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末日船生存艺术》
1. 末日船
楚绪被马桶冲走了。
那一刻她无比后悔,自己还不如烂在办公室里呢。
周围漆黑一片,蛮横的能量从四面八方拍打挤压身体,胸腔被攥住无法呼吸,指甲几乎要在这种冲击下被剥掉。
就在这种折磨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时候,冰凉刺骨的海风终于灌入她的口鼻。
感觉上,她像被塞进一根细橡皮管又从另一端被甩出来。眩晕中睁开眼,自己跪在粗糙的木地板上,大口喘气。
“恭喜,你是今天的第一名。”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楚绪没有理睬。
几小时前她从办公室醒来,公司莫名其妙下达任务要求她赶紧逃离,然后一切开始失控……
打印机喋喋不休往外吐A4纸,满屋乱飞的纸又锋利如钢板,轻松就把一个人的脑袋割了下来,那颗头颅滚到脚边时,脸上还有定格的惊慌。
楚绪活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差点惊呼出声,但躲在办公桌底下的金发女同事盯着落下的脑袋,反应更快,声音凄厉。
看女同事没有收声的想法,楚绪三步两步避开杀人纸,上前把她嘴捂住了。
楚绪手里没留力气,金发同事脸迅速憋红。
“我松开手,你别叫了。”
金发同事点头后,楚绪才稍微松开。
然后两人经过交谈,同事说要去洗手间,楚绪在她的刻意暗示下,把脚伸进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疯了一样,她竟然会做出这种动作。
冰凉的木地板将楚绪拽回到现实,那个所谓的金发同事……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她根本没在这条船上出现。
“你刚才过的新手教程是逃离办公室吧,楚绪……”
楚绪见男人蹲下到与自己平齐,顺着他目光,楚绪低头发现自己颈间挂着的工牌,上面有她的名字。
“新手教程是什么意思?”
男人说话像经验十足的老手,似乎乐得有人向他请教,“每个游戏总得有个新手教程吧,刚才你在办公室经历的就是新手任务,有系统进行指引。”
听听,这还是人话吗?什么游戏什么系统。
“我叫丰朔,前天从图书馆教程里出来的,因为别人说后面的副本难度高,所以我想找几个队友组队进。”中年男人再次开口。
也没比自己早来多长时间。
他四十上下,比楚绪稍矮一些,中等身材,头发凌乱,络腮胡挡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眼睛无神且混浊。
远处船舱,不少男男女女探究的目光往外看,楚绪望过去,就看到他们低头佯装忙碌。
等等,船舱?
楚绪不可置信地环视四周,眼前竟然是一艘破旧的高桅帆船,船身庞大灰暗,显得格外古旧沧桑,这种古董船不放在博物馆里,竟然拿来载着他们航行。
船上还有这么多人!
“我真的没空陪你们闹了,让我回去!”压抑多日的恐慌瞬间爆发,楚绪声音嘶哑,彻底撂挑子不干了。
“……没有人能离开。”丰朔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当着楚绪面随意捡起一截沉甸甸的麻绳扔向船舷外。
楚绪的视线紧紧盯着那截麻绳,应该有的落水声音和浪花都没有出现,绳子划出一道弧线,甚至还没碰到深蓝色的海面,就凭空消失了。
楚绪的心沉下去,相较于物理学法则的崩溃,她更无法接受这种世界观的剧变,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一个怎样的疯狂世界。
“那所有人是从哪过来的?”
“不知道。”丰朔摇头,眼神混浊而疲惫,他抬起手腕,露出一块样式复古的黑色方块电子“表”,上面清晰的数字:28。
这东西在办公室就出现过,叫做收集器,不知道是拿来收集什么的。
好差劲的新手教程,什么信息都没有。
“我只知道,不在这个倒计时结束前继续做任务,就会死。”
死亡,对楚绪来说十分遥远,她才二十岁,生活失控之前,她是科技公司的997外包员工,微薄工资只能住贫民窟、喝营养剂,日子一眼能望到尽头。
虽然活得像具行尸走肉,但起码会被多折磨几十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收集器,30。
在她看清的下一秒,数字无声无息地一跳,29。
楚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又少一天。
“零点过了。”丰朔的收集器也跳了一下,“看来新年第一天,只有你一个人来。”
毁灭吧,抓紧时间。
楚绪把自己关进船舱,钉在阴暗潮湿的床铺上,连续好几天醒了睡,睡了醒。醒着的时候,就瞪着舷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深蓝发呆。
除了喝营养剂,她连嘴都没张开过。收集器的信息页面她麻木地看过无数次,到最后点开它已经变成了肌肉记忆。
姓名:楚绪
年龄:20岁
天赋:尚不明确
技能:无
身体强度:低
资产:500初始资金
这堪称地狱级的开局。
楚绪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在任务当中拼死拼活为了什么。
回到现实世界吗?她在现实不过是继续997的生活,每天固定奉献12小时给工作,剩下的时间苟活,又有什么好期待的。
继续在性命随时不保的任务里挣扎?亲眼看到别人死在自己面前,就让她连续做了好几晚噩梦,她没办法在任务中游刃有余。
既然在冒险里极大概率会死,还不如把这个结果提前。
对于死亡这个最终结果,现下的楚绪竟然生出一种名为麻木的坦然。像是暑假的最后几天,明明还有补作业的时间,但一个字都不去写。
她决定放弃挣扎,平静地接受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
同舱絮絮叨叨的中年女人试图跟她聊过天:“最近新来了不少人。”
看来抽水马桶又开张了。
但这关我什么事呢?楚绪把脸埋进发霉的枕头,继续等待慢性死亡。
时间在这里连流逝都没有知觉,楚绪感觉自己像一块在角落里慢慢霉烂的木头。
直到——
“哐当!”船舱那扇咯吱作响的木门蓦地被推开。
楚绪刚做了个回到现实的美梦,眼皮沉重抬起,就看到丰朔比初见时更狼狈了,头发被海风刮得蓬乱,原本还算黑的毛发竟然变得花白,面部苍老的皮肤挂在骨头上,整个人散发出濒临崩溃的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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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味道。
他比上次见面更老了。
丰朔跌跌撞撞冲到楚绪床前,扑通一声瘫倒在沾满污渍的木地板上。
“楚姐……不,姑奶奶!祖宗!”他语无伦次,双手胡乱拱起行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形,“我求求你,求求你!下一个任务带上我吧!”
一整个星期丰朔都在甲板上守株待兔,虽然陆续有不少人通过新手任务,但一看就知道全都是草包。
饶是楚绪此刻无意求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肯定一回,也觉出几分荒谬。这人疯了吧,丰朔如果能看到自己天崩开局的信息页面,一定说不出这种话。
“不……”长久没发声的嘴巴艰难发出一个音节,“你有什么误会吧,我只是个普通人,连自身都难保。”
一只布满新旧伤口,带着惊人力量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楚绪像被溺水者抓住了求生稻草,竟然硬是被丰朔从床铺上强行拽了起来,踉踉跄跄来到了甲板上。
刺骨的海风瞬间把她裹住,咸腥味直冲鼻腔,和初登船时不同,此刻的甲板上,聚集了许多人。
楚绪从船舱来到明处,眼前陡然一片灰蒙。
使劲眨几下眼睛,才看清周遭,她呼吸一滞,这艘船容纳的人比她想象中更多。男男女女,或站或坐,就在她出现的刹那——
寂静。
所有交谈声、哭泣声、甚至于粗重的呼吸声,都在楚绪出现的一刹那暂停。
上百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冰冷和探究之下,还有难以言喻的对生的渴望。
楚绪感到一阵寒意,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还没反应过来吗?”丰朔的声音有一种看透她的茫然的急迫。
反应什么?我才来甲板第二次你让我反应什么?楚绪在内心疯狂吐槽。
“你睁大眼睛看看周围的人!”
楚绪仔细环视,还是想不出看一群老太太老头扎堆有什么新鲜的。作为游轮旅行的主力军,在她的世界,参加这项活动的全是年轻人才是稀奇事。
不过她以前见的夕阳红旅行团上的老年人跟这些人比更有活力。
“你是这条船上唯一的年轻人!唯一的一个!”丰朔声音更急。
视线再次扫过甲板上的面孔,在丰朔点破的瞬间,她终于察觉到一直被她忽视的违和感。
这些“老人”脸上没有拿退休金的喜悦,只有连日的疲惫和对死亡的惊慌。
船上没有一个孩童,甚至没有一个年轻人。除了楚绪,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被时间加速又透支耗尽的衰败。
“……我们所有人,最初都是二十几岁……但我从图书馆里出来已经四十多了。”丰朔的声音苦涩,“任务失败,虽然不会直接丧命,但会让人变老。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变老……直到老死。”他又自嘲一笑,“也有在同一个任务里错误严重的,直接老死。”
无暇顾及楚绪的惊诧,丰朔接着道,“你,楚绪,是这条船上唯一还保持‘青春’的人了。”
楚绪被寒意浸透,她在最初的任务里面没有丝毫失误,年龄没有变化,因此她毫不知情。
这个该死的世界,究竟是仁慈地给了失败者多次机会,还是用一种更残忍、更漫长的方式把弱者凌迟处死。
2. 沉没的教堂(一)
“除了新手任务,你还失败了几次。”
“……两次。”丰朔尴尬地搔头,又试图挤出轻松的笑找补,“我其实也不算老吧……我这才是正常人的年龄。”
这话不假。楚绪想起船上那些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身影。和他们相比,丰朔确实比他们略微年轻几岁。
“所以,大佬,您能不能行行好,带我过一次任务吧,就一次!”
丰朔口中的“大佬”,楚绪看向所谓的任务“传送门”,流转的光芒上下组成了一个尖头朝下的水滴形状。
水滴的那边会是什么?
“大不了是我看走眼,赌错了人!”丰朔破釜沉舟道。
“抱歉。”楚绪拒绝地干脆利落,没留任何转圜余地。
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还是云里雾里,对任务中的危险世界更是一无所知。
重要的是,她没兴趣当谁的救命稻草。
更何况,眼前这个叫丰朔的和自己统共只有三面之缘,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卖惨哄骗自己组队,甚至丰朔这个名字都有可能是瞎编的。
她转身离开,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灼热目光。
但她没有回头,把嘈杂的甲板隔绝在身后,步履坚定。
……
“你接过什么任务?”回到陈旧木头味的潮湿船舱。
楚绪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那个总是面朝里侧躺的中年女人。
回答她的只有舷窗外的海浪声音。
楚绪心里觉得异样,太安静了。
迟疑一会,她屏住气,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女人床边,被子隆起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迅速伸手掀开,一张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肤灰败干瘪,如同瞬间被抽干水分。
浑浊的眼茫然睁着,死不瞑目。
楚绪面上不显,但胃里一阵翻搅。
这里会有人专门收尸吗?还是就这样。
放着?
没有半分犹豫,楚绪赶紧换了个房间,一闭上眼,就见到许多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丰朔的、同舱女人的、船上打过照面的陌生人。
还有自己的。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没有任何细纹的眼睛,一双还没在任务里失误过的眼睛。
“一起组队?”半睡半醒间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就被她按下。
不行,万一有风险呢。
一个“两全其美”的念头出现:明天她“可能”做任务,万一碰巧撞见,就顺势搭伙。说不定他的失败经验能派上点用场呢?
大不了把他当一次性道具用呗。楚绪浑身上下只有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恻隐。
翌日清早,楚绪下定决心做任务,怀着近乎祭奠的心情起身整理床铺,像整理骨灰盒上的盖布般一丝不苟。
上船时两手空空,现在身上唯一还有点价值的东西,就是口袋里的十几包营养液。
临上甲板前,楚绪实在是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重新回到原来的船舱。
门半掩着,她屏息靠近,同住的女人尸体已经不见了。
那张床铺上,被子还保持着自己昨天掀开的角度,床单清晰地凹陷着女人的轮廓。
她的生命在这里无声地消失。
船舱过道里传来脚步声,两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新人侧身挪了进来。
两人和楚绪点点头打过招呼后,看都没多看那张带着人型痕迹的床铺,就闷头栽倒在上面休息。
楚绪僵在原地。
自己刚登上这艘船时,也是找了张看似干净的床铺休息……
她忍不住想把刚才吃的营养液吐出来,平复了许久,她怀着必死之心再次来到甲板。
天只是蒙蒙亮,铅灰色云层压在头顶。楚绪一眼就看到蜷缩在传送门旁边的身影。
丰朔席地而坐,脑袋一点一点,发出了粗重的带着老人腔调的鼾声。
不知道他是在此早早等候,还是昨天被自己拒绝后,根本没离开过这。
丰朔被脚步声惊醒,抬头看到楚绪身影的那一刻,皱纹丛生的脸骤然爆发出狂喜,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用尽力气爬起来。
赌对了!楚绪的出现,和救世主降临别无二致。
楚绪仍然无法适应他对自己没来由的信心,硬邦邦开口:
“先说好,我不保证你能活着,甚至没法保证在危急关头对你施以援手。”
丰朔点头如捣蒜,听明白免责声明后,又拼命摇头,语无伦次道:“我明白!我懂,绝对不拖您后腿!我……我还有点经验,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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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绪坐在颠簸的大巴车上,她刚才同时和丰朔触摸了传送门,然后就……来这里了?
劣质皮革和塑料内饰产生了一种大巴车独有的味道,熏得人头晕。
她不知道同行的有谁,也不清楚这辆车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只知道一件事,丰朔不在车上。
是传送出了岔子,还是这任务本来就不能组队?楚绪心里那点盘算落空,既有松口气的轻松,又有些不安。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汽车终于停稳,车门七零八落打开。
司机不耐烦地像驱赶羊群一样把他们赶下车:“到了到了,都下去!”
楚绪随着人流下车,下意识抬头望天,夜空无月无星,宁静的小镇夜晚,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散发一团团朦胧的光晕。
四周很安静,能听到远处的虫鸣。
这环境出乎意料地普通,甚至带着点遗世独立世外桃源的惬意。
楚绪心略微平稳,起码目前看起来不是什么阴森诡谲的地方,也没有预想中行尸走肉扑上来。
“欢迎!你们一定是渴望搬进胡特镇生活的新移民!”迎上来的是符合楚绪所有刻板印象的外国男人,小麦色脸上挂着展示八颗牙齿的健康笑容。
“我是镇长,你们叫我哈克森就可以了。”笑容还僵在脸上纹丝不动,语气热情地让楚绪感到不适。
轮到他们这批“新移民”要做自我介绍时,楚绪本想随口编个身份,一段记忆瞬间注入了她的大脑。
与其说是剧本,不如说是一帧帧清晰的画面更贴切:
自己在医科学校念书、毕业后穿着白大褂在医院坐诊,甚至能回忆起教科书特定某页的内容。
“我叫楚绪,医科大学毕业,之前是名……医生。”
旁边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男人接着按顺序自我介绍,“我叫周辰,我老家的房子被龙卷风刮跑了,听说这边的土地收成好,想来种地。”
“我叫宋睿,是一名保险推销员。”
哈克森镇长等所有人介绍完毕,健康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作为全国幸福度最高的小镇,想来这里居住的人络绎不绝。不过小镇也要考察各位是不是真心实意想融入这里。”
“考察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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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各位完成镇上分配给大家的工作,积极参加各项活动。”
按照楚绪的新记忆,她是厌倦了医生职业,因此想搬来胡特镇提前退休养老。
在最幸福的小镇也要工作,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楚医生!”哈克森目光精准地第一个锁定她,“这段时间请你到镇上的诊所坐班,上一位医生离开一段时间,有不少居民等着看病。”
镇长接着给其他候选镇民都指派了去处:修补公共设施、电子建档等等……待一切布置妥当,哈克森看到时针指向十二点,才想起他们的“舟车劳顿”,让他们先去休息,白天下午再次集合。
所有人被安排在小镇唯一称得上“旅馆”的地方。
房间狭窄老旧,却收拾地还算整洁,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氛味道。
楚绪打量着角落九十公分的单人床,床头靠窗,两床中间被一个床头柜隔开,床的另一边就是墙壁。
不比船上的床铺大多少,但少了海水那股咸腥潮湿的霉味,这环境至少能踏实躺下。
虽然她在船舱里也没少躺着。
和她同住的是“程序员”常七,她三十多岁,绑着马尾、长相甜美。
已经后半夜了,两人没搭话,洗漱后就沉默睡下。
楚绪反倒睡不着了。
身边常七睡得不熟,频繁翻身,床板发出轻微但无法忽略的吱呀声。
楚绪睁眼看着天花板,思索这么多新镇民,显然不全都是来自同一条船,那么在无边无际的海上,别的船都蛰伏在哪里?这个任务的组队机制是什么样的,她和丰朔没一起进来,他又会被传送到哪里?
小镇夜里非常宁静,城市里的车流嗡鸣、机器运作在此地都彻底消失,最后连常七嘎吱作响的床都没有声音了。
万籁俱寂。
纷乱的思绪里,疲惫还是卷走了意识。
直到——
黑暗中,一种难以名状的粘稠声音渗入楚绪的梦境,起初它像是飘渺的和声,又像窃窃私语的低喃,模糊而柔和。
很难抓到旋律,只有一种催眠般的、单调重复的吟唱。
楚绪在梦境与清醒的边界来回挣扎,越试图从梦境里醒来,那声音反而越清晰。
某一个瞬间,楚绪突然睁开眼。
不是幻觉,外面真的有人在吟唱。
而且不止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交织在一起低语。
一股寒意涌到头顶,楚绪爬起来赤脚下床,拨开窗帘一角。
远处小镇边缘的方向,一团赤红的火光在夜色里跳动燃烧,火势剧烈,将夜空撕出一个火口。
近处,昏黄路灯的迷朦光晕下,一群沉默的黑影缓缓移动,他们穿着宽大的深色长袍。步伐出奇地整齐、沉重。
每到一户人家门前,队伍就停下。那深沉诡异的吟唱就飘了上来,钻进楚绪的耳朵里。
楚绪愣了,这帮人在搞什么?
第二反应,这群真的算是人吗?
看时间,才凌晨四点。
过了很久,窗外的歌声,如同退潮般缓缓离去,最终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声音消失不久,天色突然大亮。
楚绪手腕的收集器滴一声:
主线任务:探究胡特镇的秘密(完成度0%)
支线任务:在诊所治病(0/N)
时间期限:七天
技能:资深外科医生
3. 沉没的教堂(二)
看完凌晨的游行后,楚绪又迷糊了一会,直到被常七叫醒。
“你要不要下去吃早餐?”
