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拖婚不娶?军侯万金聘礼堵我门》
第90章丢了小皇子
“哪里,您多虑了。”虞声笙温柔关切,“郭小姐伤势如何?昨日一切都乱糟糟的,我瞧大学士府的营帐进进出出都是人,就想着不便去打扰,今日再去探望,可巧夫人您就先过来了。”
她边说边给白夫人让座看茶。
言语自然而然,动作行云流水,无论听或看,都叫人心情愉悦。
白夫人不由得暗暗称奇。
这虞府养女原先毫不冒尖的,唯一响彻京城的名声还是她对慕淮安死缠烂打,被人拖了四年也不肯放手。
没承想,今日一见,与传闻大不相同。
威武将军府的这位新晋夫人,温柔娴雅,进退得体,很有大家宗妇的风范。
“这事儿是我家小妹莽撞了,合该她摔一次,也好长长记性!”
白夫人这是心里话。
“也是我一时贪玩,想着好不容易出了趟远门,就想放肆地玩一玩,却不想……害得贵府千金受伤。”
虞声笙回眸给了金猫儿一个眼神。
金猫儿立马取来一只匣子,双手交给白夫人身边的婆子。
“这是我家将军备下治疗外伤的药物,行军打仗之人少不了磕了碰了的,他给的药可要比外头寻常大夫给的更有效,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白夫人打开一瞧,那一盒盒装得齐整,隐隐药香扑面而来。
一看便知,这是虞声笙早就备下的。
对方说不准都算到自己会来。
“你才是有心了。”白夫人感慨。
送白夫人回去,虞声笙顺道一路过去探望郭文惜。
二人相谈甚欢,竟一时间引为知己。
虞声笙话不多,但总能一针见血,又点到为止。
这样老练的人情世故,就算十个郭文惜都比不上。
来到大学士府的营帐内,虞声笙又跟郭文惜说了一会子话。
郭文惜紧绷着脸,眼睛不去看她:“多谢你来看我……”
“应该的,药可吃了?大夫怎么说?”
郭文惜心道:我与你也没这样熟吧,凭什么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可话却抢先一步脱口而出:“大夫说这七八日还要静养着,方能好得快。”
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满脸傲娇不服,偏偏那双眼睛透着水润。
等白夫人出去的空档,她扯住虞声笙的衣袖:“你是怎么知晓我昨日与金反冲的?”
虞声笙笑道:“自然是算出来的。”
开始比试之前,她替郭文惜算了一卦,卦象一目了然。
“胡说!哪有这样神的!”
“你不信就算了,横竖你如今也应验了我说的话,好好将养着便是。”虞声笙才不在乎对方信不信。
郭文惜咬唇不语。
这也是她怎么都想不通的地方。
那马鞭是爹娘送给自己的,她爱若珍宝,从不假手于人,府里上下也就贴身丫鬟知道这宝贝的存在,虞声笙是断断不可能知晓。
可为什么……偏偏是马鞭出了问题,还刚好应了她说的!
难不成,她真的能掐会算?
再瞅瞅虞声笙那张过分年轻的脸,郭文惜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要说是个七老八十的道士和尚说这话,她还有的信;一个年纪轻轻的主母,又是闺阁出身,怎么可能会这些?一定是凑巧!
念及此,她轻哼一声:“巧言令色,就你会吹牛骗人,我再不信你的。”
虞声笙:“信与不信的,都是姑娘你自个儿的主意,与我无关呐。”
郭文惜:……
略坐了一会儿,又吃了白夫人亲手烹制的茶,虞声笙才告辞离去。
外头有不少贵妇都瞧见她从大学士府的营帐内出来,众人都明白,昨日一场比赛并未破坏两府的交情;恰恰相反,双方有了与彼此往来的先机。
秋猎的日子,对众官宦女眷而言,是难得的放风机会;对虞声笙来说,更是重温童年时光的绝妙时机。
等安顿了三五日,她渐渐摸清了四周的环境。
知道哪里有温泉,哪里有枫叶,哪有成熟的果子悬在枝头;她领着丫鬟婆子,自去赏景作乐,就着温泉吃鲜甜的果子,人生畅快也不过如此了。
闻昊渊得空,也跟着一同尝试了一回,顿觉新鲜有趣,便将这法子禀告给了皇帝。
秋日野炊,围绕着清凌温暖的泉水,品着野味鲜香,又不失曲水流觞的优雅别致,极大地取悦了文武两边的官员,都对皇帝这个提议赞不绝口,一时间恭顺朝贺不绝于耳。
皇帝吃着被温泉暖过的酒,笑道:“这可不是朕的主意,这是闻爱卿内子的法子!亏得她想来,竟能想出这般文雅风趣的玩法,当真是奇思妙想。”
就这样,虞声笙什么都没做,就换来了皇帝的褒奖。
众女眷这一回没人敢议论纷纷了。
陛下金口玉言都这么说了,她们自然也将虞声笙当成新贵来捧着。
虞声笙不由得感慨——居然有一天,自己还能尝一回众星捧月的滋味,也是难得了。
又是一次欢乐的宴饮,夫妇二人都多吃了几杯,相偕回营帐休息。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只听外头一阵喧闹嘈杂,惊醒了闻昊渊。
本就是武将,他的耳力远超常人。
不过须臾,人已经彻底醒了,再看看身边依旧酣睡的虞声笙——她侧着身子抱着被褥,睡得始终深沉。
闻昊渊替她掖了掖被角,不着痕迹地换上衣衫出去一瞧。
外头已经围拢了不少人,正在上首的女子一身桃粉华服,哭得梨花带雨,跪在皇帝脚边不断哀求着:“陛下!!是臣妾无能,臣妾连孩子都看不住!!十四皇子年幼,这深更半夜的,又在猎场这儿跑丢了,要是有个什么万一,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这是——叶贵妃。
这次伴驾出行,除了皇后,陛下只带了这一位嫔妃,可见叶贵妃受宠。
十四皇子正是叶贵妃所出,今年刚满六岁。
原来,傍晚时分众人散去,都知道夜深秋凉的厉害,谁敢借着酒劲在外闲晃,要是染了风寒可不是说着玩的。
今夜陛下并未召幸叶贵妃,而是与皇后同宿。
也不知怎么的,叶贵妃吃得醉醺醺的,半夜起来找茶吃时,宫婢才发现睡在一旁的小皇子不见了!
这一发现非同小可,吓得叶贵妃酒也醒了,瞌睡也跑了。
命人四下寻找,可行宫中哪里还有小皇子的踪影。
皇子丢了可是大事,叶贵妃哪敢欺瞒,第一时间便禀告陛下,发动了行宫周边的护卫四散开来寻找。
找到现在,依旧一无所获。
猎场靠近山脉,到了晚间本就比京城里要凉寒很多。
随着时间点点滴滴的流逝,叶贵妃越发惶惶不安。
闻昊渊很快加入人群中,领着护卫将搜查的范围扩大了。
他回头瞥了一眼叶贵妃,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夜越发深邃。
始终不得小皇子的踪迹。
即便沉稳如泰山,这会子皇帝也有些按捺不住。
众人都加入进来,就连前不久受伤的郭文惜都出了营帐帮忙。
被惊醒的虞声笙打了个哈欠:“外头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吵?嗯?将军呢?”
第91章主动请缨
金猫儿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现在外头乱成一团,咱们将军也去领着人找了,还没找到呢!”
几个丫鬟也忧心,满脸不安。
丢了小皇子,秋猎黄了不要紧,要紧的是龙颜震怒,到时候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那就惨了。
虞声笙揉了揉耳朵,让自己清醒一点。
披上一件厚实的狐皮披风,她走出营帐。
抬眼便是清澈的天,星斗散落,明月高悬,连一片碍事的云都没有。
四周燃着火把,从更远处一点一点延伸出去,像极了地面上燃起的星,可这星远没有头顶上的安静自在。
略看了一会儿,她掐着素白的手指算了算,心中有数了。
她快步走向人群中,很快找到了闻昊渊的方位。
“你去帮忙跟陛下或是贵妃说一声,我有法子找到小皇子。”
“你确定?”闻昊渊沉默片刻,“这事儿表面上看是丢了一个皇子,实际上并不好说……宫中贵人们身边不乏那些个腌臜事,我不想让你脏了手。”
“这话说的。”她浑然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欢快了,“你我早已身在局中,这会子说撇清已经太晚了,除非你舍下将军府不要,与我远走高飞做一对自由自在的鸳鸯。”
闻昊渊愣住。
“这不可能,对吧?”她眉眼弯弯,“即便你想走,我都不愿呢。”
她是真正吃过苦的。
什么情爱缠绵,山盟海誓,哪里比得上实打实的富贵?
去播种耕地、去挑水种菜、去割草喂猪……一天忙下来看看还有没有闲情逸致想这些。
这都是风调雨顺的丰年光景了,要是遇到那老天不给活路的时候,吃了这顿没下顿,能过一天是一天。
虞声笙那会儿在庄子上已经算过得不错的了。
虞府并未彻底不管她,每月还是送了银米来的。
她亲眼看见过饿死在田边的人,当真只剩下一把骨头。
是以,虞声笙抓住机会回府,就绝不会再让自己过苦日子,不但不要,她还会竭尽所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
许是看出了妻子的坚定,又或是明白她这话的真实,闻昊渊轻笑:“夫人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你跟我来。”
有了闻昊渊的举荐,皇帝不由得多看了虞声笙两眼。
“你说你能找到小皇子,可是真的?”皇帝问道。
“只须小皇子殿下的生辰八字即可。”虞声笙跪在跟前,不卑不亢道。
叶贵妃一听,俏丽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很快又镇定下来:“大胆!皇子的生辰八字岂可随意告知尔等臣下?”
“回娘娘的话,眼下难道不是先找回小皇子更重要么?”虞声笙低眉顺眼,柔声劝说,“更深露重,小皇子年幼,独自在外的时辰越久,越不利,还请陛下三思,人命关天!”
“臣妾觉着,闻将军夫人所言极是,此一时彼一时,不能为了这些繁琐的规矩反而送了孩子一条性命。”皇后缓缓出声,“陛下,横竖这会子找不到人,不妨让将军夫人试一试,同时也叫那些侍卫们不停寻找,咱们做两手准备,岂不更好?”
皇帝赞同:“梓潼所言深得朕心,确实如此。”
他看向虞声笙,“那你就试一试吧,不过朕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无用,朕可不会网开一面。”
“多谢陛下,还请陛下拭目以待。”
虞声笙起身,从斗篷中拿出早就随身携带的卦盘。
又取下手腕上的红绳铜钱。
她抬眼询问贵妃小皇子的生辰八字。
叶贵妃脸蛋一白,语气似有艰涩,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虞声笙抬手起卦,红绳在月光下仿若盈盈泛着暗芒,铜钱叮当作响,一色古韵清越,穿透人心。
谁也看不穿她是怎么做到的,竟能让那几枚铜钱同时旋转停止,最终停在了几个方位上。
她收起卦盘铜钱,与闻昊渊耳语几句,随后夫妇二人一同拜别皇帝:“陛下,请静候佳音。”
二人领着一队侍卫消失在了夜色中。
皇后走到叶贵妃身边安抚:“妹妹别难过,本宫相信翃儿不是福薄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他必定会平安归来。”
叶贵妃拭泪不断,垂眸轻轻颔首。
她偷偷抬起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叫人看不懂的狠厉,一闪即逝。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闻昊渊真的抱着一个孩子回来了!
众人又惊又喜。
瞧那孩子身上穿着的衣衫,又玲珑乖巧的模样,不是十四皇子又是谁?
皇后松了口气:“太好了!臣妾就说,有陛下龙气护佑,必定能平安归来的。这闻将军的夫人当真奇女子!”
“可不是!虞府把她藏得可真深呐!”
小皇子似乎有点吓傻了,木木地不开口。
叶贵妃伸手要抱,却被虞声笙一句话打断了动作。
“启禀陛下,小皇子深夜走丢,多半是丢了魂魄,得让小皇子殿下靠近帝后,方能压住,才能保殿下安然无虞。”
“有几分道理。”皇帝频频点头。
就是民间也有孩子丢了魂的说法,确实需要八字贵重之人压一压。
“那就先让小十四待在你身边。”他看向皇后。
“臣妾遵旨。”
闹了这么久,总算有惊无险,众人都松了口气,得了皇帝的应允后,这才各自散去休息。
皇帝传来了一同前去的侍卫问话。
侍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来也怪,那地方有一条岔路,被野草覆盖,原先并没有人察觉,更没有记在猎场的舆图上;是以属下众人没能察觉到,是属下的失职。可那将军夫人像是早就知晓有这条路似的,对着星斗掐指算了算,就领着咱们在那条小道的尽头找到了十四殿下。”
皇帝沉默不语,只呷了一口茶。
那侍卫又道:“不过,那位夫人找的时候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夫人说,不对,还好今夜天晴,星斗明朗,不然就不好说了。”
这话听着确实没头没脑,听不明白。
但好在小皇子平安无事归来,皇帝也能松口气。
他不再年轻,宫中的孩子越多越好,何况小十四也是他爱重的叶贵妃所生,更是他的心头肉。
此刻,夫妻二人已经回到营帐外。
一个不速之客正等着他们。
慕淮安面孔冰冷,目光紧逼。
等他们二人刚到跟前,他就冷冷质问:“为何这样莽撞?那是天子,丢了的是皇室血脉,旁人躲还来不及,你倒好,一头扎了进去!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不对,你预备如何脱身?”
他又看向闻昊渊,眉间越发拧紧,“你为何不拦着她?就由着她这样胡闹不成?”
闻昊渊:“我信她,大不了出了事我替她担着。”
“你替她担着?”慕淮安被气笑了,“你如今是炙手可热,可你这般纵着她,又能护她几时?简直可笑,一介莽夫!”
虞声笙不乐意了:“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两口子决定的事情,无关人等没资格在这儿指手画脚,我夫婿是莽夫,那你又是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别人营帐门口撒泼撒气,又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第92章多管闲事
她口齿伶俐,跟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字里行间都是对丈夫的维护。
慕淮安撞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陡然想起那一日雪天漫地,她在一簇簇盛放的梅花间对自己冷漠的模样。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起,虞声笙就不再追着他跑了。
就从那一天起,她说自己要大婚。
她从那一刻起,就明白自己要嫁的不会是他!
可他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就算他如何折腾,镇国将军府与虞府的婚约不会变,不过是晚了几年。
莫名的,心头堵得难受。
“我只是关心你——”
“用不着慕小将军假仁假义的!就算出事了也是我们威武将军府自己担着,绝不会连累你镇国将军府的,说是认了义亲,可咱们毕竟不是亲兄妹。”
“还请慕将军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虞声笙的话又快又锋利,像极了一把磨炼多日、寒气四溢的剑刃,毫不留情冲着他劈过来,堪称手起刀落。
慕淮安难受极了,偏又无处发泄。
“还有,请慕小将军往后对我夫婿礼貌点;论功绩,他远在你之上;论官职品阶,他可是一品军侯府的继承人,而你——”
她双手交叠着摆在身前,微微昂起下巴。
只见流畅的下颌处一片清秀冰冷。
她从眼角处打量几番,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慕小将军如今还不曾正式接手镇国将军府吧?”
闻昊渊补了一句:“还没,镇国将军的封号还在慕老爷子身上。”
他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的对话,听得慕淮安满脸铁青,几乎站不住。
最终,他猛地一甩手从虞声笙身边擦过。
“算我多事,吃饱了撑得来关心你!”
虞声笙觉得莫名其妙:“这人真奇怪,我又没让他来关心我,他自己跑来添堵,还怪咱们喽?真看不懂……”
闻昊渊深深凝视着慕淮安的背影。
末了,心直口快的男人来了句:“他不是奇怪,他只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与你解了婚约,更后悔看着你嫁给了我。”
虞声笙再也没想到闻昊渊说话会这样简单直白。
不带任何拐弯抹角,反而要比一般话语更直击人心。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那是他的事情,与咱们无关。”
“好。”闻昊渊又开心起来,搂着她的后腰,“你起来忙了大半夜也该歇歇了,赶紧睡吧。”
她打了个哈欠:“睡觉前看见慕淮安那张脸,我好怕一会儿会做噩梦啊。”
“不怕,有为夫在。”
折腾了半夜,翌日一早,虞声笙成功睡到了日晒三竿才起来。
闻昊渊早就出去了。
今日猎场又是一番比拼,他可不能缺席。
见自家夫人醒了,金猫儿与今瑶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领着其他几个丫鬟很快就给虞声笙更衣梳妆,还上了暖心暖胃的甜茶。
“夫人,一早行宫那边就来人了,说是夫人睡醒了须去行宫谢恩。”金猫儿道。
“谢恩?”虞声笙迟疑片刻,顿时心花怒放。
她就知道!
昨天救下了小皇子,今日必定有好事。
只是……
想起昨晚上的某一处意外,那原本灿烂的笑脸有些发沉。
又简单用了些粥饭点心,虞声笙才走出营帐。
到了行宫阶下,自有得了吩咐的小黄门领着她进去。
这会子,帝后都跟在小皇子身边陪着。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孩子明显状态好了许多。
虞声笙依着规矩请安见礼。
皇帝见是她,笑眯眯地让她起身:“你昨日帮了朕一个大忙,若不是你,小十四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平安归来,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话确实不作假。
秋夜天亮,又在山间。
一个小小的几岁孩童,哪里能受得住寒冷侵袭?
就说抗不过去,冻死的都有。
多亏了虞声笙及时出手,才能让小皇子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皇后闻言,也温柔笑道:“你也不必客气,想要什么恩典只管说来便是,这是你应得的。”
虞声笙垂眸:“陛下与皇后娘娘既这么说了,那……臣妇直言不讳,若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见谅,臣妇自幼长在乡野间,有些时候实在是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臣妇原先在乡间就听他们说起过,说贵人有品阶,官宦府邸的太太奶奶自然也有封号;臣妇不才,虽有幸觅得佳婿,但总觉得自身低微,多少有些配不上,今日得蒙圣恩,斗胆开口,求陛下给臣妇一个相配的品阶。”
说着,她盈盈拜倒,口中称着多谢万岁隆恩。
“这孩子……”皇后忍俊不禁,“倒是直白,臣妾很喜欢这样说话直接的晚辈,免得猜来猜去,省了好多功夫心神。”
“梓潼所言有理,只是品阶也有高低,你想要几品呢?”皇帝问道。
“臣妇不懂,任凭陛下赏赐。”
皇帝沉思片刻:“论理,昊渊继承了闻家一品军侯的品阶,你作为其正室妻子应该也为一品诰命夫人;但你们夫妇二人太过年轻,昊渊也不曾站稳脚跟,荣宠过重眼下对你们而言并非好事;这样吧,赐你三品淑人的品阶,你可满意?”
“多谢陛下,陛下隆恩浩荡,臣妇感激不尽!”
虞声笙真的很快活,笑得眉眼开花。
这样简单明了的高兴足以感染在场的每一个人。
小十四瞧了,也忍不住开口,声音糯糯的:“这位姐姐笑起来好好看,嘴角边上还有梨涡。”
帝后闻言,对视一笑。
皇后叮嘱虞声笙,封淑人一事,还要等秋猎结束回宫,才能正式御发明旨,在这之前希望她能安分守礼,不要说出去。
虞声笙哪有不明白的,立马点头答应。
开玩笑,只要能拿到品阶傍身,不就是晚些个时日,不打紧的!
她也不是碎嘴子,得了点好处就到处炫耀。
在乡间长大,见惯了嫉妒不甘,有些事情还是闷声发大财的好。
欢欢喜喜谢恩离去,虞声笙走之前还给了小十四一枚自己做的草编蚱蜢,活灵活现的,煞是有趣——乡野长大的孩子会做这些,再正常不过。
小十四很喜欢,拿在手里玩着不放。
从行宫出来,虞声笙迎面遇上了叶贵妃。
一夜过来,失而复得的叶贵妃并没有瞧出脸上有多少欢喜,反而面露疲态,眼下青黑,看着虞声笙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忌惮与厌恶。
虞声笙退后两步,规矩见礼。
“早就听闻威武将军府娶了个不得了的女子为妇,今日一见,果真不一般;你能在两座将军府之间游走摇摆,还能哄得京中最风光得意的两位少年郎君为你争风吃醋,你可得意坏了吧?”
“所以,你才会在昨个晚上主动请缨,在帝后跟前博一个出头的机会——”
叶贵妃边说边绕着她缓步走,目光冰冷森然。
“真瞧不出来,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二十都不到的年纪,竟有如此心机。”
虞声笙浑然不觉,垂眸浅笑,低声道:“不敢,只是臣妇有句忠告想告诉贵妃娘娘。”
第93章贵妃的秘密
“忠告?”叶贵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蹙眉嘲讽,“本宫抬举你两句,你还真以为是个人物了?”
“贵妃娘娘昨日告知的生辰八字有误,并不是小皇子的,关于这一点,臣妇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当着陛下的面揭穿,臣妇觉得,这已经是向贵妃娘娘极大的投诚与示好了,怎么贵妃娘娘不明白呢?”
虞声笙微微撩起眼皮,笑容灿如春花。
叶贵妃却如五雷轰顶,连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年轻夫人。
虞声笙又笑道:“我若是娘娘,今日就不会来找,您在后宫中已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有陛下的宠爱,有皇后的信任,膝下还有一子相伴,多幸福多令人羡慕呀。而我呢,不过是虞府养女,得蒙苍天垂怜,才能有一桩婚事傍身,免得叫我流离失所,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我这样的人,对娘娘而言就是蝼蚁,娘娘不必屈尊降贵为难臣妇;相反,臣妇反而更想追随娘娘身边,求一个庇护。”
叶贵妃终于镇定下来。
她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对方。
好一会儿,她才冷哼:“倒是伶牙俐齿,不知方才在帝后跟前是否也这般巧言令色?”
“自然。”
叶贵妃很想追问。
但此处多有不便,小皇子又在皇后身边,一击不成,她就不能轻举妄动,多生事端反而会把自己栽进去。
掌心握紧又松开,她用帕子擦了擦那不断浮起的冷汗:“时候不早了,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多谢贵妃娘娘。”
虞声笙恭顺行礼,礼数周全后才缓缓离去。
目送着她的背影,叶贵妃越发心中不安,低声询问身边的心腹奴仆:“董嬷嬷,你说她……真的已经知晓了么?”
“娘娘,旁的老身不知道,也不敢乱开口;就昨日这将军夫人展露的一手,老奴确定她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孩子还小,往后有的是机会。”董嬷嬷宽慰道。
“可她若是说出去呢?”
叶贵妃不敢想。
“污蔑当朝贵妃,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董嬷嬷一句话成功让叶贵妃舒坦了不少。
“是啊,她哪有证据,就那怪力乱神的话,谁又能信呢?”她松了口气,“罢了,回宫之前且让孩子在皇后身边多住几日吧,本宫到底……抚养了他几年,真要下手,也于心不忍。”
话说到最后,叶贵妃竟喉间发紧,一阵哽咽。
此刻,虞声笙已经欢欢喜喜地回到自家营帐内。
见夫人满脸轻松,原本紧绷的丫鬟们也放缓了不少。
虽还未到返回的时候,虞声笙已经让众人开始打点箱笼了,主要为了能多腾出一些地方来,她好带些山野珍馐回府慢慢享用。
别的不说,猎场里每天都有新鲜的野味。
或蒸或炖或烤,怎么吃都鲜味满满。
虞声笙是很会钻研美味的人。
那会子在庄子里,她就会用最贫瘠的食材弄出最好吃的饭菜来。
连着吃了好几日的山珍海味,皇帝的身子吃不消了,只觉得腹中嗳气鼓胀,难以消化;太医开了健胃消食的汤药,皇帝吃了两盏,也觉得不见什么效。
这时,虞声笙用猎场林子里发现的野菜,做了一道野菜煎饼,让闻昊渊孝敬给了皇帝。
皇帝吃了之后,倒觉得比汤药更得用。
不但肠胃轻松通畅了,原先的憋闷不快也一扫而空。
就这样,威武将军府的夫人连着两次得了陛下褒奖,陛下夸她贤惠能干,毫无娇奢之气,堪为年轻一代宗妇之表率。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一时间,有些对虞声笙依旧颇有微词的人也安静下来。
谁想不开跟陛下的金口玉言对着干呢……
却说郭文惜,在榻上躺了几日,每天定时定点地吃药上药,伤势好得挺快,临近秋猎结束时,她终于可以出营帐散散步了。
白夫人陪着小姑子一道。
主要是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她这个嫂子可再也承受不起。
远远瞧见威武将军府的营帐门庭若市,好些太太奶奶们说说笑笑地进出,似乎与虞声笙前所未有的交好。
郭文惜奇了。
自己才没出来几天呀,怎么就变了?
什么时候虞声笙竟然能成为京中贵妇争先结交的对象,自己居然毫不知情!
白夫人无不羡慕地跟小姑子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听完后,郭文惜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我可提醒你,你不要再跟她别苗头了,都是京中高门女眷,就算你不管不顾的,我与你大哥,还有爹娘可都是要脸的,没的学那些个泼妇吵得天昏地暗,咱们府里可丢不起这个人。”白夫人边说边抬手替小姑子理了理衣襟,面上一片严肃警告。
“我晓得啦,我是那种没有轻重的人么……”郭文惜耷拉着眼皮。
“原先就是。”
白夫人也不想太过打击小姑子。
自己这个小姑子其实人不坏,就也有一番热心肠,就是容易一根筋,要是一开始方向歪了或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那就很能酿出祸端来。
参考原先她替徐诗敏出头,其实就是这个逻辑。
这件事,郭文惜自知理亏,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她将之前比试赛马时,虞声笙对自己说的话一股脑倒给了嫂子,随后无比惊奇道:“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她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碰巧说中了而已;可瞧瞧她寻到了十四皇子,分明是有点真本事的。”
“可不是……”白夫人一阵感慨,“旁人都会琴棋书画,偏她不一样,我瞧着闻将军对她言听计从的,陛下与皇后娘娘也对她青眼有加,这一次返京后,怕是还有更多赏赐下来,这将军夫人可不得了哟。”
郭文惜眼睛放光,直勾勾地看着威武将军府的营帐。
——虞声笙能掐会算欸!听着好有趣!
既来之则安之,无论白夫人,亦或是郭文惜,其实骨子里都是坦荡大方之人,有些事情看明白了,也放下了,反而更好相处。
见小姑子想要结交,白夫人也乐得顺水推舟。
姑嫂二人一同去威武将军府的营帐拜访。
虞声笙待客忙得脚不沾地,笑得脸颊都快僵了,冷不丁瞧见郭文惜,嘴角的笑容收了收。
郭文惜见状:“怎么,不欢迎我么?瞧见我来了就这副表情……”
白夫人想去捂她的嘴也已经晚了。
郭文惜说出口就后悔不迭——自己怎么这么耐不住!
虞声笙好笑地看着她满脸懊悔。
“对、对不住,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还请将军夫人莫要往心里去。”郭文惜涨得满脸通红,到底将这句话说得很清楚。
白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无妨,只是觉得与郭姑娘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怎么着也算熟人,当着熟人的面就不想装了,这一日下来可把我累的……”
虞声笙叹了一声,接过今瑶递来的茶盏,哐哐就是几口灌下。
郭文惜眉眼放光:“我也不爱应付这些个,但没法子,我娘说了有时候不得不……欸,对了,我听说你找到了小皇子,你怎么办到的?”
说着,她顺势坐在了虞声笙的对面。
第94章专属于獐子肉的友情
那架势模样,要说她是虞声笙的手帕交都不为过。
白夫人瞧着,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暗暗腹诽:下回绝不带小姑子出来了,要带也不是她带!!
好在虞声笙并未介意,她只是温柔地笑着,来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越是这般神秘,越是能引起郭文惜的好奇。
她话多又天真,问得还挺直接,倒惹得虞声笙忍俊不禁。
聊了一会儿,见她们说得有来有去的,白夫人捏着帕子的手总算松开了些。
正说着,闻昊渊回来了。
郭文惜如今再见他,也就耳根微烫了一下,眼神清明坦荡,躲在嫂子身后对着他们夫妇行礼告辞。
小儿女那一瞬的旖旎心思已经看开,郭文惜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回去的路上,白夫人纳闷道:“我还以为你会跟将军夫人闹起来。”
“嫂子,我是年轻冲动,可我又不是真傻。”
郭文惜从前有些犟头犟脑,自己认准了的事情或是道理,不碰了个头破血流绝不会反省,这段时日波折不断、吃亏不少,总算让她冷静下来。
再回头看看,想想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切,她多少也看明白了。
表面温柔乖顺,实则暗藏锋芒的虞声笙未必是坏人,而一向柔声细语、温良和善的徐诗敏也不一定好到哪儿去。
她将这话说给白夫人听。
白夫人揉了揉她的头发,无比宽慰:“妹妹当真是长大了。”
一场秋猎正式落下帷幕,启程回京的那一日,虞声笙足足空出七八只箱笼,专门用来摆放这些野味。
几天前,闻昊渊见她忙得脚不沾地,凑过来要帮忙。
很快,他就被自家夫人嫌弃了。
“你还是去外头守着吧,这儿这么多奴仆,我有的是帮手,一会子要是他们不得用,我再去寻你便是。”虞声笙忙得额头上全是汗,根本顾不过来。
这些野味想要保存更久,须得趁着新鲜收拾。
或烤或熏,她有的是农家的土法子将它们全都料理完毕。
比如,弄了个土坑,选了几种新鲜采下的植物以火熏烧,将野味埋在地里,隔着土壤以热度熏干表面的湿软,那香味别具一格,传出去很远很远。
郭文惜瞧着好奇,忍不住过来凑热闹。
“这样能好吃么?”她摸摸鼻尖,还将自己带来的奴仆遣去虞声笙身边帮忙。
见郭大小姐这样识趣,虞声笙也很大方地分享了这个法子。
“好吃,可好吃了!而且熏过之后,这肉能放很久,每每要吃的时候,割下一块来,或跟青笋炖了,或上火烤了,滋味别提多美。”虞声笙回想起儿时在山野间觅食的画面,差点流口水。
“烤的时候要是能涂上一层蜂蜜,那就更香了,最好是野蜂的蜂蜜,薄薄地涂上一点就成。”
郭文惜听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野蜂蜜我家庄子上有,回头我给你带两罐。”
虞声笙听懂了她的意思:“好呀,那就等你的蜂蜜了,到时候咱们痛快吃一顿,我府里还有私藏的好酒。”
郭文惜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两眼放光。
美酒佳肴,对坐而谈,想想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威武将军府的夫人忙了多久,郭文惜就陪了多久,还从中见缝插针地帮忙,倒也省了虞声笙不少事。
待所有东西收拢完毕,她送给郭文惜一根已经烟熏过的獐子腿。
郭文惜高兴坏了,让奴仆们抬着回去。
白夫人见状哭笑不得。
转眼,到了启程的前一夜。
徐诗敏再也忍不住,只带着贴身丫鬟盈袖,匆匆来了一趟大学士府的营帐,要见郭文惜。
白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前:“大奶奶来得不巧了,我家文惜这会子不得空,不如回京后再下帖子做客吧,有的是说笑解闷的时候。”
白夫人不喜欢徐诗敏。
之前因为徐诗敏,害得全家颜面尽失。
或许那会子郭文惜还会以为徐诗敏是好心办坏事,但白夫人可不这样想,她从头到尾都觉得徐诗敏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个温婉模样、漆黑心肠的美女蛇!
能抢旁人未婚夫的女人,能好到哪儿去?
白夫人眼底的厌恶太过明显,刺得徐诗敏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勉强打了个圆场,又灰溜溜地离开。
她刚走,郭文惜就从白夫人身后探出头来。
“可算走了?”
“走了。”
郭文惜长舒一口气:“那可太好了。”
“怎么,你不是把她当成自家姊妹的么,今儿居然会对人家避之不及,是何道理?”白夫人笑问。
“嫂子您就别笑话我了。”郭文惜瓮声瓮气,“我也算看开了,总跟她一块玩,被人卖了都不知晓!”
“难为你开窍,娘也该放心了。”白夫人双手合十,口念佛号。
这一夜,除了徐诗敏,还有一个人辗转反侧睡不着。
不是别人,正是江姨娘。
小皇子丢失事件,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不但行宫内外守备森严,就连各家各府营帐外也日日都有身强体壮的家丁小厮留守。
大家可不想再来一次意外风波,最后牵连自己。
这么一来,江姨娘想要接近威武将军府就成了痴人说梦。
而那昀哥儿,自从将军夫人赛马比试之后,他也整日跟在虞声笙身边,亦步亦趋;就算晚间,他也会跟一众管事奴仆凑在一处,叫江姨娘无法接近。
心中忐忑,难免焦躁不安。
江姨娘又一次与瑞王发了脾气。
起因,是她从瑞王处无意间听闻陛下要册封虞声笙的事情。
“什么?三品淑人?王爷莫不是在同我说笑吧?”
江姨娘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原先也想要个诰命傍身,要的也是三品淑人,没想到瑞王的面子还比不上区区一内宅女眷!
陛下不但没有答应,还把瑞王叫进宫中语重心长一番。
事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听说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眷轻而易举就拿到了三品淑人的诰命,叫她如何甘心?
想起虞声笙那日对昀哥儿的维护,江姨娘早就将其视为讨厌的绊脚石。
瑞王道:“陛下与皇后都有这个意思,想来错不了。”
江姨娘不依了:“她才多大,就得封三品淑人?我陪着王爷风里来雨里去的,便是刀山火海也去过了,不就是一个妾室出身,为何连我都拿不到,偏叫一个年轻的丫头片子踩在我头上?!”
“王爷……那些年受的苦,妾身也不说什么了,妾身也不指望要什么正妃之位,原是我不配的!妾身只想要这么一个诰命傍身,往后也能有个依靠,连这都不成么?”
说话间,她又气又伤心,没一会儿就哭湿了半条帕子。
瑞王心软。
又知晓是自己亏欠了江姨娘,一时语塞。
江姨娘还在哭诉着,冷不丁瑞王来了句:“官银的事情才刚刚消停,陛下原本罚你禁足,这一次秋猎本王还是求了陛下带你一同出来散心;并非本王辜负,实在是你有大错在先,能压住不外传已是万幸,你道那些京中贵族、世家高门不知晓么?”
闻言,她有些哭不下去了,心虚地低头。
第95章归来,大分野味
见她这样,瑞王心中叹息,忍不住又放软了语气:“你乃妾室出身,陛下已经回绝了给你请封的恳求,事已至此,莫要强求。”
“本王知晓你担心什么,但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些年在府里谁能越得过你去?你虽无正妃之尊,但实际上已经掌握内宅大权,还有什么不够的么?”
这是第一次,他同她将话挑明。
江姨娘耷拉着脑袋,咬唇不语。
见她这样,瑞王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感觉当年那个冒死救下全家女眷,又以身护着孩子的江姨娘已经变了,从前的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正因其心胸开阔,性子宽厚,人品高洁,她才会得到瑞王妃的信任,真真正正拿她如亲姊妹一样看待。
若无这样的信任,当初她们必定九死一生,怕是一个都逃不出来。
是啊,怎么就变了呢……
瑞王有些想不明白。
待他离去,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姨娘抬起眼,那原本清丽温柔的眼底酝酿着一股阴森的狠厉。
只听她咬牙切齿,冷冷低语:“哼!你们男人要权势要财帛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凭什么轮到我了就不成?官银的事情都过去了,还想怎么样?!难道过去的功绩恩德就可以一笔勾销么?”
“呸,做梦!你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好死!!”
启程那一日,又是个绝好的天气。
虞声笙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家车队,一提裙摆,欢快地坐进了马车。
闻昊渊依旧骑马护卫在周围。
看样子回程的路上,陛下身边另有人守着,闻昊渊才有机会陪着妻子一道。
虽不能常常说话,但时不时撩起帘子对视一眼,这一眼的欢喜温柔就已足够。
半路上,男人采了一捧野花送给她。
虞声笙见了那一捧,或白或蓝或黄,倒也新鲜有趣,便顺手接过理了理:“好看,这两样是可以入药的。”
“你懂药理?这是什么草药?”闻昊渊好奇。
“我哪懂什么药理,不过是从前看村子里的赤脚大夫用过,这两样可以解毒消肿,很好用的。”她大大方方笑道。
“好。”
后来回府,虞声笙才发现这男人竟背着自己将那些草药连根拔起,带了回来。
仔细瞧瞧,全都是她说过得用的草药。
虞声笙哭笑不得。
还从有人这样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呢,就这么随口一句,这男人竟能做到这份上……
回程的路上并非始终太平。
第二日就下起雨来。
这场秋雨一直下到了他们抵京。
在绵绵不断又清冷微凉的秋雨中,叶贵妃病倒了。
还好,皇帝的銮驾已经进了皇城,很快太医院的众人就得宣召入宫候着,替叶贵妃诊治。
虞声笙听闻了这个消息,耸耸肩:“人啊,还是不能做亏心事。”
“谁做亏心事了?”
“某个母亲吧。”
她不想深究这个话题,也不想告诉闻昊渊。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雨下得大,她张罗着奴仆们将出行的行装箱笼打点妥当,又将那些带回来且已经处理过的野味一一入库放好,忙完这些,虞声笙才进了净房,泡在暖暖的水中,阖目小憩。
屋中亮着几盏烛火,闻昊渊早已更衣沐浴完毕,这会子正着里衣坐在灯下不知写些什么。
她端起一盏灯走过去,给丈夫添了点儿亮。
再一瞧,发现他写的却是折子。
“明儿就正式早朝了?也不歇两日的……”虞声笙感慨。
“都出门玩了大半个月了,歇不了的。”
闻昊渊低头写着,口中却道,“我还有一会儿,你困了就去睡;对了,我已经吩咐奴仆们,明日起先将暖阁收拾出来,我瞧见咱们库房里还有几架槅扇,你瞧着弄多大的好?”
槅扇是可以自由拆卸的。
暖阁也可以用这些槅扇依着主人的想法随意拼搭。
虞声笙原先在虞府时,每年入冬前就见张氏吩咐下人们做过。
只不过,张氏的东厢房地方不大,隔出来的暖阁也很小,只够放下一张床,一套桌椅罢了。
至于自己原先在娘家的住处,那是没有暖阁的。
“唔,我想要大一点,人睡在里头也畅快自在些,不过……暖阁要是框得太大了,反倒不聚气也不暖了。”她有些遗憾。
就连安置一个暖阁都不能做到两全其美。
“不妨事,回头起了地龙,一样能暖的。”闻昊渊笑道。
“也是,不过给姑母那边还是弄小些,姑母年岁上来了,身边还有两个小的,是断断不能着凉受寒的。”
“你说的是。”
商量过后,虞声笙打着哈欠先去睡了。
翌日一早起来,身边哪里还有男人的踪影。
她感慨着当官也不容易,利落地起身洗漱,开启了当家主母一天的工作。
午饭时,她与黎阳夫人凑在一处。
“你送了这般多的野味来,当心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吃不完,再费了你一番心意。”黎阳夫人笑道。
“辉哥儿桂姐儿也大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且冬日里就是要吃些肉什么的肚子里才有油水,不然出门冻得连手都伸不开,整个人团在一处,如何见人呢?”
虞声笙笑眯眯,“您若担心吃不完,那我多过来几趟帮帮忙就是了,姑母可要惦着我的好才是。”
黎阳夫人和两个小的都被逗笑了。
黎阳夫人心头又暖又涩。
感慨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临到老了还千里迢迢投奔,原本忐忑不安,如今却也越来越好了。
无论侄子还是侄媳妇,都是厚道宽仁之人,再没有不好的。
午饭过后,虞府也收到了虞声笙送来的野味。
张氏打点着,脸上笑开了花:“瞧瞧,瞧瞧,野兔子,獐子,哎哟……这还有熊掌、羊羔子!啧啧啧!这可不比庄子上孝敬的年礼差哟,咱们声笙还是记着娘家的。”
“这是自然。”虞正德觉得自己教导有方,面上有光。
儿媳郑秋娥莞尔:“四妹妹这般孝顺,又关爱家人,当真是极好的;正好,我娘家也送来了入秋的好些特产,回头我也给四妹妹捎去一些,也叫她尝尝鲜。”
“好好。”虞正德捋着胡须,只觉得家中晚辈互敬互爱、互相帮衬,简直暖到了心坎里,一时间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张氏道:“那你多拿一些,对了,前些时日送来的那几味果子也给拿去一些,我记着你四妹妹爱吃。”
郑秋娥温柔应下。
一家人正说着,忽儿门房来报,说是张府又来人了。
虞正德端着茶水吃着,装作没听到。
郑秋娥垂眸,乖乖立在婆母身后,也装聋作哑。
这不是张府第一次来人了,自打大儿子出了事,他们就没消停过,隔三差五地过来闹,非要张氏帮忙,或是给个说法。
先前有一次,张老太太亲自过来,闹得是满府鸡飞狗跳。
这老太太病歪歪的,可一旦涉及到宝贝儿子,她就战斗力爆棚,直接操起一把刀对准自己的脖颈,威胁女儿若不让自己逞心如意,她就死在虞府!
那一天闹得,所有人都刻骨铭心,想起来就一阵后怕。
第96章暖阁
张氏一开始确实也被吓住了。
看着母亲苍老的容颜,已经花白的鬓发,还有那双几乎癫狂的眼睛里透出来的猩红,她顿觉一阵委屈伴随着怒火漫上心头。
她立马跳起来,有样学样,也拿起一把刀抵着自己,嘶吼道:“好好,您要是血溅当场,女儿今日也不活了!横竖都是一死,我这条命赔给你,赔给大哥!”
她边说边落泪,望着门外又惊又怒的丈夫,哽咽着交代后事,“我要是没了,还请你替我料理,对外就说我们母女二人同一日发了急病,不治归西!”
虞正德气坏了。
想想自己一家子小心翼翼过到今日,从巅峰跌至谷底,好不容易有些起复,眼瞅着日子渐渐好了,又冒出一个不成器的大舅子拖后腿!
他不冤吗?
虞府不冤吗?
难道张耀祖有今天,是虞府一手造成的吗?
一向温吞的文官被逼急了,他上前一把夺走张老太太手里的刀,厉声呵斥:“岳母这般不讲理,是瞧着我虞家无人了么?好好,今日我便拉你去御前告上一状,叫圣上来评评理!!”
说罢,他就死死拽着张老太太的袖子,要将其拖出门。
老太太原本就是吓唬张氏来的,哪里真想过去告什么御状。
况且……这事本就是她无理取闹在先,真要告了,张耀祖怕会罪上加罪,再多一层刑罚。
见女婿气得面色铁青,力道之大,根本挣脱不开,老太太终于有些怕了,语气腾地一下软乎了下来,一口一个好姑爷地喊着,总算让虞正德略微消气,将人拖到屏风处才松开手。
荀妈妈是个厉害的。
见老太太松缓下来,她忙上前接走了自家老爷手里的刀,又扶着张氏坐了下来,顺手将她那一把也带走。
眼瞅着局面平和下来,也无凶器在手,一屋子人总算松了口气。
尤其是郑秋娥。
她靠着婆母最近。
刚刚那一下,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见荀妈妈出手了,她又是感激又是欣慰,忙不迭地奉茶给张氏,又取了软和的垫子来给张氏靠着腰,这一番动作下来,母女二人只剩下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了。
这一次过后,张老太太许久没有登门。
也不知这回来,所为何事。
到底是自己亲娘,张氏怎能视而不见?虞正德也没有将岳母关在门外的习惯,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还是让下人腾出正厅,将张老太太引去那头。
郑秋娥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一块去,却听张氏吩咐自己:“过会子人家会送冬日里的皮毛布匹料子来,你看一眼,核对一下单子,别叫人家弄了什么粗制滥造的来迷了咱们的眼。”
郑秋娥忙福了福:“是,母亲。”
目送他们离去,她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身边的陪嫁丫鬟木蝶忙小声问:“奶奶,咱们不去了么?”
“咱们去什么,把太太吩咐的事情办好才是要紧。”郑秋娥很分得清轻重缓急。
入秋后,大户人家裁剪冬装也是一件大事。
上到主子,下到奴仆,有条件且厚道的东家自会置办齐整周到,不叫外头说一句苛待下人。
张氏隔个两三年便会给府里下人们做一身新。
今年,大奶奶嫁进府里,这事儿便落到了郑秋娥的身上。
这是这位新媳妇走马上任后负责的第一桩事务,自然要比什么不着调的外祖母到访更重要。
她打起精神来,命人去取了历年的布匹账册,正式接手。
话分两头,另一边的张老太太已经到了正厅。
这儿是虞府接待正式客人所用的地方。
布置典雅大气,处处都颇有诗画文人的风采,且瞧那一排摆设的多宝阁便知,上头古玩摆件不多,却件件精巧用心,更有深意。
张老太太肚子里墨水不多,压根领会不到虞正德的用心。
她只知道,原先自己来虞府都是直接去女儿的东厢房的。
自从那一次闹过后,再来虞府,居然就被领到了正厅。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女儿跟她生分了!
连自己所居的处所都不愿让这个亲娘踏足一步。
张老太太有些心酸,咬着牙忍耐。
见到女儿女婿来了,她也没多兜圈子,直接表明自己的来意。
横竖张耀祖坐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任凭怎么闹都无济于事,张老太太回去唉声叹气了一段时日,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这回来,她是想托女儿给牢狱里的儿子送些可以御寒的衣物。
“地牢暗无天日,不知有多冷,你兄长也不是弱冠之年的大小伙了,如何能撑得住?还望你念着兄妹情分,帮他一把……”
张老太太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推给闺女。
张氏不用看都知道这个包得鼓鼓囊囊的行装里装了什么。
她面不改色:“母亲放心,他毕竟是我大哥,哪能真的不管,东西放下,我回头会看着办的。”
“你可要送得及时些,这天说冷就冷下来了,别叫他冻着;还有,多塞些银钱给那些狱卒,有他们照顾着,你大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说着,张老太太又忍不住要抹泪了。
张氏有些看不下去,扭头看向紧闭的窗户,装作那头有引人入胜的好风景。
最后打圆场的任务落到了虞正德的肩上。
一番好言好语地兜圈子,总算将岳母安抚住,送出了府门。
张氏这才叹息道:“从小就知道爹娘偏心,如今我都这个年岁了,都能做祖母的人了,居然还这样……”
虞正德刚想宽慰几句,下一刻又听张氏满是幸灾乐祸道,“哼,疼了大半辈子的儿子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瞧瞧我儿子多出息多能干多孝顺,痛快!”
虞正德:……
他垂眸不语,还是不说什么了吧。
老妻别的没有,从不为难自己这一点当真是绝妙。
威武将军府。
安园,顺园两头的暖阁同时开工。
虞声笙亲自挑选了槅扇,先命工匠送去黎阳夫人处,依照原先与姑母商量好的开始隔断。
那槅扇一字排开,又高又厚,很快就将黎阳夫人的卧房分成了两部分。
靠在里头的一部分便是暖阁。
可以放下两张床榻,一套桌椅,还有一方香案,以及靠墙装饰的半人高的多宝阁,多宝阁上悬挂着几幅字画,另有一只高脚梅花的架子立在一侧,上头摆着一玉净花瓶,花瓶左侧,一扇朝南的窗户半支棱开,足以通风换气。
更妙的是,这两张床榻是对着墙角而设。
黎阳夫人与孩子们分床而睡,夜里有个什么动静,她一睁眼便能瞧见。
槅扇的外头,虞声笙也让人重新安置了床榻、暖笼等物,也是一样的两张床,这是给值夜的丫鬟婆子们睡的。
黎阳夫人感慨:“谁家下人还能睡的这样好的,难为你破费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下人也是人,冬日里自然也会冷,要想伺候得当舒坦,就得从根本解决问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虞声笙巧笑嫣然。
黎阳夫人恍然大悟:“你说的确实如此。”
暖阁刚布置好,大学士府的拜帖就送到了。
郭文惜要在明日未时初过来拜访,顺便给她带来了野蜂蜜。
第97章友谊的小花
自从秋猎归来,郭文惜实打实地安分了好一阵子。
在府中整日钻研女红刺绣,要么就是跟着母亲读书练字,好好培养自己的文学素养,怎么说也是大学士府的千金小姐,若连这点本事没有,出去岂不是给父亲丢人?
郭文惜天资平平,于读书这一项上实在是弱得紧。
但她还算刻苦用功,也很认真。
起码态度这一项上就令老父亲很是宽慰。
又见女儿秋猎归来,整个人像是突然长大了,褪去了原先的浮躁,变得温柔和气许多,郭大人捋着胡须,笑得都比从前年轻了几分。
私底下他没少跟妻子嘀咕:“文惜是大孩子啦,我也可放心啦。”
是以,当白夫人与公婆回话,交代了秋猎之行的种种,他们既欣慰又感慨——人果然还是要经受磨炼,方能有一番造化。
哪怕是女儿家,也一样。
听闻女儿要自家庄子上的野蜂蜜,郭大太太细细一问,原是女儿跟威武将军夫人约好了的,忙不迭让身边的亲信管事专程跑了一趟,带了足足三罐野蜂蜜回来。
郭文惜心满意足,美滋滋地给虞声笙下了拜帖。
得了威武将军府那头的回应后,她又紧赶慢赶地挑了明日要穿的衣衫。
因是要去与虞声笙一同共享美味,郭文惜选了窄袖利落的款式,一身暗暗的枣红,瞧着低调又不失身份,恰到好处。
翌日出门时,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徐诗敏的马车。
郭文惜仿若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些笑不出来。
两家马车相向而立,比肩停稳,徐诗敏撩起帘子笑问:“文惜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呀?”
郭文惜礼貌回应:“我与威武将军夫人约好了,要去她府上小聚,今儿就没空与大奶奶你说话了。”
闻言,徐诗敏眸色微沉,笑容不改:“真没想到,你与那位夫人如今倒是合得来……”
“都是人,又都是女眷,哪有合不来的?原先不过是了解不够,如今瞧着人家将军夫人为人爽朗直白,相处起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更对我的胃口呢。”郭文惜似乎另有所指。
不待徐诗敏再问两句,对方就放下了帘子,让车夫让开一些,叫徐诗敏先过去。
“大奶奶,你先请。”
徐诗敏咬紧银牙,只好笑笑自己打圆场:“如此多谢妹妹了,改日我再与妹妹聚一聚,咱们闺阁相识,姐妹情深,定是要常来常往的。”
“改日再说,大奶奶,请。”
没法子,徐诗敏只好先行。
马车走出去老远,她面上的寒霜依旧冷得可怕。
盈袖在一旁见了,愣是不敢开口。
郭文惜准时抵达威武将军府,献宝似的将三罐野蜂蜜送到虞声笙面前。
打开一闻,果真馥郁甜香,非同一般。
“你别瞧着这个显得浑得很,但吃起来能甜到你心里,每年我家庄子上产的都不多,这些就占到两三成啦!”
郭文惜满脸雀跃,好像再说“看我对你好吧”!
虞声笙哪有不明白的。
取了小碟与调羹,取了一点子蜜来尝尝,她眯起眼赞道:“果真不错,你这份情我领了,回头我有好东西必忘不了你。”
有了上好的野蜂蜜,虞声笙命奴仆们在后花园一空旷处支起架子与炭火,还让厨房备了各种调味伺候在一旁,她领着郭文惜在一片蓝天白云下,美滋滋地烤獐子肉吃。
她还亲自请了黎阳夫人领着辉哥儿桂姐儿一块来。
秋日里微凉的暖风徐徐吹着,一片艳阳照得每个人身上都暖烘烘的。
不消一会儿,那獐子肉便烤好了。
经虞声笙处理过的獐子肉烤出来更香浓,刷上蜂蜜后,这份浓郁简直达到了顶峰。
即便吃惯了田间野味的虞声笙都不得不赞叹——实在是太够味了。
就连一向谨慎守礼的黎阳夫人尝到第一块,都有些停不下来,忍不住又连用了两三块。
一旁早有丫鬟备好了清新解腻又暖脾胃的茶候着,吃上半盏,顿觉心胸开阔,口齿留香。
耳边是虞声笙正在描述她的宏图大业:“等来年春天,我要在这儿种一片花林,往后开起来姹紫嫣红,好看得紧呢!到时候,咱们也像今日这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岂不美哉?”
“好!”郭文惜率先支持,“我还可以带上我爹藏的佳酿,声笙,醉春罗你喝过没有?”
“没有。”
“等下回我给你捎一壶,叫你尝尝鲜。”
“那我可就等着了。”
辉哥儿桂姐儿今日也是开了荤了。
从未这般新奇好吃过,兴奋得两个孩子双眼放光,直吃得满嘴是油,都停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辉哥儿凑到虞声笙耳边,小声询问:“婶母,我能拿一点去给昀哥儿吃么?”
“为什么想要给昀哥儿吃呢?”她故意问。
“我拿昀哥儿当好朋友来着,既是好朋友,有好东西就该分享啊。”辉哥儿说着,小脸涨红。
虞声笙笑了,让金猫儿拿了一小碟片好的烤獐子肉过来。
“喏,拿去给你的朋友吧。”
辉哥儿笑开了花,忙端着就往拱门外跑,急得身后跟着的婆子丫鬟差点没追上。
黎阳夫人担忧地看去。
虞声笙:“姑母别担心,下人们跟着呢,今儿天气好,就让孩子们跑跑跳跳的,回头让屋子里先起了暖笼,保管不会染了风寒。”
“你向来周全,听你的便是。”
一会儿功夫,辉哥儿果然回来了。
那一碟子烤獐子肉送了出去,孩子明显兴致颇高。
郭文惜新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虞声笙年纪虽轻,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偌大的将军府打点得井井有条,更能与刚见面没多久的长辈如此融洽,就连两个孩子对她都很亲昵依赖。
再看看她本人,依旧云清风淡,毫不费力。
好像眼前一切皆在她预料之内。
能做到这份上,足以证明虞声笙的能力。
回想起从前徐诗敏在她跟前曾若有似无说过虞声笙懦弱无能,无德无才之类的话,郭文惜就觉得十分可笑。
半日聚会结束,虞声笙还让郭文惜带了好些烤獐子肉回去,与父母兄嫂共享。
人都已经上了马车,郭文惜又依依不舍从窗前探出脸来,无比真诚道:“从前我只是个眼瞎心盲的,却不知人与人来往简单真诚方为上,是我错了……往日我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大白话什么的,我也不惜的说,你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虞声笙有些想笑。
她轻轻抿唇:“好。”
送走了郭文惜,没一炷香的功夫,闻昊渊回来了。
“十日后,西郊大营要集训练兵,我与慕淮安都会去。”男人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虞声笙眨眨眼睛:“那……是不是要住在那儿了?”
练兵本就辛苦,每日还要奔波来回,更是精疲力尽。
“嗯,不好说。”男人眼眸深深,似乎想说点别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尝尝这个,我亲手烤的,喜欢么?”她忙送了一块肉到男人嘴边。
闻昊渊张口吃了:“不错,我媳妇手艺真好。”
第98章他的用意
睡到半夜,闻昊渊又翻身搂着她入怀,咬着耳朵硬是将人给弄醒了,随后在她耳边嘟囔:“我要跟慕淮安同行,你不帮我算一卦就算了,怎么半句话都不问?”
虞声笙一阵莫名,满脑袋浆糊。
这一刻还是睡意占据上风。
但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出男人不太对劲,忙伸手环抱着他:“不用算,每一旬我头一个算的就是你,大吉大利得很,不用慌。”
“头一个么?”
“嗯,头一个,除了你旁人没这待遇。”
虞声笙边说边眼皮发沉,被窝太舒服,男人的怀抱又太温暖,怎能不催人酣睡?
不一会儿,她又阖眼沉沉坠入了梦乡。
昏暗中,某人的眼睛亮得吓人,口中还在重复着她刚刚的话:“头一个么……”
短短的几个字,被他拆解了似的,从一笔一划中品味出些许甜蜜,终于那份焦躁不安得以安慰,他拥着她安睡。
翌日,待虞声笙忙完了一上午的庶务后,金猫儿过来回话。
“夫人,这是将军早上留下的,刚刚小丫鬟收拾外头屋子时发现的。”
是一封纸签子,大约是闻昊渊留了什么话。
虞声笙顺手接过:“他搁在哪儿了?”
“就洋红梅花漆雕的小几上,那一处昨个儿没人用,我让丫鬟们今日擦干净了拿出来晒一晒,却发现了这个。”
打开一瞧,只有几个时辰,还有一个地址。
虞声笙知道,这是西郊大营的具体所在。
不过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总不可能单独留下一些军机机密吧……
思来想去,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垂眸沉思片刻,她忙让厨房的妈妈们忙起来,很快便张罗出了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笼。
同时,门房也已经备好了车马。
虞声笙领着金猫儿今瑶二人出门,留其他的人在府里继续打点。
马车一路直奔西郊大营。
今瑶将食笼稳稳卡在木质凹槽中,有些担忧道:“夫人,这送到了怕是也要凉了……”
“无妨。”虞声笙刚草草用了点饭菜,这会子正觉得倦态犯困,半阖着眼睛靠在软枕上,“我睡一会儿,快到了再叫我。”
一句话刚落,她就已经睡着了。
金猫儿与今瑶面面相觑,忍不住笑了。
金猫儿轻手轻脚拿出一方毯子,将另一头递给今瑶,二人协力给虞声笙盖上。
此刻,西郊大营正在练兵。
这是每年入了秋冬之后的惯例,一般都在御驾秋猎之后。
往年负责操练的都是留京的一品或二品武将大员,从三年前起,这项要务就交于慕淮安负责,尤其去年凯旋后,他的风头一时无两,在军中威信很高。
今年又与往年不一样,除了镇国少将军之外,还多了一个超一品军侯之家的闻昊渊。
论品阶,肯定是威武将军府稳稳压了慕淮安一头;
但要说军中威信,还是慕淮安更胜一筹。
别无他因,闻昊渊这些年执行的都是陛下暗中给的任务,一切褒奖都不便表露在明处。
今日上阵操练,慕淮安明显占据上风。
闻昊渊倒是稳如泰山,一直在旁观望,倒也没有与对方争夺的意思。
休息的时候,那些下属军人们总会议论纷纷,所议论之人,正是虞声笙。
“听说了吧,原先一直追在慕小将军身后的那小姐,转身嫁给了闻将军!”
“还有呢,那小姐姓虞,可是对咱们慕小将军一往情深,只可惜他们定下婚事足有三四年吧,咱们慕小将军连看她都不看一眼的,嘿嘿嘿。”
“那不就是说……闻将军捡了慕小将军不要的女人?”
“可不是,我亲眼见过一回,那千金小姐巴巴地给慕小将军送荷包送吃食,逢年过节都有礼,当真是一片真心。”
这些声音揉碎在风中,不断飘得很远。
闻昊渊本就功夫了得,一身的硬本事,更是耳力过人,这些话根本逃不出他的耳朵。
他静静听着,面上不见任何波澜。
慕淮安缓步而来:“你不必放在心上。”
转脸见闻昊渊没吭声,他又继续说,“他们说的这些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之前我与声笙确实有婚约在身,那还是陛下指婚。”
闻昊渊淡淡道:“然后呢?”
“如今时过境迁,我也娶妻成婚,自然不会再提过去的事情,你们好好把日子过好就成。”慕淮安目视远方,“你……对她好一些,她是个好姑娘。”
闻昊渊眯起眼眸,看似不够精致的眉眼却格外发亮。
他嗤笑两声,刚要爆粗口,却听身后副将一路狂奔过来传话:“将军,夫人来了!!”
闻昊渊赶紧收敛住暴躁的情绪,瞪了慕淮安一眼:“小白脸少说话,我脾气不好,别一会儿踹断了你的骨头你又去陛下跟前哭。”
慕淮安:???
远处,虞声笙的身影出现。
她的身后是提着食笼的金猫儿和今瑶。
闻昊渊上前,远远将人迎住:“你怎么来了?”
虞声笙心里好笑:不是你留了线索让我来的么?现在还装傻。
她温柔莞尔:“自然是不放心你呀,西郊大营操练辛苦,这儿又比不得咱们府里照顾周到,横竖今日我也没什么旁的事了,就让厨房备了些你爱吃的饭食给你送来。”
这几句话,柔情至极,听得闻昊渊骨头都酥了。
刚要接话,虞声笙又道,“怎么,不欢迎我?要是不欢迎,我这可就回去了,往后再也不来!”
从温柔到俏皮撒娇,不过一瞬的事情。
闻昊渊早就被钓得嘴角翘得停不下来,忙接过食笼,笑道:“怎会不愿,我巴不得天天见你,走,咱们去屋子里头吃。”
“好。”
虞声笙挽着他的胳膊,一面走一面说,“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熏烧鸡,等会儿你可要多吃点。”
经过慕淮安身边,她直接躲在了闻昊渊的侧边,竟一个眼神都没给对方,倒是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很是规矩,还行了礼。
只不过略年长的那个丫鬟眉色疏远,另一个今瑶却面笼冰霜,行礼的姿势也极尽敷衍,几乎把厌恶都摆在脸上了。
慕淮安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明明从前被这样热络对待的人,是他。
而不是另一个男人。
虞声笙一路叽叽喳喳,欢声笑语,给西郊大营带来了一抹独特的风景。
今日她着一身烟柳配淡淡的杏仁白,那白色中还透着明丽的鹅黄刺绣,绣的便是并蒂百花,明艳俏丽的一身,越发衬得虞声笙那张脸肤如凝脂,白得发光,嫣然一笑,生动细致,竟能叫人挪不开眼。
慕淮安目送着他们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恍然回神。
拳头早已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紧握,关节处隐隐发白。
他咬着牙收回视线,走到刚刚那些议论流言蜚语的人跟前,冷着脸下达命令:“都闲得是吧?一帮大男人学市井妇人嚼舌根,是哪门子的规矩?一个个的,军纪涣散,无视尊卑,给我去领十下军棍,然后继续操练!不到日落,不准停!”
