鹊道。 温长瑛又何尝不知。 但她必须要这样的结果。 望着窗外平整的院子,她眸底带了些寒光。 没了软肋和念想,她倒是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门口传来声响。 喜鹊匆匆去瞧了眼,便禀告道:“太子殿下来了。” 下午才见过,只分别了几个时辰。 温长瑛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我今日又没出宫,你何须怕我跑了?” 谢庚鹤熟稔地解了披风交给喜鹊,走上前把手炉塞到温长瑛怀里。 “孤喜欢阿瑛,想时刻独处。” “窗边寒冷,小心受凉。” 在温长瑛想把滚烫的手炉扔他脸上时,谢庚鹤又及时闪开。 他自顾自安排:“毕贵,把奏折放在桌案上吧。” “你跟喜鹊门外伺候。” 温长瑛提醒道:“你睡软榻,或是去别的房间。” “我睡得早,要处理公事,自己去书房。” 谢庚鹤温顺道:“阿瑛想休息,孤便吹灯就寝。” “重要的孤都已经处理好了,余下的只是想在阿瑛不愿意理孤时,顺手批了。” 温长瑛不想跟他争辩。 反正最后总被谢庚鹤以别种方式或手段达成。 她直接放下手炉,去床上躺好。 谢庚鹤观察了她一会儿,悄悄吹了灯烛。 黑暗的房间中,谁也没睡着。 自弟弟出事后,温长瑛其实是睡不安稳的。 她也从未这么早就寝过。 躺上床只不过是为难谢庚鹤。 谁曾想这人是要赖定在这了。 软榻上也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扰得她烦躁。 “你吵到我了。” 那边一顿,安静下来。 温长瑛没觉得情绪被安定,反倒是窝着口气,开始强逼自己入睡。 随后没多久,闻到宁神的香,她才浮上困意。 入睡前。 温长瑛隐隐感觉背后躺了个人。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和悄悄伸长的手臂,让温长瑛想直接醒过来踢人。 但困意太浓,她使不上力气,就昏睡过去。 少见的没有做梦。 醒来,谢庚鹤就已经穿好衣服,打算上朝了。 温长瑛第一时间看向软榻,上面确实有杂乱的被褥。 她下床去探,是温热的。 “阿瑛,你可以再睡会儿。” 温长瑛冷眼扫他:“你若再爬上来,我就剁了你下面那根玩意儿。” 谢庚鹤面容一僵,坦然道:“我昨夜在软榻上睡得。” “喜鹊和毕贵都守在外面,随时可以进来看。” 温长瑛不信。 但她也没证据,只好先放谢庚鹤去上朝。 出宫的令牌就放在昨日的桌案上。 温长瑛拿起来摩挲,“喜鹊,段先生有没有说,是谁在核验那些碎尸?” 第24章 残尸无他 “是梅嫔的庶兄。” 喜鹊昨日就跟段汀白通过消息了。 她知道娘娘今日一定会着急出宫去查验的。 “娘娘,碎尸都在刑部殓房,段先生说在那等您。” “嗯。” 温长瑛也没有耽搁,换了身简易方便出行的衣服,就直接出宫了。 程瑜安排了马车。 她并未追问温长瑛是要去哪儿。 马车停在刑部,温长瑛到时,除了一身粉衣白面、手持折扇的段汀白外,还看到了个熟人。 “宋青烟?” 宋青烟小步上前,“娘娘,我听说兄长炸了尧山,想过来帮您看看的。” “结果碰上这轻浮的男子,偏要拦着我。” 温长瑛淡淡道:“都是自己人。” “走吧,先去看碎尸。” 阿野的手臂上有月牙胎记,其他部位虽没有什么明显特征,但倘若真是的话,他一定能认出来。 温长瑛在戴防护的面纱之前,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 她不断暗示自己,阿野一定没事的。 他不会死。 待坚定了信念,才进殓房。 停放的尸体有些是其他案子的,温长瑛没有被干扰,直接让差役带她去了尧山碎尸前。 因为碎尸不完整,所以都聚到了一起。 刚一掀开,铺面而来的味道就冲到了鼻头。 宋青烟脸色一变,慌乱地出去吐了。 喜鹊也脸色发白。 唯独温长瑛,一块块认真看过去。 那些碎尸多被烧焦,还有些是刀砍下来的。 显然是提前有过打斗。 温长瑛悬着心看完了三遍,才呼出一口气。 “没有。” 她转身,直视段汀白那双桃花眼:“都不是他。” 段汀白笑道:“阿野本就聪慧,他定然是还活着,等你去接他。” 温长瑛胡乱点点头,僵着脸出殓房。 为防疏漏,她特意确认过:“所有的碎尸都在这了?” 差役不知道温长瑛身份,只知道她手持的令牌,是刑部尚书见了都要跪的存在。 便低着头,老实道:“都在了。” “多谢。” 温长瑛一行人出了刑部。 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见到诸葛家的马车。 诸葛夫人探头,见是他们,忙问:“怎么样?是阿野吗?” 温长瑛勉强笑道:“婶娘,没有阿野。让石叔放心吧。” 诸葛夫人点点头,见温长瑛憔悴了不少,又难掩心疼。 “你别太担心了,阿野带走的那些人,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若是在宫里住的不开心,就回家来,婶娘给你补身子。” 诸葛石与夫人都是受过温父恩惠的。 他们也是真心疼这对姐弟。 温长瑛不愿让二人操心,“好,过阵子我就出宫,回家住。” 诸葛夫人点点头。 “你石叔还需要照料,我就先回了。阿瑛,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温长瑛目送她离去。 段汀白找了家酒楼,却只让小二上了茶。 “太子现在愿意放你出来了?小瑛瑛,没被欺负吧?” 温长瑛抿唇:“他心中有愧,补偿罢了。” 段汀白微微眯眸,倒是没多问了。 宋青烟隐隐知晓内情,也不好多谈。 她愧疚道:“娘娘,我四哥他应该也不是故意要伤这些将士的。” “您可不可以不罚他?” 温长瑛眸中复杂,道:“尧山的事,暂且不提了。” “延城那边,有什么家书传回吗?” 宋青烟道:“年节时有一封,但爹爹并未提及战事。” 温长瑛了然,便不再多问了。 一行人安静地吃过饭。 段汀白提前支走了宋青烟,问温长瑛:“下一步什么打算?” 温长瑛稳定心神:“要和离书。” “阿野的事,太过忧心反倒无益。这期间我们只要知道他是安全的就好。” “段先生,要劳你盯紧宋家和延城守将冯吉的消息了。” 幕后陷害阿野的人还未露面,他们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 而能翻局的,就是证明阿野的清白。 “待诸葛将军养好后,我会想办法让他去延城。我们需要找到那批被转走的军备,另外,还请段先生找机会见一见那个指认阿野的老将,看能不能问出来什么。” 段汀白思忱片刻,道:“恐怕得你亲自去见。” “那老将被太子的人保护起来,我恐怕是接近不了。” 而温长瑛要接触起来,再简单不过。 只是,总要让谢庚鹤讨走什么。 温长瑛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和段汀白告辞,温长瑛就回了东宫。 她并没有出去太久,也不曾逗留。 谢庚鹤得知消息后,便也没有急着来见她。 等夜间过来。 温长瑛已经让喜鹊收拾好去行宫要带的东西了。 很简便的几套衣物和打点用的碎银。 谢庚鹤眉目平和,“你身子未好,不着急去。” 温长瑛掩下急切,“那什么时候可以?” “等孤把前朝的事安排好。” 顿了顿,他似是无奈:“阿瑛,去行宫处理国事不便,孤总要提前部署的。” “哦。” 温长瑛不再纠缠。 这一点,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约莫是四年前,太子正式监国。 谢庚鹤手上的事情太多,连答应她的出游,都一次次的推拒掉了。 她有一阵子,几乎根本碰不到谢庚鹤的面。 常常是她睡下了,谢庚鹤才回来。 她起身时,谢庚鹤已经去忙了。 那年她生辰,提前一个月就与谢庚鹤约好,想去宫外上香,祈福一个子嗣。 结果,她在东宫等了两日,谢庚鹤都没回来。 她派去问询的人,也只是以殿下繁忙为由被推诿回来。 等谢庚鹤回来时,刚坐下说两句话,程瑜就拿着东宫的事务,把谢庚鹤缠走了。 她生辰错过了。 尽管,谢庚鹤提前一晚送好了礼物。 但于温长瑛而言,还是留了疙瘩。 之后的生辰,她便干脆随着程瑜折腾,办了无悲无喜的宴会。 再没提过什么特殊的庆祝方式了。 温长瑛其实不介意一次生辰被错过,她想过再约下次的。 只是偶然听到,程瑜跟几个东宫小掌事闲谈。 “太子妃生辰怎么净想些奇怪的主意?不好好办宴会,怎么给太子笼络朝臣?” “谁让人家有太子宠着呢?况且,太子不是为了跟程大人商议了许久,根本没去吗?” “她折腾再多也没用,太子哪有时间让她怀嗣啊?一点都不体谅太子。” “该不是被太后和嫔妃们嘲笑的狠了,病急乱投医,真是好笑。” “……” 第25章 一壶冷茶 那天,温长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承恩殿的。 后来谢庚鹤提出要给她补过生辰时,温长瑛问过他打算怎么办。 不出所料,得到了宴会的答案。 温长瑛没拒绝。 之后,便也任由谢庚鹤安排了。 除了补过的那次,其他宴会都是程瑜和礼部商定的。 谢庚鹤没有操过心。 而给她补过的那次生辰宴,也是谢庚鹤把程瑜带在身边,每件事都要交代,亲自过目。 遇到他拿捏不定的,也会交给程瑜做决定。 温长瑛连生气都不知道用什么由头。 毕竟,人人都说谢庚鹤对她用心,那么忙还督办生辰宴。 她若是闹起来,反倒显得不识趣了。 从思绪中抽离。 温长瑛见到谢庚鹤在处理公事就烦。 她自顾自翻出喜鹊准备的话本看。 忽视谢庚鹤的存在。 春时料峭,近些时日已经不怎么下雪了。 温长瑛被屋子里烧热的火龙烘得困倦不已。 她打了个哈欠,话本就那般滑落到地上。 谢庚鹤被动静吸引,看过去时,温长瑛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将灯烛吹灭,燃上了特制的安神香。 待绵长的呼吸声传来,他才悄悄上榻。 长臂一揽,就将人拉到怀里。 谢庚鹤埋头,嗅着温长瑛发间的香,多日来的烦扰才终于消去。 不管如何,只要阿瑛还在他身边就好。 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温长瑛依旧没抓到谢庚鹤的把柄。 她思忖着,怎么找机会提出见那名老将。 还未想出解决方式,喜鹊就匆匆进来。 “娘娘,梅嫔邀您去御花园。” 温长瑛蹙眉,“不去。” 梅嫔与她不对付,能有什么好事找她? 无非就是想冷嘲热讽一番,看她笑话罢了。 喜鹊道:“梅嫔说,提到尧山碎尸,您一定会去的。” 一句话,让温长瑛打算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 梅嫔兄长是负责这案的官员。 难不成祝湄湄知道什么隐情? 温长瑛仔细回想着自己探查到的情况,并不认为有什么遗漏。 但事关阿野,她必然是要去一趟的。 左右,祝湄湄在她这是占不到什么好处的。 “走吧,换身衣服去。” 原本温长瑛打算去探望一下诸葛石的,所以换了便装。 但既然是去迎上祝湄湄,便只能换一身了。 御花园离东宫不算特别远。 许久没出承恩殿,温长瑛乐得慢悠悠走过去。 管她祝湄湄何时到的,她反正没答应什么时候去。 就这样。 等温长瑛到时,还未跟梅嫔打个照面。 一个茶杯就扔了过来。 温长瑛闪避过后,搭眼一瞧,那石桌上已经放了五个茶壶了。 她垂眸:“这么大火气。” 梅嫔恼道:“本宫等你一个时辰了!温长瑛,本宫不是太子,今日定要罚你!” 温长瑛漫不经心坐下,“随你。” 梅嫔气到失语。 她冷着脸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听说你疯了?” “算了,本宫不跟一个疯婆子计较。” 温长瑛的心刺痛一瞬。 阴酒,伐梅。 程瑜以风水的事给她找不痛快,在宫里流传,就变成了她疯了。 这其中,还有谢庚鹤的态度。 也是。 她这段时间嚣张跋扈的作风,确实挺像是疯了。 以前谢庚鹤虽然宠她,温长瑛也是自觉不惹麻烦的。 能忍一时气,就不出那个风头。 但现在,别说梅嫔了,就是太后打过来,她也敢一巴掌甩上去。 大不了就是一死。 温长瑛眼神有些发冷,“梅嫔想不想试试,一个疯子的鞭法还精不精准?” 梅嫔立马起身,离得远远的。 她躲在柱子后面,咬牙:“温长瑛!你搞清楚,得罪你的是程瑜,你不去收拾她,来捏我这个软柿子干什么?” 温长瑛反问:“你怎知我不收拾她?” 她只是,在禁足期间,需要程瑜这个跳蚤传递消息。 倘若没有程瑜的刻意挑衅,她才真的会变成两眼瞎。 阿野的事,比程瑜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重要的多。 忍忍罢了。 况且,她倒是希望程瑜蹦跶的厉害一些。 让谢庚鹤写和离书。 可惜,这女人无用的很。 梅嫔见她手上没有鞭子,这才重新整了整衣服,尴尬地走回来。 “你最好对本宫客气一点,不然……”梅嫔冷笑一声,“就别想知道你弟弟的消息了!” 温长瑛手撑在石桌上,淡淡道:“那也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 梅嫔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庶兄验过尧山那些碎尸了,你不想知道结果?” 她等着温长瑛跪下来求她。 结果,温长瑛自顾自倒了杯茶喝,根本不接话茬。 梅嫔急了:“你不关心温在野了?” 温长瑛抬眸:“如果你是指什么都没发现的结果,那我已经知道了。” “呃……” 梅嫔昨日被太后罚了,还不知道温长瑛出宫的事。 她只听说解了禁足。 闻言,还有些懵。 直到喜鹊没好气说:“我家娘娘已经亲自去验过了,里面没有小将军。他好着呢。” 梅嫔感觉自己像是个笑话。 她气得嘴都歪了。 “你多说一句能死??” “温长瑛,你就是故意看本宫笑话!” 她今日本来是看东宫太子妃笑话的。 结果,笑话没看着,反倒自己被耍了! 梅嫔虽然气,但也收敛地极快。 “仗着太子纵容你罢了。” 她恹恹地评价了一句。 温长瑛已经喝完了一杯茶,放下杯子时,还能感觉到余温。 “茶壶的水冷了,你还喝吗?” 梅嫔下意识道:“那当然是换一壶……” 话音刚落,她才反应过来是一语双关。 啧。 梅嫔也算是看着两人闹到这种程度的。 外人看来,是温长瑛在闹在作。 可内里的感情如何,又岂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看懂的? 就像她入宫为妃,看似风光,谁又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呢? 半斤不说八两。 她只管等着看,自己跟温长瑛,谁先输到在汴京混不下去! 