早餐?楚绪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不是来完成任务续命,而是真的来到欧洲小镇度假了。
刚想拒绝,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
楼下,楚绪打量着餐厅装潢。
这是旅馆一楼开辟出来的一小块空间,摆了几张桌子,早上给住宿客人提供简单早餐。白天大概会兼着当咖啡厅,晚上还能卖酒。
这边人大概不怎么讲究吃,早餐寥寥几样,茄汁豆子、培根、面包片。
楚绪吃了两口豆子,软趴趴的口感又酸又甜又咸。
“你怎么不吃了?”常七坐在对面询问。
楚绪心想这玩意也不比营养液美味多少。
话到嘴边,看到常七盛了满满的早餐,于是委婉开口:“喜欢你就多吃点。”
常七应一声,低头大快朵颐。
像常七这种在任务里面能够大吃大喝,神经大条的也不算是一般人了。
楚绪问她:“你一会儿去档案馆工作?”
常七点头,“哈克森镇长让我去整理档案……你去哪儿?”
“我去诊所,不过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被分过去了。”
两个人正不咸不淡地聊天,就看到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进来,头发湿漉漉的沾着水汽,像是刚刚洗过。
楚绪依稀记得凌晨所有人的自我介绍环节,他叫宋睿,表面是一名保险推销员。
只见宋睿拿着餐盘径直坐到自己旁边,边吃边跟自己搭话。
“楚医生,你有没有兴趣给自己的人生多一份保障?”
楚绪:?
这冷不丁的问题,直接把楚绪问得愣住。
她心想自己人生最大的保障,就是平安无恙地完成任务,离开胡特镇。
楚绪:“你不会是想卖给我保险吧?”
不是吧,这人怎么这么入戏?
还是说,给镇民卖保险是他的什么支线任务?
就像她的支线任务是看病一样?
宋睿:“对啊,多一分保险多一份保障,万一有什么不测,还能给家人补偿。”
这人就差没把等你挂了有巨额赔偿金直接说出来了。
“谢谢,但我没有家人。”
这话楚绪没说错,不管是人物里面的“楚医生”,还是原本世界的楚绪,都是孤家寡人。
宋睿眼看楚绪这边是铁板一块,直接换了目标,给常七推销。
楚绪见两人一问一答态度认真,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旅馆。
……
这是楚绪第一次在白天来到胡特镇室外。
她注意到这边建筑虽然不是高楼大厦,但街道打扫干净,而且建筑设计十分复古,颜色也搭配的合适。
按照昨天拿到的简易版地图,楚绪找到诊所。
推开诊所大门,陈年的灰尘混合腌进房子里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楚绪被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上一任医生是离开了多久?居然攒了这么多灰。
诊所装潢不同于现代医院,沿袭了三四十年前的风格,玻璃前台和木色药柜都脏到看不出原样。
楚绪打开灯,一抬头就看到了丁达尔效应。
即使她自认没有洁癖,但这种环境显然没法接诊。
叹了口气,楚绪任劳任怨地从清洁角拧了块半干的抹布,刚把前台擦得勉强能见人,门轴就发出了嘎吱声音。
“农民”周辰扶着个女人一瘸一拐进来了。
女人一走一个血脚印,楚绪刚拖干净的地水痕还没干透,顿时变得比刚才更加狼藉。
女人左腿裤管被划开,每走一步,浸了血有重量的布条就甩两下。
她的腿肚子斜着被什么利器划破了,伤口触目惊心横贯整个小腿。
“这位是何靖鱼,刚才被突出的铁皮箱划破了。”周辰边说边找了把凳子扶着女人坐下,“楚医生,你看看给她包扎一下吧。”
楚绪有些头大,她来这儿只是角色扮演当个医生,又不是真的会医术!
在两人期盼的眼神中,楚绪硬着头皮俯身仔细观察病情。
这个黄色的是什么?
脑海中一个声音回答:脂肪层。
楚绪点点头:应该确实是脂肪层。
不对,谁在回答问题?
她并没有收到回答,反而内心的直觉告诉她先消毒再进行缝合包扎。
就像一位行医多年的外科医生一样笃定。
楚绪回想起早上看到收集器上面自己的技能:资深外科医生。
难道这个技能不仅是文字描述,自己已经掌握这个技能了?
直到自己一针一针,麻利地缝合出整齐美观的伤口,楚绪才确信,自己大概的确是医生。
还是缝合时手很稳的那种。
周辰:“这里就你一个人啊?”
“目前来说,是的。”,楚绪一边处理医疗垃圾,一边回答,“哈克森镇长给你分配到哪里来着?”
“我本来以为自己去种地呢,结果被分配到餐厅了,旅馆楼下那个。”
楚绪点点头,又接着嘱咐何靖鱼:“吃点消炎药,回去不要碰水,记得回来换药。”
最后甚至找出一把轮椅让何靖鱼代步。
周辰担忧道:“小何,你后面小心点……”
何靖鱼回他:“我一开始看到那里没有铁皮箱,转个头的功夫,谁知道……”她说到这儿,看了一眼旁边的楚绪,“算了我知道了,以后小心点。”
楚绪心想,这两人八成在进任务前就认识,不过这两人是如何组队进来的?还知道什么有用信息吗?
“你们是第几次进任务?”楚绪询问,表情尽可能表现的友善。
这两人明显没想到楚绪开门见山,脸上都出现愣住的表情。
“我是第二次,他是第三次。”何靖鱼率先回答。
“哦……我以为你们一直是组队过任务呢。”
楚绪看到何靖鱼和周辰互相交换眼神,试图用沉默对话。
“我们俩,很像组队进来的吗?”周辰问。
楚绪道:“我就是随口一问……组队进任务是不能被别人知道吗?”
周辰摇头:“这个无所谓,组队起码能互相照看一下。你有队友吗?”
“在船上有队友,但进来后没看见他。”楚绪继续问,“能不能说说,你们是怎么组队进来的?”
“这事说来既简单又不简单,同时摸传送符就行,但是能不能组队进来,全凭……”周辰食指朝天上指了指,“……心情。”
楚绪抬头,除了天花板什么都没看到,学着周辰的样子,也比划着问,“……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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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周辰和何靖鱼异口同声。
楚绪梳理了目前已经得知的信息:
进来做任务的参与者,来自不同的船只,据这两人所说,他们所在的船也是样式类似的旧船。
有的人运气好,收集器的数据达标就没再回到船上。
运气不好,就要在船上反复地进任务。稍有不慎,年龄就会增加。
楚绪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到底要收集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周辰苦笑一声,“没有人见过。”
楚绪听到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既然是以收集为目的,怎么会没人见过收集的是什么东西?
她此时此刻,非常希望有一位经验十足的前辈,能告诉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诊所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音。
三人抬眼望去,一个瘦高男人蹒跚进来,他穿着旁边咖啡店里统一的灰扑扑的围裙。楚绪瞥见他胸口别着的名牌:布莱恩。
他面如菜色,进门后就不住咳嗽。
“你一定是新来的楚医生。”布莱恩声音嘶哑,支气管有明显的浓痰,“我实在太难受了,过来开点药。”
“感冒?”楚绪视线扫过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多久了?”
“五天了。”
楚绪很想让他直接走人。
吃药七天好,不吃一周好,这人现在没必要再来折腾。
布莱恩态度恳切地让楚绪一定要开点药。
楚绪转身走向药柜,药品都在保质期内,她抽出一盒最普通的感冒药片、一瓶维生素c,放在刚擦干净的玻璃台面上。
“一天三次,一次……”
“那个……医生,”布莱恩打断了她,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期待地盯着药盒,“这个药……您‘祝福’过了吗?”
祝福?楚绪顿住。
她知道有些地方的习俗,哪怕是在公共场合打喷嚏,旁边都会有陌生人说一句“祝你健康”,但这个祝福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凌晨看到的长袍和猩红火光在脑海中浮现。
面对布莱恩期待的眼神,楚绪脸上仍然没有任何波澜,语气却带上了职业性的肯定:“哦……祝福过了,你来之前这些药品我都祝福过了,这个药一定能让你更快康复的。”
人在撒谎时总会东拉西扯地找补。
布莱恩听到她这么说,憔悴的脸上顿时如释重负,“太谢谢您了,楚医生!”
三人目送布莱恩离开,何靖鱼率先打破沉默。
“祝福是什么?”
楚绪心想,你问我们这些外来者?我也很想知道好不好。
“你不清楚祝福是什么,还敢这么糊弄那个咖啡店员?”何靖鱼表情难以置信。
这位楚医生年纪不大,本以为是位隐藏大佬,结果居然这么莽?
楚绪耸肩:“万一回答没祝福会增加年龄呢?”
把两人送走后,楚绪低头查看收集器。
刚才滴了两声,因为有别人在场,她没马上点开看。
主线任务:探究胡特镇的秘密(完成度0%)
支线任务:在诊所治病(2/N)
时间期限:七天
技能:资深外科医生
楚绪看着0%的进度,暗自思忖,怎样才能成为胡特镇的一员?
4. 沉没的教堂(三)
下午,小镇中心的广场,十几名候选镇民全部聚集在此。
广场十分开阔,背后矗立着一座高约五十米的尖顶教堂建筑。
楚绪仔细打量主体开阔,两翼收缩,左右各耸立着一座尖塔,双子塔顶端竖立的不是常见的十字架,而是一个略显怪异的波浪符号。
楚绪和比较熟悉的周辰、常七还有何靖鱼扎堆在一起。何靖鱼坐在轮椅上,麻药逐渐失效,她表情有些痛苦。
哈克森镇长姗姗来迟,脸上挂着刚睡醒的惺忪。
他身边多了一个女人,三十上下,脸上一副醒目的黑色猫眼眶眼镜,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油光水滑的发髻。
像老师,甚至是教导主任级别的老师。楚绪在心里暗暗下定论。
两人打头,带众人走进“教堂”内部。
高高的穹顶向上收束,绘满了繁复却略显褪色的壁画,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装饰,反而透出一种大道至简。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嵌在两侧墙上,阳光倾洒进来十分亮堂。
众人坐下后,哈克森递过一个眼神,猫眼镜女士立刻上前一步,清清嗓子,脸上瞬间刷新成激动混合悲悯的表情,“亲爱的家人们,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们!”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训练过的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音,“我叫莫莉,在镇上的万神会工作!曾经……我和你们一样,走出大学的校门,眼前只有迷茫,但是——”莫莉的音调瞬间拔高,“在胡特镇,我终于找到了我人生的终极目标!”
楚绪坐在后排角落,微微皱眉。
这个女人,无论是夸张的笑容还是热情地毫不见外的态度,都和哈克森镇长如出一辙。
“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莫莉目光扫过迷茫的候选镇民,声音抑扬顿挫,如同布道,“你们是否感到,日复一日的生活如同沉重的枷锁,勒得你喘不过气?甚至于无论多么勤勉的付出,总有人在暗中阻碍你?你总是得不到认可,但你的内心深处又渴望其他人的欣赏和赞同……”
楚绪左右看,已经有人开始不住点头了。
“在座的每一位其实都拥有巨大的潜能,只是你的长处还没有被发挥出来。”
“你有时候非常外向、亲和,但有时候你又不由自主地内向沉默……”
这样的描述精准地戳中大部分人的痛处,坐在前排的临时室友常七显然听入了神,手指头飞快擦拭眼角。
莫莉就这么脱稿演讲了半小时,到最后,她的声音攀升至几乎癫狂的顶点,脸上因为情绪激动涨红。
“但在这里,在胡特镇,一切都会发生变化!只要你心中虔诚,接纳万神的指引!”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从空中接纳什么东西,“万神的祝福可以保佑你的一切,胡特镇就是你抵达应许之地的第一步。”
楚绪看着周围已经有人脸上出现幻想美好生活的迷醉,小部分人脸上还是茫然的表情。
收集器早上刷新的任务,成为胡特镇的一员,说的不会就是全身心皈依万神会……吧?
“愿万神保佑。”莫莉开口,众人齐声低呼,声音在教堂里面回荡不息。
这大概是上午开药时布莱恩询问的“祝福”,在胡特镇上,连开瓶感冒药都需要神棍般的咒语加持。
太荒谬了,楚绪想。
“你们这是邪教!”
一声突兀的吼叫打破了狂热的气氛。
楚绪:谁把我心里话说出来了?
转头一看,是宋睿,楚绪记得他,他现在不到处推销保险,反而是开始打击神棍了?
所有人齐齐盯着宋睿,此刻他指着莫莉的手指都在颤抖,语气却是打假的兴奋,“一群装神弄鬼的东西,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骗到我头上!”
如果不是任务受限,楚绪真想给他朗声鼓掌,这大实话说得太漂亮了。
保险推销员对上神棍演说,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和莫莉同行相轻。
莫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面具被一把扯下,然而这空白只持续了一瞬间,脸上立刻铺满更加亲切的笑容。
“你对万神一无所知,可怜的孩子。”她声线刻意地温柔,“但万神了解你的一切,寄居在你鼻子里的邪神,是鼻咽癌晚期,对吧?”
“是……是又怎么样?!”宋睿声音还在逞强。
莫莉又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宋睿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声音透出惊恐。
“你肯定听说过,胡特镇有治疗鼻咽癌最先进的技术。皈依万神会,就是你的解药。”
“疯了,你们该死的都疯了!”宋睿踩到长椅上,当着众人手舞足蹈,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什么狗屁万神会!都是糊弄傻子的,你们就是千方百计想要骗钱……”
污言秽语从他嘴里喷涌而出,他一会指着莫莉和哈克森,一会又指着沉默茫然的大多数,最后手指在空中狂乱地舞蹈,脚下的长椅因为他的剧烈摇晃而摇摇欲坠。
然而他的咒骂戛然而止。
他的声音被夺走了。
宋睿不敢置信地摸上自己的脖子,除了微弱的丝丝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瞬间,宋睿就眼睛凸起,身体僵直。紧接着,两道粘稠的黑血从鼻孔中汩汩涌出,又顺着流进嘴里咳得惊天动地。很快,宋睿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失去意识之后,他的身子直挺挺向前栽倒,砸在教堂的大理石上,一动不动。
只有出血量大得惊人,像鼻子里有条大动脉被割破了。旋即,连他周围的大理石地板都被染成红色。
楚绪心想:哪个倒霉蛋负责打扫教堂,这么多血粘到地上可不好清理。
哈克森镇长最先发出夸张的惊呼,目光急切越过众人,投向最远处的楚绪:“楚医生,快,快帮帮他!”
当着众人被点名,楚绪面露难色硬着头皮走向前查看,就着宋睿脸朝地的姿势,她摸不到一点脉搏。
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做完了一整套急救措施应付公事,最后解脱似的宣告,“宋睿,死亡时间,15点23分。”
又一条人命竟然这么轻易就死了,难道看不见摸不着的万神会,竟然有这种恐怖的能力?
面对尸体,楚绪第一反应就是在船上一样,让它自行消失。
但哈克森镇长在旁边脸上堆满了虚假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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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人,一定是急火攻心。”
他脸上带着一点神祗显灵的得意,“不能让他留在这,这是对万神的大不敬。楚医生,还是把他带回诊所暂时安置吧……”
她的诊所真的不想收纳死人啊。
热心肠的周辰最后和楚绪一起找了副担架,七手八脚把宋睿的尸体搬离了教堂,结束了这场闹剧。
两人在诊所地下室找到了哈克森所谓的“停尸房”,冰冷房间内恰好端正放着一张金属床。合力把宋睿搬上去,楚绪抖开张白布盖住凝固着黑血的脸。
她和周辰短时间目睹了这场巨变,眼下都没有谈论的心情。刚处理完,两人准备离开诊所返回教堂。
只见常七出现在门口,脸色青白,她刚才坐在第一排看得格外清楚,明显被吓到了。
常七怀里捧着三本厚重的,封面印着波浪符号的书,“我把书给你们带过来了,莫莉布置的作业,前三章内容背熟,明天抽查。”
楚绪接过随手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关于万神的起源、教义等等。
“亲娘诶,这咋那么多字儿啊!”周辰翻了两页就开始眼晕,常七刚才说,全部都要背下来?
“你们觉得……宋睿……”常七抱着自己那本书犹豫开口。
人从陌生到熟悉有时候就差这么一个话头。
楚绪说出内心所想:“最糟糕的可能,大概就是他们想让所有人相信的,是‘万神显灵’。”
周辰:“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一套吧?”
这话倒是出乎楚绪意料,她没想到周辰和自己站在一个思想战线。
“信不信的不重要……”常七目光闪烁,既像是和他俩说又像是说服自己,“咱们既然打算来这里,总是希望生活变好,对不对?”
楚绪和周辰视线短暂一碰,又迅速分开:常七这话不对劲。
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过上什么好日子的。
但当着常七的面,两人又不能直接交谈,再多的话只能咽下去。
诊所里几人各怀心思,三本经书摊在桌上,就地组成学习小组研究经书,同时继续着试探又体面的聊天。
常七毫不设防,把自己身世交代了个清楚。
赌博的爸酗酒的妈,工作多年去年才把大学贷款还清,结果又被父亲新增的债务拖垮,直到自己抓住救命稻草,被指引找来这个小镇。
趁着常七去洗手间的空挡,楚绪终于逮着机会:“不是说不会直接丧命吗?怎么宋睿……”
即使周辰做过几个任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摇摇头:“不清楚,架不住有人作死啊。”
一种异样的猜测在楚绪脑中出现,她想抓住,想法又逃地无影无踪。
三人在诊所保持着试探又体面的聊天。直到晚饭前,他们甚至凑在一起互相抽背教义。
楚绪凭借着自己“学医”时背书的经验,来回扫几遍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反观周辰,读书读成了苦瓜脸。
诊所门再次打开,不速之客打扰了这三人的学习小组。
有人逆光站在门口,楚绪没想到,她竟在此时此地遇到了熟人。
5. 沉没的教堂(四)
诊所门口的背光给来人镀上一层模糊的轮廓。
楚绪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妆容精致,穿着体面的女人。她身材娇小匀称,浅金色的头发拢在脑后扎成马尾。
楚绪呼吸停滞,她见过这张脸!
这人正是在新手任务里面“引导”过自己的金发同事。
楚绪努力想要回忆起同事的名字,脑海里只想起一串工号:957897。除此之外一片空白,自己和她完全没有交集。
“楚医生,现在还能看病吗?”女人扫过这边桌上摊开的经书,似乎是意外诊所竟然不止楚医生一个人。
楚绪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周辰两人,周辰心领神会,和常七先行离开。
临出门时,周辰还朝楚绪使了个眼色:待会知道什么信息别忘了给他分享。
关门声落下,诊所里只余楚绪和这个神秘的金发女人。
“叫我哈克森太太就好。”她自我介绍。
原来这是镇长夫人。
哈克森太太坐到刚才三人围坐的小圆桌旁,随手翻了翻桌上仅剩的一本属于楚绪的书。
“哈克森太太,您哪里不舒服?”楚绪坐到对面,继续扮演称职的医生。
解锁了医生技能的楚绪望闻问切:眼前女人面部浮肿,妆容也遮盖不住难看的脸色,眼球上布满红血丝。
哈克森太太声音疲惫:“我睡不着……自从上一任医生离开后,我每天晚上都没办法入睡。”
楚绪看到哈克森太太脸上的表情,那是长期失眠症患者对于睡眠近乎贪婪的渴望。
“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哈克森太太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眼神失焦。
你脑子里有谁说话我不知道,但半夜大街上倒确实有人在说话。
楚绪顺着问道:“是谁在说什么呢?”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不清楚。”哈克森太太摇头否认,频率快得有些神经质。
“那你能告诉我,上一任医生为什么离开吗?”
