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齐穿成炮灰!你和离我丧偶杀疯了》 第一章 咱俩穿书了 “死渣男,你脑子没问题吧?老娘养你不够还要养你妹妹到考上大学?我看你是想屁吃!” 一觉醒来,赵静姝发现自己穿成了年代文里男主的炮灰儿子的前妻,炮灰儿子不仅渣,用离婚威胁原主养女配,不断榨干原主。 这也就算了。 原主还有个脑子不清的恶毒婆婆,向着愚蠢的儿子一起欺负原主。 这憋屈的婚姻生活,最终害得原主流产而死。 死渣男,呸! 要是在放在现代,她早就一顿胖揍! 哪里还能留到隔夜? 被叫成渣男的男人,对妻子的变化惊讶住。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骂,好声好气的说: “静姝,表妹她说了这次肯定能考上大学的,你现在帮她,她之后肯定能孝敬你…” 赵静姝直接给气笑了! “等等,你表妹复读三年都没考上吧,没那脑子可别囊金刚钻了,依我看你和你妹加加油生个哪吒会更快,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龌龊心思…” 被戳破心思的男人,恼羞成怒:“赵静姝,你反了天了!” “哦摸哦摸,渣男你这是破防了?我可没说完…” …… 周晚秋脑袋昏昏沉沉,刚醒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骂声。 赵静姝? 她睁大眼,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熟悉的语调和嘴上抹了蜜的小嘴…… 像极了她们家姝姝! 难道外面吵架的是她的嫡长闺? 她连忙起身打开房门,看到了赵梦姝和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因为体格单薄目前落了下风,正抵在墙边。 闺蜜怎么能被人欺负!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肯定是渣男的错。 她伸出尔康手:“你住手!” 男人正要开口,看到周晚秋拿起大扫帚劈头盖脸朝自己砸了过去。 “你欺负我家姝姝干嘛?!男人打女人你也不害臊!?我今儿非把你打得连你妈都不认识你!”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愣住了。 赵静姝更是紧紧皱起了眉:“你叫我什么?” 男人也呆呆看着她:“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贵德啊!不是您说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让赵静姝同意拿钱给芳芳读书吗?” 他妈之前对赵静姝这个儿媳妇之前可从来没有好脸色,更别说一口一个“姝姝”“姝宝”了,怎么刚刚被这赵静姝气晕过去一回,反而护上她了? 他眼神关切道:“您是不是被气糊涂了?要不我陪您回房休息去吧?” 周晚秋人麻了。 她芳龄22,一觉醒来却多了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好大儿? 面前的闺蜜也很奇怪,看她的眼神带着怀疑和仇视。 而且身上也不是她平时那些OVERSIZE拽姐风穿搭,而是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灰布衫,脚底的布鞋还有个大洞。 看上去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这…发生了什么? 她转头看向了闺蜜,两人视线对上! 赵静姝:“我本是辅助?” 周晚秋:“今晚来打野!!”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光! 是她的嫡长闺! 周晚秋忍不住要扑过去抱住赵静姝,赵静姝忽然上前捂了她的嘴:“妈,有什么话私底下说,咱们婆媳俩回房间唠唠嗑吧。” 没等她开口,已经连拖带抱被赵静姝拉向房间,关门前不忘警告外面的男人! “别过来,不然我一刀剁了你!” 周晚秋也回过神:“对对对,你俩都别过来,否则我……妈可就生气了!” 纪贵德看了眼身边周梦云也一脸茫然,也只能乖乖点头答应,任由二人进了周晚秋的房间。 进了房间后,赵静姝才一把搂住她。 “啾啾,你啥时候穿过来的?是刚才么?之前那老登对我一口一个小娼妇小贱人,我忍她真的忍够了!就差大嘴巴子伺候了!” 周晚秋点头如捣蒜:“估计你那张嘴给她气死了,我才穿过来了。” “所以现在是个啥情况啊?我……是你妈?” 赵静姝怜悯看着她:“准确的说,你是我便宜老公的后妈,咱俩穿书了,现在是一九七九年。” “你是我公公的老婆,刚嫁过来没多久,我公公就牺牲了,留下你拉扯四个跟你年纪差不太多的娃。” 周晚秋:…… 虽然她想过无痛当妈,但是真的没想这么快有个好大儿。 “那,我俩在书里算是什么?” 赵静姝看她的眼神更加怜悯。 “你是恶毒女配,我是书里没有姓名的炮灰,过不了几年就要流产嘎了,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也活不到大结局。” 周晚秋:?! 掰扯了半天,周晚秋终于搞清了现在的情况。 她跟姝姝双双穿越到了一本叫年代里。 原身是书中绝嗣男主的作天作地的老婆,为了给自己侄女攒上大学的学费,在丈夫去世后把丈夫的养女卖给一个纨绔做老婆,导致她年纪轻轻就被虐待致死; 而大儿子纪贵德也被她养歪,对自己的妻子横眉怒目不假辞色,反而各种偏心“表妹”周梦云,最后气得妻子流产丧命; 二儿子本来会去参军继承养父遗志,前途大好,却被人算计娶了个不知检点的村里丫头; 三儿子本来成绩优异,因为她偏心侄女,辍学被人骗到煤矿挖煤,年纪轻轻就死了。 最离谱的是,这个家被原主祸害得差不多之后,便宜老公回来了。 知道几个养子女成了这样,他直接把原主赶出家门,害得原主饥寒交迫饿死。 也是这时,原主才知道,他当时并没有牺牲,而是阴差阳错被一个卖鱼女救了,这几年一直在基地修养,在旁人眼中,那个卖鱼女才是他真正的老婆。 这么一想…… 姝姝很惨,她更惨诶! “那咱俩还不离婚跑路在等什么?等下一个天亮吗?!” 赵静姝附和:“你说得对,可是男主的女儿都已经被你卖了,整整五百块钱呢,全都已经进了周梦云那个小婊砸的腰包……这婚离不离的,结果应该差不多了。” 周晚秋:?! 第二章 卖血也得救人 也就是说,她这个恶毒后妈已经把人推进了火坑? 周晚秋脑子转得飞快,一把抓起赵静姝:“那咱们还不赶紧去救人?” 弄清现在的情况,她肯定是不会再跟之前一样了,但男主的养女纪雪清是无辜的,总不能真把人害了,白白落下话柄吧! 赵静姝也回过神,事已至此,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收拾好烂摊子一起跑路! “婆媳”俩反应飞快,直接手拉着手雄赳赳气昂昂走出了房间。 周梦云还期期艾艾站在门外等着,眼看自家继母黑着脸出来,还当是她被大嫂气着了,眼珠一转:“姑姑,您别生气……” 但没等她把话说完,周晚秋便冷声开口:“把钱都拿出来。” 周梦云满脸不敢置信。 明明之前周晚秋还说哪怕砸锅卖铁都要送她去读书,怎么现在忽然变了个嘴脸? 她咬着唇瓣一脸委屈:“姑姑,是不是大嫂跟您说了什么?我……” 赵静姝火爆脾气,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张嘴直接开始输出:“我能有你会说?一张嘴跟蚊子似得,嗡嗡两声就把我们家里人的血吸干了,少在这装绿茶!赶紧把钱交出来!” 一旁的纪贵德冷下了脸:“赵静姝,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插嘴?!你不愿意出嫁妆就算了,还撺掇着妈不让梦云妹妹读书?反了天了!我今天非要……” 周晚秋走到他面前,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是啪的一嘴巴子扇了上去! “姝姝说话你插什么嘴?反了天了!这家里轮得到你做主么?把嘴闭上!不然老娘抽你!” 说完,她转头看向周梦云,语气冷锐:“你想读书自己想办法,现在我和你大表嫂要去接你表姐,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不然老娘也抽你!” 赵静姝在旁边看得满脸星星眼。 对恶人就不能讲道理,上手打就完事了!这活秋秋再熟不过! 别看她长得乖乖巧巧,打人那是真疼! 院中气氛诡异,周梦云更是死死握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她好不容易哄着这个蠢女人同意让全家供她读书,怎么就这么一会功夫…… 不行,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要是不把握这次机会,这辈子就又要被纪雪清骑到头上去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噗通往地上一跪,声泪俱下哭了起来。 “姑姑,求求您让我去读书吧!您也是女人,肯定知道读书才能有出路,您就体谅体谅我吧,这笔钱我砸锅卖铁也会还的!” 周晚秋:…… 学变脸的吧?死绿茶怎么说哭就哭啊! 偏偏现在恰好是工人下工的时候,周梦云这一哭,顿时有一群人围在门口,对着周晚秋指指点点。 “这周晚秋之前看着不是对周梦云挺大方的么?怎么现在人家要读书,她还抠抠搜搜不给钱?”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是不是装得对侄女好?好在村里人面前挣表现?” “可怜噢,小姑娘家家的,想上个学也没人帮扶……” 周晚秋被说得涨红了脸,开口想反驳,偏偏她一向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旁边的赵静姝忽然暗搓搓朝她大腿根狠狠掐了一把! 周晚秋能打但怕痛,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赵静姝也跟着哭:“妈,我知道您不容易,表妹吵着要读书,您不得已让三妹嫁人换了钱,知道三妹那个未婚夫打人又心疼,可是这也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表妹宁可眼看着您被戳脊梁骨,让三妹妹受委屈都要读书,那也没法子了,实在不行,咱们娘俩去卖血卖肾,也得把三妹救回来,总不能畜生一样看着自家人被折腾死吧?” 周晚秋捂着被掐紫了的小腿一叠声附和:“对对对……” 周梦云被哭愣了。 这大嫂以前是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这几天是咋了? 变得那么牙尖嘴利不说,还知道装可怜了! 围观的村民表情却变得有些怪异。 敢情周梦云要读书,家里没钱,就逼着自己姑姑卖孩子啊! 眼看那些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眼神鄙夷,周梦云坐不住了,只能捏着鼻子故作无措:“姑姑,我,我不知道那些钱是这么来的,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会要的。” “我这就把钱拿出来,读书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她忍着肉疼将钱递过去,气得手都在抖。 “拿来吧你!” 赵静姝一把把钱抢过来,拉着还在嗷嗷抹泪的周晚秋往外跑。 俩人一路从跑到村口,也是运气不错,恰好等到一辆进城的卡车,把他们顺了过去。 赶到买下纪雪清那户人家,她们便听见里面传来骂声。 “不识抬举的小婊子,你继母都把你卖给我了,你还想跑?要跑到哪去?嗯?” 周晚秋和赵静姝探头一看,就瞧见小丫头被按在地上,头发已经被扯得凌乱不堪,一张小脸也布满泪痕。 拽着她那男人肥头大耳一脸狰狞,看年纪,起码能给纪雪清当爸。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拖着小姑娘往屋里走:“识相点就老老实实从了我,不然可没你好果子吃!” 纪雪清哭得厉害,死命挣扎踢打,却无济于事:“你放开我,我爸爸是军官!他要是知道有人欺负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男人狞笑:“军官?呸!早他妈是个死人了!指望你那个死鬼爸爸给你出头?做梦吧!” 一边说,他一边掐着纪雪清脖子,将她往屋里拖。 周晚秋看得拳头都硬了,也顾不得旁边的赵静姝拽着她不放,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把我女儿放开!不然我把头给你拧下来!” 第三章 死绿茶你故意得? 那男人转头看向周晚秋,顿时皱紧了眉。 “周姐,咱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五百块把这丫头卖给我做老婆?你现在想反悔?” “反悔咋了!贩卖人口是犯法的!我……我遵纪守法好公民,不跟你这种败类为伍!” 周晚秋义正辞严,直接把那一沓大团结甩在男人面前:“五百块钱还给你!雪清,跟妈回家!” 那男人咬牙切齿:“咱明明说好了……现在你们不乐意就想把人带走?哪有那么好的事!” 门外的赵静姝紧跟着走进来,一唱一和威胁:“我们这叫迷途知返!你可想清楚咯!要是不把我们家三妹还回来,我们就直接报公安,说你干涉妇女婚姻自由,想强迫我家小妹!” “是被拉去敲砂罐,还是老实放人,你自个掂量掂量!” 纪雪清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怎么也想不到后妈和大嫂会跑过来救她。 大嫂不是坏人,但大哥说什么就听什么,从来不敢反抗,而后妈眼中只有侄女,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赔钱货,都卖出去了,怎么还会反悔? 直到男人黑着脸骂了声晦气,捡起地上的钱,她才回过神来。 赵静姝和周晚秋看见她满脸的泪痕,也心疼坏了,一左一右将人扶起来走出院子。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周晚秋才满脸心疼看向这个便宜女儿:“……雪清啊,你没事吧?” 她伸手想去摸摸小姑娘脸上的伤,却被纪雪清侧身躲开。 “阿姨,我没事。” 纪雪清咬着嘴唇,眼神显而易见带着防备:“您是觉得卖我的价格太低了,不够纪梦云去读书,所以想换个买家吗?” 周晚秋:…… 恶毒后妈这个招牌,一时半会可能摘不掉了。 幸好她也没想过一直给他们几个当后妈,等姝姝跟她甩了那对叉烧父子,他们自然会走的远远的。 至于纪雪清……她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对方落得那个结果。 小姑娘现在这幅样子,要是对她太好,说不定她还要觉得自己另有图谋呢。 还不如维持恶毒继母的形象,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想到这,周晚秋清了清嗓子,装得冷冰冰道:“你觉得是就是吧,卖了你家里也没人干活,还不如把你带回去。” “你要是愿意跟刚刚那个男的在一起,我也不拦你就是。” 说完,她便拉着欲言又止的赵静姝,作势要离开。 赵静姝压低声音道:“您还真有恶毒继母那个味儿了。” 周晚秋一脸生无可恋:“不然你要我怎样?难道努力洗白继续当后妈?” 两人一路往家走,到车站时,才发现纪雪清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周晚秋也算松了口气,不经意把她那份车票也付了,带着赵静姝落座。 身边跟着小尾巴,她们也不好说太多,一路安安静静。 但车子开到村口,赵静姝和周晚秋刚下车,就有个邻居急匆匆跑了过来。 “晚秋啊,不好了!你大儿子闹着要去卖血供你侄女读书!” “你快去瞧瞧吧!这要是真让他去了,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跟九泉之下的修杰交代啊!” 周晚秋:? 她转头看向赵静姝,眼里明晃晃写着一行字:“你老公疯了?” 赵静姝小声道:“那是你儿子,你骂我有啥用?这不是你教的吗?而且之前最惯着那个绿茶的是你,所以全家才都围着她转。” “他没胆子真跑去卖血,就是觉得我离开他活不成,想用这种办法逼着我拿嫁妆出来让那个死绿茶读书,你别管他死活,看他怎么作就完事了。” 周晚秋:“懂了。” 婆媳俩若无其事回家,果然看见纪贵德正拉着李梦云的手,满脸深情道:“梦云,你放心,就算妈心狠不肯资助你读书,大哥也愿意付出所以让你完成这个梦想!” 看见周晚秋和赵静姝走进门,身后还跟着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纪雪清,他紧了紧拳,故意提高声音:“一会进城的车到了,我就去省城卖血,谁也拦不住我!” 周晚秋和赵静姝只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往里屋走。 只有纪雪清愣了愣顿住脚步:“大哥,你说什么?” 纪贵德看见纪雪清真被带回来了,脸色更加难看。 周晚秋还真是疯了!居然为了这个赔钱货不让梦云读书! 还有赵静姝,明明之前对他言听计从,现在居然也跟着胡闹! 他跟纪雪清是亲兄妹,也是养父纪修杰远方堂兄的儿子。 在家的时候,他就没把纪雪清这个赔钱货当回事,要不是养父可怜她,愿意把她也收养了,她说不定早就被卖掉了。 再看老婆和老妈都一反常态理都不理自己,他脸上挂不住,下意识把火气全撒在了纪雪清身上。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要是你懂事一点知道体谅家里,早点嫁出去换彩礼,我至于去卖血么?” “都已经跟别人走了,现在怎么好意思又回来?一点都不知检点!” 纪雪清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居然会这么说自己,呆在原地盯着纪贵德,半天说不出话。 纪贵德见状,更加觉得自己有理:“别跟着她们俩胡闹!回去跟那个男的说你愿意和他结婚,让他把彩礼送回来!以后好好听他的话,别像你嫂子一样,在家跟自己男人对着干,一点没有规矩!” 纪梦云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也帮腔道:“是啊雪清,女孩子家家的,当然早点嫁人的好,你爸爸都去世了,你也应该知道帮家里解决困难的……” 纪雪清咬紧唇瓣,眼圈又红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一只痰盂从堂屋里飞出来,直勾勾砸向纪贵德的脑袋。 周晚秋叉着腰:“姝姝,给我骂他!” 赵静姝嘴一张,开始疯狂输出。 “都新社会了你还搞封建长子那套?别人裹小脚你裹小脑是吧?!蹬鼻子上脸没完了!老娘倒了八辈子霉跟你这个孽障结婚!” “你不是要去卖血吗?赶紧卖去啊!实在不行卖钩子送你的宝贝养妹读大学,少在这膈应我们娘仨!给你点儿脸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第四章 我难道要给你守一辈子活寡? 纪贵德捂着头,指缝汨汨渗出血来,半天没回过神。 赵静姝和周晚秋是不是都疯了?!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是长子!整个家往后都得靠着他,这两个女人怎么敢!? “你,你不怕我跟你离婚?!” 他指着赵静姝哆哆嗦嗦开口:“我是你男人,你居然敢对我这个态度?!” “还有你……周晚秋,你只是我后妈!就不怕以后我不给你养老送终么?” 周晚秋哼了一声:“指望你这个不孝子给我送终,我不如自己争气一点,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想卖了,我这个后妈能享到你的福?” “反正你也成年了,既然你这么喜欢关照你’梦云妹妹’,那不如就这么分家算了,以后她就由你来管,之后你俩过得好,我们不沾光,过得不好,也别来找我们娘仨。” 纪贵德听得瞪大了眼,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周晚秋这是打算把他和梦云赶出家门?! 他可是真正的纪家人!要给养父传宗接代的!她就不怕被纪家人戳脊梁骨吗? “你只是个后妈,有什么资格把我赶出去!这个家得是我说了算!” 纪贵德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开口:“我是我爸的儿子,他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这样做,也绝不会原谅你!” 周晚秋翻了个白眼。 他爸这会儿应该还在军区大院跟那个卖鱼女恩恩爱爱呢,什么鬼的在天之灵。 赵静姝说话更是不客气:“你有本事就去你爸那哭坟,看看他知道你想卖自己的亲妹妹,他能不能活过来一巴掌抽死你!” “赶紧滚蛋!少在这干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也死了呢!” 周晚秋:…… 这是骂谁呢啊! 她清了清嗓子,赵静姝才意识到自己误伤友军,尬笑一声拉过一旁目瞪口呆的纪雪清:“清清啊,刚刚吓坏了是吧?嫂子先带你回屋歇会。” 姑嫂俩回了屋,周晚秋才冷声开口:“你媳妇的话都听见了?要么和她离婚赶紧带着纪梦云滚,要么就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打你妹妹和她嫁妆的主意!随你要卖血卖肾还是怎么着我都不管你!” 留下这句话。她直接把门一摔,转身也进了屋。 屋外,纪贵德和纪梦云看着被关紧的门,脸色僵硬。 以前他们是这个家的宝贝疙瘩,怎么忽然周晚秋就变了态度? 纪雪清和赵静姝那俩是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 纪贵德气不过,想要砸门理论,想到之前周晚秋打他那大嘴巴子,又有些胆怯。 一旁的纪梦云见状,暗暗掐紧了掌心。 本来以为去补习读大学的事情板上钉钉,谁知道周晚秋会忽然发疯,纪贵德也是个不争气的…… 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模样:“大哥,我知道你疼我,但你要是因为我和妈生分了,我就是大罪人了。” “妈虽然不是我们的亲妈,但毕竟是爸爸的爱人,我们这些晚辈无论如何也只能听话,她不让我读书,大不了我就不读了,以后听话嫁个老实人,就这么留在乡下……” 说着说着,纪梦云红了眼圈,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来,更让纪贵德看得心如刀绞! “梦云,你别这么想,大哥既然说了要帮你,就不会因为这点阻碍放弃!” 他咬紧了牙关:“你回家等着,今晚大哥就拿钱回来!” 说完,纪贵德转身走向村口,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纪梦云见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纪贵德这么说了,那他肯定会想办法把钱弄回来,至于钱是怎么来的,跟她可没关系,反正是他自愿的。 她只要能去读书,把纪雪清这个小贱人踩在脚底下就够了! …… 另一头,周晚秋和赵静姝正在厨房一边蛐蛐一边做饭。 “你真想好了要离婚?我那个便宜公公可是男主噢,听说是八块腹肌的糙汉熟男!后来还做了最年轻的少将诶!” 赵静姝笑得口水都在往下滴:“嘿嘿嘿……你现在要是走洗白的路子,以后咱不就躺平了嘛?” 周晚秋白她一眼:“男人过了二十五就是六十五,而且他绝嗣,我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吗?” “再说了,马上就要改革开放!你一个211毕业的现代女大,不想着趁着改革春风扬名立万,居然想着躺平?!你思想有问题!” 赵静姝理直气壮:“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我闺闺发大财,让我舒舒服服吃上软饭!” “而且我一破学计算机的,改革春风吹我也没用啊,怎么也得到九十年代才能有说法。” 周晚秋一时语塞。 她大学学医的,比起赵静姝来说有用多了,但非法行医犯法啊! 要不,她和姝姝也去体验一下刚恢复高考的高考难度? 反正等料理完这些破事,她肯定是要去找纪修杰离婚的,离婚之后要做什么,也得提前打算好…… 她还在思索,外面忽然传来乱哄哄的脚步声。 “哎呀!不好了!许家那个丫头跳河了!快去救人啊!” 周晚秋顿时回过神:“姝姝!有瓜吃!!!” 赵静姝也呲溜一下站起来:“走走走!咱们去看看!” 婆媳俩手挽着手跑出门,生怕吃不上那热乎瓜,随着人流一路跑到河边,就看见一个面相刻薄的三白眼女人正指着个年岁不大的男同志破口大骂。 “你一个死了爹娘的野种,能跟我姑娘处对象,那是你的福分,她让你上门提亲,你还敢不愿意?!” “现在我们家月月跳了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你这个小杂种害的!我非要你去赔命坐班房!” “马上下去把我闺女救上来!否则我要你好看!” 那男同志憋红了脸:“我跟她从来没有在处对象,都是……” 他话没说完,旁边已经有个大汉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少他妈废话!下去把我妹妹捞出来!” 旁边的人也你一言我一语起哄道:“是啊贵安,不提你和晓月有没有在处对象,这也是一条人命,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而河里正有个女人在死命挣扎,看着一副要沉不沉的样子。 周晚秋啧了一声,凑到赵静姝旁边:“这是个啥瓜啊你觉得?渣男始乱终弃?我看那小帅哥可怜巴巴的,感觉不太对劲咧。” 赵静姝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是不太对劲,这是咱家的瓜,那小帅哥叫纪贵安,你二儿子,我小叔子,这会儿正在被强抢民男呢。” “等他跳下河救了人,那一家子就要赖着他娶那个已经被人搞大了肚子的李晓月,然后他憋憋屈屈结了婚,最后被逼得抑郁跳河了。” “他可是你老公战友唯一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烈士遗孤,因为这事,你也是彻底洗不白了……” 周晚秋:?! 第五章 别拉我!我不活了! 眼看纪贵安就要被推搡下河,周晚秋直接飞奔上前:“放开我儿子!让我来!” 没等旁边那些人回过神,周晚秋已经扑通一声跳下了河。 纪贵安瞪大了眼:“妈?!” 旁边那些人也呆住了,看着周晚秋铆足了劲游到李晓月身边,拉着她胳膊往岸上拽。 那李晓月怎么也想不到跳下水的人会是纪贵安那个后妈,回过神来赶忙想挣脱她的手:“别拉我!我不活了!” 她好不容易才设计让那么多人看见她因为纪贵安跳河,就是想让他下来救人,到时候乘机赖上他,这么好的机会要是被毁了,她还怎么逼纪贵安跟她结婚? 周晚秋虽然会游泳,但面对一个完全不配合的人,也是束手无策。 不多时,她就被拽到河里呛了口水,脑子都有点昏沉。 岸上的纪贵安握紧了拳,咬了咬牙打算往水里跳。 周晚秋对他不算好,但怎么说也是他后妈,要是出了事……他对不起养父收养的恩情! 但他还没跳下去,就被自家大嫂拎着后脖领子拽了回来。 “岸上呆着!别给你妈添乱!” 赵静姝一把把他退回去,紧跟着也跳下水,一边朝周晚秋游,一边扯着嗓子道:“妈,她肯定是脑子进水了,你给她两巴掌让她清醒清醒!” 周晚秋回过神,再看李晓月那不情不愿的模样,掐着她大脸盘子就是啪啪两个耳光! 李晓月被打蒙了:“你,你打我……” 她话还没说完,刚游过来的赵静姝拽住了她头发:“妈,我来帮你救人了!” 周晚秋顿时会意,单手箍住李晓月乱动的双手,另一只手拽住她头发,也不管人呛不呛水,就这么硬生生将人拖上了岸。 旁边一群看热闹的村里人更是目瞪口呆。 这纪贵安的妈和大嫂,有这么生猛? 而李晓月她哥和她妈见状,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有你们这么救人的吗?你们纪家没一个好东西!纪贵安跟我女儿谈对象不肯负责,你们婆媳两个一唱一和欺负我姑娘,欺负我们李家没人了是不是?!” “周晚秋!这事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别怪我们到时候欺负你一个寡妇!” 周晚秋看向赵静姝。 赵静姝意会,啧了两声叉着腰开始阴阳怪气。 “呦呦呦,这年头还真有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婆媳俩冒着生命危险下去救你女儿,她挣扎得比过年的猪都难按,我们不这样,难不成等她自个沉下去啊?” “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你姑娘跟我小叔子谈对象,有证据么?也不瞅瞅你闺女那样,我小叔子图啥啊?年纪轻轻他也没瞎啊,总不能是饿坏了什么都吃得下吧?” 这话说出来,有村民没忍住笑了。 “也是,纪家老二这一表人才的,又是高中生,看上李晓月啥?” “说是这么说,小年轻谈对象,谁晓得他们怎么想的?先前李晓月跟纪老二走得挺近,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 李晓月躺在地上,一边咳水一边狠狠瞪着婆媳俩,脸色铁青。 这两个多管闲事的贱人!平时不是都不管纪贵安死活么?!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还好她留了后招…… “我有证据!纪贵安给我写了情书!就在我书包里!” 她坐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肚子里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要是你们纪家不认账,我就去公安局告你们!让纪贵安去蹲班房!” 周晚秋眼睛瞪得溜圆,转头看向便宜儿子:“有这事?” 纪贵安涨红了脸:“我,我没写过!” 可这时,李晓月她哥李大军直接拎出个军绿色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沓信。 “纪贵安这小子给我妹子写情书没落款,但他之前给村里公告栏写过字,大伙儿总认得他的字迹吧?” “周晚秋,你也好好瞧瞧,这字儿是不是你二儿子的!” 众人下意识往他手里那些信看去,忍不住议论:“这字好像还真是……” “哎呀,什么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真不害臊啊!” “还约人家去小树林,这也太……” 而纪贵安看见那些信,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这些信是他写的不假,但不是写给李晓月的!为什么…… “纪贵安,你认不认?!公安可是能做笔迹鉴定的!” 李大军狞笑一声,拿信不轻不重扇了扇纪贵安的脸:“是等着自己被公安判耍流氓敲沙罐,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妹子结婚? 李晓月也自觉一切都在掌控中,故作好心道:“贵安,我知道你不是始乱终弃的人,不承认也有自己的苦衷,只要我们领了证,之前那些事就算了吧,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周晚秋懵了,下意识看向赵静姝。 说好被设计的呢?咋人家还拿出了石锤? 赵静姝一拍脑袋,赶紧把她拉到一边。 “我想起来了,之前你不给纪贵安生活费,他在学校只能饿肚子,就只能跑去帮同学写作业。” “李晓月让人找他写了情书,他以为是别人写给李晓月的,就老老实实写了,所以情书的字迹是他的,说到底还是你作孽!” 周晚秋:……! 原主真是给他留了一屁股烂账啊! “那怎么办?我背锅吗?这玩意说出来可信度也不高啊!” 她一脸生无可恋:“救命,谁家恶毒后妈一天到晚忙着给倒霉孩子擦屁股啊!” 赵静姝恨铁不成钢凑到她耳边:“对啊!你可是恶毒后妈啊!给我恶毒起来!怂什么怂?未来教你!你就这样,然后这样……” 第六章 你肚子里是谁的野种? 而河岸边,正被众人指点议论的纪贵安脸色惨白,手指也不易察觉发着抖。 现在除了屈服,他还有别的路能选么? 总不能指望后妈给他出头…… 他低下头,心里已经绝望,嗫嚅着唇想开口答应,没想到周晚秋忽然走上前,一把将他拽到身后。 他条件反射想道歉求饶,没想到平时对他非打即骂的继母眼一瞪,指着李晓月鼻子就骂。 “哎呦嘿?真当什么货色都能进我们纪家的门了是吧?想当我儿媳妇,也要看看我答不答应!” 她摆出一副恶婆婆架子,理直气壮道:“你自己不检点,还能怪我儿子!谁知道你肚子里是不是纪贵安的种?” “你想嫁过来可以,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确定了是我们家的孩子,我可以发发慈悲让你进门,要是不是,我就去公安告你们敲诈勒索,看到时候是谁坐班房!” 那幅泼妇骂街的模样气势十足,李晓月被吼得脸色僵硬,半晌说不出话。 她肚子里这个当然不是纪贵安的,只是之前被邻村一个二流子哄着做了那事,但那二流子能跟长得好看,还是高中生的纪贵安比么? “周姨,我可以赌咒发誓,这个孩子肯定是贵安哥哥的……”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赵静姝就淬了她一脸唾沫! “赌咒发誓有啥用?我还敢赌咒发誓说你,你,还有你,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赵静姝叉着腰开始助攻:“之前我可是看见过你跟隔壁村那个李二牛拉拉扯扯,在村东头那个草垛子不知道干什么勾当呢!谁知道你是不是跟别人鬼混有了孩子,想赖我们家贵安!” 这话一出口,李家人都呆住了,李晓月更是脸色苍白:“你胡说!我才没有!” “你有没有,公安有办法查!” 周晚秋也扯着嗓子嚎,主打一个有理外加声高:“我告诉你,纪贵安的亲爹是烈士,养父也是烈士!国家不会不管他!大不了我带着他去上告中央!” “等孩子生下来,要是他的种,我八抬大轿让你当我儿媳妇!要不是他的孩子,污蔑烈士遗孤是个什么下场,咱们走着瞧!” 村民们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附和:“既然人家纪家嫂子这么说了,那就把孩子生下来验呗……” 李大军拳头捏得咔吧作响,挥着拳头叫嚣道:“我妹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凭什么没名没分给纪贵安生孩子?要生也得领证办酒!” “你们两个女的少在这无理取闹!纪贵安!你他妈有本事出来!糟蹋了我妹子就躲在娘们身后当缩头乌龟是吧?没卵蛋的玩意,什么烈士遗孤,就他妈小白脸废物!” 纪贵安咬紧了牙关,一张脸气得通红:“我……” 他按捺不住想上前,没想到周晚秋一把捏住李大军手腕,干脆利落一个过肩摔,把老大个汉子直接砸到了地上! 顿时,河边安静了下来—— 周晚秋拍了拍巴掌:“你连个娘们也打不过,更是废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就是心虚,你不是要报公安么?那现在报呗!你们寻衅滋事辱骂烈士遗孤,看到时候公安怎么收拾你们!” 李晓月母女俩看她那幅样子,终于意识到纪贵安这个小可怜还不至于无依无靠。 再看周晚秋说得那么厉害,他们也不敢纠缠,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你,你等着!这事没完!” 周晚秋没理他,跟赵静姝一左一右架起还在发呆的纪贵安:“愣着干啥,回家。” 等娘仨走到半路,纪贵安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嫂,妈,我没写情书……” 看见老大个崽子在地上哭得嗷嗷叫,还冒了个大鼻涕泡,周晚秋没忍住笑出了声。 纪贵安:……? 赵静姝一把搂住周晚秋胳膊,暗搓搓上手掐她:“没事儿,咱妈就是想起来高兴的事儿。” 周晚秋回过神:“啊对对对,我就是忽然有点高兴。” “别哭了啊,咱们都相信你没有,老大个人哭成这样多丑啊。” 纪贵安听见这话,忽然想起之前回家听大哥说起的事。 他张了张嘴,忽然低下头:“您是说梦云要去考大学的事吧……” 周晚秋和赵静姝还没回过神,他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淌,抽泣道:“我,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您放心吧,我明天就回学校跟老师说不往下读了,在家里干活挣公分,供梦云妹妹读书。” 周晚秋看得眼皮一阵跳:“没有没有,妈不让你辍学。” 纪贵安却哭得更大声了:“妈,没事,我知道的,我不会让您难做,我脑子笨,比不上梦云,让她读书吧。” 哭包儿子可以理解,但十六岁大的哭包儿子有点离谱了吧! 周晚秋被哭得脑瓜仁疼:“你想想办法啊!就让他在这哭啊?!” 赵静姝悄悄叹气:“你让我把人骂哭可以,但把骂哭的人哄好我不行,专业不对口。” “再说,你也不能怪人哭包,那是你原主PUA加毒打给人弄成这样的。” “……” 周晚秋捏紧了拳头,恶声恶气冲纪贵安道:“不准哭!哭什么哭!给我滚回去上学!再不滚回学校,我打断你两条狗腿!” 纪贵安吓得小脸一哆嗦,条件反射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溜烟往学校跑:“妈,我,我马上去!” 赵静姝一时无语,半晌才回过神,朝着周晚秋竖起大拇指:“姐妹,6.” 周晚秋很是得意:“得了吧,那一家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回去想想怎么保护哭包好大儿,别到时候又闹出幺蛾子。” 两人正往家走,迎面忽然跑来个大婶,满脸焦急拉住她的手。 “晚秋啊!军区那边来信!说是找着你们家修杰了!” 第七章 宝宝宝宝,别冲动 周晚秋眼睛瞪得溜圆,转头看向身旁的赵静姝。 姐妹,这对吗? 这么快便宜老公就找着了? 赵静姝看穿了她的心思,往她腰间捅了一下:“妈,你是不是欢喜傻了?咱们快回家啊!” 周晚秋这才回过神,赶忙装出一副惊喜模样:“你说真的?!我们家修杰他没死?真是老天有眼呐!我马上就回去!” 等那婶子离开,她才一把拉住赵静姝:“你不是说他是在原主把几个崽子祸害得差不多了才回来的吗?这有点太快了吧?” 赵静姝神色复杂:“你是觉得祸害得不够,想再折腾一下是吗?” 周晚秋:“……我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就是觉得他回来得太早了,有点措手不及。” “你怕个啥啊?他回来不是正好吗?咱俩把婚一离,想去哪就去哪,还在家受什么窝囊气啊?” 赵静姝拉住她:“走,咱们回去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周晚秋转念一想,她现在也还没有酿成什么大错,是没什么好怕的。 “婆媳”俩一块儿回了家,刚进门,就看见纪贵德声泪俱下站在一名军官面前,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同志,我爸真的还在吗?我这些年可想死爸爸了!” 他抹着眼泪道:“您不知道,这些年我和弟弟妹妹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家梦云成绩优秀,十里八乡都知道她是考大学的料,我继母却不准她读书,还要把我和梦云赶出家门!” “还有我们家雪清,好好一个姑娘家,差点被她卖给一个吃喝嫖赌抽样样都来的老男人,要不是我老婆及时把人救回来,现在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是爸爸的长子,看见弟弟妹妹受委屈,心就跟刀割一样疼,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没用啊!” 他身旁的纪梦云也红着眼哭得泪眼朦胧:“哥,没事了,你别哭了,爸爸有消息了,咱们以后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两人那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少委屈! 而他们面前那个军官一张国字脸,皮肤黝黑,眉眼坚毅,五官也硬朗,站在那就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听见那兄妹俩这么说,那军官眉头紧皱,眼中的疼惜这都遮不住。 “好孩子,辛苦你们了,没关系,这次你们俩跟我一起回军区,有你们爸爸和军区领导给你们做主,没有人能欺负你们!” 这俩该死的绿茶!怎么有脸反咬一口的啊! 刚才还理直气壮怪亲妹妹不肯老老实实被卖,现在又舔着个大脸装上委屈了! 周晚秋看得火蹭蹭往外冒,正要踹开房门,却被赵静姝死死拽住:“宝宝宝宝宝宝!别冲动!咱们现在急赤白脸冲进去,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咱理亏!” “他们抹黑咱们不要紧,咱们的目的是去军区离婚!反正现在你又没酿成大错,纪修杰还能把你怎么样?” 周晚秋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现在过去辩解,那不就是落入了自证陷阱? 况且那些事儿,原主本来就做了,她还真说不清楚。 她小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既然那俩说你恶毒后妈,那你就撒泼呗!谁怕谁啊!” 赵静姝凑到她身边小声嘀咕几句:“上!秋秋子,你是最棒的!” 周晚秋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一会心理建设工作,随后砰的一声踹开房门。 随后,她阴阳怪气道:“哟,老娘为纪修杰守了这么多年活寡,他一回来,先把这两个崽子接回去?我这个老婆就是给他伺候孩子的老妈子呗?” “你们当兵的就这么欺负人?老娘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现在人都活了,不让我这个爱人见他?凭啥!” 里面的几人同时朝她看了过来,纪贵德和纪梦云明显对她之前干的事儿心有余悸,脸色都有点苍白。 而那个身穿军装的男人皱紧眉头看向他,脸色十分不善:“你就是周晚秋?” 周晚秋的目光落在他鼓囊囊的胸膛上,悄悄跟赵静姝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男妈妈! “是啊,我就是周晚秋,纪修杰的媳妇。” 她一点不怵,扬起下颌看向他:“你谁啊?纪修杰在军区怎么样了?” 张子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这女人果然跟纪团长的儿子说得一样,就是个活脱脱的泼妇! 他强压着怒意冷声开口:“我们多久出发,跟你没有关系,我已经决定了,先带团长的儿子和女儿去!” 纪贵德和纪梦云也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人撑腰,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 “妈,我已经好些年没看见爸爸了,您就让我和哥哥去见他一面吧,他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儿连命都没了,我真的好担心啊……” 纪梦云声泪俱下道:“平时我什么都可以听您的,可是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要坚守自己的底线!” 纪贵德也道:“对!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军区看爸!” 周晚秋却呵呵一笑:“你去啥啊?之前不是说要准备高考读大学吗?平时在家里洗个碗都耽误你事儿了,去京市这一来一回那么久,得多浪费时间啊。” “你口口声声说惦记你爸,以你爸那个性格,知道你为了看他书都不读了,心里得多不好受?” 纪梦云脸色一僵。 张子峰也忍不住皱起了眉,不自觉被这话绕了进去,冷声道:“那也可以去京市读书,京市教学条件好……” 他话没说完,赵静姝便帮腔道:“同志,这可不中嘞!咱们这种小地方,临近高考学校都报满了,京市哪里还能有地方读书哇?” “我公公我清楚!他最正直公道了,要是让他滥用职权给儿女加塞搞特权,他心里肯定比吃了屎都难受,你可不能让他添堵啊!” 这话一出口,纪贵德脸也绿了:“有你啥事?!你在这唧唧歪歪个什么劲?!我看你就是跟周……跟她一丘之貉,见不得梦云好!” 赵静姝这回没有还嘴,故意缩着脑袋装出一副害怕模样。 张子峰看着纪贵德,不经意皱起了眉:“男同志怎么能这么凶自家媳妇呢?你媳妇说得对,你妹子高考重要,团长也不是喜欢搞特权的人,不能让团长为难。” 纪贵德咬紧了牙关:“那我总可以去……” “你去啥去啊,你可是家里的长子!” 周晚秋装出一副痛心疾首模样:“你要是走了,你弟弟妹妹们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们?谁来做他们的主心骨?让你媳妇跟我去就行!” 纪贵德脸色铁青,想要说些什么,又开不了口。 他刚刚在张子峰面前装得一副伟光正模样,现在要是说不,他肯定会怀疑。 “你,你要是自己去见爸,谁知道你会不会在爸面前扯谎?” 他梗着脖子冷声道:“我看你就是心虚,才不想让我们去见爸!我们是爸的子女,于情于理你都不能拦着我们!” 张子峰此刻也有些为难。 他虽然反感这个周晚秋,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可现在,她能带谁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 “我也是爸爸的孩子,总可以去吧?” 第八章 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几人转过头,就看见纪雪清低着头站在门外攥着衣角,看上去局促不安:“叔叔,我叫纪雪清,能不能让我跟妈去军区见我爸?” 张子峰来之前是了解过纪家的情况的,结合纪贵德刚刚说的那些话,也猜到她就是纪家那个差点被卖掉的女儿。 比起不能读书,这孩子才是真的差点被推进火坑呐! 想到他的遭遇,张子峰目露心疼,上前按住纪雪清肩膀安抚:“当然可以!我们明天就出发,到时候你就能见到爸爸了。” 说完,他冷冷回头扫了周晚秋一眼:“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路上最好老实一点儿,要是你作妖,我直接把你从火车上丢下去!” 周晚秋理都懒得理他,转头看向纪雪清和赵静姝:“走吧,咱们去收拾东西。” 纪雪清抿着唇点了点头,神色复杂看她一眼,转头回了房间。 赵静姝压着嘴角的笑,拉着周晚秋就走。 张子峰也没有久留,转头去了招待所。 堂屋只剩下纪梦云和纪贵德兄妹俩,看着张子峰离开,脸色都不好看。 “这可怎么办?” 纪梦云几乎要将衣角抠出个洞:“咱们不能去京市见爸,那万一纪雪清和周晚秋他们在爸面前说了什么,让爸爸误会我们怎么办?” 纪贵德握紧了拳,看着纪梦云那幅模样,赶忙心疼安慰道:“梦云,你放心,哥哥一定会帮你的!” “他们三个,一个都别想去军区!” ……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一早。 周晚秋和赵静姝起床时,天色已经大亮。 张子峰正在堂屋等着,旁边坐着纪雪清,看见他们赖床赖到这时候,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都几点了才起床?这么懒散的习气,放在部队里就是拖后腿挨批评的料!” 周晚秋瞥他一眼:“同志,我们又不是部队的人,你凭什么拿部队的要求来管我们老百姓?” “说白了,前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本来就是为了我们这些后辈能睡到自然醒,天天吃饱饭,不用再担惊受怕,你非要这样……说白了叫没苦硬吃。” 张子峰被她怼得脸色铁青,偏偏说不出话来,只能冷哼一声:“我懒得跟你费口舌,赶紧跟我上车,要是错过下午的火车,再想买票可就难了!” 纪雪清默不作声拿着东西站起来,三人这才带着行李走到那辆军用吉普车旁。 张子峰坐到驾驶座上打算发动车子,可离合踩了半天,车子却毫无反应。 他皱着眉下车检查一拳,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怎么油箱里的油忽然全没了?我记得我开车过来的时候明明加满了的。” 周晚秋和赵静姝也下了车,看着油表的指针在最低档,也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纪贵德满脸担心走了上来。 “张同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车坏了?” 张子峰也没多想,紧皱着眉头道:“车忽然没油了,这可怎么办?这个星期回京市的火车就那么一列,现在这么赶过去肯定来不及了!” “没事张同志!今天生产队刚好要去城里屠宰场送货,咱们可以坐他们的车走!” 纪贵德扫了周晚秋三人一眼,眸底带着得逞的精光:“现在过去肯定赶得上,就是拖拉机还要运东西,顶多只能坐下两个人,要不……我跟您一起去?” 说完,他还善解人意道:“妈,雪清,我先去看看爸是个什么情况,晚点你们再来也是一样的,不能耽误人家张同志的时间呐。” 张子峰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紧蹙着眉道:“那也只能这样了。” 周晚秋和赵静姝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车里的油是怎么消失的。 纪贵德这个狗东西,贼心不死啊! 眼看纪贵德要把张子峰带走,周晚秋冷着脸道:“等等,这车里的油是怎么没了的都还没搞清楚呢,走什么走?” 纪贵德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妈,你管这事儿干什么?现在当然是去赶车最要紧了!” “我还就偏要管了怎么着?” 周晚秋嗤笑一声:“这是军车,破坏军车就是破坏国家的资产,这事儿能轻易算了?” 话锋一转,她又补上一句:“再说了,现在这车看着只是被放了油,那万一干坏事的人还对车动了别的手脚呢?万一有坏人想谋害军官,或者干脆在车上放了什么别的东西,想窃取国家机密呢!” 张子峰原本不打算追究,可听见周晚秋这么说,又转了念头。 破坏军车当然不是小问题,而且这车是从当地军区借来的,出了什么问题,肯定得报告给人家。 就是没想到,纪团长这个泼妇老婆懂的居然还挺多? 迟疑一阵,他开口道:“村里有电话吧?我打给附近的公安局说明一下情况,让他们来调查。” 听见这话,纪贵德的脸色顿时有点苍白。 这要是闹到公安去,他会不会被抓起来? 可仔细想想,他做坐实的时候的时候很小心,旁边也没人看见,就算公安来了,也不可能查得出来是他做的! 他冷哼一声:“妈,要我说你也太多事儿了,说不定就是村里哪个孩子淘气放了玩儿呢?小题大做浪费人家时间。” 赵静姝这下也醒过味儿来,似笑非笑道:“我看就是有些人心虚了吧?知道怕了就趁早承认呗,不然到时候被抓去公安局,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纪贵德梗着脖子道:“谁心虚?又不是我做的!” 当地公安得知是军车出了事,来得飞快。 但将车检查一遍,他们也只能暂时得出车没有被人动其他手脚的结论。 “张同志,如果一定要查到谁在车上做了手脚,恐怕只能采集指纹,可能需要好几个月……” 张子峰听公安这么说,也没了办法:“那就麻烦你们先采样,贵德,我们去生产队……” “等等。” 周晚秋却忽然拦住他:“我有办法。” 纪贵德心里咯噔一跳,但转念一想,公安都没办法,周晚秋一个没读过书的农村妇女,还能想出什么招数来? 他义正辞严道:“妈,你就别在这耽误时间给人家同志添乱了,这眼看再过会都要中午了,要是继续耽误,火车就真来不及了!” “哪怕你想先去军区,也不能这么不考虑别人吧?” 周晚秋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用耽误时间,我已经有证据了。” 第九章 你们仨不要命了? 张子峰和几个公安都是一脸震惊。 连赵静姝也有点不敢相信,小声道:“秋秋,你真有把握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诶。” 周晚秋却一脸笃定:“汽油具有腐蚀性,你放完油应该只是随便洗了一下味儿没洗干净,现在手已经开始开裂脱皮了,再过一会就会腐蚀起红疹子。” 公安凑过去看:“嘿,还真是!” 纪贵德脸色一白,却还是硬着头皮狡辩:“妈,你怎么能这么诬陷我,这是干活弄出来的!” “不认是吧?没事!” 周晚秋扯了扯唇角:“那你裤子上这块褪色的,又是怎么弄的?昨天可还没有呢。” “仔细闻闻,上面是不是沾了汽油的味道?汽油遇到有色的布料会腐蚀褪色,还有你白衣服上的褐色油脂斑点,也是你偷油的时候弄上的!” 公安和张子峰上前仔细查看,也看见了那两处痕迹。 “纪贵德,你这是想做什么?!” 张子峰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是他做的:“你怎么能破坏军车?!汽油在哪?” 纪贵德脸色惨白,狠狠瞪了周晚秋一眼,支支吾吾道:“我,我把油卖了,想拿去给梦云妹妹当学费,我不是故意的,张同志,您别让公安把我抓走啊!” “你……你有困难可以直接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子峰痛心疾首,可现在也没办法:“算了,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但你要写一份深刻的检讨,要是不照做,事情我会原封不动转告你爸爸!” 纪贵德赶忙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一定写检讨,下次绝不会这么做了!” “张同志,我这就带你去生产队,咱们坐拖拉机去火车站吧,到时候我在火车上写检讨!”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不让这三个人去京市,目的达成,写份检讨算个啥? “坐什么拖拉机啊?谁让你跟着去了?这不是有警车嘛,我看挤一挤坐四个人完全没问题啊?” 周晚秋却笑眯眯道:“公安同志,等会能把我们捎到火车站么?我和我闺女儿媳妇要去军区探亲,这位同志是来接我们的。” 几个公安想也不想:“当然没问题!嫂子快带孩子上车吧!” 他们看向周晚秋的眼神都带着佩服,不愧是军嫂,观察比他们这些公安都要仔细! 纪贵德的脸却绿了:“不,你不能……” “贵德啊,你是担心检讨的事吧?没事的没事的,你写好了交给公安同志,等我们到京市,张同志肯定会打电话跟公安核实,要是你不写,那就让公安同志秉公处理不就好了?” 赵静姝直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挽着周晚秋和纪雪清就上了车。 张子峰深深看他一眼,也跟着上了车:“你媳妇说得对,就这么办吧。” 纪贵德眼看着警车离去,脸色难看至极。 他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可怎么办? 要是他们到爸爸面前说什么…… 另一头,周晚秋三人可没管他怎么想,坐着警车一路赶往车站。 车上,赵静姝眼神兴奋,小声对着周晚秋嘀咕:“我靠,宝宝你也太棒了!刚刚纪贵德那脸色就跟吃了屎一样!” “我们理科女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权威的好吧。” 周晚秋笑得嘚瑟:“等咱们到军区把婚一离……” 她话还没说完,赵静姝忽然意识到纪雪清时不时在往这边看,赶忙捅了捅周晚秋,示意她别再继续往下说。 周晚秋慌忙闭嘴,但纪雪清还是将两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她本来以为后妈去京市军区是想好好讨好爸爸,结果她是想和爸爸离婚吗? 可她为啥要这么做? 之前爸爸牺牲的消息传过来,周晚秋天天在家骂娘,现在爸爸回来了,她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到了火车站,踏上了回京市的列车。 没想到,列车进入云省境内,列车员却过来通知,说前方发生泥石流,军队已经过来抢险救灾,但列车暂时无法运行。 听见这话,周晚秋和赵静姝皱起了眉。 他们的运气是不是有点太背了?谁能想到能碰上泥石流啊? 更没想到的是,张子峰听见这话,直接拿出了自己的军人证。 “我也是军人,既然火车现在不能正常运行,那我也要去参加抢险救灾!” 周晚秋:…… 男妈妈虽然有点讨人厌,但还真是把军人的职责刻在了骨子里。 列车员听他这么说,请示过领导之后,便同意了张子峰下车。 也是这时,赵静姝忽然一拍大腿,将周晚秋扯到一边。 “卧槽,我想起来了!这货是原书里你老公那个抢险救灾牺牲了的战友!” “书里就一笔带过,说男主因为他去世很痛心,都顾不上儿女,肯定就是这次没了的!” 周晚秋顿时皱起了眉。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面对这种灾难,她还真做不到袖手旁观。 更何况,张子峰虽然有点讨人厌,但人肯定是好人。 迟疑一阵,她看向赵静姝:“我们臭学医的……面对这种事还是有点用的,你呢?” 赵静姝一时语塞:“……我们臭学文的,面对这种事可以在后面写宣传稿。” 周晚秋叹了口气,站起来拉住张子峰:“等等,我也去!” 赵静姝想都不想,也跟在跑过去:“还有我!我也去!” 姐妹都去了,她能自己呆车里吗?死都得埋一个山头! 张子峰却皱起了眉:“你们两个女同志去添什么乱?” “女同志咋了?主席都说父女能顶半边天!” 赵静姝噼里啪啦一阵输出:“看不起妇女是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内个呀!我们家秋……婆婆可是军嫂!准你为人民服务,不准她一起去发挥余热做贡献?” 张子峰被吵得头疼:“想都别想!老实待着吧!” 他直接下了火车,还让列车员把两人看好,决不能让他们下车。 这下,俩人犯了难。 张子峰不让跟着,列车员也肯定不会放他们下车。 就在这时,纪雪清忽然轻轻拉了拉周晚秋衣角,犹豫到:“妈……我有办法。” 周晚秋:“哈?” 纪雪清直接将她拉到洗手间:“咱们可以从这里翻出去。” 周晚秋眼前一亮,列车现在反正没动,怎么他就没想到翻窗户? 她招呼着赵静姝正要往下翻,纪雪清却忽然拉住她:“我也去!” “我是军人的子女,这种事我也该处理,要,要是你和嫂子不带我,我马上跟列车员告状!咱们谁都别想去!” “……” 可真是妈的好闺女! 周晚秋没了办法,只能冷冰冰道:“那你自己小心,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纪雪清想都不想,点点头第一个翻了出去。 三娘姆冒着暴雨踩着泥水往前走,却没看见张子峰的踪影。 “这人能去哪了呢?” 周晚秋有点着急,要是这么快就出事了…… 纪雪清忽然指着一堆乱石喊道:“那是张叔叔的帽子!” 三人赶忙跑过去,果然看见张子峰的军帽掉在地上,附近还有血迹。 也是这时,碎石底下传来微弱的呼救。 周晚秋和赵静姝赶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始刨石头,没过多久,便看见张子峰那张沾满血的脸。 他脑袋上有个骇人的血口,正汨汨往外淌血,整个人的意识似乎也很模糊。 这可糟了!看这个状况,要是不赶紧把人弄出来,怕是他真要死在这! 周晚秋顾不得多想,招呼着赵静姝和纪雪清帮忙。 张子峰努力抬了抬眼皮,这才看清面前人是谁。 “你,你们仨不要命了?跑下来干啥?” “这里危险!快回去!” “闭嘴吧!” 赵静姝毫不犹豫怼了回去:“我们要是不来,你小命都没了,到时候谁带我们去军区。” 张子峰胸口一阵起伏,半天没说出话来。 石头逐渐被挪开,周晚秋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张子峰的腿被一块大石头严严实实压着,大腿更是被尖石划出来一大条深可见骨的口子,血几乎将旁边的石头全染红了,显然划伤了大动脉! 赵静姝硬着头皮推石头:“这太重了……!” 周晚秋深吸一口气,直接从自己的衣裳上撕了一块碎布条下来。 “姝姝,你赶紧跑去火车那边叫人!我先给他止血包扎!” 赵静姝不敢耽误,赶忙起身往火车那边跑。 周晚秋将布条缠绕在张子峰腿上,而后找来一块高度适中的石头,努力垫进他大腿缝隙。 张子峰疼得脸色一白:“你……” “忍着,我知道你疼,腿丢了总比命丢了好。” 周晚秋压住他腹股沟处的股动脉:“雪清,帮我把我口袋里的酒拿出来。” 这时候还喝酒?! 纪雪清有些犹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晚秋催促:“快点儿,再不快人没了!” 她昨晚收拾东西的时候在角落里找到一小瓶茅子,想着这玩意能升值才带上,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纪雪清只得把酒吧拿出来,就看见周晚秋飞快用酒冲洗干净手掌,随后撕下贴身的干净衣服,用酒精将布料浸透,塞进了张子峰的伤口。 张子峰痛得惨叫一声,本能狠狠将周晚秋推开! 也是这时,头顶的山石忽然轰隆隆一阵响。 周晚秋摔倒在地,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块石头重重朝她砸了过来。 第十章 你不要命啦? 电光石火间,周晚秋甚至来不及细想,只觉得后背被巨石猛地一撞,一股剧痛从肩胛骨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倒,额头磕在湿滑的泥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周……周姐!”张子峰的嗓音带着惊骇。 可没等任何人反应,头顶再次传来令人牙酸的轰隆声。 