梅嫔这边还在想。 一抬头,温长瑛就已经带着喜鹊走了。 本以为能探知点消息,不想,就喝了杯冷茶。 但梅嫔的话,也让温长瑛放弃了出宫探望诸葛石的想法。 她等拿了和离书,什么时候都能探望。 但程瑜耍手段砸了爹爹留下的唯一念想,她不能容忍。 第26章 刁难 一回到承恩殿,温长瑛就抓了个宫人问: “程瑜呢?” 宫人谨慎道:“程女官去找太子核对行宫小住的人员名册和物品了。” 温长瑛早该想到。 行宫小住,并非只是她与谢庚鹤。 不过,不管有谁一同前去行宫,都不影响她要和离。 和离之前,倒是得先把在程瑜这受的气给出了。 两个时辰后。 程瑜面带春色,从太子书房回来。 她心情颇好,途中还指点了一花匠侍弄花草。 刚回到在东宫的寝殿。 就被宫人喊了去:“程女官,太子妃要见您。” 程瑜面容亲和,笑道:“好,我休整下就来。” 她一边整了整衣服,一边深思温长瑛怎么会突然找她? 恐怕来者不善。 不过,若是能让太子死心,早日休了这恶妇,她吃点亏又何妨? 程瑜前往承恩殿。 远远的,就见温长瑛搬了把椅子坐下。 程瑜低眉顺眼地请安:“臣见过娘娘。” 温长瑛不紧不慢道:“马上就要去行宫小住,听说程女官准备了名册和物品清单,怎么不呈给我过目?” “难道在程女官眼中,东宫只有太子一个主子?” 程瑜垂首,从容应对刁难:“太子先前特意叮嘱,宫务不必让娘娘操心。臣都是依照规矩办事,娘娘若想过目,臣也可去太子那将名册哪来与娘娘。” 是了。 把东宫的掌印交给程瑜的时候。 所有宫务,就跟温长瑛无关了。 她向来也不喜欢麻烦事,从未过问。 “我不想看,程女官背与我听吧。” 她闭目养神。 但知道,程瑜一个字都背不出来。 不是她不记得。 而是这名单尚未确认,她在众目睽睽背出来,倘若去行宫时,那些人根本不能去。 到时,程瑜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尤其是,后宫妃嫔们。 皇帝在行宫休养,身边只有贵妃和皇后侍奉。 后宫中现在位分最高的就是兰妃了。 余下的嫔和美人们,哪个不想多去皇帝面前刷刷脸,好晋升位分,在宫中日子好过一点? 程瑜才不想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她满脸的为难之色:“娘娘,还是等稍后询问殿下吧。” 温长瑛睁开眼,“看起来,你的确没把本宫当主子。” 她起身,围着程瑜转了半圈。 随后吩咐,“喜鹊,该教教程女官规矩了。” 喜鹊忙拿来戒尺,交到温长瑛手上。 温长瑛半点迟疑都没有,直接打在程瑜背上。 咻! 离得近的宫女,都能听到凌厉风声。 众人齐齐跪下,不敢发出声响。 温长瑛一连抽了十下,程瑜都死死咬着唇,没发出声音。 她知道今天逃不过温长瑛找麻烦。 但前面做的事,她一点都不后悔。 温长瑛既然与太子生隙,就该早早让位于她的! 凭什么一直占着位子不走? 她不过是借着便利,激化了一些矛盾而已。 问题的根本,还是温长瑛她不配太子妃之位! 这样的一个蛮女,怎配成为太子的贤内助?! “你倒是能忍。” 温长瑛冷笑,“拿盐来。” 程瑜的后背,已经出现血痕。 温长瑛一点都不手软。 她憋了几年的恶气,早该像今日这般,痛痛快快地出了! 温长瑛两只手换着打,还刻意在程瑜背上撒盐。 打累了,她就坐到一旁。 把戒尺扔给喜鹊。 “给我打!她背不出来,就一直打!” 这举动落在宫人们眼中,就以为温长瑛是在宣示主权。 杀鸡儆猴。 让她们这些新来的宫侍看清楚,谁才是东宫主子。 一群人将头埋得更低。 而温长瑛却是眼角发狠,看着程瑜逐渐失力,孱弱可怜的样子,心尖痛地不行。 三。 二。 “住手!” 程瑜自然不是白挨打的。 在来承恩殿之前,就托人去找了谢庚鹤身边的毕贵。 如今,人正好赶来。 谢庚鹤蹙眉看着眼前的局面,“阿瑛,你兴师动众地在折腾什么?” “程女官何处得罪你了?” 温长瑛讥诮一笑。 三个数都没数全。 来得真是及时啊。 当初,她被太后刁难,关进佛堂下面的暗室里时。 谢庚鹤可是跟程瑜处理宫务,忙了两个时辰才赶过来的。 到了程瑜这里,反倒是腿脚利索了。 “我不可以罚她么?” 谢庚鹤面色缓和一些,“宫人犯了错,自然可以打罚。” “但阿瑛,程女官总归是不同的……” 温长瑛打断他:“哪里不同?就因为她是你太子殿下的新欢,东宫未来的女主人?” “孤并非这个意思。” 谢庚鹤想解释,但最终还是缄默。 他问:“你为何打她?” 温长瑛懒得解释,“打人需要理由吗?” 谢庚鹤正要不耐警告,程瑜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气若游丝,祈求:“臣没有得罪娘娘,是娘娘想过问行宫的名册,不肯私下询问殿下,非要臣当众背出来。” 怎么看,都是故意找茬。 确实应了温长瑛的那一句,不需要理由。 谢庚鹤面色黑沉,凤眸带了不满。 “阿瑛,孤需要一个解释。” 温长瑛鼻尖发酸。 她从前打人,谢庚鹤是能缘由都不问,直接从宫中跑到温家,为她清洗鞭子的。 他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阿瑛看那些人不顺眼,一定是他们不好,惹了阿瑛。孤都不舍得让你生气,他们凭什么? 可是现在。 谢庚鹤护着旁人,要她作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拿走了东宫话事权的,是程瑜; 离间他们夫妻情感的,从中搅混水的,是程瑜; 伐了两人种植的腊梅,挖出爹爹留下的酒坛,也是程瑜! 她为何不能打程瑜出气? 难不成,还要忍着难过,给程瑜鼓掌叫好吗? “没有解释。” 温长瑛冷硬道,“我今日不仅要打她,她受了伤,还不能前往行宫打搅父皇休养。” “谢庚鹤,倘若你非要站在公理那方,我也无话可说。反正,和离书拿出来,咱们立马一拍两散!” 谢庚鹤心跳漏了一拍。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咬了咬牙:“孤不问就是。” “你现在脾气怎么越来越差,一点就炸。” 温长瑛瞥他,“喜欢脾气好的,你身后跪着那个不就是吗?” “如何,打算何时让人家做真正的东宫女主人?” 明里暗里,还是在讨要和离。 谢庚鹤充耳不闻。 第27章 支开她 他转过身,看着跪了满院的宫侍们,温和开口: “太子妃小惩大诫,尔等日后不可再轻视慢待。都下去吧。” 毕贵匆匆搀扶着程瑜离开。 温长瑛本以为,谢庚鹤会因为程瑜跟她大吵一架。 谁曾想,他只是在安排好所有,如寻常一般进殿看奏折。 也好。 反正吵架本身就是一件消耗精气神的事儿。 温长瑛平静了心绪,跑到窗边给先前剪下来的腊梅枝修剪去了。 两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除了不说话,倒是同以前没闹矛盾那般,别无二致。 隔日。 在温长瑛快要按耐不住性子时,谢庚鹤终于忙完所有,可以去行宫了。 温长瑛让喜鹊收拾几件衣服,其他都不打算带。 在东宫前上马车时,她瞥见程瑜也带了包裹,唇角勾起抹冷笑。 “我记得,我说过她不能去。” 谢庚鹤从身后走来,淡声说:“太后的意思。” “当初,勒令身上带伤疾者,不能去冲撞皇帝,也是太后的命令。”温长瑛讥诮一笑。 “她倒是朝令夕改,也不怕丢了颜面。” 谢庚鹤不语,只是特意吩咐:“程女官坐孤的车驾吧。” 不等人反应,他就先钻进了温长瑛的车驾。 车内瞬间拥挤了不少。 主要是一种压迫感。 温长瑛想将人踹出去,又想到待会要出宫,便作罢了。 谢庚鹤眉峰透着愉悦,凤眸漆深,盯着温长瑛平静的面庞。 “看来阿瑛还记得朕同你做的约定。” 在外,给他几分太子颜面。 不将事情弄得难堪。 温长瑛只是不想多事。 去过行宫之后,就能拿到和离书了。 届时,她打算亲自去延城一带找阿野。 再也不要待在京城和谢庚鹤有纠葛。 车驾行至前朝空地,各宫的人都已经到了。 温长瑛毫不意外在人群里看到梅嫔主仆俩。 其余的,是位分更低一些的美人和常在。 大致有七八个妃嫔,再加上东宫的她与谢庚鹤。 这便是要去行宫的人了。 温长瑛扫了一眼,就不关注了。 行宫距离皇宫有近百里。 出了汴京还要走很长一段时间官道,谢庚鹤难得不处理公事。 便有意和温长瑛增进感情。 他见温长瑛在看小人书,便剔了葡萄籽,将果肉喂给她。 这是两人独处时,经常有的举动。 温长瑛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张口了。 待入口后,又想吐出来。 谢庚鹤眼疾手快捂上了。 他眉眼含笑,“孤伺候你,还不乐意?” 温长瑛翻了个白眼,咽下果肉后依旧不想跟他说话。 “孤忘记同你说了,父皇病情不太乐观,和离的事,孤不希望你在他与母后面前提。” 汴威帝身子骨亏空得厉害,刚被送到行宫时,几乎虚不进补了。 是养了很久,才逐渐有些力气的。 太医吩咐过,不能大喜大悲。 当初和谢庚鹤成婚,汴威帝是少数不反对的人。 温长瑛也不愿这位一国之君因她的意气用事,受病痛折磨。 她敷衍道:“知道了。” 后面,不管谢庚鹤做什么投喂或是亲昵举动,温长瑛都不理会。 谢庚鹤也就不再多做什么了。 没两日,就到了行宫。 层层黑甲卫把守,大将军青聿见过礼后,便提出要检查携带的东西。 太子都不例外。 谢庚鹤和温长瑛最先进去。 温长瑛下意识打算去探望汴威帝,手腕却被攥住。 “风尘仆仆的,会带了尘,母后不会让你进的。” 温长瑛一顿,打量了自己身上,勉强听了谢庚鹤的意见,先去梳洗了。 等换过一身衣服,她没等谢庚鹤,自顾自直接去行宫主院。 汴威帝就在此休养。 温长瑛从前跟谢庚鹤来过几次,路还算熟悉。 到门前,还没进去,就看见程瑜已经在陪着皇后说话了。 虽听不清内容,但两人言笑晏晏,很是和睦。 再仔细看,程瑜身上的衣物根本没换,仍是今晨穿的那套。 温长瑛抬脚走近,隐约听到“太子侧妃”、“东宫子嗣”等词。 皇后余光瞥见她,立即拍了拍程瑜的手背,不再多言。 这样子,是生怕她听见了什么。 温长瑛垂眸,故作不在意。 “母后。” 皇后不算太待见这个儿媳,但也从未为难过。 之后更是陪皇帝搬来行宫,极少见面。 也犯不上对温长瑛甩脸色。 她起身拉着温长瑛的手,笑道:“怎么这般晚?小瑜风尘仆仆赶来,连口水都没喝,就顾着替太后看看陛下了。” “阿瑛可是被什么耽搁了?” 温长瑛瞥了低眉垂眼的程瑜一眼,道:“怕带了尘灰给父皇,去换了件衣服。” “谢……鹤哥儿还在后面,稍后就到。” 皇后诧异:“他已经在里面同你父皇说话了,跟小瑜一块儿来的。” 温长瑛心下发沉。 所以,谢庚鹤只是单单支开她? 她自嘲一笑。 “无妨,我待会儿再去探望父皇。” 温长瑛不欲生事。 倒是程瑜轻声细语地提醒:“陛下今日要见的人多,恐怕无法一一谈话。” “方才等娘娘不到,臣才陪殿下进去了。若娘娘想探望,不若明日再来?” 温长瑛冷下脸。 这还是怨她来晚了? 她忍了又忍,“见或不见,也该是父皇说了算。” “我自是不想加重他病情,不劳程女官多事。” 皇后隐隐看出这三人之间的不对劲,打圆场道:“不妨事,你父皇近些时日精神好了些。” “他也经常念着阿瑛了,进去陪陪他吧。” 温长瑛缓和了面色:“父皇身体要紧,鹤哥儿去看过了,我明日再探望也可。” 皇后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内间颤巍巍的声音。 “是阿瑛到了吧?” 温长瑛深呼吸一口,起身,边走边笑:“父皇的耳朵真灵,可是想到给阿瑛赏什么了?” 她眉眼本就明艳,掀开珠帘进来时,久违的笑容让谢庚鹤怔了许久。 温长瑛娇俏地凑到床边,好给汴威帝看清她的妆面。 汴威帝躺在榻上,身体没什么力气,唇色也有些白。 他没好气道:“你一来就讨赏,朕怎么不知道有何功?” 温长瑛眨眼:“您想念阿瑛,阿瑛便立马出现在您面前,这般迅速,还不能赏?” 汴威帝压不住笑意,“你这滑头。” “只说朕想念你,倒不见你早早过来同朕说话。” 温长瑛道:“鹤哥儿先走一步,我不过是换了身衣裳,怎么就叫父皇久等了?” “您这是偏要挑阿瑛的刺,好功过相抵,逃了赏吧!” 小女儿姿态的温长瑛,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 谢庚鹤看得失神。 这夫妻俩的情绪,也都落在汴威帝眼中。 第28章 行宫小住 汴威帝咳了两声,按着心口:“你们夫妻俩,合起伙要掏空朕。” 温长瑛笑道:“哪敢呀?这不是求着父皇赏赐些好东西吗?” 汴威帝笑了笑。 他见谢庚鹤许久不出声,道:“太子先出去吧。” 谢庚鹤回神,路过温长瑛时,伸手捏了捏她掌心暗示。 温长瑛垂眸,遮住眼底的自嘲。 还未等她调整娇俏的状态,汴威帝就道:“跟太子闹矛盾了吧。” 他笃定的语气,让温长瑛想辩解都不知道说什么。 她笑意淡了些:“您啊,好好休养,别总关心旁人的事。若是能早日好起来,朝中上下都会高兴的。” “朕曾答应过你爹,要让你过得开心自在。原以为你嫁给两情相悦的太子,能幸福恩爱到白头。却不想,才短短几年,就变成了这样。” 汴威帝其实并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 但他看两人面和心离的样子,也忍不住自责。 莫不是,他当初撮合地错了? “是我自作自受。”温长瑛苦笑。 随后,又强打起精神:“我同他不过是闹闹别扭,父皇又不是不知,我们过几天就和好了。” 以前就是如此。 所以,谢庚鹤从未重视过她的情绪。 她也是个没骨气的。 给颗糖就巴巴地原谅了,像是离不开大骨头的狗一样。 没有人相信温长瑛真的舍得离开谢庚鹤。 是以,察觉两人有矛盾的汴威帝,在听到这话后,眉目也舒展了。 “夫妻之间,冷暖自知。待和好了,也该跟太子要个子嗣了。” 温家血脉稀薄,若是能往下延续,汴威帝自然高兴。 温长瑛点点头,没驳了汴威帝的兴致。 她又坐了会儿,皇后便进来了。 “今日聊的时辰也不短了,陛下您该歇息了。” 温长瑛连忙起身,退到皇后身后。 汴威帝点点头,阖上眼睛。 待温长瑛和皇后出来,就看见面色复杂的谢庚鹤走过来。 他看似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抓住温长瑛的手。 “一路舟车劳顿,孤同阿瑛也下去休息了。” 皇后点点头,“小瑜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帮本宫一起打理些杂务吧。” 程瑜自然不敢有意见。 于是,她就留在了主殿住下。 温长瑛和谢庚鹤住进了不远处的芳园。 再往东去一点,是梅嫔住的梅园。 她没来探望皇帝,显然是得了消息,第二天再去的。 谢庚鹤声音如常地问起:“父皇可发现了什么?” 温长瑛迟疑了一下,摇头。 “他精神不济,说了会儿话就睡下了。” 