连续不断的否认变成了喃喃自语,哈克森太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哈克森太太!”楚绪不得不在哈克森太太面前打了个响指。
哈克森太太一个激灵,迅速回神。
相对于这人的失眠症,楚绪对另一件事情更加好奇,于是利落开口:“哈克森太太,你来这里之前,在哪里工作过呢?”
“工作?”哈克森太太似乎对这个提问感到意外。
楚绪点头示意她回答。
“我之前……”没人问过她这件事情,面对楚绪的提问,她只能努力回忆,已经过去太久了,以至于她想起这些事情都有些茫然。
“我没工作过,我直到上大学才离开胡特镇,大学毕业回来就怀孕结婚了,然后……”
哈克森太太表情变得痛苦,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
楚绪心想,如果自述的经历属实,那么即使哈克森太太和金发同事长相相同,也并不是同一个人。
她是每一个任务副本里面都会出现的固定npc吗?每一位npc都是独立的个体?
哈克森太太反问:“我的失眠,和这个有关系吗?”
楚绪心念一动,决定支个歪招试探:“你有没有尝试过向万神祷告,让万神保佑你早点睡觉呢?”
哈克森太太明显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显然没预料到楚绪竟然从学玄学方面提供建议:“我没这么做过,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会让我……”
这人倒是有意思,和胡特镇其它镇民虔诚信教格格不入。
楚绪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上半身前倾,无形中给哈克森太太施压:“胡特镇应该所有人都信仰万神会吧,第一反应不是应该……”
哈克森太太像被她戳中心事,迅速从对峙里面败下阵来,语气烦躁:“……算了,你给我开盒安眠药吧。”
楚绪起身打开药柜,拿了最小剂量的安眠药放到柜台上,“你回去吃三天,没用的话就再过来。”
哈克森太太没动,她盯着柜台上的白色药瓶,眉头紧皱。
楚绪瞬间明白过来,故意补充道:“哦对,我忘了祝福,愿万神保佑。”
这句话让哈克森太太更加不自在,她这一刻觉得,这位外来的楚医生,表现得比自己更像是土生土长的胡特镇镇民。
她一言不发地抓起药瓶,逃似的离开了诊所。
送走这位古怪的镇长夫人,楚绪来到洗手间,回忆着自己上一个任务结束时的动作。
楚绪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对再次被塞进“橡皮管”里甩出来的恐惧,把脚伸进马桶里按下抽水键。
无事发生。
一股强烈的失望涌上心头,随即楚绪又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
自己真是白痴,居然企图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用一把钥匙开所有锁。
马桶又不是万能的钥匙。
……
脱下白大褂换上常服,楚绪给诊所门落了锁,抱着厚重的经书出门时,夕阳已经将道路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楚绪驻足看了一会儿,即使明知这是任务世界里面虚构的场景,但此刻的安宁竟然如此真实。
如果没有任务和万神会,楚绪或许真的想在这个宁静的小镇定居。
没允许自己过多沉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楚绪来到餐厅。
周辰果然在里面,他正略显笨拙地双手端着餐盘给客人上菜。
“你下班了。”周辰注意到楚绪,招呼她坐下。
楚绪翻开油腻腻的菜单,她看到不少菜式旁边都贴了售罄的标签,标签已经氧化泛黄,显然贴上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周辰拿着点餐单,装作记录的模样,凑近小声询问:“刚才那人是谁?”
楚绪道:“镇长夫人,说是失眠睡不着觉。”
她没决定好自己要不要和周辰结盟,但眼下起码可以共享少得可怜的信息,又补充道:“但她好像不怎么信万神会。”
周辰压低声音:“我在餐厅也有发现。”
楚绪:“什么?”
周辰:“后厨没有一点新鲜农作物,全是罐头。”
楚绪:“嗯?……我记得你一开始说这边土地肥沃,才想搬过来的。”
难道说,其实这里的土地根本种不出东西?那怪不得怀揣着“农民梦”的周辰跑来当了服务员。
为了验证周辰的话,楚绪低头快速翻菜单,吞拿鱼、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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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奶油浓汤……都是罐头食品加工出来的菜式。
周辰声音带着无奈:“不用看了,连炒鸡蛋都是罐装鸡蛋液做的。”
她沉默了。
胡特镇里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完美表象下的伪装?
更糟的是,进了这个任务后,楚绪兜里的营养液全都凭空消失了,一包都没带进来。
现在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只能吃任务世界里的东西了,楚绪原本想靠营养液果腹的计划落空。
唯一庆幸的是,知道这些全都是罐头食品,不是其它来源不明的东西。
周辰把一份奶油培根意面端上桌。
热气腾腾的面条每一根都裹着浓郁的奶油酱汁,煎得焦香的培根点缀在上面,甚至还撒着干欧芹装饰提味。
卖相比早餐讲究很多,看来这里也不是只有难吃的茄汁豆子,诱人的香气让楚绪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
吃了几口,楚绪立刻收回早上的成见,大部分罐头食品还是好过营养液的。
她一连吃了两盘,最后用糖水黄桃收尾,满足地靠在椅背上。
周辰提议:“要不要喝一杯?”
楚绪果断拒绝,自己还在任务世界,保持清醒才是上策。
餐厅灯光明亮,楚绪吃完也不着急回房间,索性拿出经书在这里背诵。
莫莉小姐要求背熟的前三章,讲述了万神会的大概历史:
多年前洪水淹没土地,消灭了绝大部分人类。一天清晨,万神来到蓝斯胡特岛,奇异地发现这里没有被海水淹没,万神于是给这个小岛赐福,岛上的人们才得以幸福地生活下去。
“大洪水,每种宗教或文明都少不了洪水。”楚绪暗忖,不知道这历史是真是假,但眼下洪水灾难确实在重演,所有人都在船上做任务苟活。
书上的铅字仍在絮絮叨叨:人的欲望是无法被填满的沟壑,除了信仰万神,一切皆可归为虚无。
楚绪继续往后翻书预习。
书上记载,很久之后岛上遭遇饥荒,有不少人离开了胡特蓝斯。而另一部分人,由一位智者带领,更加虔诚地向万神祈祷。最终,万神怜悯世人,赐予了充足的食物。
赐予了充足的食物?
明明是充足的罐头,这位万神八成是开罐头厂的。
不过书里明确提到了“胡特蓝斯”这个地名,胡特在如今是个内陆小镇,气候干燥,和岛屿相差甚远。
“蓝斯”又在哪里?
时钟指针指向九点,一阵震耳欲聋的钟声灌入楚绪的耳朵。
楚绪对这突如其来的钟声感到讶异,这声音是从哪来的?是单纯的报时,还是有别的含义?
没等楚绪想出个所以然,她就发觉自己耳朵里不对劲,像是游泳时灌了水一样发闷。
周辰最先注意到楚绪的异样:“你耳朵……怎么了?”
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楚绪下意识抬手摸向耳朵,指尖碰到了湿漉漉的液体。
她把手拿到眼前一看,新鲜的红色,楚绪闻到一股铁锈味才确信。
“是血。”楚绪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
白天宋睿流鼻血后暴毙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是我自己的血。”
6. 沉没的教堂(五)
“好端端的怎么耳朵出血……”周辰递上纸巾,话说完他也想起白天宋睿的死相。
周辰表情是对待将死之人的怜悯,经过这一天的相处,他还挺希望自己和楚绪合作下去。
楚绪接过纸巾默默擦拭耳朵。
真是奇怪,擦干净血后,她根本找不到出血点。
宋睿流完鼻血几乎是瞬间死亡,楚绪坐了十几分钟,又试探性活动了一下,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明天见。”楚绪给周辰道别,“如果我明天还活着的话。”
周辰对这个玩笑很捧场地干笑了两声。
房间里,常七已经睡下了。
她给楚绪这边床头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楚绪洗漱完靠在床头,点开采集器查看数据:
主线任务:探究胡特镇的秘密(完成度10%)
支线任务:在诊所治病(3/N)
时间期限:七天
技能:资深外科医生
主线任务有微弱进展,但按照这个进度,时间期限归零前她一定没法完成。
凌晨四点,钟声响起。
楚绪原本侧躺在床上睡觉,一听到声音立马被惊醒。
她耳朵又流血了。
一边的血液已经淌到枕头上,把枕头弄得潮湿通红。
另一边因为睡姿的缘故还存在耳朵里。
楚绪拿一叠纸巾盖住耳朵,起身侧头,顿觉一股热流涌出。
处理完这些,楚绪来不及分析自己身体到底出什么毛病,就赶紧拨开窗帘。
依旧是游行和吟唱。
一切景象和昨天一模一样。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那群人在往自己这个方向看?
意识到这一点后,楚绪赶紧把夜灯关上。
那群人往自己所在的旅馆方向缓慢移动。
远处小镇尽头,火光依然烧得很旺,楚绪盯着重重火光仔细观察,建筑春笋一样破土而出,而顶端几乎高耸入云。
火焰舔舐着建筑,但它毫发无伤,只是外表变得越发波光粼粼起来。
就像。
刚出水一样。
楚绪被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吓了一跳。
早餐时,楚绪在餐厅多坐了一会。她想搞清楚钟声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昨晚九点和今早四点,听到声音了吗?”见人差不多到齐,楚绪开口询问众人。
“听到了,但那又怎么样呢?”说话的是戴智轩,他不以为意,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小镇,有钟声报时再正常不过。
楚绪没有说自己耳朵流血的事情,而是说起别的方面:“但第一天凌晨没有钟声。”
“昨天白天,我和另外一个镇民去教堂顶层修钟来着……”
楚绪看向说话的人,范明宇,他看起来五十上下,浑身干瘦,眼神市侩。
最开始哈克森镇长把他分配去工匠那里帮忙。
楚绪坐到范明宇对面:“那个钟为什么会坏?你修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工匠说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我们很快就把钟修好离开了。”
习以为常?
什么原因才会导致教堂的钟三天两头需要修缮?
楚绪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个任务的场景并不是一次性的,但小镇里的人一直在任务里面正常生活。难道说,钟是破局的关键?
“哦对了,离开前,我们俩还给钟涂了防锈蜡。”范明宇又补充。
金属在潮湿气候里才容易生锈。
楚绪又回忆到经书的原话:蓝斯胡特没有被海水淹没……
离诊所营业还有一段时间,楚绪又单独找到周辰。
楚绪:“胡特镇还有另一座教堂。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去看看。”
周辰疑惑:“地图上没有,你从哪知道的。”
楚绪:“我凌晨的时候,顺着窗外看到的。还有一群人在游行。”
周辰听到这话,神色变得古怪。
楚绪追问:“怎么了?”
“你最好不要在睡觉的时候看这些不该看的东西,相对于你大脑失控的思想,你最好先控制你的眼睛。”
楚绪:?
“你有没有考虑过,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这个小镇、宗教都不重要。”周辰叹气,楚绪即使靠运气那么点年龄优势,但完全是新人思维。
楚绪问:“那什么重要?”
“活着。”周辰道,“哪怕在任务里有点小失误也不要紧,顶多会增加几岁,或者几十岁。这是末日船世界的恩赐,小心翼翼地苟住,总有一天能凑满积分离开。”
周辰继续道:“但是,如果一下子太激进直接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这和楚绪原本的设想完全不同,她视为凌迟的增龄,在别人眼里,竟然是恩赐?
这和慢性死亡有什么区别?
“我如果要去找找那座教堂,你……”
“不,我不会去的。”周辰摇头,他也不打算劝楚绪。
拒绝是人之常情,楚绪内心没有不悦,但她明白,自己和周辰不是一路人。
起码不能做队友。
……
楚绪一上午陆续看了八个病号,不少人抱怨病痛,又在楚绪开药时只要求她说一句“万神保佑”。
接近中午的时候,何靖鱼来了诊所。
楚绪揭开绷带,她的伤口肿得厉害,伤口边缘的皮肤变成晶莹剔透的粉色。
楚绪从专业角度判断:“打个吊瓶消炎吧。”
何靖鱼听到这话,手指抠着膝盖上放着的万神教义纠结,“向万神祈祷是不是比吊水有用?”
楚绪一下子理解,昨天哈克森太太看自己时的心情了。
但昨天自己是故意的,眼下何靖鱼神态却不像演戏。
因为早上和周辰的插曲,她这会也没心情去哄周辰的队友何靖鱼,“你如果相信,那就有用。”
何靖鱼听楚绪这么说,认同点头:“楚绪,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楚绪心想:太好了,还有救。
何靖鱼:“吊瓶我就不打了,给我拿副拐就行。”
楚绪:……
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一时分不清,何靖鱼究竟是开始被同化了?还是和周辰有什么密谋。
希望那两人不是密谋害她。
楚绪默默计划,虽然自己长到现在二十年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这种必要时刻,如果这两人要害自己,她一定会加倍还回去。
哪怕要是背上杀人的罪名。
到了下午,楚绪又按照日程去教堂听莫莉小姐讲课。
莫莉小姐对待教学极其认真。
常七昨天说前三章抽查,莫莉小姐几乎是问了每一个人问题。
到周辰的时候,周辰磕磕巴巴地半天没回答上来,莫莉小姐猫眼镜后面的眼神瞬间变得失望。
“周辰,你回去要学得再认真一些了。”
莫莉小姐又看向楚绪:“楚绪。”
楚绪抬头,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在听她的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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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
莫莉:“当万神来到胡特蓝斯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楚绪直接脱口而出:“我赐福这里为希望之地。”
莫莉继续提问:“他的名字是。”
楚绪:“大卫,大卫对身边的保罗说的。”
莫莉没想到楚绪接连回答对了两个问题:“安德烈给胡特兰斯人传道时说的第一句话?”
楚绪略一回忆:“人的欲望是无法被填满的沟壑,除了信仰万神,一切皆可归为虚无。”
莫莉继续问下去,想试图找出楚绪薄弱的地方:“胡特蓝斯分别降临过什么灾害?”
楚绪心想,幸亏昨天往后看了:“按照顺序洪灾,接着是火灾,虫灾和饥荒。”
“……学得不错。”莫莉小姐结束提问,满意点头,“你们其他所有人,都应该向楚绪学习。”
“相信昨晚大家都能听到九点整的钟声。”
楚绪坐直了身体,仔细听讲。
“从今晚开始,希望大家一听到钟声就开始进行晚祷。”
一阵喧哗过后,莫莉接着道:“距离你们成为胡特镇正式的居民还有五天,其他镇民会在那天参加你们的受礼。”
受礼?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按照莫莉说的时间点,难道一切事情会在受礼这天结束?
身后教堂大门推开,楚绪第一时间回头望去。
又是哈克森太太。
她做为胡特镇居民,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但她在昨天表现出来的态度,总会让人以为她对万神会的一切敬而远之,包括教堂。
莫莉小姐对远处的哈克森太太招招手,是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
“在这几天里,我们还要抓紧时间排练祝祷歌,在受礼当天上台演出。”莫莉道,“这位是哈克森太太,她来负责祝祷歌的伴奏。”
楚绪不动声色地观察哈克森太太:她的脸色比昨天看起来更差,显然仍旧饱受失眠的困扰。
哈克森太太看着教堂尽头出神,楚绪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那是一架管风琴,教堂里有这个毫不奇怪。
这件乐器原本就应该生长在教堂里。
它是教堂的一部分血肉。
但哈克森太太的表情显示:管风琴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哈克森太太?”莫莉小姐打断哈克森太太的神游。
哈克森太太回神:“嗯?”
“这是钢琴谱,我们今天先学《万神,这是我的心》”莫莉小姐长指甲指向旁边的钢琴,示意哈克森太太去弹伴奏。
台上角落有一架五尺的三角琴。
如果把它放到旅馆房间里,空间会逼仄到无法转身。
但三角琴在高大的管风琴的衬托下,像个小玩具。
哈克森太太如释重负,好像因为不需要弹奏管风琴而庆幸。
莫莉小姐拿出一摞乐谱,让大家往后传着人手一份。
不同于背诵经书时的轻松,楚绪拿到翻开后直接呆住。
密密麻麻的小蝌蚪像天书一样,穿梭在一根根黑色长直线之间。
她能认识就有鬼了。
莫莉小姐带着所有人唱了两遍,提议道:“现在我们来单独找人唱唱。”
楚绪本来想混过去,但大概是她答题部分表现太好,莫莉又把她点出来。
“楚绪,你先来唱吧。”
楚绪硬着头皮点头,死死盯着谱子,企图把手里的五线谱盯出花来。
莫莉小姐疑问:“你怎么不唱呢?”
楚绪:“我……”
7. 沉没的教堂(六)
“……我在等伴奏。”楚绪挠下额头面露难色。
唱歌?在科技公司997不需要会这个。
莫莉的猫眼镜框,仿佛在脸上镶了两条高高挑起的、不悦的眉毛,然而她的声音却善解人意:“都是自己人,清唱就行。”
连哈克森太太都侧身坐在钢琴凳上做聆听姿势,很是期待的样子。
“午夜晴朗时,”
楚绪吐出第一个音节,就觉得喉咙发紧,耳朵和嘴分家了,像是在听别人唱歌。
她前脚掌规律地轻叩地面给自己打节拍。
“我站在红教堂里面,
“聆听金琴声,
“多靠近祂一点。
“万神,这是我的心,
“面对你们,
“我才有了希望,我才得到了恩典。
万神,这是我的心。”
最后一个音突兀结束,楚绪如释重负。完整唱完后,她恨不得给自己拍手叫好。
没想到一抬头,却看到众人都眉头紧锁,像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
自己唱的,有这么难听吗?
“楚绪非常地……”莫莉小姐方才紧抿的嘴唇卡壳半天,找了个高情商词汇,“勇气可嘉。”
哈克森太太脸上带笑,鼓起掌以示鼓励。
众人稀稀拉拉鼓掌。
……
又接连唱了两天,楚绪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唱歌很难听。
尤其是其他人在莫莉小姐的引导下,都能唱得非常优美之后。
虽然她的嗓音条件很好,但可惜耳朵是“聋”的,一句歌词一个调。
和唱歌跑调相比,楚绪更沮丧的是任务进展太缓慢了。
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地完成哈克森镇长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好像真的打算通过考验,成为胡特镇一员似的。
还有镇上的另一座教堂,白天的时候楚绪沿着窗外看到的记忆中的路线寻找,不管怎样都找不到。
“……楚医生。”
排练在每天太阳落山前结束。
楚绪打算再出去寻找线索,身后突然被人叫住。
楚绪回头,哈克森太太在台上合上琴谱,表情担忧。
“你唱歌……”
楚绪自嘲:“我知道自己唱歌不好听。”
在楚绪的记忆里,音乐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上班比它重要百倍。
哈克森太太站在高处,低敛眉眼俯视着楚绪,语气真诚:“你晚上九点来我家吧,我陪你单独练习。”
楚绪听到哈克森太太的提议面带疑惑。
这是她在释放善意,还是给自己设下陷阱?
