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尽欢[红圈]》
1、搭个讪
《朝夕尽欢》
文/三斤鸡翅
“吱嘎!”
清脆的断裂在夜色中几不可闻,但许尽欢还是立刻从浅眠中醒来。
推开车门,凛冽狂风争先恐后,如同扑上来的巨兽,用了不到半秒钟就吹得人浑身冰凉。
原本还有些困意的脑子,顿时清醒。许尽欢反手抓过仪表盘上的防风镜戴上,裹紧冲锋衣就朝湖边走去。
前方漆黑一片,耳边是近乎失真的风啸声,只有手电筒的那束光堪堪照亮面前几米距离。
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许尽欢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事先放置的相机。
临时支架此刻已经断裂,只剩下末端半截还深深扎入冻土中。
“早知道就不碰运气拍什么星轨了。”
捡起碎石堆里的相机,许尽欢嘟囔道,“不知道镜头磕坏没,要磕坏这趟就血亏。”
环境实在太过恶劣,拎上生死不知的相机,她火速回到车里。
开车门一进一出的功夫,车里本就不多的暖气早就消失殆尽。
出去得急,没戴手套,几分钟手指就冻得麻木,让人恨不得把自己冰雕似的手指塞进空调出风口里。
空调吹了好一会儿身体暖和点,神经末梢重新开始工作,许尽欢才察觉到掌心一片刺痛。
作为长期到处跑的风光摄影师,受伤简直习以为常。翻出医疗包,她对着光挑完木刺,手机就响了。
高海拔无人区的信号时有时无,手机里传来的哭丧嗓音断断续续。
“姐!新疆的商单素材泄、泄露,怎么办啊!”
有那么一瞬间,许尽欢希望信号不如再差一点,这样就不用听见这个噩耗了。
“喂,姐你听得见吗?”成欣言以为是信号太差,又说了一遍。
“嗯,我在听。”许尽欢捏断碘伏棉签,边给手心的伤口消毒,边冷静道:“什么时候泄露的?泄露出去多少?源头查到是谁了吗?”
得到几千公里外的老板回复后,成欣言竹筒倒豆子般:“油管和黑抖的视频上传时间是昨天晚上,今早工作室同事刷到告诉我的,这会儿黑抖的点赞量已经20万了。”
许尽欢听了两耳朵,敏锐地发现成欣言没讲具体是谁泄露的,心里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说了句:“知道了,我今天回沪市。”
挂了电话,手指还是僵硬的,许尽欢点了几次屏幕,才点开那个黑色的app。
搜索框输入#新疆,赛里木湖#
跳出来一排推荐视频,滑动着刷了两下,她就很轻易地刷到那条堪称火爆的新视频素材。
蓝到极致的冰冻湖泊宛如无边无际的巨大镜面,反射着蓝天白云。
3月春季悄然来临之际,午间稍加融化湖水又在夜里再次冻结,形成尖锐精致的通透冰锥加以点缀,恰巧成为这轮镜面最美的荆棘边框。
视频中的每一个画面,从构图到转场,许尽欢都熟悉得不行。
这是他们团队在赛里木湖蹲了十来天,许尽欢白天拍摄,晚上剪辑熬了几晚的作品。
甲方催得急,许尽欢让团队先带着素材回沪,她多留了两天,想补拍一条星轨插进去丰富视频内容。
现在嘛,星轨没等来,等来了男友搞的幺蛾子。
“嗤。”没忍住发出一声笑。
许尽欢动了动还有些发麻的手指,把这位@【独立摄影师-苏乘风】拉进软件黑名单。
订完机票,放下手机,许尽欢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厚重的黑色夜幕已被一缕缕晨光刺破。
她瞥了眼锁屏时间,8:14。
这里位于全国的西北端,临近边境线,日出比沪市晚几个小时。
许尽欢打开车载音箱,《daylight》前奏响起时,她一打方向盘。
越野车甩尾,划出道飘逸弧线,锯齿状的防滑雪地胎稳稳压上219国道的粗糙路面。
一路向东,迎着东方缓缓出生的红日,引擎声咆哮,加速驶向旭日阳光。
许尽欢卡着时间办完托运,再过完安检一路小跑,刚好赶上登机。
“不愧是我,”吹了声口哨,她没忍住小声自夸一句:“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话音刚落,走在她前面高大颀长的乘客,就脚步停顿了一下,许尽欢没刹住,鼻尖狠狠撞上他后背。这位西装革履的乘客却并未回头,继续向前。
许尽欢对比了一下两人的体型差,瘪嘴把埋怨的话语咽回去,一路跟着他的身影穿过廊桥,到公务舱找到对应位置坐下后,才如释重负。
她清晨买完票,极限狂飙,一口气开了五百多公里到乌鲁木齐。
直奔机场门口的租车行还车,紧接着将几十斤重的摄影设备托运,最后又是赶飞机。
马不停蹄的时候不觉得累,等到坐下能歇歇,疲惫感纷至沓来。
哪怕仗着常健身身体素质好,到底还是个瘦弱女孩子。
给助理发完航班号,许尽欢这会儿才有空看手机。
果不其然,工作群已经炸了。
之前一起到赛里木湖拍摄,负责飞无人机的成欣言已经在群里@苏乘风,并激情刷屏骂了几百条。
当事人从早上到现在下午,一言不发。
许尽欢也懒得计较苏乘风是躲着不敢吭声,还是把群屏蔽装死,她直接把人从工作室的群里踢了。
踢人不过才半分钟,屏幕上就突兀地跳出来电界面。
【苏乘风】
犹豫两秒,许尽欢还是接了。
“欢欢,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许尽欢声音懒洋洋的:“别废话了,底片和记录我这边都有,留着和法官解释吧。”
电话那端明显着急起来,语速都快了不少:“我们热恋期结果你断崖式分手,我只是一时冲动才……”
“一时冲动才会盗走商单视频。”许尽欢帮他补充完整,反问道:“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喽?”
“欢欢,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尽欢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加上极限赶飞机,此刻没什么心情听他继续废话,主打一个快刀斩乱麻。
“少给我扣帽子!恋爱也才半个月。刚答应你表白,我就带组飞新疆,无人区信号差,这就是你说的断崖式分手么?是你孤独寂寞冷劈腿的理由么?”
她音色很好听,普通话也很标准,尽管嗓音略带沙哑,怼人也怼得字正腔圆。
许清欢顿了顿,勾着嘴角嘲讽:“苏乘风,谁给你的胆子恶心你老板?马上过节了,这么破迫不及待,是急着下去赶清明的场子吗?”
一连串冷嘲热讽的反问句式,攻击性极强。
执飞的波音737-800机型是窄体机,公务舱两排位置加起来,左右统共也就8个座位,此刻只有两名乘客。
登机完成后,按照起飞流程,乘务人员需要提醒旅客关闭电子设备,但听这位“有些忙”的旅客讲电话,似乎正是关键时刻。
忙着骂渣男的旅客年纪不大,一身白色的冲锋衣看上去风尘仆仆,亚麻色中长发被随意扎了个低马尾拢在脖颈处。
眼角泪痣中和了她冷淡嘲讽的傲气,反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妩媚感。
空姐站在侧后方走道上等候,正打算找机会提醒,就听机舱里响起一句低沉清晰的话语。
“马上起飞,你等落地了,再去送他过清明也不迟。”
许尽欢举着手机诧异扭头,隔着一条狭窄走道,冷不丁撞进对面男人的眼眸。
深邃且淡漠。
“不好意思。”许尽欢听懂暗示,缓过神朝他表示歉意,比了个马上挂电话的ok手势。
“等着收律师函吧。”
她扔下结束语,干脆利落地挂断通话,那头苏乘风的喋喋不休也戛然而止。
飞机滑行升空,进入平流层,空姐开始分发餐盒。
公务舱的餐饮种类比较丰富,加上许尽欢一天都在忙着赶路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主餐是龙利鱼配土豆泥,许尽欢吃了几口,奈何飞机餐实在是难以下咽,她只能靠餐点水果填肚子。
等空姐过来续餐的间隙,她目光第四次瞟向隔壁小桌板上的果碟……
这一次,没等视线收回,整个餐盘隔着走道被递了过来。
端托盘的那只手很稳,骨节分明,西装下的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动作间露出腕间百达翡丽的半块机械表盘。
许尽欢有点疑惑。
“我只喝了橙汁,这些都没动过。”男人解释道,“你看起来很饿。”
许尽欢从善如流,也不和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客气,伸手拿过盛水果的白碟。
“谢谢,我只要这个就行。”
剩下的就不必了,实在难吃。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点点头,把餐盘重新搁在面前的小桌板上。
咀嚼着化缘得来的火龙果,她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瞥向邻座。
西装革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都市精英味,看着不像是会乐于助人的样子。
但脸很帅,棱角分明,浓眉大眼。
最关键纯天然,比许尽欢合作过的很多男明星的精致微do脸都要好看。
她在心里简单地发表评价,视线又一次无意间和对方撞上。
耸耸肩,许尽欢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尴尬,吃着切块水果,扬眉道:“谢了。”
“不用谢。”磁性男性嗓音平静醇厚,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她再次打分:低音炮加分,不去混娱乐圈可惜了,这硬件配置只当社畜,属实有些暴殄天物。
许尽欢心里加加减减算着分,面上却毫无波澜,丝毫看不出正做心算数学题的痕迹。
直到用餐完毕,空姐过来收拾餐盘,顺便询问这两位公务舱vip客户用餐体验。
“水果挺新鲜的。”许尽欢尽量挑好的点评。
小桌板空出来,精英男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
许尽欢颜控的职业病犯了,看到帅哥,总忍不住欣赏。
她随口搭讪:“你就喝水,东西一口都没吃,工作这么拼,不饿啊?”
沈砚舟眸光透过镜片,掠向无所事事的女人,丹凤眼尾微勾。
这不是沈砚舟第一次被搭讪,但确实是首次见证人的双面性,和飞快的变脸速度。
半小时前,邻座的女人刚使用言语暴击踹了前任;现在却笑意嫣然,没事儿人似的张口搭讪。
但他这趟出差太耗精力,下飞机前还要把客户的尽调报告赶出来。
对带刺的野玫瑰,沈砚舟暂时没兴趣,也没那个时间。
他简单回道:“不饿,工作是脑力活。”
许尽欢眨了眨眼,直觉这人话里有话。
果然,沈砚舟薄唇轻启:“我不需要干手撕渣男的体力活。”
许尽欢扭头,非常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机舱里恢复安静。沈砚舟的视线又转回,金丝眼镜下,他余光扫过已经开始补眠的女人。
之前电话三言两语里,信息已足够多。
男友劈腿还背刺,遇到这种事,她是怎么还有心情撩凯子的?
2、撩下他
片源泄露产生了连锁反应,最麻烦的就是原片那些最为壮美瑰丽的镜头全部废掉。
飞乌鲁木齐重拍又不现实。3月底温度升高,赛里木湖的蓝冰已经开始融化。
许尽欢忙着从几百个g的拍摄素材里大海捞针,尝试剪出一条全新的片子给甲方爸爸交差。
全自动咖啡机的磨豆声吱嘎吱嘎,茶水间永远是上班族的八卦圣地。
“今天没见到苏乘风,他畏罪潜逃了啊。”
颜煦熟门熟路地推开玻璃门,卡其色风衣衬得他弯弯的眉眼透着股休闲散漫。
“不知道,但苏老师之前是老板男朋友。”
实习生摇头回应,她是新入职的,工作室人还没认全。
咖啡机滴滴两声开始萃取,实习生心想还有时间,能和这个没见过的同事多聊两句,便道:“可能有什么隐情吧。”
颜煦:“由爱生恨?”
“谁知道呢。万一是雷声大雨点小,或许余情未了也说不好。”
【相映成趣·工作室】在业内小有名气,凭借着高质量的摄影成片,商单如雪花般飘来。
剪辑优良,风格独特,加之两位高颜值女老板的噱头,相映成趣在网络上也积攒了几百万粉丝。
许尽欢端着咖啡杯,靠在茶水间门口,正大光明听着八卦刷手机。
苏乘风今早在微博发了篇小作文。
提炼重点,核心思想就是他本人已离职成为独立摄影师,离开时带走自己的许多作品。
接下来会闭关打磨那些未面世的作品,在未来陆续发布,希望大家喜欢。
茶水间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许尽欢单手敲着屏幕,用官号留了句回复。
@相映成趣v:苏老师抽空记得学学《刑法》,建议重点学习刑法第271条。
茶水间的八卦还在继续。
“从恋人到反目成仇,也就半个月。上礼拜我跟过苏老师的外勤,听口风是老板对不起他。”
颜煦已经看见门口来人,使了个眼色给看戏的许尽欢,示意她先别进来。
而后装模作样,继续在新人身上套话:“苏乘风被穿小鞋针对了?”
“嗐!谁和你说工作。”实习生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据说老板性冷淡,懂我意思吧。”
尾音还未落,就插进一道意味深长的女声。
“他懂不懂无所谓,我是懂了。”
聊天恐怖事件之一,就是当事人突然现身。
老板亲临,更是恐上加恐。
许尽欢迈步进来,淡定地给自己杯里加冰块,顺便喊住已经倒退至门口的人。
“其实你的消息有误。”
八卦达人脸色惨白,被吓得不轻。
许尽欢没为难她,甚至还把她落下的咖啡递过去,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苏乘风阳.痿。”
短短五个字堪比原子弹轰炸,实习生再不敢多留,颤颤巍巍捧着杯子离开是非之地。
茶水间静得只余咖啡机工作的白噪音。
颜煦皱了皱眉头:“苏乘风真的……”
不同于颜煦的欲言又止,许尽欢倒是不避讳两性关系。
她直白开口:“喔,还没来得及试,我胡诌的。”
喝了口冰拿铁,许尽欢毫不留情地给前任宣判死刑。
“但今天开始,他就身患隐疾了。”
半晌,颜煦眯眼笑道:“不出一星期,你工作室这些员工都会知道。”
许尽欢思考几秒。评估后,她对谣言的传播速度很有信心。
“打个赌,今天下班前传遍工作室这一亩三分地,一星期整个摄影圈人尽皆知。”
颜煦笑容越发灿烂:“赌什么?”
“松青周年庆的入场名额。你肯定收到邀请函了,我要你女伴的名额。”
颜煦倚着吧台,放下马克杯:“温宜你要找律师,要跟苏乘风打侵权官司,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他无奈中夹杂着隐晦的情愫。
“温宜,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找律师这种小事当然包括其中。”
许尽欢嚼碎杯底剩的冰块,伴随化开的冰水混合物,低温逐渐在口腔弥漫。
她垂眸,咽下碎冰,吐出的话裹挟着寒意。
“要是不想被我赶出去,就别叫那个名字膈应人。颜煦,最后一次提醒,我现在叫许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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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分享欲,特别是在八卦方面。
微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许尽欢正在和后期小组开会。她作为老板,除了兜底善后,还有其他项目要把控。
百寸大的液晶显示屏色彩丰富,上面是投屏的样片。
兀的,最上方弹出一行微信消息。
闺蜜:【用不了的男人,绝对不能要!】
几秒后提示横幅自动消失,但振聋发聩的呐喊已深入人心。
许尽欢眼疾手快,退出投屏。
果然,下一条微信十分炸裂。
闺蜜:【给你寄的小玩具好用吧~老娘挑的可是最贵的!】
许尽欢:【……看来那几个没来得及拆的快递,可以不用拆直接扔了:)】
闺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男人能有玩具贴心?】
许尽欢半开玩笑地回复:【那等我物色个男的,试过才知道。】
放下手机,她扫过会议室憋笑憋到痛苦的几人。
相映成趣的规模不大,总共加起来也才几十号人,年轻人较多加上扁平化管理,工作室氛围一直不错。
差点社死,她也丝毫不尴尬,若有所思地点评:“那谁不行的这阵风,已经吹到圈外了啊。”
她闺蜜不是同行。连外界都有所耳闻,看来还是低估了谣言的传播范围。
“噗。”成欣言没忍住笑出了声,汇报道:“一传十十传百,盗片狗……额,苏老师就火了。”
许尽欢抬手把长发撩到耳后,笑而不语。
职场不缺眼色好的同事,谈前任但老板没生气,马上就有人大着胆子补充:“最新消息,莆田系医院已邀请苏老师,执导男科宣传片!”
此言一出,会议室顿时嘻嘻哈哈笑倒一片。
作为助力前任开展事业第二春的幕后推手,许尽欢深藏功与名。
她也没忘记和颜煦打的赌。
国内的红圈所就那么几家,松青财大气粗,沪市分部的周年庆排场搞得很大。
当晚主会场灯光璀璨,城市精英们衣着光鲜,面带微笑地三三两两交谈。他们端着高脚杯在名利场中穿梭,如鱼得水。
“费了劲进来,现在又躲在角落。”
天擎是松青的大客户,又临近上市。颜煦作为ceo,松青这边对双方关系一直维护得不错。
应酬完,颜煦找半天才在角落找到许尽欢。
她整个人藏在香槟塔侧面的卡座,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还有人,而从里向外的视野却能将大半个会场一览无遗。
许尽欢没看他,而是盯着不远处那道身影,红唇微勾:“刚才你聊天那个男的是谁,银灰条纹西装的。”
颜煦顺着目光睨去:“噢,沈砚舟啊。松青目前最年轻的合伙人。”
“听上去很厉害。”许尽欢红唇上扬,弧度加深。
“天擎长期合作伙伴,就是他的团队。”颜煦换了种方式解释。
许尽欢点点头,她混摄影圈,不懂资本市场。但天擎的合作伙伴,这个含金量她懂。
能为科技独角兽公司提供法律服务,想必这位沈律师的能力,和他的脸一样,优越卓绝。
颜煦见她目不转睛,无奈道:“细分领域不同,你那个片源泄露的案子他接不了,得找上次我给你推荐的争议解决部,宋律。”
事实上,打赌当天,许尽欢就收到一串邮箱号码,颜煦秘书发来的。
相关证据直到昨天她才整理完,打包添加附件,发送给松青的宋律。
只不过还没收到来自的回复】
【来自:沈
体检报告.pdf】
许尽欢抬眼扫了眼身边的江浸月。
女明星要保持身材,江浸月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展示图,每翻过一页都在咽口水,努力和本能作斗争。
不动声色调低屏幕亮度,许尽欢先点开了第二封邮件。
沈砚舟发来的报告,体检日期是半个月前,封面还打着松青的logo,应该是事务所的统一体检。
这份报告比她想象得要全面,pdf有几十页,许尽欢一目十行。
看到体脂率13%的时候,许尽欢挑眉。
难怪昨天被她扒掉衣服后,那副躯体很是让人脸红气短。
快速浏览下来,沈律师除了睡眠不足、血糖偏低加上轻微胃炎几项烂大街的大众亚健康的小毛病外,比80%的人都健康。
许尽欢着实没想到,刻板映像里每天坐在办公室的律师,居然有这么有力的体魄,
比她这个经常扛着几十斤设备,在野外东奔西跑的摄影师还健康一些。
出于礼貌,许尽欢回了一句【收到。】
左滑返回收件箱,先屏幕亮度调高。
许尽欢打开第二封邮件。
是昨天下午她整理完所有证据和材料,打包发给了颜煦助理提供的邮箱。
这位johnny.s,宋律师给她回了邮件。
【许小姐您好,针对您咨询的贵司签约摄影师(苏乘风)涉及职务侵占罪的纠纷事项,我们会尽快与您会商,确认立案事项,具体时间安排和后续材料补充事宜,请加微信详谈。】
搜出来的微信用户johnny,头像是一轮弦月。
新荣记的菜消费高,菜也上得快。
许尽欢添加完好友,等了半分钟暂无后续,猜测那位宋律师可能在忙,就收起手机吃饭。
十几公里外,寸土寸金的高层住宅楼内,极简风的大平层内响起脚步声。
沈砚舟端着冰咖啡,踱步回到书房。
拾起书桌上的手机,微信里通讯录那栏红色数字1的气泡,在屏幕下方很是显眼。
垂眸,沈砚舟轻笑一声,指尖点下同意添加的选项。
电脑浏览器上两个截然不同的界面,工作邮箱和私人邮箱,他颔首喝了口冰咖啡,他放下马克杯操作鼠标,把两个邮箱界面一同关闭。
6、重逢
工作聚餐,又都是平时相处不错的同事,就连江浸月因为许尽欢的关系,也没有大明星架子,早些年就和相映成趣工作室的小伙伴混熟。
即便没有酒桌文化,聊着聊着氛围到了,就免不了喝酒。
“祝大家工□□情,两开花!”成欣言今年刚毕业,但大学实习的时候就加入工作室做项目,算是为数不多许尽欢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
或许是跳过了社会毒打那一步,直接遇到不错的老板,成欣言还保留着大学生的天真烂漫。
工作室里,属她在许尽欢面前,最放飞自我、最没大没小的;这会儿喝多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成欣言拖着酒杯过来,出口就是豪言壮语:“姐,我要向你学习,当断则断!臭渣男踹了,姓苏的盗片狗不要放过他!”
许尽欢取了一只干净杯子,倒好清水,把她手上的酒杯换下来。
“呃……你干嘛抢我酒?我不要喝水,我要喝酒!”喝大的女孩盯着塞到手上的高脚杯,愣愣发问,像只傻孢子。
“什么水,这白酒。”许尽欢忽悠道:“敬老板喝白的才有诚意呀。”
成欣言被她连哄带骗,乖乖抱着杯子吨吨吨喝水。
许尽欢这厢才把人找角落安顿好,嘱咐其他同事帮忙看着点小孩;那厢江浸月火急火燎,把她拉至包厢阳台。
“赶紧的,快点把吻痕遮一遮!”江浸月翻出化妆包,急得直接上手拿着粉扑就往她脖子上按。
许尽欢无语:“你也喝多了发酒疯啊。”
“我刚去洗手间撞见颜煦了!”江浸月低声尖叫。
闻言,许尽欢松了一口气:“颜煦是你表哥,他既不是狗仔,也不是私生,更不会偷拍你丑照放到网上,怕什么。”
江浸月白眼都要翻到天上:“我怕他破防。他说一会儿过来打个招呼,当着这么多人面,他要是破防,我细胳膊细腿,哪拽的住他!”
“不就是个吻痕,都成年人,有什么大不了。”许尽欢没觉得这点暧昧痕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谁还没点私生活。
江浸月手上动作停顿两秒,然后力气加大。
海绵粉扑重重拍在许尽欢脖子上,压迫颈部皮肤的力度堪比谋杀。
“颜煦要是知道他昨天带你去酒会,结果你半路从现场抓走个帅哥把人睡了,他得气死。”
“早点让他死心也挺好,我是不婚主义者,跟他不合适。”
晚风拂面,许尽欢反倒笑了。
江浸月没说话,只是扣着许尽欢的下巴,接着给那几颗草莓叠上层层遮瑕。
她的美甲有些长,许尽欢被扎得难受,直往后躲。
“好啦,差不多了。”
江浸月伸着延长甲,把人从阴影里拉回来,对着灯光仔细检查,给许尽欢一种“白雪公主长着巫婆指甲绑架人”的荒诞错觉。
惰性是藏在人骨子里的天性,再怎么雷厉风行,刚吃饱都会有个名为“倦怠期”的过渡阶段。
许尽欢也一样。
她靠着阳台的铁艺栏杆消食,不想动弹,索性当个没有感情的人偶,任由江浸月瞎折腾。
认真算下来,上一顿正儿八经吃的饭,还是昨天的午饭。
酒会上鬼迷心窍,被西装暴徒勾了魂儿,一时心血来潮就和人睡了。
鉴于是她主动,江浸月说她把人睡了,倒也没错。
事后回忆,真是想想都觉得荒唐啊。
但这事儿放她身上,离谱中似乎又透露出一点儿合理。
许尽欢从小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小时候她就能把邻居家的小哥哥按在地上打,大人循声找来,她还会恶人先告状。
那会儿,她的名字还叫温宜,温柔宜家的温宜。
每当温仲压着火气骂:“女孩子家家,疯成这样,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温家没有家教。”
许婉婷一开始还会把她护在怀里,笑着打圆场:“温宜宝贝还小,女儿才几岁你就要她当淑女,正该是活泼到处乱跑的年纪。”
后来,温仲的生意越做越大,温家从f大的教职工小楼,搬到沪市高端别墅区。
上了初中的温宜,像是变了一个人。
成绩很好,会乖巧地陪在许婉婷的病床边,给妈妈炫耀这次月考又是年级第一;说以后要考f大,当许老师的学生。
时间过去很多年,许尽欢都记得那天医院的场景。
阳光很灿烂。
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树林扑面而来的生机勃勃,听见树梢麻雀活泼叽喳。
许婉婷在病床上已躺了许久,难得精神好,能垫着枕头半坐起来。
对初中的小孩来说,考大学还很遥远,多半是自己都不记得的戏言。
但许婉婷特别重视,温柔说好:“对摄影感兴趣的话,就考吧。要是妈妈病好了,就能当温宜宝贝的老师啦。”
然后。
在春意盎然的初春,她永远地失去了妈妈。
上帝毫无怜悯之心,把那个会叫“温宜宝贝”的柔婉女人,从她生命里狠心抽离。
她的春天,戛然而止。
三四月份的沪市,正值倒春寒。
冬季的尾巴扫过这座国际大都市,昼夜温差极大,冷风顺着领口往衣服里钻,皮肤散发的那点热气根本存不住。
江浸月见她瑟缩两下,以为是吹冻着了,于是又从包里翻出来条丝巾,在许尽欢纤细的脖颈扎出花朵的样式。
“太完美了!”
江浸月欣赏自己作品,不由发出感叹,“正好配你身上的衣服,同品牌同系列的产品,果然绝配。”
许尽欢低头扫过丝巾上logo,某个知名奢侈品大牌。
离开酒店的时候,她被做得头昏眼花。
面对下属的救命连环call,也没在意pao友准备衣服是什么牌子,尺码合适就穿了。
啧,难怪沈砚舟不收。
她早上被退回的红包,都不够穿走的这件套装价格的零头,看来律师确实不缺钱。
餐厅地理位置极佳,阳台正好能俯瞰街道,许尽欢靠在栏杆上放空自己。
夜色降临,霓虹灯鳞次栉比亮起,写字楼里星星点点逐渐连成片的灯光,昭示着这座城市仍旧在高速运转。
“你俩够可以的,我在里头找半天人,酒都被灌了几杯,你俩跑阳台躲清静。”
颜煦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摇着头叹气。
闻言许尽欢回神,新荣记的阳台灯光偏暗,看东西会有色差。
过来的男人一身浅色休闲西装,头发精心打过,往后梳成背头,身姿挺拔。
许尽欢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到昨日松青酒会,视线对焦后才发现,来人是颜煦。
在她愣神的功夫,颜煦已经走到她面前。
“在想什么?”他问道,唇边笑意是熟悉的弧度。
眼睛会被光线误导,耳朵不会。
入耳声线温润如玉,与那个回响在脑海深处的磁性音色,全然不同。
某个沈姓男子的声音,应当是淡漠的,是内敛的。哪怕逼近临界点,攀上极乐之巅,低喘的气息中都带着几分克制。
许尽欢摇摇头,把不该想的东西压回去。
“在想以前。”
她伸手虚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是f大。”
颜煦顺着辨认方向,点头道:“嗯,还真是。能隐约看到双子楼。”
他弯腰凑近,令旁边的江浸月心脏狂跳。
喂,大哥,你离太近了啊!
眼看颜煦离丝巾处越来越近,江浸月靠实力拿到视后的演技,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她不经意地插进两人中间,挽住许尽欢的胳膊,自然隔开社交距离。
“拜托学霸们,我这个考不上f大的学渣还在现场,追忆往昔也考虑下我的感受。”
颜煦嗤笑:“谁让你上学的时候不用功。温……尽欢转学来的时候,你还跑来高中部跟我哭鼻子说,第一名被人抢走了。”
“结果啊,”颜煦摇头继续道,“看小说看的废寝忘食,上高中成绩就不行吧了。”
江浸月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我去艺考集训,课落下太多,和熬夜看小说没什么直接关系。”
温家自从温仲发迹,搬到沪市别墅区,和隔壁颜家做了邻居。
转学的许尽欢,同桌又恰好是颜煦的表妹。
混熟后,铁三角自此组建完成。
这么多年下来,许尽欢早习惯这对表兄妹的互怼。
等两人拌嘴,江浸月开始落下风的时候,她就会适时打断。
比如现在。
她转头,对江浸月说道:“你经纪人在找。快去吧,别让曾姐等急。”
有许尽欢提供的合理理由,江浸月踩着恨天高离开战场。
明明是斗不过的落荒而逃,她却走得趾高气昂,路过颜煦还不忘踹他一脚。
“你每次都帮她。”颜煦轻笑着,拍掉裤角被蹭上的灰,对许尽欢抱怨道。
“她是我闺蜜,我不帮她难道帮你啊。”
论嘴仗攻击力,许尽欢大学时打过辩论,三人里她属于t0版本。
颜煦自知这话题继续下去对自己没好处,便提起另一件事。
“昨天忘了没和你说,上周回我爸妈那儿,遇到温叔,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许尽欢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颜煦只能接着往下讲:“温叔希望你清明留在沪市。”
作为邻居,颜家全程目睹了隔壁温家的变故。
传话的活儿不好干。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颜煦也不想当传声筒。
谁让他好巧不巧,在院门口和温仲碰见,对方又是长辈,这差事推都推不掉。
该说的事硬着头皮说完,颜煦等着许尽欢发火。
风偏凉。
她站在靠外的风口,许是席间喝了酒的缘故。
从颜煦的角度望过去,能看见她脸颊浮现的浅浅血色,就像是一朵开在清冷冰原的白玫瑰。
摘下后通过吸色反应,而泛起粉意,同样变得更脆弱了。
半晌,许尽欢开口道:“不回,回去反而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清净。”
颜煦性格开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商界他混得如鱼得水,此时却难得词穷,斟酌着措辞。
倒春寒冷冽的晚风,带走言语中细碎渺小的自嘲,许尽欢依旧是那朵清冷孤傲的野玫瑰,生长在荒原,从未改变。
“安慰的话,就免了。跑我们这边来,你那边的局不管了麽?”她随口问道。
颜煦抬腕瞟了眼时间:“约的八点,不急。”
“时间差不多了,快去吧。”许尽欢推开阳台玻璃门,和他一起回到包厢。
离八点确实只剩十分钟了,颜煦见她情绪没什么波波澜,便不再多留。
拍摄结束早的缘故,工作室一行人五点就到了。
吃了两个多小时,饭局也接近尾声。
许尽欢到前台结账,付完款转身,不料身后有人经过。
“咣当”一下,她撞掉的手机,顺着地砖滑到那人脚下。
对方率先弯腰,去捡。
许尽欢晚了一步,盯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瞳孔地震。
这手……有点眼熟。
7、重逢
许尽欢自认心理素质比较强悍。
塑料前男友偷走商单视频,并上传到社交平台,给工作室造成损失。
她也能快速安抚好甲方客户,如期交差;同时踢走真刑的前任,事业和感情两不耽误。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老祖宗留下的古训,确实禁得住时间的丈量和考验。
许尽欢怎么也没想到,和一夜情对象的重逢来得如此之快。
甚至于他俩身上穿的,还是早上沈砚舟律助专门送来的衣物。
要能提前知晓会有如此尴尬的局面,那她关门走人前,一定不会留下潇洒发言,暗示人家很有去当夜场男模天赋。
死去的记忆,无差别攻击着每个逞强的人。
“后盖裂了。”淡漠磁性的低音炮说道。
嗯,声音也对上了。
那只手确实是许尽欢熟悉的手,熟悉到10个小时它还在她的身体里搅动一汪池水。
此时此刻,修长的指节握着玻璃后盖碎裂的手机,举在半空中,在餐厅聚光筒灯的照射下构图优异。
倘若有摄影机,取景框里的画面一定精致得如同在拍摄特写海报。
许尽欢正犹豫要不要接,沈砚舟已经自然地将手机放到她身后服务台的大理石桌面上。
她伸手去拿,就这样两人默契地公共场合避免了肢体接触。
“需要我赔吗?”沈砚舟问道。
许尽欢试了下手机,屏幕没碎,只有后盖的玻璃爬上了蜘蛛网,回头买个手机壳套上不影响使用。
她摇头道:“不用,是我没看到人,先撞到你的。”
说完她就准备先走,结果好死不死,迎面又遇见出来接人的颜煦。
“哎,昨天会场你关注的正主来了,我正好给你介绍下。”颜煦搭着许尽欢的肩膀,让她原地180度转身,“这位是松青的沈律师,沈砚舟。”
许尽欢:“……”
颜煦拍了拍她的肩,对沈砚舟道:“相映成趣摄影工作室的老板,许尽欢,也是我发小。”
沈砚舟礼貌颔首:“许小姐,你好。”
输人不输阵,许尽欢也牵起嘴角:“沈律师,久仰大名。”
颜煦有意介绍两人认识,温文尔雅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八点的餐厅,第一波人刚结束,第二波正上客。
餐厅大堂人来人往,几波人在寒暄,耳边现成客套话随时能照搬。
许尽欢却不愿多说。
“天擎这轮申报的法律意见书,联交所给了新的反馈,后续还请沈律和松青的团队多费心。”
颜煦说话圆滑,不着痕迹地让跟来的副总先带沈砚舟进去。
等几人进了电梯,他审视着旁边装哑巴的许尽欢。
“帮温叔带话是我不对,我道歉。”
颜煦抬手捏了捏鼻梁,跟她讲道理,“没必要因为我的原因不待见沈砚舟,他一个红圈所的合伙人,能撬动的律圈人脉不是我能比的……”
许尽欢创业自立门户,初期没少被她爸暗中使绊子,企图逼她乖乖回家。
最困难那会儿,真的是到处求人,最后求到她外公面前。许老爷子拄着拐杖,从金陵来沪市,亲自和前女婿谈,温仲才逐渐消停。
颜煦想让她多条朋友多条路,许尽欢理解。
只是,他俩的孽缘实在没法拿到台面上讲。
“和你没关系。”
颜煦不依不饶:“昨天还对他挺感兴趣,现在就爱答不理了。以沈砚舟现在能力,我是他甲方,都得给三分薄面,你连个名片都不递。”
“……”
许尽欢想说,名片给过了。私下给的,亲自给的。
但这话说不出口。
她要脸。
认识十多年,颜煦知道她脾气上来,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颜煦额头凸凸跳。
“算了,小周把松青律师的联系方式给你了没?”
许尽欢点头:“嗯,我昨天发邮件找宋律了,他同意接我这个案子。”
生怕颜煦又多想,她调出vx界面【你已添加了johnn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在颜煦面前晃了晃,强调道:“已经加上微信了。”
颜煦不放心地瞟了眼,只看到一片花屏,红绿竖条纹交织。
许尽欢低头,也见着开始疯狂乱闪的屏幕,耸肩解释道:“估计是刚和沈砚舟撞上的时候摔坏了,就在你出现之前2分钟。”
颜煦眉头松了松,叹气道:“因为他把你手机撞坏了,所以才没给他好脸色。”
许尽欢被他自动串联的前后逻辑,搞得愣了下。
“嗯,你要这么解释,也没毛病。”
不管是早上酒店的针锋相对,还是方才摔坏手机,都不影响结果。
有些人八字不合,注定是会结仇的。
“行了,手机钱我掏。”说着颜煦就要给她转钱。
“不收,和你没关系。”许尽欢看他已经输密码,拦不住,抿唇道:“新手机我自己买。”
颜煦:“是和我没关系,我替沈砚舟赔的。下次见面你对他礼貌点,哥们正值公司上市关键时刻,还指望他出力呢。”
说完,他容不得许尽欢拒绝,挥挥手往里走。
“投行和松青的人都到了,小周发信息催我过去。等空了叫上江浸月,我们到时候再约饭。”
许尽欢回到包厢,江浸月正在逗成欣言玩划拳,输的人喊对方“漂亮姐姐”。
成欣言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光明正大出千都意识不到,被白嫖了好多声“漂亮姐姐”。
许尽欢走过去,敲敲桌子:“颜煦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江浸月沉迷在逗小孩的游戏里无法自拔,头都没回:“干嘛,你吻痕被他看到,他准备三堂会审我俩了啊。”
许尽欢无语,心说你俩还真是兄妹,一个比一个能脑补。
江浸月把醉鬼小孩推到她怀里,高举双手。
“徒弟还给你。事先说明啊,我顶多算共犯,我连你一夜情对象都没见过,清白人!”
扶着站不稳的成欣言,许尽欢勾了勾嘴角:“如果你和我一起去付账,就能见到他了。”
江浸月:“??!!!!!”
“哇靠!这玛丽苏剧情简直绝绝子,他对你一见钟情,追到新荣记来?”江浸月深受震撼。
许尽欢再次加码:“颜煦请他来的。”
江浸月:“what!我哥喊这位采花大盗,来决斗?”
许尽欢哂笑,果然不应该对她的脑回路,抱有什么期望。
“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麽?不会比喻就不要乱说话。”
江浸月认真道:“咱俩是同桌,语文老师是同一个。”
试图和酒鬼讲道理,只会越讲越黑。
许尽欢额头突突跳。
她深呼吸,快速道:“颜煦公司的ipo法律顾问是他。天擎今天在新荣记谈公事。”
江浸月喝了点酒,但理智还在,听完故事背景和人物介绍,内心飞快换算。
半分钟后,她得出结论:“就是说,昨天颜煦带你去松青年会,顺便找律师跟苏养.萎打官司。然后颜煦的法务正好帅且对你胃口,你就强上了他。结果刚刚,你们三角恋的修罗场就发生在大堂。”
槽点太多。
许尽欢:“……让曾姐带你回去早点睡吧。”
回去得翻老黄历,她要看看今天是不是写着:诸事不宜。
一个两个,尽是逻辑鬼才。
聚餐散场,经纪人架着一腔怨念,对修罗场念念不忘的大明星上车。
江浸月还在泪眼汪汪,满怀遗憾:“天哪,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好恨自己没有帮你去结账。”
停车场人多眼杂,江浸月又是女明星。尽管还没到家喻户晓的地步,但国民度并不低。
许尽欢挡在车门处,经纪人曾姐在里面耐心劝着。
在餐厅的江浸月还有点理智,现在随着酒精被吸收,一整个智商急剧下降。
25岁娱乐圈正当火的粉红佳人,退化成拉着许尽欢不肯撒手的三岁幼稚园小朋友。
保姆车的块头大,停在路边本就引人瞩目,更别说车边还在进行着反复拉扯。
路人若有若无的好奇视线渐渐增多。
许尽欢对镜头敏感,察觉到马路对面已经有人掏出手机凑热闹拍照。
她眼疾手快,扒下江浸月的铁钳,顺势把人往车里一推。
经纪人接住的同时,许尽欢反手带上厚重车门。
望着保姆车驶离的尾灯,她沿着街边走去路口打车。
伸手准备拦出租,许尽欢才后知后觉,暴力挣脱江浸月桎梏的时候,那臭丫头的延长甲在她胳膊上划处长长刮痕,已经开始渗血。
红绿灯斜对面,药店的招牌亮着灯。
倒计时归零,红色熄灭,绿色led灯圈亮起,女人迈开脚步。
夜风吹散了颈间丝巾的花朵造型,彩色丝巾与褐色长发纠缠交织,于半空中划过流畅弧度。
“有碘伏棉签吗?”
“有的,创可贴需要吗?”
许尽欢抬起胳膊看了下,拉出来的口子不深,但挺长,创可贴的大小不够,贴不住。
付款的时候,手机罢工,调不出电子医保卡。
“我付现金吧。”
幸好上午原本打算打赏无良律师的红包,她及时收回了。
不然现在连一盒碘伏棉签都买不起。
“抱歉,您稍等我一下可以吗。店里的零钱找不开,我去隔壁便利店换。”结账小妹翻着收银机的纸钞,为难道,“几分钟就好,马上回来。”
许尽欢点头:“嗯,好的。快去快回,正好现在没人,我给你看店哈。”
柜台里的女生朝她感激一笑,匆匆推开隔板往外跑去。
等待的时间总有些无聊,许尽欢随意扫视着这家小药店的货架。
和大部分商店一样,收银台旁边的黄金位置,都是留给成人用品的。
嘶……
玛德,她突然想起来一件要命的事情。
不知是素了二十多年,一朝开荤,干柴烈火;还是酒店集中采购的东西,质量堪忧。
总之,凌晨最后一次时,安全tao好像、貌似、大概是破了。
8、重逢
四月份算是广告行业的淡季,也幸好是淡季,才能挤出时间来补救商单。
精修剪辑完的赛里木湖成片,甲方那边终审通过,重新回到【相映成趣工作室】,交给后期部门进行渲染和调色。
最大的烂摊子收拾完,许尽欢总算能松一口气,手上其他项目也在正常稳步推进中。
揉了揉眉心,她决定把整治罪魁祸首的日程,尽快落实。
【许尽欢:宋律师,请问摄影素材被盗走的事件,最快什么时候可以立案?】
【johnny:基本材料已经收集完毕,立案还需要走流程,一周内。】
【johnny:你很着急?】
许尽欢估算了一下账号更新时间。
去新疆拍摄的商单已经因为回炉重造的缘故,往后延了好几天。
ddl近在眼前,最快今晚,最晚明天视频就要发布出去。
时间节点确实很难再往后拖。
【许尽欢:是的,着急。我们的视频很快就需要上传。虽然已经尽力避免,但还是和泄露的素材有小部分的画面重合。】
最麻烦的是,苏乘风的人品。
许尽欢创业以来,遇到过不少奇葩。她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
一个龌龊的、会偷走其他人工作成果的卑鄙小偷。她不会对这种社会败类的人性,抱有什么无意义的期待。
文字聊天很难说明白,许尽欢干脆给律师拨去微信语音。
微信语音嘟嘟,响了两声便被挂断。
【对方已拒绝。】
【johnny:在开会。方便的话,下午来松青签代理授权书,律师函今天就可以出。】
许尽欢信手翻了翻办公桌上的日历安排,写得密密麻麻。今天周五,本周工作基本完成,剩下的都不是太紧急。
但下周又需要去成都出差。
许尽欢快速地收拾东西出门。
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办公室咖啡机坏了,所以今天到现在也只喝了两杯白开水,不影响去医院体检,空腹抽血还来得及。
就近找了一家位于松青律所附近的私立医院,许尽欢定好车载导航出发。
私立医院的价格贵,好处也很明显,基本不需要排队。
上完床,她问沈砚舟索要体检报告。
沈砚舟当时原话是:“三个工作日内发你。你的呢?”
而当天,一份详尽的体检报告,就发到她的邮箱里,邮件已经躺了两三天。
最近补前任捅出的窟窿,许尽欢和甲方道歉延期交片,忙得脚不沾地。
今天就是事后的第三个工作日,发完体检报告后,那个邮箱就陷入沉寂,没有发送新的消息。
哪怕对方没有催促,她也不想因为个人原因而失约。
“就这些项目吧。”许尽欢在体检项目挑挑拣拣,很快勾好需要的内容。
结果护士诡异的目光,在递回来的申请单上停顿两秒,开口建议道:“查传染病八项的话,最好连性激素六项也一起做了。”
许尽欢没意见:“行,您帮我加上吧。”
体检麽,多一个项目少一个项目,差别不大。
大概是猜到【相映成趣】关于赛里木湖的视频即将发布,装死将近半个月的苏乘风又开始蹦跶了。
@独立摄影师-苏乘风,在微博和黑抖,以及小红薯上同步发布了一条长博文。
重点阐述了他在@【相映成趣】工作期间,被团队压榨,以及失去作品署名权等多项指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哪个圈子都适用。
#相映成趣压榨摄影师#
词条已经成为几个社交平台的搜索热词了。
在看热闹这方面,网友们从不让人失望。
私立医院依靠钞能力,除了不怎么需要排队以外,还有个明显的好处,就是人少。
许尽欢按着胳膊上的棉签,开了免提打电话。
“欢欢,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候诊厅休息室没有人,空荡的房间传来一点回音。
电话里苏乘风的恶心回音。
“欢欢,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半个月过去了,也没有抨击那条新疆视频。”
“欢欢,你看我那条视频已经60万赞了,不如就把商单转给我吧。”
抽血的针孔已经不再流血,许尽欢把棉签扔进的黄色垃圾桶。
垃圾桶上贴的标签【医疗废弃物】。
许尽欢嗤笑:“苏乘风,我有的时候会诧异,无耻到你这种地步,着实蛮罕见的。”
电话里,谄媚的喋喋不休还在继续:“宝贝,赛里木湖的商单,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把甲方单子转给我,报酬咱俩55分。”
“呦,那我谢谢啊,还记得给我留一半。要是有人间废弃物垃圾桶,垃圾桶镇桶之宝的榜单评选里头,您的光荣事迹定是名列前茅。”
苏乘风也意识到她打的这通电话,并不是为了和解,立刻换了副嘴脸。
“我踏马的好声好气和你说,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就是偷你视频了,你能拿我怎样,现在网友可都站在我这边!”
音量有些刺耳,许尽欢关掉免提,把手机拿远点,淡淡道:“不装了?”
“……”
“哼,识相的自己把凯越商单,还有你们的新视频转给我,报酬可以分你三成。不然等你视频发了,等着被批判抄袭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本性暴露,苏乘风也破罐破摔。
毫不掩饰自己的胃口,想要连吃带拿,把整个项目成果偷天换日装到自己口袋里。
“白日做梦的功力见长。”许尽欢夸赞道,“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知晓苏老师的伟大事迹呢,应该让大家一起欣赏的。”
苏乘风怪异地陷入了短暂沉默。
他再怎么自负,也不至于把许尽欢充满嘲弄的话当真。
好歹正儿八经在相映成趣工作过几年,辉煌时也凭借臭不要脸和甜言蜜语,担过几日男友的名号。
许尽欢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冷嘲热讽,能不带脏字给人骂到怀疑人生。
今天转性,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蠢人的反射弧总是比较长。
许尽欢套了这么多话,充当证据已经足够。
她没急着挂电话,等诡异沉默蔓延到苏乘风逐渐焦虑时,才大发慈悲地宣判末日:“录音了。”
苏乘风呼吸急促:“你踏马……”
忍着恶心听他唧唧歪歪十分钟,许尽欢能施舍的最大耐心也见底了。
退出社交平台账号,她再次给予无情审判:“录音一刀没剪,刚传网上@你了,苏老师可以去围观一下评论区的后续发展,我还有事,咱们叙旧的部分就留到法庭上吧。”
医院提供的餐食口味都很难评,许尽欢吃得索然无味。
就算是私立,套餐盒饭的口感,距离美味二字还有相当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过相较于她去无人区拍摄,只有冷干粮和泡面充饥的工作状态,热腾腾的饭菜已经算很好的伙食了。
吃完饭,距离和律师约好的时间,还余半个多小时。
她难得有闲暇到无事可干的空档,刷了刷手机。
原本苏乘风的爆料博文就已经出圈,紧接着一小时内,相映成趣的官方账号,直接甩出一段长达九分三十秒的通话录音。
录音内容信息密度极高。
涵盖了爱恨纠葛,工作纠纷,摄影版权,还有经济分成……
网友直接吃瓜吃嗨了。
事态升级后,@独立摄影师-苏乘风和@相映成趣两方的粉丝互撕,更有甚者还脑补出摄影圈阴谋论。
许尽欢打开账号后台,支持的言论和谩骂的私信混在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扫了几眼,她就兴致缺缺地关掉手机。
沪市cbd的位置,这座改革开放以后迅速发展、成为沿海经济中心的国际大都市,走到哪里几乎都是高楼大厦。
许尽欢支着脑袋往窗外看去,居然正对着社区公园,窗边俯瞰的角度堪称完美,入目恰好是一片清爽的绿意。
梧桐树叶片郁郁葱葱,下午两点多的阳光正好。
许尽欢不近视,定睛能瞧见树荫缝隙里的麻雀窝。或许是出门捕猎窝里大鸟不在,小麻雀也还未破壳。
她耐心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鸟叫。
“春天又到了啊。”
微风卷走窗口的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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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过后,全球金融市场波动,股市大幅萎缩。
尽管,全球大环境处于第五轮康波周期的末期,科技发展革命仍催生出一批独角兽企业。
ai大模型的横空出世,令许多构想从纸上谈兵变为触手可及的现实,同时带动了一大波人工智能领域的高速发展。
天擎创立之初就专注智驾领域。
依托井喷式发展的科技赋能,天擎抓住机遇,升级智驾大模型,其核心技术不断迭代优化,逐渐占据智驾市场,稳坐主流。
现在,敢于吃螃蟹的人,已经在新风口得到勇敢者的奖赏。
天擎的ipo上市计划,是沈砚舟目前手上金额最大的单子。
等项目结束,顺利的话,今年年底,他就能从合伙人晋升到高级合伙人。
主职业务先放一边,眼下还有更急需解决的事情。
沈砚舟把桌上的材料摞成一沓,收到办公室书架上,取过另一个文件夹。
【关于许尽欢女士的委托代理合同】
他重新核对完合同条款,翻到最后的签字栏。
修长指尖握着金属笔杆,顿了顿。
钢笔笔尖在纸张上划过,落下潦草繁复的花体签名。
沈砚舟抬眸掠过墙上的挂钟,他给律所前台去了个电话。
“一会儿有客户找宋德源,不用带去找争议解决部,直接带她来我办公室。”
“客户叫什么?”
“许尽欢。”
“好的,沈par。我会带她直接去资本市场部找您。”
9、重逢
和律师约的时间是,下午3点面谈。
还早,但许尽欢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等待上了。
她给自己的委托律师发信息,说她刚好在律师旁边的医院,问能不能把时间提前一小时。
得到肯定答复后,许尽欢把车放在医院停车场,步行前往。
私立医院和松青律师事务所,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
【johnny:生病了?】
【许尽欢:喔,没有。去体检的,有其他事情急用体检报告。】
过了两分钟,johnny发来新信息:【如果需要,松青律师事务所还承接其他纠纷业务。】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许尽欢忍俊不禁,笑得差点撞上路灯杆。
她没忍住,在屏幕上敲字:【宋律,你认识沈砚舟吗?】
走在沪市高楼之间,许尽欢思绪乱飞。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碰见某个无良律师。
仔细回顾,她和沈砚舟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乌鲁木齐回沪市的飞机上,她骂完渣男后,转头发现隔壁坐着一个惊为天人的西装男。帅是帅了点,就是毒舌了点。
第二次,是蹭颜煦的邀请函,去松青酒会,知道了他的名字,沈砚舟。
许尽欢鬼迷心窍,见色起意说了那句“不巧,就是为你而来的。”
出人意料,她的试探被照单全收。
负距离接触过后,出于种种原因,隔日都不愿意落下风的两人不欢而散。
第三次,新荣记的餐厅大堂,她损失一部手机。
“真是冤家路窄啊。怎么每次好像都是我倒霉啊。”
许尽欢走在街头,仰望数百米高的写字楼。
电梯一路上行,johnny的消息姗姗来迟。
【沈砚舟麽,见过几面,不熟。】
cbd区域写字楼人员流动性很大,大多都是一身正装的高级社畜。
穿着t恤牛仔裤板鞋三件套的许尽欢,像是误入的大学生。
她脸小,素颜出门也足够能打,到松青的楼层,前台说需要先登记。
许尽欢看着递过来的“实习签到表”,笑了笑。
今天麻烦事不少,前任的电话更是恶心得午饭都没吃好。
倒是来了松青,前台接待无心的失误,让她成功被逗笑。
和方才幽默的宋律一样,事虽小,但郁结的心情顿时开朗不少。
“我找宋律师,宋德源。约好的三点。”许尽欢把签到表退回,笑着解释道。
“不好意思,您是许小姐吧。沈par吩咐过让我带您上去。”
前台歉意地起身,说着就从接待处的工位出来,给许尽欢刷了门卡,带她往里走去。
shenpar?
那个shen?
许尽欢有点疑惑,重复了一遍宋德源的名字,领路的前台表示没错,她只得跟着。
片刻之后,许尽欢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门口的金属标牌上,赫然印刷着【沈砚舟】三个方块字。
如果不是前台小姐姐已经帮她拉开了办公室的木门,许尽欢甚至想要转头走人。
“你没走错。”
沈砚舟从办公桌前抬眸,喊住翻着白眼,打算离开的女人。
“没什么事的话,沈par我先走啦。”前台对两人礼貌点头后离开。
门板阖上,空气的流通似乎都停滞了。
许尽欢甚至有种重新回到那间封闭的、充斥着事后暧昧痕迹的、只有他们二人的酒店房间。
到底在搞什么鬼东西。
这个johnny宋,微信上和她约时间聊得好好的,现在把她推给沈砚舟。
红圈所没有规章制度吗,不同的律师之间,随便把客户推来推去算什么事。
沈砚舟扫过面前无语的女人。
巴掌大的小脸,不着粉脂,清艳灵动,就是浮现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
合伙人属于律所高层,各自有独立的办公室。
到会客沙发坐下后,许尽欢原本刚好转些的心情全没了。
“宋律师有事,刚刚外出了。走之前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下,这是合同,有疑问的地方可以指出,我会解释清楚。”
沈砚舟拿过来的合同,她没接。
“所以,现在我的代理律师,换成你了?”许尽欢直视那双淡漠的眼睛,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沈砚舟眼眸沉静,语气平淡:“宋德源今天不在,我只是帮忙做一个咨询解释,后续事项你依旧可以和他联系,我不参与。”
“哦,这样啊,也行吧。”
许尽欢点头,翻开文件夹开始看合同。
还是忍不住腹诽,这么大个事务所,就没其他人了,只剩下沈砚舟一个能喘气能干活的律师?
她不信。
最好今天把需要签字的材料全部签好,大不了以后她微信和宋律师谈,反正松青她是不想再来了。
有些pao友,在419结束后,就应该消失在人海,别老出来刷存在感。
“合同我没什么问题,就是今天发生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谈到正事,许尽欢正了正神色:“苏乘风在网络上发布的博文,严重抹黑了我工作室的形象。”
沈砚舟边记录,边问道:“针对他的不实质控,有实质性证据吗?”
许尽欢把录音调出来,播放。
期间,两人都没有出声。
九分钟的通话录音放完,她补充道:“电话是中午打来的,应该是发现之前传播偷走的视频,我没有什么反击。他飘了,反过来想要敲一笔商单的钱。”
沈砚舟垂眸,金丝眼镜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录音之后,我就发到网上了。之前被他胡编乱造博文吸引来的那些人,现在反水回头去他微博底下口吐芬芳了。”许尽欢耸耸肩。
沈砚舟嘴角上扬:“很聪明。”
或许进入是工作状态,沈律师确实专业能力过硬。
解释法律条款跟合同细则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举动,自然的就在像是面对初见的当事人。
冷静理智,精简高效。
许尽欢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对方如此磊落,她要是抓着前面的不愉快,再扭扭捏捏,反而显得矫情。
“还有个事儿。网上的风向暂时可控,根据云端的下载记录,他不仅拿走了视频,还有一部分照片。”
沈砚舟拧了下眉头:“这部分没有公开的照片,比已经发布的视频更重要。”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许尽欢嗯了一声,言简意赅:“照片是准备送国外摄影展拿奖的。”
沈砚舟猜测道:“他没有公开的原因,可能是想倒卖。”
“对,所以我想尽快走起诉流程。”
“没问题,摄影展的比赛是什么时候?”