汴威帝既然信了她的说辞,那就没必要告诉谢庚鹤真实情况。 反正,只要所有人认为她跟谢庚鹤不会分离就好。 谢庚鹤缄默不语,垂眸掩下情绪。 温长瑛并不知道要在行宫住几日。 但按照以往惯例来说,不超过一旬。 也就是十日。 加上来回路程,足有半个月了。 她很喜欢芳园的小花圃。 只可惜现在春寒料峭,还未冒芽。 她索性无事,只当换了个地方放松心情。 谢庚鹤倒是不需要忙国事,只要不去跟汴威帝谈话,就总是黏着她。 比如现在。 温长瑛闲来,想给小花圃松松土。 谢庚鹤便拿了工具陪她。 她松完,谢庚鹤又提着桶水来润土。 两人裙角都被泥土染脏。 但难得和谐。 “孤今日陪你松土,可有奖励?” 谢庚鹤眸子中带了笑意。 温长瑛移开视线,“我没叫你。” 谢庚鹤叹气,“这么卖力,竟连一碗云吞都得不到。阿瑛当真无情。” “……” 没脸没皮。 温长瑛不愿理他。 正巧程瑜过来,下意识掏出帕子,去擦拭谢庚鹤的额角。 谢庚鹤没来得及避开。 温长瑛一转身,就看见了这郎才女貌的一幕。 她勾起唇看戏。 谢庚鹤伸手拿下帕子,“孤回头再赔程女官十条帕子。” 程瑜垂眸,拘谨道:“不妨事,倒是难得见太子殿下如此狼狈。” 顿了顿,她说起来意。 “皇后说,行宫难得这么多人,想办宴添喜气,命臣来问问太子和娘娘可有兴致?” 谢庚鹤定了心神,问:“父皇可会出席?” 程瑜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只让陛下出面小坐一会儿。” 毕竟不可能真的挨个面见那么多嫔妃。 一次宴会,直接露个脸,让那些个女人歇了心思就好。 合规合矩,温长瑛没有理由拒绝。 “知道了。” 程瑜点头,下去准备了。 临走前,她又看了眼被谢庚鹤捏在手中的帕子。 温长瑛注意到她的目光,眸子晦暗。 “谢太子如此舍不得,倒不如洗干净了再送回去?” 谢庚鹤扔了帕子,“你想多了。” “总不能当着她的面扔掉?” 温长瑛没说什么。 她对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麻木。 说多了,倒显得她拈酸吃醋,还放不下谢庚鹤一样。 “累了,随你。” 说完,温长瑛便去沐浴了。 喜鹊早给她准备好了热水,还摘了花瓣泡着。 温长瑛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喜鹊添水。 正要说话,闻到不属于喜鹊身上的松木香。 她猛地睁眼,压着恼怒。 “谢庚鹤,我在沐浴!” 男人面容隐在白雾中,声似无奈:“阿瑛,我们早已是夫妻。” 他喉间轻滚,“孤只是进来避避人。” 温长瑛皱眉。 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的声音。 是皇后身边的人。 “太子殿下可在?太医署新调制的补药,皇后娘娘要老奴送来。” 毕贵笑着回绝:“方才还在,只是姑姑来的不巧,太子殿下出去了。” 那人嘀咕了一阵。 没多久,毕贵敲门。 “殿下,人走了。” 温长瑛拧着的眉头舒展开了。 这一幕,不算陌生。 从前来行宫住,皇后也是想方设法让太医准备补药给谢庚鹤。 当然,也有温长瑛的。 “母后想让我们早日诞下子嗣,阿瑛,孤知道你现在不想。” 第29章 孤未满足你? 温长瑛沉默。 其实阿野的事情没发生前,她最大的苦恼和忧愁,就是子嗣的事。 谢庚鹤没陪她去寺庙求子的那些时日里,都是她带着喜鹊去的。 寺庙主持曾委婉劝过,说这求子一事,需夫妻同心才能见效。 可谢庚鹤一直没有时间。 大概是上天感受不到两人的诚意,七年都不肯降下子嗣吧。 这样也好。 她不至于多一个牵绊。 温长瑛压下难受,“你出去。” 人已经走了,谢庚鹤自然没有理由继续留。 他抿唇,目光落在温长瑛光洁的背上,眷恋不舍。 温长瑛许久没听到身后的动静,还以为是走了。 她松了口气。 正要起身,喜鹊推门进来:“娘娘——” 她慌乱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谢庚鹤眼中有恼意,终是在温长瑛怨责的目光下,退了出去。 温长瑛匆匆洗好,换了新衣。 “刚刚皇后又命人来送补药了,太子不愿喝,恐怕又要落到娘娘腹中去了。” 喜鹊郁闷道。 皇后娘娘其实还算个好婆婆,她很少为难温长瑛。 但补药是调和子嗣,她也盼着东宫早日有所出。 从前送来的补药,都是悄悄到温长瑛腹中的。 后来发现没什么成效,干脆两个人都有份。 但谢庚鹤不喝,那药都是转而送到温长瑛房里的。 一贯如此。 喜鹊来晚了一会儿,就是去放补药了。 “以前太子殿下不知道还好,您只用喝一碗。如今,得灌两碗那么苦的药。” 喜鹊瘪着嘴,不满极了。 “连同洗澡水,一起倒了。” 温长瑛垂眸。 她现在不奢求孩子,自然不愿意喝这补药了。 皇后向来只检查空碗,才不管是否真的喝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温长瑛也想要孩子。 无需特意监督。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温长瑛披着湿发回房。 谢庚鹤已备了汗巾,打算给她擦干。 灯影下,他修长手指揉着发梢打圈,整个人温和内敛,让温长瑛不禁生出困意。 “人还没走?” 温长瑛打了个哈欠。 她原本是想拒绝的,但谢庚鹤指了指窗户外。 温长瑛瞬间就明白,皇后的人在外盯着药效。 想到马车上答应谢庚鹤的事,温长瑛不耐烦极了。 如今头发都快擦干了,外面的人难道真要听着小夫妻的床榻事? “还在看。” 谢庚鹤眼也不抬地撒谎,“或许,要孤跟阿瑛一同躺床上去,她才舍得离开。” 温长瑛身子僵硬。 她直接起身,自顾自把床边的纱帐放下来。 就在谢庚鹤以为温长瑛态度软和,打算凑上去的时候。 只听她不紧不慢道: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想来到了行宫也要处理政事,我睡觉不喜人打扰,劳烦去外间。” 谢庚鹤:“……” 他无奈,瞥了眼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儿,只好搬去外间。 内间熄了灯。 那盯着的人没看出什么名堂,听了一会儿,就回去禀报了。 黑夜中,换了新环境。 温长瑛不是很能睡着。 她想说服自己闭上眼睛,但总是忍不住想起谢庚鹤跟程瑜。 烦得很。 直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温长瑛忙屏住呼吸。 行宫守卫森严,应该没有刺客才是。 感觉贼子的手快伸上来了,温长瑛猛地翻身,攥住来人手腕,反手一拧。 “嘶!” 谢庚鹤连忙出声。 温长瑛点了灯,瞧见是他,身子僵硬。 她抿唇不耐:“不是说了你睡外间?” 回想起在东宫时,昏沉之间好似总能找到令她安心的气息。 温长瑛脸色不太好看,“你爬床多久了?” 谢庚鹤不语。 他揉着手腕,无奈:“阿瑛,你需要这么防着孤吗?” “你不情愿的事,孤怎么舍得逼迫你?” 温长瑛心下一哂。 他逼迫的次数可多了去了。 “太子殿下做过什么,心里有数。” 话落,温长瑛不想纠缠:“出去。” 黑夜中。 微弱的光照不清谢庚鹤面上的表情。 温长瑛态度很坚定。 只要她还清醒,就不会再给谢庚鹤上床的机会。 划清界限是迟早的事。 谢庚鹤不肯走。 温长瑛也就那么守着他。 原本都没什么困意的她,逐渐感觉眼皮都睁不开了。 她困得不行,几乎快要发飙。 谢庚鹤终于动了。 他转身出去后,温长瑛再也熬不住,直接昏睡过去。 天亮醒来时,就感觉身旁躺了人。 温长瑛恼道:“谢太子就这么饥渴……” 话未说完,看到帐外的人影。 温长瑛的声音顷刻消失。 皇后的人? 这是昨晚没探查清楚,所以一大早来确认了? 不等温长瑛反应,谢庚鹤就伸手揽着她的腰。 声音沙哑:“又做什么春梦了?阿瑛,孤未满足你么?” 他尾音缠绵,像是从情事中刚回神一样。 臊得温长瑛脸色涨红。 她‘啪’的一声拍开谢庚鹤的手,自顾自下床。 “太子妃,皇后娘娘请您醒了就去学着宴会布置。这日后总要替太子分忧的,也不能总依赖外人。” 温长瑛清了清嗓子:“嬷嬷先去,我梳洗过后就来。” 那嬷嬷意味深长往帐内又看了一眼,喜笑颜开:“是。” 等人一走。 温长瑛瞬间冷下脸来。 她扭头叱骂:“你胡说什么荤话?” 谢庚鹤眼神清明,好笑道:“孤若不出声,方才在嬷嬷面前就露馅了。” “阿瑛,你也不想父皇知道后,伤了心神吧?” 温长瑛冷冷地望着他,吐字:“多此一举。” 拿到和离书之后,他们迟早瞒不住。 谢庚鹤不言,也起身了。 两人梳洗好后,一同往皇后院里去。 大概是确认了两人昨晚床事激烈,皇后不怪他们来迟,还笑盈盈的。 “太子盯得就是紧,还怕本宫欺负了阿瑛不成?” 谢庚鹤挂起笑,“她从未接触过这些,儿臣怕阿瑛愚笨,惹恼了母后。” 皇后嗔他,“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正妻的?阿瑛只不过是极少接触,学一学自然就会了。” “行了,别在这碍眼,你若有空,去陪你父皇下下棋。” 支开谢庚鹤,皇后明显感觉温长瑛放松了不少。 她拉着人,去见其他参与进来的妃嫔。 不出意外,看到了梅嫔和程瑜。 第30章 乖得很 “好了,小瑜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本宫还要去看看陛下的药,你们先做着。” 皇后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梅嫔整理着衣服,不爽极了。 “都说程女官擅打理宫务,这宴会想必也不在话下,你自己做吧。” 话落,她就要走。 倒是程瑜笑着劝道:“梅嫔娘娘,臣一个人打理没什么问题,只是皇后娘娘那边恐怕不好交代。您不如留下,帮忙看一下表演?” 宴会少不了歌舞。 有嫔妃自荐枕席,也有专业的舞女献艺。 这些是最早定下的,梅嫔可以说只需要留下来看表演就行。 也累不着她。 若是换做旁人,可能就同意了。 但梅嫔不止和温长瑛不对付,连这程瑜,她也是看不爽的。 要知道,她们这辈里,也就出了个程瑜整日被爹娘夸赞。 从小被比到大。 如今她都入宫为妃了,凭什么还要被攀比? 她翻了个白眼,“连皇后都应对不过去吗?要你何用。” 程瑜咬着下唇。 最终只是讪笑道:“娘娘自便。” 顿了顿,她看向温长瑛:“太子妃……” 程瑜像是无奈,“便劳太子妃去盯一下表演吧。” 温长瑛左右无聊,又能很好地躲着谢庚鹤,便应了。 小院里,程瑜忙上忙下,不时出去找人帮忙。 温长瑛跟梅嫔倒是清闲,捏着果干吃。 耳边传来嗤笑。 “温长瑛你可真能耐,连情敌的话都言听计从。怎么,不怕本宫揭发你,让皇后降罪?” 温长瑛上下打量了一下梅嫔:“难道跟她对着干的是我?” 梅嫔眼里全是撺掇:“你跟她干起来啊!” “不是说要收拾情敌,怎么机会摆到面前了,你怂了?” “……我看起来是很蠢的人吗?”温长瑛真诚发问。 想拿她当枪使,好被皇后责罚。 梅嫔这种手段,也太低级了。 别说温长瑛不想节外生枝,就是和离书到手,她也不至于傻得在行宫闹起来。 “你现在越来越没意思了。”梅嫔嫌弃道。 “曾经,你可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上打太子,下驯流氓。现在一个小小程瑜,就让你这么谨慎了?” “温长瑛,你还真是堕落了。” 温长瑛没反驳。 曾经她没有顾忌,自然可以随心行事。 但阿野和温家的事压在肩上,她如今只想顺利和离。 谢庚鹤既然已经答应给她和离书,只要想法不变,再过几天她就能拿到了。 她何必多做无益的事。 没多久。 皇后回来。 见温长瑛两人太过悠闲,忍不住蹙眉:“怎么都是小瑜一个人在忙?” 梅嫔腾得站起来,毫不留情指着温长瑛出卖。 “太子妃嫌累,程女官就让我们盯着表演,其他事情她全部揽下了。” 温长瑛:“……” 有时候真挺想不管不顾,揍梅嫔一顿的。 皇后果不其然沉了脸。 “太子妃,你年岁也不小了,还想玩闹到何时?” 温长瑛眉眼不变,“我粗手粗脚,打理不好这些。” 皇后道:“你不耐下性子来学,什么时候能会?难道小瑜就是天生就会这些的吗?” 望着皇后那张威严的脸,温长瑛几次忍下要说出和离的念头。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学。” 话落。 温长瑛走到程瑜身边,“我做什么?” 程瑜眼底带着若有似无的轻慢。 不过在皇后面前,她掩饰地很好。 “那就麻烦太子妃,把这些酒水都品尝一遍吧,选出今晚最适合各位娘娘喝的。” 温长瑛的酒量并不算好。 但品尝一口,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后劲有些麻烦…… 梅嫔自然更不敢造次,灰溜溜去盯表演了。 皇后松了口气,也去忙事情了。 宴会有些仓促。 但皇后和程瑜都竭力避免疏漏。 两人也确实没空找温长瑛的麻烦。 温长瑛喝了会儿,就头晕,定下一款酒后,回去歇息了。 晚间赴宴。 谢庚鹤特意来喊她,看见温长瑛脸上的红晕,眉眼含笑。 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试探着伸手去牵温长瑛。 没被反抗。 他轻笑出声,随后欺身索吻。 两人许久没有亲近了。 喝醉后的温长瑛没有反抗的意思,任由谢庚鹤作乱。 不多时,就弄得眼含春水,柔意绵绵。 谢庚鹤微喘着气,眸中晦暗。 “若非要赴宴,孤当真不舍跟阿瑛分开。” 他帮温长瑛重新涂好了口脂。 确认没有失态,才带着前去赴宴。 谢庚鹤与温长瑛到时,其余人都来差不多了。 只剩皇后与汴威帝。 两人是最后相携而至的。 汴威帝瞧见温长瑛状态不对,还特意询问:“阿瑛这是喝酒了?” 谢庚鹤噙着笑,“是。她从小喝过酒,脑子就不清醒,乖得很。” 这相处方式,要比前日初见时好太多了。 汴威帝很满意。 他笑呵呵地,跟众人都说了两句。 夜里风有些凉,皇帝早早就退下了。 皇后让程瑜主持着宴会。 这事儿,程瑜最是拿手,很快就嘴甜着让其余妃嫔也尽兴欢喜了。 梅嫔轻嗤,愤愤地瞪着不清醒的温长瑛。 不多时,程瑜得空,前来敬酒。 一杯后,她关怀道: “殿下,不如先让娘娘回去歇息,以免吹了风头痛?” 谢庚鹤看了眼温长瑛的状态,点头:“孤……” 程瑜眨眨眼:“臣去吧。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在,您若再走了,岂不有失皇家礼仪?” “若不放心,臣去喊喜鹊来送娘娘回去也好。” 谢庚鹤点点头。 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把人交给喜鹊后,谢庚鹤便把心思放到宴会上了。 来行宫的,也有一两个大臣。 