哈克森太太见她迟迟不回复,善解人意:“我一直等你,你考虑好了,过来就行。”
……
晚饭依然是在旅馆的餐厅里面解决的。
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但是大部分候选镇民在吃完饭后,就会自发地开始晚祷,一直到九点钟声响起后,时间比莫莉小姐要求的更长。
常七坐在对面,她什么东西都没吃,一直在握拳低头祈祷。
楚绪接受不了全民信教的氛围,决心答应哈克森太太的邀约。
离九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楚绪叩响了哈克森家的大门。
他家离小教堂很近,外观精致漂亮,门前的小花园都修剪整齐。
哈克森太太穿着睡袍、披散头发给楚绪开门。
“你来了。”哈克森太太面带微笑,很为楚绪的到来而开心。
酒香混合香水味扑面而来,楚绪打过招呼,把手电筒关了揣进口袋里进门。
室内装潢和哈克森太太的服饰一样有品位。
踩着繁复的花纹地毯进入客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把夜色隔绝在外,旁边靠墙放着一台立式钢琴。
再旁边还有一个带锁的立式柜子,到腰部左右,与屋子里面其他家具风格显得格格不入,楚绪多看了几眼。
沙发靠枕有靠过的痕迹,茶几上有两个空高脚杯,其中一个还有一点口红印。
“哈克森镇长不在吗?”
“他去教堂了,早上才会回来。”
凌晨游行的人群里一定有哈克森镇长,楚绪判断。
哈克森太太拢着睡袍坐到钢琴前,准备陪楚绪练习祝祷歌。
“对了,哈克森太太。”楚绪询问:“你的失眠怎么样了?”
哈克森太太胳膊肘撑在琴键上,紧挨的几颗钢琴白键被她压出不和谐的声音,她手背撑着下颌,歪头瞧楚绪。
“还是老样子。”
哈克森家里出奇地安静,楚绪正想问哈克森太太是否是一个人在家。
九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温热血流准时涌入耳朵,哈克森太太的惊呼声仿佛隔着水幕:“楚医生,你的耳朵!”
楚绪被哈克森太太扶到沙发上坐下。
哈克森太太虽然手指冰凉,但用手帕擦拭的轻柔动作宛如对待幼童。
由于动作实在是温柔,楚绪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一定是个很称职的妈妈。
这么想着,楚绪开口询问:“哈克森太太,你孩子是男孩女孩?”
她记得哈克森太太之前介绍说大学毕业就怀孕结婚了。
手帕擦拭的动作骤然停在半空。
“……两男两女。”哈克森太太声音苦涩。
楚绪按下异样,只当继续扯家常:“他们是正在房间里吗?”
哈克森太太苦笑着摇头:“不在家。”
那他们在哪呢?楚绪心想,话还没问出口,哈克森太太突然揪住她的耳朵。
楚绪脊背紧张地发直,她害怕哈克森太太突然发疯,把她的耳朵拽下来。
还好哈克森太太只是俯身贴近,热气夹着声音一起呼进耳朵里。
“这个世界是假的。”然后她补充:“我不是精神病。”
放任自己思绪信马由缰的时候,楚绪想过一模一样的话。
一个字都不差。
她甚至还脑内演练过,极端情况下怎样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否认?精神病人当然不会说自己有精神病。
承认?自我认知到位,说明确实有精神病。
这种时候,全凭对面听自己讲话的人的判断。
现在这个场景真的出现了,但楚绪是聆听的那个。
“能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楚绪开口。
“……我的大儿子和大女儿失踪了,但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两个孩子是我幻想出来的”哈克森太太艰难开口:“所有人都说,我只生过一男一女。”
“明明四个孩子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怎么可能假装自己没有生过。”
“我去找张医生,就是你前面的一位医生,他建议我先生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楚绪:“然后呢?”
哈克森太太起身把酒杯斟满,快速地吞了几口酒才接着往下说:“我去了,我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我没有精神病。”
“精神病院的医生护士明明相信我,但他们又不肯让我出院。”
“过了很久,我先生把我接回家。”
“我的小女儿和小儿子也不见了。”
“……他们说我根本没有生过孩子,一个都没生过。”
楚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坐在这里听npc哭诉家长里短。
手腕上的采集器叮一声震动。
借口上厕所,楚绪来到洗手间,把门反锁开始查看采集器。
【恭喜您触发支线任务:寻找哈克森太太子女失踪的真相】
【奖励未知】
寻找真相?楚绪甚至没法凭借哈克森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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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面之词,判断她的四个孩子有没有真实存在过。
楚绪坐在马桶上犯愁,侧眼随意一瞥。
脏衣篮里一件深红色衣服。
拿起抖搂开,正是每天凌晨街上游行队伍穿的那种。
她可能,发现了一条了不得的线索。
尺码不符合娇小的哈克森太太,更像哈克森镇长的。
楚绪内心生出一个计划,如果穿着这件长袍,加入游行队伍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得好好利用这件衣服。
来都来了,楚绪索性四处查看。
打开洗漱台上方的镜柜。
化妆品、护肤品、药品。
“……嗯?”
楚绪看到自己进入胡特镇后,第一天给哈克森太太开的药摆在镜柜里。
最小剂量的安眠药,十二瓶整齐排列在一起。
自己明明只给哈克森太太开过一次药。
楚绪第一反应是这个任务进行过许多轮,所以哈克森太太才能攒这么多药。
万一自己也在一直重复给哈克森太太开药呢?自己其实也在这个世界进行了很多轮任务了?
楚绪在任务里没法分清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她没法找到一个锚点。
继续翻洗手间的垃圾桶。
包装纸、用过的化妆棉。
……验孕棒?
楚绪用纸巾垫着拿起来看,是两条杠。
哈克森太太已经怀孕了?
那她不肯吃安眠药也合理,但是她刚才明明还在喝酒……
“楚医生!楚医生!”
楚绪听到哈克森太太的惊呼声音,赶忙快步出去。
哈克森太太表情痛苦,手指深深抠进头皮,手背因用力爆出青筋。
“我的头一下子好痛!”一向注重仪态的哈克森太太喉咙间溢出野兽般的嗬嗬声音。
楚绪几乎是拖着将哈克森太太放到沙发上平躺。
哈克森太太浑身冰凉,冷汗几乎要将睡袍浸湿,她这会儿像刚出水似的。
“具体是哪个部位,有多疼?”
“右半边,我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哈克森太太几乎是在吼叫。
楚绪拿出口袋里的手电筒,扒开她的眼皮用手指固定住。
她的瞳孔经过刺激快速收缩成针尖大小。
然后哈克森太太眨了一下眼睛。
楚绪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食指,如果哈克森太太在眨眼睛,那么自己手上固定的是什么?
哈克森太太又眨了一下眼睛。
楚绪这回看清楚了,“眼皮”从内眼角出现,像个雨刮器似的从内到外覆盖了整个眼球。
晶莹的眼球在半透明眼皮的覆盖下,瞬间变得雾蒙蒙的。
这是“瞬膜”。
楚绪“回忆”起《眼科学》书上的某一页,瞬膜,也被称作第三眼睑,存在于鸟类爬行类及部分哺乳动物中。
对人类以及大部分灵长类动物来说,瞬膜已经退化了。
楚绪猛地收回手。
虽然哈克森太太长得人模人样的,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
从哈克森太太家出来前,楚绪没忘记把红袍子“顺”出来。
她在内心权衡。
到底是在任务里小心翼翼保命为上,还是放开手脚不服就干。
楚绪最后一次想了想,还是遵从自己内心选择后者。
无非就是一了百了。
既然如此,她今晚就要进教堂看看。
套上哈克森镇长的红袍,一路还要提着以防止过长的袍子绊倒自己。
没走几步,楚绪就到达教堂。
门是虚掩着的,像是在等待别人的到来。
楚绪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把门推开。
眼前景象和白天时的教堂完全不同。
8. 男孩流……
胡特镇的小教堂,平时推门便是开阔空间。
但此时,楚绪推开门,面前只有狭窄幽深的砖石甬道,远处光点极其微弱。
楚绪下意识就掏出口袋中的手电筒,拧开开关,惨白光柱提供了微弱的安全感。
1,2,3……
每走一步,她就在心中默数一下。
387,388,389……474,476,475……诶?
楚绪最开始还数得清走了多少步,到后来就彻底混乱,脑中的数字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前头那点微光在视野中逐渐变大,楚绪才得以确定自己并非在原地打转。
越往前走,通道内就越发湿冷,寒意几乎顺着骨头缝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连砖石墙壁上都挂着湿漉漉的水珠。
像是一步一步靠近大海。
甬道尽头是石质的拱形门廊。
楚绪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手指扯着红袍兜帽边缘又往下拽了拽,几乎盖住大半张脸,这才放心进入。
穿过拱形门廊,眼前是个低矮压抑的门厅,层高仅两米,楚绪抬起胳膊就能碰到冰凉的石顶。
空气在此处十分稀薄,楚绪每一次的呼吸都很费劲。
四位穿着同样猩红长袍的人正在门口低声交谈。楚绪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红袍人转向楚绪微微颔首,对楚绪打了个招呼。
楚绪心猛地一沉。
出师不利!
她难道刚进来就要被发现了?
“嗯。”楚绪瓮声瓮气地压着嗓子回答了一声。
红袍人们似乎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很快转过身去。
红袍A:“今晚有……吗?”
楚绪假装不经意,实则竖着耳朵认真倾听,有什么?
她听不明白那个词汇,甚至没法模仿出那人发出的古怪的音节。
红袍B:“有,而且今天这个的血脉特别纯。”
红袍C:“听说才十八岁。”
红袍D:“这有什么,你们之前错过了,前几年有一对兄妹……的,两个都是十二岁。”
红袍B:“好像还有一对十岁的孪生姐弟,前段时间送来的,……也快了吧。”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什么异教徒、什么小孩?胡特镇这么无法无天吗?
红袍人们注意到一旁听墙角的楚绪,换了话题,楚绪只能向门厅深处走去。
楚绪留心着周围环境,沉默地穿过许多昏暗压抑的回廊,每向深处走一步,就越发能闻到藻类植物腐烂发臭的咸腥味道。
里面有人在说话,声音在石质墙壁之间来回穿梭,回音大得听不清真切的内容。
楚绪只知道,这是和莫莉小姐如出一辙的高亢声线。
有了目标,她开始沿声音前行。
直到——
楚绪发觉自己置身于一间高大的教堂内,她不得不把头完全仰起,才能把全貌尽收眼底,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后,楚绪心跳忍不住加速。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前几天凌晨时分,她看到的燃烧教堂的内部。
高大的石壁上镶嵌着一扇扇窄长华丽的花窗,窗外是跳动的红色火苗夹杂着涌动的深蓝色夜晚,红蓝色被花窗折射成光怪陆离的光线,刚好能照亮教堂四下的细节。
顶天立地的牙白色大理石柱有了岁月的古旧,它们仿佛比教堂本身更早地生长在这里,石柱在即将触碰到教堂顶端的时候,又生出怪异且毫无规律的骨刺。
巨大的正厅中央设有一个圆台,侧面矗立着百米高的金色管风琴。
眼前的建筑并不符合任何一个时期的教堂建筑风格,而且由于实在过于高耸,显得比例失衡。
楚绪极力望远,也看不到正厅的尽头。
踏进大厅这一刻,楚绪感到自己过于渺小,有一瞬间她试图全身心皈依万神教,在这座教堂里面匍匐并且供奉自己的余生。
指甲盖狠狠地掐进掌心,疼痛让楚绪回神。
高亢声音还在演讲:“……不是死亡,而是回归……”
“家人们,让我们开始今天的……。”
“Epgokaftaghu!”
众人在下面低声应和:“Bugwgah''nagl!”
声音汇成海浪,越发激昂。
楚绪站在外围,侧耳倾听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语,丝毫没发现潜在的危险。
整个教堂的人毫无征兆地齐刷刷转向楚绪,他们的脸都隐藏在兜帽后面无法看清,但楚绪知道这些人绝非在散发善意。
面对众人的动作,楚绪身体抖了一下,心如擂鼓。
不好!自己还是被发现了!
她此刻是应该定在原地还是转头就跑?没等做出选择,身后有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
声音轻盈却又有些粘滞。
像两片蹼在地上行走。
楚绪回头,原来自己并非全场的焦点。
她自从进教堂后,一直在自己吓自己。
一个光脚的男孩被左右两个红袍护送,他虽然拥有接近成年人的身高,但骨骼瘦嶙嶙的,赤裸的后背能看到一整条凸起的脊骨连贯如山丘。
众人宛如摩西分海一般,给男孩让出通道。
男孩头发刚被剃过,光溜溜一颗脑袋来回转着,用略微鼓起的大眼睛打量教堂内部。
他脸上并没有恐惧的神情,而是一种呆滞懵懂的空洞。
他一步一步走到四面高台,四周人默契地围上去,摩西的海又重新汇合。
有人自发开始鼓掌,好像他接下来会经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楚绪又听到了刚才在门厅偷听别人谈话时听到的陌生词。
“……gn''th!gn''th!gn''th!”声音从弱到强,直到所有人开始狂呼。
“……gn''th”楚绪小声尝试,她好像也能模仿说出这个音节了,“gn''th”。
模仿的声音越发熟练,但楚绪对这个词的意思仍然毫无头绪。
男孩蹼一样的脚踩进环形水池,登上了正中央的高台,沿途走过的路还留着一块块水脚印。
红袍人纷纷振臂高呼,叫喊声像在十八层地狱中一样沸腾起来,声音里夹杂着嫉妒和羡慕。
楚绪在队伍末尾围观,她眼睁睁看着这群异教徒越发癫狂。
下一步肯定是献祭。
左右两个红袍,一人用大号金属夹把男孩的身体固定住,另一人掏出一把锋利的钢刀。
楚绪心想:果然是准备用这个小男孩献祭邪神。
“张开嘴。”红袍说出了第一句话。
男孩依言张开嘴,红袍粗壮的手指头伸进男孩嘴里,精准地捉住男孩口中红艳艳、活生生的舌头。
然后。
红袍手起刀落把一整条舌头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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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绪表情惊恐,忍不住捂嘴。
男孩还没适应失去舌头的境况,有些陌生地看着红袍手里的肉团。
离开了人体,它仍然能跳动。
男孩吐出几口血,认真观察了一会,好像才发现这是自己的舌头。
眼前景象虽然要花点时间消化,但尚在楚绪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仪式仍然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是刚刚开始。
红袍把舌头端正安置在金色托盘后,又转身面对男孩。
他的刀刃停留在男孩光滑的脑袋上,动作小心地在上面笔划,宛如一位工匠正在创作作品前最后一次虔诚的量度。
随后红袍利落地在脑袋的正上方开了个十字刀,血流聚成股顺着皮肤淌下来。
楚绪很难去描述她接下来看到的献祭手法。
她只知道,法制社会的确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只见红袍握着刀柄,顺着十字刀口挑开了四分之一片的头皮,像是削水果一样,大拇指和刀身间夹着果皮,轻松就能把所有果皮撕扯下来。
等到扯开的皮肤足够时,红袍放下刀子,开始用两只手的巧劲继续往下扯。
动作行云流水,甚至可以称得上艺术。
在今天之前,楚绪只知道这个手法可以剥芒果皮。
她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甚至于男孩的血肉也如同芒果皮被撕开时,果皮带起来的丝丝缕缕的果肉。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是覆水难收。
楚绪在这种极度震惊的情况下,手脚蜷缩浑身僵硬,几乎失去了一切行动能力,只能机械地睁大眼睛继续围观这场仪式。
现场异教徒般的呼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尽数停止了,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欣赏。
男孩的五官被剥了下来。
男孩张开血肉模糊的嘴,试图呼痛。
楚绪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要先割掉他的舌头,他如果还会说话的话,一定会咒骂出污言秽语亵渎神明。
但他这会儿只能重复地喊出无意义的单词。
红袍的手法非常高超,四瓣皮肤尽数剥地完整。到了褶皱多的地方,红袍还小心地多划几刀保持完整性。
血人更大声地呼痛,口中逐渐说出话语:“……gn''th!gn''th!gn''th!”
他明明被割掉了舌头,但此刻说的话在楚绪耳中却无比地字正腔圆,像听到标准版普通话。
……大海!大海!大海!
gn''th?指的原来是大海?
红袍人们在门厅交谈说的、以及她先前所模仿的发音,和试图牙牙学语却说不清话的婴儿无异。
“epgokaftaghu,bugwgah''nagl!”
楚绪也听懂了:褪吾旧肤,方可归乡。
归乡?他老家哪的?
皮肤完全剥掉后,众人开始吟唱。
在这个声音中,被剥皮的人渐渐化成一团胶状物,胶状物开始还能说话,但渐渐没有了声音。
血人男孩流到大理石地板上,又悄无声息地淌进环绕圆台的水池中。
地面升腾起一层硫磺的雾气。
楚绪还没来得及消化眼前的邪典景象,就听到旁边有个苍老、微弱的声音响起。
“楚绪?”
被叫到名字的楚绪条件反射回头。
居然是丰朔!
9. 沉没的教堂(八)
楚绪已经在胡特镇住了好几天,也猜测过自己和丰朔被随机分配到不同的任务世界。
她实在是预想不到,两人居然会在此情此景再次相遇,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丰朔颤巍巍地把食指抵在他嘴唇上,示意楚绪不要出声,随后丰朔用气声说:“跟我来。”
楚绪把仅剩的信任交给丰朔,跟着他七拐八绕,丰朔显然已经把这里摸清楚了。
两人来到一处半地下室的房间。
这个房间和外面是如出一辙的岩石构造,由于没有窗户,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楚绪没有一点这是别人地盘的自觉,一进门就坐在唯一的木头板凳上。
关上门后,丰朔摘下兜帽露出面容,他头发已经全白了,老得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眼球混浊,像蒙上了一层黄膜。
丰朔恢复正常音量,声音像寻亲时的迫切:“你怎么才来啊?!”
楚绪:“我还想问你呢,我在胡特镇根本没见到你。”
丰朔脸上的沟壑因为疑惑皱在一起:“胡特镇是什么?胡特蓝斯吗?”
两人互通信息之后,楚绪才得知,丰朔已经进来三个多月了,这期间他从未踏出过教堂一步,也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自己进来才不到一周,他已经三个多月。这里的时间流速,难道不一样吗?
楚绪最先捕捉到了疑点:“你的任务,没有时间限制吗?”
丰朔答:“我的任务是一百天内找到红教堂的秘密,马上就要到期限了。”
楚绪疑问:“红教堂?”