“六月底开启提交送展渠道。”
沈砚舟心算了整个案件流程,给许尽欢吃了一颗定心丸:“没问题,来得及。不会耽误你拿奖。”
他说得云淡风轻,举手投足间,透露出大局已定的从容自信。
当风光摄影师之前,许尽欢干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物摄影。人物摄影来钱快,相映成趣刚成立那会儿,她拍人拍得快吐了。
后来等工作室步入正规,逐渐有了名气,有稳定的合作商单。
刚好又搭上了新媒体的热潮,相映成趣开始转型。
许尽欢满世界乱跑,追求喜爱的风景,用镜头记录下大自然的壮美震撼。
时至今日,相映成趣的人物摄影工作,虽然依旧存在,但占比已经被压缩。
在摄影师眼中,人物魅力会被镜头无限放大。
眼前沈砚舟举手投足优雅高效,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松弛和笃定,让许尽欢忍不住相信他的话语。
“沈律师办事,我很放心。”许尽欢勾唇笑道。
“感谢信任。”沈砚舟把钢笔递给她,语气微妙的停顿后,又补充道:“宋律师应该也很高兴,能有许小姐这样的客户。”
案件协商完毕,剩下交给专业的人。
许尽欢接过钢笔,触手还带着主人温热的体温。
她拿到笔,肌肉记忆习惯性地转笔,没想到沈砚舟的钢笔意外的合手。
合同的乙方已经签好了字。
签名潦草至极,让许尽欢不由多看了几眼,完全辨认不出宋德源三个字。
心说,微信里有点幽默细胞的宋律师,字写得不太行啊,狂草的签名,估计只有他自己能认得出。
谈完公事,该聊私事了。
许尽欢把属于她的那份合同收好,发出邀请:“沈律师现在有空吗?”
沈砚舟撩起眼皮看她。
“你之前发的体检报告我收到了。前两天没抽得出时间,今天在你们隔壁医院做了体检,当天可取。”许尽欢说道。
金丝眼镜下,沈砚舟眼眸眯起:“所以?”
许尽欢直白道:“懒得转pdf发邮件,有空的话,一起去医院看纸质版的报告呗。”
小狮子还是那只与众不同的小狮子,在钢筋水泥组成的钢铁丛林里,野性难驯,却也坦荡大方。
沈砚舟欣然应允。
从律所到医院的路程不长,三个红路灯。
放下心底大石头的许尽欢,相较于来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话说松青的收费,也不是谣传的那种天价嘛。”
沈砚舟跟在她身后,淡淡解释:“不涉及财产的诉讼案件,松青都是按件计费。”
“那天擎的案子,你们怎么收费的?”
“ipo项目按百分比收。”
“天擎那么大体量,你不得赚死。白领到底还是比摄影赚钱啊,摄影圈甲方扣的要命。”
“律所抽成完,还要一层层分给团队,到手没你想象那么多。”
马路上,西装革履的斯文精英,与一身休闲的懒散派,互相脚步重叠,呈现出另类的和谐。
沈砚舟没有说的是,红圈所适合企业大案,对普通人来讲确实收费过高。
许尽欢觉得便宜的原因是,他免掉了收按小时计费的咨询费,就连委托费都是照宋德源三年级律师的价位收的。
否则,下午聊案子的两个小时,单是合伙人级别的咨询费,就价值五位数。
不过这些,他眼前这只自由散漫的小狮子,无需知晓。
10、say no
私立医院对患者隐私保护得很好,就连拿体检报告都是单独的就诊室。
许尽欢之前没有亲密对象,苏乘风在她那儿勉强称得上男友,却也仅仅是拉过手后就异地的陌生关系。
等她从新疆无人区回来,现在已经撕破脸反目成仇,即将对薄公堂了。
她身体素质向来不错,体检报告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许尽欢连翻都没翻,就把线圈装订好的册子丢给沈砚舟。
“等等。先别走,你个别指标有点问题,跟你讲一下。”身后的医生喊道。
许尽欢诧异回头,重新坐到凳子上。身后,沈砚舟也明显顿了一下,低头开始查阅许尽欢塞给他的报告册。
“是查出生病了吗?”许尽欢被医生的态度搞得有点紧张。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好像时空重叠,重新回到十三岁的梦魇。
也是原本不在意的体检,也是拿报告的时候被医生喊住……然后没过多久,死神就从毫无预兆地夺走了她的妈妈。
记忆回溯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在电光石火的一秒钟内,你和当前身处的世界完全抽离,和周围的一切隔着层果冻状的薄膜。
在这短短的一秒钟,精神呼啸着重新回到过去,再目睹一遍心底伤口溃烂的过程,而身边的人却毫无察觉。
医生按着鼠标看电子版,沈砚舟站在许尽欢的就诊椅后面,单手虚按在她肩上,呈现出保护的姿态。
体温透过一层薄顺的布料传递过来,明明他没有用力,许尽欢却渐渐从解离的状态里缓过来。
就好像身处寒冬,脚下一滑掉进冰窟窿,浑身发冷。
但还没来得及慌张,突然有个人出现,以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态度,强势把你拉回人间。
“别紧张,没什么大问题。”见他俩如临大敌的模样,医生笑了笑问道:“年轻人是不是在备孕?”
许尽欢:“?”
此时,沈砚舟已经翻完了手上的纸质报告,低声说道:“你hcg指标高出正常值了。”
许尽欢眸光惊愣,盯着报告上他手指的位置。
hcg那栏后面标着一个小小的,向上的箭头。
“对的,你对象说得没错。”医生脸上笑意加深,她温和地询问道:“上次月经的时间,还记得吗?”
气氛尴尬起来,从人间到地狱,再到人间,再到地狱,反复横跳;最终形成让人有些难以启齿的怪异局面。
“没有在备孕。”许尽欢嘴角抽搐,抿了抿唇,摇头解释。
医生年纪偏大,看着约莫四五十岁。从医多年,各种各样的患者都见过,许尽欢口风回避,医生心底有了猜测,低头看了一眼其他体检项目。
果然还有传染病八项。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医生不会对患者和陪同人员的关系指指点点,只能委婉提醒道:“既然没有备孕计划,为什么不做措施?”
罪魁祸首就在身边,许尽欢无语地只想呵呵。
“做了措施,但可能对方技术不行,中途套破了。”
她不曾指名道姓,但针对性实在太过明显。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中年医生,也忍不住向许尽欢身后的男人,投向复杂的目光。
尴尬不会消失,尴尬只会转移。
遭遇当面抹黑,沈砚舟眉心微皱。
以他的教养,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和许尽欢关于隐私话题起争执。
“是怀孕了吗?”沈砚舟直指核心。
医生反问:“上次杏行为是什么时候?”
“三四天前。”
医生点了点屏幕上的数值:“hcg是偏高一些,不过时间太短,很难确认是否怀孕。排卵期激素升高,也会导致hcg假阳。”
许尽欢拍掉沈砚舟搭在她肩上的手,自顾自询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查出是不是怀孕?”
真是服了,果然遇到这个姓沈的,就没什么好事儿。这厮,整个就是一无症状的霉运传染者。
“目前只是偏高,还看不出什么来。你过一两周来重新验个血,如果hcg指数级翻倍,就是怀孕了。”
出了诊室,许尽欢把医嘱单子揉成团,攥在手里,脸色极差地往外走。
沈砚舟长腿迈开,两三步就赶上她。
“是我的失误,我很抱歉。”一直以来自信沉稳的男人,难得低头。
许尽欢嗤笑:“沈律师,现在是我要替你的失误买单。”
她转身要走,却被男人拉住,对方人高马大,身高差距让她被困在墙边。
沈砚舟微微低头,眼眸深邃处如赛里木湖,湖面坚冰融化,呈现出琥珀般的剔透质感。
“我可以负责的。”他说道。
许尽欢撇开目光,不去看那双会无声吞没她的眼睛,嘲弄道:“怎么负责?报销我未来的医药费还是……”
沈砚舟打断她:“结婚。”
他说,结婚。
许尽欢诧异仰头,猝不及防撞进一直躲避的深邃眼眸。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嘴巴会骗人,眼睛不会说谎。
沈砚舟……是来真的。
“我名下有两座房产,一处是沪市的大平层,还有一处在京市。流动资金和债券基金的部分,需要核实才知道具体数值。”沈砚舟冷静地开始做财产告知。
许尽欢推开他撑在墙上的手臂,离开桎梏。
她不耐烦道:“我对你的资产没什么兴趣。”
“如果你想要签婚前协议,我会尽快拟定好。你的财产以及相映成趣工作室的股权,我不会碰。但我会把名下50%的资产,写进赠与合同。”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逃避没有用,沈砚舟有足够的担当,他不是那种睡完就跑的人,很快就厘清情况,计划出最优解。
虽然两个人都有过错,但主要过错方在他,所以沈砚舟给出了极具诚意的筹码。
如果许尽欢不满意,他还有其他方面可以给予补偿。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想法,通常都不在一个频道,更大的概率,会是南辕北辙。
“拜托。我说的不够清楚吗,我对你的身价如何,财产多少没兴趣。”许尽欢在医生面前还收着脾气,现在没有外人,她炮火直轰。
擅自提出结婚,然后一本正经就开始探究婚前协议,这个自以为是的态度,让她非常不爽。
清冷瑰丽的脸上,此时满是怒火,她仰头嘲讽:“沈律师,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沈砚舟缄默了几秒,唇线抿直:“人流手术很伤身体。”
“把孩子生下来更伤身体。”许尽欢反呛道。
不想再多废话,她干脆利落地表达立场:“我不可能因为一夜情发生意外就把孩子生下来。更不可能因为这个薛定谔的孩子,就和一夜情对象结婚。”
“一个意外,就要我去付出事业、生活,还有未来。我是疯了,才会答应。”
她够直白也够坦荡,坚守立场的话语斩钉截铁,不留情面。
沈砚舟长身玉立,静静看着那张倔强侧脸布满冷傲。
小狮子在捍卫自己权益的时刻,态度和她的爪牙一样锋利,毫不留情地撕碎言语杜撰出的,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沈砚舟沉默地和与她对视,思维冷静下来,然后几分钟后,他无声妥协。
毕竟孩子只是一个尚不明确的可能,而他甚至为了这个打着问号的可能性,要求他和她两个彼此独立,且没有感情基础的成年人,放弃各自现有生活,互相妥协。
这实在是荒谬。
“你很理智,也很清醒。”沈砚舟指腹按了按眉心,客观评价道。
许尽欢见他恢复以往的平静淡然,也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皱着眉头,说道:“严格来说,咱俩算陌生人好么?有了当然打掉啊,我不可能和一夜情对象结婚生子。对你,对我,都没好处。”
走廊里无人,许尽欢随便找了张等候椅坐下。
隔两个位置,沈砚舟也在她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落座。
长椅很长,长到哪怕坐在同一张椅子上,但要让银河两端的人进行体温的热传递,导热性极好的金属椅也对此无能为力。
“早知道419会搞出这么多麻烦,我一定不去尝试。真特喵好奇心害死人。”许尽欢仰头,望着医院苍白一片的天花板,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天晚上,你看上去很熟练的样子。”沈砚舟眼神晦暗不明,低笑道。
许尽欢:“嗐,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你不也是?”
“彼此彼此。”
求同存异,达成态度一致,两人难得没有斗嘴,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或许是“怀孕”的消息足够炸裂,堪比核弹轰炸地球,不论许尽欢还是沈砚舟,都不曾经历过。
一个失了清冷桀骜,一个失了沉稳淡定。
轰炸过后,许尽欢短暂地放下心防,在医院走廊说两句心里话。
归根究底,复盘溯源,问题还在那天晚上。
“本来没想直接本垒打的,是你意识不够坚定。”许尽欢从不内耗,率先开口。
与其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不如责怪他人,直接把锅甩出去。
沈砚舟斜眼瞥她,平静答曰:“我那天高烧,还喝了酒。”
“天擎的人和你social,导致你喝多不清醒,没有拒绝我。而颜煦是天擎的创始人兼ceo。那怪颜煦好了。”
许尽欢随便瞎扯,一本正经讲冷笑话。
出人意料,沈砚舟居然没有严谨较真。
他扭头看她,附和着她不讲道理的冷笑话,颔首道:“嗯,都怪颜煦。”
冷笑话让气氛缓和了些许。
“抱歉,当时套破了,我不应该再继续的。”沈砚舟薄唇轻启。
低沉的音色像是雪山化开的溪流,流淌过许尽欢草原般潇洒肆意的心口。
“喔。我刚也就口嗨,这事儿怎么也怪不了别人啊。纯属我们之间的问题,套破了,你不应该继续做,我不应该继续要。”
许尽欢耸肩,一锤定音道:“咱俩一半一半,同等责任。”
说完,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头看了眼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
“今天就这样吧,等过两周复查,出结果了,我再联系你。”
潇洒的女声飘荡在风里。
崇尚自由的小狮子,哪怕生活在钢铁森林里,也自由散漫,肆意张扬,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更不会被任何事捆绑住脚步。
那是,沈砚舟可望而不可即的洒脱。
11、say no
和沈砚舟在医院分开后。
没有时间,给许尽欢调理心情。生活还要继续,工作接踵而至。
“老板,听说大熊猫是杂食性动物,会吃肉哎!”成欣言神神秘秘地说道。
许尽欢把u型枕垫到脖颈处,戴上眼罩准备补眠。
入睡前,她不忘逗小孩:“不仅吃肉,饿急了,大熊猫还吃人呢。”
成欣言眨巴着眼睛,呆呆的:“那我们这次出差岂不是有点危险,主办方有没有给咱买保险啊!”
“确实很危险。你要是不听安排,乱跑被吃掉了,我回去,会给你开追掉会的。”许尽欢戴着眼罩,贴心说道。
“嘿嘿,那老板你记得帮我挑个花圈哈。”成欣言嬉皮笑脸,顺杆往上爬。
许尽欢拿她没辙,摇头轻笑。
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精力充沛啊。
她毕业也才三年,大学时期的记忆已被时间冲淡,早就模糊不清了。
大二着手创业,许尽欢整个大学生几年,一直奔波在接单干活,工作室组建的路上。
许尽欢很少回忆过去,她的过去没什么值得反复品味的东西,越品越晦涩。
硬要说属于青春的记忆,只有毕业时,宿舍里几人半夜偷偷摸摸,将女生宿舍通向楼顶的锁撬了。
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孩们,倚着天台的女儿墙,喝着啤酒,望着学校里逐渐熄灭的灯光,七嘴八舌地畅想未来。
“等成都的熊猫主题峰会结束,放你几天假,去玩一玩吧。”许尽欢说道。
成欣言眼睛都亮了:“带薪休假吗!”
“带薪。”许尽欢抬起手指,凑到唇边:“嘘,小点声。”
成欣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怕吵到飞机上其他旅客,偷感十足地腻到许尽欢耳边,得寸进尺:“老板管报销嘛!”
“唔,不太行,财务不会给你批旅游账单。”许尽欢摘下眼罩,故作为难道。
“啊,那算了,我这个月刚交了房租水电,得攒点钱。”成欣言垂头丧气,连头顶的翘起的呆毛都垂了下来。
许尽欢没忍住摸了一把,像是在撸心情低落的猫科动物。
发丝掠过指尖的手感,熟悉又陌生,不知怎么的,让她想到了沈砚舟……
“虽然走不了公账,不过我私人可以给你报销。”她说道。
emo小猫瞬间支棱起来,压低声音吱哇乱叫:“老板牛逼!姐,我爱死你了!”
许尽欢挑眉,又撸了两把她柔顺的头发:“行了,睡会吧。落地就得干活了。”
重新带上眼罩,手心里那股柔顺的触感,还是挥之不去。
许尽欢回忆起,之前某次摸头发的手感,相比成欣言的头发,倒是柔软了许多。
缠绵荒唐,攀上极乐那晚,她曾失神抓住过沈砚舟的头发。
沈砚舟头发不长,攥在手里像是带点硬度的绸布,发梢的位置有些扎手。
每当她控制不住攥紧的时候,对方就会处于报复以更狠厉的力度冲撞。
如此反复,互相折磨。
相互给予疼痛的同时,痛并快乐着,让人意犹未尽,反复品味。
-
飞机从平流层缓缓下降,起落架放下,波音777停泊在天府机场。
四川盆地位于中国西南,独特的地势特点,孕育了西南的一颗明珠。
“带件厚外套,成都的温差比较大。”许尽欢提醒道。
“哦哦好的。”成欣言把塞回包里的外套重新掏出来。
这次出行,许尽欢纯粹当带徒弟历练,没指望她帮多大忙。
她在行李转盘处等托运的设备,余光盯着兴致冲冲的成欣言,以防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对什么都好奇想要去看一眼,秒变二哈撒手没。
出差是接了成都文旅的活儿,为大熊猫自然保护区拍摄宣传片,还有每年例行举办的熊猫峰会的摄影摄像。
峰会明天就举行,今天晚上许尽欢和成欣言先要先去会场,连夜找好机位,把设备架好。
团队里其他的摄影和其他工作人员,明天清早的飞机。
拍完三天的峰会,正好无缝衔接,再去自然保护区的深山老林里拍大熊猫。
马不停蹄到会场后,许尽欢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许总,那这边交给你了,要帮忙的话,你随时喊我们工作人员。”
许尽欢点点头:“行,线路和机器,我来弄就好。”
相映成趣工作室和熊猫峰会,早几年就开始合作,每次都是许尽欢带着团队奔赴成都,彼此都是老熟人。
主办方这次负责对接的经理过来,寒暄了几句,放心离开。
布设机位的工作无聊又费体力,三角架和稳定器都不轻。
成欣言蹲在地上拧螺丝,边喘气道:“老板,晚上我们去吃夜宵吧。”
许尽欢手上动作没停,调侃道:“干活儿半小时,你就累啦。是谁争着抢着,非要跟我来成都打头阵的。”
说归说,但工作结束,许尽欢还是带人去了宽窄巷子撸串。
和江浙沪几乎不存在的夜生活相比,川渝地区的人民,晚间生活在华灯初上之余才刚刚开始。
左手提着钵钵鸡,右手啃着麻辣兔头。
成欣言幸福的眼泪,从嘴角留下:“呜呜呜,天堂,真是天堂。以前在沪市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也还好吧,我记得咱们工作室团建吃的都不差。”许尽欢说道。
成欣言和她并排,边走边逛:“是不差啊。但又不是天天能团建,薅资本主义的羊毛。”
作为她口中的资本主义,许尽欢尽职尽责,替员工将塑料袋里一把吃过的签子,扔进路边垃圾桶。
“回去早点睡。”许尽欢见她两只手都拿得满满当当,从包里翻出房卡,塞进成欣言外套的口袋。
“啊。老板你不一起回去吗?”成欣言啃着兔头,含糊问道。
许尽欢双手插兜:“在飞机上睡太久,不困,我出去逛逛。你回去先睡。”
成欣言仓鼠进食的空隙,还不忘向老板表忠心:“好嘞,房卡给我了。老板你回来就敲门哦,我起来给你开门喔。”
许尽欢随意点头,目送她大包小包拎着一堆零嘴,拐进不远处的酒店大堂。
川渝的夜市很繁华,充斥着烟火气。
许尽欢边走边取景,多年的职业病养成的习惯,哪怕没有拍摄任务,也会随身带一个便携的卡片机。
湖边公园遛弯的惬意大爷;放晚自习后甩着校服奔跑的学生;路边摊上紧张忙碌却面带微笑的商贩……
巷弄里的日常,都在许尽欢的镜头里定格。
她蹲在街边取景,夜色中的宽窄巷子,不算明亮的光线反射在灰白色的砖石上,灯火阑珊处男人手上搭着西装外套,驻足于临街店铺门口。
翻看相册,许尽欢正打算删除废片。
她莫名觉得镜头里的背影,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焦距变化产生的模糊感,衬托那人的背影越发挺拔优雅。白衬衫因为过曝,成为照片里唯一的亮色,如同一截格格不入的傲骨,坠入尘世间。
原本应该出现在高楼大厦里的都市精英,下班后脱下西装,融入到夜市喧嚣之中。意外闯入镜头的高挑背影,出现得恰到好处。
许尽欢用随身照片打印机,把这张意外的照片,从储存卡的磁盘挪到了实体相片上。
路上没有目地的采风,她都会将这些照片打印出来,送给本人留作纪念。
“先生,打扰一下。刚刚无意间拍到了您。照片很漂亮,我就打印出来,送给……。”许尽欢捏着薄薄的相纸上前几步。
闻声,身高腿长的男人回头。
看清他面容的瞬间,许尽欢的话戛然而止,后半截成功卡在嗓子里。
沈砚舟见到分别几天的女人,也有几分意外。
他长身玉立,挑眉道:“你刚刚偷拍我?”
许尽欢:“没有,别瞎说。”
“嗯?先生,无意间拍到的镜头很漂亮,所以打出来送给你。许总,这话是你说的吧?”
他重复许尽欢的话,镜框下眼角上扬,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笑意。
许尽欢捏紧相纸,往身后藏了藏:“呵呵,拍了照没错,可惜不是你。”
输人不输阵,在这个给她带来一堆麻烦的男人面前,打死都不能承认。
承认就被抓住把柄了,谁知道这个无良律师,会不会反过来咬人,敲着她一笔天价肖像权的赔款。
许尽欢白眼一翻,眼疾手快,径直把照片塞给旁边的游客,悠悠道:“这位先生,刚刚拍照你入……”
身体快过脑子,许尽欢照片递出去,才发现她随手抓的路人,是个身高170,体重170的微胖青年。
许尽欢盯着他弥勒佛似的富态体型,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入镜了,照片送你了哈。””
微胖青年冷不丁被塞了张照片,还挺讶异,笑呵呵地回了句:“谢谢。”
此地不宜久留,许尽欢凭借着优越的心理素质,给予一旁看热闹的沈砚舟,一个充满嘲讽的眼神,然后潇洒离去。
宽窄巷子顺着地势起伏,加上这是成都最为火热的地区之一,人流量大。
她如同一条回到大海的游鱼,眨眼间汇入人群,消失在沈砚舟的视线内。
“哎,砚舟,这姑娘的照片拍的是你哎。”宋德源捏着相纸,胳膊肘推了推身边人。
沈砚舟低头,天然带着虚化的照片,中央那抹白衬衫亮的刺目。古玩店墨黑的门廊前,男人臂弯勾着西装,正侧头凝视着橱窗内的工艺品。
沈砚舟取过照片,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薄薄一张相纸,笑骂道:“小骗子。”
围观全程的宋德源,嗅到奸情的味道。
他挤眉弄眼,揶揄道:“呦,看来是熟人啊。这姑娘谁啊,怎么都不介绍下,给哥们儿认识认识?”
沈砚舟将照片放进裤袋里,妥帖装好,沉吟道:“算……未婚妻吧,正在追。”
12、say no
许尽欢开始怀疑这段孽缘,经过她的总结发现了几条规律。
沈砚舟定律之一:遇到此人,她的运气就开始走下坡路。
-
酒店走廊,许尽欢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敲门了。
“吵不吵啊,看看几点了,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啊。”隔壁房间传来中气十足的怒吼。
“抱歉。”许尽欢咬牙道完歉,憋屈地背靠酒店门板,缓缓滑下。
成欣言这个死丫头,说好的给她开门,结果她回来敲了一刻钟。
敲到隔壁住客都醒了,这丫头跟睡神转世似的,还没醒。
“早知道把身份证拿出来了。”许尽欢无奈叹气。
手机也没电了,身份证在房间里,徒弟睡得跟死猪一样。
果然,遇到沈砚舟之后,各种奇葩事就开始找上她了。
霉运不会消失,霉运可能只是姗姗来迟。
许尽欢盘着腿靠着紧闭的房门,无所事事,干脆掏出卡片机翻阅今天拍到的照片。
成都她来过很多次,但这座城市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
哪怕是曾经去过的地方,同样的机位,不同的时间来,依旧能够拍出截然不同的韵味。
许尽欢一张张浏览,时不时删掉不需要的废片。
直到某次按下一张,相机巴掌大的液晶屏幕,跳出某张照片。
灯火阑珊处,男人一袭白衣,修长的双腿被黑色西裤包裹,站姿闲适放松,背对着镜头留下一个笔挺的背影。
许尽欢指尖的动作犹豫。
反反复复删除,恢复,删除,恢复。
纠结几次,最终这张糊掉的背影照,还是好好地、安然无恙地躺在储存卡里。
酒店走廊有人来来往往,偶尔会有异样的目光投向她。
时间一点点流逝,许尽欢捏了捏盘久了开始发酸的小腿,对飘来的视线已经习以为常。
她没抬头,自顾自埋头挑照片,任由这位住客打量完。
反正看够了,会走的。
等了将近半分钟,许尽欢腿实在难受,爬起来打算换个姿势继续煎熬。
放下相机,入眼是一双锃亮的黑色男士皮鞋。
顺着笔直修长的双腿,她目光上移。
熟悉的白衬衫,熟悉的人。
许尽欢愣了好几秒。
直到沈砚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分清眼前的画面,并不是她盯着那张照片太久,而产生视觉错位。
面前站着的,是真人。
沈砚舟弯腰,神色戏谑:“你们玩摄影的,都流行半夜蹲在走廊里修片吗?”
“怎么是你?”
沈砚舟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时间太晚,饶是许尽欢也困得不行,刚刚挑照片的时候,她就差点靠着门板睡着。
人犯困的时候,脑子就容易短路。
她随口瞎扯道:“你跟踪我到酒店!啧,没想到沈砚舟,你这么变态!”
沈砚舟给她的迷惑发言气笑了,刷卡打开斜对面的客房,淡定道:“我住这儿。”
半夜三更,苦兮兮蹲了两个多小时的许尽欢,脑子更迷糊了。
她不耐烦地反呛:“快走开,扫把星。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蹲这当门神。”
沈砚舟波澜不惊地扫过落魄的女人,他不想和脑袋不清醒的人废话,直截了当地“砰”地阖上门。
半分钟后,那扇门被再次打开。
他快步走到许尽欢面前,居高临下:“要进来睡的话,就跟上。”
许尽欢:“不要。关上门之后,你是人是鬼,我还不知道吗,能让我睡个安稳觉就怪了。”
沈砚舟冷哼:“那就在这儿,蹲一晚上,顺便清清脑子里的颜色废料。”
他语气淡漠,淡得像是雪山上的坚冰。
许尽欢打着哈欠,目视他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男人脚步停住。
白衬衫勾勒出宽阔的背脊,末端被扎进黑西裤里,黑白碰撞的界限,令那截劲瘦的腰线格外引人瞩目。
仅仅是不远不急地望着,许尽欢也能凭借记忆,在脑海中勾画出衣物下每一块肌肉的弧度和走向。
沈砚舟握着房间门的金属把手,良久,他转身无奈道:“不碰你。进来睡吧。”
许尽欢舔了舔嘴唇,默默评估了一下危险值,最终还是身体先屈服了。
搁这儿蹲到明早,明天她怕不是要晕在会场。
有时候吧,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扶着房门起身,小腿一阵酥麻,仿佛数千根针同时扎在腿上针灸。
许尽欢疼得龇牙咧嘴,冷艳的小脸揪在一块,连正常的面部表情都不太能保持住。
而且,她发誓,听到沈砚舟的低笑了。
酒店的走廊并不宽,只有两米,却堪比天堑。
腿脚变得不听话导致的后果就是,迈开第一步,许尽欢就知道要遭。
闭眼等着和地毯亲密接触,她都做好被无良律师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了,却摔进一个炙热的怀抱。
沈砚舟的领带已经取下,白衬衫最顶端的口子也开了两颗,喉结凸出皮肤表面上下滚动,性感至极。
“怎么连路都不会走。”沈砚舟双臂用力,轻松抱着她回房。
许尽欢尴尬道:“腿麻了。”
沈砚舟:“蹲多久了?”
“两三个小时吧。同事睡熟了,没听见敲门声。我手机又没电。”
因为怕他抱的不稳,许尽欢努力勾着他的脖子,生怕被不小心摔下去。
她力道不小,藕臂勒得沈砚舟皱眉拧起,抿了抿唇,沈砚舟还是没说什么,直到单膝跪在床上,把她放下。
“嗯,谢啦。”许尽欢说道。
她不擅长道谢,更不擅长和死对头道歉。
音量小到连午夜寂静的室内,都几不可查。
沈砚舟淡淡说了句没事,从行李箱里找出充电器扔给她,叮嘱道:“下次房卡最好留在自己身边。”
许尽欢嗯嗯敷衍,伸长手臂把充电头插到床头插座上。
几秒钟之后,黑屏自动关机的手机被点亮,充电中的闪电图标出现在正中央。
给手机续上命后,许尽欢本来想问沈砚舟怎么会出现在成都,结果一转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光luo着上身的男人。
沈砚舟是那种俗称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薄肌覆盖在骨架上,随着呼吸规律起伏,如同蛰伏的猛兽。
许尽欢之前也给健身运动员拍过宣传照,肌肉线条鼓起。或许由于她是江南一带的人,对过于健壮魁梧的虎背熊腰,其实不太能get到那种雄壮的肌肉美。
而和运动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多为了上镜好看,减到骨瘦如柴的小鲜肉。许尽欢同样也欣赏不能,总会成幻视没肉的瘦排骨。
摄影师见过太多人,眼光阙值早就无形被拔高。
这么多年,单凭躯体能让她有冲动的对象,沈砚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赤裸□□近在眼前,许尽欢莫名开始口干舌燥。
“说好的不做,你脱衣服干嘛。”她强装镇定地质问。
沈砚舟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回答道:“没那本事穿着衣服洗澡。”
他随手把脱下的衬衫扔出去,刚好盖在她头顶上,语气危险:“色猫,别偷看。”
许尽欢困得不行,一开始没注意扔过来的东西是什么,下意识嗅了嗅。浅淡的雪松味,还挺好闻。
等抓下头上遮住视线的东西,定睛一看。
拳头硬了。
“你有什么好看的!我合作过的男明星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你都排不上号,有什么值得我偷窥的!”
她攻击性十足的话语,因为太困,尾音黏糊,像是收起爪子后的猫科动物,拿柔软弹性的肉店往你身上拍。
气势逼人,实则勾得人总忍不住,想要去抓住它的爪子捏捏。
沈砚舟忍着笑回应:“嗯。我哪有许小姐经验丰富。”
许尽欢被他轻描淡写的话,揶得不上不下。
她捏着腿在心底措辞一会儿,顺便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诫自己一定要意志坚定,抵制出浴的男色诱惑。
沈砚舟今天也忙了一天,晚上被宋德源拉着去逛夜市。
热闹是热闹,就是路过小吃摊的时候,被撞了一下。
他只得把沾了油的西装脱下,一路拎回酒店。
总觉得身上一股麻辣烫的调料味,于是洗澡久一些。
等他披上浴袍,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酒店的大床上,娇小的女人缩成一团挤在床边,被子则尽数堆在她脚边。
沈砚舟叹了口气,单膝跪在床沿,手臂穿过她纤细的脖颈和腿弯,抱着人挪到正中间。
“冷,成欣言你把空调打高点。”
怀里的女人不安分的扭了扭身子,闭着眼睛嘟囔道。
沈砚舟摸了摸她露在外边的脚踝,触手冰凉,如同一块带着冷意,质地极好的羊脂玉。
“踢被子,活该你冷。”沈砚舟轻声教训道。他伸手拉过团成一团的被子,细心理好,搭在许尽欢身上。
把人安顿好后,沈砚舟绕到另一边躺下,关灯前还是将中央空调打高了两度。
许尽欢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
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冰天雪地的赛里木湖,她一个人苦哈哈坐在越野车里熬时间,等云雾散去,拍摄星轨。
半夜,高原地区的风似乎都柔和起来,带着温热的湿气规律起伏。
最关键的,车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大号暖手宝,像被子一样,能让她整个人缩进去。
但比纯棉的被面更加光滑,蹭上去的时候滑溜溜的,一点都不扎人。
抱着这暖和又贴心的暖手宝,哪怕在梦里,许尽欢都爱不释手。
闹钟铃声响起时,她甚至不愿意醒来。梦醒了,她的天选暖手宝就要变化为泡影,下次再梦见这等宝物,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不舍得的话,那就再睡五分钟吧。
她死死扒着暖手宝不肯撒手,但成精的宝物却有自己的想法,居然张口说话。
它说:“松手,我去关闹钟。你抱太紧了,我够不到。”
13、say no
许尽欢定律之一:睁眼发现自己在修罗场的话,就装睡吧。
逃避虽然可耻,但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社死和尴尬。
-
许尽欢若无其事地松手,自然而然地翻身,假装没醒。
听到闹钟戛然而止后,耳边响起穿衣服的悉索声。
她还是没忍住,一点点掀起眼皮,透过睫毛缝隙往外看。
房间的遮光窗帘没有拉紧,细小尘埃漂浮在空气中,于窗帘缝的光带处形成丁达尔效应。
从室外斜射进来的晨光并不明亮,一缕缕照射在男人身上。许尽欢视力很好,哪怕眯着眼,也能看清肌肉流畅的弧线。
她望着沈砚舟,看他从行李箱里拿出折好的衬衫,许尽欢静静缩在被窝里,感受着身侧残留的余温。
男人灰色的衬衫不知是什么布料,在光线下折射出细微的珠光。
垂感优异的料子,衬得本就身高腿长的男人,越发挺拔。
“醒了就起来。”沈砚舟边打领带边道,“当然你今天如果没有工作,我不介意把房间让出来,提供给你睡觉。”
许尽欢见此,也不再躺着,揉眼睛她坐起来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沈砚舟撩起眼皮:“装睡的演技实在拙劣。许小姐下次跟你那百八十个男明星见面,记得请教请教演技。”
她从床上爬起来,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吧。”
沈砚舟眼底划过几分莫名情愫,他诚挚建议道:“许尽欢,你对自己睡姿,最好重新建立一下认知。”
他们认识得……不算久,几次见面基本上也是剑拨弩张,沈砚舟之前没有连名喊过她。
这是沈砚舟第一次叫她的全名,许尽欢。
她的名字是初二那年改的。
继母带着弟弟进门那天,她气得把家里客厅砸了。温仲气急败坏,让她滚。
十几岁的小女孩,对这个没有母亲的家失望至极,她环顾这套富人区的别墅,发现没什么留恋,于是背着书包就走。
她一个人去了车站,独自买了去南京的票。
等到回许家后,她冷静地和外公说,她要改名。
最后闹得轰轰烈烈,改名事宜甚至闹到派出所,迫于种种压力,唯一的监护人温仲还是签了字。
从此温宜,变成了许尽欢。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新的名字。
名字,某种意义,是社会化的产物,代表着人自此被贴上一个伴随终生的标签,或者符号。
连死去,都要把这个代号刻在碑上。
“沈砚舟,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她冷不丁问道,眼神里罕见的有些痛楚。
沈砚舟抬眸,平静回答:“没什么特别含义。出生那天,我妈宫缩,痛得砸了我爸的砚台。”
“……”许尽欢没想到,他听上去很有诗意的名字,背后的故事却如此随意,甚至还有些搞笑。
心情好像好一些了。
毕竟温宜,再怎么说,也是当初温仲认真翻字典翻出来的。
后来改的许尽欢,更是她自己选的。
随母姓,未来生活不被世俗的枷锁桎梏,人生得意须尽欢。
自得其乐,朝夕尽欢。
优越感和幸福感,有时候,真得靠对比。
方才那阵郁结的情绪,在听闻‘痛到砸了砚台’的故事,低落的情绪顿时就烟消云散。
许尽欢心里舒服了。
“沈砚舟,幸好你妈妈当时拿的是砚台,不是花瓶。”她同情道。
“嗯,感恩我妈。”沈砚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头问她:“洗漱吗,还是回对面?你同事现在应该醒了。”
同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眠,睡都睡了,更亲密的事情也早干过。
许尽欢没跟他客气,扯了扯身上睡皱的衣服,赤着脚往卫生间走。
酒店卫生间的门都偏窄,两个成年人无法并肩通过,他们在狭窄的门框内侧身而过。
许尽欢能闻到他须后水的雪松味。
和昨天扔过来那件白衬衫,味道一模一样。
收拾完自己,许尽欢拎着包告别。
“嗯,谢谢啦。有缘再见。”
就事论事,她还是很感谢昨天沈砚舟的收留,避免了她睡走廊的惨案。
“嗯,会再见的。”已经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工作的男人,从屏幕后抬头,金丝镜框下的眼神意味深长。
许尽欢以为他说的是,上次套破变故发生,医生让复查hcg的事情,于是答应道:“行,等复查,我们再约时间。”
说完她意识到他们好像,还没有联系方式。
当初是她以为一夜情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后续,主动拒绝了加好友。
现在反过头,要联系方式的话,总觉得无形中低人一头。
就像将军明明打了胜仗,却不得不低头归降。
许尽欢思考了两秒,决定抛开这个选项,拎着包就走人。
以后事情,以后再说吧。
反正医院和松青律师事务所之间,才隔两条街,实在不行到时候去律所找人呗。
随手带上806的房门,跨过两米宽的长廊,许尽欢按了按805的门铃。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下一秒,成欣言从里面扑了出来,满脸惊恐。
“老板!!!你昨晚去哪了!夜不归宿啊!”成欣言上下打量她,视线着重流连许尽欢裸露的脖子上,企图找出什么犯罪证据。
许尽欢冷笑着拿出手机,展示昨晚拨出的通话记录。
“手机没电前,给你打了五个电话,没人接。”
成欣言倒吸一口凉气:“我……睡前忘记把静音取消了。”
许尽欢呵呵两声,继续阐述:“后来我在门口敲门,敲了快半个小时吧,石沉大海,毫无回应。以至于,我都在担心是不是你吃撑,把自己撑到昏迷,不省人事。”
成欣言忏悔:“老板我罪该万死,让你露宿街头。今天给你做牛做马赎罪,行么?”
“看你表现。”
许尽欢进屋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她瞅着时间差不多,招呼成欣言一起去自助餐厅吃早饭。
二批的团队已经到了,两人打车去了会场,和工作室其他人汇合。
许尽欢把难度较低的对接工作,简单安排给成欣言,她则到会场里做开幕式前的最后检查。
熊猫峰会是成都每年度的大型国际会议,作为展会摄影合作承接方,许尽欢仔细核对,一旦中途出现突发事件,由导播室统筹立刻启动应急预案。
一部分嘉宾已经入场,会场里各区域都零散的站着人。
调试机器,各个摄像头的画面在显示屏上来回切换。
“等等,切回去。”许尽欢开口喊道。
刚刚镜头里一闪而过的身影,有点眼熟。
导播按应她要求,切回上个机位,峰会会场特邀嘉宾席落座着几个人。
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正侧头和旁边的人讨论着什么。
镜头里格外英俊的男人,西装勾勒出颀长身姿,面前的桌上立着席位牌【沈砚舟】。
导播对旁边摸鱼的成欣言,指了指看着大屏的许尽欢,无声地张口:“老板熟人?”
成欣言摇摇头,回了个一无所知的眼神。
导播和成欣言都以为,许尽欢在看镜头里的男人,毕竟这帅哥和别人仿佛不在一个图层,实际上并不是。
许尽欢的目光聚焦在旁边那人,心宽体胖的律师面前牌子写的是【宋德源】。
她的辩护律师,同时也是昨天宽窄巷子里,临时拉来塞照片的路人。
天杀的!
看到宋德源微胖的身躯,许尽欢就知道昨天完了。
那张送出去的照片,宋律一定给了沈砚舟……
许尽欢都要被气笑了,随便拉路人送什么找照片,直接扔垃圾桶不好吗?
回想昨天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死不承认拍到某人的犟种,许尽欢就想要穿越回去,打死昨晚自作聪明的自己。
会场里,沈砚舟和同事讨论今天演讲稿的示例案件,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
他标记好演讲稿需要修改的地方,才去拿手机。
【许尽欢:宋律师,你坑我坑的好惨:)】
沈砚舟挑眉,熟练地披上名为宋德源的马甲,不紧不慢地敲字回复。
【johnny:律师函已经发了,案件也在走流程,怎么就坑你。】
【许尽欢:昨天塞给你的相片,你是留下了,还是给沈砚舟了?】
沈砚舟垂眸,望着微信里弹出来的聊天气泡。
半晌,淡漠的眼底添了几分笑意。
他对着手机微笑的样子,吓坏了身边的同事。
宋德源和沈砚舟是大学室友,进入松青后隶属争议解决部,和沈砚舟所在的资本市场部不在一块儿,在律所很少彼此碰见。
这次应成都主办的邀请,恰好和沈砚舟一起参加熊猫峰会。
谈判桌上沈砚舟言笑晏晏,但同窗四年,宋德源知道,这厮私下里不常笑,整个人淡漠倒有点冷酷。
连情绪波动都吝啬的淡人,居然会对着手机微笑,显然不太对头啊。
“和女朋友发信息啊。”他用胳膊肘杵了下身边人,打趣道。
沈砚舟:“不是女朋友。”
宋德源记得他昨天的话,比了个ok的手势,主动纠错:“明白,还没追到的未婚妻。”
“有时间八卦,不如背背稿子。part1你负责主讲。”
“行,不打扰你和对象聊天。我一电灯泡,背稿去了。”宋德源很识趣,接过他丢来的稿件,立马遁走。
重新解锁屏幕,男人修长的指尖在手机屏上跳跃,敲出一句模棱两可的回复。
【johnny:相片没有给其他人,它在我这儿。】《 》
14、谢礼
收到vx回复的许尽欢,心说误会宋律了。
宋律人不可貌相,除了幽默这个特点,人更是靠谱。
啧,倒是沈砚舟这家伙,在松青混的也不怎么样嘛,同事明知道照片里的是他,都选择不告诉。
许尽欢暗自猜测,某人的人缘好差劲,多半是因为嘴贱。
腹诽完,毕竟都还在工作中,她没有再和微信里的宋律闲聊。
峰会已经开始,直播和现场调度都需要把关,许尽欢注意力高度集中,避免出岔子。
时间如白驹过隙,三天峰会,一闪而过。
直到闭幕式主持人开始念感谢稿,许尽欢才真正放下心来。
“啊啊啊,这几天累死。”工作间里,成欣言嚎叫道。
导播留神注意着转播画面,顺嘴搭话:“能有小许累?白天现场盯调度,晚上和主办开会,连轴转三天。小许,你这几天加起来,每天能睡五小时不?”
相映成趣的业务扩张后,除了直播,也会接类似这趟熊猫峰会的业务。许尽欢花了重金,三顾茅庐才把导播从某省台挖来。
他年纪比许尽欢大一轮,不喊老板或者许姐,他喊小许。
工作室其中不乏导播这样的人,他们都是摄影圈内各细分小领域内的大拿。
除开薪资,大部分人都是被许尽欢的求贤若渴的态度,以及双方契合的理念所打动,从而选择加入相映成趣。
而许尽欢在创业的摸爬滚打中,身先士卒自然必不可少。
一场活动下来,大到统筹,小到机位,都需要她把关。
许尽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是没怎么睡好。昨天主办临时说改动闭幕式的风格,讨论方案,调机位搞到两点多。”
说完,她重新坐下。
主持人最后的闭幕词也讲完了,熊猫峰会圆满结束,他们的幕后工作也告一段落。
现场的照片,摄影师会阶段性云端上传数据库,由后期部门修好图,成图再交给主办方。
相映成趣各部门配合默契,流水线作业,每个环节专人负责。
充当团队领头羊的许尽欢,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一直紧绷着。
“真不知道颜煦那么大个公司,怎么管得过来的。下次见他,得请教一下。”许尽欢叹气道:“不会带团队,真是只能干到死的命啊。”
峰会结束,收尾工作同事们会按流程,按部就班善后。
许尽欢单手撑着脑袋,往下俯瞰离场的人群。
导播室在会展中心的高处,正前方架设着巨大的隔音玻璃,能将整个会场一览无余。
她视线放空,毫无目的地开始游离。
连许尽欢自己都没有发现,与其说是发呆,不如说在找人。
视线仿佛有了独立的思想,流连在散场的人流中,不断逡巡,直至某个身影出现在视网膜上,放空的焦距自主将其锁定。
峰会结束,沈砚舟没急着走,到疏散通道等龚凯一起离场。
曾经服务过的客户眼尖看到他,过来打招呼。
为了不妨碍散场,他站在角落的位置和偶遇的客户交谈,顺便把一起来的徒弟龚凯介绍给对方。
说到一半,沈砚舟就感觉有人在看他,几次回头都没找到人。
沈砚舟隶属松青律所的资本市场部,又是合伙人,认识的客户多是叫得上名号的企业家,非富即贵。
作为小小实习生,龚凯很是珍惜引荐的机会。交换完名片,客气地把对方送走。
沈砚舟又一次皱着眉头回头,依旧什么都没找到。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如影随形。
“沈par,你在找谁吗?”龚凯忍不住问道。
“好像有人在看我。”
闻言,连旁边的宋德源也来劲了,摩拳擦掌,放话要帮他,逮住这个潜在的可疑人物。
“我说,沈啊,是不是你哪个仇家,正好也来参加这峰会?”宋德源开玩笑道。
沈砚舟摇头:“算了走吧,不找了,找到人也没什么用。”
说罢,就他收回视线转身。
“哎!沈par,我知道盯着你看的是谁了,是老板娘!”龚凯激动道。
宋德源:“哈?”
龚凯指着玻璃导播间内的人影,肯定道:“对,我没看错,是老板娘。”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沈砚舟望见会场后区顶层,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女人。
他们遥遥相望,目光相接。
顶层的工作间内,许尽欢一直无所事事地发呆,顺便等参会人员全部离场,好让她带着同事去拆卸设备。
和沈砚舟目光接触的瞬间,像是隔空产生了某道静电,沿着视线的一路反制,烫得她一激灵,
许尽欢眨眨眼,暗骂了句:“孽缘。”
他们隔着近百米,她看不太清楚沈砚舟的表情,总觉得他似乎在站在那里,在等她的回应。
导播也发现了仰头凝视的男人,峰会结束,转播画面早停了。
但设备还没拆,机器还在后台运行,于是他动动手指。
许尽欢面前的监视器,画面切到了离沈砚舟最近的机位,甚至还调整焦距,切了个特写。
许尽欢:“……”
她瞪了眼自作主张的导播,勉为其难瞟了下屏幕。
沈砚舟薄唇轻启,对着她说了几个字。
直播结束,镜头早已断开收音设备,听不见他的声音。
当然有麦克风也没用,沈砚舟明显声音不大,唇齿开合的幅度很小,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但巧不巧,许尽欢学一阵子的唇语,偏偏看懂了!
沈砚舟的口型是:“又见面了,小狮子。”
小狮子?什么小狮子?
许尽欢恶趣味上头,隔着导播室的玻璃,远远地给了个飞吻,故意恶心他。
结果沈砚舟倒没什么反应,她先被自己油到了,越发无语。
镜头里西装革履的男人,眸色深了深,嘴角微勾,无声道:“等着。”
扔下意味深长的两字后,他优雅转身,和同行人一道离去。
“许姐,这是你对象嘛?”成欣言凑过来打听道。
许尽欢翻了个白眼:“单身勿cue,不认识。”
成欣言:“可是前天他来给你送胸牌哎。”
许尽欢诧异扭头,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唔,就我们来成都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回酒店找东西,想着拿了就走,所以没关门。”
成欣言歪着头想了会,继续说道:“然后这个大帅比就站门口敲门,很礼貌地问我,请问许尽欢在吗。我说许姐还在会场。他就把你工作证挂门把手上,让我带给你。”
许尽欢追问道:“然后呢?”
成欣言两手一摊:“然后他就走了。我就找完东西,顺便把胸牌就给你带过来了。”
许尽欢揉了揉眉心,她记起来是有这回事。
峰会那天来会场,突然发现工作的胸牌忘带了,幸好保安认识她,直接把她放进来。
原来不是忘带了,是被沈砚舟收留那晚,不小心丢在他那儿了。
“姐,快说说,是不是有情况!”成欣言朝她挤眉弄眼道。
许尽欢摇头,一言难尽。
成欣言:“啊对了,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别说,我不想听。”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成欣言嘿嘿道:“他说,遇到丢三落四的乙方,做你的甲方一定很累。”
许尽欢累死累活几天,班味极重,忍不住低骂了一句,他个律师懂个屁。
“话说老板,第一天来我睡太沉没听见你敲门,你后来咋办的?还有工作证,刚刚那个那帅逼捡到,怎么知道要还到咱们房间呐?”
导播年纪大,阅历广,此时插嘴道:“小孩不要对大人的事情追根问底,给小许留点面子。”
成欣言:“22,大学毕业了,不是小孩了。老板也才25。”
听导播意犹未尽的口气,许尽欢就知道,他估计猜到了。
成欣言个漏油桶,信息都暴露得差不多了。
毕竟一夜情隔天,团建那回,她脖子上的吻痕还没消。
也就没谈过恋爱,还带着学生懵懂的成欣言,联想不到其中猫腻。
之前25年没吃过肉,怎么偏偏干点坏事后,这孽缘剪不断理还乱,半个月,他俩就能茫茫人海中碰见好几回。
一想到返沪后,俩人还得约时间去复检hcg,许尽欢的头更疼了。
峰会收尾事宜结束,回到酒店的师徒俩,各忙各的。
成欣言收拾行李,许尽欢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玩手机。
自从相映成趣的账号挂出盖章的律师函,平台就强制性下架了苏乘风的视频。
加上录音里苏乘风的发言,实在恶臭,直接石锤锤死。
之前他小作文骗了一波流量,曾经以为是打工人被老板欺负,真情实感同情过他的网友们,发觉自己被消费了共情,顿时抄起键盘。
许尽欢这会儿刷微博,苏乘风已经被网友骂到关闭了评论区。
律师函是去松青那天,沈砚舟直接出给她的。
许尽欢葛优瘫抖腿的姿势顿在半空,想了想,她起来敲了斜对面的房门。
门被打开一半,露出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
“有事?”
“来谢谢你。”许尽欢举起手机晃了晃:“多亏那张律师函发得及时,偷素材的傻逼前任,现在自食恶果。”
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渐沉,沈砚舟推了下眼镜,缓缓问道:“那你的谢礼呢?”
许尽欢歪着头思索几秒钟,忽然垫脚。
柔软温热的唇瓣主动贴上那两片薄唇,一触即分,如同春日微风拂过嘴角,轻柔潇洒。
“这个当谢礼,够吗?”《 》
15、谢礼
许尽欢亲完后,不等对方反应,就潇洒离开。
酒店走廊,沈砚舟望着洒脱的背影。看斜对面那扇客房门阖上,他挑眉扯出一个淡笑。
峰会圆满结束,完事儿之后,饭局总少不了。
业务合作,互相联络感情,总是逃不开的例行事项。
工作室还有其他事情,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们,已经扛着设备转战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
成欣言第一次来成都,对什么都好奇心旺盛,许尽欢索性让她跟着大部队先行一步。
峰会涵盖领域众多,因此宴会排场也颇大,许尽欢独自赴宴。
“许总,今年叶总怎么没来?”主办方在门口问她。
许尽欢放下签到的笔,随口应付道:“叶桐最近在北京。”
“难怪这次只有许总一个人带队。”
“嗯,这会儿人多您先忙。”许尽欢扯着嘴角说了客套话,没多聊,就在迎宾小姐招呼下进场。
相映成趣在业界小有名气,除了团队极高的业务素质外,最有话题度的就是两位女老板。
许尽欢为人直爽冷艳;另一位女老板叶桐,则和她截然相反,温柔知性。
许尽欢对社交没什么积极性,相映成趣的对外合作,大多都是叶桐在谈,她主要负责内部的项目实施。
商务宴会大多比较正式,这次宴会更类似于庆功会,较为随意。
许尽欢也没换正式的晚礼服,穿着相映成趣的工作服,权当个人型展板给工作室打广告。
落座后,她环顾四周,人员乱杂。
衣着光鲜的基本上是特邀嘉宾、主持人、同声传译这类;穿得随随便便的,大多是像她这样的幕后工作者,还是干苦力活儿那类。
事实上许尽欢性格不算讨喜,棱角分明不肯服输,吃亏就一定要怼回去。
她也很清楚这一点,就是不想改变。
早期吃过不少苦头,这两年在叶桐的耳濡目染,和颜煦时不时的言传身教下,才稍微好了些。
有些圈子,觉得融不进去,没必要非要硬挤。
就比如现在,不说所有,起码80%的人都忙于社交。
认识的人,寒暄几句,联络感情;不认识的,互换名片,拓展人脉。
许尽欢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还不如玩手机有意思。
成年人的名利场,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么几样俗物。
打游戏可有趣多了。
就是今天运气不太好,匹配到的队友一个更比一个坑,她从最强王者,一路俯冲回星耀。
看着触目惊心的结算界面,许尽欢低声吐槽:“4打6,这打野的段位是找代练打上去的吧,菜成这样也是奇葩。”
“中间那波,没有前排,你不该去龙坑的。”
理智分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急不缓。
许尽欢扭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沈砚舟站在她椅子后,看了有一会儿。
“打野怕死,不敢去抢龙,我也没辙。”许尽欢不想再聊糟心的战绩,反问他:“这么就你一个,宋律呢?”
沈砚舟目光划过她的红唇,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对宋德源,很关心。”
许尽欢理直气壮:“他是我代理律师,苏乘风的侵权案还指望他呢。”
闻言,沈砚舟垂眸敛回视线:“证据链齐全,别多想,要相信你的律师。”
“对松青来说,这小案子简直杀鸡用牛刀。我当然相信啊。就是心疼那笔委托费,红圈所比一般律师贵好多。”
沈砚舟不动声色地问道:“我看过你提交的材料,相映成趣每年业务流水并不少。”
许尽欢玩着手机,半真半假地回答他:“要养团队啊,购置新的器材也很贵,还要给股东分红,我现在可穷了。”
许尽欢翻着游戏里的好友列表,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johnny】,段位是最强王者10颗星。
她惊讶:“宋律也玩王者?”
沈砚舟语气毫无波澜:“据我所知,他不玩。”
“他玩的!技术还不错。”许尽欢把手机上的好友界面给他看,指着johnny的段位,大为赞许:“段位差刚好能拉他一起排位。”
说着,许尽欢环顾四周,可惜没找到宋德源标志性的圆润身躯。
她遗憾转换目标:“喂,沈砚舟,你玩王者麽?按这帮人商业社交的墨迹毛病,开席还得等一会儿,一起打一局?”
沈砚舟张嘴的动作忽然停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直没得到回复,许尽欢疑惑看他,心说她这话也没什么攻击性吧,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要搞那般。
总不能是,要找机会和她掰扯“谢礼”?