几人遥遥相望,敬酒示意。 这边。 喜鹊掺着自家娘娘往芳园走。 谁知还没到地方,温长瑛开始发脾气了。 “不要。” “回去,打狗太子!” 喜鹊吓了一跳,连忙四下望了眼,确认没被人听去。 “娘娘,您醉了,咱们回去喝醒酒汤。” 温长瑛摇头,固执地要走。 巧的是,碰见个身形极似谢庚鹤的人出现。 她一瞬间就亮了眼:“狗太子!” 温长瑛追过去。 喜鹊根本来不及阻拦,只好一边跑一边叫人。 那人似是有意将主仆两人引到什么地方去。 越走,灯笼就越少。 第31章 捉奸在床 喜鹊隐隐怀疑是有人要对她家娘娘做局。 可她再心急也无用,根本拦不住她家娘娘。 温长瑛晕晕乎乎的,只想抓住谢庚鹤暴打一顿。 她心口胀疼得慌。 看见谢庚鹤只顾着往前走,不理她,一股难言的委屈油然浮上心头。 “狗男人。” 温长瑛愤愤地骂。 她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个热闹的宫殿,但门一关,瞬间好安静。 “娘——” 喜鹊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眼睁睁看着空置院子的房门被关上。 她被隔绝在外面。 “坏了,是哪个杀千刀的算计娘娘!” 她得赶紧去找太子殿下来。 喜鹊想着,转身就打算走。 结果,还没来得及跑出去两步,就有人从后,用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有迷药! 喜鹊昏迷之前,还在担心娘娘该不会被人捉奸吧? 她急切地抓着那人的手,只来得及在甲缝里留下一块极小的丝线。 屋内。 温长瑛昏昏沉沉的,摸到了床。 还以为是到家了,脑袋一栽,就睡下了。 …… 宴会这边。 谢庚鹤被灌了几杯酒,程瑜送走了一些不善酒力的妃嫔。 几乎没有再剩几个人了。 余光瞥见太子的状态,她噙着笑上前:“殿下,臣送你回芳园歇息吧?” 谢庚鹤尚且能保持一点清醒,道:“让毕贵送吧。” 程瑜笑着点点头,也没坚持。 她留到最后,打理宴会残余。 而毕贵在送谢庚鹤到芳园门口后,也没再进去。 他敲敲门:“娘娘?您若还没睡下,可否来接一下太子殿下?” 房内无人回应。 毕贵更不敢进去了。 他忧心地看着已经熄灭的房间,“殿下,要不臣送你去别的房间?” 谢庚鹤摇头,酒气虽恼人,神绪却还有一些清醒。 “阿瑛醉酒后粘人,看不到孤,要生气的。” 他勾唇,抬脚往里走。 而毕贵只来得及看到里面一片黑暗,就被推了出去。 他叹着气,“也不知道喜鹊这丫头跑哪去了,哪有主子还没睡,就自己歇下的道理。” 毕贵摇摇头,在门口守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就离开了。 而他走后没多久,房间内亮起了灯烛。 谢庚鹤已被屋内的焚香熏晕。 男人燥热地躺在床上,不安地扒动身上的衣服来缓解难受。 他脸上红云旖旎,长睫毛压下黑影,浑然不知,房间内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一夜好眠。 温长瑛醒来时,当然发现自己是没在芳园歇息的。 她头疼得厉害,尚在庆幸。 还好昨晚没被谢庚鹤趁人之危。 这种时候,她可不想再有什么负距离的接触。 “喜鹊?” 温长瑛想喊人进来,问一下情况。 结果,没听到回应。 她蹙眉,刚穿好衣服打算出去。 就撞见,脸色惨白,慌乱着冲进来的喜鹊。 “娘娘!您没事吧?!” 她匆匆忙忙道:“都怪奴婢,昨晚没拦着您,您没被贼人给……” 尽管喜鹊没有说下去。 温长瑛也意识到情况不是很妙。 她问:“不是你送我来这里的?” 喜鹊摇了摇头。 她慌忙把昨天的情况说了一下,就看到温长瑛满脸的懊恼。 “幸好娘娘没事,不然奴婢真是万死都难赎罪了。” 温长瑛拍拍她的肩膀,“不关你的事,昨天的酒不是你逼我喝的。” 顿了顿,主仆二人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 如果不是冲着温长瑛来的,那会是冲着谁? 温长瑛脸色不太好看。 喜鹊也想起来,自己指甲上还留着昨晚那人身穿的衣服线。 “娘娘,看这个。” 所幸,那衣服线并不是宫人穿的。 倒像是……毕贵身上的衣服。 温长瑛抿了抿唇,“先回芳园吧。” 主仆二人心事重重。 还没到芳园,就在院子外看到了层层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温长瑛心跳得厉害。 梅嫔也是一大早就来看戏的。 见温长瑛从外面回来,她挑了眉。 “温长瑛啊温长瑛,我要是你,干脆自缢算了。连男人都受不住。” 温长瑛沉着脸,不理会她的嘲讽。 待人群让开道,她才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院中,扔满了衣服,门口隐隐还有女子小衣的样式。 她顿时感觉,脚下像生了铅,迈出一步都艰难。 喜鹊安慰道:“咱们昨晚都走错了,说不定太子殿下也……” 话音未落,太子身边的随侍毕贵就出现了。 他脸色也隐隐发慌,眼神根本不敢与温长瑛对视。 而温长瑛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穿的衣服,她走过去,拽过毕贵的袖子对照,确实发现了一处脱线的位置。 毕贵愣了下:“奴才竟然没发现此处脱线,娘娘好眼力。” 他干笑着,试图转移温长瑛的注意力。 但已经晚了。 温长瑛的步子,缓缓而又坚定地朝着房内走去。 她推开门,看到纱帐后影影绰绰的两人,只觉得刺目极了。 “派毕贵特地拦住我,何必多此一举?” 帐内无人出声。 温长瑛闭了闭眼,轻笑:“你若说一声,我大可腾位置给你,何须大费周章。” 毕贵一进门,就赶紧跪在温长瑛跟前了。 “娘娘,都是误会,昨晚是奴才送太子回房的,里面哪有人呀。” 温长瑛没说话。 倒是梅嫔拱火道:“可是毕贵常侍亲眼确认屋内没人的?” 毕贵一时哑言。 但就在他想为了自家殿下撒个小谎时,帐内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嘤咛。 显然,是被吵醒了。 随后,就是一声尖叫。 “啊——” 女子哆哆嗦嗦拿被子捂住自己,一脚把身上布满红痕的谢庚鹤踹了出来。 男子头疼地扶着脑袋,一睁眼,就看到了衣着整齐的温长瑛。 谢庚鹤眼睛里有片刻的茫然,随后看到梅嫔等人,瞬间清醒。 他低头看见身上的红痕,脸色大变。 “阿瑛……” 话音未落,温长瑛就转身离去。 谢庚鹤甚至都不敢冲过去抱住她。 他黑沉着脸,哑声:“出去。” 梅嫔还想嘲讽两句,触及谢庚鹤阴郁暴戾的眸子,打了个哆嗦。 她哼了一声,“高贵什么!” 随后,溜了。 其他的人,都只是在行宫做事的下等宫人。 还有位分不及梅嫔的妃子。 自然也都灰溜溜离开了。 谢庚鹤背对着床上那人,“还不出来?” 第32章 他的阿瑛不会原谅他了 女子哆哆嗦嗦探头,面色煞白,不是程瑜又是谁? “殿、殿下……” 她低着头不敢乱看,“臣昨夜是在皇后院子里歇下的,宫人们都看见了。臣当真不知道为何一觉醒来,会同殿下躺在一起……” “闭嘴!” 谢庚鹤阴婺地瞪着她。 他内心荒凉,也恨不得直接掐死程瑜。 他好不容易才和阿瑛关系有缓和,本打算这行宫几日,好好陪陪她的。 结果。 全搞砸了。 他的阿瑛不会原谅他了。 谢庚鹤心间隐隐作痛,默不作声望着床帐发呆了很久。 直到毕贵在外轻唤:“殿下,皇后娘娘和陛下请您过去。” 谢庚鹤不愿回应。 倏地。 他披上衣服,转身就离开了。 程瑜不知道太子去了哪,只是脸色惨白地收拾好自己。 然后,回到了皇后的院子里。 温长瑛也被请到了皇后跟前。 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自从看到那一幕,她的心口就疼得厉害,如今脸色发白,根本掩饰不住失神的状态。 皇后等了谢庚鹤许久都没来,只好先问温长瑛。 “鹤儿怎么回事?他若是喜欢程瑜,大可说一声,本宫为他操办,何须弄得如此不堪?” “况且,你不是在芳园住着吗?怎么会是小瑜跟鹤儿躺在一处?” 温长瑛尚在失神,只喃喃摇头。 直到梅嫔也被请了过来,老老实实回答:“臣妾一早就听说芳园落了不少衣服,便去看热闹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其他人也是这样。我们还都不敢进去,是温长瑛来了,才发现里面睡着的是别人。” “阿瑛,你昨晚又是怎么回事?” 喜鹊见自家娘娘不在状态,便主动说:“娘娘昨晚醉酒,奴婢送她回去途中,被人引开了。” “随后,娘娘就被关进了一个偏僻的房间里,奴婢也被打晕丢在外面。奴婢抓烂了那人的衣服,娘娘今早才发现,那人是……是……” 她不敢说下去。 直到皇后冷声去问:“到底是谁?” “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毕贵!” 喜鹊把头埋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来了。 温长瑛被这声音唤回了神,她苦笑后,直接去把喜鹊给扶起来了。 “皇后娘娘倒不如好好去问问太子殿下,何至于闹出这种丑事。” 皇后愣住,“你不在乎鹤儿他……” 她对这对小夫妻俩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婚时。 太子宠妻到了极致。 几乎是什么事都不让温长瑛伸手,而且还护得厉害。 如果不是那时候的太子太过痴情,其实皇后早就亲自监管着温长瑛打理宫务了。 这后宫的事,总得让未来国母早些接触。 谁曾想,中间掺进来了个程瑜。 皇后蹙着眉,反应过来:“你有这大度的想法,本宫也算是欣慰。” “鹤儿毕竟是太子,他日继承君位,三宫六院本就是应该的。后宫同前朝相连紧密,你也应该学着好好掌管六宫,好叫太后颐养天年。” 温长瑛垂眸:“程女官不是学的很好么?太子和太后都亲自教导,日后这掌管六宫,交给她,不正随了所有人的意?” 皇后错愕,“你不争凤位?” 她隐隐察觉出不对。 而温长瑛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有何好争的?”温长瑛冷笑,“我同他,还能有什么以后。”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夫君一心一意爱自己? 皇后虽然能理解温长瑛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又忍不住怨她心性太过稚嫩。 “阿瑛,鹤儿并非有意,而是遭人算计,你应当同他站在一处的。” 温长瑛抬眸,直视皇后的眼睛:“谁敢算计?整个行宫,谁能算计仅次于陛下的他?” “腿难道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的吗?况且,毕贵只听他的命令,且始终守在芳园外!” 皇后说不出辩驳的话。 她看了看羞怯难堪的程瑜,又看了看破罐子破摔的温长瑛,头疼得厉害。 这事,本不该她掺和的。 东宫的儿女情事,她们小两口自己解决就好。 可偏偏,碰的是程瑜,还是在行宫发生的。 倘若皇后没有处理和,给太后和程家一个交代,恐怕她这行宫也安宁不了了。 屋内。 端药的嬷嬷出来,欠了欠身:“陛下请太子妃进去。” 皇后满脸无奈,“不是同他说,不要为这些琐事烦心吗?” 嬷嬷不敢说话。 温长瑛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她是坦荡地进去了。 汴威帝的状态依旧不太好,眼中隐隐有怒气。 但在看到温长瑛后,转而化为了愧疚。 “你同太子,早就出现问题了吧。” 温长瑛点头,“您既然发现了,儿臣也就不瞒了。此次行宫小住后,太子答应给我和离书。” “他敢?!” 汴威帝情绪一激动,咳嗽了许久。 温长瑛也不敢气他,上前帮忙顺气。 等汴威帝缓过来后,才道:“是不是太子欺负你了?” “阿瑛,朕知道你是个不受委屈的性子,也不愿等百年之后,无颜面对温将军。他若是不听话,你尽可去打去骂。但太子对你的心意,朕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温长瑛垂着眸。 她的手还在被皇帝抓着。 能感觉到,这个行将就木的皇帝,此刻也只是个满怀愧疚的父亲。 他手上的骨头凸起,硌得温长瑛心里难受。 温长瑛平静道:“我自然是清楚。因为太知道他爱我是什么样子的,自然也就明白,我们之间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不能跨越过去吗?”皇帝问。 温长瑛缓缓摇了摇头。 汴威帝的手,缓缓放了下去。 他不再劝,也只是笑着说:“那就放手去吧。” “朕只希望儿女过得不那么苦。若是太子给你造成了困扰,那阿瑛就勇敢地飞出去,做回边塞那自由的鹰吧。” 一句话。 险些让温长瑛泣不成声。 她心里压了太多太多的苦,根本不知道跟谁去说。 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 男人自己守不住下半身,旁人看了,也只是怨女人抓不住男人。 温长瑛从未想过要跟谢庚鹤闹成什么样子,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掀翻了皇宫。 从头到尾,她只是想好聚好散。 仅此而已。 可偏偏,谢庚鹤非要弄得这么难看。 把她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第33章 太子侧妃 温长瑛从屋内出来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程瑜更是殷切着关怀。 “陛下没动怒吧?都是臣不好,遭人算计,连累了娘娘。” 温长瑛冷笑,盯着她楚楚可怜的面庞,缓缓走近。 她伸手掐着程瑜的下巴,左右捏着看了看,最后甩开。 “说是遭人算计,我怎么看程女官根本不在意是谁算计的你呢?” “不去查查幕后推手吗?” 她一句话,倒是也点醒了皇后。 皇后沉声:“查自然是要查的,但小瑜也不能白白失了声誉。此事,皇家也得先给她个补偿。” 温长瑛尚没说话。 毕贵就匆匆进来了,跪伏在地。 “奴才见过皇后……” 话未说完,皇后就匆匆打断:“太子怎么说?” 毕贵小心看了眼温长瑛的脸色,道:“太子说,东宫冷清,若是能让太子妃多个姐妹为伴,也是极好的。” 皇后舒了心,“既然如此,那就让小瑜做太子侧妃,择日迎娶吧。” “程家是不是还有个嫡子游手好闲?本宫看,也是岁数入朝,替程大人分忧了。” 