丰朔枯瘦手指指着天花板:“就是这个教堂。”
楚绪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每天晚上九点到凌晨四点,是不是都有人在这里集会。”
丰朔:“对,每晚都有……但是刚才的‘仪式’是我见到的第二次。”
楚绪试探道:“那个仪式……是‘gn''th’吗?”
丰朔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你竟然能读出来?!”
看楚绪还是懵懂的神色,丰朔解释道:“这个是古语,正常人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复述。你……”
丰朔喉结动了动,眼前这人看似正常,但真的还算是楚绪吗?
“所以这个所谓的‘大海’究竟是什么。”楚绪打断丰朔。
“如你所见,就是把人的皮肤剥掉,放生回海里。”
“然后呢?”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失去皮肤和死掉没多大区别,扔到海里除了污染海洋环境还有什么作用?
褪吾旧肤,方可归乡。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人解释过,甚至没有多少能读出来……那个单词,只说这是传统。”丰朔摇头,“给……撕?”
丰朔尝试陈述那个词,只能发出喉咙里轰隆轰隆的咳痰音,丰朔佝偻着身子咳起来。
“那你在这的三个月,都做什么了?”楚绪扫视这间石室,除了床铺和板凳空无一物。
“……他们只是安排我去打扫卫生。”
传说中的扫地僧?丰朔竟然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搜到。
楚绪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就没找到红教堂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比如宗教密室之类的。”
丰朔努力回忆:“我没找到密室,但是……禁书区算不算?”
禁书区?竟然留到现在才说!
“但我没敢多呆。”丰朔道,“进去随手偷了本书就出来了……结果我发现自己老花眼,看不见字。”
没办法配眼镜,也不能拿着书找别人读给自己听。
楚绪:“……”
她倒是忘了,年龄增加不仅是数字,还会有各种疾病。
“你拿来我看看。”
丰朔依言,佝偻的身体费劲地蹲下,又侧身撑着潮乎乎的地面,从床下的夹缝掏出一本书。
倒还有藏东西的意识。
楚绪接过书,封皮上下画着圆圈和倒三角的符号。里面是厚而细腻的内页。
楚绪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探究这究竟是什么材料。
是一本手抄的哲学书。
内容大致是否定了神明的存在,强调人类的主观能动性,通篇充斥着唯物主义宣言。
但这大概就是它被锁在禁书区的理由。
“所以,这个任务你有眉目了吗?”丰朔眼底含着期待。
“我猜关键点在几天后的受礼。”
“受礼?”丰朔回忆:“就是一群人唱祝祷歌,接受祝福皈依万神教的仪式对吧。”
“你知道这个?再详细说说。”
丰朔刚想开口,就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外面的喧哗声陡然拔高。
一阵熙熙攘攘过后,楚绪突然感觉到耳朵发胀,丰朔嘴巴一开一合,她却什么都听不清。
她使劲咽了几口口水才逐渐缓解。
丰朔听着外面声音回神,语气染上些许急迫重复道:“你趁着天亮前赶快走,晚了你就再也没办法离开红教堂了!”
“我明晚想亲自进一次禁书区,有办法吗?”
“我可以带你去。”丰朔点头,又挤出一句:“我们……还算是队友吗?”
楚绪一笑默认,随后又磊落道:“还是那句话,危急关头我救不了你。”
……
楚绪从进来的石拱门原路返回,吟唱声音在远处浮现,在如今的楚绪听来,简直是人类对于海底呼唤的拙劣模仿。
楚绪没有回头,朝着旅馆方向拔足狂奔。
虽然只来了短短几天,但她进到旅馆那一刻,她有一种回到安全屋的安全感。
楚绪一整晚心惊肉跳许多次,此时终于能松口气。
“你去哪了?”
阴影里传出来的声音把楚绪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说话的是周辰。
他在大厅柜台后面坐着,黑影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像是蛰伏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
“你跟踪我?”楚绪声音透出不悦。
“临近九点你独自出门,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周辰出来半步,灯光照亮他半张脸。
周辰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随后又急切问道:“你找到什么信息了吗?”
伪君子。
他现在在楚绪心里,就是个既惜命又不想错过一丁点信息的伪君子。
“想知道?”楚绪没客气,“也许下一次也应该和我一起去。”
“你今晚根本就没有叫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和你一起去?”周辰像被踩了尾巴,语气着急。
“我觉得我们作为队友,应该互相信息共享。”
“停停停,谁和你是队友了?什么时候答应跟你当队友了?”楚绪抓住重点。
“我第一天就告诉你餐厅的事情,这不是队友是什么?”
“那我让你和我一起去找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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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吗?”
周辰理直气壮:“这种危险的事情,肯定不能一起去做,万一被一锅端了怎么办?”
“我看你是新人,好心教你,这个世界,‘独狼’是没办法生存的。”
楚绪摆摆手:“行了,闭上你的嘴,哪来的滚哪去吧。再说了,谁告诉你我是单打独斗的?”
她几个小时前刚找到失散的队友。
周辰被楚绪说得愣在原地,他没想到楚绪看起来不温不火,竟然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楚绪大步回到自己房间。
角落的床上一团黑影,常七蜷缩着睡得正香。
楚绪多少有些提防常七,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再、查看采集器。
洗手间惨白的白炽灯光线照在同色瓷砖上,让楚绪终于有了一点回到现代社会的踏实感。
坐在马桶上,楚绪点开采集器上显示的支线任务:寻找哈克森太太子女失踪的真相。
楚绪大胆假设,输入结论:哈克森太太的子女被哈克森镇长带到红教堂参加仪式。
害怕结论不够充分,又在末尾补充了:gn''th。
电子屏的光标加载了一会,无声地放了个赛博烟花。
【恭喜用户完成支线任务:寻找哈克森太太子女失踪的真相,完成进度100%】
【主线任务:探究胡特镇的秘密,当前进度50%】
【奖励结算中……】
【恭喜获得基础奖励:采集器收纳格(可容纳五种物品)】
【恭喜获得基础奖励:面板数据部分解锁。】
【恭喜获得天赋:巧舌如簧(初级)】
【天赋描述:言语说服力提升,更容易说服他人,便于获取信息、交易物资或者避免冲突。】
【恭喜获得支线任务道具奖励:R92型号手枪(配备50发子弹)——一切恐惧源于火力不足。】
【提前完成支线任务奖励:初级减龄卡×3:单张可减龄5岁!可叠加使用,出任务必备保底道具!】
楚绪呼吸骤然急促。减龄卡!系统终于大发慈悲发放补给了。她反复确认那三张减龄卡。
原本只知道任务惩罚是增加年龄,却不知道这个是可逆的。
现在终于得到减少年龄的道具,算是多了一重保底。
至于收纳格,这个也很有用。
楚绪顺手拿起洗漱台上的牙刷,心念一动,手上的牙刷消失,收纳格中多了个物品。
【酒店牙刷:一次性用品(但通常会使用早晚两次),刷毛易脱落,通常搭配迷你装牙膏使用。】
楚绪打开采集器面板,重新研究自己的面板数值,她发现有不少变化。
姓名:楚绪
年龄:30岁
天赋:初级巧舌如簧(可进化)
技能:资深外科医生
身体强度:低(未经过强化)
改造部位:无
力量值:30(平均数值为50)
感知值:100(平均数值为30)
理智值:3(平均数值为50)
面板多了改造部位信息和一部分身体数值。
……?
楚绪眼睛死死盯着只有3点的理智值,她没看错吧。
正常人有50的理智值,自己现在只有3?
她自己精神明明很正常的啊,怎么好端端就疯掉了?
10. 沉没的教堂(九)
楚绪记得采集器最初明明显示自己是20岁,她总不可能短短五天就老了十岁吧。
还是说自己哪里有了失误直接扣掉年龄了?
楚绪起身站到镜子面前,扯着眼角挤出个笑,眼尾延伸出细微的纹路,皮肤也多了几颗不显眼的斑点。手指拨开发丝,乌黑头发掺着几簇刺眼的白发。
种种情况告诉她,十岁的增龄不仅是冷冰冰的数字。
虽然手握三张减龄卡,但楚绪打算把他们留到危急关头再用。
自己的力量值只有30,低于平均,要想办法加上来。
感知值有足足100,数值很高,但是这个东西有什么作用,楚绪尚不清楚。
巧舌如簧听起来很实用。
楚绪自认自己不善言辞,有这个能力多少有点“忽悠”别人的资本。以前只能听别人忽悠,现在她也可以去忽悠别人了。
只是不知道巧舌如簧的使用范围是仅限于人类,还是包括非人生物,比如那团被剥了皮的红色胶体。
至于改造部位,难道这个可以替换任意的身体零件吗?楚绪有点期待,但又没法想象自己身上哪些地方被替换成机械部位。
一番盘点下来,R92手枪是她最实在的依仗,她把枪支拿出来反复比划。
银色的枪身,冷冰冰的金属触感,外观小巧但很有分量。
楚绪没开过枪,也不清楚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和后坐力。
掂量片刻,她把手枪谨慎地收回收纳仓里。
……
楚绪今天算是把夜熬穿了,刚躺回床上略微眯了一会就被“闹钟”常七叫醒。
其实熬夜硬挺着不睡,反而比睡一两个小时脑袋清醒。
楚绪严重缺少睡眠的脑袋,沉重地像灌了铅,眼睛也酸疼得睁不开。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啊?”常七打着哈欠询问。
楚绪反应了一会,抹了把脸道:“你睡了我才回来的。”
她好像已经无师自通打太极的精髓了。
常七点点头,接受了她这个说法。
早餐依旧乏善可陈。
楚绪吃了几口饭,就捕捉到周辰和刚进来的范明宇交换了一个隐蔽的眼色。
不知道范明宇这几天除了修钟还在做什么。
但是,他和周辰结盟了?
楚绪不动声色,低头用炒蛋蘸着餐盘里的茄汁豆子吃。
“楚医生……”说话的是范明宇。
“怎么了?”
范明宇语气很诚恳的样子:“我打算召集几个人一起去钟楼看看,你一会要不要一起去。”
楚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都有谁?”
“我、戴智轩、周辰都去,何靖鱼腿脚不方便去不了,再加你,怎么样?”
楚绪沉吟一会儿,揣摩着他话里的意图。她打算把常七也带上,多个人总能多份牵制。
“我再带一个人。”
“没问题,那就中午教堂门口见。”戴智轩语气很爽快地答应了。
已经第五天了,事情终于开始有了眉目。
约定好时间,楚绪照例去诊所开门营业。
诊所门依旧是吱呀叫唤,发出牙酸的声音,楚绪抬头,把何靖鱼迎进来。
她拄着拐,一瘸一拐进来。
一近身,楚绪就闻到何靖鱼身上一股腐烂的臭味。
楚绪解开她腿上缠绕的绷带,紫黑色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当中,黄色的脓液把伤口撑起来变成薄而透明的皮肤,透明的组织液亮晶晶的。
没有一丁点好转的迹象。
“你没吃消炎药吗?”楚绪眉头一皱。
“吃……吃过了。”何靖鱼回答地很没有底气。
楚绪判断她是在撒谎,戴上乳胶手套轻轻按压伤口附近皮肤。
楚绪:“疼吗?”
何靖鱼:“……不疼。”她日夜祈祷果然有效果,原本疼痛难忍的伤口,这几天竟然逐渐没有感觉了。
楚绪心想,坏了,不会是神经也坏死了吧,她手上加了几分力气按压,黄绿色的脓液一下子爆浆涌出来。
“疼吗?”
何靖鱼摇头:“没感觉。”
楚绪开始考虑截肢的可行性了。
“我现在先给你二次清创,明天记得再过来。”
“楚医生,明天还要过来换药吗?我感觉我最近祈祷很有效果。”
楚绪:清创后还是没用的话,明天就要考虑切除坏死组织了,天真的何靖鱼还在这里想着换药呢。
叮,脑海突然出现一声提示。
【是否对目标何靖鱼使用天赋:巧舌如簧(初级),当前成功率80%】
楚绪毫不犹豫同意,她很想见识一下自己的新天赋。
【检定通过!天赋使用成功!生效时间:3分钟。】
楚绪直白开口:“你不需要管明天过来做什么,按时过来就行。”
何靖鱼一阵茫然的神色,随后点头同意:“好的,楚医生。”
楚绪用碘伏棉球从内向外擦洗伤口的时候,状似闲聊般抛出问题:“你和周辰这几天在镇上,有什么新发现吗?”
何靖鱼仍然是懵懂的表情:“我们两人、还有范明宇,有空的时候把胡特镇走遍了。”
楚绪问:“你们和范明宇组队了?”
“周辰跟我说他比较好利用……”
“……他听说镇上还有一座教堂,但是我们三个人怎么都找不到……”
“范明宇拐弯抹角说周辰是骗子……问周辰是从哪知道的……”
楚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周辰这个伪君子,嘴上说害怕危险不跟自己去找红教堂,结果又偷偷摸摸和他的队友一起去。
他们当然找不到!
这三人无论怎样都想不到,红教堂是从广场通过去的,而且只有夜晚才能过去。
“然后呢?周辰后来怎么解释的?”
何靖鱼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提取记忆:“他一开始没说实话,后来坦白说是……”
“说什么?”楚绪逼问。
“……,什么说什么?”何靖鱼突然眨了眨眼,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三分钟时间一到,何靖鱼就恢复正常。
这个天赋挺好用的,就是时间太短了。
楚绪手上动作没停,撒谎不打草稿:“你刚才在说,听到了万神对你的启示,我问你万神跟你说什么了?”
何靖鱼不疑有他,继续聊下去:“万神说,不是祂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祂。我的心被神填满了,祂无时无刻不陪伴在我身边,拯救我的性命,疗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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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伤口。”
语气平静又狂热。
她说的每个字楚绪都知道,但连在一起楚绪就听不明白了。
楚绪只是感到无奈:傻孩子,谁选择谁我不明白,但谁给你何靖鱼治疗我还不明白吗?
“是、我。”楚绪道。
何靖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听到这句心生疑问:“什么?”
“给你处理伤口的人,是我。”楚绪较真,“给你消毒缝针清创的人也是我。”
“不是的,这只是万神借由你的□□在给我治疗罢了。”何靖鱼坚定摇头。
说不通。
楚绪摆了摆手,无奈把何靖鱼送走,然后坐在柜台后面,随手拿出本笔记本整理目前的线索。
一页纸还没写满,哈克森太太踩着高跟鞋快步进来,哒哒的高跟鞋声音暴露了她现在怒气冲冲的情绪。
“哈克森太太,您的头疼怎么样了?”楚绪扯出冠冕堂皇的笑容。
哈克森太太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空荡的诊所,确认这里只有她们两人后,才质问,“我好心好意要教你唱歌,你反倒来我家当小偷!”
“我拿走什么了?”楚绪神色无辜地明知故问。
“洗手间脏衣篓里面的红袍子!它难道会自己长腿跑出去吗?”哈克森太太咬牙切齿。
楚绪看到哈克森太太卸下柔弱假面的样子,更像个真实的活人。
“……哈克森太太,我实话跟你说,我真的很需要那件长袍,所以在没告知你的情况下,擅自拿走了。”楚绪语气反倒变得平和,坦然承认,“但抱歉,我还有用,现在还不能还给你。”
“你根本不知道那件袍子有多重要,如果我丈夫发现它不见了,后果不堪设想!”哈克森太太扶额叹息。
“如果我说,红袍没有你的孩子们重要呢?”
听到“孩子”两字,哈克森太太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有两对龙凤胎吧,大的十二岁、小的十岁……”
楚绪刚说完,衣领子就被哈克森太太紧紧揪住,哈克森太太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是我丈夫,还是……”
楚绪看着哈克森太太越说越激动,两只眼睛的瞬膜,再一次“唰”地一下从内眼角向外扫过整个眼球。
“他们……还活着,对吧……”哈克森太太声音逐渐减弱。
楚绪喉咙发紧,该怎么说?你有一半的孩子已经做完仪式被剥皮了,另外两个应该还没有?
她现在面对的不仅是npc,更是一个寻找孩子的无助母亲,哪怕她的母爱只是设计者写的一段代码。
“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们?”哈克森太太祈求。
楚绪心软了。
她一时有些混淆任务里的npc和他们的区别了,而且,她还有个猜测。
和她样貌如出一辙的金发同事在最开始的任务提示自己,那哈克森太太会不会也是这个任务完成的关键呢?
“作为交换,你可以提个要求。”哈克森太太抓住楚绪迟疑的瞬间。
哈克森太太家里倒真是有楚绪感兴趣的事情,她想起客厅里齐腰高的带锁柜子。
“你家的枪柜里,有能给我练习射击的枪吗?”
11. 沉没的教堂(十)
“你练这个做什么?”哈克森太太十分警觉。
说自己得到一把枪,但不会开?还是说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方便开枪杀人?
楚绪权衡之下,哪个理由都不方便说。
“你刚才保证过的,我可以提要求。”楚绪语气冷下来,有些强装地不客气,“现在又问这个……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找你的孩子们。”
她语气失望,又仿佛在嘲笑一个假装雄心壮志救孩子的虚伪母亲。
“我……”哈克森太太想要辩解,但话到了嘴边又难以言表,最后只能摇摇头,“不是的……”
楚绪以退为进:“如果没有就算了。”
哈克森太太一攥手:“一小时后,你出门一直往北走。”
楚绪真诚道谢:“谢谢你,哈克森太太。”
哈克森太太出门后不久,诊所迎来了第三位患者。
“莫莉小姐,你哪里不舒服?”
楚绪察言观色,莫莉小姐一身正式的西装套裙,复古卷发垂在脑后,妆后的面色红润,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
“楚医生……”莫莉小姐笑盈盈地,“我可以叫你楚绪吗?”