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动静,又一块更大的山石摇摇欲坠,正直冲着动弹不得的张子峰而去! 周晚秋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反应却快过了思考。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挺身,将旁边的张子峰猛地推了出去。 “躲开!” “轰!” 巨石擦着她的后背轰然砸落在地! 泥浆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炸开,狠狠打在她身上,火辣辣地疼。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雨水混着泥污冲刷着她的脸,周晚秋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整个后背都失去了知觉。 张子峰被她那一推滚出好几米远,刚回过神,就看见那块巨石贴着她后背落下的惊魂一幕。 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个女人……刚刚救了他? 周晚秋撑着地,晃晃悠悠地想爬起来,后背传来的剧痛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她咬紧牙,没空搭理张子峰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扭头就冲着同样吓傻了的纪雪清吼。 “看什么看!还想再来一块石头把咱们都埋了?!” 她指着动弹不得的张子峰:“把他军装外套扒下来!撕成布条!” 纪雪清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跑过去,哆哆嗦嗦地去解张子峰的军装扣子。 周晚秋忍着后背那股撕裂般的疼,硬是挪到张子峰旁边,飞快扫了眼他腿上的伤口。 “骨头八成是断了,必须拿东西固定住,不然路上颠一下,里头的骨头碴子能把肉搅成一锅烂糊,这条腿就废了!” 她心里清楚,这种开放性骨折最怕的就是二次损伤,现在没有专业的医疗器械,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先稳住。 张子峰看着她煞白的脸,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个字:“你……” “你什么你?废话真多。” 周晚秋没好气地打断他,从纪雪清手里扯过撕好的布条。她在旁边捡了两根还算结实的树枝,一左一右夹住张子峰的大腿,一圈一圈地往上死命缠。 每缠一圈,她后背的伤口就抽搐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 纪雪清蹲在旁边帮忙,看着她额头上往下淌的冷汗,终于没忍住。 “是她带着我们从火车窗户翻出来找你的……要不是她,你可能就没命了。” 翻窗户? 张子峰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们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这样的鬼天气里,特意跑下来救他的?他之前还……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又烫又涨,他一个铁打的汉子,竟硬生生被逼红了眼眶。 “周姐,对不住,我……” “行了。”周晚秋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那功夫说废话,不如想想怎么从这鬼地方滚出去。” 她想站起来,后背的伤口猛地一抽,眼前黑了一下。 妈的,原主这破身体,弱得跟林黛玉似的。 周晚秋啐了一句,干脆利落地在他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瘦削的肩膀。 “上来!别磨磨唧唧的,你想留在这儿当贡品,我们可不想陪葬!” 张子峰没动。 一个自己都站不稳的女人,要背他? “我来帮你。”纪雪清已经跑了过来,搭了把手。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张子峰弄上周晚秋的背。 男人沉甸甸的分量压上来,周晚秋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进泥地里。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硬是把那股劲儿给撑住了。 “雪清,前面看路!” “嗯!”纪雪清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在最前面。 三个人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没走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 “啾啾——!” 是赵静姝。 周晚秋精神一振,抬头看去,赵静姝正带着几个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和乘客,往这边没命地跑。 赵静姝冲在最前头,一眼就看见周晚秋后背那片骇人的血红,当即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她声音都喊劈了,带着哭腔,想上手又不敢碰,只能指着她骂。 “谁让你逞能的?!你当自己是超人啊?!” “死不了。”周晚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赶来的列车员和乘客也是一惊,七手八脚地上前,把张子峰从周晚秋背上接了下来。 “快快快!赶紧送回车上!” “这位女同志也伤得不轻,快扶着!” 一群人簇拥着她们,手忙脚乱地往列车方向赶。 赵静姝死死搀着周晚秋的胳膊,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嘴里还在骂。 “你就知道逞强!自己什么德行不清楚吗?疼死你活该!” 周晚秋由着她骂,心里反倒暖烘烘的。 列车临时停靠在一个有小型医疗站的站点。 给张子峰处理好腿伤后,护士才转向周晚秋。 当剪开她后背的衣服,看到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时,护士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伤口状况不太好,碎石和泥沙全嵌进肉里了,得一点点夹出来,你忍着点。” 周晚秋嗯了一下,翻身趴在床上。 金属冰凉的触感接触到皮肤,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冷汗浸湿了额发,却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赵静姝在旁边看着,心都揪成了一团。 护士清理完伤口,上了药,又用纱布仔细包扎好,才松了口气,:“行了,这几天伤口别碰水,好好养着吧。” 护士说完转身离开了,赵静姝端了杯热水过来,扶着她慢慢坐起。 她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周晚秋抬起头,看见纪雪清正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干净手帕,有些局促地看着她。 对上周晚秋的视线,纪雪清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她走到床边,将那块干净的手帕递到周晚秋面前,低着头,挤出一个字,“妈……” 第十一章 我来离婚的 那声妈又轻又怯,像根羽毛轻轻挠在周晚秋的心尖上。 她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低着头,只露出个发旋的小姑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旁边的赵静姝多机灵,一看这架势,立马站了起来。 “哎呀,我这嘴干的,我去给你们俩找点热水喝!” 说完,她冲周晚秋挤了挤眼,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屋里只剩下母女俩,气氛顿时有点微妙。 周晚秋清了清嗓子,想打破这尴尬,眼角余光瞥见纪雪清手背上一道长长的划痕,血珠子都渗出来了。 她眉头一拧,那点不自在瞬间被火气顶了下去。 “你手上怎么弄的?” 她音调一提,纪雪清吓得一哆嗦。 “自己都受伤了,还杵在这儿干嘛?赶紧让护士给你也收拾收拾!破了点皮就不知道疼,以后被人打死了都活该!” 周晚秋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在嘀咕,纪雪清的身体也太弱了。 不过她自己的也一样,背个男人都差点散架。 “等回去了,你,还有我,都得给我锻炼!天天早上起来跑圈!听见没?!” 纪雪清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看着周晚秋那张凶巴巴的脸,心里那点害怕不知怎么就散了。 她看得出来,这人就是嘴硬心软。 “妈……对不起。”纪雪清依旧不敢高声说话,“我之前……我误会你了。” 周晚秋的动作顿住了。 她心里那点因为原主造孽而生出的愧疚感冒了个头,又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她能说什么?说你误会得对,以前那个我的确不是东西? “行了。”她别开脸,语气生硬,“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以后听话就行。” 纪雪清用力点了点头,眼圈有点红。 没一会儿,赵静姝端着两个搪瓷缸子回来,看见屋里气氛缓和了不少,才松了口气。 “铁路那边来消息了,说是山体滑坡得厉害,抢修要好几天,让咱们先安心在这儿养伤。” 赵静姝把水杯放下,自告奋勇:“啾啾,这几天我留下来照顾你。” 她话音刚落,一直没怎么出声的纪雪清却抢先开了口。 “嫂子,我来吧。” 小姑娘走到床边,拿起周晚秋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妈,喝水。” 赵静姝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识趣地没再争。 接下来的几天,纪雪清真就跟个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守着周晚秋。 端茶倒水,擦汗换药,笨手笨脚,却做得格外认真。 周晚秋嘴上嫌她碍事,但每次纪雪清递过来的水,她都喝得一滴不剩。 几天后,铁路终于抢通。 周晚秋后背的伤口已经结痂,虽然动一下还钻心地疼,但好歹能下地走路了。 一行人重新踏上火车,抵达京市时,天色已近黄昏。 刚出站,就看见张子峰拄着拐杖,跛着一条腿站在出口,旁边还停着一辆吉普车。 他看见三人,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跛着脚迎上来。 “我提前联系好了,先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顿饭,接风洗尘。” 周晚秋看他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没好气地开口:“你自个儿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 “那不行!”张子峰态度坚决,“要不是你们,我这条命、这条腿,早交代在山沟里了!这顿饭必须我请!” 他一瘸一拐地在前面领路,坚持把三人请进了饭店,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饭桌上,张子峰举起茶杯,郑重其事地对着周晚秋。 “周姐,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听信了别人的话,对您多有误会。我给您赔罪!” 他仰头把一杯茶喝干,又给自己满上。 “以后,您但凡有任何事,只要用得着我张子峰的,上刀山下火海,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那汉子话说得实在,眼眶都跟着发热。 周晚秋被他这架势弄得浑身不自在,拿筷子敲了敲碗沿:“行了行了,都是革命同志,应该的。” 吃完饭,张子峰安排的车已经等在了门口。 吉普车驶向军区大院,路边的建筑愈发齐整,站岗的哨兵也随处可见。 张子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 “咱们团长这次伤得很重,昏迷了很久,前阵子才醒,现在还在军区总院疗养。” “他人缘好,能力也强,整个军区都盼着他早日康复归队呢。” 车子最终在军区大门口停下。 红漆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跟雕塑似的。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登记。” 张子峰拿着证件,一瘸一拐地走向哨岗。 周晚秋靠着车门,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两个人影从大院里并肩走了出来。 男人一身笔挺的军装,肩宽腿长,隔着老远,都能察觉到那股迫人的气场。 他身边的女人穿着身素雅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正侧头笑着同他说着什么。 两人有说有笑,亲密得插不进第三个人。 赵静姝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我靠,不会吧……那就是你那个便宜老公?” 那张脸,硬朗的轮廓,深邃的五官,不是纪修杰又是谁? 他不是在医院疗养吗?怎么跟个女人在这儿散步?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纪修杰已经抬眼看了过来。 当他的视线落在周晚秋身上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冷意。 他身边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纪修杰跟那女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周晚秋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快,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周晚秋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还没等她开口,男人已经站定在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嗓音冷得像冰碴子,直直戳进周晚秋的耳朵里。 第十三章 乖女儿,你不要越描越黑呀 纪修杰的视线重新落回周晚秋脸上,那张脸上看不出半点心虚,只有不耐烦。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 “你想离婚,可以。”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跟你回家一趟。亲眼看看。如果贵德说的都是真的,你确实苛待了孩子,我二话不说,这婚,离定了。” 周晚秋心里咯噔一下。 回去? 原主留下的那一屁股烂账,真要摆在明面上,她还真不一定能洗得清。 可眼下,这是唯一的路。 短痛好过长痛。 “行,一言为定。”她答应得干脆利落。 这毫不犹豫的态度,在纪修杰看来,却成了心虚的铁证。 他觉得,她要么是笃定自己不会真的回去,在跟他玩心理战;要么,就是跟张子峰达成了什么交易,有恃无恐。 男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 招待所的房间不大,张子峰把人送到门口,识趣地没多留。 等周晚秋她们进了屋,纪修杰却把张子峰拉到走廊尽头,压着声音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跟她……做了什么交易?” 张子峰被问得一懵,随即涨红了脸:“团长!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跟嫂子能有什么交易!” “那你为什么替她说话?”纪修杰的话里带着怒意,“贵德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你当我没听见?” “那都是纪贵德一面之词!”张子峰也急了,“团长,您不能只听他一个人的!她救了我的命!” 这句话在纪修杰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愣住了。 张子峰没管他的反应,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泥石流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从她们三个女人怎么从火车窗户翻出来找他,到周晚秋怎么不顾危险把他从碎石下刨出来,怎么用最简单的东西给他做急救,又是怎么在他有生命危险时,用自己瘦弱的后背替他挡开滚落的巨石。 “……要不是嫂子,我这条腿,这条命,早就没了。”张子峰说完,眼眶都红了,“她后背的伤,现在还没好利索。” 纪修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记忆里的周晚秋,是个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撒泼打滚,会因为他津贴寄晚了几天就写信来骂骂咧咧的女人。 张子峰口中那个冷静、果决、甚至有些悍不畏死的女人,跟他认识的那个,完全是两个人。 怎么可能? 屋里,周晚秋刚把行李放下,后背的伤口就扯着疼。 赵静姝扶着她坐下,小声嘀咕:“啾啾,这咋整啊?真要跟他回去?那纪贵德和纪梦云那俩绿茶,还不得把黑的说成白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晚秋揉了揉肩膀,“只要能离婚,值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纪修杰沉着脸走了进来。 周晚秋立刻站了起来,一脸戒备:“你又来干什么?我们要休息了。” 纪修杰看都没看她,径直走到纪雪清面前。 小姑娘吓得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就想往周晚秋身后躲。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纪修杰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放缓了声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雪清,跟爸说说,这些年在家,你和哥哥们过得怎么样?” 纪雪清攥着衣角,小脸煞白。 一边是几年不见,气场骇人的亲爹,一边是最近才变了样,但积威犹在的后妈。 她怕说错了话,两边都得罪。 小姑娘求助似的,不停地拿眼角去瞟周晚秋。 周晚秋被她看得火大。 这叫什么事儿?搞得好像她虐待了她,不让她说实话一样。 “你看我干什么?”周晚秋没好气地开了口,“你爸问你话呢,实话实说!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越想越气,顺手抬起拳头,对着纪雪清比划了一下,纯属是急眼了的习惯性动作。 “赶紧的,不然我揍你啊!” 然而这个动作,落在纪修杰眼里,性质就完全变了。 恐吓! 是赤裸裸的恐吓! 再联想到纪雪清刚才那副畏惧的神情,纪修杰脑子里那根弦直接就断了。 之前对张子峰那番话生出的所有动摇和怀疑,在这一刻,全被眼前这一幕击得粉碎! “周晚秋!” 纪修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死死地盯着她。 “你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威胁孩子!把你的手给我放下!” 桌子被他拍得巨响,上面的搪瓷缸子都跟着跳了一下。 周晚秋举着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她整个人都懵了。 威胁? 她就是急眼了,顺手比划一下,怎么就成威胁了?这男人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赵静姝反应最快,一步就蹿到周晚秋身前,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把她和纪雪清都挡在了身后,仰着脸就对上了纪修杰那张黑得能拧出水的脸。 而纪雪清,早就被纪修杰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一张小脸白得跟纸一样,哆嗦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父亲暴怒的眼睛,又看看挡在身前的后妈那瘦削却笔直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委屈涌上心头。 是她不好,是她没说清楚,才让爸爸误会了妈妈! “爸!”小姑娘带着哭腔的音调猛地拔高,从赵静姝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你别骂妈!不是那样的!” 纪修杰的视线越过赵静姝,刀子似的落在纪雪清脸上,他以为女儿是被吓破了胆,强压着怒火:“雪清,你别怕!有爸爸在,她不敢把你怎么样!你照实说,她是不是经常这样打你?!” “不是的!”纪雪清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拼命摇头,“妈现在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她怕父亲不信,慌不择言地开始解释:“她最近会给我做好吃的,还给我钱花,我生病了她还会照顾我……” “最近?”纪修杰抓住了这两个字,心一点点往下沉。 那以前呢? 纪雪清见他神色不对,更急了,脱口而出:“真的!她现在真的改好了!虽然还是会动手打人,但是跟以前比,真的好太多了!起码不会让我们饿肚子,也不会想把我卖掉了……” 话音未落,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完了。 第十四章 哭什么天塌了? 纪雪清自己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小脸瞬间没了血色,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果然,纪修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不饿肚子?不卖掉? 原来贵德说的,竟然全是真的。 他看向周晚秋的眼神里,最后一丝动摇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彻骨的失望。 “你闭嘴!” 赵静姝听不下去了,回头瞪了纪雪清一眼,直接把这个猪队友给吼得缩了回去。 小姑娘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捂着嘴再也不敢出声。 赵静姝转过头,火力全开地对准了纪修杰。 “纪团长,你好大的官威啊!”她叉着腰,半点不怵,“你失踪多少年了?五年还是六年?家里孩子是死是活你管过一天吗?现在一回来,听了别人几句屁话,就在这儿耀武扬威,审问犯人呢?” “你觉得我婆婆对他们不好?行啊!你们离婚啊!赶紧离!谁稀罕在你家待着?!”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道:“还有我!我也要跟你那个好大儿离婚!纪贵德呢?让他滚出来!这破日子谁爱过谁过去!” 这番话又是一记重磅炸弹。 纪修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伶牙俐齿气势汹汹的女人。 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见了人就低头,说话细声细气,被婆婆骂一句就只会掉眼泪的大儿媳妇吗? 不止周晚秋变了,连她也…… 这个家,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吵死了!” 周晚秋被他们吵得头疼,后背的伤口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她忍无可忍,吼了一嗓子。 “都给我闭嘴!” 她这一声中气十足,常年积威之下,连暴怒的纪修杰都下意识地顿住了。 周晚秋扶着被气得直喘气的赵静姝,扫了眼屋里这几个剑拔弩张的人,只觉得心力交瘁。 “要离婚,要算账,明天再说!”她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我们坐了好几天的车,累了,要休息了!你,出去!” 纪修杰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她。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周晚秋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还有她下意识扶着后腰的动作时,张子峰那番话又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回响。 她后背的伤,现在还没好利索。 眼前的疲惫和苍白,不似作伪。 他心里的怒火和理智疯狂拉扯,最终,那股子军人的纪律性还是占了上风。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和笔,刷刷写下几个字,撕下来拍在门边的柜子上。 “这是我宿舍的地址和办公室的电话,有事可以来找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门一关上,屋里紧绷的弦才算彻底松了下来。 赵静姝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立马又满血复活,凑到周晚秋身边开始叭叭。 “我靠,你看见没?他刚才那样子,肯定是跟那个木晚宁有一腿!还装什么正人君子,我看就是个渣男!” “啾啾,我跟你说,这婚必须离!赶紧离!这破家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不是绿茶就是白莲,还有一个拎不清的爹,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 她正说得激情澎湃,唾沫横飞,冷不丁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细细的啜泣声。 赵静姝卡了壳,和周晚秋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只见纪雪清一个人缩在墙角的椅子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肩膀一抽一抽的,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哭得无声又绝望。 赵静姝那股子刚升起来的战斗气焰,瞬间就被这哭声给浇熄了。 她回头,看着缩在角落里抖成一团的纪雪清,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哭什么哭?天塌下来了?” 周晚秋没说话,只是后背的伤口跟着那哭声一抽一抽地疼,让她本就没多少的耐心消磨得一干二净。 纪雪清被赵静姝一吼,哭声猛地一顿,抬起一张挂满泪痕的小脸,通红的眼睛里全是哀求,看的却是周晚秋。 “妈……你们别离婚,好不好?”她从椅子上滑下来,几步跑到周晚秋面前,小心翼翼地扯住她的衣角,“我错了,我刚才不该乱说话,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跟爸爸离婚。” 这孩子是真的吓坏了。 她看着周晚秋,嗓音里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我知道你现在是好人了,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想你走。” 周晚秋只觉得脑仁一阵阵地疼。 她千算万算,就想着怎么跟纪修杰那个狗男人快刀斩乱麻,怎么就忘了家里还留着这么个小拖油瓶。 她硬邦邦地开口:“这事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的!”纪雪清急了,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爸爸他就是误会你了!只要我跟他解释清楚,他肯定会相信的!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他不会信的。”周晚秋直接打断了她,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她看着纪雪清那张错愕的脸,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把话说开。 “你爸那个人,认死理。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我是个坏女人,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周晚秋扯了扯嘴角,那表情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再说,咱们回去,家里那些东西都还在,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以前都发生过什么。到时候,你觉得他还会让我留下来?” 这番话太现实,也太残酷。 纪雪清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 周晚秋没给她消化的时间,继续道:“我走了,对你们才是好事。他会给你们找个新妈妈,一个比我好一百倍的新妈妈,到时候你们就能跟他,还有哥哥妹妹们,好好过日子了。” 就像书里写的那样。 她这个恶毒后妈一滚蛋,纪修杰就名正言顺地把温柔善良的女主角木晚宁娶进了门。几个孩子在木晚宁的精心照料下,个个都成了才,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得能上报纸。 而她这个原主,离婚后没多久就穷困潦倒,下场凄惨。 不过,那都是原主的命了。 她周晚秋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等离了婚,分了家,她带着闺蜜,凭着自己的本事,到哪儿不能活出个人样来? 她们的日子,只会比这家人过得更精彩。 第十六章 她怎么敢的? 门砰地被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桌子被三个饭盒砸得哐当一响。 “闹够了?”纪修杰的脸色沉下去,连带着嗓音都冷了几分,“让整个大院都来看笑话,你很高兴?” 周晚秋看都没看他,身子僵硬地挪到床边坐下,后背的伤口让她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费力。 她缓了口气,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你要是嫌丢人,离婚证拿来,我立马滚蛋,保证不在这儿多碍你一秒钟的眼。” “你做梦!” 纪修杰往前一步,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我说过了,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这婚,不离!” 还没等纪修杰说话,赵静姝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直接冲到纪修杰面前。 “你还要脸吗?!” “现在全大院都当你是那个姓木的男人!你老婆孩子找上门,反倒成了不要脸的小三了!你呢?一边跟外头的女人拉拉扯扯,一边死活不肯跟我婆婆离婚,你告诉我,到底谁不要脸?” “纪修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渣男!” 渣男? 这个词砸过来,纪修杰整个人都顿住了。 他活了三十二年,头一次听见这个词,还是从自己那个向来温顺的大儿媳妇嘴里。 屋里死一样的安静,只剩下赵静姝粗重的喘气声。 “吵完了?”周晚秋终于开了口。 她扶着床沿,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桌边,径直伸手去拿饭盒。 “吵完了就吃饭,菜都凉了。” 他猛地伸手,一把按住饭盒,手背上的筋络都绷了起来,铝制的饭盒在他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周晚秋!”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给我出来!” 话音未落,他攥住周晚秋的手腕,就要把人往外拖。 后背的伤口被他这么一扯,一阵剧痛炸开。 周晚秋的脸一下就白了,倒抽一口冷气,那股子火噌地就顶到了脑门。 “你干什么!放开她!”赵静姝扑上来就去掰纪修杰的手。 可那手跟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周晚秋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后背的伤口被猛地一扯,剧痛瞬间窜遍全身。 她手腕猛地一翻,借着被拖拽的力道,反手一肘,又快又狠,直捣纪修杰肋下软肉! “砰!” 一声闷响。 纪修杰呼吸一窒,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攥着她的手下意识就松了劲。 周晚秋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她挣脱束缚,甩开他的手,想都没想,一记利落的鞭腿就扫向他小腿! 纪修杰被踹得连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看着屋里那个脸色发白,浑身却散发着骇人戾气的女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的招式里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的东西,全是奔着人最脆弱的关节和要害去的,招招致命! 这不是乡下女人扯头发挠脸的打法! 这是部队里最直接的擒拿格斗,一招一式,都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放倒敌人! 纪修杰到底是战场上滚过来的,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他侧身险险避开一记直冲面门的拳头,伸手去格挡。 “你疯了!”他低吼。 周晚秋一言不发,后背的剧痛和心里的怒火交织在一起,烧得她理智全无,只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揍趴下! 走廊上,两人你来我往,纪修杰处处受制,只守不攻,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屋里的赵静姝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对,抓起桌上的一个肉包子狠狠咬了两口,越想越气。 啾啾身上还有伤,可别被那个狗男人欺负了! 她丢下包子,抄起墙角的木头板凳,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出去! “纪修杰!我跟你拼了!” 赵静姝嗷一嗓子就扑了上去,整个人手脚并用地挂在了纪修杰的背上。 她没什么章法,就是死命地薅头发,用膝盖顶他的腰。 纪修杰本就因为周晚秋的招式束手束脚,如今背上又多了个胡搅蛮缠的,动作瞬间就乱了。 他怕伤到人,连格挡的动作都收敛了许多。 周晚秋瞅准这个空档,一个利落的侧踢,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小腿迎面骨上。 纪修杰腿一软,差点跪下。 “让你欺负我婆婆!”赵静姝还在他背上作威作福,扯着他的耳朵骂。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团长,就这么被两个女人按着,打了一顿。 等到周晚秋的理智回笼,她喘着粗气停下手,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他军装的领子被扯开了,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俊朗的脸上还挂了彩,嘴角都青了一块。 她心里那股邪火莫名其妙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对不住。”她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别开了脸。 赵静姝也从纪修杰背上滑了下来,拍了拍手,一脸的得意。 周晚秋拉了她一把,看着纪修杰,语气依旧生硬:“吃饭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你不用来了。” “你尽快去请假,咱们早点回去,把手续办了。” 说完,她不再看纪修杰那张黑得能滴出水的脸,拉着赵静姝转身就回了屋,关上了门。 院子里,纪修杰一个人站在原地,风吹过,只觉得小腿骨和嘴角的伤口一样,火辣辣地疼。 这一架,动静闹得不小。 没过多久,纪团长被自家婆娘和儿媳妇联手揍了一顿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军区大院。 木晚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卫生所整理草药。她手里的药碾子哐当掉在地上,脸上血色尽失。 那个女人……她怎么敢?! 她心里又气又急,更多的是心疼。 修杰哥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她再也坐不住了,抓起桌上早就备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急匆匆地就往纪修杰的宿舍跑。 她到的时候,纪修杰刚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常服,正对着镜子,用棉签沾着碘酒处理嘴角的伤口。 “修杰哥!”木晚宁推门进来,看见他脸上的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第十七章 不想她死让开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棉签,声音又心疼又愤慨。 “你怎么能让她这么对你?她就是个疯婆子!修杰哥,她怎么下得去手的!” 纪修杰眉心一跳,猛地侧过头,避开了她递过来的手。 “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木晚宁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又委屈又难堪。 “我只是担心你……” “我说了,不用你管。”纪修杰的语气冷得掉冰渣,“你回去。” 他心里乱成一锅粥。 周晚秋那身利落到可怕的功夫,赵静姝那张不饶人的嘴,还有纪雪清那副畏惧又依赖的矛盾模样。 这个家,在他不知道的这几年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张子峰的声音。 “团长。” 张子峰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正好看见木晚宁红着眼圈,纪修杰冷着脸的这一幕。 他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木晚宁看见他,低着头匆匆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捂着脸跑了出去。 张子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这才转向纪修杰。 “团长,我听说了,你怎么还跟嫂子打起来了?” 纪修杰没吭声,只是重新拿起一根棉签,沾着碘酒,对着镜子处理嘴角的伤口。 张子峰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最后还是没忍住。 “团长,你是不是忘了?嫂子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你这一动手,万一伤口裂开了,那得多疼啊!” 纪修杰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张子峰,脑子嗡的一声。 伤。 他竟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争吵和动手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被挑衅的愤怒和对这个家的失控感,压根就没想起来,眼前这个女人,是个不久前才替他手下挡过巨石的伤员!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自责,瞬间淹没了纪修杰。 他放下手里的棉签,嗓音沙哑得厉害。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张子峰看他神色不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点点头,拄着拐杖离开了。 纪修杰在宿舍里站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他先去了趟军区的小卖部,买了一包桃酥,又折去卫生所,拿了一瓶最好的红药水和一卷新纱布。 拎着东西,他快步走回招待所,站在周晚秋她们的房门前,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屋里,周晚秋刚被赵静姝扶着趴到床上,疼得龇牙咧嘴。 “妈的,纪修杰这个狗男人,下手真黑!” “他就是个家暴男!”赵静姝在旁边气得跳脚,“啾啾,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块板砖,今天不给他开瓢,我就不姓赵!” “行了你。”周晚秋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后背的伤口肯定裂开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赵静姝立刻跟炸了毛的猫一样,抄起旁边的搪瓷缸子:“谁啊?!” 门外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纪修杰那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 “你还来干什么?”赵静姝的话隔着门板都带着火气。 门外没动静。 周晚秋趴在床上,疼得不想说话,只想让他赶紧滚蛋。 外面那人跟块石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过了好半天,门把手才被轻轻转动,纪修杰推门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干净的常服,但嘴角的青紫和脸上的狼狈还在。 手里拎着一包油纸包的点心,还有一小瓶红药水。 东西被他放到桌上,他走到床边,看着趴着不动的周晚秋。 “你的伤……” 周晚秋头埋在枕头里,嗓音闷闷的,“死不了。东西放下,人可以滚了。” 纪修杰的拳头攥了又松,最后还是在床边站定,“我给你换药。” “你干嘛!离她远点!”赵静姝伸手就去推他。 纪修杰侧身避开,看着周晚秋汗湿的后颈。 “伤口不处理会感染。” 说完,他竟真的俯下身,伸手要去掀周晚秋后背的衣服。 “纪修杰你别碰我!” 周晚秋浑身一僵,想都没想,翻身就是一个肘击。 她忘了自己身上有伤。 这一下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她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都卸了力,软了下去。 “别动!” 纪修杰顺势按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强硬地掀开了她后背的衣料。 底下的纱布已经洇开了一大片暗红,血把布料都黏在了皮肉上。 赵静姝扑了过来。 “纪修杰!你他妈的松手!” 赵静姝吓得脸都白了,尖叫着扑了过来,就要跟纪修杰拼命。 纪修杰却没再理她,他一把将疼得快要昏过去的周晚秋打横抱起,大步就往外冲。 “让开!” 他冲着赵静姝低吼一声,抱着人就往楼下跑。 “纪修杰你放开她!” 赵静姝和纪雪清慌忙跟在后面,一路追到了军区的医疗室。 值班的军医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一看周晚秋后背的惨状,脸都沉了下来。 “怎么搞的?伤口二次撕裂!胡闹!” 军医手脚麻利地剪开纱布,清理伤口。 当血污被洗去,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以及周围青一块紫一块的旧伤时,整个医疗室都安静了。 纪修杰站在旁边,看着那片瘦削却伤痕累累的后背,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上完药,重新包扎好,军医才没好气地瞪了纪修杰一眼。 “病人身体很虚弱,需要静养,不能再有任何剧烈活动了!你是她丈夫吧?怎么照顾人的!” 纪修杰垂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军医走了,他才走到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周晚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伤……这么重。” 周晚秋睁开眼,她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假请好了吗?” 纪修杰愣住了。 周晚秋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能回去?把婚离了,咱们就两清了。” 纪修杰的心又被戳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沉默了很久,才回道:“……我尽快。” 接下来的几天,纪修杰没再出现。 周晚秋的伤总算好了些,能下地自由活动了。 她跟赵静姝合计着,也不能总在招待所里待着发霉,便带着纪雪清在军区附近转悠。 第十八章 她会医术开什么玩笑? 招待所里闷得人骨头缝里都快生出锈来。 周晚秋后背的伤口只要不碰触,就没什么问题。 她是个天生闲不住的性子,扯上赵静姝就往外走:“走,换鸡蛋去。” 纪雪清像条小尾巴,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 军区大院旁的村落并不遥远,然而越是靠近,周晚秋的眉头便拧得越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焚烧艾蒿的刺鼻气息,熏得人太阳穴直跳。 “这是什么味儿?”赵静姝也嗅到了,不适地在鼻前挥了挥手。 村口死寂一片。不见犬吠,只见户户门扉紧闭。 偶尔有人影从巷陌间一闪而过,脸上紧紧捂着布巾,步履仓皇。 周晚秋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她拦下一位提着木桶行色匆匆的大娘:“大娘,向您打听个事儿,村里这是怎么了?” 那大娘活像见了瘟神,骇然后退两步,把脸上的布巾子扯得更高。 “外乡人?快走!快走啊!” 她哆哆嗦嗦地摆着手,指向村庄深处。 “里头闹时疫了!又吐又泻还发高烧,死人哩!部队马上就来封村,你们还往里头钻,是活腻歪了?!” 时疫? 赵静姝攥住周晚秋胳膊的手骤然收紧,指尖冰凉刺骨。 “我操,啾啾,咱们这什么撞邪的运气?” 赵静姝一把将周晚秋扯到僻静处,急得直跳脚。 “书里头写了!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场瘟疫!” “木晚宁那个白莲花,就是靠着治好这场时疫,用她那个祖传秘方力挽狂澜,才彻底俘获了纪修杰那个狗男人的心!” “等咱们一离婚,他立马就打结婚报告,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把那女人娶进门!” 周晚秋没什么反应。 原来是到女主角的高光剧情了。 她没兴趣在这儿看戏,拉着赵静姝和纪雪清转身就往村外走。 “撤了,别耽误人家英雄救美。” 谁知刚到村口,就迎面撞上了一队穿着简易防护服的军人。 为首的女人摘下蒙着口鼻的布巾,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正是木晚宁。 木晚宁看见她们也是一愣,随即蹙起了眉。 “你们怎么在这里?这里是疫区,太危险了,快离开!” 她说话有气无力,站着的时候身子都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周晚秋瞥了她一眼。 看样子,这位女主角已经成功被感染,正准备开启救世主剧本了。 她懒得搭理,拉着人就想从旁边绕过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炸开一个洪亮的嗓门。 “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张子峰拄着拐杖,瘸着一条腿,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村里冲了出来。 周晚秋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果然,张子峰看见木晚宁,又看看周晚秋,想也没想就扯着嗓子对周围的军人嚷嚷开了。 “大家伙儿!我跟你们说,这位周大姐医术可厉害了!咱们有救了!” 这一嗓子,成功把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了周晚秋身上。 木晚宁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张同志,你别乱说,周同志她怎么会……” “我乱说什么了?”张子峰脖子一梗,“我这条命就是嫂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她要不是医术高明,我早就在山里喂狼了!” 纪修杰大步流星地赶来,当看清疫区中央站着的竟是周晚秋几人时,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胡闹!谁准你们来这里的?马上回去!” 张子峰一见自家团长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顿时火烧眉毛。 “团长!您怎么能不信嫂子?她真的懂医术!我拿我的命担保,嫂子她一定有法子对付这场瘟疫!” 纪修杰的怒火尽数倾泻到了他身上。 一个乡下女人,懂医术?还妄图对付瘟疫? “张子峰!再敢信口雌黄,就给我回部队关禁闭!” “我没有!”张子峰梗着脖子,寸步不让,“您不信她,难道连我都不信了吗?!” 周遭的村民和军人被这番争执吸引,纷纷围拢过来,窃窃的私语和探究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周晚秋身上。 她被这片嗡嗡作响的嘈杂搅得脑仁生疼,心知今天这浑水,怕是想不蹚也得蹚了。 她眼帘一掀,目光径直钉在纪修杰那张阴云密布的脸上。 “我可以试试。”她又补上一句,“至于结果,我可不敢打包票。” 纪修杰的瞳孔猛地一缩,那股无名火又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喉结滚动,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目标是木晚宁。 “你,配合她。” 木晚宁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那刺痛才勉强维持住她脸上那副深明大义的面具。 她适时地发出压抑的低咳,身子一软,扶住了身侧的桌沿。 “修杰哥,我怕是不行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不如让汪娟去帮周同志?她一直跟着我,对这里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 她抬手指了指身后那个面相憨厚的圆脸护士。 周晚秋没理会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直接对那个叫汪娟的小护士点了下头。 “走吧,带我去看看病人。” 汪娟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木晚宁,又看了看纪修杰,最后还是小跑着跟上了周晚-秋的脚步。 赵静姝自然也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村里临时辟出几间空屋子当隔离区,里面的病人大多都高烧不退,上吐下泻。 周晚秋进去转了一圈,发现隔离措施做得还算到位,轻症和重症分开了,通风也做得不错。 她心里对木晚宁的印象改观了些许,至少不是个完全的草包。 “把你们之前用的方子给我看看。”周晚秋对汪娟说。 汪娟赶忙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药方递了过来。 周晚秋扫了一眼,便看出了门道。 “思路是对的,清热解毒,扶正祛邪。但是用药太保守了,药性也太温和,对付这种急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她拿起笔,在原来的方子上刷刷点点。 “黄连加三钱,这味药药性太冲,减半。再加一味白术,固本培元,免得药性太猛,病人身子扛不住。” 汪娟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就按照她的吩咐去抓药、熬药了。 第十九章 我只想离婚 木晚宁被安置在村里最干净的一间空屋里,高烧让她浑身发软,额头上盖着汪娟刚换过的湿布巾。 她脑子昏昏沉沉,却强撑着没睡过去。 没一会儿,汪娟端着药碗,脚步匆匆地推门进来。 “木医生,药熬好了,您快喝了吧。” 木晚宁撑着床沿坐起来,接过药碗,却没急着喝,反而问:“外头怎么样了?病人喝的药,还是我那个方子?” 汪娟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是您那个方子,不过周同志给改了几味药。” 木晚宁捏着碗沿的手指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改了她的方子?一个乡下来的女人,也敢动她的药方? 她心里一阵气血翻涌,面上却没显露分毫,只是虚弱地笑了笑:“她……她也是好心。算了,由她去吧。” 汪娟看着她这副强撑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木医生,您别多想,她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胡乱改的,肯定没什么用。您快喝药,养足了精神,还得靠您呢!” 木晚宁把碗里的药一口喝尽,那苦涩的味道从舌根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把空碗递给汪娟,:“把我爷爷留下的那本医书拿来。” 她不信,她凭着家传的医术都束手无策的急症,一个来路不明的村妇改几味药就能管用? 真正的救命良方,还在她爷爷那本传家的医书里。 她才是能救所有人的那个人。 另一头,隔离区的几间屋子里,浓重的中药味里,开始夹杂着不一样的声音。 不再是清一色的呻吟和呕吐声。 “水……给我点水……” 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汉子,嘴唇干裂,挣扎着从铺着干草的地上坐了起来。他一碗新药下去不过半个时辰,折磨了他快一天的上吐下泻竟然止住了。 负责照看的士兵愣了一下,赶忙舀了一瓢干净水递过去。 紧接着,隔壁屋也传来了动静。 “娘,我身上不那么烫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把头从他娘怀里抬起来,眼睛虽然还是没什么神,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种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 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之前喝了木晚宁的药,只能说是勉强吊着一口气,不见好也不见坏。 可周晚秋改过的方子一下去,药效又快又猛,直接就把病邪给压了下去。 汪娟端着空药锅从熬药棚子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外跑,正好撞上过来巡查的纪修杰。 “纪团长!好了!病人的高烧退了,也不吐了!”她激动得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纪修杰闻言,大步流星地走进隔离区。 屋里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震。虽然大部分病人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沉寂已经被打破,好几个人都坐了起来,精神明显好了太多。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最里头那间屋子。 周晚秋正为一位老大爷切脉,两指轻搭腕上,双目微阖,神情肃穆。 身侧,赵静姝执笔疾书,将她的诊断口述飞快录下。 就连纪雪清,也端着碗,耐心地给一个刚能起身的小姑娘喂着水。 这一幕,和谐得诡异,专业得叫人心惊。 号脉结束,周晚秋收手,对赵静姝低声交代两句。 后者心领神会,利落撕下药方,交给一旁候命的人。 纪修杰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一个普通的乡下女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本事? 他等到周晚秋忙完一个病人,起身走到屋外透气的空档,才跟了出去。 “你过来一下。” 周晚秋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跟着他走到一棵大槐树下。 “你的医术,跟谁学的?”纪修杰开门见山,一双眼紧紧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周晚秋靠着树干,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让她没什么精神应付他。 “你不在家那几年,跟村里的一个老中医,学的。”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 “哪个老中医?叫什么名字?”纪修杰追问。 “死了。”周晚秋吐出两个字,“前年冬天没熬过去。” 死无对证。 纪修杰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知道她在撒谎。可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这个女人身上,像是罩着一层浓雾,他越是想看清,就陷得越深,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她到底是谁? 夜里,临时腾出来的屋子里,三个人总算能歇口气。 