第99章秀个恩爱
操练场上的哀怨虞声笙是半点没听到。
带来的食笼里装了不少好菜,拿出来后竟还都热着。
仔细一瞧,这沉甸甸的食笼里竟另有乾坤。
原本木质的食笼四周隔了一层,里头塞满了一颗颗只有拇指大小的石头,这些石头一个挨着一个,紧紧贴在一块,闻昊渊伸手摸了摸——哟,还是烫的。
“我让人特地制成的食笼,多加了一层,里头塞上这种被火烘烤过的小鹅卵石,可保饭菜不凉,从咱们家里送到西郊大营,一样能让你吃上热乎的。”
虞声笙抿唇一笑。
“你什么时候让人做的?我都不知道。”闻昊渊又惊又喜。
“原先入秋了的时候,我瞧咱们府里那些工匠们手艺巧,我就多问了两句,他们竟能真的做出来,我便让工匠抽空打了两套出来,一套给咱们用,一套给了姑母。”
她笑得眉眼弯弯,“这般好用,回头再请人家打几件留着,再给我娘家送去,这冬日里用来可真便宜,唔,就是重了点。”
“不妨事,回头让你屋子里的小厮来提着。”
“好呀。”
夫妻二人对坐着,有说有笑。
闻昊渊其实也没怎么饿。
但对着这张生动细致又盎然春色的笑脸,他也胃口大开,与她一道吃吃喝喝,在这气氛紧张的西郊大营中,硬生生酝酿出一股柔情蜜意来。
原先的不快烦闷早就一扫而空。
慕淮安方才说了什么?都不重要,谁还记得?
吃罢了饭,闻昊渊起身:“走,我领你四处瞧瞧。”
“我还能瞧瞧这里?”
虞声笙又惊又喜。
“自然,如今又不是战时,没有那么严苛的,再说了你是我婆娘,咱们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夫妻,我说能就能。”
“好。”
内宅女眷能出门的机会并不多。
就算出门,大多数时候也不可抛头露面,失了不少乡野田间的自由自在。
是以,虞声笙很珍惜每一次出门的机会。
今天更是走了大运了,居然还能参观西郊大营。
闻昊渊瞧着粗,但粗中有细。
他领着虞声笙一路参观过去,还细心与她讲解了很多。
她虽听不太懂,但满脸新奇,越发哄得男人讲得快活,一时都忘了时辰在走。
刚逛到一半,有下属来传话,说是慕将军说下午的操练要开始了,请闻将军回去主持。
被点到名的闻将军浑然不觉,随手一挥:“慕将军能干非凡,一人足矣。”
随意打发了下属,他又领着虞声笙去看收在西郊大营的战胜藏品。
这么一大圈逛下来,她终于觉着有些腿软乏累。
刚要回去休息,却见慕淮安挡在了去路上。
“闻将军,希望你明白,这里是西郊大营,并非供妇孺观赏嬉闹所在,这里兵器众多,稍有不留神伤着了无辜女眷才是不妥。”
慕淮安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虞声笙。
虞声笙半个身子都躲在丈夫后头,打定主意不出面。
闻昊渊淡淡来了句:“知道了,内子也差不多累了,这就要回府歇息。”
虞声笙忙点点头:“你先忙,我回去等你,晚上给你炖一锅热腾腾的豆腐鲜肉粥,你爱吃不?”
“好,你安排的我都喜欢。”
她满意了,领着丫鬟们离去。
经过慕淮安跟前时,她没打算见礼。
谁知慕淮安却出声叫住了她:“如今你嫁了人,连规矩都不懂了么?见到兄长不问好不行礼?”
虞声笙诧异地飞快撩起眼眸。
她的反应远比惊愕更快一步,眼神刚到,膝头已经微微弯曲,行了个略带敷衍的礼数:“见过兄长。”
潦草的几个字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步伐快的,就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金猫儿和今瑶险些要一路小跑才能追上。
这一幕落在其余众人眼中就别有深意了……
操练休息的空余,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我瞧着传言也就是传言,你看看今日闻将军两口子感情多好啊,将军夫人竟还大老远地亲自送吃食来。”
“啧啧,我也分到了一些。”
“什么时候的事?”
“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还带了蜜饯干果糕饼,方才分给了咱们几个,果真好吃,甜津津的!”
“你们有好的,居然不告诉咱们!!”
“没法子,夫人给的时候你们都不在啊。”
“将军夫人瞧着温雅端庄,不像是他们刚刚说的那样……”
“可不是,我以后要是有福气能娶到如将军夫人一般的女子做婆娘,我就谢天谢地了。”
慕淮安对视着闻昊渊,一时间情绪复杂,不知说什么才好。
纵容底下的人说出那些话,本就是他故意为之。
这种心态很难描绘,带着隐晦不能见光的兴奋,藏在暗中看这个男人丢脸出丑。
闻昊渊却不看他,从他身边径直经过。
这两口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慕淮安紧握拳头,强行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
翌日一早,闻昊渊便上了一封请罪折子,言明自己一时欢喜忘形,将新婚不久的妻子带去大营参观。
皇帝看后哭笑不得,倒也没治罪,只说让新晋的将军夫人写一张观后感给他瞧瞧。
虞声笙得到消息后,一阵无语。
早知道还有作业,她说什么都不会去的……
观后感她写得很是认真,几乎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墨水,还翻阅了很多书籍,甚至请教了黎阳夫人。
最后呈上去的观后感倒也字迹清晰端正,行文流畅,尽显真情实感。
皇帝看后很高兴,御笔一挥,给了虞声笙好些赏赐。
同这些赏赐一起送达的,还有册封虞声笙为三品淑人的旨意。
负责传旨的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亲信,姓何。
念完好长一段听不太懂的骈文后,何公公笑眯眯道:“将军夫人,接旨吧。”
“多谢陛下隆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声笙双手举过头顶,低眉垂眼,难掩唇边喜悦。
消息传来,张氏先是吃惊,随后一边笑一边摇头:“当真是出息了,我原先瞧着这丫头稳得住,竟是个有大造化的。”
郑秋娥:“还得是母亲教导有方,否则四妹妹也难有这般福气。”
儿媳的话哄得她心花怒放,张氏笑容加深了:“那布匹账册可理明白了?若明白了,明儿拿了对牌钥匙就去账房支银子。”
“是,母亲。”
京城的秋冬总是格外干冷。
雨下一场,寒一场。
即便有雨,也干不了从五脏六腑里透出来的干燥。
厨房一早就炖了梨汤。
依着虞声笙的法子,里头额外添了些药草,混合了冰糖陈皮的味道,喝起来倒没有太多汤药的味儿。
闻昊渊喝过一盏,夸得不行。
虞声笙便每日差遣小厮送去西郊大营。
小厮天天都去送,不是梨汤,就是糕饼果子,要么就是酱得浓油红光的水晶蹄膀、牛肉之类的吃食,一碟碟片好了,还搭配上了各种酱料蘸着吃,格外美味。
虞声笙还吩咐给那些将士小兵带了些打嘴的零食。
不外乎糕点干货等物,一次还送了枣泥山药糕去,可把众人乐坏了。
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时日一长,这些人也开始说虞声笙的好话了。
第100章乱花渐欲迷人眼
石勇在将士们当中走一圈,聊一会儿,就能收获好多好多关于自家夫人的赞叹与表扬。
偷偷告知闻昊渊,这男人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来了句:“我夫人最好,这还用说?”
石勇:……
不得不说,直白如闻昊渊,性子粗犷,不拘小节,或许也只有虞四姑娘那样狡黠又温柔的女子方能拿得住了。
虞声笙的美名在西郊大营传开了。
等传到徐诗敏耳中,也已经是大半月之后的事情。
原本因为对方得了个诰命在身,徐诗敏就各种心中不平,加上一向与自己交好的郭文惜也变得爱答不理,她越发焦躁不快。
再听闻这消息,她差点没打翻手里的胭脂盒子。
这会子她正在梳妆。
慕淮安并不像闻昊渊,会日日回来。
在西郊大营负责操练,每五日才回府一趟,徐诗敏早已习惯了。
盈袖贴在主子身边絮絮说了自己听到的消息,徐诗敏微微一愣:“当真?”
“应当错不了,是咱们少将军身边的人说的。”盈袖咬着下唇,“奶奶您想想,那威武将军府与咱们素无往来,要不是虞四……咱们也犯不着与他们打交道,这底下的人都在夸,那八成是有这回事了。”
徐诗敏气急败坏,一把摘下头上的金钗,重重搁在梳妆台上。
“她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讨好卖弄了?!如此谄媚,竟还闹到西郊大营去了!!好好好,原是我没她机敏能干,会这般巧心思,倒让她占了先机!”
“奶奶,别生气,不过是拿不出手的小手段罢了……弄的那些个低等将士夸她有什么用?说到底,她从前在京中的名声那么差,真正的高门贵人谁看得上呢?您瞧瞧那些个太太奶奶,可曾往威武将军府送过什么拜帖?倒是奶奶您,昨个儿是品佳酿的宴饮,明日又是丰谷宴,后日还有诗会,哪里是那虞四能比得上的。”
盈袖小嘴叭叭,一张口就说的徐诗敏心气都顺了。
“也是。”
徐诗敏揽境而照,微微眯起眼眸,“就是这般讨好,莫不是做给咱们将军瞧的。”
“要真如此,那就更好了;她如今嫁了人了,轮不到奶奶您拿捏收拾她,怕是闻将军头一个饶不了她。”
闻言,徐诗敏总算笑了。
转念想起虞声笙还混了个三品诰命在身,她又有些笑不出来。
一样都是嫁给了将军府,一样都是大奶奶,为什么差距会这样大?
沉思片刻,她静默地看着丫鬟们替自己梳妆完毕,抬手拢了拢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我娘家那头可有消息传来?”
“奶奶,那头的大太太说了,去亲瞧了那石府少爷,瞧着一表人才的模样倒也不错,原先也没那么快答应的,只是……心敏小姐一眼就瞧中了,非嫁不可。”
徐诗敏松了口气,脸上荡漾着得逞的快意。
“我就知道,从小到大我还是了解她的,知晓她喜欢什么样的少年郎君……”她屏住呼吸,“既这般就怪不得我了。”
盈袖瞧着自家夫人满脸狠厉,忙垂眸不语,心头突突狂跳。
隔了些许时日,眼瞅着差不多了,徐诗敏又一次回了娘家。
与上次不同,这次她是来劝小妹的。
“怪姐姐先前被迷了眼,竟一时被糊弄过去,这石府少爷断断不能嫁!我也是昨日赴宴时才知晓,那石少爷原先真有个要好的通房丫鬟,他与人家一双两好地伴着,还叫人家大了肚子。”
这话一出,徐大太太惊了:“你为何不早说?!”
“女儿要是早知道,还能不来说的么?娘,您将女儿当成什么人了!!”徐诗敏急得哭,直抹泪。
盈袖忙道:“太太这是错怪咱们奶奶了,昨个儿宴席上,几位不熟悉的贵人太太们在说笑,我们奶奶听了一耳朵才觉得不妙,急得一晚上没睡好,今儿一早紧赶慢赶地就过来了。”
徐大太太再仔细瞅了瞅女儿,发现徐诗敏确实面容憔悴,熬得一双眼睛都红了,原先的怒气才稍稍平息些许。
“小妹何等妙人,怎能被这样的耽误?好在这事儿还未有定数,一切都来得及,对外我也不曾说过咱们家要与那石府议亲的事儿,瞒住了瞒牢了,不妨事的!”徐诗敏忙擦干了泪痕,语速极快。
徐大太太也赞同。
议亲不成的人家多了去了,也不止他们一家。
只要瞒得严严实实,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何况这事,确实是石少爷的问题,怪不得他家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母亲若不信,大可再去查问一番,女儿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着小妹能嫁得好,往后与我在京中互帮互助,也能互相有个依靠。”
这话说到了徐大太太的心坎里。
当下不再有疑。
翌日,徐大太太托人细细打探一番。
这一回她直接问了几个手帕交,一番推心置腹,得到的答案与徐诗敏所言几乎一样。
徐大太太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擦了擦冷汗,一阵庆幸。
还好发现得早,要是已经过了小定,这会子反倒不好弄了。
她要彻底放弃石家这门亲事,没想到前头倒是顺利得很,到了小女儿这里却卡住了。
徐心敏说什么都不愿放弃。
她还胸有成竹:“姐姐说的那什么通房丫鬟的事,我原先就知晓。”
“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芠郎与我说了的,他事事不瞒着我,全心全意待我,我知晓这些有什么奇怪的。”徐心敏骄傲地弯起嘴角,“娘,女儿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可一样是男人,哪有不纳妾的?女儿能把石家少爷牢牢捏在手中,往后纳妾也好,通房也罢,还不是我一人说了算?”
徐大太太:“你疯了不成?还与那石少爷有私下往来?”
“什么私下往来,不过是去过几封书信。”
徐心敏嘴硬,“我不管,这婚事我要定了,凭什么姐姐说好我便要好,如今又是姐姐说不成我就要不成么?我的事儿,凭什么她说了算?”
徐大太太急了,各种劝说无果,气得晚饭都没吃,躺在自己屋里长吁短叹。
一个不行,就等徐大人回来了,夫妻二人一同上阵劝说。
不说还好,说到最后徐大人急了,有些不中听的话脱口而出。
徐心敏自幼受宠惯了的,何曾被父亲这样说过,当即委屈得眼泪直掉,反口便是一句:“当初姐姐坏了虞四的婚事,慕淮安还有赐婚在身,她就敢与人家互定终身,轮到我了,便要这样指着骂,我再不堪到底也不曾去抢了旁人的未婚夫!”
“如今她风光了,成了将军夫人了,倒是能摆个臭架子回来耀武扬威。我呸——她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贱人一个!”
因这些话,徐心敏挨了出生以来第一记耳光。
屋子闹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丫鬟们劝着,盈袖还挨了打,直闹得人仰马翻才堪堪消停。
经此一役,夫妻二人都后悔不迭。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徐心敏坚决不妥协,徐大太太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101章结缘
又是一场秋雨过后,风吹在脸上渐渐带了几分锋利。
暖阁内早早起了火盆,并不算宽敞的地方被哄得暖洋洋的,黎阳夫人并两个小的,早早用罢了晚饭,洗漱收拾妥当,便上床看书讲故事了。
虞声笙坐在灯下,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闻昊渊还没回来。
金猫儿推门进来,将窗棱支开了一丝缝,又让小丫鬟们捧了几只装满水的铜盆进来摆好。
“这窗户是断断不能关的,夫人可要记住了。”金猫儿正色道,“奴婢挂了帘子在这儿,透气又挡风,也不会叫夫人吹着凉,夫人只管安心。”
“是了,这碳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水盆子也要每晚都要换上,今晚是谁值夜?”今瑶也跟着开口。
外头两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应了。
今瑶又道:“你们俩素日里机灵能干,这会子到了夫人身边伺候,更要仔细,要做什么我已经教过你们了,别忘了其中关键就成。”
两个丫头连连点头,再无不应的。
见自己两个大丫鬟操持打点得井井有条,虞声笙感慨道:“多谢太太将金猫儿姐姐给了我,也多谢今瑶姑娘长大了,两个都这般能耐,我也可放心享福喽。”
今瑶脸蛋一红,羞道:“瞧夫人说的,原先不都这样过来的么,今年夫人屋子里起了暖阁,自然更要当心的。”
“好好好,听你的便是,你家夫人最乖了。”
虞声笙笑眯眯地歪在褥子上,只觉得四周暖意融融,熏得人几乎发困。
可闻昊渊还没回来……
她又打了个哈欠。
正泡脚时,石勇回来传话了,说是明日皇帝会亲临西郊大营巡视,将军今晚就不回来了。
大约是怕她担忧,来传话的并不是什么随意的小厮,而是石勇本人。
虞声笙又赏了热乎乎的奶子茶给他,这才吩咐下人们熄了暖阁之内的烛火,安然睡下。
这是成婚后难得独自一人的夜晚。
夏日那会儿还没觉得怎么样,一到秋冬,身边少了个热乎乎的存在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她无奈地笑笑,顿觉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能潜移默化间改变一个人。
有了暖阁,这一夜睡得格外舒坦。
就是有些燥热。
一觉醒来,虞声笙连吃了三盏茶,这才觉得缓过来。
本是稀松平常的一日,晌午未到,忙碌的当家主母正想着如何偷懒,门房送了拜帖来。
来自一户从来没有过交情往来的府邸——光禄寺少卿温大人的府上。
温大人的夫人,娘家姓昌,也是名门望族之一。
这位昌夫人平日里最爱吃斋礼佛,婉拒了京中很多宴饮邀请,最爱去的便是京郊的万佛寺。
这样一位素日里不爱与高门女眷打交道的夫人,为什么会给自己下拜帖,虞声笙困惑不已。
困惑归困惑,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
这是虞声笙回到虞府后学到的第一项本事。
要让自己能张嘴说话,首先就得让对方挑不出自己的错来。
哪怕是隐瞒,也得瞒得高明。
让小厮送了回应的请柬后,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今日下午昌夫人便会过府一叙。
虞声笙很无奈——这么算起来,没时间歇午觉了。
忙忙碌碌,很快便到了见面的时辰。
昌夫人生性严谨,说了是什么时辰来就什么时辰来,一丝都不差的。
金猫儿领着昌夫人入了花厅。
虞声笙与对方一打照面,见对方虽已过不惑之年,未施脂粉,但却显得白净纤瘦,气度高华,尤其浅浅一笑,宛若沐浴春风,开口才说了两三句,字里行间便尽显阳春白雪,听得人格外舒坦。
虞声笙明白,这也是个厉害角色。
看茶见礼后,虞声笙邀昌夫人上座。
“我久闻夫人美名,今日一见当真不同凡响,只是我福薄,回京这么久了也没缘分与夫人亲近结交,还望夫人莫要介怀。”虞声笙温温一笑。
“将军夫人谬赞了,我不过是佛前祝祷之人,哪有什么美名,今日冒然前来,也只是为了寻人……”
昌夫人顿了顿,“我听闻,夫人您在秋猎之时只凭着小皇子的生辰八字就能寻到他的下落,这番本事当真罕见难得;实不相瞒,我府上也有这样一桩难言之隐,多年前……我的女儿在上元佳节的灯会上失踪了。”
说起这桩心酸往事,哪怕时隔多年,昌夫人还是红了眼眶。
原来,这位小姐唤作婉珠。
是温大人与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
作为长女,自然备受宠爱,宛若掌上明珠。
婉珠小姐长到八九岁上时,在一个上元之夜丢失,从此再无下落。
哪怕昌夫人还有一子一女相伴,但只要想起这个孩子,昌夫人总会垂泪伤感,自责不已。
因为那一日,是她做主带着女儿出府玩的。
为求女儿回来,温大人不知奔走了多少趟,不知差遣了多少人,昌夫人更是一心吃斋礼佛,希望多替女儿积攒功德福气,只盼着她能早日回家。
就算回不了家,天大地大,也请满天神佛保佑她的心肝能平安无事,顺遂度日。
听完了这些,虞声笙也是一阵唏嘘。
“承蒙夫人看得起,我确有些本事在身上,但能不能找回令千金我如今还不能保证。”
“无妨,我今日登门也是求一个法子……不管怎么说,我尽力了,总不能听到了法子,还当没听见。”昌夫人嘴角泛着苦涩。
“既如此……还要请一请婉珠小姐的生辰八字,另要父母至亲的一滴血。”
“生辰八字好说,这一滴血……要如何给你?”
“用黄纸沾了送来即可,不可超过十二时辰,都是可行的。”
这些东西备起来并不难,昌夫人立马答应了,说是明日一道送来。
没等虞声笙开口,她就奉上了一只沉甸甸的匣子。
待昌夫人离去,虞声笙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锭锭金元宝!
每一颗都饱满圆润,金光灿烂,几乎晃花了眼睛。
这是她自己赚的钱!
她凭自己的本事赚的!
虞声笙心花怒放,忙将其收了起来,压在自己的箱笼里。
今瑶有些担忧:“夫人,昌夫人这般大的手笔,要是咱们寻不到婉珠小姐的下落可怎么好?”
“万事心诚则灵,缘法也有天道规矩,既结了这善缘,自然要诚心所求,不管能不能找到,总会给一个结果。”
翌日,昌夫人就将婉珠小姐的生辰八字,以及两张沾了血的黄纸送来了。
那上头血迹新鲜,明显是今日刚得的。
虞声笙感念一句父母慈心,便当着昌夫人的面起卦掐算。
不过须臾的功夫,她脸色微沉。
见她神色不对,昌夫人慌了:“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还请将军夫人直接言明。”
都等了这许久了,她其实早就想过最坏的打算。
是死是活,昌夫人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令千金尚在人间,不过……卦象显示,她不但没有出京城,甚至都没有出贵府的大门。”
昌夫人惊住半晌:“这怎么可能!”
第102章找到了
是啊,这怎么可能!
想过很多种结果,唯一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自家的宝贝千金丢了这些年,最后被告知哪儿都没去,还在府中,甚至她还活着!
要是真活着,又在自己家中,为何这些年都不露面呢?
婉珠刚丢的那几年,夫妻俩几乎日日焦急,昌夫人更是夜夜以泪洗面,闹得府里上下无人不知;婉珠那会儿也有八九岁了,早已记事,怎么可能看着父母这般着急,自己还躲在暗处不声不响地看着。
昌夫人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来找这位将军夫人,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这分明就是胡诌呀。
虞声笙一眼便看穿了对方所想,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卦象乃天机,缘法如此,确实是在你府里;夫人不妨想一想,婉珠小姐丢失之后,府中可有来过什么人?尤其是与婉珠小姐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你可往这个方向查一查。”
话音刚落,昌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煞白,腾地一下起身:“多谢夫人提醒。”
下一瞬,她转身离去,走得飞快。
金猫儿见状惊愕:“她这是……已经想到了?”
虞声笙摇摇头,又吃了一口茶:“命也时也。”
感念婉珠小姐的遭遇,但想想自己得到的一屉金元宝,她又忍不住有些窃喜。
没法子,虞声笙就是这般爱财。
深秋之时,庄子上新一轮的收成也接近尾声。
与夏收时一样,盘点入库上税之后,自有管事送了账簿来威武将军府。
这次来的,有何管事,还有二张两人。
大约是为了让虞声笙瞧见自己的能耐和诚心,这一次的账簿登记得格外细致,令人一目了然。
“回夫人的话,咱们小宁庄上新建的谷仓都已装满,那些个适用的田地也已完成播种,只是……耕种的范围不及春夏两季。”何管事有些遗憾。
“无妨,秋冬天冷,适宜耕种的作物本就稀少,能最大化利用即可,也叫庄子上的佃户们能过一个丰足的好年,不叫青黄不接之时为难他们的肚子。”
虞声笙一页页翻看过去。
她心算过人,不过寥寥数页看完,她就已经算出了大概数额。
再与最后的金额对了对,顿觉满意。
看来,这三人还是得用的,很有眼力劲,明白自己如今效劳的主子是谁。
何管事已经听出了虞声笙的话外之音,忍不住问道:“还请夫人明示,这秋冬耕种下去的收成,来年春季可是要分给庄子上的佃户们的?”
虞声笙赞赏地投去一眼:“没错。”
何管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运与张大康也面面相觑。
三人明白过来,忙不迭地跪地谢恩。
虞声笙揉了揉眉心,忙叫他们起来,又叮嘱了几句后,遣散了他们。
三人又得了些赏钱与果子,装了个满怀,坐在回程的驴车上轻轻晃悠着,张运忍不住开口:“将军夫人倒是比想象中……更和气。”
“何止和气,还更大方。”张大康直接道,“我还道夫人会为难我,毕竟我上回……嗐!”
“旁的话就不说了,这番回去你们都叮嘱其他人,这一季的耕种关乎到来年春天咱们自个儿的口粮,方才夫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种的多算咱们的,种的少也算咱们的。”
何管事一语道破。
二人无有不应的,忙不迭地点头。
却说昌夫人回到府中,二话不说命令道:“将苏姨娘带来,还有……让人去看住她房里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位痴傻的表小姐。”
说到最后,她竟有些声音哽咽。
身边的婆子闻言,大喜过望。
要知道昌夫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料理庶务。
偌大一个府邸内,竟是由一个姨娘把持。
这个姨娘,便是昌夫人刚刚说的苏姨娘。
苏姨娘袅袅婷婷到了昌夫人跟前,一身娇艳的水红绸缎,衬得她越发光彩照人,梳着精致典雅的罗髻,还在鬓边插了一朵盛放的蜀葵,一样是明丽的红色,两厢映照,更显得苏姨娘娇媚多姿,颇有颜色。
对比之下,一身素袍的昌夫人就不够看了。
苏姨娘潦草地福了福:“夫人寻妾身来,可是屋内的用度短了?夫人只管派下人来知会一声便可,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的?外头还有好些事情没办呢,怕是一时半会离不了妾身。”
昌夫人冷笑:“我竟不知道,这府里离了你苏姨娘还不成了,你没进门前,难道府里都过不下去了?要你苏姨娘费尽心力地周转才行?”
苏姨娘一愣,心头有些慌乱。
要知道这些年昌夫人一直不问世事。
只因长女丢失,让她伤了心神,平日里也就一子一女能叫她分出几分精力来,至于内宅庶务,她早就推脱给了旁人。
原先管家大权也没落到苏姨娘的手里,而是昌夫人的陪房,后来被开脸抬成了姨娘;可惜这位姨娘却是个红颜薄命的,掌家没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先后经历了丢失女儿,又痛失心腹,昌夫人越发没了心力。
这才让苏姨娘后来者居上,成了如今内宅中说一不二的主子。
苏姨娘忙跪下,再抬眼时已泪水涟涟:“不知妾身做错了什么,倒惹得夫人这般生气,妾身做错了夫人只管打骂,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昌夫人也不说话,冲着身边的婆子挥了挥手。
很快,婆子们上前将苏姨娘按住,直接捆了起来。
苏姨娘大惊失色:“夫人!就算妾身有错,您也不能这样动用私刑!且等老爷回来,叫妾身死也死个明白!!”
昌夫人懒得听她废话,又让人堵住了她的嘴。
不消一会儿,那痴傻的表小姐就被带了过来。
一见这表小姐,苏姨娘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满脸惊恐。
表小姐到了昌夫人的跟前依旧傻笑着。
她的脸被毁了一半,只有另一半能看出正常的皮肤、眉眼。
即便如此,她还在笑着:“娘亲,娘亲……兔子花灯好看,还是莲花花灯好看?”
这话一出,昌夫人如遭雷劈,整个人木在了当场。
数年前见到女儿的最后一幕涌上心头,那样清晰明显。
婉珠问了相同的话,将两盏灯送到她跟前,灯火笼罩,女儿笑颜如花,一个转身就没入了人海之中。
昌夫人颤抖着双手,抚上了她的脸。
“婉珠,婉珠……是你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表小姐愣住了,似乎也在仔细辨认眼前的人。
那另一半的眉眼虽已经长大了不少,但身为母亲,昌夫人还是认了出来——是她的婉珠没错!是她的女儿!
意识到这一点,昌夫人闭上眼睛,强行压住了汹涌的恨意。
“来人,将大小姐带回我屋内,没有我的吩咐,即便老爷来了,也不准见。”
“是。”
婉珠小姐被带进了屋中。
昌夫人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缓缓转身看向苏姨娘。
苏姨娘早已吓得手脚发软,抖个不停。
她不明白,都相安无事隐瞒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露馅!!
“把她带去柴房。”昌夫人淡淡吩咐道,“去备物件,越齐全越好。”
第103章下场
听到这话,苏姨娘再也忍不住,奋力想要挣脱,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可她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内宅妇人,如何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的对手,没挣扎两下就被压制了下去;这些婆子都是昌夫人的陪嫁心腹,一个个都忠心无比,她们早就看苏姨娘不顺眼了,今日得主子吩咐,可以给这姨娘一个教训,何乐不为?
苏姨娘身上挨了好几下,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偏又不能发出声响,只能愤怒又惊惧地看着昌夫人。
昌夫人拨弄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道:“这事越快越好,务必在老爷回府之前料理妥当。”
日头渐渐西斜,转眼已是黄昏。
温大人下朝后与几位同僚小酌畅谈一番,这会子才带着几分醉意回府。
早有小厮在门房处候着,见他回来了便上前道:“老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温大人有些惊讶,还是让小厮在前头带路。
自从大女儿丢失之后,他们夫妻间生了不少嫌隙。
先是昌夫人自责,自觉无言面对他,越发收敛心防,不愿亲近;后又有了苏姨娘后来者居上,渐渐分去了他一大半的心思,令他们夫妇渐行渐远,细想起来,他已经很久不曾踏足过妻子的房中。
像今日这样,属实罕见。
温大人一面走一面唏嘘,不断反省着过往种种,是不是自己太过了些……
到底结发夫妻,百年后是要同穴而寝的,他到底还是疏忽了。
迈入昌夫人的卧房,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妻子缓缓转身问道:“数年前苏姨娘从老家带来的孩子就是咱们的女儿婉珠,这事你可知晓?”
这话如五雷轰顶,震得温大人愣在原地,一时间回不过神。
见他这模样,昌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冷笑连连:“咱们俩都是睁眼的瞎子,尤其是你,这些年你与她恩爱缠绵,每每宿在她房中,竟连这一点都瞧不出来。”
“婉珠,你说婉珠?这话当真?!”
温大人迫切追问,“莫不是弄错了……”
“孩子就在我房中,你尽可去瞧。”昌夫人强忍哽咽,又带了几分嘲弄道,“许是我认错了也是有的,怎么说也该叫你这个做爹的亲眼瞧一瞧。”
闻言,温大人哪里还耐得住。
见婆子出来打起门帘子,他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昌夫人挺直后背,面色沉静如水,手中的佛珠却在不断转动,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
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温大人才出来。
他面如土色,整个人仿佛换了个芯子似的,肉眼可见的颓败愤怒。
“怎会……这样?”
“我已将苏姨娘关进柴房,对她身边的心腹用了刑;呵呵,她们倒是忠心得很,一开始嘴硬什么都不说,我叫人撬开了其中一人的嘴巴,将铁水灌进去,这下其他人才说了。”
昌夫人的声音透着入骨的森冷。
温大人突然记起,自己的结发妻子从来都是雷厉风行,铁血手腕的,在心灰意冷之前,府中内外打点都是昌夫人一人说了算。
教训几个奴仆,让他们开口有什么难的?
苏姨娘进门晚,根本没真正领会过昌夫人的手段。
“证词都在这儿,老爷先过目,若有不信,大可亲自审问一番,别叫我冤枉了你的心头肉。”
事关长女,温大人早已没有了宠爱苏姨娘的兴致。
他草草看了一眼:“你必不会冤枉她,你说有其事,那就必定有。”
昌夫人这才略略觉得心宽了些。
温大人去了一趟柴房。
见到他,苏姨娘忙哭得梨花带雨,一张俏生生的脸蛋不见岁月痕迹,徒留风韵柔情。
“老爷,夫人不知听信了哪个佞人的话,误判了妾身,妾身冤枉啊……”
哭了好一会儿,不见温大人安抚,苏姨娘暗道不好,忙又抬眼怯怯唤了声:“连茂郎都不信我了么?”
“你带来投奔的表小姐,为何是婉珠?她是怎么受伤的,又是如何变得痴傻,事到如今,还不交代清楚么?”
温茂筑负手而立,就站在苏姨娘不远处。
苏姨娘捂脸痛哭:“妾身不知……”
温茂筑无声冷笑。
她哪里是不知,分明就是想蒙混过关。
来见苏姨娘之前,温茂筑已经去问过那些心腹婆子了,得到的答案令他痛心不已。
原来上元节灯会失踪一事,从头到尾都是苏姨娘策划的。
她不满府中昌夫人一人独大,把持中馈,便想出这么一招阴损的法子,让温茂筑与昌夫人痛失爱女。
这么一来,昌夫人必定痛心悲伤,无暇顾及府中庶务,与丈夫的感情也会渐渐疏远淡漠,苏姨娘就能趁虚而入,以温柔乡为诱惑,一步步引得温茂筑这些年非她不可,她也渐渐取代了昌夫人,成为府中内宅真正的掌权者。
原本,苏姨娘是打算弄死婉珠小姐的。
毕竟也就八九岁的一个孩子。
可府上丢了大小姐,夫妻俩惊慌不安闹腾起来,报官寻人,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苏姨娘也就不敢杀人灭口,回头再被人察觉出了异样,更会引火烧身。
为了让婉珠小姐安分,苏姨娘日日命人给她灌汤药,使其成天昏昏欲睡,无法彻底清醒;药物用多了,伤了脑子,婉珠小姐就成了个痴儿。
见状,苏姨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命人毁去婉珠小姐的脸,又装作她是从老家投奔自己来的小侄女,顺理成章地换了个身份,再次进入温府。
苏姨娘不过是个妾室。
那会子府里又为了大小姐丢失一事,闹得人心惶惶,谁也没有细究她带回来的孩子究竟是谁……
等时日一长,苏姨娘又把持中馈,大权在握,就更无人问及了。
了解完前因后果,温茂筑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一想到心爱的女儿竟叫歹人如此折磨,还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他就心如刀绞。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一年冬日,亲眼见过这痴傻的表小姐蹲在小厨房后头吃潲水……偏他当时根本没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女儿!
泪水漫过眼眶,温茂筑抿唇不语。
苏姨娘还在哭诉,妄图用往日情分打动男人。
好一会儿,温茂筑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去。
苏姨娘见状不妙,忙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老爷,求老爷垂怜!!”
温茂筑狠狠一脚踹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晚,夫妻二人同宿,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苏姨娘的脸被刮满了血痕,捆住手脚,呈大字型关在柴房中,她的嘴被堵上,只能发出呜呜声。
疼,太疼了!
她几乎要疼晕过去。
可偏偏下手的婆子是个老手了,能叫她疼得喘不上气来,偏又能留她一丝神志清明,绝不会失去意识。
婆子正在弄一根粗线。
这是由马尾金弦制成,极具韧性。
“你说说你,从前风光不自知,偏下这等狠手,咱们婉珠小姐还是个孩子,哪里得罪了你,要吃你这些苦头。”
那婆子嘟囔道,“老婆子我这手艺,还是从前在王府里学来的,没承想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她边说边转过身,粗线的两头被她缠在手上。
她笑道:“苏姨娘,准备着吧,咱们好上路。”
第104章风云之地
苏姨娘惊恐万分,发出呜呜的声响,也不知是在谩骂,还是在求饶,可惜已经无人在意。
“劝你安分点,老爷夫人可不想再见您,这不仅仅是夫人的意思,更是老爷的命令;不过看在姨娘你这些年侍奉在侧,多有功劳,老爷也吩咐了,说是叫您慢慢上路,别轻易叫您没了气,老婆子下手有轻重,您就放心吧。”
婆子发出几声桀桀的笑声,听得苏姨娘头皮发麻,面色惨白。
这一天一夜,柴房中时不时传来呜咽的声响。
并不十分鲜明,但却听得人心头发颤。
偶有小丫鬟或是小厮经过,他们也不敢张望,低头快步经过,生怕略有停顿,就会被柴房里的人给吓到。
又隔了一日,到了第三日清晨,婆子来回话了。
“夫人,苏姨娘咽气了。”婆子像是在说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
昌夫人正跪在菩萨跟前上香。
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了片刻,她在一片香雾缭绕间睁开眼:“告诉老爷了么?”
“已经派人去老爷跟前回过话了。”
“老爷怎么说?”
“老爷直说丢去乱葬岗喂狗。”
这话倒是让昌夫人顺气了不少。
她眼色冰冷,微微泛着猩红:“丢出去定然是不行的,给苏姨娘报个暴病而亡吧,在庄子上随便寻个地方草草葬了了事。”
婆子领命,又问,“夫人要不要去看一眼?”
昌夫人犹豫片刻,点点头:“应该的,送她一程,多谢她这些年的照拂。”
她缓缓起身,去了柴房。
柴房内,苏姨娘依旧呈大字躺在地上。
瞪大双眼,微微张口,面上的红润还未褪去,俨然刚刚咽气不久。
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
那马尾金弦制成的粗线竟从她的腕骨处埋入,刺入她皮下每一处骨肉,硬生生将皮肉从里面剖开,隔着肌肤都能隐隐瞧出粗线的走向。
每埋入一寸,苏姨娘就会感受到拆骨扒皮的痛苦。
偏一时半刻昏厥不了,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最后,那些粗线渐渐聚拢在她的脸颊处。
昌夫人静静欣赏了一会儿。
突然,苏姨娘脸颊皮下的粗线再也撑不住张力,竟硬生生撑破了皮肉,带着鲜血淋漓,一股脑挤了出来。
昌夫人身边的丫鬟吓得忍不住惊叫出声。
唯有昌夫人依然面不改色,只拨弄了两颗佛珠,冷冷赞道:“妈妈当真好手艺。”
得了夸奖的婆子忙弯腰鞠躬,笑道:“多谢夫人夸奖,能替夫人解忧,是奴婢的福气。”
“拖走吧,葬了了事。”昌夫人淡淡道,“若她家里人来问,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且叫他们去老爷跟前折腾好了。”
“是。”
苏姨娘被一卷草席潦草裹着,像条死狗似的被拖出了府门。
昌夫人回到房中。
婉珠已经穿戴齐整,乖巧地坐在榻上玩九连环。
见到女儿,她眉眼终于氤氲出湿漉漉的温柔,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痴傻的女儿不明白母亲为何这样,甚至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母亲,婉珠抬眼憨憨一笑,半张脸天真明媚,另外半张脸宛如恶鬼,看得昌夫人心痛难忍,差点又落下泪来。
几日后,昌夫人亲自携礼登门感谢。
虞声笙什么也没问,笑眯眯地收下。
“多谢虞夫人出手相帮,不然我夫妇二人八成要做一辈子的睁眼瞎了,小小薄礼,不足挂齿。”
“您这话就过谦了,说句明白话,我也不过是乡野长大的,承蒙养父养母不弃才有了今日,您送了这般好的礼物来,管叫我大开眼界,我谢还来不及呢,哪里就礼薄了?”
虞声笙乖巧地弯起眉眼。
“虞夫人的本事,我算是领教过了,今日……还有个不情之请,敢问夫人能否算出小女今后的福气?”昌夫人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命数这东西,本就在人心之中,夫人一片慈母心肠,且你们母女缘分未尽,上天垂怜,必定会叫你们一家团聚;可夫人所求福气二字,恕我直言,福气也是靠自身积攒得来,算是算不出的。”
虞声笙的话令昌夫人恍然大悟。
她深叹:“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
又是两盏茶下肚,昌夫人欲言又止。
“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既如此,我就直说了,虞夫人可知晓你亲生父母的事情?”
“知晓一些。”
自虞声笙被接回虞府后,虞正德或是张氏都有跟她提起过亲生父母,但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了他们的姓名以及当初的遭遇。
虞声笙的生父姓洪,单名一个修字,字舍原;母亲姓柴,名安筠,也出自书香门第。
这二人都是年少风光,良玉英才,堪称天生一对。
只可惜,也不知是福运太过,还是什么旁的原因,自从封官外派后,夫妇二人的运道不济,最后竟客死异乡。
虞声笙后来跟着老道士学了起卦之法后,也算过自己的生身父母。
但卦象一片模糊,无法算清。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二人的死因并不简单。
如今昌夫人提及,虞声笙更坚信——急病暴毙只是表象,真正的死因一定藏在更深处。
昌夫人略略说了一会儿,又道:“我与你母亲曾有过数面之缘,当年他们离京时身体都很好,却不想……这般命苦;如今见你嫁得高门,日子也越发顺遂平坦,若你父母泉下有知,也该心安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句,别跟瑞王府走得太近。”
虞声笙有些不解:“为何?外人都道,瑞王爷亲和大度,乃宗亲之首,为何不能与他府上太亲近?”
“皇族宗亲,咱们一般官宦人家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我瞧闻将军年少英才,颇得陛下重用,既如此,还是独善其身更为妥帖,虞夫人以为呢?”
昌夫人这话并没有说得太直白。
但她温柔又担忧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虞声笙没有继续追问,轻轻颔首,表示应下。
又略坐了一会儿,昌夫人告辞离去。
坐在榻上许久,虞声笙摩挲着腕上的红线铜钱,又想起年少时为父母起的第一卦。
那时眼前浓雾不断,整个魂灵仿佛都被抽走。
要不是那老道士出手及时,把她拉了回来,她指不定就死在那一天了。
那一次之后,她足足躺了十多日才缓过神来。
也是从那以后,老道士不告而别,只说她天赋太过,须隐藏锋芒,更须寻一个八字贵重、压得住她又能被她借势的人相伴,否则人生不平,恐有大灾。
闻昊渊,就是旺她的这个人。
轻叹一声,虞声笙嘀咕道:“果然京城是非多,想过安生的太平日子容易么……”
瑞王府。
江姨娘听了丫鬟的回话,秀气的眉心蹙紧:“怎么这样巧,说没就没了?连个消息都没放出来,他们府上也没请大夫么?”
玛瑙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奴婢去问了,说是苏姨娘病得突然,那一日还在理账呢,下头的婆子们都没拿到对牌钥匙,她就被夫人叫走了,随后就一病不起,两日后就发丧出殡,快得吓人。”
第105章同是姨娘,不同命
“安葬在哪儿了?”江姨娘又问。
“就是他们府上在京郊的田庄上。”丫鬟也觉得奇怪,“对啊,为何草草下葬?还选在这种地方?苏姨娘不是独掌府中大权数年了嘛,就算暴病而亡,就冲着温老爷对她的情分,也该风光大葬,如今一场法事都不做,就这样……”
江姨娘咬着牙,沉思片刻:“罢了,死了就死了吧,横竖也是个不中用的。”
原来,苏姨娘与江姨娘私交甚好。
二人因有相同的境遇,甚至有些惺惺相惜。
后来,双方都见彼此掌控中馈,一面佩服一面又觉得值得自己深交,一来二去更亲密了,渐渐有引为知己的趋势。
苏姨娘陡然没了,江姨娘倒不是很伤心,只是觉得奇怪。
更遗憾自己失了一个能谈话说笑的助力。
京中那些个太太奶奶大多目下无尘,瞧不上妾室。
要不是江姨娘是瑞王府里的妾室,更有瑞王的偏宠疼爱,那些当家主母更不会给她好脸色。
即便如此,那些明面上的宴饮瑞王还是不愿江姨娘去参加。
后来偶有一次出席,江姨娘被那些个权贵之家的女眷羞辱一番,回来后痛哭不已,心中越发暗恨。
坐在镜前沉思良久,她从鼻息中一阵长叹,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账房里的银子可支取了?”
玛瑙迟疑:“还不曾。”
“这事儿不是几日前就让你们去办了,为何还没办成?”江姨娘火了。
“姨娘别生气,倒也不是奴婢们不尽心,只是账房那头推三阻四的,咱们也不能硬抢啊。”玛瑙觉得有些委屈,“那账房管事说了,说今年冬衣裁剪的大头银子姨娘已经支取过了,共计八百两;这会子又要来以相同名目再支取四百两,管事的说,须让王爷过目点头才能成。”
“混账东西!”江姨娘暴怒,“不就区区几百两银子?阖府上下这么多人事物要更迭,裁剪冬衣的预算不够也是有的,这些个不长眼的奴仆,竟欺到我头上来了!”
“……那管事说了,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一听这话,江姨娘顿时偃旗息鼓。
她气得面色铁青,却说不出话来。
自从官银一事曝光,加上秋猎归来,瑞王对她的耐心已经明显不如从前,就连宠爱都迟缓懈怠了不少。
日日回府,他不是窝在自己的屋内,就是与一众下属同僚在外书房畅谈,根本不让女眷进入。
江姨娘就算想去送个糖水茶汤什么的,都不行。
她又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瑞王已经起疑。
一阵心虚后,她撩起眉眼:“无妨。”招招手,又让玛瑙靠过来,她一阵耳语。
玛瑙得了吩咐,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当晚,瑞王回府时,半道上却听一曲哀怨婉转的琴声,硬生生绊住了脚步。
那是……湘妃怨。
伴随着琴声传来的,是江姨娘珠圆玉润的歌喉。
隐隐约约,绕梁三日,听得人肝肠寸断,心都要碎了。
瑞王到底没有那么狠心绝情。
这段时日晾着江姨娘,也是为了让她好好清醒清醒,认清自己的身份。
如今一听这曲子这歌声,哪里还能耐得住。
脚下步子一转,他便去了江姨娘的房中,这一夜恩爱缠绵自不必说,一夜过来,江姨娘娇容羞涩,更添颜色,只着雪白的里衣歪在他怀中,说话温柔小意,娇滴滴地很是撩人,不经意间又从松开的领口处露出娇俏圆润的肩头。
一抬眼,更是欲拒还迎的娇羞。
瑞王哪里还能耐得住?
二人到了午后方才起身。
江姨娘抬手拢着发髻,笑得骄傲。
果然,瑞王再不舍晾着她,她要的那些银两也尽数入了她的腰包。
送走了瑞王,她小口小口用着一盏梅子汤,眉眼间全是得意:“我就说嘛,这么大一个瑞王府,我不过支取几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事?”
玛瑙也喜不自禁,马屁不断:“还是姨娘有能耐,王爷最喜欢姨娘了。”
是了,像苏姨娘那样无用之人,才不配跟她成为朋友。
新一批的冬衣到了。
用了粗布做表,里头夹了一层细棉布,再在里头填了棉絮等物,摸在手里暖蓬蓬软乎乎的,确实制工不错。
裁缝娘子得了赏钱,在虞声笙跟前格外口齿伶俐。
“夫人有所不知,这粗布虽耐磨耐脏,但有一桩不足之处,就是棉絮塞进去久了会漏出来,在里头加一层细棉布,不但能省了成本,还更暖和。”
虞声笙略略瞧过,赞道:“果真不错。”
又命人取来了册子,按照原先的排序将这些冬衣发了下去。
都发给府里的奴仆过冬使用。
这是她嫁过来的第一年,更是头一个冬天,想要立威、想要收拢人心,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秋冬之际,也是各处朝贡的季节。
不知多少好东西流水似的送进宫中,光是那贡品单子就长得一眼看不完。
闻昊渊也领了一个新差事,要出城迎朝贡的车队,以尽护卫之责。
上回西郊大营的操练成果很是不错,他与慕淮安都被狠狠褒奖,各自欢喜。
只不过,闻昊渊显然更直白,事后又在陛下跟前详细汇报了一番,事无巨细,让陛下听得一忽儿皱眉,一会儿发笑。
也不知他汇报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反正最后皇帝给两府的赏赐分出了个厚此薄彼。
厚的是威武将军府,薄的那一份,自然落到了慕淮安的头上。
为此,徐诗敏还特地来拜访虞声笙,想走内宅女眷和气生财的路线,顺便探听一下风声。
虞声笙莫名其妙。
因为家里男人根本没提一句。
徐诗敏又是个肚子里弯弯绕绕很多的人,就是不愿直言不讳;总之,这次会面拜访效果很差,搞得虞声笙心情很不好——平白浪费了半日的功夫,还送出去了一斤上好的茶叶,结果什么用都没有。
在这个心情不好的节骨眼上,有人不长眼地撞了上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被虞声笙高抬贵手、放过一马的张大康。
他与张运、何管事不太一样,总存着自己的小盘算。
又目光短浅,不听人劝。
上一次虞声笙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她还没能彻底掌管了解小宁庄,又正值季度交替、田庄用人之时,她不愿再起风波,先稳住庄子上的各项事务再说。
现在看来,何管事与张运都是有点眼力见的。
他们明白给了自己又一次机会的人,是虞声笙。
更明白这位威武将军府的夫人才是他们接下来要效忠的主子。
是以,小宁庄上的各项事务,他们都亲力亲为,成为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反观张大康呢……就没那样强的觉悟了。
这一次举告他的,是张运。
张大康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借着从前的势,蒙骗了庄子上一佃户家的女儿,半哄半骗地成就了好事,还许诺要以十两银子为聘礼,会将人家风光娶回去做正头老婆。
那女孩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张大康的行动,终于忍不住了……
第106章明赏暗罚
生长在田野乡间的女孩子自然比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们多了几分泼辣果断,这姑娘倒也没有明着找上门去,而是每日活计做完后,偷偷去瞧上几眼。
这一瞧,就被姑娘察觉到了不妥。
原来张大康那些甜言蜜语不但对她说,而且还跟其他妙龄少女讲。
横竖他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也不识几个字,就这些翻来覆去的话还是从张耀祖处学来的,自然有样学样,甚至连一个字都不会改。
亏得那姑娘先前被他哄得春心萌动,以身相许,还眼巴巴地等着张大康来提亲,往后自己的终身就有指望了。
没想到乍一见这真相,姑娘悲愤交加,立马回去告知了爹娘。
农村的汉子自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张大康被人家两口子堵在了门外,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挨了一顿打。
姑娘的亲娘唤作窦妈妈。
是个瞧着精瘦,却很有头脑的庄户妇人。
她立马让张大康写下婚书,又搜走了张大康藏着的不少银钱,只说是聘礼,还让张大康在婚书上画押。
就这样,张大康挨了一顿打,还痛失所有银钱,并且搞臭了名声。
如今小宁庄上谁不知晓张大康这个好吃懒做的货,居然还想哄骗好人家的清白闺女。
那些个原先被骗过的女子,有一个算一个,将这些传言添油加醋,又传了出去。
等传到虞声笙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臭不可闻。
何管事亲自来回话。
说完后,他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地跪在屏风之外,等候年轻主母的发落。
张大康没什么定性脑子,但何管事和张运却有。
他们太明白自己的出身并不能入得了威武将军府的眼,若不是当家主母年轻,小宁庄又扩了不少地方,须要几位对小宁庄上下都了解的人做管事,虞声笙必不会留着他们。
本就是戴罪立功,哪晓得张大康竟这般没有眼力劲。
虞声笙慢悠悠道:“确有此事么?可别冤了他。”
“夫人明鉴,小的已经查清楚了,确有此事。”
话音刚落,金猫儿一打门帘子进来了。
“夫人,先前您吩咐让裁剪的冬衣已经新得了一批,可是今日一并送去庄子上么?”
“让他们打点妥当,备车马,一会儿我跟着一道去。”
“是,夫人。”
金猫儿脆生生应了,转身又出去忙活。
虞声笙吩咐何管事:“你先回去吧,下午晌的时候我会过去庄子上一趟。”
何管事心紧了紧,拱手退下。
回到小宁庄,张大康先迎了上来,围着何管事问东问西。
反倒是张运根本不在意,半个字不提。
何管事被张大康烦得头疼,连连摆手驱赶:“你就别在我这儿折腾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夫人于我们有再造之恩,要不是有夫人网开一面,你以为咱们能留在小宁庄?你倒好,不想着好好做活,叫夫人满意,反倒有这闲工夫想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张运冷笑两声,依旧不说话。
这下却惹恼了张大康。
“你笑什么?想说便说就是,谁还堵着你的嘴了?”张大康怒道。
“我不想说什么,只是感叹,从前跟在大少爷身边忙前忙后最积极的人是你,我还以为你换了个主子还能如从前一般;没想到,你不是想做活计,你就是想着跟在大少爷身边能花天酒地、吃香喝辣。”
张运一针见血。
这话说得张大康面红耳赤,瞠目结舌。
张运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又与何管事说了两句话,拔腿就走。
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地里新种下去的作物庄稼还要人照看,这可关系到来年春天整个庄子上的口粮,断断不能出纰漏。
在惶惶不安中,张大康六神无主。
想走也不行,身上没银钱,能走去哪儿?
留下好像也不行,眼瞅着夫人下午就要来清算了……
突然,一路过的老妪见他失魂落魄,咧开掉了几颗牙的嘴,笑道:“你慌什么,如今婚书也签了,聘礼也给了,你该欢欢喜喜等着娶新娘子喽。”
本是玩笑的两句话,却听得张大康醍醐灌顶,瞬间清明。
是啊,男女婚嫁本就天经地义。
就算夫人来了,又能如何?
张大康定了定心神,觉得舒坦多了。
下午晌,威武将军府的马车徐徐停在了小宁庄的堂屋前。
虞声笙来了。
分发冬衣,无论在哪里都是让人兴奋激动的事情。
哪怕这一批带来的冬衣并不能覆盖庄户里所有人家,但只要有,就是有希望。
金猫儿、今瑶、今瓜等人忙得脚不沾地。
依着秋季里劳作最努力最勤奋的名单,这些人家优先发放。
新得了冬衣的农户,不论男女老少都满脸喜色。
今年庄子上丰收,主家不但多交了税,免去了庄户青壮年的徭役,如今更有簇新的御寒衣物上身,这简直比过年还开心。
等发放完毕,虞声笙扫了一眼这些大小管事,问道:“张大康人呢?”
很快,张大康就被送到了她跟前。
张大康跪下就喊冤。
说自己与那户人家的姑娘情投意合,这会子人家聘礼收了,婚书也在,为何还要胡乱编排,坏了他名声。
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好人来着,最是老实本分。
虞声笙听了只想笑。
像张大康这样的懒汉,表面上老实,实则懦弱;遇到好事先紧着自己来,遇到麻烦第一个跑的也是他。
她自乡间长大,见惯了这样的人。
更明白想要立威,想要让底下的人心服口服,在惩处张大康时就不能一味用强。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聘礼婚书的,我也没见着……我不过是见了何管事送来的册子,上头记了过往数月内你们的劳作成绩,张大康你倒是个能干的,没枉费我从前委你重任。”
虞声笙柔声轻笑,如墨的眸色微闪,深不见底。
张大康万万没想到,自己得到的竟然是夸奖。
别说他了,其他的人也惊呆了。
——夫人这是……唱的哪一出?张大康能干?太阳莫不是要从西边出来了吧……
虞声笙浑然不觉,拨弄着指尖,心不在焉道:“你本就是小宁庄里的老人了,如今也该给众人领个好头;正好,庄子西边儿有块地方尚未开垦,我瞧你能干,是个得用的,就让你先去料理这块地方,如何?”
“这……夫人青眼,小的没有不从的。”
“好,办得好,我自有重赏。”虞声笙勾起嘴角,环顾四周,“你们也替我多多瞧着张大康,也跟着多多学着。”
众人无一不应的。
张大康喜滋滋,还道是自己否极泰来。
待何管事领着他去了那块地方一瞧,他震惊了。
“这、这……”
何管事丢给他一把锄头,抬腕挡住口鼻:“这是夫人的吩咐,你赶紧的吧。”
原来西边这块荒地,原先就是做粪坑用的。
即便用土掩埋,远离住处,靠近了依然能闻到一股臭味。
“就我一人么?”张大康回过神来。
何管事:“自然不是你一人,会有人看着你,夫人说了,要咱们好好向你请教学习;还不赶紧的,等会儿天黑了就忙活不动了。”
张大康这才明白——这哪里是赏识,分明是……惩罚!
第107章入局
秋冬天气寒冷,城内还略微好一些。
可在乡野处,北风肆虐,越发吹得土地坚硬冰冷,一锄头下去都翻不动多少,反而能震得虎口发麻,如此多来几下,张大康只觉得掌心生疼,胳膊不着力,连锄头都险些握不住。
其实他虽偷懒了点,但寻常活计也有做。
可就是没有这样辛苦的。
才不到半个时辰,张大康就有些吃不消了。
他频频向不远处田埂上的何管事挥手示意,表示这一块地方一个人真的打点不来,让何管事请示夫人,再给他多配几人才好。
何管事原打算用温和的话语,委婉含蓄地拒绝。
谁料,张运却在一旁道:“还给你配几个人,你不如让夫人再给你寻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不是少爷命,还这般矫情做什么?你当真不明白夫人的用意么?”
张大康黑了脸。
张运又道:“夫人说了,你什么时候把这一片料理好,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给你安排活计。”
张大康:……
就这样,他被困在了这片地里。
挖着又干又硬、还滂臭无比的土,好几次差点吐出来。
顶着寒风,缩紧夹袄,他硬着头皮忙活着,欲哭无泪。
时不时有人远远经过,指指点点,笑声传来,明显就是嘲笑他来的。
张大康心中憋闷,明白自己理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忙。
大约是忍辱负重久了,他越发想尽快脱离这尴尬境地,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一日忙活下来,手上的皮都磨掉了一层,他都不愿停下来。
总算犁完了一片,他那张脸已经叫寒风吹得硬生生老了几岁。
本以为到了虞声笙跟前,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谁知,虞声笙却淡淡地来了句:“枉我器重你,还在众人跟前夸你,没想到你就是这样做活的?到底是张家留下的老人了,我动你长辈们的面子过不去,我不动你吧——岂不是叫外人以为我这主母不够威严,压不住底下的人?我年轻,自是不能两头兼顾,只能先紧着关键之处来了。”
“你可别怨我。”
冷冷一句话,敲定了张大康的结局。
他被狠狠打了一顿,丢回自己屋中艰难养伤。
这一下,唬得那姑娘的娘老子也心生忌惮。
原还想着能叫张大康负责,娶了自家闺女,如今瞧着张大康这样不得夫人的眼,还被狠狠罚了,往后在庄子上还能有好日子过?
他们立马换了风向,改了主意,当下不提什么聘礼婚书,银钱收下,就当是给自家闺女的补偿,趁着张大康养伤的时候,他们火速给姑娘定下了另一门亲事。
对方也是庄户人家,瞧姑娘生得水灵,嫁妆又丰厚,再没有不答应的。
农村小伙能娶一房年轻女子做妻室,就已经很难得了。
当下二人欢欢喜喜成了婚,虞声笙听说了,还特地让今瑶跑了一趟,送了一对虾须金镯做添妆,恭贺姑娘大喜。
在夫人跟前过了明面,当下无人敢再提。
却说那张大康,好不容易养好了伤,一面骂骂咧咧一面继续在床上躲懒——天气冷了,谁愿意出去干活呢?
横竖冬日里,庄子上也没有太多事情要忙,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运来时,他还蜷缩在被子里。
“今儿你睡够了就早点起来。”张运道。
“干嘛?”张大康声音瓮瓮的,似有闷气。
张运听得明明白白,装作没听懂:“你回头把你这屋子收拾一下,能带的带走,夫人说了,放你自由,最迟明儿中饭前你就要离开小宁庄。”
这话如同在耳边惊起一道炸雷,一下子将张大康从床上轰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夫人她、她怎能赶我?我可是庄子上的老人,我也姓张,我与咱们主家一个姓,我娘老子在的时候就是张家的家生子,早早就跟了主家姓的!!凭什么赶我走!”
“你忘了,小宁庄早就不姓张了。”
张运平淡地来了一句。
张大康木然,张了张嘴:“……夫人不该这样心狠,太心狠了。”
张运的话带到了。
横竖也没有旁的事情好说,他给昔日的朋友留下二两碎银子:“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往后你自己寻个营生,别再像现在这样好吃懒做了。”
望着张运离去的背影,张大康终于哭了。
外头何管事遇上了张运。
见他从张大康的屋子里出来,哪有不明白的。
“你呀,总说我温吞绵软好说话,其实你心肠才是最软的,没的白白给他送什么东西……他不会惦记着你的好的。”
“谁要他惦记。”张运自己心中有杆秤。
只因当初张大康爹娘还在时,曾照顾过他一段时日。
就算是还了这份情了。
威武将军府,安园。
庭院内种着芭蕉与梨花。
这个时节,梨花自是不开放的,反倒是芭蕉越发翠绿,大约是靠近暖阁的缘故,分得了这难得的暖气,烘得越发茂盛。
隔着明纸蒙着的窗棱,透进屋内一抹茵茵碧翠,令人眼前一亮。
虞声笙正坐在榻上,温婉和气地与对面的妇人说话。
这位也是今日的不速之客——江姨娘。
对方打着瑞王的旗号来的,又是给威武将军府送来了什么稀罕的皮草料子,虞声笙也不好将人关在府门外,只得硬着头皮迎进门来。
她手中把玩着一串碧玺粉彩的珠串,轻轻拨弄,偶有清脆之声入耳。
江姨娘瞥了一眼,有些惊叹:外头都说威武将军府早不如从前风光,实则怕是不一般,瞧这样一串精致的饰物,连自己都没几件,竟被这虞夫人随意拿在指间把玩……
一时间,江姨娘眼神暗沉,略有妒意。
“上回猎场一面,我就觉着与夫人投缘,今日不请自来,还请夫人别见怪,我这人性子洒脱,无拘无束惯了的,往后常来常往的,夫人就明白了。”
江姨娘眯起眼,眼角多了一丝鱼尾纹。
“我性子内敛,也不爱与人打交道,像江姨娘这样热络的,还是头一回见,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姨娘莫要见怪;我年轻,不懂事,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的。”
虞声笙这话好像在暗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听得江姨娘心头跟挠痒痒似的,恨不得当场撕开来问个明白。
可她到底忍住了。
蛰伏王府多年,她早就明白做事要徐徐图之,不可心急。
“不知上回见过的那昀哥儿可还在夫人府中?”江姨娘柔声询问,“我实在是觉得这孩子面善,想见上一面。”
虞声笙却道:“昀哥儿如今正伴在我那小侄儿身边,权当做个书童伴读,怕是没空来见姨娘了。”
没等江姨娘另想招数,她又问,“说起来,我听闻数年前姨娘曾失去过一个孩子,你该不会是……见昀哥儿面善,又生了一番慈母心肠吧。”
这话阴阳怪气得紧,江姨娘有些笑不出来了:“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秋猎回来,我就替昀哥儿算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虞声笙明眸璀璨,似笑非笑。
第108章进学
对上虞声笙那双深邃又清凌的眸子,江姨娘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却还要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怎么着?”
“卦象上说,昀哥儿出身不一般,非富即贵。”
短短的一句话,听得江姨娘瞳孔一紧。
虞声笙像是没察觉似的,继续自顾自道:“嗐,不过卦象一说嘛,信则有,不信则无,全凭本心罢了;我也不过是觉着与这孩子投缘,他又勤快机灵,我家小侄子又喜欢与他一处伴着,就把他留下来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他本是流浪到我跟前的,对于前尘往事都记不太清了,只晓得自己叫昀哥儿,这样一个孩子即便有再大的造化,又能富贵到哪儿去呢。”
她掸了掸袖口,对着江姨娘嫣然一笑。
江姨娘回过神来,连连认同:“夫人所言极是。”
离了威武将军府,江姨娘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地回程。
玛瑙不安道:“姨娘,您说今日……虞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不过是执意护着那臭小子罢了。哼!她护着我就查不到了么?”江姨娘一阵咬牙,“先前让你派人去查了,可有眉目?”