楚绪耸耸肩,并不介意别人怎样称呼自己。
“我一直想单独找你,终于找到时间。”
轮到楚绪疑问,莫莉小姐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单独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和随时随地就大小朗诵的口吻不同,莫莉小姐此时格外温和。
“这……不好吧。”楚绪张嘴就想拒绝。
“不是很贵重的,但是代表了我的一片心意。”她递给楚绪一个细长的纸盒。
楚绪打开一看,是一条贝壳做的项链。
万神会的书里有所记载,贝壳制品珍贵无比。
当然现在是海边随手买的伴手礼,毫不值钱。
“胡特镇离海很远,所以这边贝壳类是珍稀品种,希望你不要嫌弃。”
“嗯……没有嫌弃。”楚绪在莫莉小姐期盼的眼神下,把贝壳项链拿到手中细细观赏。
盒子里还压了张纸条,是莫莉小姐秀气的笔迹:
希望你变成胡特镇的一员,希望你在这里找寻到内心的安宁。
“莫莉小姐,谢谢你。”
“我帮你戴上。”莫莉小姐不由分说,就把项链系在楚绪的脖子上。
楚绪觉得有点勒,她不习惯脖子上有东西束缚自己。
“楚绪,经过我这几天的观察,我觉得你在宗教这方面很有天赋。”笑意盈盈快要僵在莫莉小姐脸上,“但是……”
楚绪终于等到了“但是”,莫莉小姐在楚绪眼中,和披着人皮、能够口吐却被邪教洗脑的疯子无异。
楚绪迫切想要知道莫莉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但是,你离最虔诚的异教徒还有一段距离……”
“您看我还差什么呢?”楚绪顺着她的话讲,又难受地挠挠脖子附近的皮肤,等莫莉小姐走了,她得先把项链取下来。
“你只要……借给我一样东西……”莫莉小姐隔着柜台上半身逐渐靠近、直视楚绪,眼神越发垂涎,“我就能,帮助你通过胡特镇的考核……”
莫莉小姐神色癫狂,不像看人而是像看一块美味的肥肉。
楚绪闻到她嘴里散发出来的腥气。
“没人告诉过你,你的嘴巴滂臭吗?”楚绪嫌弃地捂着鼻子,“买盒幽门螺旋杆菌的试纸测测吧。”
莫莉小姐丝毫没受影响:“我只是管你借一样东西,仪式结束后,就还给你……”
“借什么?我这张皮吗?”楚绪边说,边把手伸到柜台里面。
她这几天在诊所,摸清了各种物品的位置,也给自己留了重保底。
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术刀,她悄悄抓到手里攥紧。
【是否将手术刀放入仓库?】
【是】
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交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你的皮肤……”莫莉小姐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果然没看错人,楚医生是这一批里面最聪明的一位。
“该死的何靖鱼,我一开始本来想要她的,结果她第一天就把腿割伤了!根本没法用。”
何靖鱼在某种方面……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你只要把皮肤剥给我,等仪式结束我就还给你。”莫莉小姐语气理所当然,“你根本不知道,找一张合适的皮套有多难办。”
“你说的仪式……不会是gn''th吧?”
疑问句,但语气无比肯定。
莫莉小姐大幅度点头,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会念?”
楚绪还想说点什么,但颈间项链勒得她无法出声。
“你怎么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你只要平静地让我借用你的皮肤就行。”
楚绪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双眼逐渐变得通红,眼角挤出泪水。
她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能从红教堂里全须全尾地出来,此时竟然栽到了这女的头上。
楚绪无比懊悔,最开始就应该直接毁掉这条项链。
莫莉侧身靠过来,享受地看着楚绪挣扎的样子,既像溺水又像窒息的濒死样子。
楚绪眼前逐渐发白。
“哐啷”一声巨响。
她卸力般靠在身后的药柜上,扫下来不少药盒。
“让我看看从哪里开始比较合适?”莫莉小姐靠得更近了。
楚绪感受到了心跳声变得又快又震耳欲聋。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她的左手绝望地攀上脖颈。
【是否将贝壳项链放入仓库?】
???
【是是是!】
楚绪甚至来不及大口调整呼吸,就制定了下一步策略。
她心念一动。
【是否拿出手术刀?】
【是是是是是!】
楚绪的动作一气呵成。
莫莉小姐讶异地望着眼前反转的局面:楚绪变戏法似的弄不见了项链,又变出一把手术刀。
寒光一闪。
“嗬……”
莫莉小姐想开口却只能发出短促的丝丝声音,她惊愕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双方处境交换。
大片大片的血,自莫莉小姐脖颈处喷涌而下,瞬间染红了她的手掌和前襟。
和宋睿死前的样子竟是无比相似。
随后。
在莫莉小姐的伤口深处,有某种东西出来。
它既像颜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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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的光线,也像质地凝重的液体。它在空气中微妙地流转飘动,已经无视了重力的束缚。
楚绪没法辨认出这究竟是什么颜色。
虽然它能够折射出虹彩的绚烂光芒,但它本身,好像已经超出了楚绪的认知范围。
它静静地悬浮在血腥的空气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美丽。
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楚绪伸手触摸,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刻,楚绪本能地缩回手。
在楚绪退缩的同时,左腕上的收集器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收集器像块吸铁石一样,爆发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力,仿佛从她左手冒出来了一个无形的漩涡。
虹彩物质瞬间被撕扯拉长成一粒一粒,然后被吸进腕上的收集器。
收集器跳出了全新功能。
【叮!收集值+1】
随着物质吸收,收集器数字飞速地跳动着刷新。
收集值?收集眼前这玩意儿吗?
【+1】
【+1】
【+1】
前一个数字逐渐上浮变淡,后一个又飞速刷新。
原来收集器就是专门用来收集这个东西的!
楚绪有些兴奋,她终于能窥到这个末日世界的一小部分真相。
小小的收集器,在几个呼吸间就将数量庞大的虹彩物质吞噬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手腕的连续不断的震动消失,转而恢复平静。
莫莉小姐仍旧倒在血泊中,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但这并不影响楚绪对莫莉小姐进行补刀。
楚绪动作利落附身,凭着自身外科医生的技能,用手术刀接着在致命处下手。
确认莫莉彻底死亡,楚绪才放下心开始查看手腕的收集器。
【本次收集值+83】
【是否接受初次收集奖励?】
这谁能忍住不点?
【恭喜用户获得任意属性值10加点】
楚绪打开数值面板,面板又陆续解锁了新数值。
力量值:30
感知值:100
理智值:3
抗性:90
楚绪没搞清楚抗性具体展现在哪一方面,她也没有勇气随便找人砍一刀自己测试抗性是否生效。
看着岌岌可危的理智值,楚绪把10点全都加到理智值上。
【用户是否确认加点(加点生效后不可撤销)?】
确认。
理智值一跃上涨到13。
楚绪稍微心安。
关掉收集器后,把莫莉连拖带拽地弄进地下室,和宋睿并排放在一起。
几天没来,宋睿身上残留的血液早就发干发黑、皮肤已经变得青紫。
对比之下,莫莉小姐称得上一句“新鲜”。
楚绪瘫坐在两具尸体之间,浑身微微颤抖,手指发木发胀。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杀人了。
虽然是npc,但温热的血液喷在自己脸上身上的时,竟是那样的真实。
楚绪觉得自己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没有多少时间能耽搁了。
楚绪紧急奔回旅馆,把自己浑身上下清洗干净。
为了遮住颈部的勒痕,还特意换上件高领衣服,这才赶往和哈克森太太约定好的地方。
12. 沉没的教堂(十一)
诊所往北走是胡特镇的边缘,穿过几条空荡的破败街道,楚绪就能看到一片层层叠叠的原始密林。这边树木盘根错节、遮天蔽日,形成了一道墨绿色、无法逾越的屏障。
楚绪看向密林远处生出一种隐蔽的恐惧。
明明接近正午的阳光能把街道的柏油路都照得蒸腾扭曲,可楚绪越发接近密林边缘,就越能感觉到寒冷。
她直觉如果穿越这道屏障,就一定会性命不保。
这里连鸟叫都无,死寂像个半圆的透明罩扣在胡特镇。
哈克森太太已经在这里久候多时了,她面色带着久等的焦急:她拿不准这个狡猾的候选镇民是不是在耍自己,不然怎么会迟迟不出现。
远处传来落叶被踩碎的脚步声。
“抱歉,哈克森太太,让你久等了。”楚绪嘴上说着抱歉,但因为自己正在和npc打交道,因此并无一丝歉意。
“我们抓紧时间吧。”哈克森太太指指眼前摆好的装备。
楚绪原本以为哈克森太太刚才推三阻四,应该不情愿教楚绪开枪才对。
谁知道她竟然从哈克森先生的专属枪柜里,拿出来五六支枪和数量充足的弹匣。
楚绪惊讶得下巴快掉下来:哈克森太太究竟是家庭主妇还是军火贩子啊?
天晓得,她原本只是想稍微了解一下怎样开枪而已!
哈克森太太一双弹钢琴的手,此时熟练地给楚绪展示枪械装弹,动作流畅地没有一丝多余。
“之前练过枪吗?”
楚绪摇头。
“那我教教你吧。”哈克森太太送人送到西,临时充当起射击教练,“你从来没开过枪的话,那就先用格鲁克。”
哈克森太太打开脚边的盒子,里面是一支格鲁克G19,塑料件的枪身小巧、轻便。
“这是什么?”楚绪拿起包装盒里的通条好奇询问。
“清理枪管的。”哈克森太太经验十足,“不过格鲁克打个几千发都不需要清理。”
楚绪定定望着眼前人,哈克森太太拿起枪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开枪前的第一步,记得检查你的枪里有没有子弹。”哈克森太太压了十七发子弹上膛后,又握紧拳头敲了敲枪屁股,“套筒归位,你先开枪试试吧。”
楚绪接过枪。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含胸收腹,重心前倾。”
楚绪被卡克森太太脚对脚调整了一下站姿。
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望向不远处临时充当靶子的玻璃瓶。
“注意手腕不要塌。”
哈克森太太指尖轻点楚绪腕骨。
刚才经历过生死场面的楚绪,此刻对于哈克森太太的肢体接触,条件反射地一躲。
“抱歉……”楚绪反应过来,赶紧摆好位置。
“开枪。”哈克森太太声音不容置疑。
楚绪依言扣动扳机,哈克森太太选择的新手枪支,后坐力几近于零。
然而,前方原本是靶子的玻璃瓶,却突然变成了莫莉小姐。
楚绪吓了一跳,扣动扳机的手失了准头。
没打中。
在楚绪眼里,她射中了莫莉小姐的脖子。
大量鲜红的血液从弹孔处喷溅出来,又流进深色土地里消失。
“再来。”哈克森太太继续指挥。
子弹擦着瓶子飞过去。
又没打中。
空弹壳冷不丁地,从抛壳窗弹到楚绪的脑门上,把她吓了一跳。
哈克森太太扶额:“注意调整呼吸,不要这么紧张。”
说完,哈克森太太就拿起枪示范,她姿态随意地抬手,几乎没有瞄准动作。
人在极其精通某一领域的时候,动作会呈现出一种,近乎野蛮的熟练的肌肉记忆。
正如现在持枪的哈克森太太。
“砰、砰、砰、砰、砰。”
五声枪响干脆利落,间隔很短。
空弹壳不管是弹在哈克森太太的脸上还是头顶,都没有分散她哪怕一点点注意力。
远处五个玻璃瓶应声碎裂。
楚绪瞪大双眼,看呆住了。
“看见了吗?重要的是控制,脑子里面要提前想好目标。”哈克森太太示范完毕,从容不迫地放下枪,“不过格鲁克就是这样,适合新手但准度一般。”
准度一般?
哈克森太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多么凡尔赛。
楚绪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学着哈克森太太刚才的样子,重新调整呼吸。
她切实地感受到自己当下所处的环境,除了呼吸声没有一点杂音,塑料握把已经变得汗津津的,脚下踏实踩着松软的土地。
楚绪感受到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她的手稳稳抬起,呼吸均匀。
眼前场景的设计目标已经印在脑海里,只要忽略掉莫莉小姐。
楚绪迟疑了好几秒,终于下决心扣动第三次扳机。
这次她瞄准的是莫莉小姐的心脏部位。
“砰!”
子弹擦着瓶口飞过,瓶身剧烈晃动之下,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有进步。”哈克森太太双手抱胸,像个经验十足的射击教练,“但你瞄准花这么长时间,打活靶子怎么办?”
楚绪依言调整,缩短了瞄准时间,再次扣动扳机。
这一次,子弹击穿瓶身,“啪”地一声脆响,碎片飞溅。
“干得好,注意肩膀放松,其余部分继续保持。”哈克森太太又指导楚绪打空了几个弹匣。
楚绪初次开枪就打了几十发子弹,此时控制扳机的食指已经忍不住微微颤抖。
哈克森太太结束训练,把枪收起来后,方才英姿飒爽的教练模样消失。
“……楚医生,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行。”初步掌握开枪技巧的楚绪回答爽快,“今晚我带你过去,但我仅限于带你过去,不会帮你做别的事情。
“一言为定。”
……
楚绪恶补完射击课后,按照约定赶到了教堂前广场。
周辰、范明宇和戴智轩三人已经到了。
周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香烟,三人正凑在一起吞云吐雾,不时低声交谈些什么。
刚才楚绪在路上碰到了常七,正好不用特意去叫她了。
“我们人齐了,走吧。”楚绪招呼一声,她敏锐地注意到范明宇的神色有些古怪,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楚绪停下脚步询问范明宇,“还有别人要来吗?”
范明宇被她问得一愣,目光在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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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周辰和戴智轩脸上扫了一圈,无声地和另外两个男的交换了个眼神。
最后范明宇还是摇摇头:“没……没了,走吧。”
几人鱼贯而入,沿着教堂侧门的螺旋木结构楼梯向上攀爬。
木质台阶发出沉闷的、摇摇欲坠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头、尘土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咸腥味。
快爬到顶楼的时候,力量值低于常人的楚绪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逐渐放大。
“就是这。”范明宇熟门熟路来到顶层钟室。
铁锈味混合着机油的和防锈蜡的味道扑面而来。
楚绪甚至不能确定铁锈味是钟室的,还是来源于自己身上没洗干净的血液的味道。
巨大的金属钟占据了钟室大部分空间,它颜色暗沉,泛着幽幽青铜色泽,粗壮的支架把它高高吊起。钟壁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细细辨认,能看出来扭曲的波浪形纹路。
楚绪昨天在红教堂见过风格类似的纹路。
“这边准点的时候,是有专人敲钟吗?”戴智轩气喘吁吁开口。
楚绪仔细扫视钟锤连接的装置和旁边的金属控制箱:“电动机械发力,如果是老式手动,估计也没那么容易坏了。”
常七有些害怕地靠近楚绪:“我们……真的要在这里找线索吗?”
“你总不能盼着线索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楚绪回她。
主动送上门的是杀人未遂的杀人犯,比如莫莉小姐。
“这座钟看起来有年头了,你们还看出什么名堂了?”周辰掐灭了烟头,询问众人。
楚绪伸长胳膊摸了摸冰冷粗糙的钟壁,潮乎乎的。
一个念头冒出来,来胡特镇的第一天就要修缮铜钟,那么是不是代表,破坏钟是结束的线索呢?
“你们说,咱们五个人,靠蛮力能不能把这座钟彻底搞坏?”
然而,楚绪话音刚落,周辰、范明宇和戴智轩三个人几乎是猛地同时转过头,脸上挂着方才那样子的古怪表情看向她。
“怎么了?”楚绪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甚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并没有奇怪的东西跟在后面。
周辰眉头紧锁,眼神锐利:“楚绪,你刚才说……‘咱们五个人’?”
“对啊,你,我,范明宇,戴智轩……还有常七。”楚绪一愣,不明所以,用眼睛数了下在场的人数,“这不正好是五个人吗?”
“楚绪……咱们这里包括你……”
“只有四个人。”
楚绪歪头看向身旁的常七,面露不解。
“那她呢?常七。”
另外三人目光齐刷刷地顺着楚绪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是楚绪身旁除了手电光照亮的布满霉斑的墙壁,一无所有。
“我刚刚就想问,常七是谁?”范明宇开口。
“我室友……咱们不都是两个人住一个房间吗?”楚绪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所有人都是,”
“……单人单间。”
楚绪:“嗯?”
周辰解释:“第一天咱们凌晨过来,哈克森镇长给咱们分发了旅馆钥匙,我特意注意过了,都是单独住。”
“所以在你们眼里,根本就看不到常七?”
三个人同时摇头。
13. 沉没的教堂(十二)
常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地在一旁研究座钟,对这边几个人讨论的事情充耳不闻。
“可是。”楚绪面对周辰,想起了第一天宋睿死后的情景:“常七给我们带过来万神教会的经书。”
“楚绪,你是不是记忆出现混乱了……”周辰眉头拧成疙瘩,“那天在诊所,是我把咱们两本书放在随身包里带过去的!哪有什么常七送书?”
楚绪嘴巴开合,试图列举更多来证明常七真实存在:她睡眠规律,每天早上都在同一个时间叫自己起床吃早餐,她吃饭分量很大……
话到嘴边,又被无力感堵了回去,眼前三人脸上真挚的不解和怀疑不是弄虚作假。
楚绪用三分法分析眼前情况:
如果常七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那任何争辩都徒劳无功。
如果常七真实存在却唯独自己可见,那和她是自己的“幻想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常七现在变成了薛定谔的猫,游走在现实和幻觉的边界。
楚绪感到一阵眩晕:
清空清空清空,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这些……
楚绪给自己洗脑。
“咱们快点走吧,莫莉小姐的课我不想迟到……”戴智轩语气着急,他先前迟到几次,已经被莫莉小姐记了过。
莫莉小姐不会给你记迟到了,楚绪心想。
因为我把她杀了。
四个人各怀心思,气氛沉闷地离开了钟室,来到教堂大厅准备今天的日课。
众人已经到齐,但都不约而同地隔着何靖鱼几个座位坐。
楚绪一靠近,就闻到何靖鱼身上浓重的臭味,还夹杂着微微的冲鼻子的甜味。
按照时间表,此时莫莉小姐应当带领众人继续学习教义,等到四点排练祝祷歌的时候,哈克森太太也会准时出现弹钢琴伴奏。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莉小姐的身影却迟迟没有过去。
十五分钟,对于众人而言格外漫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莫莉小姐是不是午睡过头了?”
“她不会还在哪里吃午餐吧?”
“听说有些人会去临镇布道,莫莉小姐是不是……”
各种各样的猜测此起彼伏。
楚绪混在人群中,面上露出和大家一样的疑惑,心里却清楚得很。
“奇怪……我上午还见到莫莉小姐往诊所方向走了。”说话人边说边看向楚绪。
楚绪甚至不需要刻意编造理由,只要顺着目击证人的描述回答:“对,她说胃不舒服,上午来诊所找我开了点药。”
由于楚绪语气太平淡、目光太坦然,这句“伪证”没有任何人注意。
“希望她现在身体好受些了。”身旁常七回答。
的确,她再也不会感受到疼痛了。
众人还在继续等待莫莉小姐,楚绪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常七如影随形,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下午太阳正艳,楚绪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
阳光在常七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常七的存在显得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
楚绪锐利目光审视着眼前朝夕相处数日的“室友”。
常七还是那副样子,三十岁上下,高马尾显得很活泼,圆脸蛋非常甜美的样子。
“你是谁?”楚绪压低声音,终于问出酝酿许久的问题。
常七神色毫无波澜,她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我是常七。”
“我当然知道你叫常七。”楚绪进入这个任务后第一次有挫败感,“问题在于你到底是什么?”
“你是只存在于我的……”楚绪反复斟酌,“我的幻觉里……还是一个活生生、但只有我能看见的人?”
常七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困惑的表情:“这两个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
不都是只有楚绪能看见而别人看不见吗?
楚绪:“请你正面回答我。”
令楚绪意外地,常七仍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怎么能知道别人能不能看得到我?”
楚绪:“他们都看不到你,为什么只有我能?你的存在给我带来了很多困扰!周辰他们现在大概以为我疯了!”