赵静姝把最后一点热水倒进搪瓷缸子,递给周晚秋,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床边,气不顺地开口。 “啾啾,我真不明白,你干嘛要藏着掖着?” 她压低了声音,可那股子火气却压不住。 “你明明有本事把这瘟疫彻底给治好,干嘛只开个稳住病情的方子?你今天就该拿出真本事,让所有人都看看!也让那个纪修杰和木晚宁瞧瞧,谁才是真有能耐的!到时候功劳全是你的,看他们还有什么脸!” 周晚秋喝了口水,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嗓子。 “功劳?”周晚秋瞥了赵静姝一眼,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能当饭吃?我要的,是离婚。” 搪瓷缸子落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是木晚宁该走的路,是她的高光时刻。我若是横插一脚,把这潭水搅得更浑,功劳归我,人情债也归我,到时候跟纪修杰牵扯不清,这婚,还怎么离?” 她不愿与纪修杰再有任何瓜葛,哪怕是人情债这种最难偿清的负累。 翌日,天色刚泛起鱼肚白,整个村子便沸反盈天。 周晚秋立在门前,静静注视着远处被人群簇拥的木晚宁。 她正指挥士兵分发汤药,苍白的脸上透着一种病态的美,双眸亮得惊人,周身都笼罩着无形的光晕。 那是独属于天命之女的光环。 她收回视线,默然转身进屋。 赵静姝与纪雪清已然起身,正小口咀嚼着昨夜剩下的干粮。 “听听外头那动静,跟唱大戏似的,给那个姓木的摆庆功宴呢?”赵静姝朝外努了努嘴,下巴抬得老高。 周晚秋未置一词,径直走向墙角,拎起那只破旧的行李包,开始将零散物件一一收纳。 赵静姝三两口咽下干饼,拍掉手上的碎屑,也跟着收拾起来。 纪雪清则默默放下水杯,有样学样,将自己那件洗得泛白的小褂子叠得方方正正。 第二十章 你这个爹死哪儿去了? 屋外的喧闹声,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拍打着门板。 赵静姝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包,拉上拉链,往外看了一眼。 “差不多就行了,还没完没了起来了。” 周晚秋没搭腔,只是把纪雪清叠得方方正正的小褂子重新抖开,又叠了一遍,才放进包里。 纪雪清抱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一直跟着周晚秋的动作。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汪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涨得通红。 “周同志!不好了!庆功宴那边……吵起来了!” 赵静姝眉毛一挑:“吵什么?那个姓木的又作妖了?” “不是,是纪团长!”汪娟急得直摆手,“纪团长跟人吵起来了,你,你们快去看看吧!” 赵静姝一听,立马从床边弹了起来。 她扯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周晚秋:“走!去看看!” 周晚秋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皱起眉:“去干什么?跟我们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赵静姝瞪她一眼,“他再不是东西,也是雪清她爹!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离了婚,财产也得给咱们分清楚!” 这理由找得理直气壮。 周晚秋被她拖着,纪雪清也赶紧跟上,三人急匆匆地赶往村里的晒谷场。 晒谷场上,临时搭起的棚子下摆了好几桌,本该是欢天喜地的场面,此刻却安静得诡异。 所有人都看着场子中央,那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纪修杰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桌子旁,面前的饭碗动都没动。 离他不远的一桌,几个军官家属正凑在一起,压着嗓门,话却一字不落地往人耳朵里钻。 “要我说,纪团长真是可惜了,常年不在家,家里那个乡下婆娘,哪儿配得上他啊。” “可不是嘛!你看木医生,人长得好,心眼儿好,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才是天生的一对儿!” 哐当! 纪修杰手里的搪瓷碗被重重砸在桌上,汤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那几个女人吓得一哆嗦。 “吃饱了撑的是吧?“我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了?” 纪修杰的嗓音不响,却让整个场子瞬间冷了下来。 木晚宁连忙起身,走到纪修杰身边,脸上带着温婉的劝慰。 “修杰哥,你别生气,王嫂她们没有恶意的,就是随口一说……”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尖利的嗓音就从人群外插了进来。 “你给我闭嘴!” 赵静姝拨开人群,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直接站到木晚宁面前。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她上下打量着木晚宁,嘴角挂着冷笑。 “知道人家有老婆孩子,还天天跟个苍蝇似的往前凑,脸皮是城墙拐角做的?又厚又不要脸?” 木晚宁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静姝不依不饶,指着她的鼻子继续骂:“我告诉你,就算我婆婆跟他离了,纪家的大门,也轮不到你这种货色进!听懂了没?!” “赵静姝!” 纪修杰一声怒喝,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他几步跨过来,死死盯着赵静姝。 “你给我住口!没大没小!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开口。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周晚秋离婚。” 这句话顿时让木晚宁觉得下不来台。 她再也撑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看着纪修杰,嗓音都在发抖。 “修杰哥……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她救了他的命,她治好了整个村子的疫病,她把一颗心都捧给了他,为什么,他就是看不见? 纪修杰被她问得一噎,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的赵静姝却嗤笑一声。 “你问他?你应该问我!” 赵静姝往前一步,把周晚秋挡在身后,一个人对上了所有人。 “我婆婆是脾气不好,以前是对我们几个孩子苛刻,不当人!可她一个女人,拉扯着我们这一大家子,还有我那个没良心的丈夫,这么多年,你们谁能做到?!” 她的嗓门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猛地转头,把所有的炮火都对准了纪修杰。 “我们几个孩子不懂事,有错!她打我们骂我们,也有错可错得最多的那个人,是你!纪修杰!” “你这个当爹的,当丈夫的,这几年死哪儿去了?!” 整个晒谷场,死一般的寂静。 纪修杰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这句话,比周晚秋那几下拳脚更让他难堪,更让他无力招架。 一直躲在周晚秋身后的纪雪清,攥着衣角的手指都在发抖。 她看着父亲那张灰败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痛苦和难堪,一股说不清的勇气忽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从赵静姝和周晚秋身后探出小半个身子,怯生生的。 “大嫂说得对。”小姑娘的视线落在纪修杰脸上,“爸,我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纪修杰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可他没办法面对自己女儿这句天真又残忍的控诉。 滔天的怒火和无边的愧疚在他胸膛里冲撞,最终,那股无处发泄的火气,找到了最熟悉的目标。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钉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晚秋身上。 “周晚秋,你很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教她们怎么顶撞长辈,怎么戳我的心窝子?” 一直像个局外人似的周晚秋,终于动了。 她没看纪修杰,只是伸手,把纪雪清轻轻拉回自己身后。 然后,她抬脚,一步一步,朝场子中央走去。 她径直走到那张摆着庆功酒的主桌前,走到了正被众人同情地围在中间的木晚宁面前。 周晚秋拿起桌上一只倒满了酒的搪瓷缸子,举了起来。 “木医生,恭喜你,立了大功。” 说完,她仰起头,将满满一缸子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滑落,淌过脖颈,浸湿了衣襟。 她喝得太急,呛得咳了两声,眼圈都泛了红。 “哐!” 空了的搪瓷缸子被她重重地顿在桌上,震得所有人心尖都跟着一颤。 第二十一章 有火冲我来 她抹了把嘴,这才转过头,看向僵在原地的纪修杰。 “有火,冲我来,别为难孩子,你没教过他们一天,就没资格在这儿指责我教得好不好。”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拉起纪雪清的手,又朝赵静姝递了个眼色。 “我们走。” 赵静姝哼了一声,狠狠瞪了木晚宁一眼,跟了上去。 一家三口,就这么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为别人准备的庆功宴。 纪修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天,他才动了动,对着满场尴尬的众人,僵硬地吐出几个字。 “各位,家务事,见笑了。” 说完,他甚至没再看木晚宁一眼,便迈开长腿,匆匆追了出去。 他一走,整个晒谷场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这叫什么事儿啊!” “那个周晚秋,也太粗鄙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纪团长留!” “就是,不识大体!你看把木医生给委屈的……” 几个女人围到木晚宁身边,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 “木医生,你别哭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对,她就是个乡下泼妇,怎么配得上纪团长?纪团长也就是一时糊涂,早晚会看清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木晚宁捂着脸,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可那埋在掌心下的眼睛里,却闪过彻骨的怨毒。 周晚秋!我跟你没完! ……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招待所的木门被推开,又砰的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周晚秋松开纪雪清的手,第一件事就是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小姑娘的脸。 “吓着没?” 纪雪清摇摇头,小声说:“没有。” 她只是觉得,刚才的妈妈,还有大嫂,都特别厉害。 周晚秋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正好对上追进来的纪修杰。 她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假请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纪修杰被她问得一噎,心里的烦躁和愧疚搅成一团。 “这边瘟疫的事刚结束,还有很多收尾工作,等忙完这阵子,就回去。” 他顿了顿,看着周晚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 “我跟木晚宁,真的什么都没有。” 周晚秋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地“嗯”了一声。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我们要休息了。” 这干脆利落的逐客令,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纪修杰难受。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他的目光落在周晚秋身上。 他知道,这次瘟疫,她出了大力。 张子峰跟他汇报过,汪娟也跟他提过,那个改过的方子,才是真正力挽狂澜的关键。 可到头来,所有的功劳都记在了木晚宁头上,而她,非但什么都没得到,还落了一身粗鄙泼妇的骂名。 他心里堵得慌,觉得亏欠了她。 可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满不在乎的样子,所有道歉和安抚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的视线扫过墙角,那里,两个行李包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纪修杰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她就这么想走?这么想跟他撇清关系? “你们先在这儿住下。”他强硬地留下一句话,“等我忙完,一起回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看着,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门被带上,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赵静姝凑过来,戳了戳周晚秋的胳膊。 “啾啾,你刚才真帅!尤其是那缸子酒,我都想给你鼓掌了!” 周晚秋没理她,走到床边坐下,后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只想赶紧离婚,离这个烂摊子远远的。 第二天,三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屋子里。 那股子憋闷的空气,熏得人脑仁疼。 赵静姝一脚踹在床腿上,震得上面的搪瓷缸子嗡嗡响。 “再待下去我非得长出蘑菇来不可!” 她扯了一把周晚秋的胳膊。 “走,啾啾,上后山去,挖点野菜也行,天天啃干粮,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了!” 周晚秋撑着床沿站起来,后背的伤口扯了一下,她动作一顿,没吭声。 刚踏出招待所的小院,院子里原本三三两两聚着说话的家属们戛然而止。 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地投过来,粘在她们身上。 赵静姝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袖子一撸就要往前冲。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啊?” 周晚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摇了摇头。 跟这群长舌妇掰扯,纯属浪费口水。 她拉着人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离开这片是非地。 可偏就有人不长眼,非要往枪口上撞。 昨天在宴席上带头嚼舌根的那个王嫂,扭着腰杆,大喇喇地拦在了三人面前。 “哟,这不是纪团长家那位吗?这脸皮可真够厚的,还有脸出来逛荡呢?” 她嗓门拔得老高,唯恐周围的人听不见。 “自己没本事拴住男人,就在外头撒泼打滚,咱们军属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旁边另一个女人立马帮腔。 “就是!我要是她,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哪还好意思出来碍眼!” 王嫂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抬得老高,冲着周晚秋哼了一声。 “就是!我要是她,早就一头撞死,哪还好意思出来碍眼!” 王嫂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抬得能戳破天,用鼻孔对着周晚秋哼了一声。 “我劝你啊,还是识相点,麻溜地跟纪团长把婚离了,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了人家木医生和纪团长那对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赵静姝的火气“噌”地就蹿到了天灵盖,当场就要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周晚秋一把拽住她,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 跟这群人动手,脏了自己的手。 “你拉我干什么?不撕烂她们的嘴,她们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赵静姝气得直甩手。 周晚秋没吭声,拉着人就想从旁边绕过去。 王嫂哪里肯放,肥硕的身子一横,又把路给堵死了,那张涂了口红的嘴撇得老高。 “怎么着?心虚了?做了亏心事,连话都不敢说了?” 周晚秋停下脚步,终于抬起了头。 第二十二章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周晚秋停下脚步,终于抬起了头。 她没什么表情,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连带着嗓音都有些发飘,却偏偏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意。 “你想说什么,一次性说完。” 王嫂被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来劲。 “说什么?我们是好心劝你!” 她拔高了嗓门,那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玻璃。 “纪团长是什么人?人中龙凤!你呢?一个乡下来的,粗手大脚,连字儿都认不全吧?你配得上他吗?!” 周晚秋却没什么反应,她只是看着王嫂,很平静地开了口。 “你说完了?” 王嫂一愣。 “说完了,就让开。”周晚秋扯了扯嘴角,“你说得对,我配不上他。所以,我正准备跟他离婚。” 整个院子,所有竖着耳朵听热闹的人,全都安静了一瞬。 王嫂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像是没听懂。 周晚秋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清晰了不少。 “我是坚决要离婚的,是他不肯。你们要是真觉得我碍眼,真为了你们那个木医生好,就该去找纪修杰,让他赶紧批假,赶紧跟我回去把手续办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别来烦我。” 这话说得太出人意料,把所有人都给干蒙了。 剧情不该是这样演的啊!乡下女人扒上个有本事的男人,不都该是死缠烂打,哭天抢地也不肯放手的吗? 王嫂最先反应过来,她嗤笑一声,笃定地开口。 “你少在这儿演戏了!谁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不就是看上了纪团长的津贴,看上他这身军装能给你长脸吗?嘴上说要离,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 “就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谁看不出来啊!” “真想离,昨天在庆功宴上闹那一出干什么?不就是做给纪团长看的,怕他不要你吗?” 叽叽喳喳的议论又响了起来,比刚才还难听。 “我去你们大爷的!” 赵静姝终于挣脱了周晚秋的手,直接冲了出去。 她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王嫂的鼻子,直接开喷。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排长家的,管天管地还管到团长家里来了?你男人在部队里是不是也这么爱管闲事?我看你这张嘴是真闲,一天到晚除了嚼舌根还能干点啥?再这么下去,迟早给你男人惹祸!” 王嫂被她指着鼻子一通骂,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静姝压根不给她喘气的机会,手指一转,又对准了旁边那个政委家的。 “还有你!你男人是干嘛的?政委!管思想工作的!你倒好,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跟着这群长舌妇在这儿搞封建思想,拉郎配?怎么着,军婚说拆就拆,在你眼里就是儿戏是吧?我要是你男人,都替你臊得慌!” 那个政委家的女人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吭声。 赵静姝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但眼神最轻蔑的团长夫人身上。 “这位大姐,我看你穿得比她们都好,你男人官儿最大吧?” 赵静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了。 “你男人都是团长了,跟纪修杰一个级别,你怎么还跟个丫鬟似的,跟在这俩人屁股后头捡剩话吃?没自己主见啊?还是说,你家男人在家里,也这么没地位?” 这话说得诛心。 那个团长夫人脸色一白,嘴唇都哆嗦了,狠狠瞪了王嫂一眼,转身就走。 主心骨一走,剩下的人哪里还敢待,一个个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灰溜溜地全散了。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静姝拍了拍手,跟打赢了一场大仗似的,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周晚秋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拉着赵静姝往外走,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才低声说:“你没必要为了我,把人都得罪光了。” “什么叫为了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赵静姝不以为然地甩了甩手,“我听着就来气!再说了,这群人算个屁!以后谁再敢在你面前放一个屁,你就告诉我,看我骂不死她们!” 那股子打了胜仗的得意劲儿还没从赵静姝脸上褪下去,她就瞧见周晚秋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行了,别想了。”赵静姝拿胳膊肘捅了捅她,“跟那帮碎嘴婆子置气,犯不着。她们就是嫉妒,嫉妒你男人比她们男人官大,嫉妒你比她们长得好。” 周晚秋没吭声,只是拉着纪雪清的手紧了紧。 她倒不是气,就是觉得烦。 这种苍蝇嗡嗡叫的麻烦,最是磨人。 “走,上山!”赵静姝一甩头,把那些不痛快都甩到脑后,“再不找点吃的,我真要啃墙皮了!” 后山离得不远,翻过一道缓坡就到了。 还没等她们进林子,就迎面碰上几个挎着篮子从另一条小路下来的村民。 是之前那个疫病村里的人。 那几个人一看见周晚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就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 “周大姐!”一个领头的汉子快步走过来,嗓门洪亮,“是你啊!我们还想着啥时候能去部队里头谢谢你呢!” “是啊是啊,要不是你,我们全村老小,可就真没活路了!” “周大姐,你这是要上山?”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热情得让周晚秋有些招架不住。 她不习惯应付这种场面,只能干巴巴地点点头。 “俺们刚从山里下来,你瞧,这都是刚采的蘑菇,还有这野菜,嫩着呢!” 那个汉子不由分说,就把自己篮子里的一大半蘑菇往周晚秋的空篮子里倒。 “哎,使不得,使不得!”周晚秋赶紧拦着。 “有啥使不得的!你救了俺们全村人的命,这点东西算个啥!” 旁边一个大娘也把一捆碧绿的野菜塞进纪雪清怀里,笑得满脸褶子。 “闺女,拿着,别嫌弃!” 推脱不掉,最后,周晚秋的篮子和纪雪清的怀里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送走了那群千恩万谢的村民,赵静姝拎了拎那沉甸甸的篮子,啧了一声。 “瞧见没,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第二十三章 你们就是乡下来的贼 周晚秋看着篮子里的东西,又看了看赵静姝抱着的那捆野菜,没说话。 赵静姝看出她情绪不对,凑过去问:“怎么了?被人当面感谢,感觉不爽啊?” 周晚秋摇摇头,过了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 “感觉不赖。” 救人,被人记着好,这种感觉,是她上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踏实,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赵静姝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行啊你,找到人生意义了?” 周晚秋瞥了她一眼,没否认。 “我跟你说,不管你以后想干嘛,我都陪你!” 赵静姝拍着胸脯,说得斩钉截铁。 周晚秋心里一动,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忽然开口。 “静姝,还有不到半年,就要恢复高考了。” 赵静姝愣住了。 周晚秋转过头,眼睛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光亮。 “我想考大学,学医。” 她上辈子就是医生,那是她最热爱也最擅长的事情。 赵静姝足足愣了十几秒,然后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脸都红了。 “考!必须考!我也考!”她一把抓住周晚秋的胳膊,眼睛亮得吓人,“等我跟纪贵德那个王八蛋离了婚,咱俩一起上大学去!谁说女人离了婚就活不下去?咱们活得比谁都好!” 两个人带着满篮子的收获回到招待所小院,可还没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院门口围了一圈人,正对着她们住的那间屋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是她们家。” “听说是偷了政委家的镯子,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手脚不干净,怪不得纪团长看不上……” 赵静姝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她拨开人群,周晚秋也拉着纪雪清跟了进去。 屋门大开着,里面的景象让两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屋里像是遭了劫。 被子被划开了,棉絮扯得到处都是,衣服扔了一地,连纪雪清那双小布鞋都有一只被甩到了桌子底下。 那点细细的啜泣声,就是从这片狼藉里传出来的。 周晚秋手里的篮子砸在地上,刚摘的蘑菇滚了一地。 她几步跨过去,从墙角把蜷成一团的纪雪清挖了出来,搂进怀里。 “别哭,说,谁干的?” “是政委家的王阿姨……”纪雪清一张小脸哭得通红,话都说不囫囵,“她说你偷了她的玉镯子……非要进来搜……我拦不住……” 赵静姝气得一脚踹在门框上,震得门板嗡嗡响。 “这帮老娘们儿是真敢啊!” 纪雪清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她们把屋子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那个王阿姨还骂我们是贼,是乡下来的土匪……” 周晚秋一下一下地顺着纪雪清的背,然后把哭得快断气的孩子塞进赵静姝怀里。 赵静姝被她这副样子弄得心里一跳。 “啾啾,你干嘛去?” 周晚秋没应声,只是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袖子一节一节挽了上去。 她转身就往外走,只丢下一句。 “我这人,护短。” 政委家就在招待所后头,独门独院。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几个女人尖细的说笑声。 “要我说,那乡下婆娘就是欠收拾,今天这么一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院里横!” 正是王嫂的声音。 她抬起脚,没半点犹豫,砰的一声,直接把那扇木门踹开了。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屋里说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政委夫人,也就是纪雪清口中的王阿姨,正端着茶杯喝水,被这一下吓得手一抖,茶水全洒在了身上。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就看见周晚秋跟个煞神似的站在门口,眼睛里像是淬了冰。 “你干什么?!”政委夫人刚站起来,话还没说完,周晚秋已经到了她跟前。 “啪!” 一个耳光,又响又脆。 屋子里嗑着瓜子说笑的热闹瞬间断了。 一个女人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往嘴里送,直愣愣地看着。 政委夫人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整个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尖叫着吼道 “你打我?!周晚秋!你个乡下来的贱人,你敢动手打我?!”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女人也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疯了!她疯了!” “快!快去叫王政委!去把纪团长也叫来!” 有人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就往外跑。 政委夫人回过神来,嗷地一嗓子就扑了上去。“我跟你拼了!你个乡下来的贱人!” 她张牙舞爪,指甲直冲着周晚秋的脸挠过来。 周晚秋侧身一避,轻松躲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推。 政委夫人穿着高跟鞋,哪里站得稳,一个趔趄就撞翻了旁边的椅子,摔得四脚朝天。 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 “反了天了!当着我们的面就敢行凶!” “大家一起上!把她按住!” 剩下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一左一右地就想上来帮忙。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赵静姝的怒吼:“都他妈给我住手!” 赵静姝把纪雪清往门边安全的地方一推,自己冲了进来。 她看都没看那两个帮腔的女人,径直冲到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政委夫人身后,抬脚就是一绊。 政委夫人刚站稳,脚下又是一歪,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前扑去。 赵静姝嘴里还嚷嚷着:“哎哟,王阿姨,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地上滑,您慢点儿!” 她嘴上说着劝架的话,手却一点不闲着,趁着政委夫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从后头一把薅住了她的头发,死命往后一扯。 政委夫人疼得惨叫。 周晚秋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赵静姝一个人拉偏架拉得风生水起。 场面乱成一锅粥。 “住手!” 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 王政委冲在最前头,一眼就瞧见自家婆娘那披头散发的样子,整张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他身后,纪修杰大步跨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战士。 他看都没看地上打滚的政委夫人,径直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几步就站到了周晚秋面前。 那股子熟悉的,不问青红皂白的火气,隔着几步远都能烫人。 “周晚秋!你闹够了没有!” 第二十四章 不负责任的狗男人 又是这句话。 屋子被砸,女儿被吓哭,她被人指着鼻子骂贼。 他一来,还是这句。 周晚秋胸口那股气,混着说不清的酸涩,轰的一下炸了。 她猛地拧身,攥紧的拳头带起一阵风,想都没想,就朝着那张让她憋屈的脸砸了过去! 纪修杰的反应是军人的本能。 他抬臂格挡。 “砰!” 骨头和皮肉撞击的闷响,让屋里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那股蛮力,震得纪修杰高大的身子都往后退了半步。 他手臂上一阵发麻,人也彻底懵了。 她竟然敢…… “你疯了?!” 周晚秋不说话,一击不成,另一只手已经化掌为刀,直劈他脖颈。 招式又快又狠,没有半分犹豫。 纪修杰只能狼狈躲闪,嘴里喝道:“你给我冷静点!” “都给我住手!”王政委总算从自己老婆的烂摊子里脱出身,冲过来横在两人中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在军区大院里公然斗殴!眼里还有没有纪律了!” 纪修杰听到命令,动作一顿,收了手。 可周晚秋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眼里只有纪修杰那张写满不耐和指责的脸。 她绕过王政委,一记窝心脚就踹了过去。 纪修杰没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脚,整个人被踹得闷哼一声,脸色白了白。 “够了!”王政委彻底怒了,他一挥手,对身后的战士命令道,“把人都给我隔开!” 几个战士冲上来,总算把扭打在一起的几个人分开了。 王政委先是把围观的家属都驱散了,这才回过头,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头疼得厉害。 “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他老婆就哭了出来,扑到他怀里,指着周晚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个周晚秋,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说我没有思想觉悟!今天又偷了我的镯子,还二话不说就冲进我们家,踹开门就打人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把前因后果颠倒黑白,对自己带人去抄家砸屋的事,提都不提。 周晚秋被纪修杰一把攥住了胳膊,那力道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老王!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政委夫人还在地上哭嚎,指天画地地数落着周晚秋的罪状。 “你闭嘴!” 赵静姝挣开一个战士的钳制,跟个炮仗似的冲到最前面,指着政委夫人的鼻子就骂。 “就是你们!仗着自己男人是个官,没凭没据就说我们偷了你的破镯子!还领着一群人冲进我们屋里,把东西全砸了!我婆婆的被子都被你们用刀子划成了棉絮!雪清一个孩子在家,被你们这帮畜生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我们回来瞧见屋里跟遭了贼一样,这才上门问个清楚!你倒好,还有脸在这儿恶人先告状!” 赵静姝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嗓子都喊哑了。 王政委听得脑仁嗡嗡作响,看看自己哭哭啼啼的老婆,又看看那边怒目圆睁的赵静姝,只觉得一团乱麻。 “都给我闭嘴!” 他忍无可忍,终于发了火。 “一个一个的,还有没有点军属的样子!鸡飞狗跳,吵吵嚷嚷!像话吗!” 他指着周晚秋和赵静姝,又指了指自己老婆和旁边那两个帮腔的女人。 “你们几个,全都给我去禁闭室!好好反省反省!” 说完,他转向纪修杰,语气不善。 “纪团长,你也一样!管不好自己家里人,就一起去冷静冷静!” 他甩下一句话,又对身边的警卫员吩咐。 “去!把今天下午所有在场的人都给我找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撒谎!” …… 一个小时后。 政委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警卫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页刚整理好的询问笔录。 “政委,纪团长,都问清楚了。” 王政委捻灭了烟头,拿起那几页纸,自己没看,先递到了纪修杰面前。 纪修杰接过来,一言不发。 白纸黑字,记录着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拼凑出的完整事实。 从王嫂在院子里挑衅,到政委夫人带头污蔑丢了镯子。 从她们如何闯进招待所的房间,如何翻箱倒柜,如何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吓得蜷缩在角落。 再到周晚秋和赵静姝回来后,看到那一片狼藉时的反应。 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纪修杰的动作僵在那儿,死死地钉着那句“纪雪清抱着被划破的棉被,哭得喘不上气”。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政委把笔录重重拍在桌上,他抬起头,看着纪修杰。 “现在,你还觉得,是你的家属在无理取闹吗?” 王政委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他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一个年轻的警卫员探进头来,神色慌张又古怪。 “政委……那个……镯子,找到了。” 王政委猛地抬头:“在哪儿找到的?” 警卫员的视线在屋里两个领导脸上飘忽了一下:“在您家小宝的床底下找到的,他拿去当火车轮子玩了……” 空气彻底凝固了。 王政委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红,最后又褪得惨白。 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 最后停在纪修杰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老纪,你看这事闹的!是我家那婆娘混账!我代她向你,向弟妹道歉!” 纪修杰没说话,只是站了起来。 王政委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更是没底,连忙道:“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禁闭室,我亲自去跟弟妹解释清楚!” 禁闭室的门被打开。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 赵静姝正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周晚秋却靠着墙,坐在床沿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动静,赵静姝立刻停下脚步,跟只斗鸡似的瞪着门口。 王政委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正又诚恳。 “周同志,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镯子的事,确实是一场误会,是我家属冤枉你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官架子又端了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你动手打人,影响极其恶劣。作为军属,你应该有更高的思想觉悟。这件事,你必须向王嫂子道歉。” 第二十五章 都是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 周晚秋终于睁开了眼。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就那么看着王政委。 “我没错,不道歉。” 王政委的脸一下就挂不住了:“周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这里的政委!犯了错误就要承认,就要改正!” 周晚秋站了起来。 她个子不算高,可那一瞬间,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政委?”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王政委的眼睛,“政委就能不问青红皂白,听信自己老婆的一面之词?政委就能纵容家属仗势欺人,带头污蔑别人是贼,还冲进屋里打砸抢?政委就能滥用职权,把受害者关进禁闭室,让犯错的人在外头逍遥?” “王政委,你告诉我,到底是谁犯了错?谁需要改正?” 王政委被她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 他你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纪修杰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他胸口那股子说不清的滋味,又翻涌了上来。 他上前一步,打破了僵局。 “王政委,我爱人动手,确实不对。” 他替她,向嫂子道歉。 “但是,嫂子带人砸了我的家,吓坏了我的孩子,还污蔑我爱人偷窃,她也必须道歉。” 王政委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周晚秋开了口。 “口头道歉我不接受。”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让她写一封道歉信,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承认是她冤枉人。明天一早,在军区广播里,当着全军区的面,给我念了。” “你!” 王政委气得差点跳起来。 “你不要得寸进尺!这简直是胡闹!这要是广播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我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你的工作?” 周晚秋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睛里。 “王政委,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连谁对谁错都分不清,你觉得你现在的工作,就很好开展吗?” 她往前又走了一步,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今天这事,要是不解决干净。你有一个这样的爱人,以后,你也别想安安稳稳地开展工作。” 一番话听下来,王政委只觉得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家宅不宁,何以平天下? 他这个政委,要是连自己家属都管不好,以后在部队里,谁还会服他?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摆了摆手。 “我去叫她来。” 没过多久,政委夫人被带了过来,眼睛又红又肿,一脸的不服气。 王政委看都没看她,直接把纸和笔拍在桌上。 “写!” 政委夫人哆嗦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敢再闹,拿起笔,一边掉眼泪,一边写了起来。 周晚秋就那么看着,一言不发。 等那封信写完,她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每一个字都符合她的要求,才点了点头。 “行了。” 第二天一早。 军区大院里,熟悉的起床号刚刚吹过。 紧接着,广播里传出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然后一道又羞又愤的女声,响彻了整个大院。 “我,王秀莲,在这里向纪修杰团长的爱人周晚秋同志,以及她们全家,进行深刻的检讨和道歉……” 招待所的屋子里,赵静姝正啃着干粮,听到这声音,差点没把嘴里的饼子喷出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支着耳朵听,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啾啾!你快听!真念了!哈哈哈哈!太过瘾了!让她自己念!我昨天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损的招儿!” 她兴奋得在屋里直转圈,嘴里啧啧称奇。 纪雪清也站在窗边,小脸上带着一丝怯怯的又忍不住的笑意。 周晚秋没什么反应,她正在把最后几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包里。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纪修杰推门走了进来。 他一夜没睡,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身上的那股子烦躁和冷硬,却消散了不少。 他把手里的几张纸递过去。 “假条批下来了,火车票也买好了,今天下午三点的车。”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视线落在周晚秋收拾好的行李包上,停顿了一下。 几个人简单吃了点东西,拎着行李包,准备离开。 走到军区大门口的时候,却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是木晚宁。 她好像是特意等在这里,手里还拎着一个油纸包。 “修杰哥,周大姐,你们要走了?” 她快步走过来,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 “这里面是些点心,你们路上吃。” 赵静姝翻了个白眼,没接。 木晚宁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她像是没看见赵静姝的嫌弃,目光转向周晚秋,柔声细语地开了口。 “周大姐,我知道你昨天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你做得是不是也太过了点?毕竟是你先动的手,还逼着王嫂子在全军区面前道歉,这让王政委以后,工作也不好做了呀。” 木晚宁那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又低。 赵静姝当场就想开骂,周晚秋却先一步开了口。 她看都没看木晚宁,视线落在她递过来的油纸包上,又挪开,最后定在纪修杰脸上。 “你的人,你不管?” 这话说得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精准地扎在了纪修杰最不自在的地方。 他心里那股子刚平息下去的烦躁又冒了头。 他确实觉得木晚宁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可周晚秋这理所当然的质问语气,也让他不痛快。 不等他开口,赵静姝已经抢了先。 她一把将周晚秋拉到自己身后,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对着木晚宁就开了炮。 “你算哪根葱?搁这儿教我们做事?昨天王秀莲领着一群人砸我们屋子的时候,你在哪儿?她们指着我婆婆鼻子骂她是贼的时候,你在哪儿?” “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这儿叭叭叭,显着你深明大义,显着你了不起是吧?” 赵静姝的嘴皮子又快又利,一连串的质问砸下来,木晚宁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 她眼圈一红,委屈地咬着嘴唇,求助似的望向纪修杰,嗓音都在发颤。 “修杰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事情闹大了对你影响不好……” 第二十六章 下次手也给你废了 纪修杰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看着木晚宁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半分怜惜,反而是阵说不出的厌烦。 “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吧。” 他的话说的不重,但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谁都听得出来。 木晚宁僵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为了那个粗鄙不堪的女人?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周晚秋已经拉着赵静姝,领着纪雪清,头也不回地朝军区大门外走去。 赵静姝路过木晚宁身边时,还故意撞了她一下,冷哼一声。 “好狗不挡道,耽误我们回家离婚。” 只留下木晚宁一个人,站在原地。 军绿色的吉普车扬起一阵黄尘,引擎声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 车厢里颠得厉害。 谁都没说话。 纪修杰坐在副驾驶,背挺得笔直,像根木桩子。 后排,赵静姝把纪雪清揽在怀里,有意无意地,和周晚秋之间隔出了一个人的空。 车里那股子汽油味混着尘土,直往鼻子里钻。 周晚秋胃里一阵翻腾,她把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死死咬着后槽牙。 她上辈子从不晕车,没想到这具身体这么娇弱。 纪雪清最先发现了不对劲,连忙从自己的小布包里翻出水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喝点水。” 周晚秋摆摆手,连话都不想说。 赵静姝被行李挤在最里面,抽不出手,只能干着急。 “我说开车的同志,你能不能开稳点儿!没看见后头有人难受吗?” 开车的战士被吼得一愣,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 纪修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看到周晚秋侧着脸,看不清表情。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他满脑子都是回去之后的事。 离婚报告怎么写,家里的财产怎么分,还有那几个孩子…… 一桩桩一件件,乱成一团麻。 他压根没把周晚秋的晕车当回事。 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女人,还能晕车?八成是装的,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车子终于在火车站门口停下。 周晚秋推开车门,扶着车身干呕了两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脸色更白了。 纪雪清连忙跳下车,用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爸,让妈歇一会儿吧,她脸都白了。”纪雪清仰头看着已经拿好行李的纪修杰。 纪修杰看了眼手表,语气生硬。 “来不及了,离发车还有四十分钟,先进站。” “你这人还有没有心!”赵静姝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把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扔,就要跟纪修杰理论。 周晚秋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我没事,走吧。” 她嗓音发虚,人却站得笔直,只想快点办完事,快点离开这个人。 跟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旅客扛着大包小包,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和各种食物发酵的怪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纪修杰在前面开路,高大的身躯挤开一条道。 周晚秋她们三个紧紧跟在后头。 好不容易挤上闷热的火车,找到硬座车厢里的位置,几个人都出了一身臭汗。 纪修杰把最重的两个行李包甩上货架,刚坐下,赵静姝就“哎哟”一声尖叫起来。 “坏了!” 赵静姝尖叫,把周围昏昏欲睡的旅客都给惊了一下。 “我那个装干粮的布袋呢?就那个蓝色的!” 她急得在座位底下乱摸,可除了黏腻的灰尘,什么都没有。 那里面可是她们接下来两三天的口粮! “我记得下车的时候还拎着的……”赵静姝急得直跺脚。 纪修杰皱着眉,起身就要往车下走:“我去问问。” “不用。” 一直靠着窗户闭目养神的周晚秋忽然睁开了眼。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车厢另一头。 一个穿着灰色褂子,瘦得跟猴一样的男人,正低着头,鬼鬼祟祟地往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挤。 他腋下夹着的,不正是那个蓝色的布袋吗? “在那儿。”周晚秋吐出两个字,人已经站了起来。 赵静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好你个贼骨头!” 她撸起袖子就要冲,却被周晚秋一把按了回去。 “你看着雪清和行李。” 话音未落,周晚秋已经像条滑不溜丢的鱼,瞬间挤进了拥挤的过道。 纪修杰见状,想也不想就要跟上去。 “你站住!”赵静姝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你别去添乱,她行。” 纪修杰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赵静姝那张写满信我婆婆得永生的脸,一股说不出的烦闷堵在胸口。 一个女人,去抓贼? 他甩开赵静姝的手,沉着脸就要往前挤。 可火车里人挤人,等他拨开两个扛着麻袋的壮汉,周晚秋的影子早就没影了。 车厢连接处的风灌了进来,那男人一只脚已经踏了过去,另一只手刚要去拉门,肩膀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回头,是个女人,瘦,但手上的劲儿不小。 “我家的。”周晚秋指了指他腋下的蓝色布袋。 那人眼皮一翻,把布袋往怀里又紧了紧,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啊!” 周围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 周晚秋没再说话。 她收回手,在那人以为她怕了,脸上刚露出点得意的时候,她动了。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的脚,只听见咔嚓的脆响,伴着不似人腔的惨叫。 那男人抱着腿就滚到了地上。 蓝色布袋掉在地上,周晚秋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呜——” 汽笛声又长又尖,脚下的车厢也跟着震动起来,窗外的景物开始缓慢地向后退去。 “站住!别跑!” 站台上有穿着制服的人在大喊,正奋力朝这个车门的方向追。 地上的人疼得满头是汗,还不忘指着她。 “你……你别走!警察来了!” 周晚秋拎着布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脚,又往他另一条好腿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 “下次,手也给你废了。” 第二十七章 他是个惯犯 火车的汽笛长鸣一声,车身猛地一晃,开始缓缓开动。 “停车!停车!” 站台上传来警察的呵斥声,两个人影正朝这边跑过来。 周晚秋看了一眼已经开动的火车,又看了一眼地上抱腿打滚的小偷。 她没犹豫,转身就往自己的车厢跑。 “同志!你站住!”站台上的警察急了。 周晚秋头也没回,只冲着那边喊了一句。 “东西拿回来了!人交给你们了!” 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在车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秒,敏捷地跳了上去。 纪修杰在车厢这头急得来回踱步,赵静姝抱着纪雪清,也是一脸紧张。 就在这时,周晚秋从车厢那头挤了过来,把手里的蓝色布袋往赵静姝怀里一扔。 “拿着。” 赵静姝大喜过望,刚想夸她两句,纪修杰已经黑着脸堵了过来。 “胡闹!你就这么冲过去了?万一他身上有刀子怎么办?万一没赶上火车怎么办?” 一连串的质问,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后怕和火气。 周晚秋本来就晕车,刚才跑了一通,胃里更是翻江倒海,闻言只觉得脑仁都疼。 她懒得搭理,翻了个白眼就想坐下。 赵静姝可听不下去了。 她拿胳膊肘把纪修杰往旁边顶了顶,没好气地开口。 “我说纪团长,”赵静姝抱着那个失而复得的布袋,语气里满是尖锐的讥讽,“你这马后炮,放得可真够响的。” 她毫不客气地拿胳膊肘,用力地将纪修杰高大的身躯往旁边顶了顶,为自己腾出更多空间。 “刚才让你别去添乱,你非不听,结果呢?”她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挂着不屑,“人没追上,忙也帮不上,现在倒是有脸站在这儿,摆出团长的架子教训人了?” 