毕贵匆匆记下,“是。” 全程,他都不敢跟温长瑛有对视。 听完训,就连忙离开去准备了。 温长瑛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场闹剧,以皇后和程瑜含笑叙话结束。 倒是好像没有人在乎,究竟是谁安排的这一局。 无妨。 她也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东宫迟早都需要她腾出太子妃这个位置。 所幸,快结束了。 温长瑛闭了闭眼,带喜鹊回了那偏僻的院子。 喜鹊是个勤快机灵的。 知道自家娘娘不想回到伤心地,就找了几个下人,一起把这偏僻的院子收拾出来。 她还特意搬了几盆花过来。 “这地方虽然偏,但也安静,娘娘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扰了心情了。” 温长瑛笑不出来,也只是静静看着喜鹊忙碌。 直到梅嫔扭着腰肢过来。 虽是来嘲讽的,但让桃红还给她们添了把锁。 她翻着白眼:“院子和男人都拱手让人,你干脆把温家军也送出去得了。” 温长瑛倒了杯冷茶泼到地上,送客之意很是明显。 梅嫔气得不行,愤愤咬牙:“不识好人心!” “本宫就等着看你的下场!到时候可别拿旧时情谊,哭爹喊娘地来求我!” 喜鹊气不过,呛了声:“我家娘娘才不会!” 梅嫔知道温长瑛护着这个丫鬟,白眼一翻,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等喜鹊收拾好院子,主仆俩随意吃了些,就歇下了。 后面几日。 温长瑛拦着喜鹊,主仆两人几乎都不出门。 但也挨不住有人想把消息传进来。 大多都是酸讽的。 “程女官可真好命,太子愿意负责,还许了东宫之权永不旁落,这不比太子妃那握不住的宠爱强?” “谁让人家背后是太后跟程家呢!这日后登基,皇后的位子肯定是程女官坐!” “那温氏也不知道在闹什么,不想着好好固宠,一天天地净作妖,听说搬到这偏院里,太子都不愿意来了。” “早晚成了弃妇,咱们也少沾她身上的晦气。” 送完饭的宫女,后脚一出院子,就变了脸。 喜鹊气得想把饭扔她们脸上。 温长瑛倒是不急,“她们说的是实话。” 不过,弃妇? 分明是她不要了谢庚鹤。 计较这些没有用。 倒是谢庚鹤的愧疚,再过几日,就该来了。 温长瑛垂眸掩下算计。 过了冬,春日变化极快。 在行宫小住的第十日,终于有宫人来传话。 后日就要启程回东宫了。 温长瑛早早就让喜鹊收拾好了东西,只等着车马来接。 离宫那日,温长瑛甫一出门,就看见了站于车马前的矜贵男人。 他面上有些许疲惫,但不掩皇家威严。 瞧见温长瑛的那一刻,才略松缓了面色。 “阿瑛。” 温长瑛淡淡道:“还未曾恭喜太子,喜得娇娘。” 谢庚鹤面色肉眼可见的一僵。 他凑近,低声说:“孤将她安置在最远的殿中,不让她去烦你,可好?” “用不上。”温长瑛伸出手,“答应太子殿下的事,我已悉数做到,您该兑现承诺了。” 谢庚鹤很清楚温长瑛在讨要什么。 他眼底划过一丝狼狈,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阿瑛也并非全做到了。” “至少,在瞒着父皇这上面,你就食言了。” 温长瑛面上不耐烦,“不是太子美色误人,把事情闹得行宫人尽皆知的程度吗?” 怎么就是她食言了? 她就算能捂住自己的嘴,难道还能阻止汴威帝剥茧抽丝,发觉真相吗? 谢庚鹤无言沉默。 温长瑛冷笑,“谢太子不会又要食言而肥吧?” “别忘了,我们当初做的一月为期,你如今也已经破戒了。” 其实或许更早就破戒了。 只是谢庚鹤不想让她知道,所以让人隐瞒。 温长瑛不在意。 她在提出和离时,就决断过了。 这些时日的痛苦,不过是贱到骨子里的不舍和难挨罢了。 “孤知道了。” 谢庚鹤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能散。 温长瑛抬脚上马车,“到了汴京,希望谢太子能尽快让我看到和离书。” 话落,她已钻进去了。 独留谢庚鹤一人还站在原地,瞧着有些悲凉孤寂。 温长瑛虽然没探出头看,但尖痛的心口,让她缓缓露出了笑。 “一切…都结束了。” 她喃喃的声音,让喜鹊回了头。 素日叽叽喳喳的喜鹊,既为娘娘高兴,也心酸难过。 曾经,娘娘满心欢喜嫁入东宫的样子,还在她脑海里恍如昨日。 可这么快,便人心两散了。 喜鹊强打起精神,“娘娘,等回了东宫,奴婢把您入宫前戴的那些首饰,还有咱自己买的,全都收拾好。” “咱们一个都不给程女官留!到时候娘娘再带奴婢买个大宅子,等小将军洗刷了冤屈,咱们自己住着,种些花,养株腊梅,再给您搭个秋千架,指不定多舒适呢。” 她描绘着温长瑛婚前就幻想过的家。 温长瑛也不自觉露出个笑,只是眼角的泪止不住。 慌得喜鹊直接拿衣袖去擦。 “娘娘,苦日子都过去了,咱们该笑才是。” 望着她真切的面庞,温长瑛点了点头。 第34章 跟程瑜同屋 正式离宫前,太子又去拜见了帝后。 等他面色如常地出来,车马才开始离宫。 离汴京城有两日的距离,谢庚鹤知道温长瑛不待见他,也就没有挤到马车里去。 倒是程瑜有意邀请。 “殿下,这两日路程,您在外颠簸太过受累,不如上臣的马车歇息?” 谢庚鹤骑着大马,随在温长瑛的车马旁。 他没有搭理程瑜。 毕贵上前两步,代为回答:“程女官歇息便可,殿下这几日心烦,想散散心。” “若是路上碰到野猎,还能给娘娘们添些小玩意儿。” 程瑜含羞带怯:“臣知晓了。” 之后,她便时常叫停。 似是关怀谢庚鹤太过辛苦,偶尔煮了茶送去,偶尔递帕子擦汗。 其他妃嫔即便有怨言,也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未做置评。 谢庚鹤自始至终都在盯着温长瑛的马车。 但除了一次休息时,她下来去解手休息外,再未有过动静。 苦涩蔓延,谢庚鹤挥停车马。 “去前方官驿休息。” 毕贵诧异:“殿下,这几日政务已经堆积,陛下不是交代您尽快处理吗?三司也催促得紧,这一路上咱们耽搁停歇太多,要是误了急事……” 谢庚鹤不耐烦道,“都是妃嫔女子,孤能忍,她们也能吗?” 此话一出,毕贵也明白了。 以往出游,就数太子妃娘娘最常叫停了。 时而是看见了漂亮的蝴蝶,兴起要扑蝶。 时而是坐累了,想下车走走,或是骑马赛一圈。 但这次行宫之行,娘娘太过安静了。 况且,回了宫太子就要放娘娘出宫。 恐怕,巴不得要拖延些时间呢。 不止毕贵这么想。 一些随侍的宫人和侍卫也是如此猜的。 有小声私语,路过温长瑛车马的。 话自然就让她听了去。 喜鹊撇嘴:“娘娘,咱们来时一路未歇,只需要一日半就能到行宫了。” “如今走走停停,少不得要走三日的。” 温长瑛看了眼外面的风景,感受了下微风。 “无妨,那宫内红瓦砖墙压抑得紧,在外多自由一会儿也好。” 即便嘴上不说,她心里也是难免酸涩。 从前出行,她若是歇得多了,谢庚鹤脸色就要冷一些。 但到了程瑜这里,反倒是主动歇息,甚至都可以耽搁国事。 他倒是够纵容程瑜的。 官驿迎来送往接待了不少达官显贵。 但还是头一次接待皇室。 好在有程瑜跟毕贵在,也用不着他们操心什么。 程瑜已给众人分好了房间。 “臣观娘娘这几日格外喜欢僻静,就自作主张给您选了最右边的房间。娘娘若是不喜欢,可与臣的更换。” 汴王朝以左为尊。 谢庚鹤的房间在最中央,接近楼梯。 两侧住的分别是妃嫔中位分最高的梅嫔,以及最新得势的程瑜。 把温长瑛安排在最下等的房间,又远离中心,可见其心思了。 “我家娘娘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妃,就算不是太子旁边的房间,也不至于住最下等的!程女官,你这是公报私仇。”喜鹊愤愤不平。 温长瑛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右边潮湿,不住。” 程瑜垂首,“那臣搬去最下等的房间,太子旁边的,就留给娘娘了。” “我住次右边的。”温长瑛直接选择,“确实僻静点,省得听到莺莺燕燕的情事。” “这……”程瑜满脸的为难。 “恐怕要跟季美人商议了。” 次右边的同样不算什么上好的房间,但季美人下车早,已经搬过去了。 “麻烦。”温长瑛不想折腾了,“不改了。” 原以为程瑜就此消停了。 谁知她慌得跪下来,“哪能让太子妃住最下等的房间,是臣失职,还是请娘娘住在太子旁边吧。” 温长瑛微微眯着眼睛,隐约猜出程瑜的意图。 她冷笑。 果不其然,下一瞬,谢庚鹤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不耐地盯着两人,“就如此不想住孤旁边?” 温长瑛不说话,也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程瑜还在认错:“是臣疏忽,臣愿意去住最下等的房间。不过是潮湿,臣多烧些火盆便是了。” 谢庚鹤的目光在程瑜身上停留了许久。 “不必。” “程女官就住原来的屋子,阿瑛同孤住。” 话音刚落,温长瑛就拒绝:“我不要。” 她宁可住最下等的房间。 如程瑜说的那样,只要多烧些火盆即可。 谢庚鹤看着她,咬牙:“此处潮湿,夜里少不得有蟑螂鼠虫,你那么娇气,住得惯?” 温长瑛坦然:“用不着太子操心。” “随你!” 谢庚鹤动气,转身回房。 程瑜还在犹豫,“娘娘犯不着如此,殿下近日繁忙,恐无心哄劝。要不还是臣去住吧,抑或是娘娘屈尊,同臣挤一间?” 温长瑛冷冷看着她,“少假惺惺。你若非有意安排,又怎会临时更换?” 程瑜惶恐,但也没辩驳。 温长瑛自是不想跟她纠缠,也懒得看人得意的神色。 她带着喜鹊去了那最右边的房间。 比预想的还要差,倒不至于住不了人。 只是地上潮湿,墙角也有霉点。 喜鹊将房间内的床褥铺到地上挡住,又去把她们的衣物铺到床上。 “娘娘,奴婢去再要床新的被褥,拿些炭盆来。” 温长瑛点点头,由她去了。 夜间。 倒真有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 喜鹊已经爬上床,跟温长瑛相互依偎。 “娘娘不怕,奴婢胆大,要是有老鼠上床,奴婢直接捏死!” 温长瑛笑了下,“分明怕的人是你。” 塞北很少有这些东西。 所以当初刚见到的时候,温长瑛会怕。 后面知道了这些没什么危害,只是寄生于潮湿阴暗的环境中,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从不是什么娇气的女娘。 即便没有谢庚鹤,温长瑛也能把自己照顾好。 她拍了拍喜鹊的背:“一晚上就好。” 两人没躺下多久,外面驿使就提着灯油敲门了。 “娘娘睡下了吗?” 喜鹊爬起来点灯,诧异又带着惧声。 “什么事?” 那驿使道:“这房间许是漏水,小人在楼下看有渗余,担心娘娘染病,便跟程掌事商议了,让娘娘搬过去住。” “不去。” 温长瑛下意识拒绝。 但那驿使接下来的话,也让她如坠冰窟。 “程女官搬去跟太子殿下住了,那房间现在空出来了,娘娘何必让自己受苦呢?” 第35章 小道 搬进去了么? 温长瑛麻木地习惯心间的酸涩。 也是,毕竟马上就是太子侧妃了,两人也不是没睡过。 特意腾出一间房,是指望着她去感恩戴德吗? 温长瑛讽刺地笑。 “好啊。” 驿使有句话说得对,她何苦为难委屈自己呢? 能住好的房间,何必在这潮湿的环境下瑟缩着,惶惶不得安寝? 温长瑛披上衣服,整理了下仪容。 拉开门,吩咐道:“拿艾把那屋子重新熏一遍。我不想闻到其他味道。” 驿使沉默,最终应下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温长瑛和喜鹊才住进去。 还没阖眼,就听到隔壁的嘤咛声和窗幔撕拉的声音。 喜鹊脸色难看。 “这房间隔音如此差吗?” 温长瑛抬手捂住她耳朵,“睡觉。” 喜鹊也有样学样,愤愤睡下了。 翌日。 天色稍明。 喜鹊起来时,就看见她家娘娘已经穿好衣服了。 她诧异:“娘娘昨夜睡着了吗?” 温长瑛点头,“睡了。” 只是没多安稳。 谢庚鹤大概是存了气折腾她,半夜没少弄出动静来。 她本就浅眠,睡不着自然就早早起了。 能拿到和离书就好。 随他们折腾去。 一出门,碰到也收拾好出来的梅嫔。 她诧异地看了看房间,又对上人。 顿时笑了。 “温长瑛,你还真是……快成软包子了。” 温长瑛面色麻木。 此事要是放在一月前,她也不信自己能容忍这么多委屈酸涩。 但又能怎么办呢? 她难不成去拼个你死我活,然后让温家、让弟弟都背上千古罪名吗? 温长瑛不打算纠缠,抬脚打算离开。 结果身后的门也开了,程瑜眼角含春,走了出来。 “臣起晚了,没让娘娘等臣吧?” 梅嫔瞥了眼她,“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聊斋?” 程瑜脸色不是很好看。 温长瑛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带着喜鹊上马车。 原定是辰时出发。 但一行人上了马车,等了有两刻钟,都没动静。 梅嫔忍不住拦住毕贵询问:“谁还没过来?让这么多人等她,多大的脸?” 毕贵讪笑着:“太子还未来。” 顿时,梅嫔不说话了。 是太子的话,那脸确实大。 等等就等等吧。 反正回宫也无趣。 喜鹊也打听到了消息,撇嘴。 “听说是程女官吃不惯这官驿的早膳,太子亲自去附近镇上买了。” 温长瑛没什么反应。 没多久,谢庚鹤的声音略带不稳地响起。 “走吧。” 车马继续前行。 今日倒是没什么耽搁的意思。 只是临到转道的时候,谢庚鹤突然停了马车。 没多久,毕贵来敲车边。 “娘娘,太子让您同他一道,走小路回京。” 温长瑛蹙眉,“官道上有变故?” 毕贵摇了摇头,“殿下吩咐,奴才也不敢问。还请娘娘别让奴才难做。” 罢了。 小道或许能更快回宫。 温长瑛下车,帮喜鹊去拿行李。 结果毕贵拦着她,“娘娘,太子只让您一人前去。” “那喜鹊和行李呢?” 谢庚鹤在搞什么鬼? “喜鹊姑娘自然是按原路返回,有其他人一起同行。” 毕贵殷勤地指了指马车,“殿下已经在等您了。” 温长瑛内心有些抗拒和谢庚鹤的独处。 “只有我们两个?” 毕贵道:“梅嫔和程女官也在。” “不必那么麻烦,我跟喜鹊……” 温长瑛听到程瑜,下意识就要拒绝。 但还未说完,毕贵就垂着眸:“殿下说,您应该是想见一见指认小温将军的那名证人的,从小路回宫,正好路过那处。” 不等温长瑛说话,喜鹊就先道:“娘娘,您去吧。” “奴婢跟着大部队回宫,这么多侍卫都在,不会有意外的。” “好。”温长瑛面色温和,“我回宫等你。” 喜鹊点点头。 她目送温长瑛跟毕贵离去。 马车总共两辆,程瑜和谢庚鹤坐了一辆。 温长瑛不想上去挤,宁可凑到梅嫔跟前。 没多久,谢庚鹤冷着脸下来,独自骑了马。 小队人马并没有多少人。 