良久,沈砚舟敛下眼皮,才平静道:“不玩。”
他的回答在许尽欢意料之中。
精英男,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加班,他那副正经的样子也不像会打游戏的人。
果然无趣。
同为律师,还是幽默风趣的宋律师,更有意思点。
回头得空的时候,还能一起征战王者峡谷。
说曹操,曹操到。
沈砚舟话音刚落,宋德源就朝他走来,还带着龚凯,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
“累死我了,以后带徒弟的活,你还是自己来哈。”宋德源抱怨道。
沈砚舟云淡风轻:“拓展人脉的大好机会,让给你还不好。”
说到这事,宋德源就来气:“这帮人真是看菜下碟,一听说我是争议解决部的,态度顿时冷淡不少,变脸变贼快。”
沈砚舟:“那就坐着,离开开场也不久了。”
龚凯也有点尴尬。
宋德源好歹还是争议解决部的高年级律师,他则是实习生,属于律所最底层,在名流圈子里社交,基本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正发愁不知道怎么接话,龚凯眼尖地发现同桌的许尽欢,他气沉丹田,恭敬喊人:“老板娘好!”
许尽欢抬头:“哈?”
沈砚舟掀起眼皮,瞥了眼边的许尽欢,没出声。
他的气定神闲,落在龚凯和宋德源眼里,等于默认。
于是,宋德源也主动招呼道:“弟妹好!我是宋德源,沈砚舟大学室友。上次在宽窄巷子没来得及打招呼,现在也在松青当律师。”
许尽欢微微歪头,茫然中又带着点诡异。
宋德源以为她不认识自己,指了指身旁的沈砚舟,又补充道:“和他不是一个部门,也没这家伙爬得快,他都升合伙人了。”
许尽欢眼神怪异,在热情的宋德源,和淡定坐着的沈砚舟之间来回打量。
“嗯,宋律师您好。”
最终,许尽欢起身和宋德源握了手,客套道,“案子的事情还需要您帮我多费心。”
这下茫然的人变成了宋德源。
他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一口应下:“弟妹客气了,应该的。”
一声弟妹,让许尽欢差点没忍住,当场拉人对峙。
搞什么啊,上次她已经提醒过沈砚舟,来送衣服的小助理好像认错了。
这厮答应会解释,还一副巴不得快点澄清,撇清关系的架势。
怎么今天小助理,喊的还是老板娘,现在还多了个弟妹。
有没有人,问问老板娘和弟妹,好歹问过本人意见后再瞎喊吧!
已经过了最好的澄清时机,现在再解释她和沈砚舟的关系,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许尽欢只能先将这件事按下不表。
“弟妹也是来参加熊猫峰会的吗?”
宋德源不想再去名利场里social,热脸贴冷屁股,干脆找个话头和许尽欢聊天。
许尽欢嗯了一声,回答道:“摄影和直播方面,是我带团队在负责。”
“哦哦哦,年少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当老板啦。你和砚舟两个都是怪物。”
宋德源不着痕迹地打探:“弟妹今年多大?”
许尽欢:“……25。”
“比砚舟小三岁,年龄差刚好。”
许尽欢这下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宋律师记性好像不大好的样子。她签的委托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年龄和身份证号码等信息,宋德源似乎完全不记得。
不过,那会儿对宋德源来说,她顶多算颜煦推荐来的客户。
只是众多委托人中的其中一个,不记得也正常。
龚凯比较安静,不怎么说话,宋德源明显自来熟许多。
许尽欢甚至产生了一种被查户口的错觉。
她不是很喜欢被盯着刨根问底,就岔开话题问道:“宋律打游戏吗?”
宋德源话卡在嗓子眼,没弄清她怎么突然说到这茬。
许尽欢拿起手机晃了晃,屏幕里是王者的游戏界面。
宋德源:“呃……可能不太行。我不常……”
“来人了,你消停点。”沈砚舟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道。
宋德源偏头瞅着,大厅里的人陆续往就餐区落座。他们这桌也来人了,便适时收声,不再拉着许尽欢讲话。
就餐区逐渐坐满,桌上其他的人,许尽欢不不认识,大家互相简单介绍一下。
各方业务没什么往来,场面话敷衍几句,场子逐渐冷下来。
许尽欢乐得清静,埋头吃席。
“各位,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参加今天的庆功宴。今年熊猫峰会的圆满举办,离不开各位的共同努力。”
主办方端着杯子依次敬酒,到他们这桌:“这杯酒敬大家,由衷祝愿我们未来,继续携手共进,共创辉煌!”
许尽欢早就提前换好矿泉水,很干脆地举杯一饮而尽。
“许总好酒量!”
主办见她如此直爽,不由多说了几句。
“这次峰会部分环节采取了直播形式,辛苦许总了。网络上的反响不错,领导也很满意,建议未来我们可以在其他活动力,也多采取这类新形式。”
负责人边说,边亲自给许尽欢的空杯,补满大半杯白酒:“许总爽快人,这杯跟你一起,咱们一口闷!”
许尽欢端着玻璃杯,罕见地有几分手足无措。
灯光下液体澄澈透明,波光粼粼。《 》
16、谢礼
“许总,下半年还有两场大型会展活动,到时候还得许总带团队再来成都。”主办举着杯子,谈笑风生。
隐含的意思是,后续的合作,不出意外摄影这块,还是承包给她了。
许尽欢神色微变,牵起红唇,笑意吟吟:“朱总客气,我们合作共赢。”
她是懒得社交,但不是傻子。
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要的道理。
今天这酒,是躲不掉了。
许尽欢端着杯子,正打算早死早超生,直接全灌下去拉倒。
旁边的男人倏地起身,不容置疑地从她手中取那支酒杯。
坚硬的指骨擦过她手心,带起一片细密战栗。
许尽欢被电到似地松了手,酒杯便顺势到了旁人手中。
沈砚舟稳稳当当,将那杯白酒拿在手里。
主办方正准备碰杯,一时间搞不清状况动作顿住,表情困惑。
沈砚舟谦恭致歉:“毕竟是女孩子,喝醉了不好。我代她敬您,感谢朱总慧眼识珠,选择相映成趣。”
朱总不由在他和许尽欢之间打转,片刻后,露出了然的感叹:“噢,懂了,沈par这是好事将近啊!”
沈砚舟笑而不语,手腕微抬,半空中两只杯子“叮”地发出清脆击响。
碰完杯,他仰头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总喊了句好,爽快也跟着喝完一杯:“沈par和许总记得给我老朱发请柬。”
沈砚舟言笑晏晏地送走主办方,瞥了眼去下一桌继续敬酒的朱总,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宋德源目瞪口呆,低骂了句:“我靠!一口闷,白的!早上可看到你吃胃药了,现在喝白的。你不要命了!”
沈砚舟摘下眼镜扔在桌上,揉了揉眉心:“我不挡,就是她喝。”
宋德源讪讪道:“弟妹酒量不错啊,第一杯她一口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酒量看着比你好。倒是你,来了成都吃个辣都要搭配胃药。这波明显高端局,瞎逞什么英雄喔。”
沈砚舟哂笑一声,没说话。
他们说话声不大,不过倒也没避着许尽欢。
她就坐在沈砚舟另一侧,听了个十成十。
许尽欢垂下眼眸,缓缓坐下,轻声解释道:“之前我的杯子里是白水。后来朱总亲自倒的,才是白酒。”
宋德源奚落沈砚舟的话语戛然而止,嘴巴半张,完全陷入了震惊之中。
许尽欢望向阖眼休息的男人,眼神复杂,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为什么要冲上来挡酒呢?
他们的相处并不算融洽,为什么要帮她呢?是因为她肚子里那个薛定谔的孩子,是因为那个名为“谢意”的吻,还是别的什么……
单打独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太久,久到她都快忘记被维护、被保护的感觉。
沈砚舟的态度,仿佛存在一片迷雾之中。
不接受,也不拒绝。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相遇。
许尽欢忍不住想,这次,是否又是一次错误的英雄救美呢。
硬灌一整杯白酒,随着时间推移,酒精开始和胃酸发生反应。
沈砚舟脸色不算好,棱角分明的侧脸没有什么表情,薄唇抿起。
一边是身体内部,胃粘膜被侵蚀,身体内部传来的刺痛;一边是酒精渗入血液,麻痹神经后的迷蒙。
身体和意识被迥然不同的两种状态控制,判若水火。
沈砚舟默默缓了一会儿,等待胃部的刺痛过去后,调整了一下坐姿,重新戴上金丝眼镜。
镜片后泛起涟漪的湖面,再度回到风平浪静时的样子。
沉稳内敛,斯文矜贵。
许尽欢一直留心着他的情况,默默推过去一杯干净的温开水。
“为什么要帮我?”她抿了抿唇,直言不讳。
她不喜内耗,内耗只会徒增烦恼,不符合许尽欢的人生教条。
既然当事人就在身边,咫尺距离,直接问要比胡思乱想来的快,也更省心。
男人眼神微沉,酒后他的目光轻飘飘,似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扫过许尽欢的心房。
“没有为什么。”沈砚舟嘴角的弧度上扬,略带玩味:“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许尽欢不置可否:“你平常……都是这么乐于助人的好心肠麽?”
酒后体温上升,沈砚舟有些出汗,把西装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才淡淡道:“那得看对象是谁。我比较吝啬,善心有限。”
饭局结束,出了宴会厅众人才发现,不知何时外头飘起了雨。
铁灰色的厚重云层遮天蔽日,夜色浓得化不开。雨水噼里啪啦,砸在柏油路上,炸开朵朵晶莹冰花。
狂风像野兽般横冲直撞,席卷着雨丝倾斜呼啸,将准备冲进雨幕的人群,重新逼退回钢筋水泥的遮蔽之中。
雨大太了。
许尽欢缩回门口打车。
正值晚高峰,打车软件跳出冰冷的提示【前方排队175人,请耐心等待……】
收回手机,她仰头观察瓢泼大雨,开始评估淋雨跑回去,她感冒的几率有多大。
“老板娘,要不和我们一起走?”
许尽欢转头,上次来送衣服救急的小助理,此时举着伞过来,再次出现得恰逢其时。
“太麻烦你了,不好吧。”她婉拒道。
龚凯连忙摆手:“不麻烦,我刚好要送沈par回酒店,您也是住万豪吧,这次峰会主办安排的嘉宾和合作方,都是住万豪。”
许尽欢环顾四周,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询问道:“沈砚舟人呢?”
龚凯笑了笑:“沈par先去停车场等了,看到您在大堂等车,让我过来问一下。”
年轻的实习生心思八方玲珑,话说得滴水不漏。
已经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矫情了。
许尽欢点点头应好,跟着龚凯去地下停车场。
“对了,沈砚舟应该没和你说,不用喊老板娘,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龚凯眨眨眼,似乎并不意外:“没领证,法律意义上确实不算夫妻关系。”
透过电梯门的金属折射,龚凯打量着眉眼如黛的女人。
和上次送衣物时慌乱的惊鸿一瞥不同,许尽欢脸上没了初见时妩媚风情。
现在她仰头盯着楼层跳动的数字屏,面无表情,冷艳的脸上透出一股不属于此地的疏离。
龚凯猜测,老板娘是不是和老板吵架了。
这种猜测,在许尽欢径直拉开副驾驶门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来不及思考,龚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上还在滴水的雨伞,扔到副驾上。
水珠沿着伞面淌到副驾的座位上,又滴滴哒哒顺着皮质座椅滴到脚垫上。
“您……要不坐后面?”龚凯咽了咽口水,提议道。
许尽欢站在车外,冷静地审视一切,扫过来的眼神带着几丝嘲弄,像是看穿了他拙劣的把戏。
后座车门从内被推开。
空气流动产生的气流卷着环氧地坪上灰尘,在地面上方几厘米处打着卷儿。
沈砚舟坐在后座,双腿交叠,外套搭在腿上。
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能见到金丝眼镜镜框反射的弧光。
“坐后边吧。”他嗓音懒洋洋的,不知道是不是喝多的缘故,尾音比平时拉长了一些。
许尽欢摸出手机看了眼。
很好,app显示前方排队295人。
越排越多,什么智障软件。
她把订单取消,上了suv的后座才发现,沈砚舟不仅脱了外套,连领口的扣子都解开几颗。
昏暗灯光下,能瞟见衣领下方一截白玉似的锁骨,隐约透着一点酒后泛起的薄粉色。
许尽欢拾起座位上他随手扯掉的领带,对折叠好搁在两人中间。
“沈par,止痛药买回来了,一次一粒。”龚凯从前排递过来个纸袋。
沈砚舟接过却没打开,放到身侧说道:“辛苦了。”
“没事儿没事儿,应该的。”龚凯发动车子,顺着指示牌绕出地下停车场。
从通道上来的那刻,雨珠倾泻而下,砸在顶棚上劈啪作响,宛如无数颗弹珠自云端坠落,奏出一曲足以轰鸣世间的交响乐。
夜晚城市霓虹灯依旧闪耀,许尽欢头抵着车窗,仰望苍穹。
玻璃形成凸透镜效应,放大了临街的景色。
各类平时并不会注意的细节,在这个暴雨的晚间,纤毫毕现。
许尽欢今天没带设备,她常用的那套哈苏和便携的单片机都在酒店。
手机拍出来的画质,对比相机还是差了点。
“这张照片能发我吗?”沈砚舟坐在另一侧,单手撑着头,视线停留在许尽欢的手机屏幕上。
春天树木爆出的新芽,在暴雨中坚韧地向上生长。
明明枝干新芽脆弱,伸手就能轻易折断,但它依旧敢直面暴风雨的洗礼。
许尽欢也很喜欢这张照片。
永远坚韧的澎湃生命力,是她想要活成的模样。
“你要原图,还是等我回去修过再给你?”许尽欢问他。
沈砚舟颔首:“都可以。”
“加个微信,我晚上把图修好发你。嗯,这回不要收款码了。”
许尽欢低头挑选照片,并未留意到身旁人的罕见迟疑。
男人坐姿慵懒,领口半解,慢悠悠地从裤袋里摸出手机。
加微信啊,可是加微信的话,小狮子就会发现,他的微信号,其实早就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了。
进退两难,沈砚舟难得觉得状况棘手。
他顶了顶腮,沉吟道:“既然要修好图再发我。那你,今晚要来我房间修图吗?”《 》
17、谢礼
17.谢礼
◎“在车上呢,别瞎撩拨。”◎
黑色suv在道路尽头猛地停下, 路口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刹车音。
许尽欢没扣安全带,顺着巨大的惯性,被甩向前排靠背。
慌乱之际, 另一边伸出来的手臂,牢牢将她抱在怀里。
许尽欢鼻尖撞到他胸口,鼻头一酸, 眼泪沾到沈砚舟的衬衫上, 留下星星点点的深色。
前排充当司机的龚凯,握着方向盘冷汗直冒:“抱歉抱歉, 刚刚没注意红绿灯。”
沈砚舟垂眸,摸了摸埋在他胸口毛茸茸的脑袋,对前排轻声说了句:“雨天开慢点, 注意安全。”
龚凯惊魂未定, 不敢再分心,默默调高了导航的音量。
车外依旧大雨滂沱, 许尽欢用力眨了眨眼,想要把那股酸痛压下去。
她才一动作, 脑袋上那只温热的大手就停下安抚,按着她的后脑勺扣紧。
“别闹,痒。”
许尽欢:“???”
沈砚舟无奈之际,低声用气音在她耳侧呢喃:
许尽欢只觉得天降大锅, 她干什么了就瞎撩拨?
这个狗男人, 能不能别莫名其妙给人扣帽子。
许尽欢抬头正打算和他争论一下,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一抬头, 只觉唇上一热, 贴上了某个温热的部位。
唇部的神经足够敏感, 嫩清晰感知到贴着的部位,隔着一层细腻的皮肤,底下的东西还在滚动。
她身体快过脑子,下意识张嘴,贝齿轻轻啃了两下。
沈砚舟拉她的时候,事发突然,来不及调整姿势。
于是顺着巨大的冲力,许尽欢半跪着摔在沈砚舟怀里。
她废了好大劲,才撑着男人的大腿支起身子。
车辆平稳行驶在道路上,雨水将suv包裹,似一艘行驶在汪洋大海中的诺亚方舟。
鼻尖那阵酸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视线重新清明起来。
许尽欢这才发现,他俩的姿势有多暧昧。
而最令人尴尬的,是沈砚舟衣领上方那截脖颈,喉结处印着两点斑驳。
是她刚刚没过脑子,咬出来的。
潮湿味蔓延,无孔不入,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许尽欢盯着男人喉结上的痕迹,顿时觉得喘气都费劲,恨不得回溯到两分钟前。
干脆直接让她一头撞死在前排靠背上得了。
窒息的氛围逐渐从后排蔓延到前排。
沈砚舟注意到前面,龚凯时不时通过后视镜飘来的眼神,叹了口气。
他衬衫下臂肌隆起,抱起跨坐在身上的许尽欢,放到身旁的空位。
雨势渐大,劈啪作响的声浪,如同涨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增大的白噪音足以淹没后座的窸窣碎响。
许尽欢指尖刮擦着他的西装裤,小声辩解道:“我也没干什么撩拨你啊。”
沈砚舟挑眉,抬手指了指喉结处的咬痕,一幅人赃俱获的淡定架势。
许尽欢:“拜托,那是你瞎给我扣黑锅之后的事情。”
沈砚舟生怕敏感肌的龚凯,又因为他们的对话走神,而造成什么不必要的交通事故。
他微微低头,压低声线:“睫毛蹭到我脖子上,很痒。”
低音炮刻意暗哑的音色,带着若有若无的蛊惑。
许尽欢这一刻突然能体会到,网上常说的‘声音自带混响,能让耳朵怀孕’。
她不着痕迹地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垂,算是默认下沈砚舟的阐述。
许尽欢捡起掉落的手机,抿唇忍不住还是问道:“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沈砚舟:“哪句?”
许尽欢嘴角抽了抽,当着他的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呵呵,再装。
沈砚舟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在昏暗的座舱里,像是捕猎的凶兽耐心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对待脾气暴躁的小狮子,总要多点耐心。
“今晚要来我房间修图吗?”他张口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却没有出声。
无声邀请。
仿佛笃定了许尽欢能看懂他的意思。
有时候 ,成年人该死的默契,总在冥冥之中起效。
确实懂唇语的许尽欢心说,明明不停撩拨的人是你沈砚舟吧,搁这儿贼喊捉贼。
甚至还背着忠心耿耿的小助理,有兴致和她打哑谜。
许尽欢扬起微笑,回敬道:“别、睡、等、着。”
回答她的,是金丝眼镜后流转的眸光。
最终这场无声的较量,在龚凯的一无所知里,落下帷幕。
鉴别成年人和小孩,很明显的标志就是:能否心照不宣,在结束上一个略微敏感的话题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回到更上一个话题。
许尽欢把压在她屁股底下那条领带叠好,重新叠好放回两人位置的中间,像是画出一条若有若无的三八线。
“联系方式还要吗?”沈砚舟音量浅浅。
“那你照片还想不想要了?”
许尽欢扭头反问他,眉眼狡黠灵动。
沈砚舟颔首:“当然。”
他的微信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掉马就掉马吧,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惹这头小狮子生气了。
就是回头哄人,估计得费一番功夫。
念头转瞬即逝。
沈砚舟打开微信,等着他冒充宋德源的真相被戳穿。
不料,许尽欢先一步改口:“企鹅吧,微信发图片会压缩。”
“嗯,好。”
沈砚舟从善如流,打开企鹅二维码。
他不常用企鹅,平时和客户联系基本上都是微信,重要的文件都是走工作邮箱。
企鹅的昵称,一直没改。
许尽欢看到【民法典撰稿人】,噗嗤笑出声。
沉稳淡定的红圈所合伙人,居然用如此中二的id,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她把原图发过去后,忍不住吐槽道:“你这id也太狂了。”
沈砚舟低头把这张暴雨新芽照,设置成企鹅头像。
他微笑道:“你也不赖。”
电光石火间,许尽欢倏地想起一件被她忘在脑后的事。
点开个人界面,她震耳欲聋的id映入眼帘。
【暴打渣男柠檬茶】
靠!
前段时间,她被苏乘风偷素材的窒息操作气晕,一时上头,改了个企鹅昵称,来内涵傻逼前任,忘记改回来了:)
振聋发聩的id,此刻看在眼里,许尽欢只觉得丢人现眼到有些羞耻的地步。
晚高峰最堵的一段过去,suv开上环城高架。虽然暴雨依旧,但路况渐渐好起来。
许尽欢和沈砚舟一起下车,同乘电梯到8楼,在长廊尽头分道扬镳。
一左一右,各自回房。
关门前,许尽欢回头看了眼806的房间门,百无聊赖地想,今晚沈砚舟该不会真的等她过去吧?
算了,他要等就就等呗。
撇开和沈砚舟较劲的因素不谈,主要还是熊猫峰会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睡。
睡眠APP显示,她三天加起来,一共睡了14个小时。
平均每天睡不到五个钟头。
晚上的饭局无聊又冗长,要是没有打游戏帮着提神转移注意力,估计还没等开席,她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闭眼会周公了。
许尽欢火速洗澡,吹完头发上床。
至于沈砚舟。
她只说了让他别睡等着,可没答应自己会过去。
事已至此,还是先睡觉补眠吧,某人等到天明,也活该。
等到睡前给手机插充电线,许尽欢才发现,方才她洗澡的时候,她那便宜老爹温仲,给她打了两个未接电话。
许尽欢本想扔在一边不管,熄灯后翻来覆去,总觉得凭借八百年不联系、连微信都互相拉黑的塑料父女情,温仲能深夜给她打俩电话,实属怪异。
许尽欢抓了抓头发,从被窝里爬起来回拨。
听筒里是等待接听的电音,许尽欢心想,万一是老头子病危,喊她回去奔丧,这等人生大事,于情于理,她要不要勉为其难提前回趟沪市呢。
“你人在哪?”信号接通下一秒,温仲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有事儿吗?”许尽欢语气不佳,不耐烦的态度都懒得掩饰。
温仲呼吸急促几下,压着火气:“马上清明了,给我回老宅!”
许尽欢嘲弄道:“我又不姓温,没那个义务给温家老祖宗上坟。”
“你别忘了你妈也在。”温仲咆哮道,音量大到令许尽欢原本寂静的酒店房间,都产生了回音效应。
她嗤笑道:“我妈的坟是我亲自迁回南京的。沪市那个衣冠冢有个屁用。爸,你骗骗自己就行了,别拉上其他人跟你一块儿掩耳盗铃。”
温仲咬得牙齿都在吱嘎作响,他一字一顿道:“今年你回来扫墓,你苏阿姨和温帅,我可以让他们不去。”
许尽欢悬在挂断键上的手指,突兀地停在半空。
电话里,温仲沉声道:“不要讨价还价,我的让步已经最大了,温宜你识趣点。”
电话这头,许尽欢笑了,笑声随着短波通讯的信号,从四川盆地的酒店,传到遥远东部沿海的沪市豪宅。
“爸,原来这多年,你一直没搞清楚啊。”她笑道。
肆意的嘲讽笑声渐渐转冷,许尽欢拿着手机,赤脚下床,打开落地窗。
成都的暴雨还未停歇,天格外黑,像是一张不透光的大网遮天蔽日,连绵不绝的雨珠奏出的交响乐,推向激烈振鸣的乐曲高潮。
呼吸间都是躲不开的潮气,许尽欢狠心撕开伤口,袒露溃烂心底的诸多痛楚。
“第一,不回家,苏* 倩和温帅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根本原因。”
“第二,我妈去世后不到半年,你娶苏倩进门,但温帅只比我小五个月,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第三,温仲先生,出于礼貌我再喊您一声爸。爸爸,容我提醒,你的发妻和女儿温宜都已经死了,我现在叫许尽欢!”
温仲显然没料到,他委屈求全低声下气打电话,劈头盖脸甩来的是女儿抓着他过去的错误不放。
“你不回就永远别回了,温家的财产,以后一分都不会留给你!”他拿出杀手锏威胁道。
许尽欢:“嗯哼,都给小三儿和那个私生子吧。不用给我,我拿了还怕脏手呢……”
她话说到一半,手机里传来“嘟嘟嘟”忙音。
许尽欢瞥了眼被挂掉的电话,手指滑动,旋即给通讯里的另一位联系人拨了个电话。
电话被接起得很快。
相比暴跳如雷的温仲,颜煦温和的声线,温文尔雅,对耳朵十分友好。
“这么晚打电话,遇到麻烦了吗?”
颜煦那边传来窸窣的起床声,他继续道:“今天太晚了,应该没有航班了。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我明早就飞成都。”
许尽欢还残留着未尽的笑意:“没出什么事,你不用来。什么时候得空了,打听下温家。”
颜煦听她说没事儿,悬在心口的那口气才顺下去。
“你那个后妈苏倩,舞到你脸上了?”
“她不敢。是温仲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回老宅扫墓,甚至让步说不带温帅。”
自改名后,许尽欢将近十年没回温家,父女两人的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颜煦有些惊讶:“温叔不像是会主动低头的人。”
许尽欢:“是啊,所以你帮我打听下。看看那一家子,最近又新上演什么狗血戏码。”
“行。”颜煦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又问她:“成都玩得怎么样?”
许尽欢举着手机,伸出阳台:“累死累活的搬砖才结束,又遇大暴雨。你听,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晚上还大。”
连绵不断的暴雨砸向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轰鸣,在哭泣。
颜煦听了一会儿她那边的雨声,柔声嘱咐道:“明天去大熊猫繁育基地当心点,雨后尽量别走山路。”
“你倒是对我的行程,了如指掌。”许尽欢不咸不淡地回应。
电话的弊端在此刻凸显出来,不能面对面看到彼此的表情,只能凭借语气来揣摩。
颜煦摸不准她的态度。
只有暴雨声作背景音的那几秒里,万千思绪划过颜煦的脑海。
内心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汇聚成他故作镇定的一句:“白天到相映成趣玩,听你同事说的。”
“啧,带团队出差我都累得够呛,你管着天擎那么大个公司,竟然还有功夫去我那边串门。”
颜煦目光扫过床头,日历上的行程标注密密麻麻。但他视而不见,口吻温和:“最近不忙啊,我下面除了两个副总,还有三个秘书顶着呢。”
“回来,我把成欣言扔天擎,等培养成合格的副手,我再把人领回来。”
“可以啊,我让葛秘书负责带她。”
许尽欢挂了电话,关上落地窗,回到床上重新裹上被子。
深夜房间寂静。
她睡意缓缓酝酿。
手机铃声犹如夜晚刺客,打破一室安宁。
“喂,请问是老板娘吗?”
陌生来电的声音太过慌乱,许尽欢一时间没出听出是谁。
但,会叫她老板娘的 ,只有一个人。
没空纠正称呼,许尽欢直接问道:“你的沈par,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老板回来就吐血了。”
“打120,送医院啊。我又不是医生,找我也没用啊。”
“已经在医院了,老板还在抢救室里没出来……”
龚凯才步入职场,哪见过这场面,电话里声音都在发抖。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许尽欢穿好衣服出门,边问他医院地址。
路过806,她下意识扫一眼紧闭的房门。
许尽欢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加快脚步离开。
她竟然昏了头,会妄想现在去敲门,那个琢磨不懂的男人,会不会给她开门。
怎么会有呢,明知道,这会儿人还躺医院生死不知。
真是疯了。
许尽欢风尘仆仆赶到医院,急诊室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她避开满手滴血等着缝合的小伙儿,绕过躺在病床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大妈,忍不住脑补沈砚舟的惨状。
结果转了一圈,也没见到沈砚舟和龚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许尽欢回拨刚刚给她打电话的陌生号码。
关键时刻,总有环节掉链子。
她皱着眉头收起手机,耐心等急诊室匆忙接客的高峰期过去,才找了个空,问路过的护士。
“您好,请问今晚有没有一个胃出血的急诊病人在抢救?”
护士刚忙完一阵儿,扫了眼急诊,现在里头各方人马基本已经安置好,于是她带着许尽欢到门口一沓夹子里翻病例。
“叫什么。”
“沈砚舟。”
“找到了,就这个。急性消化道大出血,现在已经从抢救室转病房了。消化内科86床。”
许尽欢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病例夹,看了几眼后妥当放回,“谢谢您。”
医院住院部和急诊中心是完全相反的状态,大部分时间比较安静,偶尔有虚弱的呻吟和家属低声交谈,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到走廊。
许尽欢放轻脚步,路过一间间病房,久违的消毒水味充斥着鼻腔。
她对医院并不陌生,妈妈生病那大半年,她几乎把医院当乘另一个家,每天报道。
时隔这么多年,她以为忘记了,但身体记忆比她想象得更牢固。
嗅着消毒水味,许尽欢熟练地按门口金属牌,在病区里寻找对应床号。
【86床 沈砚舟】
许尽欢静悄悄推门,龚凯坐在病床前,埋头小声抽泣。
“你的沈par没死呢,暂时还用不上哭丧哈。”
许尽欢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怎么回事儿?他体检报告不是挺健康的麽,一杯白酒就吐血,体检报告该不是买的吧。”
她一本正经的冷笑话,并没有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龚凯抽噎的声音反而更大了。
许尽欢:“……”
服了,早知道朱总倒的一杯酒她自己喝,现在说不定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
龚凯眼泪糊了满脸:“都怪我,沈par胃疼,我给他买了布洛芬。”
许尽欢这下也不知说何是好。
布洛芬加酒精,王炸。
小助理哭成这样,许尽欢没什么立场指责他。
硬要说,那杯罪魁祸首的高浓度白酒,沈砚舟是替她挡的。
她不像颜煦,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像成欣言,保留着大学生的天真烂漫,是工作室人见人爱的开心果。
她是许尽欢,大多数时间都在怼人、不那么讨人喜欢的许尽欢。
来医院之前,才和亲生父亲大吵一架。
用吵架这个词似乎不太准确,严谨一点,是她单方面对着温仲进行输出。
让她上辩论赛,赛场上她能有理有据,围绕论点和对方大战三百回合。
但安慰人这件事,着实有点超出许总的业务范畴了。
“手机怎么打不通。”许尽欢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道。
龚凯吸了吸鼻子:“没电了。”
许尽欢了然道:“难怪回拨电话一直关机。”
自从因为手机没电被关在门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惨剧后,许尽欢最近就被迫养成,出门带充电宝的习惯。
她从包里翻出充电宝给他,吩咐道:“折腾一晚上,你先回去洗漱休息吧,这儿我看着就行。”
龚凯摇头道:“我等沈par醒来再说。”
许尽欢抬起下巴,隔空点了点他身上混着雨水血水的衣服,“沈砚舟醒来看到你这一身,搞不好又被吓晕过去。”
龚凯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西装上沾着大块大块的血迹,凝固后留下深色的印迹,混着暴雨里星星点点的泥渍,活像是从某个凶杀案现场干完活儿的在逃嫌犯。
许尽欢催促道:“回去收拾一下吧。”
“谢谢老板娘,我回酒店换身衣服就过来。”龚凯抹了把脸,还带着哭腔。
“没关系,不用着急。大雨天来回跑也不安全。”
许尽欢见他一脸犹豫,主动帮他做了决定:“你不用太担心,我留在这里看着。有事儿的话,医院的医生护士一喊就来。”
许尽欢将内疚的小助理送走,重新坐到床边打量着静躺的男人。
凌晨的单人病房,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
不算明亮的光线照在面部折叠度颇高的脸上,衬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连下颌骨的线条都因虚弱,而显得凌厉了不少。
许尽欢俯身,伸手轻轻拨了拨他蝶翅般的睫羽。
那双令人魂牵梦绕的冰湖眼眸,没有如想象般睁开,依旧紧闭。
“上次拨你睫毛,不是马上睁眼的麽,今天怎么不管用了。”许尽欢嘟囔道。
她坐在床沿,手指沿着沈砚舟高挺的鼻梁慢慢下滑,玩笑似地戳了戳男人的侧脸,手感软弹,像是在戳一块弹性极佳的高回弹海绵。
许尽欢已经很久没有在医院过夜了。
很多年前,稚嫩的少女会趴在母亲的病床前守夜。
那时的她,应该不曾料到,多年以后,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事业狂魔,会在出差极度缺乏睡眠的凌晨,跑来为一个并不算熟稔的男人守夜。
“真是孽缘啊。”许尽欢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沈砚舟,如果知晓挡酒的后果是躺在这里,你还会乐于助人吗。
天快亮了,一通折腾下来,睡意早跑光
许尽欢干脆掏出笔记本工作。
墙上挂钟的分针走过一圈又一圈,晨曦的微光穿过雨后厚重云层,破晓而出。
许尽欢把修好的一组暴雨图传到云端,顺手抄送了一份给企鹅好友【民法典撰稿人】。
原本是最适合补眠的雨夜,结果被几通电话,拆得七零八碎。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趴在床边捂着嘴打哈欠,生理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空气被彻夜的暴雨洗涤干净,所以雨后清晨的曦光格外温和。
与此同时,雪白被面上那只扎着留置针的手动了动。
男人指尖修长,轻柔掠过许尽欢的睫毛,不着痕迹地带走上面坠着的水汽。
沈砚舟轻声问道:“守了我一整晚吗,小狮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守夜一整晚,现在该你给我谢礼了。
沈砚舟:以身相许,够不够《 》
18、谢礼
18.谢礼
◎“我在医院陪一夜情对象呢。”◎
许尽欢彻夜未眠, 趴在床沿支着脑袋犯瞌睡。
冷不丁伸过来一只冰凉的手,吓了她一大跳。
连人带椅子都往后窜了窜。
“啊,你醒了啊, 我去叫医生。”她揉着眼睛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沈砚舟躺在病床上,看她外套底下隐约露出线条小狗的图案, 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出门。
穿着睡衣, 可以料想到出门时的仓促。
沈砚舟那颗被锁链缠绕的心脏,在桎梏中跳动着,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他鸦羽似的睫毛垂下,等许尽欢带着值班医生进来,眼底那些本不该存在的情绪, 已经重新被压回冰层之下。
“血压正常的, 生命体征也平稳。这两天家属记得观察一下情况,如果出现咖啡渣状的呕吐物, 或者黑便,就要接受进一步治疗了。”
龚凯不在, 于是许尽欢自觉充当家属,点头道:“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检查完病人的状态,又翻了翻挂在床头的病例, 嘱咐道:“以后吃药的时候注意些。喝完酒就不要乱吃药。”
病床上, 沈砚舟轻轻嗯了一声。
许尽欢见他这副淡定模样就不爽,哂笑道:“喝酒胃疼下次别吃布洛芬,让龚凯给你买点头孢, 头孢配酒才叫勇士。”
她语气轻松, 听得医生都含笑着摇头, 心说现在到底是时代不一样了。小情侣都犟的要命,明明担心得守了一整晚,这会儿人醒了,嘴却硬得像是吃了秤砣。
单人病房没有嘈杂的病友,病床上的男人半垂着眼,脸色苍白没有回话,寂静得只有医生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许尽欢送走医生后重新坐下,埋头给成欣言发消息说她有事儿,要晚点到。
成欣言哦哦两声,追问到发生什么事捏?
清澈的大学生还没有了解职场潜规则,大大咧咧喜欢对一些事情刨根问底。
许尽欢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她也乐于宠着成欣言这份天真。
有些人淋过雨,就会想替别人撑伞。
她自己的天真,早就埋葬在少女时期走不出的春天;现在许尽欢不愿意去当扫兴的大人。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借用现成的理由。
【昨天宴会被主办方灌酒,喝多了胃疼。】
消息才发出去,那成欣言秒回一条长达60秒的语音。
许尽欢本想长按转文字,却误触到语音条。
“老板你没事儿吧!主办方怎么这么坏!灌女生酒,啊啊啊啊啊!他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老板你现在还在酒店吗,胃疼去医院没!不想去医院的话,我外卖给你买奥美拉唑救急啊……”
原本仿佛被寂静吞没的病房里,突兀响起活泼的女声,连带着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在震动。
语音条的播放关不掉,许尽欢只能退出来聊天界面,强行打断成欣言的施法。
活泼惊乍的女声戛然而止,房间重归安静,只有走廊里其他病房,进进出出的脚步声,被稀释后,隐约透过无形结界传来一点杂音。
周遭的空气开始凝结,许尽欢和沈砚舟看着彼此,两人谁都没说话。
许尽欢无语扶额,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感觉自己活像握着个已经拔掉保险栓,马上就要炸的手雷。
窗外远处那轮红日,终于纵身跳出地平线,昏暗的曦光刹那间转为亮度增加的朝阳,给病床上的人抚上一层薄红滤镜。
沈砚舟苍白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了一些血气。
他薄唇微勾:“我有点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移花接木的。”
许尽欢瞥了看好戏的某人,低头给成欣言回消息,边说道:“什么移花接木,我只是选择性地说一些关键信息。”
沈砚舟:“嗯,顺便选择性无视不重要的细节。”
“你有空时间管我,不如反思一下自己。”许尽欢回敬道:“工作室小孩都知道,胃疼要吃奥美拉唑,这个常识,沈律居然不知道。”
“是啊。”沈砚舟坦然认下。
“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躺在这里。那你为何不跟同事直说,迟到是因为昨天有个好心人帮你挡酒,现在好心人被那杯酒送进医院,而你在医院陪床呢。”
“总不能直接告诉小孩,说我在医院陪一夜情对象吧。”
许尽欢嘟囔道,“幸好这妞好糊弄些,换了江浸月那个疯女人,会直接甩过来一个视频通话,搞不得人下不来台。”
她不愿意将他的存在告知身边人,无论是朋友还有同事。
对许尽欢而言,他只是露水姻缘的另一位当事人罢了。
意识到这点,沈砚舟那颗已经已交千锤百炼的强悍心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爬上裂痕。
插着留置针的手动了动,手指捻去指尖残留的水汽。
他勾着嘴角回应道:“视频通话也不难办,我起来给你腾腾位子,病床让给你躺就是。”
许尽欢抬头打量他:“啧啧啧,果然是乐于助人的五好青年。沈砚舟,明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少了你,我不看。”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笑了。
“话说你要是对龚凯这个态度,他一定对你死心塌地,感激涕零,昨天晚上某人躺那儿生死不知,把你小助理差点魂都吓没了。”
沈砚舟浓眉动了动,不置可否:“我不像你,不会对下属过于保护。”
许尽欢耸肩,表示她的不认同。
和普通上下级相比,许尽欢实在不像个领导。连职场菜鸟成欣言,都能和她肆无忌惮开玩笑,甚至追问上司的行踪和私事。
这本是职场大忌。
而许尽欢不仅没有责备,反而绞尽脑汁试图附和她。
老板向员工解释去向,简直倒反天罡。
许尽欢对她的保护确实有点过度了,成欣言终有一天会逐渐发现世界运转的规则,知道社会其实是个吃人的熔炉。
但许尽欢觉得让刚出社会的小孩,意识到社会的残酷需要循序渐进。
不应该是现在,不会是在相映成趣。
许尽欢没那么大力量,别人被社会毒打她管不着,她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无忧无虑,尽她所能让维护好相映成趣这一块净土。
病房门吱嘎响起,龚凯提着早饭进来。
一夜过去,高大挺拔的小伙换了身干净衣服,但眼眶肿得像是泡发了的金鱼眼。
“沈par你醒了。”龚凯把小桌板架起来,低声解释道,“我刚刚到护士站问过,您今天得禁食禁水八小时。所以只给老板娘带了早饭。”
他嗓音带着没散的沙哑,垂头丧气一幅等着挨批的模样。
捅这么大篓子,买错药,差点把上司直接送走,龚凯悔得肠子都青了。
在来医院的路上,他已经做好准备,等着沈par清醒后,原地发一封辞退信给他。
“辛苦了。”沈砚舟音量不大,磁性的低音炮虚弱而淡定地响起,他对龚凯道,“谢谢昨晚送我到医院,辛苦了。”
龚凯诧异抬头,呆住的笨金鱼张嘴愣在床边,说不出话来。
许尽欢上前拍拍他肩膀,附和道:“是得感谢你,他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不然运气差点,搞不好直接英年早逝,世界上至此少了一个无良律师。”
龚凯诚惶诚恐,语无伦次地认错:“不不不,沈par对不起。我昨天买错药,才害你胃出血的……真的非常抱歉。”
他疯狂道歉,自责如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几乎要把人压垮。
许尽欢扫了眼根本不敢抬头的龚凯,斜眼给沈砚舟毫不客气地使了个眼色。
病床上的男人眉骨高挺,虚弱也掩不住他浑身上位者的气质。
沈砚舟眼底划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不用道歉,是我没提前说清楚。感谢昨晚救命之恩。”沈砚舟停顿两秒,补充道:“回沪市给你转正,绩效在原有基础上,加百分之十。”
说完,他挑眉望向站在床尾的许尽欢,眼神示意她,满意了?
许尽欢欣慰点头,给此时此刻充满人性光辉的沈律师,竖起大拇哥。
从地狱到天堂,只需要一秒钟。
从被优化滚蛋升职加薪,只需要老板的一句话。
转机来得太突然,天降馅儿饼砸得龚凯大脑宕机,差点怀疑面前的领导,是不是被奇怪生物附体了。
工作狂魔本是铁面无私,一夜之间,非但长出柔软的心肺,还散发出无边的人性关怀。
许尽欢深藏功与名,她指了指龚凯带来的早饭,问他:“你吃过没?”
龚凯摇头,他一晚上坐立难安,睡也没睡好,早上哪有心情吃早饭。
“哦,那你吃吧。”许尽欢把工作的笔记本放回包里,“我今天先走了,正好出去吃个早饭。”
即便没看到许尽欢和沈砚舟来回交流的视线,龚凯拿脚趾都能猜到,今天他能够否极泰来,转正加薪,得益于老板娘在现场。
他暗自感叹,原来工作狂魔,也得想方设法哄老婆。天下男人都一样。
回想起昨天老板和老板娘的冷战,龚凯情商上线,改口道:“我来的路上吃过了,这些都是特意买给您的。您通宵守了一夜,肯定累了。”
能进红圈所的高材生,能力差不了,审时度势的本事更是人中翘楚。
龚凯怕许尽欢要走,赶紧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挂号处上班了,我先去办理一下沈par的住院手续。”
说完,他十分上道地将独处空间重新留给二人。
米粥的奶香渐渐弥漫,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感官被嗅觉唤醒,空荡的胃袋开始向大脑发送饥饿的电信号。
通宵确实很消耗体力,龚凯走了,沈砚舟吃不了,许尽欢作为唯一能解决这份早饭的人,自然不客气地坐下。
打开保温袋,掀开盖子,炖到软烂的小米粥鲜香扑鼻,入口即化。
实在是美味至际,成欣言说得对,对比沪市那个美食荒漠,成都就是天堂,连一份平平无奇的小米粥都令人食欲大开。
许尽欢吃到一半,想起旁边还有个禁食禁水期的病号,她后知后觉地发问:“当着你的面吃貌似不太合适,要不我端去外边儿吃?”
沈砚舟靠坐在床头看手机,闻言,漫不经心抬眸看她,口吻玩味:“许总要是吃之前询问一下,还显得有点诚意。”
“现在问也不晚,闻这味儿,你忍得住不?”她诚恳道。
沈砚舟睫毛敛下,淡淡道:“吃完把垃圾带走。”
这是默认同意她继续在病房里干饭了。
许尽欢捏着勺子,顿了顿,决定为自己一晚上的无私奉献讨点利息。
“介于上次体检的事还没完,昨天你给我挡酒是本分,我给你守夜是情分。不知道,沈律师准备如何还这人情?”
沈砚舟垂眸:“律师的行为准则是依托法律法规。只靠道德感说服不了法官。”
潜台词,靠情分也无法道德绑架一位律师。
许尽欢点点头,把最后两口粥咽下。
空掉的打包盒被她扔回塑料袋里,她干脆利落道:“OK。那请补偿我一晚的精神损失费。我可是被半夜12点被电话吵醒,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医院的。”
小米粥馨香的味道还飘散在房间里,沈砚舟眸光沉静,指尖随意地敲着手机玻璃背板,似是在斟酌。
片刻后,他开口道:“你那个关于职务侵占和知识产权的案子,宋律那边的委托费用,我来承担。”
红圈所的律师价格都不便宜,相映成趣工作室最近刚购置一台百万价位的高速摄影机,还有几个项目尾款还没到。
许尽欢的财务状况虽然称不上山穷水尽,但确实最近一段时间有些捉襟见肘。
正愁怎么开源节流,能省则省。
瞌睡来了送枕头,沈砚舟愿意帮她付这笔律师费,正她巴不得。
“也行吧,虽然不太满意,但既然沈律给了补偿,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沈砚舟瞥见她嘴角压下的笑意,指尖敲打的动作变了频率,唇线弯起。
许尽欢对他给出的利息很满意,爽快拎包走人。
“行啦,你的小助理应该快回来了,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
确实得赶紧走,不然万一对方反悔怎么办。
阖上病房门,许尽欢闷笑,心说这波赚了。
守夜通宵的一晚,她不仅顺便修了图,改了其他项目的策划稿,最后还敲了一笔五位数的律师费。
难怪社畜喜欢上班时间摸鱼,她今天也算体验一把带薪修图。
确实很爽。
她把垃圾扔进走廊的垃圾桶,背着包离开。
医院的电梯大概是最繁忙的设备了,层层都停。
许尽欢等了半天,结果两拨电梯都满员。
她懒得再等下一班,瞥了一眼楼层,决定靠腿走楼梯。
推开安全通道的防火门,楼梯间有个人坐在台阶上。
龚凯和她面面相觑。
“办完手续了?”许尽欢率先问道。
“嗯,是的。”龚凯挥了下手里的几张单子,有些尴尬。
许尽欢哦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也没问他为何不进去,反而蹲在楼道里。
下到两层楼之间的平台,许尽欢突然想起一直被忘在脑后的事情。
她抬头道:“昨天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沈砚舟让你打电话的吗?”
“啊,不是的。”龚凯挠头解释道,“沈par一直在呕血,进急救室后,护士让登记缴费。我在他钱包里翻身份证的时候,看到了您的名片。”
许尽欢听到这话,心底一动。
她确实曾给过沈砚舟一张名片。
在419事后的上午,她用一张名片换掉了床头柜原本那沓现金。
那张名片,当初留得有些羞辱的意味。
她以为按照沈砚舟的性格,应该早就把它扔掉了。许尽欢没料到他会带走,并且收进钱夹里。
兜兜转转,名片上号码十个多日后,在异地的暴雨夜被仓促拨通。
“知道了。”许尽欢收回眼神,轻声应了一句后,顺着楼梯离开。
俗话说清明谷雨。
暴雨似乎也卷走了冬天的尾巴,冷冽寒气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暖湿的春潮。
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路边的野草都绿了不少,春天真的来了。
观光车上,许尽欢嗅着空气里泥土的腥气,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
相映成趣此行来拍摄大熊猫宣传片,恰逢基地有一只熊猫临近分娩。
为了近距离记录下生命诞生的瞬间,团队昨天连夜进驻繁育基地。
许尽欢赶到星星产房时,只见到在角落里焦虑徘徊的一只国宝,相映成趣十来号员工蹲在一排三角架后,不约而同地盯着镜头。
她顺着墙根,放轻脚步过去。
大致扫了一眼各机位的监视器,问道:“拍得怎么样?”
“还没生呢。”成欣言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个位置,前排掌机的摄影师回头看了眼许尽欢,顺手把自己的塑料凳递过来。
“哎,老板你胃疼还喝冰咖啡啊!”成欣言低声娇嗔道。
许尽欢低头扫了一眼手上的冰咖啡,嚼着冰块含糊道:“没事儿,已经不疼了。”
成欣言抢过她手里喝得只剩半杯冰的咖啡,放到椅子后面,“那也不能喝。今天早上你还说胃疼起不来,现在冰咖啡都整上了,小心一会儿胃疼犯病进急诊。”
许尽欢哂笑,心说急诊麽,已经有人替她去过了。
沈砚舟现在,可不是替她在医院躺着呢。
“工作人员说我们这次运气很好,大熊猫一般只在夏天六月到七月之间繁殖产仔,这次才4月份,居然有一只母熊猫即将分娩。”成欣言说道。
许尽欢随意点头,她走南闯北许多年,以前也在拍摄过其他野生动物的繁殖,倒不像成欣言那么激动。
说话间的功夫,在墙角徘徊的母熊猫越发躁动不安,时不时半躺下来,舔舐产道。
“夏夏它快生了。”熊猫基地的保育员说道。
相映成趣的团队,又最后检查一遍各个相机的镜头和录制格式。
确保无误后,所有人盯着监视器目不转睛。
特写镜头跟随着大熊猫,看着它找到安全角落躺下后,摄影师缓缓推进焦距。
熊猫在哺乳动物中算产程较快的动物。
夏夏躺下后只过了几十秒,就能依稀看到宝宝露头,粉红色弱小的幼崽被分娩出的瞬间,带着湿漉漉的羊水挣扎着在地面上翻滚,发生尖锐的叫声。
“天哪,好小一只!熊猫幼崽竟然有尾巴,像一只小老鼠哎。”成欣言惊叹道。
新手妈妈似乎还对刚出生的宝宝比较陌生,尽管小熊猫挣扎着朝母亲气味的方向艰难爬行,夏夏还是无动于衷。
特写画面里,母熊猫已经开始拿爪子扒拉幼崽,像是把它当成什么新奇的玩具,在水泥地上拨来拨去。
许尽欢皱了皱眉头,问道:“她好像并不接受这个孩子,不把它拿出来吗?”
饲养员也一直关注着产房内的情况,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再等等,看她能不能自主喂养的话,再拿出来。”
许尽欢抿了抿唇,继续望向监视器。
接到成都熊猫项目的时候,她就提前找了一些资料了解大熊猫的习性。
她知道在野外甚至有不少母熊猫,为了恢复生产时耗费的体力,而选择吃掉幼崽。
人工养殖的熊猫母亲没有生存压力还算好一些,吃掉幼崽的情况较为少见。
但尽管如此,大熊猫在动物群体里,依旧属于弃养率很高的那类。
许尽欢其实不太理解,在她的价值观里,如果没有能力养育,那就不要生。
和沈砚舟春风一度后,hcg偏高的那个小箭头,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沈砚舟在医院走廊,对她说的那句:“结婚。”
两个字吐字清晰,听在许尽欢耳朵里却重若千钧。
沈砚舟沉稳磁性的嗓音,如同某种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
许尽欢闭了闭眼,把无关的画面声音都清除出脑海。
她继续看向镜头。
刚出生的小熊猫声音越发凄厉,母熊猫像是对这个新玩具失去了兴趣,已经躲到笼子另一边开始进食。
饲养员无奈,只能伸手将被遗弃的幼崽抓出裹进毛巾,准备进行人工喂养。
镜头得已怼到眼睛还未睁开的小不点面前,已超近距离进行拍摄。
“哇,真的好可爱,软软的很好rua的样子。”成欣言抓着许尽欢兴奋地说道。
饲养员看她实在喜欢,托着手心里的小不点,让她轻轻碰一碰。
成欣言屏住呼吸,伸出手指,拿指腹顺着小熊猫的脊背撸了两下,收手后激动得手舞足蹈。
“许总,要不要也摸一下?”饲养员笑着问一旁的许尽欢。
许尽欢指尖下意识攥紧,神经末梢传来指甲掐进手心的疼痛。
犹豫了几秒,许尽欢细细打量雪白毛巾里头裹着的,那和大拇指差不多大的脆弱生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何,她对新生命有些抗拒。
或许是肚子里还揣着个未知的、薛定谔般存在的孩子。
不管有没有,许尽欢都没有打算要。做出这样决定的她,又怎么有资格去触碰新生命呢?
软弹可爱的小熊猫,不仅是成欣言这类女大学生喜欢,那些能徒手抗几十斤设备的摄影佬们,也按讷不住。
得到饲养员允许后,大家轮流排队,动作极轻地碰了碰小熊猫,过了一把手瘾。
“这趟出差真值!老子居然能摸到才出生的国宝哎!”
“* 嘿嘿,我也撸到了,刚帮我录下来没,视频拷下来发我,让我发个朋友圈装逼。”
送走把幼崽带走的饲养员后,也昭示着拍摄任务最关键的一环完成。
相映成趣的一帮人,嬉笑着打闹。
许尽欢笑着摇头,随他们去,亲自动手开始拆设备。
得益于许尽欢放养的管理模式,工作室的氛围在业界口碑极好,很多人挤破头都想加入。
“呦,拍到什么珍贵画面了,热闹成这样。”
一进门,颜煦就听见嘻嘻哈哈的声音,想也知道,能让这帮摄影佬集体高潮的,大致又是什么千载难逢难得画面。
“熊猫繁衍。”许尽欢拧着脚架螺丝,随口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颜煦无奈摊手:“当时太着急,手快就把机票先买了。等你电话里说完,已经退不……”
面对质问,他解释的话语还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大步朝许尽欢跑来,目眦尽裂地吼道:“快躲开!”
顺着颜煦的目光,许尽欢抬头。
身后高高架起的柔光灯,支架猝然倒塌,从头顶迎面砸下,巨大的灯罩似乎要将她吞没。
灯架砸下,时间都仿佛被放缓。
许尽欢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蛋,这回要进医院,跟沈砚舟当病友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难道把沈砚舟献祭给医院,都不能躲过一劫吗!!!
沈砚舟:……呵,原来在你心里,我的定位就是这样?《 》
19、欲拒还迎
19.欲拒还迎
◎“英雄救美,帅不过三秒。”◎
灯架砸在地上轰然作响, 玻璃碎片四溅,像是从天而降的冰晶纷纷扬扬洒在身上。
许尽欢被颜煦护在怀里,手上甚至还握着从另一台相机上刚拆下来的镜头。
两人倒在水泥地上, 补光灯的碎片迸溅,每片玻璃都在空中折射着寒芒,美轮美奂却暗藏危机。
“我靠, 老板你没事儿吧!”成欣言赶紧跑过来拉他们。
“还好, 没被砸到。”许尽欢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颜煦,说道:“起来吧, 压得我好重。”
颜煦充耳不闻,抱着许尽欢倒在一片狼藉里,手都在发抖。
不远处, 相映成趣那圈打闹的汉子们也赶紧过来, 把周围乱七八糟的三脚架挪开,避免其他设备不留神也塌了。万一造成二次伤害, 那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许尽欢倒在地上,听着颜煦胸腔处传来的剧烈喘息, 她没有再出声催促,静静等他缓过来。
认识这么多年,颜煦一直温文尔雅,似乎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 是同辈里的优秀范本。
彬彬有礼的贵公子, 如今慌乱成这番模样,她还是头一遭见到。
颜煦狠狠闭了闭眼,松开僵硬的手臂, 让许尽欢起来。
他眼底晦暗不明, 后怕中混着些许怒意, 他哑着嗓子:“你还问我来干什么,我今天要是不来……”
他说着,剩下的话仿佛被堵在嗓子眼,什么都吐不出。
许尽欢起身拍了拍身上,溅到的玻璃碎片像是水晶簌簌洒下,在地上铺就一地晶莹。
看来今天老天眷顾。
她不用去医院急诊,沈砚舟当病友了。
许尽欢伸手,把颜煦拉起来,镇定道:“只是意外。应该是灯架的配重没搞好。”
“但这个意外就是发生了!”