她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下头,旁若无人地打开布袋,仔细检查着里面的干粮,仿佛那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我们家啾啾要是指望你,”她头也不抬地继续说,“这几天的口粮,早就喂了别人的狗了。” “我……” 纪修杰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张俊朗的脸涨得通红。 他刚想开口辩解些什么,一个穿着蓝色铁路制服的列车员却满头大汗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过来,脸上挂着无比热情的笑容。 “请问,哪位是周晚秋同志?” 始终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闭目养神的周晚秋,这才掀动了一下眼皮,懒懒地抬眼望去。 列车员一见她这反应,立刻激动地俯下身,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周同志!真是太感谢您了!您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他嗓门不小,带着一股子兴奋的颤音,瞬间就让周围那些昏昏欲睡的旅客全都惊醒了。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刚才站台派出所用电话联系我们,说您抓到的那个,是跟了我们这条线好几个月的惯犯!狡猾得很!这次人赃俱获,全靠您啊!” 列-车员越说越激动。 “派出所的同志让我务必问到您家的地址,说回头要给您送一面锦旗过去!” 这一下,车厢里彻底不困了,窃窃私语声四起,全是冲着周晚秋去的。 纪修杰杵在一旁,刚才那点火气,被这阵仗浇得一干二净。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自觉地就放低了。 “下次……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喊我。” 周晚秋瞥了他一眼,没搭腔,扭头看向了窗外。 纪修杰碰了一鼻子灰,也只能闭了嘴。 火车到站,天已经黑透了。 几个人在县城的招待所落了脚。 赵静姝在前台拿了两把钥匙,一把塞进纪修杰手里,另一把自己捏着,扭头就对周晚秋和纪雪清说。 “走,咱们仨一屋。” 纪雪清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纪修杰一个人,拎着最重的行李,站在了隔壁房间的门口。 招待所的走廊里,回荡着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 纪修杰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晕开的一块黄渍,一夜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他便起了身,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清晨的县城街道,带着一股子凉意,早点铺的蒸笼里冒出大团的白气。 他买了几个肉包子,又要了三份小米粥,用饭盒装了,拎在手里往回走。 走到她们那间房门口,他抬起手,正要敲门,里头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是赵静姝。 “等离了,咱们就在县里租个小院子,离学校近点。我去找点活干,你就在家安生看书,还有小半年呢,肯定来得及。” 周晚秋的嗓音很轻,听不太真切,似乎是应了一声。 赵静姝又说:“钱的事你别愁,我那儿还有点。等考上了,日子就好过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谁还管得了咱们!” 纪修杰拎着饭盒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租房子?找活干?考大学? 她们已经把没有他的以后,都盘算得一清二楚了。 他胸口一股无名火轰地烧了起来,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了房门。 屋里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静姝和周晚秋正坐在床边,见他闯进来,赵静姝的脸当下拉了下来。 纪修杰把饭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小米粥都溅出来一些。 他盯着周晚秋,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会离婚。” 赵静姝嗤笑一声,刚要开口,纪修杰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带着军人特有的压迫感。 他没理会赵静姝,视线重新落回周晚秋身上,语气生硬地又补了一句。 “缺钱,可以跟我说。我这些年的津贴,还存了一部分。”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办法。 周晚秋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先回去看看再说,不迟。”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转身去推了推还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纪雪清。 “雪清,起来吃饭了。” 纪修杰感觉自己蓄满力气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棉花上。 她这种全然的无视,比任何争吵都让他憋闷。 他还能说什么?说他不想离?说他会改? 这些话,对着她那张没有半分波澜的脸,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第二十八章 割血买肉? 一顿早饭,吃得鸦雀无声。 回村的牛车是临时找的,车轮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扬起一阵阵的黄土。 纪修杰坐在车头,脊背挺得笔直。 周晚秋她们三个挤在后头,离他远远的。 越靠近村子,气氛就越不对劲。 还没进村口,就看见几个妇人聚在路边的大槐树下,对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 “就是她!还有脸回来!” “没良心的东西,大儿子都快病死了,她倒好,在外面逍遥快活!” “还带了个野男人回来,真是不知廉耻!” 赵静姝的火气当场就压不住了,周晚秋却先一步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她拉着纪雪清,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纪修杰付了车钱,也沉着脸跟了上去。 自家那破旧的院门虚掩着,可还没等推开,屋里就传出一阵呜咽喊疼的声音。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纷纷从自家院里探出头来。 一个跟原主向来不对付的张家婶子,第一个走了出来,双手叉腰,冲着周晚秋就开了口。 “周晚秋!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宝都病成那样了,你这个当娘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一走这么多天,连个信儿都没有!” “就是!成天就知道打骂孩子,现在孩子病了,就扔在家里不管不问!” 另一个妇人也跟着帮腔。 张家婶子的目光,跟黏在苍蝇纸上的苍蝇似的,在周晚秋身后的纪修杰身上刮了好几个来回。 她啧啧两声,那眼神,鄙夷又刻薄。 “哟,这是在哪儿勾搭上的?穿得人模狗样的,城里来的吧?” “我说你怎么舍得从外头跑回来了,原来是把野男人都领回家里来了!真行啊你,周晚秋,脸都不要了!” 纪修杰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拧出墨来。 他往前踏出一步,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让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都小了半分。 他正要开口。 “啪!啪!” 两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又狠又急,直接把所有人的议论都给扇没了! 一直躲在周晚秋身后,一声不吭的纪雪清,不知什么时候冲了出去。 她人还没周晚秋高,力气也小得可怜,可那两巴掌,却把张家婶子和另一个帮腔的女人都给打懵了。 那双通红的眼,死死钉在她们脸上。 “你们胡说!” “那不是野男人!那是我爸爸!是纪修杰!” 这一嗓子,几乎要把把所有人的耳膜都给戳穿了! 她猛地扭过小小的身子,所有的怒火,像决了堤的洪水,全都冲向了捂着脸的张家婶子。 “我妈是我爸堂堂正正娶回家的!我爸爸是去打坏人、保卫国家的英雄!轮得到你们在我家门口嚼舌根?!” “你们站在这里,张嘴闭嘴说我妈没良心,你们的良心呢?被狗吃了?!” “我哥哥病了那么久,你们谁踏进过我家门槛?谁端来过一碗热汤?哪怕是一粒米,你们给过吗?!” “你们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群见不得人好的东西,专爱往人家的伤口上捅刀子!” 小姑娘的嗓音又尖又细,喊到最后,几乎撕裂开来,带着血腥气。 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的邻居,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指着鼻子骂,脸上都挂不住了。 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都跟见了鬼一样,灰溜溜缩回了自家院子,砰地关上了门。 张家婶子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还想撒泼,可一对上纪修杰那双眼睛,剩下的话全都堵死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纪雪清那股子撑着她的劲儿一泄,小小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她刚才那股子拼命的狠劲儿,全是硬撑出来的。现在敌人都跑了,她反倒站不稳了。 周晚秋一把将她扶住,紧紧揽进了怀里。小姑娘的身子还在发抖,周晚秋能感觉到她心跳得厉害。 纪修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盯着自己的女儿,那个瘦弱的,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女儿。 刚才她用尽全力维护着这个家,维护着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愧疚还是心疼,总之堵得慌。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晚秋没看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纪雪清不住颤抖的后背,然后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混杂着病人特有的酸腐气,瞬间扑面而来。 那味道钻进鼻子里,呛得人几欲作呕。 里屋的门帘猛地被掀开,周梦云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冲了出来。 周梦云一见着周晚秋,那泪水便如同决了堤。 她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却又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生生顿住,眼神里混杂着指控与畏惧。 “姑!你总算是回来了!” 她泣不成声,一根发颤的手指直直指向里屋,嗓音扭曲得几乎走了调。 “家里早就断了粮!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我跟大宝哥,我们实在是没辙了啊……” 话音未落,她便用袖子死死捂住脸,崩溃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 “大宝哥他、他看我饿得眼冒金星,就跑到镇上卫生所……拿命换了点钱和粮票回来,才没叫我俩饿死!可他自个儿落下那血亏的毛病,日日夜夜地烧,净说胡话!大夫说了,再这么下去,这人就废了!” 周梦云这番话,字字泣血,狠狠砸在纪修杰的心口上。 他转头看向周晚秋,眼神里全是质问。 周晚秋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她把还在发抖的纪雪清往赵静姝那边推了推,这才冷冷地开了口。 “我走的时候,在炕席底下压了十块钱,还有十五斤的粮票。怎么,不够你们吃?” 周梦云的哭声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悲戚盖了过去。 “姑,你怎么能这么说!那点钱和票,哪里够啊!家里什么都没有,油盐酱醋哪样不要钱?早就花光了!” “是啊,妈。” 里屋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纪贵德扶着门框,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着确实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不怪梦云,是我看家里太久没见荤腥了,梦云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就想着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买了几回肉,所以才用得快了些。” 他低着头,一副愧疚又懂事的样子。 第二十九章 小畜生骂谁你呢? 赵静姝在旁边听着,嗤笑一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改善伙食?你们是吃了什么龙肝凤胆了?” 她抱起胳膊,斜着眼睛看那兄妹俩。 “十块钱,十五斤粮票,这才几天功夫,就挥霍完了?就算天天割肉吃,也禁得住你们这么造?” 纪修杰不是傻子。 赵静姝这么一算账,他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周晚秋没留钱,是这俩人自己不知道节制,把家底败光了。 纪修杰几步跨到纪贵德跟前,那股子压迫感让纪贵德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出息了啊,纪贵德。” 纪修杰的声音不高,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砸。 “细水长流四个字,不认得?” “家里什么光景,要我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你听?!” 纪贵德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屁都不敢放一个。 纪修杰看着儿子这副窝囊样,胸口那团火烧得更旺,他猛地转过身,手指直直地指向周晚秋。 “还有你!” 那股子邪火,总算找到了最顺手的出口。 “家让你管成这个德行?钱票放在你手里,就是这么个败法?” “从今天起,家里的钱和票,全归我!你,别碰了!” 赵静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满是嘲弄。 纪贵德那一直紧绷的后背,悄悄松了些。 周晚秋一句话都懒得说,拉起纪雪清,转身就进了东屋。 赵静姝也跟了进去,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一切。 屋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赵静姝从东屋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头扎进厨房,没一会儿,就听见她一脚踹在灶膛上的闷响。 她骂骂咧咧地走回来,冲着紧闭的门帘嚷。 “真他娘是蝗虫过境,耗子来了都得含着眼泪走!连根葱毛都没剩下!” 周晚秋从屋里出来,径直去了厨房。 她把米缸底最后那点碎米刮出来,淘了淘,倒进锅里,添了大半锅水。 灶膛里火光跳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 饭得了。 一人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能清楚地照出人影,配着一小碟黑黢黢的咸菜疙瘩。 “吃饭。” 周晚秋把碗筷摆好。 纪雪清饿坏了,捧起碗就喝。 纪贵德慢吞吞地从他那屋挪出来,往桌上一扫,筷子啪地就拍在了桌上。 “就这玩意儿?”他嚷嚷起来,话里全是委屈,“我病还没好呢!你就给我喝这刷锅水?连点油腥子都见不着!” 周晚秋眼皮都没抬。 主位上,纪修杰手里的碗重重顿在桌上,稀粥溅了出来。 “就这个。” 他盯着纪贵德,嗓音冷得掉渣。 “有骨气,就别动筷子。” 纪贵德被纪修杰那句话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筷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偷眼去看周梦云,指望她能说点什么。 可周梦云只是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掉进面前那碗清得能看见碗底裂纹的稀粥里。 “都怪我,”她呜咽着,却足够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都怪我没本事,拖累了大家。要不是为了给我买药,贵德哥也不会……家里也不会连点像样的吃的都没有……” 纪贵德一听,立马找到了台阶,腰杆都挺直了些。 “爸,你听见没!不怪我!要不是梦云病了,我能去卖血吗?现在家里穷成这样,妈她……” “吃不吃?” 周晚秋她抬起眼,没什么情绪地扫过那兄妹俩。 “不吃就滚出去。” 周梦云的哭声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晚秋,这个姑姑这次回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只要她一哭,姑姑就会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现在,她怎么敢…… 当着纪修杰的面,她不敢再放肆,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头埋得更低,做出更可怜的模样。 纪贵德也闭了嘴。 他端起碗,拿勺子搅着那点可怜的米粒,。 一顿饭,在死一样的寂静里吃完了。 赵静姝和纪雪清跟着周晚秋回了东屋,纪贵德兄妹俩也缩回了自己屋里。 堂屋里,只剩下纪修杰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空碗,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夜深了。 周晚秋在厨房里烧水,准备给纪雪清擦擦身子。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跳跃不定。 门帘被人掀开,纪修杰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狭小的厨房瞬间变得拥挤。 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布包得方方正正的布包,递了过去。 周晚秋没接,只是看着他。 “以后,家里的钱和票,还是你管。”纪修杰的嗓音有些干涩,他把布包又往前递了递,“我之前说错话了。” 这算是他别扭的道歉。 周晚秋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周晚秋解开,目光一扫,里面是一叠厚薄不均的钞票,混着全国粮票和地方粮票。 “我不会乱用,”她平静地陈述,又补上一句,“花销都会记账。” “不用。” 纪修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转身大步跨了出去,背影仓皇得近乎狼狈。 …… 翌日,天色尚在黎明前的混沌之中。 周晚秋揭开米缸,缸底光可鉴人,最后一捧米也没了。 她拎起墙角的空篮子,对刚揉着眼睛起身的赵静姝只扔下几个字:“我去趟镇上。” “行,家里有我,你快去快回。”赵静姝应得干脆。 然而,周晚秋的身影才将将消失在院门口,那扇饱经风霜的破木门,便被一记暴虐的猛踹轰然撞开! “哐当!” 门板狠狠砸在土墙上,震落一片尘灰。 灶膛前,正埋头吹火的赵静姝惊得浑身一颤,想也没想,抄起手边滚烫的烧火棍就冲了出去! “谁啊!大清早的投胎来了?!” 院子里,一个穿着花布衫的中年妇女,正死死拽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另一只手叉着腰,脸上的横肉气得直哆嗦。她们身后,还跟着个黑着脸的男人。 正是村西头的许家两口子。 “周晚秋呢!让她给我滚出来!”许家婶子嗓门尖得能划破玻璃,“还有你家那个小畜生纪贵安!让他也给我滚出来!” 第三十章 写信换米 赵静姝把烧火棍往地上一顿,冷笑一声。 “你算哪根葱,在我家门口嚷嚷?嘴巴放干净点,不然我帮你洗洗。” “你个当嫂子的,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许家婶子压根不理她,扯着嗓子就往屋里喊。 “纪贵安!你个缩头乌龟!干了不要脸的事就不敢认了是吧?你毁了我家姑娘的清白,你必须负责!” 动静太大,纪修杰沉着脸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许家人一看见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许家婶子立马松开自家姑娘,几步冲到纪修杰面前,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干嚎。 “哎哟!我的天爷啊!没法活了啊!” “纪团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得为我们家做主啊!你家老三,你家那个纪贵安,他把我女儿给玷污了啊!”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都静了一瞬。 纪修杰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院门口,昨天那几个被纪雪清骂跑的邻居,又探头探脑地聚了过来。 “我就说吧,这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大的偷奸耍滑,小的就学着搞破鞋,这当妈的是怎么教的!” “才十六岁吧?就敢在外面拉拉扯扯,这还得了!” “你胡说!” 纪贵安急得满脸通红,嘴张了半天,就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我……我们就是……” 他越是着急,话就越说不清楚。 纪修杰的耐心彻底告罄。 他往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那股子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煞气几乎要把人冻住。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纪贵安被他爹这么一吼,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彻底不敢吱声了。 许家婶子一瞧他这怂样,哭嚎得更起劲了,拍着大腿,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你看看!他自己都认了!纪团长,我们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事都到这份上了,我们也不去报公安,不闹到公社去让你脸上难看!你就给句痛快话,让你家老三,娶了我家秀秀!” 赵静姝听得都气笑了。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张嘴闭嘴就让人娶你闺女,证据呢?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村东头的二赖子亲眼看见的!”许家婶子立刻嚷嚷起来,“他看见你家纪贵安,光天化日之下,把我们家秀秀拉到后山小树林里,抓着手不放!这不是玷污是什么?!” “哟,拉个手就要死要活的,你家姑娘是金子做的,碰一下就碎了?”赵静姝抱着胳膊,话里跟淬了毒似的,“我看你们这哪是来讨说法,分明是上门碰瓷来了!” “你放屁!”许家男人一直黑着脸,这会儿终于炸了,指着赵静姝的鼻子就骂,“你个外姓的婆娘,这里有你插嘴的份?纪团长!我们是看在你是个干部的面子上,才跟你好说好商量!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就抬着我闺女去部队大门口,让所有人都瞧瞧,你纪修杰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 许家男人这话,就是把刀子递到了纪修杰的脖子上。 纪修杰手背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纪贵安,正要发作。 一个冷清的声音,穿透了院子里所有的嘈杂。 “我不同意。” 周晚秋回来了。 她把手里的篮子和肉往门边一放,那块用油纸包着的猪肉,在这乱糟糟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扎眼。 她走进院子,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纪贵安面前。 “抬起头来。” 纪贵安瘦削的肩膀猛地一颤。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周晚秋那双沉静的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家婶子一看周晚秋这架势,立马把矛头调转了过来。 “你不同意?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同意就行了?”她双手往腰上一叉,唾沫星子横飞,“这事得纪团长点头!你一个婆娘,做不了主!” 周晚秋的脑子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书里,原主就是被这么一闹,又被纪修杰一压,稀里糊涂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结果许家就跟蚂蟥一样,死死扒在纪家身上吸血,纪贵安被那个许秀秀磋磨了一辈子,最后郁郁而终。 不行。 周晚秋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我儿子,我做主。”她往前站了一步,把纪贵安整个护在了身后,“他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他说没做过就没做过?谁信啊!”许家婶子嚷得更厉害了,“那二赖子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二赖子?”周晚秋扯了扯嘴角,“他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他说的话,你们也信?我看你们就是串通好了,上门来讹人!” “你!”许家男人气得脸都青了,指着周晚秋就要骂。 纪修杰却在这时开了口。 他没理会许家人的叫嚣,只是盯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 “纪贵安,你自己说。做了,还是没做?你要是个男人,就自己担着!” 纪贵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看着父亲那张满是失望的脸,又看看挡在身前,那个并不宽厚却异常坚定的背影。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从小到大,他犯了错,等来的永远是父亲的棍棒和母亲的打骂。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不问缘由地,就先护着他。 “我……我没有!”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从周晚秋身后探出头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没有玷污她!” 他急急地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内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小纸包。 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最大的一张是五角的。 “妈……”纪贵安把钱往周晚秋手里塞,带着哭腔解释,“我就是看许秀秀不识字,替她给她那个在城里当工人的对象写了封信……她说给我五毛钱……” “家里没米了,我想着,能换点钱,给你和嫂子减轻点负担……” 少年人的心思,简单又笨拙。 他只是想靠自己挣点钱,让这个家好过一点。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第三十一章 要你这个爹有什么用? 许家两口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跟开了染坊似的,精彩极了。 许秀秀更是把头死死埋进胳膊里,整个人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一样。 “噗嗤——” 赵静姝一声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那笑声在死寂的院子里,又脆又响,跟抽在许家人脸上的耳光没什么两样。 “哎哟喂,我还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她抱着胳膊,把许家两口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里的话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搞了半天,是给你家姑娘那个城里头的对象,代写情书啊?” “我说许家婶子,你这算盘打得我在部队大院都听见了!这是看着城里那个有工作,又惦记着我们家老三老实好拿捏,想给你闺女找个备胎是吧?” “脚踩两只船,哪边给的好处多就往哪边倒,玩得挺花啊?!” “你……你血口喷人!” 许家婶子被说得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就去拽自己闺女。 “你个死丫头!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打死你!” 周晚秋却没理会那边的鸡飞狗跳。 她捏着那几张潮湿的毛票,转身,把钱递到了纪修杰面前。 “看见了?” 纪修杰没动,只是僵硬地站着。 周晚秋把钱拍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那几张纸片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他为什么要去挣这五毛钱?” “家里男人不在,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孩子想给家里省点心,想靠自己本事吃口饭,有错吗?” “纪修杰,你这个当爹的,除了会打会骂,你还为他们做过什么?!” 纪修杰看着地上那几张被泥土沾染的毛票,又看看自己那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儿子。 愧疚,自责,还有说不清的酸涩,堵得他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他这个当爹的失职。 他以为自己在外保家卫国,就是对这个家最大的贡献。 却忘了,他的孩子们,也需要一个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父亲。 他弯下腰,沉默地,一张一张,捡起了地上的毛票,小心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了许家两口子面前。 “既然是误会,那这门亲事,就更不可能了,你们走吧。” 许家男人一看这好处是彻底捞不着了,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没用的东西!看我回家不打断你的腿!”他拽着许秀秀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等一下。” 周晚秋又开了口。 她走到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面前。 “你没错。” 许秀秀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晚秋没看她,而是看向许家那两口子。 “她不检点?她跟谁学的?” “还不是跟你们学的,整天琢磨着怎么拿闺女的婚事给自己换好处!她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自己没教育好孩子,倒有脸在这里打骂她?我看最该被打的,是你们两个!” 许家两口子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院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们,也都开始窃窃私语,那指指点点的对象,从纪家,变成了许家。 “就是,有这么当爹妈的吗?” “拿闺女当货卖,真不是东西!” 许家两口子脸上彻底挂不住了,连滚带爬地拽着自家姑娘,灰溜溜地跑了。 周晚秋转过身,院门口那群探头探脑的邻居,瞬间没了声。 她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 那眼神不凶,也不狠,却扎得人浑身不自在。 有人先受不住,讪讪地缩回了头。 一个,两个…… 很快,院门口就空了。 “砰!” 破旧的木门被重重合上,也彻底隔绝了外头的是非。 院子里,一瞬间静得可怕。 周晚秋走到纪贵安面前,把他那只还攥得死紧的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那几张被汗浸得潮湿发软的毛票,就这么摊在她掌心。 她又把钱,重新塞回了纪贵安的手里。 “钱是你自己挣的,收好。” 纪贵安瘦削的肩膀抖了一下,没敢接。 周晚秋看着他那张还挂着泪痕,又青又白的脸,声音没什么起伏。 “但是,你想过没有?” “今天,要是我跟你爸没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任由他们闹,任由他们把你跟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姑娘捆在一起,毁了你这辈子?” 她的话不重,却像一记记耳光,扇在纪贵安的脸上,也扇在旁边那个高大男人的心上。 纪贵安攥紧了手里的钱,指节捏得发白。 纪贵安攥着那几张汗湿的毛票,指节捏得发白,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妈……”少年人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哭什么哭!” 一声暴喝,把纪贵安刚涌上来的那点勇气又给吼了回去。 纪修杰看着儿子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的那点愧疚,瞬间就被一股无名火给顶了上去。 “站直了!像个爷们儿一样!屁大点事就吓成这样,以后还能干什么大事!” 他越说火越大,嗓音里裹着军营里训新兵蛋子的威严。 纪贵安吓得一哆嗦,脑袋垂得更低,整个人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周晚秋往前挪了一步,正好挡在了纪修杰和纪贵安中间。 “你吼他做什么?” “他胆子小,不像你,这能怨他?你一年到头不着家,家里什么光景,你没长眼睛看?” “孩子想靠自己那点本事,给家里换几斤米填肚子,到你这儿就成了天大的错处?” “纪修杰,你这个当爹的,除了回来就瞪眼珠子,除了会骂人,你还会干什么?” 纪修杰那句更难听的训斥,就这么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护着儿子的女人,又看看她身后那个吓得直哆嗦的儿子。 半晌,那双紧绷的肩膀才垮了下来。 “……是我不对。” 他往前走了一步,绕过周晚秋,那只抬起来的手,本想落在纪贵安的肩膀上,却又僵在了半空,无处安放。 最后,他只是沉声说:“以后,家里的事我来担着。你……不用一个人了。” 第三十二章 死都不离婚 院子里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点。 “担着?怎么担?” 赵静姝凉飕飕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她抱着胳膊,斜眼看着纪修杰。 “纪团长,你可别忘了,你们是要离婚的!这军婚可不是儿戏,离了就是离了,你还担哪门子的事?” 这话也让周晚秋清醒过来,她警惕地看着纪修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对,离婚。”她重复了一遍,“你都看见了,这个家被我管得一团乱,孩子们也被我教得乱七八糟,你为什么还不肯离?” 纪修杰被问得哑口无言。 为什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是看着她一个人把许家人骂得屁滚尿流时那股子泼辣劲儿? 还是看着她护着儿子时那不讲道理的架势? 他只觉得,这个女人,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心里乱糟糟的,嘴上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离,就是不离。” 这蛮不讲理的态度,让赵静姝当场就想开喷,周晚秋却抬手拦住了她。 跟这种人,讲不通道理。 周晚秋看他一眼,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饭好了,吃饭吧。” 她转身进了厨房,把那块用油纸包着的肉拿出来,切了一半,混着白菜,炒了一大盘。 肉香很快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一顿午饭,吃得格外沉默。 纪修杰想给纪贵安夹块肉,筷子刚伸过去,纪贵安就像受了惊吓似的,猛地把碗端开了。 纪修杰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最后默默地把肉夹回了自己碗里。 一顿饭吃完,碗筷还没收拾,院门被人敲响了。 赵静姝走过去拉开门栓。 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蓝裤子,腋下夹着个布包,看着像是个有文化的人。 “你好,我找一下纪雪清的家长。我是她的班主任,我姓李。” 纪修杰闻声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我是她父亲,纪修杰。” 李老师一看见纪修杰,整个人都精神了,脸上立刻堆起了恭敬的笑。 可当她的视线扫过旁边默不作声的周晚秋时,那点笑意又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一股子不待见。 “纪团长,你好你好。”她往前走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无视了周晚秋的存在,“有些事,是关于雪清同学的,我想……最好还是跟您单独谈谈。” 纪修杰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妈妈也在这儿,没什么外人,李老师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李老师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很为难,她又看了一眼周晚秋,那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周晚秋是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最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硬着头皮开了口。 “既然纪团长这么说……那我就直说了。我这次来,是为了纪雪清同学的学业问题。” 她一开口,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雪清这个孩子,非常有读书的天分,脑子聪明,成绩在班里一直是拔尖的。我们老师都说,她要是能好好读下去,以后考个好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 听到自己的女儿被夸奖,纪修杰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可李老师话锋一转,语气也沉了下来。 她转头,直直地看向周晚秋,那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指责。 “但是,前段时间,这位同志她跑到我们学校,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吵大闹,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就是个赔钱货!读再多书,最后还不是要嫁人,不如趁着年轻,早点嫁出去换一笔彩礼回来!” 纪雪清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听到这话,一张小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尽。 李老师根本没看旁人的反应,她越说越激动。 “她就那么冲进教室,硬是把雪清从座位上给拖走了!我们校长去拦,她还撒泼打滚,说我们学校多管闲事,耽误她给闺女找个好婆家!” “纪团长,雪清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啊!就这么被耽误了,我们当老师的,看着是真心疼啊!” 李老师最后看向纪修杰,痛心疾首。 “现在你回来了,你可得给孩子做主,让她回来上学啊!” 赵静姝都听傻了,她张着嘴,看看李老师,又看看旁边的周晚秋。 周晚秋也懵了。 她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原主的记忆碎片涌了上来。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纪雪清的小脸,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纪修杰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那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纪雪清整个笼罩了进去。 他盯着自己的女儿。 纪雪清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就想往后缩。 “纪雪清。”他连名带姓地喊她,“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纪雪清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想摇头,拼了命地想摇头,可脖子僵得跟石头一样。 她求助地看向周晚秋,只看了一眼,又触电般地收了回来,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雪清,别怕!” 李老师立刻往前一步,一只手重重地按在了纪雪清瘦弱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女孩晃了一下。 “你爸爸是部队的团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会为你做主的!你不用怕任何人!有什么委屈,大胆地跟你爸爸说!” 父亲的逼问,老师的鼓励,从前后夹了过来,把她挤在中间,几乎要喘不过气。 那点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勇气,瞬间被压得粉碎。 她的小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抽泣声从喉咙里溢出来。 终于,她崩溃了。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最后看了周晚秋一眼。 然后,她转向纪修杰,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 纪修杰的胸口剧烈起伏,那股子刚刚因为纪贵安的事而平息下去的火,混着新添的失望和愤怒,轰地一下烧到了头顶。 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周晚秋。 “周晚秋!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三十三章 打脸来的那么快 “纪团长,你别冲动。” 李老师见状,连忙把纪雪清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隔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嘴里还在劝。 “这事也不能全怪周同志,乡下地方,有些人的思想觉悟确实跟不上,我们能理解,但孩子的前途不能耽误啊……” 她嘴上说着理解,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谁都看得出来。 赵静姝在旁边看得火冒三丈,刚要开口,周晚秋却先动了。 她没有辩解,没有否认,只是迎着纪修杰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平静地开了口。 “是,我做过。” “以前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我人糊涂,动了歪心思,这是我的错。” 纪修杰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周晚秋却话锋一转。 “但是,雪清的学,我没耽误。” “没耽误?”李老师嗤笑一声,“人都被你从学校里硬生生拖走了,学籍都快保不住了,你跟我说没耽误?” “你这人怎么回事?”赵静姝终于忍不住了,她叉着腰就冲了过来,“我们家啾啾都说了,那是以前!以前犯的错,现在就不能改了?就你这思想觉悟,还当老师呢?” 李老师被她抢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要反驳,周晚秋却没再理会她们的争吵。 她转身进了东屋。 没一会儿,她拿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走了出来。 她没看李老师,也没看赵静姝,径直走到纪修杰面前,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纪修杰僵着没接,周晚秋就那么举着手,一动不动。 最终,还是纪修杰先败下阵来,他沉着脸,一把将那张纸接了过去。 “这是城里一中的介绍信。”周晚秋淡淡解释了一句 李老师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纪修杰展开那张纸,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介绍纪雪清同学前往市第一中学参加插班考试的字样,底下那个鲜红的公章,刺得人眼睛生疼。 这怎么可能? 李老师几乎是下意识地从纪修杰手里把那封信抢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那公章,那抬头,没有一样是假的。 一个连女儿读书都要阻挠的乡下女人,她从哪儿弄来市里重点中学的介绍信? “能不能进,要看她自己。”周晚秋看着一脸震惊的纪雪清,继续说,“学校要考试,考得上,就去读。考不上,就回来。我信她考得上。” 这话,是对着纪雪清说的。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跟学堂无缘了。 她以为亲还是那个会为了侄女,要把她卖掉换彩礼的母亲。 可现在,她却说,她相信她。 “这……这……” 李老师拿着那封信的手,跟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猛地就塞回了纪修杰怀里。 她嘴皮子哆嗦了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 “既然这样,那最好不过了!是我们误会周同志了。” 她又扭头去看纪雪清,硬邦邦地扯出一句。 “雪清啊,你可要好好考,别辜负了你爸妈的一片苦心。” 纪雪清只是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 “谢谢李老师。” 李老师的脸皮再也挂不住了,嘴里胡乱念叨着“我学校还有事”,转身就往外跑。 步子又急又乱,出门的时候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个结结实实,整个人往前一扑,差点摔个狗吃屎。 她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头也不回地跑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安静。 纪修杰还捏着那封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捏得咯吱作响,惨白一片。 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在他手里,却重若千斤。 他一步一步挪到周晚秋面前。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 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难堪的青白。 “……对不起。” 终于,他从干涩得快要冒烟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他抬起头,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这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团长,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以前,是我混蛋。” “以后,家里的事,我来担着。钱的事,你不用愁。”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和让步。 周晚秋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转过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那全然无视的态度,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他难受。 “用不着。”她的声音冷冷清清,没有半分起伏,“你把离婚报告批了,就是对我,对这个家,最大的帮助。” 纪修杰感觉自己胸口那股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勇气,被她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 他所有的愧疚,所有的让步,在她面前,都变得一钱不值。 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攥住了周晚秋的手腕。 “周晚秋!”他几乎是咬着牙,把话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就非要跟我对着干吗?!” “我说了不离!这个家,我担定了!” 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你就不能,多信我一次吗?!” 周晚秋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她用力一挣,没挣开,反倒被他攥得更紧。 “信你?” 周晚秋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烧着火的眼睛,话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信你什么?信你回来就冲我瞪眼珠子,还是信你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定罪?” “纪修杰,你松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硬。 纪修杰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那股子邪火瞬间灭了大半。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没有半分波澜的脸,心里那股子无力感又翻涌了上来。 他攥着她的那只手,终究还是松开了。 “我……” 他想解释,想说自己以后会改,可那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周晚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没再看他,转身继续收拾桌上的碗筷。 那副全然无视的模样,比任何争吵都让他憋闷。 赵静姝在旁边凉飕飕地飘来一句。 “行了啊纪团长,这会儿知道说软话了?早干嘛去了?我们家啾啾可不是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她说完,拉着还愣在原地的纪雪清,头也不回地进了东屋。 院子里,只剩下纪修杰一个人,对着一桌狼藉,站了很久。 第三十四章 我错了 夜深了。 东屋的土炕上,纪雪清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小小的手里,死死捏着那张几乎被手心的汗濡湿的介绍信。 纸张的边角已经软了,皱了,可她就是不肯松手。 白天在老师和父亲面前,她亲口承认了。 承认妈妈要卖了她。 她背叛了妈妈。 可妈妈没有骂她,一个字都没有。 反而给了她这张能去城里读书的信。 小姑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难受得紧。 她猛地翻了个身,把脸死死埋进那只塞满谷壳的枕头里。 眼泪,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很快就浸湿了一大片。 “还没睡?”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响起。 纪雪清浑身一僵,吓得差点从炕上弹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才从枕头里抬起头。 “妈……” 周晚秋没点灯。 她借着窗户外头洒进来的一点点月光,从自己的行李包里,翻出一个用旧布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放在了炕上。 “这些你拿着。” 纪雪清凑过去一看,是一沓初中的课本和练习册,虽然旧,但保存得很好,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 “市一中的教学进度,跟你们镇上不一样,你落下的课太多了,这几天在家,先把这些看看。” 周晚-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考试的事,别有压力。考得上,咱们就去读。考不上,大不了回来复读一年,明年再考。” 她没有提一个字关于白天发生的事,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在老师面前那么说。 她只是在为她的以后,做着最实在的打算。 纪雪清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周晚秋的腰,把头深深地埋在她怀里,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那么说的……” “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一定好好读书,我一定考上……” 周晚秋的身子僵了一下。 她还从没被谁这么抱过。 小姑娘瘦弱的身体在她怀里抖得厉害,滚烫的眼泪很快就浸湿了她胸口的衣裳。 半晌,她才抬起手,有些生硬地,一下一下,拍着纪雪清的后背。 “行了,快睡吧。” 第二天一早,纪贵安扭扭捏捏地蹭到了堂屋。 彼时,纪修杰正笨手笨脚地学着劈柴,周晚秋在厨房里熬粥。 少年人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开了口。 “爸,妈。” 纪修杰停下手里的斧子,回头看他。 “我想……我不想住校了,我想每天走读,回家里来住。” 纪修杰一听,心里那点想要弥补的父爱立刻就占了上风。 他想也没想,把斧子往木桩上一插,大步走过来,拍了拍纪贵安瘦削的肩膀。 “行!你想回家住,那就回家住!家里还能缺你一双筷子?” 在他看来,这是对儿子表达支持和关爱的最好方式。 周晚秋端着一盆洗好的菜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听见这句话,手里的盆哐当就摔在了地上。 “纪修杰!你除了会添乱还会干什么!” 她气得脑仁嗡嗡作响,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抬手就在纪修杰结实的胳膊上捶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家里离学校多远?来回三十里地!全靠两条腿走!天不亮就得起,天黑透了才到家!有这个时间,他在学校里多睡一个钟头,多看两页书不好吗?” “你当爹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纪修杰被这一通抢白,堵得半天没能喘上一口气。 他那套在部队里训人的法子,在这儿半点用都没有。 “我……” “妈,我还是想回家住。” 纪贵安看着被骂得抬不起头的父亲,又小声地把话重复了一遍。 周晚秋没再理会那个杵在原地的男人。 她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个三儿子。 少年人低着头,两只手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衣角,那不是任性,更像是在害怕什么。 周晚秋弯腰捡起地上的盆,又看了纪修杰一眼。 “你,出去。” 纪修杰愣了一下。 “我让你出去!” 