甚至毕贵都没跟着。 只有十个带刀侍卫护送。 绝大多数的保护力量,都还跟着大部队。 温长瑛掀开窗帷,看到喜鹊还在原地,挥手告别。 她面上带了些笑。 谁知,梅嫔‘啪’地一声,就打落了她掀窗帷的手。 “这马车里好不容易有点暖意,全让你放出去了。” 梅嫔冷笑着,“现在不粘谢庚鹤,改成离不开婢女了?” 温长瑛平静坐好,嘴上不落下风:“只有狗会追着人一直咬吠,梅嫔的嘴要是闲不下来,不如拿针缝上。” 梅嫔气笑了。 她伸手就要打温长瑛,结果被死死抓着手腕。 “松开!” 温长瑛还真松了。 结果颠簸到了,梅嫔一下子没了撑力,脑袋往前,磕到了马车壁上。 “嘶!怎么驾的车?本宫破了相,你负得起责任吗?!” 车夫连连道歉。 温长瑛却是拿帕子沾了温水,直接拍到了梅嫔脸上。 梅嫔想骂她。 就听见一句:“捂着消痕,不会留下印子。” 梅嫔顿时不动了。 人也安静了下来。 而走在前方,听到动静的谢庚鹤,幽幽看了眼马车,没说话。 小道的确快,只是路不太平稳。 坐半个时辰,就开始难耐了。 温长瑛忍着想叫停的想法。 直到程瑜喊了歇息。 谢庚鹤看了眼位置,点头:“那就在这停吧。” 几个侍卫快速去找干柴生火。 谢庚鹤独自走到马车前。 在温长瑛下车的一瞬间,伸出了手。 温长瑛忽视,自顾自跳了下来。 他也不介意,直接凑近:“跟孤走。” 温长瑛狐疑地看着他。 男人深邃的眸中,划过笑意:“不想见见证人了?” 在这附近? 可这里,远处只有一个村子有人烟,谢庚鹤把人藏在了那里吗? 温长瑛不再反抗,跟着谢庚鹤离开。 他们身后,程瑜眸子晦暗,起身想跟着。 却被梅嫔拦下。 “哎,你看看本宫破没破相?” 程瑜僵硬笑着:“娘娘只是磕了点红,不碍事的。” 梅嫔放了心,“本宫渴了,你烧点茶来。” 这边。 温长瑛跟着谢庚鹤走,没多久就进了破败的村庙。 “这里?” 是能安置证人的地方? 谢庚鹤不做声,撕了她的帕子,上前一步。 温长瑛被这动作吓了一跳,想后退,却被谢庚鹤箍着腰。 “别动。” “阿瑛,这路你不能记。” 第36章 糖葫芦不甜 不能么? 是怕她私下联系诸葛石,把人劫走吧。 温长瑛不动了。 反正这破庙位置她记下了。 到时候想办法找找机关,或者附近掘地三尺,总能找到人的。 谢庚鹤好似猜透了她的想法。 在她脑后绑结时轻笑,“阿瑛,孤会换位置的。” 温长瑛冷着脸,“防贼呢?” 谢庚鹤幽幽道:“是啊,防一个心野了的小女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他表情的缘故。 温长瑛觉得这话有些阴冷发寒。 她轻轻抿唇。 谢庚鹤攥着她的手,把人往一个方向带。 因为看不见,温长瑛下意识靠近了谢庚鹤,担心踩到什么机关。 她没见到,谢庚鹤唇角轻轻的勾起。 只记得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布就被摘了。 映入眼帘,是谢庚鹤璀璨的眸子。 她四处望了望。 发现还是小道不远的地方,甚至离开了破庙,顿时恼了。 “你耍我?” 谢庚鹤不言,伸手揽着她的肩,示意往后边看。 是一串糖葫芦树。 这树是枯木,却被插满了花叶和糖葫芦串。 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温长瑛心尖刺痛。 “孤记得,你刚来汴京,第一次吃到糖葫芦,就问孤为什么不能是长在树上的。” “它现在长在树上了,还开了漂亮的花,阿瑛可看得满意?” 温长瑛伸手把他的大掌拿了下来。 “无趣。” “谢庚鹤,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谢庚鹤不言,去摘了串糖葫芦,递给温长瑛。 “吃么?” 温长瑛别开脸,“我要见的人呢?” 好一阵,没什么声音。 温长瑛再看过去,就见谢庚鹤靠着树坐下了。 他在皇宫端庄惯了,如此不顾形象地坐在树下,咬着串糖葫芦,倒是让温长瑛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皱了皱眉。 谢庚鹤朝她笑着:“想起来了吗?” 温长瑛冷着脸。 脑海中,划过对应的画面。 应该是她刚入京的时候。 乍然离开熟悉的地方,温长瑛很怕。 她偷偷跑出了京城,结果在这附近迷了路。 有个小孩被爹娘牵着,手上拿了串糖葫芦。 她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就跟了上去。 是当时年仅十二的谢庚鹤找到了她。 见的第一面,就是问坐在树下哭的她:“你想吃糖葫芦吗?” 小瑛舔了舔唇,伸着手讨要。 结果小太子没带钱,两人一口都没吃上。 尽管后来,谢庚鹤让人每天都带一串糖葫芦回宫,温长瑛也总觉得少了点甜味儿。 心间的抽痛感让温长瑛回了神。 她压着沉闷的声音,道:“这棵树死了,就不该再往上面堆加累赘。” “你所谓的好看与鲜丽,不一定是它想要的。” 谢庚鹤笑意逐渐淡了。 他将糖葫芦插了上去,起身走过来。 “阿瑛说的对。” 不知道是不是温长瑛的错觉,在谢庚鹤脸上看到了苦涩。 她忽视掉心尖异样,“你该不是在骗我,这里没有证人吧?” 谢庚鹤温和道:“怎么会呢?” 他指了指糖葫芦树后面,“阿瑛自己去吧。” 温长瑛不疑有他,平复了心情后,就走了过去。 那证人身边,还有两个戴着面具的人。 温长瑛没见过,但隐约听诸葛石提起过潜龙卫的打扮。 倒是有几分相似。 她微微眯眸。 还没开口,就见那证人情绪高涨,指着她骂:“温在野!你杀了那么多人,会有报应的!” “你通敌叛国,你害死了延城那么多兄弟……” 温长瑛愣了下。 这才想起,她跟阿野是有些相似的。 但并不至于被人认错的程度。 她皱眉:“你……” 谢庚鹤走过来:“如你所见,他疯了。” “他只记得那一晚的火光和尸体,还有地上鲜血留下的一个个温字。” 温长瑛睁大了眼睛:“他既然疯了,证词又怎么能做数?你就因为这样,定了阿野的罪?” “他是疯了,但诉说的那一夜场面是真的。” 谢庚鹤道,“况且定罪的,也不只是他一面之词。” 还有消失的军备,和温在野营帐的那些信件。 延城守将冯吉更是带人追了许久,还被温家军的箭伤过。 温长瑛眼睛酸热,“但我们了解阿野,不是吗?” 谢庚鹤没有回答。 温长瑛看着疯掉的证人,都不知从何问起。 还是谢庚鹤主动说的,“他除了这些话,回答不了你任何问题。” “走吧。见过了,你也该知道,阿野的事,不是你能插手干预的。” 温长瑛没说话,平复了心情。 她抬脚就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庚鹤,你要是有能耐,就瞒我一辈子!” 身后许久没有声音。 温长瑛也不期盼他能回答。 等回到休息处,看到程瑜下意识含笑迎上来时。 温长瑛就知道,谢庚鹤一直在她身后。 “娘娘跟太子殿下这是去哪了?臣很担心你们。” 温长瑛看了眼她,默不作声上了马车。 谢庚鹤走过来后,也没搭理程瑜。 他看了眼梅嫔闲适的姿态,道:“该出发了。” 梅嫔麻溜上车。 很快,这一小行人就继续赶路了。 车上的梅嫔眼神一直活跃,在思考怎么套温长瑛的话。 温长瑛被盯得不适了,便掀开眼皮。 “没和好,回宫就拿和离书。” 梅嫔顿了下,嘟囔着:“谁问你了?” 不过得到答案,她显然也高兴了,没再盯着温长瑛探究。 剩下的小道平坦了很多。 温长瑛甚至都怀疑,是转到官道上汇合了。 因为没多久,她听到了毕贵仓皇无措的声音。 车马停下来。 毕贵身上的衣服都划破了,身后带着被保护的一众美人们。 他们狼狈不堪,甚至身上还带了血。 天还未彻底黑下去。 “殿、殿下,当真如您所料!” 谢庚鹤周身的气势,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扫了眼人,明显少了一大半。 “先回宫。” 前方不远处就是汴京城门了。 温长瑛一直在人群里找喜鹊,结果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眼皮跳的厉害。 “喜鹊呢?” 妃嫔们连自己的丫鬟都认不全,又怎么会记得她身边的人? 温长瑛一个个问过去。 最终抓住了毕贵,“喜鹊呢?!” 毕贵不忍心。 第37章 吃人的汴京 “娘娘,喜鹊姑娘不慎被贼人抓走,已经身死。奴才们顾着保护娘娘,来不及捡回她的尸身。” 温长瑛愣住。 她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 “什么贼人?哪来的贼人劫官道上的皇家车马?” 毕贵悄悄看了眼太子殿下,叹气。 “太子回宫的消息,被人泄露,有刺客突袭。喜鹊姑娘担心娘娘,擅离了侍卫保护的范围,被刺客割下头颅,虐解了四肢。奴才……只来得及捡到她的香囊。” 那是一只绣了喜鹊的红色香囊。 温长瑛学女工时,喜鹊就捡了剩余的丝线,给自己绣的。 她绣了两个。 还有个绿色的竹枝香囊。 此刻,还佩在温长瑛的腰间。 她死死地盯着毕贵,见他真的拿出了带血的香囊时,呼吸都刺痛地厉害。 温长瑛颤巍巍接过香囊,紊乱的思绪,却捋清了一件事。 谢庚鹤为什么要带她走小道? 毕贵会合时,第一句话说的又为何是‘如您所料’? 恐怕…… 谢庚鹤是知道官道上有危险的。 他特意留下毕贵,就是为了让刺客误以为太子也在随行队伍中。 毕贵这些人,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她的喜鹊,是死在算计中的。 温长瑛脸色唰地白了下去。 “娘娘,您一定要在宫里等着奴婢呀!” “咱们找个幽静的地方,种些花,搭个秋千,到时候再和小将军团圆……” “娘娘,若是奴婢也走了,您怎么熬过去这深宫的苦和冷啊……” “奴婢、奴婢叫喜鹊,家住塞北河湾,娘娘去过那里吗?” “奴婢想家了。” “……” 温长瑛疯狂地向着官道反方向地跑。 她不能让喜鹊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汴京。 她答应过的,要送喜鹊回家。 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一颗石子,打伤了腿。 温长瑛不可置信地回头。 看着谢庚鹤缓步靠近,他不容置喙道:“那边危险。” “阿瑛,先回宫去。” 温长瑛失了声。 她看着谢庚鹤好久,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止一次。 她觉得自己嫁的这个枕边人,令人内心发寒。 温长瑛想爬起来,但谢庚鹤已经走到她身边,打横抱起。 “孤带你走。” 温长瑛用力去锤谢庚鹤的肩,摇着头想让他放自己下来。 脸上的泪流到嘴中,咸涩发苦。 再怎么扭动,谢庚鹤也牢牢地抱着她。 “放、嗬嗬!” 温长瑛感觉自己不会说话了。 她想找喜鹊,想回她心心念念的家乡去。 可身上被缠了无数枷锁,她动不了,也喊不出来。 温长瑛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一滴滴血顺着裙摆滑落。 触目惊心。 受了惊的妃嫔们,如惊弓之鸟般,回到宫都被统一保护了起来。 温长瑛更是。 她又被东宫的侍卫给困住了。 这次,真的是用绳索敷了身,逃不出这囚笼。 在谢庚鹤要离开去处理刺杀时,温长瑛只抓着他的袖子,落泪摇头。 “喜、喜。” 谢庚鹤蹲下身,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孤让人去了。喜鹊的尸身,一块都不会少。” 温长瑛双目无神,但听见喜鹊会被找回来,也就松了手。 她难受得紧。 感觉心像是被人捏爆了一样,四分五裂,拼凑不出来一点还活着的跳动感。 夜,彻底黑了。 …… 东宫书房。 谢庚鹤执笔,墨汁一滴滴落在纸上,他却写不下一个字。 尽管知道,现在的阿瑛不适合留在宫中。 可一想到要放她离去,他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待一封和离书写下,已是灯烛燃尽。 正换着灯烛,毕贵冒雨来禀。 “殿下,尸身找回来了。只是残忍可怖,要让娘娘去……” 毕贵叹着气。 要说殿下和娘娘独处时,他也没少照料喜鹊那丫头。 平时叽叽喳喳,还贪吃莽撞。 他私下不知道帮忙处理了多少烂摊子。 起码有她在,承恩殿也热热闹闹的。 可如今,就连办事路过那里,都觉得阴云密布,压抑得很。 “烧了吧。” 谢庚鹤望着重新燃起的灯烛,眸中失神。 毕贵领命退下。 次日。 温长瑛被涌进来的宫人松了绑,程瑜带着小食进来。 她轻轻搅弄着,“娘娘是自己吃,还是臣喂您?” 水米未进。 温长瑛的唇瓣干涩得很。 “喜鹊。” 她只说了两个字,程瑜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把粥放到一边,程瑜理了理私服的裙摆。 “太子殿下已经替娘娘处理了,想来过一会儿,骨灰就会下葬了。” 温长瑛猛地动了。 她扑过去,掐着程瑜的肩膀,失神的目光死死盯着身下的人。 “哪?” 程瑜一开始还蹙眉挣扎。 但看到温长瑛近乎狼狈和疯狂的样子,得意勾唇。 “一个下贱宫女而已,娘娘若是缺人伺候,臣可以再调两个过来。” “不过,臣好像记得,娘娘要与太子殿下和离了呀。” 她轻笑,“那还请太子妃早日收拾承恩殿出来,别让臣带人来驱赶。” 温长瑛眸子一戾,夺了一旁托盘里的汤匙,直接塞到了程瑜的口里。 她向上撬动,瞬间,牙齿崩裂的声音响起。 “在哪?” 这次,温长瑛说的话清晰了很多。 程瑜脸色难看,一手捂着嘴,一手直接伸手推开了温长瑛。 “你疯了!” 她恶狠狠瞪着,“你们温家现在是过街老鼠,怎么敢得罪我的!” 温长瑛定定看着她,只执着于:“喜鹊在哪?” 程瑜漱了口,带血和碎牙的水被吐在了地上。 她冷漠道:“着什么急?太子殿下马上就来了。” 温长瑛问不出来,干脆就推了她一把,直接往外跑。 不出意外,被侍卫拦下了。 若是平时,她还有力气缠斗。 但一天一夜没怎么进食,温长瑛现在虚弱得很。 她靠着一股莽劲在冲。 侍卫们看见太子之后,瞬间收力。 让温长瑛就直直撞到了太子怀中。 嗅见熟悉又恶心的气息,温长瑛直接呕吐了一口酸水。 谢庚鹤脸色微变。 太子冕服,他还要穿着去见大臣们。 但更为难受的,是阿瑛如今的样子。 头发散乱,脸色惨白。 昨日抱的时候,甚至感觉到形销骨立,硌手得很。 “阿瑛。” 他一如既往地温和。 温长瑛只执着道:“喜鹊,不能埋!” 她要带喜鹊回塞北去。 这吃人的皇宫,这阴冷深寒的汴京。 她的喜鹊待不惯。 第38章 和离书 “好。” 谢庚鹤很好说话,“毕贵会把她的骨灰给你送来。” 得到答案,温长瑛的神情怔松。 她从谢庚鹤怀里退出来,“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连最后一面,她都没看到。 