兔子被逼急了都还会咬人,更何况颜煦他是个人。
他几乎要维持不住温雅的表象,额头青筋暴起。
为了方便拍摄,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特地关闭了星星产房,拍摄期间禁止游客进入,暂缓开放。
生育完的熊猫妈妈和幼崽分别被饲养员带走,室内的这一块区域,只剩相映成趣的人员。
设备故障差点把老板砸了,整个团队的氛围都有些凝重。
颜煦常来相映成趣,脾气好性格好,明明身价不菲的科技新贵,却能和相映成趣的摄影佬打成一片,几乎都要成为工作室的编外人员了。
此时他大发雷霆,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声,静得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地上连根针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场内唯一神色如常的只有许尽欢。
她俯身检查已摔烂的柔光灯,就事论事道:“沙袋没压好。kupo483很容易摔,之前配重没搞好,我去年也摔过一个。不是人为,纯属意外。”
颜煦攥着她的手臂,眼睛都红了,低吼道:“我今天如果没来,或者我晚来一步,你拿什么赔我!许尽欢,你拿什么赔我!”
“赔你?虽然很感谢你救我,但假如出事了,只能说明我运气不太好,比较倒霉。”
许尽欢拍去手上的碎屑,抬眸看着脸色扭曲的颜煦,眼神平静:“你问我拿什么赔你,可我不欠你什么,所以也没什么需要赔给你的。”
硬要说救她,沈砚舟昨天给她挡酒,差点命都没了,都没找她要赔偿。
今天灯架塌了,就算出事也是她的事,颜煦搁这儿发什么疯,她是有独立行为的成年人,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
颜煦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血液蹭蹭往头上涌。
他深呼吸,压制住内心翻滚的情绪,才勉强恢复了一点温雅模样,艰难道:“我只是担心,毕竟刚刚太危险了。”
许尽欢了然,她不想再继续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她递过去几张纸巾,说道:“擦擦吧,手上流血了。”
灯架垮塌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颜煦冲过来把她按到怀里。摔倒地上的时候,他一只手垫在许尽欢后脑勺下方。
水泥地蹭破了手骨关节的皮肤,此刻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修长的手指滴在地面上。
“啊对对对,颜总先消毒吧,我有带碘伏棉签。”成欣言见此,赶紧去翻随身医疗包。
他们干摄影这行的,在外拍摄经常受伤,医疗包里急救药品带得很全。
摄影团队的众人开始打扫战场,拆设备的拆设备,拷素材的拷素材。
许尽欢随便挑了张塑料凳,她让颜煦坐下,自己则半蹲着给那只受伤的手上药。
指骨处的皮肤本就单薄,一层皮磨掉后,隐约能见到白色的骨关节。
许尽欢捏着棉签,小心翼翼把伤口里混着的碎屑挑出来,“你动一动,看看伤到骨头没。”
依言,颜煦听她的握了握拳,又张开,手背的伤口重新被撕裂渗血。
他坐在简陋的塑料凳上,垂眸凝视着低头上药的许尽欢。
另一只手温柔至极,蹂去他心爱的女孩眉心的皱痕,颜煦笑道:“骨头没问题,擦破皮看着严重罢了,其实不碍事。
见他确实手部活动不受影响,许尽欢稍稍放心了些,重新掰了几根碘伏棉签,拭去溢出的血珠。
“英雄救美,帅不过三秒。”许尽欢开玩笑道。
不知道为何,她下意识联想到,胃出血躺在医院的沈砚舟。
沈砚舟,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英雄救美,就是布洛芬配酒。
这一通阎王爷来了都喊绝的骚操作,成功把自己搞进医院。
许尽欢漫无边际地瞎想。
24小时内献祭了俩男的,她都快要觉得自己是红颜祸水了。
颜煦手伤得不重,皮肉伤很快止住血。
许尽欢在伤口处涂了些百多邦,又拿纱布给他缠上。
处理完,她叹了口气,说道:“下次看到有危险,你就自己躲远点,见义勇为好歹先保全自己吧。”
别像某位律师一样冲动。
沈砚舟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别人我能帮就帮,帮不了算了。”
颜煦看着她不赞同的神色,弯起嘴角道:“但你……你和江浸月,都是我很重要的人,当然要保护喽。”
许尽欢扯了扯嘴角,不着痕迹把自己摘出去:“这话应该录下来,省得江浸月那个妞,整天说你欺负她,塑料兄妹情。”
虽然收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除了颜煦这个编外人士擦破皮外,好在没有其他人员受伤。
灯架垮塌的时机,也幸好是在拍摄结束清场之后,也并没吓到繁育基地的动物们。
鉴于颜煦本人,他自然不会要求相映成趣进行赔偿。
于是,许尽欢的净损失为:一盏专业柔光灯,和配套支架。
摄影器材都很贵,光这俩东西累计加起来就达五位数了,令她本不富裕的家底再次雪上加霜。
早上从医院过来的时候,她才从沈砚舟那儿敲了一笔律师费,转头灯架砸了,四舍五入下来,等于没省钱。
“好几万的东西,就这么成破铜烂铁了。”许尽欢扔掉明显已经无法维修的大灯,咂舌道。
颜煦见她心疼灯架,额头突突跳:“知足吧你,砸到人或者国宝熊猫,就不是几万块钱的事儿了。”
许尽欢扶额,心说,果然最近运势不太行。
成欣言帮着同事整理设备,插嘴道:“老板你要不要考虑,去拜拜啥的。”
相映成趣的业务经常和娱乐圈打交道,许多剧组开机时都会全员到齐。导演带领着剧组人员上香祈福,求个拍摄顺利。
许尽欢不太信这些,但最近她确实水逆得离谱。
“我是无神论者。”她说道。
与其拜不知道哪路的神仙,还不如拜她老妈。谁还没点人脉。
拜错神仙还有反噬的呢。
过两天清明,去扫墓的时候,和许女士多说几句话,多烧点纸钱,不比乱拜神仙靠谱多了。
那可是永远喊她“宝贝”的妈妈啊。
颜煦见她眼神复杂,主动问怎么了,许尽欢欲言又止,。
成欣言瞟了眼蹲在地上,正心疼钱打水漂的许尽欢,她捂着嘴,偷感十足地跟颜煦告状。
“老板来成都第一晚就被,呃……被我关在房间外。昨天峰会庆功宴又被主办方灌酒胃疼,今天又又又被灯架砸。”
颜煦挑眉,心说,何止。
她昨晚上,还抽空和她老爹大吵一架呢。
“够了啊你俩。”许尽欢扭头,一脸无语:“当着老板面挖苦我,小心回去扣工资。”
颜煦眯眼,对成欣言微笑道:“扣多少,我在后面加个零补给你。你说说看,她都干了点什么不爱惜身体的事。”
……
在金钱的诱惑面前,成欣言果断把亲爱的老板卖了。
“老板胃疼,今早来的时候还喝冰咖啡!不仅喝冰咖啡,还嚼冰块!”
许尽欢翻着白眼,把成欣言拎走,塞进已经装好设备的大巴车里,甩上车门。
“别老是拿金钱诱惑我员工。她年纪小,别把人带坏了。”许尽欢不悦道。
颜煦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白色的纱布包在男人手掌上,格外突兀,许尽欢瞥了眼颜煦受伤的手,懒得和他计较。
设备装车后,和繁育基地对接的负责人告别完,相映成趣的一群人坐上大巴返程。
许尽欢app上定好位置,宣布今天团建去吃火锅,大家工作辛苦了,她买单。
“老板大方!”
“来成都怎么能不吃成都火锅,我要吃变态辣的!”
“麻辣兔头也好吃,到时候也点上。”
……
拍到了千载难逢的熊猫产仔全纪录,结束工作还有老板请客吃饭,相映成趣一帮人七嘴八舌讨论着晚上的菜单,硬是把工作出差整出一副春游团建的架势。
“你平时都是这么带他们的?”颜煦坐在最后排,听着前边传来的动静,问道。
许尽欢在和火锅店核对人数,随意点头,道:“对啊。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休息的时候吃喝玩乐。”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相映成趣商单业务多,你当老板却没赚几个钱的原因了。”
许尽欢近期财政状况确实算不上好,但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她也不会在福利待遇上克扣员工。
“等我哪天工作室干不下去,就去天擎找你要饭。”她开玩笑道。
“欢迎至极。”颜煦笑意隐隐,“对了,今晚吃不了火锅,陪我吃粤菜吧。”
他举起扎着纱布的手,在许尽欢面前晃了晃,淡蓝色棉麻上衣质地优良,衬得他眉眼弯起的样子,很是谦阳光温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现在谦谦公子负伤吃不了重口味,许尽欢自然只能放任手下的员工去嗨。
到了火锅店,许尽欢把公务卡交给团队里较为沉稳的女编导,又嘱咐她记得看好成欣言,别让小丫头嗨上头,跟着那帮摄影汉子拼酒。
“他们都是成年人,你作为老板不需要管这么多。”颜煦笑着劝道。
许尽欢拦了一辆出租车,朝门口挥手的成欣言摆手让她回去,上了车她才说道:
“相映成趣和天擎不一样。天擎是即将上市的大公司,你手下管着几千号人,必须要冷静抉择,在框架内办事。”
“我创办相映成趣的初衷,不是因为想赚钱,要真想赚钱早就回去,和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争老头子家产了。”
说到争家产,许尽欢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继续道:“相映成趣只是一个私人工作室,谁难听点就是个草台班子。我之前也在其他公司干过,我这知道这行很多时候想做自己喜欢的项目,很难。”
“我希望给国内有理想有能力的摄影人才,提供一个追梦的平台。”
颜煦手指轻轻摩挲,纱布上的蝴蝶结绑得并不算好看,他轻声问道:“那你呢,有没有考虑过自己。”
许尽欢颔首,红唇微勾:“当然考虑过。我很自私的,这不是已经完成了麽,隔三岔五跑去无人区当风光摄影师。”
真是奇怪。
沈砚舟早上才暗示过,她对下属太放纵;现在颜煦又和她谈相同的话题。
价值观不同,别人对自己事业过于指点,令许尽欢心里有些不耐烦。
粤菜馆到了,两人下车。
馆子不大,但在成俗市中心开了很多年,能在川渝地区生意火爆的清淡粤菜,手艺自然没话说。
清蒸石斑鲜嫩多汁,保留了鱼肉原汁原味,入口即化。
蜜汁叉烧采用精选的猪肩颈肉,皮脆肉滑,咬在嘴里,味蕾被甜中带咸的汁水浸泡,风味独特。
饭后,许尽欢喝了半碗滋补的鸽子汤,和颜煦闲聊道:“其实带团队蛮累的,我不擅带团队,之前还想过向你请教下怎么做一个合格的领导。”
颜煦放下筷子,笑说:“合格的领导,首先就不能把下属当小孩,要把所有人当螺丝钉,撇开泛滥的同理心,才能避免冲动决策。”
“对,所以我放弃了。”许尽欢把银勺扔回空瓷碗,洒脱道:
“相映成趣就是个草台班子,我和叶桐创立它的时候,只想着造个乌托邦,没指望搞多大规模。现在累归累,但过得舒服开心。”
当合格的领导,当掌舵人,就要抛弃同理心。
这不符合许尽欢的人生教条。
“那小成还送到天擎培训吗?”颜煦明知她的回答,还是揶揄地问道。
许尽欢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潇洒道:“不去。我自己的徒弟自己带。”
颜煦毕竟是天擎的CEO,公务繁忙,来成都也是硬挤出的时间,机票是当天往返。
饭吃到七分饱,就得先行离开去机场。
许尽欢独自慢悠悠吃完这餐粤菜。
“已经结过账了?”
“是的,刚才有位先生离开前结过了。”
她收回钱包,正准备走,瞥见宣传展板上的乳鸽汤。
刚才喝了确实不错,肥嫩鲜美的鸽子口感层次丰富,将食材的营养与风味充分融合。
恰好适合病人。
“再打包一份乳鸽汤带走。”
人民医院离粤菜馆不远,许尽欢也不赶时间。
拎着汤水到医院的时候,她时间卡的很好。
刚好沈砚舟禁食禁水的八小时,才结束不久。
许尽欢屈起手指敲了两下门。
“进。”
“龚凯呢?”许尽欢问道。
病房里不见小助理,只有沈砚舟独自坐在床上,小桌板上架着笔记本电脑在开会。
沈砚舟从屏幕前抬头,他给许尽欢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等片刻。
“针对证劵交易所反馈的问题,法律意见书第三模块要进行调整。”
沈砚舟戴着耳机,语速不急不缓,金丝眼镜后眸光沉稳淡定。
许尽欢放下打包的汤汤水水,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旁观他开会。
不得不说,眼前这幅皮囊实在优越。
灯光勾勒出男人深邃的轮廓,侧面望去高挺的鼻梁,面部折叠度很高。明明是亚洲人少见的浓颜,却被金丝眼镜中和了锋利性。
她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存在感十足,令人无法忽略。
薄唇张合吐出一串专业性词汇后,沈砚舟掀起眼皮,那双幽深的瞳孔扫过肆无忌惮的女人。
对上他仿佛能吞没一切情绪的深眸,许尽欢毫不回避,莞尔一笑。
视频会议还在继续,沈砚舟收回目光,继续谈论公事,冷静高效地下达命令,如同一具上好发条的工作机器。
他对时间把握很是精准,说好的稍等片刻就不会拖延太久。
许尽欢掏出手机,一局游戏还没打完,沈砚舟那边已经结束了。
“诺,给你带了点汤,估计有点冷了,我去拿护士站借个微波炉热一下。”她把脚边的袋子拎上来,伸手一摸,果然凉了。
放下手机,许尽欢端着打包盒准备去热汤。
“游戏不打了麽?”
沈砚舟瞥了眼她扔在小桌板上的手机,界面里的对局还在进行着。
许尽欢端着汤往外走,随口抱怨道:“这波对方打野一直蹲中路,我都被抓死好几回,救不回来了。”
公立医院似乎每个环节都在排队,到饭点连微波炉都要排队。
许尽欢有些后悔,早知道把手机带着了,也不知道一会儿回去会不会被队友举报挂机。
“服了,最近运气真的离谱。”她嘟囔道,“清明真得和我妈好好说道,保佑一下她悲惨的女儿感觉转运吧。”
“老板娘?!”
许尽欢转头,发现是龚凯在喊她。
“嗯,晚上好,小助理。”她招呼道。
“老板娘是给沈par带饭吗?”龚凯指着她手中拎着的打包盒,问道。
“正好和朋友在附近吃饭,就随便打包了点带过来。”许尽欢翻翻袋子,问他:“粤菜吃吗,也给你带了白斩鸡和叉烧。”
龚凯似是很意外,感谢之余,他没想到老板娘带饭还有他的份。
“叮!”
微波炉上的倒计时归零,发出脆响的提醒音。
热好食物,许尽欢把其中两个盒子给龚凯,自己端着那份乳鸽汤往病房走。
推门前,龚凯主动道:“我就不进去了,沈par交给您了。医生说要不能太劳累,但沈par今天在医院工作一整天。您劝劝他,早点休息。”
许尽欢下意识应了句好,看着龚凯的背影,她后知后觉其中的bug。
龚凯在搞什么啊?
他的沈par工作劳累,和她许尽欢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龚凯真的老板娘,为什么要担这个责任啊。
回了病房,许尽欢干脆好人做到底,转达了方才等微波炉时龚凯的话。
她没好气地将餐盒搁在沈砚舟面前,开口道:
“喝吧。昨天胃出血,今天喝点流质将就下,明天医生查完房,情况良好的话就能正常饮食了。”
“谢谢。”
沈砚舟掀开塑料盖,氤氲的气流裹挟这浓郁的鲜香味扑面而来,雾气在镜片上遇冷凝结成白茫茫一片。
他摘下眼镜搁到一旁,低头安静喝汤。
男人摘下眼镜后的许尽欢才发现,沈砚舟的眼窝比常人还要深一点,朦胧雾气令骨相被凸显出来,乍一看有点欧美男模的相貌。
许尽欢无所事事,随手拿起闲置在一旁的眼镜把玩,无意间发现镜片似乎有些异常。
“没度数?”她扬了扬那副金丝眼镜,诧异道。
沈砚舟咽下乳鸽汤,感受着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温暖到胃部。
他轻轻嗯了一声,解释道:“不近视。”
“那你为什么带眼镜?”许尽欢好奇猜测道,“戴上眼镜逼格高一点吗?”
“咳咳咳,”沈砚舟被她天马行空的话呛到,抽了几张纸咳了几声,解释道:
“不混娱乐圈,逼格和我没什么关系。部分客户免不了以貌取人,戴眼镜的话,他们会先入为主,认为这个律师比较专业。而且工作看电脑屏幕比较多,眼镜有防蓝光的作用。”
许尽欢捏着镜腿,将金丝眼镜架到他高挺的鼻梁上,又取下。
反复几次,她对这副眼镜……以及眼前这个男人,拥有极大的探索欲,新奇得像是小孩子在玩变装游戏。
许尽欢戴上摘下,乐其不疲。
沈砚舟没有躲,任由她折腾。
他的耐心,在小狮子面前,总是多得不可思议,毫不介意许尽欢捏着眼镜动来动去,等她玩够。
“唔,似乎有些道理,戴上眼镜就是斯文败类。”许尽欢建议道:“不戴眼镜比较帅,有股子混血的味道。”
闻言,沈砚舟攥着纸巾的手紧了紧。
半晌,他沉声回应道:“没有混血。”
许尽欢耸肩,把眼镜还给他:“是吗?可是你眼睛凑近看是墨蓝色哎。人类瞳孔的蓝色基因一般都出自欧洲。而且亚洲人的骨相,很少能长成你这样立体的。”
“……”
“沈砚舟,会不会是你祖上是混血儿,比如祖父母之类的。到你这一代欧美基因已经被稀释很多,所以看不太出来。”
许尽欢摸着下巴猜测道,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深眼窝,皮肤比我都白一个度,人高马大,身高逼近一米九,亚洲人少见的标准九头身……”
“够了。”沈砚舟打断她列举的种种证据,沉声道:“我父母都是中国人,家里也没有混血的长辈。”
他重新带上那副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墨蓝的瞳孔重新被掩盖。
光线透过镜片折射后,深色眼眸已看不出蓝调,像是一块深蓝的宝石重新掩于暗处,遮掩住那份与众不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许尽欢可惜道:“要是进娱乐圈,我赌你会大红大紫。”
“那条路不是我能走的。”沈砚舟垂眸。
话已至此,许尽欢也能看出异常,他明显不想继续关于血统的话题。
许尽欢有些茫然,她好像也没讲什么过分的话,搞不懂这人一副不愿多谈的态度是要作甚。
或许,无意之间戳到别人伤心事了吧。
许尽欢别的不擅长,转变话题的能力沾手就来。
“对了,正好龚凯不在,有个事情和你说一下。”她继续道:“距离我们一夜情那次,过去快三周了。刚刚我来送汤的时候,顺便在门诊挂号抽了血。”
她语气散漫随意,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我刚刚出门去公园溜达了一圈。
沈砚舟白玉般的指尖扣着金属镜架上的纹路,缓慢摩挲。
半晌,清冽的嗓音带着细微暗哑,在房间内响起。
他问:“复检的结果,能告诉我么?”
许尽欢走到病床边,弯腰凑到他耳畔,神秘得像是准备揭示不可告人的秘密。
鼻腔的热气扑洒在男人的脖颈处,他喉结处残留的咬痕已经只剩下浅浅的粉色,那点暧昧痕迹随着肌肉绷紧而上下起伏。
许尽欢故意吊着他,欲拒还迎道:“沈砚舟,你猜,结果和你期望的,会相符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沈砚舟:这种送命题,非要让我猜吗
许尽欢(耸肩):当然,想好再说噢~-
明天上夹子。这个榜单很重要,每本书只能上一天。所以明天周二的更新在23点,后面都恢复原状。
不是断更啊,会坚定日6到正文完结哒!
老婆们别抛弃我哇,每天码字全靠热闹的评论续命[求求你了]《 》
20、欲拒还迎
20.欲拒还迎
◎“老板娘这个称呼不要再喊了”◎
沈砚舟一手扣住她的细腰, 手臂用力温热的掌心抵着腰窝,带着站在床边的女人往怀里压。
距离近到彼此呼吸交融,他低声道:“不论是什么结果, 我都欣然接受。”
“倒是你,如果真的有孩子,要打掉麽?”
提到这茬, 许尽欢就有些生气。
距离太近了, 近到他们彼此肩颈相贴,呼吸交融。
她想要推开, 奈何沈砚舟的臂膀像是焊在她背后的铁钳,压着她,逼迫她动弹不得。
逗人不行, 反被桎梏。
于是许尽欢报复性地, 咬了一口眼前白脂玉般的耳垂。
恶狠狠的,如同被逼到墙角的凶兽, 像是恨不得要把眼前人拆吃入腹。
耳垂的痛感尖锐,顺着神经突触传导到大脑皮层, 沈砚舟闷笑着隔着衣服抚摸她的脊背,安抚这只气急了还咬人的小狮子。
能让人憋屈成这样,大概是有了吧?
他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好像一直孤零零的行走在丛林中, 突然有一天, 与世隔绝的秘境里闯进来一只小狮子,朝他张牙舞爪。
“孩子要是留下来,就结婚吧。”他轻声说道, “当然如果你不想要, 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并且给予一定的经济和物质赔偿。”
埋在他颈窝的许尽欢怔了怔,发现沈砚舟似乎误解了什么。
口腔里是淡淡的铁锈味,男人的耳垂被她的虎牙咬破,毛细血管里的血腥味浅浅的,混杂着鼻腔清新的雪松味儿,混成一股类似春雨里的青草味。
许尽欢松开犬齿,她夹在两人中间的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把人推开。
她张了张嘴,又觉得现在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便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检查单,塞进沈砚舟手心里,让他自己眼见为实。
沈砚舟垂眸,扎着留置针的手抚平纸张的褶皱,修长的手指动作间有一股独特的美感。
A3大小的检查单并不大,检查的项目也只有那一项。
即便医院验血单的字号都小得离谱,也能一眼看到那行数值。
【HCG:4.52】
后方的参考范围那栏,小字宋体清晰地印刷着参考数值区间:
非孕期0-5。
孕期:
01-10周:202 ->225000
11-15周:22536 ->225000
……
剩下的具体范畴已不必再看。
结果尘埃落定。
沈砚舟凝视手里这张薄薄的检查单。
半晌后,重新对折叠好压在手机下面。
他掀开眼皮,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静而笃定:“你早就知道结果,抽血复检只不过,是为了把这张单子交给我。”
恶作剧似乎没有吓到精英律师,对方还是沉稳淡定的模样。
许尽欢摊手,诚实道:“也不算完全肯定,也就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吧。”
沈砚舟挑眉:“这么精准?”
许尽欢歪了歪头,回答道:“因为科学研究表明,紧急避孕药的成功率是80%啊。”
她理直气壮,有理有据。
满脸都写着“你要相信科学”。
荒唐的一夜,次日连轴转去项目现场救场,晚上带同事团建。
那晚,来帮忙当模特的江浸月喝多了,许尽欢废了很大劲才把人送走,途中还被江浸月的美甲划伤。
去路口药店时买碘伏消毒时,她顺便搞了盒紧急避孕药。
“我第二天晚上吃的,距离事后只有十几个小时,紧急避孕药推荐的时间是72小时内。”许尽欢回忆道,“所以,应该是起效了。”
作为律师,沈砚舟的记忆力更好,三言两语间他就把时间轴对上。
“在新荣记我们偶遇之后,你去买的药。”
许尽欢点头:“嗯。那天你还把我手机撞坏了。”
沈砚舟:“我问过需不需要赔偿,你拒绝了。”
“那我也不知道它摔坏了啊。”许尽欢嘴角抽搐,补充道:“本来只是后盖裂了。结果你前脚刚走,后脚屏幕就花屏报销了。”
沈砚舟指尖敲着小桌板,又道:“现在重新赔你个新手机。”
许尽欢翻了个白眼,拿过小桌板上她的手机,挥舞两下:“已经换新了,沈律师赔点别的吧。”
“你要什么?”沈砚舟淡然把皮球踢回去。
许尽欢斟酌半天,发现她现在好像并不不缺什么,于是随口忽悠道:“一个人情。一个不违反公序良序,在你能力范畴之内,并且不可拒绝的人情。”
开玩笑,肥羊都送到她面前了,能敲一笔是一笔。
红圈所合伙人的人情,比手机值钱多了,傻子才问他要那几千块无关痛痒的赔偿费。
沈砚舟眸光流转,浓密如蝶翅般的睫毛下垂,遮住瞳孔深处的情绪,他平淡开口:“可以。”
沈砚舟取出钢笔,在那张检查单背后的空白处,写下一串数字。
“我的手机号。”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这张纸片,轻轻放进许尽欢胸口处的插袋里,“要兑现的话,随时打这个电话。”
许尽欢今天穿了件牛仔外套,胸口处的口袋很浅放不了什么东西,纯粹属于服装装饰。
她也从没往这里面放过东西,而此时此刻,出于装饰性作用的口袋迎来了第一件物品。
一张布满褶皱的检查单。
“那我们,算两清?”许尽欢尾音拉长,不确定道。
沈砚舟阖上钢笔盖,镜片后的墨蓝眼眸平静无波,幽深的海平面深不见底。
“对于第一次套破导致的麻烦,我再次向你道歉。”他磁性的低音不急不缓,“作为歉意补偿的这份人情,没有时间限制,永远可以兑现。”
许尽欢满意了。
“OK。那两清。再见啦,不对,好像也没什么见的必要了,就祝你早日康复。”
她握着手机,潇洒地挥挥手,而后关门离开。
一夜情的孽缘总算告一段落。
从新疆机场的初遇,到沪市的见色起意,再到成都的和平两清。
这段纠缠一个多月的孽缘,终于在暴雨过后的春天,落下帷幕,划出圆满记号。
许尽欢脚步都轻快不少,走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她第一次有闲情逸致哼歌。
手机甫一解锁,映入眼帘的就是游戏结算界面。
刚才去护士站热汤时,打到一半的游戏忘在病房没拿走。
结算界面里,那场匹配和预料的一样没赢,但她的战绩很亮眼,10-6-8,败方组的mvp。
许尽欢看着mvp的标志,有点蒙逼。
她记得这局,因为打野一* 直蹲中路,离开病房那会儿,她的战绩还是丑陋的1-5-3。
许尽欢指尖勾着发尾转了几圈,饶有兴致地退出游戏。
呵,峰会庆功会有人还说不会打王者,这不是玩得挺好麽。
医院的电梯一如既往,每层必停,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
她熟门熟路绕到旁边,推开这层的安全楼梯出口。
防火门后,消失的龚凯又一次出现在楼道里,坐在楼梯上低头玩手机打发时间。
见到许尽欢,龚凯起身打招呼:“老板娘要走了吗,您去哪,我今天开车来的,送您吧。”
“不用啦。”许尽欢三步并作两步下楼,走到中途又回身和他说:“以后不用躲到楼梯间避嫌,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龚凯抓了抓头发:“您和沈par,又……吵架了吗?”
啊,真是让人头疼啊。
昨天沈par给老板娘挡酒进医院,老板娘守了他一晚上,早上还春风化雨般帮他解决职业危机,甚至卡着医生说的禁食时间,到医院送饭。
这才多久,有半小时吗?
又又又吵架了?
龚凯显然还没学会控制情绪,职场新人脸上明晃晃写着震惊和绝望。
许尽欢只一眼,就从他复杂的神色中get到其中含义。
她本想解释清楚,但解释的话,势必要追根溯源,连带着那晚荒唐也一并摊开来,讲清楚。
许尽欢要脸。
本就不太能拿到台面上的事情,既然已经结束,就让这段意外的关系重新沉进水底吧。
她思考了两秒,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哦,不是吵架。”
龚凯震惊:“啊,你们冷战还没和好?”
“不,我的意思是,这回不是吵架,是分手。”许尽欢纠正道:“是分手。”
“……”
“所以,‘老板娘’这个称呼不要再喊了。如果有机会下次见面,喊我名字就好。”
许尽欢笑笑,转身下楼,不带走一片云彩。
反正以后和沈砚舟没关系了,小助理脑补吵架还是冷战都无所谓,知道结果是他的老板娘不干了就行-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暴雨云团自西南推进到东南沿海,暖湿气流强势归来,春意一步一步自南向北抵达全国。
温度上升很快,短短一周,路上行人的衣服从羽绒服到卫衣,又到了每年乱穿衣服的限定季节。
相映成趣的拍摄,从成都市区的大熊猫繁育基地,辗转到都江堰的熊猫谷,最后还深入人迹罕至的自然保护区。
一路跋山涉水,拍摄条件越发艰难,许尽欢带着团队从深山老林里呆了四五天,才拍到野生大熊猫的踪迹。
“天哪,真的好累。”成欣言回到现代社会,眼泪汪汪:“野外拍摄比我想象的难好多。”
“嗐这都不算啥,上次去赛里木湖才叫一个凶险。大风差点把车都吹翻。”
“费老半天劲拍的冰湖,老子无人机都炸了好几个,素材转头就被姓苏那小子偷走,恶心得我微博私信骂了他几百条。”
去新疆的拍摄,成欣言没有去。小姑娘抱着包,听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当初的危机。
许尽欢打印完登机牌回来,一帮人讲得正上头,挤在ipad前围观苏乘风的网上风评。
她抽过成欣言手里的平板,瞟了几眼。
词条挂在热搜上,网红跳出来爆料,苏乘风给她拍摄写真时,打着帮她调整姿势的幌子揩油。
抖音几百万粉丝女网红的爆料,还是这种有些擦边的骚扰爆料,比摄影工作室素材被盗的事情更吸引眼球。
网红本就自带一波粉丝,粉丝战斗力惊人,就连苏乘风的超话都组建起来了。
可惜不是粉丝超话,是人肉开盒超话。
“看不出来,苏老师这段时间的生活,比我想象的更精彩。”许尽欢咂舌道。
前任过得水深火热,许尽欢对此乐见其成。
她把ipad还给成欣言:“过段时间,他生活还能更精彩。”
成欣言:“?”
相映成趣的摄影佬们:“?”
赛里木湖的视频不是她一个人拍的,是整个团队共同努力下的工作成果,工作室的所有人都有知情权。
许尽欢也不卖关子,坦然道:“已经找律师打官司了。快的话,不出意外,估计下个月能开庭吧。”
“哇!喜闻乐见!送他进去吃牢饭!”
“老板你找的律师靠谱不,我家里也有亲戚干律师,需要帮忙的话我去联系联系。”
许尽欢低头核对航班信息,心不在焉道:“找的松青。”
“松青是红圈所啊,那稳了。”
方才听说要打官司,众人还有些紧张。
得知许尽欢找的律所是松青,相映成趣的一帮人顿时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嘻嘻哈哈继续围成一圈讨论八卦。
临近清明,许尽欢干脆提前给工作室放了假。
原本的三天假,变成五天,群里一片喜气洋洋。赴成都的团队,大家各自买票回老家。
飞南京的航班较早,许尽欢和其他人告别后,就先往登机口去。
很巧的是,这趟航班执飞的型号,也是窄体机波音737-800。
和遇到沈砚舟那趟,同机型。
许尽欢到公务舱坐下后,鬼使神差扭头,望向旁边。
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另一边的空位上是个双马尾的女孩,背着别满吧唧的二次元痛包。
一时之间,记忆倒带,感慨万千。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偶遇和恰好,那个高大挺拔的西装暴徒,在记忆里再怎么鲜明深刻,他们也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两个半小时的航程,并不在饭点。
中途没有正餐,只有小食。
川航的飞机餐哪怕是小食,都足够吊打同行。
想到此行是回南京过清明扫墓,许尽欢就没什么胃口,餐食基本没动,兴致缺缺地等空姐来收走餐盘。
隔壁的小女孩主动搭话,问能不能把没动过的回锅肉施舍给她。
许尽欢噗嗤一笑,拿下自己喝过的饮料,端着餐盘给邻座女孩,并收到一个吧唧作为谢礼。
吧唧上的卡通人物很可爱,虽然许尽欢并不认识,但她很耐心,听小姑娘认真安利她喜欢的动漫角色。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的航程眨眼而过。
飞机五边进近,降落在禄口机场。
望着舷窗外远处的灯火,许尽欢无声地和这座六朝古都问候。
她喃喃自语:“妈妈,我又回南京看你了啊。”
节假日前后,人流量明显增大,机场高速车水马龙,市区更是堵上加堵。
新规划的城市区域地图里,许家夹在秦淮风光带和玄武湖之间。
距离几个著名的南京景点都很近,离赫赫有名的城市心脏新街口也不过几公里。
曾经这里还有个名字,叫白下区。
许尽欢的外公就住在这里。
随着城市发展,白下区被并到了秦淮。
除去本地的人,近些年来南京游玩或者定居的市民,听过‘白下’的人越来越少。
它,逐渐变得鲜为人知。
“妈妈,连你长大的地方也逐渐被遗忘了呢。刚刚出租车司机居然不知道白下在哪。”许尽欢自言自语,拎着行李箱往胡同里走。
许尽欢这次回来,东西不多,一个登机箱就是她的全部行李。
其中大部分还是从成都买的一些土特产。
摄影摄像的设备让同事带回沪市,她自己就几件换洗的衣物,并不打算在南京多呆。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妈妈的家,并不是她的家。
外公家里的一些人,也并不欢迎她。
要不是清明得扫墓,许尽欢甚至不愿回来。
回到这座母亲从小长大的六朝古都。
钥匙插进老小区的防盗门,转了半圈,许尽欢推门的手顿在半空。
“爸,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留房间给温宜。她又不是咱家人。浩然回来都没地方住。”
刻薄声音顺着门缝钻出,每个字里都浸泡着不满的情绪。
“什么温宜,你侄女名字叫许尽欢。还有,那是你姐的房间!她不在了,留给欢欢有什么不对!我老头子的房子,爱留给谁留给谁,不服气给我滚出去……”
“好了好了,宛禾就是那么一说,家和万事兴,吵什么哦。她说得也有道理,外孙女又不常回来,那间空房整理一下,给外孙住。”
“哎,你就护着她……”
一扇并不算厚的防盗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屋内是老夫妻和小女儿的斗嘴,屋外是身为外人的形影单只。
老楼没有电梯,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照在许尽欢脸上,眼睑下的位置被睫毛阻挡了光线,眼眸藏在那一小片阴影里,晦暗不明。
许尽欢手上动作放轻,拧着钥匙关上那条门缝,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并未惊动屋内的一家人。
钢质钥匙的年代已久,柄上有些生锈。
许尽欢握着它,感受着齿棱嵌在手心里的形状。
这把钥匙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物件,承载着那个温婉女人的花季少女时代,未曾遇到温仲,未曾生儿育女的青春时代。
金属钥匙攥在手心里并不舒服。
南京,或许从不是她的家。
这把钥匙,或许也从不曾属于她。
许尽欢拎着箱子原路返回,走出弄堂,边给外公打电话。
“欢欢啊,下午的飞机,怎么现在还没到家呀。”老人家接得快,略带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已听不出方才对老伴的埋怨。
许尽欢一边到路口拦出租,一边拿肩膀夹着手机,故作轻松道:“已经到南京了,今天晚上还有个紧急项目要赶工,我就不回了。视频会议吵,您和外婆休息不好。”
外公不悦道:“要加班也回家再弄呀。”
“不啦,我现在还堵在高架上呢,白下那边更堵。”许尽欢怕再说下去露馅儿,赶在老人家再劝之前开口道:“项目比较急,估计要弄很晚,我在机场旁边定个了酒店。”
许老爷子有些迟疑:“那明天扫墓,要改期吗?”
“不改。说好的明天去看我妈,就明天。到时候我直接过去。”
法国梧桐随处可见,树干已长出翠绿的新叶,节假日的游客也蜂拥而至。
许尽欢在路口打车,等了半天也没有空车路过。
她本想app上约,可附近就是新街口。导航软件上看,附近几公里已经堵得红中发黑。
她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拉着箱子往地铁口走。
开玩笑,这个路况,地铁比打车靠谱多了。
但事实告诉许尽欢,永远不要小瞧节假日的人流量。
这座城市不仅有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游客,还有即将去往全国各地的大学生。
旁边就是N大和D大的校区,地铁站里三层外三层,安检前的队伍简直山路十八弯。
许尽欢下去看了一眼,拎着箱子又回到地面。
离酒店就几公里,走一走就当锻炼身体了,挤不上的地铁没必要硬挤。
她刚刚在许家楼下才定的房间。
基本上好一点的住处,都被清明小长假的游客提前预定了,现在剩下的选择性较少。
许尽欢定的小宾馆,在N大旁边。
校区很大,她扣上鸭舌帽,蹭了一位有缘人刷开的门禁,游鱼入海般混进N大校区,打算抄个近路。
“现在学生怎么跟坐牢似的。”许尽欢回头看了眼门禁,难以置信:“疫情都过去了,这玩意竟然还没拆?”
她想起她的大学生涯,那会儿高校根本没有门禁,不仅外卖随便进,晚上还经常有附近的居民到校园里散步溜达。
许尽欢飞机上没怎么吃,这会儿到有些饿了。本着来都来了,她在路上随便拦了一位好心人。
“同学,打扰一下,请问你们学校,哪个食堂最好吃?”
被拦住的女孩一愣,看着这个笑意吟吟的陌生人。
许尽欢巴掌大的小脸不施粉脂,分明是偏冷艳的长相,嘴角却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女人漫不经心的长眸微挑,透着友好的信号。
热心的大学生给她指了方向,还贴心提醒道:“我们学校的食堂不能扫码,只能刷校园卡。小姐姐你到食堂了,记得再找个同学借卡哦。”
“好滴,谢谢。”
许尽欢想起行李箱里那一摞成都特产,让女孩子等她一下。
她蹲在路边打开箱子,翻出一包真空包装的麻辣兔头和几个冰箱贴递过去。
“送给我的吗?”女孩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指了路,拿礼物不太好吧。”
许尽欢合上箱子,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可是解决今天饿肚子的大事呢。”
她拎着拉杆转身,朝女生挥挥手,背影姿态慵懒,孤独而潇洒。
时间不早,食堂部分窗口已经关闭。吃饭的同学也寥寥无几,和地铁站的热闹大相径庭。
许尽欢站在食堂门口,一眼就望见大厅那道宽肩窄腰的挺拔身段。
男人双腿修长,包裹在贴身剪裁的西装裤里,立在窗口前等待出餐的站姿随意,优雅卓绝。
许尽欢“嘶”地抽了一口凉气。
食堂接近打烊,不大的动静却产生了回音。
沈砚舟闻声朝门口望来,和她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怎么哪有都有你???
沈砚舟: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这是今天的更新哦。
一小时后,0点再更明天的。《 》
20-25
21.欲拒还迎
◎“又要翻脸不认人了麽,小狮子。”◎
许尽欢很难描述那瞬间的感觉。
硬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 就是就好像南京每年春天飞扬的柳絮从皮肤划过,引起一阵无端瘙痒。
“你病好了?”许尽欢拉着箱子进食堂,随口问道。
沈砚舟抱臂站在窗口, 灰蓝色的西装衬得气质沉稳,和周围零星的大学生有着天然的结界般,自成一派。
“如果没记错的话, 我住院是因为急性胃出血, 而不是胃癌。”他好以整暇地说道,“一个月过去, 没好才不正常吧。”
许尽欢眨眼,想了一下,好像确实离上次医院两清, 已经过去将近整个月。
这个月她带着团队成都到处跑, 青城山跑到都江堰,再到野外自然保护区。
每天扎在深山老林里, 大自然有股令人舒适的魔力,离开高度紧张的社会节奏, 渐渐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起来。
“哦。”许尽欢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
挑了个空位,她扔下行李箱,慢悠悠走到沈砚舟面前。
食堂开着的窗口不多,许尽欢瞅一眼他刚好出餐的叉烧肠粉。
卖相不错的样子, 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她双手抄在口袋里, 优哉游哉地沿着这排窗口溜达,挑选今日的晚餐兼夜宵。
当然最重要的是,等待一位随机刷新出来的, 可蹭卡的有缘人。
许尽欢没有选择恐惧症, 很快就选了一家煲仔饭。
就在沈砚舟广东肠粉的隔壁窗口。
晚自习已经结束有一阵, 将近十点,食堂之前还在觅食的几个大学生很快也算着餐盘离开。
许尽欢坐在空位上,刷着微信朋友圈那些深夜放毒的美食照,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口有无新人到来。
“煲仔饭十点准时打烊,你再不点,就吃不上。”沈砚舟吃着肠粉没抬头,嘴里却好心提醒道。
“当然,如果来食堂不是为了吃饭,只是找个地方坐着,就当我没说。”
许尽欢:“……”
靠,是她不想要点餐吗?是她不饿吗?是她吃饱了撑的,专门来食堂围观别吃饱喝足的麽?!!!
许尽欢很憋屈,又转头朝食堂门口张望了一下。
最近运气不太好,体现在方方面面。
本应最热闹的大学食堂,现在居然刷新不出来一张有饭卡的大学生,简直匪夷所思。
煲仔饭的老板已经开始擦拭锅子,准备结束一天的营业。
“咕噜噜。”
许尽欢按了按发出响声的胃,心说,别叫了别叫了,我知道你很饿,但你先别急。
时间一分一秒临近整点,透过不大的窗口,能瞧见老板擦拭灶台。
许尽欢深吸口气,起身走到沈砚舟对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你是怎么说服窗口老板,让他同意刷码的?”
她已经不在乎之前两人那些纠结,此刻目光炯炯,只有对食物最朴素的渴望。
沈砚舟掀起眼皮,“没刷码。N大不支持二维码或者现金付款。”
许尽欢有些遗憾,问道:“那你怎么付的钱?”
“刷饭卡。”
“找学生帮忙刷的吗。好吧,果然还是我和N大有没缘分。”
她到食堂的时候,沈砚舟已经点好肠粉在等出餐了。
想必是之前这家伙运气好,随机逮到了一位热心的好学生。
就像她原本计划的那样。
时间确实太晚了,许尽欢放弃了,打算晚上挑点外卖凑合一下。
肠粉量不大,沈砚舟吃完,慢斯条理地抽出纸巾擦手,好以整暇地打量许尽欢,
她有些失望,已经破罐破摔、百无聊赖到开始刷吃播了。
一张已经用得有些褪色的校园卡,搁在食堂的桌面上。
许尽欢茫然抬头,只见到男人端着餐盘离开的背影。
她眨了眨眼,桌上的饭卡并没有消失。
不是她饿出来的幻觉。
许尽欢来不及多想,抽过这张卡,就朝窗口喊道:“老板!来一份宫保鸡丁煲仔饭。”
N校园门口遇到的那个女生果然说的没错。
吃了几年的大学生,诚信推荐,哪怕是许尽欢盲点的煲仔饭,都堪称美味。
南京的菜系偏甜口,带一点微辣,属于淮扬菜系和川菜的混合。
许尽欢从成都过来,在成都吃了一个多月川菜。
按道理来说回到口味偏淡的江苏,应该会不适应。
但饥饿会提高味蕾的接受程度,原本的7分的美食,现在能打到9分。
扣的一分,扣在她饿着肚子白等的一刻钟上。
许尽欢把煲仔饭的图片发到朋友圈,不一会儿就收到一堆点赞。
她朋友圈加的人比较杂,同事,客户,朋友,几千号人。以至于隔一段时间就要微信清理下人,把太久没联系的,或者当时只是出于客套加上没有后续接触的无关人员删掉。
颜煦之前建议过她用两个微信,一个生活号,一个工作号。
她考虑后还是拒绝了,原话是:“我没有办法把工作和生活完全分开,从事我热爱的工作,它已经是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对很多人而言,工作是为了赚钱养家,为了提高生活质量。
许尽欢创业初期的想法也是这样,她把摄影当成谋生的一种手段,一项技能,一个工具。
随着年龄的增长,工作室的扩张,她和叶桐聊过要不要增大规模,把相映成趣开成更为专业的公司。
两个因摄影梦想而一拍即合的女孩,再次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维持几十人的状态不变,人手不够那就筛选业务,挑团队感兴趣的,有意义的工作优先选择。
这样的抉择意味着势必会损失一部分客户和商单,但许尽欢和叶桐都不在乎这些。
让相映成趣在摄影界继续维持‘乌托邦’的定位,比扩张赚钱来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许尽欢握着勺子往嘴里送饭,另一只手抽空,挑挑拣拣回复朋友圈激增的评论。
【Johnny:可以让老板多加一叠小菜,搭配更佳。】
看到这条评论,许尽欢火速跑去窗口,卡在打烊前的最后一分钟,又刷了份小菜。
尝了几口,她给Johnny回复了三连大拇指。
“啧,一看就是会吃的。”许尽欢闷笑道:“看来宋律的啤酒肚不是白长的,是在无数美食中千锤百炼里得来的。”
自从把案件委托给宋德源,许尽欢就没怎么过问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一向很信任自己选择的搭档。
不论是共同创业的伙伴叶桐,还是组成铁三角的颜煦、江浸月,甚至于相映成趣许尽欢面试录用的每个人……她挑人的本事很有一手。
至今被同伴背刺的黑历史,也只有苏乘风一个奇葩。
翻了翻和Johnny的聊天记录,隔山岔五宋德源会把案件进展同步给她,或者询问一些附加的证据。
他们的聊天都是围绕着案件,公事公办。
想起王者的好友段位,许尽欢有些心动。
最近这个月在深山老林里,信号不太好,她都没有怎么打游戏,玩的几次也是和同事开黑,然后被带着反向俯冲。
现在已经快从星耀掉到钻石了。
【许尽欢:宋律,今晚有空一起王者吗?】
消息发过去之后,煲仔饭也刚好吃完。
许尽欢收起手机,把空餐具送到回收处,离开食堂。
她拉着箱子穿过N大的校区,到学校另一边的旅馆办了入住。
小旅馆条件一般,好在还算干净。
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放空自己。
在外公家门口,听到的那段话仿佛开启了什么单曲循环功能,短短几句话的片段不停地在脑海回响,余音绕梁。
“沪市的温家不是我的家,南京的许家也不是我的家。那哪里是我的家呢?”
水汽在眼眶氤氲,许尽欢不停眨眼,想要把眼泪憋回泪腺。
可越眨眼,水汽凝结得越多,几秒钟就汇聚成眼泪,在重力势能的拖拽下,顺着眼尾没入咖啡色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许尽欢抬手擦掉残留的泪痕,只是眼泪不听使唤,越擦越多。
“骗子,到底是谁说,只要抬头看天,就不会有眼泪留下来的。”
她狼狈擦着眼泪,擦着擦着就摆烂了,干脆躺在床上任由眼泪直流,吐槽道:“都是骗子。我tm都快变成水龙头了。”
行李箱被扔在床边,电视没有开。许尽欢甚至连手机都没有碰,就呆呆地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说得好听点,叫放空。
说得难听点,就是躺尸。
这样无意义的哭泣,与她所坚守的人生教条南辕北辙,可此刻痛苦和悲伤,如潮水般涌上。
空气仿佛都被施加了重力,压得人喘不上气。
许尽欢像一条搁浅的鱼,孤独地蜷缩在陌生酒店里。
窒息感首先剥夺的是视觉。
眼前开始频繁闪马赛克,视网膜像台信号不好的老旧电视机,破破烂烂,随时准备罢工。
“du~du~du~du~”
手机铃声的声音忽远忽近,如同隔着一片深海,而许尽欢在海平面以下。
她挣扎着醒来,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尝试了好几次,直到几十秒后自动挂断,她都没有能够把手机掏出来。
身体不听使唤,抑郁躯体化的症状并不陌生。
反正来电已经变成未接电话了,手机拿不拿出来也无所谓了。
许尽欢放弃挣扎,维持着并不舒服的姿势,等待意识再度沉入深海。
“du~du~du~du~”
打电话的人很有耐心,手机铃声再次打破沉寂。
许尽欢深呼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抖着手接通电话。
“饭卡记得还给我。”
男人的嗓音优雅淡然,入耳自带磁性混响,辨识度极高。
“啊,什么饭卡?”
电话那端响起一声短促的轻笑:“又要翻脸不认人了麽,小狮子。”
“煲仔饭。”他提醒道。
许尽欢摸了摸口袋,找出那张薄薄的卡片。
正面印着N大的图书馆,图案已经刮花,看得出这张卡年代已久。
她捏着翻转,反面的学生信息已经看不太清,字迹模糊。
但印着的证件照,还能依稀辨认出男生的相貌。
短碎发,过分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是沈砚舟,学生时代的沈砚舟。
通话还在继续,清浅的呼吸声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给许尽欢这人抵着自己耳廓呼吸的错觉,耳畔都悄悄爬上一抹绯红。
“原来你是N大的啊。”许尽欢感叹道。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如同抵着她耳际呢喃。
“你们学校还挺人性化,毕业了学生卡居然还能正常使用。”
“我这几天都在N大,你空了把校园卡送到法律系来。”
说完,沈砚舟就率先挂断了电话。
被他一打岔,刚才躯体化的窒息情况,有所缓解。
许尽欢怕自己继续躺着会出事,干脆准备睡前打两把游戏转移注意力,免得又不知不觉被无孔不入的内耗裹挟。
之前发给Johnny的邀请,微信在十几分钟前得到了回复。
23:13【Johnny:可以,你拉我。】
23:16【Johnny:?】
23:26【Johnny:?】
23:47【许尽欢:刚刚洗澡去的,宋律今天游戏还打吗?】
【Johnny:嗯,我在线。】
许尽欢登录游戏给他发去邀请,等待匹配的途中,她切出去看了一眼通话记录。
沈砚舟电话打来的时间是23:30。
“谁家好人,晚上十一点半打电话索要饭卡啊。”许尽欢嘴角抽搐,对沈砚舟的奇葩行为很是无语。
不知道是不是节假日,大部分人都在赶车回老家的途中,玩游戏的人都变少了。
许尽欢和Johnny双排,匹配了半天也没排进去,她只能开着微信的小窗,和Johnny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宋律,我记得你和沈砚舟好像是大学同学来着?”
“嗯。”
“沈砚舟是南京人?”
“不是。沪市人。”
“那他怎么跑南京来了???N大校庆也不是最近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是春招季。松青也是需要招人的。”
……
Johnny在网络上,依旧是熟悉的冷幽默风格。
和许尽欢喜欢说冷笑话的性子不谋而合,尽管游戏排不进去,但许尽欢时不时被他一本正经的冷幽默,逗到抱着被子闷笑。
聊天记录网上翻,全在谈公事。她甚至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和宋律师聊天,凭白错过好多幽默段子。
闹铃突兀地把人从睡梦中拉回现实世界。
许尽欢揉着眼睛,关掉铃声,重新拉过被子把头埋起。
昨天睡太晚了,找到合拍的聊天搭子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因此,她上头了。
和Johnny聊到凌晨三点多,从他们彼此的大学生活聊到工作。
她分享创业阶段踩过的坑,‘宋德源’锐评。
‘宋德源’叙述从业生涯遇到的奇葩案件,她惊掉下巴。
直到‘宋德源’催促她早点休息,许尽欢才意味未尽地放下手机,迷迷糊糊入睡。
许尽欢顶着睡意爬起来,她到墓园的时候,许家的人还未到。
墓园对面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咖啡店。
许尽欢买了杯冰咖啡,捧着她路上买的满天星花束进园。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但南京的清明似乎不爱下雨,自十年前她把母亲的坟墓,从沪市迁回南京。
每年的这个时间,她都会来到这座城市。
十年,南京从未在清明假期里下雨,抬头没有纷扬的雨丝,只有漫天飞舞的柳絮。
许尽欢放下满天星,轻轻捻走大理石碑上沾的柳絮。
黑白照片定格了温婉江南女子的风韵。
“欢欢,今天来的好早哇。”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招呼道。
“嗯,外婆你走慢点,地上有点滑。”许尽欢上前几步去搀扶她。
她天马行空地想,要是妈妈还在,以后年纪大了,大概就是外婆现在的模样吧。
“哎,一到春天南京就飘柳絮。”许宛禾挥了挥空气中浮动的白毛,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嗔怪道:
“要我说,我姐一到春天就对柳絮过敏,欢欢你把她的墓迁回南京,这不是给你妈找罪受麽。”
许尽欢脚步停下,眸子眯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许宛禾忙着挥散柳絮,没发现她不善的神色,还在喋喋不休:“沪市那地儿多好啊,寸土寸金的。温仲之前给我姐买那个墓,还是高端墓园。我姐活着的时候没怎么享福,死了还得搬家到普通墓园。”
“够了!”站在大女儿碑前的许老爷子厉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当着婉婷和欢欢的面,你自己听听,说的什么东西!”
见老伴胡子一横开始教训小女儿,老妇人挣开了许尽欢搀扶的手。
她快步上前责怪道:“宛禾就那么一说,你急什么啊,都多大年纪了,脾气还这么差,家里和气才是真的好。”
许尽欢手上一空,抬眸旁观着外公外婆和小姨组成的一家三口。
这次没有一道门挡在中间,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不属于许家的。
许尽欢的许,是她妈妈许婉婷的许,不是许家的许。
时间会抹掉白下区,也会抹掉许婉婷。
十年过去了,哪怕至亲,也会逐渐遗忘失去她时的悲痛欲绝。
十年过去,父母和妹妹已在不知不觉见坦然接受她的离去,已能够在她的墓碑前,在她黑白相片的旁观下,自如地谈论家务事。
唯一走不出来的,或许只有她那个不听话的、叛逆桀骜的‘宝贝女儿’。
全国大力推广文明祭扫,消防意识加强后,墓园很早就不允许烧纸钱。
许尽欢拿手绢细细把大理石碑,一寸寸擦干净,整理好最爱的满天星。
几人在墓碑前鞠躬,各自说了几句话,扫墓就结束了。
全程不超过半小时,对许宛禾而言,每年清明的例行公事就打卡完成。
按以往惯例,许宛禾会带着父母率先离开,剩下她那个整天瞎折腾的外甥女会留下来,再陪她早逝的姐姐呆上一阵。
本来许宛禾是能直接走的,但今天破天荒,耐着性子等许尽欢擦完碑,理完花。
她才支支吾吾开口道:“欢欢啊,小姨有个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你表弟他今年要上高中了,在鼓楼。白下那套房子里学校近……”
许尽欢把手帕叠好,坐在母亲碑前,抬头看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眉眼如黛,偏冷艳的长相,偏偏红唇勾着一抹笑,乍一看还有些温柔。
都说妈妈和女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这个外甥女和她姐长得极像。
只不过她姐脾气好,小时候,什* 么都让着她。
而外甥女平时不好说话,这会儿微笑起来,温柔的面容越发熟悉。
许尽欢笑得实在柔婉,许宛禾几乎要以为她是在和姐姐说话,语气不由也强硬起来:“你不常回来,留着的那间房就让给表弟吧,这样浩然上学方便点儿。”
说完,许宛禾才发觉眼前,并不是她那个好脾气的姐姐,于是硬巴巴加了句:“欢欢,你觉得怎么样?”
微风扬起许尽欢长发的尾端,她原本是中长发,几个月没剪,锁骨发已经齐胸。
随风飞扬的亚麻色发丝遮住她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情绪。
许尽欢勾着嘴角,没说话。
她在等,等老夫妻俩的回应。
“欢欢,我和你外公住的这套房子,三室一厅,给你妈妈和宛禾一人一个房间。宛禾不在了,房间传给了你。你从小学习好,F大毕业又争气,浩然不一样,他现在上高中关键阶段。”
“宛禾为了陪读,连工作都辞了。高中时间本来就宝贵,耗在上下学路上不合算。”
“那间房空着也是空着。”
外婆握着她的手,给她把其中利害掰开一点点讲清楚。
许尽欢嘴角弧度没变,问道:“外公呢,您怎么看?”