纪修杰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转身,灰溜溜地走出了堂屋,顺手还把院子里劈柴的斧子给带上了。 周晚秋走到门口,把堂屋的门从里面插上。 她回过身,走到纪贵安面前,声音放缓了许多。 “跟妈说实话,在学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周晚秋没继续往下说,只是看着他。 少年人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两只手把自己的衣角都快绞烂了。 “学校里的宿舍,不好住?”周晚秋换了个问法。 纪贵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没……没有,就是……就是想家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底气。 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在学校住了快两年,早不恋家晚不恋家,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恋家了? 周晚秋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孩子,性子又软又倔,在学校肯定是受了委屈,又不敢跟家里说,怕说了也是挨一顿骂,只能用这种笨法子,想着能躲一天是一天。 她没再逼问下去。 “行,我知道了。”周晚秋松了口,“这事你别管了,明天我跟你去一趟学校。要是真像你说的,每天在学校待着还不如回家,我就同意你走读。” 纪贵安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他还以为妈会直接答应。 他下意识地朝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爸就在外面,可那点刚冒头的勇气,一想到父亲那张不怒自威的脸,瞬间就缩了回去。 最后,他也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那间昏暗的小屋。 晚饭的气氛,比中午还要沉闷。 桌上摆着早上剩下的稀粥,和一盘炒白菜,仅有的一点肉星子,周晚秋全拨到了纪雪清和纪贵安的碗里。 纪修杰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一对上几个孩子的脸,话就又咽了回去。 他这个爹,当得是真失败。 第35章 舔个脸,吃不下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周梦云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脸上挂着刻意讨好的笑,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姑,我来看看你。听说姑父回来了,我这个当侄女的,怎么也得来认认门啊!” 她自来熟地在桌边坐下,目光在桌上那几样清汤寡水的菜色上飞快一扫,眼底的嫌弃一闪而过。 赵静姝当场就翻了个白眼,连筷子都懒得动了。 周梦云像是没看见,她拿起一双筷子,叹了口气,幽幽地开了口,话却是对着纪修杰说的。 “姑父,你常年不在家,是不知道我姑有多辛苦。你看咱们家吃的,这还是你在家呢,你要是不在,我们连这点菜叶子都见不着,天天都是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粥,我跟贵德哥都瘦了一大圈了……” 她说着,还拿眼角去瞟周晚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这是在告状,告周晚秋当着他纪修杰的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苛待家人。 纪贵德的脸当场就涨红了,端着碗的手都在发抖。 周晚秋刚要开口,旁边一直沉默吃饭的纪修杰,却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一桌子的人都停了动作。 周梦云也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吃不下就滚。” 纪修杰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静,可那话里的冷意,却让屋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周梦云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纪修杰会是这个反应。 “姑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心疼我姑……”她结结巴巴地想解释。 “你心疼她?”纪修杰抬眼,那双在战场上见过生死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我怎么看着,你是舔着脸来我们家蹭饭,还嫌菜不好?” “周晚秋是我纪修杰明媒正娶的媳妇,她是我孩子的妈。她养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她没有义务,再多养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侄女。” “我们纪家,不欠你的。” 周梦云彻底傻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个传说中不近人情的男人,会这样旗帜鲜明地维护周晚秋。 她脑子一片空白,眼泪说来就来,转头就向周晚秋求助,哭得梨花带雨。 “姑……你看看姑父,他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真的没地方去了,我就是想跟你亲近亲近,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周晚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门亲,我不认了。” 她指着院门的方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你现在就走。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周梦云的哭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在喉咙里。 部队招待所里,被周晚秋毫不留情踹在心口上的那一脚,那股子钻心的疼劲儿,好像又顺着骨头缝爬了上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也顾不上哭了,手忙脚乱地从凳子上弹起来。 她惊恐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周晚秋,又看了一眼冷着脸的纪修杰,什么话都不敢再说,捂着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 世界终于清净了。 院门大敞着,灌进来的夜风吹得堂屋里的油灯火苗一阵摇晃。 一桌子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清脆声响。 一顿饭,总算是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结束了。 那一夜,纪修杰又睁着眼,在堂屋的硬板床上烙饼。 隔壁东屋,没有半点声响。 他这个家,好像成了座孤岛,而他,就是那个最不受欢迎的外来者。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纪修杰就翻身坐了起来。 他没点灯,摸黑从墙角拿起一把砍柴的斧子,想了想,又回屋从自己行李里翻出一把在部队里用的短刀,别在了腰后。 院子里,周晚秋正在井边打水,辘轳转动的吱呀声在清晨里格外清晰。 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纪修杰高大的身影站在堂屋门口。 “家里不能总吃素。”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冷空气里有些发涩,没看周晚秋,视线落在远处灰蒙蒙的山峦上。 “我上山看看,能不能打点东西回来。” 这是他头一次,主动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用他最熟悉的方式。 周晚秋打水的动作停了半秒。 她看了看他一身的装备,又收回视线,继续摇着辘轳。 “嗯。” 只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纪修杰却像是得了什么赦令,紧绷的脊背松了些,转身就大步朝院门口走去,背影带着几分仓皇。 等纪修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周晚秋才把满满一桶水提上来,倒进厨房的大水缸里。 纪贵安已经穿好了衣服,正站在堂屋门口,两只手绞着衣角,一脸忐忑地看着她。 周晚秋擦干手,一句话没说,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走。” “啊?去哪儿?”纪贵安愣住了。 周晚秋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头也没回。 “去学校。” “带我去看看你那个宿舍,到底是怎么个不好住法。” 去镇上的路不近,靠两条腿走到,天都该黑了。 周晚秋没打算委屈自己,领着纪贵安,直接去了村长家。 村长正蹲在院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见周晚秋,眼皮抬了抬。 老村长正蹲在屋檐下的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杆子,烟锅里一明一灭。 “叔,借村里的牛车用用。” 老村长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 “去镇上?那可不近。牛饿了,嚼的草料都得比别家金贵点。” 周晚秋没接话,从篮子里摸出十个用麦秆细细捆好的鸡蛋,往他脚边的石阶上一放。 老村长咧嘴一笑,露出黄牙,将烟杆往腰带里一别,利索起身。 “等着。” 牛车在饱经风霜的土路上呻吟着前行,木轮一次次陷入干裂的车辙,又被蛮横地拽出,每一次挣扎都掀起漫天黄尘,那股子混着牲口气味的土腥味,直往人肺里钻。 纪贵安像只受惊的鹌鹑,把自己缩进车板的角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抠着粗糙的木板边缘,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牛车刚捱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下,几个身影便从树后懒洋洋地晃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去路。 领头的王二赖嘴里斜叼着一根干草,视线在车板上一扫,落在纪贵安身上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陡然迸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光。 “哟,这不是纪家老三吗?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36章 打人犯法的 王二赖身后还跟着两个游手好闲的混子,三个人往路中间一站,活像三根歪歪扭扭的烂木桩。 赶车的老村长把牛勒停,烟杆子往车辕上磕了磕,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二赖,大清早的,堵人家路干什么?” 王二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压根没理会村长,一双贼眼只在纪贵安身上打转。 “纪老三,这是要去镇上念书啊?哥哥我前两天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纪贵安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抓着车板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 周晚秋从车上跳下来,挡在了牛车前面。 王二赖的视线这才从纪贵安身上挪开,落到周晚秋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副样子,跟菜市场挑拣猪肉没什么两样。 “哟,这就是纪家的那个?长得还挺带劲。怎么,想替你这便宜儿子出头?” 他身后的一个混子跟着起哄:“二赖哥,跟个娘们废什么话!直接把那小子拖下来,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话音刚落,王二赖已经伸出手,一把朝纪贵安的衣领抓了过去。 他动作快,手也脏,那黑乎乎的爪子眼看就要碰到纪贵安洗得发白的旧布衫。 纪贵安吓得往后猛缩,整个人都快贴在车板上了。 可王二赖的手,终究是没能碰到他。 “咔嚓!” 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不似人腔的惨叫。 周晚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跟前,一只手扣住了王二赖伸过来的手腕,轻轻一拧。 王二赖那条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去,他疼得满头是汗,抱着胳膊就在地上打滚。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另外两个混子都看傻了,反应过来后,怪叫一声就朝周晚秋扑了过来。 周晚秋没躲,侧身避开一个,抬脚踹在另一个的膝盖窝上。 那人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她顺势抓住第一个人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就往牛车的车轮上狠狠一撞。 “砰!” 沉闷的响声过后,世界安静了。 前后不过是眨几下眼的功夫,三个大男人,一个断了手在地上哀嚎,两个抱着头昏在地上,一动不动。 赶车的老村长吧嗒一下嘴,手里的烟杆子都忘了往嘴里送。 纪贵安更是呆若木鸡,他张着嘴,看着站在那儿,只是拍了拍手上灰尘的周晚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给我等着!” 地上打滚的王二赖还不忘放狠话。 “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我非让你付出代价不可!” 周晚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脚,往他那条好胳膊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 王二赖又是一声惨叫。 “再有下次,另一只也给你拧断。” 周晚秋说完,转身跳回牛车上,对着已经傻了的老村长说了一句。 “叔,走吧。” 牛车重新吱呀作响,绕过地上那三个人,慢悠悠地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车上,纪贵安好几次想开口,可一对上周晚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话就又全堵回了喉咙里。 到了镇中学门口,周晚秋付了车钱,领着纪贵安往里走。 “纪贵安,上个礼拜的钱呢,该交了吧?” 一个比纪贵安高出半个头的壮实男生,往他跟前一站,直接堵死了去路。 他脸上坑坑洼洼的,看人的样子也透着一股不耐烦。 纪贵安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周晚秋身后挪了半步,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衣角。 旁边一个瘦猴样的学生指着周晚秋,怪笑了一声。 “哟,出息了啊纪贵安,还找了个娘们来给你撑腰?” “她能干什么,替你挨揍吗?” 几个人跟着哄笑起来,声音不大,却刺耳得很。 为首的男生往前逼近一步,不耐烦地伸出手,就要去推周晚秋。 “滚开,别在这儿碍事。”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周晚秋动了。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做的,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高壮的男生已经双脚离地,整个人从她肩膀上飞了过去,然后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后面的水泥地上。 一个标准的过肩摔。 剩下几个学生都懵了。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弄死她!” 地上的高壮男生捂着后腰,疼得龇牙咧嘴地吼。 那几个学生如梦初醒,怪叫着一拥而上。 周晚秋不退反进,冲进几人中间。 一记手刀砍在瘦猴的脖子上,瘦猴眼一翻就软了下去。 她顺势一个扫堂腿,又放倒一个。 最后一个想从背后偷袭,被她反手抓住胳膊,借力一甩,直接跟他的同伴撞在了一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校门口进出的学生和老师,全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远远地站着,伸长了脖子,没一个敢上前的。 纪贵安杵在原地,嘴巴半张着,看着那几个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人,又看看他妈。 “都起来。” 周晚秋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地上哼哼唧唧的几个人说。 她一手一个,拎小鸡似的把两个男生从地上拽起来。 “还有你们,都跟上。” “带路,找你们校长。” 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往校长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 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个搪瓷缸子,被这动静吓得手一抖,茶水都泼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周晚秋把手里的高壮男生往前一扔,那人腿一软,直接摔在了校长办公桌前。 等看清被扔在地上的人是谁,他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砸在了桌上。 “志强?!” 他绕过办公桌冲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扶自己的儿子,“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李志强一见着他爹,眼泪都快下来了,指着周晚秋就喊。 “爸!就是她!这个疯婆子在校门口打我!” 校长火气蹭地就上来了,他推了推眼镜,摆出领导的架子。 “这位同志,你打人是犯法的!” “犯法?” 周晚秋打断他。 “你儿子带人堵我儿子,收保护费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犯法?” 校长被噎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儿子,李志强眼神躲闪。 第37章 没睡醒?做什么梦? 校长把儿子拉到身后,一副护犊子的架势,心里那点虚,全被他用官腔给盖了过去。 “同学之间闹着玩,你一个大人跟着瞎掺和什么!不管怎么说,你动手就是不对!”他指着自己儿子胳膊上那点擦破的皮,“你看看我儿子这伤!必须赔钱!道歉!” 周晚秋没动。 就在校长以为她被唬住了,正要再说几句场面话的时候。 啪——! 一声脆响,又狠又利落。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跟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瞬间没了声。 校长那副油光水滑的黑框眼镜,直接从鼻梁上飞了出去,在水泥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 他捂着脸,哆哆嗦嗦地指着周晚秋,半天没能把气喘匀。 “你……你敢打我?” 周晚秋压根没理他,她转过身,看着墙角里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的纪贵安。 纪贵安浑身一颤。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交了多少钱?” “一五一十,说清楚。” 纪贵安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把村里的混子打了,把学校的恶霸打了,现在连校长都打了的女人。 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眼眶,那点被欺负的委屈和害怕,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股豁出去的勇气。 他往前站了一步。“从上学期开始,李志强他们每个礼拜都要我们宿舍的人交五毛钱,说是保护费。不交,就往我们床上泼水,把我们的书本扔厕所里。我一共交了快二十块钱了……” “还有我!我也交了十几块!” 另一个被打的学生也小声地开了口。 周晚秋转回头,看着那个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校长。 “听见了?” “赔偿,可以。让你儿子,把我儿子他们被抢走的钱,一分不少地还回来。我还你双倍医药费。” “你……你这是敲诈!你这是勒索!”校长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等着,我现在就报警!让公安来抓你!” “好啊。”周晚秋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我等着。” 警察来得很快。 听完校长添油加醋的一番哭诉,又问了问旁边几个学生,带头的警察是个黑脸的中年男人,他走到周晚秋面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人是你打的?” “是。” “校长也是你打的?” “是。” 警察被她这干脆的态度噎了一下,半晌才又开口。 “你知道打人是犯法的吗?” “知道。”周晚秋抬起头,“那我也想问问,校园勒索,欺凌同学,是不是也犯法?为人师表,包庇纵容,算不算失职?” 黑脸警察又被噎住了。 他看看坐得稳如泰山的周晚秋,又看看旁边捂着脸直哼哼的校长和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行了!都别吵了!”他一拍桌子,“我看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有错!要不,你们就私了,今天这事就算了。要不,就都跟我回所里去,好好说道说道!” “私了?” 校长一听这两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点头哈腰地就把那个黑脸警察往办公室角落里拉。 “同志,同志,您过来,喝口水。” 他背对着周晚秋,身子挡得严严实实,只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飞快地往警察手里塞。 那警察起先还推拒了两下,最后却像是被校长在耳边念叨得烦了,胳膊一抬,那东西就顺势滑进了他的口袋。 再转过身来时,黑脸警察清了清嗓子,脸上那点公事公办的严肃劲儿,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 “咳!我看这事也清楚了。” 他走到周晚秋面前,下巴一扬,那股子官腔又端了起来。 “你动手打人在先,这是事实。李校长这边呢,也愿意退一步,不追究你打人的责任了。但是,你得赔偿李志强同学的医药费,再当面给李校长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仿佛刚才那个拍着桌子喊的人不是他。 办公室里那几个被打的学生,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李志强更是从他爸身后探出头,冲着纪贵安做了个挑衅的口型。 周晚秋气得浑身发冷。 她看明白了。这世道,到哪儿都一样,有钱有关系,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她站了起来,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想把眼前这张颠倒黑白的脸,连同那张办公桌,一起掀了。 “妈!” 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 是纪贵安。 少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墙角挪了出来,挡在了她身前。 他瘦得像根豆芽菜,身子还在抖,可那只抓着她的手,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妈,算了。”他仰起头,哀求地看着她,“我们走吧。” 他怕。他怕他妈真的跟警察动了手,到时候就再也走不了了。 周晚秋胸口那股子要炸开的火,被儿子这一声哀求,硬生生地给压了回去。 她看着纪贵安那张又青又白的脸,那股子火没处发,最后全变成了冷冰冰的嘲讽。 “行。” 她甩开纪贵安的手,从兜里掏出纪修杰给的那个布包,数都没数,直接抽出一沓钱,扔在了办公桌上。 钞票散了一桌子。 “医药费,够不够?”她看着校长那张贪婪的脸,“不够我再加。就当是喂狗了。” 校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发作,又忌惮她刚才那股子狠劲儿,最后只能把火气都咽下去,手忙脚乱地去收桌上的钱。 “道歉就免了。”周晚秋拉起纪贵安,“这学,我们不念了。麻烦李校长,把退学手续给我们办一下。” “办手续?”校长把钱揣进兜里,气焰又嚣张起来,“想得美!你今天在学校闹了这么大的事,影响多坏!想走可以,得交手续费!五十块!” “你!”纪贵安气得脸都红了。 周晚秋已经懒得再跟他废话,抬手就想再给他一巴掌。 “哎!干什么!”旁边的黑脸警察厉喝一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我可警告你,别乱来!再动手,我真抓你了!” 校长缩了缩脖子,也怕真把这疯婆子惹急了,自己再挨一下。 他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翻出表格,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划了几下,狠狠往桌上一拍。 “滚!都给我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他指着门口,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对穷鬼,还想读书?做什么梦!” 第38章 一天尽添乱 周晚秋拿起那张纸,看都没看他一眼,拉着纪贵安,转身就走。 身后,还传来校长和他儿子幸灾乐祸的咒骂声。 一直走出校门很远,纪贵安还低着头,整个人的情绪都沉浸在刚才的屈辱里。 牛车是回不去了,两人只能沿着土路往回走。 秋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没什么温度。 “后悔吗?”周晚秋忽然开口。 纪贵安猛地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为了几句骂,丢了上学的机会,后悔吗?” 纪贵安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低下头,闷闷地开口。 “不后悔。他们……他们本来就不是东西。” “那以后打算怎么办?”周晚秋又问。 纪贵安彻底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辍学,回家,然后呢? 跟着村里人下地干活,一辈子当个泥腿子? 他心里一阵恐慌,下意识地开口:“妈,我可以不读书了。我长大了,可以去城里打工,挣钱给你和嫂子花……” 他以为这是最懂事的回答,以为这样说,妈妈会高兴。 周晚-秋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一句话没说,就那么看着他。 看得纪贵安心里直发毛。 “打工?”她重复了一遍,“你以为城里遍地是黄金,弯腰就能捡?你没文凭,不识字,去了能干什么?去码头扛大包,还是去工地上搬砖?一天累死累活,挣那点钱,够你吃饭还是够你穿衣?” “纪贵安,你给我记住了。”她严厉得吓人,“你这个年纪,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 “只有读书,你才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只有读书,你才不会被人踩在脚底下,一辈子翻不了身!” “国家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以后最吃香的,就是你们这些有文化的读书人!你现在跟我说你要去打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纪贵安被她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高考?那是什么? 他只在报纸的角落里见过这两个字,离他太遥远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母亲,心里又是害怕,又是茫然。 周晚秋看他那副样子,也懒得再多说。 她把那张退学证明塞进他怀里。 “过几天,跟你妹妹一起,去城里一中考试。” “啊?”纪贵安彻底傻了。 “我让你去,你就去。考得上,你们俩一起在城里念书。考不上,”周晚秋顿了顿,“就回来,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纪贵安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原地,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去城里念书?跟他妹妹一起?他不是在做梦吧? 他快步追上去,跟在周晚秋身后,好几次想开口问,又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赵静姝和纪雪清正在东屋里看书。 纪修杰还没回来。 周晚秋没提学校的事,只是把纪贵安推进东屋。 “你妹妹的课本,你们俩一起看。不懂的,就问她。从今天起,你们俩的任务就是复习。” 说完,她转身进了厨房,准备做晚饭。 米缸见了底,菜篮子也是空的。 周晚秋叹了口气,只能把中午剩下的一点稀粥热了热。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有些疲惫的脸。 她心里盘算着,纪修杰上山一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获。 要是空手回来,明天这一家子的口粮,又得发愁。 正想着,院门砰的被撞开。 一个同村的妇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惊慌。 “晚秋!不好了!快!快去后山看看!” “你家男人,出事了!” 那妇人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厨房里那点微弱的暖气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东屋的门帘猛地被掀开,赵静姝和两个孩子都冲了出来,脸上全是煞白。 “婶子,你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赵静姝扶住那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妇人。 “我……我当家的从山里跑回来说的!说你家纪团长,在后山跟野猪干上了!受了重伤,流了好多血!” 周晚秋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就往外走。 “啾啾!”赵静姝急了。 “看好家,看好孩子。”周晚秋头也没回,只扔下这几个字,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门口。 她心里烦躁得不行。 这个纪修杰,是嫌家里的麻烦还不够多? 她一路往村口跑,还没到地方,就看见一堆人黑压压地围在那儿,议论声跟炸了锅似的。 周晚秋拨开人群挤进去。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纪修杰高大的身子靠着树干,半边身子都快被血浸透了,军绿色的褂子变成了深褐色,脸上、胳膊上全是划痕。 他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声又粗又重。 在他脚边,还躺着两个同村的壮汉,也是一身狼狈,其中一个的腿上还缠着破布条,血正往外渗。 而他们三个中间,赫然拖着一头巨大的野猪。 那畜生个头大得吓人,獠牙外翻,身上横七竖八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已经死透了。 “天爷啊,这得有两百斤了吧?” “纪团长这是去玩命了啊!” “你看那俩,王大壮跟李二牛,腿都快被那畜生给废了!” 老村长听到动静,也拄着拐杖赶了过来,看见那头野猪,倒吸一口凉气。 他吧嗒着旱烟,绕着那猪走了两圈,最后把烟杆子往地上一顿。 “行了,都别看了!还愣着干什么?搭把手,把猪抬到老刘头家去!再找几个人,把王大壮他们俩送回去!”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七手八脚地把那头沉甸甸的野猪往屠夫刘老头家拖。 周晚秋没管那头猪,她走到纪修杰跟前,蹲下身。 纪修杰抬起头,看见是她,那紧绷的神经像是松了一下,身子晃了晃。 周晚秋伸手掀开他胳膊上破烂的衣袖,一道半尺长的口子从他小臂一直划到手肘,皮肉外翻,周围已经红肿得厉害。 “死不了。”纪修杰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第39章 搞不好会死人的 周晚秋没理他,站起身,对着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妇人就开了口。 “婶子,麻烦你,去我家烧一大锅开水,再拿几块干净的布过来。” 然后她又转向一个半大小子:“去后山,把长在石头缝里的那种带刺的绿叶子,还有开紫色小花的草,都给我薅一把回来,快去!” 那妇人和小子被她这股子不容置喙的劲儿唬得一愣,想也没想就分头跑了。 屠夫刘老头家的院子里,野猪已经被开膛破肚。 纪修杰和另外两个受伤的汉子被安排在院里的长凳上坐着。 周晚秋很快就带着人回来了,她把采来的草药用石头捣烂,分成三份。 “干什么呢这是?”老村长皱着眉头走过来,“晚秋啊,你别胡闹,这伤口可不是闹着玩的,弄点野草糊弄一下,回头要是发炎了,人就废了!我已经让人去请孙郎中了!” “不用。”纪修杰开了口,他看着周晚秋忙碌的背影,“让她来就行,她会。” 一句话,让整个院子都静了一瞬。 刘屠夫手里杀猪的刀都停了,赵静姝也刚好赶到,听见这话,脚下一个踉跄。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周晚秋身上。 纪家的这个婆娘,还会医术?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周晚秋捣药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迎上众人探究的视线,心里把纪修杰骂了八百遍。 “他伤得不重,死不了。”她站起身,端着一盆刚烧开的热水走到纪修杰面前,“我先带他回去处理伤口,猪肉你们先分着,给我们家留一份就行。” 说完,她就想去扶纪修杰。 纪修杰没动,他看着她,“你怕什么?” 周晚秋的手僵在半空。 “怕你流血流多了,死在半道上,我懒得给你收尸。”她冷邦邦地甩下一句。 纪修杰没再追问,他看着她,话锋一转:“今天去学校,怎么样了?” 周晚秋把手里的布巾扔进热水里,又捞出来拧干,动作麻利地开始给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给他办了退学。” 纪修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也让他跟着雪清一起,去考城里的一中。”周晚秋没抬头,专心致志地处理着他的伤口,“等过段时间,考试结果下来,要是两个都考上了,我想办法,把家搬到城里去。在那边,总比在村里方便。” 她把未来的打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仿佛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 纪修杰没说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小心翼翼给他清理伤口的女人。 一进院门,赵静姝凉飕飕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哟,纪团长这是上山打仗去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她嘴上不饶人,手里却已经端了盆干净水,又拿了剪刀和布巾。 周晚秋让纪修杰在院里的长凳上坐下,拿起剪刀,一点点把他胳膊上黏着血肉的布条剪开。伤口比在村口看着的更吓人,混着黑泥和草屑。 她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擦拭着伤口。 纪修杰一声不吭,坐得像尊石像。 院子里静得只剩下布巾擦过皮肉的细微声响,和水滴落在泥地上的吧嗒声。 赵静姝把捣好的药泥递过去。 周晚秋用一片木片,把墨绿色的药泥敷上去。草药的清凉压下了那股火辣辣的疼。她用干净的布条把伤口一圈圈包扎好,打了个利落的结。 “这几天别碰水。” 她站起身,收拾东西,全程没再看他。 纪修杰动了动被包好的胳膊,疼,但那股子钻心刺骨的劲儿确实轻了。 他看着周晚秋走进厨房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猪肉很快分好了,老村长做主,给纪家分了最大的一块后腿,足有二十多斤。 整个村子都像提前过了年,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了肉香。 纪家的厨房里,周晚秋把肉切了一大块,混着白菜粉条,炖了满满一锅。 浓郁的香气,总算驱散了这几天笼罩在屋子里的那股子死气。 晚饭时,纪修杰看着两个孩子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夹起碗里最大的一块肥肉,放进纪雪清碗里。又夹了块瘦的,想给纪贵安。 两个孩子的动作都是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默默把肉扒进嘴里。 虽然还是疏远,但没把碗端开。 纪修杰心里那口气顺了点。他转头,筷子伸出去,想给周晚秋也夹一块。 周晚秋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没回头,端着自己的碗,往旁边挪了挪。 筷子停在半空。 纪修杰默默地,把那块肉夹回了自己碗里。 屠夫刘老头手里的砍刀剁在砧板上,震得案板上白花花的肥肉都颤了三颤。 他抬起满是油光的老脸。 院子里原本嗡嗡的说话声,被这一记重响给硬生生斩断了。 所有人都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院门口。 周晚秋扶着纪修杰,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赵静姝跟在后头,抱着胳膊,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将院里这副热闹景象尽收眼底。 两盏昏黄的马灯下,那头被大卸八块的野猪泛着血淋淋的油光,浓重的血腥气混着人身上的汗臭,熏得人脑门发晕。 一个手脚麻利的婶子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抢过身下的长凳,还特意用自己的袖子在上头来回抹了两下,谄媚地凑了上去。 “哎哟!纪团长!您快坐,快坐!这胳膊可得当心着,千万别再扯着了!” 纪修杰胳膊上的伤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他没吭声,顺着那股力道坐了下来。 他前脚刚坐稳。 周晚秋后脚就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正好站定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一下,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刘屠夫把那把还往下滴着油的砍刀往油腻腻的围裙上蹭了蹭,粗声大气地开了口。 “修杰啊,这猪,你说说,咋分?” 不等纪修杰开口,人群里一个尖细的嗓音就冒了出来。 是村西头的王家婆娘,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 “这还用问吗?这么大一头猪,纪团长一个人也吃不完啊!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沾沾光,那也是应该的嘛!” 第40章 不拿白不拿 “就是!”有人立刻扯着嗓子附和,“纪团长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还能忘了我们这些乡亲?” 这话跟扔进油锅里的一滴水似的,院子里嗡的一声就炸了。 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的车轱辘话滚来滚去,意思却只有一个。 这肉,得见者有份。 “我们也不是白拿!”王家婆娘生怕自己落了后,又嚷嚷起来,“拿东西换!我家地里新收的红薯,水灵着呢,换一块肉,不亏吧?” “对对对,我家有干豆角!” “拿棒子面换也行!” 一时间,院子里跟赶集似的,什么烂菜叶子干豆角都成了能换金贵猪肉的宝贝。 那股子理所当然的劲儿,熏得人脑仁疼。 老村长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拧着眉头,一句话没说。 那两个跟着纪修杰一起受伤的汉子,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又把头埋了下去。 纪修杰的脸色沉了下来。 “哎哟喂,我算是开了眼了。” 赵静姝凉飕飕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从周晚秋身后走出来,叉着腰,把那几个叫得最欢的妇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拿几根红薯干就想换肉?你们这算盘打得我在部队大院都听见了。怎么着,人家纪团长拿命换回来的肉,到你们嘴里就成全村的大锅饭了?脸呢?掉地上被猪踩了?” 王家婆娘被她这番话抢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个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这是跟纪团长商量!” “商量?”赵静姝笑了一声,“我看你们是按着头让人家同意吧?一口一个乡亲,一口一个英雄,这是要把人架在火上烤啊?今天他要是不分你们肉,明天是不是全村都要戳他脊梁骨,说他纪修杰当了官就忘了本?” “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 赵静姝往前一站,直接把王家婆娘的话头给堵了回去。 “人家三个大男人豁出命去打回来的东西,凭什么分给你们?就凭你们脸大?” 她一番话,又脆又响,跟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 “今天他要是不分,明天是不是全村都得在背后戳他脊梁骨,骂他纪修杰当了官就六亲不认了?” “我呸!玩道德绑架都玩到英雄头上了,你们可真行!” 王家婆娘被她这通指着鼻子的骂,气得浑身直哆嗦,半天憋出一句。 “你……你个外来的,没你说话的份!” “行了!” 老村长把烟杆子往门槛上重重一磕,站了起来。 院子里那股子嗡嗡的议论声,总算是歇了。 他走到院子中间,先是看了一眼纪修杰,又扫过另外两个挂了彩的汉子。 “修杰,大壮,二牛。” “猪是你们打的,你们是主角。这肉,是卖是换,还是自个儿留着,你们三个拿主意。” “村里人要是想换,也行,但谁也别想占便宜。”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回到了纪修杰身上。 他没立刻开口,那两个汉子对视一眼,嘴唇动了动,却都没吭声。 “这猪,我们三个分。我受的伤最重,出的力最多,我要四分之一,猪里脊和后臀那块最好的,归我。” 他指了指那两个汉子,“他们俩,一人也要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一,一半给刘叔当辛苦费,另一半,村长你看着办,谁家想换,就拿粮食来换,价格你来定。” 这个分法,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 那两个汉子得了这么大好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村民们虽然没能占到大便宜,但总归有肉吃了,也不再嚼舌根。 王家婆娘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被赵静姝一个眼刀飞过去,立马闭了嘴。 刘屠夫手脚麻利,很快就把肉分好。 纪家分到的那块肉,用一张大大的荷叶包着,沉甸甸的,足有三十来斤。 肉分完了,刘屠夫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 一大盆混着血水的猪下水,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他嫌弃地拎起来,就准备往院角的泔水桶里倒。 “等一下。” 周晚秋突然开了口。 她走到刘屠夫跟前,指着那盆东西。 “刘叔,这个,能给我吗?” 刘屠夫愣住了,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晚秋啊,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刘屠夫一脸不解,“这东西腥气死人,洗都洗不干净,没人吃的!” “是啊,这东西吃了要生病的!” “纪团长家还能缺这点吃的?” 周围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同情。 纪修杰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周晚秋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 “家里有肉,你弄这些干什么?不嫌丢人?” 在他看来,周晚秋要这些没人要的下水,就是因为穷怕了,这让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脸面,火辣辣地疼。 周晚秋甩开他的手。 “丢人?能吃的东西,有什么好丢人的。” “你懂什么!”赵静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她对着纪修杰翻了个白眼,“这叫猪下水,我们家啾啾做出来,能香掉你的舌头!城里饭店这还是一道菜呢!” 她抱着胳膊,斜着纪修杰。“怎么,你还瞧不上了?行啊,等做出来了,你有能耐别吃!” 纪修杰被赵静姝那番话噎得半天没喘上来气,最后也只能跟着周晚秋,闷不吭声地回了家。 一进院子,那一大包用荷叶裹着的猪肉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 旁边,是周晚秋拎回来的一大盆猪下水,血糊糊的一团,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气。 周晚秋把袖子往上一挽,立刻就动了起来,整个院子仿佛都成了她的战场。 “静姝,烧水,要滚开的。” “雪清,去把家里的盐罐子拿出来。贵安,把那边的盆都洗干净。” 她发号施令,话不多,却清楚干脆。几个孩子和赵静姝立刻就动了起来,没人有半句废话。 院子里,没人搭理纪修杰。 他杵在那儿,像个外人。 赵静姝端着热水来回跑,两个孩子围着周晚秋,递盐的递盐,洗盆的洗盆,一切都井井有条。 他盯上了那盆没人动的猪下水。 “我来弄这个。” 第41章 男人你是来添乱的吗 他挽起袖管蹲下,抓起那截滑腻的猪大肠,全然是部队里拧毛巾的架势,手上青筋一暴,使出了蛮劲。 噗嗤! 没清干净的秽物混着血水,兜头盖脸地溅了他满身。 那股子冲鼻的腥臊恶臭,霎时在院子里炸开。 赵静姝端着净菜刚走近,被这股味道熏得一阵反胃,手一软,搪瓷盆哐当坠地。 她捏着鼻子,柳眉倒竖:“纪修杰!你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的?!” “你当这是拆你的枪吗?好好的东西让你给糟践了!没那个本事就别逞能,行不行!” 纪修杰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低头看着满手的狼藉,那张惯于发号施令的嘴,此刻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静姝的火气直冲脑门,嫌恶地挥手:“赶紧起开,别在这儿添乱!” 纪修杰那张在战场上都未曾变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个堂堂的团长,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此刻却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还是因为一截猪大肠。 他想反驳,可看着自己满手的狼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晚秋闻声走了过来,她没骂人,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惨状,又看了一眼僵在那里的纪修杰。 “你,”她指了指墙角的柴堆,“劈柴去。那边的水缸也空了,去挑满。”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厨房里的活,你别碰。” 那语气,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却比赵静姝的叫骂更让他难堪。 那意思很明白,这些细致活你干不了,就去干点纯粹的力气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纪修杰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起身,默默地走到墙角,拿起那把沉重的斧子。 他把那股子无处安放的憋闷和难堪,全都发泄在了木头上。 这边,周晚秋已经接手了那盆烂摊子。 她让贵安打了井水过来,倒了半罐子醋和一把粗盐进去,把那些下水浸在里面,下手又快又利落地揉搓起来。 那股子腥臭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她把猪肝、猪心、猪肺都分门别类地放好,又把那一大块后臀肉拿了出来。 刀在她手里,使得比绣花针还稳。 她把肉分成了几大块,一部分抹上厚厚的盐,用绳子穿了,挂在屋檐下风干,准备做成腊肉。 “妈,你还会做这个?”纪雪清看得眼睛都直了。 “留着过冬吃。”周晚秋头也没抬,又指着一截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肠衣,“这个,晚上给你们做肉肠。” 剩下的猪下水,她用滚水焯了一遍,切成小块,又分成了几份。 一份用布包好,放进井里用凉水镇着,留着明天吃。 院子里,纪修杰已经劈了小山一样高的柴,又把两个大水缸挑得满满当当。 他浑身是汗,胳膊上的伤口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可他没停,像是只有不停地干活,才能抵消心里的那股子无力感。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厨房里飘出了浓郁的香气。 周晚秋在灶台前忙碌,她先用大火爆炒,一把干辣椒扔进滚油里,呛人的辣味瞬间就钻了出来。 接着,是切好的肥肠,在锅里噼里啪啦地翻滚,很快就裹上了一层诱人的酱色。 另一口锅里,是切得薄薄的肝尖,滑进油锅,快速翻炒几下就立刻出锅,保证了肝尖的滑嫩。 最霸道的,还是那锅红烧肉。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糖色里咕嘟咕嘟地炖着,肉皮变得晶莹剔透,旁边还卧着几个白生生的煮鸡蛋,也渐渐被染上了油亮的红褐色。 最后,是焖得喷香的白米饭。 这股子又香又辣又霸道的味道,顺着风,飘满了整个村子。 左邻右舍的人家,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不少人端着饭碗凑到院墙边,伸长了脖子往纪家院里瞧。 “这纪家是发财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听说是纪团长上山打了一头大野猪!” “这周晚秋,什么时候手艺这么好了?以前不都是她那个侄女做饭吗?” 议论声隔着墙传来,纪家院里的人却充耳不闻。 赵静姝咋咋呼呼的声音先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啾啾,你这是要把房顶给香塌了啊!” 话音刚落,几道菜被端上了桌。 一大盘红彤彤的火爆肥肠,辣椒的香气混着猛火爆炒过的镬气,呛得人直想打喷嚏。 一盘熘肝尖,还滋滋地冒着热油。 最中间,是一海碗红烧肉炖鸡蛋,肉块堆得冒了尖,酱汁浓稠油亮,旁边卧着的几个鸡蛋都被染成了诱人的褐色。 纪雪清和纪贵安两双眼睛死死钉在桌上,筷子都快拿不稳了。 一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进了纪雪清的碗,她也顾不上烫,塞进嘴里哈着气,腮帮子鼓鼓囊囊,就是不肯吐出来。 赵静姝夹了一筷子肥肠,辣得嘶嘶抽气,眼泪都快出来了,嘴里却含糊不清地喊。 “绝了!我的老天爷,啾啾你这手艺,国营饭店的大师傅见了都得喊你一声师父!” 赵静姝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都含糊不清。 纪修杰也动了筷子。 他夹了一块肥肠,送进嘴里。 没有一丝腥臊,只有辣椒和猛火爆炒出来的焦香。 他又夹了一块肝尖,滑嫩得几乎不用嚼。 他的筷子顿住了。 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你……这些,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周晚秋置若罔闻。 她只拿起勺子,将一大勺油亮黏稠的红烧肉浓汁,慢悠悠地淋在自己那碗热气腾腾的白饭上。 雪白的米粒瞬间被琥珀色的酱汁浸透。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迎上对面男人的视线。 “我本来就会。” 一顿饱足的晚饭,抽走了人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酒足饭饱后的慵懒。 周晚秋搬了条长凳,倚着墙根坐下,享受着晚风拂面的片刻闲适。 院里,纪雪清和纪贵安正吭哧吭哧地在井边刷锅洗碗。 赵静姝擦干手上的水渍,挨着周晚秋坐下,拿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 “我说,这小日子眼看着是舒坦了,有肉吃,人也全乎了。那你那婚还离不离?” 第42章 你是不是下毒了? 周晚秋没说话,只是看着夜色里两个孩子忙碌的背影。 离,当然要离。 可这两个孩子…… 她心里那点烦躁又冒了头,干脆站起身,不再去想。 她径直走到堂屋门口,纪修杰正站在那儿,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的光。 “纪修杰,”周晚秋抬起头,“离婚报告,你到底什么时候批?” 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纪修杰那张刚刚因为一顿饱饭而缓和下来的脸,又重新绷紧。 他没看周晚秋,反而扭头冲着院里的赵静姝去了。 “赵静姝!你能不能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我挑拨?”赵静姝叉着腰就过来了,半点不怵他,“人家两口子的事,我挑拨得动吗?纪团长,有时间冲我嚷嚷,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她翻了个白眼,拉着周晚秋的胳膊,“啾啾,别理他,咱们进屋。” 周晚秋确实也不想理他,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西屋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了。 纪贵德打着哈欠,一脸不耐烦地走了出来。 他身上那件干净衣裳穿得皱皱巴巴,看见赵静姝,下巴一扬,理所当然地开了口。 “你,去给我烧锅水,我要洗澡。” 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馊味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赵静姝的火气噌地就顶到了脑门上。 “你使唤谁呢?纪贵德,你手断了还是脚断了?要洗自己烧去!” “我让你烧你就烧!哪儿那么多废话!” 纪贵德梗着脖子,还想再说什么。 可他话还没说完,脸色就猛地一变。 他捂着肚子,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弯下腰去。 那股子酸臭味儿,这下子再也藏不住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院角的茅房冲了过去,步子又急又乱。 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周晚秋皱了下眉,淡淡说了一句:“肠胃太久没沾油水,一下吃得太猛,受不住了。” 她话音刚落,茅房那边就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 没一会儿,纪贵德扶着墙,脸色惨白地挪了出来,两条腿都在打颤。 他一看见周晚秋,像是找到了罪魁祸首,颤抖着手指着她。 “你……是不是你在菜里下毒了?” 这话一出,连纪修杰的脸色都变了。 周晚秋被气笑了,她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纪贵德。 “我给你下毒?纪贵德,我看你是把脑子也一块儿拉出去了吧?” “爸!你看看她!”纪贵德见周晚秋不认,立刻转向纪修杰告状,“她就是故意的!以前不给我们饭吃,现在看你回来了,就想着法子毒死我!这样这个家就都是她的了!” 纪修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着周晚秋,又看看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时也不知道该信谁。 “贵德,别胡说……”他开口,话里却没什么底气。 “我胡说?我的肚子都快疼死了!”