“那昀哥儿原先是在威武将军府的庄子住过一段时日,应该是流浪混迹过去的。”玛瑙说着,顿时面露难色。
江姨娘一见,怒道:“少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姨娘莫生气,只是……原先那些个庄户口风还不怎么紧呢,原以为施舍些个小恩小惠的,他们就能一五一十全说了,却不想……”
今日再去小宁庄打探时,那庄子上下跟铁桶一般。
只要被察觉是外人,只要对方问及威武将军府,无论壮汉妇孺,一个个都守口如瓶,绝不多话。
若是遇上那老辣的老妪或是老翁,指不定还会被狠狠骂一顿。
玛瑙派去的两个小厮都是这样被骂回来的。
在乡野扎根生长的朴素老百姓,骂起人来一样能深入人心。
何况他们一张口就能喊得惊天动地,没等小厮反应过来,就有提着扁担、耙子或是锄头的壮汉奔过来,抬手就要打人。
如此一来,玛瑙就更没辙了。
江姨娘万万没想到,才几日的功夫,小宁庄上下竟这般铁了心的效忠新主子,顿时恨得牙痒痒,对着玛瑙的胳膊拧了几下,骂道:“要你何用?!”
玛瑙吃痛不已,红着眼眶垂眸,哪敢再多说一个字。
却说虞声笙,送走了江姨娘,她不慌不忙去瞧了辉哥儿。
辉哥儿正与昀哥儿凑在一处玩乐。
到底是小孩子,身边有个略微年长的哥哥领着一起玩,总能玩得格外畅快。
虞声笙将来意与黎阳夫人说了。
黎阳夫人两眼放光:“你是说……要给辉哥儿进学?”
“是,我瞧着辉哥儿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了,咱们府里孩子少,怕是请不了家学先生,但京中好的学堂书院多的是,也有那久负盛名的先生,若能让辉哥儿进去读书,来日不管是考取功名,还是明辨事理,都是有益无害的,您说是吧?”
“是这个理。”
黎阳夫人无不宽慰。
原本她也想过让小孙子去进学读书。
但毕竟如今不是她能做主的,到底寄人篱下,也该由闻昊渊或是虞声笙开口,才顺理成章。
正想着挑一个日子与他们两口子提了,没想到虞声笙却主动问起。
黎阳夫人笑道:“我离京已有好些年,如今京中是个什么光景,我怕还不如你知晓得清楚,难为你操心,我替辉哥儿谢谢你这个做婶婶的了。”
“瞧姑母说的,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辉哥儿,咱们一门武将,若能出个文武双全的,也是我沾光。”
虞声笙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我父亲刚好认识这些学堂书院的人,姑母若信得过,我便请父亲帮忙。”
“如此甚好,就是麻烦亲家公了。”
“不麻烦,都是一家人,姑母疼我如疼自己的亲闺女一般,我自然待辉哥儿视如己出。”
虞声笙弯起眉眼。
其实她都知晓。
黎阳夫人暗中给公中出了不少银钱。
光是冬日采买这一项,前前后后就贴了不下一千两。
虞声笙知晓后,明白不能在明面上和黎阳夫人分得清楚,这样容易伤了长者的一片心意,还是另辟蹊径,给黎阳夫人送上她当下最想要的东西。
说办就办,当晚虞声笙就与丈夫商议了一番。
闻昊渊搂她入怀,细细吻着她的耳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哪儿就那么好了。”她娇羞一笑,其实心里甜丝丝的,觉得丈夫慧眼识珠,说得真对,自己可不就这样好么。
“近几日你可忙得过来?”
虞声笙关怀道。
“还行,只要不领兵打仗,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小事。”
男人轻笑,面上已经起了一层青色胡茬,越发衬得那张脸有些冷酷骇人,“倒是有件小事,慕淮安也请旨与我一道分担,但……我已向圣上请旨,我一人足矣。”
“皇帝陛下同意了?”
“嗯,区区小事,何必动用两员大将。”
闻昊渊弯起眉眼,“不过,慕淮安急得很,你要知道……他还未能得圣恩袭爵。”
虞声笙明白过来。
是啊,人前人后大家都称慕淮安一声少将军。
所有人都以为他继承镇国将军府是板上钉钉、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镇国将军府也是有勋爵在身,需要御发明旨,才可让慕淮安袭爵。
不然,少将军永远只是少将军。
她眨眨眼睛:“那可真有趣。”
翌日,虞声笙回了一趟虞府。
在书房中,她与父亲说了半晌的话。
虞正德见将军府这样重视读书,十分欣慰,便给女儿写了一纸,上面全是启蒙孩童要看的书籍,还说下个月初会给京中的澜麓书院写信,推荐辉哥儿过去启蒙。
澜麓书院可是京中排得进前五的学堂。
若无推荐,很难迈进一步。
再看看老父亲给列出的书籍名单,虞声笙不由得替小侄儿捏了把汗——辉哥儿,你的苦日子要来了哟。
说完了送小侄儿读书的事情,该说一说虞声笙自己的正事了。
“父亲,有件事女儿想问个明白,还请父亲告知。”
虞声笙温柔乖顺,言辞中难掩坚定,“当年,女儿亲生父母的死因……是否真的只是暴病?”
虞正德眼神躲闪片刻:“怎好端端的问起这个?”
虞声笙也没遮掩,将自己与昌夫人相识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感叹道:“女儿自幼得父亲母亲照拂,方能长大成人,今日一问,不过是想求一个明白……瑞王在京中得势,往后少不得要有打交道的时候,女儿不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若一个不设防,再给夫家娘家惹出什么麻烦来,岂不是害了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哥。”
虞正德闻言,沉默片刻。
“确实是暴病而亡。”他叹了一声,“至于昌夫人为何这样与你说,许是不愿你与瑞王府走得太近。”
正好张氏送了四君子汤来,听到丈夫这话,快人快语道:“昌夫人不喜瑞王府的江姨娘,会这样说也不奇怪。”
第109章处境相反
论起京中女眷中盛传的秘闻,张氏可要比虞声笙知道的多得多。
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住,她滔滔不绝。
一番话说完,虞声笙奉了茶水到张氏跟前,张氏笑眯眯接过,给整件事下了个定论:“昌夫人本就不喜姨娘妾室那般妖娆做派,原先她掌家的时候,整个温府上下无人不从,便是丫鬟站出来都比旁人府里的气派体面守规矩;她家那个姨娘,噢,就是前不久刚死了的那个,叫什么苏姨娘的,这苏姨娘与江姨娘交好。”
张氏说得痛快,又吃了两口茶,“声笙虽到我身边没几年,但那几年里,我可是将能教的都教了,声笙也明白,女眷来往也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清白的人家对清白的人家,正妻对正妻,哪有叫一个妾室出来抛头露面,待客招揽的?也忒不成样子了。”
话音刚落,张氏顿觉自己好像在拐着弯骂瑞王,面上一阵讪讪。
但好在丈夫和养女都不曾放在心上。
虞正德更是赞同妻子的话。
京中女眷出面交际,并没有江姨娘这样的。
人家昌夫人不喜欢她也是正常。
虞声笙垂眸,暗道:还有更深一层原因呢,苏姨娘害了他们两口子的长女,自然越发看不惯与苏姨娘交好的江姨娘;只是……
昌夫人那样快人快语的性子,既然开口提醒了,必不会只是单纯因为妻妾之争。
看样子,养父养母也知晓的不多。
想来也是,要是当年她亲生父母之死真的另有隐情,越是不知情的虞府越是安全,否则她也不能平安长大。
念及此,虞声笙也想通了。
世间万物,都难逃一个缘法。
若当下一知半解,如陷入迷雾一般,那就证明还未到时候。
她是个耐得住的性子。
莞尔一笑,她便自然而然将话题岔开,说起了自己府里的趣事。
当听说黎阳夫人帮衬了不少时,张氏无不感慨:“你这姑母当真没话说。”
“都是一家子,且又是长辈,姑母这般照拂,女儿自然铭记在心。”虞声笙笑道,“就是要烦劳父亲了。”
“说不上什么烦劳不烦劳的,若这孩子真有造化,是读书的料,也是为我朝添一个未来的人才。”虞正德捋着胡须,越发高兴。
正说着,郑秋娥来回话了。
说是这个月的月例都已经放完了,请张氏过去看账。
张氏拉着虞声笙:“难得回来一趟,今儿我那有你爱吃的香露茶,还有小荷叶桂花饼,你嫂子身边的丫鬟手艺一绝,这做得竟比我那小厨房还要好。”
郑秋娥抿唇:“难为母亲喜欢,我日日都让人给母亲送来。”
几个女眷坐着说了一会子话,直到日落西山,虞声笙才告辞离去。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
威武将军府里的庶务更是多得忙不过来。
地方大,处所多,涉及到的奴仆管事就更多。
园子里的主子不多,但各种庭院用处都要有,这是一点都错不了的。
虞声笙哪里懂这些,除了向张氏请教之外,便只有频繁出入一些高门贵府的宴会,当场学习讨教。
好在她年轻,又生得绵软乖巧。
颜色虽不够出挑,但清丽柔顺,更能博得那些个太太夫人的喜欢。
又见她虚心询问,言辞中不乏恭敬,她们便更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那唱戏的台子也要分季节的,春秋还好说,尤其冬夏两季更要当心,暑气寒气可不能过了。”
“四季景致,风水起伏,这些都是福祸相依的,我瞧你投缘,不如荐给师父给你,也帮你府上瞧瞧?”
这些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几乎将虞声笙众星拱月一般围在当中。
好一番交流后,虞声笙俨然博得众人的欢喜。
大家私底下都说,果真传闻不如见面,人家虞府养女哪里不好了,明明温柔懂事又谦和大气,与她说起话来如沐春风,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贴。
说起从前那段往事,有一些女眷的目光难免落到角落处徐诗敏的身上。
徐诗敏身着端庄华服,以绢蓝绸缎为面,江南云锦为底,通身的气派。
抬手托着茶盏,她浅浅呷了一口,满脸淡然。
可微微阖起的眼睑处却藏着一抹不甘心。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外头的宴饮上被虞声笙抢了风头。
明明数月前,她们的处境还是完全相反的。
如今可好,只要在一处,虞声笙才是那个被人喜爱的。
反观她……更显得无人问津了。
从前还有个郭文惜会陪在她左右。
想到这儿,徐诗敏眼眸阴沉,看向不远处与虞声笙站在一块,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的郭小姐。
就连自己的朋友,都向着那个养女!实在可恨!
徐诗敏放下茶盏,起身走向郭文惜。
“文惜妹妹。”她柔声轻笑。
郭文惜一见是她,热情洋溢的笑容顿时冷却不少:“原来是将军府的大奶奶,我这厢有礼了。”
“你我姐妹一场,未出阁时就交好,怎今日还这般客气起来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叫妹妹心生不快了?”
徐诗敏轻捂心口,有些蹙眉。
郭文惜很想当场呛回去,但想起嫂子白夫人的叮嘱,到底忍住了。
“大奶奶哪里话,虽说咱们待字闺中时便交好,可如今都大了,你也嫁人了,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废——”
郭文惜用胳膊肘捅了捅虞声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你也是将军府的少夫人呢,你来说说。”
到底是一起吃过烤獐子腿的姐妹了,在郭文惜看来,虞声笙就是和自己一条船上的人。
虞声笙有些哭笑不得,但很好的敛住了:“是啊,瞧我这眼神记性,一时贪着与各位太太奶奶请教,倒忘了跟嫂嫂说话,嫂嫂莫怪。”
“都是自家姊妹,什么怪不怪的。”徐诗敏很大度地笑了笑,也掺和了几句。
突然,人群中有人提起了徐诗敏娘家议亲一事。
“慕大奶奶,我可听说了,你娘家小妹与石府少爷可是在说婚事?”
徐诗敏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一阵踌躇:“哪有这样的事,别胡说,我小妹还小,不急着说这些呢,我爹娘也说了,要多留她几年。”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要是你心里没个谱,不如问问你这义妹小姑子,我听闻石府与威武将军府可是连着亲的呢,石府少爷的母亲与威武将军府的黎阳夫人可是姑嫂。”
听到石府少爷这几个字时,虞声笙就隐隐觉察出不对。
耐着性子听下去,她不由得心头冷冷发笑。
她就说嘛,徐诗敏这人表面温雅大方,实则肚子里一锅坏水。
怎么可能突然好端端地来献殷勤?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没等她开口,徐诗敏就替她辩解:“快别这样说,咱们京中高门,谁家不是沾亲带故的,怎么就与她有关了?她才嫁过去几日呀。”
“嫂嫂维护妹妹,妹妹感激,哪有不明白的;只是……既然今日说到这话了,我也不能瞒着嫂嫂。”虞声笙用帕子微微掩口,似有难言之隐。
“那石府少爷……”
第110章璎珞,姐妹,人手
“实在是难为良配。”
虞声笙一直都寡言少语,即便询问也都点到即止,是很合格的倾听者。
就是这样温吞的性子,偏偏说出了最得罪人的话。
这话一针见血。
有些不明所以的女眷顿时两眼冒光,那些个知晓内情的,不便开口,只能端着茶盏一个劲地灌水。
虞声笙像是没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对着徐诗敏满脸真诚:“既嫂嫂今日提起了,又听诸位太太奶奶们这般说,我也不能装聋作哑,再害了嫂嫂娘家的亲妹妹。那石少爷尚未婚配,房里就有一个很是相好的丫鬟,那丫鬟后来大了肚子,闹得沸沸扬扬,总之……依我拙见,那赵夫人宠溺儿子无度,必不会护着后来进门的儿媳。”
“我实在是见不得嫂嫂的妹妹跳这个火坑,婚事于女子而言,可要慎之又慎,你可要把这话记在心上,回头好好与你妹妹说道说道。”
一开始女眷们总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可听到最后,虞声笙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无比真诚。
又听她说起女子的不易,以己度人,尤其那些膝下有女的太太夫人们,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像威武将军夫人这样的人还是多一些比较好。
免得往后自家闺女谈婚论嫁了,那夫家若有见不得光的,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岂非要毁掉女儿半生?
念及此,众人纷纷应和。
徐诗敏面上笑得干巴巴的,只好顺着话说。
虞声笙满脸欣慰:“嫂嫂能听进去就好,我便可放心了。”
徐诗敏:……
听进去个大头鬼!她真是半点不想与虞声笙待在一块。
匆匆结束了宴饮回府,徐诗敏心情不佳。
外头小厮来报,说慕淮安还有两刻钟便到府门外了。
徐诗敏阴沉沉的神色才放缓了些许。
她忙命人忙活起来,自己也换了一件简便轻快的衣裳,隐隐有她婚前的风格,一样娇嫩明快,透着一股子文人雅致。
待慕淮安进了屋中,她忙不迭上前伺候着更衣。
又见缝插针地与丈夫说起今日出门的种种。
她并未刻意提起虞声笙,而是装作不经意似的。
“说起来还要多谢母亲,与虞府连了这宗亲戚,叫我也多了这样一个好妹妹,今日多亏了声笙提醒,不然真是要害了我娘家小妹了。”
她柔声说着,将换下来的衣裳交给丫鬟,抬手又从茶案上端起一盏来奉于丈夫手边:“且吃一盏,回头开胃舒心,咱们说说笑笑的,也好用饭。”
慕淮安疲惫的眉心舒展开,似乎对妻子这样的周到很是满意:“声笙她……本就是不错的,是从前我……”
话到这儿戛然而止。
徐诗敏忙转身去屏风那头取一件厚实的绒袄来,装作没听见。
心却颤了,手也抖了。
过了一会儿才心平气和地笑着出来,将绒袄披在慕淮安的膝头,她温软道:“天冷了,咱们屋子里还没起地龙,你可别冻坏了才是。”
慕淮安扣住她的手:“辛苦你了,这些时日到底冷落了你。”
徐诗敏一阵情动难抑,顺势坐在丈夫的身侧,靠在他的肩头:“说什么辛苦不辛苦了,咱们是夫妻,你在外头操劳为妻的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些个家宅琐事上体贴一二,这不是应该的么。”
身边暖香在侧,慕淮安闭上了眼,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
是啊,他不该再去眷恋过去。
那些过去也没什么好流连的……
他从未正眼瞧过虞声笙,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这一晚,夫妻迎来了久违的甜蜜。
翌日一早,徐诗敏精神抖擞地起身,揽镜而照,见镜中的自己粉面桃腮,颜色格外娇媚,顿觉心情大好。
盈袖领着几个小丫鬟正收拾床铺时,突然发现了一枚璎珞。
“这是咱们奶奶的么?”小丫鬟不明所以,张口就问。
盈袖忙横了一眼过去,小丫鬟立马闭嘴,神色慌乱。
回眸瞅了瞅,见徐诗敏正忙着梳妆,似乎没有听到这头的动静,她赶紧将璎珞藏进自己的袖兜里,装作没有这回事,继续镇定地指挥着小丫鬟们忙活。
今日事情还多得很。
因昨日虞声笙打乱了她的计划,徐诗敏少不得还要跑一趟娘家。
多亏了慕淮安昨日的温柔,安抚了她焦躁不快的心,这会子收拾妥当,又打点齐备后,才有一副好面孔去见娘家诸位。
见姐姐来了又提与石少爷断了议亲的事,徐心敏已经很不耐了。
“我的好姐姐,先前夸的是你,这会子贬的也是你,什么话都叫你一人说了,爹娘还真是拿你当神佛菩萨似的,你说什么都听!”
徐心敏冷哼,“你如今是嫁得如意郞婿了,可须知是人家虞四让给你的,要是人家死活不松口,再求到皇后娘娘跟前,她与姐夫的婚事才是板上钉钉的,到时候姐姐你又怎么说?”
一再被亲妹妹揭短,就算徐诗敏有再好的脾性也忍不住。
“好好,原是我多管闲事乱操心,我还不是为你好?你既铁了心的要嫁,我一个出了门的姐姐又能说什么?”
其实她巴不得徐心敏嫁过去呢。
要不是怕惹人非议,怕人家说她明知道石府是火坑还不拦着亲妹妹,她一准会亲自送徐心敏上花轿。
“言尽于此,往后我也少来,免得惹你的眼!”
徐诗敏腾地一下起身,“待妹妹的婚事定了,姐姐再来添妆也不迟。”
徐心敏哼道:“好走不送。”
见状,无能为力的徐大太太只觉得头疼欲裂,捂着额头不想说话。
此刻,大学士府中。
郭文惜献宝似的,将虞声笙介绍给自己的祖母。
“祖母,这便是我的好姐妹声笙啦,她可厉害了呢,秋猎那会儿她帮着皇上还有贵妃一下子就找到了小皇子,她一定能帮您找到绒球的!”
郭文惜边说边挽着虞声笙的胳膊,又贴在她耳边补了一句,“绒球就是我祖母养的狸奴。”
狸奴,猫。
虞声笙眼眸微挑,哭笑不得。
真没想到,自己学的一手本事,先有寻小皇子,后又来找一只猫。
大学士府的老太太年岁已高,平日不爱凑热闹,就爱侍弄花花草草,顺带养猫。
所居的院子里,足有五六只,个个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甚是可爱。
“绒球都丢了好多天啦。”郭老太太无奈地叹息,“下人们翻遍了整个府里都没找到,指不定跑出去了,哎哟,我可怜的绒球……”
“老太太莫急,让我试一试好了,万一能找着呢。”
虞声笙半蹲下来,微微仰视着老太太,“您告诉我绒球的样子,还有平日里它爱玩的玩具也给我一样。”
“你当真能找到?”郭老太太惊讶,忙不迭让身边的嬷嬷去拿。
不一会儿,虞声笙便有了方向。
寻狸奴,其实跟寻物是一样的,要比寻人简单很多,也不费什么功夫。
告知下人们,去了一处空置已久的院子,真的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洞里找到了绒球。
正当大家伙都高兴的时候,一婆子惊呼:“那是什么,是、是人手么?”
第111章死人
方才绒球藏身的洞里,光线照不进去,依稀可见两根圆圆的指头,瞧着已经涨大浮肿,不成样子。
可无论如何,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瞧出这是人的手指。
虞声笙瞥了一眼,立马断定,这是死人。
并且已经死了一段时日了。
事关他府隐秘,作为外人,虞声笙立马察觉到情况不对,不着痕迹地退到人群之外,垂眸不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很快,闻讯赶来的郭府女眷见势不妙,郭大太太忙扯了扯嘴角对虞声笙笑道:“今日不巧,多谢你帮了我家老太太大忙……”
“能替老太太解忧,也是我的福气,今儿天色也不早了,我府里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多叨扰,先行告辞。”
见状,郭大太太松了口气。
本就是自家主动邀请人家来做客的。
人虞声笙还帮了忙,怎么都不该自己开口撵人的。
还好,这位诰命在身的年轻夫人很懂得审时度势,不用她多说什么,人家已经很乖觉地告辞。
送走了虞声笙,郭大太太才命上下守口如瓶,只选了签了死契的下人进了那宅院。
黄昏时分,暮色匆匆。
大学士府内宅一片肃穆,安静得可怕。
郭大太太沉着脸,领着两个丫鬟一路往婆母屋子这边来。
进了门,她刚要请安问礼,却被郭老太太叫住:“别紧着这些虚礼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直接说吧。”
郭大太太屏退左右,走到婆母身边,轻声说:“是彩云那丫头。”
“彩云?”郭老太太惊呆了,“这丫头不是早就被撵出府了么,又怎么会死在那院子里?”
郭大太太面露难色,犹豫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开口。
原来,那藏在围墙另一边的尸体并不完全,只剩下残破的一半。
若不是彩云身上穿着衣衫,以及手腕上的胎记,郭大太太也不会这么快确认对方的身份。
这就是原先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的大丫鬟,彩云。
听完了媳妇的话,老太太面色阴沉。
家宅中出了这等子事,怎么想都不吉利。
何况彩云早早就因犯了错,被撵出府去,如今她的尸体却突然出现在郭府内宅,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背后寒意四起?
老太太到底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冷冷道:“横竖咱们是不知情的,当日撵她走,也给了银钱的,没叫她空手离开,已是仁至义尽。”
“那……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报官吧。”
老太太扯了扯嘴角,笑得冰冷,“最好不要让我知晓是谁在背后搞鬼!拿一个丫鬟来吓唬咱们,真当咱们府里没人了不成!”
翌日,大学士府报官的消息不胫而走。
虞声笙都听说了。
一时间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尽是风雨。
作为当时在场的见证人之一,她回想起那一幕,也会觉得不安后怕。
闻昊渊有些担心:“莫不是被魇着了?要不,咱们去佛寺里烧香拜一拜,也好去去晦气。”
“也好。”
其实她并非觉得害怕,只是顺着闻昊渊的话说,瞧男人担心自己,竟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隔了两日,夫妇二人便去了京郊最近的一处寺庙。
这里距离万佛寺很近。
与皇家寺院不同,这里备受百姓欢迎,常年香火不断。
虞声笙与闻昊渊磕头进香,又交了不少香火钱,惹得那方丈眉眼弯弯。
虞声笙去求了一支签。
下下签。
她面不改色,将签又塞了回去,继续摇。
还是下下签。
她挑眉,又塞了回去:“再不给我出好的,我就一把火烧了你。”
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在威胁谁。
靠得最近的闻昊渊听得清清楚楚,垂眸轻笑。
这回,终于掉了一支上上签出来。
她心满意足。
从寺庙回来,刚到府门口,却见一个小黄门早就候着,见他们的马车停稳,小黄门上前询问:“敢问可是将军夫人回府了?”
“是。”
“咱们娘娘说了,还请夫人明日巳时末午时初入宫赴宴,娘娘要宴请夫人,以表上次夫人寻回小皇子之谢意。”小黄门的声音尖尖的。
原来是叶贵妃的人。
闻昊渊瞥了一眼身边的妻子,见她眸色淡然,若有所思,直接开口道:“不知大人是哪一宫的侍奉?”
“回将军的话,小的不才,是叶贵妃娘娘宫中的。”
“烦劳大人回娘娘,明日可否叫某陪同夫人一道前去?”
“这……”
小黄门迟疑片刻,想起自己出宫前主子的叮嘱,忙又道,“如此甚好,若能请来将军夫妇,我家娘娘必定开怀。”
小黄门传完话便走了。
虞声笙回了安园才笑问:“怎么想到要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能行的。”
不就是入宫赴宴么。
哪怕是鸿门宴也不要紧,她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我瞧你不太愿意的样子,就想着陪你一起。”
叶贵妃是皇帝身边的宠妃,身份尊贵,又有小皇子傍身,轻易得罪不了;闻昊渊这才主动解围,想着自己陪妻子一道,才是两全之法。
“并没有不愿意,只是有些觉着麻烦。”她弯起眉眼,笑得如轻快的月牙,“不过,眼下有你陪我便什么都好,你明儿不忙么?”
“不忙,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总该留些麻烦交给后来的人。”
闻昊渊口中这个后来的人,说的就是慕淮安。
只可惜虞声笙没问,他也懒得提及。
入宫赴宴,规矩可要比想象中多得多。
进了宫门后,要接受检查,还要被嬷嬷教一些宫中赴宴的礼仪。
嬷嬷说了,贵妃娘娘宫里规矩大,还请将军夫人认真学。
虞声笙觉得多半是叶贵妃从这一茬就开始刁难她。
不过学习更多本事让自己壮大,已经是虞声笙自小的习惯,哪怕嬷嬷的标准再严格,她错了头两次后,渐渐越来越顺手,也越来越好。
最后嬷嬷也挑不出错,只好木着脸让虞声笙离开。
叶贵妃的宫殿,名为长合宫。
是后宫里数一数二富丽堂皇的宫殿,距离陛下所居的寝殿也很近,足以彰显叶贵妃的受宠程度。
夫妻二人请安见礼,叶贵妃便面含微笑地让二人落座。
和和气气地才说了几句话,外头便有宫人来传话,说是陛下听说闻将军入宫,特宣他去御书房回话。
叶贵妃微微蹙眉:“真是不巧了,陛下传召……闻将军还是先过去一趟吧。”
闻昊渊看向身边的妻子。
还未开口,虞声笙便笑道:“无妨,我与贵妃娘娘一道说说笑笑,等你办完了陛下的差事再一道回去便是。”
“好。”闻昊渊点点头,“你自己小心。”
等他走远了,叶贵妃才笑道:“闻将军瞧着沙场征战的粗人,却不想对妻室这般温柔体贴,果真人不可貌相。”
虞声笙浅浅谢过,也不辩不争。
如此几番回合下来,叶贵妃有些隐隐沉不住气了。
“虞夫人,你可知为何本宫今日要见你?难道真的只是为请你吃顿饭么?”她眸光锐利,渐渐冰冷凝固。
“娘娘的心思臣妇不敢妄自揣测。”虞声笙回答得滴水不漏,“若娘娘明示,臣妇自然感激不尽;倘若娘娘不愿说,臣妇只当是今日承蒙娘娘恩德,能进宫来长长见识,也是好事一桩。”
第112章成婚真的很麻烦啊
抬眼时,虞声笙笑得一片坦荡明媚。
说来也怪,成婚前越发素净的容貌,此刻却越显得大气清丽,隐隐有种迎面而来的破锋之威。
叶贵妃只在帝后身上见过这种威压,一时间竟被压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是身边的嬷嬷上前添茶,她才恍然大悟,借着吃茶的功夫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能这样想也是难得,外命妇中少有如将军夫人这样的明白人,上回在行宫时,本宫没机会好好感谢你,今日你可别跟本宫客气。”
“娘娘抬爱,臣妇感激不尽。”
“只是眼下小皇子不在本宫身边,本宫难免孤寂思念。”叶贵妃叹道。
“贵妃娘娘有陛下的宠爱,娘娘的长合宫又这般富贵奢华,娘娘的孤寂自有排解,怕是臣妇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又是几次三番的试探与兜圈子,虞声笙依旧不着痕迹地绕了过去。
叶贵妃总算明白,眼前这个年轻妇人更像是滑不丢手的泥鳅,根本抓不住对方的破绽。
忍了又忍,她笑道:“之前见识过夫人的卜算之能,当真叹为观止,敢问今日夫人可否再替本宫算上一卦?”
“娘娘想算什么?”
“自然是算今生往后,算一算本宫所得宠爱是否能长久。”
虞声笙答应了,但要在酒足饭饱之后,还要洗漱焚香,方能更显诚心。
叶贵妃心道:之前找小皇子也没见你这般啰嗦。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面上却无一不应。
一顿宴饮结束,周遭的宫婢们依次上前,或捧着茶盏或拿着水盂帕子等物,虞声笙依次用过,心中腹诽:果然宫中规矩大,光是一顿饭前前后后伺候的就不下十数人……
待寝殿内只有她们二人时,虞声笙才解下腕骨上的红线铜钱,当着叶贵妃的面开始起卦。
这一次用的,不是生辰八字,而是拆字和相面。
这也是她擅长之法。
不过须臾,她便给了一句:“娘娘福泽深厚,来日必定会添一麟儿。”
“本宫已经有小十四了。”叶贵妃淡淡道。
“可是娘娘……孩子还是自己的最好,是不是这个理?”虞声笙轻轻歪着脸,嫣然一笑。
却笑得叶贵妃冷汗都出来了。
试探了这么久,答案居然在不经意间捅了出来。
那涂着鲜艳丹蔻的指尖忍不住扣紧了小几的一角,叶贵妃美艳的脸上尽是强撑着的镇定:“将军夫人在说什么,本宫一句都没听懂。”
“懂不懂的,其实都在娘娘的一念之间。”虞声笙轻叹,“臣妇从前过得坎坷,嫁了个夫君,他也只忠于陛下,孤臣虽勇,可日子却没那么好过;秋猎一行,叫臣妇与娘娘结缘,本就是善缘;就像当年娘娘慈心照拂,才有了那小生命的一息尚存;或许,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叶贵妃茫然了。
回想起过往种种,明明不想承认这女人说的话,到了这一刻也不得不共鸣叹服。
她松开掌心:“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你就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来,不怕本宫以绝后患,叫你出不了长合宫的大门么?”
“臣妇相信贵妃娘娘。”
虞声笙拱手垂眸,只有这一句话的回应。
叶贵妃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乱糟糟的情绪如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绳。
直到让虞声笙离去,她才从榻上起身,走到掐丝珐琅的青炉前注视着那袅袅而起的烟尘,若有所思。
“娘娘,可否要派人去拿了这威武将军府的夫人?”身边董嬷嬷察觉到自家主子的迟疑,忙请示。
良久,叶贵妃摇摇头:“罢了,如今之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句话说得对,要是这新晋的三品淑人奶奶真要跟本宫对着干,她不必等到今日。”
叶贵妃拿起一方金匣,命人开了炉鼎,往里面添了一勺香饵。
顿时,香雾弥漫,清甜薄香。
她满意地闭了闭眼睛:“陛下不是说了,今晚会来陪本宫用晚膳,先去备着吧。”
只要有皇帝的宠爱,区区一个外命妇,又能拿她堂堂贵妃如何?
宫外,虞声笙与丈夫汇合。
“没事吧?”闻昊渊上上下下观察着妻子。
“自然没事,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贵妃娘娘还会在饭菜里下毒?”她嬉笑两句,“走吧,咱们赶紧回去,外头累得紧,哪里能比得上咱们自家舒坦爽快。”
闻昊渊还想多问几句,都被妻子三言两语给岔开了。
夫妻二人刚回府,宫里的赏赐也到了。
都是叶贵妃赏的,负责传赏的太监还尖着嗓子把贵妃娘娘夸奖虞声笙的话又说了一遍,听得虞声笙自己都有点怀疑——静娴如玉,蕙质兰心,这是说的她?怎么那么不像呢……
先是得了皇后的青眼,后又在陛下跟前立功,如今更是成了叶贵妃跟前的红人,这一下子让虞声笙在京中女眷里的地位猛涨。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名目的宴饮,直看得虞声笙两眼发花,目不暇接。
自家府邸还没打点好,她哪有功夫日日出门赴宴?
况且,只要赴宴哪有空手去的道理。
是以去过几次后,虞声笙就觉得划不来了。
库房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少,自己也就是去吃顿不痛不痒的饭,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
再看看手边摞起一堆的请柬,将军夫人就觉得索然无味。
她还没来得及料理这些,另一桩更要紧的事情就令她头大。
——闻昊渊好像生气了。
但这个素日里直来直去的莽汉居然学会了生闷气,一直不吭声,还是如往日一般与她一同起居。
要不是今早上多了一碟子盐烧醉鹅,要不是虞声笙来了句:“这个有点咸,不如长合宫里的滋味好”,她还不知道这男人居然闷了好几日了。
她话音刚落,闻昊渊就补上:“长合宫里的好,回头把你打包再送去。”
虞声笙:???
见他抬脚就要走,她一把扯住男人的胳膊:“等下,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这样不阴不阳的什么意思?”
她才不是一个人赌气的性子。
真要有什么,大可以摊开来说。
闻昊渊没回头,可耳根已经染红一片。
一改方才一时气愤的莽撞,他惜字如金:“是我说错了,你别放在心上。”
认错倒是很快,态度良好,值得她心平气和地与他聊下去。
“你这几日总是板着一张脸,可是心中怨我了?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出来就是,没的摔摔打打又阴阳怪气的,我可不受你这份窝囊气。”虞声笙硬要他转过身面对自己。
但她的力道哪里能与闻昊渊相比。
努力了半天,只听撕拉一声,男人竟扯掉了半副袖口,落荒而逃。
虞声笙木木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布,哭笑不得。
金猫儿从外头进来,上了清甜爽口的梅子茶:“夫人,将军这是怎么了?奴婢方才见他走得匆忙,可是有什么事?”
“呵……我哪知道。”
虞声笙轻叹,“成婚真的很麻烦啊,金猫儿,往后你要是不想嫁人就在夫人我身边伺候一辈子吧,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金猫儿羞得满脸通红:“夫人浑说什么呢!”
第113章感情没到位
虞声笙正儿八经:“我认真的,这世道,只要兜里有钱,一个人的日子也好过得紧。”
金猫儿羞得越发说不出话来,跺跺脚:“夫人真是越发淘气了,自己都成婚了,却拿咱们这些个做奴婢的玩笑!”
她扭头走了。
萱妈妈刚巧与她擦肩而过,见金猫儿满脸涨红,又听到了些许,驾轻就熟地走到虞声笙身边继续伺候着:“夫人就算操心她们的终身,也该多为了自个儿想想,夫人如今刚嫁进来没多久,府中虽人口简单,但庶务不少,身边还是要有可信可用之人。”
萱妈妈的意思虞声笙明白。
“妈妈安心,我不过是让金猫儿晚点嫁人,就算不嫁人她家夫人也养得起她。”虞声笙温言浅笑。
“夫人又与老奴说笑了。”
萱妈妈憨厚弯唇,并未将自家主子这话放在心上。
其实虞声笙是真心的。
这世道,女子不易。
嫁人,也是第二次投胎。
若嫁得不好,后半辈子都在水深火热中;若嫁得好,也是以夫家为重为先,半点自在全无。
回想起自己原先在庄子上自由散漫的日子,虞声笙竟有些怀念。
话题扯远了,她又眨眨眼睛回神——还是先把闻昊渊这头的问题解决吧。
首先,男人为什么生闷气?
虞声笙上午办完了府里的庶务,又歇了个午觉,才坐在临湖窗边眺望沉思。
思来想去,她总算有个猜测。
她忙叫来小厮,让他去给闻昊渊传话:“告诉将军,要没什么要紧事儿,忙完了就早点回来,我有话跟他说。”
原想着小厮一去一返还要费些功夫,虞声笙便从枕头下面摸出本杂书来看,上面写着西厢记几个大字。
正看得入神,看到精彩之处时,却听耳边多了个声音:“归家若到罗帏里,昨宵个绣衾香暖留春住……你在看什么书?”
虞声笙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把书藏起来。
一抬眼,瞅见闻昊渊那张冷酷的脸,她干巴巴地笑着:“没、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
闻昊渊满脸不相信:“拿来给我也瞧瞧。”
“真没什么,你相信我。”
“既没什么,那我也要看。”
虞声笙:……
拗不过这男人,她只好清了清嗓子,将书送到了他手里。
闻昊渊翻了几页,很认真道:“挺好看,下回看时叫上我。”
虞声笙:……
她以袖掩口,垂眸乖巧道:“你怎么回来得这样快?”
“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么?”
男人大刀阔斧地坐在她身旁,一本西厢记就随手搁在洋花红漆的小几上,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搁在上面,几乎压过了整本书。
身如山岳,沉甸甸地朝她压来。
明明还没怎么靠近,这股气势就能让人情不自禁地头皮发麻。
“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下一刻,她挑眉眯眼,冷笑道:“你要是再撒谎,当心以后我也处处不与你说实话,到时候咱们夫妻离心,你就是罪魁祸首。”
“你……”
闻昊渊哑然。
眼前的女子柔声道,“叫你回来就是想跟你好好说清楚的,你若还是这样推三阻四地不肯实话实说,那往后咱们也不必说了。”
“你要实话实说,那为何先前你入宫的事情要瞒我?”
闻昊渊竟有些委屈了,“那叶贵妃分明是不安好心,你卜算小皇子下落一事,是不是还另有隐情?为何不告诉我?”
“我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是你的夫君,夫妻一体,夫妻同心,你不明白么?”闻昊渊皱眉。
“咱们成婚也没多久啊,感情没到那份上……”
虞声笙脱口而出,说完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果然,男人满脸阴沉。
那眸色透着深不见底的愠怒与委屈,好像一口就能将她生吞了似的。
虞声笙冷汗直冒,头皮发麻,赶紧扯了扯嘴角赔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跟你解释……”
闻昊渊只觉得肺都快被这女人气炸了。
是她先来招惹的。
是她先说非他不嫁,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
结果成婚数月,这女人居然来句感情还没到那份上……
他盯着她细嫩的小脖子,恨不得掐断才解气,这一念乍起,很快又消弭——算了算了,他可舍不得。
见他不说话,虞声笙越发讨好,好话说了一箩筐,几乎要堆起来了。
她腹诽:哎哟,男人怎么这么难哄!!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的时候,闻昊渊狠狠将她一把捞起按在软榻上,略带胡茬的脸就贴在她的细嫩之处,来不及一声惊呼,就叫对方尽数吞下,只能发出不甘心地呜咽。
好一会儿,他才放过了她。
虞声笙唇上的口脂都花了一半。
“感情还没到那份上?行,咱们日日夜夜都要培养感情。”
闻昊渊带着几分狠厉,扣住她的下颌又猛地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下,“我先去外书房,晚点与你一同用饭,别想跑。”
虞声笙:……
这哪里是哄,分明就是拱火。
关键是,她都不知道哪一步做错了……
不就是没有尽数告知么?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呀,她是在保护他。
这人真是,不识好歹!
她也就只敢在肚子里骂骂,不敢舞到男人跟前去。
对比一下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她骂骂咧咧进了小厨房,把闻昊渊喜欢的菜色全都换成了她喜欢的。
一连数日,虞声笙晚上都睡不好。
终于被折腾得受不了了,她抵着男人宽阔的胸膛,带着哭腔:“你个夯货!我告诉你还不成么?给我停下!!”
她已经连续两个早晨起不来床了。
早饭都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才用。
黎阳夫人看她时,眉眼间都是了然于心的笑意。
越是这样不显山露水,越是能让她羞愤不已。
可闻昊渊正得着滋味,拿了个枕头给她垫着,胡乱安抚:“好好,等完事了你慢慢说。”
虞声笙翻了个白眼。
床前的烛火燃尽一半,云收雨歇。
男人餍足地搂着:“你说吧,我听着。”
她翻了个身:“滚,滚远点。”
他喉咙里发出闷声的笑,却根本不滚,反而将她整个后背都纳入胸膛,抱得更紧了。
一身粘腻,又推不开,虞声笙只能耷拉着发沉的眼皮,心中将闻昊渊骂了个狗血淋头,最终沉沉睡去。
夫妻间的交心环节定在了翌日午后。
虞声笙半含闷气地说清楚了前因后果,说完后还冷冷嗤笑:“这下你也知道了,你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亏我还想保全你呢,谁知你却上赶着来。”
“不管你说不说,不管我知不知晓,只要你我是夫妻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难不成有朝一日你出事了,我还能置身事外不成?”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平生头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发髻,笑得满脸畅快:“有你夫君我在,不用怕。”
虞声笙耳根发烫,撇开眼:“谁怕了。”
大学士府丫鬟之死的案子在郭大人的不断督促下,总算有了进展。
疑凶浮出水面,又牵扯出了另一桩内宅情事的丑闻。
第114章窥探
那彩云本是郭老太太房里的一等大丫鬟。
她并非家生子,而是后来采买入府。
模样好,心灵手巧,又体贴入微,凭着自己的本事博得了郭老太太的欢心,曾一度成为老太太房中的第一人。
凭他什么婆子管事见了彩云,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姑娘,俨然半个主子。
就是这样风光,她却犯了一件不该有的错处。
她竟与外院的一管事有了私情,还送了荷包璎珞等物。
郭老太太目下无尘,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事儿,东窗事发后,她便做主撵彩云出府。
到底是跟在身边尽心伺候了数年的丫鬟了,郭老太太也不忍心做得太过,许她带走这些年积攒的金银细软,还让账房给她结算了当月的月例,算得上仁至义尽。
彩云哭哭啼啼地不愿走,只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可那荷包是她的手笔,老太太原先亲眼瞧见她绣的,如何能假?
偏彩云也说不出个证据,只晓得哭。
老太太心烦又心疼,更生怕自己心软,直接让人将她从偏门撵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彩云并未另谋出路,再见面时她已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连尸身都不完全。
再细查之下,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与年轻管事有私情的,并非彩云,而是郭大人的一房妾室。
这妾室姓钱,府里称作钱姨娘。
生得倒也有几分姿色,一把好嗓子能把曲子唱得绕梁三日,堪称一绝。
钱姨娘本仗着年轻貌美,入了大学士府就想着能早日生下一子。
可惜,她是郭大人同僚相赠,本就不被郭大人喜欢。
倒也宠幸了一段时日,很快就被冷落下来。
钱姨娘心有不甘,可上头大太太在内宅里根深叶茂,她如何能敌?
只能日日揽镜而叹,可怜自己的种种不平。
再后来,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跟外院的一年轻管事勾搭在一起,一个是貌美无宠的姨娘,一个是能干体壮的管事。
越是隐秘不发,越是勾得人心痒难耐。
彩云偶然间一次撞破,叫二人惊慌不已。
其实彩云那日只瞧见了管事抖抖索索穿裤子的样子,并未看清楚与他相好的女子是谁。
彩云羞得满脸涨红,退到廊下啐了一声骂道:“青天白日的,你就这般孟浪,仔细叫老爷太太知晓了扒了你的皮!!”
她骂完就走了。
哪晓得心虚之人根本经不住这种内心的折磨。
钱姨娘便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功夫,瞧见了彩云放在针线篮子里还未完工的荷包璎珞等物,一股脑顺走了。
接下来便是补上几针,再添作彩头让人送给另一个管事。
阴差阳错下,既解决了彩云这个目击者,又将与自己争权夺势的另一个麻烦也给解决。
彩云留不下,那另一个管事也是倒霉的份。
至于彩云之死,官差在钱姨娘的屋子里搜出了毒药。
与彩云体内的毒素是同一源头,这便是物证了。
这桩案子带了些许桃色暧昧的色彩,外头议论纷纷,郭大人的脸上很不好看,这绿油油的帽子谁戴谁笑不出来;于是称病告假,在府中一歇就是好几日。
见府中气氛压抑低迷,郭文惜也加紧尾巴做人,不敢在父母跟前跳脱,生怕被迁怒。
可无人之时,她到底憋不住,拉着白夫人嘀咕:“嫂子,我总觉得奇怪,要是那钱姨娘做的,为何不把尸体丢得远一些,何必又藏回咱们府里呢?这不是……迟早瞒不住的么?”
白夫人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色道:“你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少说这些个腌臜污糟之事,免得脏了你的口舌,也污了我的耳朵。”
她拉着小姑子,语重心长,“在府里可不许再提了,母亲为这事儿愁得头大,父亲更是气母亲约束内宅不力,你这会子再多嘴多舌的,回头被罚了可别怪嫂子护不住你。”
郭文惜吐吐舌尖,只好安静下来。
很快,白夫人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时候并非你躲着,事情就不会来找你,该你的始终是你的,逃不掉。
刚劝导好了小姑子,白夫人就被郭大太太叫去了房中。
丫鬟们都屏退至廊外,屋子里头只有郭大太太以及身边的心腹嬷嬷。
郭大太太面容憔悴,强打精神:“叫你来也没旁的事,喏,这是备好的礼物,拜帖已经送去威武将军府了,明儿一早你就去拜访。”
白夫人瞬间明白,暗暗叫苦。
可婆母的吩咐,她又不能拒绝,只能福了福应下。
话说回虞声笙那头,明日她的忙得紧,光是登门拜访的贵妇就有两位,一是白夫人,另一位则是许久没有见面的徐大太太。
忙完了庶务,她先见的是徐大太太。
徐大太太来访为的就是自家闺女的婚事,是专程来打听石府少爷的。
谁让她家小女儿被宠坏了,自己坚定的事情谁来说都不听。
这两日,他们夫妇稍微严词了些,徐心敏竟哭哭啼啼地要去寻短见,可把两口子吓坏了,一晚上都没睡好。
徐大太太思来想去,自己不方便直接登石府的门,又与黎阳夫人没多少交情,唯有和虞声笙这个晚辈曾有数面之缘,便硬着头皮拜访。
虞声笙得知她的来意,随手起卦,笑道:“缘分自有天注定,大太太又何必太心急,令千金与石府少爷注定要有一段短暂的婚缘,还请大太太静观其变。”
徐大太太一肚子的草稿都没派上用场。
被这话堵得脸色发青,嘴唇颤抖。
末了,她浅浅呷了口茶,起身拂袖而去。
多少有些不礼貌了,但虞声笙决定不跟她计较。
起身晃悠了一会儿,又迎来了第二位客人——白夫人。
比起徐大太太,白夫人就显得有些青涩稚嫩,虽是内宅的一房正头奶奶,但遇到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还是叫她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虞声笙也是早有准备。
她算准了今日自己有两笔意外之财。
既受人钱财,就该与人消灾。
于是她笑眯眯道:“白夫人不必挂怀,我与府上千金交好,本就是一份善缘,此番之事说来也是府上无辜,平白被牵累。还请夫人转告贵府老太太、老爷太太,我并非多事之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我还是明白的;只盼着贵府能早日走出阴霾,年节也不远了,到时候咱们两家说说笑笑的,岂不美哉?”
白夫人顿觉松了口气:“可不就是这话么,夫人当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便宜,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人家一点即通,根本无需多费口舌。
虞声笙话锋一转:“不过……府上这事儿,或许还没完。”
闻言,白夫人立马心揪紧了。
“案子已经在办了,疑凶也缉捕归案,还有……没完的么?”
虞声笙算过大学士府这桩案子,疑云重重,竟有几分与自己相关的迹象。
但凡经事,皆有缘法,她明白天道让她窥见彩云的尸首,就一定还有后话。
“敢问,那冤死的彩云姑娘的另一半尸首可找到了?”
第115章隐秘
说起这个,白夫人的俏脸又变了变,逐渐阴沉无奈。
她摇摇头:“说来也怪,任凭官府的人如何追查,这剩下的一半尸体就是不知所踪;那一日……在府里搜查了大半日,什么都没查出来。”
一面说一面惊魂未定,白夫人绞着帕子,“为此,我家老太太、老爷太太都愁得好几日无法安眠了。”
自家出了人命案子,谁又能置身事外?
虞声笙听后,又问:“不知从钱姨娘处搜到的毒药是什么毒药?”
“我也不太清楚,只晓得是一种极为难得的毒药,很是罕见。”白夫人苦笑,“不瞒夫人,你我都是内宅妇人,哪里晓得这些个阴毒之物的来历。”
“是啊,我只是不明白,既毒死了彩云,又为何还要损坏她的尸身,又将其藏进大学士府,若非贵府自己人,谁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呢?”
虞声笙看似无意间的一句感叹,却听得白夫人越发心头颤抖。
这话直切要害。
从威武将军府离开后,白夫人坐在马车里,久久无言。
丫鬟见她面色凝重,忙道:“奶奶快别多想了,将军夫人也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您别忧神过重,反累着自己的身子。”
白夫人摇摇头:“别说了,赶紧回府是要紧。”
回了大学士府,她先去拜见婆母。
又与婆母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回话时,白夫人便说了今日去威武将军府一行的所见所闻。
听到最后,老太太与郭大太太对视一眼,心中似乎都有了一个怀疑对象。
“这事儿你办得不错,先回去歇着吧,你妹妹近日受了惊吓,你也去劝劝她;对了,这安神凝心的参汤枣茶你且带回去用一盏,晚上睡得好,别太累着了。”
老太太夸奖孙媳,语气尽是温和。
白夫人受用得紧,忙不迭地福了福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老一辈的婆媳俩。
郭大太太神色凝重:“母亲与我想的是一样的?是同个人吧……”
老太太无不痛心:“除了她还有谁?当年的事情害得她疯疯傻傻,关了她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出事又与她有关!”
郭大太太深叹:“原先秋猎时的事情我还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虞家养女还真有点本事……这要是牵扯出从前的麻烦可怎么好?母亲,要告知老爷么?”
“瞒也瞒不住,跟他说一声吧。”
“那……梧桐苑里的人,儿媳要怎么办?”
“先放着便是,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外头风云不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尤其是京兆尹府,横竖他们来查过,也看过梧桐苑,既然明面上没有留下把柄,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老太太有些担忧,“只是你要多费些心思,不可再让她出来了。”
“是……”
郭大太太从婆母处出来,见天色已晚,便又安排厨房备下今晚的菜色。
忙完这些,她才领着几人直奔梧桐苑。
这里,本是郭家二房所在。
但已冷落萧条多年,院中杂草丛生,不见规整。
倒也不是府里怠慢,而是独居在这里的人根本不许旁人进入,更不许下人动院里的一切,包括那些恣意生长的花花草草。
唯有郭大太太才能进入这里。
推开了门,迎面一股灰尘的气息,呛得郭大太太忍不住用帕子掩了掩口鼻。
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感慨可怜。
正堂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她身上的衣裳已经不知多久没换了,沾了灰黄色的斑斑痕迹,瞧着就让人想吐;她盘腿坐在上头,两眼无神,口中哼唱着一首不成调的小曲。
郭大太太却听明白了,眉眼间有些触动。
“弟妹!”她忍着颤抖的喉咙,“你还认得我么?我是你大嫂子。”
妇人缓缓抬眼,终于把视线对焦在郭大太太的脸上:“嫂子,嫂子……你来了,你坐,快坐!远志还有七八日才能回来,他去送我兄嫂出京了,我今日刚收到他寄回的书信,他说沿边州县的糕饼不错,会给我带两份。”
妇人越说越开心,脸上洋溢着笑。
“啊对了,等他回来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快要落地了。”
“你说说……陛下什么时候不降旨,偏偏这个时候降旨!我要是这会子提前发动了,他不在我身边可怎么好?”
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可衣衫之下一片平坦,哪里有什么孩子?
郭大太太眼底的泪意一点点碎开,强忍住哽咽。
见她满脸茫然,眼中隐隐有错愕震惊。
郭大太太知晓不对,连忙岔开话题:“好弟妹,你说的是,那糕饼本就不错,还有个吉利的名字,叫什么八宝糕,你还记得么?与你的小字却一样,难为二弟他记在心里,要说二弟待弟妹的情意,放眼京中谁家又能比得过,当真羡煞旁人。”
妇人回过神来,一阵娇羞:“嫂子快别打趣我了。”
“嫂子问你,前几日你可出去过没有?外头冷,嫂子怕你衣衫单薄,身边的丫鬟婆子又照顾不周,再冻着你了。”郭大太太进一步试探。
“不妨事的。”她笑道,“没那么冷,我从旁人身上借了两件衣服穿着了,但后来那衣服我不喜欢,我又给丢箱笼里了——嫂子别担心,我不冷。”
听到这儿,郭大太太只觉得心头毛毛的。
强撑笑容追问,对方告知了箱笼所在。
郭大太太这才进了里面。
在一个堆了灰的、不起眼的角落中,发现了一只中等大小的箱笼。
这箱笼极不起眼。
就搁在床脚后头,靠近净房处。
大约是实在不够大,根本藏不了什么人,所以上回来查的官差也没将其当回事,打开瞧见里头是破旧的衣衫,便没再细细检查。
可郭大太太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了那藏于深处,只露出一点点花纹的衣角是彩云所有。
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命人将上头覆盖的衣服都拿走。
负责做这事儿的婆子刚清理干净,转头一见箱笼里的东西,当着郭大太太的面就吐了出来。
一屋子丫鬟奴仆惊慌失措。
只见那箱笼中塞着的一团,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样,几根手指翘在外头,触目惊心。
郭大太太心惊肉跳,险些晕过去。
她忙稳住局面,命人将这箱笼关上搬了出去。
随后,她也落荒而逃。
已经疯癫了的郭二太太还在她身后追问:“嫂子为何走了,嫂子、嫂子……”
郭大太太一出院门,扶着一棵树哇哇吐了个痛快,几乎将苦胆都吐了出来。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谁要敢透露半个字,那就是不想再见明早的太阳!”
她狠狠擦了一把脸,满眼警告。
事情发现得快,处理得更快。
郭大人还未回府,郭大太太已经命人将箱笼送去庄子上一把火烧掉。
为保万无一失,她亲自跑了一趟。
在那一堆衣物中,她看见了那枚绣着洪字的荷包,顿时眼底微动,强撑着做出镇定模样,直到愤怒的火苗将一切吞噬,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葬了吧。”她摆摆手,只觉得满身疲惫。
第116章再作,亲娘老子也受不住
到了半夜,郭大太太才回到自己院中。
郭大人并未睡下,一直在等妻子归来。
见她回来,他亲手倒茶,又命人给妻子送来了炖得浓郁鲜香的肉汤,就着那软绵的饼,倒也吃得胃口大开。
天冷之时,用上这一口,果真能让人浑身都舒坦开来。
郭大太太本没什么胃口。
但见丈夫这般周到,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用了半盏。
这热乎乎的汤饼一进肚子,反而诱得她多吃了几口,人也渐渐缓过神来。
待填饱肚皮,郭大太太净手漱口后,才感叹:“今日可真是吓死我了……”
“彩云确实是被毒死的,毒药也是那贱人屋子里的,这点确定无误,但……”郭大人迟疑道,“咱们谁也没料到彩云的半边尸身竟是被、被……”
“想来是她偷溜出去,刚巧撞见了那贱人的行径,可惜她疯疯傻傻,分不清好赖,竟将彩云的尸身又拖了回来,还、还毁成那样!”
郭大太太回想起今日所见一幕幕,还是心惊肉跳。
“老爷,咱们就不能把她送去庄子上么?这样一直留在咱们府里,总归是个祸害!”
“从前也不是没有送她去过,结果呢?”
郭大人负手,焦躁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后来闹得庄子上险些出事,你也知晓她身份尴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吧?她与二弟那般情深,结果二弟却在送她兄嫂远行上任的路上遭遇了意外!你叫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郭大太太也说不出话来。
夫妇二人相顾无言。
多年前,二房夫妻可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弟妹虽出身不高,但却有个出类拔萃又金榜题名的兄长。
且她本人也蕙质兰心、饱读诗书,甚是优秀。
当时的郭老太爷还在,原给儿子张罗婚事时,确实也有些不满意洪家女,嫌她家家底薄了些,可一见那风采卓然的洪修,再一见钟灵毓秀的洪家姑娘,便再也说不出个不字。
人品贵重,才华横溢。
加上洪修又很得陛下的青睐。
假以时日,定能入阁,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最要紧的一点,郭家次子很是钟情这位洪姑娘。
二人成婚后,琴瑟和鸣,缱绻非常。
任谁见了不叹一句羡慕?
郭家二郎会为了让孕中的妻子安心,专程去送舅兄夫妻,会时时刻刻将妻子记挂在心尖,就连瞅见与妻子小字一样的糕饼,都会驻足留神,要带回来与妻子一道分享。
真应验了那句老话,情深不寿。
洪修两口子没能活下来,就连郭家二郎也惨遭意外。
郭大太太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深谙水性的二弟会溺死在一条小河里……
闭了闭眼睛,她回神叹息:“往后我会对梧桐苑严加看管,绝不会叫弟妹再偷跑出去。”
“你多费点心,若二弟还好端端的,弟妹也不会这个样子。”
就是这般疯癫,大学士府藏了她许多年,哪怕知晓虞声笙是她的亲侄女,也不敢叫二人相见。
虞声笙既归了虞府,又被虞正德收为养女,他们也松了口气。
这桩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也总有消停的一日。
罪魁祸首缉拿归案,该偿命偿命。
大学士府有自己的苦衷,另一边的太书令徐府,一样也有说不出口的烦心事。
在徐心敏的坚持下,双方开始过六礼。
没法子,徐大太太再狠心,也不能见执拗的小女儿去寻死。
到底是被他们夫妇捧在掌心里疼宠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
大不了婚后他们再给女儿撑腰就是了。
为此,徐大太太没少为小女儿的嫁妆费心。
除了衣服布匹、首饰钗环之外,还额外给了很多银票,以及田庄铺子。
徐诗敏回娘家瞧过几次。
一开始徐大太太还遮遮掩掩的,生怕她察觉。
可置办嫁妆这种事情如何能瞒得住。
就算徐大太太口风严,也架不住小女儿不稳重,向来与姐姐争抢惯了的,她哪里能忍得住?
是以,徐诗敏又一次回娘家帮忙时,徐心敏还是得意洋洋地跟姐姐说了。
一听到母亲替妹妹筹备的嫁妆之数远在自己之上,徐诗敏心底的憋屈愤怒彻底崩了。
再瞧瞧妹妹那嚣张的嘴脸,她越发暗恨。
但她到底耐得住性子。
千万情绪在胸怀中激荡半晌,徐诗敏淡淡笑道:“那可真是恭喜妹妹了。”
就这样?
徐心敏诧异地瞪圆了眼睛:“母亲疼我远胜于姐姐,姐姐就算吃醋嫉妒也改不了。”
“妹妹说笑了,我怎会吃醋嫉妒妹妹呢?婚嫁乃人生大事,妹妹你所嫁之人又比不上你姐夫,母亲替你多操心些也是应该的。”
徐诗敏笑得越发温婉和气。
像极了一位真的体贴妹妹的大姐姐。
徐心敏哪里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当即就气红了眼睛。
是了,石少爷如何能与慕淮安比?
徐诗敏的嫁妆比不上妹妹,但所嫁的夫婿却要比她的强多了。
丢下这话,徐诗敏拔腿就走。
当晚,徐心敏又在府里闹腾了一场,哭得徐大太太怒火中烧。
“你仔细看看这些,已经不少了,你还想要什么?难不成要我与你爹的棺材本才行么?”
即便徐大太太再怎么宠爱徐心敏,这会儿也耐不住了。
徐心敏偏偏不依,口口声声哭诉,只说姐姐埋汰她、羞辱她。
“姐姐说芠郎不如姐夫!这叫我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她又没说错。”
徐大太太脱口而出。
徐心敏惊呆了,瞪圆了眼睛,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滚落下。
母亲何曾这样对自己说过话,一时间她无法接受。
徐大太太已经为小女儿的婚事操心到爆炸的边缘,这一句戳破了母女往日的温馨,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又道:“我与你爹都瞧不上这姓石的儿郎,偏你喜欢的不行,不随你愿,你便要死要活;行行行,你嫁就是了,给你备的嫁妆本就远胜你姐姐,但就这么多了,要更多的没有!谁让你给自己挑了这么个姑爷!”
一口气说完,徐大太太只觉得出了口浊气,人也舒坦了不少。
横竖嫁妆就这么多。
再给多了,别说出嫁的女儿有意见,儿子儿媳也会不痛快。
这一次任凭徐心敏怎么闹,夫妻俩都没松口。
另一头的赵夫人也想着能尽快把婚事办了,给儿子娶一房妻室回来,好压一压儿子那浪荡不安的性子,于是热情如火地又与对方商议好了婚期。
此时,虞声笙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
先是秋猎找回小皇子,又替昌夫人寻回了丢失多年的女儿,紧接着又是郭老太太对她赞不绝口——大家都知晓,威武将军府的夫人有一手卜算的绝技,叹为天人。
赵夫人寻上门去。
与上一回来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一次,她笑面迎人,言语间还带了几分软和。
听完她的来意,虞声笙笑道:“这有何难,请一请新人的八字,再请夫人备上一个吉利数的酬金即可。”
虞声笙并未说具体的金额。
赵夫人一琢磨,索性封了一只厚实的红包。
里头装着两张银票。
第117章进学
一张一百,一张八十。
加起来一百八十两,挺吉利的。
虞声笙也不在意,得了自己所说的东西,便痛快地给赵夫人一个吉日吉时。
赵夫人喜不自禁,自觉与虞声笙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言语间多有亲和之态,见虞声笙始终乖巧和顺,她甚至有种错觉——之前那样的将军夫人定然不是她真实的样子,还是这般软糯好说话,看起来更顺眼。
赵夫人一走。
虞声笙便将那一百八十两化成了碎银子铜板,让金猫儿与今瑶二人拿去施舍给城里的粥棚,也给那些穷苦百姓添些米粮。
金瓜不解:“那赵夫人也是来寻咱们夫人帮忙的,怎就出手这般寒碜?”
一旁的今巧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大约是赵夫人觉得与咱们将军府关系匪浅呗!这银子给多了,难免落下一个讨好谄媚的印象,她还是咱们夫人的长辈,面子还是要的;可要不给银子,这又说不过去,京里头谁家高门府邸办亲事不使银子的?要讨这个便宜,也不看她面子上挂不挂得住。”
今巧一向话不多。
今儿一番话,说得几个丫鬟都啧啧称奇。
今朝抿嘴,咬住了线头麻利地扯断:“你们这就奇了,我先前与她一道轮值时,她说出来的话更骇人听闻呢,明明一个丫鬟,却能这般厉害!”
今巧脸蛋一红,忙错开身子:“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说了两句大实话罢了。”
“难为你这样人品,又这般聪慧。”金猫儿感慨,“先前我还想着领你们一道,也能周全些个,如今瞧着你们一个个都灵巧得紧,我倒是省事了。”
金瓜嘻嘻一笑:“旁人都能图个轻省,唯独姐姐和今瑶姐姐却不能。”
是了,她们二人才是虞声笙身边第一心腹。
“我与今瑶到底年长些,往后你们顶上来,还怕没你们的用武之地么?”