喜鹊该多难过,离世之前,身边陪着的,不是她最熟悉的娘娘。 都是她不好。 她应该强硬一些,带走喜鹊的。 不,她就不应该带喜鹊去行宫。 应该早点送喜鹊回家的。 温长瑛的泪流干了。 这会儿也只感觉眼睛酸涩,痒得厉害。 谢庚鹤抓住她要去挠的手,“阿瑛,洗手。” “小心得了眼疾,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温长瑛挣开,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谢庚鹤抿唇,看着她的眼神中,带了心疼。 “你会受不住。” 没留下全尸不说,还有很多青紫的於痕,衣服都是碎片,裸露的皮肤上都是泥泞与野兽撕咬的齿痕。 谢庚鹤知道温长瑛重情。 她很器重身边这个丫鬟。 这样残忍的死法,阿瑛见了,恐是要哭瞎眼睛的。 尽管谢庚鹤没说。 但毕贵昨日提了一嘴,尸体被肢解了。 她能想象出恐怖,下意识犯呕。 谢庚鹤轻拍她的背。 “养好身子,孤再给你找别的婢女,好吗?” 温长瑛不说话,推开他。 她踉跄地回到内殿,去喜鹊的房间抱住自己。 这里有她熟悉的气味。 谢庚鹤顿了顿,朝里走,也看到了牙有残缺的程瑜。 程瑜抿唇苦涩:“娘娘不肯进食,还攻击臣。” 谢庚鹤语气冰冷,“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他记得,阿瑛不喜欢程瑜。 离宫前的最后一段时间,谢庚鹤不希望他的阿瑛满是痛苦和恐惧。 程瑜脸色白了一瞬,咬牙:“是。” 她退下了。 谢庚鹤站在喜鹊房门口,看见温长瑛攥着那两个香囊不松,缓步走近。 “阿瑛,歇息歇息吧。” 温长瑛不愿理他。 他坐到床边,伸手去抚温长瑛的头发。 “在她熟悉的地方,睡一觉,能梦到她。” “孤知道,你想见她了。” 温长瑛咬着下唇,感觉干涩的泪腺,又有了点湿意。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 不多时,就有呜咽传来。 谢庚鹤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陪着。 直到毕贵把骨灰放在玉坛中,拿了进来。 “殿下……” 毕贵不敢大声打扰。 但谢庚鹤却主动提醒温长瑛:“去再抱抱她吧。” 温长瑛抬头,看着小小的盒子,不自觉下了床。 她几乎是扑着把玉坛夺过来的。 拿到手后,就抱在怀里,又缩在了床上。 谢庚鹤知道她需要时间。 他起身,“睡一觉,孤在旁边守着你。” 温长瑛充耳不闻。 她只是一下又一下摸着冰凉的玉坛。 等入梦时,谢庚鹤已经在隔壁房间了。 “娘娘!” 梦中的场景,也是承恩殿。 喜鹊就坐在腊梅树下的秋千架上,“您可算回来了,奴婢都安好了秋千,等着您来玩呢!” “对了,小将军给您带了温将军的酒,喏!” “娘娘,您怎么不会笑了呀?” 温长瑛痛到几乎要窒息。 她想去摸摸喜鹊,却只有冰凉的触感,一点都不温暖。 喜鹊眨了眨眼,拉着她坐到秋千架上,一下又一下地推。 温长瑛轻轻问她:“害怕吗?” “有娘娘在,奴婢永远都不怕。” 温长瑛哽咽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 “喜鹊,下辈子,不要再靠近我了。我天生不详,克死了爹娘叔伯,克死了弟弟和你,我、我就不该奢望亲情的。” 喜鹊轻轻抱住了温长瑛。 她如记忆里那般,笑得开朗:“娘娘是最好的娘娘,要记得找回自己呀。” 温长瑛哭了很久很久。 等她抬头时,就发现喜鹊已经离开了梦中。 独留冰冷的秋千架上,摆满了写着名字的骨灰坛。 爹爹,娘亲,小叔,喜鹊…… 温长瑛浑身冷汗,倏地从梦中惊醒。 身体酸麻,床上也湿了一大片。 她依旧抱着那玉坛。 温长瑛默不作声,起床收拾好自己。 隔壁房间。 谢庚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温长瑛也没有在意他。 她收拾了自己和喜鹊的东西,静静坐在殿中。 谢庚鹤来时,就看到她死寂的面庞。 他张了张嘴,想关怀,又怕让温长瑛触及伤心事。 “和离书呢。” 她的声音沙哑,但听起来,已经平复了情绪。 谢庚鹤道:“宫中有最好的御医,你的身体需要将养时日,不必着急离宫。” 温长瑛猛地抬头,声声控诉:“你又想耍赖?是要让我再亲眼送走最后一个血亲吗?” 谢庚鹤瞬间失声。 他沉默着,拿出了一纸和离书。 “阿瑛,孤没有骗你。” “但你要想清楚,走出这东宫,日后就回不来了。温家没人能保你护你,你……” 温长瑛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直接拿了过来。 她看了眼上面的字。 确认是和离书后,提笔誊写了一封。 写下名字后,她把笔递给谢庚鹤。 “两份,签字后,送去婚媒司除名。” 顿了顿,温长瑛道:“以后我便不是皇家玉牒上的太子妃了。” 谢庚鹤望着她决绝的面庞许久。 提笔,落名。 温长瑛拿走了一份,同时道:“给我出宫令牌。” 谢庚鹤解了自己腰间的暖玉,递给她。 本以为温长瑛还会留下什么话。 却不想,她早就撇得干净。 抱起喜鹊的玉坛,拿着包袱,就直接离开了。 谢庚鹤忙问:“温家的宅子已经荒废很久了,你去哪住?” “不劳太子殿下操心!” 话落,她的背影坚定朝着出宫的方向走去。 谢庚鹤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 毕贵连叫了他三声才回神。 “殿下既然不舍,何不再挽回一下?” 谢庚鹤抿了抿唇,“她在心里,早就给孤判了死刑。” 温在野,程瑜,喜鹊。 三件事压在身上,谢庚鹤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也罢。 让阿瑛去外面飞一飞吧。 累了,总会归家的。 毕贵若有所思,看到那和离书,意识到这是要送往婚媒司的。 他试探道:“这和离书……” 谢庚鹤瞥了一眼,轻嘲扯唇。 “烧干净点。” 第39章 同他再无关系 温长瑛靠着那块暖玉,一路出了宫。 她拿的东西不多。 也是等身后宫门关上,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地方去。 温长瑛怔了怔,挑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 “一间上房。” 掌柜的瞧她身上穿的还算华贵,笑吟吟的:“客官住多久?” 温长瑛下意识去掏银子。 却发现自己走得急,只收拾了衣物和随身的物件。 她把暖玉放到柜上:“能住多久?” 掌柜自然识货,打量一会儿后,“半月有余,客官请去二楼。” 温长瑛点点头。 她让小二送了热水,将自己泡在水中。 喜鹊不能白死,她还要查出是谁派来的刺客。 可那日的场景,她没能亲历,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或许,段汀白在朝中能帮上她一些忙。 温长瑛收拾好自己,让小二去联系段汀白。 没多久,穿着一身红衣,持玉扇翩翩的公子哥就在大堂坐下了。 温长瑛下楼,情绪不高:“太子遇刺的事,你知道什么消息吗?” 段汀白来之前自然已经打听好了。 但见到温长瑛如此憔悴,还是忍不住道:“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把自己也给送走了。” 温长瑛抿唇:“我很好。” 没给喜鹊和阿野报仇之前,她不会让自己倒下。 “何必这么倔?”段汀白叹了口气,“城外刺杀,是朝廷那些激进的党羽。他们处理的干净,但太子殿下查出来了。” 温长瑛眉间微动,“他罚了?” 段汀白摇头:“没有。那些势力牵涉甚广,为了一些丫鬟和侍卫的死,达不到论罪的程度。” 所以,谢庚鹤什么都没做。 尽管他查出了谁是害死喜鹊的人。 温长瑛唇色发白,让自己翻涌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牵扯甚广。”她问,“劳烦段先生列出来给我吧。” 段汀白早准备好了。 一张纸,写下了十几家人。 温长瑛粗略一扫,就发现和多年前觊觎温家兵权的,是同一拨人。 “他们这么冒险,无非两个目的。一是让小瑛瑛你死在宫外,二么,就是逼太子抉择。” 温在野逃亡在外,苦寻这么久不得。 延城势如水火,朝廷已经增援了好几波兵马,都迟迟不能平息战火。 这种情况下,朝野对温家的意见是最大的。 那些激进派联合起来,错综复杂的根系自然不容小觑。 段汀白只是个文官小吏,除了有个脑子外,实在帮不上什么。 温长瑛收好了这张名单。 她垂眸,说了证人疯掉的事。 然后问:“延城那边,可有新的发现?” 段汀白慵懒的表情变得凝重。 “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但还没查出什么头绪。” 温长瑛凝神看他。 段汀白道:“冯吉离开延城,去岳州省亲了。” 眼下正值战乱。 冯吉擅离职守去省亲,怎么看都很诡异。 偏偏,他是正常告假的流程,吏部批了。 温长瑛皱眉,“吏部负责的官员是……” “宋家四郎。” 宋青烟的四哥? “他不是负责尧山的事吗?” 段汀白点点头,“尧山碎尸被带回来后,太子就安排他进了吏部。算算时日,冯吉告假的流程,是他刚上任时批过的。” 温长瑛了然。 两人久久无言。 直到小二重新给换了壶热茶。 段汀白才想起问:“你离宫了?是太子给和离书了吗?” 温长瑛点头,“以后我同他再无半分关系。” “若真要有联系,只能是君臣。” 段汀白挑眉,突然凑近,桃花眼潋滟含情。 “那小瑛瑛,可要去我那住?” 他原本还好奇为何约的地点是客栈。 听温长瑛说了和离,瞬间便明白。 温长瑛顿了下,摇头:“段先生,我想请你找人,帮我把温家宅院收拾出来。” 先前,温长瑛被派遣到汴京,温家特意买了一处小院。 自她出嫁后,就只剩温在野居住。 后来温在野去了军营,那宅院就闲置了。 下人自然也早就遣散。 温长瑛打算重新去挑些下人,只是她手上实在没有银钱。 温家此前一直在边塞活动,没安置什么良田铺子。 如今,倒显得拮据了。 段汀白猜到她的情况,有些诧异:“太子不至于如此小气,连安置费都不出吧?” 温长瑛满脸的疲惫。 “我当时只顾着出宫,没纠缠。” 段汀白无奈,收起折扇,敲了温长瑛一脑袋。 “小瑛瑛啊小瑛瑛,你说说你,这七年赔人赔感情,最后连点银子都没落下。亏大发了呀!” 温长瑛苦涩,“如果重来,我宁可带着阿野交出温家军权,回塞北生活。” 段汀白没说话。 他掏了一张五十两银票,“先说好,算我借你的。” “这给阿野当幕僚的银子,你可是欠我两个月了。总计算下来,就记一千零五十两吧。” 温长瑛:“……” 拮据到想去抢个银庄。 从前不懂事,只觉得段汀白聪明,她开出了一月五百两银子的高价。 先前都是花谢庚鹤银子的。 但自从阿野的事情发生,她一直被困,倒是忘了先把段汀白的月银给付了。 她头大得很。 段汀白勾唇,把银子推到她面前。 “当然,碍于跟你们姐弟俩的情分,我这不着急催账。小瑛瑛,你可得多想想办法啊。” 温长瑛点头:“多谢段夫子!” 送走段汀白后,温长瑛见天色不早,就没再出门了。 次日,便有一老一小两个来客栈大堂,指名要见她。 “我、老奴仲老二,见过夫人。” 老伯白发苍苍,看着身子骨并不算太好,但人老实。 至于他带来的那个孙子,看起来才十余岁,眼中尽是狡黠。 “这是老奴的孙子,仲熙。是段先生让我们来找夫人的。” 温长瑛顿了顿,“我需要收拾下宅院,你们……” 一老一小,能做的过来吗? 仲熙拍着胸脯:“夫人放心,保管给你做的又快又好!” 温长瑛点了点头,把钥匙给他们。 把人领到了地方,温长瑛就先支付了第一个月的月钱。 老管家三两,少年二两。 随后,她便离开,去了宋府。 宋青烟今日出了门,所以温长瑛被领进来后,只被安排到了前厅喝茶。 等了许久,人才回来。 “太子妃?” 不知是不是温长瑛错觉,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快速隐藏的情绪。 只是太快,她没有抓到。 第40章 归家 “我已经不是太子妃了。”温长瑛面色不变,“宋姑娘若是不想与我交涉过多,今日过后,我便不会再来。” 宋青烟笑道,上前抓着温长瑛手臂:“怎么会?” “听说太、温姐儿当年也是被家中送到汴京为质的?咱们处境形同,那些贵人们瞧不上我,我自然也不稀得去逢迎讨好。” “先前温姐儿可说要护着我的,不能不做数。” 温长瑛面色稍霁:“我现在没有太子妃的身份,也只是能借点爹娘的面子,同温家军旧部联络。自保都是难题,日后别说什么护不护的,宋姑娘愿意同我守望相助,便已是难得。” 宋青烟拉着她坐下,“不说那些客套话。温姐儿今天来,是有什么事要说的吧?” “听说你四哥去了吏部,批了延城守将的告假?” 温长瑛也不说废话,直接打听自己想知道的。 宋青烟一边给她添茶,一边说: “这事儿我好像听四哥提过一嘴,是前吏部侍郎批的,他也只是递了个流程。延城那边,我爹已经接管,那守将告假歇息几天,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温长瑛细细琢磨着。 她听出来,宋青烟是在解释为何没把这事情告知她。 “延城战况并不算好,这时告假,宋将军就不怕是当了逃兵?” 宋青烟吓得茶杯都没拿稳。 “有这么严重?” 温长瑛没应声,帮她把茶杯放好了。 宋青烟思索着,说:“这些公事,我也不知道他们男人是怎么想的。温姐儿,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面上茫然。 温长瑛也不好多说,只是道:“可否安排我见你兄长一面?” 宋青烟脸上有几分为难。 “他其实……不常回家,刚去吏部,又得太子殿下器重,几户都宿在了外面。” “不过,温姐儿你要是想见,三日后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温长瑛眉心一动,“怎么说?” 宋青烟尴尬地笑了笑,“就是……我四哥相亲。” 话落,便是长久的沉默。 温长瑛虽然现在已经和离,算是自由身,但去这种场合,恐怕有碍。 “我四哥忙,但来汴京后,颇得太子殿下赏识。不少媒人想要说亲相看,我爹就来信,让姨娘张罗一下。四哥嫌一个个见太麻烦,就都邀到了一起。” 也就是三日后,宋府宴会。 温长瑛头有些疼。 她的身份,与外男不方便私下单独约见。 这宴会,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宋青烟看出温长瑛顾虑,讪笑着说:“你就当是陪我张罗,掌掌眼?” “温姐儿,这宫中贵女你还算熟悉,若是帮我四哥觅得一位心上人,说不定你的事,他都愿意帮呢?” 