纪贵德哭嚎起来。 啪——! 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纪贵德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静姝。 赵静姝甩了甩自己打得发麻的手,冷着脸。 “你给我闭嘴!一桌子五个人吃饭,怎么就你一个人吃出毛病了?雪清和贵安怎么没事?我和啾啾怎么没事?连纪团长这个伤员都没事!” 她往前逼近一步,指着纪贵德的鼻子。 “你自己天天在屋里躺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肠胃早就虚了!猛地吃了顿好的,自己受不住,还有脸赖别人?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纪贵德被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捂着脸,眼泪鼻涕一块儿往下流。 就在这一片混乱里,一直没说话的纪贵安也从井边站了起来。 他走到周晚秋跟前,脸色有些发白,手捂着肚子,小声地开口。 “妈,我……我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这话刚说出口,纪修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个可以说是意外,两个呢? 他看向周晚秋,那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瞬间就摇摇欲坠。 周晚秋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拉过纪贵安的手,两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上眼。 片刻后,她松开手。 “没事,积食了。你跟老大不一样,他那是虚不受补,你这是吃撑了。” 她拍了拍纪贵安的后背,“去,别坐着,绕着院子走几圈,走得身上微微出汗就好了。” 赵静姝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 她一把拉过纪贵安,又冲着东屋喊了一声。 “雪清,别洗了!出来,跟你哥一起溜达溜达,消消食!” 她不由分说,推着纪贵安就往院子外头走,又把探头探脑的纪雪清也给拽了出去。 “走走走,咱们去村口转转,这院里味儿太冲,别把人熏坏了。” 转眼间,院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酸臭味还没散尽。 纪修杰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周晚秋完全笼罩在里面。 他站了很久,胳膊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 “今天的事……”他终于开了口,嗓子有些干涩,“别跟贵德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混账。” 这话是在替儿子道歉,却又带着几分维护,话说得笨拙又别扭。 周晚秋从墙根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衣角上不存在的灰。 “我没兴趣跟没脑子的人计较。” 她说完,绕过他,径直走向东屋,连多一个字都懒得给。 纪修杰僵在原地,那句对不起在喉咙里滚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看着那扇被干脆利落关上的房门,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想走进那个家,可那扇门,却把他死死地关在了外面。 第二天,天刚亮,这个家里的气氛就变了。 东屋里,没了往日的懒散。 周晚秋,赵静姝,纪雪清,还有纪贵安,四个人各占一角。 炕上两个,桌边两个,人手一本书,埋着头,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阳光从窗格子里透进来,照着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也照着他们专注的侧脸。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一种朝着同一个目标使劲的默契。 第43章 女人读书没用 纪修杰在院子里劈完了柴,挑满了水,想进屋看看,脚刚踏上门槛,又收了回来。 他看不懂那些书,也插不进那样的氛围里。他只能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那安静又充满力量的翻书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到了头顶。 灶房里冷锅冷灶,没有半点生火的迹象。 西屋的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推开,纪贵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看见饭菜,肚子里的馋虫和火气一起拱了上来。 他径直冲到东屋门口,一把掀开门帘。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做饭?一个个的,读那点破书有什么用!” 屋里四个人同时抬起头,看他的样子,像在看一个闯进来的疯子。 纪贵德被这四道视线看得有些发毛,但一想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胆气又壮了起来。 他把矛头直指赵静姝和周晚秋。 “尤其是你们两个!女人家家的,读再多书,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相夫教子,伺候男人!整天抱着书本当饭吃吗?” 他话音刚落,一道劲风就扑面而来。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纪贵德的脸上。 赵静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她甩了甩自己打得发红的手。 “纪贵德,你再说一遍?” “你敢打我!”纪贵德捂着脸,不敢置信。 “打你都是轻的!”赵静姝的火气彻底被点燃了,她往前逼近一步,指着纪贵德的鼻子就骂,“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把自己的无能怪到女人头上!自己不学无术,就觉得别人读书碍了你的眼?” “你懂个屁!”纪贵德梗着脖子反驳,“女人读书就是没用!” “没用?”赵静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问你,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是男是女?” 纪贵德愣住了。 “教人养蚕缫丝的嫘祖,是男是女?” 纪贵德的嘴张了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写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李清照,是不是女人?她们哪个不是名垂千古?哪个不比你这个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废物强上一万倍?”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对女人读书这件事大放厥词?!” 赵静姝一番话,像是连珠炮,又快又响,每一个字都砸在纪贵德的脸上。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那点可怜的知识储备,在这些名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那张被打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半天憋出一句:“你……你们……强词夺理!” “都给我住口!” 一道低沉的呵斥声从门口传来。 纪修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没看吵得面红耳赤的赵静姝,而是把全部的压力都投向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纪贵德一见他爸,像是找到了救星,立马告状:“爸!你看看她们!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纪修杰走了进来,高大的身躯让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更显逼仄。 他走到纪贵德面前。 “我警告你,她们复习,是我的意思。” 纪贵德脸上的委屈瞬间凝固了。 “从今天起,家里的饭,我来做。你,”纪修杰指着纪贵德,“要是再敢来这里捣乱,说一句废话,就给我滚出去,这个家不养闲人。” 那句话砸下来,屋里头那点子吵嚷劲儿,霎时就散得干干净净。 纪贵德脸上那个巴掌印还滚烫着,脑子里却嗡的一声,空了。 他爸说什么? 是他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去看屋里那几个人。 周晚秋和赵静姝都垂着头,像是又在看书,可那肩膀,却在极轻微地耸动。 纪修杰就那么杵在那儿,话不多,却比刚才那个巴掌还让他脸上发烫。 那点刚被扇出来的火气,被这句话浇得连个烟儿都没剩下。 他嘴唇哆嗦了半天,那句顶撞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泄了气,变成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咕哝。 “……我……我知道了。” 纪修杰没再看他,只是往旁边站了一步,那意思很明显,别在这儿杵着碍事。 纪贵德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更是又恨又气。 他灰溜溜地转身,连东屋的门帘都不敢再碰一下,直接回了自己那间又闷又暗的西屋,把门摔得震天响。 屋里,赵静姝冲着周晚秋挤了挤眼,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 周晚秋没理她,只是把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 纪修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屋里又恢复了安静,那股子格格不入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院子里,继续干他那些干不完的力气活。 一顿午饭,吃得比昨天晚上还要沉默。 纪贵德没从西屋出来。 周晚秋也没去叫他,只当没这个人。 饭桌上,纪修杰几次想开口,想问问她们复习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可一对上那几个埋头吃饭的脑袋,话就又咽了回去。 吃过饭,赵静姝和两个孩子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一头扎进了书本里。 西屋的门吱呀开了。 纪贵德换了身衣裳,虽然还是那件,但好歹拉扯平整了些。 他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埋头劈柴的纪修杰,又看了一眼安静的东屋,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爸,我出去一趟。省得待在家里,碍了人家读书人的眼。” 纪修杰劈柴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眉头紧锁。 “你又想去哪儿鬼混?” “什么叫鬼混?”纪贵德梗着脖子,“我就是出去走走,透透气!这个家,我都快待不下去了!” 他说完,也不等纪修杰再开口,赌气似的,大步就朝院门口走去。 刚走出村口没多远,还没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底下,一个纤细的身影就从旁边的小路上迎了上来。 “贵德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周梦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几步就走到了纪贵德跟前。 纪贵德一肚子火正没处发,看见她,那股子委屈劲儿瞬间就找到了宣泄口。 “梦云?你怎么来了?” 第44章 你是不是要抛弃我? “我……我这不是不放心姑姑嘛,想过来看看。”周梦云咬着嘴唇,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贵德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是你表妹,总比外人亲吧?” 她这话说得,又体贴又带着几分暗示。 纪贵德那点防备心,在她这三言两语的攻势下,顷刻间就土崩瓦解。 他把上午在家里受的气,添油加醋地,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当然,在他嘴里,周晚秋和赵静姝就成了仗着他爸撑腰,不把他这个长子放在眼里,整天只知道读书享清福,连饭都不做的恶毒女人。 “她们就是故意的!”纪贵德越说越气,“我爸也是,被她们灌了迷魂汤了!竟然还帮着她们说话!” 周梦云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脸上露出同情的神情。 等纪贵德说完了,她才叹了口气,幽幽地开了口。 “贵德哥,你别生气。或或许姑姑和静姝姐这么用功读书,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呢?” “为这个家好?”纪贵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是啊。” 周梦云垂下眼帘,嗓音放得更低了,像是在替她们辩解,话里的意思却句句扎心。 “你想啊,她们要是考出去了,考到城里去了,那不就是城里人了吗?到时候,把你和雪清妹妹、贵安弟弟都接过去,一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了。她们现在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 她这番话,听着是好话,可每个字都扎在纪贵德的心上。 一家人都接过去? 他怎么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要被扔下的人? 周梦云偷偷觑着他的脸色,见他神情变了,又故作不经意地补了一句、 “不过……这读书考试的事,可说不准。万一姑姑和静姝姐考上了,可名额有限,带不了那么多人,那可怎么办?” 她说到这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懊恼。 “哎呀,你看我这张嘴,胡说八道什么呢!贵德哥你别往心里去,姑姑是你妈,静姝姐是你媳妇,她们怎么可能抛下你不管呢!” 她越是这么说,纪贵德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是强烈。 对啊!她们要是考走了,自己怎么办? 他没文化,去了城里能干什么? 到时候,她们一个个都成了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就他一个泥腿子,还不被人家笑话死? 周晚秋那个女人,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赵静姝更是恨不得立刻跟他离婚,她们怎么可能会带着他这个累赘? 他越想越怕,越想脸色越白,抓住周梦云的胳膊,急切地问、 “那……那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周梦云一脸为难,挣脱开他的手,“贵德哥,我就是瞎猜的,你可别当真。再说了,雪清妹妹和贵安弟弟还小,以后总是要成家立业的。可姑姑和静姝姐不一样啊,一个是你妈,一个是你媳妇,她们的根总是在这个家的,离不开你的。”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纪贵德心里那把最黑暗的锁。 他明白了。 周晚秋和赵静姝,这两个女人,是想借着考试这个由头,金蝉脱壳,彻底甩开他! 东屋里,赵静姝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拍,烦躁地站了起来。 “不行,看不下去了。”她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已经开始偏西的日头,“那个纪贵德,跑哪儿去了?我这右眼皮跳了一下午了,总觉得要有事。” “你就是闲的。”周晚秋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不在,正好清净。” 她话音刚落。 院门被人从外面砰地撞开,紧接着,东屋的门帘被一把掀开。 纪贵德双眼通红地冲了进来,他二话不说,伸手指着周晚秋和赵静姝的鼻子。 “我问你们!你们两个是不是商量好了,要借着考试的名义,跑去城里,再也不回来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周晚秋停下笔,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考上大学,拿到城市户口,然后离婚,带着两个孩子开始新生活。 这个计划里,从来就没有纪贵德的位置。 所以,她没反驳,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纪贵德一看她这个反应,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周梦云说的,全是真的!这两个女人,真的要抛弃他!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去参加那个考试!” “你凭什么不同意?”赵静姝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她叉着腰,迎了上去,“你管天管地,还想管我们考不考试?纪贵德,你算老几啊?” “我不管!我就是不同意!” 纪贵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胡搅蛮缠地重复着这一句。 他不能让她们走,绝对不能! 周晚秋被他这副样子吵得脑仁嗡嗡作响。 她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纪贵德面前。 啪—— 又是一声脆响,比上午赵静姝那一下,更狠,更响。 整个屋子,连同窗外的蝉鸣,都像是被这一巴掌给打断了。 纪贵德捂着另一边脸,彻底懵了。 周晚秋甩了甩发麻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这事,你说了不算。” 那一巴掌,扇得纪贵德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混着被戳穿的恐慌和被当众羞辱的愤怒,让他心里的怒火更胜。 “你敢打我!” 他捂着脸,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周晚秋。 “我跟你拼了!” 纪贵德嘶吼着,挥着拳头就朝周晚秋的脸上砸。 他常年不干活,没什么力气,可那股子被逼到绝路的疯狂,也足够吓人。 屋里的纪雪清和纪贵安吓得脸都白了,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周晚秋没躲。 就在纪贵德的拳头快要碰到她时,她侧身,伸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纪贵德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动弹不得,他想抽回来,可那只手纹丝不动。 周晚秋手上稍一用力,往下一压。 “啊——” 纪贵德发出一声惨叫,整条胳膊被拧到了一个别扭的角度,人也跟着矮了半截,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拼了?就凭你?” 第45章 这女人的心野了就回不来了 赵静姝早就在旁边看得火冒三丈,这会儿见他吃了亏,直接上前,抬脚就冲着纪贵德的腿弯踹了过去。 纪贵德再也站不住,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一个大男人,跟女人动手,你还要不要脸!”赵静姝还不解气,抓着他的头发,逼着他抬头,“说!你刚才那话,是谁教你的?是不是周梦云那个小贱人又在你耳朵边上吹风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纪贵德疼得满头是汗,嘴还是硬的。 “还嘴硬!”赵静姝扬手就要再给他一巴掌。 “住手!” 一声暴喝从院子里传来,纪修杰黑着脸大步跨了进来。 他刚从村长家回来,商量着明天把剩下的猪下水和骨头分给村里几户最困难的人家,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东屋里头闹得不像话。 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自己大儿子跪在地上,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钳制着,脸上两个巴掌印,左右对称,清清楚楚。 纪贵德一见他爸,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扯着嗓子就哭嚎起来。 “爸!你可算回来了!你快看看!她们合起伙来打我!这个家,我没法待了!” 他一边哭,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纪修杰跟前,死死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 “她们要赶我走!她们考上学就要去城里,不要我了!我不过是说了句不同意,她们就动手打我!爸,你得给我做主啊!” 他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活脱脱一个受尽欺负的可怜虫。 纪修杰的身体都僵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个鼻青脸肿的儿子,又抬头看看那两个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女人。 “到底怎么回事?” 赵静姝叉着腰,冷笑一声,刚要开口。 周晚秋却先一步说话了。 “你问他。”她指着纪贵德,“问问他,回来都干了什么,再问问他,是谁在他耳边嚼舌根,教他回家来闹事的。” 纪修杰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把纪贵德从地上拽起来。 “说!你表妹跟你说什么了?” 纪贵德浑身一僵,眼神开始躲闪。 “没……梦云没说什么。她就是……就是关心我,问我过得好不好……” “关心你?”赵静姝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她是怎么关心你的?是不是告诉你,我们俩一考上学,就会像扔破烂一样把你扔在村里,再也不管你了?” 纪贵德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赵静姝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诈,没想到还真诈出来了。 “还真是她说的?”赵静姝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周梦云,她安的什么心!自己没本事,就见不得别人好!一天到晚在背后捅刀子使绊子!” 她越说越气,转身就要往外冲。 “不行!我今天非得去找她问个清楚!我非撕烂她那张嘴不可!” “回来!”周晚秋一把拉住了她。 “啾啾你别拦着我!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赵静姝气得眼睛都红了。 “没必要,你去找她,除了跟她当街对骂,让全村人看咱们家的笑话,还能有什么用?” 她转过头,看着屋里这几个姓纪的男人。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我周晚秋,跟周家,从今天起,再没有半分钱关系。周梦云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纪贵德身上。 “以后,你们谁要是再跟她有半点牵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说完,她拉着赵静姝,重新走回桌边坐下,拿起书,像是刚才那场闹剧根本没发生过。 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 纪修杰看着周晚秋那决绝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再转向自己的儿子,那点仅存的父子情,也被纪贵德的愚蠢和胡闹消磨得一干二净。 “纪贵德,”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安分守己地待着,你要是再敢作妖,就给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说完,他没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出了东屋。 院子里,那把劈柴的斧子还扔在墙角。 他走过去,捡起来,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劈着木头。 那之后,一连几天,家里都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纪贵德像是被打怕了,整天缩在西屋里,除了吃饭,轻易不露面。 隔天早上,西屋的门被一把拽开,又重重地撞在墙上。 纪贵德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从那股子憋闷的霉味儿里冲了出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爸在角落里一下下劈柴的闷响。 东屋那边,连个说话声都没有,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那声音比骂他还让他心烦。 他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闷着头就往外走,专拣着没人走的土路,路边的野草刮着他的裤腿。 滚出去? 他能滚到哪儿去? “贵德哥?” 一个细细的嗓音从前面那丛半人高的野菊花后面传出来。 周梦云从那头绕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空篮子。 她几步走到跟前,上下打量着他。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她凑近了些,“我听说……昨天家里又闹了?她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纪贵德那股子憋了几天的火,轰的一下就冲上了头。 “别提了!” 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把那天的事情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当然,重点还是周晚秋和赵静姝如何的蛮横不讲理,如何的欺负他。 周梦云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递上一块手帕,柔声安慰。 “贵德哥,你别生气。姑姑和静姝姐也是一时糊涂。她们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你呢?” “她们就是那么想的!”纪贵德恨恨地说。 “唉,”周梦云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其实……我也替你着急。这女人啊,心要是野了,就收不回来了。特别是静姝姐,她本来就跟你不对付,要是真让她考出去了,那还得了?” 她偷偷抬眼,觑着纪贵德的脸色,话锋一转。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46章 纪杰修你是个死的? “什么办法?” 纪贵德一把攥住周梦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了骨头。 周梦云疼得蹙了下眉,却没有挣脱,反而把声音压得更低,那调子黏糊糊的,能钻进人心里去。 “哥,你先松手,让人看见了不好。” 纪贵德如梦初醒,慌忙松开,一双眼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周梦云不紧不慢地揉着手腕上那圈红痕,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这才凑到他耳边。 “你想想,一个女人,最怕的是什么?” 纪贵德脑子乱糟糟的,根本跟不上。 “是名声啊,我的傻哥哥。” 周梦云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谁让你来真的了?我们又不是真要找个人把她怎么样,那是犯法的。” 她看纪贵德还是一副蠢样子,心里骂着,嘴上却愈发耐心。 “你听我说,这事儿,得做得像。得找个由头,一个让全村人都信的由头。” “村里哪个光棍,最有可能跟她扯上关系,又不会让人怀疑到我们头上?” 纪贵德顺着她的话想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 “村尾那个王鳏夫!他婆娘死了好几年了,手脚不干净!” “就是他。” 周梦云很满意。 “你想,赵静姝那脾气,王鳏夫又是那么个德行。只要我们把风声放出去,就说赵静姝背着你跟他好上了。都不用我们多说,村里那些长舌妇,能把这事编出十个花样来。” 纪贵德眼睛越来越亮,可那点顾虑还没消。 “可……光说,没人信啊。赵静姝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她不认怎么办?” “所以不能光说,得有人证。” 周梦云加重了那两个字。 “你回去,就找个由头跟她大吵一架,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这事捅出来。就说你亲眼看见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她再能说,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只要沾上了,就跟掉进黄河一样,洗不清了。” “到时候,你再摆出一副被戴了绿帽子的可怜样,全村人都会同情你,骂她不守妇道。她一个女人家,哪里受得了这个?还敢提离婚吗?还敢去考试吗?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你身边,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这事得快!” 周梦云又补了一句。 “离考试没几天了,再晚,等她们考上了,神仙都拉不回来了!到时候,哥,你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纪贵德猛地站起身,那点犹豫和懦弱,全被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给冲散了。 “我这就回去!” 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冲去。 周梦云看着他那副踉踉跄跄的背影,等他彻底消失在小路尽头,才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篮子,抬手拂去袖子上被纪贵德抓出来的褶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傍晚的炊烟懒洋洋地从各家烟囱里飘出来。 纪家的院子里,也难得地透着一股安稳气。 赵静姝在灶台边择着菜,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纪雪清和纪贵安在旁边的小桌上,就着灶膛里透出的火光,还在为了一道题争得面红耳赤。 周晚秋把最后一块腊肉挂上屋檐,在围裙上拍了拍手。 她刚走进厨房,准备搭把手。 哐当——! 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那力道大得,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又颤巍巍地弹了回来。 厨房里的几个人动作都是一顿。 纪贵德双眼通红地冲了进来。 他没进厨房,而是直接堵在了堂屋门口,那架势,是要把所有人都堵在里面。 院子角落里,纪修杰劈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皱着眉,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 “赵静姝!”纪贵德伸出手指,直愣愣地指向厨房里的赵静姝。 “你又发什么疯?”赵静姝把手里的青菜往盆里一扔,叉着腰就走了出来。 “我发疯?” 纪贵德往前冲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停住,反而开始大声嚷嚷,那音量,恨不得把左邻右舍都叫来。 “你今天下午干什么去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去村尾王鳏夫家了?!”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连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纪雪清和纪贵安都停下了争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赵静姝愣了足足三秒,然后,她气得笑了起来,那笑声又冷又脆。 “纪贵德,我看你不是脑子让驴踢了,你是把脑子整个扔茅坑里了吧?王鳏夫?我连他家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你还敢狡辩!”纪贵德看她不承认,立刻把准备好的词儿嚷了出来,“村里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说你鬼鬼祟祟地进了他家门,在屋里待了快一个钟头!还有人听见里头有拉拉扯扯的声音!赵静姝,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见。 赵静姝被这盆脏水泼得浑身冰冷,那股子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可几秒钟之后,她不怒反笑,那笑声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纪贵德,你喊魂呢?把人叫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长了这么一双狗眼,能看见我去了王鳏夫家!” 她往前一步,叉着腰,下巴抬得老高。 “叫出来!当着我的面,咱们掰扯掰扯!” 她这副半点不虚的架势,反倒让纪贵德心里打了个突。 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嚷嚷:“你别嚣张!人证有的是!你以为你做得干净?” 他不敢说人是自己编的,只能虚张声势,一边喊,一边拿眼睛往院子外面瞟。 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左邻右舍。 院墙上,已经冒出了好几个脑袋,跟地里长出来的葫芦似的,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大家都来评评理啊!”纪贵德见有人看了,胆气顿时又壮了三分,他扯着嗓子,朝着墙头那边喊,“我纪贵德好歹也是个男人,今天竟被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这么一嚷,墙头上的脑袋更多了,嗡嗡的议论声也传了过来。 赵静姝气得浑身发抖,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指着鼻子的污蔑。 她攥着拳头,真想一拳头把纪贵德那张胡说八道的嘴给打烂。 “纪修杰。” 一道平静的声音,压过了院子里所有的嘈杂。 是周晚秋。 第47章 张口就来? 纪修杰被周晚秋这么一喊,握着斧柄的手紧了紧。 “去村长家,把他请过来。”周晚秋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什么情绪,“顺便,把村尾的王鳏夫也一并带上。” 纪修杰的动作僵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扔下斧子,转身就往院外走。 墙根后头,一道人影看见他出来,立刻缩了回去,等他走远了,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脸上挂着看好戏的急切。 院子里,纪修杰一走,纪贵德立马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挺起胸膛,走到赵静姝面前。 “赵静姝,我告诉你,我才是这个家的长子!是顶梁柱!以后这个家都得靠我!”他压低了声音,一副施舍的口吻,“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别整天想着往外跑,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 赵静姝一个字刚出口,巴掌已经扬了起来。 手腕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抓住了。 是周晚秋。 “啾啾,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撕烂他这张臭嘴!” 周晚秋没松手,反而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想离婚,这是最好的机会。” 赵静姝那股子冲到头顶的火气,像是被这句话瞬间浇熄,然后换成了另一种更清晰更明亮的东西。 她脑子嗡的一声,豁然开朗。 对啊! 她怎么忘了,她跟这个废物本来就是要离婚的!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那股子泼辣的怒火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惊天动地的委屈和悲愤。 “纪贵德!” 她这一嗓子,调子拔得又高又尖,带着哭腔,成功地把墙头内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抓了回来。 “我赵静姝嫁到你们纪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到头来,你竟然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当着全村人的面,这么糟践我,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说着,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好!既然你不信我,既然你觉得我是那种不干不净的女人,那这个家,我也不待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猛地一抹眼泪,指着纪贵德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 “我们离婚!” 纪贵德彻底懵了。 他设想过赵静姝会撒泼,会打滚,会跟他对骂,唯独没想过,她会提离婚。 他心里瞬间就慌了。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是缩了,那他这个男人的脸往哪儿搁? “离就离!你以为我不敢?”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了回去,“像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我们纪家还不稀罕呢!”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修杰回来了,他身后跟着拄着烟杆、一脸严肃的老村长,还有一个缩头缩脑、满脸惊慌的中年男人,正是王鳏夫。 周梦云也跟在后头,一进院子,就急急忙忙地跑到周晚秋身边,拉着她的胳膊,一脸担忧。 “姑姑,这……这是怎么了?我刚听说家里出事了,就赶紧过来看看。” 赵静姝眼尖,一看见村长,就像是见到了救星。 她根本不理周梦云,两步冲过去,扑通一下就想往地上跪,被村长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村长!村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她哭得撕心裂肺,“我冤枉啊!我赵静姝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也知道礼义廉耻!纪贵德他……他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老村长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把烟杆往地上一顿,浑浊的眼睛扫向纪贵德。 “贵德,你说静姝丫头行为不端,你有什么证据?” 纪贵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把他跟周梦云编好的那套词又说了一遍。 “我……我有人证!村里好几个人都看见了!看见她下午鬼鬼祟祟地进了王鳏夫家!” “是吗?” 一直没说话的周晚秋开了口。 她走到纪贵德面前,那平静的姿态,反而比赵静姝的哭闹更让人心里发怵。 “你说的人证,是谁?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 “下午什么时辰,她进的门?又是什么时辰,出的门?” “她进的是王鳏夫家的堂屋,还是里屋?” 她一连串的问题,又快又急,像一把把小刀子,逼得纪贵德连连后退。 “我……我……”纪贵德被问得张口结舌,一个都答不上来。 周晚秋没再看他。 她转身,一把将人群里那个抖得跟筛糠似的王鳏夫拽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推到院子中间。 “你说她进了你家?” 王鳏夫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摆手。 “没有啊!我今天下午都在地里锄草,压根就没回家!全村人都能给我作证!” 周晚秋又转向纪贵德,那眼神,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你的人证呢?” 纪贵德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被灶膛的火光一照,亮晶晶的。 “人证当然有!他们就是胆子小,怕得罪人,不敢站出来!” 他还在嘴硬,可那嗓音抖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不敢出来?” 周晚秋重复了一遍,那调子没什么起伏,却让院子里所有人都闭了嘴。 她没再理会纪贵德,转头看向院里那张小桌。 “雪清,贵安,你们说。” 纪雪清和纪贵安对视一眼,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纪雪清先开了口,“大哥说的那会儿,我们四个都在东屋复习功课。” “我跟贵安为了一道数学题吵了半天,妈和嫂子就在旁边看书,谁都没出去过。” 纪贵安也跟着用力点头。 “嫂子还教了我一个新法子解题,大哥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能把那道题给你写出来。” 这话一出,墙头上那些看热闹的脑袋,嗡的一声,议论的风向全变了。 “这……这不是瞎扯淡吗?” “一家子都在屋里头,她赵静姝还能长翅膀飞出去不成?” “我就说静姝那丫头不是那样的人,纪家这大儿子,真是……啧啧。” 纪贵德那张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成了难看的青灰色,跟那没烧透的炭似的。 他编的那点瞎话,被拆得七零八落,连块遮羞布都没剩下。 第48章 瞎了眼选了你这么个玩意 老村长手里的旱烟杆子往地上重重一顿。 那声响,砸得纪贵德心口一抽。 “纪贵德!你当全村人都是瞎子聋子,由着你在这儿演猴戏吗!” “我……” 纪贵德脖子一缩,那双乱瞟的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最后死死地钉在了一个人身上。 周梦云的后背瞬间就僵了。 她早就看势头不对,一直悄悄地往人群后面缩,这会儿就想趁着乱,赶紧溜走。 她刚退了两步,脚跟还没站稳。 “周梦云!” 赵静姝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脸上还挂着泪,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地锁着周梦云。 她拨开人群,几步就冲了过去,一把薅住周梦云的胳膊。 “我算是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赵静姝抓着周梦云,哭得肝肠寸断。 “我就说纪贵德那个蠢货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来害我!原来是你!是你这个烂了心肝的女人在背后教唆他!” 周梦云被她这一下弄懵了,她没想到赵静姝会直接冲她来。 “静姝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啊!” 她慌忙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 “你还敢狡辩!” 赵静姝抓得更紧了。 “我们俩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挑拨我们夫妻的关系,非要置我于死地,你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你放开我!” 周梦云急了,用力一甩。 赵静姝像是被她这一下甩得站立不稳,惊呼一声,顺势就往后倒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比刚才自己摔的,看着可惨多了。 “哎哟……”赵静姝倒在地上,捂着腰,脸皱成一团,半天没爬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周梦云,那眼神里全是震惊和受伤。 “你还推我?” 这一下,院子里彻底炸了锅。 “天爷啊!这周家丫头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先是挑唆人家夫妻,现在还把人推倒了,心也太毒了!” 周梦云彻底傻眼了。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赵静姝,又看看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一张脸瞬间血色尽失。 “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的!我没推她!”她百口莫辩,只能求助地看向院里那几个主心骨。 她看向纪贵德,想让他给自己说句话。 纪贵德早就心虚得不敢看她,把头埋得死死的,活像个鹌鹑。 她又看向纪修杰和老村长,可那两人脸上的神情,全是审视和怀疑。 完了。 周梦云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就在这时,周晚秋动了。 她快步走到赵静姝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她没急着把人扶起来,而是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周梦云。 那眼里的悲痛和失望,比赵静姝的哭闹更让人心碎。 “梦云……” 她一开口,嗓子就是哑的。 “我自问待你不薄吧?”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做了新衣裳,先给你送去。雪清和贵安有的,你都有,他们没有的,我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我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比对贵德都上心!村里谁不知道,我周晚秋疼侄女,胜过疼亲儿子!” 她每说一句,周梦云的脸色就白一分。 因为周晚秋说的,全都是事实。是原主掏心掏肺为她做过的事。 这些话从周晚秋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周梦云身上,也割在所有看热闹的村民心里。 是啊,谁不知道纪家这个婆娘,以前就是个拎不清的,把好东西全扒拉给了娘家侄女。 “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周晚秋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绝望。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挑唆我儿子,污蔑我儿媳妇,要把我们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你才甘心吗?” “为什么啊?” 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周梦-云,那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你告诉我,为什么!” 赵静姝还坐在地上,看着周晚秋这堪比影后附体的表演,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肩膀一抽一抽的,赶紧低下头,用手捂住脸,假装还在伤心痛哭。 一只手却在暗中伸过来,在她腰间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下。 赵静姝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那哭声,顿时就变得真情实感了许多。 周晚秋那一句句泣血的控诉,烫在周梦云的脸上,也烫在院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周围的议论声,从窃窃私语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指责。 “真是个白眼狼啊!” “亏得晚秋以前那么疼她,心都喂了狗了!” 周梦云被这些话钉在原地,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她完了。 就在这片混乱里,一直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纪贵德,脑子里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依仗,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一股被羞辱到极致的疯狂,从他心底里冲了上来。 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越过所有人,死死地瞪着地上的赵静姝。 “好!好啊!”他嘶吼起来,那嗓音尖利得变了调,“就算你没去王鳏夫家,你心里也早就想了!不然你为什么一回来就要跟我离婚?你不就是嫌我穷,嫌这个家是累赘,想找个野男人跑了吗!” 这话一出,连老村长都皱紧了眉头。 这已经不是讲不讲理了,这是在胡搅蛮缠,是往人身上泼洗不掉的脏水。 赵静姝本来还在地上“哎哟”着,听到这话,她不哭了。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那张原本梨花带雨的脸,此刻平静得吓人。 她拉着周晚秋站到一边,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纪贵德面前。 “纪贵德,我嫁到你家三年。” “这三年,我给你洗衣做饭,下地挣工分,伺候你吃喝拉撒,哪一点对不起你?” “你一年到头,除了在炕上躺着,就是出去鬼混,你为这个家挑过一担水,还是劈过一担柴?” “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手上磨出来的茧子比你吃过的白面馒头都多!我图什么?我不就是图安安稳稳过日子吗?”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纪贵德被她这股气势逼得连连后退。 “现在,我不想跟你过了,想离婚了,就成了我不守妇道,想找野男人了?” “我告诉你,我赵静姝就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么个没担当的废物!” 第49章 你还要不要脸? “洗衣做饭?伺候男人?” 纪贵德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地嚷嚷起来。 “那不是你个当媳妇的应该做的?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你还要不要脸?” 这话一出,连墙头上看热闹的村民都忍不住发出了嘘声。 周晚秋一直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当纪贵德这句话从嘴里吐出来时,她身上那股子置身事外的劲儿,霎时就散了。 这个人,没救了。 她动了。 一步就迈到了纪贵德面前。 纪贵德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小腹一抽,整个人闷哼一声,腰就弓了下去。 周晚秋一记拳头,结结实实地捣在了他的肚子上。 紧接着,不等他直起腰,另一记拳头又快又狠地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咔哒。 一声轻响,是牙齿磕碰的声音。 “啊!你个疯婆子,你敢打我!” 纪贵德疼得眼冒金星,反应过来后,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挥着拳头就要还手。 “打的就是你这个废物!” 赵静姝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她猛地扑上去,从后面死死抱住纪贵德的胳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周晚秋得了空,毫不客气,对着纪贵德的腿弯又是一脚。 扑通! 纪贵德双膝一软,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两个女人,一个按着,一个揍着,拳头和巴掌混着风声往下落。 院子里的人全都看傻了。 等她们俩打累了,松开手。 纪贵德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过了好几秒才缓过劲来。 他抬起头,头发凌乱,嘴角挂着血丝,那双眼睛里全是怨毒。 他的视线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死死地定在了墙角那把劈柴的斧子上。 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一把抄起那把沉重的斧头。 “我今天不弄死你们两个,我就不姓纪!” 他嘶吼着,双手举起斧头,那明晃晃的斧刃在暮色里划出一道骇人的弧线。 院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斧子还没轮到最高点。 一道黑影从旁边疾冲而至。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纪修杰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纪贵德的胸口上。 纪贵德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手里的斧头脱手而出,哐啷一声掉在几米外的地上。 他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看见他爸,像是看见了救星,挣扎着哭喊起来。 “爸!你看见了!她们……她们要杀我!她们两个合伙打我!” 纪修杰一步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地上的纪贵德完全笼罩。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脸上没有半分心疼。 “打得好。” 他转头,看向周晚秋。 “他要是不服,你继续。” “打到他服为止!” 纪贵德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空了。 他爸说什么? 让他妈继续打? 他看着周晚秋和赵静姝真的又朝他走了过来,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彻底崩溃了。 他手脚并用地往后蹭,一边躲,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尖叫。 “你……你们别过来!” “你们再敢动我一下,等你们老了,病了,死了,我一概不管!我不会给你们养老送终!” “我不用你送终!” 纪修杰气得脊背紧绷,指着纪贵德的鼻子。 纪贵德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混着鼻涕眼泪和血污,整个人状若疯魔。 “好!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纪修杰,那嗓音尖利得变了调。 “我才是纪家的长子!你们都给我等着!” “等你们死了,我看谁给你们抬棺材!” 这话说的太狠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瞬间噤了声。 大家都不敢说话,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家头上。 老村长手里的旱烟杆子抖了抖,烟灰掉了一地,他刚想开口和稀泥。 “村长。” 纪修杰没回头看地上那个撒泼打滚的东西,而是转向老村长。 “麻烦您,给做个见证。” 老村长心里一沉。 “修杰,你可别犯浑,孩子说的都是气话,被人撺掇的,脑子一热……” “我没热!” 地上的纪贵德猛地弹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我说的就是真心话!断绝关系!我纪贵德,从今往后,跟这个家,跟你们,一刀两断!你们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半点关系!” 纪修杰的身子晃都没晃一下。 “好。” 他吐出这一个字。 他终于转过身,却还是没看纪贵德。 “村长,写吧。就写他纪贵德,自愿脱离纪家,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我纪修杰,全当没有过这个儿子。” 老村长看着这父子俩,一个疯,一个绝,再多的话也堵在了喉咙口。 