这话一出,几个丫鬟相视一笑,各自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骄傲。
这会子,今瑶正将虞府送来的书信交给虞声笙。
澜麓书院那边总算有消息了。
虞正德要么不答应,既答应了,事情必定办得漂亮。
跟随书信一起送来的,还有虞正德的举荐信,上头一笔好字走笔龙蛇,铿锵有力,虞声笙见了都忍不住暗暗赞叹。
有了这举荐信,辉哥儿读书的事情便妥当了。
她立马去了一趟顺园,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黎阳夫人。
黎阳夫人闻言,整张脸都松缓下来:“还不谢谢你婶母。”
辉哥儿忙上前,恭恭敬敬地问安感谢:“给婶母请安,为小侄读书一事,叫叔叔与婶母费心了。”
见辉哥儿小小年纪能应对如流,虞声笙也高兴。
难怪人家教书先生喜欢规矩守礼的孩子,她瞧见了也欢喜呀。
“如今天冷,又快到年节了,澜麓书院那边是说先上个一旬,统共十来日;一来,让咱们辉哥儿熟悉一下环境,也试试水;二来嘛,也叫辉哥儿明白如今书院的进度,等年节时好在家中用功补一补,免得落下太多。”
这法子也是虞正德想的。
不可谓不周到。
黎阳夫人听了,再没有不应的,越发高兴:“到底是读书人出身,亲家公就是比我等妇人更有远见。”
虞声笙也没跟她客气。
毕竟这是虞正德的老本行了。
深谙清流一派,虞正德算得上老油条了。
不但与那些个知名书院关系不错,日常走动的亲朋好友也多数都是功名在身,很多旁人无法知晓的内情门道,虞正德都了然于心。
说完了辉哥儿的读书安排,该说说人员筹备了。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去读书,身边没有人跟着是不行的。
即便贡院、国子监这类的地方,那些个出身名门的读书人也都会带上书童小厮,能便宜许多。
澜麓书院比不得这两处规矩严,但也有相应的要求。
“辉哥儿年岁小,去了先启蒙,是以身边带上两个婆子,一个丫鬟,一个书童即可;每日出门前,我自会让门房备车马,好叫姑母你陪着一道。”
“如此甚好。”黎阳夫人点点头。
“这书童的人选嘛……我的想法是略比辉哥儿年长些,做的事情也能多些,更能照拂一二。”虞声笙又道。
她刚刚所说的这几个随行奴仆里,真正能带入书院的,只有一个书童。
其他的婆子丫鬟,都得在外头候着。
辉哥儿年岁小,不能再找个比他更小的男孩子当书童。
黎阳夫人道:“我瞧素日里与辉哥儿一块玩耍的哥儿就不错,生得俊朗白净,眼睛也干净,就他吧。”
黎阳夫人说的是昀哥儿。
“可昀哥儿性子倔,还有点暴脾气……”
“无妨。”她摆摆手,“正是要的他这份暴脾气!咱们初来乍到的,若无半点性子岂不是要让人家压了一头?就他了,若出了什么事,我出面料理便是。”
其实虞声笙也觉得昀哥儿最好。
只是黎阳夫人不点头,她也不好开这个口。
眼下皆大欢喜,虞声笙忙应了,又叫了昀哥儿来给黎阳夫人磕头谢恩。
昀哥儿听说自己也能进入书院,整张脸都在放光。
即便是书童,他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旁听!
他捏紧掌心,结结实实给黎阳夫人行了个大礼。
“好了好了,都别这样客套了,我把辉哥儿交给你,在书院里头你就是威武将军府小少爷身边的人了,你可明白?”黎阳夫人干脆利落地点明。
“老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昀哥儿应下。
出了顺园,虞声笙又让人给昀哥儿安排两身出门穿的衣衫。
都是好料子,厚实绵软,还是低调淡雅的青灰色,越发衬得昀哥儿容貌不凡,倒不像是书童,更像是一府里的公子哥儿。
“多谢夫人。”昀哥儿扭扭捏捏道,“我穿先前的衣裳就行了,不必劳烦针线房的姐姐再重新给我另做。”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跟在辉哥儿身边,也代表咱们府里的门面,怎能不穿戴得精神些?”虞声笙莞尔。
“是……”昀哥儿便不再拒绝。
又是两日筹备,这一天黎阳夫人亲自送孙子去澜麓书院。
虞声笙把他们一直送到了府门外,目送马车离去。
突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口。
低头一瞧,却是桂姐儿。
她大大的眼睛里流露着渴望与羡慕:“婶母,我什么时候也能跟哥哥一样去读书认字呢?”
其实桂姐儿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识。
黎阳夫人多少给他们兄妹俩做了启蒙。
可澜麓书院没有女学。
桂姐儿也无法像辉哥儿那样出府进学。
对上孩子天真又期待的眸光,虞声笙心中一疼,紧紧牵着她的小手,半蹲下来与她平视:“咱们桂姐儿也想读书么?”
“想。”小女孩认真地点点头。
“那好,咱们是金尊玉贵的女孩儿家,婶母到时候给你把教书先生请到府里来,桂姐儿说好不好?”
桂姐儿立马两眼放光,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
虞声笙不由得感慨——有上进心的小孩子真是难得呀,一样年岁的孩子,这会子都只顾着贪玩呢。
第118章好事呀好事
黎阳夫人将两个孩子教养得很好。
虞声笙很快认识到,自己可以跟姑母好好学习。
等来日自己有了孩子,教育起来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她向来如此,从不厌倦学习。
从管家理账到心算卜卦,每学一样,她都觉得内心踏实——有道是技多不压身嘛!
小豆丁头一天读书,早晨出门,到傍晚才回府。
闻昊渊早早回来,一家子团坐在桌旁用饭,边吃边听辉哥儿讲述今天一整天在书院的所见所闻。
“先生教的字我都会写,也会念!就是意思还不太能明白。但先生说了,今儿先会写就很好了,先生还留了功课,等会子用了饭我便要去写,明儿还得交上去呢。”
“我们一起读书的,有十来个,我还不算最小的。”
“那个比我更小的男孩子,连研墨都费劲,先生特许他的书童跟着,就坐在我后头。”
虞声笙也听得津津有味。
当听到说澜麓书院还开设了算科时,她忍不住道:“辉哥儿,你婶母我算科也很好的,不比书院里的教书先生差。”
“当真?”辉哥儿来了精神,“我听那些人说了,澜麓书院里的先生们每一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最差也是秀才,今儿给咱们教课的是举人。”
“自然是真的,什么诗词文章我不懂,但算科一项我还是可以的,若你不信,回头你学到了只管拿来考我,婶母要是答不出来,就许你一样彩头做礼物,如何?”
“好!!”
辉哥儿转脸又去看闻昊渊。
闻昊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笑得很温和。
甚至还抬手摸了摸小侄子的头发,他语气和缓:“你婶母说得自然都是真的,你可要好好学,将来与你婶母一样厉害。”
虞声笙正捧着饭碗,乍一听这话差点呛着。
哪有他这样夸人的……
也不怕黎阳夫人心里有梗。
抬眼瞧了瞧,见黎阳夫人依旧笑容满面,辉哥儿也憧憬满满,她也便放下心来,甚至还腹诽:没错,跟我一样才好呢!你都不知晓你婶母我有多厉害!
威武将军府这头送了辉哥儿去读书,另一头闹得家宅不宁的徐心敏也终于等到了婚期。
年节之前,太书令府上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红事。
请柬自然也送到了威武将军府。
原本虞声笙不太想去的,想随便找个理由,再派人送一份贺礼就成。
没想到张氏也不愿去,特地派了荀妈妈过来跟虞声笙说一声,说是郑秋娥刚刚怀了孕,害喜得厉害,她不放心儿媳,便让虞声笙作为两府的代表出席太书令府上的婚宴。
虞声笙没法子,只好应下。
“大嫂子怀孕了?真是好消息,父亲母亲定然欢喜坏了;噢不,最最欢喜的应该是大哥哥,他是不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她笑着与荀妈妈说话。
荀妈妈福了福:“四姑奶奶当真福报之人,说什么准什么,可不快活坏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如今大嫂子害喜难受,我不便回娘家看望,若累得大嫂子更不舒服岂不是我的错了……这样好了,妈妈帮我带份礼给大嫂子,贺她有孕之喜,等来日瓜熟蒂落,我再亲自去瞧她。”
“多谢四姑奶奶费心想着。”
虞声笙让荀妈妈带回去的礼物其实也很简单。
不过是一把如意对锁,两副多子多福的书画,另有一小坛子腌菜。
这是虞声笙亲手做的。
是她在乡野时最爱的味儿。
从前也是见那些有孕的妇人吃的,酸脆爽辣,很是开胃。
原本她想口头指点厨房的人来做,可她们总也不得精髓,失败了几次后,虞声笙决定还是自己动手。
统共得了三坛子,给了黎阳夫人一份,他们夫妇俩留一份。
闻昊渊可喜欢这味儿了,说是极其下饭,恨不得顿顿都有。
得知虞声笙送了一份给娘家大嫂,他颇有些郁闷。
见男人眉心沉沉,虞声笙没法子,只好哄他:“这还不算最好吃的呢,等来年春天,天和气暖的时候,采了最鲜嫩的果实根茎来给你做,那才叫一个味美,到时候就咱们吃,连姑母都不给。”
闻昊渊高兴了,憨憨笑得很直白:“无妨,咱们留下一大半,给姑母一小半;要做什么你只管指派我,别累着你就行。”
虞声笙哭笑不得。
她算是看出来了,闻昊渊对她的依赖越来越重。
许是孤苦无依多年的缘故,乍一成婚,他身边多了一个可以相偎相亲之人,他反而更容易将自己孩子气的那面暴露。
郑秋娥吐得天昏地暗。
听荀妈妈回话后,她不由得暗暗庆幸。
庆幸自己这位小姑子是个识趣懂礼之人。
若这会子人家非要来拜访,她作为虞府大少奶奶,不露面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她难受得紧,躺在榻上连地都下不了,吐得那叫一个头晕眼花。
大夫开了汤药,才吃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又全都吐干净了。
也难怪张氏没心气去参加太书令府上的酒席了。
见虞声笙送来了腌菜,一开始郑秋娥没当回事,可当婆子把腌菜与其他几样小菜并细粥一道送至她跟前时,她略尝了一小口,顿觉胸口的闷气被那股子酸辣冲开,不知不觉竟用了一小碗细粥,并且半点没有恶心难受。
“吃得下就好。”陪嫁的奶母嬷嬷高兴得都要哭了,“大奶奶能吃得下,老奴就放心了。”
郑秋娥自己也松了口气,擦了擦嘴角:“是我浅薄了,还道这是寻常小菜,竟不想我这四妹妹还有这般好手艺。”
虞开嵘见状,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安下:“那咱们可要多谢四妹妹了。”
再瞧瞧虞声笙送来的贺礼,郑秋娥越发眉眼柔软:“咱们一家子骨肉,谢是肯定要谢的,但不能这样直白,反倒让四妹妹觉得客套生疏了,待我好些个,我亲自来筹备这份厚礼。”
“你别操持太重,如今身子要紧。”虞开嵘替妻子揉着后背,“四妹妹是自家人,必不会计较这些的。”
“好。”郑秋娥红了脸,心中自是甜蜜缱绻,只觉得幸福满足。
太书令府上的喜宴结束后的翌日,郭文惜不请自来。
她来得匆忙,甚至连拜帖都来不及下。
虞声笙刚刚歇了个午觉起身,就听丫鬟传话,说郭小姐已经到府门外了。
金猫儿反应最快,立马取了外头罩着的织金簇花的蓝色薄袄给虞声笙换上,另一旁的今瑶则取了暖手炉塞给虞声笙。
刚做完这些,郭文惜的声音已经到了廊下。
“我与声笙什么交情,不需这些个俗礼!”她快人快语,正说着就一打门帘进来了,
瞧见虞声笙坐在暖榻上,她踩着金红的羊皮小靴三步并做两步,“你还不知道吧,昨个儿徐府的喜宴差点砸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特地来告诉你的!!”
“什么笑话?”
“呵,你万万没想到,那与石芠相好的丫鬟竟跟着混进了徐府里,还闹到了那位徐小姐的闺房中!哎呀呀,你可不知道,可精彩了……”
虞声笙一阵错愕:“还有这事?等等,那与石芠相好的丫鬟不是已经死了么?”
第119章一波三折的亲事
“谁说他只能有一个相好的丫鬟了?”郭文惜一语道破,“人家石府里多少年轻貌美的丫头呢,他既能馋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她冷哼一声,“我娘说了,一开始就这样拿不住,也是个性子软糯,贪图风花雪月的,根本立不起来,我瞧徐家这位小姐往后可要有过不完的苦日子喽。”
郭大太太这话还真没错。
虞声笙都忍不住赞同。
“那后来呢?她闹了一番,徐家就没说什么吗?”
“那徐心敏当场就不愿嫁了,哭着闹着不肯上花轿。”郭文惜叹道,“可宾客齐至,先前又为了这桩婚事闹出多少故事来,太书令府上哪里丢得起这个人?”
这倒是……
虞声笙唏嘘不已:“可要是婚前就察觉到不对,能不嫁就不嫁的好,总比赔上女儿的终身要强啊。”
郭文惜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说辞,一时间惊呆了。
反反复复咀嚼着虞声笙这话,她恍然大悟:“你说得也对,可……徐大太太还是硬逼着徐心敏上了花轿。”
她学着徐大太太的语气,“给你前前后后置办了多少嫁妆,劝了你多少良言你都不听,这会子箭在弦上你说不要嫁了,我与你老子都还没死呢,你就这般作践我们,今日你不嫁也得嫁!!”
据郭文惜说,当时那丫鬟冲进去时,她母亲就察觉到不对,紧跟在后头,才将这桩丑事压在了内宅之中。
可郭大太太出手了,徐大太太就不好当面撵人。
是以,郭府母女包括儿媳都近距离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好戏。
徐大太太被气得不轻,面若金纸,手都在抖。
关键时刻,这位执掌中馈多年的当家主母还是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魄力。
她直接命身边的妈妈上前压住徐心敏,利落地给她净面梳妆,盖上盖头送入花轿。
虞声笙奇了:“徐家千金怕是个骄纵的性子,会这样轻易妥协?”
“自然不能。”
郭文惜咬唇,迟疑片刻,“那丫鬟叫徐大太太当场打死了。”
虞声笙心头一紧,莫名的悲凉席卷全身。
看见没有,这个世道做错了事情女子首当其冲,明明是石芠的错,最后这丫鬟却送了性命。
要说她有多无辜,倒也没有。
白白送上门想坏了人家的好事,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凭什么……石芠就能顺顺利利、风风光光继续做他的新郎官?
而那个与他花前月下的女孩子却魂归九泉。
见虞声笙久久无言,郭文惜也感叹:“反正大喜之日出了这档子事,谁心里都不痛快,新婚之夜却沾上了人命,横竖不吉利,晦气得很;我娘嫂子都说了,怕是徐家千金这桩婚事很难善终。”
“可不是。”虞声笙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别的不说,就说石芠那个心爱的丫鬟没活着离开徐府,怕这笔账要记在徐心敏的头上。
正如虞声笙预料的那样,昨个儿新婚之夜,本该甜蜜缱绻的新婚夫妻几乎是对坐着瞪眼到天明。
徐大太太大约是气狠了。
待他们这头拜堂送入洞房后,便差遣下人将那丫鬟的尸身送回了石府。
好在徐大太太还是明白不能招人耳目的道理。
尸身是从偏门悄悄送进去的,一直送到了赵夫人的院中。
赵夫人本来喜气洋洋,回到院中一见这副架势,险些没当场晕厥过去。
再细细一问,得知是负责看管这丫鬟的婆子今日贪杯,多灌了两杯黄汤,便醉得呼呼大睡,这才让这丫鬟得了机会跑出去。
这丫鬟也是心急了些,以为太太这样对自己,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便一不做二不休,先是乔装打扮,后又大闹徐府内宅,端的是有手段有能耐更有勇气的。
换成赵夫人自己,也不会留这样一个人在枕榻边。
但……徐大太太这手笔,实在是太打脸了。
石芠瞧见那美貌丫鬟的尸身,更是心痛又愤怒。
这位读书没什么本事,风花雪月把戏一套接一套的富贵少爷在第一时间就找准了撒气目标——新婚妻子,徐心敏。
从前有多甜蜜恩爱,互诉衷肠,怎么看怎么顺眼,如今就有多厌恶多冷漠,恨不得竖起高墙,老死不相往来。
翌日,来收元帕的婆子都没登门。
看来阖府上下对这对新婚夫妇的关系很不看好。
听完了郭文惜的话,虞声笙感叹:“希望徐家小姐好好的吧,对女子来说,嫁人可是重要得很,要么不嫁,这嫁了必定要选一个人品能耐都好的男子才成。”
“我娘嫂子也是这样说的。”
郭文惜越发坚定,往后要与徐诗敏姊妹俩保持距离。
就冲着这份大婚之日的晦气,她也不敢轻易靠近。
原本,虞声笙以为这桩婚事对自己来说不过是添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会有什么牵扯影响。
但很快,登门的赵夫人就改变了她的想法。
两盏清茶袅袅起云烟,淡雅的茶香轻轻弥漫。
在这温暖的前厅里,显得格外沁人心脾。
赵夫人却没有这般好的闲情逸致品茶,略坐了坐就表明来意。
虞声笙听后,脸都黑了一半:“夫人这话我不太明白,您是说……府上自从大婚后就不太平?闹鬼?”
“实不相瞒,我拿你当自家晚辈,有些话不得不说了……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也要看什么情况。”赵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这会子我府里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
接下来她的几句话就让虞声笙不爱听了。
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都是她花了一百八十两重金求来的吉日吉时压根没用,不但半点不吉利,甚至还遭了大罪。
赵夫人没有明着说,但这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虞声笙可不惯着。
她浅浅呷了一口茶,眼睛也不看赵夫人,弯起殷红的嘴角半讥半笑:“夫人可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万恶淫为首。”
赵夫人脸色突变。
不等她辩驳,虞声笙又笑道:“就贵府公子这般作派,年纪轻轻还未成婚,房里的丫鬟就一个接一个,如今又闹出了人命;我若是夫人,根本没空去怪东怪西,还是趁早好好教一教自家儿子——毕竟,若没有贵府少爷这般风流贪欢,怕也没这档子事。”
赵夫人面色铁青,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样,虞声笙才觉得痛快些许,好言相劝:“至于闹鬼一说嘛,我向来信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夫人心底觉着自己没错,又何必在意这些个怪力乱神的说法?”
赵夫人:……
最终,赵夫人悻悻离去。
今瑶惊讶:“夫人,您真的不管了么?”
“有什么好管的,我又不是法师和尚、阴阳先生,管天管地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虞声笙拎得清。
赵夫人阴着脸回府。
一进院子,迎面而来的丫鬟惊慌失措。
“慌什么慌?!”赵夫人呵斥。
丫鬟忙低头:“太太恕罪!外院的穗儿来报,说是又闹鬼了……原先春芽所住的院所里漏了一地东西,他们都说是春芽回来了,要找人、找人……偿命。”
第120章交代
“荒唐!”赵夫人厉声道,“她又不是死在我们府里,找谁偿命都找不到咱们头上来。”
“可是太太……春芽原先可是您安排去少爷房中的。”这丫鬟怯生生的。
才说了一句,她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两下。
直打得她眼冒金星,一片晕眩,慌得她赶紧跪下求饶。
“再让我听见一句你胡咧咧,别怪我不顾这些年的主仆情分。”
“是……”丫鬟强忍害怕,忙哽咽着应了。
赵夫人气呼呼地进了房中,将这丫鬟留在院子里。
不一会儿,赵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传话,说让她在台阶下头老老实实跪上一个时辰。
天色将晚,霜气缭绕,寒意刺骨。
赵夫人的院中铺着青砖,每一块都规整漂亮。
可跪在上头,越发显得冰冷坚硬,即便穿着塞了棉的衣裳也挡不住层层袭来的森冷。
丫鬟不敢动,硬生生跪满了一个时辰,才在嬷嬷的注视下缓缓起身。
一个踉跄站不稳,她差点摔倒。
嬷嬷这会子也流露出几分不忍:“回去后好好歇着,吃一盏姜汤暖暖身子,往后可不能再这样口无遮拦了。”
丫鬟垂泪,无声地点点头。
回到后头厢房,也没人敢跟她说话。
她的卧榻靠近春芽的,与她春芽的铺盖被褥刚好形成一个对角。
奴仆们先惧怕忌讳着,谁也不敢靠近。
她将自己锁进没有丝毫暖意的被窝中,这才让眼泪肆意流淌。
忽儿,听得身边有人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那人唤了一声:“春妮姐姐,快别哭了……”
待春妮抬眼探出头来,床边哪有什么人,只留下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糙米肉汤——没多少肉,大部分都是糙米,但炖得软烂浓厚,这个时节用上一碗已经是很好的了。
春妮只觉得毛毛的。
因为刚刚那一声,像极了春芽的声音。
嫁过来有几天了,徐心敏始终冷着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就连自己院中的大门,她都没正经出去过。
也就婚后第二日去拜见公婆时出过院子,接下来的两日,她都闭门不出。
“姑娘,明儿就是三朝回门了。”徐心敏身边的丫鬟怜雪提醒道,“要不,今晚上奴婢去请姑爷过来?”
“不必了。”徐心敏想起就怒不可遏,“他自己做错了事情还要这般拿乔,谁惯得规矩?明日他若不与我同去,那我就自己回去,横竖要丢人一起丢!我倒要外头人评评理,是他的错,还是我的不对!”
她忍了几日了,早就怒火中烧。
偶尔冷静下来也不是不能理解母亲当日的行为。
最起码,母亲替她狠狠出了口气,将那不要脸的小蹄子直接打死。
反观之前与她情深似海、山盟海誓的丈夫,居然还在怀念惋惜那个丫鬟,甚至迁怒于她。
徐心敏心高气傲惯了的。
加上从前在父母兄嫂跟前没少替石芠说好话。
却不想打脸来得这样快,她哪里承受得住?
原以为丈夫会明白是自己的错,下跪求饶都不为过。
却不想,她骄纵,石芠更是少爷脾气。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见状,怜雪只好又好言相劝。
徐心敏却火了:“说了不去就不去!他要是有什么旁的话,不如跟我和离了事!若想让我低头,门都没有!我就是不要这条命,豁出去了,我也不叫他好过!!”
她猛地一下将手中的金钗狠狠拍在案上。
一时间,屋子里无人敢再开口。
翌日,三朝回门的大日子。
徐心敏冷着脸,早早命了自己的陪嫁奴仆打点车马。
待弄到一半时,石芠居然过来了。
他明显是被赵夫人押着过来的,满脸的不情愿,眉眼间还带着对徐心敏的冷漠与不快。
徐心敏见状,冷笑连连:“石少爷若不愿可以不去的,谁也没拿着刀强迫你,要你一直这副嘴脸跟我回门那还是免了,我怕我爹娘瞧见了嫌晦气。”
“你这女人!好生牙尖嘴利!半点不懂为人妻者该有的端庄本分,这样好吃醋,本就犯了七出之一,我就是休了你都是应当的!”石芠也火了。
“休我?好,好得很。”
徐心敏怒极反笑,吩咐左右,“听见没有,石少爷要休妻呢,还不快些与他拿纸笔来!”
石芠愣住了。
他以为休妻二字一出,徐心敏就会惧怕,会软和下来。
到时候再哭哭啼啼地说两句好话,自己不就能顺着台阶下来了?
他万万没想到,徐心敏比他还强硬。
“你信不信,只要你写了这休书,你我两家就是结怨了!我倒要出去好好给你宣扬宣扬,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我也要让你无容身之所!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
石芠:……
说着,怜雪已经备齐了文房四宝,过来回话。
徐心敏冷笑:“请吧,石少爷。”
石芠:……
他哪敢真的写休书。
这要是写了,徐心敏前脚被休出门,他怕是就会被老父亲直接乱棍打死。
耍脾气可以,但他还没蠢到这份上。
夫妻二人一时间僵持住。
好半晌,石芠才涨红了脸:“不可理喻!”一甩袖子走人了。
最终,徐心敏坐上回娘家的马车时,石芠还是默不吭声地跟过来。
不过他没有跟她同乘,而是又让门房备了第二辆马车。
旁人家新婚回门,小夫妻都是和和美美。
唯有他们俩,就连坐马车都要分开,可见足够两看生厌。
外人谁不知道他们这一次回门在徐府到底经历了什么,反正夫妻俩进去前满脸冰霜,出来时徐心敏斗志昂扬,石芠的脸色更难看了,好像在徐府里已经去过阎罗殿一趟,走路都是虚的。
回到石府,徐心敏拜见了赵夫人。
“见过婆母,婆母万安,这是我娘托我转交给您的一封书信。”
赵夫人接过一瞧,顿觉这书信像极了烫手山芋。
恨不得立时三刻丢出去。
徐心敏装模作样地福了福,又道:“我娘说了,若芠郎还有休妻之意,我们两家在连同镇国将军府一道,坐下来求个见证,也别说我委屈了芠郎。”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谁不知道,徐心敏的嫡亲姐姐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奶奶。
而镇国将军府还与威武将军府连了亲。
要真闹起来,赵夫人很清楚,自己根本讨不到好。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瞧你说的,什么休妻……你们才刚新婚,正是情浓的时候,他不懂事口无遮拦的,回头我替你教训他便是。”
“婆母可要说到做到,别新婚之日到如今,还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儿媳可半点没瞧出您想惩处芠郎的意思,反倒是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冷落我。”
徐心敏红了眼眶,不断拭泪。
赵夫人这下才明白,哪里是徐心敏任性强硬,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没有在新婚那日闹腾,故意硬生生忍了三日,故意等到了回门这天。
石芠的错处被她放到了最大。
即便日后因此撕破脸,徐家也是受害者,石府才是真正名誉扫地的那一个。
赵夫人不着痕迹地藏起颤抖的手,笑得越发慈爱:“哪里话,我疼你还来不及,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第121章原来从未喜欢过
入冬后,闻昊渊身上的担子越发重,皇帝下派的任务也越发多。
这一日他又要出门。
这次要去的倒不是很远的地方,而是距离京城约莫三十里的皇陵。
他要去那边换守防的护灵侍卫,顺便还有些秘密任务。
虞声笙问了,他说不能说,陛下的旨意如此。
男人揉了揉她的脸颊,刚想安抚几句,谁知她眨眨眼睛很快便换了个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慢的话半个月,快的话十天。”
其实这两个时日差的也不多,她轻轻颔首表示明白了。
闻昊渊此番出行前,她还是替他起了一卦。
卦象显示一切顺遂,只是不起眼的侧星有些异动,虞声笙没有放在心上,待丈夫出门那一日,她亲自送人到城门口。
下了马车徐徐远望,直到闻昊渊的身影彻底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吩咐金猫儿去最大的酒楼买一份上好的卤猪头肉。
金猫儿一愣:“夫人,您说买什么?”
“上好的卤猪头肉,再来点牛肉,要是有旁的新品零嘴也买一点来,我带回去分给辉哥儿桂姐儿尝尝;要是有你们几个欢喜的,也别客气,只管买着咱们带回府。”威武将军夫人财大气粗,豪言壮语。
金猫儿哑然。
刚刚那个满脸相思不舍的,好像不是她家夫人似的。
怎么一瞬间变脸变得这样快……
虞声笙是觉得,她不舍闻昊渊是真的,但丈夫出远门她觉得各种自由也是真的;教她的老头说过,人要因地制宜,决不能为难自己,老头又说过,人也是复杂多变的,什么样子都不用惊讶。
不就吃个猪头肉么?有什么的。
还是今瑶最懂她。
主动请缨,要求跟金猫儿同去。
今瑶给的理由也让金猫儿哭笑不得,无法拒绝。
今瑶说:“我怕猫儿姐姐一个人拿不动,还是带上我一起,咱们俩能买的多一些,还可以打个商量。”
虞声笙觉着这提议甚好,忙不迭地同意了。
就这样,金猫儿与今瑶乐颠颠地去买荤食了。
虞声笙坐在马车里,欣赏着街上热闹的景象。
今日也是市集开放的日子,来来往往的小商小贩,还有各色各样的面孔,看得她眯起眼眸,只觉得置身在这烟火气息中,让人温暖至极。
正看得愉快,大脑放空的时候,冷不丁地眼前多了一个人。
她正眼神不聚焦。
眨巴了两下才看清,眼前杵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慕淮安。
虞声笙立马收敛起浑身懈怠,冷漠又疏远地望着他。
没等慕淮安开口,她刷的一下放下了马车的帘笼。
这动作又快又狠,像是给他脸上狠狠来了一下。
今日市集开放,作为维护京城秩序的武将之一,这也是慕淮安的分内之事。
他骑着马巡视到这儿,远远便瞧见了威武将军府的马车。
他知道,自己不该靠近的。
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过来了。
甚至怕惊扰到虞声笙,他还是特地下了马走过来的。
越接近越能看清那张熟悉的脸,素净的脸蛋,清澈秀丽的眉眼,虞声笙宛如一块美玉,在褪去了朴素无华的修饰后,越发如清水出芙蓉般的亭亭玉立。
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萦绕心头。
他不是觉得徐诗敏不好。
恰恰相反,徐诗敏是他喜欢的那种闺阁千金。
徐诗敏美丽,有才情,出身高贵,更是府中嫡出,无论哪一样都足以配得上他;反观虞声笙,她没有出众的漂亮,也不会什么诗词歌赋,更不要说琴棋书画,那是一窍不通,她还是个身份尴尬的养女……
她远远比不上徐诗敏的。
可为何,当慕淮安看清她浑身散发出的生命力时,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居然会为了她而不安地跳动。
虞声笙的生命力一直都有,一直存在。
开朗坦荡,落落大方。
就像原先她围着他转那样,她从未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自己想这样做便做了,她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眼光。
慕淮安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从前最最看不上的,却变成了今日的求而不得。
尤其当他靠近时,虞声笙瞬间的变脸,深深刺痛了他。
还未开口说一句,她已经将帘子放下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疏离。
“你……怎么在这儿?”慕淮安干巴巴地问候,“今日街上人多,让你身边的人多照看着些,别再走丢了。”
“多谢慕小将军……不,多谢兄长关怀,小妹记下了。”
虞声笙的声音隔着帘笼传来,温和又冰冷。
“你就非要与我这样说话么?我们很早就认识,没必要这样避嫌吧?”慕淮安心底升起一股愤愤不平,想要她给个说法。
“男女之大防,兄长不会不知晓吧?”虞声笙淡淡道,“小妹也只是想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兄长见谅。”
“虞声笙!!”
慕淮安忍不住了,抬手紧握住一边窗框,“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们明明可以和睦相处的!”
“和睦相处?”
她笑了。
轻轻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字,无尽嘲讽。
慕淮安当然是听出来了,面上一阵尴尬。
“算了吧,慕小将军,你我曾有婚约在身,如今以兄妹相称,这已经足够体面;你我俱已成婚,完全没必要相处,更谈不上和睦,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面子上过得去,你是这样想的?”
慕淮安被激怒了,“我不信你能做到这些,你别忘了你从前对我——”
刷的一下,虞声笙掀开了帘笼,清凌凌的眸光带着寒意逼视着他。
她唇红齿白地笑了:“我从前对你好,那是因为陛下赐婚,你是与虞府联姻的少将军,所以我不得已追着你;若换另一人,我也一样如此,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在适合的年纪嫁人,早日完成赐婚罢了。”
慕淮安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咬牙:“你的意思是你从一开始对我就没有半点情意?”
虞声笙翻了个白眼,以袖掩口笑得花枝乱颤:“听听这话,多可笑啊!你也不瞅瞅当时你对我怎样,那般冷漠厌恶,纵容那些人对我无礼,甚至是嘲笑我,我得了失心疯不成,还要对这样的你有情意?慕将军府上可有镜子?赶紧回去照照,别在这儿说话哄人发笑了。”
慕淮安伸手要去拽虞声笙。
这时,金猫儿和今瑶回来了。
今瑶反应最快,三步并作两步挡在了窗前。
“慕将军,请您自重!马车里坐着的,是威武将军府的夫人,由不得你这般随意动手动脚!”今瑶满是敌意。
慕淮安看着愤怒的丫鬟,冷淡的虞声笙,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过于可笑。
他凝视着马车的方向半晌,终于转身离去。
背后还有今瑶着急的声音:“姑娘,您怎么能让那人又靠近呢,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呀!!”
“急什么,大庭广众之下的,他还能对我动粗么?不怕不怕。”
慕淮安已经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虞声笙那句——“我得了失心疯不成,还要对这样的你有情意?”
第122章妻妾
曾经的慕淮安从未怀疑过虞声笙对他的心意。
刚刚及笄的少女带着烂漫天真。
她的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懵懂莽撞,初来京城,什么都不明白,什么也不会,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笨拙地摸索。
她会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送给他,会在快要下雨之时候在他办差的府门外,只为了给他送一把伞……虞声笙那双眼睛生得极好,干净明澈,看向他时会带着自然而然的倾慕。
湿漉漉的,又凉凉的,甚至小心翼翼。
慕淮安自少年时起,身边就不缺爱慕者。
什么荷包香囊璎珞,只要他想要,多的是美貌怀春的少女给他送。
虞声笙真的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她甚至连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张口就是直白简单的大粗话。
慕淮安想不通,这样的虞声笙凭什么现在又说从未对他有过情意?
就算他们如今已经划清界限,她有必要说得这样绝么?
苦涩不甘,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瞧见虞声笙与闻昊渊琴瑟和鸣、相偕而过的景象,他就越发憋闷。
不知何时回到府中,耳边唠唠叨叨的都是徐诗敏在说话。
“我也不是想瞧着妹妹过得不好,怎么说也是我的亲妹子,她若能好,往后与咱们府上也是一份助力不是,偏这般任性……哎!”
慕淮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次数一多,徐诗敏如何察觉不到他在敷衍自己。
有些不快地抿了抿嘴角,她又道:“爷如今越发冷淡了,与你说话都是这般爱答不理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不会伺候爷,还是旁的什么,你总要说出来让我知晓,别总是挂着个脸!”
“也没什么。”
慕淮安回过神来,貌似无意地揉了揉手腕,“过两天允娘进府,你准备一下就成。”
徐诗敏还在想着如何跟丈夫说妹妹的婚事,冷不丁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谁?允娘是谁?”
“她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与我做妾也算够了,回头你们二人在内宅中互相帮衬着便可,她性子柔弱,最是怯懦,你好好照拂着她便是。”
慕淮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挑在这个时候说。
徐诗敏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
“你放心,你依然是正头奶奶,无论是谁都越不过你去。”
这句安慰听来如纸一样单薄,没什么意义。
慕淮安也觉得有点尴尬,轻轻咳嗽一声,起身去了外书房。
直到盈袖过来,徐诗敏才渐渐缓过神来:“你方才也听到了?”
盈袖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用力地点点头。
“呵……我还有脸笑话旁人,我自个儿这边都没手捂了,才成婚多久啊,这就要领妾室进门了!”
话音刚落,盈袖咚的一下跪在她跟前:“奶奶别生气,有件事奴婢其实没有立马告知奶奶……”
“难不成你也爬上了大少爷的床?!”徐诗敏已经草木皆兵。
“奶奶明鉴,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背叛奶奶啊!奴婢自幼就在奶奶身边服侍,承蒙老爷太太垂青,又得奶奶垂怜,才能一直伺候在奶奶左右,奴婢是万万不会动这个念头的!”
盈袖慌乱不已,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下来。
见贴身丫鬟这么哭诉,徐诗敏才略感安慰。
却听盈袖又道:“上回……收拾床铺时,奴婢发现了一枚璎珞,瞧着不像是奶奶的,更像是外头带进来的。”
“东西在哪儿?!”徐诗敏怒不可遏。
盈袖抹了一把泪,忙起身回了一趟厢房,将藏好的璎珞送到主子跟前。
那是一枚红得鲜艳欲滴的璎珞。
可见手艺不错,每一处都极尽巧思。
下头还坠着一小块同心玉,玉面上雕刻着允安二字。
允娘,慕淮安……
徐诗敏恨到极点,硬生生要咬碎一口银牙。
盈袖见她面色阴沉,显然是气得狠了,忙又劝道:“奶奶别气坏了身子,凭她是谁,也越不过奶奶去!”
捂着心口,徐诗敏闭上眼,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到底年轻,她不愿逆来顺受。
当晚,她便领着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回了娘家。
徐大太太只觉得头疼,刚解决完小女儿这边,大女儿那头又出了岔子。
“儿女都是债啊!”她一边吃着清火宁心的茶,一边感慨万千。
有道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徐大太太发现自己竟还有苦中作乐的乐观情操,也是啧啧称奇了。
大约冬日里总有点不一样的故事要发生。
内宅中,总也绕不过妻妾二字。
虞声笙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平静,没想到在闻昊渊离开的第三天,这份平静就被打破了。
先是守着外头偏门的小厮来报,说什么门口来了个陌生女子,口口声声说要见威武将军府的女主人,并送上了一方雪帕。
帕子上写着一首情动意切的香艳小诗。
就着那涓涓红砂,确实鲜艳夺目。
像虞声笙这种没多少文化素养的人读来,都觉得满口留香,心颤意动。
但很快,她就被泼了一盆凉水。
这女子自称露娘,是闻昊渊出征在外时的相好。
那方雪帕就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能怎么办呢,只能把人先请进来再杀……啊不对,是把人先请进来再说。
虞声笙抿抿嘴角,觉得婚后自己从前隐藏的性子都快瞒不住了,这样不好,不利于身心健康,也不利于目前幸福美满的生活氛围。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弧度。
今瑶在一旁瞧了,只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一会儿,那自称露娘的女子袅袅婷婷地来了。
她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个伺候的丫鬟,唤作翠儿。
到了虞声笙跟前,露娘盈盈拜倒,端的是柔美怯弱,弱不禁风,楚楚动人。
虞声笙好声好气地让她起来,坐着说话。
露娘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方言,说起话来格外柔软,每一句的话尾处都像是带了一把小钩子,勾得人心痒难耐。
她简单说了自己与闻昊渊的相识相好的过程。
还说闻昊渊走之前与她信誓旦旦,说在京城完婚后,不日便会派人来接,露娘也是等到了书信,才大老远启程赶往京师。
大概前因后果,虞声笙已经知道了。
她摆摆手,示意露娘不必再说,吩咐金猫儿:“你去将一处闲置的院子收拾出来给露娘二人住着。”
金猫儿应下,转身去办。
露娘又惊又喜,不由得红了脸颊,又起身拜倒谢恩。
“不必谢我,既来了我府里,我自然要将你当成客人来待。”虞声笙笑得温和。
客人?
闻言,露娘有些面上挂不住:“奶奶有所不知,将军说了的,要我进府后以奶奶为主子,凡事听奶奶的,府里的一干庶务也要多多替奶奶分忧。”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虞声笙仿若没听出来似的,继续笑眯眯:“辛苦你了,只是……将军尚未回府,无人见证,我又怎敢喝你敬的茶,又怎敢让你为府里操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露娘哑口无言,只好垂头称是。
第123章露娘
金猫儿到底是跟在张氏身边有过经验历练的大丫鬟了。
虞声笙一吩咐,她立马明白其中的要害所在。
叫上几个人,很快将府中一处空置的院落收拾了出来,麻利又爽快,叫人挑不出错,她办完这些又亲自领着露娘与翠儿搬过去。
望着干净整洁的堂屋与卧房,还有外头松柏如云的庭院,露娘自是没有不满意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欢喜;她身边的丫鬟翠儿更是满脸雀跃,难以置信。
金猫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像是没瞧出什么来似的,笑眯眯道:“姑娘住在这儿清静又自在,出了门便是花园子,这会子园子里的梅花尽数开了,这还只是红梅,等天再冷些,腊梅也会开,一红一黄可尽供姑娘赏玩。”
这院落不大,但五脏俱全。
屋子里起着暖笼,又有各色摆件古玩相衬,尽显典雅富贵。
靠近暖笼的罗汉床上搁着一张花梨圆炕的桌子,上头摆着的是一整套汝窑茶具,端的古朴大方,处处精致。
露娘瞧了,忍不住伸手去摸,欢喜道:“难为姑娘费心张罗,我还没亲自去谢过大奶奶,不知姑娘可否领路?”
“姑娘就别客气了,咱们夫人说了,进府就是客人,且让姑娘您安心住着,一切等咱们将军回来了再说。”
金猫儿快人快语,挥挥手又叫来了两个小丫鬟供露娘差遣。
外头园子洒扫另有两位粗使婆子。
就这样,露娘安顿了下来。
办完这些,金猫儿赶去安园回话。
虞声笙坐在榻上听完了她的话,缓缓点头:“你瞧着如何?”
“奴婢瞧着倒也单纯,不太会掩饰的样子,那一套汝窑茶具就把她瞧得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金猫儿实话实说。
露娘主仆二人瞧着就不像是心眼多的那种人。
“先让她们住着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虞声笙很快想开了。
“可夫人……若是真的,咱们可怎么好?”今瑶担忧道。
要是露娘当真与闻昊渊有一段情事,那她入府为妾是板上钉钉的。
这么一来,这姨娘不捏在当家主母的手里,更显被动。
再者,若真如此,露娘与闻昊渊的情分也非同一般,虽说不能撼动正头奶奶的地位,但也足够恶心人的了。
虞声笙倒是不在意。
“内宅之中不就这么点事么?慌什么,一切等将军回府再说,在这之前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也不许在人家跟前漏了什么话,一应吃穿嚼用,依着原先我娘家未出阁的姑娘待遇来办。”
闻言,几个丫鬟各应下。
安园内依旧平静。
黎阳夫人听闻了消息,晚饭时特地领着辉哥儿桂姐儿过来了一趟。
“姑母您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我过去与你们一道用饭的么?”虞声笙有些惊讶,“如今外头冷着呢,孩子们又小,再给冻坏了。”
“穿得这么厚实,哪里就能冻坏了,小孩子嘛还是皮实一点好些。”黎阳夫人笑道,拉着虞声笙坐在一旁。
没了祖母约束的辉哥儿桂姐儿立马解掉了身上厚实的披风外套,与几个小厮丫鬟玩去了。
黎阳夫人道:“我可听说了,你怎么就把人放进来的?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姑母别担心,您想想……若她真的与将军有一段情,我又偏不让她进门,她要是闹起来了岂非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虞声笙温温笑着,胸有成竹道,“还是让人进门来,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更安心,再说了……”
她顿了顿,“我并不觉得她真是咱们将军外头的相好。”
成婚第一晚,虞声笙就与闻昊渊来了个夫妻互相交底。
她说出了对慕淮安的想法,而闻昊渊也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过往。
武将出身的糙汉子只有枯燥又艰苦的军旅生涯可以分享,实在是没什么桃色又香艳的故事,更没有什么所谓的相好。
闻昊渊直言不讳,说自己不讨女孩子喜欢。
大约是生得有些凶悍,加上身高马大,很有压迫感。
那些个贵族少女一见他这副模样躲都来不及。
她们更喜欢文人书生,最好是那种生得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相比较而言,闻昊渊的外形实在是不怎么占优势。
好在心胸宽阔、不拘小节的男人也并未把这些放在心上,他相信大丈夫何患无妻,便一头扎进前线,替陛下奔走,年纪轻轻就赚了不少军功在身。
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没必要隐藏露娘的存在。
黎阳夫人见她笑得温婉笃定,心也踏实了一半:“不是我说,我们闻家的儿郎真要纳妾也是光明正大交给正头娘子去办的,没有私相授受的,你能信他,我很放心。”
话锋一转,她又凶巴巴道,“退一万步讲,若此事当真,我头一个饶不了他!我定会进宫告状,叫皇帝皇后狠狠罚他!你放心,姑母给你撑腰。”
虞声笙笑容加深了:“好,那我可就都靠着姑母了。”
屋子里暖意融融,一家子凑在一起用饭。
又是说笑,又是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玩闹,好不惬意温馨。
冬日里寒气刺骨,黎阳夫人用了两杯姜丝酒,顿觉手脚都暖和起来,用罢了晚饭回去的路上都没感觉到半点寒意。
虞声笙酒足饭饱后,洗漱睡下,这一觉也睡得格外酣甜。
天色蒙蒙亮时,金猫儿将露娘主仆二人挡在了安园门外。
“姑娘怎起得这般早?”金猫儿客气笑道,“天寒地冻的,怎不多睡一会子?”
“奶奶与我方便,我更不能乱了礼数,理应早起给奶奶请安的。”露娘道。
“请安?”金猫儿诧异,“姑娘怕是会错意了,您是客人,哪有客人一早起来向夫人请安的,便是皇家也没这样的规矩;您就安心住着,缺什么短什么了,只管来与我说便是;还有,咱们府里只管称呼我家女主人为夫人,姑娘下回可别叫错了。”
露娘一愣:“可我是府里妾室呀,不是什么客人。”
“奴婢人微言轻,不明白姑娘这话的意思,但夫人这么说了,奴婢自然要这么做。”
金猫儿见露娘有些不快,又徐徐道,“若真如姑娘所言,待咱们将军回来了,还怕没有给夫人请安的时候么?”
露娘这才勉强稳住了笑:“也是。”
目送着露娘翠儿离去,金猫儿的眉眼中笼上了一层寒霜。
她瞪了一眼旁边耷拉着脑袋,满脸羞愧的婆子:“让你们看好院门,你们就是这样办差的?夫人体恤你们,怕你们冬夜里轮值冻着,你们身上的袄子外衣,哪一样不是新做的?就是棉被都用了新弹的棉花!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方才那二人就直奔夫人的屋子了!”
婆子忙告饶。
金猫儿却不惯着:“等夫人醒了我必去回话!你们想想该怎么跟夫人解释吧!”
却说露娘翠儿二人回了自己院中。
屋子里还有余温,倒也不冷。
半盏热茶下肚,露娘缓了过来,不由得长吁短叹。
翠儿过来劝着:“姨娘别难过了,夫人八成是在吃醋呢。”
第124章隐忍
“我如何不知她是在吃醋……”露娘苦笑,“罢了,谁让她是正头娘子呢,我让让她便是。”
“将军待姨娘你的情分可不是作假的,等将军回府了,自有姨娘的好日子。”翠儿喜滋滋道。
“嗯。”露娘也稍稍宽心。
回想起远在州县的日子,虽辛苦但却甜蜜。
一想起那个男人的温柔体贴,处处周到,她就忍不住红了脸,心头一阵小鹿乱撞。
有道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若非这样深厚的情分,她也不愿委身于他做妾的。
罢了,人生哪有处处都如意的。
何况她也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被叔伯兄弟霸占了财产,后又不愿嫁给那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岁为续弦,这才被赶出家门。
若无那个男人,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眼下能住得安稳,衣食无忧,还有丫鬟伺候,这便足矣。
露娘是个很容易满足的性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威武将军府里多了一个没名没分的露娘,虞声笙能封锁府里所有人的口,不叫漏出去半个字,是以一片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反观另一边,镇国将军府。
慕淮安是真的要纳妾。
而徐诗敏早就绷不住了,回娘家一待就是好些天。
眼瞅着都快小年了,她还不打算回将军府。
慕大太太听说了,冷笑连连,只打发人去亲家送了好些礼物,也没说让慕淮安去接她回来,这事就这么僵住了。
徐大太太只觉得自己是操心的命。
怎么到了这个年纪,还有操不完心的呢?
“你预备什么时候回去?”她托着茶盏,浅浅呷了一口,不咸不淡地问。
徐诗敏垂眸,双手不断揉搓着袖口华丽的布料,闷不吭声。
知女莫若母。
见此情形,徐大太太哪有不明白的。
她这个女儿最是心气高,原先与慕淮安成婚时一波三折,虽说最终得了善果,但过程到底有些美中不足,叫人遗憾,更无法拿到明面上说。
谁不知道徐诗敏与慕淮安互定终身时,人家慕淮安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可是虞四。
这话不提便罢了,一提难免会被人暗中嘲笑。
徐诗敏自认为与慕淮安的情分是旁人不能比的。
到底经历了风波,经历了挫折,总归是特别的。
她也没那么天真,觉得慕淮安自此就不会纳妾,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有个三妻四妾的只是寻常。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
才成婚几个月,一年都没到呢,她甚至都没能怀上孩子,慕淮安竟然就背着自己与另外一个女子互通情意。
那他们从前的情深意浓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她放弃了尊严甚至脸面,最后求来的,也不过是与寻常男人差不多的丈夫,既如此,当初又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
种种复杂情绪在心头交织,折磨得徐诗敏已经连续几夜没睡好觉了。
一抬眼,眼下青黑,眼底却猩红一片。
徐大太太见状哪里狠得下心继续说,放下茶盏,悠长地叹了一声:“已经是人家媳妇了,总是住在娘家也不是个办法,我明白你不快活,可一直躲着也不是个法子呀!你以为你不回去,人家没办法给正室敬茶就进不了门么?别到时候人家那头木已成舟,你想再挽回也没法子了!失了先机,就别怪人家日后把你踩在脚底下!”
徐诗敏泪光盈盈:“我回去了也阻止不了她进门。”
“谁让你阻止她进门了?”
徐大太太差点一阵心梗厥过去。
这个她以为最聪明的女儿,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居然这么犯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你姑爷已经对这女子有了情分,你若强行不松口,反倒会坏了你们夫妻的感情,这才是真正伤了根本的!”
“感情,哪儿还有什么感情?女儿只觉得自己好像个笑话!!”
徐诗敏憋不住了,泪如雨下。
“哭有用么?”徐大太太将小几拍得震天响,“若哭有用,你也不必在我这儿抹泪水了,还是回去你姑爷跟前哭,那样更有效!盈袖,你现在就去收拾你家姑娘的东西,今儿下午就回将军府去!”
“娘!”徐诗敏惊讶。
“你给我回去,不管用什么法子,把那女人的身契牢牢攥在你手里!内宅中馈一样不能落!等这些事情办完了,你想怎么哭都成!事情没办完,你哭也是白哭,日后有得你哭的时候!”
徐大太太到底不放心,让自己身边的一个嬷嬷跟着。
下午晌,徐诗敏就被送回了将军府。
那跟着一道的嬷嬷其貌不扬,却是个能言善辩的好手。
到了慕大太太跟前,这位婆母自然要酸两句,说些不阴不阳的话。
徐诗敏一阵心酸,还未想到如何应对,只听这嬷嬷道:“回亲家太太的话,这事儿原也怪不得咱们家姑奶奶,实在是这几日我家太太身子不爽,大年节下的,她又不愿惊动旁人,刚巧姑奶奶那一日回府探望就给撞破了;亲家太太是最明白不过的,咱们姑奶奶孝心纯善,瞧见了如何能撒手不管,这几日都在我家太太床前侍疾呢。”
“未能及时归府,让亲家太太担忧了,我家太太特命老奴给亲家太太赔个不是,待年节时两家会面团聚时,再与亲家太太当面解释。”
慕大太太扫了一眼徐诗敏:“原来是这样,你这孩子……你母亲生病如何不来报我?”
“我娘病得突然,虽不严重,但也缠绵病榻数日,媳妇离府多日,府中各项庶务都要劳累母亲,如何敢因这小事再烦劳母亲挂心?若真病得重了,不用母亲说,媳妇第一个便会求到母亲跟前来。”徐诗敏终于清醒过来。
这两句话算是将场面圆了过去。
慕大太太也是个明白人,知晓不能太过了,便顺着台阶下来。
她还问了那嬷嬷好些关于徐大太太的事儿,嬷嬷也都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慕大太太松了口气:“无碍就好!”
她又转向对徐诗敏道,“我的儿,这几日辛苦你了,府里还有一桩事也叫你委屈了,你不在的时日我已经狠狠训斥过淮安,只是……那女子确实与淮安有了情意,轻易割舍不下,若你愿意,便由我出面张罗两桌酒席,叫她允娘给你敬茶,正式抬为姨娘如何?”
徐诗敏掌心湿漉漉的。
听到这儿,心早已凉透了。
但比心更冷静的,却是头脑。
她想起了母亲的叮嘱,咬着牙露出一抹温和大度的笑:“瞧母亲说的,这本就是媳妇房里的事情,合该媳妇操办才是,怎能累着母亲?若叫外人知晓了,还道我娘家不会教女儿,媳妇又成了个拈酸吃醋的了。”
“母亲放心,这事儿交给媳妇,必定让酒席办得风光漂亮。”徐诗敏越说心越疼,却笑得越发和气灿烂,“夫君爱重之人,也是我爱重之人,进了门来就都是自家姐妹。”
“你能这样明白懂事就很好。”慕大太太也笑了。
屋内一团和气。
回到阔别几日的房中,徐诗敏摸出那枚璎珞。
第125章来者是客
鲜红依旧,玉质温润。
如今再看时,早已没有一开始那样痛心了。
可徐诗敏的眼底还是泛着层层不甘:“那女人呢?”
盈袖道:“被安置在另外一处院子里,少将军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应人手齐备,咱们……暂时插不进手。”
方才自家主子和范嬷嬷去回话时,盈袖已经悄悄打听到了一切。
这个消息对她们来说并不算好。
徐诗敏也明白,这几日的装聋作哑错过了什么。
事已至此,她咬咬牙:“罢了,等将军回来再说吧。你……去外头候着,等他一进门就将人请过来。”
“是。”
盈袖到底是跟在徐诗敏身边多年的大丫鬟。
办事都比寻常奴仆多个心眼。
当她看见慕淮安回府后先去了慕大太太的房中请安,便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随后便在大太太院门外截住了慕淮安。
刚刚听了母亲劝导,慕淮安此刻瞧见妻子的丫鬟也没有几日前不耐。
他明白,这是一个夫妻和好的台阶。
二人一打照面,徐诗敏尴尬几分,便屏退左右,拿出了那枚璎珞。
“是我身边的人不中用,还以为这是我的物件,我今儿一回来才发现,便让人去寻你过来。”她温柔说着,双手奉上了璎珞。
慕淮安一见,面色沉了沉,很快便道:“难为你费心想着。”
说罢,他伸手接过。
徐诗敏装作没看到,又提了几句这段时日府里的事情。
他也关心地询问了岳母的病情。
一来二去,还算温馨和睦。
见差不多了,她淡淡笑道:“明儿我就让人操办起来,后日摆酒席正式给人家姑娘抬做姨娘,到底是爷的心上人,怎么也不能叫人受委屈。”
“好。”慕淮安深深凝视着她,终于浮现出久违的温情脉脉。
这眼神太熟悉了。
曾几何时,徐诗敏也被他这样望着。
那时,她年少无知,还以为这是独属于自己的深情厚谊。
如今想来当真可笑。
她垂眸,靠在丈夫身边,忍着恶心说得越发贤良淑德:“能替爷您分忧,妾身就高兴了,往后我与允娘一道伺候爷,您就放心吧。”
翌日,徐诗敏果真如说的一样,很快奔走张罗起来。
到了第三日,府内大摆两桌酒席。
她端坐在上首,受了允娘的敬茶。
说起来,这还是她们二人头一回见面。
那允娘生得秀致漂亮,可总让徐诗敏觉得有些熟悉,偏又说不出是哪儿熟悉。
强撑着呷了一口茶,她便挪开视线。
自此,威武将军府多了个妾室。
慕大太太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见亲家母派来的范嬷嬷久久没走,她自然明白其中要害,便在敬茶的次日将允娘的身契交到了儿媳手中。
“这是你们那房的事情,还是交给你来最妥当。”慕大太太笑道。
徐诗敏心定了一半,说话也越发好听:“多谢母亲疼爱。”
就这样,慕淮安轮流去妻妾二人的院中。
对比起来,还是允娘更得宠一些,十日中,总有三四日在她房内,留给徐诗敏的也就那么一两日,其余的时光慕淮安更喜欢待在外书房,独自一人。
眼瞅着还有两日便是除夕了,虞声笙盘点了一下嫁人后的头一年的工作进度。
又是宽慰又是不甘,她心中感叹——还是人手太少了呀。
终究是有些胆小了,不敢放开手脚。
其实料理这么大一个府邸,还是人越多越好。
不该太计算用人的开销,须知银子花下去了,才能看见成效。
虞声笙自我反省了一会儿,便在册子上写下了来年工作重点。
写完后,她满意地看了又看,又扒着手指数了数日子,估摸着闻昊渊也就这两日回来了,刚好可以赶得上除夕团年。
暖阁中如春一般惬意,熏得人睡意朦胧。
她眼皮渐渐发沉。
今瑶进来了,见状忙笑道:“夫人,您还不能睡呢,您忘了么等会儿下午晌还要出去一趟,去大学士府上的呀,人家太太早就下帖子请了的。”
虞声笙这下想起来了,无不遗憾地感叹:“那就只能回来再睡了。”
原本年前宴饮少了很多,各家各府也都在为了过年而忙碌,哪有闲工夫招待旁人呀,除非是做寿、婚嫁等大事。
郭大太太这次邀请她过去,一来是彰显他们两府走动频繁,关系亲密,二来么……是为了给郭文惜相一个未来夫婿。
一般这样的安排,那就意味着主家已经有了大概人选。
不过是去帮忙相看一二,再说点好听的吉利话。
这活计虞声笙熟得很。
略梳洗后,她便更衣出门了。
今日大学士府的花厅里格外温暖,熏得那早桃的花苞都微微绽开,露出点点红妆,与摆在一旁一株金灿玉桂的金桔遥相呼应,令人眼前一亮。
郭大太太不愧是大学士府的当家主母,审美很是不错。
别看暖笼起着,屋中洋溢着温温之意,偏又一股子清冽的香味弥漫开来。
这下更显得花厅不那么沉闷,隐隐有沁人心脾的功效。
花厅分为两部分,外头待客的是前厅。
后头还有一架彩绣云锦的白鹿屏风挡着,便是后头小姐藏着的地方。
郭文惜在这儿等了多时。
见虞声笙来了,她忙上前挽着她的胳膊,亲热道:“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你等得好久了,这茶都快凉了。”
“我不来,你就不相看未来夫婿了?”虞声笙打趣道。
“你这人……”郭文惜有些羞恼地跺跺脚,“我拿你当自家姊妹呢,你倒好,竟还开我的玩笑。”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虞声笙大大方方,“男婚女嫁本就天经地义,是世间最寻常的事情了,若这儿郎福气大,能入得了你的眼,成就一桩良缘又有何不可?”
见她说得坦荡,言语间没有半点捉弄戏谑,郭文惜又安下心来:“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咱们俩一块瞧着不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外头又来了两位贵妇。
这二人,一个是中间保媒的,另一个便是那儿郎的母亲了。
都是京中名门女眷,对礼寒暄皆有章法。
郭大太太刚邀请二人坐下,门外传来另一个声音。
这声音过于高调泼辣,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已经抢先一步:“哎哟,是我来晚了,大太太别见怪。”
话音未落,但见一个玫红色的身影匆匆而来。
那人到了郭大太太跟前福了福,一抬眼却看得郭大太太目瞪口呆,面色渐渐流露出不悦。
虞声笙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不是瑞王府的江姨娘么?
主母们商议儿女婚事,却混进来一个妾室,这要是传出去了,怕是会成为半个京城的谈资。
笑话倒未必会笑话,但一定会被人拿来奚落大学士府忒没规矩。
郭文惜小脸微微发白,低声呢喃着:“她来干什么?”
没等郭大太太开口,那贵妇中的一人怯怯道:“没提前与大太太你打声招呼,是我疏忽了,江姨娘……也跟着来了,应当没事吧?”
人都来了,还问这话,叫人家郭大太太怎么说?
郭大太太战术性喝茶,连喝了好几口才勉强道:“坐吧,来者是客;来人,给江姨娘上茶。”
第126章真正来意
江姨娘笑着坐下。
她是个活络的性子,一张口就说个没完。
把那儿郎从天夸到地,听得虞声笙都一头雾水——京中有这样一号人物么?她怎么不知道?
但凡有这样出众的男子,家世门第都不错,又正当婚配之年,怕是府里的门槛都会被媒婆踩烂了,还用得着这样吹捧的么?
郭大太太笑而不语。
另外两位贵妇倒是聊得很投机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叫人过来给大太太瞧瞧。”
郭大太太抿了抿嘴角:“成啊,外头天寒地冻的,叫人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叫进来吃杯茶吧。”
这话不咸不淡。
另外两位贵妇也看明白了,笑容颇有些讪讪。
不一会儿,一青衫儿郎进来了。
倒也生得眉清目秀,一派款款文人的模样,举手投足皆有教养,说话也颇有章法,一听就是家里早早启蒙,且又学得不错的。
郭大太太可不是寻常内宅妇人。
作为郭大人的妻子,她能这么多年与丈夫琴瑟和鸣,必然也通晓文墨。
她张口便提了几个问题,那儿郎也对答如流。
见状,郭大太太的脸色稍稍放晴,也就稍稍罢了。
其中一人是那儿郎的母亲,见自家儿子这么优秀,心中自豪,一时心急便想趁热打铁,将这事儿定下来。
谁料郭大太太却淡淡道:“不急,没几日就要过年的,儿女婚嫁本就是大事,哪有赶得这样着急的,旁人要是不知道,还道是我郭府的女儿嫁不出去。”
“大太太哪儿的话……”
贵妇一瞧郭大太太的脸色,便知今日这事怕是黄了一半,不由得暗暗叫苦。
又说了一会子,郭大太太便请茶送客。
江姨娘不急着走。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向屏风后头,笑问:“今日陪着令千金的,可是威武将军府的夫人,早就听说将军夫人与令千金关系好,还是真的了,今日既然有缘在这儿遇着了,何不将夫人请出来也说一番话?”