常七语调冷了下来:“楚绪,我只是在做着我该做的事情。”
“你不清楚,在任务世界保持规律生活也不轻松,”
“……我还是喜欢,理智值没那么高的你。”
一整个下午,楚绪都在反复回想她和常七的对话。
难道她不应该把加点都加到理智值上?
常七的存在绝非简单的幻觉,或者自己能看见而别人看不见。
她好像与另外某件事绑定在一起。
……
夜幕低垂,指针接近九点时,楚绪和昨天一样敲响了哈克森家的房门。
哈克森太太没有穿平时的裙装或者睡袍,一身干练的运动服让她看起来判若两人。
“先进来吧。”哈克森太太语气警惕。
客厅的景象让楚绪微微一怔。
流理台上不再是芳香四溢的水果篮,而是摊开的枪械零件和弹药箱。
哈克森太太飞快地擦拭检查武器。
“哈克森太太,你这是……”
“做必要准备,确保万无一失。”哈克森太太没抬头,利落地往后腰别了把手枪,“莫莉,是你杀的?”
楚绪十分警觉,一时间没有回答。
“不用紧张,我刚才只是猜测。咱们俩还有合作关系,我不是在指责你。”
哈克森太太又突然想起来。
“对了,你带我去的地方,应该不禁止带点防身装备吧。”
“倒是没说不让带。”楚绪目光扫过那些武器,“但你这阵仗,是不是有点……”
哈克森太太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将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熟练地塞进上衣口袋。
“给你的。”她递给楚绪一把格鲁克,楚绪白天还用它来学过射击,“你也预防万一。”
楚绪没推辞,假意揣进口袋,心念微动,就瞬间将其收入了手腕收集器的收纳格中。
现在她的五个仓位的收纳格用了四个:一把系统奖励的R92手枪,一把格鲁克,手术刀,还有莫莉小姐杀人未遂的贝壳项链。
一切恐惧源于火力不足,身边还有哈克森太太这个用枪高手,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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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她昨晚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进红教堂像极了过家家。
九点钟声敲响,楚绪熟练地擦干净耳朵的温热血液,两人出门。
教堂近在咫尺,哈克森太太望着熟悉的大门,声音微微颤抖:“我的孩子们……在这里面?”
哈克森太太不敢相信,明明自己每天下午都会来教堂,怎么会毫无察觉。
“是,但也不完全是。”楚绪率先推开门,眼前景象不再是白天熟悉的大厅,而是又变成了幽深潮湿的石质通道,“欢迎来到……红教堂。”
哈克森太太第一次见到这个神秘通道,条件反射地裹紧了身上尺寸过大的红袍,跟上楚绪的步伐。
“这是我昨天发现的秘密通道,哈克森镇长应该是把你的孩子带到那头去了。”
哈克森太太沉默不语,通道里只有两人沉闷的脚步声。持续了很久,哈克森太太声音在幽暗中响起,像是诉说别人的故事:
“当初发现自己怀孕时……我根本没想过要生下他们。”幽幽声音回荡在石壁上,是无数张嘴在同时开口,“我当时还没从刑侦大学毕业,未婚先孕又辍学简直是耻辱……”
“后来……”
“我认命了。”
简单三个字,承载了千钧重量,也道尽了哈克森太太的妥协。
“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做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
“我努力扮演着这些角色,直到孩子消失。”
哈克森太太声音艰涩。
“当他们一个一个不见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撕心裂肺的痛苦。”
“但我脑子里的声音告诉我,一个好妈妈要以寻找孩子下落为终身的目标与残念”
楚绪沉默了。
哈克森太太这样剖析自己的人生,比她歇斯底里地发疯更让人胆寒。
她开始分析哈克森太太。
哈克森太太越发和先前不同。
不管是最开始饱受失眠困扰的她,还是拿上枪英姿飒爽的她。
现在的她,像是突然挣脱了一部分束缚,开始审视自身的“觉醒者”。
对,觉醒者。
她的行为逻辑,她的寻找孩子的执念,是否是这个怪异的胡特镇给她强加的设定?
“你叫什么名字?”楚绪询问。
“在你成为‘哈克森太太’之前,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哈克森太太茫然地重复这个词。
哈克森太太脚步顿住,痛苦地抱紧脑袋,“我……出生就叫这个名字!我只有这个名字!”
楚绪哑然。
眼前妇人,她的整个人生,她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符号罢了,或者是npc的悲哀。
甬道已经走到尽头,楚绪已经能听到红教堂里熟悉的吟唱声音。
丰朔早就按照约定在此处接应,没想到楚绪还带着个陌生人。
“到了。”楚绪转向哈克森太太,“我说到做到,把你带到这里。”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是你自己的选择。”
哈克森太太点头,离开时又回头深深看了楚绪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决绝,还有殉道者的赴死。
14. 沉没的教堂(十三)
“你……注意安全。”楚绪轻声开口,“祝你得偿所愿。”
哈克森太太听到楚绪的祝福欣然接受,“谢谢你,楚绪。”
楚绪心中微动,这是哈克森太太第一次叫自己的本名楚绪,而不再是带着距离感的“楚医生”。
她心里有一点奇妙的触动。
“你的名字很好听。”哈克森太太遮住眼底的失落,弯起眼睛灿然一笑,“可惜我到现在才有机会告诉你。”
哈克森太太转头快步离开。
楚绪没询问哈克森太太的具体计划,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在哈克森太太动手前找到关键信息。
丰朔和楚绪两人匆匆来到禁书区。
禁书区隐匿在红教堂一条不起眼的地下侧廊,沉重低矮的橡木门上落了三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楚绪皱眉。
她没有钥匙,倒也不是不能□□,但是开枪的话,声音一定很大,必然会引来他人。
“给我两分钟。”身旁丰朔掏出来两支细长的金属工具,佝偻着背半蹲在锁前。
丰朔手指翻飞,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楚绪有些意外,没想到丰朔竟然还有这种技能。
“你干过开锁匠啊。”
“差不多……”丰朔手上动作没停,“上一个副本是扒手。”
楚绪哑然,这可差远了!
咔嚓、咔嚓、咔嚓。
三把锁应声而开。
两人对视一眼,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
门内,脚下传来一种奇特的绵软触感,好像踩在退潮后湿润的河床上。
陈年纸张混合陈旧霉味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楚绪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明,细小的尘埃在微弱光线下悬浮。
借着这点光,楚绪这才能勉强看清楚室内环境。
书架上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材质、大小不一的书籍和卷轴。
楚绪走到最近的书架,视线快速划过一排排书籍。抽出一本书,翻动几页又把它们放回去。
没有那个熟悉的符号。
丰朔见楚绪有目的性的寻找动作,主动提供帮助:“你想找什么样的书,我和你一起。”
“上下画有圆圈加倒三角的符号。”楚绪记得昨天翻看丰朔从这里夹带出来的书就有同样的符号。
虽然不知道这个代表的具体含义,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禁书区。
楚绪直觉可以先从这个入手。
“刚才和你一起来的女人是谁啊?”丰朔一边佝偻着背在书架摸索,一边好奇开口。
楚绪回想起刚才在石通道和哈克森太太的对话,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介绍:“……那是哈克森太太,镇长夫人……她,算了。”
“哦……”丰朔了然地点头,随即又讶异地瞪大眼睛,说话声音都比刚才大几分:“她是npc啊?!”
“你把npc带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她来找她的孩子,一对十岁的孪生姐弟。”楚绪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皮质的大部头,上面也有圆圈三角的符号组合,她随口回答,“四个孩子,全都失踪了。”
“你这是把npc当成队友了?”
楚绪对比了一下哈克森太太和镇上认识的其他闯关者,心中天平已经有了倾斜,“有的npc比真正的人更像人。”
是错觉吗?
楚绪突然觉得手上的书本,像活的。
咚。
咚咚。
她翻开后,书好像变紧张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加速。
“禁书区的书,怎么好像是活的……”楚绪不敢置信开口,“我好像摸到它的脉了。”
“书有心跳很正常哇。”丰朔不置可否。
他在另一边布满灰尘的书架上摸索,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楚绪消化着丰朔的话,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丰朔不正常,还是这个任务世界有问题。
丰朔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停滞,浑浊老眼转向楚绪,“等等,你前面说什么?十岁的孪生姐弟?”
“对。”
“我记得……长老闲聊的时候提过,今晚的仪式对象,好像就是一对双胞胎!难道说……”
楚绪心一沉,暗道不好。
还没开口,就被突来的子弹声硬生生打断。
砰——!
哈克森太太动手了!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尖锐的枪声十分急促,在空旷的红教堂内部炸开,如同投入冰水中的沸石,瞬间就爆发了骚乱。
两人迅速冲出禁书区。
红教堂此刻已经陷入一片混乱。
圆形石坛上,和昨天仪式相同的位置,此刻是两个瘦小的身影。
楚绪有种错觉,这两人已经饿了很久,皮肤呈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松弛。
在这对姐弟身前,哈克森太太坚定的身影张开双臂。
母爱应当在此时战胜了理智。
哈克森太太手持双枪,像护雏的母鸡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亲爱的,你冷静一点!!”离石坛最近的是哈克森镇长,他嘴上说着让太太冷静,实际比谁都更加暴躁。
“闭上你的嘴!”哈克森太太声音镇静,“敢拦我,我不介意让这些狂教徒都留在这!”
说完她朝天放了两枪。
本应是整齐肃穆的吟唱,早已被惊恐的呼喊、急促的脚步取代。
丰朔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慌了神,连忙问楚绪:“怎么办!”
楚绪早就盘算好了,也已经给哈克森太太打了预防针,自己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袖手旁观。
哪怕已经身处现在这种情况,楚绪也仍然会明哲保身。即使楚绪非常感激哈克森太太教她射击,还敞开心扉给她诉苦。
但楚绪自认,她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和别人打交道总要有利可图,哪怕自己施以微小的善意,也是要建立在自己没有损失的情况下。
如果有人骂她是真小人?
算了吧,这玩意哪有性命重要!
“你赶紧回房间吧,我也要赶快回胡特镇了!”楚绪语气不容置疑。
“啊?”丰朔听完楚绪的指示感到诧异。
没有并肩作战,没有同生共死,只是……赶快分头逃走?
“我以为你把她当成朋友。”
楚绪皮笑肉不笑:“最开始组队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没法保证在危急关头施以援手。”
“我从一开始就非常诚实。”楚绪声音冷下来,“我难道有错吗?”
没有错……
丰朔哑口无言。没错……如果他设身处地站在楚绪的立场,甚至没办法和哈克森太太有这么多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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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谢谢你说到做到,带我来禁书区。”楚绪从收纳仓里拿出一张减龄卡,递给丰朔。
“这是什么?”丰朔接过,只见眼前卡片闪着银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初级减龄卡,能年轻五岁。”楚绪看着丰朔快速眨动浑浊的老眼,连忙解释,“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只是为了感谢。”
“明晚候选镇民要进行受礼,随机应变吧。”
楚绪说完,不等丰朔颤颤巍巍开口,就转身汇入四散奔逃的人流。
-----------------
楚绪几乎是拼尽全力才从混乱的红教堂逃回旅馆,她一路快跑,到最后体力不支,肺都快炸了。
楚绪心想:等下次有加数值点的机会,自己一定要把体力值堆高。
今夜没有人在旅馆门口守株待兔,找她的麻烦。
回到房间,一片漆黑。
楚绪靠着房间门,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没有海腥味的空气。
常七那边的床铺上,仍然是一团隆起的阴影。
心脏仍然在剧烈跳动。
不知道是心跳过速的幻觉,还是昏暗光线在作祟。
楚绪直勾勾看着那团阴影。
它的边缘……似乎在极其细微地……
蠕动?
仿佛不是人形堆起来的轮廓,而是某种……细小的虫子组合在一起抱团蚕食什么东西?
楚绪盯着阴影,快要着了魔。
她能看到这群虫子逐渐变得肥大,在黑暗中无声地起伏涌动。
不对,不是无声。
楚绪能听到声音。
是海浪的声音。
楚绪天马行空的想象,竟然让她脱离了着魔般盯着的漆黑角落的动作。她用力甩了甩头,把视线强行移开。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楚绪闭眼给自己强行洗脑。
肯定是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太过魔幻,再加上缺乏足够睡眠。
为了转移注意力,楚绪点开左腕的收集器,蓝白色的屏幕光线照亮了小房间。
【理智值:10】
又降了?!
楚绪感到挫败,白天她还把来之不易的奖励点数都加在理智之上,这才隔了几个小时,就降了三点。
距离“受礼”仪式,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楚绪必须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弄清楚一切,完成任务。
她不想像丰朔或者周辰、何靖鱼那样,在不同任务里面来来回回。
她只想一次性达成任务目标,回到原本的世界!
对,之前楚绪还觉得自己原先的997工作垃圾地要命,但和在这里朝不保夕地完成任务相比,997简直就是天堂。
果然,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楚绪给自己又洗脑又劝,一抬头,发现常七那边的阴影还在动。
她整个人有点崩溃了。
为什么?
自己明明已经尽力不去想了。
【理智值:9】
楚绪眼睁睁看着收集器面板又跳了一个数字。
她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先前一直忘了一件事。
她靠着采集器的光线站起身,摸索到墙壁旁边。
啪嗒。
亮黄光线瞬间洒满了狭小的房间。
“常七,你睡了吗?”
“我睡不着。”
15. 沉没的教堂(十四)
常七没有反应,仍然在酣睡。
一步两步,楚绪尝试靠近观察。
借着房间暖黄的光线,楚绪屏息静神,仔细观察。常七一切正常,身上和周围没有任何虫子的痕迹。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还好……”,楚绪紧绷的后背放松下来,确认只是自己的幻觉之后,当下舒了口气。
她完全没意识到,凌晨不睡觉还站在别人床边死死盯着别人睡觉的自己,行为本身更加惊悚。
楚绪确认完安全,瞬间被疲惫淹没。她觉得浑身脱力,踉跄回到自己床上,脑袋刚沾上枕头,意识就不受控制地沉入了黑暗当中。
……
上午。
旅馆餐厅里弥漫着培根和水煮咖啡的味道。
候选镇民们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受礼而发生变化,大家仍然在旅馆餐厅用餐,然后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一切的平静都在告知所有人,昨夜红教堂的枪声和混乱从没有发生过。
楚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面包片,味同嚼蜡。
有人大力推开门。
“楚医生!楚医生在吗!”一个男人急促、刻意拔高的呼喊声打破了早上的宁静。
众人纷纷侧目。
是哈克森镇长。
楚绪这是第一次在旅馆见到他。
此时的哈克森镇长,和平日挂着夸张笑容、发型衣着一丝不苟的中年白男形象判若两人。
他现在头发凌乱,眼下挂着浓重的乌青,下巴和两腮冒出了青色胡茬。平日穿着的熨烫平整的西装外套,此时也变得皱巴巴的。
哈克森镇长整个人邋遢而憔悴。
“楚医生,不好了!”哈克森镇长看到楚绪一瞬间就冲了过来,声音有夸张的激动,甚至带上哭腔,“你快跟我来看看吧!快!求你了!”
“怎么了?”楚绪把干面包放下。
“我太太她……你跟我来看看吧!”哈克森镇长不由分说就转身往外冲。
楚绪的心没来由地开始发慌。
她沉默起身,餐厅里其他人面面相觑,眼见此状也纷纷放下手里食物,跟了出去。
一行人跟随失魂落魄的哈克森镇长,穿过清晨尚且潮湿的街道,来到了教堂前的开阔广场。
楚绪不妙的猜想被证实。
有人跳楼了。
教堂前,被磨得光滑的石板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浅坑。
坑的中心呈放射状溅开一大片粘稠的血泊。刺目的红色给灰白地面肆意染上了艳色。
楚绪目光落在了血泊中心的扭曲身影上,这人的身躯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折叠。
凭借那身眼熟的衣服和散乱的金发,楚绪认出,这是哈克森太太。
哈克森太太死状凄厉。
其实在昨天那样的骚乱之后,楚绪并不意外哈克森太太的死亡。
但是死在这里?
从教堂高处坠落,摔死在小镇中心的广场上。
而且看血迹颜色,是一小时之内死亡的。
哈克森太太是失足?还是自杀?
或者是被人伪造的自杀现场?
“我……我早上醒来就没见到我太太……”哈克森镇长跪倒在血泊旁边,距离又不至于近到碰到血液,他痛苦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哽咽。
“我到处找她……到处喊她的名字,等我出门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上面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哈克森镇长绝望地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
楚绪强迫自己冷静地观察尸体,哈克森太太的姿势异常扭曲,几处关节呈现出反向扭曲。
显然,落地瞬间,哈克森太太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一些黄黄白白的粘稠液体正缓缓流出,和红色血液混合。
楚绪移开目光不愿深想,她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把早餐吃的面包都吐出来。
“哈克森镇长,你太太……”楚绪努力控制声音平稳,甚至带着医生宣告噩耗时的冷静口吻,“她的伤势太重了,已经救不回来了。”
“不,不会的!”哈克森镇长跪坐抬头,却带着上位者的肯定语气,“楚医生,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太太她不一样,她怀孕了!”
“她肚子里怀着万神赐福的孩子!她一定会受到万神的怜悯起死回生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哈克森镇长声音陡然拔高,语气狂热。
楚绪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自然也无法理解哈克森镇长的盲目乐观。
他一遍遍地强调着“怀孕”和“万神怜悯”,语气笃定地让楚绪进行急救。
楚绪看着眼前人脸上扭曲的表情和不断滚落的泪水,感到一阵恶寒。
这人演得实在是用力过猛。
在哈克森镇长的坚持下,诊所地下室的担架再次派上用场。
众人先把哈克森太太的主要部分拾到担架,又在地上捡了半天,才把余下的部分,勉强堆放到担架上。
诊所地下室,楚绪没有让任何人进来。
里面还有莫莉小姐的尸体。
说多错多,她不想在众人面前解释莫莉小姐的死因。
地下室隔绝了外界的阳光。
她在任务世界里目睹的三次死亡,一次比一次更要挑战极限。
最先死亡的宋睿的尸体已经出现尸斑,还有一股极其刺激的腐烂味道。
臭不可闻。
楚绪没法形容这种味道,她明明是用鼻子呼吸,身体却已经先于大脑作出反应。
她用肩膀撞开门冲出去,随即双腿一软,就把早上吃的干面包混合着酸水全吐了出来。
呕吐物溅在裤脚,她已经没心情去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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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脑还因为尸臭而恐惧,拼命要操控身体再离远一些,肢体却因为极度的反胃而动弹不得。
食道因为呕吐出现了火辣辣的灼烧感,鼻腔刚才也呛入呕吐物,一阵阵地难受。
楚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像被抽干了力气。
“坚持一下……今晚就结束了……”她在心里无声地嘶喊。掌心被指甲掐得发白。
只有疼痛才能把自己从眼下生理性的崩溃中解放出来。
“万神……我眼下感受得到痛苦是如此真切……但……”楚绪下意识地念出这些天反复学习背诵的祷文。
奇异地,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就连紧张心情也短暂地松快了一点。
她竟然奇异地感受到了祈祷的作用。
楚绪看了看时间,没剩多少时间让自己耽误了。她胡乱抹掉嘴角的污秽物,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凭着记忆在诊所角落找到瓶嗅盐,拧开瓶盖猛吸几口,辛辣的味道直冲头顶,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
她拿出笔记本,摊在角落桌上,尝试在纸上写写画画分析现状。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浮现。
但是她需要数据,需要变量,更需要找到规律。
楚绪率先走到哈克森太太旁边,她的面容不再温和,金发被干掉的血液粘在脸颊。
楚绪抬起左腕上的收集器,小心翼翼地靠近哈克森太太裸露在外的伤口,几乎要贴上她的皮肤,但是收集器的数值条纹丝不动。
意料之中。
如果有可以收集的东西,那在广场就应该有反应。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划掉第一条猜测:
人体生命体征消失后,无法直接收集XX。
紧接着,她继续验证。
楚绪拿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对着哈克森太太还没有完全僵硬的手臂,深深地划开。
没有血液流出,只有皮肉翻卷开。
楚绪没看到昨天莫莉小姐身上泄露出的难以名状的物质,但仍然把收集器靠近自己刚才制造出来的伤口。
依然纹丝不动。
楚绪又划了几刀,深可见骨。结果依然没有变化。
第二条推测也被划掉:
也无法间接(人为制造尸体伤口)收集XX。
为了控制变量,她对莫莉小姐和宋睿做了和哈克森太太相同的事情。
死亡方式、死亡时间、尸体状态都非影响收集XX的因素。
楚绪挫败地记录下来,笔尖用力到把纸张戳破。
收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除了系统发放的奖励,收集这玩意还有什么作用?