他吧嗒了两口旱烟,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起了毛边的本子,又朝旁边人递了个眼色,借来了半截铅笔。 院里那张吃饭用的小方桌被清了出来。 一盏煤油灯搁在桌子正中,昏黄的光晕里,老村长舔了舔笔尖,一笔一划地,在那泛黄的纸页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周围的村民围得更紧了,谁也没出声,都伸长了脖子,见证着这村里几十年都没出过的新鲜事。 一张断亲书,一式两份。 “按手印吧。”老村长把印泥推到桌子中间。 纪修杰走上前,拿起儿子的手,看也不看,重重地按了下去。 然后是自己的。 两个鲜红的指印,像两滴凝固的血。 纪贵德一把抢过其中一张纸,捏在手里,像是捏着一张通往自由的船票。 他转过身,走到赵静姝面前,下巴一扬,又端起了那副理所当然的架子。 “你,收拾东西,跟我走!” 赵静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上下打量着纪贵德。 “跟你走?纪贵德,你那张断亲书上,墨水还没干吧?” 她往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调开口。 “我等着你跟我离婚呢,你可千万别怂。” 纪贵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得很!”他连退几步,指着院里所有人,“你们都给我等着!有你们后悔的那一天!” 他撂下狠话,转身就往院门外冲,踉踉跄跄,头也不回。 人走了,院子里的戏也散了。 老村长挥了挥手,把看热闹的村民都劝了回去。 “都散了吧,散了吧,人家家里的事,瞎掺和什么。” 他走到纪修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摇摇头,拄着烟杆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纪家人。 那股子紧绷的弦断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疲惫。 赵静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小声嘟囔。 “可惜了,闹了这么大一出,婚还是没离成。” 第50章 看我不讹死你 周晚秋正在给纪雪清和纪贵安检查有没有被吓到,闻言头也没抬。 “急什么,我的不也还没离。” 两个女人的对话,轻飘飘的,却扎在纪修杰的耳朵里。 他一直沉默地站在院角,那张刚毅的脸上,此刻全是晦暗不明。 他走了过来,停在周晚秋面前。 “他为什么……会突然说你跟王鳏夫的事?” 这个问题,他憋了很久了。纪贵德蠢,但不是个会无中生有编排这种事的性子。 赵静姝撇了撇嘴,“还能有谁?除了你那个好侄女,周梦云!” 周晚秋把两个孩子往屋里推了推,这才开口。 “下午,纪贵德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跟疯了一样。我猜,是周梦云又跟他说了什么。” 她顿了顿,“不过,没有证据。” 纪修杰的拳头在身侧攥紧。 这个家,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纪贵德一口气跑出村子,胸口还在呼哧作响。 他刚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还没喘匀气,旁边的小树林里就钻出一个人影。 “贵德哥!” 周梦云提着裙角,快步跑到他跟前。 纪贵德一看见她,那股子被羞辱的怒火和无处发泄的委屈,瞬间找到了出口。 “你还有脸来!”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的主意!你的破主意!害得我被赶出家门了!” “哥,你先松手!”周梦云疼得脸都白了,用力想挣脱,“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是让你去闹,是让你拿捏住她,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我能不动手吗?她们两个疯婆子合起伙来打我!我爸他还帮着她们!”纪贵德越说越气,最后那点理智也崩断了,“都怪你!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怪我?”周梦云被他这副样子气得心头火起,也顾不上装了,嗓音尖利起来,“纪贵德,你把话说清楚!我让你去拿捏赵静姝,是让你别让她去考试!你倒好,直接跟家里断绝关系了!你是不是猪脑子?” 两人在昏暗的月色下互相指责,像两只斗败了的乌眼鸡。 最后,还是周梦云先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跟这个蠢货闹翻,她还需要他。 她放软了语气,伸手替纪贵德理了理凌乱的衣领。 “好了,哥,你别生气了。这次是咱们没算计好,是我不好。” 她垂下眼,那嗓音又变得柔柔弱弱。 “反正,只要不让她们去考试,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断了关系也好,以后你做什么,他们也管不着了。” 纪贵德被她几句软话哄得火气消了大半,那点可怜的脑子又开始转动起来。 他现在一无所有,唯一能抓住的,好像也只剩下周梦云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周梦云没急着说,反而不紧不慢地替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 “哥,你想啊,她们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她凑近了些,那声音黏黏糊糊的,直往人耳朵里钻。 “是安生。是能一门心思看书,考出去,把咱们都甩了。” “你回去,就找村里那几个成天不着家的混子,癞子三他们不就挺合适?” 纪贵德一听这名字,下意识就缩了下脖子。 “我……我哪有钱请他们。” “谁让你请了?” 周梦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告诉他们,就说你家那两个女人,在镇上借了他们的钱,现在躲在家里不认账了。” “不用真动手,就去你家门口坐着,喊着,今天讨债,明天要粮。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让她们连书都看不下去!”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几张被汗浸得发软的毛票,仔细地展平了,塞进纪贵德手里。 “这是定金。” “事儿办成了,她们考不了,这婚也离不了,以后这个家,还不是你的?” 纪贵德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那点热度,像是从手心一直烫进了心里。 他走了。 周梦云看着他那踉踉跄跄的背影,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哐当——! 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赵静姝刚把择好的菜放进盆里,手一抖,一根青菜掉在了地上。 门口堵着三个人。 为首的那个,是村里有名的混子,癞子三。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正歪着脖子往院里瞅,嘴里不干不净地吹着口哨。 癞子三揉着自己的胳膊,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张嘴就是一股子酸臭的酒气。 “周晚秋!你个娘们儿给老子滚出来!” 那嗓门,像是要把院墙都给吼塌了。 “上回在镇上,你把我这胳膊给弄折了!医药费、误工费,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老子就住你家不走了!” 东屋的门帘晃了一下。 周晚秋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半截削得溜尖的铅笔,在指间不紧不慢地转着圈儿。 她往癞子三身上扫了一眼。 “哦。” “看来是上次那一下不够重。” “你还敢横!” 癞子三让那副平静的样儿给顶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色厉内荏地往前冲了一步。 “我告诉你,今天不赔钱,你们这几个女的,谁也别想好过!” 周晚秋手里那根转个不停的铅笔,停了。 “赔钱?”她往前走了一步。“行啊,说吧,你这条胳膊,打算要多少?”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如这样,你去村委会,把村长和民兵队长都请过来,咱们当着全村人的面,好好算算这笔账。” “医药费,误工费,还有你这一大清早跑上门来寻衅滋事,吓着我家孩子,耽误我们复习的……精神损失费,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癞子三让这串话给砸懵了。 他就是收了钱来闹事的,哪儿真敢去见村长。 “你……你少拿村长吓唬老子!” “吓唬你?” 一直站在院角的纪修杰动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离癞子三不过三尺远。 “怎么,不敢去?” 纪修杰又往前逼近一步。 “或者,咱们换个法子解决。”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墙角那把劈柴的斧子。 “你们三个,我一个,谁站到最后,这事儿就听谁的。” 第51章 算你狠,走着瞧 癞子三看着纪修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又看看那把在晨光里泛着寒光的斧子,腿肚子开始打颤。 他吞了口唾沫,朝地上啐了一口。 “算你狠!我们走!” 几个人灰溜溜地跑了。 赵静姝走到周晚秋身边,压低了声音。 “不对劲。这癞子三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怎么会突然跑来找茬?” 周晚秋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几个人消失的方向。 纪修杰把水缸挑满,闷着头继续劈柴,院子里只剩下斧头劈开木头的闷响。 事情并没有结束。 刚赶走癞子三,村口的张寡妇就堵在了门口,哭天抢地,说纪家新盖的猪圈占了她家菜地的地界。 纪修杰拿出地契,一条条跟她比对,她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下午,周晚秋和赵静姝刚坐下想看会儿书,院墙外就飞进来好几块泥巴,砸在窗户上。 纪雪清和纪贵安跑出去,只看见几个半大孩子嬉笑着跑远了。 一连三天,纪家门口就没断过人。 不是东家丢了鸡,就是西家少了鸭,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都往纪家头上赖。 周晚秋和赵静姝被搅得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复习。 赵静姝把书往桌上重重一拍。 “肯定是纪贵德那个王八蛋在背后搞鬼!除了他,没别人!” 纪修杰劈柴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他没这个脑子,也叫不动这么多人。” 赵静姝被他气笑了,“他自己是没脑子,可他背后有周梦云那个毒蘑菇啊!一个出主意,一个跑断腿,绝配!” 纪修杰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因为赵静姝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那股子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比在战场上受伤时还要强烈。 第四天下午,院门外又传来了叫骂声。 一个婆子坐在纪家门口的石墩上,拍着大腿,数落着周晚秋和赵静姝是如何的“不守妇道”,引得不少人围观。 屋里,赵静姝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冲出去。 周晚秋一把按住了她。 她没说话,站起身,径直走出了东屋。 周晚秋绕过他,径直走到墙角,拎起了那把劈柴的斧子。 斧柄入手,沉甸甸的。 她就这么拎着,一步步往院门口走。 院门外那婆子的叫骂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围着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 周晚秋走到院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抡圆了胳膊,对着粗壮的树干,狠狠地劈了下去。 哐——! 一声巨响,半个斧刃深深地嵌进了树干里,斧柄还在嗡嗡颤动。 整个村口,死一般的寂静。 周晚秋松开手,斧子就那么留在树上。 她转过身,冰冷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谁再敢上我家门口放一个屁,这棵树,就是下场。” 说完,她转身回了院子,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外面那些人,连同那棵树上的斧子,都被隔绝在外。 这安宁没能撑到太阳落山。 院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没用踹,是慢悠悠推开的。 纪贵德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一个瘦猴似的,一个矮冬瓜,正不怀好意地往院里打量。 纪修杰挡在堂屋门口,看着自己这个所谓的“儿子”。 “你还回来干什么?” 纪贵德挺起胸膛,脸上是一种病态的得意。 “我回来,分家!” 他往前一步,指着纪修杰脚下的土地,又指着身后的房子。 “我跟你们是断了关系,可我还是纪家的长孙!这房子,这地,按老理儿都该是我的!你们,今天就给我滚出去!” “这房子是我的,地也是我的!你们占了我的地方,都给我滚出去!” 纪贵德的嗓音在暮色里炸开,尖利得有些变调。 他身后那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杵着,把本就不宽的院门堵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个正吊儿郎当地拿指甲剔着牙。 院子角落里,纪修杰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斧刃,那不紧不慢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把斧子靠墙放好,木柄磕在夯土墙上,发出闷响。 随即,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形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两个堵门的男人下意识地挪了挪脚,剔牙的那个也放下了手。 “你再说一遍。” 纪修杰没提高音量,那几个字却砸得院子里落针可闻。 纪贵德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缩脖子,可身后的人不轻不重地顶了他一下,那点刚泄下去的气又壮了起来。 “我说,这房子,这地,都是我的!你们今天就得给我搬出去!” 他挺起胸膛,反而把矛头直指纪修杰。 “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一声不吭地在外面失踪这么多年,把我们扔给这个疯婆子,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那点被赶出家门的羞辱,此刻全变成了理直气壮的控诉。 “我告诉你,我才是这个家的老大!早就该分家立户了!要不是看她一个女人带着弟妹不容易,我能忍到现在?现在正好,断绝关系了,这家也该分了!我拿我该拿的,天经地义!” 纪修杰的心口像是被这几句话狠狠捅了一刀,不是疼,是种令人窒息的闷。 他这个儿子,不光是蠢,更是从根子上就烂了。 “好一个天经地义。” 赵静姝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把两个小的护在身后,叉着腰,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纪贵德,你还要不要脸?就算纪团长一直在家,你就能学好了?你在家吆五喝六,不干活还专找茬的时候,忘了自己是谁了?” 纪贵德被戳到痛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能胡搅蛮缠地把脏水往赵静姝身上泼。 “还不是因为你!都是你这个搅家精!自从你进了我们纪家,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行啊。”赵静姝不怒反笑,往前逼近一步,“既然我是搅家精,那这日子不过了!分家是吧?可以!今天就把家分了,分完家,咱俩立马就去公社办离婚!谁不离谁就是王八蛋养的!” 第52章 这婚必须离 离婚! 这两个字兜头浇在了纪贵德那颗发热的脑袋上。 他可以不要爹妈,可以不要弟妹,可他不能没有媳妇。 没了媳妇,谁伺候他吃喝拉撒? 他心里瞬间就慌了,那股子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离婚……这事儿……我……” “贵德哥!” 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周梦云提着个篮子,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快走几步,挤开那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站到纪贵德身边,一脸担忧地拉住他的胳膊。 “静姝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为这点小事就闹离婚的?贵德哥是男人,脾气是大了点,可心是好的呀,你当媳妇的,就该多让着他点。” 她这番话,说得又温柔又体贴,活脱脱是贤良淑德的典范。 可听在赵静姝耳朵里,却比骂她还让她恶心。 屋里头,被这场闹剧吵得脑仁嗡嗡作响的周晚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 她站起身,走了出来。 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院子中央,那平静的姿态,反而让所有人都停下了争吵。 “都别吵了。” 她一开口,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周晚秋的视线落在赵静姝身上,然后又转向纪贵德,最后,她看向一脸严肃的老村长和旁边那个不知所措的周梦云。 “这个婚,”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布,“必须离。” “我不同意!” 纪修杰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是一家之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在他面前分崩离析,更不能让儿子的婚事变成一场儿戏。 周晚秋猛地转过头,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你不同意?”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纪修杰,你凭什么不同意?我的婚离不了,我闺蜜的婚也离不了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那股子被压抑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儿充大家长?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我是这个家的男人!是他的爹!”纪修杰被她这番话顶得火气也上来了,“你不说,我当然不知道!” “好!你想知道是吧?” 周晚秋被他这句话彻底点燃了。 她指着还在周梦云身后瑟瑟缩缩的纪贵德。 “那你听好了!” “他,纪贵德,在你没回来的这三年里,是怎么对静姝的?” “看不顺眼,就把饭盆扣在地上,让她饿肚子!” “心情不好,抬手就打,把人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他自己懒得跟猪一样,还要静姝跪在地上,伺候他穿鞋!稍有不顺心,就是一脚踹过去!” 周晚秋每说一句,纪贵德的脸就白一分,周梦云的表情也变得僵硬。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周晚秋那冷得掉渣的嗓音,还在继续。 “我告诉你,静姝嫁到你们家,不是来当牛做马,更不是来当出气筒的!她要离婚,我第一个赞成!今天谁也别想拦着!” 她说完,拉着已经呆住的赵静姝,转身就往屋里走。 纪修杰僵在原地。 周晚秋说的那些话,狠狠地烫在他的脸上,他的心上。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看向自己那个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儿子。 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父子情的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纪修杰那张脸,看不出什么来。 可他一开口,那嗓音又沉又涩,“分吧。” 纪贵德猛地抬头,像是没听清。 这两个字,把他那点嚣张气焰砸得粉碎,“爸!” 他膝盖一软,连滚带爬地就想去抱纪修杰的腿。 “我……我胡说的!我就是气糊涂了,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当真啊!” 纪修杰只往后错开一步,就让他扑了个空,摔在泥地上。 “晚了。” 屋檐下,赵静姝靠着门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从周晚秋身后走出来,身上那股子要跟人拼命的劲儿,像是被抽走了。 她看着地上那滩烂泥,甚至都懒得再多看一眼。 “纪贵德,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这个婚,我离定了。谁也拦不住,我说的。” “你……”纪贵德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发抖,他想骂,可一对上纪修杰那双能杀人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不行!不能离!”周梦云急了,她冲到纪修杰面前,眼泪说来就来,“姑父,你不能这么做啊!贵德哥是一时糊涂,被我们这些女人家里的事气昏了头!这要是离了婚,他这辈子就毁了!你不能不管他啊!” 纪修杰连个余光都没给她。 “这是我们纪家的事。”他转向院门口那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你们两个,可以滚了。” 那两人早就被这阵仗吓破了胆,闻言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 纪修杰这才把视线重新落回纪贵德身上。 “进去,收拾你的东西。” 纪贵德彻底傻了。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希望有人能出来替他说句话。 可纪雪清和纪贵安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最后把希望投向周梦云。 周梦云被纪修杰那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接触到纪贵德求救的视线,也只能心虚地别开了脸。 完了。 纪贵德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磨磨蹭蹭地进了西屋,把门摔得震天响,里头很快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 他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幻想着他爸会心软,他妈会来劝他,哪怕是赵静姝,会念着夫妻情分舍不得他。 可院子里,静得可怕。 过了好半天,纪贵德才从西屋里出来,手里只提着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包袱。 他站在院子中间,梗着脖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周晚秋动了。她没看他,径直走到墙角的粮袋边,解开绳子,用瓢舀了小半袋粗粮,扎好口,走到纪贵德面前,直接塞进了他怀里。 那点分量不重,却压得纪贵德一个踉跄。 “拿着。”周晚秋的嗓音没有一丝波澜,“今天去把婚离了。离完,就别再回来了。” 这已经不是赶他走了,这是在彻底地割断关系。 第53章 离了婚你就是破鞋 纪贵德抱着那袋粮食,手抖得厉害。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名义上是他妈的女人,脸上没有半分不舍。 去公社的那条路,不长,却像是走不到头。 三个人,三段沉默。 纪修杰走在最前面,脚下的军靴踩在黄土路上,一步一个闷响,砸得人心慌。 赵静姝跟在后面,腰杆挺得笔直,头也没回。 纪贵德拖在最后头,脚底板跟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磨磨蹭蹭。 眼瞅着公社那排灰扑扑的房子越来越近,他心里的那股邪火再也压不住了。 他几步蹿上去,一把扯住赵静姝的胳膊,那点力气,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你得意什么?!”离了婚,你就是个没人要的破鞋!我看你后半辈子怎么过!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求我!” 赵静姝猛地甩开他的手,那力道大得,让纪贵德自己都踉跄了一下。 她转过身。 没骂人,也没哭。 只是扬起手,一记又快又狠的右勾拳,结结实实地捣在了纪贵德的下巴上。 “嗷——” 纪贵德惨叫一声,捂着下巴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满嘴都是又咸又腥的铁锈味,他吐了口唾沫,里头混着血丝。 走在最前面的纪修杰脚步停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坐在地上发懵的儿子,又看了看甩着手腕、一脸漠然的赵静姝。 赵静姝迎着他的视线,把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看什么看?” “再敢满嘴喷粪,下一拳,就不是下巴了。” “收起你那套老黄历吧!”赵静姝甩了甩发麻的手,往前逼近一步,“现在是新社会!女人没了男人,照样活得风生水起!没了你这个吸血的窝囊废,我只会过得更好!” 走在最前面的纪修杰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公社办公室里,办事员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三个人。 “都想好了?真离?” “离!”赵静姝答得干脆利落。 纪贵德捂着还在发疼的下巴,一声不敢吭。 纪修杰作为家长,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红色的印章重重盖下。 两本崭新的离婚证递了出来,纸张粗糙,油墨味刺鼻。 赵静姝接过那本属于自己的,拿在手里,翻开,又合上,用那本子在自己手心上啪地拍了一下。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吐出来,仿佛把原主过去三年的晦气全都吐干净了。 她猛地转头,一把抱住旁边的周晚秋,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啾啾!我自由了!我他妈的终于自由了!” 她放开周晚秋,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嗓门大得引得路过的人都往这边看。 “走!姐今天请客!国营饭店,搓一顿好的!庆祝老娘重获新生!” 纪贵德看着她那副恨不得当场放挂鞭炮庆祝的样子,那点最后的指望也碎成了渣。 他以为她会哭,会后悔,会舍不得。 可她没有,她比谁都开心。 这比挨一顿打还让他难受。 “哼!” 他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闷响,抢过自己的那本离婚证,看也不看就胡乱塞进口袋,扭头就走。 等着吧,他纪贵德还怕找不到女人? 他非要找个比赵静姝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到时候让她哭着喊着后悔! 国营饭店里,红烧肉的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 赵静姝大手一挥,冲着服务员就喊。 “同志,来个红烧肉,一个干煸肥肠!再来两大碗白米饭!” 她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在发光。 “吃,多吃点,把这几年的亏都补回来。”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 从饭店出来,赵静姝还在回味那股子肉香,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路过公社门口的布告栏时,周晚秋的脚步停了。 布告栏上,一张崭新的红纸黑字,在那些发黄的旧通知里格外显眼。 是关于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的通知。 赵静姝也好奇地凑了过去,顺着周晚秋的指尖,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报名条件:……拥护我党,热爱劳动,高中毕业或具有同等学力…… 她的视线继续往下扫。 不限年龄,不限婚否 赵静姝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一把抓住周晚秋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啾啾!你看见没?你看见那行字没?!” 周晚秋看着她,也笑了。 “看见了。” “不限婚否……”赵静姝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嗓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是不是说,我们也能考?” “能!”周晚秋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那股子从离婚和美食中获得的巨大喜悦,瞬间被一个更宏大光明的未来给点燃了。 赵静姝激动得原地蹦了两下,抓着周晚秋的胳膊使劲晃。 “啾啾!我们去考!我们一定要考出去!” “考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城里!过好日子!” 她喊得太大声,布告栏周围零星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一直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的纪修杰,看着那张红纸黑字,又看看两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女人,心里那点因为离婚而带来的沉闷,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她们要去考大学。 “你想好考什么专业了?” 周晚秋拉着还在亢奋状态的赵静姝,往家的方向走。 “专业?”赵静姝被问得一愣,那股子冲天的喜气落回了实处。 她抓了抓头发,边走边琢磨。 “考个师范吧!以后当老师,天天有人毕恭毕敬地喊我赵老师,多威风!还有寒暑假呢!” 她越想越美,胳膊肘捅了捅周晚秋。 “你呢?啾啾,你想考什么?” “学医。” 周晚秋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 赵静姝脚下一顿,随即一拍大腿。 “对啊!我怎么忘了你还会医!这个好!以后谁再敢惹我们,就给他开一副巴豆,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两个女人自顾自地聊着,笑声在空旷的土路上荡开,把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 纪修杰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听着她们清脆的笑声,脚步沉得厉害。 第54章 离婚了 另一头,纪贵德揣着那本滚烫的离婚证,一头扎进了村长家。 他没要别的,就要了纪家老宅后面那间早就没人住的破屋子。 那屋子原本是用来堆杂物的,四面漏风,屋顶的瓦片都掉了好几块,一到下雨天,里头比外头下的还大。 村长巴不得赶紧把这瘟神打发走,大笔一挥就同意了。 纪贵德搬进去的时候,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只能把几块破门板拼在一起,上头铺了层发霉的稻草。 他刚躺下,那股子潮湿的霉味儿就钻进鼻子里,混着心里的怨气,让他怎么都睡不着。 就在这时,那扇用木棍顶着的破门被推开了。 周梦云提着个篮子,小心翼翼地跨过高高的门槛。当她看清屋里的景象时,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贵德哥,你怎么住这种地方?” 她把篮子放在唯一一张还算稳当的破桌上,从里面拿出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 纪贵德一看见她,那股子憋屈的火气又上来了。 “还不是拜她们所赐!” 他把周晚秋和赵静姝如何逼他离婚,纪修杰如何狠心把他赶出来的事,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周梦云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递上一块手帕,柔声安慰。 “哥,你别气。姑姑她也是被赵静姝那个女人给带坏了。你看看,她们现在日子过得多舒坦,住在敞亮的大屋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要去考大学当城里人。可你呢?你才是纪家的长孙,本该享受这一切的,现在却只能住在这破屋子里啃冷馒头。” 她每说一句,纪贵德心里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都怪周晚秋那个疯婆子!要不是她,我爸不会那么对我!我也不会跟静姝离婚!” “是啊,”周梦云叹了口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同情,“说到底,都怪姑姑。她要是不那么偏心,不那么狠,你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哥,你这口气,就真的咽的下去吗?” 纪贵德捏着手里的馒头,那点白面在他手里被捏得变了形。 他咽不下去! 周三,天刚蒙蒙亮。 纪家的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周晚秋和赵静姝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纪雪清和纪贵安也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站在院子中间。 “妈,嫂子,你们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考试不是就两天吗?”纪雪清看着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有些不解。 赵静姝拍了拍自己的包,理直气壮。 “城里什么东西不花钱?多带点,省钱!考完试,咱们顺便在城里逛逛,给你和贵安买两身新衣裳!” 正屋的门开了,纪修杰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肩上同样也背着一个行军包。 “你们几个女人和孩子去城里,我不放心。”他走到她们面前,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我跟你们一起去。” 周晚秋想说不用,可对上他那不容拒绝的姿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多个人,路上也确实安全些。 一行人到了城里,先找了个最便宜的招待所住下。 一个房间,两张床,挤是挤了点,但干净。 安顿好之后,赵静姝就拉着周晚秋要去逛百货大楼。 “走走走!给雪清和贵安买新衣服去!考大学是大事,得穿得体面点!” 百货大楼里人来人往,各种新奇的商品看得纪雪清和纪贵安眼花缭乱。 周晚秋和赵静姝很快就给两个孩子挑好了合适的衣服,一身蓝色的确良衬衫和长裤,精神又利索。 就在周晚秋准备付钱的时候,纪修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直接递到了她面前。 “你的。” 周晚秋一愣,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件崭新的天蓝色衬衫和一条深色长裤。 料子很好,比她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下意识地就要把东西推回去。 “我不要,我有衣服穿。” 纪修杰没接,只是看着她。 他早就注意到了,她身上这件衣服,袖口磨破了边,肩膀上还有一个用同色线精心补过的小补丁。 她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孩子,自己却什么都舍不得。 “孩子们都换了新的,你也该有一身。”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赵静姝在一旁看得直乐,她一把从纪修杰手里拿过那个纸袋,硬塞进周晚秋怀里。 “拿着!干嘛不要!” 她凑到周晚秋耳边,压低了嗓门。 “这是他欠你的!你给他养着三个孩子,操持着一大家子,别说一身衣服,就是要他半条命,他都该给!” 她又转头看向纪修杰,抬了抬下巴。 “钱付了吗?” 纪修杰点了下头。 “那不就结了!”赵静姝拍了拍周晚秋的胳膊,“收下!这是你应得的!” 周晚秋抱着那袋还带着崭新气息的衣服,布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股陌生的情绪,在她心里慢慢漾开。 第55章 她家里同意吗? “走,供销社!”赵静姝一挥手,提着给两个孩子新买的衣裳,脚步都带着风。 “买糖去!再扯二尺布,给你们做新书包!”她越说兴致越高。 纪雪清和纪贵安一人嘴里含着块水果糖,跟在后头小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纪修杰一个人提着剩下的大包小包,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面。 供销社里那股子人味儿混着点心和酱菜的咸甜气,扑面而来。 赵静姝护着两个孩子挤到柜台前,把布票和钱拍在油腻腻的柜面上。 “同志!半斤饼干,半斤水果糖!” 周晚秋把两个孩子拉到自己身边,免得被人流冲散了。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不耐烦地往里挤,胳膊肘重重地顶了她一下。 “让让!买个东西磨磨唧唧的!” 她不耐烦地回头,正想开骂,却在看清那人时愣住了。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很高,皮肤是常年在外面干活晒出的古铜色,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眉眼间跟纪修杰有几分相似,但更多了些桀骜不驯的戾气。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撞到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把手里的东西往柜台上一放。 “同志,结账。” 柜员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报着价。 “大白兔奶糖半斤,红头绳一根,一共……” 赵静姝的嘴巴张了张,她捅了捅身边的周晚秋,压低了动静。 “啾啾,你看那个人。” 周晚秋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 赵静姝凑到她耳边,飞快地解释,“纪家老二,纪贵盛。战友的遗孤,脾气又臭又硬,早几年就跟你不对付,自己跑出来到城里当工人了,说是死也不想看见你。” 原主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确实有这么个人。纪修杰战友的儿子,从小在纪家长大,性子耿直又冲动,跟原主的关系最差,三天两头地吵,最后直接离家出走,几年没回来过。 那边,纪修杰也看见了纪贵盛。 他大步走了过去。 “贵盛。” 纪贵盛正从柜员手里接过找零,听见这声音,整个后背都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在看到纪修杰的那一刻,那张桀骜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爸。” 他这一声喊得干巴巴的。 随即,他的视线越过纪修杰,落在了周晚秋身上,那份不加掩饰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纪修杰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他刚买的东西上。 “你跟谁学的这副腔调?” 纪修杰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个大男人,买这些女人的东西,你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 “我学没学坏不用你管!” 纪贵盛的火气也上来了。 “你失踪这么多年,管过我一天吗?现在倒想起来充当爹了?晚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吼了出来。 “我就是要娶媳妇!我就是要成家!总比待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家里强!” 他那句乌烟瘴气的家,矛头直指周晚秋。 “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静姝听不下去了,叉着腰就走了过来。 “你个小白眼狼,纪家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的?你嘴里的乌烟瘴气,说的是谁呢?” “谁应声,说的就是谁!” 纪贵盛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你!” 赵静姝气得就要动手。 “够了!” 纪修杰低喝一声。 他看着纪贵盛,那是一种父亲对儿子的审视。 “既然处了对象,那就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是哪家的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人品怎么样,我们总得知根知底。” “凭什么给你们看?”纪贵盛一脸抗拒,“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他转身就要走。 “我怕你糟蹋了人家好姑娘!”纪修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放手!”纪贵盛用力挣扎,他常年干体力活,力气不小。 父子俩就在供销社里拉扯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周晚秋一直没说话。 她看着这个名义上的二儿子,看着他那副宁可跟全世界为敌的刺猬样。 她动了。 就在纪贵盛猛地一甩,几乎要挣脱纪修杰的钳制时,周晚秋上前一步,手腕一翻,快如闪电地扣住了纪贵盛的手腕内侧。 纪贵盛只觉得手腕一麻,半边身子都失了力气。 他还没反应过来,周晚秋另一只手已经绕到他身后,反剪住他的胳膊,膝盖不轻不重地在他腿弯处一顶。 扑通。 纪贵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跪了下去,脸憋得通红。 “你个疯女人!你放开我!”他嘶吼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整个供销社,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傻了。 纪修杰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周晚秋会突然动手,而且动作这么干脆利落。 周晚秋揪着纪贵盛的后衣领,像是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要么,现在跟我回招待所,把事情说清楚。” “要么,我把你打晕了,再拖回去。” 她凑到纪贵盛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动静开口。 “你选一个。” 纪贵盛气得浑身发抖,可胳膊上传来的那股子钻心的疼,让他明白,这个女人是来真的。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跟你走!” 招待所,那间挤着两张床的小房间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纪贵盛被按在凳子上,周晚秋和纪修杰一左一右地站着,像是在审犯人。 赵静姝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就这么干瞪眼啊?不说话我还以为屋里摆了三尊门神呢。” 纪雪清和纪贵安缩在床上,把新买的糖攥在手心里,大气都不敢出。 “说吧。”周晚秋松开了手,活动了一下指关节,“那姑娘,叫什么,多大了,哪儿人?” 纪贵盛梗着脖子,嘴唇抿成一条线。 周晚秋也不催,只是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得咔咔作响。 “我说!”纪贵盛终于还是扛不住了,“她叫刘璃,玻璃的璃。今年二十,城里人,在纺织厂当工人。” 一提到这个名字,他那副浑身是刺的模样,竟然收敛了些许。 “我们……我们处了快半年了,我想跟她结婚。” “结婚?”一直没出声的纪修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处了半年就要结婚?你了解她吗?她家里人同意吗?” 第56章 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们是两情相悦!”纪贵盛像是被踩中了痛脚,瞬间炸毛,“她家里人也见过我,没半句不同意的话!她跟你们天差地别,她温柔体贴,对我掏心掏肺,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姑娘!” 赵静姝在旁边听得嗤笑出声。 “哟,这是哪路菩萨显灵,竟把你这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都给渡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够了。”周晚秋打断了他们。 她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钉在纪贵盛脸上。 “既然她完美无瑕,又何必藏着掖着,不敢让我们见上一面?” “我……”纪贵盛被这话问得喉头一哽,脸憋得通红,“我不是不敢,我是不想!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们,尤其不想让她看见你!” 周晚秋闻言,倏地松开了手。 纪贵盛被那股力道一卸,踉跄着退了两步,腕骨上那股子酸麻的余威还在作祟。 “行啊。” 周晚秋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边,给自己倒了半杯凉白开。 “既然你想娶她,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纪贵盛猛地抬头,满脸都是戒备。 “明天下午五点,国营饭店。”周晚秋端着搪瓷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水面根本不存在的热气,“你把人带过来,一起吃顿饭。” 她抬眼,视线落在纪贵盛身上。 “我们得亲眼看看,你嘴里这个天仙下凡的姑娘,到底怎么样。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们不拦着。” 周晚秋顿了顿,把杯子往桌上轻轻一放,那声音不大,却让纪贵盛的后背绷紧了。 “可要是让我们发现,你被人骗了,或者那姑娘手脚不干净……”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那只刚才钳制住纪贵盛的手,一根一根地,慢慢收拢,握成了拳。 纪贵盛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把刘璃带过来,让他们亲眼看看。 刘璃那么好,他们见了,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好!”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明天下午五点,国营饭店,我带她过去!” 他猛地站起身,拉开门就要走,到了门口又停住,回头撂下一句。 “到时候,你们可别吓着她!” 门板撞在墙上,那声响还没散干净,赵静姝的话就飘了过来。 “怎么,这就心疼了?” 她斜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冲屋子中间那个站得笔直的男人抬了抬下巴。 “怕你那宝贝疙瘩出去被人骗,还是怕他出去糟蹋人家好姑娘?” 纪修杰没看她,那身军装衬得他肩背愈发宽厚,也愈发僵硬。 “他那个脾气,我不放心。” “晚了。” 她从床边站起身,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纪修杰,你现在操心这个,不觉得可笑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 “他离家出走这几年,你在哪儿?” “他学好学坏,你管过一天吗?” “现在人要结婚了,你想起来当爹了?你觉得他会听你的?” “那也不能由着他胡来!”纪修杰的音量陡然拔高。 “那你去啊。”周晚秋把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水洒出来几滴,“现在冲出去,把他绑回来,关在屋里,不让他见那个姑娘。你信不信,你前脚把他关起来,他后脚就能把这招待所的房顶给你掀了!” 纪修杰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晚秋没再理他,走到床边,替纪雪清和纪贵安掖了掖被角。 “睡吧,明天还要考试。” 说完,她自己走到另一张床边,和衣躺下,背对着屋里剩下的人。 纪修杰一个人在屋子中间站了很久。 那盏昏暗的灯泡,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孤单。 天刚擦亮,招待所外头就吵吵嚷嚷的,全是人声。 考场门口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 “听着啊。”赵静姝把两个煮鸡蛋塞进纪雪清和纪贵安手里,“进去就埋头写,别东张西望的。考完一门扔一门,不许跟人对答案,听见没?”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省得影响下一场的心情。” 两个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跟着人流往里走。 周晚秋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赵静姝伸了个懒腰,撞了撞周晚秋的胳膊。 “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找个地方歇着去,这人挤人的,跟赶大集似的。” 等到下午最后一门考完,铃声响起。 周晚秋和赵静姝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的两个孩子。 “考得怎么样?”赵静姝迎上去,急急地问。 纪雪清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还行,题不算难,妈和嫂子划的重点,好多都考到了。” 纪贵安也跟着点头,小脸上满是自信,“我觉得我能考上!” “那就好!”赵静姝高兴地拍了下大腿。 她把两个孩子往纪修杰那边一推,“你先带他们回招待所,我跟啾啾还有点事。” 纪修杰看了周晚秋一眼,没多问,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孩子先走了。 人一走,赵静姝立马拉住周晚秋的胳膊,脸上那点喜气变成了担忧。 “啾啾,你真要一个人去啊?要不我跟你一起?我怕你吃亏!纪贵盛那个茅坑里的石头,他能找着什么好姑娘?别是个女骗子,专门来骗你们家钱的!” “放心。”周晚秋拍了拍她的手,“我心里有数。你回去了,我反而放不开手脚。” 赵静姝想了想,也是。 她要是去了,那火爆脾气,估计三句话没说完就得跟人打起来,反而坏事。 “那你自己小心点!要是那女的敢作妖,你别跟她客气,直接动手!打完了我给你兜着!” 国营饭店里,正是饭点,人声鼎沸。 周晚秋和纪修杰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一脸的不耐烦。 “吃什么?快点!” 纪修杰点了两个硬菜,一个红烧鱼,一个溜肉段,又要了两碗米饭。 周晚秋看着他,没说话。 这规格,可不像是普通见个面。 纪修杰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闷声解释了一句。 “不能让人家姑娘觉得我们小气。” 周晚秋心里冷笑一声。 要是真像纪贵盛说的那样,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别说一顿饭,就是十顿,她也乐意请。 可要是…… 她心里那点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第57章 为了个女人,脑子都没有?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饭菜还没上齐。 纪贵盛就带着一个姑娘,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那姑娘确实长得还算标志,穿着一件时兴的碎花连衣裙,烫着一头卷发,在饭店里这群灰扑扑的颜色里,显得格外扎眼。 可她一进门,那好看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贵盛,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啊?” 她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周围油腻腻的桌椅和吵吵嚷嚷的人群。 “你看这地上,脏死了!这桌子,擦干净了吗?” 她那不大不小的音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 纪贵盛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拉了拉姑娘的胳膊,压低了声音。 “小璃,你小点声。我爸妈他们都到了。” 他指了指角落里周晚秋和纪修杰的方向。 刘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份嫌弃,没有半点收敛。 两人走到桌前。 纪贵盛硬着头皮介绍,“爸,妈,这是刘璃。” 他又对刘璃说,“小璃,这是我爸,这是……我后妈。” 周晚秋心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就不该拦着赵静姝! 要是那丫头在,现在估计已经撸起袖子开骂了。 但来都来了,戏还得演下去。 周晚秋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一些。 “刘璃是吧?坐吧。” 她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刘璃拉开凳子,却没立刻坐下,而是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把凳面擦了好几遍,才一脸不情愿地坐了下去。 这一下,连纪修杰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周晚秋当没看见。 “姑娘是城里人吧?在哪儿工作啊?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按照流程,问出了最基本的问题。 谁知道,这话像是点着了火药桶。 刘璃那双画了眼线的眼睛猛地一抬,毫不客气地怼了回来。 “你谁啊?查户口的?” 她上下打量着周晚秋,那表情,是赤裸裸的轻蔑。 “我还没进你们纪家的门呢,你就想管着我了?你凭什么啊?” “小璃!”纪贵盛急了,赶紧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她的腿。 刘璃不耐烦地把纪贵盛搭在她胳膊上的手甩开。 “我跟贵盛以后过日子,是我们俩的事!” 她那画了眼线的眼睛一挑,话跟刀子似的。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后妈来指手画脚了?” “你!” 纪贵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发作,可一对上刘璃那张漂亮的脸,火气就跟戳破了的皮球似的,全泄了。 他只能转过头,压低了声音去哄。 “小璃,你别生气,她就那样,你别理她。” 他以为自己是在两头劝和。 可那话,比刘璃的直接开骂,更戳心窝子。 哐当! 桌子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上面的碗碟都跟着震了起来,红烧鱼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整个饭店的嘈杂,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间安静下来。 纪修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那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把对面那对男女罩得严严实实。 他没看刘璃,也没看桌上的狼藉,只是盯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你,给她道歉。” 他指着刘璃,那三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刘璃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一哆嗦,但很快,那股子被惯出来的骄纵又占了上风。 “我凭什么道歉?我说错了吗?她不就是个后妈吗?” “我让你道歉!”纪修杰又往前逼近一步。 