头发花白的老人脊背已不复挺拔,最终只有一声长叹。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想一碗水托平,可世间难有两全之策。
结局早已经写好,昨晚在门外她就料到了。
许尽欢不着痕迹地从外婆那儿抽回手,摸出那把带着锈斑的钥匙。
“既然决定房间不留给我,那钥匙我留着也没用。”
妈妈你看,连不锈钢的钥匙也会生锈,连亲人也会在你面前抢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这个世界,真的太无趣了,活着也挺没意思的。
骄阳下柳絮飞舞,阳光照在身上却毫无温度,反倒一片冰凉。
许尽欢独自离开,打车去了N大。
下了出租车,她刷沈砚舟的学生卡进校园。
“喂,沈砚舟饭卡怎么给你?我现在在,呃,法学院大楼门口的花圃这儿。”
“站在原地不要动,我现在过来,5分钟。”
“OK。”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谁家好人半夜催人还饭卡啊
沈砚舟:还好发完微信,察觉到不对劲后,就给打电话了。如果没有这个电话,你会怎么办呢?
许尽欢:不知道。但你给我打电话了,所以假设不成立喽
22.欲拒还迎
◎“沈砚舟,我想睡你。”◎
南京随处可见的法国梧桐已在春天长出新叶, 嫩绿的大叶片坠在枝干上将老楼前的风景点缀。
许尽欢捋了一把发丝,把飞扬的长发夹到耳后。
她站在复古风的建筑前,背后是绽开花苞的花圃园子, 连空中柳絮划过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从大楼往外望去,法学院的大门如同一幅画框,将室外绿意中的风景框柱。
沈砚舟推开学院正中的玻璃门, 向着风景中的人走去。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 褪下那股都市精英的皮。
浅蓝的牛仔外套配白T,少了几分强势严谨, 多了几分闲适休闲。
“久等了。”沈砚舟说道。
许尽欢摇头,她其实也刚到,顺着导航找到法学院后, 她就给沈砚舟打电话了。
“喏, 你的饭卡。”许尽欢中指和食指夹着那张有些褪色的学生卡,歪了歪头, 开玩笑道:“给我的时候,就不怕我把它私吞不还了吗?”
沈砚舟伸手, 从白皙纤细的指尖取走校园卡,笑道:“那我以后就得找学弟学妹蹭卡了。N大虽然不会注销毕业生的校园卡,但也不会给非在读学生补办。”
“哦哦,绝版物件。”许尽欢故作可惜, “早知道我多刷点了。”
沈砚舟动作顿了顿, 兀地又把那张卡塞回她手心。
“现在也不晚。”
“啊?”
“送你了。我不常回南京,这趟回来也是顺便做春招面试官。”
他金丝眼镜后的眸子深邃,在阳光下泛着微微蓝调, “与其放在我这里落灰, 不如交给更需要的人。”
校园卡很薄, 许尽欢低头看着上面刮花的印刷,少年稚嫩的脸庞已模糊,逐渐长成面前沉稳淡定的男人。
“算了。我也不常回南京。只是清明回来给我妈妈扫墓的。”许尽欢摇头拒绝,“还留着大学的校园卡,毕业后还会来学校吃食堂的,你一定是很念旧的人。”
沈砚舟听她说回来给妈妈扫墓,心底那块开裂的地方,沿着上次裂开的缝隙无声蔓延,坚硬的岩石心终于塌了一块。
“抱歉。”他道歉。
低沉的声线掺杂着无人知晓的情愫,“你……还好吧?”
许尽欢扯起嘴角笑笑:“没事儿。我妈妈去世很多年,早习惯了。”
她摩挲着手里那张充满时间印迹的校园卡,问道:“清明节回来,你是南京人吗?”
沈砚舟听出她的潜台词是问,他是回南京扫墓的吗?
“不是。”他垂眸盯着许尽欢手心里那张卡,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算哪里的人。”
许尽欢一怔,说道:“我妈是南京人,我爸是上海人。可后来我妈去世了,我和我爸断绝关系了。”
“唔,现在算是无家可归之人。”她苦笑道。
无家可归之人……沈砚舟眼神微动。
高大挺拔的男人低垂着头,微风拂过卷着一丝雪松味传到许尽欢鼻尖。
“清明节放假,学校现在还有人?”许尽欢伸手指了下他出来的法学院大楼,问道。
N大老校区在南京市区内,许多民国时期的老建筑被保留下来。
法学院的楼也是列入保护范围的古建筑之一。翠绿的爬山虎沿着古朴的石墙蔓延而上,层层叠叠一直舒展到楼顶。
沈砚舟单手插在裤袋里,沿着她手指的方向随意一瞥,解释道:“学生放假,但有些老师还在办公室。”
许尽欢了然:“原来你是回学校看老师的啊。”
“嗯。正好这几天松青到N大校招律助,我的团队刚好也缺人,就过来了,顺便探望一下恩师。”
沈砚舟把她手上托着的那张饭卡退回去:“所以,卡你留着吧,我以后没有什么使用场景。”
两只手交叠,一只骨节分明,一只纤细如葱。
温热的触感在皮肤表层传递,许尽欢捏着那张卡紧了紧。学生卡圆润的边角陷入掌心的皮肤。
她刚刚才在墓园把钥匙交出去,那把锈迹斑斑的老房子钥匙,尖锐的齿棱刺在手里生疼。
而现在,不过两个小时,空荡荡的手心被淡然又强势地塞进了新的物件。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是会把玩着饭卡,再漫不经心地将卡插到沈砚舟的口袋里,最后再留下一句“不劳您费心,这玩意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免得又像昨晚那样打电话索要。”
可是,偏偏是现在,偏偏是在这样的时间节点,偏偏是在她的那把钥匙被三言两语要走之后。
空掉的手心迎来了一张原本不属于她的校园卡。
许尽欢想要潇洒一点还回去,但身体仿佛和意识对着干,捏着那张卡越攥越紧。
最终,春风中飘荡了一句,清浅的“谢谢。”
直到男人挺拔的身姿消失在大楼的玻璃门后,许尽欢法学院门口的花圃前驻足了许久,凝视着楼里偶尔进出的人们。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发呆,许尽欢妥帖收好那张记载了某个人青春的校园卡。
接通电话,清脆的女声炸响在耳边。
“现在,立刻,马上,来新街口,我在德基!”
几乎是信号连接的一瞬间,江浸月就朝着那端喊道。
许尽欢揉了揉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才回应她:“不想去,人多。”
江浸月抱怨道:“咱闺蜜俩都多久没见了。你跑成都那一个月多月,我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都瘦了好几斤。”
许尽欢沿着校内路往N大门口走,嘴上不忘揶揄她:“瘦了好几斤,是经纪人控制你饮食了吧,想我的因素能占到10%,都是您怜爱我了。”
“嗐,那你快来新街口,咱俩中午约个饭。地址发你了,快点啊!!!”
说完江浸月极其肉麻地“啵”了一下,才挂断电话。
许尽欢正打算问她怎么也跑南京来了,话就这样卡在嗓子眼。
顿时无奈地摇头,加快脚步。
女人调笑着接电话的身影,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消失在窗口。
沈砚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眼底是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可以被称作温柔的眸光。
“搁我办公室,窗口站半天,看女朋友?”老教授头发灰白,眼神却依旧犀利。
沈砚舟沉吟道:“她对我没意思。”
“那就是你小子对人家姑娘有意思。”老教授啧啧称奇:“以前上课的时候,一群外系的女学生为了你过来听课。120人的大课,教室能塞进两百来号人。”
“那时候你面不改色拒绝了多少芳心,现在轮到你小子吃一吃追女生的苦头喽。”老教授调侃起得意门生,丝毫不留给他面子-
如果要问南京最繁华的地方在哪,那在南京路边随便拉个人就会回答“新街口”。
南大离新街口不远,许尽欢坐地铁过去,在久违地铁的大圆盘内,不出所料地绕得晕头转向。
幸好德基的标识够醒目,地铁通道里都整上了超大的LED广告屏。
此刻江浸月那张醒目的脸就在广告屏上动态播放。
许尽欢顺着人流往德基走,按江浸月给的地址,到了一家私房菜馆。
高端私房菜馆的隐私性很好,许尽欢报了江浸月的名字,穿着旗袍的前台美人带她绕过古色古香的长廊。
推开包厢门,江浸月坐在桌后朝她挥手:“快来看看我的新妆造。”
“你大老远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持美行凶啊。”许尽欢拉开座椅,敲着二郎腿假装不悦。
江浸月一身短礼服,月白色的流苏离夹着银丝,随着她的动作流光溢彩。
“哪有,真是喊你吃饭的。菜都点好了,一会儿就上。”江浸月拽着丝绸裙摆在她面前晃悠,像是小学生显摆新衣服,毫无明星形象。
“好了好了,确实闪闪发光,江大美女再转下去,我眼睛都要被闪瞎了。”许尽欢起身,把得了多动症似的大明星按回到椅子上。
“今天下午在德基有个品牌宣传的站台。”
“难怪妆造搞这么漂亮。”许尽欢摸了摸下巴,上下扫视了一眼礼服全妆的江浸月,“工作都能让你这么开心?”
“才不是。谁喜欢节假日加班哦。品牌方也奇葩,宣传路透放在清明节,简直离谱。”
侍应生敲了敲门,江浸月止住话头,等菜上完才继续道:“但今天合作的是谢子衿!他可是影帝哎。”
许尽欢拿筷子敲了敲碗碟,挑眉道:“你喜欢他?”
“我靠!你在说什么鬼东西。”江浸月嘴角抽搐,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是眼红他新剧的女主角!曾姐打探过了,他下一部戏很可能要下海,从电影下海到电视,女主角还没定。”
许尽欢的工作和娱乐圈有一小部分交集,但重合度并不是特别高,对谢子衿也只是停留在听过名字,未曾合作过的阶段,因此兴致缺缺。
但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哪怕江浸月絮絮叨叨将娱乐圈的那些内部八卦,谁谁谁抢了谁谁的角色,谁谁背后的金主又是某某。
一餐饭,许尽欢独自埋头吃饭,时不时嗯两声当做回应。
她和江浸月的相处模式一贯如此,女明星要严格控制体重,吃块肉都要计算卡路里。
江浸月巴拉巴拉,讲八卦的同时,权当转移注意力;等许尽欢把一桌山珍美味吃得差不多,她刚好也讲累了。
“喏,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尽欢沿着木桌面推过去的水杯,江浸月接过来喝了几口,问道:“你说这事儿到底怪谁?”
许尽欢:“……”
席间她东耳朵进,西耳朵出,根本没注意话题到底延展到哪了。
“双方都有问题。”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
她话音刚落,江浸月一口水噗得出来。
房间里寂静几秒,狼狈的女明星很是诧异:“你居然觉得自己有错?!!许尽欢,你是被人夺舍了吗,居然有一天我能听见你承认自己也有错!”
“……”许尽欢扶额:“再重复下最后的问题。”
江浸月:“一夜情,你放着我哥那么好的天菜不睡就算了,挑谁不好,挑了天擎的律师,这以后我哥要是知道了得爆炸。你说这事儿到底怪谁?”
题干很长,江浸月的语速也很快。
许尽欢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理清楚她说的到底是哪件事。
明明之前还在聊娱乐圈内的各类狗血八卦,在她埋头干饭的时候,江浸月单口相声的素材已经跳跃到她头上了。
许尽欢撤回之前回答,纠正道:“谁都没错。”
“那颜煦呢,他咋办?”江浸月追问道。
许尽欢放下筷子,懒洋洋道:“凉拌。我和颜煦没可能,你少乱磕cp。什么都磕,只会把你磕成恋爱脑。”
她很早就知道,颜煦喜欢她。
颜煦的掩饰并不算高明,而女生的心思总比男生要细腻一些。
不论是许尽欢还是江浸月,高中时就看出来他对许尽欢明显异于其他人的态度。
许尽欢一直在等,等颜煦主动开口,然后她不留余地拒绝。
“为什么啊!咱们仨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你要是当我表嫂,我做梦都笑醒。”江浸月哀嚎道。
“别挠头,发型会乱。”许尽欢伸手抓住她崩溃想抓头的手臂,正了正神色。
对付无可救药的cp党,正主当面宣告be是来得最快的解决方式。
“我是不婚主义者,我俩没可能。”
“那,万一以后你想结婚了呢,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许尽欢嗤笑道:“那也不可能是颜煦。天擎是做大做强,即将上市了不错。可别忘了,他另一个身份是颜家独子。”
“江浸月,你觉得你表哥的婚姻,能逃开商业联姻的定律吗?”
她的话轻飘飘,如同春风中飞扬的柳絮,轻如鸿毛;但在有心人耳中,却重若千钧。
叽叽喳喳一中午的江浸月,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艰难道:“可是我哥喜欢你啊,颜家也不需要商业联姻来巩固势力。”
许尽欢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江浸月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在学校里有她和颜煦护着,小公主一时兴起要混娱乐圈,当了明星也有公司和经纪人护着,靠山足够硬,娱乐圈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不会让小公主看见。
许尽欢不同,她从15岁母亲去世后,现实和命运永远在教她直面世界的残酷。
脱离家里需要付出的代价,许尽欢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不是许婉婷去世后,温仲带着小三和私生子登堂入室的荒谬举动,她或许也无法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举动,和父亲撕破脸来脱离温家。
许尽欢不觉得一个有脑子的,事业有成的正常人,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和家族搞得鱼死网破。
除非,是她一样带着遗憾和恨意出逃的疯子。
在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情况下熬过来,有多痛苦,许尽欢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晓。
“算了,等你长大一些就明白了。”她抬手帮江浸月整理一下发饰,重新插好头上坠着宝石的簪子,笑道:
“行啦,江大明星就别操心我的感情啦,你自己操心操心。上回伯母还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别提了,现在男的质量好差,我妈非让我去相亲,结果那男的见到我就喊出声,结果引来一堆路人,一群人追着我在商场里跑,最后还是我哥出现,把我带进男厕所才躲过一劫。”
江浸月仰头长叹,活像一条被相亲吸干了水分的咸鱼,看得许尽欢想笑。
午间闺蜜小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一晃眼两三个小时眨眼而过。
经纪人卡着点敲门,来催江浸月下去,德基活动的现场已经布置好。
“走吧,我和曾姐送你过去。”许尽欢帮江浸月整理好流速裙摆,催促道。
如果说新街口是南京人流量最大的市中心,那德基广场一定是南京富人最多的地方。
全球各大奢饰品牌,在德基多如牛毛,随便进一家店橱窗里摆的商品,标签后准是坠着一排0。
江浸月在内娱咖位不算大,二线小花,但近期几部剧爆火,隐隐有飞升一线的趋势。
德基中庭人山人海,手机闪光灯连成一片。
许尽欢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把江浸月送到活动候场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她下午还有其他安排。
既然已经把钥匙给出去了,那白下区房子里的老物件都要搬出来。
那间房许尽欢没怎么住过,只有每年清明回来祭拜,和年底过年拜年的时候,到外公家住小住上一阵。
房间依旧保留着多年前许婉婷在时的风格。
许尽欢把墙上褪色的小虎队海报揭下来,小心翼翼叠好夹在书里。
她一点点地收拾着许婉婷的闺房,那个女人曾经年少的花季细致地整理进她带来的纸箱里。
“欢欢,外公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一贯中午十足的老人,不知不觉脊背已然佝偻。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对小女儿和外孙一时心软,那势必要外孙女吃亏。
许尽欢把书柜里的书依次放到箱子码好,才抬头看向门口的老人。
不知何时,外公的眼角细纹多了起来,去年清明和她下棋还爽朗硬挺老人,那股精神气已经少了许多。
“没事儿,我理解的。”许尽欢蹲下身继续整理箱子,“小姨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不好拒绝她也是人之常情。要是我妈妈还活着,应该也不会拒绝她的双胞胎妹妹。”
“腾个空房间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不用自责。”
把一间房搬空比置办一间空房,要容易得多。
十几平方的屋子不大,许尽欢一个人整理好也才三个大号纸箱。
许婉婷结婚前的前二十几年,都被她妥当地浓缩进三个纸箱里。
给每个箱子拉好封箱带,许尽欢手机上约了快递上门揽收。
等快递员的间隙,她坐在客厅摆好象棋,陪外公下搬走前的最后一盘棋。
祖孙两棋艺都不错,棋路都是属于快刀斩乱麻,排兵布阵动子几乎不需要思考太久。
“将军!”黑色的炮隔着士吃掉红方将。
“外公技术又精进了。”许尽欢淡笑着认输。
许老爷子收回握着红将的手,掀起眼皮看向离家的外孙女:“欢欢,今天让你房间腾出来除了浩然上学的事,还有一层考虑是,今年过年不用回南京的,留在沪市陪陪你爸,这么多年他也不容易。”
许尽欢猛地起身:“外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怎么对我妈的您都忘记了吗?”
“外公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外公比你清楚。婉婷生前,温仲没有对不起她。”
“好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事情。他到底有没有对不起我妈,我有眼睛会看。”许尽欢深呼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晦暗,转身就走:“快递员到了,我把箱子搬下去去寄。”
没有人可以劝让她放下。
如果放下了,那这些她的倔强算什么呢,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签字贴单。许尽欢看着三个纸箱被运上快递员的三轮车,盯着它慢悠悠地驶离胡同,离开原本的家。
她没有再上楼,仰头看了眼外公家的楼层,望着阳台那几盆要死不活的吊兰,和这座自十年前就开始逢年过节收留她的老房子告别。
“这下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许尽欢自嘲道。
清明的假期还有几天,相映成趣也处在集体休假中。
许尽欢不急着回沪市,她漫步在种满高大的法国梧桐街头,想再看看这座六朝古都。
沿着街道一路向前,她没有目的地,流离失所之人本就无处为家。
揣摩着外公给温仲开脱的话,许尽欢怎么都想不通,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风烛残年的老人松口原谅婚内出轨的前女婿。
许尽欢怎么想都想不通。
这个世界好像坏掉了。
翻涌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急切地需要一个出口宣泄情绪。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N大门前。
古朴的校门,郁郁葱葱的校园,学校似乎在这个肮脏发世界中成了唯一的象牙塔,保持着纯真本色。
阳光灿烂明媚,许尽欢站在N大门口魁梧的梧桐树下。
她独自站了许久,摸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喂,沈砚舟,之前的人情,现在方便兑现吗?”
“稍等。”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旋即是推门响起的转轴声。
沈砚舟似乎是从某个会议室里出来,声音平缓有力:“我的承诺永远有效,你的要求是什么?”
“沈砚舟,我想睡你。”
“……”
“就像松青酒会那晚,再睡一次。这就是我的要求。”
阳光透过树荫,遮住她眼底斑驳繁杂的神色。
许尽欢语气冷硬,提出她堪称疯狂的要求。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沈砚舟: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追求刺激只能逃避问题,不能解决问题。
许尽欢(暴躁):别废话那么多,我现在就是心情很差!你给个准话,给不给睡吧!
23.夜深了
◎“别在脖子上留痕。”◎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法学院的长廊, 沈砚舟伫立在会议室外,沉声问道。
他不急不缓,带着磁性的嗓音经过信号传播, 有一些略微失真,但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波澜。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许尽欢语气不善道:“不接受的话就算了, 我也没有勉强别人的爱好。”
沈砚舟皱着眉头, 开口道:“换一个条件吧。”
“不需要了。是我强人所难了。人情就当你已经还了。沈律师,再见。”
她确实太鲁莽了, 在外公家吸了一肚子负能量,急需找个渠道吐黑泥。
松青酒会那晚的荒唐暧昧,是她人生之中较为出格的事情之一。
想逃避世界, 许尽欢下意识就记起那晚几乎要把她撞碎的疯狂力道。
那种连神经末梢都在叫嚣着的刺激感, 令人忍不住想要再度沉溺。
于是有了这通心血来潮的电话。
找曾经的419对象藕断丝连,是件非常不体面的事情。
许尽欢打出电话的时候, 就后悔了。
听到沈砚舟的意料之内的婉拒,她才反而松了一口气。
“打扰你了, 就当我没打过这通电话吧。”
“等等,你在哪?”
“N大门口。”
春天的白昼总是很断在,太阳下山的时间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从昼亮的白日到昏暗的傍晚,似乎没有什么介于两者之间的过渡阶段。
阳光的亮度锐减, 就在一瞬间。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天顿时暗了下来。
路灯还未亮起,许尽欢站在树下,阴影将她笼罩。
等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脑补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她隐隐有些后悔想放鸽子。
但心底阴暗处滋生的些许期待, 令神经中枢分泌着多巴胺,将她定在原地。
陌生又熟悉的颀长身影,披着夕阳余辉出现在视野内。
许尽欢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以从容步伐朝自己靠近。
人心里有事的时候,总会留意许多莫名其妙的细节。
她注意到沈砚舟今天淡蓝色的牛仔外套配板鞋,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深蓝的牛仔套装,脚上踩着一双小白鞋。
他俩的穿搭意外和谐,给许尽欢一种错觉。
仿佛误入了‘外校女友到校门口,等男友下课’偶像剧拍摄现场。
“我能冒昧问下,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沈砚舟手上夹着两本书,垂眸问她。
小狮子今天的情绪明显不对劲,中午在法学院门口,沈砚舟到导师办公室无意一瞥,发现她站在花圃前发呆。
沈砚舟站在窗口默默看了十分钟,旁观了她眼神空洞,直到接起电话恢复正常,说笑着离开的全程。
那会儿,他就隐约担忧起来。
但他没有立场去过问,只能沉默着假装没看见。
沈砚舟不爱强求。
他压制住莫名的悸动,放手任由这头浑身充满故事的小狮子离开他领地。
但出乎他意料,离开的人又转头主动来到他身边,并提出了那样荒唐的暗示。
不,已经不算是暗示。
是赤裸裸的明示。
他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
南京属于丘陵地区,地势起伏。夕阳将漫天云彩,染成橘红的火烧云,壮丽云彩如同女娲的织锦。
从那轮火球处铺开,一路蔓延到天尽头。
橘红色的余辉不带多少热量,映在脸上如一层滤镜,中和了许尽欢生硬的脸色。
“现在去酒店吗?”许尽欢直奔主题。
沈砚舟拧了拧眉,但还是顺着答应了她过于直白的要求,问道:“去你那,还是去我那?”
许尽欢歪头,想了下自己住的地方,是临时定的小宾馆,条件算不上好,隔音也令人堪忧。
最主要的,昨完独自在酒店,躯体化发作导致的情绪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让她比较抵触回到这个落脚点。
即便她的小宾馆就在N大旁边,步行几分钟就到。
许尽欢仍旧排除了这个选项,果断道:“去你那。”
“”行。我车在停车场。”沈砚舟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率先迈开长腿往停车场去。
他身高腿长,步展较大,步频却不高,许尽欢得已轻易地跟上他的脚步。
节假日,南京各大停车场都爆满。N大又位于最为拥挤的市中心,沈砚舟的车不得不停在两条街外。
步行前往的途中,恰好是下坡路,走路不累。
红灯拦住了前行的脚步,他们漫不经心地眺望远方夕阳西落。
“对了,有个事情咨询你一下。”许尽欢仰头说道。
她身高不算高,只有一米六出头,和眼前的男人身高差将近三十厘米。
仰头的姿势刚好和沈砚舟垂眸的眼神撞上。
男人薄唇轻启:“嗯,说说看。”
浓密的黑睫在深邃眼眸下方投出一小片鸦青,深色瞳孔边缘泛着些许墨蓝,美轮美奂的火烧云成了男人的背景。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许尽欢有种自己是被心疼着的错觉。
“就是我外公有两个孩子,我妈妈和小姨。两个女儿都是嫁出去的,老房子里两个女儿一人一间房。”
“后来我妈去世后,属于我妈的那间房留给我了。”许尽欢谨慎措辞,“但因为一些原因,房间需要腾给我表弟上学用。”
“我就想知道,在我交出使用权后,它的所有权还在我手上吗?”
许尽欢其实并不在乎房子价值如何,她要是真的在乎钱,早就回温家争家产,或者扩张相映成趣业务规模。
但白下区这套房子,她没法彻底放手,那是妈妈长大的地方,是妈妈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
“房产证上的名字是谁的?”沈砚舟问道。
硕大红绿灯独具南京特色,倒计时鲜红的数字归零,他瞥了眼身后。
许尽欢还愣在原地垂眸沉思,他伸手握住了女人纤细的手腕,拉着她过马路。
“应该是我外公和外婆的名字。”许尽欢不确定道。
“那房屋所有权还在你外公外婆手里,跟你和你小姨都没关系。”
、
过了马路,沈砚舟没松手,自然地拉着心思不在走路上的许尽欢继续向前,补充道:“如果你指的是等老人家百年之后,房子的归属,那分配得按遗嘱来。”
许尽欢唇线绷直:“没有遗嘱呢,会怎么分?”
“按照我国法律,无遗嘱情况下,配偶、子女和父母均分。”
许尽欢盯着路边的野草,喃喃道:“所以,房子大概率是留给我小姨的,和我没关系。”
火烧云在头顶熊熊燃烧,似乎要将整片天空都燃尽。
沈砚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沉吟道:“有遗嘱的情况下还是遗嘱优先,你不要太悲观。”
“没事儿。”许尽欢闭了闭眼,从他掌心抽出手腕,坐进副驾驶,“反正我妈都不在了,那间房子他们要拿走就拿走吧。东西我已经搬出来,无所谓了。”
细腻的皮肤从之间掌心划过,沈砚舟捻了捻手指,脉搏跳动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许尽欢垂眸试图说服自己,白下区的房子本就从未属于她,那只不过是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人死灯灭,就算她能守住又能怎样,依旧是毫无意义。
房子等不回年轻的许婉婷,她也等不回童年记忆中的母亲。
“怎么不开车?”收回繁杂的思绪,许尽欢才发现沈砚舟一直没有发动车子,他们就坐在车里任凭远方的地平线一点点吞没残阳。
音色低醇的男声响起:“在等你回神。”
他启动引擎,提醒道:“安全带。”
许尽欢后知后觉,伸手拉出安全带,金属搭扣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抛开房子的破事,她环顾四周,打量着沈砚舟的车。
低调的奥迪,车内除了挂在后视镜上的香囊,和置物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别无其他。
“这是你的车,还是租的?”她随口问道。
几乎找不到个人用品,内饰新得堪比4s店的开出来的试驾车。
“我的车,南京和沪市距离不远,开车过来出行方便点。”沈砚舟说道。
“嗯,节假日高速还免费。”许尽欢附和。
“没有吧,清明节还是收费的。”
晚间有些堵车,等待的间隙,沈砚舟从置物盒里翻出一张缴费小票,随口说道。
他没注意递给许尽欢的高速缴费单后还夹着另外一张票据。
【c家春季女士套装,RMB:48999.00】
许尽欢一愣,高奢品牌女装。
她盯着这张pos机刷卡单,突然抿唇道:“我有洁癖,哪怕是我们这种关系,也没办法接受……其他人的存在。* ”
话说得拗口,许尽欢脸色铁青,说完就让沈砚舟停车。
白色低调的奥迪缓缓减速,在路边停下。
许尽欢扔下小票就准备半道走人,拉了车门却纹丝不动:“开门!早知道你私下混乱成这样,我特喵根本不会找你自取其辱。”
许尽欢血液直往头顶冒。
沈砚舟可能有其他关系亲密的女性,甚至女友。这个念头让她一股无名火点燃,烧的心肺都是怒气。
她今天主动送上门的行为简直蠢得没边,压制到极点的负能量被这根引线点燃,脏话都控制不住飙出来。
沈砚舟手指按在中控锁上,转头看向这只烦躁到即将暴走的小狮子,无奈道:“能给我个机会为自己辩护麽?我车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避之不及。”
他眼神无奈夹杂着几分不解,根本不知道许尽欢为什么突然改口。
车门锁死打不开,许尽欢把夹在高速收费单里的购物小票甩到他怀里,双手抱胸,脸色不虞道:
“别说车子借给别人,然后人家不小心把女装小票忘在你车里。这种鬼话就必要硬编出来糊弄了。”
沈砚舟拾起飘到腿上的小票,肩膀轻微抖了两下,低低的笑意像是外边飞扬的柳絮,轻轻扫过许尽欢的心口,让人心跳莫名漏了几拍。
“你对自己穿过的衣服没有印象吗?”
他嘴角上扬,笑声低闷带着些许戏谑。
许尽欢眨眼,盯着他递过来的小票,正觉得莫名其妙,冷不丁见到最下方的时间。
这个日期,很是熟悉。
……
脑海深处,犄角旮旯里两个月前的记忆,冷不丁被搜刮出来。
过去的记忆,死灰复燃,开始攻击现在的人。
c牌,女装,时间。
全对上了,就是他俩第一次隔天,律助龚凯紧急购置送来的那身女装。
“……”完蛋,她尴尬得更想下车了。
太丢人了,以为沈砚舟和其他女人,存在某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搁这里嫌弃人家不干净。
结果,那个关系暧昧,不清不楚的女人——是她自己!
许尽欢捏着购物小票,感觉自己拿了个烫手山芋,揣不起来,也丢不出去。
夕阳下,路边的白色奥迪重新启动,从辅路并入主路,汇入南京高架的茫茫车流之中。
沈砚舟在一家鸭血粉丝汤店面前停下,他解开安全带,说道:“先吃晚饭吧。”
许尽欢等他下车后,瞄了一眼关上车门的男人,偷感十足。
快速打开主驾与副驾之间的置物盒,她把那张所谓的“证据”重新丢进盒内,继续让它不见天日。
销赃后,许尽欢才假装无事地下车。
鸭血粉丝汤的店面不大,藏在居民楼的缝隙里,牌匾也有些破旧。
进来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板凳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有想象中小破店的油腻感。
沈砚舟走到空桌前,先给许尽欢拉开椅子,介绍道:“这家是我上学时,经常和室友来吃的,正宗南京鸭血粉丝汤。”
许尽欢想起宋德源和他是大学室友,便问道:“和宋律他们?”
“嗯。”沈砚舟眼神微动:“你倒是挺关心他。”
“微信聊过天,宋律师人不错,幽默脾气也好。”许尽欢诚心夸赞道。
“呵。”沈砚舟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将手机沿着桌面上的玻璃推向她:“扫码点单,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许尽欢划了划他的手机屏幕,她很少来南京,菜单上东西大多都是没吃过的,索性点了个不出错的招牌鸭血粉丝汤。
提交订单后,沈砚舟平静道:“吃完,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还是重新给了撞上来的小狮子机会。
鸭血粉丝汤作为快餐,叫号迅速,沈砚舟话音刚落,前台就叫到他们的号码。
服务员端着两碗鸭血粉丝过来,问道:“不加香菜的是哪位的?”
“她的。”沈砚舟说道,自己端过另一碗带香菜的粉丝汤。
水蒸气上升,隔着模糊的雾气氤氲看人,仿佛都自带雾面效果。
许尽欢看着男人摘下那副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透过朦胧雾气凝视着那双微微泛蓝的墨瞳。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咸香的汤汁冲刷着味蕾。
确实很好喝,难怪沈砚舟专门带她跑来这家店。
沈砚舟吃饭的教养很好,动作安静优雅。
许尽欢不清楚他究竟是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还是刻意给她留出思考的空间。
直到吃完饭,回到沈砚舟那台干净得没有人味的奥迪车上,两个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华灯初上,路灯已经亮起,暖黄的灯光透过挡风玻璃,悄悄潜入车内。
“你导航,还是我导航?”沈砚舟出声道。
都是成年人,许尽欢听出他的潜台词。
要睡,还是不睡。
她舔了舔嘴唇,道:“你导航。”
“嗯。”
沈砚舟侧头看了她一眼,车辆启动从老字号粉丝店门口驶离。
如许尽欢所料,松青合伙人出行住的酒店,相比她无处落脚时随便定的宾馆,五星级酒店档次不知高了多少。
刷卡进门。
许尽欢被抵在门板上,叮咛出声:“别在脖子上留痕。”
沈砚舟埋在她颈间,温热的呼吸扑到她的锁骨处,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怎么,上次的吻痕被你在乎的人看见了?”
他尾音拉长,磁性的嗓音慵懒散漫,带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黑暗里,视觉被剥夺,身体每一寸皮肤的触感都得到了加强,张开毛孔接纳久违的气息。
感受到脖子上的刺痛,许尽欢抽了一口冷气,心说这家伙一定是在报复。
舌尖温热灵活,舔舐着叼在唇间的那一小块皮肤。
想都不用想,脖子上肯定吻痕跑不掉了。
察觉到他似乎想要换个位置,继续咬她脖子,许尽欢赶紧说道:“我不在乎别人看到,但不想让人当成景区猴子观赏。”
高大的男人停下种草莓的动作,听她带着点埋怨的嗔怪。
“上次我顶着满脖子痕迹去片场,一群人视线总往我脖子上飘。”
沈砚舟抵在许尽欢身前的胸腔微震,笑声沉闷低哑:“那怎么办呢,已经咬了一个了。要不,给你咬回来吧。”
许尽欢翻了个白眼,无语地取过他随手扔到玄关上的房卡,插进墙上的卡槽。
电路接通,黑暗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粘稠的暧昧气氛消散了些许。
许尽欢抬手,摘下他的眼镜,凝视着那双蕴含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的深邃眼眸,放任自己沉醉在墨蓝的瞳孔里。
红唇凑近,贴在薄薄的眼皮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了。比较喜欢你的眼睛,就咬你眼睛一口吧。”她勾着嘴角,狡黠道。
沈砚舟都做好准备,等着她张牙舞爪,把他脖子啃得没法见人,不料今天小狮子格外好说话。
“是对购物小票的补偿?”他挑眉道。
许尽欢摸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发车由衷的建议:“沈律,你可以给我留点面子的。”
沈砚舟抱着她倒在酒店的大床上,床垫承担着两个成年人的体重,表面下陷。
响起细碎的水声,夹杂在小声哼咛和低沉喘息之间。
沈砚舟伏在她身上缓了一会儿,直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皱眉道:“和上次一个牌子,不太靠谱。”
许尽欢伸长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抵在他耳畔哼唧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感觉又会破。怎么办,我不想用这个。”
“能怎么办。”沈砚舟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他手腕微动,把塑封包装的纸盒扔回抽屉。
“你先洗澡,我下去买。”他扯开水蛇似缠绕上来的纤细胳膊。
沈砚舟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好衣服出门,嘱咐道:“房卡就不拔了,免得断电。一会儿记得给我开门,小狮子。”
房门阖上,许尽欢躺在床上,慢慢平复紊乱的呼吸。
鸦羽般浓密的睫毛煽动,她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过于安静的环境给了恐惧滋生的土壤,心底那股郁结的悲伤情绪无声扑向床上的女人。
许尽欢蜷缩在床上,感受着大脑神经叫嚣的痛苦。躯体化的症状几乎要夺走她的行动能力。
跌跌撞撞扑到床边,她抖着手打开墙角的行李箱。
许尽欢忍者头疼,摸索着去翻铝合金的行李箱,原本收纳得整整齐齐的男士西装和个人物品被她翻乱。
没有摸到夹层里应有的抗抑郁药物,她眯着眼睛辨认,才发现这不是她的箱子。
真是昏了头。
沈砚舟入住的酒店房间,又怎么会有她的行李箱。
许尽欢扶着墙,脚步蹒跚地挪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她艰难地爬进浴缸,浑身颤抖。
水流带着热量,逐渐淹没一身冷汗的女人。
衣服吸水变得沉重,但许尽欢已经没有力气从浴缸里坐起来。手指连动一下都要耗尽所有的能量,更别提把湿透的衣服扒掉了。
水龙头还在持续放水,浴缸里的水越积越多。
终于在某个时刻,水流沿着浴缸边缘,溢出到卫生间的地砖上,而后顺着光滑的瓷砖一路蔓延,直至源源不断流进地漏里。
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漂荡,许尽欢能感受到热水一点点将她淹没,已经被躯体化完全控制的身体,无法做出自救。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不是不行,反正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留恋的。
她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见证了许多任何事的崛起和衰败,也留下一些值得反复观赏的作品。
已经值了。
迷糊间,隐约有敲门声传来,但听不太真切。
敲门声如同某种提醒,敲击在她的心田,泛起一圈圈波澜。
许尽欢费劲地回想,企图记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但铺天盖地的水流涌入鼻腔,窒息感让缺氧的大脑几乎停摆,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开始模糊的阶段,有急促脚步声传入耳膜。
下一秒,出现的坚实臂膀毫不迟疑,径直将她捞了出来,用力拍打她后背。
许尽欢湿漉漉的,浑身都在颤抖,趴在沈砚舟肩上咳得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叹气):我说我没想死,你信么
沈砚舟:不信,所以以后我会看好你
24.夜深了
◎“那我睡不着,只能骚扰你喽。”◎
耳边嗡嗡作响, 像是信号杂乱的收音机,对外界的声音接受断频,断断续续闪过几个破碎的字眼。
许尽欢辨别了好久才听出, 沈砚舟说的是:“把水咳出来。”
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毛玻璃,视线里闪烁着模糊的光斑,许尽欢晃了晃头, 把那些嘈杂的声影摇出脑海。
“抱歉, 吓到你了。”她从水里出来,全身都在滴水。
沈砚舟单膝跪在浴缸边, 抱着喘息的女人,唇线绷得笔直:“就因为一套房子,所以你就要自杀麽?”
许尽欢一愣, 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一些事。
但焦虑症躯体化的病, 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思维如同卡住的齿轮,许尽欢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深海中挣扎, 气管残留的液体令肺部沉重如铁块。
她趴在沈砚舟的肩膀,湿透的衣服粘在皮肤上, 黏糊糊的。
“没有要自杀,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她说道,嘴角的笑容勉强,比哭还难看。
她和沈砚舟萍水相逢, 硬要说只能算干柴烈火下的泡友。
焦虑症的事情, 她连关系最好的江浸月都没有告诉,更别说无亲无故的沈砚舟了。
时间仿佛被拉慢,只有滴滴答答水珠坠落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里。
沈砚舟拍了拍她的背, 没有再说什么, 似乎是信了她随口乱扯出来的鬼话。
“还洗澡吗?”沈砚舟抬手, 把她湿透的长发捋到耳后,淡淡问道。
许尽欢靠在他的胸膛上,点头道:“洗的,我有点提不起力气,能帮我把衣服脱了吗,粘在身上很难受。”
“嗯。”
沈砚舟把她抱到浴缸边缘坐着。
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防止人摔下去;另一只手解她外套的扣子。
许尽欢每一次眨眼,眼前的画面都比上一次更为清晰几分。
姿势变换后,她才发现沈砚舟那身淡蓝色的牛仔服,已经被她身上不停滴的水,染成深蓝。
两个原本应该很体面的人,此时在酒店狭小的浴室,狼狈的浑身湿透。
有一股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
“抱歉啊,把你衣服都弄湿了。”许尽欢恢复了一点力气,顺着沈砚舟的力道抬手,方便他把两人湿漉漉的脏衣服脱下来。
“你没拿房卡,怎么进来的。”许尽欢想起走之前他嘱咐自己记得给他开门。
焦虑症躯体化来得太突然,她完全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现在清醒过来才觉得奇怪。
“我在外边敲了半分钟,没人开门也没有回应。不放心就找酒店前台,要了备用的房卡。”
沈砚舟将扒下来的湿透衣服扔出浴室,抱着许尽欢坐进重新放满热水的浴缸。
他单手搂着人,让许尽欢脖子以上的位置浮出水面,后脑勺靠在自己胸膛上。
微微偏烫的水温密不透风,将疲惫身躯包裹。
许尽欢放松身体,依靠着身后强壮的体魄,不再担心不留神又陷进浴缸溺水。
肌肤相贴带来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并不是一个人孤独地忍受痛苦。
安全感无声抚平内心,填补着空洞和燥郁的精神创口。
沈砚舟半坐在浴缸里,搂着身前的人,拎着蓬蓬头,仔细清洗掉她头上洗发水的泡沫。
“谢谢托尼老师~”许尽欢在水中捏了捏他紧实的大腿,笑意嫣然。
男人的肌肉紧实,捏在手里回弹的质感极好,让许尽欢想起,曾经买过的各种解压捏捏玩具。
但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比没有生命的玩具捏捏要有趣得多。
股直肌作为大腿处的主要发力肌肉,连接着股骨头和膝盖,纤长的韧带赋予这条肌肉完美的弹性。
用力时,甚至能感受到肌肉的跳动频率。
“够了,不要玩火。”
沈砚舟撑着浴缸边缘起身,水珠顺着线条流畅的躯体哗啦流下,在水面上砸出一圈圈涟漪。
他离开后,浴缸里的水平面下降,只到许尽欢的腰部,显得那截细腰盈盈一握。
许尽欢侧身趴在浴缸边上,手臂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具充满荷尔蒙的健康□□,注视着如一块块垒好黄油的腹肌,消失在蓬松的浴袍下。
她的目光直勾勾,毫不遮掩。
沈砚舟知道这头渐渐恢复活力的小狮子一直在看,但懒得遮掩。
早在沪市,就已经赤诚相待过,该看的不该看的,色欲熏心的小狮子早就看过了,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必要。
套好浴袍,沈砚舟见她赖在浴缸里,本想放她再泡一会儿。
他垂眸停了两秒,望向水里的许尽欢,道:“自己出来,帮你吹头发。”
许尽欢嘴角勾了勾,张开手臂:“没力气,要抱。”
沈砚舟眼睛眯起,随手扯过架子上干爽的浴巾,任劳任怨地把人裹起来,抱出卫生间。
他从洗漱台下翻出吹风机回到床边,许尽欢已经拿着浴巾在擦头发。
“不是说没力气么?”他插上吹风机,试了试温度,漫不经心地问。
许尽欢把头发擦得半干,找补道:“对呀,腿没力气,手还是能动的。”
吹风机工作的噪音里,传来男人似笑非笑的调侃:“腿没力气啊,那我再出去给你买个轮椅,如何?”
“那怎么好意思呢,太客气了。”
“呵。”沈砚舟嗤笑一声,关掉吹风机。
揉了揉她绸缎般的长发,感受着干燥柔顺的发丝从指尖划过,才去吹自己的头发。
男生的头发短,他随便给头上吹了两分钟,觉得差不多了就拔掉插座,顺手把灯关了。
“早点睡。”沈砚舟掀开被子,随口道了一句晚安。
黑暗再次笼罩房间,许尽欢不再动作,静静聆听另一道沉稳规律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在黑暗里等了一会儿。
同床共枕的男人呼吸平稳,睡在另一边姿势规规矩矩,多余的枕头被横在大床中间,如楚汉河界般泾渭分明。
“沈、砚、舟。”许尽欢轻轻开口,试探道。
回应她的只有房间空调运转的低鸣。
睡眠质量这么好的吗?这就睡着了???
许尽欢从被子底下伸手,绕过横在上方充当隔断的枕头,用小拇指挠了挠男人腰侧的皮肤。
毫无动静。
厚重的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的灯都关了。
许尽欢没有夜盲症,勉强能看到另一侧被子隆起的弧度。
触感带来的反馈,比黑暗里若隐若现的视力更加靠谱,要更有实感。
纤细修长的手沿着肌肉的走向,摩挲着皮肤一路向下……然后,猛地被抓住,停在腹部。
沈砚舟深吸一口气,警告道:“别玩火自焚,老实睡觉。”
芊芊细手被他攥在手里,无法再下探,干脆停在原地,屈起指节,用指甲刮了刮手下的皮肤。
放松时兼具弹性的腹肌,猛地缩紧,从细腻的黄油变为垒起的砖块。
沈砚舟大掌包住她蠢蠢欲动,并不安分的手指,再次肃声道:“好好睡觉,不该摸的别瞎摸。”
黑暗放大了他语气里的无奈,和强行压制的悸动;同时也加快了荷尔蒙的蒸腾。
许尽欢沿着被子,往他那边挪了一寸,语气轻松地问道:“东西,有没有买到?”
“……买了。”
“买了不用岂不是很浪费。”
沈砚舟翻身而上,擒住她的手压到床头,沉声道:“溺水差点淹死在浴缸里,刚把你捞出来,不害怕吗还玩火?”
许尽欢盯着他黑暗里闪烁的一点光线,她知道那是沈砚舟的那双漂亮到不像亚洲人的眼睛。
都不需要开灯,就能脑补出男人禁欲内敛的眼神。
她睫毛颤动,故作轻松道:“害怕啊,就是因为害怕,所以希望干点别的,让我累到能倒头就睡,最好一夜无梦。”
“用这种方式,不健康。我也不是你的工具。”沈砚舟淡淡道。
双手被按在头顶动弹不得,许尽欢仰起脖子,黑暗里找不准位置,红唇吻在沈砚舟的嘴角。
舌尖沿着唇缝,勾勒着他薄唇的弧度。
铁锈味在唇齿交缠中蔓延,大概是刚刚突然亲上去,牙齿磕破了唇瓣,许尽欢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沈砚舟的伤口。
她卸力倒回床上,笑道:“那我睡不着,只能骚扰你喽。”
沈砚舟被她理所当然的话气笑,他松开桎梏,让那两截藕臂勾到他脖子上。
“是你自己不要睡的。”
轻佻的话里,带着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无奈与纵容。
世界像一幅才绘上的水墨画,被墨迹浸湿,海浪在脚下起伏。
许尽欢分不清是她在动,还是浪潮卷席着她晃动扭曲。
世界晃得太厉害,保持清醒都成了一件奢望。
记不清是第几次浪潮,许尽欢在疲惫中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被睡意卷走,沉沦海底。
——
曾经久违的大号暖手宝,终于再次出现在梦境里。
许尽欢张开双手把暖手宝拢在怀里,嗅着它散发的雪松味儿,满足地拿脸颊蹭了蹭。
身体对已接触过的事物,坦然撤掉所有防备。
许尽欢一觉睡得极好,如她所愿般一夜无梦。
没有扰民的闹钟,没有突然的惊醒,她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揉着眼睛迷糊睁眼,眼前就是坦阔胸膛,皮肤光滑细腻。
许尽欢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摸了摸枕头底下:“看到我手机了吗?”
“床头柜充电。”
许尽欢循声爬起拿手机,昨天进房间她就没碰过手机了。
微信上一排未读消息,她挑挑拣拣回了几条重要的工作消息,转头瞥见沈砚舟靠在床头,不着寸缕。
对上他兴味的眼神,许尽欢扒拉身上被她裹成蛋卷的被子,给男人扔过半条。
“不好意思啊,我睡觉习惯裹被子。”她打着哈欠,没什么诚意道:“一会儿给你报销感冒药。”
沈砚舟掀起眼皮看她,没有那副金丝眼睛的遮挡,幽深的瞳孔划过一丝笑意。
“上次还留一叠百元大钞,这次标准已经下降到感冒药了。”他开玩笑道:“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麽?”
许尽欢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挺满意的,要不然,我也不吃回头草啊。”
沈砚舟眼尾弧度上扬,垂眸继续看邮箱里的工作邮件。
许尽欢伸了个懒腰,赤着脚下床,身上清爽干净,相必事后沈砚舟已经给她又洗过一次澡。
漫不经心拆开一次性牙刷,刷牙时随意一瞥,却惊得她差点把牙膏沫咽下去。
原因无它,镜面中,她锁骨以上的位置只有最开始那一个深红的印迹……但锁骨往下,简直没发看。
深红覆着浅红,层层叠叠。
许尽欢扯了扯嘴角,对某人的禽兽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有些人看着西装笔挺,禁欲沉稳;脱下那身衣服后,拿斯文败类形容,都属于委婉词汇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一身暧昧痕迹,挥动牙刷的力度都不自觉加大。
“你这样大力横刷,容易损伤牙釉质,会锲状缺损。”
沈砚舟推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同样赤身露体走到洗漱台前。
他伸手推了推霸占中央的位置的女人,抬了抬下巴示意。
许尽欢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腾出一半位置。
酒店大床房的洗漱台,不知是节省成本还是别的缘故,洗漱台只有一个台盆。
许尽欢有点洁癖,见不得牙膏沫掉在大理石台面上,只得别扭地和沈砚舟挤在一块。
沈砚舟拆牙刷塑封的动作一顿,长腿向后稍稍退了一步。
刚和两人的占位错开,许尽欢半个身体站在他身前。
许尽欢一米六出头,身高在女生里不高不矮。此时站在将近一米九的沈砚舟前方,身型娇小。
刚好她的头顶卡在沈砚舟下巴处。
“喏,看看你搞出来的。”她叼着牙刷指着镜子里,不堪入目的红痕,指责道。
沈砚舟淡然处之:“你说了之后,我就没弄到脖子上。”
“你还挺自豪哈。”许尽欢皮笑肉不笑道。
沈砚舟斜眼瞥了眼阴阳怪气的她,侧了侧身子,让后背露出来。
“彼此彼此。”
酒店硕大的镜子擦得一尘不染,清晰折射着男人抓痕遍布的后背。跟蜘蛛网似的,乱糟糟的。
几条格外深的抓痕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爪子很利。”沈砚舟锐评道。
许尽欢耸耸肩,默不作声权当没看见。
吐掉牙膏沫,清水洗了把脸,她出来正打算换上衣服走人,后知后觉发扭头,湿漉漉的衣服还堆在浴室门口。
沈砚舟的上衣缠在她牛仔裤裤腿上,无一例外,都布料们都吸饱了水分。
她朝浴室里喊道:“对了,我没衣服穿哎。”
沈砚舟回头,吊灯暖黄色光线打在挺直的鼻梁上,阴影遮住半张侧脸,乍一眼望去,原本三分的混血感在光线下提升到了五分。
他好以整暇:“龚凯这次没跟来南京。”
潜台词,今天不会有敬业小助理再买好衣服送来了。
许尽欢倒是不着急,另一个天选大冤种在这呢。
她星眸透出几分妖娆,朝沈砚舟眨眼道:“那我穿你的衣服啦。”
沈砚舟挑眉,撑着大理石的洗漱台,声线带着餍足的懒散:“随你。”
许尽欢哦了一声,跑去墙角打开银色的行李箱。
箱子里各种东西分区明确,叠好的衣物占据了最大的位置。表层稍显凌乱,是她昨天意识不清醒的时翻乱的。
许尽欢蹲在24寸的箱子旁翻衣服,沈砚舟的几件衣服要么是西装,要么是衬衫。
她翻乱半天才在最底下找出来一件短袖,套在身上。
男人的短袖很长,她完全可以当裙子穿,下摆直接到膝盖处。
许尽欢有种偷穿大人衣服的尴尬,但好像只能先这么凑合了,别的衣服更不合适。
沈砚舟出来就看到酒店走廊里,娇小的女人套着他的短袖,在穿衣镜前浑身不自在地转来转去。
他走过去,随意从翻乱的行李箱里捡了件衬衫,说道:“一会儿带你去买衣服。”
许尽欢摇头:“不用。你把我送去我的酒店,我有带行李箱。”
沈砚舟眉头一皱:“你家不是南京的麽,回来住酒店?”
“严格来说,我妈妈是南京人。”许尽欢纠正道:“以前回来都是住外公家,但这次房间腾给别人了。”
记起昨天她跑来N大,路上咨询关于房屋所有权的事,沈砚舟大概猜到了事情始末。
高档酒店有一个共性,电梯都修得比较豪华,通常都是镜面材质。
望着电梯门阖上后面前的身影,许尽欢摸着下巴评价:
“男生的码都太大了,我穿着你衣服,简直不伦不类,让我想起曾经Q空间奇装异服的非主流。”
沈砚舟掀起眼皮看了眼,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反射在镜面里,他嘴角勾了勾没说话。
上午十点多,正值早餐自助结束后的退房高峰期。电梯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拉着箱子打扮精致的女生。
听见许尽欢的吐槽,她抿嘴笑了笑:“小姐姐,不是男生衣服尺码都偏大,是你男朋友个子太高,所以衣服的尺码大啦。”
说完,刚好电梯到一层,漂亮女生满脸姨母笑地拉着箱子出去。
电梯门重新阖上,密闭的空间只剩下两人。
许尽欢疑惑地发问:“我一身当裙子穿的宽松短袖,你衬衫西裤。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啊,她怎么会觉得我们是,呃,情侣?”
沈砚舟走出电梯间,耐人寻味道:“大概你的话太暧昧,有歧义。”
聪慧狡黠的小狮子,也会偶尔变得迟钝。
‘我穿着你的衣服’,每个字都很平常,组合在一起却令人充满遐想。
是怎样亲密的关系,才会让一个女生坦然穿上男方的衣服出门。
唯一正常的解释就是,情侣或者夫妻。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正常,沈砚舟暗自斟酌,该用哪种关系来定义,他和这头联系越发紧密的小狮子呢。
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答案。
——
“你往N大西门开就行,我酒店就订在学校边上。”许尽欢对南京不太熟悉,直接给沈砚舟找了个地标建筑。
白色的奥迪从地下停车场驶出,突如其来的灿烂阳光有些刺眼。
沈砚舟摘下金丝眼镜,换了一副遮阳的墨镜,方便防止阳光直射眼睛影响行车安全。
太阳过于强烈,照在手机屏幕上晃眼,许尽欢只能收起手机,无聊地撑着脑袋,观察周边路过的风景。
“为什么南京的法国梧桐都是一个三股枝干,品种特色吗?”她问道。
“没有哪种树会自己长成这样。”沈砚舟食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补充道:“其实这些树学名叫‘二球悬铃木’或者‘三球悬铃木’,只是由法国传教士引入南京,才有了法国梧桐这个名字。”
许尽欢望着道路两边的高大梧桐,若有所思:“我听过‘一句梧桐美,种满南京城’的蒋松爱情故事。”
“是有这个由来。还有一种说法是孙中山先生喜爱梧桐。三球悬铃木的名称,正好隐喻他三民主义的理念。”沈砚舟说道。
车子稳稳停在N大西门,许尽欢推开车门告别:“谢谢送我回来。沈律师,有缘再见啦。”
她推门下车的刹那,沈砚舟沉吟着开口问道:“要不要去看梧桐大道?”
“嗯?”
“南京有一条梧桐大道,拍照的话应该挺出片的。”
摄影师敏感的神经被挑动,许尽欢有些心动。
她看向车里的男人。
沈砚舟脸上架着墨镜,黑超挡住半张脸和俊逸特别的眼眸,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那我上去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许尽欢听说过梧桐大道的名字,却没去过。
此刻机会就在眼前,她果断做出决定。
“你几号回沪市?”沈砚舟问道。
“准备明天,但票还没买。”
“那你估计回不去了。”沈砚舟提醒道:“清明节假日,高铁票很紧张。”
“嘶……”许尽欢倒吸一口凉气,从成都来南京市飞机,飞机票会涨价,但很少存在买不到票的情况。
高铁则完全不同,每逢节假日,网上全是大学生祈求候补成功的哀嚎,名副其实的一票难求。
而地理位置上,南京离沪市太近,在她映像里似乎没有航班。
“直接退房,把行李箱放后备箱。”沈砚舟沉着冷静,提出新的解决办法:“明天坐我车回沪市。”
许尽欢凤眸漾起一丝戏谑,明知顾问道:“那我今天晚上睡哪儿?”