容不得温长瑛多犹豫。 她的名声已经不重要了,宋家兄妹既然愿意,自然没什么好说。 “好,三日后我来。” 宋青烟松了口气,“那我这就让管家补一个请帖,给你送……” 她卡了壳。 温长瑛主动说,“送到来福客栈吧。” 宋青烟诧异,“怎么住客栈了?温姐儿要是没地方住,不如来宋府?” 温长瑛摇了摇头。 “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温家宅院修缮过后,我就搬进去了。” 宋青烟这才没强求。 她送温长瑛离开。 时间还早,温长瑛便买了补品,去探望了诸葛石夫妇俩。 两人没有孩子,但一直很恩爱。 这段时间的休养,也让诸葛石恢复了不少元气。 他们极少出门,尚不知温长瑛已经和离出宫的事。 “怎么一个人就来了?”诸葛夫人接过东西,拉着她坐。 一摸手上的冻疮,顿时心疼。 “你啊,养尊处优,何时受过太子这般冷待?不如服个软,好好求他找找阿野的下落。” 诸葛石气得咳嗽:“皇室本就盯着温家军,这些年若不是我跟阿野撑着,早就被挤兑干净了。” 尽管如此,温家军也从曾经的三十余万,变成现在了六万众。 多数是这几年上战场牺牲的。 还有一部分,则是去了别的军营,想闯出一片天。 诸葛石放人放的痛快,也对谢庚鹤做法格外不满。 温长瑛也没说她跟谢庚鹤和离,只是道:“我能照顾好自己,石叔和婶娘就别担心了。” “倒是上次连累石叔,还没代阿野好好赔罪。” 诸葛石轻哼一声:“你可别替那小子,等他回来了,我非得让他跪个三天三夜再说。” “你要是真能狠下这份心,早干嘛去了?”诸葛夫人白了他一眼。 两人一如既往。 温长瑛也难得找回一丝温暖,牵唇轻笑。 正好是午时,两人便留了温长瑛吃饭。 很多都是她爱吃的。 叙过旧,诸葛石也语重心长开导她:“阿野未必有事,你别累垮了自己。” “都会过去的。” 温长瑛点点头,没作留恋地离开。 回到客栈时,发现仲家爷孙俩已经在了。 仲熙凑到跟前,“夫人,您可以回家住了。” 温长瑛皱眉:“才半日,就收拾好了?” 长时间没人住,那里可是生了不少杂草。 尤其是砖缝里的,不好清除。 而寻常工匠来收拾打理,最快也要两日才能住人。 这爷孙俩…… 仲熙邀功道:“小的去请了那些吃不起饭的乞丐,他们一人两个馒头,就把活给干好了。” 人多,速度自然也快。 除了干活前的两个馒头,仲熙还给人都分了三文钱。 算是做工的工钱。 “总计花了一两银子,这是爷爷做的账目,夫人可要看一下?” 温长瑛倒是没不放心他们。 只是诧异这仲熙的机灵劲儿。 她掏出银子给他们,顿了顿,又让小二上了两碗面。 “你们先吃着,我去退房。” 只住了一晚。 掌柜的也不想得罪贵人,就磨蹭着给退了四百两。 皇室的暖玉,自然是极好的。 温长瑛并不意外。 有这笔钱,倒是能把借段汀白的五十两先还了。 只是对于幕僚月银,她还得想别的办法。 小院不大,但充斥着不少过往。 温长瑛一踏进来,眼前就闪过不少画面。 翩翩少年一身白衣,粉面羞涩,细致又耐心地帮她擦拭指尖的血。 “阿瑛,以后换孤来保护你,定不叫你再受伤了。” “你喜欢腊梅?我们在东宫也种一棵,好不好?” “孤比你大,你不能这么娇蛮无礼,得唤一声哥哥。” “阿瑛,孤、孤想娶你,替温将军照顾你。” “……” 第41章 阿瑛也看上宋四郎了? 温长瑛下意识转过身,平复了许久。 十六年的纠缠,她的生活里,早就处处都是谢庚鹤的影子。 但没关系。 很快,她就能习惯的。 仲家爷孙早就妥帖安排好了一切,温长瑛简单梳洗一下,就睡了。 接下来三日,除了让仲伯去筹备赴宴的礼品外,温长瑛没再出过房门。 她有意地去逃避汴京的旧人,不想当成他们的笑谈。 三日转瞬即逝。 宋府的宴会,邀请的多是年轻姑娘们。 宋家没有主母张罗,仅一个位分不太高的姨娘,各家主母自然是不方便出面的。 温长瑛到时,送过礼,就被带到了后院亭处。 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太子竟如此重视宋家四郎,担心宋府姨娘身份低微,特意让太子妃来镇场子?” “糟了,现在去让人通知我家主母,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太子妃身边怎么这么冷清,连个伺候的宫人也没有。穿的也是一身常服。” “或许是不想张扬吧?” 几个贵女就在她身后探讨。 温长瑛想装听不见也不行。 不过,谢庚鹤没放出和离的消息吗? 这都离宫四日了,朝野应当也传开了吧? “温姐儿!” 宋青烟扬声招呼她,“来里边儿坐,小心吹风。” 温长瑛点点头,跟她进亭子内。 有几个贵女已经坐着了,温长瑛见过,至少都是二品大员家的。 宋家四郎这么有桃花缘? “太子妃。” 几人规规矩矩打了招呼,温长瑛微微点头,也没刻意去纠正。 说话间,亭外就有男子缓步而至。 一前一后,让不少贵女都移不开眼。 前面的一身白衣,与温长瑛无数次印象中的人重合。 不是微服出巡的谢庚鹤,又是谁? 后面那位,长相偏稚嫩,娃娃脸上唇红齿白,但眼神给温长瑛一种阴郁的蛇感。 一对视,他又瞬间清澈,弯唇笑起。 “怎么样?这就是我家四哥。”宋青烟悄悄凑到她耳边,“温姐儿可别看痴了。” 温长瑛顿了顿,收回目光。 “只是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宋青烟轻笑。 她这四哥,面上看着俊朗少年气,其实芯儿里坏得很呢。 她起身,拽了拽温长瑛,然后同众贵女一起问安。 “见过太子殿下,宋侍郎。” 外间的都不常入宫,没认出谢庚鹤。 听见里面这几个贵女出声,才慌忙也跟着行礼。 谢庚鹤很快温声:“孤不过是来喝杯茶,诸位可别冷落了宋四。” “你们聊。” 他说着话,目光始终若有似无落在温长瑛身上。 温长瑛自然移开视线。 但刚端起茶杯,身旁就坐了人。 同桌的贵女已被宋四郎邀去亭外闲聊了。 温长瑛心跳漏了一瞬,借喝茶思索怎么离开。 “阿瑛也看上宋四郎了?” 谢庚鹤轻飘飘一问,就让温长瑛险些把滚烫的茶一口呛进去。 她咳了两声。 正要擦拭,手边就递了帕子。 温长瑛瞥了一眼,没接。 她自己掏了帕子,平静道:“五日了,婚煤司还没传出太子妃废黜的消息。谢太子有空来喝茶,没空去催一催么?” 谢庚鹤顿了下,漫不经心收回帕子。 “阿瑛很急?” 温长瑛讽刺地笑,“省得被人误会,我不想腾位置出来。” 身旁的人沉默了。 许久,他道:“婚煤司的署令年前致仕,新署令尚未选出来。” “吏部的人都死了不成?”温长瑛问。 谢庚鹤抿唇,“阿瑛担心孤骗你?” 温长瑛终于正眼看他。 眸中的情绪,尽是讽刺。 他骗得还少么? 谢庚鹤也自知理亏,帮她重新倒了杯茶,道:“孤回去催催。” 温长瑛没再说话。 她也不碰那杯茶,而是寻找宋四郎的位置。 宋家的宴会办的简单直接,亭子不远处有一片将开未开的花苞。 宋四郎放话,谁敢去花苞丛中,摘下最漂亮那朵,便是他属意的女子。 有一些自知身份低的,已经在后院看起风景来了。 温长瑛见方才同桌的几位贵女都在花丛旁犹豫不决,起身走了过去。 花枝上有刺,贸然进去,少不了衣裙被划破,亦或是留下伤。 汴京极少见这样的宴会。 宋青烟倒是瞧得津津有味。 见她走过来,还拉着她说小话: “方才有两位姑娘去了,结果被那些刺划破了衣服,险些出不来了。” “瞧着都是矜贵光鲜的千金们,这么个小难题就不知所措了,还不如我们襄城女子呢。” 温长瑛观察了一下花丛。 见一位贵女要进去尝试,她默不作声拔下簪子。 ‘咻’的一声,就穿过花苞,摘下一朵掉在地上。 因为围着的女子不少,除了宋青烟,倒是没人看清她的动作。 那位千金也是个机灵的,蹲下捡了花苞,便把簪子藏在袖中。 “宋侍郎,是臣女做到了。” 宋观时眸子在她身上落了片刻,随后扬唇:“姑娘随在下去亭中聊聊吧?” 此后,也有几人有样学样。 去了亭中,就用宋家下人放下了帷帐。 除非离得近,否则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的。 倒是帷帐上若隐若现有两道影子,能看出举止并未逾礼。 “太子殿下还真是来喝杯茶就走了呀?” 宋青烟没瞧见人,忍不住嘟囔了句。 她还一直在悄悄瞄温长瑛的脸色。 温长瑛注意到了,但没在意。 见也有几个武将家的女子学会这个法子,拿到花苞去亭内谈话。 温长瑛终于动手了。 她这次没用簪子,只捡了颗石子。 打落花苞后,就要往亭中去。 “那不是太子妃么?怎么也参与宋公子的游戏?” “应该是看花好看吧?可她往亭中去了呀……” 有贵女疑惑,自然也有人在亭前拦住了她。 “太子妃,我可不可以出银子,买下你手上这朵花?” 温长瑛微愣,“如此明目张胆,恐怕不好。我只是瞧着有趣,别无他意。” 那贵女目光依旧不离花。 明显不信。 温长瑛也不打算多解释,毕竟她来参加宋四郎相亲的宴会,本就是有些不合适的。 她绕开,要往帷帐内走。 贵女伸出了手,面色不善地堵人。 但下一瞬,帷帐内就伸出一只手,抓着温长瑛就进去了。 速度快的,让贵女都没反应过来。 第42章 大胆示爱 宋观时只是把人拉进来,就松了手。 “还以为温姑娘能坐得住多久呢?先让旁人都来探探,自己再摘花前来,就不显得独特了。” 他嫣红的唇扯开一抹笑,露出的虎牙晃人心神。 温长瑛不吃这套,把花放在桌上后,便开口了:“我的问题,可能涉及到宋侍郎的公务。” “若是方便回答,我希望宋侍郎知无不言。” 宋观时挑眉,眼中颇有兴趣:“什么问题不能让太子告知你?” “延城的冯吉,此前在吏部留档的身份,是否有异?” 之前,段汀白查到的冯吉身份,便是在吏部看的。 很干净,确实没什么异常。 但阿野为什么要查这样一个人? 而且还是查完,就出了事。 宋观时慢悠悠喝了口茶,“我记得,今日这宴会,好似是为男女私事。” 温长瑛:“了解一下宋四郎在吏部的地位,怎么不算是为家业打算?” 宋观时愣了下,轻哂:“好啊,那我便答答看。” “没什么异常,寒门举子能走到一方守将的程度,本事已然不小了。” 温长瑛点点头,“那第二个问题,他在守城期间探亲,用的是什么缘由,去了几日?” “吏部为何要批准?” 宋观时目光落在温长瑛脸上,忍不住问:“温姑娘是为温小将军的事来的吧。” 温长瑛没否认。 宋观时把玩着茶杯,看了片刻,才说:“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他家中母亲去世,赶去守灵,请了一月。” 汴王朝的丧期不算长,更何况还是守城的官员,能允一日去送丧,都是碍于孝道了。 停丧延丧的事,已经屡见不鲜了。 温长瑛知道,宋观时没说实话。 她不打算继续问下去,而是起身:“今日做了客,也喝了茶,便不多叨扰了。” “愿宋四郎能觅得良妻,妥善待她。” 出了帷帐,温长瑛才发现,已经走了很多千金了。 她诧异地找到宋青烟,“怎么了这是?” “你进去之后,管家就去烧了那片花丛,说今日与各家千金见过面了,他下次再相邀有眼缘的。” “……” 温长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觉得这宋四行事,有种不怕得罪权贵的样子。 反倒是宋青烟,畏畏缩缩,刚鼓了个虎皮,别人一捏就瘪了。 宋青烟叹气,“也不知道回去还要怎么编排我们宋家无礼了。” “来了汴京,真是哪哪都不舒坦。” 温长瑛安慰她:“这宴会别具一格,兴许回去了,那些同你兄长聊过的,都满心期待着下次相邀呢?” 宋青烟讪讪地笑。 事已至此,忧心无用。 “对了,你这是也要回去了?” 温长瑛点头,“下次若是无事,可以去温家坐坐。” 宋青烟欣然应下。 从宋府离开,温长瑛直接去见了段汀白。 两人约在了酒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宋父在延城,跟冯吉的意见是多有不和的吧?” 段汀白好奇:“怎么猜的?” 温长瑛平静道:“丧假一个月,吏部不太可能会批,但若是宋父和冯吉不和,暗中又有太子指使呢?” 她或许不够了解宋家的人。 但还能不了解谢庚鹤吗? 平白无故,他来宋家喝什么茶? 摆明了,这宋观时是与他有旧的人。 宋观时敢得罪那些贵女,也正是验证了她的猜想。 “如此说来,就是不知道宋家在为太子办什么事了。” 段汀白轻摇折扇,做了推断。 “小瑛瑛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温长瑛垂眸:“去延城之前,先收拾一下名单上的人。” 喜鹊算是替她而死。 那些人想把她挤出谢庚鹤的保护范围,想让温家从汴京彻底消失。 她不会如他们的愿! “现在的你,大概没什么机会去对付他们吧。” 段汀白噙着笑,“不如跟我办场婚,盛邀那些看热闹的?” 他潋滟的眸中,似是真的深情几许,藏了星河。 但温长瑛只看了一眼,就平静移开了。 “用不上,有人会给我机会。” 段汀白顿时一副受伤的样子,“小瑛瑛好生无情。” “我都这般大胆示爱了,你还要装没看见,莫不是我这风姿比不上你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 温长瑛给他倒了杯茶,“你能先解决掉青楼楚倌里无数红颜,再来让我信服吧。” 平心而论。 段汀白长得不差。 他还主动调情,配上桃花眼,凡是未出阁的女子,多多少少都能心跳加速。 但也就是太熟悉了,温长瑛知晓他的风流。 所以任他说再多,温长瑛都能摆正两人之间的关系。 段汀白饮了口茶,“那不行,这些可都是我的眼睛。” “给小瑛瑛打听消息,可少不了她们。” 温长瑛没说话。 她未曾问过段汀白的消息路子。 当初看中的,也无非是段汀白过人的学识。 同段汀白吃过饭,温长瑛蹭了马车回府。 她并没注意到,从宋家出来后,就一直有辆马车在跟着。 远远望着温家的宅邸,许久没有离去。 温宅。 仲熙躲在躺椅上偷懒,听见轻巧的脚步声,才迅速弹起,假装打扫。 他倒了茶。 温长瑛伸手一抹杯壁,便知道是冷的。 她无奈,“没事的话,扫完院子就可以去歇息了。” 仲熙搓着手:“夫人今日出去了很久,是离得远吗?不若买个马车,添个门面?” “你祖父管账,应该知道没有多余的银子。”温长瑛淡淡解释,“况且,我也不经常出门。” “好吧。” 仲熙叹气,似是有些失望。 他离开后,温长瑛才倒掉茶,去了偏屋。 这里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 先是照旧给喜鹊续了香,温长瑛跪坐在蒲团上,自顾自道: “没什么可怕了,掀翻这汴京,我就带你回家。” 自是没有回应。 她陪喜鹊说了会儿话,才回屋歇下。 而温长瑛在等的那个机会,两日后便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