郭大太太面笼寒霜,几乎要发火。
到底是妾室姨娘,就是上不了台面。
人家相看男女婚事,不都是隔着屏风看破不说破,她倒好,一句话给人家老底都掀了。
郭文惜也气得够呛,作势要冲出去狠狠教训那江姨娘一顿。
虞声笙按住了她,小声道:“既是来找我的,你去干什么?还不在这儿歇歇。”
说罢,她缓缓从屏风后头出来。
满脸慵懒,甚至还有些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江姨娘真是手眼通天,就连我身子不适,在屏风后头躲懒休息也被你一眼看出,当真是不得了。”虞声笙边说边走到郭大太太跟前温柔道,“多谢大太太了,我方才睡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
“哪里话,你与我自家晚辈是一样的,大约是许久没出门了,乍一到我这儿暖和得紧了,便有些吃不消。”郭大太太何等聪明,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江姨娘嘴角僵了僵:“屏风后头只有夫人一人么?”
“还有我的丫鬟。”
金猫儿刚巧收拾好出来,冲着屋内的几位贵人见礼请安。
见状,另外两位贵妇意识到不对,刚开口解释了两句,就被郭大太太四两拨千斤地给挡了回去。
“今日是我招待不周,原想着请你们几位过来聚一聚的,却不想年下事情多,总有顾及不到的,等天气和暖了,我再下帖子郑重邀请。”
她将儿女相看说成了寻常请客拜访。
就是不想再与对方结亲。
那儿郎的母亲这才意识到不妙,看向江姨娘的眼神格外不快。
江姨娘仿若没听见,盯着虞声笙:“我听说了,还未恭贺府上纳妾之喜。”
虞声笙原本淡漠平静的眸子瞬间凝结,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姨娘什么意思,何为纳妾之喜?”
“夫人年轻,脸皮薄,不愿承认也是应该的,但夫人听我一句劝,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好在夫人是正房奶奶,是我这样的妾室无论如何都比不得的;夫人放宽心,那新入府的也就这几日的新鲜罢了,归根结底将军府说了算的,还是夫人您。”
江姨娘捋了捋帕子,又道,“昀哥儿今日可还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声笙哪有不明白的。
“难为江姨娘一直惦记着,昀哥儿挺好的。”说着,她又转向对郭大太太解释,“昀哥儿是我府里的一个小书童,如今正跟在我侄子身边呢。”
她摇摇头,无不感慨,“江姨娘到底出身低微,连我府中一个小书童都能这样惦记,这份善心真是我比不了的。”
这话太打脸。
江姨娘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
仗着瑞王府撑腰,仗着男人宠爱,江姨娘这些年可没少风光。
就算有人看不惯她,甚至是瞧不起她,但也没有当面难堪的。
不给江姨娘面子,也要给瑞王府三分薄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嘛。
谁料这将军夫人却半点面子不留。
虞声笙的笑容加深了:“不过,江姨娘有这个闲心来管我府里的事,不如回王府好好照看照看,我怎么听说江姨娘的亲戚前些时候打着你的旗号放利钱,可惹了不少麻烦呢?”
江姨娘错愕,瞪圆了眼睛。
“至于我府上嘛,我家将军奉命办差,至今未归,我府里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纳妾?我与将军新婚不满一年,又不是脑壳坏掉了,我急吼吼地给我丈夫身边塞人,我图什么呢?”
是啊,她上无婆母压制,又无姑嫂妯娌制衡。
根本不需要寻个妾室来讨好丈夫。
就算要纳妾,也不是这个节骨眼。
郭大太太已经看明白一切,没等江姨娘再开口,她便干脆了断地让婆子送客。
这么一来,江姨娘就算有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
她狠狠剜了一眼虞声笙,不甘心地走了。
另外两位贵妇也还想说什么,但瞧瞧郭大太太那冷如冰霜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待人都走了,郭文惜才从屏风后头出来。
“今日这事儿是我没安排妥当,叫你委屈了,也叫夫人看了笑话。”郭大太太无奈。
虞声笙扯了扯嘴角,干巴巴道:“恐怕未必,指不定是因为我才黄了这事儿,那江姨娘八成是来寻我的……倒是连累了太太与文惜。”
“说什么连累的,要是那夫人不让江姨娘偷偷跟着,江姨娘还能拿刀逼她不成?说白了,今日露馅倒是好事,万一到以后才露出马脚,岂不更糟糕!”郭文惜一针见血。
郭大太太颇为欣慰。
女儿到底长大了呀,看事情竟能一瞬抓住要害。
“你府里的事情为何能让一个外人知晓?”郭大太太转念提起另一桩要紧之处,有些担忧地看着虞声笙,“管好一个府邸并不是易事,约束下人更是如此,你怕是回去要有的忙了。”
虞声笙如何不明白,苦笑连连。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她阖目养神,脑海中将府里内外都捋了一遍。
今瑶轻声问:“夫人可是在想咱们府里是谁把消息漏出去的?”
第127章翻脸无情
“消息漏出去并不奇怪,这么大一个府邸呢,况且我又刚刚掌家不足一年。”虞声笙语气平淡,“我奇怪的是江姨娘为何如此胆大,还敢舞到我跟前来,还想拿这些话拿捏我。”
“是啊。”金猫儿也纳闷,“纳妾一事又不是什么大事,京城高门府邸中,纳个把小妾算得了什么?这也值得拿出来说?”
“就是这个理。”虞声笙冷笑,“我越是想掩人耳目,她越是要把消息捅出去,大约是欺负我年轻,加上眼下将军不在府里,便想趁虚而入。”
她边说边把玩着那串铜钱。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那副给闻昊渊起的卦象上为何侧星异动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略略沉思,她撩起眼皮:“先回府再说。”
回到府里,虞声笙先把府中上下各人的身契捋了一遍。
分出了死契与长契。
其中又分了一部分,统共筛出了七八个她觉得有疑点的人选。
将这些人的身契挑出来,以姓名为问,起卦询天,很快便有了结果。
一个名为康田的男人浮出水面。
见到这个人,虞声笙突然有了印象。
这还是掌管外院杂务和主子们出行的管事。
他正值壮年,又颇有能耐,回话干脆利落,很对虞声笙的脾性,便将他的位置又提了提,最终成为了管事。
虞声笙不由得暗暗反省。
下回用人可不能这样草率了,旁人都偷到她家门口了,她还恍然未知。
素白的指尖在那张身契上轻轻敲着,她眯起眼眸,很快便有了决断。
先派人暗中调查了这个康田,随后明面上大张旗鼓地盘问府里每一个家奴,将愤怒的年轻主母的形象贯彻于心,叫众人都暗中埋怨,没少骂当家主母阴晴不定,难伺候。
消息传来,江姨娘听了频频发笑。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这会子刚刚上了头油,正是润泽油亮,从妆奁中挑挑拣拣选了一支珠花戴上,她笑得越发开心。
“哼,区区一个养女,以为攀上了一棵大树就能从此高枕无忧……还想凭着一己之力护着不该护着的人,给了她那么多台阶她不下,非得逼得我这般,当真是愚不可及。”
她轻声呢喃着。
一旁的玛瑙忙道:“姨娘说的是,那康田传了话来,说威武将军府这会子里头乱成一团,奴仆们叫苦不迭,可见那将军夫人是慌了手脚,一时间又查不出谁是内鬼,正火急跳脚呢。”
“那可不。”江姨娘满意了,“到底年轻了些,从前又没旁人教,自然如此。”
话毕,她又叮嘱玛瑙这些时日多多留意威武将军府。
只要有机会就立马来报她,她会趁机将昀哥儿弄到自己身边。
她已经让康田在昀哥儿身上动了手脚,只要虞声笙查,就一定会将目标转到昀哥儿处。
到时候一个没什么根基的书童做出了背叛将军府的事情,自然只有被撵出去这一条路可走。
这法子,打的就是一个借力打力。
借虞声笙的手,拔除昀哥儿。
大年初一,威武将军府大门紧闭,康田费尽心力才将消息传了出去,告知江姨娘他们府里的夫人已经锁定了昀哥儿,这会子昀哥儿已经被拖去柴房,还请江姨娘再多候几日。
江姨娘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一高兴都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
瑞王见她如此心宽快活,好像也回到了曾经那个不拘小节的时候,也不自觉面露微笑,一时间二人情浓非常,隐隐有过往风光。
年初二,闻昊渊回来了。
虞声笙一早便起卦。
见得卦象,她一跃而起,吩咐左右更衣备马,又让人开了偏门,一架轻车小轿直奔城外。
城郊外五六里处,她远远见到那个男人高大的身形。
晨光破晓,落在他身上,留下一片光影迷离的剪影。
闻昊渊也很惊讶,策马而来。
看清楚真的是她,男人满脸欢喜,连带着马匹都跟着兴奋起来,不断在她左右来回踱着步子,他勒紧缰绳,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你来接我?”
“当然。”虞声笙弯起眉眼,“你要先进宫回话的吧,咱们坐着马车,路上风大冷得紧,等到了宫门外你再骑你的马。”
见丈夫面露迟疑,她蹙眉轻呵:“我大老远地来接你,你磨磨蹭蹭作甚?让你来你就来,我有话跟你说!”
少女白净的脸蛋儿浮现出几分淡红。
迎着明媚的朝阳看起来那样生动细致。
有种隐隐勃发的生命力,美得别具一格。
闻昊渊见状,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身边的副将,又让身后那些官兵们跟紧了,自己一头扎进马车,与妻子香香暖暖地窝在一块。
他心满意足。
娶妻真好呀。
他在外奔波这么多年,从十四岁起独立至今,被人这般温柔相待还是头一回,更是头一回有人来接。
这感觉对他而言新鲜又有趣,更为珍惜。
望向身边的妻子,他忍住了去握她手的冲动,他粗糙的大手顶着寒风多时,他怕冻坏了她。
四目相对,还未开口,只听虞声笙冷冰冰问:“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府里来了位自称露娘的女子,她说是你在外头的相好,登门要名分呢!你怎么想?”
闻昊渊蹙紧眉间:“谁?什么娘?”
“露娘!”
“不认识,没听过。”闻昊渊一阵气闷,“谁的相好?”
“你的,她说是你的。”
瞬间,男人面色沉如锅底:“我没有什么相好,你让那人进府了?别再是什么骗子!!”
“你又不在府里,万一是你的相好,我又把人拒之门外,这天寒地冻的,再给人家娇滴滴的弱女子冻坏了可怎么办?再者,她要是借机闹起来,不是更不好?”
她见丈夫这反应,心中的不快已经消了大半,“你放心,我也不是以妾室姨娘的名义让她进府的,只说是府里的客人,远道而来投奔的亲戚罢了。”
闻昊渊还是不爽。
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自己脏了。
自己在外奔波劳苦,就为了能给家中妻子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
他们才新婚,日后一定会有接二连三的孩儿降生,他作为一个大男人,一家之主,怎能不为妻儿支撑起一片天?
他这么铆足劲地办差,居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来说是他的相好。
闻昊渊的脸都气得铁青。
“先进宫向陛下回禀,随后回府慢慢说。”他言简意赅。
“听你的。”
在宫门外略等了小半个时辰,虞声笙就瞅见闻昊渊回来了。
他吩咐了副将几句,将众人遣散,翻身上马,对坐在马车里的她说:“我先走一步,你在后头慢慢跟着,咱们府里见。”
虞声笙心头咯噔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策马在数丈之外了。
等她紧赶慢赶回了府里,只见那露娘跪在院中,她的丫鬟翠儿也跟着跪在她身后,二人战战兢兢,哪里还有平日里娇俏玲珑的模样。
不知是怕的,还是冻的,露娘战战兢兢,牙齿打颤:“将军为何翻脸无情?”
第128章为夫的清白
“你可识字?”闻昊渊大刀阔斧地立着,居高临下凝视着眼前二人。
“自然识得,将军您不是最清楚的么,你与我耳鬓厮磨多日,夜夜伴在一处,怎就不记得了?”露娘颤颤地抬眼,这一眼尽显楚楚风情。
别说男人了,就连虞声笙瞧见了都忍不住有些心软。
论姿色,这露娘肯定算不上顶尖。
但这骨子里透出来的柔美娇弱,却是出类拔萃。
可惜,闻昊渊是个木头,欣赏不来,露娘这招属于媚眼抛给瞎子看,全都错付了。
“好。”他随意一挥手,石勇立马上前丢给露娘一张舆图。
石勇道:“姑娘,麻烦你读一读上面的字吧。”
露娘忙接过,一字一句开始念着。
念完后,她还是浑然不解,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不明白闻昊渊要她读这些做什么。
一旁的虞声笙已经了然,垂眸不语。
闻昊渊冷笑:“你说,你与我是在战场前线相识,我救了你一命,你便以身相许,是么?”
“正是……”
“你刚刚念的,都是我前些年在外征战的前线路径,你所念的每一座城池都曾在战火中覆灭又夺回,后又在朝廷的建设下重修;我经过之处,战火纷飞,死伤无数,能活下来的不足千分之一,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青壮男子,女人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尤其像你这般细皮嫩肉的,更是毫无生还的可能。”
闻昊渊冷笑道,“我领兵打仗,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战事如此吃紧,我怎么可能带你这么个累赘在身边?”
露娘突然明白了,嘴唇颤抖着,还想挤出一抹笑来圆场。
期盼着闻昊渊看在自己美貌的份上,能宽容一二。
“将军明鉴,是、是我莽撞了……将军确实救过我,我也确实感激在心,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千里迢迢投奔,只想偿还了将军这份恩情!”露娘立马改口。
她膝行几步,想去抱闻昊渊的腿,却被石勇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说吧,谁让你来的?”闻昊渊不客气道。
露娘慌乱不已,泪如雨下:“我真的是被你救过一命的呀,就在平家镇,你忘了么?!你说过的,如果以后有需要可来京城寻你帮忙的……当时你给我的信物还在!将军!!”
她边说边掏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闪着寒光,那上头还镶嵌着宝石。
一看就非凡物。
见着这个,闻昊渊神色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露娘见状忙哭诉:“我知晓此番行动是过于胆大了,可我只想来报恩,不管丫头也好,妾室也罢,叫我留在将军身边伺候吧!”
她盈盈拜倒,咚咚磕头。
闻昊渊制止了她:“大过年的,别给我府邸沾上血腥,不吉利。”
露娘无奈,不知该如何是好,眨巴着泪眼满是祈求。
她又看见不远处的虞声笙,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夫人,将军夫人!我晓得您是最宽容大度的主母了,还求夫人容下我吧!”
虞声笙很想说,难道离了将军府,你就没别的出路了?
但嘴角动了动,她依旧选择沉默。
这事儿前因后果她不了解,看闻昊渊的脸色应该是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对于这种眼前一片模糊的事情,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一问三不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
闻昊渊冷冷注视着露娘:“你抬起脸来,仔细看看我的模样,我是否是当日救下你的人?”
露娘抬眼,泪水涟涟:“是的呀,错不了……”
她一开始还很坚定,可短短几个字还没说完,她就语气失控,一阵心虚。
再看看她的模样,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那人与你差不多身高,一样伟岸,这样的身姿本就少,怎会不是……一个人呢?”露娘茫然了。
她还记得那一日自己被救时的画面。
那男子半张脸都被胡子遮盖,只有英挺的鼻梁与锐利的眸光很是出众。
对方又说自己是威武将军府的少爷,如何不对?
可眼前这人,乍一看确实与记忆里的救命恩人很像,尤其周身的气质与那双眼睛;但若细看,还是有很多不像的地方,首先没了胡子,越发显得闻昊渊多了几分俊秀;相比那人,他却更显得冲动莽撞。
露娘满脸疑惑——真的是自己认错人了?
闻昊渊收起匕首,命人将露娘带回房中。
露娘浑浑噩噩,似乎还不能从自己认错人这件事上回过神来,任由过来的婆子搀着自己。
翠儿见状忙要跟上,却被石勇拦下。
翠儿眼珠子一转:“我要陪着我们姑娘的。”
“她可以走,你留下。”闻昊渊淡淡道。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温柔卑微的丫鬟瞬间变得眼神凌厉,从怀中抽出一把利器来直奔着闻昊渊刺去!
虞声笙吓了一跳,行动却比脑子转得更快一步,操起一旁的小几对准翠儿砸了过去!
哗啦一声,木质小几砸在翠儿身上,紧接着她又硬生生挨了闻昊渊一脚,发出两声痛苦的哎哟,整个人趴在地上晕了过去。
惊魂未定。
这男人还回眸笑道:“夫人好快的反应。”
虞声笙好气又好笑:“还笑,赶紧让人把她捆起来!!”
太可怕了。
她居然放进了一个别有用心且会拳脚功夫的人进府,实在是失策!
谁能想到内宅争斗,竟还会牵扯上这种势力。
几个婆子拿着麻绳上前捆人。
虞声笙不放心,一直守在旁边做现场指导。
由她指点捆好的麻绳结实又紧绷,只要翠儿想挣扎,这绳索反而会越来越紧。
她满意了:“接下来怎么办?这人是谁你心里有数没?”
闻昊渊点点头,让石勇把翠儿带下去看管起来,他会择日再好好审她。
回到安园,虞声笙灌了几口茶,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不厚道啊,欺负我一个内宅妇人,居然还给上难度,那叫翠儿的丫鬟什么来头,你一定好好审问清楚,还有那个露娘!!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想起这些时日花在这二人身上的银钱,她就痛心疾首。
恨不得穿越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两记耳光。
闻昊渊打断了她的碎碎念:“现在为夫的清白可以分明了吧?”
“这是重点嘛?”她横了一眼,头一次觉得这男人或许有点拎不清。
“这不是重点嘛?”他反问。
虞声笙:……
“这就是重点。”他很肯定地强调。
略平静了一下心情,她又跟闻昊渊说起康田和江姨娘的关系:“我寻思着,既然露娘来得突然,这翠儿身份又不明,想必跟江姨娘多少有关系,我打算留着康田,顺藤摸瓜。”
“那她要是将露娘在我们府里的事情宣扬出去,逼得你夫君不得不纳妾,要怎么办?”他故意笑问。
虞声笙斜着眼睛看他:“开玩笑,除了皇帝陛下,还有人能强迫你纳妾不成?你若不愿,就是一千个江姨娘在外造势又如何?”
这话正中红心。
闻昊渊满意了:“就听夫人的。”
又等了好些时日,一直等过了上元佳节,江姨娘有些坐不住了。
第129章好机会
自从那一日康田冒险传递了消息过来,就再也没了下文。
江姨娘失了这条暗线,对威武将军府里的一切情形都摸不透。
越摸不透,便越发不安。
昀哥儿的事始终是她记挂在心头的一块心病。
若不早日拔除,迟早会酿出祸害来。
这么一想,她越发将虞声笙恨到了骨子里——真不明白,这区区养女为何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不过一个书童小厮,说白也是下人,为何为了一个奴仆跟自己翻脸?
日头渐渐和暖,江姨娘终于忍不住派人去打探。
很快对方就带回了康田的消息。
“什么?!他竟背叛了我?”江姨娘不敢置信。
“也不知是不是背叛了姨娘,反正那门房说康管事已经得了夫人垂青,府里掌权是一日大过一日,上元节后隐隐有成为府里第一管事的苗头;还说还说……那康管事正值壮年,夫人还打算将自己身边的丫鬟配给他做妻房。”
玛瑙忙将那人的回话一五一十都告知主子。
还没听完,江姨娘脸色就难看到可怕。
是了,肯定是康田背叛了自己,亏得他们还是老乡,亏得当初是她给了两吊钱给他,让他能顺利讨好人牙子,才能进得了威武将军府。
如今可好,竟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
“真是条好狗!”江姨娘咬牙切齿。
“姨娘要不再查查?万一不是呢……”
“哼,还有什么可查的,要不是他会这么久不给我传消息?你看看他如今升得多快,这么快都要当上头等管事了,还能娶他们夫人的贴身丫鬟,若非他讨好献媚,把我给供出去的,那虞四又怎会如此待他?”
江姨娘越想越气,越发觉得就是自己想的这样。
“你既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对了,昀哥儿怎么说?还被关着么?”
“这几日澜麓书院开课,奴婢派人盯着将军府的小少爷,出行都没见着昀哥儿,想必还关着。”
“康田定然是将所有脏水都泼到昀哥儿身上了,倒也不算蠢,要是那虞四能趁机除了昀哥儿,倒是解决了我的一桩心腹大患。”
江姨娘眼珠子一转,想起那日在大学士府备受嘲弄的待遇,就忍不住怒气翻涌。
她摆摆手,玛瑙立马附耳过来。
她耳语几句后,冷森森地叮嘱:“千万做干净了,别叫人抓住什么把柄。”
玛瑙面露迟疑:“可姨娘,要是……那将军夫人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呢?”
“她年轻面薄,哪里能受得住别人当面羞辱?你只管去做,我自有法子。”
江姨娘一副胜券在握,满脸得意。
春年花开,正是一年春耕时。
宫中大行祭祀之礼,届时内外命妇一个不落,皆跟在皇后身后,恭顺地完成这场祭天之典。
虞声笙也是头一遭。
虽年轻,但她埋入人群中依旧不落章法,处处规矩。
瞧得那些个有经验资历的贵妇都啧啧称奇。
——虞府养女规矩倒好,可见教养得很不错,难怪能嫁入高门,觅得佳婿。
这一趟下来,虞声笙也收获了不少人脉。
点头之交也罢,相谈甚欢也好,总归不是坏事。
闹了几日才算平息,闻昊渊又让她开了府中粮仓,取出一部分粮食来施舍给那些平民,以助他们度过青黄不接的时候。
这也是每年开春的必备桥段。
大户人家想要积福或是赚一个好名声,大多不会拒绝这种活动。
威武将军府设的粥棚永远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每日早早就有人过来排队。
每人每日只能领两碗粥,四个馒头。
那粥熬煮地浓稠,馒头虽瞧着泛黄,但个头大实在,领到的百姓无不欢喜。
闻昊渊后来看过一次,发现虞声笙安排的粥都不是白米粥,里头分明添了杂粮的,他蹙眉:“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别的府邸为了好名声,上的都是白米粥。
那可是白花花的大米呀,寻常人家一年都吃不起几回。
虞声笙出身乡野,自然明白闻昊渊的意思。
她抿唇一笑:“夫君莫急,且等等再看,施粥这事儿还得放长远了再瞧。”
果不其然,没几日就有人参了威武将军府一本。
说威武将军府假借施粥为名,沽名钓誉,实际上给老百姓吃的都是掺和了旁的材料的米粥,这是在造假!
消息传来,一时间人人引为笑谈。
茶余饭后都多了一笔谈资。
就连虞声笙去赴宴时,都有人半含酸笑道:“将军夫人可是府上钱粮不够了?若不够,还可以与咱们说说,怎么也不能叫府上的粥棚垮了不是。”
每每这时,郭文惜都会怒气冲冲跟人家理论一番。
虞声笙拦都拦不住。
她算是明白这姑娘的脾性了。
只要是郭文惜认准的朋友,她就会一腔热情地对待,不分彼此。
天真了些,但也直白得可贵。
虞声笙安抚:“不要紧的,随她们说好了。”
“我信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是听她们嘀咕得烦,整日一双双眼睛不看自己,光盯着旁人家了。”郭文惜火气不减,一眼瞥过去,忙又瞪起眼睛,“看什么看?”
把那千金小姐吓得脖子一缩,嘴角抿紧,忙换了个位置。
虞声笙见状,哭笑不得,只好拽着她:“走,我们去园子里赏花。”
任凭外头闹得愈演愈烈,威武将军府始终如一。
粥棚照开,施粥照给,一如既往。
这一日天还没亮。
威武将军府某一处不起眼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两人偷偷摸摸地出来,先是观望四周一番,随后抬着用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出来,一路抬上了马车,直奔城郊。
他们似乎没察觉到,不远处的拐角,有人探头探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日头渐渐升了上去,江姨娘正用早饭。
底下有人来报。
江姨娘还没听完那人的回话,便又惊又喜:“当真?你可看仔细了?真是那小子的尸体?”
“真的,千真万确!”那人忙道,“小的跟在后头看得明明白白,那马车一路去了城郊,把那尸首丢在了乱葬岗埋了!等他们走远了,小的才过去挖开来瞧了,准错不了。”
江姨娘放下碗筷,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快活:“好好,赶紧随我去见王爷。”
“姨娘,是不是该再谨慎些?”玛瑙总觉得哪儿不太妥,可又说不上来。
江姨娘正在兴头上,如何能听?
她飞快打断丫鬟的话:“眼下威武将军府正被人参呢,施粥一事他们府里就说不清楚,如今再算上咱们府里的人命案子,就算不能给他们一个教训,也必定会让那位夫人难堪,要知道那粥棚的安排可是她的手笔!”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待让人将那尸首领回来,她亲眼瞧了,越发笃定。
快速思虑一番,江姨娘觉得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便洗漱净手,又给袖口处洒了好些清凉油,一抹就眼睛红红的。
她跪倒在瑞王跟前,哭得肝肠寸断,口口声声道:“王爷,还请王爷赐死妾身吧……妾身这么些年一直瞒而不报,愧对王爷!”
瑞王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第130章棺材
江姨娘哭着不肯起,断断续续说起这桩藏于心中多年的隐秘。
在她的描述中,其实当年昀哥儿并不是病死的,而是意外丢失。
但为了保全阖府上下,江姨娘不得不暂时委屈了儿子,为怕王爷伤心,更怕他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她便做主说了昀哥儿已死,其实这些年一直暗中查找。
就快要找到时,一个惊天噩耗如雷劈一般降临。
“你说什么?昀哥儿那会儿没死,人如今却又活不了了?人在威武将军府?”瑞王听得脑子都糊涂了,震惊又茫然。
“上回秋猎,妾身就瞧着跟在威武将军夫人身边的小厮格外面善,几次三番想请将军夫人网开一面,叫我见一见那孩子,可夫人就是不愿……是我命苦,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又如何能让将军夫人松口?”
“可大约是瞧出了妾身的想法,加上前面几次妾身又不知哪里得罪了将军夫人,我好端端的昀哥儿竟叫人生生打死了!!如今尸首就在棺材里躺着!王爷,你可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江姨娘素有急智。
这样一个看起来破绽百出的故事,在她的哭诉下竟也让人觉得有几分合理了。
瑞王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昀哥儿在哪儿呢,你让我去瞧一瞧,远远地瞧一眼就好。”
“王爷只管看,妾身问心无愧,只求王爷给咱们昀哥儿一个公道!那将军夫人如此心狠,对外施粥给百姓都这般苛刻,更不要说对一个小孩子了……”
江姨娘将两件事凑在一起说,哭得越发伤心。
也越发让瑞王觉得虞声笙确实能做得出这种事。
他远远瞅了一眼棺材里的尸身。
年纪上看,确实与昀哥儿对得上。
江姨娘又从孩子的腕骨上发现了胎记,这就越发令人深信不疑。
再瞧瞧那孩子满身血污,伤得鲜血淋漓,瑞王不忍再瞧,用帕子捂着口鼻,一阵难掩悲愤:“好好,本王倒要去问问威武将军府!!”
江姨娘喜出望外,眼底飞快闪过一道暗芒。
为保这件事能成,能有最大的效果,她又命人将棺材合上,一块抬去威武将军府。
横竖昀哥儿死了,再也没人质疑她的身份。
她也能顺势将自己摘干净,成功除掉这块心病。
可惜,即便瑞王也没能进得了一品将候的大门。
一行人被拦在阶下。
侍卫防守森严,瑞王竟无法上前一步。
“叫你们府上将军或是夫人出来,本王要与他们好好理论!!”瑞王怒不可遏,吼得脸红脖子粗。
身后,一辆马车徐徐停下。
温柔的声音随即响起,轻快和煦。
“瑞王为何堵在我家府门外?我家将军今日不在,可有旁的要事不成?”
闻言,瑞王回头一瞧。
但见灿烂明媚的阳光下,从马车里下来一位年轻夫人。
她身穿暗翠与天蓝交织的缎子比甲,外头罩一件轻薄如云雾的皎纱,乌发如云,眉眼含笑,端庄白净到极致,盈盈立在日光下,放眼望去眼中竟只能瞧见她一人。
高华淡然的气度之下,藏着的却是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威压。
明明她这样年轻。
瑞王却一眼看痴了——像,实在是太像了!
几分失神的功夫,虞声笙已经在今瑶的搀扶下走到瑞王跟前,依着规矩福了福,她又笑道:“不知哪阵风把王爷吹来了,又见王爷这般火气大,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吧,今日太阳烈得很,在门口又不是说话的地方,若王爷不嫌我年轻,咱们可以移步去正堂吃茶。”
瑞王立马点头答应,快得让江姨娘都没回过神来。
江姨娘忙扯了扯他的袖口,用眼神示意身后的棺材。
不等瑞王再开口,虞声笙又笑道:“素来没有棺材从人家正门抬进去的,瑞王也该明白打人不打脸的规矩,若你们真想来评理,这棺材还是从后门进吧,图个升官发财的好意头,我这心里也能说得过去。”
瑞王和江姨娘齐刷刷一愣。
听听这是人话嘛?
“若是王爷不愿,那……晚辈也只能跟着一道去一趟京兆尹府了。”
瑞王冷静了下来。
事情没有明了之前,还是不宜闹大。
他点点头赞同了虞声笙的决断。
江姨娘见不能如愿,颇为恨恨地咬着下唇,却也无能为力。
一行人从正门入,棺材则被停放到了后门内。
几盏茶上桌,瑞王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昀哥儿?”虞声笙失声轻笑,“这事儿为何能扯到昀哥儿身上去?他只是我一时好心救下的孩子,如今在我侄子身边做个书童,堂堂王爷又怎会为了一个下人兴师动众?”
瑞王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和盘托出。
江姨娘也恰到好处地洒了几滴泪,以作补充。
听完,虞声笙眯起眼:“江姨娘这话不对了,你想见昀哥儿,也要看孩子自己乐不乐意吧;秋猎那会子,昀哥儿就跟我说了他很怕你,不愿见你,若真是你的亲生子,即便他失忆了记不得从前种种,可母子连心,总该不会这般惧怕生疏——是不是你们搞错了,昀哥儿并非江姨娘的儿子?”
江姨娘一阵心虚:“浑说什么!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会不认得?天知道你给昀哥儿说了什么,才教得孩子不认亲娘!”
“这话更是说不通了,若不是秋猎之时江姨娘主动与我攀谈,我哪里晓得昀哥儿与贵府还有这么一桩渊源,难不成我还能未卜先知,提前说瑞王府的坏话么?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虞声笙摇摇头。
瑞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姨娘见状,忙道:“这些都是小事,眼下我昀哥儿死在你府里,又身负重伤,你不该给我们瑞王府一个交代么?!如今棺材就停在你府里,人也在里头躺着,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话来!!”
虞声笙瞳仁微紧:“你是说昀哥儿死了?那棺材里躺着的就是?”
“没错!”
江姨娘冷哼。
“人命关天,江姨娘可不要胡说八道。”
见她还在嘴硬,偏又一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模样,江姨娘越发不爽:“你不认是吧,那不如将棺材抬上来瞧瞧!!”
“好。”虞声笙一口应下。
很快,棺材被抬入安园。
就放在正堂阶下。
棺材盖被掀起,露出里面的端倪来。
虞声笙上前看。
江姨娘抹着泪:“我可怜的孩子……我的昀哥儿!杀你的人还想抵赖,你真是命苦啊。”
瑞王回想起自己先前见到的一幕,也不忍再去瞧。
虞声笙看了一会儿,面露诧异:“……不是,你们哭什么?”
“将军夫人未免太狠心了!!你打杀了我家昀哥儿,如今对着他的尸身怎能说出这样冷心冷肺的话?!”江姨娘暴怒。
“这棺材里的不是什么尸体呀。”虞声笙哭笑不得,“你们是不是看错了,青天白日的,瑞王爷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瑞王抬眼,见她神色不像是说笑。
他忙快步过来,往那棺材里一瞧。
棺材里躺着的哪里是什么尸体,分明是……
第131章纸人
一个纸扎的人儿!
正正经经给穿上了衣服,还施了脂粉,看起来人模人样,无端透着鬼气森森。
可纸人就是纸人,明眼人一下就能分辨出。
这会子青天白日的,如何能将一个纸人和一个真正的尸体认错?
恍惚间,瑞王也几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之前所见到的一切,莫非是眼花?还是……江姨娘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江姨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分明是派人跟着你们的呀,我的人亲眼所见,你们将昀哥儿尸体送去埋了,怎么可能……”
她慌了神,隐隐一阵后怕。
回想起虞声笙秋猎之时卜算的神奇之处,她背后有些发寒。
一瞬间有些悔意漫上心头。
一小厮奉茶而入,虞声笙笑道:“瑞王殿下,江姨娘,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昀哥儿,昀哥儿,还不来拜见贵客。”
昀哥儿放下茶案,恭恭敬敬到了瑞王跟前跪地拜倒。
当他抬眼时,瑞王不由得一阵惊诧感慨。
这孩子实在是太像江姨娘了,就是小时候的模样,一颦一笑,眉眼鼻梁,与瑞王记忆里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他鼻尖一酸,柔声问:“快些起来,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儿?”
“回王爷的话,小的叫昀哥儿。”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到京城的么?”
昀哥儿耷拉着脑袋摇摇头:“我有记忆时,人就在庄子里讨生活了,是那些大爷大妈接济才能活到现在;后来又遇上了好心的夫人,夫人收留了我,我才能在府里做事。”
“你不记得你娘亲了?”
这话一问,江姨娘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紧张地盯着昀哥儿,生怕从他口中说出什么不利自己的内容。
虞声笙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言不语。
昀哥儿沉默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只记得,有一个女人将我藏在洞穴中,让我好好待着不要出来;可当时年幼,我又病着,根本记不清对方长什么样,也不记得她是我什么人了。”
说着,他又抬眼,无比渴望地望着瑞王,“王爷,您认识我娘亲么?”
这一句反问,成功让瑞王眼眶红了。
瑞王忙转过脸,偷偷用袖口擦了擦,随后又勉强笑道:“或许认得。”
虞声笙见昀哥儿应对得宜,便悄悄退到一旁,将空间让出来给他们父子。
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去,瑞王才过来重新与虞声笙说话。
与来时不同,这会儿的瑞王格外客气亲和:“多谢将军夫人,今日是本王唐突了,没有查清楚就冒冒失失登门,叫将军夫人笑话了。”
“哪里话,我能体谅王爷与姨娘的关切之心,此乃人之常情。”
虞声笙弯唇一笑。
“昀哥儿不愿跟本王回去,还请夫人……替本王多多照拂。”瑞王显然没有打动昀哥儿,有些无奈。
“这是应该的,只是王爷可确定了昀哥儿的身份?”
瑞王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道:“若确定了,本王必定派人来告知将军夫人。”
“好。”
瑞王走到院中,沉着脸让人将棺材抬出去,就近烧了。
江姨娘急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王爷,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么?昀哥儿这事儿还没查清楚呢,指不定那孩子是将军夫人找人来冒充的……啊呀!”
虞声笙好奇地看过去。
原来瑞王停住脚步,不轻不重地对着江姨娘的肩头推搡了一下。
江姨娘一下撞在了婆子的身上。
多亏奴仆扶着,这才没有摔倒。
瑞王冷冷扫了一眼:“还嫌不够丢人现眼?还拉着本王跟你一起闹腾,什么棺材什么死人,我看你整日的心思全放在这些个歪门邪道上!!给本王回去,没有本王开口,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江姨娘欲哭无泪。
明明都安排好的呀,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咬牙隐忍,到底没好意思在威武将军府就闹开,忍着泪回了瑞王府。
昀哥儿立在虞声笙身侧,也一样冷眼瞧着。
直到人走远了,他才道:“哼,果真是个心机深沉的,要不是夫人您聪明反应快,怕今日就要着了她的道了。”
“是啊,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聪明,我也不笨。”虞声笙轻轻捻着手里的红绳铜钱,笑得云淡风轻。
原来,从康田暗中传递消息开始,虞声笙就已经布局。
康田被关了起来,她另择一管事代替,一样也姓康。
对外只管称呼康管事,外人若不细问根本不会察觉前后两个康管事其实早就换了人。
江姨娘也不会抠这些细节,只道是康田背叛了自己,自然会越发气愤,越发不快,再结合之前的事情将所有苗头都对准了昀哥儿,虞声笙便找到了最好的机会,引诱江姨娘主动出击。
她先让昀哥儿称病,休息几日,没有出现在辉哥儿身边。
这便越发让江姨娘深信不疑。
只是她没想到江姨娘的战斗力这么强,竟能直接将棺材扛到她府门外。
那尸体,也是虞声笙用了道门中的法子,欺骗了瑞王和江姨娘的眼睛,其实从头到尾就没人死,就只有那个冷冰冰的纸人。
她看向昀哥儿:“你倒是让我意外了,为何不跟着一起去?那是你亲生父亲呢。”
昀哥儿摇摇头:“现在不去,还不是时候。”
“留在我府里,你可不是尊贵的少爷,依旧是辉哥儿身边的书童,你可乐意?”虞声笙打趣道。
“起码安全,我要是这会子跟着回去,瑞王府内宅中还是江姨娘说了算,我活着都是万幸,更不要说有机会能读书识字了。”昀哥儿看得很清楚。
留在威武将军府,名为奴仆,实则要比在瑞王府更安全更自由,得到的也更多。
他扬起脸,望向虞声笙:“多谢夫人护佑,我铭记在心。”
“记着就好。”
却说江姨娘回了瑞王府后,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瑞王似乎也找到一个绝佳的机会发难,将这些年王府里的各种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一一跟江姨娘算清楚。
这一算不得了,可把瑞王气得够呛。
原以为只是吓唬一下,好让江姨娘清醒清醒,下回别再冒冒失失了。
没承想还真查出了不少纰漏。
更有江姨娘私自买卖田庄,强夺他人地产这类肮脏龌龊的行径,瑞王这下真的动怒了,立马让人从江姨娘处拿走了对牌钥匙,还吩咐账房,只要是江姨娘的人过去支取银钱,一律上报。
别说一两银子,就是一吊钱,都得经过瑞王点头。
江姨娘一听这话,才真正慌了神。
失了管家之权,那往后她在府里的地位不就一落千丈?
她跪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身子,哭诉过往的情分。
瑞王有了一丝心软。
但转念想起今日种种,刚刚软乎的心又硬了。
他命人把江姨娘送回院中,还冷冷道:“正好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好好休养一阵子吧。”
末了,他又让其余几位原本不怎么受宠,但是人品厚重,性子稳当的姨娘一并管家,各司所职,倒也无事。
闻昊渊回府后听说了,一阵恍神。
“瑞王来了,瑞王又走了?昀哥儿可能是瑞王府流落在外的孩子?”
他只是出门赴任办差,又不是一去七八年,怎么一天下来变数这么多……
第132章手脚
虞声笙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这事儿还没完全定下来,只是往后瑞王怕是少不得要多来咱们府里了。”
“那倒无妨,瑞王其人还算正直,也挺宽容和气。”
同一个人,截然相反的两种评价。
在闻昊渊这里,瑞王人还不错;但在昌夫人眼中,瑞王显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虞声笙觉得有趣。
这和卦象上显示也不一样。
越是迷茫不显,越能让她觉得很有趣。
隐隐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操控着这一切。
她收起卦盘,了然于心——既然时候未到,她等着就是,别的不多耐心有的是。
暂时料理了蠢蠢欲动的江姨娘,还有另外一桩麻烦。
露娘与翠儿。
这两人是分开看管的。
待遇还不一样。
露娘身边的是粗使婆子,将其关在厢房就行。
她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功夫本事在身上,想跑都跑不了。
更不要说她压根不想跑,过惯了将军府的好日子,也体会过在外的艰难,两边该怎么选,她心知肚明。
依旧安分守己,每日吃饭睡觉,按部就班。
婆子来虞声笙跟前回话,虞声笙都觉得露娘这人无论心理素质,还是适应能力都极强,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睡得着吃得下,也是神人。
另外一个神人翠儿就截然相反了。
她显然不是一般丫鬟。
她会点功夫在身,而且还学得挺不错。
石勇负责关押审问。
但一连三日,什么都没问出来。
闻昊渊得知情况,对石勇语重心长:“我看你历练还不够,要不再去军营锻炼锻炼?”
石勇又羞又恼,急吼吼地要对翠儿严刑逼供。
谁知那翠儿却是个硬骨头,催了一口冷笑:“要么弄死我,你们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
她硬,石勇更是怒从中来,这一下就没留手。
不出几日,原本瞧着还鲜活水灵的翠儿变得伤痕累累,憔悴不堪。
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松口。
总不能把人弄死在自己府里吧?这可太晦气了。
虞声笙想起那日的棺材,顿时满头黑线,直接叫住了石勇:“让我来试试。”
“你有把握么?”闻昊渊眉心蹙紧,“实在不行,我把人带去大营。”
“西郊大营是你办差的地方,你把自家的私事带过去算什么?万一一个不慎,人再给跑了,那就麻烦大了。”
她温温一笑,“放心,若没法子我再出来便是。”
说罢,她只身一人进了那屋子。
屋子里阴沉沉的,鼻息间透着血腥气。
已经干涸了有一会儿了,这血腥气没有那样新鲜。
虞声笙走到翠儿跟前:“我放你下来。”
翠儿撩眼,将信将疑。
石勇下手确实没个轻重,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浑身都是伤,就连脸上都没幸免;看伤口的深浅,虽不会留疤,但也疼得紧。
虞声笙解开了翠儿身上的绳索。
一没有了控制,翠儿软绵绵地顺势倒了下去。
她眼疾手快,将人扶住,让对方倒在一旁温暖干燥的草堆旁。
这里是府里的柴房。
素日里,奴仆们打点得当,这儿也显得比旁人家的柴房干净整洁。
翠儿不能动弹,虞声笙也不说话,替她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便动手卷起她的袖口替她上药膏。
“别动。”
一声轻呵,翠儿刚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虞声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些伤要先处理干净,免得留疤,其余的部分我就爱莫能助了。”
“为何帮我?”翠儿眼神微动。
“倒也不是帮你,只是不想你死在我府里。”
“那放了我不是更好?”
虞声笙笑了,素净的眉眼瞬间绽放出春花一般的光彩:“别说废话,这话你自己信么?”
翠儿不吭声了。
“放了你,你还会再杀回来,到时候落在我夫君手里,是一样的下场。”她又淡淡道,“我不能叫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坏了他的运道。”
闻昊渊与她息息相关。
他的运道,就是她的。
强硬手段行不通,那就只能换个法子。
“是谁派你来的?”她问了正题。
“哼,我不会说的,就算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说。”翠儿冷冷道,“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不怕!你们又能拿我怎样?”
“确实不能拿你怎么样,顶多是让你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虞声笙替她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突然来了句:“你远在老家的妹妹还安好么?”
翠儿呼吸一沉:“我没有妹妹。”
“噢,是这样啊……”虞声笙起身,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门再次关紧。
翠儿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后怕。
“她怎么知道我有妹妹……”她呢喃着,一阵不安笼罩心头。
门外没了看守,四周静悄悄的。
这仿佛是跑出去的好机会。
那将军夫人用的药还真有效,不过一会儿,翠儿便觉得没那么痛了,只是身子还使不上劲。
她闭眼静静听着周遭的动静,耐心休息,等待恢复体力。
终于能动了,外头也已经落下暮色,一片漆黑。
远处隐隐能瞧见灯火一闪而过,或许是正在走路的婆子或是丫鬟,除此之外,只有微冷的风声在耳畔掠过。
翠儿确定了没人,鼓足勇气迈出了柴房。
此刻,安园。
虞声笙刚刚用罢了晚饭,正与丈夫灯下品着一样新得的果子。
这是厨房婆子的新手艺。
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吃着香浓酥脆,内馅却咸香可口。
“我不过是跟她们略提了一嘴,竟就做出来了,可见咱们府里到处都是人才,我呢就是发现这些人才的眼睛。”虞声笙抿嘴一笑。
灯下望去,但见她盈盈唇畔,宛若玉质。
闻昊渊心念一动:“就这样将人都撤走,可行么?她万一真跑出去了怕是会后患无穷,那露娘口中所说之人应当是我那位在沙场上失踪已久的大哥。”
他还是想将这对主仆留下,好好盘问清楚。
“不忙,她跑不出去的。”虞声笙胸有成竹,“一会子咱们先睡,怕是半夜还有的忙呢。”
“好,听你的。”
安园早早熄了灯。
这一觉睡得深沉,直到外头传来金猫儿的声音。
“夫人,夫人……那翠儿来了。”
最先醒来的是闻昊渊。
他本就警醒,像一头暂时安眠的雄狮,一听声音立马睁开眼。
与此同时,虞声笙也打了个哈欠:“来了么,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了。”
“差不多。”
她随意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在身上,让闻昊渊跟在自己身后,别露面就成。
闻昊渊乖乖应下:“你多穿点,外头冷。”
“知道啦。”她套上金红挑边的羊皮小靴,走出门去。
廊外阶下,翠儿正满脸复杂地趴在那儿。
她面红异常,两手使劲地环抱双臂,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一见虞声笙来了,她再也忍不住:“你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这么痒!!!”
是的,奇痒无比。
从伤口一直能钻入皮肉,痒得她连路都走不了。
原以为能顺顺利利地偷溜出府,没想到还未到园子里,她就因为这份痒瘫软在地。
第133章接下来,我要连累你了
翠儿本以为凭着自己的意志力,怎么也能支撑着偷溜出将军府。
可她低估了这痒的威力。
别说出将军府的大门了,就连出那花园子都费劲。
翠儿再蠢也明白了——将军夫人给她上的药里掺了别的东西!!
一面暗骂一面跌跌撞撞往安园来,一头撞上了正在二角门处守夜的婆子,这才层层报到了虞声笙处。
她刚喊出口,金猫儿就呵斥:“大胆!!夫人跟前,岂容你这般大呼小叫!”
虞声笙微微抬手。
金猫儿会意,又退回到台阶之内。
缓步走到翠儿跟前,虞声笙笑问:“是不是很痒?”
翠儿强撑着,指甲死死扣入自己的皮肉,就是不愿去抓挠。
见状,虞声笙不由得感叹:“你还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有意志力,你这样的人才不该留在露娘身边的,说吧,给我个明快话,我也给你一个痛快——你到底来我府里做什么,是冲着我家将军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翠儿的眼睛都红了。
僵持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动手抓挠。
一边抓挠一边哭,泪水簌簌落下,她骂道:“冲着你来的!!什么将军夫人,狗娘养的!!谁让你是洪家的女儿!呸——”
还没骂完,一旁的今瑶冲过来,一脚踹在翠儿的脸上。
把那翠儿踹得口鼻鲜红,说不出话来。
“洪家……”虞声笙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渐渐深邃。
她亲生父亲姓洪。
若无当年的一场急病,她也不会成为虞家养女。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第一次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我是洪家的女儿又怎么了?”虞声笙反问,“我不该是洪家的女儿么?”
翠儿却咬死了不肯再说。
只用头不断磕着,口中发出呜呜的哀鸣。
见状,虞声笙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明白的,你说出这些就注定活不久,何必强撑着,卖我个好告诉我吧,作为交换,我会照拂你的妹妹,必不叫她孤苦无依。”
翠儿瞳仁收紧,呼吸沉了沉。
半晌,只听她磕磕巴巴道:“我进府是、是为了杀你……洪家女不该活着,你应该与你父母一起死在当年,叶、叶贵妃……”
最后几个字被她扯得支离破碎,几乎听不清。
待虞声笙还想追问时,却见翠儿瞪圆了眼睛,紧闭双唇,从嘴角流下鲜红的一滩来……
她竟咬舌自尽了。
丫鬟婆子们吓了一跳。
金猫儿脸蛋苍白,却还要拼命护着虞声笙。
虞声笙反而把她与今瑶一道藏在自己身后,深吸一口气:“丫鬟翠儿,暴病而亡,寻人来替她收殓下葬了吧。”
闹得一团乱,众奴仆心慌不已,议论纷纷。
虞声笙环视四周,冷冷的眼眸带着不容反驳质疑的威势:“都听清楚了么?丫鬟翠儿,暴病而亡。”
众人唬了一跳,立马明白过来,一个个点头应下。
年轻主母好大的派头,只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让奴仆们都安静下来,依着吩咐料理操办。
还没等虞声笙张罗妥当,闻昊渊过来了。
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吩咐左右。
不一会儿,石勇便带着人过来,将翠儿的尸首带了下去。
“好好安葬。”虞声笙垂眸叮嘱。
“好,听你的。”
忙了大半夜,她才得以回到房中歇息。
闻昊渊搂着她。
温热的大手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
“虽然早知道她活不过今日,但亲眼瞧见还是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她呢喃着。
去找翠儿之前,她替这丫鬟起卦了三次。
次次都是大凶之兆,血光之灾,逃无可逃。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主动揽事。
沾上血光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换成从前,虞声笙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偏偏卦象显示了,翠儿的死也与她息息相关。
天命难违,纵然这一次她可以选择无视,来日必定还会有其他的人或事找上门。
虞声笙不是胆小怯懦之人。
既然明摆着冲着她来的,那她接招就是。
闻昊渊吻了吻她的头发:“这丫头是来对你下手的,你还这样心软可不好。”
虞声笙苦笑:“可你没回府之前,她有的是机会对我下手,她却迟迟没做。”
这话点到了重点。
她阖眼:“而且,乍一碰面,她先下手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怀疑她在骗你?”
“不,她应该说的是真话,只是没有说全。”
翻了个身,她的呼吸在夜色中轻叹,“罢了,不说了,我只跟你说这事儿八成与我亲生父母有关,我指不定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他的怀抱紧紧贴了上来,温暖一片。
“怎么,你想跑啊?”他轻笑。
“不想。”她咬着下唇,“我只是告诉你,我可能要连累你了,虽然并非我所愿,但我希望作为夫君的你,可以保护我。”
闻昊渊:……
这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最无奈的话,夜半听来颇有种滑稽的荒诞感,让人忍不住想笑。
“你一开始不就说了,和我成婚会旺你,既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她突然瞪圆了眼睛,转头惊喜道:“你说得好对,没错,就是这个理!”
她还在他脸上猛亲了两口,随后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好一阵快活的撒娇。
闻昊渊哭笑不得,只能搂着。
能怎么办?谁让他一瞬心动,又与她日日伴在一处。
是她给了他一个家。
一个有人等他,有人关怀的家。
天知道他已经失去这些多久了,是虞声笙的到来救赎了他。
他搂紧了怀中的妻子,于深夜中眸色翻滚。
不管是谁,敢对虞声笙出手,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这一夜,注定无眠的还有江姨娘。
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瑞王回心转意。
在听到婆子传话,说瑞王今晚去了另外一位妾室房中时,一直强撑着的江姨娘终于绷不住了。
她把房中的所有茶盏都砸了个干净。
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外头一众奴仆哪敢说话,一个个低头垂眼,大气不敢出。
“好好,这是瞧我年老色衰,不喜欢了呗……那贱人有什么好的,这么多年了,我为府里劳心劳苦,到最后却落得这般田地!!王爷啊王爷……我待你一片真心!你为何!”
她哭了整整一夜。
破晓时分,嗓子都哑了。
两只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
整个人昏昏沉沉,开始起高热。
玛瑙见势不对,忙不迭地去找府医,消息才传到了瑞王耳中。
江姨娘到底不同于一般妾室。
听说她病了,瑞王一时间也有些担忧,但想起她先前种种离谱之举,他又举棋不定,不敢去探望。
还是徐姨娘柔声劝道:“江姐姐素日里多利落能干的一个人,如今却病了,定然是病得不轻,否则她身边的玛瑙不会急成这样,王爷还是去瞧瞧吧。”
见瑞王还在犹豫,她又道,“妾身不知江姐姐哪里惹了王爷不痛快,但人病了为先,凡事也得等江姐姐身子好了再发落,您说是不是?”
瑞王被劝动了。
带着府医,直奔江姨娘的院子。
第134章安顿表妹
江姨娘是真的病了。
烧得昏昏沉沉。
人一旦病了,防线便会不由自主地松散下来,江姨娘也是一样。
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瑞王来看望自己,偏偏头疼欲裂,让她越发烦躁,只觉得床边站了个人,还未来得及看看是谁,她就焦躁地骂道:“滚开!!”
一听身边没了动静,她意识到不对,一回头却见瑞王阴沉着脸正凝视着她。
江姨娘暗道不好,忙强撑着要坐起身子:“王爷怎么来了,下人越发不懂事了,怎么王爷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你病着就好好歇着吧,别起来忙活了。”瑞王深吸一口气,“府医也来了,好好给江姨娘治一治。”
说罢,他竟没有留恋,转身就走。
江姨娘想追上去,连声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徐姨娘用帕子挡了挡微翘的嘴角,越发温婉谦和:“江姐姐这又是何苦,王爷心疼姐姐,特地来看姐姐,姐姐却把王爷骂走了。”
“你这贱人!”江姨娘恨恨剜了一眼。
她与徐姨娘不睦已久。
内宅之中,她掌权多年,徐姨娘仰人鼻息的日子过够了,今日难得见她吃瘪,这份畅快劲儿可想而知。
徐姨娘微微蹙眉:“好姐姐,你还病着,千万别动气,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待你病好了慢慢责罚便是,我先走了,不打扰姐姐静养。”
留下这么一句,徐姨娘便跟着走了。
江姨娘又是一阵摔打出气。
瑞王得到消息,不耐烦地摆摆手,只让人好好看管江姨娘,不叫她出岔子,便将人丢到了脑后。
翠儿已死,还有个露娘。
虞声笙这些日子都在思考露娘的安置。
按照闻昊渊的说法,露娘遇见的人很可能是闻家大哥,那就不能将露娘赶出府去,还得留着人,这样还能留一份寻找到闻家大哥的线索。
也不知闻昊渊与露娘说了什么,露娘从一开始对他的含情脉脉变成了疏离冷漠。
这样的转变让夫妇二人都松了口气。
思来想去半晌,虞声笙也没能拿出个妥当的法子。
直到黎阳夫人出了个主意。
“就说她是投奔我而来的。”黎阳夫人笑道,“算起来和闻家是拐着弯的亲戚,论门户家世,她可远不如闻家,还有我替你看着,出不了事的。”
“多谢姑母。”虞声笙欢喜坏了。
她自己是养女。
这是满京城人尽皆知的。
她不能从娘家那头给露娘编个身份。
从闻昊渊这边也不妥当,人家露娘明显与闻家大哥有情,若编的不好反而坏了人家一桩姻缘,那可大大坏了自己的运道的。
黎阳夫人这话当真解了燃眉之急。
很快,虞声笙暗中安排。
让露娘先在外头住了几日,随后派了一抬轿子将人接了回来,对外就说是来投奔的远亲,算起来是他们两口子的表妹。
露娘对这个身份倒是很满意,二话不说应了。
虞声笙问起翠儿一事。
露娘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只说翠儿是她半路上结识的,她给了翠儿两只馒头,翠儿就感动不已,要以身为奴。
听到这儿,虞声笙赶紧挪开视线,生怕自己露馅。
这般傻白甜的露娘居然这种理由也信……
威武将军府这头解决了疑似纳妾的风波,等外头听到消息时已经风平浪静。
倒是张氏有些不安。
还特地登门了一趟,亲眼见过露娘,方才安心。
她拉着虞声笙语重心长:“旁的不说,就说这露娘本分老实人也不聪明的模样,我就放心了;但你自个儿还是要多多留意,你进门不足一载,还是要抓紧怀上,生个孩子才是稳当。”
虞声笙哭笑不得。
但也明白这是养母的一片关怀之情,便乖顺地应了。
顺便也跟张氏解释了一下露娘的来历,言辞凿凿地说闻昊渊断不会与露娘有什么,让张氏尽管放心。
谁知一向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张氏,这回竟有些反骨了。
听了这话,她先是嘴角一撇,眼角往下,极为冷淡地来了句:“男人,呵……他们说过的话要能当真,如今我说不准还是皇后娘娘了。”
虞声笙:……
过了些日子,她回娘家探望嫂子郑秋娥时,才明白张氏当日为何那样说。
——虞正德又纳了一房小妾。
其实像虞正德这样有官职品阶在身的士大夫,纳几房小妾再正常不过。
就跟家里采买物件一样寻常,根本算不得事。
这小妾是他同僚相赠,生得面若桃花,颇有几分姿色,且又弹了一手绝好的琵琶,颜色有了,情调有了,雅致也有了,可不让虞正德欢喜。
纳进门这些时日,虞正德对这个裴姨娘很是喜欢。
十日里倒有三五日都宿在她房中。
张氏都这个年纪了,自己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哪能为了个小妾跟丈夫吵架,更不能拈酸吃醋。
可这一肚子的火气无从发泄,便从份例上面动手脚。
她也并非克扣,不过是有些额外的奖赏她直接按下,只给裴姨娘一般妾室的月例银子。
这么一来,明面上虞正德不好说老妻什么。
到底结发多年,他也不能为了个小星就去下张氏的面子。
他只能从自己这头贴补裴姨娘。
郑秋娥说到这儿,拉着小姑子的手,凑到耳边轻声道:“这事哪里能瞒得住,被婆母知晓了,又是闹了两三日呢……”
“还有这事?”虞声笙来了兴致。
望着她两眼放光的模样,郑秋娥有些无奈地笑笑:“自家的热闹你也看,倒是你那头,我听说你府里进了个姑娘,可料理好了?”
“嫂子放心,不过添了双筷子的事情,还能把我吃穷了?”
见虞声笙容光焕发,郑秋娥猜到她没有说假话,便将此事丢到了一旁,又与虞声笙说起了外头请绣娘的事情。
这会子郑秋娥已经显怀。
肚皮尖尖的圆圆的,穿着衣裳一下就能瞧出来。
她身边的婆子很有几分能耐,将她调理得面色极佳,却又不过分丰腴。
虞声笙跟嫂子撒娇:“好嫂子,等我怀了孕,也把你这有本事的嬷嬷借我一借呗?我保管好吃好喝地待她,还给她封一个大大的红包。”
郑秋娥哪里吃得住这般,被她闹得鬓角都散了些,忙道:“好好好,你要只管让她跟你去便是,嫂子什么时候亏待了你。”
正说着,外头的婆子过来传话,说是东厢房那头闹了起来,还请大奶奶和四姑奶奶过去瞧瞧。
东厢房是张氏的住处。
姑嫂二人对视一眼,虞声笙立马领会郑秋娥的意思:“还是我去吧,嫂子如今怀着身子呢,不宜走动太过。”
郑秋娥感激不尽。
她一个儿媳妇,当然不愿夹在公婆之间,那会让她十分被动。
待虞声笙到了东厢房门外,却听张氏在里头骂人。
骂的不是别人,是专管库房的妈妈。
“要你们有何用?连这点子物件都看不牢靠!!亏你们一个个的仗着有资历有年岁,还在其他人跟前充什么管事的架子,我都替你们丢人!对外可别再说你们是我的陪嫁了,我没这样没用的陪嫁!”
那妈妈也是有苦难言。
“太太,这事儿……原怪不得咱们。”
第135章男人制造的问题,男人自己解决
那妈妈也是满脸无奈,把事情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遍。
这妈妈口齿不太灵光,说话颠三倒四的,但胜在能事无巨细,说得格外细致。
虞声笙在外头细细听了一耳朵,便全都明白了。
事情起因是裴姨娘动了库房里的一架四季粉彩的琉璃屏风,这可是张氏的陪嫁之一。
素日里,张氏自己都舍不得拿出来用。
今日她偶然去了一趟库房,却发现这宝贝不见了。
再细细一查,方知屏风如今正摆在裴姨娘的屋子里。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张氏虽脾气火爆,但不是没有脑子。
她并没有直接去找裴姨娘发难,而是找来了专管库房的管事妈妈。
这操作在虞声笙看来就聪明多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明有理的一方却不能用过于直白猛烈的方式处理,只能火爆中带点迂回,就像张氏这样。
这也是虞声笙从养母处学到的内宅约束之法。
张氏一听这话,更是怒火中烧。
虞声笙给了门口丫鬟一个眼神,丫鬟会意忙高声通传:“四姑奶奶到了。”
张氏立马冷静了不少。
虞声笙到了张氏跟前福了福:“母亲这是怎么了,怎脸色这样难看?”
“可巧你今日回来了,不然还看不成这样的好戏呢。”
张氏指着那妈妈,将事情利索地又说了一遍,随后冷笑:“你说说,我自己的陪嫁挪了地方,我这主人却不知晓,府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么?”
“母亲别急,说不定是误会呢,爹爹素日里可不管这些的,咱们府里一应库房账房的对牌钥匙都捏在您手里,这是爹爹对母亲的敬重与信赖,千万不能因了一架屏风就坏你们多年的夫妻感情。”
虞声笙挥挥手。
那婆子忙不迭地起身退下。
“眼下事情已经如此,母亲不妨想想如何补救。”
“还能怎样补救?”张氏心里憋闷,一屁股坐在榻上,浅浅用着茶水,“难不成冲到她的房中将东西抢回来不成?”
真要这样做了,那张氏的面子可就保不住。
虞正德大约也会觉得她太过小家子气。
左右为难。
明明张氏才是委屈的那一方。
虞声笙笑道:“这有何难,母亲若信得过我,便听我一言,保准不出三日,这屏风便会回到母亲手里。”
她轻轻在张氏耳边说了两句。
张氏狐疑:“这样能管用么?”
“若不成,女儿赔给母亲一架更好的,将军府库房里的屏风随便母亲挑便是。”
有了这话,张氏一扫刚刚的不快:“成,那就先这么办。”
横竖也不会比眼前的局面更坏了。
待虞声笙走后,张氏立马抖擞精神,先去了一趟裴姨娘处,也不说什么,只管与她拉拉家常,说说笑笑的,尽显一位正房奶奶的大度从容。
目光落在屏风上,也就轻轻一扫而过。
那裴姨娘明显看出了张氏的眼神,似笑非笑地抿嘴:“太太瞧妾身处的屏风是不是很好看?是老爷许妾身从库房里挑的。”
张氏稳住了嘴角的弧度:“噢,是嘛,可见你素日里得老爷欢心,老爷公务繁忙,我又抽不开身,还多亏了有你伺候得宜,能让老爷松快些,老爷这般疼你也是应该的。”
见张氏没有如愿发飙,裴姨娘有些讪讪地垂眸。
从裴姨娘处离开,张氏冷着脸让人又开了库房,又送了好些东西去裴姨娘的房中。
什么古董摆件,翠宝珍玩等物,尽显大方。
下人谁不说张氏疼姨娘,竟比老爷更心爱三分。
很快,裴姨娘的屋子就焕然一新,越发富丽。
等虞正德又来裴姨娘处时,自然就瞧见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布置,看得他眉心紧锁,原先存着的那点甜蜜迤逦之心也瞬间冷却。
他唤来奴仆一问,便问出了细节。
得知裴姨娘竟然动了张氏的陪嫁,虞正德怒火中烧。
他堂堂老爷,虞府的一家之主,尚且不会去动老婆的陪嫁,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她一个妾室,如何来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越过正室,把手伸得这样长!