沈砚舟动了动嘴皮:“睡你昨晚睡的地方。”
“啧,就不能明天来这儿接我嘛。”许尽欢眉梢飞扬,颊边的梨涡若影若现,“我明天就在N大上你的顺风车呗。”
沈砚舟顿了顿,语气平淡:“要绕路不方便,睡我那边吧。”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啧,真的只是怕绕路吗
沈砚舟:……
许尽欢:还说是有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25.夜深了
◎“裸背照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
许尽欢噗嗤笑出声。
要绕路, 多么理所应当,又无懈可击的理由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人模狗样的衣服下, 各自身上还一堆不堪入目的痕迹还新鲜着呢。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直白。
许尽欢故作沉思,奈何沈砚舟淡定至极, 仿佛正派地能原地出家, 禁欲淡漠。
“我如果拒绝,你会怎样?”她问道。
沈砚舟敲击方向盘的手指没停,指尖抬起落下的动作,让手背上的青色血管也随着韵律起伏。
他黑超下的眼眸眯了眯,淡定至极:“不怎样。明天绕路来接你。”
听到他用平静的口吻, 说出略带纵容的话语,许尽欢再也忍不住,扶着车门笑弯了腰。
“那就只能麻烦沈律师, 明天再跑一趟喽。”
掰回一城的许尽欢语调轻松,拿着手机朝她之前定的小宾馆走去。
车内, 沈砚舟瞥了眼她离去的背影, 轻笑一声。
会让人吃瘪的小狮子, 才更让人控制不住靠近。
昨天安静溺在水中, 满是绝望的氛围,不适合她。
说好要载她去看梧桐大道,沈砚舟就没熄火,等着人换衣服下来。
但许尽欢耽搁得有些久, 音响里都放完几首,还不见人影。
沈砚舟抬腕看了眼时间, 已经十几分钟了。
换个衣服, 按理来说用不了这么久。
遮住半张脸的黑超下, 男人拿起手机,指尖点了点通讯录里置顶的号码。
铃声只响了两秒,就被接起。
电话那端背景音有些嘈杂,又过了几秒钟,许尽欢有些迟疑的声音传过来。
“沈砚舟,你现在方便上来吗,我和宾馆老板起了一点纠纷。”
他熄火下车,薄唇轻启:“房间号。”
“420,电梯上四楼,走廊尽头那间。”
沈砚舟没耽搁,西裤下的长腿迈开,按照指引来到四楼尽头。
顶头的客房房门此时敞开着。
沈砚舟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激烈争执。
“这怎么会是针孔摄像头呢!这是路由器的信号指示灯。没有路由器,房间里就没有wifi覆盖啊!小姑娘,你不能血口喷人啊!”
“你自己家的路由器,也安在墙壁里面,藏得严严实实麽。”许尽欢冷静犀利地反驳。
“人人都像你,把我宾馆的设置乱拆一通,然后指着个信号灯,就讹人,我店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我是不是讹人,老板您心里有数。这玩意到底是不是摄像头,检测一下就知道。”
房间里,许尽欢脸上冷若冰霜。她一进门就看到有个红点,拆出来后,宾馆老板还倒打一耙。
许尽欢心说,她知道最近水逆,但不知道点背成这样,难不成真得找个机会去拜拜?
……
“针孔摄像头,绝对不是我们酒店放的。我们没有理由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我现在不在乎它是谁放的,关键在于,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出现针孔摄像头,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客人我跟你同样震惊,房间里居然有这鬼东西,可能是之前入住的房客,故意安装的。我们双方都是受害者啊!”
里面的争吵还在继续,在许尽欢的冷笑质问声中,老板情绪越来越激动。
他指着墙壁上的窟窿唾沫横飞,魁梧的身躯逐步朝着许尽欢靠近,男女生理上带来的悬殊力量凸显无疑。
许尽欢抿着唇,冷艳的脸上满是嘲讽。
她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后退,直面激动到有些狰狞的壮汉老板。
就在两人即将从言语冲突,进展到肢体冲突的前一秒。
“叩叩。”
沈砚舟屈起指节敲门,淡声道:“已经报警了,民警过会就到。”
正对着许尽欢费尽口舌的老板,顿时汗都下来了。
他转头对着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不悦道:“酒店和这位女士的纠纷,我们私下会协商,你快让警察别过来,省得白跑一趟。”
沈砚舟把玩着手机,似笑非笑:“不合适吧,那我就成报假警的了。报假警可是违法行
为。”
“就说是你弄错了,撤回警情!”老板一个头两个大,单身女性独自一人,有争执还好处理一些。
结果莫名其妙,现在半路跑来个比他高一头的男人,多管闲事,擅自报警。
老板急得嘴皮都要上火:“你谁啊,能不能别狗拿耗子管闲事啊。”
沈砚舟随手摘下黑超进门,那双黝黑泛蓝的瞳孔暴露在空气中,如同冻结的冰湖散发着寒意。
“我女朋友在贵店入住,房间发现不明来源的针孔摄像头。”
沈砚舟上前两步,挡在许尽欢身前,俯视着气急败坏的老板,声音冷的掉冰渣:“与其纠结我什么身份,不如想想和警察该怎么狡辩。希望老板你的人品,和刚才的说法一样光明磊落。”
他人高马大,像一座伫立在面前的山峰,结结实实遮住许尽欢身影,隔绝外来的危险与恶意。
老板也意识到挡在前面的英俊男人,不是个善茬,不可能撤回报警。只能咬牙跺脚地离开,下去准备应付一会儿过来的民警。
沈砚舟转身,摸了摸许尽欢的头,缓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他在门口只听了个大概,发觉老板威胁私了的意图,就先发制人报了警,现在才有机会问事情始末。
许尽欢松开手臂,解除抱胸防御的姿势,把拆下来的插座面板扔到电视柜上。
“本来打算换衣服,窗帘刚拉上,就发现插座孔里有红外线在闪,拆下来,这玩意就藏在里面。”她捋了一把长发,板着脸说道。
沈砚舟瞥了眼插座面板背后,针孔摄像头线路被粗暴地拔断。
他皱着眉头问:“内存卡拔了吗?”
许尽欢摊开另一只手,指甲大小的sd卡躺在手心,被她抛起又接住。
“证据当然要留好。”
她盯着墙面。
插座面板拆下后,平整的墙面多了一个突兀窟窿,像是一张裂开的嘴,丑陋龌龊,承载着无穷的恶意。
许尽欢抿了抿唇,又道:“插座上有点落灰,估计摄像头装了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偷拍了多少人。”
沈砚舟嗯了一声,淬冰的视线扫过那张黑色的储存卡,眼底神色越发暗沉。
——
从警局录好口供,提供了证据。
出来已近正午,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许尽欢上车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唾弃道:“真龌龊啊,还是个惯犯。身为老板却和偷拍的紧密合作,资源共享。”
沈砚舟一手搭在车窗上。
“怎么会住这种不规范的小酒店?”
她自己创业开工作室,不像是没钱的人。
沈砚舟接素材泄露的案子时做过背调,相映成趣在视频垂直领域,已经做到行业top级。
初遇是在飞机公务舱,后来找松青打官司,嘴上开玩笑说自己没钱,面对价格不菲的律师委托费,许尽欢签字的时候,可半点没犹豫。
他看中的这头小狮子,爪牙锋利,及时行乐,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沈砚舟不理解,为什么她会住私人小宾馆。
“别提了。就和我临时买不到高铁票一个理由。”许尽欢无语道:“宾馆临时定的,节假日附近能有个落脚地就不错了,哪轮得到我挑三拣四。”
“哦,就在前两天N大食堂,见到你前的一刻钟定的。”她给了一个更加精确的时间节点。
正午的阳光从挡风玻璃照进来,暖洋洋的日光渐渐融化心里散发的那股冷意。
沈砚舟侧头看了眼警局庄严的门匾,沉吟道:“警察拆解摄像头时说的话,还记得麽。不仅有内部储存卡,还带网络上传功能。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后续发现隐私泄露,及时我和说。”
许尽欢睨了一眼,男人侧脸线条流畅锋利。
阳光把藏在平静湖面下的东西照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的担忧和安慰的意味,多到几乎要溢出来。
“联系你帮我打隐私泄露的官司吗?”许尽欢扯了扯嘴角,还有心思开玩笑道:“听说沈律师的收费很贵。”
“对这件事,不收费。”
许尽欢莞尔一笑:“那我先谢谢你哈。”
“不过应该是不需要了,我也没被拍到什么,警察说会根据入住记录联系其他受害者。如果有人需要帮忙,沈砚舟,你能力范围内帮一把吧。”
沈砚舟眼神微动:“你,前天没睡这儿?”
他问得委婉。
许尽欢听懂他话里蕴含的深意,发觉沈砚舟大概是以为她前天宿在这边,也成了被偷拍的受害者。
不正规的小宾馆管理混乱,这种私人宾馆和一些黑心民宿是出现偷拍案的大头。
网络上经常能刷到此类案例,但出现在自己身上,许尽欢还是有些后怕。
“确实是睡在这家违规小宾馆。”许尽欢搓了搓胳膊上还没消的鸡皮疙瘩,有些后怕。
“幸好那天宋律师没睡。我晚上……失眠。就喊他打游戏,结果排位没排进去。后来聊微信聊太久,直接抱着手机睡过去了。”
沈砚舟垂眸半张脸藏在光线的阴影里,许尽欢只看到他捻了捻手机的金属边框,一副继续听她讲述的耐心模样。
“聊天到半夜,睡太晚,起早又赶着去墓园给我妈扫墓,衣服都来不及换。刷个牙洗个脸,我就赶紧出门。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她回忆着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叙述出来。
起因、经过、结果,都简单明了。
如果那天没有焦虑症发作而不敢睡;如果没有Johnny陪她聊天聊到凌晨;如果第二天没有急着去给许婉婷扫墓……
甚至于如果没有因为房子的坏心情,令她冲动之下找沈砚舟,开口索要那个人情……许尽欢不敢想后果。
一桩桩分开看都并不愉快的事情,组合起来,竟然巧合的推着她避开危险。
她不由有些感慨:“回去要好好感谢宋律师,如果不是他大晚上跟我聊到半夜,现在我估计得找满世界找黑客,黑进偷拍网站删视频了。”
听她有条不紊地复盘事件逻辑链,最后还不忘感恩陪聊搭子宋律师。
沈砚舟眼底山雨欲来的郁气,渐渐被春风吹散。
他发动车子,扯了扯嘴角,说道:“感谢宋德源就不必了。他接了你案子,陪聊安抚当事人,不至于让你对他感激涕零。”
“如果非要感谢谁,才能让你有安全感。那不如感谢你母亲,去墓园扫墓,才是你能避开针孔摄像头,更重要的原因。”
沈砚舟磁性的低音炮娓娓道来。
许尽欢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或许真的是妈妈在冥冥之中保佑着她。
她摸出手机,找到Johnny的聊天框,斟酌再三发了一句【谢谢。】
她猜测幽默风趣的宋律师,看到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可能会回复一串问号。
许尽欢侧头靠着车窗,思索着一会儿要用什么理由敷衍过去。
要原本讲出来,就得解释她家那一篮子破事,许尽欢懒得说这些。
她心想,要是Johnny真问起来,随便找个理由,谢意到了就行。
但直到沈砚舟的车拐进梧桐大道,Johnny的聊天框也没有出现新的消息。
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林立在道路两侧,阳光被层叠的树叶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洒在柏油路上。
许尽欢被眼前的风景抓住眼球,她按下车窗,春季温和的微风袭来,灌入原本密闭的车厢内,耳后的碎发在气流中肆意飞舞。
车速被刻意放缓,以并不快的速度,行驶在这条著名的梧桐大道上。
“沈砚舟,我突然觉得前面十年,都白来南京了。”
她扭头看向驾驶座。
沈砚舟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撑在窗沿支着头。棱角分明的侧脸英俊迷人,细碎的阳光顺着他的鼻梁划过优美弧线。
鬼使神差的,许尽欢抬起手上的相机。
随着一声清脆的快门,男人的侧脸在她镜头里定格。
沈砚舟闻声,视线往副驾瞟了一眼。
他开口道:“现在没有别人在场。这次偷拍,人赃俱获噢。”
惬意风景让严谨的律师也放松了神经,他尾音拉长,带着一股子气质独特的慵懒。
许尽欢查看相机里刚拍摄的照片,毫不避讳地夸奖道:“很帅,非常帅。”
沈砚舟挑眉:“是么?”
“只看照片,别人一定会以为你在刻意凹造型。”许尽欢中立地点评。
她的话,听着是夸人,沈砚舟却品出点儿损他的味道。
“你不是有给模特送照片的习惯麽。洗出来了,给我一份。”他主动索要照片。
许尽欢柳叶眉扬起,辩解道:“我那是采风的时候,顺便送照片。你不会讲话就不要瞎说,给模特送照片,说出来显得我好不正经
的样子。”
开车的男人头颈微转,懒洋洋地动了下手指,点了点他唇角被咬伤的小伤口,语气意味不明:“嗯,你是挺正经的。”
“……”
沈砚舟压住唇角的笑意,继续道:“许大摄影师,要不要你的模特,把衣服脱了,你给我后背也拍张艺术照留念一下。”
“那是另外的价钱。”许尽欢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昨天冷淡禁欲的律师去哪了,昨天你不这样啊。”
“昨天白天,我们还没做。”沈砚舟再次加码。
他语出惊人,淡定地好像在阐述天气不错,餐食很好吃。
许尽欢本来还没想歪,被他加码的话一提醒,眼前下意识浮现出那张……快被自己抓烂的后背。
她耳尖通红,欲言又止。
直到车子在中山陵的停车场扫码入场,许尽欢才憋出来一句干巴巴的:“背还痛吗?”
“不疼。”沈砚舟率先下车,没有再继续上一个有些危险的话题,而是转而问道:“要不要先把衣服换了?”
“要的!我去后座换。”
原本打算在宾馆换好衣服,再来梧桐大道。
计划赶不上变化,刚拉上窗帘,立马揪出来一个针孔孔摄像头,最后还折腾进局子里。
许尽欢自然不会再续住,果断拎着箱子走人。
她先下车到后备箱开箱,拿了需要换的衣服,然后缩在后座换衣服。
沈砚舟的车窗贴的是单向的膜,周围倒不必担忧。
但前挡风玻璃是透明的,许尽欢躲在后排,窸窸窣窣换衣服,准备速战速决。
无意间往前方一瞟,她才发现车子停的位置极好。
虽是室外停车场,但停在最边缘角落,车头对着一大片比人都高的茂密灌木丛。
而沈砚舟倚在车头的位置,背对着挡风玻璃。
许尽欢能看到他挺拔利落的肩线,和西装裤包裹的窄腰。
男人的背影慵懒闲适,静静靠在车头的位置,满片绿色成为了他最好的背景墙。
此时许尽欢才意识到,他藏在细节里的无声体贴。
在和她斗嘴的过程里,这个男人已经提前考虑。
知道她需要一个较为隐密的环境换衣服。
停车场偏僻的角落,浓密茂盛的灌木丛,靠在车头的背影。
是许尽欢后知后觉的,属于沈砚舟的温柔体贴。
许尽欢换好衣服,推门的动作停住。她伸长手臂,够到扔在副驾皮质座椅上的相机。
她认真地缩在后座,以奇特的角度,将沈砚舟的背影,从眼睛的视网膜上,复刻到数码相机的内存里。
春天的气温不高不低,处于人体最适宜的26度上下浮动,阳光明媚的午后,鸟鸣声从山林里隐约传来。
“喏,你要的照片。”她捏着两张速打相纸,在沈砚舟面前晃了晃。
“许大摄影师,又偷拍了麽?”沈砚舟垂眸,盯着她递过来的两张相纸,轻笑道。
这次,许尽欢没有被他的话误导带偏:“一张是你刚才要的,另一张,也是你要的。”
路上拍的,和刚才拍的。
“某些人说让我找机会拍一张你的后背,我拍了啊。”
许尽欢耸肩,无辜道:“奈何你自己没抓住机会,裸背照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沈砚舟扫了她一眼,捏着照片,随手踹进兜里。
“走吧。既然来了梧桐大道,就顺便爬一爬中山陵。”
许尽欢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套新的,猜到可能要爬山,她还换了一双方便徒步的运动鞋。
但跟着沈砚舟从停车场绕出来,见到人满为患的广场,她就愣在原地。
长到堪比天梯的无尽台阶上,密密麻麻的黑点,每个黑点都是埋头赶路的游客。
“这根本就是爬楼梯吧。”她震惊道。
沈砚舟闲庭信步,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楼梯就是中山陵的特色。”
天气好的春季,著名旅游城市,闻名遐迩的景区。
组合起来,代表着节假日会有无数游客,从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慕名而来,而平时空荡的景区,会在节假日期间瞬间爆满。
许尽欢主业是运营相映成趣,副业和爱好是较为艰苦的风光摄影师,常年出入各类无人区,在危险与机遇共存的环境下,用影像记录大自然的壮美瑰丽。
挤在人堆里,属实是头一回。
人流密集到,她都感觉不是她自己在攀爬,而是身后源源不断的无尽人潮,推着她顺着漫长的阶梯不断向上。
埋头向上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不知不觉,就爬到了楼梯的尽头,转身俯瞰来时路,翠绿的法国梧桐漫山遍野,能远远眺望见不远处的美龄宫。
许尽欢庆幸她走之前,从行李箱里拿了一架无人机带着。
“来这边。”沈砚舟突然出现,按住她背包里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拉着他绕到另一个人稍少的角落。
“刚才那边有保安。”他松开手,淡淡道:“这边没有,要飞就赶快,被注意到了,飞机会被打下来。”
许尽欢眨了眨眼,来不及多问,火速掏出背包里的无人机。
调好信号后,巴掌大的迷你机从地面垂直升空。
信号干扰确实有些严重,操纵飞机有些困难,传回来的画面掉帧严重。
许尽欢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飞机,尽量让它飞得更高,直到屏幕里出现那条‘民国最美项链’,她低声哇了一句。
不同品种的梧桐树环绕着,托举着美龄宫的小楼,形成泪滴状的宝石形状;剩下的则朝这远处两端蔓延,作为串起宝石吊坠的链子。
春季的树木都是绿色,航拍中一片翠绿,只有颜色深浅的差别。
加之中山陵和美龄宫之间,实际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许尽欢把无人机飞得足够高,也只能遥遥望见这条最美项链的一角。
迷你机的电池容量较小,支撑不了太久的飞行航拍。
机器开始闪低电量预警,许尽欢争分夺秒下降飞行高度,避免它电量耗尽后摔进山里。
“那边的,在干什么呢!”穿着工作服的巡视保安,厉声喝道。
许尽欢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上动作一抖,无人机失去控制,瞬间朝着地面自由落体。
身高腿长的男人将近一米九,电光石火之际,他从地面跳起,举高手臂,准确地一把抓住下坠的小飞机。
旋即,沈砚舟拉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女人,反向冲进人群,如同两条灵活的小鱼,遁入鱼群。
许尽欢一只手拿着设备,另一只手和比她更大的手掌十指相扣。
他们在人群里移动,身边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男女老少,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巡逻保安。
人潮涌动,紧密相扣的十指将两人连接起来。
跑动时,顺着右手传来有力的脉搏,带着她的心跳同频共振,一起砰砰作响。
她心想,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刺激逃亡。
直到甩开保安,在陌生的地点停下。
大脑分泌的肾上腺素,还在血管里奔腾不息,持续作用。
许尽欢撑着膝盖喘气,哈哈大笑道:“好爽,好刺激!虽然损失了一架无人机有点亏,但真的很尽兴。”
巴掌大的小脸,此刻笑靥如花。
沈砚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小狮子冷艳的脸上若是有了发自内心的生动表情,该是何等艳丽。
在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时间,临时决定的地点,他见到了许尽欢撤下所有防备的笑颜。
小狮子握着他的手,浑身都是自由的愉快味道。
比他想象的样子更美,更肆意张扬,也更令人心动。
那颗岩石铸就的冰冷心脏,在急促的喘息声中,彻底坍塌粉碎,于废墟里长出新的血肉。
“我抓到了。”他紧紧扣着纤细的指节,泛蓝的墨色瞳孔里光芒闪烁。
许尽欢屈起手臂,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茫然抬头:“啊?”
“我抓到你了。”
他轻声的话语,在嘈杂的人群里难以分辨。
沈砚舟伸手,将仓促之下硬扯在手里的飞机,送到她眼皮底下。
“哇,你居然抓到我的飞机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说真的,你要是敢脱衣服,我就敢拍你裸背照
沈砚舟:要想看随时能看,还拍了干嘛
许尽欢(沉思):按你这身材,拿去倒卖,应该能狠赚一笔
沈砚舟:传播不健康的东西,犯法,许大摄影师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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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26.背对背拥抱
◎“我只陪女朋友玩情趣。”◎
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 许尽欢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明明空气中弥漫的,是高档酒店自带的房间香薰。
可她总觉得鼻尖总能闻到一股浅淡的雪松气味,若有如无地萦绕在四周。
闭上眼, 就是梧桐树下,男人身高腿长,衬衫西裤。
那双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 稳稳抓着她摔下来的无人机, 青色的血管蛰伏在皮肤下,如同被解禁的凶兽。
如果当时她脑* 子还能转动, 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尽一切机位,把画面记录下来。
“啊, 真是的。又不是没看过帅哥, 怎么老想着他。”许尽欢嘟囔道,第一回恨上自己记忆力太好。
都吃到嘴里了, 睡也睡过了。
还能因为一个梧桐树下的勾唇笑容,反复揣摩那记忆。
她控制不住思绪, 在脑海里拉记忆进度条,将那几秒钟的画面不断重播。
许尽欢暗骂道,男色误人,诚不欺我。
沈砚舟擦着头发出来, 入目就是大床上裹成一条的‘瑞士卷’。
从床这边转到那边, 笔记本电脑随意搁在枕头上,已经进入待机程序,开始自动播放屏保视频。
他抬步走到床边。
发尾的水珠滴到睫毛上, 随着眨眼的动作在鸦羽上轻轻颤动, 笑意像是沁了雪水般在眼睛里流淌。
“劳驾挪挪位, 给我块落脚地。”沈砚舟弯腰,俯视着裹在被子里的许尽欢。
许尽欢正和自我斗争,作心理建设。
她裹着被子横在床上睁眼,沈砚舟站在床边好以整暇地弯腰注视她。
世界仿佛被颠倒,许尽欢不得不承认,沈砚舟确实很有男色诱人的资本。
哪怕从死亡角度望过去,都得承认女娲造人的时候,是偏心的。
男人短发上的水珠砸到她脸上,许尽欢抹了把脸,从床上坐起来。
这才发现沈砚舟穿的,居然是她早上那件短袖。
她用来当裙子的白色短袖,此时套在男人身上,下摆正好垂在腰部。
嗯,虽然这件白t她只穿了几个小时,春天的天气并不热,她也没流汗,按道理来说短袖算是干净的……可她穿过的衣服,此时出现在沈砚舟身上。
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暧昧。
许尽欢舔了舔嘴唇,道:“短袖我早上穿过的,你就没别的衣服穿了吗?”
沈砚舟屈腿上床,从她身上扯过半截被子,回道:“我知道。”
“就带了这一件短袖当睡衣。剩下两套都是衬衫和西装。”
他撩起眼皮,从碎发缝隙之间睨了一眼许尽欢,声音如水汽般潮湿:“如果你更想,看不穿的样子,那是另外的价钱。”
沈砚舟平常那身定制西装,把他锱铢必较的性子包裹出斯文有礼的样子,坐在谈判桌后,言笑晏晏的皮囊极为严谨。
能在律师界混的风生水起,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放在他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披着人皮的狼。
拿许尽欢的原话来揶揄她。怎么撩他,他就原封不动撩回去,甚至进阶,语气更加意味深长。
沈砚舟眼尾沾着水汽,等着小狮子炸毛。
许尽欢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你看,我把照片给你,不仅没收钱,还买一送一。”
沈砚舟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一边,斜眼扫过她,等着小狮子接下来的招数。
许尽欢托着下巴,突然开口商量道:“能穿西装麽?”
沈砚舟撩起眼皮,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网上冲浪吗,你知不知道一个词叫‘西装暴徒’呐。”许尽欢试探道。
沈砚舟嘴角弧度加深,淡定开口:“听说过。”
他靠在床头,擦得半干碎发垂在额头上,偶尔几滴水从发梢自由落体,点点滴滴打湿白色短袖。
沈砚舟垂眸看手机,整个人慵懒闲适,似乎对西装暴徒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他这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样子,成功让许尽欢接下来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算了。和你讲不通,就当我没说吧。”沉默半分钟,许尽欢取过被她扔到一边的笔记本。
无人机的储存卡已经取下,插在拓展坞里。
储存卡中原生的8K画质,和实时信号传输时的监视画面相比,画质清晰许多。
许尽欢把视频导进达芬奇软件,进行调色。
“要是秋天,树叶黄绿对比下,美龄宫的航拍会更震撼吧。”她喃喃道。
“等十一月份,带你去美龄宫。”沈砚舟睨了眼她的电脑屏幕,淡淡说道。
“半年之后,还远着呢。”许尽欢不以为然:“没准到时候,我俩工作忙都没空。”
沈砚舟回复邮件的动作一顿:“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南京离上海又不远,再怎么忙,约会的功夫总能抽出一天。”
许尽欢阖上电脑,诧异问道:“我俩没熟到能约会的地步吧。”
“呵。”沈砚舟拿眼神示意,无声道,都睡一张床,这叫不熟?
她盯着玩手机的男人,两秒钟后,又继续回头修片子。
没准,到时候,咱俩早就一拍两散了。
露水情缘,半年之后谁都没办法打包票。
许尽欢关掉软件,沉吟道:“沈砚舟,我俩好像颗粒度没对齐。”
“是么?”
“萍水相逢的两次偶遇,这是我对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义。”
懒洋洋靠在床头的男人收起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优雅淡定。
然后,沈砚舟猛地掀开被子,压在牙尖嘴利的小狮子身上,深邃的瞳孔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沈砚舟盯着她的红唇,轻笑着开口:“只是萍水相逢,一夜情的关系,你真好意思让我,陪你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啊。”
许尽欢的脸,瞬间通红,她匆忙解释道:“黄者见黄!我没有要搞奇怪的play,只是阐述一下西装暴徒的含义。”
沈砚舟食指抵着她的下巴,慢斯条理道:“阐述什么?阐述你见色起意一次后,换个城市,再来一次,最好再顺便玩点角色扮演的游戏吗?”
他瞳孔深处划过意味深长的笑意。
许尽欢捕捉到这一丝一缕的笑意。
也明白过来,沈砚舟是和她闹着玩。
她顿时也不紧张了,反倒激起一身反骨,叛逆的底色瞬间压过尴尬,占据上风。
许尽欢垂眸,视线从他的脸上一寸寸下移,落到抵着她下巴的白皙手指上。
她稍稍侧脸,缓慢地含住那一截修长指尖,含糊不清道:“是啊,我又没有强迫,这种事情都是你情我愿。”
沈砚舟嗤笑:“一而再,再而三。”
他毫不留恋地抽回沾着津液的手指,取过之前擦头发后扔到一边的毛巾擦手,语气意味不明:“我只陪女朋友玩情趣。”
说完,沈砚舟睨了眼许尽欢脖颈处,那唯一露出来的吻痕,意有所指。
许尽欢躺在他腿上足足两分钟,才爬起来,若无其事地去卫生间。
她在沈砚舟前面已经洗过澡了,此时进卫生间说得高情商一点叫若即若离;说的低情商一点,就是逃跑。
沈砚舟的告白,她听懂了。
可无法回应。
扪心自问,说不动心是假的。
和苏乘风那段仅有半个月的异地恋,都算不上恋爱,斩断的时候,她也干脆了当,毫无眷恋。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属于高山河流,会沉迷于无人造访的壮丽美景。
感情这个东西,只会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妈妈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本应将足迹留在世界各地的优秀摄影师,许婉婷为了家庭,牺牲自我,甘愿困在城市的牢笼里生儿育女。
牺牲梦想和原本人生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婚内出轨的丈夫,和去世不过半年,就携带私生子登堂入室的第三者。
许尽欢闭眼,任凭冷水冲在她脸上,带走那些压抑的怨恨,也冲走那一刻心动带来的悸动。
洗了把脸出来,方才妩媚情动的女人,又恢复到冷艳的都市丽人。
许尽欢绕到床铺另一边,把无人机和笔记本都收进包里。
而后,平躺在属于她的那一半床上,不越雷池一步。
“关灯,睡觉。”
沈砚舟碰了碰她散落在枕头上的秀发,开口道:
“我不逼你。就和成都给的那个承诺一样,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许尽欢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准心底,冷冷道:“不聊感情,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娃。”
一副只打算玩玩的样子,那瞬间,简直把沈砚舟的脸扔在地上踩。
许尽欢翻了个身背对他,摆明了油盐不进。
她的四不原则落在沈砚舟耳里,好似在嘲笑着他的心动和主动。
他本应该觉得愤怒,但许尽欢缩回蜗牛壳,刻意逃避的态度,却莫名让沈砚舟心口一疼。
拒绝的四不准则,更像是许尽欢挥出一把利刃,果决地斩断了她与世间情感连接的桥梁。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且他在断桥这头,无可奈何。
沈砚舟抬手,想给这只故作冷淡的小狮子一点安慰,却又不忍心戳破她才垒起的、企图保护自己的硬壳。
最终,那只手停在半空,许久后还是放下了。
“行。”他退而求次之,揉了揉许尽欢铺散开的发尾,磁性的音色自带混响:“那就只谈性,不谈感情。”
说完,沈砚舟敏锐地发现,许尽欢背对着他的身影颤了颤,睡衣下蝴蝶骨的弧度轻轻抖了两下,如同振翅的蝴蝶。
他垂眸,将搭在许尽欢腰间的被子向上拉了拉。
随着开关喀挞一声,房间被黑暗吞噬。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声的眼泪顺着许尽欢的脸颊流下,浸湿被角。
她给自己取的名字,许尽欢,朝夕尽欢,不怯懦任何事。
意指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人生得意须尽欢。
但沈砚舟给的信号,却令她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那个本该肆意潇洒的许尽欢,在今晚成了一个胆小鬼,让她变成原本自己痛恨的,杞人忧天的胆小鬼。
她见过爱情最丑陋的样子,发誓这辈子不相信所谓的情爱。
所以即便这扇大门已经在面前大开,许尽欢仍旧不愿意迈出这一步,或者说,不敢迈出那一步。
哪怕门口那个人很优秀,人品性格足够她的要求,甚至于连床上也完美合拍,仍旧不能让她对爱情这个词,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许尽欢蹭掉眼角的泪痕,发现命运捉弄人性。
她这辈子似乎都没办法完全信任一个人,交付真心。
连心都没有的人,拿什么东西在爱情里和对方交换呢?
——
清明节最后一天,回沪市的高速上,堵满了返程回去当社畜的私家车。
车载音响里,清越的女生唱着感情里的碎片,唱着‘我无意间将红色围巾遗落在你姐姐家……’
许尽欢跟着旋律轻声哼唱,唱着唱着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All to well有两个版本,一个五分钟的专辑版,另一个演唱会的十分钟完整版,直到【RED】这张专辑重录才出的录音室版本。
十分钟完整版的一首歌太长了,不利于传播。
这个版本比较鲜为人知,但是许尽欢最爱的一首歌。
“你也听泰勒·斯威夫特?”她问道。
前方堵车严重,沈砚舟把视线从前车尾巴挪到她身上。
随着all to well结尾重复的歌词,旋律渐渐消失。
沈砚舟开口说道:“不算粉丝,只是比较喜欢她的歌。”
自动连播的下一首歌响起,许尽欢点头道:“没想到你也会听美国乡村音乐。”
沈砚舟扯唇轻笑:“在你的刻板映像里,我应该听什么歌?”
许尽欢想了下,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随口说道:“大概是贝多芬或者卡农,这一类的古典音乐吧。”
她支着脑袋分析:“看上去你就像沪市书香门第养出来的贵公子,一股精英阶级的味道。”
她窝在副驾懒洋洋地坐着,打量着开车的男人。
宽肩窄腰,坐姿优雅。
内搭白衬衫的袖口在灰色西装外,露出两厘米,一丝不苟。
“你爸妈一定把你培养得很好,从小钢琴马术各类兴趣班,寒暑假再去个国外游学什么的。”
沈砚舟斜眼看她:“你倒是猜得准。”
许尽欢扯着嘴角笑道:“因为我小时候也这样。”
“后来呢?”
“后来啊,我逃了。偷了户口本逃家,求我外公出面,连连名带姓一起改了,和之前的人生说拜拜了。”
车流缓缓动了起来。
沈砚舟踩了一脚油门,利索地跟上前车,丝毫不旁边道上想要过来插队的车机会。
驶过最拥堵的那段,许尽欢百无聊赖地转头,了然道:“哦,车祸了啊,难怪刚刚堵死……”
“自立根生,不累吗?”
懒散的女声和磁性的男声,同时响起,互相重叠。
许尽欢疑惑地看他:“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沈砚舟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许尽欢翻开了个白眼,她不喜欢说话说一半,听话听一半,直截了当地追问道:“我好像听到你说累不累的。”
她摸着下巴,主动提议道:“开车累了,下个服务区停,换我开。”
说着许尽欢就扒拉手机,划着导航看下个服务区还有多远。
小狮子较真了。
沈砚舟眸光沉了沉,带着点无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自立根生,不累吗?”
闻言许尽欢愣了一下。
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
以那样决绝的方式和温家划清界限,当然累啊。
温仲骂她白眼狼,白养她这么多年。
外公劝她不要和家里闹太僵,她还没成年,年纪还很小。
小姨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说她改姓许,是盯着许老头的遗产。
就连当时关系最好的颜煦和江浸月,他们理解她的痛苦和愤怒,并在她自立门户后,明着暗着帮她不少。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一句,累不累。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的选择造成的后果,都是咎由自取。
主动做出选择的叛逆之人,是没有资格喊累的,谁让那是她自个儿选的。
许尽欢一直以来也这么认为,哪怕吃苦也从不后悔。
“累,但值得。”许尽欢勾起嘴角,眼底满是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倔强。
她把一步步靠自己走的荆棘路,叫做来时路。
通过事故路段后,交通情况好了许多,笔直的柏油高速路直通远方。
车速加快,白色奥迪suv在沿着最左侧的快速道一路向前。
直到车载音箱里,一首歌再次放完,沈砚舟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许尽欢瞟了她一眼,发现沈砚舟脸上表情若有所思,像是斟酌着什么重大心事。
反正车上就他们两个,关系介于熟悉和暧昧之间,老这么一路沉默下去也不是事儿。
许尽欢正打算拉个话题出来,聊天几句打发打发时间。
比她话题来得更快的,是沈砚舟的来电提醒。
他的手机蓝牙连了carplay,舒缓活力的乡村摇滚被默认铃声打断。
“喂,砚舟啊,我记得你是今天出差回来?”
平稳温婉的中年女声,从车载音响里传出。
沈砚舟嗯了一声,回答的音色淡淡,波澜不惊:“对的。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晚上回家一趟,我和你爸也刚到家,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家吃个便饭。”
沈砚舟呼吸一滞,猛地加了一脚油门。
虽说前方近距离内无车,但突如其来的加速度,依旧让副驾玩手机的许尽欢毫无准备,吓了一跳,手机差点因惯性拍到脸上。
她从腿上捡起掉落的手机,打量着脸色冷峻下来的沈砚舟。
“喂,砚舟,你在听吗?”扬声器里年长的女人追问道。
“在的,刚刚车况有些复杂。”沈砚舟解释道。
“哦,那晚上记得回家吃饭,我晚上做你喜欢的海鲜烩饭。”电话那头的女人笑着吩咐道。
沈砚舟喉结滚动两下,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的,妈妈。”
他伸手挂断电话的动作,有些僵硬,点了两回才按掉。
许尽欢无声挑眉,旁观了全程。
电话挂断,被暂停的音乐播放器自动恢复,旋律再次响起。
“前面服务区停一下吧,我去个卫生间。”许尽欢说道。
沈砚舟点头,边道驶入通向服务区的匝道。
车刚在停车位上停稳,许尽欢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江浙沪的服务区硬件设施都建的不错,窗明几净,入驻的店家也不少。
许尽欢在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和烤肠,不紧不慢地当零嘴吃。
等一杯咖啡磨磨唧唧喝完,她看了眼时间,20分钟过去了。
应该差不多了。
她扔掉只剩碎冰的塑料杯,往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许尽欢随口找理由,瞎扯道:“人有点多,排队排了一会儿。”
沈砚舟额发湿了些许,碎发沾上水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睨了眼神态自然的许尽欢,没戳破她信口胡来的谎话。
他有料到今天沈母会给他打电话,只是哪怕经历过很多回,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抵触心理。
许尽欢下车后不久,他也下车,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擦着水珠往回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坐在休息区喝着咖啡、吃着烤肠消磨时间的小狮子。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留给他独处的这二十分钟,足够让沈砚舟整理好心情。
“去副驾吧,你开一路了,我跟你换。”许尽欢绕到驾驶座那边,主动说道。
沈砚舟:“算了,没多远,还剩一小时就到了。”
“赶紧过去,你刚突然加速有点儿吓人,我觉得生命安全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靠谱。”许尽欢咂舌道。
沈砚舟轻笑一声,没接着争,承了她的好意,从司机的位置上退位让贤。
两人身高差足有二三十厘米,许尽欢坐进去就发现座椅太靠后,方向盘太低了。
她按自己的驾驶习惯,调整到舒服的角度和位置,瞥见中央扶手箱多了一盒药,记得之前水杯架上没有这东西。
“这什么?”她顺嘴问道。
她随手拿起来看了眼,枸地氯雷他定。
第三代抗组胺药物,许尽欢对这玩意很熟悉。
回南京的这几天,漫天柳絮飞扬,她每天早上都要吃一颗。
“你也柳絮过敏啊。”她道。
沈砚舟扫了一眼药盒,摇头回答:“不是柳絮过敏。”
氯雷他定作为常用的抗过敏药物,适应症很多。
许尽欢也没当回事,顺嘴问他:“那你什么病,要吃这个。”
“海鲜过敏。”沈砚舟淡淡回答道。
许尽欢把车子从停车位开出来,到匝道上缓慢加速吗,重新回到沪蓉高速上。
好半响,她脑中灵光一现。
沈砚舟打电话的时候,她不方便出声,就闷头玩手了,直到这厮突然加速把她吓一跳,对话才听一耳朵。
许尽欢自己家庭本就支离破碎,没有参照,当时只觉得沈砚舟对他妈妈似乎太客气了点。
和父母说话用敬称“您”,比较罕见。而且不是正式场合,是私下电话里就用敬语,更奇怪了。
许尽欢和温仲的父女关系不算好,她也经常用“您”,但那纯属为了阴阳怪气。
而沈砚舟和他妈妈的电话,双方语气都挺平静,挺客气的,聊的也是记得回家吃饭的贴心话。
甚至沈母还特意下厨,做了儿子爱吃的海鲜烩饭……
等等,海鲜烩饭???
许尽欢诧异地扭头,一脸不可置信道:“你海鲜过敏,还回家吃海鲜烩饭啊?过敏严重是要命的。”
原本闭目养神的沈砚舟被她吵到,掀起眼皮。
“所以,要提前吃药。”
他说得平静淡然,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习以为常。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托腮):我直觉,你和家里关系也不太正常
沈砚舟(宠溺笑):嗯,所以下次不要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看,只要你认真找,我们俩是有共同点的。
27.背对背拥抱
◎“你对我的行程,很感兴趣啊。”◎
奇葩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
槽口太多,许尽欢都不知道从何吐槽了。
她嘴角抽搐道:“你高兴就好。”
过敏受罪的又不是她,她一个外人操什么心喔。
许尽欢心说, 沈砚舟妈妈也是个奇女子,究竟是不知道儿子海鲜过敏;还是明知沈砚舟海鲜过敏,还要给他做海鲜烩饭, 这什么究极宠儿子的奇葩方式啊。
介于已经拒绝和某人产生更亲密的关系, 她硬是按抐住了想要说两句的心理活动。
许尽欢嘴上没说什么,回去的路上, 心里把这事一顿吐槽。
“不用按定位开。先去你家,把你送到家,我再把车开回去。”
进了市区, 沈砚舟把导航取消。
“我晚上有个饭局, 要去新荣记。”许尽欢说道,“直接开去新荣记, 然后车子你开走行么?”
沈砚舟没意见,提醒道:“你箱子还在后备箱, 拎着它赶饭局,不合适吧。”
许尽欢嘶了一声,有点为难。
她都快忘了还有个行李箱。
抬手看了下表,快六点了。
他们吃完饭下午出发的, 正常来说4小时的路程, 下午四五点到上海,她还有时间回家收拾整理下,再去饭局。
哪知道半道遇上交通事故, 大堵车。
新荣记和许尽欢家是两个方向,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她思索着, 要不要把箱子寄存在饭店前台。
“我开车把行李箱带走。”沈砚舟看出她的纠结,主动说道:“先放我那儿,回头你空了再来拿。”
他说完,偏头看向开车的许尽欢,等她回复。
当下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许尽欢也懒得把它搬来搬去,放在沈砚舟车里让他带走,确实能给她省事不少。
“行,那我过几天找你。”她答应道。
“嗯。”
许尽欢从小生活在沪市,对路况很熟。
没用导航,一路开到新荣记门口。
这边不让停车,她解开安全带就火速下车,生怕晚了一会儿交警过来贴条。
沈砚舟见她匆匆忙忙,不由提醒道:“证件记得拿出来。”
许尽欢回头朝他会挥手,拎着随身背包的包带,示意道:“拿了拿了,在包里呢。”
车内,沈砚舟注视着她穿过马路。
等纤瘦的身影消失,沈砚舟睨了一眼新荣记古色古香的大门,才慢慢悠悠地收回视线,下车从副驾换到主驾位置上。
狭窄的座位空间过于紧凑,让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
沈砚舟先把座椅和方向盘的数据保存,设置好位置记忆,才调整回自己常用的模式。
沪市的交通管制很严格,市区大部分路段都禁停。
他调整好主驾位置的各项数据后,赶在交警来之前,开着离开这条街。
——
今天路况确实很差,高速上多花了一小时,市区又堵了大半个小时。
许尽欢到前台报了包厢号,在服务员指引下径直上了二楼。
她没急着进去,而是先找到洗手间,涂了个口红,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才去包厢。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她勾着笑,进门先致歉。
颜煦见她来了,伸手拉开身旁空位的椅子,解围道:“嗐,沪市一到饭点就这样。我来的路上也堵了好一会儿。”
他一开口打圆场,圆桌另一边两位马上也附和道。
“下班高峰期,堵车难免的。”
“哈哈哈,许总估计撞上节假日返程的车流,我们也刚到没多久。”
许尽欢入座后,不着痕迹地将饭桌上的位置尽收眼底。
主位是颜煦,副陪是天擎人力部的部门总监,主宾的位置的男人不认识,相必就是今天需要搞定的客户。
她落座的位置是次宾。
许尽欢心里飞快换算,电光石火间,立刻对饭局上的局势有了计较。
颜煦坐主位,他攒的局。和他一块儿的陪客是天擎的人。
再结合对面主宾位,和那位不认识的老总刚刚接话的态度。
许尽欢估摸着,这笔生意,大概率能成。
果然,下一刻,颜煦就给她介绍道:“这位是锐进公司的老总,也是智驾协会的会长,耿理全,耿总。算智驾这行的领头羊。”
闻言,耿理全哈哈大笑,谦虚道:“哪里哪里。长江后浪推前浪,智驾领域还得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就担个会长的名头罢了。”
“耿总客气。”颜煦温文尔雅地附和,转而给耿理全介绍到许尽欢:“耿总,这我发小许尽欢,相映成趣摄影工作室的老板。”
耿德全顿时眼神变了变,夸赞道:“巾帼不让须眉啊,颜总的朋友,都是创业路上的能人!”
许尽欢端着杯子里的果汁,勾唇一笑:“耿总,幸会。我这不过小打小闹罢了,比不上锐进和天擎的规模。”
顾忌着许尽欢和人力资源总监都是女生,她俩杯子里都是果汁。
加之饭桌上也就才四个人,算是私下小聚的局。
颜煦又是滴水不漏的家伙,象征性地陪耿理全小酌了几杯。
一顿饭的时间,把协会今年一些需要外包的活敲定,其中最赚钱的年度会展宣传片,美差如愿给了相映成趣。
酒足饭饱后,颜煦礼数周全地把耿理全送走。
许尽欢揉了揉今晚笑得有点僵的脸,咂舌道:“这活,真能有这个数?”
颜煦低头瞥了眼她手上的动作,笑了笑,又伸手过去给她多掰开一根手指。
他似笑非笑道:“智驾协会,听名字就知道这帮科技公司,富得流油。”
许尽欢啧啧称奇:“天擎不也是这协会里一份子麽,果然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她想了想,又说道:“你这算不算胳膊肘往外拐。这个数,比相映成趣的宣传片报价,高了一倍。”
颜煦靠着新荣记门口的装饰架,嗤笑:“天擎每年给智驾协会交的会费,要在这次给你的商单价格后面,再加两个零。”
许尽欢诧异道:“交这么多,这协会到底是干嘛的?”
“鬼知道。”颜煦点了根烟,幽幽道:“年年没干什么正经事儿,净收钱了。”
许尽欢挑眉,相映成趣也加了摄影协会,每年各大工作室和摄影师之间业务交流,总有很多耳目一新的作品出现。
她经常鼓励员工在摄影协会的交流期内,积极参加,学习同行的优秀技术,打磨完善自己的摄影作品和风格。
听颜煦的意思,好像智驾领域的协会,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耿理全搞出来的协会,每个做智驾领域的公司,个个都被他上门拜访过。”
一同来的人力资源总监见状,给许尽欢解释道:“天擎刚成立那会儿,初入这行,还不成熟。耿理全打着协会的名号,名为邀请,实则威胁。”
许尽欢之前没了解过他们这行,好奇问道:“威胁什么?”
“威胁要进行技术封锁。颜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半推半就加了协会,每年上交一笔不菲的会费。”
许尽欢顿时听乐了,调侃道:“清朝亡了八百年了。都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社会,还有搞潘国进贡的桥段啊。”
几步外,到门外抽烟的颜煦,吐了一口烟圈,也跟着笑道:“这老头倚老卖老,你没来之前,还和我聊共同开发新系统的事。”
说着他望向街口,突然开头说道:“你今天怎么来的,这片儿不好停车,车停哪了。”
浅薄的烟雾里,颜煦语气随意中带着点笑意,如同朋友间顺口的关心。
许尽欢波澜不惊,回答他:“顺风车。”
颜煦眼底的笑意淡了淡,说话的口气不变,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公子调性。
“我看你从一辆白色奥迪的驾驶座下来,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后买了辆Q7。”
“哦,没买到南京回沪的高铁票,搭了个朋友顺风车,路上和他换着开。堵车时间来不及,我直接赶来你这饭局,箱子还扔人家车上呢。”
许尽欢没撒谎,每个字都是真的。
路上的白色suv不少,但中大型suv的女性车主较少。
suv的车型太大,不方便停车。
但这一缺点在摄影师群体里,完全转换成了有点。摄影佬们,几乎人人一辆SUV。
原因无它,工作需要。
相机,镜头,支架,滑轨……出门拍摄要带的设备实在太多,轿车收纳空间小,根本装不下。
SUV的大容量,简直是摄影师出门工作必备代步车,许尽欢自己开的也是一辆SUV。
这些摄影圈内的怪癖,因为许尽欢的缘故,颜煦早就知晓。
他自然而然带入,以为那辆在楼上包厢看见的半截车身,是许尽欢某个摄影同行。
“你比江浸月机灵多了。还知道找人蹭个顺风车。搁她,只会嗷嗷抱怨。”
颜煦把烟蒂按灭在垃圾桶上,转头看她的眼神温柔起来:“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情况,直接和我说,饭局赶不及再约就是,我给你托底呢,怕什么。”
“一码归一码。”许尽欢说道,刻意回避颜煦话里的意思。
有些人情,再熟悉的朋友,也不能承情。开了先例,后续就会发生超出掌控的事情。
比如她和沈砚舟,见色起意碰上心血来潮,归根究底就是一场本不该开始的孽缘。
这场孽缘,哪怕想要及时抽身,她也已经尝到了一些不受控的苦果。
于是,她补充道:“谢谢你给我介绍生意,等结束收了尾款,给你回扣。”
许尽欢并不介意颜煦过问自己的感情生活。
相反,当初要不是江浸月非要给她上遮瑕,她早顶着一脖子痕迹让颜煦死心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和她有暧昧的对象,是谁都行,就是不能是沈砚舟。
在南京相处的这两天,同住一间房,沈砚舟工作从没避着她。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沈砚舟和其团队为天擎上市的业务,反复商讨,修改法律意见书,在南京忙的这几天,她是看在眼里的。
天擎即将上市,这个节骨眼上,许尽欢不敢去赌。
如果因为她的原因,颜煦一时冲动,和沈砚舟有了间隙。
对天擎,对松青,只能是两败俱伤。
她想要颜煦死心不假,但她不想闹得人尽皆知,闹得影响朋友事业。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许尽欢将沈砚舟的存在,半遮半掩地藏起来了。
成都的挡酒,南京的收留,都是她路上一截风景。
寡淡生活的调剂品,享受完体会完;然后,过去了就过去了。
——
沪市的老牌名校F大已有百年历史,校园一角的区域的小区里,坐落着一片儿老上海风格* 的小洋楼。
曾经的教师家属院,随着改革开放后,沪市的地价也水涨船高。
这片小洋楼的现在已寸土寸金。
白色奥迪驶入紫色的小花园,在车库前停下。
沈砚舟坐在驾驶座,犹豫了一下,下车前又补了一颗氯雷他定。
矿泉水瓶空荡荡,没有水,他就着唾液干咽下去。
白色小药片的边缘并不是完全光滑,略带坚硬的棱角没有水的润滑,下咽的过程中划过食道,留下一阵刺痛。
沈砚舟拎着外套下车。
小洋楼的花园被打理得极好,紫藤花苞顺着深绿色的藤蔓盖住了花园里的搭建的凉亭走道。
春日的六点多钟,夕阳刚刚下山,西方的天际线还残留着几抹余辉。
沈砚舟瞥了眼屋内亮起的灯光,慢悠悠从车库往家门口走。
这条路不长,也就十几米。
他走得极慢,迈开脚步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了0.5倍速。
但路径的长短,并不以人的意志而拉长或是缩短。
不论内心生出有多抗拒,190的高个,身高腿长,走几步路便到了门口。
他敲了敲门,等待的间隙里,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他对着大门漆面的反光,脸上的肌肉调整到合适的表情。
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遮住眼眸中带着点异域风情的蓝调。
嘴角微笑克制内敛,恰到好处。
“砚舟回来啦。”梁娴玉过来开门,望着门口高大挺拔的儿子,脸上喜色增添了不少。
“快进来,我饭快做好了。”她一身旗袍,明明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今天却进了厨房。
沈砚舟喊了一句“妈”,然后拎着礼盒进门换鞋,说道:“这趟去南京出差,买了些特产给你和爸。”
说着他把礼盒递过去。
梁娴玉欣喜地接过,拆开包装,精美的礼盒里躺着一条真丝披肩。
她当场就把这条丝绸披肩披到身上,称赞道:“砚舟眼光真好,这披肩配我今天的旗袍正正好,花纹和颜色也合适。”
“行了行了,别臭美啦,赶紧去厨房看看你的锅吧。”沈远道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催促道。
“你懂什么哦,儿子给我买礼物,你嫉妒噢。”梁娴玉美眸瞪了一眼沙发上的丈夫,裹着披肩去厨房。
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厨房味道大,她又转回来将披肩扯下,置进盒子里叠好,才放心离去。
沈砚舟望着厨房的推拉门阖上,拎着另一个纸袋搁在客厅茶几上,对沈远道说:“爸,给您带了两罐今年的新茶,您明天带去办公室尝尝。”
沈远道嗯了一声,放下报纸,抬头看他。
位高权重的中年人,侧头睨了一眼厨房,确认推拉门严丝合缝地阖上,低声问他:“抗过敏药,吃了没?”
沈砚舟手上一僵,握着茶叶罐的手背青筋毕露。
他垂眸遮住眼底不应该出现的情绪,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平淡淡:“嗯,吃了。”
沈远道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电视机里新闻报道冷静理智,字正腔圆。
一身正装的主持人,播报着冰冷客观的新闻稿,像是无形之间,给这顿家宴定下了基调。
每年清明节过后,总是这样一顿不伦不类的家宴。
桌上夸张的全海鲜宴,沈砚舟吃得很艰难。
梁娴玉母爱浓郁到几乎要溢出,在她的殷切目光里,沈砚舟对夹过来海鲜,来者不拒。
偶尔剥虾拆蟹的过程漫长,沈砚舟语气淡定,和沈远道聊几个经典案例和最近的工作进展。
直到一桌海鲜吃得所剩无几,沈砚舟去厨房洗手。
洗洁精打出绵密的泡沫,包裹住骨节分明的手指。
柠檬红茶的清新味道飘散,渐渐压住指尖沾染上的海腥味。
“妈,盘子放水池吧,我正好洗掉。”他对进来的母亲说道。
梁娴玉把海鲜壳倒进垃圾桶,娇嗔道:“哪用你洗,儿子忘啦,上次你才给家里装了洗碗机。机器洗多省事,一会儿帮我把垃圾倒了就好。”
沈砚舟愣了一下。
水流哗啦哗啦冲在手上,他看着梁娴玉把空盘和锅都放进洗碗机,沈砚舟才想起来,过年的时候,他确实给父母家置办了洗碗机。
工作后他就自己独居,沈砚舟不常回家。
更严谨一点来说,是根本非必要不回家。
除去父母生日,中秋过年,还有每年躲不掉的清明节;剩下日子,沈砚舟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都在沪市,甚至于都在一个行政区内。
F大这片,他却鲜少踏足。
似乎不知何时起,家已经成为他心底刻意回避的禁区。
沈砚舟洗完手,又和父母聊了几句。
在梁娴玉劝他少加班多注意身体的嘱咐声里,他拎着装满海鲜贝类的垃圾袋出门。
小区原是F大的福利房,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F大的任课老师。
沈砚舟拎着袋子去小区垃圾回收点,路上还遇到了饭后出门遛弯的邻居。
老教授看着他长大,提起现在年轻人长大出去自己住,都好久没见,小伙现在长得比老沈还高了。
沈砚舟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婉拒老教授试图介绍对象的好意。
黑色塑料袋被投进厨余垃圾的分类箱里,里面贝类硬壳叮当作响,发出一串碰撞声。
他掏出湿巾,仔仔细细把手心手背,到每一寸指甲缝都擦干净,确保没有留下任何海鲜腥味才作罢。
扔完垃圾回来,沈砚舟没进门。
告别的流程,出门前已经完成过了,没必要再来一遍。
他径直到车库,开车走人。
白色的奥迪Q7离开寸土寸金的洋楼区,车尾气的白烟飘散到空气中,被晚风一吹就散。
同时也宣告了,这场对沈砚舟来说,每年最难熬的一顿饭落下帷幕。
沪市有着所有大都市共有的通病。
八九点的夜晚,是沪市最堵的时刻,比他傍晚和许尽欢下高速的时候,更加拥堵。
马路上,每个路口都充斥着亮起的红色车尾灯。
但沈砚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对他而言,只要逃离那个充满海鲜味亲情的家,大马路上车尾气都不算难闻。
来电铃声响起的时机很巧妙。
“喂,沈砚舟你今天晚上在家,还是在事务所?”