是谁让他们这些人来参加这样危险的任务收集这些?
重重叠叠的谜团压得楚绪没办法呼吸。
16. 沉没的教堂(十五)
门轴再次发出刺耳的门声,楚绪一连听了好几天,烦躁无比。
是何靖鱼。
楚绪想起来,自己昨天用天赋强制何靖鱼今天再来复诊。
何靖鱼又坐上了轮椅,她的腿肿胀地更加厉害,皮肤绷紧得像一层弹性即将到极限的薄膜,黄绿色的脓液在皮下流动。
楚绪戴着两层口罩,也能闻到恶臭味,和地下室的味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到何靖鱼溃烂不堪的腿,楚绪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自己未完成的控制变量实验。
死人收集不到任何物质。
那么……活人呢?
何靖鱼的病腿无力地耷拉在轮椅踏板上。
她简直是个绝佳的试验对象。
“楚绪……”何靖鱼嘴唇发白,声音气若游丝,带着被痛苦折磨过后的麻木,“你昨天让我来的。”
楚绪起身走近,利落地拆开一副新的乳胶手套戴上,手指轻轻按压肿胀的皮肤边缘。
“我不明白……祈祷明明是有用的。”何靖鱼眼神涣散,喃喃自语,“真的……一开始没那么疼了,可是后来……反而越来越严重……”
楚绪平静开口:“祈祷救不了你的命。坏死组织在扩散,再拖下去,败血症或者脓毒性休克,你绝对撑不到离开这个任务世界。”
何靖鱼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楚绪直视何靖鱼的眼睛:“你如果想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什么?”何靖鱼声音发抖。
“截肢。”楚绪声音不容质疑,“就从膝盖上方截,彻底清除感染源。”
“你经历的任务比我多,应该比我更清楚。”
“收集器面板有‘机械改造部位’的选项,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你肯定能换上更好的替代品。”
手术刀、骨锯、止血钳、缝合线,还有大量的纱布……一切准备就绪。
何靖鱼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彻底失去了知觉。
给何靖鱼进行截肢手术,一方面确实是出于救治目的,但另一方面楚绪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的控制变量实验还没做完。
楚绪动作快得惊人,剥离、切割、止血、缝合,每个步骤都精准流畅,俨然是经验十足的资深外科医生。
腿骨被骨锯彻底锯断的瞬间,楚绪没忘抬起左腕的收集器。
没有震动,没有数值变化。
收集器如同一潭死水。
楚绪边操作,边一心二用分析现状。
眼下需要验证的条件缩减成两条:
1.只有特定活体才能收集XX?
2.只有活体受到致命伤、或者濒临死亡的时候,才能收集XX?
第二条她现在就可以对何靖鱼实验。
只需要一点点“意外”,比如麻醉过量,或者手术突发血栓……
楚绪的目光落在何靖鱼苍白的脸上,只需要控制麻醉药的注射泵……
她的手无意识地搭在泵上。
最后一刻,楚绪终于回过神一样,骤然收缩回手。
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什么?!
何靖鱼哪怕再被万神教蛊惑洗脑、再愚昧无知,但也是和她一起进任务的“同类”。
自己对莫莉下死手是反击,是正当防卫,是不得已。
而此刻的何靖鱼手无缚鸡之力。
楚绪立刻掐灭了这个疯狂想法,她自认自己尚且残存人类的良知。
至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猜测就对同类下死手的地步。
何靖鱼对楚绪的天人交战浑然不觉,术后她被推去恢复区挂点滴,呼吸微弱却尚且平稳。
楚绪在一旁陪护,目光落在笔记本上。
活体……
只有活体才有这种物质吗?
她回想起自己来胡特镇第一天,就有人去修钟。
钟修好之后,她的耳朵就开始定时流血。反向推论,如果毁掉那口钟,又会发生什么?
……
晚上,浅灰色的云层压在头顶。
楚绪趁着集会还没开始,小心避开人群,悄无声息地再次进入教堂钟楼,螺旋木楼梯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
巨大的金属座钟沉默地矗立在那里,钟壁上的波浪纹路像凝固的海洋。
楚绪拿出收集器仓库里的R92手枪,金属枪身比哈克森太太给自己的塑料枪沉很多。
她持枪抬手,枪口直指钟身和钟锤连接的脆弱关节。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密闭的钟室里炸开,子弹撞击在金属钟壁后,又反复弹射。
声如滚雷。
系统奖励的手枪威力很大。
又一颗子弹狠狠射到金属钟上。
咔嚓——
坚硬的金属钟在子弹连续的冲击下扭曲变形,最终彻底断裂。
失去支撑的座钟,在一瞬间狠狠砸向地面。
轰!!!
巨大的撞击声回荡在整个教堂,金属钟发出了它最后的呼喊,如同巨人的陨落。
楚绪脚下的木板都在剧烈晃动,近距离的声浪几乎把耳膜撕裂。
大量血液立刻从她的耳朵里涌出。
就在这山崩地裂的毁灭瞬间,奇异的虹彩光芒猛地从座钟的缝隙炸开。
楚绪的收集器终于有了反应。
【收集值+1】
【+1+1+1+1+1】
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最后稳稳停在了500。
自己现在的总收集值达到了583。
楚绪心脏狂跳不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巨大的狂喜。
这口钟简直就是在爆金币!
而且她的想法是对的,那种物质不仅可以从活体身上收集,也可以从特定物品上收集。
声音平息后,确认数值不再变化后,楚绪蹑手蹑脚离开。
片刻后,她才随着被巨响惊动而聚集的人群,一脸茫然地回到“案发现场”。
人群因为刚才的巨响,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
“发生什么了?”楚绪皱眉。
教堂尚且维持原状,但是钟楼部分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钟又被人给毁了。”范明宇之前修过钟,此时骂骂咧咧开口,脸上是自己劳动成果被破坏后的愤懑。
“查到是谁干的了吗?”楚绪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好像要从面相上抿出罪魁祸首。
“……没有人看见。”有人小声回答。
周辰站在一旁狐疑地听着几人谈话,开口询问楚绪:“楚绪,你刚才是从哪过来的?”
“诊所啊。”楚绪神色自若,回答得滴水不漏。
周辰不依不饶:“可我刚才赶来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诊所,灯都没开,还以为你早就来了呢。”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诊所根本没有人,你来得又晚,肯定有蹊跷。
楚绪甚至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被无端质疑的不耐烦:“我在地下室给哈克森太太修整遗容,她零零碎碎的部件太多,很费时间。”
理由无懈可击,周辰没办法反驳。
但昨天上过钟楼的就这几个人,他心中的怀疑仍未消散,直觉告诉他,这事和楚绪脱不开关系。
眼看到了受礼的时间,胡特镇广场灯火通明,气氛却十分压抑。
没有人知道受礼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所有人都希望能活着结束这个任务。
哈克森镇长还是早上那身皱巴巴的装束,他的脸在路灯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似乎是强行压抑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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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被毁灭的愤怒。
“家人们。”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大家可以进教堂参加受礼了。”
楚绪混在后排面无表情,关注着全场的动静。
人群沉默地移动。
不出楚绪所料,教堂大门那边并非白天的朴素大厅,而是通往红教堂的石通道。
她连续第三夜走进这个通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楚绪一样镇定自若,楚绪很快就听到,戴智轩发出急促压抑的喘息声。
“还要走多久啊?”戴智轩声音散发出浓浓的恐惧,似乎很受不了眼前的密闭空间。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范明宇心直口快顶回去。
藻类腐烂的咸腥味道越发凝重时,楚绪就知道,目的地到了。
穿过压抑的门厅,楚绪觉察到,为了迎接这场受礼,红教堂内部出现了显著的变化。
前两夜大厅光线昏暗,需要费力辨认细节,此刻却变得灯火通明,更显得红教堂内部珍奇美丽。
金色的管风琴散发出绚烂的光芒,石壁上镶嵌的花窗也熠熠生辉,窗外是幽蓝的光芒,像凝固的海。
中央高台周围的环形水池,涌动出一片片波纹,像是下面有什么巨大的活物在躁动,时不时撞击着池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无形的重压笼罩在整个空间,周围缓缓出现几十位红袍人。
楚绪暗暗祈祷丰朔在他们当中。
哈克森镇长伫立在高台前,手臂张开,口中开始发出低沉扭曲的、仿佛来自深海的声音。
随之,红袍人们开始附和吟唱。
这些吟唱在现在的楚绪听来,不过是蹩脚的牙牙学语而已。
其他候选镇民听着这似诵非诵、似歌非歌,都浮现出茫然的表情。
这难道是受礼开始前地欢迎仪式吗?
然而,楚绪越听越发心惊,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他们好像在说:……欢迎什么东西从海底降临?
环形水池底下,活物的动静越发狂暴频繁。
这群疯子,不会是在进行什么召唤仪式吧?
“扑通”
哈克森镇长突然下跪,整个上身虔诚地匍匐在石台前。
红袍人们随即齐刷刷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池中活物似乎是感应到了他们的诚心诚意,终于给出了回应。
楚绪脚下又是一阵震动,现在的规模比先前在钟楼闹出的动静剧烈数倍。
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献祭的虔诚与原始的癫狂交织在一起。
脚下的地面传来更明显的震动,仿佛整个红教堂都在随着眼前的吟诵一同呼吸、共享心跳。
教堂的华丽吊灯开始摇晃,高耸的石柱和墙壁上投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子。
这是……地震了吗?
震动越发频繁,楚绪等人不得不蹲下身,用手撑地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环形水池中的翻涌越发剧烈,浑浊的水花不断泼溅出来,周围的大理石地面出现一团团深色的水渍。
就在楚绪察觉到身体失重的时候,她的耳朵突然痛得钻心,好像有烧红的细针狠狠插进了两边耳道。
楚绪条件反射地张大嘴巴,耳、鼻、喉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挤压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楚绪捂着耳朵坐在地上。
这种感觉,像是一个人毫无防护地从深海快速升到海平面以上一样。
紧接着,一切骚动与巨响又毫无征兆地恢复平静。
“楚医生……你还好吧……”
楚绪抬头,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哈克森镇长开口关心。
“没事……”楚绪摆摆手。
哈克森镇长欣慰微笑:“那么我们的受礼,现在开始!”
17. 沉没的教堂(十六)
有一个红袍人上前,在圆台边缘三等分的位置分别点燃了三根蜡烛。烛光摇曳,投出不规则的阴影。
楚绪目光扫过那个佝偻身影,身躯瘦小、步伐僵硬……是丰朔?她来不及细想。
管风琴的声音在教堂里响起。
是祝祷歌的前奏。
由单音符组成的旋律,节奏不疾不徐,琴键一下一下敲在楚绪的心脏上,对她而言说不出的瘆人。
“我站在红教堂里面,
“聆听金琴声,
“多靠近祂一点。
“万神,这是我的心,
“面对你们,
“我才有了希望,我才得到了恩典。
万神,这是我的心。”
众人齐声吟唱,歌声回荡在空旷高耸的教堂里,说不出的肃穆虔诚。哈克森镇长听着,蜡黄的脸上终于挤出一点满意的表情。
“被我念到名字的家人,请来到我身边接受万神的祝福,然后会有专人带你进入教堂内部。”哈克森镇长手指向旁边站立的红袍们。
“周辰。”
周辰面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没想到自己最先被点名,眼下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挪地靠近圆台。
先前圆台下面的巨物声势浩大,楚绪还以为水池会深不见底,但周辰淌过去的时候,楚绪注意到只是浅浅地覆盖住了脚面。
虚惊一场。
并没有东西抓住他的脚脖子把他拽下去。
周辰如同踏过了小溪一样,来到了圆台上。
哈克森镇长先拿起一本破旧的万神会教义翻开,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他拿出一个金杯,俯身从环绕圆台的池中舀了一杯水,从周辰头顶浇下。
那水带着浓重的腥气,甚至是过度营养产生的五彩反光。
哈克森镇长手腕一抬,整杯水兜头浇到周辰头顶。
冰凉的水流顺着周辰的头发、脸颊淌下,连衣服都染上了浓重的海腥味。
可是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紧接着,哈克森镇长摸出一把银亮的剪刀。
周辰条件反射把头向后一躲,声音因为受到威胁而紧张:“你要做什么?”
“别紧张。”哈克森镇长脸上浮满安抚的笑容,“这只是仪式的一部分,万神需要你的一点点头发。”
周辰将信将疑,身体依旧紧绷,眼睛死死盯着那把剪刀,提防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异动。
哈克森镇长动作极快,不待周辰反应,咔嚓几声,就利落地剪下几缕头发。
断发被扔进水池里面,黑色发丝在水面漂浮几下,就被池水吞没。
水池仍然保持平静,只有微微的涟漪一圈圈扩散。
“你的受礼仪式结束了。拿上蜡烛往里走吧。”哈克森镇长指了指最前面的蜡烛。
一个红袍人在不远处等待。
周辰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就这?仪式竟然如此简单?他迟疑地拿起蜡烛,带着惊魂未定跟随红袍人走向教堂深处。
丰朔模样的人迅速补上蜡烛。
“戴智轩。”哈克森镇长念出了下一个名字。
楚绪面色凝重,前面那么多诡异血腥的事情,怎么到了终结的时候,竟然这么简单?
这更像暴风雨前窒息的宁静。
戴智轩上前,仪式和刚才如出一辙。
如果没有那声惨叫的话。
啊——
楚绪听到教堂深处传来的惨叫,是周辰的声音。
戴智轩结束仪式,战战兢兢地拿着蜡烛跟红袍人走了。
“楚绪,该你了。”哈克森镇长叫了第二遍,表情不耐烦。
不等楚绪对周辰的尖叫做出任何反应,就轮到她上去接受受礼。
水池虽然只没过脚背,但水温异常地冰冷,直接把鞋袜浸地湿透。
楚绪打了个寒战,总算是走上圆台。
她站在刚刚周辰的位置,也站到了昨天哈克森太太站立的位置。
脚下的白色石板有天然石头的缝隙,低头仔细看,石缝间甚至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暗红色污垢,大概是经过经年累月的血迹的渗透。
受礼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动作,只需要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等待哈克森镇长往自己身上浇水,然后剪头发。
哈克森镇长重复着相同的步骤:吟诵、舀水……
冰冷腥臭的水当头浇下,楚绪下意识闭紧眼睛,水流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面,楚绪只觉得接触到水的皮肤快要冻成冰块。
“楚绪,你的仪式结束了。”哈克森镇长把剪下来的头发扔进了水池里。
没人注意到从地壳深处涌出来的震动。
只见哈克森镇长话音未落,一声怒吼打破了教堂的肃穆。
“楚绪!”
众人齐齐转头,目光聚焦在身后那个突兀的身影。
是何靖鱼。
她几乎不成人形,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双目却燃烧着愤怒之火。
仅剩的一条腿支撑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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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条腿从膝盖往下空空荡荡,裤管被草草扎起来。
断肢处包裹的纱布早就被血液浸透。
红色液体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
她拄着拐杖,行动费力,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
何靖鱼死死盯着楚绪,声音嘶哑。
“你也配叫楚医生?你就是个畜生!”何靖鱼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愤怒已经麻木了她的疼痛。
哈克森镇长皱紧眉头:“住口!不得在神圣之地大声喧哗!”
何靖鱼却像没听见,抬起单边拐杖直指楚绪,“这人根本不配成为万神的信徒!万神赐予我们健康的身体,可她!”何靖鱼朗声道,“她无视万神的祈祷,给我做了截肢手术!”
楚绪:“……?”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何靖鱼见楚绪沉默,断定她是理屈词穷了,眼中恨意更盛。
“还有,她杀了莫莉小姐!就在诊所!我亲眼看见莫莉小姐的尸体和宋睿、还有哈克森太太的尸体放在一起!还有莫莉小姐的致死伤,是手术刀造成的!”
这番话瞬间在人群里炸开锅。
他人不寒而栗,如果说楚绪是杀人凶手,那莫莉小姐失踪当天的下午,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来教堂学习……
哈克森镇长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还是抱着求实的态度询问楚绪,“这是真的吗?楚……医生?”
冰冷的枪管毫无征兆地,抵在哈克森镇长的太阳穴上。
哈克森镇长顿时浑身僵硬,他没看错的话,这甚至是他自己的枪。楚绪不仅是杀人犯,还是小偷!
“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楚绪开口,“也没人在乎哈克森太太还有……你的两对双胞胎是怎么死的吧?”
“你!”哈克森镇长一副谎言被戳破的气急败坏,他惯于堆砌热情伪善的脸,第一次变得惨白。
何靖鱼看楚绪举枪,连忙劝阻:“楚绪,你杀了莫莉小姐还不够,现在还要杀掉哈克森镇长吗?!”
“对。”
承认出口,楚绪同时开枪。
哈克森镇长的脑袋顿时开了一个血洞,伤口旁边是灼烧的血肉。
楚绪看到伤口出现的一瞬间,大量的虹彩物质涌现出来又被吸到收集器里。
这东西,是谁杀的人就归谁?
“楚绪!你在做什么?”丰朔把兜帽摘掉,突起的眼睛满是惊诧。
他的队友是疯了吗?在这里面直接真刀真枪地把重要npc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