虞正德并非笨蛋,也很了解内宅之中的事情。
瞧瞧那奴仆战战兢兢的模样,他立马明白了是自己的偏宠给了裴姨娘勇气,也给了这些奴仆不得不配合的委屈。
很快,热情上涌的大脑冷静了不少。
他连口茶都没吃,冷冷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去。
一旁的裴姨娘特地打扮了一番,乌发如云,半挽月髻,如瀑的青丝从另一边的肩头垂下,刚好挡住了一身轻纱的婉约婀娜,越发显得娇媚无端。
这是虞正德最喜欢的。
或者说,这是男人最喜欢的。
可偏偏虞正德一眼没看,拂袖而走。
裴姨娘还没回过神来,外头又来了几个小厮,他们蜂拥而至,将屋子里本不属于裴姨娘的摆件物品统统拿走。
裴姨娘气得脸色发青。
一管事查点了那些物品后,又笑呵呵地对着她点头哈腰,说是老爷的吩咐,还要将这一架琉璃屏风带走。
裴姨娘自入府后,还从未这样被打脸,俏脸青了白,白了又青,硬生生咬碎一口银牙。
“拿去拿去!!当我稀罕不成!”她赌气嘴硬,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滚落。
很快,屏风就回到了张氏手中。
还有那些个原先送去裴姨娘处的摆件,也一应都回到了库房。
张氏半点损失没有,更没有出头得罪人,还赚了贤良的好名声。
她偷乐不止,吃饭捧着碗都能笑出声。
虞正德与裴姨娘置气,一连七八日都对其不管不问。
张氏还提起裴姨娘,虞正德冷冷道:“不必管她,且叫她清醒清醒。”
张氏没问要清醒什么,只是让下人送了些补品茶点给裴姨娘,都是清火宁心的,虞正德知道后,越发觉得妻子温柔贤惠。
消息传来,虞声笙正坐在榻上看书。
闻言,她用书卷轻轻挡住口,皓白的手腕上铜钱叮当作响,鲜红配着玉白,一阵鲜艳夺目。
今瑶惊讶了:“怎会这样?为何老爷会生这样大的气?老爷不是最疼爱那裴姨娘的么?”
虞声笙眯起眉眼:“疼爱不假,但你别忘了,咱们虞府的老爷可是正经读书人出身,文臣之后。”
他最看重的就是尊卑有别,绝不能乱了次序。
他可以给裴姨娘那些东西,但裴姨娘不能自己伸手拿。
且一个妾室在明面上压过正房奶奶,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就能让虞正德清誉受损。
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出现。
况且,他也没想过要宠妾灭妻。
这事儿张氏出面不妥,还是要让引发这事儿虞正德自己来料理,方两全其美。
虞声笙冷冷地嘀咕:“男人制造出来的问题,当然要他们自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全丢给女人,像话吗?”
金猫儿靠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她眼睛瞬间亮了。
可惜,这道理虞声笙明白,另一边镇国将军府的大奶奶就不太明白了。
却说那允娘正式抬为姨娘,做了慕淮安的妾室,自然备受宠爱。
每每慕淮安在徐诗敏处时,这允娘总会有千百种法子把慕淮安支走。
第136章贵客迎门
一开始徐诗敏还装作贤良大度,默不吭声,一味只纵着允娘胡闹;渐渐地,慕大太太都有些瞧不下去了,这太离谱了,一个刚进门不足一年的大奶奶竟被个妾室压得死死的。
她虽不太喜徐诗敏这个儿媳,但也没有让自己儿子名誉受损的想法。
但她就没想过,这个允娘是慕淮安自己招惹进门的。
往往出了事,先怪的永远是自己儿媳。
其中的这份道理若一开始没想明白便算了,一旦想明白了,各种委屈不敢蜂拥而至,堵在心头梗得难受。
眼下徐诗敏就是这么个尴尬的状态。
早起给婆婆请安,却又听了婆母两句训诫。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她要想办法笼络住自己的丈夫。
徐诗敏心底一阵苦笑。
是她不愿意笼络吗?
是她不想和慕淮安亲近吗?
分明是慕淮安变心在前,这才成婚多久就给她这样大的难堪,叫她怎能承受得住?
如今可好,婆母还要她主动示好。
徐诗敏也是骄傲惯了的,哪里能拉得下这个脸。
慕大太太也是过来人,一见儿媳这神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轻叹:“我与你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或许觉得我偏心淮安,不够疼爱你,那也没法子,淮安是我亲生子,更是你的丈夫,这种事难道还要他来迁就你么?你想想你们从前,也恩爱甜蜜过来的,难不成一直这般僵着不成?”
徐诗敏面红如火,低头应下。
回到房中思来想去,她终究还是低头了。
这一晚,当慕淮安传话来说宿在外书房时,徐诗敏就精心装扮了一番,捧着茶案直奔外书房。
刚到门口,却听里头传来隐隐约约女子的嬉笑声。
徐诗敏一愣,下意识地往前张望。
从窗棱打开的一条缝隙中,她看见了允娘正在慕淮安跟前手执团扇曼妙轻舞。
那腰肢柔软,胭脂鲜艳,配上轻柔细软的绸缎,一举一动如临风微动,恍若神妃仙子。
当她拿着团扇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时,徐诗敏如五雷轰顶,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难怪她从前觉得允娘面善,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原来正是这双眼睛!
黑白分明,清透明澈,那干净的眼线拉得长长的,在眼角处微翘,偏生白净的肤质硬生生压住了这一抹暗藏的娇媚,令整张脸越发素净。
两种反差,在一张脸上,足以摄魂夺魄。
这分明是虞声笙的眼睛!
徐诗敏明白了一切,她浑身冰凉地待在书房门外。
直到允娘一舞跳完,娇憨地要歪在慕淮安的怀中,她才堪堪清醒。
慕淮安似乎也回过神来,拒绝了允娘的邀请,让她先回自己房中。
允娘很是失落,却又不敢反驳,只好福了福娇滴滴道:“爷可别忘了奴家,奴家等着爷。”
待允娘离去,徐诗敏才端着凉透了的茶点一脚跨进门。
没想到她会来,慕淮安有些错愕:“我不是让人跟你说了,今晚不过去你那边,明儿是十五,我会去陪你用晚饭。”
徐诗敏冷哼:“我真是瞧不出来啊,你竟还有这番心思……慕淮安,你既放不下她,又后知后觉对她有了情意,干嘛还娶我过门?现在算什么,纳了一房与她相似的小妾,就能以解相思之苦了?”
“慕淮安,你拿我当什么?!”
最后一句,撕心裂肺。
眼前的男人也微微动容,目光中隐隐有了几分愧疚。
相顾无言,只有女人泪流满面。
许久他才起身走到她跟前,抬手轻抚着她的背后:“对不住,是我不好。”
短短的一句话,成功卸掉了徐诗敏所有防备。
那些心酸委屈化成了眼泪,汹涌而出。
她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哭了一场,哽咽地要求着:“别去想她了,成不成?咱们俩好好过……”
“好。”
慕淮安的声音沙哑,也不知这一句保证是说给徐诗敏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反正这一日后,他确实没有从前那样频繁地宠爱允娘了。
允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越发委屈。
徐诗敏重又获得了丈夫的关注与疼爱,府里的下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多了恭顺,就连允娘也日日要来给她晨昏定省,一日不落。
好像一切都看似回到了正轨上,但为何徐诗敏的心里却总是沉甸甸的,一点提不起劲儿呢。
闻昊渊将露娘一事据实禀报给皇帝。
并提出,自家大哥很可能还活着。
不过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暂时无法回京。
皇帝闻言,还特地宣黎阳夫人进宫,好好问了一番。
末了,这位九五至尊感慨轻叹:“要是你兄长还在,能顺利回还,朕也能略微心安,你们威武将军府还有一脉存世,是上天庇佑。”
找人事情自然要暗中进行。
虞声笙也帮了忙。
只是连起三卦都不一样,整得她都有点怀疑自己。
最后是在丈夫的安慰下,她屏气凝神,选中了直觉告诉她的其中一卦作为参考,暂时锁定了寻人的方位。
做完这些,她只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哼哼唧唧躺在床上好几日。
闻昊渊急了,要去给她找太医来瞧瞧。
虞声笙合着眼笑道:“不妨事,就是精力用过了,有些支撑不住,让我休息几天便好了。”
又躺了约莫四五日,她重又精神抖擞了起来。
这时,黎阳夫人拿着一封信给她看。
“姑母,你夫家那头的要来人了?”虞声笙惊讶,“来投奔?”
黎阳夫人面色发沉,点点头:“这次来的,是辉哥儿的大伯母,说是带着孩子来京城看病的。”
这理由足够充分了。
京城又不是黎阳夫人开的,人家来看病,她们还能拦着城门不让进么,显然不可能。
又有亲戚这一份关系在,更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
威武将军府如今人丁单薄,有的是宅院供人暂住的,叫人住在外头也不像话。
其实依着虞声笙自己的本性,住在外头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都是拐着弯子的亲戚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但她冷静下来,很快就安排奴仆去收拾院落,以欢迎那位远道而来的大伯母。
黎阳夫人很过意不去,拉着虞声笙各种说软乎话,听得她耳根子都软了一半了;再看看黎阳夫人送给自己的那一对羊脂白玉福禄镯,质地温润,触手温凉,一看就是上等的好东西。
虞声笙立马没有不开心的了。
挽着黎阳夫人的胳膊,她一个劲地撒娇:“瞧姑母客气的,您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既是大伯母,就当是来京城玩乐的了,过来咱们府上住着不也挺好,我正愁摸牌都凑不齐人呢,可巧给我送人来了。”
黎阳夫人哭笑不得,心也放下了一半。
至于闻昊渊,得知府里要来亲戚,也是无所谓。
他摸了摸妻子的脸,笑眯眯道:“你看着办。”
在赵家大伯母到来之前,虞声笙想象过很多关于他们一家子的模样,可当真正见到时,所有的想象都被推翻。
赵大伯母生得圆润白净,富态可掬,笑起来格外有亲和力。
她身边跟了一位看起来将笄之年的少女。
第137章自有主张
一身杏仁白的外衫配鹅黄的襦裙,鲜艳的绣边却是遍地百花的纹样,以浓翠淡绿为底,这一身说不出的明丽昭昭。
人往那儿一站,顿觉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这位贵族小姐生得也不错,柳眉杏眼,薄唇小口,用了点点胭脂,越发显得娇柔怯怯,如弱柳扶风,自有风流。
她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虞声笙,随后福了福,轻咳了一声道:“见过表嫂。”
闻昊渊喊黎阳夫人一声姑母,而这小姐则要称呼黎阳夫人婶娘,这么称呼虞声笙倒也没什么错。
毕竟论亲戚,还是以闻家这边为主。
虞声笙当即笑了:“这是哪家的姑娘,今儿我也算开了眼了,竟还有这般标致的人物,莫不是月里嫦娥下凡了吧。”
“你就别跟她玩笑了,我这丫头最是脸皮薄,你瞧瞧,你才两句话她就羞得不敢见人喽。”赵大伯母笑得咯咯直乐。
那赵小姐已经躲到母亲身后去了。
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虞声笙。
又说笑一番,虞声笙亲自领着人去后院安顿。
见到这处院落干净敞亮,里头的布置也富丽典雅,赵大伯母暗暗点头,心中道了个可字。
略休整后,虞声笙便退下,将这儿留给黎阳夫人与她的妯娌好好叙旧一番。
其实在虞声笙看来,本也没什么旧可以叙的。
黎阳夫人是为了避开被吃绝户,才千里迢迢回到京城。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为难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就有赵大伯母的丈夫。
垂眸轻笑着摇摇头,她感慨——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这弯弯绕绕的内宅亲眷关系,一个不慎,就能满盘皆输。
虞声笙不擅长这些,所以她躲得远远的。
晚饭也是命厨房将饭菜送去赵大伯母处,理由也很正大光明——赵大伯母一行舟车劳顿辛苦了,刚抵京不久,应该好好清静休息一番。
这理由让赵大伯母也挑不出错。
当晚,瞧着满桌丰盛的酒菜,赵大伯母卸去了一日的疲倦,在婆子丫鬟的伺候下开始用饭。
“阅儿,你瞧这将军府如何?”赵大伯母轻笑着问女儿。
赵阅儿一改方才在虞声笙面前的软糯羞怯,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势在必得的欲望:“到了京城方知娘所言不虚,咱们家里如何比得上。”
尤其是这将军府的大气富贵。
瞧瞧那门口的大门,那一对器宇轩昂的石狮子,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园子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眼睛瞧都瞧不过来了。
再看看晚上的菜色,那将军夫人说了,这只是家常,却也奉上了外头难得一见的鸽子蛋,还有另外几样珍馐,是赵阅儿从前见都没见过的。
浅浅用了两口饭菜,她又想起出发前娘亲说的话,忍不住追问:“您说……咱们过来是为了把婶娘带回去,可如今瞧着,叫女儿留下也未尝不可,我瞧那将军夫人的颜色也就一般,女儿可胜她百倍了!”
“女儿家的,怎好说这话?你的婚事我自有主张,还轮不到你为自个儿张罗。”
赵大伯母话说得严厉,可眉眼间的笑意却不减,显然是赞同女儿的话的。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不过,眼下头等大事是把你的身子养好,一切容后再议。”
“是,全听母亲的。”
威武将军府多了一房远房亲戚,其实日子过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虞声笙要算的,不过是多了一笔开支。
但对于庞然大物一般的将军府,这点开支又算得了什么?
待赵大伯母安顿几日后,虞声笙便以将军府的名义请了京中名医给赵阅儿看病。
一连看了好几位杏林高手,得出的结论都是胎里带的不足之症,只能后天以珍稀药材慢慢养着才行,且对女子生养这一项上有很大的阻碍。
虞声笙一开始听了半天没听明白。
还是黎阳夫人一语道破:“就是她天生身子弱,怕是以后难有子嗣。”
虞声笙讪讪。
这还是真是个尴尬的结果。
得知消息后,赵大伯母哭了两日。
到哪儿都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
赵阅儿更是伤心不已,日日以泪洗面。
虞声笙看在眼里,也没有急在心里,这生孩子的事情她说了不算呀,她既不是赵阅儿未来的丈夫,也不是什么擅长千金一科的大夫,爱莫能助,是她此刻最大的态度。
后来,见她们母女整日愁容满面,虞声笙便说可以帮她们请一请宫中的太医。
闻言,赵大伯母欣喜若狂,差点当场给她跪下了。
赵阅儿更是感激涕零:“好嫂子,我无以为报,若能医好我这病歪歪的身子,叫我往后给你做牛做马,替你分担都成。”
分担?
分担什么?
虞声笙敏锐地抓住了某一个重点。
她装作没听懂,笑得越发和颜悦色。
拉着赵阅儿的手,她眉眼弯弯:“阅儿妹妹说哪里话,你是府上贵客,什么分担不分担的,只管安心住着就好。”
要请太医,少不得要闻昊渊出面跟宫中通融一二。
没等虞声笙开口,黎阳夫人便主动请缨,说自己舍了老脸进宫去求皇后娘娘恩典。
她的主意向来正,办事也叫一个利索。
早上用饭时才跟虞声笙说的,下午晌人太医就奉命登门了。
这效率,让虞声笙自愧不如。
派来的太医也专长千金一科,到底是入选太医院的能人了,他给的结论与宫外的大夫不太一样,他的意思是能治,只是要花费些时日,代价也不小。
双方约定,太医每隔三日登门请脉看诊。
送走太医,赵大伯母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望着天,口中不断念着佛号:“真是佛祖保佑。”
虞声笙道:“还是应该感谢姑母,若不是姑母进宫求了皇后娘娘,怕太医也来不了这样快。”
这话说得太直白,赵大伯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她连连附和:“是呀是呀,瞧我这老糊涂的,一高兴起来什么都忘记了,好弟妹你可别往心里去。”
黎阳夫人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哪里话。”
办完了要紧的,说完了好听的,接下来该说说彼此都不爱听的话了。
赵阅儿用了几日药,觉得身上暖暖的,似乎与从前也有了些欣喜的变化,她不由得暗自雀跃。
赵大伯母眼瞅着差不多了,这一日便趁着与黎阳夫人唠家常的功夫,打开了话匣子。
“论理这话不该我说的,可你我妯娌做了这些年,你的人品我是最信得过的,断不会信外头那些人的传言;我家那口子原先也气你气得紧,我也跟着劝,可你也知晓,我一妇道人家,哪里能做得了男人的主?”
她边说边轻轻拭泪,“我晓得你委屈,你这一房没了男丁支撑门户,如何不难呢……”
黎阳夫人眉眼微动,依旧没开口。
放在桌案上的手却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藏于袖中,隐隐握成拳。
赵大伯母又说了一圈的话,黎阳夫人却没有心情再听。
“大嫂子有话不妨直说,这般兜圈子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第138章幺蛾子来了
黎阳夫人语气依旧温和,但投过来的眼神却隐隐透着锋利。
赵大伯母被噎得不轻,一时间乱了方寸。
支支吾吾半晌,她才叹道:“实不相瞒,这一次我领着阅儿赴京寻医,还有另一桩事情,也是家里交代下来的;就问你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这儿虽好,但说到底不是咱们自家的地方,一直住着总归不好。”
黎阳夫人没吭声。
见状,赵大伯母又道:“我知晓,从前种种是我家那口子让你寒心了,其实后来他自己也悔恨不已,是他太过心急想要给你们这一房一个安定,没想到用力过猛,却叫弟妹你误会了。”
在一旁听着的虞声笙觉得有趣。
原本,她不愿留下的。
但黎阳夫人开了口,她少不得要留在她身边,给对方撑腰。
黎阳夫人投奔威武将军府后不久,就跟他们夫妻一五一十说了,事实根本不是像赵大伯母所言这般轻描淡写。
实际上,当初若不是黎阳夫人敏锐果断,怕是这会子已经让赵家人开了祠堂,宣告宗族耆老,把他们这一房的所有产业都收入公中。
听着就惊心动魄。
再瞧瞧赵大伯母如今的惺惺作态,虞声笙只觉得可笑又恶心。
黎阳夫人缓缓开口:“既然是误会,那原先被大哥收走的地契可否还我?我那一双孙辈如今还小,可长大了少不得也要花销,就像你说的,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我娘家吧。尤其辉哥儿,他是男孩子,往后支撑门户也要银钱打点;桂姐儿要出嫁,这份嫁妆必也不能少了。”
她边说边加深了唇边的笑意,“大哥既然诚心诚意让大嫂来开这个口,想必原先的地契也该还给咱们这一房了;别忘了,那地契上头印着的,可是乐安公的印鉴。”
乐安公,是黎阳夫人的丈夫。
说白了,这是他们这一房应得的产业。
怎么也落不到大哥手里……
当初是黎阳夫人快刀斩乱麻,舍弃了小部分,才换来了他们的松懈,若非如此,她也不能顺利地带着孩子们逃离。
赵大伯母有些笑不出来了。
“那不是已经没入公中了么?怎好再拿出来?”
“既如此,大嫂子也别开口了,你我多年妯娌,如今看在孩子的面上我才对你和颜悦色的;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们两口子要是一直这样装傻充愣,可别怪我不欢迎你和阅儿。”
黎阳夫人冷冷道,“等阅儿的身子好得七七八八了,你就领着她回去吧,到底是投奔而来的亲戚,又是拐着弯的关系,总不好一直留在府上叨扰,传出去了还让人以为咱们赵家没规矩。”
赵大伯母:……
面如死灰,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虞声笙见差不多了,笑眯眯地打圆场:“说起表妹的身子,昨个儿太医还提起过,说是再吃月余的药也就差不多了,接下来还得回乡去好好调养。”
“既然要调养,自是调养彻底好了方能叫人安心啊。”赵大伯母总算找到了关键之处。
谁知虞声笙很诧异地转脸看她:“在自家调养,不比在外人府里调养更自在么?我读书不多,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您可别怪我说话难听,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话虽粗,道理不错。”黎阳夫人肯定了。
虞声笙展颜一笑,又看向赵大伯母——后者彻底不吭声了。
黎阳夫人的态度很明确。
想要她领着孩子们回乡,那就把之前从她这儿拿走的地契交还回来。
今瑶悄悄跟自家主子耳语:“奴婢怎么觉着,就算那赵家太太给了地契,咱们姑太太也未必会跟着回去呢……”
“这就叫阳谋。”虞声笙笑了。
赵大伯母未必不知晓黎阳夫人的盘算。
可她敢说出来么?
不敢。
一口气憋在肚子里,不上不下的,是以晚饭都没用。
赵阅儿这头安抚了母亲好一会儿,最终是劝得母亲缓和了好些。
“来之前就知道这女人不好劝,没想到比从前更强硬。”赵大伯母恨恨道,“到底是有人撑腰不一样了!”
“娘。”赵阅儿撒娇道,“女儿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既然黎阳夫人有那将军府的大奶奶撑腰,那何不让女儿也给她们添点堵?”
她抬手拢了拢精致的发髻,嫣然一笑,“女儿不信那少将军见了女儿会不动心。”
但见女儿鲜妍明丽,好一身打扮。
别说男子了,就连她自己见了都暗暗惊艳。
赵大伯母笑了:“你呀,真是便宜了这将军府的爷们。”
安园。
年轻主母的一日庶务忙得很。
虞声笙很喜欢这种忙碌。
一点点张罗,一点点累积,再看着账房里的银钱慢慢积少成多,会让她有种难以言说的自豪感。
从前在乡野时,每到秋冬她就会跟着婆子们去准备囤积食物。
要么是秋日里庄子上收获的粮食,要么是虞府送来的一应物件银钱,要么是趁着山里秋获丰足,每日都能满载而归。
那时候的虞声笙最喜欢看的,就是地窖或是库房被塞得满满当当。
如今这个习惯也被带到了威武将军府。
冬日囤冰,秋日储草,夏日还有各种应季的物品可以存放。
就比如这个时候,正值和暖的时节,便会存各种花茶,甜酱之类的东西。
还有好用的胭脂水粉,大多也是在这个时节有的。
账房来报,说赵阅儿着人才买了新的胭脂膏子,虞声笙一看账簿——好家伙,什么胭脂膏子花了足足二十两?
再去瞧瞧赵阅儿那张宛若新荷的脸,娇俏动人,她又感慨:果然一等价钱一等货啊,这上档次的东西就是好用。
她微微蹙眉,告诉账房先生将赵家母女的开支另起一本账簿,不要跟府里其他的混在一起。
很快,虞声笙就发现这胭脂膏子不是用在赵姑娘自己身上的,而是要用在闻昊渊身上的。
说起来赵家母女入了将军府也有段时日了,却没有正经见过闻昊渊几回。
一来是闻昊渊很忙,日日早起便出门,有时候要忙到掌灯之时才会回来,完美避开了与她们见面的时段;二来,闻昊渊对她们赵家印象很一般,能不见就不见,多少带了点偏见。
虞声笙心知肚明,也懒得劝。
没想到这一夜,金猫儿匆匆来报。
她奉命去给外书房的男主人送宵夜,没想到却在廊下撞见了赵姑娘。
金猫儿一见她的打扮,心头咯噔一沉。
三言两语,将对方暂时劝了回去,放下宵夜,她就紧赶慢赶地回来跟虞声笙回话。
“您是没瞧见,那轻纱绸缎,若隐若现的,哪里像个好人家的姑娘穿着的?奴婢挨着近,都能瞧见她里头那件绣着并蒂莲花的翠绿抹胸……”金猫儿说着,自己耳根都微微发烫。
“这副打扮,又深更半夜的在将军的外书房门口转悠,打量着谁瞧不出来呢。”
她有些气哼哼。
“亏得夫人待她们这样好,她们竟起了这个念头,合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139章送你一壶夜香水
虞声笙也有点生气。
这叫什么事……
只是在内宅之中,这种事根本避免不了。
尤其像闻昊渊这样身居高位,又年轻有为,府里又只有一位正房奶奶,连个通房都没有的男人,会被人惦记上一点都不意外。
想清楚这环节,她劝了两句:“别气了,把咱们金猫儿姑娘气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你让她回去,她不是回去了么?这就够了。”
“可……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今瑶捧着针线篮子,她正在给虞声笙做袜子,就差一点点了,是以刚刚送宵夜的活计就落到了金猫儿的头上。
这话一针见血。
虞声笙也不可能时时派身边的心腹去看着闻昊渊。
再说了,她觉得闻昊渊不需要看。
这种事情,只要男人有心,挡得住第一次,难道还能挡得住第二次第三次么……
赵家母女太过欺负人。
她若不给点颜色瞧瞧,还叫旁人以为自己好欺负。
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星空澄澈,月色皎皎。
她心里有谱了,冲着金猫儿招招手,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金猫儿立马展颜笑了:“这法子好,夫人且候着吧。”
说着,她忙脚步一转,匆匆出门去了。
今瑶好奇:“您与金猫儿姐姐说什么了,姐姐怎这样开心?”
“困不困?”虞声笙问,“要是不困,就多等一会儿,你们夫人请你们看好戏。”
同个屋子里正在熨烫衣裳的其他几个丫鬟听了,相视一笑,一个个流露出期待雀跃的神色。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前头闹了起来。
只听得一阵喧闹嘈杂,紧接着金猫儿趁着夜色回来了。
“如何?”虞声笙问。
金猫儿抿着嘴角,满脸兴奋:“成了,夫人!夫人真料事如神,那赵姑娘还真又折返了回去!”
原来,虞声笙算准了赵阅儿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对方能被金猫儿几句话就劝走,并非是金猫儿唇舌功夫了得,而是她想避其锋芒,先蒙混过去再说。
待金猫儿送了宵夜,回安园了,赵阅儿又闪了回来。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且正房奶奶已经派人过来瞧过,想必不会再来,哪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呢。
金猫儿过去时,赵阅儿已经悄悄要打开外书房的门了。
金猫儿按照虞声笙的吩咐,找了两个倒夜香的婆子过去,将壶内的水一股脑倒在赵阅儿的身上!
那壶里的当然不是腌臜污垢。
虽已清洗干净,装着的是清洁的井水,但泼在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淡淡的臭味。
被泼了这么一身,赵阅儿又惊又怕。
那婆子又是个破锣嗓子,泼完就喊道:“谁在那里?!耽误老婆子我倒夜香!”
听到这话,赵阅儿羞愤至极,还以为自己身上当真是那污秽之物,气得险些晕过去。
此时,正在外书房议事的闻昊渊也听到了动静。
他直接打开门,与来不及逃走的赵阅儿打了个照面。
月色楚楚,干净如纱。
本该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这绝美迤逦的时刻,赵阅儿却一身湿漉漉,还带着臭味儿。
更要命的是,闻昊渊根本不记得她的脸。
男人蹙眉冷呵:“没规矩的东西,你是哪一屋伺候的丫鬟?没有夫人的话,谁准你来这儿的?”
冷漠无比的发言,冻得赵阅儿浑身透寒。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着跑了。
躲在一旁见证全程好戏的金猫儿终于乐了。
忙不迭回来告知虞声笙,她痛快道:“这下可好,总要让她学乖了。”
“无妨,不学乖,那下回就真叫她顶着一身夜香回去好了。”虞声笙并不在意。
这事儿闻昊渊后来回屋还跟她提了一嘴。
说是某个不懂规矩的丫鬟大半夜地到处乱逛,他要虞声笙明儿天亮后把这人找出来。
“找出来然后呢?”虞声笙很想知道这男人想做什么。
“找出来狠狠打二十下手板子,不,还是鞭笞小腿二十下吧,给她长长记性,免得到处乱跑。”
闻昊渊也不是傻子。
府里内外两院分工鲜明。
奴仆们早就明白什么时辰该去什么地方,尤其是男主人的外书房,轻易更是靠近不得。
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却被一个丫鬟打破了。
怎么可能是无意间走岔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虞声笙满意了:“好,明儿我就把人找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翌日,赵阅儿果真病倒了。
今日又不是太医登门的日子,虞声笙便请了府医来给她瞧病。
哪怕如今已是和暖的季节,大半夜地被泼了一身凉水,赵小姐这样柔弱的身子如何吃得消,府医到时,她还高热不退,一手紧紧握住赵大伯母的手,口中唤着:“娘,娘……我怕!”
虞声笙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很亲和:“这是怎么了,阅儿妹妹昨个儿还好好的,怎就突然烧起来了?”
赵大伯母心知肚明,却有口难言。
昨夜女儿哭着回来,又冷又怕,还受了惊,天还没亮就病得迷迷糊糊。
可她哪里敢说其中细节。
对上将军夫人那双关怀备至的眼睛,她还有些心虚。
“许是她身子骨柔弱,一时不察又受了风寒吧……”赵大伯母拭了拭眼角。
“天可怜见的。”虞声笙叹道。
这一闹,赵阅儿又病歪歪的了。
府医、太医轮番上阵,闹得外头都人尽皆知。
人人都知晓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小姐身子骨柔弱,可把将军夫人急坏了。
甚至连赵夫人都亲自过来瞧过一次,还送了不少慰问厚礼。
闹得人仰马翻,赵阅儿多了好些苦药要吃,整日窝在房中不得出门。
无论府医还是太医都叮嘱过了,说是赵小姐正调养着身子,万万不可再着凉了,否则耽误了最佳诊治的时机,往后就真绝了子嗣了。
赵大伯母一听,立马歇了心思,守着女儿,看着她用药,一顿不落。
自此,总算安稳了。
黎阳夫人听说了,哭笑不得。
一日午后,二人一块晒太阳时,黎阳夫人淡淡道:“长久留着总不是个事,我想个法子让她们回去,别叫你夹在其中徒惹麻烦。”
“好。”
阳光下,黎阳夫人眉眼慈爱。
垂下的眸光中暗暗闪过一缕锋芒。
春日里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与千姿百态、勃勃生机一样的,还有辉哥儿的功课。
入学那会子,辉哥儿属于不温不火,不起眼的存在。
学得一般般,不算差也不算好。
可没想到一个年节下来,不知是开窍了,还是厚积薄发的缘故,辉哥儿的功课如雨后春笋一般,蹭蹭进步,进步之快令书院的先生都叹为观止,直夸他天赋过人,又肯下功夫。
没半个月,他就成了澜麓书院里又一号备受器重的学生。
虞声笙还以为辉哥儿当真厉害,是个读书的料。
没想到这一天在家休息时,辉哥儿一面剥松子一面告诉她一个秘密:“其实书里那些道理都是阿昀告诉我的。”
虞声笙:?
辉哥儿又道:“阿昀一点就透,休息的时候他便把自己懂的拆开了讲给我听,然后我就明白啦,课上先生随便提问,我都能对答如流。”
虞声笙:……
第140章容不下
辉哥儿心思单纯,人也敞亮,根本没想过这话本不该说出来。
他低头吃着松子,一脸的磊落,倒将一旁的昀哥儿衬得有些慌张不安。
见状,虞声笙哭笑不得,又问:“你祖母可知晓这事?”
谁知辉哥儿越发坦荡:“知晓啊,我下学回来就与祖母说了,祖母说昀哥儿能干,让我多跟着学学;说来也怪,先生有些地方教得听不懂,阿昀与我说两句,我便能听明白了。”
虞声笙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专门作弊来着。
待虞声笙离去,昀哥儿从后头追了上来。
“夫人……”他满脸不安,“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哪里有错?你上进用功,还给辉哥儿讲解,谢你还来不及呢。”她温柔轻笑,“只一点,不许帮着辉哥儿作弊,不然别说我了,书院里的先生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昀哥儿松了口气:“夫人放心,我晓得轻重。”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读书这一项上辉少爷确实接受得慢点,但其他的功课他却在我之上的。”
“人各有所长,很正常。”
到这会子,昀哥儿总算安心了。
能留在威武将军府,他觉着远比回瑞王府更好。
在这里,他名义上是奴,实际上吃喝不愁,还能读书,再好不过。
那瑞王也是个聪明人。
隔了几日就给威武将军府送礼,送来的布匹料子都是适合小孩子穿的,还有一些孩子适用的物件,什么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各类书籍之类的。
瑞王办事稳妥细致,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式三份。
辉哥儿桂姐儿一人一份,剩下的那一份才给昀哥儿。
虞声笙背后没少夸瑞王厉害。
闻昊渊笑道:“要是不厉害,又怎能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位列宗亲之首?自然是有点本事的。”
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替人家办事。
昀哥儿在府里的一应待遇也水涨船高。
跟昀哥儿截然相反的,是赵家母女在府里的待遇。
却说赵阅儿当夜被泼了凉水病了,一连数日都缠绵病榻不得起身。
看似病得很重,但虞声笙问过府医,也问了太医,他们都说小小风寒而已,只要听从医嘱,按时用药即可。
赵阅儿之所以不出门,是怕那一晚的事情败露,自己没脸。
等了好几日,她才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出了院门,在花园子里晒太阳。
刚巧,虞声笙今日约了园丁进府。
花园子里都是新栽种的各色花朵儿,一朵朵争奇斗艳,甚是赏心悦目。
与她一打照面,赵阅儿面上尴尬几分,很快又神色如常。
“阅儿妹妹身子大好了,也该出来晒晒太阳。”她弯唇浅笑。
阳光下,越发照得她面容如玉,白净典雅。
赵阅儿羞涩:“叫嫂子担心了,是阅儿的不是。”
“倒也没有多担心,太医说了你身子没什么大碍的。”
赵阅儿一阵语塞。
虞声笙又说起另外一桩事:“对了,有人参了威武将军府一本,这事你可知晓?”
赵阅儿心中暗喜,装作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愿闻其详。”
“有折子启奏陛下,说是我威武将军府霸占赵家的产业,还将黎阳夫人困于我府里不放人,如今赵家来人接了,我们还是无动于衷,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赵阅儿的反应。
果真,这少女到底还是稚嫩了些,眼底的得意一闪而逝,却叫虞声笙准确捕捉。
“还有这样的事……”赵阅儿垂眸,装模作样。
虞声笙叹道:“是呀,你们当真不知情?赵大太太也不知情么?”
“确实不知。”她忙摇了摇头,“我们母女初来乍到的,哪里晓得什么,更不要提托人上书折子给陛下了,嫂子若不信,尽管去问我母亲。”
“哪有不信的。”虞声笙摆摆手,“那兴许是有人见不得咱们府上过得好,所以才这样泼脏水的吧,只是给我家将军添了些麻烦。”
这事儿出来有两三天了。
闻昊渊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以黎阳夫人与帝后的交情来看,无论皇帝还是皇后,都不会相信这折子里的内容。
只是难堵悠悠之口,总归还是会有流言蜚语传得满京都是。
皇帝也留了闻昊渊在御书房详谈,此事目前还是悬而未决。
在花园里偶遇,虞声笙与赵阅儿说了两句,便摆出一副愁容回了安园。
赵阅儿一回屋子,便难掩兴奋,拉着母亲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还得是娘有本事,这么快就寻到了门道。”她窃喜不已。
“那可不,若不是这样,怎能让这将军府对你敞开大门?要咱们去澄清,说多少话都是无用,不如叫那少将军将你娶过门,这就足以让外头那些人闭嘴了。”
赵大伯母信心满满。
抬手替女儿拢了拢碎发,她满意极了。
她的女儿这般品貌,唯有这威武将军府方能配得上。
赵阅儿意识到了什么,两眼放光:“娶我过门?”
不是纳,而是娶。
纳,为妾;娶,为妻。
如今将军府已有正房奶奶,那就意味着赵阅儿要弄个平妻来做做了,与虞声笙不分大小,平起平坐。
一想到这儿,她越发按捺不住喜悦,满面红光。
“正是。”赵大伯母冷哼,“别以为我不知晓,那晚上泼了你一身的,绝对是那将军夫人的手笔,在我跟前玩这样的手段,自然要叫她知道我们的厉害!原本想叫你委屈了,做个妾室姨娘便可,如今我却不依了。”
说着,她又冷笑连连,“一边是将军府的名声,一边是娶了平妻便能息事宁人,你猜猜闻将军会怎么选?”
赵阅儿嘻嘻一笑:“还是娘亲厉害。”
外头闹得愈演愈烈。
说什么的都有。
但霸占他人财产的闲话却越说越有,这种事还不好挨个登门解释,惹得闻昊渊脸色发沉,有几次直接在明面上与他人直接翻脸。
虞声笙这头也好不到哪儿去。
出门赴宴或是聚会,总有女眷会拿这事打趣。
还有问,是不是虞声笙不会当家,怎会让偌大一个将军府落到要霸占他人财产的地步。
黎阳夫人出面说话,也挡不住流言蜚语。
终于这一日,赵大伯母趁着用晚饭的功夫,无不担忧地提起这件事,话里话外是为了将军府着想。
“不如这样,且让闻将军娶了阅儿做平妻,这么一来,这些流言便可不攻自破了。”
赵大伯母显然已经打好腹稿,一张口便说得流利。
“对外咱们就说,那些个财产是阅儿的陪嫁,一切便顺理成章了,也不必多费口舌,还能成就一桩美事,岂不美哉?”
她说着,她身边的赵阅儿羞答答地低下头,眼角眉梢微微一挑,冲着闻昊渊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虞声笙都看笑了。
这么直接的嘛?
没等黎阳夫人开口,闻昊渊淡淡道:“我不娶平妻。”
赵大伯母说得正起劲,根本没想到男主人会当面直接拒绝。
一时间,她有些面上讪讪。
还没等她继续说,闻昊渊又道:“我也不纳什么妾室姨娘,将军府地方小,容不下您二位大佛。”
第141章羞辱
赵大伯母愣住了。
她女儿如花似玉,又正当妙龄。
她不信一个男人瞧见了这般美貌会不动心。
没想到闻昊渊不要平妻,也不要妾室,拒绝得这样果断,她们母女二人面面相觑,赵阅儿哪里忍得住这般羞辱,当即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外头的流言蜚语我不管,随便他们怎么说,我将军府的日子照过;闻家从未吃过他们一粒米,今日种种风光也都是闻家先烈凭着赫赫军功攒下的,我为什么要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
闻昊渊冷笑,“倒是您二位,这些日子府里府外地蹦跶,如癞蛤蟆一样上蹿下跳的,真是辛苦了;寻官员替你们上书折子应该花了不少钱吧,可有钱返程回乡么?”
赵大伯母嘴唇哆嗦起来。
她眼神惊恐,却还强撑着:“你说什么,我却听不懂……不愿就不愿好了,说这些个酸话刺人作甚?我家清清白白的好姑娘,由不得你这样作践。”
“作践赵姑娘的,不就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么?”
闻昊渊不善言辞,只会拿事实说话。
是以不用唇枪舌剑,只要摆出证据,就能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我是没见过哪个母亲这般把自己女儿往外送的,就生怕她嫁不出去似的,若是清白的好姑娘,哪里愁嫁?及笄之年未到,怕是门槛都要叫媒婆踏平了。”
“你们本是亲戚的亲戚,来我府中就是投靠,竟不知廉耻动了这样的心思,我来问你,你把你女儿当成什么?攀附权贵的工具么?那恕我直言,就凭着赵姑娘这点颜色,还想要以色事人,怕是不太能够。”
咣当一声,赵阅儿猛地起身,撞翻了碗筷。
她再也不堪忍受,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跑了出去。
赵大伯母咬咬牙,也赶忙追过去。
虞声笙看得饶有兴致。
一旁的黎阳夫人还是头回见到自家侄子的战斗力,差点惊掉了下巴。
闻昊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对着虞声笙温柔一笑:“你陪着姑母多用些,我先去忙,回头再说。”
“好。”虞声笙娇软应下,心中无不痛快。
待闻昊渊走了好一会儿,黎阳夫人才感慨万千:“早知这般,我就不用替你担心了……”
“我跟姑母说过的,让您别在意。”
与闻昊渊做夫妻虽没多久,但她却很了解这个男人。
他看着粗,其实细。
尤其性子桀骜,不服掣肘。
赵大伯母想用这么一招逼得闻昊渊点头,那就是触碰到了他最厌恶之处,不被当面教训才有鬼。
至于外头的闲言碎语,只要将赵家母女打包送走,一切流言都会归于平静。
就像闻昊渊说的那样,他们夫妻一心,府中财帛粮草丰厚,还怕什么言语攻击,这不是扯淡么?
赵阅儿哭得越发凶了。
夜色深深,也不能止住她的泪水。
两只眼睛都哭肿了,鼻尖嘴巴一片泛红,哪里能瞧出素日里秀美恬静的模样。
见状,赵大伯母心疼不已,搂着女儿各种劝着。
赵阅儿哽咽不止:“女儿不要再在这里了,咱们回家去!!”
“好好,那就回去,谁让那什么闻将军不识货,定然是那女人在他跟前说了什么,是我小瞧她了,看着不起眼,没想到却是个会搬弄是非的!这样的女人怎配做一府主母?以后有的是那闻将军后悔的日子!!”
赵阅儿扑进母亲怀中,越发伤心。
这份伤心一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停歇。
这事儿还没完。
晨起,丫鬟们送了热水热巾子进屋。
赵阅儿正想敷一敷自己那双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却听那送来热水的丫鬟道:“我们夫人说了,还请二位更衣洗漱后去安园一道用饭,夫人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说?”赵阅儿气呼呼地一甩手,将热巾子又丢进盆里,溅起好些水花。
“夫人要说什么,我们这些个做下人的怎么知晓?”那丫鬟笑嘻嘻的,语气里却无半点恭顺,“奴婢只是个传话的,若姑娘有什么不满,大可与咱们夫人去说,何苦来的,拿我们撒气。”
“你、你……好没规矩的丫头!!”赵大伯母也气坏了。
“这位太太别着急生气,我再没规矩也是将军府里的人,轮不上您派遣教训。”
那丫鬟说着,福了福,快步退下。
竟一点反驳的机会都不给。
如此一来,昨夜的气未消,今日的羞辱又到。
去见的是虞声笙,却不是闻昊渊,赵家母女一同选择了无视——就不去见,你能奈我何?
到了下午晌,一众婆子丫鬟涌进她们的屋中,开始动手收拾细软物件。
赵大伯母又惊又怒:“好些无礼的下人,主子的屋子也敢闯!!”
“对不住了,太太,咱们受夫人吩咐,过来替您与令千金收拾行囊箱笼,你们来时入府的东西每一件都有登记在册;喏,还请赵大太太过目。”
一婆子笑得慈眉善目。
这是跟在虞声笙身边的白妈妈。
白妈妈从不跟人红脸,说话间也透着阳春白雪,进退得宜,明明做的是这般打脸、得罪人的事情,叫她来办也像是顺理成章、风过无痕一般。
“咱们府里的人都训过,绝不会短了太太与姑娘一针一线。”白妈妈温柔道,“咱们夫人还说了,到底亲戚一场,又远道而来地投奔,如今太太与姑娘要走了,夫人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得,这些个缎子不成敬意,只是咱们夫人的一片心意,还望太太与姑娘莫要嫌弃,收下了带回去,做一身簇新地穿上,也算全了咱们两府的一番情意。”
望着堆在桌案上的那几匹料子,赵大伯母已经气糊涂了。
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强忍着半边发麻的身子,一阵语无伦次:“她、她竟要赶我出府不成?我是她的长辈!!黎阳夫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见婆子丫鬟们还在忙着收拾箱笼,赵大伯母一阵怒从中来,奋力上前抢夺着,还劈手扇了婆子两耳光。
“闹什么?”黎阳夫人冷着脸从屏风后头绕出来。
“你可来了。”赵大伯母胸口起伏不定,“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无知小辈欺负我不成?我到底算是她的长辈,就没听过这样撵家中亲戚走的!”
黎阳夫人冷笑:“长辈?你算哪门子的长辈?你可瞧清楚了,这府里姓闻,你夫家姓赵,与闻家拐着几个弯子的亲呢!还有,让你走不是夫人的意思,是我与将军的意思。”
“什么?”赵大伯母惊呆了。
“与其留着你继续在京中兴风作浪,闹出更大的笑话,还不如眼下直接送你回乡。”
黎阳夫人微微抬起下颌,“我也给你女儿寻了一门好亲事,就在老家,保证家世门第儿郎都配得上你闺女。”
这话如晴天霹雳,赵阅儿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赵大伯母喘着粗气。
与昔日亲切的妯娌怒目而视,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温情和气。
她暴跳如雷:“我看你们谁敢撵我走,敢撵我走,我就一脖子吊死在你们府门外!!”
第142章天意难违
赵大伯母这一刻终于暴露出原本嘴脸。
她怒目而视,一副杀气腾腾要吃人的模样,毫不畏惧地瞪着黎阳夫人:“你是晓得我的,逼急了我,别叫我做出更难看的事情来,你们威武将军府仗着势大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闹出人命来了,谁也别想好过!”
原来,一切的温和都是假象。
黎阳夫人冷眼注视着,回想起那一日在宗祠与对方僵持的场景。
她扯了扯嘴角:“终于不装了?”
“原以为你在京城过得好,却不想还是要看着侄子侄媳妇的眼色过日子,我们母女投奔而来,连个喘息的余地都没有,这般逼迫,是何用意?”赵大伯母红着眼眶,开始颠倒是非。
廊下,正听着这一切的虞声笙啧啧称奇。
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像赵大伯母这样鲜廉寡耻的,大有人在。
虞声笙听了一会儿,见黎阳夫人应对得有来有去,并不像是落了下风的样子,她便悄无声息地回到安园。
阳光正好,笼罩着那一方罗汉榻,照得那柔软的褥子都仿佛泛微糙的光。
坐在上头,她起卦而算。
待看清了卦象后,她了然一笑:“我说怎么纠缠不清呢,原来还有后手,也好也好,富贵险中求嘛!”
今瑶从外头进来。
“夫人,刚刚姑太太好大的威慑,直接把那赵大太太骂了一通,还让人把她捆了直接送去了顺园,姑太太说了,为防止她一时气急再闹出什么事来,这样对大家都好。”
今瑶回话,满是兴奋。
她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有张力的场面。
那黎阳夫人听到最后已经极度不耐烦,直接让身边的婆子动手。
能以一人之力抵挡整个夫家家族的女子,自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虞声笙从不怀疑黎阳夫人的能耐,对付区区一个赵大伯母,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又过了一会儿,闻昊渊回来了。
虞声笙跟他把这事儿说了。
男人淡淡道:“无妨,我已跟陛下据实相告,姑母也专程写了书信面呈陛下,那些个流言蜚语随便说。”
“你是无所谓,可我却咽不下这口气。”
虞声笙利落道,“她们母女二人自打进了咱们的府门,我何曾亏待过?又是伯母长伯母短的,又是妹妹好妹妹乖的,什么好话没说,什么好东西没紧着她们那屋给?这又吃又拿的,说到底又不是咱们正经伯母堂妹的,咱们犯得着么?”
“又说给她请了太医治病,那一应药材花销还不是从咱们的账上走。有道是,升米恩斗米仇,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稍有不如她们母女的意的,就这般为难咱们!”
“如今还要什么给什么,咱们就一定得当这个冤大头不成?就算咱们府上不缺这些个银钱,但道理我总要分辩一二的!不然往后谁都当咱们是个软柿子,谁都能上来咬一口,这像话么?”
她本就不是好说话的性子。
原先在虞府,为了生存,为了融入,为了学习,她是不得不掩藏本性。
眼下嫁了人,府中中馈全交她一人执掌。
若这个时候还忍气吞声的,那就不是她了。
闻昊渊少见这样神采飞扬,又透着点坦率直白的妻子,顿时看得眼睛发光,重重搁下茶盏道:“说得好,确实是这个理!”
“就是!”
她见铺垫得差不多了,忙不迭地凑到丈夫身边,像只小猫似的拱了拱,“所以啊,我算了一卦,外头传言的那些个产业终会被咱们收入囊中;既承了这坏名声,为何不直接坐实,免得叫人委屈。”
闻昊渊一愣:“产业?”
“对呀。”她眨眨眼睛,“就是赵大伯母说的那些!”
“你打算怎么做?”
虞声笙娇俏一笑:“你且等着吧,不出十日,啊——不出五日,必定有旨意,到时候咱们一道跟着姑母去,把这倒霉玩意送回去,再顺便捞点赔偿。”
她绝不做赔本的买卖。
再说了,这是天意。
天意难违四个字懂不懂?
心中了笃定,手里也有了计划,虞声笙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翌日,她又与黎阳夫人说了一番,黎阳夫人点头称是。
于是接下来数日,赵大伯母就被困在了黎阳夫人的顺园中,与赵阅儿分开。
赵阅儿到底年轻,身边没了母亲,就像失了主心骨一般,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求到黎阳夫人处,又被个软钉子不阴不阳地给顶了回来。
私底下,她可没少抹泪。
直到等得六神无主,快要按捺不住时,宫里一道旨意传来,让闻昊渊领兵随太子出行,巡查江南一带,重点查一查夏种夏收的事宜,大约还有什么暗中给与的任务,反正虞声笙也懒得打听。
消息传来,她便让人张罗起来。
收拾行装,打点箱笼。
她笑眯眯地去了一趟顺园,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赵大伯母。
多日不见,赵大伯母已经折腾不起了。
每日不得出门,虽说一应嚼用吃穿不懈怠,但这跟坐牢又有什么两样,她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人恹了下去。
一见虞声笙,赵大伯母立马又抖擞精神,强装镇定。
“告诉大伯母一个好消息,陛下传旨,我家将军要去江南了。”
“去就去呗。”赵大伯母冷哼,“陛下若知晓你们夫妇这样对待长辈,一个不敬不孝就能治你的罪。”
虞声笙装作没听到,自顾自道:“这一趟去必定会经过乾州呢,我与将军商量过了,咱们府里的车马也同一日出行,借着太子的车驾,还有将军的照拂,这一路也定然能顺风顺水。”
赵大伯母终于听出了端倪:“你们要去乾州?”
“自然。”
虞声笙一拍手,“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天气和暖,刚好一路赏景踏青,更是趣事。”
“你们……要去乾州?”她像是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句。
“对,顺便将大伯母与阅儿妹妹送回去。”
虞声笙莞尔,眉眼弯起,像极了天边的月牙。
偏那深色的眸子笼络住了整个夜色的深邃,深不见底。
赵大伯母意识到不对,脸色发沉。
“大伯母回家不开心么?总好过留在我这将军府委屈受气吧?我也不想哪一日起来,一个不留神发现府门外挂着具尸体,那多骇人呀。”
虞声笙捂着心口,白净的小脸一片恐慌。
可她的眼睛骗不了人。
亮闪闪的,哪有半点害怕?
事情超出了控制,赵大伯母觉得回乡也不错,但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虞声笙的动作很快。
府里的奴仆们也是训练有素,不消一日的功夫就将那些出门的箱笼行装都打点妥当。
金猫儿,还有芳白两位妈妈亲去查了一遍,万无一失,便来虞声笙跟前回话。
虞声笙轻轻颔首:“既准备妥当了,就看将军几时出门,咱们跟着一起便是。”
赵大伯母那头自有黎阳夫人打点,不用她费心。
这边安顿好,临行前一日,虞声笙竟见到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没有拜帖,没有小厮提前通传,慕淮安就这么登门了。
“听说你要跟闻昊渊一起去江南?”
第143章不安分的心
虞声笙只觉得奇怪。
这话谁来问,都轮不到慕淮安。
她冷下面孔,疏远又客气道:“多谢兄长关心,这是我们夫妻自己的事情,兄长不必多问。”
“你一直都是这样小女儿的心态,谁是你的夫婿,你便一心都扑在他身上,从前也是这般,没轻没重,不顾一切;闻昊渊此番奉命护卫太子左右,一路上难免不太平,他未必能护得住你,你一内宅妇人,又何必跟着一起吃苦?”
慕淮安忍不住了,张口就来。
听到这话,虞声笙错愕不已。
见她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慕淮安又道:“闻昊渊一个男人,在外又能有什么事?你也犯不着担心,他若是有旁的心思,你也拦不住,万事还是该以自身为重,明白吗?”
“你什么意思?”她半个人都麻了。
“不要跟闻昊渊同行,离京去玩,什么时候不可以,非得趟这趟浑水么?”
说着,他眉间紧蹙,似乎对虞声笙这样不计后果的决定很是不满。
“我说了,这是我们夫妻的事情,你管不着。”她拉下脸来,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慕将军,请回吧。”
“虞声笙!你不要总是这样冥顽不灵好不好?从前追着我跑,如今追着闻昊渊,你就不能有点你自己的想法?”
慕淮安被她脸上的冷漠刺激到,一时口不择言。
其实这些话也不是他的真心话。
就在刚刚,他的真心话被咽了回去。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险些说出口。
喉间咽了咽,他语气凝重:“此事关乎你的安危,别耍小孩子脾气。”
虞声笙听懂了。
“大概吧。”她摆弄着袖口上的流苏,眼睛都不看他,“我就是喜欢这样冥顽不灵,谁做我的夫君,我就对谁好,我就想黏着对方,这——有错吗?”
慕淮安被噎得不轻。
虞声笙又嗤笑两声:“难为兄长这样替小妹考虑,小妹会看着办的,兄长只管放心,我已成婚,也不是小孩子了,所有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
她迎着慕淮安的视线看过去。
过分坦率,也过分直白。
他一时心慌不已,生怕自己藏在心中的那点想法被看穿,赶紧瞥开眼:“总之,听劝,我又不会害你。”
虞声笙不置可否地瘪瘪嘴角,什么也没反驳。
借口自己累了,便让丫鬟们送客。
慕淮安直到离开威武将军府才想起,这女人连杯茶都没给他上,哪里有半点待客之道?
屋内,今瑶忐忑:“夫人不会听信了他的话吧?奴婢瞧着这慕小将军可不是什么好人。”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今瑶对慕淮安的观感极差。
“放心,你家夫人还没有眼瞎心盲到这个地步。”
“这慕小将军来跟您说这些话做什么?”金猫儿着实不懂。
“谁知道呢。”虞声笙大约能猜到一些,不过不往心里去。
她的唇边含着嘲弄,随手拿起绣绷绣了两针。
不巧被今瑶瞧见,今瑶赶紧上前拿走:“我的好夫人,我的姑奶奶,您就别碰这些了,我这上头还有两朵花就绣好了,您这是给我添乱。”
虞声笙:……
这丫头,居然嫌弃她针线不好。
不过这也是事实。
瞧瞧人家今瑶绣的,活灵活现,煞是漂亮。
再看看自己刚刚添了的两针……
好吧,不看也罢。
出发的这一日还是到了。
闻昊渊提前两天检查了妻子的行装,以及府中一道出行的人选,为保万无一失,这一回黎阳夫人与一双孩子就留在府中。
黎阳夫人很担忧:“这怎么说也是我夫家的事情,我怎能不去?”
“辉哥儿如今正用功读书呢,一来一去的,耽误他时间不说,万一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更糟?况且,这一次咱们昊渊还有圣命在身,哪里能照顾得来?”
这两句一下子说得黎阳夫人开不了口。
正因有圣命在身,威武将军府的车马可以跟着一道沾光。
走官道,走水路,皆可畅通无阻,要比寻常人家的行路日程缩短不少,他们走一个来回,足够黎阳夫人当日来京一趟了。
带着老幼,确实更不方便。
“那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可记牢了?”黎阳夫人见不能说动对方,便又换了个方向关心。
“您要是不信,尽管考我。”
黎阳夫人还真不放心,又拉着虞声笙说了好些关于乾州赵家的事情,上至三代祖宗,下到孙孩童,几乎已经说遍了。
其实虞声笙早就记得,不过是让黎阳夫人尽管开口,叫她能心安。
准备就绪,在一个晴朗的清晨里,夫妻二人一道出发。
闻昊渊跟随太子銮驾出城,威武将军府的车马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这厢刚出了城门,慕淮安便得到消息。
得知虞声笙还是跟着一道去了,他的面色阴沉到发青,无比难看。
徐诗敏正跟他说着话。
“母亲与我说了庄子上收成的事儿,说是立秋之前就要有个定数,还要采买一些人手,怕会不够用;对了,允娘那头又嫌屋子里的摆件不够精致,我开了库房让她自个儿去挑,她又羞答答地不愿,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没说完,慕淮安蹙眉道:“不过小事,她不愿挑那就不要挑,既不愿挑,往后也别喊什么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没的叫人心烦。”
徐诗敏一听,心里快活极了。
她面上却掩饰得很好:“夫君这话说了岂不是叫允娘妹妹伤心么,允娘妹妹与夫君情深意重,又是刚刚纳进门的,总归要多照拂着些。”
“你看着办就好。”
“好。”
她还欲说些什么,却听慕淮安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记得岳父门下有一姓程的官员,如今正在定州当差,那定州是去往乾州的必经之路,太子一路……辛苦,你带个话给你父亲,让他可提前安排一二。”
闻言,徐诗敏高兴了:“我听夫君的。”
等慕淮安走后,她又忍不住欢快,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盈袖笑问:“什么事把咱们姑娘高兴成这样?”
“呵,那屋拈酸吃醋,什么法子都想了,可妾就是妾,男人兴许一时贪恋新鲜,宠爱那么一段时日,可终究无法与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相比。”徐诗敏颇有些得意洋洋。
“那可不,大奶奶您与少将军情分非同一般,允姨娘就算如何得宠,也越不过您去。”
盈袖忙跟着道。
转念一想,徐诗敏又冰冷含酸道:“有些人就不明白这个理了,一味地拘着男人,这会子是新鲜呢,男人听她的,可时日一长,等心里积怨了,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奶奶说谁?”盈袖没听懂。
徐诗敏没有解释,手底下的事儿忙得更欢了。
她看准了一样半旧的青铜香炉,让盈袖给允娘送去。
允娘瞧见那件香炉,漂亮的脸立马就不好看了。
“大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不想给奴家好东西,也不必这样埋汰人,一样半旧的物件就想打发人么?旁人要是知晓了,还道将军府连个姨娘都养不起呢。”
允娘娇滴滴道。
第144章身份,自由,远行的帆
“奴家原也不想这般计较的,只是……万一往后府里来客,叫人家瞧见了,岂不是丢咱们将军府的脸?”
允娘话里话外都是替府里考虑,替徐诗敏这位正房奶奶考虑。
前来送东西的婆子闻言,笑得越发柔和:“库房开了,叫姨娘亲去挑,姨娘又不愿;如今大奶奶差奴婢送东西来,姨娘又看不上,姨娘难不成是想让爷们陪着一块挑么?咱们少将军平日里多忙啊,哪能为了这点子小事耽搁?”
这话不阴不阳的,一下子说进了允娘的心坎里,更戳得她面色一阵白一阵红。
气哼哼地红了半张脸,允娘拢了拢袖口:“等将军回来!”
婆子没吭声,福了福告退。
到了晚间,待慕淮安宿在允娘处时,就被吹了枕头风。
要说这允娘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生得秀美,偏有一双与那人似曾相识的眼睛。
又会伏低做小,哄得男人心花怒放。
透过她,慕淮安似乎总是在看另一个人。
允娘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却不会深究,眼下最要紧的是她被大奶奶拿捏了。
这会子她正抹着泪,哭哭啼啼地告状。
“那是什么好东西么?左不过一个香炉罢了,外头寻常人家都用得上的,偏到奴家这里却不成了……奴家本分守礼,想着大奶奶给什么,我便用什么,可要奴家拿着这样的物件摆着伺候爷,奴家心里憋屈。奴家委屈就算了,怎可爷也受这份气?”
她哭得梨花带雨。
那双眼睛越发娇滴滴。
可莫名的,慕淮安总觉得今晚的这双眼睛越来越不像虞声笙。
虞声笙的眼睛可从未这样过。
从前跟在他身后时,虽乖顺娇怯,却从未这样死缠烂打地撒娇过,听着允娘的哭声,想起过往种种,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那依你之言要如何?”
允娘大喜过望,眼底猛地一亮:“奴家也没有要如何,就想爷陪着一起去挑一挑,总要挑一个爷喜欢的才是。奴家瞧着……那青玉嵌红宝石的炉瓶就很不错,双耳白玉,瞧着也欢喜大气。”
原来她早就看中了。
只是……那一样三式的宝贝太贵重,她没敢下手。
慕淮安哪有不明白的。
心里莫名涌起一个念头——虞声笙就从不这样。
她对自己的付出,从来都是无怨无悔的。
任凭他对她如何冷淡,她都没有变过……可后来,为什么又被闻昊渊截胡了呢?明明婚约是他的,虞声笙是要做他的妻子的呀。
允娘见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回应,抬手探入男人上衣前襟:“将军……”
慕淮安陡然清醒,利落地起身走人。
“爷!!”允娘不明所以,忙扯住他的衣角,“这么晚了,爷这是去哪儿?”
“大奶奶房中的摆件都没有这般珍贵精致,你一个妾室难不成还想越过正房夫人么?”
慕淮安冷冷道。
“我……”允娘惊呆了,豆大的泪珠滚落,“爷不愿就不愿好了,为何这样说话刺人?”
“你本就是妾,你委身于我的时候就明白的,你只能做妾,既已经明白,又为何现在不知收敛,不明本分?”
说话间,慕淮安已经理好了衣衫,“明日,你去大奶奶屋外跪上一个时辰,往后再不许这般撒娇卖痴地要东西。”
允娘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正发愣,男人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
消息传到徐诗敏耳中,她快活得一夜好眠。
翌日起身梳妆,听外头婆子来传话,说允娘已经在屋外了,等着给奶奶请安。
徐诗敏手持蝶舞百花的铜镜照了照,很是满意今日的发髻,笑道:“到底是爷心尖上的人,也不好太为难了,妈妈给她拿个软和的蒲团垫着,莫叫她伤着膝盖。”
听到外头的动静,她弯唇浅笑:“像又如何,呵呵……”
允娘这一回,结结实实跪了一个时辰。
一开始还摇摇欲坠,泪水在眼眶打转,目光四下游走,想找寻慕淮安的身影,她巴望着叫他瞧见了能引起怜悯之心。
谁知身边负责看着的盈袖来了句:“姨娘还是收敛着些吧,这个时候将军是不会来咱们奶奶这儿的,早些跪完姨娘也可早些回去歇着,咱们奶奶也安心。”
允娘咬着牙,硬生生抗住了这一波羞辱。
一个时辰跪完,徐诗敏也没有多为难她。
让婆子送她回屋,还留了好些活血通经的药膏。
“奶奶也太好心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小星罢了,还几次三番想舞到奶奶跟前,也就是咱们将军看得分明,不必奶奶发话,就惩处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一婆子道。
徐诗敏到底还在意允娘的那双眼睛。
她轻轻叹气:“到底是爷主动纳的,又是刚刚进门,咱们这样的人家屋里头没人,传出去岂非叫人说我刻薄,拈酸吃醋容不下?就这样吧……”
“爷还是向着奶奶的。”
“嗯。”徐诗敏方觉痛快些许,“定州那边可来信了?”