许尽欢握着手机,觉得话里好像有歧义,又加一句:“我不是指你父母家。”
前方红灯还有几十秒,沈砚舟薄唇轻启:“你对我的行程,很感兴趣啊。”
“……”许尽欢呵呵道:“我对你行程不感兴趣,但我对我的箱子身在何处,很感兴趣。”
沈砚舟扯起嘴角,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浅笑。
“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已经从我父母家离开了,在回家路上。”他这番话说得详尽,像是在对家属报备。
那端的许尽欢顿了几秒钟,询问道:“你们律师不是加班严重吗?”
沈砚舟敏锐地反问:“你人在哪?”
“松青楼下的大厅。”许尽欢:“我以为你今天会回松青加班,就过来取行李。”
沈砚舟伸手划了下导航界面,眉头皱起。
松青位于外滩的办公写字楼群,从他当下位置过去,每一段路的颜色都红到发黑,触目惊心。
“今天大概去不了事务所。”沈砚舟按下到嘴边,让她先回去的话,转而问道:“行李很着急吗?”
“也不算特别着急。”许尽欢斟酌道:“主要我工作的电脑还在行李箱里。”
沈砚舟:“地址发你了,到我家来拿。”
“好嘞!”
挂掉电话,女人清越的嗓音带着活力,尾音在车厢里余音绕梁,像是小狮子毛茸茸的长尾,甩动着撩拨。
沈砚舟把空调打低了两度,又解开衬衫领口最顶端的扣子,让冷气顺着衣领进去,驱散那股心口弥漫上来的热意。
家宴结束他离开的时候已将近夜晚九点,等真正到家,时针已经跳到十点的位置。
沈砚舟放下手臂,半靠着电梯壁。
心想,松青和他家距离不远,10分钟的路程。
算下来,小狮子应该在他家门口等了一小时了。
沈砚舟把玩着手机,通话记录还停留在晚上八点五十。
微信里也有没有新的提醒。
他住顶层,电梯上行需要一定的时间。
沈砚舟甚至还打开王者荣耀看了一眼,好友栏里许尽欢的头像是灰色的。
她不在线。
最后的上线时间是半小时前。
之前在成都熊猫峰会事后庆功会,在应酬环节等结束开席的那十几二十分钟,许尽欢都等不了。
闷头玩游戏打发时间,南京的那天晚上,她半夜睡不着,也跑来问他要不要参加深夜匹配。
沈砚舟点开她的主页详情,果然今天晚上的两局又是反向冲分。
“网瘾女孩麽?”沈砚舟自言自语,低声说道。
按那人没什么耐心的性格,既然不在打游戏,大概是等得受不了,先走了吧。
沈砚舟把玩着手机,一边往家门口走,一边分心思考,要不要明天把行李箱给她送去相映成趣。
走过电梯厅的转角,娇小身影映入眼帘,许尽欢抱膝蹲在他家门口昏昏欲睡。
沈砚舟的步伐像是被无形的胶水粘住,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他的手机啪嗒一声,砸在地砖上,打破楼道原本的寂静。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律师不应该很守时吗,我等了好久!哼,你就说怎么补偿我吧!
沈砚舟:嗯,我的错,把我自己赔给你,要不要?
28.背对背拥抱
◎“怎么和他爸妈长得不太像啊。”◎
重物坠地的清脆响声, 在寂静的楼道里产生了回音。
许尽欢被吵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盯着滑到眼前黑色手机, 满脸茫然。
“老天啊,这梦也太离奇了。天降手机有什么用啊,砸一块金条到我面前该多好。”许尽欢喃喃道。
老天并没有回应她的呢喃, 回应她的, 是凉薄的低音炮。
“天降金砖,胃口倒是不小。”沈砚舟推着一黑一白两个行李箱, 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机。
许尽欢沿着那段修长的手臂,目光上移。
“啊,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很晚呢。”
她撑着膝盖起身, 却刚好撞进弯腰拾手机的沈砚舟怀里。
“哐当”又是一层脆响, 沈砚舟刚拾起的手机被撞掉,又沿着地砖滑到墙角。
许尽欢扑在男人怀里, 讪讪地解释道:“腿麻了。”
说完,她简直像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他俩的姿势和场景, 似曾相识。
一个多月之前,成都出差第一晚,她被自己的好徒弟成欣言关在酒店门外。
时至今日,查重率极高的戏码再次在沪市上演, 这次抓马剧情的片场, 改在沈砚舟的公寓门口。
“纯属意外,我等太久没注意睡着了,所以才腿麻的。”许尽欢踉跄着站直, 出言找补道。
沈砚舟:“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今天手机也没电了吗?”
“有电的。”许尽欢抿了抿唇, 说道:“我怕打电话,打扰到你开车,就一直等着了。”
沈砚舟眼底神色微变,猜到应该是下午回沪市的高速,他毫无预兆加速的那一脚油门,把人吓到了。
他先按了指纹开门,半搂半抱地扶着许尽欢进屋,把人安顿到沙发上。
沈砚舟半蹲在她面前,轻声问她:“就没想过,我今天如果放你鸽子,不回来呢,你怎么办?”
“……”许尽欢沉默以对。
她还真没想过,电话里沈砚舟说会回来,她等睡着了都没怀疑过这点。
对沈砚舟,许尽欢总有股莫名其妙的信任。
潜意识就坚信,这个人绝对不会放自己鸽子。
他们进门匆忙,屋里没有开灯。
客厅是一整片巨大的落地窗,大都市的光污染透过落地窗的宽幅玻璃照进来。
许尽欢揉着发麻的膝盖,望着眼前半蹲在她面前的成熟男人。
明明视线受限,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
但许尽欢就是觉得沈砚舟此时的神色,一定是和中山陵梧桐树下,托着她无人机那般一致的温柔,俊美逼人。
沈砚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索性他也并不执着于一个回答。
沈砚舟伸手摸了摸许尽欢的头发,淡淡道:“下次等久了,要么先走,要么给我打电话。”
许尽欢眨了眨眼,点头应道:“哦。”
他起身,打开了公寓的灯,又到门外拾起二次掉落的手机。
摔了两回,手机屏已经裂了。
沈砚舟按了两下电源键,坏得很彻底,连屏幕都无法点亮,毫无反应,如同一块板砖。
“抱歉。”许尽欢伸头,也看到了他碎屏的手机,自觉揽下责任:“我买个新手机赔你。”
沈砚舟把坏掉的手机扔到茶几上,摇头拒绝道:“不用了,就当手机抵手机了。上次在新荣记,我也把你手机撞掉了。”
说完,他睨了一眼许尽欢,到冰箱里拿了两瓶水。
将其中一瓶拧松瓶盖后,扔给坐在沙发上捶腿的女人。
许尽欢接过迎面砸来的矿泉水,无所谓道: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新荣记大堂你把我手机撞掉,我当时还以为只是后盖裂了。结果那天,你前脚刚走,屏幕就漏液花屏了。”
许尽欢瞅了一眼他扔在茶几上,英年早逝的手机,沉吟道:“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呐。”
“呵,当然算。”
“笑死,回旋镖扎到你自己身上了吧。”
沈砚舟仰头灌下半瓶水。
液体划过食道,不但没有压下那股若有如无的海腥味,发而促使他越发反胃。
许尽欢话说了一半,沈砚舟就扔下剩的半瓶水,转身快步关上卫生间的门。
“搞什么?难不成他想起来,家里水龙头忘记关了吗?”许尽欢诧异地吐槽道。
主人中途扔下客人离开,无所事事的许尽欢环顾四周,打量着这套公寓。
黑白灰三色调的简约装修,客厅的也用的是具有设计感的极简吸顶灯。
许尽欢拖着还有些酸麻的腿,从沙发挪到阳台。
从通顶的落地窗向外望去,不远处就是黄浦江的江景,无需望远镜,只凭借肉眼就可俯瞰江景,能看到夜间亮着灯光的游轮缓缓再江面上驶过。
她的目光从室外的夜景,一点点收回,回到这套房子本身。
艺术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方式,但本质上都是对美的无尽追求。
用摄影师挑剔的眼光来看,许尽欢也很难从这套装修简约的房子里挑出毛病。
落地窗前放着手工制作的意大利皮椅。
没有电视机背景墙,取而代之的,是一排胡桃木材质的直立式实木书柜,直通云霄。
许尽欢隔着玻璃柜门,目光从一排排获奖证书和奖杯上划过,在一张全家福前停住了视线。
温婉大气的知性妇人,挽着沉稳的丈夫,恩爱非常。
沈砚舟站在这对夫妻身后,金丝眼镜后的微笑浅浅。
“怎么和他爸妈长得不太像啊。”许尽欢摸了摸下巴,仔细观察,得出结论道:“帅得过于突出了。”
不是说沈父沈母平庸,相凡这对夫妻流露出的贵气,隔着相片,她都能感觉到。那是传承的大家族,才能养出来的上位者气质。
她那半路发家的老爹,温仲身上那股暴发户的土大款气质,和沈家夫妇完全没法比。
全家福应该拍摄得有几年了,沈砚舟的侧脸还没有现在这般锋利。
如果说现在的沈砚舟,是一把被职场打磨锋利的凶器。
那照片里的他,更像是一把还未出鞘的剑,虽身着西装,倒像是佯装大人的青少年,还带着未步入社会的青涩。
不知道为什么,许尽欢总觉得有点眼熟。
之前在N大食堂,饭卡上毕竟是印刷的低像素照片,而且经年累月,照片已经磨得看不清细节,只剩下个五官模糊的少年轮廓。
她算是第一次见年轻时的沈砚舟。
“你好呀,年轻版的沈砚舟。”许尽欢对照片里的少年挥手,闷笑着说道:
“这不是挺朝气蓬勃的嘛,如果知道以后会变成严谨淡漠的笑面虎律师,不知道你还会不会选择学法律呀。”
说着许尽欢转头看向走廊紧闭的房门。
这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
腿麻稍微好点了。许尽欢挪动双腿,到那扇门前,敲了敲门板。
隔着门板,传来并不清晰的水流声,她似乎听到里面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呕吐。
许尽欢有些担心,喊他:“沈砚舟,需要帮忙吗?”
她又敲了两下门,试探道:“你没事儿吧,我进来了?”
“不要。”男人嘶哑的声线不再淡定,甚至带着点不明显的慌乱:“我没事儿,别进来。”
“好的,我不进来,你别急。”许尽欢松开门把手,赶紧说道。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是不是海鲜吃的。”
卫生间里,沈砚舟冲掉那些秽物,打开排气扇。
他撑着盥洗台,大口喘息,剧烈的呕吐清空了装满海鲜的胃部。
门外,女人清越的嗓音似乎有着让人平静的魔力,铺天盖地的海鲜腥味,被一股带着自由的春风吹散。
那副没有度数用来伪装的金丝眼镜,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沈砚舟撩起眼皮。
镜子里的男人神色晦暗,深色眼眸在白炽灯下,瞳孔呈现出明显的蓝调。
与众不同的瞳色,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并不是沈家的孩子。
一个拙劣的替代品罢了。
沈砚舟盯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男人,盯着那双有着不明显混血感的偏蓝色眼睛。
半晌后,他狼狈地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俊美男人也跟着,勾起一个自嘲的苦笑。
吐完家宴上硬吃下去的各类海鲜,即便胃酸反流灼烧着食道,沈砚舟也并不在意。
正好让胃酸把残留的海腥味尽数烧掉。
他不紧不慢地刷牙,收拾自己。
一点一点把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冷酷男人,变回低调沉稳,言笑晏晏的沈律师。
许尽欢在门外喊了几句,除去最开始沈砚舟让她不要进去的那句话,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但卫生间里时断时续的水声和动作声,昭示着里面的人还有行动能力。
将心比心 ,谁都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时刻。
就像之前,在南京,她被刺激后焦虑症发作,差点淹死在浴缸里,第一想法也是不想告诉别人。
那是她自己的秘密。
现在看来不仅仅她有想要藏起来的秘密,沈砚舟也同样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扇门没锁,她随时可以推门进去,但她没有。
许尽欢说了两分钟独角戏,得不到回应,她就放弃了。
她一向没什么耐心,既然人在里面还有动静,说明没昏厥,没失去意识。
“那我暂时不管你喽。”她耸耸肩离开卫生间门口。
许尽欢搬动不太利索的腿,一瘸一拐地去厨房。
沈砚舟家的厨房很干净,和她家的干净不同。
她家是基本不下厨的干净,属于空荡荡啥也没有。
沈砚舟家的厨房有明显的使用痕迹,各种调味料装在瓶瓶罐罐里依次摆好,大理石的料理台一尘不染。
冰箱里食材也很丰富,许尽欢甚至还翻到几块未拆封的神户牛肉。
但她没什么厨艺天赋,不论是温仲还是已经去世的许婉婷,两人没一个会做饭的。
许婉婷是F大的老师,小时候天天带她吃F大食堂。
后来温仲创业发家后,搬家到沪市的富人别墅区,家里请了住家阿姨,更不需要做饭了。
完全没有厨艺细胞的许尽欢,唯一会做的两样饭菜,一个是下速冻饺子,一个是煮泡面加蛋。
“啧,怎么没有速冻饺子。”许尽欢翻了翻冰箱冷冻柜,找到牛排猪排,找到了北极甜虾……一堆高档食材却没有她会做的。
许尽欢关上冰箱,摇头道:“啧,我是想给你弄点吃的,但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一冰箱的食材,都没有你能看中的麽?”
低哑的磁性嗓音在身后响起,许尽欢转头,发现沈砚舟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
v领的针织短袖,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和瓷器般的锁骨。
针织衫的领口开得较低,以两人身高的差距,许尽欢刚好对着他v领边缘的位置,白皙的皮肤下是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
许尽欢艰难地挪开眼,偏头说道:“看你吐得太惨,本来想给你弄点吃的,可你家没有我会做的食材。”
沈砚舟撑着冰箱顶,微微俯身,把她夹在中间,问道:“你会做什么食材?”
许尽欢露齿一笑:“速冻饺子和泡面,特别是泡面,我能在泡面里煮出流心蛋。”
“真是了不起的厨艺。”
“谢谢夸奖。”
“煎牛排吃吗?”
“吃!”许尽欢弯腰从他手臂下钻出三角区,把冰箱让给他。
厨房的料理台足够长,一直延伸到另一侧。
许尽欢靠着料理台,手腕一撑,轻巧地坐在料理台上,晃着腿等沈砚舟煎牛排。
她看着沈砚舟挑选食材,从冷冻区拿出真空包装的牛排,放入水池解冻,又从冷藏区取了西蓝花和小番茄。
“对了,你不是海鲜过敏吗,怎么会有北极甜虾。”许尽欢指了指冰箱,问道。
沈砚舟从父母家吃完饭回来,反应这么大。她现在不会天真地以为只是单纯的馋嘴。
不能吃非要吃的馋嘴,这种假设已经不成立了。
她坐在料理台上,歪头看向垂眸清洗西蓝花的男人。
沈砚舟淡淡道:“我妈给的,忘记扔了。你实在没事做的话,帮我把冰箱清理一下吧,”
“好吧。”许尽欢答应道。
来拿行李箱,还顺便蹭个饭,好像是有点不太好意思。
加上今天沈砚舟的情况,人家明显不是很想聊天。
许尽欢作为闲不下来的e人,巴不得沈砚舟给她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牛排的和热油接触滋滋作响,高档食材的香味渐渐弥漫,肉味的鲜香像一条无形的馋虫,勾引着许尽欢的味蕾。
今晚和智驾协会的饭局,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合作,许尽欢没怎么吃。
几个小时过去,她也有点饿了。
许尽欢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双开门的冰箱容量很大,不清理不知道,清理下来吓一跳。
“我的天,你又吃不了,你妈妈给你整这么多海鲜干嘛啊。”她吐槽道。
沈砚舟斜眼瞥过去,许尽欢蹲在冰箱前整理,她脚边未开封的食材,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全是各类海鲜。
“我靠!”许尽欢忍不住暴了句粗口,“三文鱼都放过期了。”
沈砚舟淡定地将牛排翻面,波澜不惊:“过期就扔掉。”
许尽欢举着包装,递到他眼皮底下,说道:“这牌子的三文鱼贵得要死,克重比金子都贵了。”
“哦。”
“沈砚舟,你即将扔掉一包黄金。”
“哦。”
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架势,刺痛了穷鬼许尽欢,让她直呼:“暴殄天物!”
整理得差不多,许尽欢关上双开门的冰箱,将一包包海鲜装进塑料袋里。
她不解道:“你家里知道这事儿吗?”
她没头没尾地问道。
沈砚舟连眼神都不愿意施舍,满满当当的袋子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只是轻轻点头:“嗯,知道的。但不重要。”
“……”
许尽欢这回是真的陷入了无语。
好半响,直到沈砚舟将煎好的牛排装盘,她都没意识到夜宵已新鲜出炉。
“过来吃饭。”沈砚舟端着两个盘子边往餐厅走,边喊醒神游天外的小狮子。
许尽欢从料理台上跳下来,跟着他去觅食。
离开厨房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用好的煎锅和厨具已经洗掉,置在沥水架上。
厨房台面干干净净,恢复到她进厨房时的纤尘不染。
如果不是鼻尖还环绕着牛排的香味,许尽欢几乎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她饿出的幻觉。
岩板材质的极简餐桌,和屋内的装修风格一致。
圆形骨瓷盘边缘点缀着两簇西蓝花,和切开的小番茄作为装饰。
许尽欢握住沉甸甸的银质刀叉,切着牛排,心底由衷地感叹,白领的生活品质真高啊。
七分熟的牛排取自肉眼,靠近胸部的部分,因着这个部位牛的运动量少,油脂丰富程度高,而且几乎没有难以嚼碎的肉筋。
咬在嘴里嫩中带有嚼劲,香甜的汁液随着细嫩的肉质,冲刷着味蕾。
“难怪你嫌弃速冻水饺。”许尽欢说道。
沈砚舟的餐桌礼仪很好,不紧不慢,优雅淡然,一看就是在严格家教中才能养成的习惯。
她上一次见这样把餐桌礼仪刻进骨子里的人,还是颜家大少爷,颜煦。
牛排并不大,吃完趁这沈砚舟接电话的功夫,许尽欢很自觉地收拾了两人的空盘。
“合同细则准备好材料,明天早会的时候上会过一下。”
沈砚舟支着手臂靠在落地窗窗沿,眼底倒映着黄浦江斑斓的霓虹灯,五光十色。
“嗯,我知道了,订机票周三跟我去北京出差,这个案子还得聊。”
和下属谈完公事,沈砚舟又问了几句其他业务的情况,挂了电话后,他对着窗外吐了一口浊气。
律师看着光鲜亮丽,说白了其实也是服务行业,24小时手机开机,随机应变,随时出差。
这样变数极大的生活,沈砚舟过了五年。早已习惯,但他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
回家后有时间就会自己做饭,空闲下来的时候,会和朋友聚会,撇开那些不受控的因素,他的生活算是达到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即将晋升红圈所的高级合伙人,经济上也获得财务自由。
今天回家,让他意识到,沈家给他规划的这条精英路线,他或许马上能按部就班走完了。
哪一步呢,傀儡的下一步需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呢?
婚姻。
几乎不用思考,沈砚舟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就和忍着恶心,每次回家吃完一桌海鲜一样,或许几年后,他也要忍着恶心,娶一个并不爱的女人为妻。
想到这里,那种挥之不去海腥味,似乎又令人作呕。
算了。
还没发生的事情没必要先做假设,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吧。
沈砚舟收回发散的思绪,正打断转身回去收拾餐桌。
电话响起,他瞥了眼手机上跳动的来电人,倚在窗边接通电话。
“你从南京回来没?”来电的男人直奔主题。
沈砚舟嗯了一声,道:“回来了,有事儿麽?”
“来赛车场飙车。”对方直截了当。
沈砚舟垂眸静静,拒绝道:“不了,今晚有约。”
“别找理由,我今天特地飞沪市,包了上海国际赛车场的夜场,陪你发泄。”梁思远补充道,“我刷到姑妈发的朋友圈,那一桌子海鲜。”
沈砚舟音色淡淡:“没骗你,家里有客人。”
梁思远显然不信,故意道:“那就把人带过来一起玩。”
“我问问,她不一定愿意。”
沈砚舟挂了电话,转身发现岩板餐桌上干干净净,他循着声音到厨房。
那只调皮的小狮子,哼着歌在水池前洗盘子,看到他过来,那双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像是折射着光线的宝石,明亮动人。
沈砚舟伸手接过她洗好的盘子,搁进架子里,问道:“对赛车有兴趣吗?”
许尽欢没搞懂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接过车企的宣传片,拍过赛车场面,不过我自己没玩过。”
沈砚舟低头看她,问道:“要去玩吗?”
“可以啊,是什么时候。要是周末,我可能时间上排不开哎。”
“现在。”
许尽欢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不可置信道:“都晚上十点了,晚上飙车炸街扰民啊。”
天杀的,严格来说,夜间飙车不仅扰民,还算违法吧。
“你这……算不算知法犯法的法外狂徒。”她咂舌道。
沈砚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磁性的嗓音像一捧雪化后的山泉水,清冽淡然:“场地在上海国际赛车场,合法。”
“这个点,上赛还没关门吗?”许尽欢不解道。
“关门了,但有钱就可以。”
许尽欢对任何没接触过的事物,都抱有好奇心,当机立断道:“当然有兴趣,去!”
豪门和豪门之间也有差距,许尽欢不太清楚沈家到底什么级别。
但她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温家和颜家的差距。
虽然同住一个小区,两个别墅院子之隔一道矮墙。颜家是沪市的上层社会,温仲只不过是赶上房地产红利,半路发家的土大款。
沈砚舟一直不显山不漏水,接触几次下来,许尽欢也隐隐感觉到他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至少,肯定不会是和她一样白手起家,从底层爬上来,摸爬滚打,被社会残酷一点点历练出来的社畜。
他是名门世家里,每一步求学路工作阶段,都有着严格规划,人生道路无比清晰的精英阶级。
精英阶级,通常利益为先,许尽欢可以和这个阶级的交好,但谈感情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她避之不及。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去飙车哎!
她去看过无人区的山川河流,体验过北欧的狗拉雪橇,还没试过速度与激情下的极速狂飙!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当然要去!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我以为我那个让人无语的老爹,已经够奇葩了,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沈砚舟:不必担心,你以后不需要和她打交道
许尽欢:???我为什么要和你妈妈打交道啊,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29.背对背拥抱
◎“沈砚舟,让我亲一口,就原谅你。”◎
上海国际赛车场, 这条赛道是国内唯一一条国际汽联标准下的一级赛道,这样高规格的赛道全球也仅有32条。
许尽欢对上赛并不陌生,每年3月F1大奖赛中国站的比赛都在这里举行。
同时卡丁车锦标赛、摩托车越野赛。房车耐力赛等一系列比赛都在此进行。
相映成趣3月份也参与了F1上海站的一些赛事采访和拍摄。
只不过当时许尽欢远在新疆拍赛里木湖, F1的项目由工作室其他的团队跟进项目。
“* 我能带设备吗,拍个赛车的vlog。”许尽欢问道。
沈砚舟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别带了, 今晚是我朋友的包场私人行程。”
“OK。”许尽欢比了个收拾, 略显遗憾。
“你要是想拍,下次有机会。我的局, 再带你去。”沈砚舟补充道。
今晚是梁思远攒的局,那位京圈太子爷的脾气古怪,沈砚舟和梁思远算表亲, 两人年龄相近, 关系交好。
但今天出现在上赛的那批人,非富即贵, 不会出现在任何公开镜头里,许尽欢要拍视频, 免不了会扫到旁人。
出门前,许尽欢扫过门口的两个行李箱,她拍了拍属于她的那个箱子,说道:“你们玩到几点散场, 我箱子要不要带着?”
沈砚舟睨了一眼, 说道:“放着吧,下次再来拿。”
他没带眼镜,原本用来遮掩瞳色的金丝眼镜, 刚才在卫生间不小心被踩碎了, 家里没有备用的。
于是, 泛着蓝调的瞳孔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在灯光下呈现出琉璃般的色彩,像是极深的冰湖,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危险。
许尽欢撞进这样的一双眼眸,那股对感兴趣之物而起的好奇心,又在心底作祟。
“你真的没有外国血统吗?墨蓝色的瞳孔,我拍了这么多年人像,只在外国人或者混血脸上见到过。”
沈砚舟拿了钥匙出门,语气冷冽:“同样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许尽欢落后他两步,随意道:“只是好奇罢了。”
“你对每个男人都有这样浓烈的好奇心麽?”
沈砚舟的口气算不得好,墨蓝的眸子深不见底,幽深得像是能把人无声吞噬。
许尽欢嘴角扬起一抹笑,似乎对他眼中的警告神色视而不见。她红唇微勾:“那倒没有,我只对长得帅的男人感兴趣,毕竟干摄影的,对美学的追求是职业病。”
她过于坦率的回答,让沈砚舟意味深长道:“既然许小姐对我这么感兴趣,不如考虑一下南京的提议。”
提到南京,无数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沈砚舟脱下西装后,每一次冲击都来势汹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拆吃入腹,魂魄都要被从躯体里撞出。
许尽欢是成年人,她从不回避欲望。
他们床上确实很合拍,她享受荷尔蒙带来的飘然感,也对沈砚舟狠厉的床上风格食髓知味。
除去这些极乐之巅的快感,还有那双将她捞出浴缸的臂膀,和梧桐树下托着她小飞机的手……以及,那晚夜深人静之时,沈砚舟说的话。
许尽欢记得他说的话,他说‘我只陪女朋友玩。’
诡异的沉默再度降临,没了那副金丝眼镜的遮挡,许尽欢仰头恰好撞进男人墨蓝的瞳子里。
她窥见了冰湖之下的耐心和情愫。
“不是说好给我时间的嘛。”她垫脚轻轻在男人薄唇上落下一吻,轻笑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我并不是你的女友,也暂时并没有成为谁女友的打算。如果,去赛车这事儿,属于你陪女友玩的范畴。”
许尽欢伸手,芊芊食指按下1楼的按钮,她嘴角笑意不减,悠悠然说道:“那我就不奉陪了,祝沈律今晚玩得愉快。”
赛车是很有趣,没体验过的新事物她都想尝试。但如果尝试新事物的前提,是要把自己赔进去。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更何况,想赛车她自己也能去,不是非要今晚跟沈砚舟一道。
上赛的跑道就在那里,又不是今天过后就不开放了,找个时间自己过去就行,顺便还能拍个新题材的视频更新,一举两得。
实在没必要掺和这帮贵公子的包场飙车活动。
想明白这点后,许尽欢一身轻松。
电梯在一楼停下,许尽欢双手插兜,优哉游哉地准备打车回家。
刚迈出步子,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把她扯回电梯里。
脊背撞上比她整整大一圈的身体,后脑勺也磕到富有弹性的胸肌上。
不疼,但让人恼火。
许尽欢不悦道:“干嘛,还不让人走了?”
她挣了一下,身后的沈砚舟旋即松了力道。
许尽欢抱臂退到电梯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后的男人,等着他的解释。
沈砚舟淡淡道:“就当陪我。”
许尽欢挑眉,啧啧称奇:“呦,沈律您还需要人陪啊。我以为按您红圈所合伙人的身价,时间都是按分钟计算的,寥寥无几的空闲时间,也就能施舍给您未来女友了。”
她双手抱胸,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许尽欢心说,风流轮流转,我感兴趣的时候,拿名分压我,现在老娘不乐意了。
她站在电梯口,他们僵持的十几秒,电梯门无法关闭,开始滴滴响起警告音。
沈砚舟垂眸看她,缓缓笑了,抬腕看了眼表,说道:“现在是晚上十点十分,占用你到今晚十二点的时间,不满两小时,按两小时算。”
许尽欢嗯哼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沈砚舟:“按红圈所,高级合伙人的咨询费给报酬。”
他的嗓音清冽,声音不大,但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仿佛产生了回音,砸在许尽欢耳中自带混响。
许尽欢不太接触律师界,红圈所高级合伙人title听上去似乎很高端,相必这个级别的咨询费应该不低。
她有点犹豫,又有点心动。
俗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刚刚还放话说不奉陪要先走,现在改口显得她好像很财迷的样子。
但,她确实缺钱啊,养工作室可烧钱了。相映成趣现在已经能够自给自足,并且从去年开始就实现盈利。
可耐不住许尽欢总喜欢为了情怀,接一些并不挣钱的项目,她自己基本不拿工资,全砸进工作室了。
最关键,沈砚舟和喊他去飙车的人,明显就是上赛场地的常客,第一次去尝试飙车,有熟悉的人带着体验感会好很多,因此许尽欢可耻地心动了。
“走吧。”沈砚舟长臂拦住她的后背,将她轻轻推进电梯里。
电梯门阖上,往负一层继续下行。
“我好像,还没答应你吧。”许尽欢仰头,对他说道。
沈砚舟向后,一只手撑在电梯厢后壁的横杠扶手上,回答道:“长时间占用电梯,妨碍他人使用。”
他出门前没换衣服,还是那身家居服。此时靠在电梯壁上,没了平时西装革履时的严谨,反倒显出几分慵懒的随意。
他说得平稳淡定,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许尽欢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在和他打嘴炮。
左右她又不吃亏,顺着台阶下,既能跟着长见识,又有钱赚,没必要非得和黑心律师,在嘴上争个是非。
人家嘴皮子是专业的,白得都能说成黑的,许尽欢很识趣,见好就收。
——
夜幕下,本该沉睡的赛车场,此刻灯火通明。
无数盏灯将全长5.41公里的赛道照亮,沿路如同白昼般明亮。
沈砚舟熟门熟路,从vip通道进入主看台的顶层包厢。
门口的侍者喊了一句沈少,替他拉开厚重的包厢隔音门。
许尽欢跟在沈砚舟身后,望着那扇门的徐徐拉开,彩色的大屏和满室灯光映入眼帘,谈笑声从门缝里露出传入耳中。
这一刻,仿佛某个不为人知的圈子,在缓缓朝她开放。
“沈哥来了。”
硕大的包厢,坐在门对面的人,先发现门口的动静。
屋里两人的目光都飘向沈砚舟。
以及他身后的许尽欢。
顶层贵宾包厢的地方很大。房间一整面墙的超大液晶显示屏,实时显示着赛道情况和飞驰的车辆状态。
工作性质的原因,许尽欢见过很多人,只需一眼,她就下了结论。
房间里这几人,非富即贵,她并不怯场,迎上几人好奇中带着打量的目光,莞尔一笑。
沈砚舟撩起眼皮扫了眼发小,伸手牵过许尽欢的手腕,拉着她到沙发坐下。
“不介绍下?”坐在中间的梁思远,实现扫过他们交叠的双手上,颔首问他。
沈砚舟语气平淡,介绍道:“这是许尽欢。”
说完他又指着对面沙发上,偏头和许尽欢说:“宋德源你认识。梁思远,我表弟。石钧,我朋友。”
宋德源主动招呼道:“弟妹,好久不见。”
许尽欢点点头:“宋律晚上好。”
中央沙发上的矜贵男人,朝她笑道:“嫂子好。”
梁思远说话慢悠悠,刻意拉长的尾调似乎带着几分揶揄。
梁思远话音落下,石钧也跟着一口一个嫂子。
许尽欢被这几声弟妹和嫂子,搞得笑意差点僵在脸上。
上次这么尴尬,还是在成都,龚凯一句接一句的‘老板娘’。
现在情况和成都明显不同,龚凯是松青的实习律助,初出茅庐的清澈大学生,她开几句玩笑无伤大雅。
宋德源她倒认识,但也就在成都说过几句话。
另外俩公子哥,许尽欢摸不清来历和性格,一时间不知应该拿什么态度应对。
她思绪万千的几秒钟里,一直松松垮垮圈着她手腕的力道,轻轻捏了两下,像是无意间的触碰,又像是无声的安抚。
沈砚舟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轻描淡写道:“别乱喊。”
对面梁思远轻笑一声,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的手机,说道:“都用上情侣机了,喊嫂子也是早晚的事。”
闻言,几人的目光落在大理石桌面上的黑色手机,又飘忽到许尽欢手里。
沈砚舟原本的手机回家时,被许尽欢腿麻撞掉了,摔得已经开不了机。
律师基本都是双卡双机,他把卡拔出来插到备用机里。
正好备用机与许尽欢用的,是同款,一黑一白确实很像特意买的情侣机。
“噗嗤。”宋德源捂着嘴憋笑,露出来的眼睛弯成两轮弦月。
沈砚舟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没了金丝眼镜的遮挡,那双泛蓝的眸子警告意味十足,把憋不住笑的宋德源冻个激灵。
宋德源顿时收住脸上的笑,转头对另一边的伙伴说道:“乐云在下面跑得贼开心。石头走,我俩也下去跑两圈。”
石凯对这厮放的什么屁一清二楚。
“行。”他起身招呼道:“梁哥,沈哥……嫂子,你们继续聊,我俩先下去开几圈解解手瘾。”
许尽欢嘴角抽搐两下,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恨不得罩住整个手机。
挑什么新款,随便买个手机用不好么。买也就算了,非得买个白色,现在好了吧,除非当场砸了,否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许尽欢默默扭腕,企图把自己手腕,从沈砚舟的手里拯救出来。
不知道黑心律师发什么大病,明明环着腕子松松圈着,但死活掰不开,就跟天生长在她手腕上似的。
许尽欢无语凝噎,她没法不动声色地挣脱,只能眼不见心为静,假装把手腕上的禁锢,当成是套在手上的发圈。
放弃折腾后,许尽欢才发觉沈砚舟和梁思远的话题,已经进行到她听不太懂的地步。
“姑妈还是以前那样。”梁思远把玩着打火机说道。
沈砚舟淡淡道:“无所谓,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打火机在梁思远手里,旋转打开,在指尖轻松随意的跳跃,灵活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见梁思远掏出烟盒,沈砚舟屈起手指敲了敲台面。
大理石茶几的台面发出清脆响声,他提醒道:“别抽烟,难闻。”
梁思远掀起眼皮,眼神从他身上,挪到他身边的许尽欢身上。
半响,梁思远收了叼在嘴边的烟,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道:“你栽了。”
沈砚舟没理他,隔着顶层的落地窗玻璃,观察了会儿下面的战况。
他拉着许尽欢起身:“我带她下去玩,你自便。”
说完,他牵着许尽欢的手腕就要离开。
“等等。”梁思远摸出份文件,慢悠悠说道:“你要的,我帮你查到了。”
A4大小的牛皮纸袋,并不厚。
许尽欢下意识瞟了一眼,那个纸袋很薄,薄到被梁思远捏在手里,像是空袋子一般,被手指捏出弧度。
一进门,她其实就看到了,放在矜贵男人的身侧。
若不是梁思远现在提起,许尽欢还以为沙发上的,是个空的牛皮纸袋。
梁思远随手将牛皮纸袋扔在茶几上,直直对上沈砚舟的目光,确定道:“不用怀疑,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东西。”
“嘶……”
抽气的声音来自许尽欢。
原因无它,不是她不能忍痛,实在是沈砚舟骤然加重的力道,捏得她手腕生疼。
“抱歉。”沈砚舟松开她。
白皙纤细的腕子,一圈泛青的手印,像是刚刚遭受了暴力的揉虐。
“你……算了,没事儿。”
许尽欢痛的额头冒汗,本想阴阳怪气骂人,话到嘴边却打了个圈。
梁思远话音刚落的那刻,沈砚舟攥着她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许尽欢觉得自己手骨,差点要骨裂。
可是,沈砚舟松手的时候,骨节分明的手指撤离的时候,她感觉到沈砚舟在抖。
沈砚舟的手想来很稳。能攥住她,也能在夜里稳稳拖着她身躯。此时此刻,却因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颤抖了几下。
如果不是她被捏了后,充血的那块皮肤过于敏感,恐怕也不能捕捉到那轻微的颤抖。
沈砚舟垂眸盯着眼底那截藕臂,捏出的手印。
“对不起。”他说道。
不是抱歉,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对不起。
直白的,赤裸的,对不起。
连靠在沙发上的梁思远都坐直了身子,神色诧异。
对不起,这个词在他们圈子里属实罕见。
都是一帮高傲的家伙,可以客套地说抱歉,但几乎不可能低头对谁说对不起。
这个词属于100%的道歉词汇,底层含义是承认自己的过失和错误。
而且说出在这个词的人,是作为律师,对遣词用语严谨到极致的沈砚舟。
就更稀奇了。
“我带你去涂点药。”沈砚舟抬手,动作顿了一下,转而搂住了许尽欢的背,带着她离开包厢。
门口的侍者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下,不见踪影。
此时走廊里只有许尽欢和沈砚舟两人。
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声,相互重叠,竟然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和谐,如同两道恰到好处的合奏音。
“那个袋子,不拿吗?”许尽欢被搂着往前走,仰头问道。
沈砚舟步伐未停,他情绪管理能力极强,语气毫无波澜道:“不用管。拿不拿,它都在那儿。”
沈砚舟推开医务室的门,温声道:“先给你上药比较重要,不然明早肿起来会更痛。”
许尽欢哦了一声,到医务室的长椅上坐下。
接近半夜,医务室的医生早已下班。
沈砚舟到药柜里,翻了翻,找出来一盒云南白药气雾剂。
他拆了包装,晃了晃瓶子,对着青紫一片的手腕。
许尽欢难得乖巧地坐在那儿,伸手任由对方折腾。
“对不起,我刚才太用力了。”沈砚舟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继续道 :“有淤血,得揉开才行。”
许尽欢:“哦,那你揉吧。”
她随口说道,似乎并不把这当成一回事。
沈砚舟眉头紧锁,盯着眼皮底下那片淤青,轻声道:“会很疼。”
许尽欢举起手腕对着灯光,那圈青紫越发严重,就像是焊在腕上的烙铁印迹。
她耸耸肩,主动把腕子送到沈砚舟手里,破罐破摔道:“你揉吧,我自己不太敢下手。”
沈砚舟蹲着扯了下嘴角,看着她勉强算是投怀送抱的动作,眼眸深处划过一丝笑意。
旋即,那缕清浅的笑意,又被翻涌而上的自责和内疚取代。
许尽欢仰头望着天花板,不去看自己手腕的惨状。
神经末梢尽职尽责地及时反馈着痛觉,许尽欢对着天花板龇牙咧嘴。
几分钟后,疼痛稍微得到缓解,气雾剂喷头的窸窣声响起。她深吸一口气,等着中场休息结束后,下一轮疼痛的来临。
她其实很怕痛,但很少喊疼。以前许婉婷还在的时候,小女孩会和妈妈撒娇。
等妈妈不在了,没了心疼她的人,好像人对疼痛的承受阙值都在无形之中被拉高了许多。
说实在的,许尽欢自认虽然她怕痛,但并不娇气。
每逢生理期,痛经痛得她两眼冒金星,她都能顶着满头冷汗,咬牙去药店买止痛药。
包括干风光摄影,野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受伤也是家常便饭。
她能独自面不改色往伤口上浇双氧水,今天只是区区挫伤,上药的过程中,疼痛级别并没有到达身体的临界范围。
相反,沈砚舟揉开淤血的动作称的上温柔,如果让许尽欢自己来,一定比他下手粗暴得多。
明明是温柔的上药,不知为何,她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许尽欢深呼吸好几次,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企图让泪腺争点气,分清楚什么时候应该上班,什么时候应该装死。
大部分时间计划赶不上变化,身体也总是和意识相悖。
仰头眨眼并不能减少泪腺的分泌,汇聚在眼眶处的液体似乎越积越多,终于积少成多,凝成一颗浑圆剔透的泪珠,微微颤颤地沿着眼角滚落。
许尽欢抬起胳膊,正准备蹭掉那滴不听话的眼泪,冰凉的指尖却率先抚了上来。
指腹轻柔擦过脸侧的皮肤,如同柔软的羽毛轻吻脸颊。
沈砚舟动作温柔且利索,他手上有沾着药液,避免指触碰许尽欢的眼睛,拭去泪珠后,手指和脸颊一触即分。
“对不起。”
短短半小时,已经是沈砚舟第三次说这几个字,比他过去几年说的对不起,加起来都要多。
许尽欢眨了眨眼,把眼眶里剩下一点湿漉漉的液体蒸发。
低头一看,手腕不仅上好了药,沈砚舟还裹了一层薄薄的纱布。
她坐着,恰好和蹲着的男人存在同一水平线。
和那双满载赛里木湖的蓝黑眼眸,近距离四目相对。
此刻这双眼,充斥着她看不懂的心疼和歉疚。
许尽欢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苛责的话语。
“没关系呀,你又不是故意的。”
她狡黠道:“沈砚舟,让我亲一口,我就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没想到宋律也是富家子弟,穷人只有我。
沈砚舟: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资产暴涨
许:?
沈:和我结婚。
许:呵呵,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ps,梁思远是下一本《逃婚悖论》的男主,给预收求个收藏[让我康康]
30.simply lovely
◎“下次亲你前,我会先征求当事人意见”◎
夜深人静的赛车场, 无人的医务室,独处的男女。
汇集三要素的场合,简直是八点档偶像剧中, 情愫天然的培养基。
如果要这么形容,那许尽欢一定是电视剧里破坏气氛的女主。
前脚刚说完原谅,后脚她就补充道:“沈律师, 你结算费用的时候, 记得把这个记上。”
许尽欢掏出手机,对准手腕上的纱布, 按下快门。
随着“咔嚓”音落下,她把照片从企鹅发给沈砚舟,并一本正经地微笑道:“工伤。”
沈砚舟垂眸, 扫了眼她手机里企鹅的对话框, 轻笑道:“嗯,算工伤。”
他又问道:“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许尽欢歪着头想了想, 她其实没有工资啊,相映成趣的现金流发完员工工资后, 结余的都被她攒着买新设备,或者垫钱投进新项目。
她想了一会儿,按照自己摄影的水平,对比偶尔接私活的价格, 报了个数。
沈砚舟双手撑在她两侧, 身体前倾,那双深邃的蓝眸在许尽欢眼前放大,近在咫尺。
他们的距离被压缩到无限小, 近到无需使用长焦或者微距, 她单靠肉眼就能看清楚这双眸子虹膜的纹路。
仿佛只要她一动, 就能够令自己沉浸其中,溺毙在赛里木湖的湖水中。
许尽欢莫名有点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可她忘记了,此刻和沈砚舟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两片唇瓣之间的仅有毫厘之差。
柔软的舌头舔舐唇瓣,却不小心触碰到另一片偏凉的薄唇。
“我不是故意要……唔……”剩下的话语无声吞没唇齿交缠间。
沈砚舟唇角上次的咬痕刚刚掉痂,此刻又添新伤。
他含着那条软舌,惩罚似的绞紧,直到怀里的女人发出哼唧呻吟,沈砚舟才结束相互纠缠的一吻。
许尽欢毫无准备,猝不及防被他吻住,两个人就连接吻都要分个高下,谁都不肯服输。
一通争夺下来,都顾不上换气,搞得许尽欢大脑有些缺氧,连反应都变得迟钝了些。
蹲着的姿势并不好受,沈砚舟坐道许尽欢身旁,轻轻抚摸许尽欢的后背,帮她顺气。
狡黠的小狮子,靠在自己怀里,乖得像一只朝主人露出柔软肚皮,任他抚摸的小猫。
沈砚舟心里那颗新长出血肉的心脏,泵出滚烫的血液,温暖了四肢百骸,将那些带着海腥味的冷意尽数驱散。
“吻我之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啊。”许尽欢抱怨道。“你看我多有礼貌,刚刚还问你。”
“嗯,好。下次亲你前,我会先征求当事人意见。”沈砚舟答应道。
“对了,你问我工资干嘛,松青也有拍摄业务吗?”许尽欢问道。
“这倒不清楚,需要的话,明天帮你去问下。”沈砚舟拂过她的长发,解释道:“问工资,是为了方便核定工伤赔偿。”
许尽欢挑眉:“说好陪你来赛车,车都没摸到,我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一字一顿,暗示意味十足。
沈砚舟也没辜负她的期待,勾着嘴角说道:“按一级伤残的级别,来结算工伤补偿。”
说完,他找了个袋子,将拆封用过的气雾剂装进去,递给许尽欢:“明早记得上药。”
许尽欢接过袋子,迟疑道:“不是说带我赛车麽?不飙了?”
沈砚舟睨了一眼她的腕上,洁白的纱布下那片青紫仿佛还眼前,他淡淡道:“赛车转弯的向心力过大,手腕有伤会握不住方向盘。”
闻言,许尽欢不乐意了。
搞什么啊,她忍辱负重跑过来,就是为了体验一把真实版速度与激情。
车都没摸到,就要打道回府,岂不是白来了。
“现在回去,显得我很像是个小丑。”许尽欢瘪嘴,无语道:“感情我大晚上不回家,跑着一趟就为了讨个工伤。”
她有话直说,不开心的情绪直接摆在脸上。
沈砚舟抬腕看了眼表,十一点四十五,还差一刻钟,就到他们事先约好的十二点。
“开车是不要想了,你受伤不适合上赛道。”
许尽欢手腕也疼,但理智还在,也清楚自己这样,哪怕沈砚舟松口放她上去,也很容易出意外。
“行吧,那你们玩。我打个车回家了。”许尽欢伸出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勾着塑料袋晃悠。
走到门口,沈砚舟却没给她让路,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口,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挡住许尽欢的去路。
许尽欢诧异看了他一眼,男人稳如泰山。
她无语地抬抬下巴:“让路,OK?”
“这次不能教你开赛车,不过如果你想飙车的话,还有别的办法。”
沈砚舟伸出手,点了点手表的表盘,提出建议:“距离十二点还有时间,接受坐副驾的话,我可以开车带你飙几圈。”
许尽欢眼睛一亮,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紧点头道:“副驾ok的。时间不等人,现在立刻马上gogogo!”
沈砚舟轻笑一声,牵住她往p房走去。
还是那只方才被他捏伤的手,这回他没有圈着许尽欢的手腕,而是插进她的指缝。
骨节分明的大手,和女人纤细瘦长的手,十指相扣。
——
上海国际赛车场,承办赛车业务的同时,上海赛车俱乐部在此为会员提供能上赛道的车辆。
不过沈砚至于不需要俱乐部提供的车,他自己有一辆改装车常年停在上赛p房,偶尔压力过大的时候,过来跑几圈。
赛车是沈砚舟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在扭曲的家庭里上缴灵魂,将自我禁锢。
一个孩子从孤儿院走出,拥有家庭。
如果循规蹈矩过设定好的人生,是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沈砚舟已经持续二十年,付出代价,维持这个家,表面上的温馨美满。
扭曲太久,总需要发泄的渠道,否则哪怕是铁打的人,也会陷入金属疲劳的漩涡,发生机械断裂。
只有极致速度下飙升的肾上腺素度,才能排解他那些藏在阴暗处,无法诉诸于口的苦闷。
“坐好别动,给你系安全带。”沈砚舟说道。
赛车专用的六点式安全带,许尽欢第一回用,几根带字有些傻傻分不清。
沈砚舟主动接手,她也不松手不再足迹乱折腾,默默记下系带方式,以及对方不紧不慢道来的注意事项。
“头盔大小合适吗?”
许尽欢感受一下,老实说道:“面罩好像不是很透气,有点儿闷。”
沈砚舟按住她企图伸进头盔作乱的手:“难受也忍着,防火面罩不能摘。”
“好吧。”赛道安全大于天,许尽欢理解。
蓝色涂装的赛车从p房驶出,到发车格停下。
“哎,沈哥副驾有人哎,新带的哥们啊。”旁边红色赛车里下来一个男人。
他戴着头盔,许尽欢看不清脸。
今晚上赛被包场,想来应该是和沈砚舟认识的。
果然,另一车上传来许尽欢听过的声音。
宋德源几步过来,勾着乐云的脖子,开玩笑道:“什么哥们,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个女的!你小子得喊嫂子,懂不懂啊!”
“啊?我靠,真是妹子啊!我沈哥老树开花了,啥时候办婚礼,我能当伴郎麽?!”
车外咋咋呼呼,车内陷入沉默。
防火面罩下,许尽欢仗着没人看见,白眼一个接一个。
好无语。
沈砚舟的朋友到底什么人啊,这帮纨绔子弟,都喜欢随便拉个女的,就喊嫂子麽?
在他们的世界里,就没有正常的纯洁男女关系了麽?
呃……硬要说起来的话,她和沈砚舟,本质上确实也不太纯洁。
许尽欢思考着他和沈砚舟的关系,不清不楚,纠缠不休,朋友不算朋友,情人不算情人的。
怎么说怎么怪异。
几次沟通,两人都达成共识。
止于暧昧,不谈感情。
偏偏,沈砚舟对外人的这些无端猜测,尽数默认,毫不辩解。
许尽欢心想,或许沈砚舟正好需要一个挡箭牌,而她刚好撞了上来。
“沈哥,梁少喊我们过来陪你飙车散心。”乐云摘下头盔,露出和他座驾如出一辙张扬红发。
他走过来,敲敲车窗,笑嘻嘻道:“我觉着吧,没那个必要。早知道你有嫂子陪,哥几个就不凑热闹了。”
沈砚舟隔着头盔,睨了他一眼,那双没了眼镜遮掩的蓝眸波澜不惊:“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
乐云嘿嘿一笑:“沈哥,你把嫂子藏得真严实。”
说着他对着车里的许尽欢,挥了挥手,调侃道:“嫂子好,第一次见。啧,嫂子您真漂亮。”
说着他就把手伸进车窗里,要和许尽欢握手。
许尽欢心说,这个红毛也太自来熟了点。
隔着赛车服和头盔,脸都遮得只能刚看见两只眼睛,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漂亮个鬼哦。
她心里吐槽归吐槽,正打算抬手礼貌握手。
沈砚舟冷不丁打掉乐云伸出的手,信手把那只胳膊推出车窗。
“初次见面,你空手来的?”沈砚舟慢斯条理地带上手套,撩起眼皮看他,语气淡淡:“见面礼呢?”
乐云:“……”
晚风吹过,吹起他头顶乱糟糟的红毛。
乐云愣了两秒,开始摸口袋。
但事与愿违,防火赛车服设计特殊,连体式,无口袋。
一旁的宋德源心思活络,上前两步过来解围道:“给弟妹的见面礼当然要有,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回头给尽欢送去。”
石钧也过来,一把捂住嘴里没把门的乐云,在他耳边低声警告道:“你丫是不是昏头了,沈哥和我们几个不一样。”
乐言眨巴着眼睛,满脸茫然。
石钧把他连拉带拽,从蓝色保时捷车前拖走。
“他跟梁少的一类人,不玩女人。这么多年,你见过他身边有女的?你丫是不是活腻了,以为是你随便带个车模出来聊骚啊!”
乐云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不远处的蓝色赛车,绝望道:“完蛋了,我说怎么刚才,沈哥眼神,像是在考虑要怎么把我拆了。”
他挣开石凯,屁颠屁颠跑回去道歉。
于是许尽欢就见到,意气风发的非主流红毛,像是变个人,顶着桀骜不驯的发色,乖得像是小学生。
“嫂子,对不住,我刚刚嘴臭,给您道歉。”乐云双手合十,态度那叫一个诚恳。
前后不过2分钟,他的反差太强烈。
许尽欢噗嗤笑出声,说了句没事儿,转头和沈砚舟道:“哈哈,你朋友真有意思,川剧变脸需要他上台。”
沈砚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盔,解释道:“乐云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经脑子,但人不坏。”
“我看出来了。”
许尽欢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几年,自然听出沈砚舟方才冷脸,帮她要见面礼的话,是在敲打乐云。
沈砚舟嗯了一声,看向车外的三人,问道:“梁思远呢?”
“哦,梁少说本来就是给你包的场,他懒得跑。”宋德源挠了挠头,补充道:“他和英国那边还有个会要开,算算时差,估计在上边视频会议刚开始。”
沈砚舟屈起手指,敲敲方向盘:“那不等他,开吧,先跑一轮。”
“好嘞。”
五盏红灯熄灭,几辆颜色各异的赛车向着前方疾驶而去。
发动机的功率运转到最大,赛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轰鸣声炸响在寂静的夜空里。
许尽欢紧紧握着车内的防滚架,过弯时骤然增加的向心力几乎要扭断脖子。
蓝色保时捷一骑绝尘,在每个弯角的走线凌厉而流畅,仿佛一* 道劈开气流的闪电,在赛道上肆意驰骋。
沈砚舟的座驾是一辆保时捷911 GT3 R,改装过的赛车,天生为赛道而生。
许尽欢坐在这辆车上,惊恐地看着沈砚舟冷静地握着方向盘,驾驭追求极速美学的赛车,在赛道上一路狂飙。
他冷静理智,沉默高效,如手术刀般精准的走线,切过一个又一个弯角。
许尽欢很难想象,刻板映像中每天坐在办公室的精英白领,能有如此高水平的驾驶技术。
好几次她都以为要撞出赛道,护栏上的广告牌近在眼前,下一秒,却擦肩而过。
赛车,简直是一场玩命的暴力美学。
本应在谈判桌,或是法庭上舌战群儒的律师;于夜深人静的午夜,悄然来到城市的郊区,在赛道上极速狂飙。
高速行驶下,动态视力跟不上加速度,路边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视网膜上尽是残影。
许尽欢甚至觉得,她坐的不是四轮车的副驾,而是过山车的第一排。
但赛车没有轨道,生死全掌握在驾驶者手中。
方向盘的每一个偏转角度,每一脚油门,都是和死神赌博。
最高尾速能有三百多公里,甚至达到超音速。
这种状态下,要是撞墙,许尽欢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上海国际赛车场一圈5.41公里,改装过的gt3赛车跑一圈的圈速,大般在两分多钟,专业车手在极限状态下能跑进两分钟以内。
说好他们的今晚的约定,到午夜十二点结束。
大屏幕上的时间从23.59.59跳转到00.00.00的瞬间,蓝色保时捷911风驰电掣,如闪电般划过终点线。
沈砚舟一脚重刹,几秒钟内,时速从三百多骤减至零。
要不是安全带捆着,许尽欢毫不怀疑,她会被强大的惯性甩出车外。
离心力的作用下,她脖子不受控制地往左。
模糊的视线中,只有沈砚舟线条流畅的侧脸,被清晰地投射在视网膜上。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拉扯出一片虚化的残影。
眼前的男人,是许尽欢入目,能看见唯一清晰的存在。
握住方向盘的沈砚舟,墨蓝眼眸沉静如湖。
他冷静卓绝,奉行着绝对速度下的暴力美学!