“没这么快呢。”婆子回话,“奶奶刚传消息回娘家,娘家老爷必定已经忙活起来,准错不了。”
“那就好。”
若能趁着太子巡视的机会,叫自家也能立一份功,往后娘家地位更稳固,也有人给她撑腰。
却说威武将军府的车马出了京城。
先走官道,后又转水路。
一路畅通无阻,看尽无限风光。
虞声笙已经数年没有这样畅快自由过。
只觉得野外的风都比宅院里的清新,深深吸一口,就连胸腔里都沁满了甜爽,心情愉悦得快要飞起来。
一回头,却见几个丫鬟一个个面如土色歪在榻上桌边。
她们哪里经受过这样的长途跋涉。
才出门几日,晕车的晕车,晕船的晕船。
虞声笙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们,有什么用呀……不就是坐船么,看看外头烟波浩渺,风景正好,眼睛都不够使的了,怎么还头晕想吐呢?”
金猫儿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中了。
今瑶比她强些,但也软软地歪在一旁。
“快别说了,姑娘。”今瑶强忍恶心,一时都忘了改口称呼,“咱们几个确实比不得姑娘,让姑娘受罪了……如今姑娘身边也没个得用的,让我歇会儿,等下给姑娘上茶。”
虞声笙:……
还上茶,瞧她上炕都费劲了。
没人照顾也没关系。
反正乡野之时,她也是一个人洒脱过来的。
前头是闻昊渊他们所在的官船,远远地在领路,后面跟着的都是高门府邸或是皇商官商的运船,这么瞧着,倍有安全感。
她让萱妈妈给她们几人上了舒缓的热茶,自己只身一人出了厢房,来到甲板上。
然后又让小厮取来了早就备好的渔具。
她早就想好了,到了船上要么钓鱼,要么捞鱼,总归要好好玩一把。
只是这船太高,钓鱼是不成了。
她便让人将鱼篓放下去,这放置的位置也颇有讲究。
虞声笙正色道:“待三个时辰后捞起来,里头的收获就是今晚的菜。”
不等三个时辰,鱼还没捞,闻昊渊就先过来了。
他是乘着一艘小船来的。
还带来了防止晕船的好药。
第145章下马威
虞声笙又惊又喜,忙往他身后瞧了又瞧,像是小时候偷偷摸摸去厨房找东西吃似的,挽着男人的胳膊压低声线:“你怎么过来了?没人跟你一起么?我是说……太子殿下竟也愿意你过来?”
“无妨,我回禀太子,太子是知情的。”闻昊渊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有趣,眼底的笑容加深了好些,“殿下知晓咱们府上的船跟在后头,我放不下你,过来瞧瞧不是人之常情;况且,我也不能久待,陪你用个晚饭就要回去了。”
“好。”
虞声笙并不在意丈夫来的时间短。
在她看来,闻昊渊有心来陪伴,这就足矣。
说话间,奴仆们将鱼篓捞了上来,里头果真有几条又肥又大且活蹦乱跳的江鱼。
虞声笙眼睛一亮:“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儿你算是有口福了,咱们晚上做葱姜烩鱼,再烤一条给你吃,保准你喜欢。”
说罢,她便指挥奴仆们忙活开了。
有些她瞧着不对的地方,就卷起袖子自己上。
看她操着菜刀,不过两三下就将一条鱼料理得清爽干净,那动作干脆利落,一丝多余都没有。
闻昊渊也是奇了。
再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从媳妇杀鱼的动作中觉得她好看。
晚饭摆得丰盛。
江鱼之鲜美,自是一般菜肴比不上的。
尤其是那道葱姜烩鱼。
瞧着材料一般,也没什么稀奇,吃起来却鲜甜肥美,就着这道菜,闻昊渊又多用了两碗饭。
见他喜欢,虞声笙笑了:“我就说好吃吧,这鱼还是肥了点,要是庄子上那种小河流里钓上来的小鱼,用了鸡油炸了,炸得那骨头都酥脆,再用熏菜这么一拌,又麻又辣,特别下饭。”
“你吃过?”
“当然,原先在庄子上的时候,这些都是拿来添菜的好东西呢。”
虞声笙从不避讳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
那时候庄子上的生活清贫,并不富足,前来照看她的两位婆子也不苟言笑,很是严苛,但对虞声笙来说,那也是一段自由的岁月。
望着妻子眉眼间荡漾开的洒脱,那是满满的生机。
闻昊渊从未在其他大家闺秀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生动,当下越发喜欢。
二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到时间闻昊渊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走之前,虞声笙让他带了两条烤鱼回去。
船上的热闹又安静了下来。
白帆如云,浮于江面,风阵阵,雾轻轻,顺流而下,一日千里。
又过了一段时日,他们总算靠岸了。
先过定州,再抵达乾州。
大约是这一路顺风顺水,虞声笙算了一下日子,竟比出发前预估的还少了些时间,他们能提前五日抵达乾州。
太子一行要在定州多留几日,虞声笙却不想等。
她与闻昊渊商议了一番,等休整好的翌日,便让府中奴仆家丁整顿车马箱笼,先行往乾州而去。
闻昊渊千叮万嘱:“你先过去,左不过一旬我就到。”
虞声笙笑道:“怕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有句话说得好,凡事不能讲得太满。
待她抵达乾州赵府门口,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赵府的大门略微掉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辉煌。
那象征着森严等级的门钉兽首皆是金铜色,一眼望去,满是肃穆。
原先的匾额仍在,写着乐安府。
说是赵府,实际上还是黎阳夫人的丈夫乐安公的府邸。
只不过如今早已没有乐安公,有的是剩下的赵家家人。
赵大伯母偕赵阅儿下了马车。
一见熟悉的大门,赵阅儿忍不住红了眼眶,好像这些时日当真吃了不少苦头似的,小嘴抿紧,几乎落泪。
赵大伯母要面子,装模作样地跟虞声笙道谢,还说自个儿进府,便告知其他耆老长辈,说是府里来了贵客,回头再从正门迎虞声笙进府。
赵大伯母这话说得很是巧妙:“不管怎么说,你远道而来,又是晚辈,该有的尊重体面还是要有的,你且略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虞声笙毕竟没有在闺阁之中受训长大。
也不曾自幼跟在张氏身边待人接物。
很多东西,都是她过往几年内囫囵吞枣硬学会的。
像这样暗中来事的,她根本没法子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
赵大伯母进去后没一炷香的功夫,虞声笙身边的萱妈妈就开口道:“夫人,老奴觉着不对,夫人此番前来并非隆重之行,且您又是晚辈,怎可能让夫人从正门入?”
萱妈妈顿了顿,又道,“夫人您瞧,这上头挂着的还是乐安府的匾额,论品阶乐安公可是与咱们将军平起平坐的。”
虞声笙恍然大悟。
赵大伯母是让她在门口干等着,徒增一个笑话啊。
她被气笑了:“什么人呀这是,谁稀罕她家一口茶不成?”
这会子,进了内宅的赵大伯母吩咐奴仆备热水,她痛快地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与慵懒,重新梳妆更衣后,她对着镜子冷冷笑道:“让她在外头等着好了!敢这般拿捏我与阅儿,合该吃这个下马威!”
她身边的婆子忙不迭地拍马:“还是太太机敏,想出这么个招儿来,那京城来的贵妇想必还没想明白吧?咦,这就怪了,若是京中闺阁教养出来的闺女,还看不明白这也太蠢了。”
“你有所不知。”
赵大伯母悠长地叹了一声,“这位将军夫人是养女来着,原先就养在乡间,能有什么见识?”
“原来如此……”
赵大伯母不慌不忙吃了一盏茶,又用了些个糕饼果子,寻了管事奴仆过来回话,如此一连串下来,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她笑呵呵道:“哎呦,瞧我这记性,一回到府里什么事儿都来找我,这忙呀就忙忘了,都把人将军夫人晾在门口——快,快去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丫鬟匆匆来回话:“太太,门口没人呀。”
“没人?”赵大伯母面色一沉,“门房怎么说?”
“门房说,原先那队车马没等一会儿就走了。”
“走了?”赵大伯母吃惊,“往哪儿走了?”
“门房说顺着大街往东头那边去了。”
“他们也没说什么?那为首的夫人呢?也没说话?”赵大伯母只觉得奇怪,事情超出自己的预料,一时间有些心慌。
丫鬟摇摇头:“什么话都没有,干脆利落地就走了。”
赵大伯母眉心拧紧,一时间想不明白虞声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此刻,乾州里最大的客栈已经被虞声笙包了下来。
客栈老板欢喜坏了,笑容堆满脸,忙让小二忙得脚不沾地,还专门腾出了两间干净的柴房供客人摆放箱笼。
帮忙搬物件的,帮忙牵马喂马的,甚至还专程叫来了年轻丫鬟打水伺候。
虞声笙立在客栈大堂里往上看。
她身边立着的就是心花怒放的客栈老板。
“这位贵人您瞧着,这上头都是新装修缮的上房,每一间都是,保管您住着舒心,若有什么不妥的,贵人尽管开口,只要能办到的,小店必定让您满意。”
虞声笙微微一笑:“不错,先让我的人安顿下来。”
第146章游玩,放风,她也不会落下正事
只要银子使到位,还怕会流落街头么?
赵大伯母想用这一招逼得她下不来台,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虞声笙从不为难自己。
既然进不了乐安府的大门,那她就另寻住处,横竖乾州这么大,一个像样的客栈还是能找到的。
你看这不就是?
住着上好的厢房,用着热茶热水。
身边的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打点着箱笼,外头的奴仆们也有板有眼地忙活起来,清点人数,盘好行囊,还有那管事婆子早早接手了客栈厨房,这会子热乎的糕饼已经上了蒸笼;专管虞声笙餐食的妈妈已经来回过话了,说是晚上吃些乾州特色小炒如何?
虞声笙惊喜:“妈妈还会做乾州小炒?”
那唤作常妈妈的婆子生得富态白净,常年在厨房里劳作,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带着一身的烟火气。
常妈妈笑道:“老奴原就是乾州出来的,自然会的。”
“那敢情好,今儿算我有口福了,妈妈赶紧去炒来,我就等着享用了。”
常妈妈笑着退下。
金猫儿与今瑶联手,指挥着其他几个大丫鬟,很快便将虞声笙这头打点妥当。
金猫儿来回话:“夫人,外头车马已安顿,其他人也都住了下来。”
“好。”虞声笙满意地轻轻颔首,“这段时日车马劳顿,又有大半时间是在船上度过的,这几天让他们好好松快松快,明日起也可去外头逛逛,看看乾州的风土人情;只一点,看守的人可不能少,轮值的人也断不能马虎。”
金猫儿正色道:“夫人尽管放心。”
说罢,她便出门去了。
今瑶凑过来:“夫人,咱们就这样住在客栈里么?”
瞧她怯生生的模样,虞声笙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
“怕什么,客栈地方虽不宽裕,但好在干净自在。”
“奴婢不是怕自己吃苦,跟着夫人去哪儿都成,只是奴婢怕那赵府这样给夫人下马威,夫人面子上过不去。”今瑶咬着下唇,面上流露出些许怒意,“那赵府的大太太也太过了些,论品阶,夫人远在她之上,她便是给夫人磕头敬茶也不为过的。”
“谁要她磕头敬茶,我还怕折了寿呢。”
虞声笙笑道,“好今瑶,不妨事的,如今瞧着是我被压了一头,可时间还长远着,咱们走着瞧。”
很快,赵大伯母那头已经打听到虞声笙一行人住进了乾州最好的客栈,并且很财大气粗地将客栈上下都包圆了,可以说眼下那个客栈内外都是虞声笙的人。
赵大伯母一计不成,心中憋闷。
“果真是个没规矩的丫头,乡野长大能成什么事,好端端一个夫人,居然学人家抛头露脸,住到客栈里,也不怕给自家将军丢了颜面。”
一婆子担忧:“那咱们就这么看着么?”
“哼,她想替那黎阳夫人出头,就要忍得住这羞辱,不让她进门是我的主意,她要住客栈是她的决定,横竖又不让咱们使银子,咱们慌什么?”
赵大伯母眼珠子一转,“想必这也是个心高气傲了,你等几日派一个体面的媳妇去请,就说我刚回府,事情多庶务忙,一时懈怠了,瞧她来不来吧。”
那婆子欢喜地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赵大伯母晾着虞声笙,还以为她会在客栈里过得憋闷。
谁知头两日休整好了,虞声笙便带着丫鬟奴仆们去乾州乡野田间肆意玩乐,那漫山遍野的绿荫,还有树杈上结的野果, 旁人分辨不出,但虞声笙一眼就能判断。
吃着各种野味,在广阔天地间简直肆意洒脱到了极致。
几天玩下来,就连最守规矩、最一丝不苟的萱妈妈也浮现出了几分俏皮欢乐,尤其尝了一口鲜甜多汁的野果,她嘴角抿紧上扬,口中还不断在提醒:“夫人等过几日可不能这样了……”
虞声笙一面应着,一面笑呵呵地打着马虎眼。
白天放风玩耍,晚上挑灯夜忙。
一连数日,虞声笙画下的图纸就不下二三十张。
金猫儿瞧她画得认真,忙又点燃了几根烛火。
今瑶将灯芯剪了,又拨了拨,让灯光更明亮了些。
“夫人,仔细眼睛。”
“再画一会儿就收工了。”虞声笙头都不抬,估摸着道,“咱们明日往西边去,再玩个三五日就差不多了。”
今瑶松了口气:“好。”
她可真怕自家夫人玩得乐不思蜀。
可瞧瞧晚间时分虞声笙这般认真的模样,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夫人。”今巧过来了,“今儿赵府派人来问,问夫人您何时过去,负责接待的小厮依着夫人交代的都说了。”
“知道了。”虞声笙头都不抬,“这是第几次了?”
“第四次了。”今瑶瞬间了然,忙接上。
“才第四次呀,不着急。”虞声笙手稳心明,不急不缓地继续画着,“再等等好了,人家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若不回敬岂不是说不过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接下来几日,一行人又去城西逛了数日。
期间赵大伯母自然是日日派人来问, 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这一天,虞声笙将画好的图纸理了理,领着金猫儿和今瑶,还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直奔乾州官衙,将那些图纸一股脑递交了上去。
下午晌,赵大伯母正在歇午觉。
婆子火急火燎地过来传话:“太太,太太……老爷叫您呢,让您赶紧去前头书房,说是有要紧事。”
赵大伯母正睡得酣甜,冷不丁被吵醒,火冒三丈。
“他找我作甚?这么多年也没来过,他不是把一片心都放在那几个狐狸精身上了么?”
骂归骂,赵大伯母还是利落地更衣出门。
一到书房,见到丈夫发黑的脸,赵大伯母心头咯噔一下。
“你瞧瞧你做得好事!!京城来人,你为何不与我说?”赵大老爷见着妻子,张口就是一通咆哮。
“京城来什么人了?”赵大伯母还嘴硬。
“你跟我说清楚,你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搭了威武将军府的车马?那将军夫人都到乾州了,又与咱们府上连着亲呢,你怎能让她住到客栈去?”
“有人跟老爷告状?”她冷哼,“是她自己住过去的,我不过是先进门让人料理出一处空置的院落,她连这点子时间都等不起,这也怪我?如今还差人跟老爷你告状,当真是大户人家夫人的所为,啧啧啧。”
“没人告状!”
赵大老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这段时日将咱们府里城郊的田地庄子都走了一遍,然后拿着自己绘制的地图去了一趟官衙,说咱们谎报田地面积,原本报上去的与实际拥有的差了最少一半!”
“啊?”
赵大伯母还没明白,两眼发直。
见她这般,赵大老爷只能把话说得更直白:“就是她发现了咱们实际拥有更多的田庄,这交上去的地图就是在说咱们府里偷缴赋税!!”
这下赵大伯母听懂了,脸刷的一下惨白:“怎、怎会这样……这丫头瞧着年纪轻轻,她怎会这些?”
“我怎么知道!”
第147章回旋镖
赵大老爷见老妻如此,越发火冒三丈:“原先就与你说过,凡事不要自个儿拿主意,多与我来商议,咱们夫妻我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可你总也不来我屋中,倒是往那几个香艳年轻的房里跑得勤,我能怎么办?”赵大伯母也很委屈。
“放屁!我何时跑得勤了?”
“前日和昨个儿你都去了。”
“谁家老少爷们内宅里没几个妾室通房,你都多大年岁了,咱们自己都是抱孙子的人了,还整日计较这些个!”
“那你还不是整日惦记着这些个花花草草、莺莺燕燕的!”
论吵架,赵大伯母从没输过场。
哪怕面对的人是丈夫,她也绝不落了下风。
赵大老爷吼了两句,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难受,知晓再这么纠缠下去,他们两口子就要在这个问题上绕着出不来了。
他摆摆手,头疼似的揉了揉后脖颈,“不说这个,咱们先说官府来人,这田庄的事情如何办。”
赵大伯母脸色一沉:“还能怎么办,就跟往常一样,多塞点银子不就好了……”
“荒唐!今日举告咱们的是威武将军府的夫人,就不说将军夫人这个身份,她还有三品淑人的诰命在身!如今图纸证据俱在,她甚至还去问了田庄里的佃户,怕是连人证都有的,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怎会多出这么多来?隐瞒不报,可是要论罪处罚的!”
赵大老爷一语道破。
她这才有些慌了神:“不过是之前从二房那边弄到手的田地嘛,你不是说了,不好走明面上,不然弄得太难看,也怕叫人察觉了又要来争抢,我便在地契上动了手脚,反正还是原先的地契,不过是占据的田地多了些,我想着应当不打紧。”
赵大老爷:……
他皱眉望着老妻,只觉得一阵匪夷所思。
原本他也是要亲自过问这些事的。
但当初是妻子说了,这么点小事还要他插手,那就是不信他们多年夫妻感情了。
赵大老爷虽说平日里更宠爱姨娘,但大场面他还是拎得清的,知道妻子于自己的意义不是旁人能比,且这么多年内宅中管事的一直是妻子,他也就放手让她去办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会子后悔也来不及了。
夫妻二人陷入一片沉默。
末了,赵大伯母想起什么似的,眼睛猛地一亮:“对了,咱们可是乐安府,原也不必上税的,把这话摆出来看谁还敢来刁难咱们!”
“二弟过世这么久了,咱们里里外外都说没有乐安府了,如今的乐安府就是赵府,人家官衙那边早就有了录入登册,怎么可能糊弄得过去?”
赵大老爷只觉得心累。
关键时刻,妻子总是掉链子。
要是那位闻将军也在,男人和男人之间总归好说话一点。
可偏偏来的是将军夫人。
思来想去,他只好压住愤怒,又拉着老妻谆谆叮嘱。
“你亲自去一趟客栈,务必要将人家请回来,把这事儿捂在咱们自个儿家门内,说穿了是自家的事,只要那将军夫人愿意高抬贵手,官府那头也不会过分的,到时候咱们贴补些银钱,打点些好处应当就无事了。”
赵大伯母一阵抗拒。
但她终究还是点头了。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赵大老爷是片刻都不能等,让妻子即刻动身,备上厚礼直奔客栈。
赵大伯母到时,虞声笙还没回来。
硬生生坐着吃了两三盏茶,才把人给等了回来。
却见那虞声笙素白的脸蛋光洁如玉,清凌凌的眸子仿若盛满了碧海星河的璀璨,那一身烟柳色的衣裙越发显得明润干净,迎面而来,宛若春风拂面。
赵大伯母忙起身:“你可回来了,我是特地来接你回府的。”
虞声笙笑道:“大伯母这话我却听不懂了,在乾州,我是客,哪里有什么府邸可以给我回去的?我这一行人住在客栈住得蛮好。”
话音刚落,很会来事的客栈老板就送了热茶水,还有几碟子小菜过来。
“夫人喜欢咱们小店,是小店的荣幸,若有什么不好的,夫人尽管开口,只要能办到的,小店一定竭尽全力替夫人办到。”老板笑呵呵。
这可是个大主顾呀。
客栈上下这么多房间都被住满了。
这么多人,每日衣食住行,马匹还要吃草料,可不得处处要花钱。
这些钱也被客栈赚了去。
老板自然欢喜,越发想留住虞声笙一行,哪怕多一日也好。
“瞧瞧,我在京城的时候可少见这样热情周到的东家。”虞声笙抿唇一笑,托着茶盏浅尝几口,“大伯母今日突然到访,不光是为了请我去府上做客这么简单吧?”
对方挑破了窗户纸,赵大伯母也不想再装了。
“你为何……要去官府告发我们?”她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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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牙。
“噢,这样啊,这不是告发。”
“哪里不是?你拿着证据去官衙把一切都抖落出来,岂不是叫我们赵府面上无光?说到底都是一家人,你、你这又是何必?”
赵大伯母气得不轻,才说了两句声音都在颤抖。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虞声笙笑眯眯地放下茶盏,“大伯母这般生气,可是在怪我喽?我家将军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发现了这样不公平之事,身为天子亲封的诰命命妇,我怎能视而不见?”
“这……”
赵大伯母无言以对。
对方都把皇帝老儿搬出来了,她还敢说什么。
与虞声笙一来二往,她越发明白眼前这个瞧着年轻的主母,其实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虞声笙心思细腻,脑子转得飞快,说话滴水不漏,偏偏还笑靥如花,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几次三番下来,赵大伯母忍不住冷汗津津,一阵懊悔。
早知对方如此棘手,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还给什么下马威……
如今可好了,对方有没有吃到这下马威还尚且未知,但自己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话说到最后,虞声笙也没松口说跟她回去。
虞声笙笑道:“就不麻烦了,我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呢,一股脑都去府上叨扰多有不便,虽说客栈是简陋了些,但胜在干净爽利,东家也客气,我瞧着就蛮好。”
一旁的客栈老板连连点头,嘴角笑得根本压不住。
“大伯母若是介意官府那头,那这样好了,容我这边休整两日,待得空了我便登门拜访,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虞声笙嫣然一笑。
就这样,赵大伯母铩羽而归。
赵大老爷见无功而返,气得当晚连饭都没吃。
又空等了一日,依旧没有下文。
坐不住的老两口只好再次出发,一齐到了客栈。
这一回总算将虞声笙给请回了府里。
绕过东西双廊,便是正规待客的花厅。
赵大老爷明显要摆足诚意,一应熏香摆件都拿出了最好的,就连茶水果子也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
赵大伯母瞧在眼里,酸在心头。
她忍不住腹诽:娘的,我娘家人上回来都没这待遇!
心里念头一起,看向丈夫的眼神就嗖嗖带着刀锋。
赵大老爷浑然不觉,还在笑眯眯地给虞声笙让座。
第148章出路
虞声笙笑得温婉:“二位都是我的长辈,咱们两家又拐着弯连着亲,纵然不看别的,也要看在我家姑母的面子上,你们就不必这样客气了,咱们有话就说。”
说罢,她便落座。
赵大老爷笑呵呵道:“你这话我就爱听了,对嘛,本就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脸红脖子粗的,你姑母原就是我们弟妹,有道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况是这样亲近的关系。”
“是啊。”赵大伯母总算想起自己的身份,忙不迭地坐在虞声笙身边,与坐在上首的丈夫刚好相对。
夫妻二人一齐对着虞声笙笑,隐隐有种莫名的压迫。
“原先我与阅儿在府上多有叨扰,今日你既到了乾州地界,怎么说也该是咱们尽一尽地主之谊。”赵大伯母干巴巴地笑着。
“我还以为大伯母不欢迎我呢,那一日在贵府门外等了许久,我年轻,不懂事,脸皮又薄,哪里晓得这其中的门道,自然不愿给大伯母添麻烦,这闹腾起来岂不是叫外人白白看笑话?”
虞声笙明朗道。
“哪里话,是底下婆子不懂事,把话给听岔了,白白叫夫人在府门外空等,是我的不是了。”
“大伯母这么说就是折煞声笙了,我不过是晚辈。”
“你虽为晚辈,却能这样得体谦和,进退有度,我家那几个儿郎闺女怕是连你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呢。”
一番你来我往的吹捧,听得虞声笙一阵痛快。
捧起茶盏时,她还是难免好笑。
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夸她。
刚回虞府那会子,谁不说她粗鄙野蛮,不懂礼数。
今日可好,竟还有长辈说自己的女儿及不上她的一根指头。
赵大老爷在一旁听着,多少有些不耐烦。
兜兜转转的,还没进入正题,女人就是罗里吧嗦……
他横了妻子两眼,后者总算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忙清了清嗓子:“既是一家人,咱们又把误会都说开了,往后才能常来常往的——对了,夫人去官府一事,咱们可要商量一下才是。”
虞声笙闻言,唇边的笑容凝固了,缓缓看过来。
触到这双眸子,赵大伯母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她定了定神,还是开口道:“夫人也是知晓的,像咱们这样大户人家,城郊有的是田庄地皮,日常管理起来难免也会有疏漏,就比方今日这事,确实是我没能顾到,叫夫人辛苦一场;只是这样闹了,难免不好,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这头补上地契和税银,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夫人的意思呢?”
“事情出了自然是要解决的。”
虞声笙轻轻颔首,“但不是像大伯母说的这样解决,你这样办,怕是没有办到我的心坎上。”
她的笑容那样轻快自然。
好像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反倒将这对夫妻当成逗弄的玩具。
轻描淡写中带着上位者的矜持倨傲。
此刻,花厅之外。
赵阅儿听说威武将军府的夫人来了,一张俏脸气得涨红。
“来就来吧,谁怕她不成?这里可不是她的将军府了,她还能在这儿耀武扬威么?”赵阅儿想起过往种种,就越发愤怒。
身边的丫鬟劝都劝不住。
她非要去前头观望一番,想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只见那花厅大门打开。
“是爹爹娘亲!”赵阅儿轻叫出声。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赵大老爷夫妇二人脸色难看。
几乎是强撑着嘴角的笑容,笑得那样言不由衷。
他们俩依旧恭恭敬敬送了虞声笙出门。
言行举止间不难看出他们的态度。
赵阅儿见状,咬紧下唇,眼睁睁目送着虞声笙离去。
人刚走,她便冲到父母跟前:“爹,你干嘛对那个女人那样客气,她配么?你都不知道,我与娘在她府里受了多少委屈刁难!”
赵大老爷正心烦气躁。
冷不丁被骄纵的女儿当面一吼,他顿时心情更糟了。
但赵阅儿毕竟是被他捧在掌心里疼爱了多年的闺女,他并未第一时间就露出不耐,而是淡淡道:“没你的事,赶紧回房。”
没有得到父亲的宽慰,赵阅儿越发愤愤不平。
“爹,女儿所言句句属实,那什么将军夫人根本不是她明面上表现出来的样子,她心思深沉,可坏得很!”
赵大伯母明白丈夫此时此刻的想法,忙瞪了女儿一眼:“听你的爹的话,赶紧回去。”
她又吩咐赵阅儿身边的大丫鬟凝枣把小姐带回房。
赵阅儿火了:“娘,您怎么也向着那女人?就不该让她进咱们府门!”
“够了!”
赵大老爷的窝火彻底被点燃,“你若不回房,那就自己去祠堂里领家法!”
“为何……要打我?”
赵阅儿吓了一跳,泪水一下子涌出。
“你看看你这骄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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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性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的模样?动不动就耍小孩子脾气,你如今也及笄了,日后嫁去婆家难道也这副模样么?别丢了我赵家的脸才是!”
他怒气冲冲,负手疾奔,根本不给女儿半点开口的机会。
声音一路传出去很远。
周围正在忙活的奴仆一个个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赵阅儿哪里被这样当面训斥过,一时羞愤难当,提着裙摆飞奔离去。
依着以往的习惯,赵大伯母定是要跟上去好好宽慰女儿一番的。
但今日,她也是有些六神无主,一时顾不上。
望了望女儿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丈夫的背影,她咬咬牙跟着丈夫走了过去。
屋内,夫妻二人俱面色难看。
沉默许久,赵大伯母试探道:“她不会真是这个意思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赵大老爷一声轻哼,又是憋闷又是不屑,“我倒是小瞧这女人了,看着年纪轻轻的模样,没想到手段这样老练,面对咱们两个人,她竟是半点胆怯都没露,好个厉害角色。”
顿了顿,赵大老爷仿佛自嘲似的又笑了,“要是咱们阅儿能有这一半的城府,我也放心了。”
赵大伯母却笑不出来。
其实丈夫不知情,但她却心知肚明。
她们母女在将军府里的种种,人家虞声笙也是了然于心。
被蒙在鼓里的唯有赵大老爷。
可赵大伯母能说么?
她可没这胆子……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她也只能怯怯问道:“难不成真要将二房原先的那些田地还回去?那可不少呢,光是城南那一片就有七八百亩之多,而且都是上好的良田。”
不是她舍不得,而是东西太多太好了。
已经被紧紧攥在手里,品尝过拥有的滋味,哪能轻易罢手?
不愧是夫妻,赵大老爷也是这样想的。
久久无言后,他来了句:“先走一步看一步,要么……退一部分,叫这将军夫人拿了好处,往后也不会再与咱们计较。”
“对对!说得对!”赵大伯母眼前一亮,“她定是也想分一杯羹,若非如此,又怎会盯着咱们不放?好个自诩清高,为民为国的淑人奶奶,骨子里一样透着铜臭味!”
她自觉找准了方向,原先的不安减轻了不少。
她刚走,赵大老爷便着人叫来了之前一同赴京的管事。
第149章糟糕,麻烦大了
这管事约莫四十岁上下。
原先就跟在赵大老爷身边当差的。
上回妻女二人要远赴京城,赵大老爷多有放心不下,便差遣了这管事随行。
管事姓杨。
性子本分,人也勤快,办事有条有理。
这么多年下来,赵大老爷最满意的,就是他了。
那杨管事到了跟前,听自家主子这么一问,顿时面露难色。
“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只管说便是,在我跟前还须吞吞吐吐的么?”赵大老爷催促。
杨管事应了一声,忙将赵大伯母与赵阅儿在威武将军府的行径说了一遍。
倒也没有添油加醋,甚至有些地方这位好心厚道的杨管事还替太太和小姐遮掩了几分,即便如此,还是听得赵大老爷火冒三丈,没等听完就狠狠砸了一只茶杯。
“简直胡闹!”
他雷霆大怒。
怪道那将军夫人笑得总有些阴阳怪气。
他还以为是对方拿不出台面,心胸狭窄。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桩故事。
他的妻女竟越过他,想要自作主张,贪图那将军府的富贵。
这事儿要是做成了便罢了,赵阅儿年轻貌美,即便为妾,那也是一品军侯的姨娘,可要比嫁给一般官宦人家做正房强得多。
可偏偏……这事没成!
不但没成,妻女二人还被人家将军夫人亲自送了回来。
丢人丢大了。
这一刻,赵大老爷恨不得给自己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也不是个隐忍的性子,当即便将妻女叫去了祠堂。
赵大伯母一见丈夫的表情,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赵阅儿还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沉浸在不满委屈中,还觉得父亲从未像今日这般严厉,明明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实在是冤枉了。
赵大伯母斟酌着如何开口。
却听丈夫冷冷来了句:“跪下。”
她哪敢反抗,忙不迭地膝盖一软,当着那一排黑漆漆的灵位跪在了柔软的蒲团上。
赵阅儿噘着嘴,慢了半拍,也犹犹豫豫地跪在母亲身后。
“你们可知错在哪儿?”
赵大伯母扯了扯干巴巴的嘴角:“老爷何苦这么大火气,都是误会……”
“爹爹也未免太偏心了,那什么劳什子的夫人才来一趟,你就这般为难我与母亲!家法不够,还要跪祠堂么?女儿到底做错什么,母亲做错了什么,要叫爹爹您这样羞辱?”
赵阅儿憋不住了。
那泪珠儿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她本就生得秀美,这么一哭,宛若梨花带雨。
要是平常时候,赵大老爷见她这般,早就心疼不已,哪里还敢说半句重话。
赵阅儿也是这样想的。
话音刚落,她迎面就挨了一巴掌!
霎时,耳边嗡鸣,脸皮火辣辣地肿胀起来。
“为父竟不知,教导儿女还要看你的脸色行事喽?让你跪你便跪!当着祖辈牌位,你也敢呛声,真是平日里把你惯坏了,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才去了一趟京城,就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结果叫人家夫人亲自送回来,你还好意思嚷嚷,我都替你臊得慌!”
赵阅儿一听,顿时目瞪口呆。
她去看母亲。
赵大伯母心虚慌张,垂着眼睑不敢开口。
果真被丈夫知晓了……这下完蛋了。
赵大老爷是虚伪贪财,也眼瞅着二房的财物多时,但他同样也很在意名声脸面。
这事儿要是水过无痕,还则罢了。
如今人家都登门了,赵大老爷这样一个自尊心极高的人,如何能忍得了这份羞辱……
“还有你,你是怎么做人母亲的,竟纵着她这般行径!从前的女德女戒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人家夫妻刚新婚才多久,你就这样上赶着去,亏你素日里自诩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太太!”
赵大老爷越骂越起劲,越骂越难听。
老妻听不下去,颤颤开口分辩:“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家阅儿着想么?你想啊,若她能留在那一品军侯府,以她的品貌手段,要博得那将军的宠爱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着,咱们与二房闹崩了,京城那头总要有人能说上话。”
“你想得美呢!”
他哼哼道,“你以为人家见惯了风雨世面的,会被你这些个小手段拿捏?还当妾?如今可好,人家把你们俩都送回来,手里还捏着咱们的把柄!!我说她怎么那样油盐不进,原来是你们俩早就把好感败光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赵大伯母无言以对。
赵阅儿捂着脸,泪水不断。
“你们先在这儿给我跪上一夜,用你俩那榆木脑袋好好想想!”
说完,他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等父亲走远,赵阅儿才敢开口。
“娘……爹爹为何这般生气?”她忍得喉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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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口满是鼻音。
“哎,不过是咱们棋差一着。”赵大伯母叹气,“别慌,不就是跪上一夜,你爹啊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别往心里去。”
从前她就是这样应付丈夫的。
早在他们成婚后不久,她不满意丈夫娇宠其中一位通房丫鬟,便擅自做主把那丫鬟给卖了。
而且为了出气,还是将其卖去了最穷最难的庄子上,将人配给了一个赖头流氓。
那丫鬟被折磨了不到一个月,人就没了。
后来也是这样,她在祠堂里跪上一整夜,丈夫就消气了。
她可是三书六礼娶过门的正妻,赵大老爷再如何置气,也不会真的拿她如何,这一点赵大伯母有信心。
一夜过来,她倒是越发老当益壮。
但赵阅儿身娇肉贵的,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早就膝盖酸软,小腿又疼又麻,两个婆子丫鬟在身边搀扶着才能起身。
刚回到屋里洗漱更衣歇下,赵大伯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她身边的心腹乔妈妈匆匆赶来。
“太太!”乔妈妈急了,“大事不妙,老爷下了帖子给那薛家,这会子薛家老爷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赵大伯母一听,瞌睡顿时跑得一干二净。
“哪个薛家?”
“还能有哪个,就是当年与咱们大老爷有过婚约之言的薛家!那会子不是说了,让咱们家姑娘嫁给他们家小子的么?”乔妈妈语速很快,“我去门房打听了,老爷大约想旧事重提。”
赵大伯母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想让我阅儿嫁去那户人家,要什么没什么,做他的春秋大梦!”她重重一巴掌将刚刚卸下的金钗拍在梳妆台上,镜中的脸狰狞愤怒,几乎要跳起来**了。
辰时末,一架青灰华顶的小轿落在府门外。
杨管事亲自迎门,将那薛老爷迎了进去。
两位老爷一碰面,一改从前的隔阂不满,倒真有几分故知再遇的怜惜。
“我还道兄长再不见我这弟弟了。”薛老爷打趣。
“哪里话,前些日子府里事务繁忙,你也知晓的,我那二弟一房白事频发,少不得要分了神。”
薛老爷连连点头,道了一声节哀。
刚要入正题,赵大伯母领着奉茶的丫鬟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赵大老爷脸色没变,但眼神变了。
“听闻贵客到访,我身为主母,哪有不出来见一见的道理,这是上好的云麓茶,且让薛老爷品一品。”
第150章水越浑越好
到底夫妻多年,赵大伯母心里在想什么,一个眼神赵大老爷就知道。
当着客人的面,他自然不好训斥老妻。
只让她将茶水放下,就撵她出去。
赵大伯母却笑道:“我与薛老爷也多时不见,叙叙旧嘛,老爷你也在这儿,咱们两家知根知底的,又难得碰面一回,我也想问问薛老爷家中太太如何了?”
“内子一切都好,难为大太太惦记。”薛老爷忙道。
“那就好,咱们两家这样的关系,论理合该多走动的,可你家太太身子总也不好,上回办的什么宴饮**,她也没能来;倒是你家小子孝敬,一直在跟前伺候着吧。”
“那是。”说起这个,薛老爷就开心,“我家二郎确实孝顺。”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这般不公平,他精力都放在了床前侍疾上,自然读书上进这一块就会懈怠,薛老爷也不必放在心上,今年考不中,还有往后,这时日长着呢。”
赵大伯母这话有些过了。
薛老爷面上讪讪,不知说什么好。
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什么人话鬼话哪里听不懂。
没等赵大老爷开口,薛老爷便借口家中还有事,起身告辞,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你说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赵大老爷彻底怒了。
“我也是替咱们阅儿着想!那薛家是什么人,如何能配得上咱们阅儿?你要让闺女嫁去贫寒人家吃苦,这我可不依!”赵大伯母理直气壮。
但凡为了儿女,她都敢跟丈夫硬碰硬。
“你懂什么,人家薛家儿郎已中了举人!三年后便可赴京赶考,那儿郎我也是瞧过的,端的是人品厚重,上进用功,脑子也灵光,他考中进士也未必不能!”
赵大老爷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气得颤抖,“让阅儿嫁给这样的儿郎不好么?少年夫妻,又门当户对,那儿郎必会感激阅儿,到时候夫妻和睦,他又青云直上,还怕咱们闺女没有好日子过么?”
“你呀你,总是想着捡现成的,哪有那么多现成的等着你!”
“天上掉块馅饼你也敢一口吞了,就不怕有毒?”
赵大老爷觉得不能再说,捂着心口,连连摆手,“你赶紧走吧,多看你一眼我都添堵。”
“走就走,这些话你又没与我说。”
赵大伯母觉得自己还挺委屈。
夫妻二**吵一架,不欢而散。
赵阅儿的婚事就这样暂时搁浅。
好在女儿家年纪尚轻,倒也不急着办事。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摆平虞声笙。
赵家夫妻哪里知道,薛老爷前脚刚离了乐安府,后脚就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虞声笙掀起帘笼,露出半张脸,笑靥如花:“薛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乾州,万福茶楼。
三楼某处包厢内,虞声笙的对面坐着薛老爷。
四周是丫鬟小厮围了一圈。
屏风撤走,门户半掩,主打一个清白。
这是金猫儿强调的。
虞声笙其实自己觉得还好。
只要眼睛不瞎,谁都不会放弃闻昊渊,而看上这么个半老的老头子。
“不知这位夫人想要与老朽说什么?老朽记得,不曾与夫人见过面,应该也没有什么旧事要讲。”薛老爷淡淡道。
“我们确实没有见过面,但我的父母与薛老爷却有一段渊源。”虞声笙开门见山。
“夫人的父母又是哪位?”
“生父洪修,生母柴氏。”
一听这话,薛老爷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起身:“夫人怕是找错人了,我一直都在乾州,一家老小都不曾离开过,更不知晓什么京城的大官。我先告辞!”
丢下这话,他步伐匆匆,几乎落荒而逃。
虞声笙凝视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弯起。
金猫儿担忧:“夫人,咱们还要去拦着么?”
“不必,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淡然道,“不着急,现在不说是时候未到,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明了。”
她又问,“官府那边怎么说?”
“已经收下了夫人给的证据,赵家那头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希望乾州官府不要让我失望,这后头又给的证据可花费了我不少精力呢。”
“夫人是想让那赵家大房出点血?”今瑶好奇。
“何止大房?我只是想让一池水都搅浑,这样水里有什么才看不清呀。”虞声笙抿唇一笑,“等着吧,不出两日,赵家夫妇必定还会来找我。”
有些事就是这样不经念叨。
往往以为已经是最坏的局面时,总会跳出一些意外来,将短暂的平静彻底打破。
赵大老爷还在想着如何让虞声笙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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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着给怎样的好处,才能让对方收手。
给了多了,自己心疼;给了少了,又怕达不到效果。
正左右为难呢,其他两房兄弟就找上门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说是官府正在清算赵家的财产,顺便知晓了大哥这一房贪得的田产最多,这都是他们原先毫不知情的、原属于二房的产业。
一样都是兄弟,凭什么赵大老爷要多拿多占?
分利不均,自然怨气横生,四处不满。
刚来半日,兄弟几人已经在外书房争得面红脖子粗。
“枉我们这般信任你,你却将兄弟几个当猴耍!面对宗族耆老,还有二嫂子时,你让咱们几个冲在前头,什么好话赖话都说尽了,完了什么没捞到,还落了个刻薄的名声!”
“你以为欺负寡嫂这名声好听么?凭什么你就躲在后头当好人,坏事咱们做,好处却是你来拿。”
“都别吵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赵大老爷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就一张嘴,哪里比得过这么多人一齐发难。
喊破喉咙都无人在意。
他们只知晓,原本该分一杯羹的,如今这羹全被大房吞了。
另一边,一直冷眼观望的弟媳妇酸溜溜地开口了:“哎哟,要不是这回事曝出来,咱们几个都被蒙在鼓里呢,都说是一家子兄弟,大哥却把咱们当瞎子聋子,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
赵大伯母急了:“你浑说什么——”
“我哪里浑说了?大嫂子既这么说了,我倒要问问嫂子,说我浑说,那些个田产可是归了你们两口子名下?”
那弟媳妇素来不是好惹的。
一瞪眼,满是凌厉。
尖尖的声音划过每个人的耳膜,带来一阵寒毛直竖。
“那田产被你们贪了,却不给咱们兄弟几个分,哪有这样的道理!说起来,我还要多谢谢那位京城来的夫人呢,若非她来,咱们怕是要被瞒一辈子!”
“当初你们说什么二嫂子能干狡诈,用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变卖家产,带着那两个孩子北上了,咱们白白忙活一圈,啥也没得,这会子又怎么说?”
赵大伯母口中发苦,哪有辩驳之言。
这会子她是真后悔了。
早知给虞声笙一个颜色瞧瞧会带来这么多连锁反应,她当初说什么都不会这样做。
第151章赴宴
那弟媳妇见她不吭声,越发张扬。
“你说说,用得着咱们弟弟弟妹几个了,便一挥手叫咱们来,什么难听的话是咱们说,什么难看的事情是咱们做,咱们一个个的实心眼,只把大哥大嫂的话当成圣旨一般来听,谁能想到你们夫妇二人拿咱们当猴耍!”
“今日就算豁出去了,撕破脸皮,我也要争一争这个理!!”
这话一出,众人越发恼火。
“没错,弟妹说得对,今日这事不给个说法,咱们谁也别想出这个房门!”
赵大老爷叫苦不迭。
外头有一个虞声笙虎视眈眈,这会子后院还起火了。
他愁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要是可以,恨不得立时三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哪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大伯母,眼下也哑了火。
有道是双手难敌四拳,何况对面这么多人,她哪敢争辩。
最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还真叫他们盘出了大概被吞了的田产数量。
数量一出,那弟媳妇更是笑容古怪:“怪道大哥大嫂这般贪心,原是占了这样大的便宜,可你们也未免太贪了些,自个儿吃肉喝汤的,连一点荤腥都不叫我们闻见。”
“别说这些了,如今瞧着多,怕是不日也要吐出去了!”赵大伯母嚷嚷了一句。
“这是为何?”
她忙将虞声笙举告一事说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威武将军府……不就是黎阳夫人投奔的大户么?
如今人家夫人找上门来,怕是事情难了。
赵大伯母还想用一招祸水东引,最好让这些炮仗去对付虞声笙,她满是哭腔,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样:“原没这事,我们夫妇也想着等事态平息了,就将这些好处分给弟兄几个的,哪有一户全吞了的道理?”
“是啊,你们又不是睁眼瞎,这事……能瞒得住一时,哪能瞒得住一世呢。”赵大老爷忙接上。
刚刚还沸腾的众人又安静下来。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僵持住了。
继续留下来,那对上的威武将军府和黎阳夫人。
若直接走人,那就意味着彻底放弃那些田产……
那可不是简单的田产,是大片大片的良田!
真要坐拥这些产业,日日懈怠懒散,也不愁锦衣玉食,光是每年的出息交粮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叫人如何不心动?
四周安静一片,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
赵大伯母却松了口气。
之前利用这些人出面刁难黎阳夫人,也是用的这个法子。
就是拿捏了准了他们的犹豫不定,瞻前顾后,才能更好的从中获利。
见差不多了,她叹道:“横竖今日已经把话说开,诸位兄弟若不信,且叫我们夫妻立下字据,等事情了结了,该给你们的一份不少!”
“这个行。”
“我看可以。”
弟媳妇眼珠子一转:“立字据可要签字画押的。”
“成。”赵大伯母应得果断。
赵大老爷与她相视一眼,心知肚明。
于是,一场闹剧在夫妇二人写完字据,又签字画押后,总算消停下来。
临走前,那弟媳妇还笑道:“大嫂子别往心里去,我不过是说话直了些,可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的。”
赵大伯母心中骂翻天,面上却还笑嘻嘻:“哪里话,与你妯娌这么多年了,我哪里不清楚你的。”
这字据一式两份。
各自保管。
拿到了这个,翌日一早赵大老爷便出了门。
下午晌,赵大伯母又亲自去了一趟客栈。
再次见面,她显得客套温和了许多,说了一会话,还请虞声笙过去小住,说是车马都备好了。
虞声笙自然拒绝。
赵大伯母并不意外,顺势又道:“既然你不愿去住,我这做长辈的也不好强人所难,可到底你来了乾州有些时日了,还不如我府上用顿饭,那岂不是……生分了?”
“你不住可以,这顿饭总要吃的吧?”
虞声笙明白了。
对方有备而来,请自己过去小住是假,真正要安排的,是这顿饭才对。
“好。”她笑眯眯应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才不会怕呢。
出门前,她就起卦算过,这一趟是金玉之兆,该她发财的。
是以,有些事情婉拒不了,那就顺其自然。
虞声笙与赵大伯母约好,明日自有马车来接,请她过府一叙,共享午饭。
翌日临近晌午,一辆青灰玉缎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赵大伯母身边的心腹妈妈亲自来接。
虞声笙明白,自己是晚辈,也没有赵大伯母还要跑这一趟的道理。
到了乐安府,赵大伯母笑脸迎人,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虞声笙差点不敢认。
赵大伯母又拉着她手说了好些关怀的话。
好像她们之前毫无嫌隙,更无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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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声笙瞧着,心中啧啧称奇,顿觉赵大伯母身上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这能屈能伸的心态就挺值得学习的。
因是款待晚辈,这午饭便摆在了临湖凉亭之上。
品酒吃菜赏景,自有一股别样滋味。
赵阅儿也在旁作陪。
只是这位赵小姐的定力就远不如她的母亲了。
虽面上涂了胭脂,瞧着依旧春华灿烂的模样,但看向虞声笙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耐与厌恶。
赵大伯母可没惯着她。
趁着虞声笙没往这边看,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闺女一把。
赵阅儿眼眶红红的,却比刚刚态度好了很多,还会主动向虞声笙敬酒了。
她带着哽咽,怯怯道:“小妹敬嫂嫂一杯,过往种种小妹多有不懂事之处,还请嫂嫂见谅,莫要与小妹一般计较。”
虞声笙莞尔举杯,与她轻轻一碰:“这是自然。”
品着鲜甜的桂花酿,吃着乾州本地的特色菜,吹风赏景,临湖悠然,让人感受到了别样滋味。
正有说有笑着,赵大伯母突然悲从中来,眉宇间笼罩了一层愁苦:“说起来不怕你一个晚辈笑话,我们母女原也有不得已之处,原先的事儿是咱们不对,难为你没有往心里去……”
说着,她眼带怜惜,望向赵阅儿:“如今我膝下统共这么个闺女没成家的,我也是关心则乱,眼下我们夫妇心不安呐,阅儿她终身尚无依靠,我们这做父母的,也只能替她多打算。”
“大伯母为母心切,也是情理之中。”
虞声笙淡淡道。
“都说京城的贵人自与别处的不一样,今日我才算见识了,难为你不计较。”
赵大伯母又给虞声笙添了一筷子红烧熏鱼。
这人也算很有眼力劲的了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觉察出虞声笙的喜好。
这顿饭吃得还算畅快。
酒足饭饱后,赵大伯母又领着她逛起了乐安府的花园子。
言辞间,赵大伯母难掩骄傲得意。
虞声笙很识趣,没有点破这本来应该是黎阳夫人的府邸,也顺着她的话夸了两句。
临别时,赵大伯母命人送来了两笼屉的果子糕饼。
“方才就见你爱这味儿,刚好厨房新做了几样,你若不嫌弃,就带回去尝尝,要是尝着好了,只管打发人来与我说,我再让下人给你送去便是。”
虞声笙抬手按住食笼。
赵大伯母眼神立马乱了一瞬。
第152章豁然开朗
“大伯母。”虞声笙转过脸来,浅笑嫣然,“糕饼什么的我收下便是,横竖是长辈的一番关爱之心,但旁的东西就算了,我年轻福薄受不起,再说了,乱收旁人的东西若叫我家将军知道了,定是要怪罪我了。”
“夫人这是哪里话。”
赵大伯母有些笑得讪讪,不敢与她对视。
虞声笙倒也不揭穿,只给了身边今瑶一个眼神。
今瑶立马领会,只取了最上面一层的糕饼。
见状,赵大伯母脸色瞬间阴沉。
“多谢大伯母今日盛情款待。”虞声笙告辞,“叨扰半日,实在是过意不去,等往后有机会了,还请大伯母领着妹妹妹夫一块来我府上做客小住才是。”
赵阅儿听明白了,小脸更是煞白难看。
赵大伯母哪有开口的机会,眼睁睁瞧着虞声笙离去。
等她走远,赵阅儿才问:“娘,这什么夫人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您这备的糕饼里有什么,她得了好处,还这般避之不及的?”
“别问了。”
“娘……”
“说了别问了!回房去!”
赵阅儿哪敢再开口,强忍眼泪,领着凝枣匆匆离去。
回到房中,她便气呼呼地将榻上的软枕摔摔打打。
一旁的凝枣瞧了,心中闷闷叹气,忙让那些个不明所以的小丫鬟们先退下,又让人关紧院门,这才径直走到主子身边柔声软语道:“姑娘何苦来的,为了个外人这样折磨自己,凭她是谁呢,横竖都是别人家的夫人,即便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咱们身上来。”
凝枣是赵阅儿身边一等大丫鬟。
又是家生子。
她本就比赵阅儿大了两岁。
跟在老子娘身边历练多了,人也聪慧机敏,是以府中上下无人不称她一声凝枣姐姐。
上回赵阅儿随母赴京治病,带了其他的丫鬟,唯独将凝枣留了下来,看护赵阅儿的门院。
那些个箱笼妆奁,一应俱全,日日被打点得干净利落,一样儿不少。
赵大伯母也说了,留下凝枣方能看得住院子。
是以,凝枣并不知晓自家姑娘在京城时的种种事情。
这会子回来了,又瞧着府中风波不断,老爷太太愁容满面,还多了个京城而来的将军夫人,凝枣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出了旁的事情。
她趁着空余,忙问了陪在赵阅儿身边的其他几个丫鬟。
原先她们还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可凝枣立马丢下脸来,冷冷道:“你们不说,回头出了什么事我可护不住你们。”
想起凝枣素日里的好,那些丫鬟一个个都软了。
“好姐姐,不是咱们不说,而是这事……实在是开不了口。”
其中一人吃不住逼问,拉着凝枣耳语了一番,这才让凝枣恍然大悟。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凝枣只觉得荒唐可笑。
自家姑娘清清白白一大闺女,说起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就落到这一步了……
她心中埋怨太太眼皮浅,也责怪姑娘一时眼馋心热,做出这些个无法挽回的事情,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她又给咽了下去。
这会子瞧见赵阅儿哭得伤心,她又是心急又是不忍。
好话赖话说了一马车,赵阅儿的眼睛都哭肿了,依旧停不下来。
凝枣屏住呼吸,扯住赵阅儿的手腕,欺到她跟前,用不低不高的声音道:“姑娘且听奴婢一言,这事儿本就是姑娘做错了!这会子还哭什么?”
“你、你说什么?”
赵阅儿惊呆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大丫鬟,身边最最亲近的奴仆,竟然张口就说是自己的错。
“你昏了头了不成?竟帮着外人来编排我的不是?”
“姑娘莫气,您细想;您也是千金小姐,万金之躯,乾州不知多少名门望族家的公子哥儿排着队求娶呢,何必自轻自贱,倒让人家瞧不起。”
“你——”
“今日就算姑娘恼了我,日后再不与我亲近,这话我也还是要说。”凝枣又打断了她,“您金尊玉贵一般的人,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做谁家的奶奶做不得?婢子与姑娘自幼一起长大,我可瞧不得姑娘这般作践自己!”
这些话仿若在赵阅儿耳边硬生生炸了个响雷。
震得她两眼瞪圆,张口结舌。
“凭他什么将军府,既人家不要,姑娘还巴巴地送上去么?过往姑娘的骄傲自尊都去哪儿了?”
赵阅儿的脸仿若火烧,滚烫一片。
自从出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直白的话。
“错便错了,姑娘年轻,不为自己争一次,自然不甘心的;可如今争也争了,便则罢了!咱们再另寻更好的人家,谁说那高门府邸的日子就一定有滋有味,毫无烦恼呢?跟着姑娘,哪怕叫婢子日日吃糠咽菜都成!”
凝枣脸颊绯红,显然是激动了。
赵阅儿越听越羞愧,只觉得前段时日的自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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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人下了蛊一般,回想起来,更是羞恼难当。
冷不丁触到凝枣的眼睛,想起过往种种,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在重复——是啊,她说得对,她说得是极对的!
念头一旦想开,人便豁达明朗了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含着笑骂了句:“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原怎么没瞧见你有这样厉害的嘴皮子,如今倒好,全都用在我一人身上了,来日定然给你寻个更厉害的夫君,好好治你不可。”
“要是姑娘觉得好,婢子嫁便嫁了,只一点,婢子可不愿嫁得远,我可要伺候姑娘一辈子的。”
赵阅儿破涕为笑。
又命人取来了热水,香胰子等物,她洗了脸,让凝枣伺候自己重新梳妆施粉。
主仆二人这才将话题转到了今日的宴饮上。
“我瞧着太太今日待那将军夫人的模样也过了些……就是不知晓那糕饼里头还装了什么。”凝枣点到为止。
“娘做事,也不会告知我,不过……”赵阅儿还是多少听到了关于二房田产的事情。
她一阵犹豫,垂眸沉思片刻,“你寻个手脚利落的小厮去那头瞧瞧,我总也不放心,万一有什么,我也好劝着爹娘些。”
凝枣脆脆一声应了,忙不迭地去办。
到了晚间,那小厮来回话了。
听完了小厮的话,赵阅儿一阵无语。
原来赵大伯母今日给虞声笙备的糕饼中藏了好些地契……全都是他们这一房原先贪墨了二房的产业。
赵大伯母打算来一招釜底抽薪,先斩后奏。
只要虞声笙收下了,那就说不清了。
只可惜棋差一着,人家将军夫人眼明心亮,根本没上当。
“娘怎这样糊涂,那位夫人哪里又是好惹的,想想从前咱们在人家府里时的光景便知晓了。”她呢喃着,心如乱麻。
此刻,客栈中依旧上着灯。
虞声笙爱看书。
正挑灯夜读。
她也不拘泥于什么正经书籍,只要是觉得好看的,照单全收。
金猫儿有几次瞧见了,都看得面红耳赤。
看看自家夫人一脸镇定,平淡如云的模样,她又开不了口劝阻。
刚刚又翻过一页,虞声笙才觉得有些困倦。
今瑶过来道:“夫人还是早些安置了吧。”
话音刚落,外头小厮来传话:“夫人,乐安府的小姐送了书信过来。”
虞声笙心头微跳:赵阅儿……么?
第153章她的来意
赵阅儿送来的书信内容极为简单。
就说了明日辰时末会来拜访,有要事相商。
大约是为表诚意,连同书信一道送来的,还有一块翠玉珏。
这东西虞声笙眼熟,是赵阅儿随身携带的。
今瑶有些不解:“好端端地给咱们夫人送这个作甚?”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那赵府姑娘的贴身之物,送与我们夫人,意表诚心坦荡。”金猫儿开口道。
虞声笙赞赏地轻轻颔首:“不愧是跟在太太身边的人了,你们几个还得跟金猫儿多学学。”
几个丫鬟忙笑嘻嘻地应了,各自手中的活计并不断,依旧忙得热乎。
拿着翠玉珏对着灯火照了照,虞声笙道:“让厨房备些软糯酥甜的果子,明日的茶要玉堂春的便成。”
“夫人这是打算见她了?”今瑶问。
“赵家姑娘少有这般周到真诚的时候,我倒想听听她说什么。”
今瑶垂眸一想,忙转身去厨房安顿了。
这一日暂且歇下。
翌日一早,客栈厨房内炊烟袅袅。
自从得了将军夫人这一大主顾,厨房内就没有断过柴火的时候,什么蒸笼熏锅,一应俱全,好汤好菜好点心地供着。
那客栈老板送了盏玉堂春过来,笑眯眯地奉上。
虞声笙这会子刚用过早饭,浅尝一口,顿觉茶味鲜浓,沁人心脾,便赞了一句。
“夫人谬赞了,小店也是依着夫人的嘱咐烹了这茶,要说从前咱们哪有这眼力本事,还会烹制玉堂春呢。”
“那我再教你一点。”虞声笙喜欢勤快聪慧的人,又笑道,“若是春日里品玉堂春,你这茶水就得用山泉水,烹制的火候要轻一点,这样出来的茶汤才更口感轻盈;若是秋冬日里品来,便要炭火配雪水,比寻常时候多烹一刻的功夫,这样便多些厚重。”
“多谢夫人不吝赐教。”
正说着,金猫儿领着一人过来了。
“夫人,赵姑娘到了。”
虞声笙抬眼望去,刚好撞上了赵阅儿那双有些忐忑的眼睛。
赵阅儿下意识地躲开。
大约又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意,她忙又撩起眼皮,对着虞声笙福了福,行了个标准的女儿礼。
“见过夫人。”
“都是旧相识了,何必这样客气,坐。”
赵阅儿依言,缓缓坐在了她侧边的位置上。
今日赵阅儿来访,身边只带了一个虞声笙瞧着眼生的丫鬟,瞧模样举止,应该是小姐房中的贴身一等大丫鬟。
略品了两口茶,赵阅儿便说明来意。
“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不分好赖,全将礼义廉耻不顾,倒让夫人看了笑话,实在是怪不了旁人;如今我也不敢求夫人谅解,只说一句——小女确实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往后再不会了。”
她边说边坚定地摇摇头,“今日来找夫人,是为了我爹娘一事,还有、还有……”
她垂眸咬唇,压低声音说出了地契一事。
虞声笙一阵惊讶。
是真没想到赵阅儿会这样直白。
甚至当着她的面都没半点遮掩。
“我知道我娘这事做得不妥……但我身为儿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来提醒夫人,还请夫人能高抬贵手。”
赵阅儿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对方能说出这番话,确实让虞声笙有些刮目相看。
她的指尖轻轻搁在桌案上,像是没有意识地轻轻瞧着,一下一下的节奏不急不缓,却听得对面的赵阅儿有些惶惶不安。
就在赵阅儿快要耐不住的时候,虞声笙开口了。
“赵姑娘可否知晓这些事情的关键?”
赵阅儿一阵错愕:“不是夫人您……啊!!”
她恍然大悟。
虞声笙莞尔:“看样子赵姑娘也不是愚笨之人,一样很明白呢,这些事的关键不在你我,而是在真正关键之人的身上,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是万灵丹呀。”
赵阅儿飞快眨着眼睛。
这一次跟着一起来乾州的,只有将军府的夫妇二人。
反而让人忽略了背后真正的主事之人——黎阳夫人。
说穿了,今日一连串的矛盾,皆是乐安公与其他几房兄弟的利益之争,是他们趁着乐安公过世、趁着黎阳夫人接连失去丈夫、儿子后、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怨恨。
如今瞧着是一派太平,黎阳夫人也远远躲去了京城,好像剩下来的那些产业就成了无主之地,被赵家几房兄弟占为己有。
可事实并不是如此。
虞声笙出手的第一步,已经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手忙脚乱。
“赵姑娘,难为你今日跑一趟,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不愿跟你兜圈子,这样好了,你帮忙带句话给令尊令堂,想要我这边收手,就将原先从黎阳夫人处偷来的田产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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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还。”
她轻柔地笑着,声音却越发坚定,“不是还给我,而是要将一并田地重新划分,咱们去官府处过了明面,将这些归还给黎阳夫人以及辉哥儿桂姐儿。”
“你可听明白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阅儿面色发白地离去。
直到坐进马车,她才缓过一口气来。
凝枣见状,忍不住心有余悸:“这将军夫人果真好大的威慑,才说了几句话便这般……她算准了咱们今日的来意。”
“可不是,原是我痴心妄想,有这般厉害的主母在上头,我又如何能出头?”她自嘲地笑着摇摇头。
“那姑娘准备何时与老爷太太说?”