许尽欢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要把被高速的赛车甩出身体。
如果灵魂和□□真的能够分离,她想要坠入沈砚舟眼中的那片深湖,沉溺于此。
车辆在终点线后停稳,过了十几秒,其余三辆车才陆续冲线,在不远处停下。
沈砚舟解开安全带下车,摘下头盔随手放到车前盖上。
他一边拉开副驾的车门,一边扯下防火面罩和手套。
“下车吧,12点到了,我送你回家。”沈砚舟说道。
许尽欢意识还沉浸在那一圈里,缓不过来。
她扫见赛场边的led大屏。
【圈速1分52秒42】
【刷新本月gt3组别赛道最快圈速!】
许尽欢抬头,看着车外撑着车门的男人,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双重作用下,荷尔蒙似乎也开始分泌。
身高接近190的男人,浑身包裹在贴身的赛车服下,挺拔身姿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她眼前一览无余。
许尽欢喃喃道:“帅得有点犯规了。”
她音量不大,车外的沈砚舟没听清,只隐约听见个犯规,问她:“哪里犯规了?”
他从第一个弯道开始,就一路领先,把乐云几人甩出十几秒,根本不存在犯规的可能性。
“你听错了,没说你犯规。”许尽欢咽了咽口水,解释道。
她挪开视线,长身玉立的身影从可视范围内移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移开视线后,沈砚舟身上那股雪松味似乎更浓了。
原本只是若有若无,清冷沉稳带着木质香的味道;现在浓郁了许多,如同一捧新雪怼在她鼻端,冷冽霸道的冲进气道留下痕迹。
许尽欢暗自腹诽,心说某人这该死的魅力,能不能收一收啊。
“沈砚舟,赛车好刺激啊。”
她头盔下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水面反射的弦月,波光粼粼。
沈砚舟扶着车顶,轻笑一声,问她:“想吐吗?”
“啊,为什么要吐?”许尽欢解开安全带,被他拉出车外。
那边陪着飙车的几人走过来,正巧听见他们的一问一答。
乐云先前说错话,此刻正是他多表现表现的机会,便和许尽欢说道:“嫂子你有所不知。”
“沈哥的车,我们都不敢坐,开得太极限了。”
他指着一旁的宋德源,揶揄道:“老宋坐过一次沈哥的车,沈哥带他飙了二十圈,他直接吐沈哥车上了,那场面真是啧啧啧。”
被揭露黑历史的宋德源,面上挂不住,抬腿踢了踢他,恶狠狠道:“说得好像你没吐似的。”
乐云一个机灵,直接窜到沈砚舟和许尽欢身后,嬉皮笑脸:“别瞎说啊,我可是下车后才吐的,而且我那会儿才十五,还是未成年,吐很正常,好伐。”
听他俩互怼,许尽欢算是搞明白今天包场的几人。
除去认识的老熟人宋德源。
领头的梁思远,许尽欢摸不清城府,说是沈砚舟表弟,但两人关系似乎算不上好。
剩下的俩公子哥,性格跟沈砚舟说的一致,都不坏。
特别是非主流红毛,根本就是个憨憨的欢乐喜剧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对黑心律师的朋友圈子,并不感兴趣。
不出意外的话,她和这帮京沪公子哥,在今天离开上赛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许尽欢现在有更关心的事。
她戳了戳沈砚舟的腰侧,问他:“你朋友吐的那辆车……不会就是……”
沈砚舟偏头看向她,许尽欢指了指他靠着的蓝色保时捷。
他薄唇勾起,点头。
许尽欢:“……”
“骗你的,那车当场我就送给宋德源了,让他自行处置。”
赛道上的灯光很亮,将整条赛道照得如同白昼。
亮度过高的灯光打在男人脸侧,乌黑的长睫在眼睑处,投出一小片扇形鸦青。
沈砚舟帮她解开头盔,摘下防火面罩。
像是怕她多想,又补充道:“不是这辆车。不信你去查,这辆911 GT3的配置,改装款是今年才出的。”
许尽欢也反应过来,他之前是故意点头逗自己玩。
飙车的肾上腺素还在身体里沸腾。
她舔了舔嘴唇,问道:“你车开得这么好,干嘛要当律师,赛车手比律师有意思多了。”
“嫂子说的对!沈哥这技术,这圈速,跑去干律师简直浪费天赋,暴殄天物!”乐言附和道。
沈砚舟扯了扯嘴角:“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职业。每个职业都是平等的,只是谋生手段,全看个人选择罢了。”
他话语不急不缓,似乎赛车手和律师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许尽欢支持职业平等论,她见过工作状态的沈律师,言笑晏晏,有理有据,侃侃而谈。
可不知道为什么,握着方向盘那个眼神漠然冷酷,稳稳握着方向盘,冷静而极限操纵赛车的状态。
她有一种感觉,那个冷静沉默,能够在撞墙前,上演手术刀般极限过弯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沈砚舟。
“你们接着玩。”沈砚舟抬手,和宋德源等人打了个招呼。
“才开一圈就撤啊。”
沈砚舟朝旁边抬了抬下巴:“太晚了,送她回家。”
“哦哦,好的,弟妹再见。”
“嫂子再见,沈哥等你回来,梁少那边跨国会议也开得差不多,咱五个能开一局完整的比赛。”
沈砚舟没直接答应,随口应道:“再说吧。”
把GT3赛车开回p房,他们换回原先的衣服。
许尽欢坐在并不陌生的suv副驾上,望着高架向身后退去的一排排路灯。
半小时前,灯火通明赛道上的极速狂飙,如同一场扣人心弦的梦,令她无法醒来。
直到suv平稳停在她家楼下,飙车带来的刺激依旧残留在脑海,如同一场情事过后带来的颅内高潮。
她摸了摸胳膊,鸡皮疙瘩还未褪去。
许尽欢扭头望向沈砚舟,轻声道:“你想做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看吧,我多有礼貌。不管是吻人,还是睡人,都会先问问行不行要不要
沈砚舟:其实可以不问的,有一种态度叫做,默许-
看到评论区有问加更的事,和大家解释一下。
近期上班特别忙,日六真的是兼职党的极限。加上这本涨幅不如预期,数据焦虑叠加工作压力,最近总陷入emo。
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写小许和沈律的时候,会边码字边磕得一脸姨母笑。
希望看文的你们也开心!咱们每天不见不散[比心]《 》
30-35
31.simply lovely
◎“许尽欢,你把我当鸭子么?”◎
“今晚?”沈砚舟掀起眼皮。
那双蓝眸宛如冰冻的赛里木湖, 令许尽欢忍不住沉醉其中。
她嗯了一声,坐在副驾上,也不急着下车。
凌晨的街道寂静无声, 柏油路上风过树梢,带动起簌簌响声。
沈砚舟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
半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离开方向盘, 抚上许尽欢的光滑的脸颊, 轻轻摩挲。
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名贵又易碎的瓷器。
下一秒, 他却捏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转向自己。
“许尽欢,你把我当鸭子麽?”他嗓音带着笑。
沈砚舟很少叫她的全名, 许尽欢三个字, 被他磁性的嗓音吐露时,像是有什么魔力, 藏着奇特的韵律。
因为飙车,许尽欢血管里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 像是被重新激活,连血液都似乎被加热,在身体里加速流动。
“说话。”沈砚舟手上力度加大,但保持在能单手捏住她下巴, 又不会捏疼人的力度。
三更半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路边的车子里, 一男一女在此对峙。
“你想得要什么答案。”许尽欢眼角上扬的弧度加深,晶莹剔透的眼珠波光流转,在昏暗的夜色里悄然染上几分妩媚。
她微微低头, 含住沈砚舟的食指, 如露出锋利爪牙的小狮子, 而此刻,沈砚舟是她虎视眈眈的猎物。
“知道为什么之前小助理喊我老板娘,我会跟他解释。今天你的朋友们,喊我嫂子,我却没有澄清。”
她舌尖在男人指腹上扫过,含糊不清道。
沈砚舟垂眸,指尖传来的触感很特别,像是羽毛缓缓扫过,又像是带着倒刺的叶片刮过,引起一阵难耐的瘙痒。
他俯身吻住樱花般的粉色唇瓣,用舌头镇压她不安分的舌尖。
沈砚舟托着许尽欢的下巴,他们唇齿交缠,互相交换唾液,直至尽兴而归。
大手擦掉女人唇边的晶莹,他嗤笑一声,回答她之前的反问。
“因为你想保持一对一的关系。”他蓝瞳里的眼神玩味。
“不想当我女朋友,又想保持不正当关系。所以干脆认人误会,占着女友的身份,免得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出去乱搞。”
他言语直白,甚至有些粗鄙,干脆利落地点出许尽欢的小心思。
“你不也拿我当挡箭牌。”许尽欢潇洒道:“我们各取所需。”
她无所谓的话回荡在封闭的车内。
沈砚舟盯着她的眼神冷冽而复杂,最终出口的话,却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与纵容。
他说:“随你怎么玩,我都奉陪。”
许尽欢知道这是他默认的意思,又转回先前的话题:“要做吗?”
沈砚舟轻笑着伸手。
电光石火间,许尽欢以为他要解她的扣子,直接在车里来,她下意识地猛地往后一退,后背砸向车门。
这次,没有人肉靠垫的缓冲。
砰的一声,撞得许尽欢后背生疼,半边身子都麻了。
沈砚舟意味不明地哼出一声笑,抬手按下安全带的红色按钮,那根捆在许尽欢身上的束缚,以匀速的速度缩回座位侧边。
“我还没有禽兽到在车里就办事。”他凉凉地说。
许尽欢语塞,但一身反骨在关键时刻,绝不服输。
她回怼道:“能和陌生女人一夜情的,怎么不算禽兽。”
沈砚舟差点被气笑,重新探过上半身,啄了啄那片大放厥词的小嘴:“如果说我之前就认识你,你信么?”
他口腔里的温热气流喷洒在耳道,许尽欢只觉得仿佛全身血液都涌向耳垂。
昏暗夜色里,白皙的耳垂此刻红得像是要滴血。
许尽欢强行按抐住那股想要颤抖的欲望,她含笑着回应:“说这话,太假了点。”
“沈砚舟,要是第一次见面,在飞机上你就说认识,我倒是可以免为其难相信一下。”
“就当我随口逗你玩吧。”沈砚舟淡淡道。
他打开总控锁,催促着:“回去吧,今天太晚就不做了。”
许尽欢挑高眉头:“是,太晚不适合进行夜间运动,但不影响你半夜飙车。”
她摸着下巴,点头道:“理解。毕竟你那帮朋友,今天可是为沈律你,包了整个赛车场。”
“和他们无关。”沈砚舟揉了揉眉心,说道:“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麽?”
许尽欢两手一摊,表示你讲的内容我听不懂,也不关心。
她拉开车门就要离开。
“和梁思远他们无关。是我今天心情不好。”他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要做的话,不是不行,是你会受伤。”
许尽欢诧异回头,望着车内淡漠的男人。
沈砚舟坐在驾驶座,街边昏暗的路灯照亮他的半张侧脸,英俊逼人,隐约透露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你之前也没温柔到哪里去。”许尽欢眨眨眼,如实说道。
“想自讨苦吃,我不拦你。”沈砚舟语气平淡,却像是满城风雨欲来的通知。
许尽欢心里的雷达滴滴作响,她反手关上车门,站在路牙上,潇洒道:“明天工作日,要上班。我先回去了,不打扰沈律你的夜间生活。”
她知难而退,鱼水情事是为了追求快乐,要是变成痛苦的经历,那确实没必要开始。
沈砚舟的话明显一种预警。
许尽欢怕疼,她不想受莫名其奇妙的伤,也不想吃莫名其妙的苦。
再退一步说,从高速上沈母打来的那通电话开始,这人的情绪就一直压抑着,现在和他一起过夜的危险系数太大,还是以后再说吧。
微凉的晚风拂过脸颊,逐渐带走皮肤上泛起的热意。
许尽欢目送着白色奥迪驶离,在道路尽头的转角消失不见。
她没急着回家,先在楼下吹了十分钟冷风,感受胸口激烈的心跳,于寂静的深夜里慢慢平复。
初次飙车的体验不错,即便今天没亲自开上车,也享受了一把振奋人心的速度与激情。
洗澡时,手腕上的纱布吸水,有些碍事,她拆掉后才发现整个腕子看着青紫,惨烈无比。
好在处理及时,又揉开了淤血。实际上现下并没有多疼,也不影响活动。
许尽欢洗完澡,翻了翻家里,没找到云南白药。
她坐在沙发上擦着头发,有些懊恼:“早知道把药带着了,气雾剂还挺管用的。”
打开外卖平台,倒是有24小时营业的药店开着,不过配送时间药50分钟。
许尽欢打了个哈欠,犹豫着是她花二十分钟自己去买,还是在家花五十分钟等外卖送达。
“五十分钟,搞不好都要等睡着了。”她叹气道。
懒得换衣服,许尽欢直接在睡衣外边裹了件长风衣,踩着拖鞋就要准备出去。
拉开门。
门口鞋柜上静静搁着个纸袋。
纸袋正面印着上海国际赛车场的logo。打开,里面的东西更眼熟,一盒刚刚她还用过的云南白药气雾剂。
许尽欢心满意足,拎走被她忘在车上的纸袋,愉快地放弃深夜外出的计划。
三下五除二上完药,许尽欢裹着被子,迷迷糊糊想起一件事。
她好像没和沈砚舟说过,家里的住址吧?
回来时她定的导航,也只导到小区门口。
这袋药,是怎么准确出现在门口鞋柜上的啊?
——
小长假过后,打工人都回到了岗位,开始周而复始的工作。
“天哪,下一次放假是五一,还需要等待整整两周。”成欣言翻着日历,仰天长叹。
许尽欢端着咖啡杯路过,抽走她手里的日历本,随手翻了几下。
“两周不漫长。”许尽欢微笑着告知更加残忍的消息:“今年下半年,只有国庆这一个长假。”
成欣言大惊失色,惊恐道:“什么?我的端午假呢?!”
许尽欢把日历还给她,端着咖啡杯离开,留下一句:“你的端午被国庆节吃掉了。”
“苍天呐,为什么啊!端午宝宝为什么要想不开哦。”成欣言心如死灰:“下半年好难熬噢。”
“上班时间。下次哀悼假期别嚎得这么大声,小心我这个资本家扣你工资喔。”
许尽欢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门,对成欣言吩咐道:“通知策划部A组和摄影C组,十分钟后开会。”
成欣言含泪点头:“好的,老板。”
智驾协会的周年宣传片,此次周年庆的摄影合作伙伴,已经基本敲定相映成趣工作室。
许尽欢在策划部划出一个新的小组,讨论方案。
她和编导往智驾协会跑了几趟,即便有颜煦当介绍人,拿下这个商单,远比想象中困难许多。
策划案和宣传片分镜改了又改,协会那边的外宣负责人提出一堆建议,最后选了第一版方案。
掰扯完宣传片基调,又开始掰扯协会各个成员的镜头量。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遇到这种难搞的甲方,许尽欢不得不整些花活儿。
她用上邪修的办法,主打一个众生平等。
“这是最新出炉的分镜脚本。”
智驾协会大楼的会议室,许尽欢拿着激光笔展示PPT,解说道:“协会成员一共7家公司,其中3家为核心成员公司。”
“宣传片总时长31分钟,去除片头片尾和政策支持部分,有效时间为25分钟。”
许尽欢按下激光笔,PPT切换到下一张,简约的界面上显示着具体时长分布。
“智驾协会部分占8分钟。剩下的时间,协会成员公司每家的镜头时间2分钟,核心成员额外增加1分钟,总计17分钟。”
许尽欢一身职业装,红唇微勾,有条不紊地阐述方案。
“我赞成,协会里的每家公司都是协会的顶梁柱。”
“赞成,这个时长就很合理,大家都有展示的机会。卢总说的对,宣传片就该这样一视同仁。”
“好!就按这版来!”
许尽欢面不改色,等会议室各公司代表发表完评价,她才重新开口,继续往下讲:
“此次宣传片分为长视频与短视频。除去精简的短视频外,相映成趣还会为协会每家公司,额外拍摄一只专属3分钟独立宣传片。”
各个科创公司都是半推半推参加协会,每年交一笔不菲的会费,但协会之前钱都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每年活动办得敷衍至极。
今年,换了合作公司,许尽欢端上来这么一盘每家都看得见吃得着肉的方案,几家弱势公司率先表态支持。
总宣传片时长分配合理,每家还都能有一只各自的短片,饶是协会外宣部的负责人再挑剔,对着这帮拍板投赞成票的老总,他也没法再鸡蛋里挑骨头。
许尽欢甚至还给每家公司都配了项目编导和摄影,专人负责对接。
方案和细则过得很快,顺利地让相映成趣一直跟项目的其他人都惊讶,和先前几次汇报的不断被打回的情况,堪比两个甲方。
直到最后报价环节,PPT上的数字比之前翻了一番。
面对智驾协会外宣部长的质问。
许尽欢唇角笑容不变,含笑解释道:“此次报价和之前对比有所上浮,增加的部分主要用于各公司独立短片,这部分人员投入和资源投入较大。”
外宣负责人盯着PPT上的数字,环顾会议室其他人,各公司代表们已经吃下独立短片这块大饼。
“许总的报价,有些偏高了。”外宣负责人砍价道:“我之前也了解过其他公司的报价,实话实说,远没有许总如此狮子大开口。”
许尽欢冷静回应道:“相映成趣无论是策划质量,还是成片效果,在商业摄影工作室内都属于第一梯队。我相信,智驾协会选择我们,也是因此。”
她回答的话语,不卑不亢。
摆出态度的同时,还不忘往智驾协会头上,扣一顶慧眼识珠的高帽。
话虽如此,外宣部负责人还是想杀一杀价,他举起一只手,比了个手势,说道:“报价太高了,超出协会预算。我权限里,最多给许总这个价。”
许尽欢从善如流:“那只能从独立宣传片里砍。”
她故作思考了几秒钟,说道:“原定的7家成员公司。既然协会预算经费困难,那就每家的片子,从三分钟砍到一分半吧。”
以退为进,这招是她从沈砚舟那里学来的。
许尽欢给出解决方案,她说得轻巧。
但落在各大公司代表耳朵里,刚吃下的大饼瞬间缩水一半,纷纷不乐意了,都不用她在开口挑火,代表们就七嘴八舌地炮轰外宣负责人。
“砍时长怎么行,3分钟也不长,砍到一分半,企业风貌都展示不完。”
“要砍也行,独立宣传片的部分不准动,把协会宣传片砍掉。”
几家边缘公司首先表态。
本来参加协会就是被逼无奈。
小公司的研发能力有限,这个行业又足够卷,市场已经被天擎等新崛起的独角兽瓜分得差不多。
现在连宣传片都要受气,几家边缘企业顿时不乐意了。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麽。
许尽欢也不着急,手上的激光灯一下一下点着桌面,耐心十足地围观外宣负责人被炮轰得焦头烂额。
手机一直在震动。
来电显示【沈砚舟】。
趁着甲方内部狗咬狗功夫,许尽欢躲出去接电话。
“喂,刚刚在开会,找我什么事?”她直入主题问道。
电话那端寂静了两秒。传来低沉的音色。
沈砚舟嗓音内敛克制:“手腕的伤怎么样了。”
许尽欢就事论事道:“皮外伤,已经不疼了,过几天青紫就散了。”
“嗯。”
“我这边会还没开完,没事儿的话挂了哈。”
“等等。”
沈砚舟叫住她,说道:“昨晚你陪我两个小时,谈好的报酬已经转过去了。另外作为补偿,那辆车送你,当做赔礼。”
“昨天你开的那辆吗,改装过的保时捷911 GT3 R?”许尽欢诧异道:“刚出的新款超跑,几百万轻易送我?就因为捏青了手腕?”
“嗯,送你。在我眼里,你的手腕比车要更贵重。”
沈砚舟轻笑一声道,“行了,不打扰你开会,忙去吧。”
说完,不等许尽欢拒绝,他就先挂断了电话。
许尽欢皱眉盯着已经忙音的手机,陷入沉默。
她有些搞不懂沈砚舟的意思了。
不管是对待各取所需的泡友,还是对待假装女友的挡箭牌,这都是应该有的态度。
如果无意间捏青手腕,就要赔上几百万的豪车。
这简直称得上登月碰瓷了。
闻所未闻。
以及沈砚舟意有所指的那句话。
“在我眼里,你的手腕比车要更贵重。”
短短十几个字,在许尽欢耳畔盘旋不绝,令她久久不能平静。
许尽欢还没来得及回拨过去问清楚,助理就来提醒会议继续。
她只能先把对沈砚舟的疑惑按下不表,先回会议室开会。
推门而入时,她视线对上长桌那端的颜煦。
天擎今天来的代表是颜煦。
按道理来说这种不太重要的会议,根本用不上ceo亲自参加。
会议开始前,众人发现天擎来的人是颜煦,倍感意外,外宣负责人甚至把会议的主位让给了他。
许尽欢使了个眼神给他,手上的笔隔空点了下另一边喋喋不休的几人。
意思是,这都快打起来了,你不阻止一下。
颜煦嘴角勾了勾,含笑看了她一眼。
谦谦公子对纠纷一整个视而不见。
许尽欢挑高眉头,知道这家伙估计憋着什么坏心思。
果然,等到外宣负责人肉眼见的红温。
颜煦清了清嗓子,开始劝架:“行了,各位都是智驾协会的中流砥柱。不如各退一步。宣传片时长砍一半确实太多了。天擎可以接受两分半,各位怎么看?”
剩下几家公司的会议代表们对视几眼,斟酌着这个让步。
协会是最先进入智驾的锐进搞出来的,但锐进的掌权人耿理全或许是年纪大了,去年接连几个错误决策,锐进元气大伤。
反观天擎,颜煦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这些年闷头搞研发,已经后来者居上,走到行业领头羊的位置了。
最近还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上市,更别说屈尊来参加这可有可无会议的,还是天擎的一把手。
该站谁,怎么战队,大家心照不宣。
许尽欢一个乙方,眼见这原本内斗着无法达成一致的甲方们,纷纷变得好说话起来。
一口一个当然对,一口一个让步当然没问题,变脸变得好似刚才唾沫横飞都是幻觉,都是浮云。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她都想笑出声。
甲方们达成一致了,接下来轮到她乙方了。
许尽欢故作为难道:“两分半钟的工作量也不小,相映成趣既要保质,又要保量。”
她按亮激光笔,在ppt上的预算总价上画了几圈,说道:“报价在此基础上下调10%,这是我们的最大诚意,再低只能请协会另请高明了。”
许尽欢一脸坦然,冷艳的脸上笑意都淡了几分,好似真的已经触及她的底线。
外宣负责人皱了皱眉头,正打算拿其他家的方案报价来敲打一下。他刚张嘴喊了句许总,就被打断。
今天基本没怎么说过话的颜煦,突然发难道:“天擎每年给协会的会费不低。”
他双手交十,偏头对着外宣负责人,施施然开口:“算上其他几家公司,协会每年光会费就是一笔天价。现在连宣传片的钱都掏不出来,我倒是有些好奇钱都去哪儿了?”
他笑意吟吟,好似不知道自己的话分量有多重。
外宣负责人汗都下来了,心说,钱去哪了,耿理全来贪大头,他们贪小头。
纯把智驾协会其他7家公司当羊,每年薅一笔不菲的羊毛。
颜煦没把窗户纸戳破,但外宣负责人心里有鬼,脊背上一串冷汗。
许尽欢免费看了一整场狗咬狗戏码,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压上以后一根骆驼草。
她合上电脑,拔掉连接线,失去信号源的投影顿时失去了色彩。
许尽欢红唇微勾,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随意道:“资金不足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理解,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和各位老总们合作。”
说完,她收拾好电脑和文件,准备离开。
就在许尽欢起身的那一刹那,外宣负责人终于扛不住压力,眼睛一闭,咬牙挽留道:“许总稍等。”
“事情总有例外。智驾协会的资金充足,对优秀的合作伙伴,对许总拿出来的方案,我们都们满意。”
许尽欢夹着电脑停下脚步,眉梢盛满果决:“在商言商,报价已经是相映成趣的最大诚意了。”
她没说别的,咬死了价格不松口。
外宣负责人一狠心,一闭眼,拍板道:“就按许总的价格来,今天就签合同。”
甲方负责掏钱的人松口,那流程走起来就快了。
合同模板都是现成的,没花多长时间,许尽欢就拿到了本年度智驾协会的商单。
一拖七的商单,合同册子厚厚一沓。
智驾协会的合作在相映成趣,不是许尽欢经手过工程量最大的商单,报酬却是最高的。
许尽欢把合同交给成欣言,让下属带回工作室。
出了智驾协会的大楼,她在车里等了一会儿,颜煦熟门熟路地拉开副驾的门上车。
“我上次来这地方,还是前年。”颜煦掏出烟盒。
许尽欢皱了皱眉:“别在我车里抽烟。”
颜煦一愣:“忘了你不喜欢烟味,我不抽。”
他烟瘾上来,把打火机放回去,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散漫不羁,像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许尽欢莫名幻视昨晚见到的那群公子哥,越发觉得她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今天要来提案讲PPT,许尽欢手腕上的一片青紫,她早上拿丝巾缠着当装饰。
一天下来,系好的结松了。那一块小方巾下滑,露出腕上触目惊心的淤伤。
颜煦瞥见,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扯下那条丝巾。
“怎么搞的?”
许尽欢来不及反应,被扯掉丝巾,她有些不悦,敷衍道:“没注意在家撞了一下。”
她扯开话题,问道:“别的公司都随便派个主管,天擎闲得让ceo亲自跑过来。”
颜煦冷哼一声:“我这不是怕你吃亏,过来盯着点。也幸好今天是我来了,不然还有的扯皮。”
许尽欢心底涌上一股烦闷,伸手从后座取了个提前准备好的文件夹,扔给他。
“你来不来都不影响结果,商单仍旧会拿下来。”
颜煦诧异挑眉,翻开许尽欢扔过来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薄薄两张纸,白纸黑字写着拟出的条款,智驾协会合同金额10%,相映成趣会打给天擎。
颜煦抬手夹着那根没点燃的烟,将回扣条款撕碎。
他凝声问道:“你非要和我分着这么清吗?”
平时吊儿郎当的人正色起来,压迫感满满。
许尽欢下意识想到沈砚舟,那个总把神色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男人。
再亲密的朋友,她都不希望对方染指自己工作。
面对颜煦的质问,许尽欢意志坚决:“在商言商,你不需要刻意照顾我。如果你非要掺和,我只能把该给的回扣给你。”
说完,车里陷入一片寂静。
颜煦压着火气:“许尽欢,我图什么,你不清楚吗?”
“回扣会打到天擎账上,其他东西我给不了。”
许尽欢意有所指地说道,清晰地在友情和* 暧昧之间,划出一条三八线。
她忍不住想。
如果是沈砚舟,一定不会多管闲事。
沈砚舟从不过问她的工作,她也不会过问他的。
他们能在一张床上共赴巫山;也能在清醒时,各自捧着电脑靠在床头两边处理工作,互不干涉。
站在床伴的角度,沈砚舟确实是个非常合拍的泡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沈砚舟:我以为电话里已经说得够直白了,结果在某只小狮子眼里,还只是床伴麽?
32.simply lovely
◎“办公室不合适……要不去你家”◎
天气渐渐炎热, 在华东地区,春天似乎只是短暂停留,就擦肩而过。
许尽欢怕热, 临近五一,她已经穿上了短袖。
最近各项事情都步入正轨,工作稳步推进。
许尽欢生物钟也调整过来, 不再报复性熬夜, 甚至连咖啡都明显喝得少了。
江浸月来工作室的时候,她坐在办公室剪视频。
“呦, 给你送咖啡来,没想到欢欢你居然戒了?”江浸月拎着杯打包好的咖啡,敲响她办公室的玻璃门。
许尽欢瞥了眼外头, 助理大包小包分咖啡的场面,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外头,她工作室这帮摄影界大拿们, 此时排好队,到江浸月助理面前领咖啡, 简直像是超市门口排队的老头老太。
真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鸡蛋。
“你怎么有空过来?”她抬起下巴示意外头,“来送温暖啊。”
江浸月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手上单独的一杯搁在她办公桌上。
“我怕我再不过来问问, 咱铁三角就要分崩离析了。”
许尽欢拆开吸管, 插进杯子里喝了一口,才说道:“怎么会,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不会塌。”
“少来。”江浸月瘪嘴抱怨道:“你和我哥怎么回事, 你俩都不在群里说话, 搞得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许尽欢捧着咖啡杯,汲取着透过塑料传来的凉意,驱赶心底的烦闷。
她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和江浸月打马虎眼:“哪有让你一个人唱独角戏,不是回了几句麽。”
“切。”江浸月见她油盐不进,直接掏出手机,翻看证据。
“从清明节回来后,十天了,你在群里说了四个嗯,我哥在群里,只有我@他的时候,回了句没空。”
许尽欢耸耸肩,道:“我最近工作比较忙,刚接了大商单。”
江浸月抓狂:“你俩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不能摊开说吗,我去颜煦,他直接躲着不见我。来你这边,你又藏着掖着不我说!”
“淡定。”许尽欢指了下办公室的玻璃隔断,提醒道:“我这儿是透明玻璃,你注意点形象。被拍丑照传到网上,回头经纪人又要唯你是问了。”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切换回淑女状态,理了理裙摆,对着外面的腰背笔直;但面对的许尽欢脸上,咬牙切齿。
“说不说!不说我今天还就不走了,老娘今天必须把你嘴撬开,不然友谊小船怎么沉的都不知道。”
当红女星提着裙摆,到会客沙发坐下,眼眶开始积蓄泪水,长长的睫毛如蝉翼般微颤,我见犹怜。
许尽欢叹了口气,明知道江浸月是在演戏,还是不忍心。
她把办公室的百叶窗拉下,舌尖顶了顶嘴里的冰块,说道:“我让颜煦死心了。”
“哈?”
许尽欢咬碎嘴里的冰块,扔下一枚核弹:“我跟他说,我有对象,让他早日清醒,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她咽下口中的碎冰,把空了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
像是把一段长达十年的友情,也一并割舍。
回想起那日,和颜煦在智驾停车场的对峙,许尽欢揉了揉眉头,将这一切缓缓道来。
——
“许尽欢,我图什么,你不清楚吗?”
“回扣会打到天擎账上,其他东西我给不了。”
随着清越的女声落下,车里仿佛陷入一滩沼泽,气氛凝结,空气沉重地像是快要滴水。
颜煦攥着回扣协议的碎纸,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在他脸上裂开一条巨大缝隙。
他盯着许尽欢手腕上的那圈青紫,眼神晦涩。
“我理解你不想要别人过度插手工作的心情,我也可以不在乎回扣的事情。”
他压着内心的翻腾的怒火,一字一顿说道。
“回扣你要给就给吧,公式聊完我们聊点私事。手上这圈伤谁弄的?”
“别再说是不小心撞出来的!”颜煦的声音骤然加大,像是火山压抑许久,终于爆发:“这一圈分明是被人捏出来的,还带着指印。欢欢,你当我瞎子吗?”
许尽欢皱了皱眉,重新拿丝巾三两下缠上。
心说,沈砚舟那个神经病,简直是扫把星,净给她惹麻烦。
她不想把自己私事拿出来聊,哪怕是朋友,许尽欢对自己隐私的领地感很强。
那圈看着严重,但并不疼的伤痕,重新被丝巾覆盖住了。
许尽欢仍旧能感觉到,颜煦那股落在她手腕上的灼灼视线。
“是送你回上海的,那个人吗?”颜煦问道:“新荣记街口那辆白色的奥迪Q7。”
许尽欢一愣,她没想到颜煦这么敏锐,能把手腕上的伤,和匆匆一瞥的车联系到一块儿。
颜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捕捉到许尽欢脸上一闪而逝的愣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继续道:“昨天晚上,你和他在一起……过夜的吗?”
他问得艰难,看向身旁女人的眼神晦暗不明,甚至带着几分破碎。
许尽欢心下一动,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她一直等的,让颜煦死心的机会。
于是,许尽欢朱唇轻启,干脆承认:“对,昨晚是和他一起过夜的呢。”
语言留白的魅力,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坦率直白,说得全是真话。
三更半夜不睡觉,组队去赛车场飙车,怎么不算过夜呢。
完全百分之一百的真话,在经过悠扬语调和刻意留白的加工后,却留下了让颜煦无限遐想的空间。
许尽欢舔舔嘴唇,彻底戳破那层窗户纸,直白说道:“那是我新的对象。”
已经就暧昧关系达成共识,从一夜情发展成1v1、长期稳定的doi对象。
忽略掉那些冗长的前缀,怎么不算对象呢。
语言的魅力,在封闭的车辆里,在此时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颜煦双手握拳,回扣协议被他攥在手里,用力道指节发白。
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没听你说过。”
“南京遇到的,很合拍,就在一起了。”许尽欢随口道:“他工作比较忙,等什么时候大家空了,我带他跟你们吃个饭,认识一下。”
许尽欢张口就来,仿佛真有这么回事。
既然沈砚舟拿她在朋友面前当挡箭牌,那同理,她礼尚往来。
给沈砚舟扣一个莫须有的男友名号,也不过分。
况且她又没说谎,确实是在南京意外碰见的。
很合拍,指的是床上合拍。
说半句留半句。
沈砚舟那里学来的说话技巧,她活学活用。
许尽欢语调轻松,似是随意提起,好像真心想把男友介绍给好朋友们认识。
颜煦自嘲地扯出一个笑,推开车门离开,留了句:“再说吧。”
——
办公室里,江浸月眨巴着眼睛,追问她:“后续呢?”
许尽欢耸耸肩,说道:“没后续了,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垂下眼眸,一语双关。
一时间,江浸月竟有些分不清她的意思。
是在说停车场时间没有后续;还是在说,她和颜煦的这段友情至此不再有后续。
又或者,两者兼具。
许尽欢抽了两张纸,拭去江浸月睫毛上残留的水汽,笑着说道:“下次别假哭了,要是被你粉丝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她一打岔,江浸月那股忧伤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应该不至于友尽。”江浸月接过她手里的纸巾,嫌弃道:“许尽欢你撒手,我自己来。假睫毛都要给你蹭掉了。”
“还能不能当继续当朋友,得看你哥这么想了。”许尽欢说道:“我是都能接受,随便他喽。”
她能交心的朋友不多,江浸月和颜煦,是陪她从温宜走到许尽欢的见证者。
他们友情的铁三角曾经坚不可摧,现在好像稳定的三角形要发生形变了。
许尽欢其实也没料到,她谈恋爱这件事对颜煦刺激这么大,不由疑惑道:
“我之前和苏乘风谈恋爱的时候,他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江浸月掏出随身的化妆镜补妆,很是无语:“我的好闺闺,你和苏乘风那能叫谈恋爱?你俩接过吻,牵过手麽?”
“没有。”
“那不就完了。”江浸月翻着白眼,重新把掉了一半的假睫毛粘回眼睑。
她解说道:“你有新对象不是他破防的重点。让他真正破防的,是你亲口承认和律师睡了。对暗恋的人来说,堪比雷霆重击哇!”
说到这里,江浸月突然想起来一件要命的事。
“话说,我哥知道你新男友,就是他公司的合作律师吗?”
“不知道。”许尽欢摇头,补充道:“我去新荣记参加饭局,他看到我从别人车上下来,但应该没看到沈砚舟。不然,他不会说那辆白色奥迪,而是直接指名道姓。”
江浸月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一连串时间有些绕晕。
“也就是说,我哥现在知道你找了新男友;知道他等着这么多年,被人捷足先登了。但他没意识到此等狂徒,就是他的代理律师!”
江浸月发表最终评价:“比我现在拍的这部都市言情剧,更加狗血。”
许尽欢轻笑一声,心不在焉地腹诽道,何止啊。
事实比言语叙述出来的,狗血程度更上一层楼。
她和沈砚舟并不是正儿八经的情侣,只不过在彼此朋友面前,被单方面拉出来,互相充当挡箭牌的角色。
硬要描述他俩的关系,一夜情已经不合适了。
毕竟睡都睡过好几次了,定义这段暧昧关系,用‘孽缘’更为贴切。
“当不成朋友就不当了。”许尽欢波澜不惊道,“趁这个机会,让他想明白也挺好。”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些感情就应该扼杀摇篮里。
许尽欢知道颜煦是真喜欢她,只是他的喜欢附加着沉重的代价,她要不起,也不想要。
她拼尽全力争取到自由,离开温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折掉羽翼,进入另一个豪门,成为笼中雀。
它从来都不在许尽欢的待选项里。
更何况,对颜煦,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爱情。
硬要说,悸动。
这玩意,许尽欢活了二十五年,只在沈砚舟一个男人身上有过心动。
她确实也付出行动,把人睡到手了。
许尽欢将心事重重的江浸月送走,回到办公室。
感情上那些复杂的破事,被她扔到脑后。
她矜矜业业把今天要剪的片子剪完,拿起手机发现许久不联系的宋律师,发来了新的vx消息。
【Johnny:关于苏乘风利用职务,倒非法盗取工作室商业机密的案件,法院已立案。】
【Johnny:[图片]】
许尽欢点开图片,是法院的立案回执和缴费记录。
她挑眉,回复道:【什么时候开庭?】
【Johnny:法院那边给的时间,是在五一节后开庭。传票应该最近会发出,会寄给你那位渣男前任。】
一段明明正紧无比的文字里,混进突兀的‘渣男’二字。
许尽欢闷笑一声,心说,宋律师的幽默细胞真有趣。
【Johnny:最近如果还有接到渣男苏某电话,记得录音存档,充当辅助证据。】
许尽欢回了句好的,看着聊天气泡里‘渣男苏某’,她乐得想起和沈砚舟初见时。
飞机上,西装革履的沈砚舟,淡然说他不需要干手撕渣男的体力活。
许尽欢回忆起来,依旧觉得乐不可支。
沈砚舟和宋律,不愧是一个大学宿舍的,幽默因子都如出一辙。
沈砚舟总是幅严谨理智的精英样,脱下衣服,床上又是凶得不行的西装暴徒。
她和沈砚舟聊天,要么冷嘲热讽,要么针锋相对,似乎就没有哪次是和和气气的。
许尽欢和Johnny聊了几句案子的进展。
Johnny幽默归幽默,业务能力却没话说,言简意赅,解答了她针对打官司的一些问题。
放下手机,许尽欢想起来,自己箱子还没拿回来。
最近刚签下智驾协会的商单,她一直忙工作,都把行李箱忘到一边了。
今天Johnny过来一提打官司的事情,她才记起。
她从成都带到南京,最后带回上海的行李箱,都十来天过去了,还在沈砚舟那儿,一直没去拿。
许尽欢看了眼时间,四点多,快下班了。
她给沈砚舟去了个电话,对方接通得很快,铃声只响了一声,磁性的男低音就从听筒里流淌出来。
“喂,什么事。”
许尽欢坐在老板椅上,靠着椅背转了转椅子,懒洋洋道:“没事儿就不能找了呐,下次找沈律,是不是还得去松青的前台先预约啊。”
“业务上的问题,松青的大门一直敞开,欢迎来访咨询。”沈砚舟淡定回答,嗓音不急不缓。
许尽欢举着手机,语气慵懒地反问:“那私事呢,还请沈律指点指点,该去那里预约取号。”
沈砚舟镇定回答:“电话里直说就行。当然,你要是不嫌麻烦,也可以来松青,到我办公室详谈。”
“办公室不合适吧……要不去沈律家里谈?”许尽欢转着转椅,故意撩拨他。
电话里静了几秒钟,旋即沈砚舟意味深长地说道:“可以,我今天不加班,随时恭候。”
对话间波涛暗涌。
“那我下班后过来。”她扬唇应道:“沈律,晚上见。”
许尽欢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声音像是勾人的狮子尾巴。
“晚上见。”沈砚舟优雅从容。
许尽欢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到一旁,接着干活。
智驾协会的片子要的急,七家成员公司的独立宣传片可以等等,协会的总片却等不得。
今年的智驾交流会近在咫尺,前期和甲方的沟通耗费了大量时间成本,留给许尽欢的时间不多。
她剪着片子有点想摆烂,想起合同上那笔丰厚的报酬,许尽欢忍了,心想再剪半小时片子,正好下班去找黑心律师。
白墙上钟表的时针,缓缓划过半圈。
“上市申请文件的鉴证意见,第三部分重新修改。”
沈砚舟吩咐道。
“好的,沈par。我一会儿改完给您过目。”
沈砚舟看了眼时间,17:01。
他加快速度浏览手上的文件,又点出几个需要完善的细节。
“暂时就这些,改完电子档发我邮箱。”
说完沈砚舟去过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臂弯上。
等他提着公文包离开,下属抱着文件,鬼鬼祟祟跑到外头格子间里。
“龚凯,沈par今晚有饭局?”
龚凯忙得天昏地暗,从电脑前抬头,疑惑道:“没有啊,他在办公室忙鉴证意见呢。”
“嗐,他走啦,办公室灯都熄了。”
龚凯扭头一看,资本市场部挂着沈砚舟铭牌的那间办公室,已漆黑一片。
同事继续道:“这个月,沈par第一次准点下班。你师父他是不是有情况了,咱们律所的高岭之花,该不会名草有主了吧。”
龚凯张了张嘴,在同事期待的八卦目光里憋出来一句:“不知道。”
同事遗憾离去,龚凯转头又看了一眼走道里办公室紧闭的门,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沈par……是和老板娘约会去了吧。
龚凯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上是写了一半的法律文件。
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像是有了生命,在眼前排列组合。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旧情复燃’。
沈砚舟卡着点下班,到家后本想把西装换下。
扣子解开两颗,他顿了顿,还是上班没把那身衬衫西服换下。
许尽欢那边,粗剪完片子,她抬头一看,时针不知不觉已指向八点。
她拿起手机发现,6点和7点,沈砚舟分别给她打过两个电话,但她手机静音没听见。
许尽欢匆忙把素材导出保存,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一边给沈砚舟回电话。
“抱歉,忙工作忘记时间了,手机也静音。”她用肩膀夹着手机,向电话那头解释道。
“我现在过去,还方便吗?”她问道。
“方便的。”沈砚舟嗯了一声,听到她发动车子的声响,补充道:“不着急,路上堵车,开慢点。”
许尽欢随口应了声,一打方向盘,驶离工作室。
晚上八点,正是堵车的好时候。
相映成趣和沈砚舟分别在市区两边,许尽欢被堵在高架上动弹不得。
“上海哪来这么多车,早知道坐地铁了。”她注视着前方连绵一片的红色刹车灯,吐槽道。
“市区早晚都这样,你吃晚饭没,晚上想吃点什么?”
男人清冽的声线传来,许尽欢瞥了下手机,发觉通话一直没有挂断。
有个人陪着聊天,等待时间仿佛都没那么难熬了。
“没吃呢,一下午在工作室沉迷剪片,无法自拔。”许尽欢跟着车流一点一点往前挪动,抽空问他:“你会做中餐吗,我想吃红烧牛腩。”
沈砚舟没直接答应,反而先问她:“你现在到哪了。”
许尽欢老实回答:“还堵在中环高架上。怎么,来晚了就没得吃了吗?”
沈砚舟轻笑一声,自带混响的声线,在密闭的车厢里余音绕梁,像沾水的羽毛摩挲在耳廓。
“家里没有牛腩,我现在去楼下超市,回家炖上也需要时间,所以先问问你到哪,评估一下是否来得及。”
“那我今天能吃上沈律亲手做的饭吗?”许尽欢问道。
沈砚舟给予肯定的答复:“当然可以。”
他讲话的语速慢斯条理,嗓音里透出几分愉悦,让许尽欢莫名觉得耳朵有点痒。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处滚烫一片,想也不用想,肯定连着那片皮肤一起泛红了。
许尽欢默默把空调又调低了几度,调整出风口,让冷气对着耳垂和脖颈,给那片皮肤降温。
电话那端传来窸窣的声音,许尽欢知道是沈砚舟出门了。
她等着沈砚舟挂电话。
等了几分钟后,两人却不约而同,都没有率先结束通话。
在拥堵的高架桥上。
许尽欢听见超市促销员的推销声。
“沈砚舟,刚刚那个买二送一的酸奶,是什么口味的?”她舔了舔嘴唇,开口打破默契保持的沉默。
沈砚舟后退几步,到展架前停下,回答道:“两瓶草莓,送一瓶橙子味的。”
能在会员制超市当促销员的,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销售能手。
促销员早就留意到这个在人群里身高优越,比所有人都高一头的俊逸西装男。
原本他目不斜视从乳制品冷藏柜前走过,此刻却退回,驻足在展架前,戴着蓝牙耳机含笑说着什么。
促销员赶忙上前,不假思索地加大音量,推销道:
“xx牌酸奶,大品牌有保障。这个草莓味卖得很好的,经常断货。现在活动促销买二送一,两瓶草莓味,还送一瓶限量橙子口味。”
她加大音量,实则说给电话那端的人听。
沈砚舟驻足在展架前,耐心听推销员把销售话术说完,才唇角弯起,对着耳机的人问道:“要买吗?”
高架上,许尽欢思考了一下,道:“算了吧,我想喝橙子味的。但这牌子草莓味不好喝,别买了。”
“嗯。”
沈砚舟应了句,没再说什么。
促销员看着高大挺拔的西装男,看他打开冰藏柜,取了两组捆绑销售的酸奶放到购物车里。
她喜笑颜开,附和道:“这个酸奶真的很好喝,是我们店里的明星产品。”
电话那端的许尽欢听着,以为是促销员拦着沈砚舟不让走,便教他:“你直接说不买,转身走人。对方就不缠着了,这招百试百灵,学会没?”
沈砚舟推着车子,金丝眼镜后眼眸闪过一丝好笑:“嗯,明白。”
“小意思。”
他低声道:“听懂了,但没学会。小狮子能亲自教我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拒绝促销员都不会,你在搞什么抽象?
沈砚舟:嗯,所以需要亲自教学
许尽欢:虽然我找不到证据,但强烈怀疑你这个老六,别有用心:)
33.simply lovely
◎“西装暴徒,太涩了。”◎
许尽欢被他一句话整的甚是无语。
她舔了舔虎牙, 道:“行啊,学费不便宜噢。”
沈砚舟声线带着不明显笑意:“恰好我有的是钱。”
一句话,又给许尽欢干沉默了。
近期资金紧张的许尽欢, 她磨牙:“那你最近小心点,哪天我心情不好,就套你麻袋, 劫富济贫。”
“乐意至极。”沈砚舟对答如流。
他又问道:“宫保鸡丁, 要不要?”
“要。”
“水煮鱼片呢?”
“别了吧,太辣, 我俩都吃不了。”
沈砚舟唇角弯起,对着电话里说道:“在成都的时候,熊猫峰会的庆功宴, 我见你挺喜欢吃的。”
“好吃是好吃, 辣得我扁桃体都发炎了,好几天没法说话。”许尽欢为难地回道。
就这样, 她人堵在车阵里,但心思飘远, 跟着十几公里外的沈砚舟云逛超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谁都没有挂电话。
终于驶过最拥堵的路段,许尽欢不由感叹:“要是车扔在工作室,坐地铁来, 我早就到了。”
“来早了也没用, 饭没做好,你也只能饿着。”沈砚舟说道。
他掀开锅盖,尝了尝味道, 将燃气灶调成小火, 给红烧牛腩收汁。
耳机里, 许尽欢随口吐槽,说刚刚交叉行驶的路口,有人插队。
大平层的房子沈砚舟一人独居,很多时候,环境都安静沉寂。
耳机里的碎碎念,像是给死寂的睡眠,扔了一块石子,荡漾出圈圈涟漪。
沈砚舟附和几句,告诉她地下车库他另一个空着的车位编号。
“OK,再等我一会儿,后面不堵了,还有5分钟就到。”
雾气氤氲,模糊了视线,沈砚舟摘下被雾气朦胧的眼镜,放到一边。
餐桌上三菜一汤,砂锅里还炖着的红烧牛腩,生活气息浓厚。
沈砚舟抬眸。
他望着为了迎接小狮子到访,而准备的这些菜品,竟然有一种等老婆回家吃饭的错觉。
这股离奇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一个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家,从没体会过满含爱意的亲情的人,又怎么会有家的感觉呢。
门铃响起,沈砚舟揉了揉眉心,将心头那阵怪异的感觉压回心底。
就像以往许多次一样,把真实的情绪藏在内心最深处。
无人知晓的黑匣子,再度盖上彬彬有礼,言笑晏晏的假面。
沈砚舟习惯性戴上金丝眼镜,遮掩瞳色和神情,才去开门。
“快快快,帮我搭把手。”许尽欢靠着门边,龇牙咧嘴地催促道。
沈砚舟挑眉,伸手接过她手上沉重的纸箱,放到客厅的茶几旁。
“你家拖鞋在哪?”她问道。
“门口玄关柜子里,你随便挑一双能穿的。”
许尽欢打开玄关的鞋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扫视一圈。
柜子里收拾得很整齐,上面几层薄底皮鞋,中间的是运动鞋,最下层是拖鞋。
都是男士的。
许尽欢依次拿了几双拖鞋,都是同一个尺码。
心说,看来沈砚舟不仅独居,平时也基本没有朋友来访,连双客用拖鞋都没有。
怎么挑都是嫌大,她便随意挑了一双穿上,往客厅走去。
“初次造访,不好空手来。正好车里还有一箱酒,就拿上来了。”
许尽欢边说着,边蹲在他身旁拆包装。
沈砚舟顺手给她递了把拆信刀,语气玩味道:“说得好像你之前没来过一样。”
“那肯定不一样啊。上次是突发状况,以为取个行李箱就走,不算正式拜访。”
有了尖锐的拆信刀,许尽欢果断舍弃并不好用的车钥匙,三两下拆开纸箱,露出里面的木匣子。
定制的木匣子里,严丝合缝地躺着两瓶葡萄酒。
“喏,克里蒙酒庄的贵腐甜白2001,这玩意拿来当第一次来你家拜访的上门礼,够了吧。”许尽欢嘚瑟道。
沈砚舟金丝眼镜后的蓝眸眯起,划过几分笑意,道:“苏玳巴萨克的一级庄出品,老年份贵腐,许总破费了。”
许尽欢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没想到沈砚舟对酒这么了解。
这两支2001年份的贵腐酒,她本来是打算送给客户,当做商务宴会的伴手礼。
但饭局上聊过后,客户明显对贵腐就没有了解,不知道苏玳巴萨克酒庄的酒庄排名,更不知道2001 这个年份在贵腐酒品类里的含金量。
许尽欢当时预料到两只酒如果送出去,只会是暴殄天物的下场。
她最后换了其他伴手礼。
这两只从法国空运来的两只酒,就这么一直被她忘在后备箱落灰。
“有冰桶吗?拿去冰一会儿再喝吧。”她问道。
酒拿上来,她没打算让沈砚舟收藏。
开玩笑,人家可是在上赛能包场跑圈的顶级vip。
专门有一辆几百万的GT3赛车用来跑赛道。
前几天更是和去超市打折送鸡蛋似的,随随便便就送给她了。
她这几千块的酒,沈砚舟一眼就道出由来,相必并不放在眼里。
拿来当今晚的餐酒,最合适不过。
许尽欢从匣子里取出两只细长的酒瓶,塞给沈砚舟。
她自己蹲在地上,把空了的木匣和纸箱收拾好,搁在门边。想着一会儿下去的时候,顺便把这点垃圾一起带走扔掉。
做完这些,她熟门熟路绕进厨房,看沈砚舟取了冰桶,把两只酒放进去冰镇。
冰箱是双开门的,此时两扇门都开着。
许尽欢眼尖地发现冷藏区,她买过很多次的熟悉的酸奶瓶。
“那个是今天电话里,推销的酸奶吗?”她问道。
沈砚舟将冰桶放置好,转头看了眼冰箱,点头道:“嗯,晚上刚买的。你想喝的话自己拿。”
许尽欢看着被促销胶带捆在一起的三瓶酸奶,拆下其中唯一的橙子味。
望着剩下来的两瓶,她抿了抿唇,说道:“其实没必要买的,我不喜欢草莓味,那两瓶浪费了。”
“不浪费,你不喝,留着给我就行。”沈砚舟戴着隔热手套,稳稳端着砂锅从她身边路过,吩咐道:“洗个手,出来吃晚饭。”
许尽欢哦了一声,听话地洗手跟在后面,一起到餐桌落座。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红烧牛腩的口感香嫩,又富有嚼劲,咸淡适中很下饭。
“啧,沈砚舟我发现女娲捏人的时候,真的蛮偏心的哎。”许尽欢感叹道。
餐桌对面,沈砚舟鸦羽似的睫毛半垂,遮住那双泛蓝眼眸深处的情绪。
许尽欢盯着连进食都动作都优雅的男人,啧啧称奇。
“不到三十岁的红圈所合伙人。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文能到法庭辩论,武能去赛场飙车。”
许尽欢越发好奇,她问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沈砚舟放下筷子,淡淡道:“只是请你吃顿饭,就这么会拍马屁麽?”
许尽欢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思索道:“没有跑马屁,我是很认真地在探讨,你有什么不擅长的领域吗?”
沈砚舟睨了她一眼,道:“不擅长拍照,对摄影一窍不通。”
语气随意,比起承认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他更像是在哄人。
“唔,你擅长的东西我都不擅长,但你一窍不通的,刚好是我精通的领域。”许尽欢嗯哼道:“我现在心里稍微平衡一点了。”
她说完,心情愉悦地继续闷头干饭。
餐桌对面的沈砚舟注视着专心吃饭的女人,眼神逐渐放软。
瞥了眼许尽欢手边的橙色酸奶瓶,沈砚舟收敛目光,望向自己手边的粉色草莓味酸奶,嘴角的弧度上微妙地扬了几分。
真是出人意料的互补,就连小狮子难以下咽的口味,他喝着觉得倒还尚可。
吃完饭,都不用沈砚舟吩咐,许尽欢主动帮忙收拾餐桌。
沈砚舟摇头说不用,她反倒不乐意,硬要上手帮忙。
许尽欢振振有词:“做饭的人不洗碗,洗碗的人不做饭,这是当代年轻人的厨房准则。”
“呵。”沈砚舟嗤笑一声,干脆放手,把厨房让给她折腾。
他今天准时下班,律所没做完的工作带回来了。
沈砚舟拿了笔电,坐在沙发上查看工作邮箱,下属把新改好的文件发到他邮箱了。
“我俩光顾着吃饭,把酒忘厨房了哎。”
许尽欢拎着冰桶过来,放到他面前的客厅茶几上,余光扫过沈砚舟屏幕上,随口说道:“好家伙,在家还要加班啊。”
她话音刚落,沈砚舟就阖上电脑起身:“我去拿酒杯。”
许尽欢扬了扬另一只手,手上夹着两只洗过的高脚杯:“已经拿啦。”
她把高脚杯放到笔记本旁边,挑眉看沈砚舟从冰桶中取处冰镇后的贵腐酒。
金黄色的酒液从从细长的瓶口流出,注入到杯子里。
透过7分满的高脚杯,一旁笔记本电脑上的logo被折射放大。
许尽欢挑眉,没说什么。
工作电脑里有些材料涉密,不方便让外人看到。
她对沈砚舟不动声色的防备,没什么想法。
毕竟做好保密措施,是每个职场社畜的本能。
换做是她,涉密材料也会在有人时收起。
沈砚舟淡定的将酒瓶放回冰桶,余光注意到许尽欢落在他笔电上的视线,心底划过一丝好笑。
发现小狮子过来,他就阖上电脑。并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很正常的工作邮件界面。
但,小狮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就是Johnny。
沈砚舟不清楚她是怎么搞错人,把原本发给宋德源的委托邮件,* 发到他的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