“越快越好吧,你瞧她今日这样子,是半点谈的意思都没有,她半步都不会让的。”
赵阅儿嘴角发苦,“换成是我也是一样,千里迢迢来到乾州,若不把事情办得逞心如意,又怎对得起这一路的奔波?况且,那本就是二叔那一房的东西……”
凝枣张了张口,没吭声。
主仆二人齐刷刷陷入沉默。
赵阅儿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如今被点明了心思,越发能看出这事儿拖不得。
回了府,她便直奔母亲房中。
“你这半日不在家里,又去哪儿了?是去买了什么新鲜花样的胭脂水粉么?”赵大伯母笑呵呵,全然没有半点担忧。
赵阅儿屏退左右,开门见山。
刚刚说了几句,方才还笑容满面的母亲,这会子已经面笼寒霜。
赵阅儿压根没留意到,还在催促着。
“娘,女儿今日当面问了虞夫人,她给的话一字不差,都在这儿了,想来在二叔田产一事上对方是有备而来,您与爹爹不是也知晓了,她都告去官府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后招咱们谁也说不好,不如放手,图个干净利落,还能留下些个好名声不是。”
“你懂什么?”赵大伯母暴躁起来,“你说还就还的?还什么还?当初你二叔那一房接连出事,难道不是咱们大房顶在前头替她料理的,如今自己落得一身轻松,倒来与我们算账了?”
“我告诉你,这些都是咱们应得的!”
她掷地有声,斩钉截铁,“这事儿不该你问的,赶紧回房去练练你的绣功!别到时候绣嫁妆了拿不出手,叫未来夫家笑话。”
赵阅儿涨得满脸发紫,连连跺脚:“娘!您怎这般糊涂……”
第154章对峙
“我是你娘,说谁糊涂呢?”赵大伯母炸了,“我这样劳心劳力地筹谋划策,为的还不是你和你哥哥?为了你们往后能过得更好些,能让你多些嫁妆傍身,你倒好,为了个外人还开始说起你母亲来了。”
“简直荒唐!”
她瞪着女儿,越发粗暴直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姑娘请回去?往后不许出门了,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别去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赵阅儿根本说不通。
亏她还以为自己还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没想到在母亲跟前,两回都没走过,人就叫母亲身边的婆子送回了闺阁。
又急又恼,偏又无可奈何。
她不明白,怎么自己想通了,母亲却又犯轴了?
思来想去觉得不成,她忙又让丫鬟去前头书房给父亲送口信。
可惜,那来执行赵大伯母命令的婆子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别说凝枣了,就连赵阅儿本人来了都不好使。
婆子毕恭毕敬地守在半月拱门之外,福了福道:“姑娘就别折腾了,太太的意思是让姑娘您好生歇着,外头的事情不归姑娘管。”
“姑娘也听老奴一声劝,能在娘家做姑娘时多快活,上有老爷太太照拂,下有兄嫂护着,何必管这么多呢?”
赵阅儿没法子了。
气恼地坐在梳妆台前,那锃亮的铜镜照出她满是愁容的脸。
她咬着唇:“这可怎么好……”
对此,赵大伯母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样让虞声笙收下那些地契。
只要将人也拖下水,那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没等赵大伯母想出个稳妥的法子来,翌日正午,官衙却来人了。
赵大老爷夫妇二人都被传唤到堂。
一到乾州州府的正堂内,他们便瞧见虞声笙立在一侧。
她一身烟柳娇杏的明丽,自袖口到领口处却是宝蓝纹月白底的纹样,以银线绣成,细细一瞧,竟构成了喜上梅梢的图案,当真吉利又典雅。
侧目望来,秋水若瞳,盈盈一汪,竟能瞬间看进人的心坎里似的。
她柔柔一笑,客气又疏离。
明明还没有说什么过分冷漠的话,已让赵大老爷夫妇俩觉得自己与对方有着不可跨越的天堑。
双方到场,州府老爷可以说正事了。
因两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话便说得较为委婉。
还是为了贪墨地契、偷缴粮税一事。
赵大老爷听得面皮颤抖,耳根发烫,等州府老爷话音刚落,他忙不迭拱手道:“青天明鉴啊,这些田产都是我家私有的,不存在贪墨,更不存在隐瞒啊!您忘了,我家二弟可是乐安公!这些田产本就是赵家所有。”
他又瞥了一眼虞声笙,“将军夫人刚到乾州,人生地不熟的,难免被人愚弄,一片赤心是好的,但也不能对着自家人下手呀。”
“可不是么……”赵大伯母忙道,“声笙啊,说起来你也喊我一声大伯母,咱们也算是亲戚了,你对咱们府里有什么不满的,你尽可说出来,难不成我一长辈还会跟你这个晚辈计较么?”
虞声笙不慌不忙:“敢问州府大人,赵家一脉扎根乾州多久了?”
这位州府大人在此地连任了一回,细算起来,待在乾州也有七八年了,因政绩不俗,人也公证,为当地民生谋了不少福祉,是以上峰考核的成绩评了个优。
只要满了这一任,他的官职便能再往上提一提。
这可是平步青云的大好事。
越到最后关头,越是谨慎小心。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将两边叫来后,又不摆架子的原因——两边都不能轻易得罪,他可不想满任后还给自己树敌。
冷不丁听虞声笙这么一问,他顺口答道:“赵家一脉原就是乾州人士,扎根于此延绵了百年之久了。”
虞声笙又问:“那这么多年了,赵府就没分过家么?”
“自然是分过的。”
延绵百年的大家族,怎么可能没有分过家。
否则这么多叔伯兄弟岂不是要打起来了?
她轻轻颔首:“赵家原先可没有出过什么乐安公吧?据我所知,我这位姑父当年是立下护驾之功,还差点命悬一线,才被皇帝封为乐安公,可是如此?”
“正是,夫人所言确实。”
“依照我朝律法,得封爵位后,自然另开一府,也就视为与原先的府邸分家;若主家愿意,自然是可以兄弟们团在一处,各姑嫂妯娌热热闹闹地过日子;可……也别忘了,既然是乐安府,那最后说了算的,是乐安公与黎阳夫人,而不是你们大房这一脉。”
她语气平和,不带任何情绪。
却字字句句说得那对夫妻面如黄纸,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这些田产原就是乐安府的,与赵府毫无关系。”
一锤定音,虞声笙轻笑着,已经不给对方半点回还的余地。
赵大老爷:“好个厉害的晚辈,我当是为了何事,原来还是为了这些田地的归属而来,既然你今日非要与我们说道,那不妨在青天老爷跟前说个说白。”
虞声笙回眸看去。
赵大老爷拱手又道,“这些田产原是我二弟乐安公所有没错,但在他弥留之际已经将这些田产尽数给我们兄弟;之所以一直隐瞒不公开,是因为我那二弟妹迟迟不归,我又不想没个见证人,免得到时候几房兄弟相争为难,又伤了手足情分。”
“正是如此。”
赵大伯母抹着泪,“本涉及到家中隐秘,实在不该拿到外头来说的……我那二弟妹!嗐,不说也罢!如今二弟人都不在了,我那可怜命苦的侄儿也归了黄泉!”
她哽咽不断,“将军夫人,你何必为难咱们小门小户的……”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反倒显得虞声笙落了下风。
州府老爷又让夫妻俩拿了证据出来。
那赵大老爷还真给了一纸契书,说是上头有乐安公的按得手印,准错不了。
有了这证据,赵大老爷又无比诚恳道:“没有及时在官府处过了明面,是我们的不是,一应所欠的税粮我都记着呢,还请青天老爷作证,待这边事务料理妥当,我必补上,分文不欠!”
“只是分文不欠么?”虞声笙反问。
她明明没说别的,却惹得赵大老爷一阵恼火。
他怒了:“不然就双倍补上,我说到做到!”
“好!”
州府老爷惊堂木一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宽限赵府一个月料理田产一事,待下个月同时日,再说补缴税粮。
数额么,就是赵大老爷自己刚刚说的——双倍。
事情告一段落,虞声笙也没有受到半点苛责,州府老爷还赞美她心系于民,明察秋毫。
听得赵大伯母直翻白眼。
待两方离去,赵府两口子坐在马车里时,赵大伯母才觉着有些不对:“那小娘子闹了一场,居然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算了?”
“不然你想她如何?她估计想破脑袋都没想到,咱们手里还有这一纸契书!”
“还是你机敏。不过……双倍补上,会不会太多了?”
“怕什么,那些田产多的是出息进项,只要能收入囊中,还怕这点子花销?”
第155章故人,故事
赵大老爷算得门清。
这些年二弟手中田产出息的丰厚程度,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他们早就眼红心热。
哪怕出双倍补偿,不出两年便能全都填平。
到时候明面也过了,田产到手,他们这一房数银子都能数到手软。
也不必怕其他几房弟弟过来纠缠不清。
简直一箭三雕!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乐得颠颠,拉着妻子耳语:“你听着觉着双倍很多,其实不然,咱们出了这银钱,看他们日后还有脸说话,到时候还不是全听咱们的?”
赵大伯母一听,是这个理,忙也跟着丈夫一道,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还得是你!”她娇嗔地推了他一把。
只可惜,她如今早已徐娘半老,不足当年三分颜色。
这撒起娇来,非但没让赵大老爷心生怜惜,反倒是心头一紧。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府里那几位鲜嫩娇媚的姨娘来。
哎……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他这婆娘未必有多贤惠,但府里的妾室确实有几分颜色。
这么想着,身体忍不住一阵火热。
偏赵大伯母半点没察觉到丈夫的分神,甚至还挽着他的胳膊,与他一起回忆当年情浓时分说过的甜言蜜语。
回府后的当晚,赵大老爷就去了姨娘的房中。
赵大伯母的脸瞬间黑了一半。
骂骂咧咧到半宿,顿觉无趣,她又坐在榻上数了数手头的私房钱,还有那被压在箱底、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契。
还是银子香呀。
男人哪里比得上银子!
夜深了。
入了秋冬,虫鸣都安静了下来。
街道被昏暗的夜色铺满,微凉的空中透着些许霜意。
安静的小巷内传来吱吱呀呀的马车声响。
车轱辘滚过干冽的石砖,在前头打了个弯,往一处客栈驶去。
这便是虞声笙一行人住着的地方。
马车并未停在门口,而是绕去了后街。
金猫儿穿着暖和的薄袄,提着灯笼等在路边,远远瞧着马车过来了,便举起灯笼往前两步。
马车停稳。
先从上头下来了两个白净伶俐的丫鬟,紧接着她们扶着一位太太从车内下来。
但见这位太太着枣红披袄,领口的眉子点缀着织金纹样,沿着领口往下却是一色精致的泥金瓜鼠纹,一水儿的金粉耀目;裙摆往下,直到膝盖,稳稳挡住了底下那一层玄色的裙摆,这一身低调典雅,穿得很是富贵大气。
“请问,可是薛府太太?”金猫儿上前,礼貌问候。
那太太手中端着一暖炉,笑得格外和气:“正是。”
“我家夫人恭候多时,太太这边请。”
金猫儿一路领着,将人带去了客栈三楼某处空置的厢房内。
一迈入,顿觉暖意融融。
定睛一看,竟是起了两个暖笼。
一旁朝南的窗棱支开一小半,又用轻纱遮掩,既透气又没有寒风吹入,当真极巧的心思。
薛太太本就怕冷,漏夜出门顾虑不少。
如今瞧见这些布置,心中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虞声笙笑着相迎,双方见礼后,便让座。
虞声笙道:“早就听闻薛太太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假,这般通身的气派体面,别说是乾州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在京城中也不得多见,倒让我开了眼了。”
薛太太被捧得有些飘飘然。
只觉得眼前这夫人瞧着年轻面善,却生了一张巧嘴。
说起话来暖如春风,直往人的心口里钻。
不消一刻,就心头熨帖发软,再听她说话,便觉得阳春白雪都逊色三分。
“哪里话,将军夫人谬赞了。”
薛太太温温道,“不知夫人相邀,所为何事?”
“我虽年轻,但到今日也算吃了不少苦,自幼失了双亲,多亏养父养母照拂,才有了今日;我细细查来,才发现薛老爷与我生父竟是旧友,太太您……与我生母也算得半个手帕交,那一日我与薛老爷说了,他却像是如临大敌,反倒叫我心中不安。”
虞声笙开门见山,“干脆便写了书信相邀,想来太太您也是明白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晚过来见我一趟了;多谢太太奔波,声笙在这儿先行谢过。”
薛太太眼眸微动。
对方这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关于来不来见这一面,其实薛家夫妇有过争议。
薛老爷是打定主意装聋作哑,绝不来见。
可薛太太却觉着有些事情宜疏不宜堵,人家已经找上门了,若一味躲避,反倒显得心虚,况且时隔多年,虞声笙作为洪修留在世上的独女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也是她今晚来的初衷。
摸了摸暖炉上的锦缎,薛太太轻笑:“难为你这孩子了,我还道你一辈子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我与你母亲确实交情不错,曾也引为知己;后来她跟随你父亲去了京城,而我留在了乾州,这一别,便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你如今日子过得不错,若他们夫妇在天有灵瞧见了,定然也会欣慰;至于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闹得那样沸沸扬扬,又何必再拿出来说呢。”
虞声笙淡笑:“倒也不是拿出来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二。”
薛太太沉默片刻,抬手细细摩挲着茶盏的边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父亲当时备受皇恩,又才学出众,他力排众议支持陛下革新,最后也被陛下重用,派去最需要的州县当差;只可惜,他尚未能一展抱负,人就染上了急病。”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外任的路上艰苦长远,又缺医少药的,自然就……哎!”
她说着,又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事情出了之后,有人也说洪大人夫妇死得蹊跷,怕不是急病这么简单;可说归说,谁又能拿出证据来?半路上过世,便由邻近州县的官衙出手料理了后事,棺椁千里迢迢送回老家安葬。”
听到这儿,虞声笙已经明白了薛太太的言下之意。
回乡一趟实属不易。
何况人早就过世,运送棺椁抵达故土,想也知道那尸身定然腐烂,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虞声笙长叹一声:“造化弄人。”
“可不是造化弄人么。”薛太太抬眼,“我家老爷之所以一开始对夫人的问题避之不及,是怕夫人又以为当年的事情有什么蹊跷,非要抓着不放;他为人谨小慎微,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不成了的,还望夫人不要往心里去,其实……对你亲生父母离世一事,他不比旁人好受,也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
“多谢太太,也请太太替我向薛老爷道个不是,是我莽撞了。”
“哪里话,你这也是人之常情。”
薛太太想了想,“对了,今日我来之前想到了曾经你母亲寄给我的一样物件,这就物归原主,给你拿着总好过放在我这里。”
说罢,她给了身边丫鬟一个眼神。
很快丫鬟捧着一只小巧的木匣子送到虞声笙手边。
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支金镶玉的玫瑰钗。
那流光溢彩,绚烂夺目,当真漂亮得令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
第156章好戏
“当年我与你母亲说好了,谁出嫁便送一样最最心爱的首饰给对方添妆,我与她本就是闺阁之时的手帕交,那时候日子哪有如今这般宽裕,所谓最心爱的首饰也不过一样素钗或是一对银镯子,这便够厚了……”
“可谁能想到后来呢。”她幽幽叹了一声,“这是你母亲后来赠与我的,我一直想着挑一样配得上首饰环佩之类的回赠,可总也没能寻到妥当的,后来他们两口子出事,这竟就成了遗憾。”
“万幸老天开眼,叫我还能遇到她的后人,将这一样她原先的赠礼归还给你,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虞声笙一阵动容,再看那玫瑰金钗,越发眉眼柔软。
“多谢太太。”
她起身福了福,行了个大礼。
送走了薛太太,虞声笙拿着玫瑰金钗在灯下细细瞧了好一会儿,才将其放入匣中,又亲手安放妥当。
沉沉睡下,到了后半夜,她突觉身后多了一个人。
翻身伸手一摸,小手却被另一只大手准确无误地捉住。
紧接着,对方探入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是我。”闻昊渊呼吸浓烈地贴了上来,就在她的青丝耳后。
虞声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原本略微警醒的,又很快昏昏沉沉,让睡意肆意席卷全身。
才一息的功夫,她又睡沉了。
闻昊渊还以为她会醒来与自己说两句,毕竟分开了这些时日,他确实想她想得紧。
陪着太子忙完了事务,他便日夜兼程赶来。
只为了能快些赶到她的身边。
没想到她确定了是自己后,越发酣睡,像个——小猪。
闻昊渊都被自己这个念头给逗笑了,轻轻一哂,抬手给妻子掖了掖被角,从背后拥住,索性也跟她一道陷入梦乡。
翌日,虞声笙是被热醒的。
没法子,这男人大约是虎狼一样的性子,怀里如一个火盆。
睡得是很暖和,但……时间长了,还是热得人受不了。
她翻身下床,叫来了金猫儿今瑶等人。
这二人早就备好了充足的热水,进门伺候虞声笙洗漱更衣、梳头用茶,桩桩件件有条不紊,分毫不乱。
屏风另一侧隔着床榻,半空中多了几分素日里没有的气息。
两人连眼睛都没斜一下,伺候完毕,便让小丫鬟送了早饭进来。
做完这些,便关上门退下。
虞声笙不爱身边人多,尤其用饭时,只要摆好妥当,她更愿意独自享用。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吃饭谁不会,是个人都会,我这边自己吃便宜又干净,你们也赶紧去吃,别饿着肚子在我跟前晃悠。”
出了厢房,金猫儿今瑶便领着其他丫鬟去了后头的厨房。
那里粥饭糕饼、几色酸甜鲜辣的小菜,应有尽有。
一唤作碧桃的小胖丫鬟,今年也就十一岁,正是伶俐的时候。
她如今正跟在今巧身边打下手,学梳头看妆。
捧着粥碗,她呼哧呼哧就喝了一大口,随后问:“真是奇了,金猫儿姐姐是怎么知道咱们将军老爷来了的?还早早地让芸儿几个多备了热水呢。”
“这还不明白?”今巧笑道,“那屏风上头挂了衣衫的,你什么时候见咱们夫人这样过?”
“对哟。”碧桃恍然大悟。
“你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多亏了诸位姐姐领着,不然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好了,赶明个儿我给姐姐们铺床烧水,姐姐们用的针线我也会做,只盼着姐姐们别嫌弃我针线粗陋才是。”
“你这丫头,最是机灵。”今巧笑了,“就昨日夫人惯用的头油没了,这丫头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小壶出来,我细细一问,她才说是原先从咱们府里多带了两份。”
金猫儿抿嘴道:“这样机灵,可比得上今瑶了。”
“要能有今瑶姐姐一半灵光能耐,我就谢天谢地了。”碧桃忙讨好。
丫鬟们边吃早饭边说笑。
屋内,足足酣睡了半宿的闻昊渊也起身了。
收拾妥当,他便大大咧咧坐在妻子对面,也不嫌弃是虞声笙吃剩下的,拿着她的粥碗大口喝了。
“欸,你这人……”她瞪圆了眼睛。
“我知道你吃不下了,替你帮忙。”
“我只是暂时吃不下了,略歇一歇。”
“别硬撑着了,这细粥是什么好东西,哪里要你空着肚子等着吃。”男人微微一笑,又拿起一张饼啃了起来,“说说吧,这乾州不太平,你想拿那赵府如何处置?”
原来他已经了如指掌。
也好,省了她一番口舌。
虞声笙莞尔:“他们以为自己占了便宜,还说什么要双倍补上,好呀,那就双倍,在州府老爷跟前说了话发了誓的,这么多眼睛耳朵看着听着,想来日后反悔都不易。”
她以袖掩口,“我倒想看看他们得知最后要补上的金额时,会不会吓得眼珠子掉出来。”
“有趣,我也想看。”
“你这会子得空了?”
“那还没有,但一路奔波,太子也须好好休整一番,先前查到的事务也要传讯回京,这些都要太子殿下亲力亲为,旁人可帮不了什么;是以,为夫这几日还是有空闲的,可陪着你好好看一出戏。”
“我这戏台子搭好了,你就赶着来看戏了,一分银子不出,好厚的脸皮。”她弯起眉眼,故意打趣。
“谁说我一分银子不出了?”
闻昊渊认真道,“我一路过来可看了好些庄子田地呢,你若瞧了喜欢,往后咱们全买下来。”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瞧着她满脸惊喜,如小狐狸一般,顿觉好笑,心中又冒出一句酸溜溜、却不敢说出口的话:“从来都是你哄我……也不知你这些话有几分真心。”
但看看虞声笙歪在自己身边那样亲昵乖巧,他又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却说那一日在官衙开诚布公对峙一场后,赵大老爷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新方向。
几房弟弟又一次上门讨说法,他便将在州府老爷跟前说的话又原样照搬说了一遍。
当听说还要双倍补上先前的那些欠的粮税后,几个弟弟齐刷刷地不开口了,他们很明白,自己不是乐安公,没法子免税;要真刀真枪地拿出银钱来填窟窿,他们自然心疼,况且谁也不知道要补多少。
万一是个大窟窿,怕是等不到田庄进项出息,他们自己先要撑不住了。
赵大老爷又装作求助,说什么让兄弟几个一齐掏腰包,回头大伙儿再一块分了田产。
那几个弟弟犹豫着。
赵大伯母急了,埋怨丈夫把话说得太满。
万一他们几个弟弟决定掏腰包了,那他们岂不是白白送出去好些田产。
赵大老爷胸有成竹:“你懂什么,他们几个哪有这般果断,还得回去商议商议,等他们商议出来,咱们就说税钱已定,谁让他们慢了一步,可不能怨我有好不带他们分了。”
“还是你棋高一着。”赵大伯母乐得满心开怀。
原以为是个难办的事儿,没想到迎刃而解。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坐拥大笔田产,她便越发抖擞精神,投入到给女儿张罗婚事的忙碌中。
第157章乐极生悲
大约是觉得自家很快就要名正言顺地拥有一大片田产,家底比从前厚了许多,还住着二房留下来的乐安府,赵大伯母顿觉腰板很硬,眼睛快长到头顶上去了。
本来赵阅儿的美名在乾州也颇为响亮。
出身不俗,生得也美,还有得力的父兄撑腰,再看看她丰厚的嫁妆,乾州地界上但凡能够得上的人家都心动了。
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
到了赵阅儿这里,虽不说有百家那样夸张,但前前后后也有二三十户人家托媒来说亲了。
赵大伯母是看这个不满意,看那个不顺心。
就算有那些条件摆出来十全十美,足以相配的儿郎,她也会满是遗憾地啧啧道:“可惜了,一身布衣,连个贡生都不是,往后怎给我儿依靠?”
有些媒人听了这话,笑而不语,转身就走;
有些媒人是个急脾气,当面没说什么,回头就拉着人嚷嚷开了。
“赵家女是好,可也没有好成公主娘娘吧?给他们家说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儿郎,可惜了,大奶奶一个都瞧不上,我瞧着咱们都散了吧,指不定人家闺女是要被送进皇宫做妃子的!”
这话传来,可把赵大伯母气了个仰倒。
她骂骂咧咧要去找人家算账。
赵阅儿听说后也哭红了眼睛,忙不迭地拉住母亲:“您还嫌不够丢人的么?”
“丢人,丢什么人?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赵大伯母在气头上,不管不顾。
女儿没法子让她消气,但丈夫却有这个能耐。
赵大老爷负手立在门外,冷眼瞧着她们母女又哭又骂,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这几日你上蹿下跳地折腾,叫咱们好好的闺女,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我怎么败坏闺女名声了?”赵大伯母不服。
“一家女想许配几户人家?你挑女婿,人家也挑媳妇的!我瞧着先前来说媒的几户就不错,要家底有家底,要官身有官身,且都是正房所出的嫡子,哪里委屈了咱们阅儿?就你心高气傲的,一山望着一山高。”
赵大老爷重重叹了一声,“差不多得了,你要更好的,也要咱们阅儿能配得上呀,你总不能嫌人家贡生没官职功名,又嫌人家官身年纪偏大,这不是胡闹么。”
赵大伯母眼睛闪了闪,终于不吭声了。
被丈夫泼了一头凉水,总算消停下来。
外头一片平静,就连虞声笙都赶着闻昊渊空闲的几日,拉着他游山玩水,将乾州附近的景色都逛了个遍。
闻昊渊也算见识自家夫人的另一面。
她能光着脚丫踩在泥土上,还能卷着裤腿下河摸鱼,更能爬树打果子掏鸟蛋……
那一天瞧见虞声笙熟练地用束带将袖口拢住,他还不明所以,下一息却见她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树杈,吓得他心头一悬,忙走到她下方,抬手要去接她。
谁知虞声笙越爬越高,最终用衣兜捧了沉甸甸好些野果回来。
“你也太胆大了,要是摔下来可怎么好?!”
闻昊渊见她终于双脚落地,这才沉着脸训斥。
“哪儿那么容易摔呢,这些都是从前在乡野练出来的,小时候摔得多,渐渐大了熟练了,谁还会从树上摔下来?”她玩得不亦乐乎,“瞧,这些可好吃了,又酸又甜,等会儿咱们俩分。”
望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是生动活力。
那份如火焰如阳光一般的生命力,深深撼动着他的心。
瞬间,闻昊渊什么批评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喜欢这样的虞声笙。
胆大蓬勃,向阳而生。
落落大方,毫不扭捏。
“好,你爬树摘的,理应你多吃点。”他笑道——大不了,他守着她,她要是摔下来了,还有他护着。
足足尽兴地玩了四五日,终于到了太子传召闻昊渊的这天了。
得知丈夫要继续忙,她一阵失落。
这几天实在是太开心了。
没有京城内宅的桎梏,她像是天地间放飞的小鸟,与自己的爱人相依相伴,这样的生活当真可遇不可求。
虞声笙微微蹙眉:“好吧,那你去吧,要小心点。”
“你也是,我不在的时候不准爬树,我会让人盯着你的。”闻昊渊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温柔,又故意板着脸,“你要是不答应,或是偷偷去爬,回头等我回来了就不给你带好吃的,什么银票田产地契首饰也没有你的份。”
虞声笙:……
很好,这男人已经学会了如何拿捏她。
没法子,钱还是很重要的。
她眨眨眼,很认真地做了保证。
闻昊渊这才满意离去,离开时还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等办完这一趟,咱们就能回家了。”
送别了丈夫,她沉浸在淡淡的忧愁中。
没一盏茶的功夫,又恢复了过来。
男人只顾着陪她嬉闹玩耍,那如何能撑得起偌大的一品军侯府?
她很强,她的男人就该更强。
刚收拾好情绪,今瑶过来了:“夫人,咱们安排在城郊的人传信回来了,说是这几日赵家那头都蹦跶得很,频频去庄子上盘点人头,对账收成什么的;今日忽儿安静了下来,请夫人示下,咱们继续按兵不动么?”
“让他们先看着,不妨事,还有三日,最多三日。”
虞声笙抿唇一笑。
三日后,便是官衙收今年秋冬第一波粮税的日子。
有钱交钱,有粮交粮,按亩数田地来算,准错不了。
一时间,乾州城内城外一片忙碌。
此时,对此浑然不知的赵大老爷还在书房品茶。
他身边是最近正得宠的姨娘。
这姨娘生得小家碧玉,却很会讨男人的欢心,娇怯怯说上几句贴心的话,能让赵大老爷一直甜到心坎里。
正浓情蜜意的时候,突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原本正趴在赵大老爷怀里,引得他去吃自己唇上胭脂的姨娘吓得立马从他膝头滚下。
冷不丁瞧见这一幕,赵大伯母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狂跳。
猛地冲过来给了那姨娘一脚,她扯着丈夫的胳膊喊道:“快些过来,官府来人了!!”
赵大老爷本满腔不快,乍一听这话,赶紧理了理衣衫,与老妻边走边问:“怎么来人了,为了何事?怎么提前一点声响都没有……”
对话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趴在地上的姨娘这才缓缓起身。
一动腰间就疼,疼得她直抽气——方才赵大伯母那一脚可没留情,用了十足的力道。
姨娘恨恨地盯着门外:“哼!你自己没本事笼住男人,却拿我撒气,什么东西!”
这会子的功夫,夫妻二人已经到了府门口。
官府来人传信,见了赵大老爷那差役便道:“赵老爷,今年的征税开始了,您可别忘了日子,咱们老爷说了,贵府要交今年的一份,还有先前落下的、赵老爷您说了要双倍补上的,一共三份,可别弄错了。”
那差役把话传到,人就走了。
赵大老爷愣住:“什么?”
他茫然地看向妻子,“你听见他刚刚说什么了吗?”
“说、说要交税了……”赵大伯母都快哭了,“不是要等足一年么,这才几日啊,就要、就要交钱交粮了?”
第158章有些苦,只能自己尝
这夫妻二人一直以为,上次在官府过了明面,又立下誓言字据,应当是来年再来清算这一切;从眼下到来年,足有一年多的时光筹备,乾州又气候温热,这里的作物最少一年两熟,等两季的收成到手,也没有什么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可万万没想到,人家这么快就要补缴了。
前前后后算起来,连一旬的空余都没有。
赵大伯母慌了神,忙不迭地催促丈夫将那一日写下的字据拿出来瞧瞧。
两口子匆匆忙忙赶到外书房,又从一堆暗格中翻出了那张纸。
等看清楚最下面写着的一列日期时,二人齐刷刷眼前一黑。
“这、这……不是来年啊。”赵大伯母都快哭了。
赵大老爷心乱如麻,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耳边都是老妻绝望无助的哭声,一阵接一阵。
“够了,人还没死呢,哭个屁!”他骂骂咧咧道,“你要有今日这份灵光,也不会有这般糟糕了!”
“你还怪我?”赵大伯母的战斗力被激发出来。
她也顾不上哭了,一跃而起,“要不是你整日都顾着跟那些个狐狸精打架,哪里还会老眼昏花看不清这些个?我一妇道人家,你让我抛头露面地替你冲在前头,那我嫁男人做什么?我还不如留在娘家招女婿!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没本事!”
夫妻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还惊动了长子那一房。
赵阅儿也过来瞧了瞧。
大概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小脸煞白,忙抢白道:“咱们还是将二叔家的田产还回去吧,那将军夫人要的就是这个,何必呢,又不是咱们的,咱们在这儿担惊受怕,还要多付什么税粮,出力不讨好呀。”
哪知这话刚说完,她就被嫂子不耐地劝回了房中。
她大嫂子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管这些个闲事作甚?还不赶紧回房进益你的针线去。”
赵阅儿再次被排除在外,撵出了书房。
孤零零回到屋中,她气闷委屈,却又不知向谁说起。
家里的天都要塌了。
偏偏爹娘兄嫂还想着那些田产。
凝枣劝道:“姑娘就别想了……”
“如何不想,横竖我如今还未出嫁,亲事都没说上,依然是赵家的人;爹娘他们听不得我这话,嫂嫂如今也嫌我烦了,不过是他们觉着我迟早要嫁出去,是别人家的人了,这些个田产与我无关,他们觉着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阅儿苦笑,“罢了,如今想明白也看明白,怎觉得这日子……还不如从前呢?”
从前一脑袋浆糊,只凭着性子横冲直撞,撒娇卖痴,倒也痛快肆意。
总好过如今,看得远看得明,却无人在意。
她闷闷地坐在榻上,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时光不等人,这句话用在哪儿都合适。
尤其催赵家大房交税,尤其合适。
官府规定了最后缴纳粮税的日期,届时但凡有所亏空欠缴的,特别像赵家大房这样欠得特别多的,家中男丁搞不好还要去服徭役。
服徭役多苦啊,什么脏活累活都有,还不管饭食。
有很多身子不好的人,都死在了服徭役上。
赵家正慌得手忙脚乱,四处筹钱筹粮。
赵大老爷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高姿态,说话也不兜圈子了,赶忙去寻了其他几房弟弟帮忙想法子。
人家上了一回当,吃了一回亏,怎么可能继续在同一个坑里栽跟头?
他碰了一鼻子灰。
几房弟弟一个都没出面,全是家中媳妇出来应对的。
那弟妹们或温柔或泼辣或明快或委婉,但说出来的话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想让我们帮你出钱填了这窟窿?成啊,将之前这田产的出息拿出来均分,再把田产归属重新划分,等这些事情说清楚了,我们再出钱也不晚。”
赵大老爷叫苦不迭。
这田产拿到手时,已经被黎阳夫人收走了先前收成的钱粮。
庄子上除了佃户们自留的口粮之外,是一点不剩。
哪里还有什么原先的出息进项?
任凭他说破了嘴皮子,唾沫都说干了,那些弟媳妇依旧不为所动。
还是那位最直言不讳的弟媳妇说话最难听。
她理顺了帕子,半带笑意,不阴不阳道:“你这做大哥的,也该想想明白,总不能有好处时你与大嫂就把门关上自个儿发财;发现不对劲了,才想起你还有几房兄弟,咱们一家老小的也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哪里受得起大哥这样摆弄,这日子还过不过啦?不然这样好了,咱们拖家带口的,都住进乐安府去,叫大哥大嫂管吃管喝,管咱们一应开销。”
赵大老爷立马不吭声了。
开玩笑,当初拒绝他们几房住进乐安府,就已经费了姥姥劲了。
今日他怎敢开这个口子?
见他这般反应,弟媳妇翻了个漂亮的白眼,连客套话都不说一句,便让婆子送客。
赵大老爷何时被人这样奚落过,顿时一张脸难看至极。
饭要吃,钱要还,日子如流水,一样要匆匆过。
终于到了最后缴纳的日子,赵家大房这头还差了一大截。
这回州府老爷也没有一开始的好脸色好脾气了,径直派了差役登门,当着赵大老爷两口子的面,拿走了赵大爷。
儿子被抓了,不日就要服徭役,此等晴天霹雳可把这夫妇俩劈清醒了。
二人赶紧备了礼物,又一次匆匆赶去了客栈。
他们扑了个空。
虞声笙压根不在。
从正午等到了傍晚,等得心急如焚,总算将那一抹盈盈而动的身影给盼了回来。
见到虞声笙步伐款款而来,赵大伯母再也绷不住。
“夫人,好夫人,还请你帮帮忙,救救我儿子吧。”
话才开口,泪已潸然落下。
虞声笙今日也忙得够呛。
她在这里搜了好些乾州本地的菜种,还有树种,打算带回京城,就放在京郊自己的田庄上种种看;还有一些乾州特产的花苗树木,她也详细看了许多,问了许多老师傅,求教种养经验。
威武将军府大得很,但真正修整出来、可供赏玩闲逛的园子却只有一个。
府里还有的是被主人遗忘的角落。
作为当家主母,她自然想把自家府邸打点得漂亮干净。
如此忙活了好几日,每天都充实劳累。
回到客栈,用饭沐浴,径直倒下就睡。
哪晓得今日还有这么一出好戏,她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将二人领到了另一处空置的厢房中。
很有眼力劲的老板已经派小二送上了热茶热点心。
虞声笙静静听完两口子的话,好笑道:“这些都是二位在州府老爷跟前作了允诺的,如今还不上,令公子被罚徭役,也符合我朝律法规定,人家州府老爷并没有判错。”
一听这话,赵大伯母惊呆了:“服徭役啊,我儿要被送去修码头、修官道,这一去没有个大半年可回不来,要是冬日里……能冻死人的!”
虞声笙流露出不解,片刻后又恍然大悟。
“所以,今日二位前来,是想问我借钱的?”
她摆摆手,“这可不成,这么大金额的借款没有我家将军发话,我可不敢擅作主张。”
第159章开不了口
她拒绝得太过果断,以至于赵家两口子一愣,还以为自己真的开口借钱了。
又瞧着她四平八稳坐在上首,似笑非笑的眉眼间隐隐有戏谑之意,他们哪还有不明白的。
人家将军夫人可是故意的呢。
赵大老爷咬咬牙:“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戚,你也不能见死不救,便是你家将军回来了也说不过去;今日我们夫妻不为了求钱,只求你能出面,就说那田产是黎阳夫人的,且让他们收了钱粮税,别来找我儿子的麻烦。”
“大伯父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虞声笙淡笑道,“什么叫就说那田产是黎阳夫人的?上回咱们在州府老爷跟前可说得明明白白呀,二位可是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这才过去多久就给忘了?”
此刻,他也顾不上颜面不颜面的。
那可是他的长子。
是日后支撑门户的继承人,说什么都不能出事。
“夫人何必拐弯抹角地骂人呢,事关人命,你我都心知肚明的……”
“我可不知晓。”她一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当初说得那样斩钉截铁,说要双倍补上,夸下这等海口,还让旁人替你收拾烂摊子么?我可没这么多闲钱。”
说着,她又叹了一声,“外头瞧着威武将军府家大业大的,其实我们才刚新婚,内外事务自己还没理顺呢,哪里就有这么多的空余呢。”
一旁的赵大伯母听着,牙根气得痒痒。
——你还没理顺?那你插手管旁人家的闲事作甚?
要不是虞声笙率先举告,他们也不会陷入背腹受敌的局面。
眼下可好,官府要催缴,自家兄弟反目,儿子又被抓走了,他们所求无门,只能找上这事发根源。
赵大伯母忍着气:“那你说,你想怎么办?怎样才能放过我们一家?”
“我不想怎么办,我是个局外人。”
虞声笙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用茶盖轻轻拂着茶汤,“不过我有句实在话却不说不快,当初你们那样逼迫黎阳夫人,还有其一双年幼的孙子孙女,有没有想过他们一家该怎么办?”
赵府夫妇脸色齐刷刷一黑。
她又慢条斯理道:“这人心嘛就是向着自己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能理解,你们既占了人家的田产,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总不能一毛不拔,还落了个谷仓丰盈,钱粮不缺吧?那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连我都看不下去。”
“你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好像正义得很,我就不信你没有私心!”
虞声笙望向怒吼的赵大伯母,笑容加深了:“说对了,我怎么会没有私心呢,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自京城动身之前,姑母就与我说好了,若我有本事拿下你们,你们手头不该占的田产就都是我的了。”
“无利不起早呀。”她弯起眉眼,“谁跟钱过不去呢,你们说是这个理吧。”
二人沉默不语。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来求虞声笙简直是下策中的下策。
这女人面甜心苦,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看似小白兔一样温柔乖顺,实则一肚子黑水。
一个内宅妇人,张口闭口就将钱粮田产挂在嘴旁,满身铜臭。
赵大伯母还想求一求,毕竟事关自己的儿子。
可一向高傲惯了的赵大老爷却开不了口。
他沉着脸起身就走。
“欸,你别走啊……”赵大伯母急了。
“还在这儿求她作甚,你瞧瞧她这副嘴脸,就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呢!不许求她,咱们走!!”
虞声笙冷眼笑着瞧着这一幕:“好走不送。”
赵大老爷一听这话,脚下步子走得更快了。
见他们走远了,金猫儿才忐忑道:“夫人,这么一闹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不妨事。”虞声笙弹着纤纤的指甲,眉眼清冷,“他们逼着黎阳夫人时,何曾想过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今日不过是挨了一下昔日砍在旁人身上的刀子罢了;金猫儿,你记住了,越是不择手段的人,越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垮。”
能狠着心欺负二房弟妹,欺负人家唯一的骨血。
这样的人必定心狠手辣。
绝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和蔼可亲。
“况且,只是叫他们家的长子去服徭役,让人暗中照看着点,不叫他伤了性命就成;一个成年大男人,去劳作几日又算得了什么事?”
就说她自己,当年在乡野时求生,为了能吃上更多更好的东西,她也曾吃过不少苦。
一个年幼的女孩尚且能活下来,那赵家少爷应该也可以。
虞声笙没有多余的心疼惋惜。
这事就这么定了。
官府的动作比她想得还要快。
赵府拿不出应缴的税粮,连银钱都垫不够,赵家少爷很快被判了三年徭役,期间还得将欠缴的税粮一一补齐。
若三年期满,依旧补不上时,这些涉及到的田产将会充公,重新卖与出价更高者。
赵府夫妻听到消息,只觉得天都塌了。
长子被押送出乾州,送往附近的官道之前,他们曾去见了一面。
才堪堪几日,那赵少爷便灰头土脸,不成样子,哪里还有过往半分风光体面。
见着爹娘,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场泪如雨下。
他哭着喊着要回府。
赵大伯母哭得肝肠寸断,还是没能留住儿子。
消息传到虞声笙耳中,她往棋盘上落下一子,感慨道:“母子连心呀。”
今瑶看不懂,但不妨碍她给自家夫人拍马屁:“夫人真厉害,棋下得好,说得也好。”
虞声笙好笑地抬眼,伸手拧了她脸颊一下:“下得好什么好,我压根不会,就是在对着棋谱乱摆呢。”
“夫人摆着都好看。”
闻言,虞声笙笑得更开心了。
她摇摇头,随后吩咐道:“让他们备好的银票准备得怎么样了?”
今瑶收起了嬉皮笑脸:“夫人放心,钱庄那头打点妥当了,只等夫人一声令下。”
“好。”虞声笙伸了个懒腰,“拔出萝卜带出泥,要的就是快准狠。”
赵府夫妻等不了三年。
她也一样。
是以,赵少爷刚去服徭役不到五日,便大病一场。
消息传回,赵大伯母越发心焦。
这下连赵大老爷也坐不住了。
他去找州府老爷求情,州府老爷拗不过他,给他一个折中的法子——让他让出多余的、不属于他的田地,再由官府出面卖给愿意接手的人,若还是补不上窟窿,那就只能再卖一部分他们原有的庄子。
夫妻二人这回倒是没多犹豫,很快便同意了。
虞声笙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命人带上银票,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官府手中顺理成章地买下了这部分田产。
因出手太急,又要一次性付清,很多乾州富户还在观望筹钱,却不想被虞声笙一个时辰就搞定了。
接过从官府处过了明面的地契,虞声笙一颗心便安定了。
事已至此,成了一半。
夜深了。
她将新得的地契安放好,便取出卦盘铜钱。
今夜心血来潮,意动难耐,她想算上一卦。
看着卦象显示,片刻后,她叫来了小厮,让他快马加鞭去传信。
“告诉将军,就说乾州这头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第160章没玩够
“一切事情,如他所料。”
她吩咐完,那小厮便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虞声笙也回房休息。
再说那赵府夫妻,到手的肥肉丢了,前前后后搭了不少银钱进去,还把心爱的长子一条命差点搭了进去,忙活一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田产落入他人之手,这二人脸皮都在抽搐。
赵大老爷更是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打算不看虞声笙那丑恶贪婪的嘴脸,竟是一个眼神都不给,负手离去;可他回府才知晓,人家虞声笙压根连面都露,全程都交给管事来办,尽显将军夫人的骄傲。
闻言,赵大老爷又差点吐血。
至于赵大伯母,儿子能救回来,她便安心了。
至于失去那些田产固然可惜,但也比不上儿子的性命要紧。
但当官府又说贱卖了那些田产依旧还有短缺时,她也有点坐不住了。
关于是卖赵家祖产,还是卖她的陪嫁,两口子又爆发了一次堪称山崩地裂的争执。
最后还是赵大老爷落败,灰溜溜地将原先分到手的一部分田产出售,以填补亏空。
毕竟老妻说了,她的嫁妆都是要留给孩子们的,要是让外头的人知晓赵家还打媳妇嫁妆的主意,脊梁骨都要被戳穿了。
哪怕眼下赵家大房已经丢人丢得够狠,赵大老爷还是要挽回一些颜面。
这些后来被发卖的田产也落到了虞声笙的手中。
谁让她早就算到了这一点,所需银钱都是备着现成的。
对方只要出手,她瞧着价格合适便尽数吃下。
一来二去,短短数日虞声笙的小金库就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着。
一切安定后的晚上,闻昊渊回来了。
她早就得了石勇的传信,炉子上还热着饭菜,灯火几盏,融融如日光,她正一边数地契银票一边等着丈夫。
男人一推开门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柔和灯光下,女子正盘腿坐在床榻上,纤纤十指本该是最书卷气的,却被她用来快速点着那些财产;乌发如云,顺着肩头垂下,她忙得只顾着抬眼瞅了一下,随口来了句:“快去洗手吃饭,七、八、九……嗯,怎么少了一张?”
闻昊渊哭笑不得。
但还是乖乖绕到屏风后头洗漱净手。
“明日咱们要去见太子殿下。”他坐下才吃了两口,脱口而出。
“好。”
见她应得果断,他好奇了:“你就不问问为什么?也不怕么?”
“要是要紧事,怕等不到明日,既然能等到明日,那必定是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让我猜猜,是不是殿下知晓了我暗中帮忙,想夸奖夸奖我?”
她眯起眼,笑得像极了一只狡黠可爱的小狐狸。
闻昊渊一时间看痴了。
“竟被你猜得七七八八,这总不会又是你算出来的吧?”他清了清嗓子,挑眉一笑。
“自然……没有。”
她心虚地垂下眼,继续数着。
闻昊渊:……
——肯定是算出来的。
翌日,虞声笙收拾妥当,换了一身清雅的衣衫,与闻昊渊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粗犷一纤细,却相得益彰,很是相配。
由闻昊渊领着,乘着马车驶向了乾州某处私密宅邸。
这儿是太子殿下的私宅之一。
到了地方,依着礼数见礼问安,只听前头传来一温柔的声音:“闻卿、虞夫人平身,今日只是孤在私底下设的家宴,只为款待朋友,实在无需多礼。”
虞声笙错开半个身子的距离,落在闻昊渊身后。
闻言,她才徐徐起身,继续低眉顺眼地摆出一副端庄模样。
见惯了这几日她的活泼,乍一见此情此景,闻昊渊还有点不习惯。
几人落座,虞声笙这才看清楚了当朝太子的模样。
他长得与皇后很像,尤其眼睛鼻子。
笑起来温文尔雅,颇有公子如玉的翩翩之态。
虞声笙暗道一声好,如此模样的太子,想必也是人中龙凤。
她静静吃着菜,多听少言。
此举获得了太子的极高赞赏,与闻昊渊一番对话后,他终于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看来传言并非都可信,今日孤见到虞夫人方知闻名不如见面的真正含义;你与闻卿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孤瞧着很是开心。”
虞声笙浅笑举杯:“多谢殿下,殿下实在是谬赞了。”
“此次孤代父皇巡视,本就暗潮涌动,多亏了夫人暗中相中,你卜算本事了得,先知更是超前果断,还趁着查赵府的私账一事,替孤查清了乾州内暗藏的势力,难道还担不起一句夸奖么?”
太子笑道,“孤敬你们夫妇一杯。”
怕是赵家夫妇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只是虞声笙明面上的棋子。
用这一招吸引众人的视线,成功让虞声笙查到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那薛太太漏夜前来,不仅仅为了叙旧或是交托旧物,更是传达了重要线索。
当初虞声笙自告奋勇接过这差事时,闻昊渊是拒绝的。
因为这太危险了。
他不愿妻子暴露在危险之中。
可虞声笙却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
何况黎阳夫人一事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乾州上下谁人不知?
她打着黎阳夫人的旗号,师出有名,又借着查清田产亩数、逼着赵府夫妻补缴税粮的风波,更将这件事闹大,越是吸引众人,反而越是不让人留意到她身上。
大约此刻外界的人只会认为,这位从京城而来的将军夫人是专程替黎阳夫人找回场子来的,顺便收拢田产银钱在手,名利双收。
这顿家宴确实吃得宾主皆欢。
散席后,太子亲自送他们到府门口。
“殿下太客气了。”闻昊渊拱手作揖。
“欸,闻卿这话严重了,今日你我没有君臣之别,只是好友;相送好友,乃人之常情。”太子笑道。
又客套了两句,夫妻二人才乘着马车离去。
这会子没外人,虞声笙叹了一声:“宫廷里长大的人是不是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这太子殿下瞧着温厚如玉,其实也深不见底。”
“这是自然,若不如此,怎能稳坐东宫之位?”
“我就不成了,在这位贵人跟前我可不敢多说什么。”
“你这样就很好。”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虞声笙眼睛一亮:“陛下是打算把你留给太子?”
闻昊渊沉默久久,突然来了句:“是留给下一任储君。”
这话略有不同,但大概意思一致。
她反复咀嚼着丈夫这句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献计献策又一番立功,应当没做错吧?”
“没错,只要不与那叶贵妃走得近,怎样都不算错。”
太子此番巡视,收获颇丰,光是上呈天听的奏折就写了不下二三十本。
本本都是精华,字字句句都落在点子上。
后来,虞声笙都得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帝龙颜大悦,在朝堂之上没少夸太子与闻昊渊。
她叹了一声。
萱妈妈听了,笑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好短短的,叹什么气呢。”
“咱们要启程回京了,我还没玩够呢。”她感慨万千。
第161章连丫鬟都能看明白
闻言,今瑶快步过来,正色道:“不是我说姑娘,您这段时日也过得太逍遥散漫了些,叫咱们几个瞧着倒也无妨,横竖咱们都是姑娘的人,谁又会去外头嚼舌根?可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呢,奴婢是怕您这样会叫他们这些个奸懒馋滑之辈生了些许不敬之心,回头不好服众。”
她一口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换回了原先的称呼,俏脸微红,“总之,奴婢就是担心夫人您。”
今瑶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金猫儿很赞同。
虞声笙笑了:“难为你们几个这样替我着想,我心里都记着呢。”
即将返京,那么留在乾州的一些事情也要七七八八料理妥当。
最要紧的田庄已经到手。
她不但收回了原先黎阳夫人丢了的,还替自己府邸足足添置了好大一片庄子。
这庄子距离山脉也近,到了年节便有享用不尽的野味珍馐,还有各种特产,一想到这儿虞声笙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当然还有第二桩要紧事。
虞声笙为此特地去找了赵大伯母。
依旧是在乐安府。
比起上回的热情周到,这一次的赵大伯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面笼寒霜,不苟言笑,耷拉着眼睛,从眼角处看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赵阅儿明显也察觉到母亲态度的转变。
她生怕得罪了虞声笙,又一时间说服不了自己老娘。
夹在中间又是赔笑又是奉茶的,看得虞声笙都有点不忍心了。
赵阅儿比她还小了几岁。
本该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疼爱的闺阁年岁,如今却被迫成长,对比女儿,赵大伯母显得格外糟心不懂事。
当赵阅儿再一次起身要给虞声笙添茶时,被她轻轻拂开,她笑道:“阅儿妹妹不必忙了,坐下歇歇吧,茶水再多也堵不上我的嘴,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她笑盈盈地看向赵大伯母,“我今儿来就一件事,敢问你们大房这一家什么时候从乐安府搬走?”
“什么?”
赵大伯母惊呆了,“你抢了田庄不够,这会子连这宅院也想要?亏你还是京里来的将军夫人呢,堂堂三品诰命在身,你、你怎能这般不知羞耻?!这是明抢么?!”
憋了数日的愤怒倾泻而出,话自然说得又冲又难听。
虞声笙倒是不在意,嫣然一笑。
“大伯母这话就不对了,我何曾抢过什么东西?若我真做了这作奸犯科的坏事,你还不赶紧去州府老爷跟前击鼓鸣冤?我朝明文规定,即便我有诰命在身,也不能如此鱼肉百姓,抢夺他人田产。”
她缓缓道,“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大伯母这样懂事明理,知晓抢人田产乃犯罪之行径,又怎会不知晓夺人宅院也是一样的罪名呢?”
“这府邸原先可不叫赵府,这是黎阳夫人的夫君乐安公的府邸,外头的匾额上写着的正是乐安府,与赵府、与你们大房没什么关系;我离京之前,姑母就交代给我,说是乐安府借给你们一房住得也够久了,也该收回好好修缮一番,往后便做二房祖宅使用。”
“既然赵家早就分家多年,二房的祖宅怎么也不该算到大房头上去。”
她一锤定音,“当然了,我也不是无情之人,凡事都有个宽限。”
说到这儿,虞声笙冰凉的眸子瞥了一眼赵阅儿。
“妹妹这模样生得可真好,可惜我读书少,勉强认得几个字,却夸不出来更好的话,便是天仙也不过如此吧!我听说妹妹如今正在议亲,嗯?”
赵大伯母浑身一个激灵。
寒气从背后窜起,直至头皮。
她的私心已经被眼前这女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被了如指掌的窥探感叫人不寒而栗。
她甚至不敢去看虞声笙的眼睛。
“能从乐安府出嫁,自然要比从赵府出嫁风光百倍,说出去也好听,到底是乐安府的堂小姐,若我有个女儿,我也会替她这样盘算。”
虞声笙轻轻一哂,“大伯母一片慈母之心,我能理解,这样好了,我们各退一步。”
“怎么说?”
赵大伯母硬着头皮追问。
亭台深深,花鸟虫鸣不绝于耳。
本该寂静的园子里,此刻格外热闹。
郁郁葱葱间,不知过了多久,却见虞声笙那一抹清丽的身影施施然起身告辞,而赵家母女却呆坐一旁许久。
直到婆子过来,赵大伯母才恍若惊醒一般跳起来:“她居然敢拿你的婚事来威胁我!!”
赵阅儿俏脸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当晚,冷战数日的老两口又凑到了一块。
赵大伯母说了今日与虞声笙的一番对话,说到对方的来意时,她气不打一处来,胸口起伏不断。
“她真这样说?”
“是!说让我们半个月内给阅儿的婚事定下,不然就要把咱们一家子都轰出去!怎么会有这样厉害无情的女人?她才多大!!这手段老练毒辣的,简直不像让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赵大伯母只要一回想起今日那女人浅笑嫣然的模样,就觉得一阵战栗。
“咱们就算拖半个月,我就不信了,她还能一直赖在乾州不走了?”
赵大老爷也一阵气闷,“总不可能留在这里三年五载的,还要等到我儿成婚吧!横竖阅儿还小,咱们拖得起,她能拖得起么?到时候动手撵长辈,这么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即便她是什么将军夫人,怕也难担待得起吧?!”
“你说得容易,这可是拿阅儿的终身大事在赌!你瞧瞧田产那事,这女人有多阴毒,你也瞧见了!害了老大,如今还要连闺女一起坑么?”
她不乐意了。
无论儿子女儿,都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心疼儿子,也一样心疼女儿。
“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让阅儿怎么办?”
老妻的话成功让他哑口无言。
“那这半个月寻个亲事,万一要是寻不好,不也是害了阅儿么?”
夫妻俩对视半晌,各自垂头坐下。
心如乱麻,感觉哪头都不是路……
赵阅儿也在房中暗自垂泪。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了,难为自己看明白也想通了,可麻烦事偏偏不放过她,一茬接一茬。
这会子她是真后悔了。
悔不该当初鬼迷心窍,不知天高地厚地还要去勾搭闻昊渊。
若非如此,今日她在虞声笙面前也不会张不开口。
一步错,步步错。
赵家大房重又陷入愁云惨淡。
回去的路上,今瑶好奇地问自家夫人:“乐安府,既然这府邸是因乐安公才有的,如今乐安公已然归天,连黎阳夫人都不在这儿了,这乐安府不就剩一个空壳子么?从这儿出嫁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闻言,虞声笙笑了。
“瞧瞧,咱们家今瑶都能看明白的事,偏有些人执迷不悟。”
是啊,乐安公都不在了。
旁人会看在空空如也的乐安府的面上,给赵阅儿风光体面么?
除非黎阳夫人不远千里归来,亲自替赵阅儿梳妆送嫁,当众做赵阅儿的全福夫人才行。
可黎阳夫人早就对这家人心灰意冷,怎么可能还回乾州?
第162章拿捏,还不是轻轻松松
依着虞声笙的意思,她不回来踩两脚,冷嘲热讽一番,就已经很有涵养了。
换成过去的虞声笙遇到这种事,定要把他们狠狠揍一顿,再啐一口,方能解恨。
尊贵的将军夫人的身份是一件厚重的外衣。
遮掩了锋芒,也带来了她想要的安稳富贵。
罢了,凡事有舍有得。
她不贪心,不会什么都想要。
金猫儿纳闷:“赵家会答应么?”
“由不得他们答不答应,不答应我也有不答应的法子,我离京时答应了姑母,这乐安府、田地,一样不落我都要收回的。”她眸色沉沉,慵懒地靠在软垫上,那眉眼间氤氲生出一股上位者的矜骄。
翌日,赵大伯母还在睡梦中。
管事婆子火急火燎来传话。
“什么?府门外叫人围了?谁这么大胆?!”她来不及细细洗漱更衣,胡乱拿茶水漱了两口,又匆匆换上外衫,“老爷知道了么?”
“门房已经过去传话了,想必老爷定然知晓。”
“老爷昨个儿歇在哪儿了?”
“在胡姨娘处。”
赵大伯母一听,声音不由得拔高几度:“这个不要脸的。”
也不知道骂的是谁……
待夫妻二人一同赶到时,被眼前一幕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乐安府门外围着的都是身披银甲的护卫。
一看就身份非凡。
怕是州府老爷轻易都差遣不了。
赵大老爷忙不迭地从偏门出去,也不知寻到谁问了个究竟,得知这些银甲护卫都是皇族身边的侍卫。
“皇族?!”赵大伯母眼睛一翻,差点晕过去,“又是那尊神佛奶奶……咱们这又是得罪了谁?”
“你问我,我问谁?!”
银甲护卫不发一言,就只是守在府门外。
外头人来人往瞧着新鲜,很快消息不胫而走。
整个乾州都知道乐安府被围了,赵家大房又不知道惹了哪位高门大户,才得了这样的报应。
原先还对赵阅儿颇为中意的几户人家,刷的一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寻到媒婆一问,那媒婆甩着帕子,脸上的脂粉浮起一半,无比夸张道:“我的大太太,你还好意思问呐?你瞅瞅你家府门外是什么人?那些个人家都是本分富贵的,谁愿意沾惹这样的麻烦!”
赵大伯母一听,捂着心口,这下是彻底晕过去,是叫婆子们七手八脚给抬回了府中。
事已至此,他们夫妻再看不明白那就真是傻子了。
二人又去了一趟客栈。
虞声笙避而不见。
赵大伯母明白了她的意思,强打精神,赶忙替女儿亲事的奔走起来。
很快,她便相中了一个青年。
比赵阅儿略大了一些,年长五六岁。
原先家里也不错,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沦为寒门。
这小伙子倒也争气,读书上进,已然考中了举人。
若不是家里条件实在拿不出手,他又不愿屈尊降贵去迁就那乡野出身的女子,这才将终身大事给拖延了下来。
换成从前,赵大伯母定然会嗤之以鼻——就这条件还挑?挑什么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连媳妇都养不起,挑他大爷呢?
眼下,她只能咽下苦水,给女儿备齐多多的嫁妆。
到了过庚帖这一日,府门外的银甲护卫有了异动。
为首之人拱手道:“我等奉命,护送赵家小姐的庚帖。”
赵大伯母万万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机。
有这样一队护卫相随,走在路上风光霸气,体面十足。
这可是皇族才能用到的侍卫呀,如今竟护送赵阅儿的庚帖,这让灰头土脸了多日的老两口重新扬眉吐气。
对方家里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诚惶诚恐地跪在外头,又小心翼翼地迎回了赵阅儿的庚帖,摆在宗祠内合起了八字。
这么一来,原先传得流言纷纷,眼下不攻自破。
还有些好事之人大着胆子来问赵大伯母,问她这些是不是京中贵人安排的。
赵大伯母含糊不清地应着。
心里没底的模样却被那些人解读成了高深莫测,越发敬畏忌惮。
赵阅儿的婚事定下后,老两口松了口气。
但看看府门外始终没有撤走的侍卫,他们对视一眼,明白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人家心情好,可以轻而易举地捧他们上天;可若是有一日人家心情不好了呢,他们这一房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大房上下活动起来,打点行装,收拾箱笼,短短三五日便已经搬得七七八八。
有人问起来,赵大伯母拿出与丈夫商量好的说辞:“儿女婚嫁是大事,要从本家祖宅出嫁,方能得祖宗保佑。”
这话也没错。
他们大房原先在乾州也是有自己的宅院的。
不过远不如乐安府宽敞气派罢了。
他们前脚刚搬走,后脚那些银甲护卫便撤离。
此刻,客栈内,虞声笙正坐在榻上,她跟前是几个年约三四十的管事,有男有女,打扮得老实本分,人瞧着也精神干净。
“叫你们一路奔波而来,辛苦了。”
她柔声一笑。
“夫人哪里话,我等是黎阳夫人身边的老人了,黎阳夫人先前备受委屈,咱们都是奴婢也无法在主子跟前说上话,没派上用场不说,反倒被撵去了城郊庄子上做苦活,多亏了夫人照拂……如今又叫咱们得还,咱们又哪里称得上辛苦呢。”
一婆子瞧着和气得很,说话也进退有度。
这些人都是黎阳夫人之前用过的老人。
离京前,虞声笙向她要了一份可靠的奴仆名单。
这些人都在之内。
她刚到乾州那段时日,天天往城郊庄子上跑,除了调查被大房贪墨的田产之外,还在暗中观察这些老奴的日常。
验证了这些人确实本分牢靠,也守得住。
等如今尘埃落定,她才命人将他们都请了过来。
“黎阳夫人的意思,是叫你们留在乾州照看祖宅,也就是如今的乐安府。”
几人又惊又喜,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从田庄劳作乍然变为照看祖宅,这活计立马从艰苦变成了轻松。
“多谢夫人。”他们一一拜倒,再无不愿的。
又交代了好些细致的事,虞声笙才让他们退下,金猫儿将早就备好的匣子交给他们,那里头放着的,便是乐安府各处的门房钥匙。
刚歪在榻上打了个哈欠,闻昊渊就进来了。
“我都听见了,咱家夫人真是厉害。”他笑道。
“哪里厉害了,不过是摆弄人心。”她懒懒的,有些提不起劲儿,“说起来我最不喜的就是这种事了。”
“你不喜欢,那往后就不做。”
武人想法简单粗暴。
虞声笙瞥了一眼瞪过去,说不出的娇嗔:“哪里能说不做就不做的,人生在世,难免为难二字,只要有利可图便可。”
“也对。”他竟认同,“那这一回你赚了多少,数来给为夫听听呗。”
“都在那儿了。”她指着小几上堆起的账册,“我正愁无人帮忙呢,你来得刚好,帮我瞧瞧吧。”
闻昊渊:……
他就不该提这茬。
暖香入怀,窗外枫叶正红。
哪怕一起看账理事,好像也成了一桩风流韵事。
赵家大房搬走的第六日,虞声笙一行踏上了返京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