他没再看刘璃,而是把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 “纪贵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她,给你的母亲,道歉。” 他特意加重了“母亲”两个字。 纪贵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可他又舍不得让刘璃受委屈。 “爸,小璃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说话直了点……” “好。” 纪修杰打断了他。 他缓缓地坐了回去,身上那股子骇人的气势,却一点没散。 他转头,看向周晚秋,那张冷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叫作认可的东西。 “她,周晚秋,是我纪修杰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我孩子的母亲,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他说完,视线才重新落回刘璃那张已经血色尽失的脸上。 “我们纪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容不下你这种没有教养的女人进门。” 纪修杰那句话,狠狠地扇在了刘璃和纪贵盛的脸上。 刘璃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当面的羞辱? “你……你说谁没有教养!”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她带得往后一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指着纪修杰,手指都在发抖。 “你们算什么东西!一群从乡下来的泥腿子,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她转头,一把扯住纪贵盛的胳膊,那力道,像是要把他的衣服撕破。 “纪贵盛,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家人!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我们走!这种破地方,我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你们纪家的大门,求我我都不进!” 她说完,甩开纪贵盛,踩着她那双带跟的小皮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饭店。 纪贵盛僵在原地,看看门口,又看看桌上那两个面色冷峻的家长,一股被撕裂的愤怒和羞辱,从他心底里冲了上来。 “现在你们满意了?”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纪修杰,“就因为她一句话,你们就要毁了我的婚事!你们凭什么!” 周晚秋一直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仔细地把刺挑干净,放进自己碗里。 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更是彻底点燃了纪贵盛的怒火。 他把矛头直指周晚秋。 “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疯婆子,我爸怎么会变成这样!小璃又怎么会生气走掉!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纪修杰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住口!” 他站起身,一步就逼到了纪贵盛面前。 “你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今天是谁先挑事?是谁没有教养,出言不逊?” “她是你未来的长辈,就算你不认她这个妈,最基本的尊重,你懂不懂?” “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你连自己的脑子都不要了?还好今天我们来了,把她的真面目看清楚了!不然等你们结了婚,有你后悔的时候!” 第58章 又是你们属狗皮膏药的? 纪修杰的话,句句都砸在纪贵盛的脸上。 可被爱情冲昏了头的男人,哪里听得进这些。 “真面目?我看你们才是睁眼瞎!”纪贵盛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地吼了起来,“小璃她就是心直口快,她有什么错?倒是你!” 他猛地抬手指着周晚秋,那双眼睛里全是怨毒和不屑。 “她就那么好?值得你这么护着?” “那你告诉我,以前呢?以前她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偏心娘家侄女,差点把雪清卖了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她没有教养?” “你还不是照样娶了她!” 周晚秋挑鱼刺的动作停了。 她抬起头,看向纪修杰。 她也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纪修杰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看着纪贵盛那张又倔又蠢的脸,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面无表情,却明显在等他答案的女人。 “人是会变的。”他开口,“她现在,已经改好了。”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纪贵盛身上。 “倒是你,纪贵盛,我劝你别再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不用你教训!” 纪贵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撂下一句狠话。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跑,像是要追上那个已经消失在人海里的身影。 一桌子好菜,瞬间冷了。 周晚秋把碗里那块挑好刺的鱼肉吃掉,然后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 “服务员,麻烦拿几个饭盒过来,我们打包。” 纪修杰看着她那副平静的样子,心里那股子因为儿子而起的火气,莫名就散了些。 他也跟着一起,把剩下的溜肉段和米饭装进饭盒里。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招待所,刚推开门,赵静姝就跟个炮仗似的冲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那个刘璃,是不是个妖精?纪贵盛那头蠢驴没被骗吧?” 周晚秋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何止是妖精,”她抹了把嘴,“简直是茅坑成精。” 她把饭店里发生的事,三言两语地学了一遍。 赵静姝听得直拍大腿。 “我就知道!那小子眼光能好到哪儿去!哎呀,可惜了,我怎么就没去呢!我要是在,非得把那女的嘴给撕了不可!” 她凑到周晚秋身边,一脸八卦。 “不过话说回来,纪团长今天可以啊,挺护着你的嘛!” 周晚秋瞥了她一眼,没接话。 正说着,纪修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去安顿好了两个孩子。 他正好听见了赵静姝的后半句话,那张刚毅的脸,出现了一丝不自然。 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要掩饰什么。 “这件事,我会找机会跟贵盛说清楚。他不能再跟那个女人来往。” 第二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 送走两个孩子,赵静姝说什么也要拉着周晚秋去逛街。 “走走走,难得来一趟城里,总不能天天窝在招待所里发霉!去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周晚秋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去了。 百货大楼里依旧是人挤人。 赵静姝拉着周晚往卖布的柜台走,想给两个孩子再扯几尺布做身换洗的衣服。 “同志,麻烦帮我把那匹蓝色的拿出来看看。”赵静姝指着货架上的一卷的确良。 “没长手啊?自己不会看?” 那嗓音又尖又利,刮得人耳膜生疼。 赵静姝的火气噌地就顶了上来,刚要开口,旁边的周晚秋却轻轻拉了她一下。 周晚秋抬起头。 柜台后面,那个穿着供销社制服的营业员,正慢悠悠地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在地上,抬起那张画了眼线的脸,也看见了她们。 刘璃。 她先是一愣,随即那份嫌弃就毫不遮掩地挂了出来。 “哟,我当是谁呢。” 她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靠在货架上。 “这不是昨天饭店里那两位吗?怎么,乡下的亲戚进城,没地方逛了,找到我这儿来了?” 这话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伸长脖子的顾客听得清清楚楚。 “你他妈说谁呢!” 赵静姝一把甩开周晚秋的手,往前一站,双手往柜台上一拍,震得上面的算盘珠子都跳了一下。 “穿了身工装就真当自己是城里人了?你老家哪个公社的,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一个纺织厂的临时工,神气什么?你信不信我这就去你们领导办公室,就你这服务态度,明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刘璃让她这几句话堵得半天没喘上气,抓着柜台的边沿才站稳。 “你……你胡说!” “小璃!” 纪贵盛手里提着一包崭新的大白兔奶糖,另一只手还捏着根红头绳,满头大汗地冲过来,正好瞧见刘璃眼圈通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他脑子里那根弦当场就断了。 三两步冲过来,一把将刘璃拽到自己身后护着。 “又是你们!” 他冲着周晚秋和赵静姝低吼,那样子恨不得扑上来咬人。 “昨天在饭店还不够,今天还追到这儿来!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赵静姝让他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气得直发笑。 周晚秋只是抬手,按住了赵静姝的肩膀。 纪贵盛看她们不说话,只当是自己占了理,胆气更壮。 他伸手指着周晚秋。 “你!给她道歉!” 纪贵盛那根指着周晚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身后,刘璃的眼圈红着,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赵静姝让他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气得笑出了声,她往前走了一步,把周晚秋挡在身后。 “道歉?纪贵盛,你眼睛是长在头顶上当摆设的?还是你这脑子,早就被你身后这位大小姐的美色糊住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她每说一个字,就往前逼近一分,那股子毫不退让的劲儿,让纪贵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是她先骂人!是她先瞧不起我们!” 纪贵盛梗着脖子反驳,可底气明显不足。 “骂人?”赵静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抱着胳膊,视线在刘璃那张脸上扫了一圈,“这位同志,你刚才那话,叫骂人吗?你那叫实话实说。你跟我们炫耀你是纺织厂的临时工,我们戳穿你,有什么问题?”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嗓音陡然拔高。 “倒是你!一个大男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跳出来让你妈给一个外人道歉,你那点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第59章 让我道歉没门 “她不是我妈!” 纪贵盛被彻底激怒了,脑子里那根弦当场就断了。 他猛地推开赵静姝,扬起拳头就朝着周晚秋的方向冲了过去。 “我让你道歉!” 周围的顾客发出一片惊呼,有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 赵静姝骂人是厉害,可真动手,还是慢了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周晚秋动了。 她没躲,甚至连站姿都没变。 就在纪贵盛的拳风快要扫到她面门的那一刻,她才不紧不慢地抬起手。 不是格挡,是直接抓住了纪贵盛挥过来的手腕。 那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纪贵盛只觉得手腕被死死地夹住,一股又麻又疼的劲儿瞬间窜遍了半边身子,拳头上的力气卸得一干二净。 他还没反应过来,周晚秋已经顺着他前冲的力道,往旁边一带,同时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反剪住他的胳膊,膝盖不轻不重地在他腿弯处一顶。 扑通! 纪贵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地跪在了百货大楼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 那声音,响得让整个柜台附近都安静了下来。 纪贵盛脸憋得通红,他嘶吼着,想挣扎,可胳膊被反剪着,那股子钻心的疼,让他使不上力气。 “你个疯女人!你放开我!” 百货大楼的保安和经理闻声赶了过来,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团,也是头大。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要打架出去打!” “谁报的警啊?”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很快,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就挤了进来,看着被周晚秋一只手就制服在地的纪贵盛,也是一愣。 “聚众斗殴啊?胆子不小!都别动,跟我们回所里一趟!” 派出所里,那股子特有的烟味混着墨水味,让人很不舒服。 四个人,一排坐在长条凳上。 纪贵盛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腕上还留着一道清晰的红印。 刘璃坐在他旁边,小声地啜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 赵静姝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墙上的标语。 只有周晚秋,坐得笔直,面无表情,像是在等着开会。 门被推开,纪修杰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只是风纪扣解开了,步子迈得又急又重,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视线从四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纪贵盛身上,那眼神,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出息了。” 他没提高音量,那两个字却比骂人还重。 “都学会闹到派出所来了。” 纪贵盛的头埋得更低了。 纪修杰转向周晚秋和赵静姝,眉头皱得死紧。 “不管因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像什么样子!” “爸,是她先动手的!”纪贵盛猛地抬头,指着周晚秋。 “她要是不动手,你是不是就要把拳头砸在她脸上了?” 纪修杰反问,那声音不大,却让纪贵盛瞬间哑了火。 负责做笔录的民警走了过来,敲了敲桌子。 “行了,都教育过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写个检查,以后注意点,就可以走了。” 纪修杰刚想去拿笔,旁边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年纪稍长的民警。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周晚秋脸上。 “等一下。” 他走到周晚秋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 “你叫周晚秋,对吧?” 周晚秋点了下头,有些疑惑。 那民警脸上露出了笑意,转身回了办公室,没一会儿,就抱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走了出来。 “可算找着你了。县公安局那边转过来的,说是上次你见义勇为,帮着抓住了在好几个公社流窜的惯偷,这是给你的表彰。”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展开。 一米多长的红色锦旗,上面是金灿灿的八个大字。 “见义勇为,巾帼英雄”。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纪贵盛和刘璃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赵静姝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得意。 纪修杰看着那面锦旗,又看看旁边一脸平静的周晚秋,那张冷硬的脸上,神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假的吧?” 纪贵盛第一个反应过来,那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就她?抓小偷?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还是她跟你们串通好了演戏给我们看?” 这话一出,连纪修杰的脸都黑了。 那老民警被他这番话气笑了,“嘿,我说你这小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公安机关,犯得着跟人演这种戏?” 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转身回了办公室,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拍在桌上。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县里发的表彰信,白纸黑字盖着公章!这里头,是三百块钱的奖金!都是给周晚秋同志的!” 他把信封塞到周晚秋手里,然后才板起脸,教训道:“不过话说回来,周晚秋同志,见义勇为是好事,但以后还是尽量别打架,遇事要冷静,要相信我们警察同志嘛!” 周晚秋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点了点头。 “知道了。”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外面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没人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纪贵盛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跟在最后面,时不时地偷瞄一眼周晚秋手里的锦旗和那个信封,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 刘璃更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周晚秋。 快到招待所路口的时候,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快走几步,拦在了周晚秋面前。 她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 “对不起。昨天,还有今天的事……是我不对。” 赵静姝抱着胳膊,斜了她一眼,凉飕飕地开口。 “哟,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刘大小姐也会道歉了?别啊,你不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吗?头可别低,你那看不见的皇冠,会掉的。” 刘璃被她这番话刺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周晚秋没理会赵静姝的冷嘲热讽,她只是看着刘璃,那眼神很平静,也很直接。 “道歉我收下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后,别再来找纪贵盛了。你们不合适,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这话很干脆,没有留任何余地。 第60章 买不起就滚 刘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舍不得。 纪贵盛虽然蠢,脾气也爆,可他对她是真的好,吃的穿的,什么都紧着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她去哪儿找第二个对她这么好的男人? 可纪家这潭水……也太深了。 一个不声不响就能把人制服的后妈,一个伶牙俐齿跟炮仗似的闺蜜,还有一个不怒自威跟活阎王一样的爹。 她正纠结得抓心挠肝,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 纪贵盛猛地从后面冲了上来,一把将刘璃护在自己身后。 “不行!”纪贵盛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周晚秋,“我喜欢小璃!这辈子,我非她不娶!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他那副破釜沉舟的决绝,像是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绷得街上所有人都跟着心头一紧。 纪修杰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他没再说话,只是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纪贵盛的脸上。 那声音又快又狠,把周围的嘈杂都给盖了下去。 纪贵盛整个人被打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你打我?”他整个人都在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份当着心爱女人和外人面前被践踏的尊严,“为了她……你竟然打我?” 他另一只颤抖的手,直直地指向了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的周晚秋。 这一巴掌,不光打懵了纪贵盛,也打醒了刘璃。 她看着纪贵盛脸上那清晰的五指印,又看了看纪修杰那张冷得能掉下冰渣子的脸。 她心里那杆秤,瞬间就倾斜了。 纪贵盛在她面前再好,再体贴,可到了他爹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说打就打,跟打条狗似的。 她再看看周晚秋,这个后妈,不声不响,却能得公安局的表彰,还能一只手就把纪贵盛按在地上。 旁边那个叫赵静姝的女人,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谁也别想占到便宜。 嫁进这样的家庭? 她刘璃脑子又没病。 她要的是被人捧着的好日子,不是天天跟这群活阎王斗智斗勇。 那点所谓的爱情,在这一巴掌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刘璃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紧紧抓着纪贵盛衣角的手。 她往前走了一步,没再看纪贵盛,而是对着纪修杰和周晚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叔叔,阿姨,我想……我们确实不合适。” 纪贵盛猛地转过头,像是没听清。 “小璃,你说什么?” 刘璃没理他,只是继续对着纪修杰说:“今天的事,是我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顿了顿,下定了决心,把话说得更绝了。 “其实,我家里也一直在给我介绍对象,是纺织厂的正式工,家里条件也挺好的。我之前一直没答应,是……是我糊涂。”她咬着嘴唇,那副样子,倒真像是幡然醒悟了,“以后,我不会再跟贵盛来往了。也麻烦你们……管好他,别到时候,再来搅黄了我的好亲事。” 这话一出,纪贵盛如遭雷击。 他彻底傻了。 他看着刘璃那张决绝的脸,那上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柔情蜜意,只剩下冷冰冰的盘算和自保。 他以为她会跟他站在一起,对抗全世界。 可到头来,第一个放弃他的,就是她。 “小璃……”他喃喃地开口,还想做最后的挽留。 刘璃却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转身就走,那脚步又快又急,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纪贵盛心里那点最后的念想,也彻底碎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怨毒和恨意像是野草一样疯长起来,最终,死死地落在了周晚秋身上。 都是她!如果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纪修杰看着儿子那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心口堵得厉害。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纪贵盛的胳膊。 “跟我走。” 他几乎是拖着失魂落魄的纪贵盛,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赵静姝看着那父子俩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下好了,南墙撞穿了,人也跑了,活该。” 周晚秋没说话,只是掂了掂手里那个装着三百块钱的信封,那点分量,比刚才那场闹剧可实在多了。 第二天下午,周晚秋拉着赵静姝出了门。 “干嘛去?”赵静姝打了个哈欠,“这城里也没啥好逛的。” “去看房子。” “看房子?”赵静姝一下子来了精神,“对啊!咱们考上大学,总不能还住宿舍吧?得有自己的地方!” 两人凭着记忆,在县城里转悠起来。 看了几处,都不太满意。不是地方太偏,就是屋子又小又暗,墙角都长了青苔。 好不容易看到一处向阳的独门小院,干净敞亮,两人一眼就相中了,跑去一问价格,那数字高得吓人。 从那小院出来,赵静姝那股子兴奋劲儿也泄了。 “啾啾,我发现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蹲在马路牙子上,掰着手指头算账,“咱们光想着考大学,可考上了呢?学费,生活费,还有这房租……哪样不要钱?” 她把周晚秋那个信封指了指。 “你那三百块奖金,看着多,可真花起来,能顶个屁用。” 周晚秋也沉默了。 是啊,她们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离开纪家那个泥潭只是第一步,想真正地站稳脚跟,过上好日子,钱,是绕不过去的坎。 “我懂点医术,可以先去黑市卖点药,或者找个地方摆摊看诊。”周晚秋开口,脑子已经开始飞速运转,“你脑子活,口才好,咱们可以合计合计,做点小买卖。” “做买卖?”赵静姝眼睛一亮,“这个行!等咱们赚了钱,就在城里买个大院子,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两人越说越起劲,之前那点因为纪贵盛和房子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接上考完试的纪雪清和纪贵安,两个孩子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妈,嫂子,题不难,你们划的重点,好多都考到了!”纪雪清一脸自信。 纪贵安也用力点头,“我觉得我能考上大学!” “那就好!”赵静姝高兴地拍了下大腿。 第61章 兑现承诺 “妈!” 纪雪清考完试,整个人都松快下来,她跑过来,一把挽住周晚秋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榜单不是要周一才贴出来吗?我们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纪贵安就抢着喊了起来,小脸兴奋得通红。 “公园!我们还想去公园玩!城里的公园!” 周晚秋的步子顿住了。 公园。 这个词砸过来,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纪雪清和纪贵安一左一右地仰着头看她,那两双眼睛,亮得吓人。 赵静姝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压低了声音。 “看你干嘛呢,俩孩子求你呢。” 周晚秋回过神,看着两个孩子那副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伸手,一边一个,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 “好。” 一个字,让两个孩子差点当场蹦起来。 周晚秋笑了。 “等成绩出来了再回去。” 她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才慢悠悠地宣布。 “明天,先去踏平那个什么公园!” 第二天,招待所里难得没有那股子压抑的火药味。 纪贵盛一大早就被纪修杰拎着耳朵,连人带包袱一起塞上了回村的牛车毒。 没了那头蠢驴,屋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吃过早饭,赵静姝伸了个懒腰,一胳膊揽住纪雪清,另一只手拍了拍纪贵安的脑袋。 “走!兑现承诺!踏平公园去!” 两个孩子眼睛瞬间就亮了,跟在赵静姝身后,脚步都带着雀跃。 周晚秋和纪修杰跟在最后面。 城里的公园,花草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混着不远处小孩子们的笑闹声,让人浑身的骨头都松快下来。 纪雪清和纪贵安像两只刚出笼的小鸟,看什么都新奇。 “妈!嫂子!快看!那边有单杠!” 纪贵安眼尖,指着不远处一片空地上的健身设施,兴奋地喊。 赵静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一转,坏水就从肚子里冒了出来。 她撞了撞身边的周晚秋,冲着纪修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啾啾,敢不敢跟你家这位比划比划?” 周晚秋还没说话,纪修杰已经皱起了眉,那表情,明摆着是觉得这提议荒唐。 “她一个女人,跟她比这个,不是欺负人吗?” “哟,”赵静姝乐了,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纪修杰,“纪团长还挺会怜香惜玉啊?可我们家啾啾,不是那娇滴滴的香和玉。她厉害着呢!” 纪修杰那点不以为然,成功地把周晚秋的胜负欲给勾了起来。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咔哒的轻响。 “比就比,谁怕谁。”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纪修杰,那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不过,光比没意思,得加点彩头。” 纪修杰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也来了点兴趣。 “你说,加什么彩头?” “我赢了,”周晚秋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布,“你痛痛快快地,跟我去办离婚。以后谁也别再提这事。” 纪修杰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赵静姝在一旁听得直想拍手叫好,纪雪清和纪贵安也紧张地看着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周晚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赢了,就能名正言顺地摆脱这个男人,省去后面无数的拉扯。 输了……输了也无所谓,反正按照原书的剧情,这个婚迟早都得离。 怎么算,她都不亏。 “那你要是输了呢?” 纪修杰的嗓音沉了下来,那双眼睛紧紧地锁着她。 “我输了,”周晚秋梗着脖子,“以后,绝不再主动提一个离字。” “好。”纪修杰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他心里那点因为纪贵盛而起的沉闷,被这突如其来的赌局冲散了。 赵静姝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裁判,掐着腰站在单杠中间。 “规则很简单,引体向上,谁做得多谁赢!不限时间,做到力竭为止!”她清了清嗓子,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手往下一挥,“预备!开始!” 纪修杰先上。 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衬衫,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 他轻松地一跃,双手握住单杠,动作标准,呼吸平稳,一个接一个,看着毫不费力。 纪贵安在旁边大声地数着:“……十五,十六,十七……” 一开始,纪修杰确实没怎么认真,只当是陪她玩玩。 可他一偏头,看见周晚秋站在旁边,那张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和肩膀。 那股子认真劲儿,让他心里一动,也收起了那份轻视。 他开始认真了。 肌肉绷紧,速度也慢了下来,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更加沉稳有力。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数到四十,纪修杰手臂的肌肉已经鼓胀起来,额角也见了汗。 他吐出一口气,利落地松手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该你了。” 他看着周晚秋,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志在必得。 周晚秋没说话,只是把袖子往上卷了两圈,露出两条白皙但结实的小臂。 她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身子轻盈地跃起,稳稳地抓住了单杠。 她的动作不像纪修杰那样充满力量感,但很轻巧,带着一种特殊的节奏。 赵静姝在旁边帮她数着数。 “……二十一,二十二……” 周晚秋咬着牙,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她能感觉到手臂上的肌肉在发酸,每一次抬升,都比上一次更费力。 纪修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那个在单杠上起伏的纤细身影,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倔强的下颌线,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 “……三十五,三十六……” 到了第三十七个,周晚秋的胳膊抖得厉害,再也撑不住,力气一泄,整个人就从单杠上滑了下来。 纪修杰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温热的身体撞进怀里,带着汗水的潮气和一丝淡淡的皂角香。 他的手掌扶在她的腰上,那腰细得,他一只手就能完全圈住。 周晚秋站稳身子,立刻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输了。 心里说不出的憋闷和不爽。 第62章 我救人,你添什么乱 “承让。” 纪修杰看着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心里那点喜悦几乎要藏不住,可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已经很不错了。再多练练,我随时等着你来挑战。” 周晚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想理他。 一场比试,看得两个孩子是心惊胆战,又莫名兴奋。 休息了一会儿,纪修杰指了指不远处的湖面。 “去划船吧。” 湖面上飘着几只颜色鲜艳的脚蹬船,看着很有趣。 纪雪清和纪贵安立刻就忘了刚才的紧张,拉着周晚秋的胳膊直晃。 到了租船的地方,赵静姝眼珠子一转,拉着纪贵安就跳上了一艘四人船,又冲纪雪清使了个眼色。 纪雪清心领神会,也跟着爬了上去。 “哎,这船满了!”赵静姝拍着船舷,一脸无辜地冲着岸上剩下的两个人喊,“你们俩,坐那艘两人船吧!” 周晚秋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这几个人串通好了的。 “我在岸上等你们。” 她才不想跟纪修杰单独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那怎么行!”赵静姝第一个不答应,她冲纪修杰喊,“纪团长,发挥你风格的时候到了!把她弄上来!” 纪修杰看着周晚秋那副抗拒的样子,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把她拉上了那艘只能坐两个人的小船。 船被推离岸边,晃晃悠悠地飘向湖心。 周晚秋坐在前面,纪修杰在后面蹬着船,谁也没说话。 只有脚踏板转动的吱呀声,和水波被划开的哗哗声。 到了湖中央,四周空旷,只剩下他们这一叶小舟。 脚踏板转动的声音停了。 周晚秋感觉到了,她没回头。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周晚秋的后背绷紧了。她就知道,躲不过去。 “人总是会变的。”她只能拿出这套说辞。 “变?是,你是变了。变得会打架了,会医术了,会挣钱了,连孩子们都向着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那嗓音低得像是叹息。 “既然你变得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跟我过日子呢?” 周晚秋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 她怎么回答? 告诉他,她不是原来的周晚秋? 告诉他,她知道他们未来的结局,知道他会遇到真正的女主角,而她只是一个会被扫地出门的恶毒女配? 她什么都不能说。 湖面上的气氛,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比湖水还凉。 就在这时—— “救命啊!” 不远处,赵静姝和孩子们那艘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周晚秋和纪修杰猛地回头。 只见那艘四人船不知怎么的,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整个船身一歪,竟然侧翻了过去! 赵静姝和两个孩子尖叫着,扑通几声,全都掉进了水里! “静姝!” “雪清!贵安!”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没有任何交流。 纪修杰猛地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而周晚秋,也几乎是在他跳下去的同一秒,翻身越过船舷,同样冲进了水里。 冰凉的湖水瞬间包裹了全身,呛人的水草味直冲鼻腔。 周晚秋顾不上这些,奋力划水,朝着离自己最近的纪雪清游去。 纪修杰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常年在部队,水性极好,几个猛子就扎到了侧翻的船边。他一手揽住已经吓得忘了挣扎的纪贵安,另一只手抓住赵静姝的胳膊,用力将两人往翻倒的船身上推。 “抓稳了!”他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显得格外清晰。 赵静姝呛了好几口水,脸色惨白,但脑子还清醒,她死死抓住船沿,又伸手去拉旁边扑腾的纪雪清。 周晚秋游到跟前,从另一侧托住纪雪清的后背,和赵静姝合力将她也弄到了船身上。 三个落水的人暂时安全,都趴在冰冷的船底上剧烈地咳嗽。 纪修杰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水,一回头,那艘小小的两人船上空空如也。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周晚秋!” 他掉头就要往回找,刚游出两步,不远处的水面哗啦一声,一个人头冒了出来。 周晚秋甩了甩湿透的头发,大口地喘着气。 看到她没事,纪修杰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原处,可随之涌上来的,却是压不住的火气。 他几下划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你下来干什么!添乱!” 周晚秋刚缓过一口气,浑身冷得发抖,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指责,也火了。 她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那双眼睛在水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 “我救人,也算添乱?” “船上有我,用得着你下来?” 纪修杰的语气又急又冲,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那份焦急下的后怕。 他伸出手,想把她先拉到翻倒的船那边去。 “先上去!” 他的动作太快,周晚秋又正在气头上,只当他要动手。她几乎是本能地一侧身,躲开他的手,同时手腕一翻,反扣过去。 纪修杰没想到她会还手,手腕被她抓住,也是一愣。 两人在水里,动作都受了限制,他想挣开,周晚秋却不依不饶,另一只手已经朝着他的肩膀攻了过来。 “疯了你!” 纪修杰低吼一声,也动了真格。 一时间,湖面上水花四溅。两个人在水里过了几招,没有章法,更像是在较劲。 “干什么的!都住手!” 公园的救援船终于赶了过来,船上的工作人员拿着个大喇叭,冲着水里那两个还在拉扯的人大声呵斥。 两人这才停了手,各自扭过头,脸上都挂着不服气。 回到岸上,几个人被公园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围着,结结实实地教育了一顿。 赵静姝和两个孩子披着工作人员拿来的干毛巾,冻得嘴唇发紫。 周晚秋和纪修杰站在一旁,浑身湿透,水顺着裤管往下滴,在脚边积了一小滩。 两人谁也不看谁,气氛僵得能结出冰来。 一路沉默地回到招待所,那股子湿冷黏腻的感觉让人难受到极点。 “都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纪修杰沉着脸,扔下这么一句话,自己先进了屋,拿了换洗衣物,去了招待所公用的澡堂。 第63章 不该动手 赵静姝拉着两个孩子,也赶紧去收拾。 等周晚秋洗完澡,换上干爽的衣服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赵静姝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拿着毛巾给纪雪清擦头发。 她看见周晚秋,忍不住乐了,凑过来小声说:“行了啊,你们这对对抗路夫妻,上路打到下路,从陆地打到水里,真有你们的。” 周晚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赵静姝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不过说真的,这次是你不对。纪修杰那人,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个闷葫芦,关心人都不会好好说。他刚才那是急疯了,怕你有事,你倒好,直接跟人动上手了。” 周晚秋没吭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赵静姝说得对,她当时确实是冲动了。 回想起纪修杰那又惊又怒的眼神,她心里那点火气早就散了,剩下的,是点说不清的别扭和愧疚。 她刚想说点什么,鼻子一痒。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正说着,纪修杰从外面回来了。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便服,头发也擦得半干,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 他看了周晚秋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出去了。 周晚秋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还在生气,求助似的看向赵静姝。 赵静姝摊了摊手,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别看我,你们两口子的事,自己解决。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次动手,确实是你理亏。” 屋里的气氛又一次降到冰点。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纪修杰又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还拎着一口从招待所厨房借来的小锅。 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带着泥土的老姜和一包红糖。 他一句话没说,就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边,拿出自己的小刀,开始刮姜皮,切片。动作利落,没有半点多余。 屋里几个人都看愣了。 很快,锅里就烧上了水,姜片和红糖一起丢了进去,不一会儿,辛辣又带着甜腻的香气就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把煮好的姜汤倒进几个搪瓷杯里,一人一杯,端到他们面前。 “都喝了,驱寒。”他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不带什么感情。 赵静姝第一个接过来,吹了吹,喝了一大口,辣得直吐舌头,身上却一下子暖和起来。 两个孩子也乖乖地捧着杯子小口喝着。 周晚秋捧着那杯温热的姜汤,热气熏得她眼睛有点发涩。 她看着纪修杰,他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只是盯着孩子们,直到他们把杯子里的姜汤都喝完。 等所有人都喝完了,他才拿起自己的那杯,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拿着锅和杯子,又出去了。 赵静姝看着他的背影,冲周晚秋挤了挤眼睛。 等纪修杰再回来,赵静姝已经站了起来,她一手拉着纪雪清,一手拉着纪贵安。 “走走走,我跟雪清贵安去隔壁串个门,你们聊。” 她把两个孩子推出了门,临走前,还特意回头,冲周晚秋做了个口型。 “好好道歉。” 门被轻轻带上。 屋里,瞬间只剩下周晚秋和纪修杰两个人。 那股子红糖姜水的甜辣味还未散尽,混着沉默,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门被轻轻带上。 屋里,只剩下搪瓷杯里那点红糖姜水还没散尽的甜辣气。 周晚秋捏着杯子,指尖还留着一点余温。 赵静姝那句好好道歉还在脑子里转,可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对面的人也没说话。 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纪修杰抱起自己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被,直接铺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周晚秋问。 “地上凉,你睡床。” 他头也没抬,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晚秋脱了鞋,和衣躺下,背对着地上的那个人影。 灯熄了。 屋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纪修杰没动,只听见床上那人翻了个身,被子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 后来,连那点动静都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细微的抖动惊醒。 是她。 她不知什么时候蜷缩成了一团,整个人贴了过来,隔着薄薄的衣料,一股不正常的灼热烫得他后背一僵。 他猛地翻身坐起,伸出手,指背才碰到她的额头,就触电般缩了回来。 烧得厉害。 纪修杰摸黑起身,动作快得没有半点声响,很快,一块浸了冷水的毛巾被轻轻地搭在了周晚秋滚烫的额上。 她难受地拧了拧眉,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得更近了些。 他就这么坐在地铺上,借着窗外那点微光,一夜没合眼,手里的毛巾换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窗户的轮廓从漆黑变成灰白,他再探她的额头,那股热度,总算降下去了些。 周晚秋醒来时,头沉得厉害,喉咙也又干又疼。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 她低下头,这才发觉身上那件湿衣服不知何时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空荡荡的男式衬衫。 是纪修杰的。 周晚秋攥着衣领,指节捏得发白。 门吱呀一声开了。 纪修杰提着一个网兜走了进来,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另一只手还捏着一小包用黄纸裹着的东西。 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嗓音有些沙哑。 “醒了?昨晚发高烧,买了早饭和药,吃了。” 周晚秋准备好的一肚子火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嗓子眼。 她抓着被子的手松开了,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闷了半天,才挤出一个音节。 “哦。” 纪修杰把包子和一碗热豆浆推到她面前。 “吃吧。” 周晚秋挪到桌边,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地咬着。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昨天……在水里,是我不对。” 她终于还是把那句道歉说了出来,虽然声音还是有点硬邦邦的。 “还有……谢了。” 纪修杰正在拧药包的手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她,那张冷硬的脸上,神情缓和了些许。 “嗯。” 他应了一声。 “先把饭吃了。” 第64章 考上了 门被轻轻带上。 屋里,只剩下搪瓷杯里那点红糖姜水还没散尽的甜辣气。 周晚秋捏着杯子,指尖还留着一点余温。 赵静姝那句好好道歉还在脑子里转,可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对面的人也没说话。 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纪修杰抱起自己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被,直接铺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周晚秋问。 “地上凉,你睡床。” 他头也没抬,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晚秋脱了鞋,和衣躺下,背对着地上的那个人影。 灯熄了。 屋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纪修杰没动,只听见床上那人翻了个身,被子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 后来,连那点动静都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细微的抖动惊醒。 是她。 她不知什么时候蜷缩成了一团,整个人贴了过来,隔着薄薄的衣料,一股不正常的灼热烫得他后背一僵。 他猛地翻身坐起,伸出手,指背才碰到她的额头,就触电般缩了回来。 烧得厉害。 纪修杰摸黑起身,动作快得没有半点声响,很快,一块浸了冷水的毛巾被轻轻地搭在了周晚秋滚烫的额上。 她难受地拧了拧眉,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得更近了些。 他就这么坐在地铺上,借着窗外那点微光,一夜没合眼,手里的毛巾换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窗户的轮廓从漆黑变成灰白,他再探她的额头,那股热度,总算降下去了些。 周晚秋醒来时,头沉得厉害,喉咙也又干又疼。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 她低下头,这才发觉身上那件湿衣服不知何时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空荡荡的男式衬衫。 是纪修杰的。 周晚秋攥着衣领,指节捏得发白。 门吱呀一声开了。 纪修杰提着一个网兜走了进来,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包用黄纸包着的东西。 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声音有些沙哑。 “醒了?你昨晚发高烧。买了早饭和药,吃了。” 周晚秋准备好的一肚子火气,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抓着被子的手松开了,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闷了半天,才挤出一个音节。 “哦。” 纪修杰把包子和一碗热豆浆推到她面前。 “吃吧。” 周晚秋挪到桌边,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地咬着。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昨天……在水里,是我不对。”她终于还是把那句道歉说了出来,虽然声音还是有点硬邦邦的,“还有……谢谢你。” 纪修杰正在拧药包的手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她,那张冷硬的脸上,神情缓和了些许。 “嗯。”他应了一声,“先把饭吃了。” 与此同时,纪家村。 周梦云提着个空篮子,走进了纪家大院。 院子里冷冷清清,跟她记忆里那个总是闹哄哄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她皱了皱眉,直接推开了正屋的门。 屋里,纪贵德正就着一碗清得能看见人影的稀粥,啃着一个又干又硬的窝头。 看见周梦云,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赶紧把手里的窝头往身后藏了藏。 “梦云?你怎么来了?” 周梦云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心疼的样子。 “贵德哥,你怎么吃这些啊?”她走过去,看着那碗稀粥,眼圈都红了,“我姑姑也真是的,带着雪清和贵安去城里享福,就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吃糠咽菜?” 纪贵德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本来就因为被赶出家门一肚子火,现在被周梦云这么一说,那点怨气更是被无限放大。 “她就是偏心!”他恨恨地把手里的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哎,你也别怪我姑姑。”周梦云叹了口气,假惺惺地劝道,“他们去城里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纪贵德的反应。 “胡说什么!”纪贵德瞪了她一眼,“雪清和贵安去考试,考完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周梦云心里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回来就好,只要回来,她就有办法。 “那就好,那就好。”她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的样子,“等姑姑他们回来了,贵德哥你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我攒了点布票,想给我姑姑送去。” 纪贵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对她那么好干什么?” “我这不是为了你吗,贵德哥。”周梦云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我把姑姑哄高兴了,她一松口,你不就能回家了吗?” 纪贵德那点怀疑,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周一,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周晚秋一行人就赶到了学校。 布告栏前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纪贵安个子小,从人缝里钻了进去,又兴奋地钻了出来,小脸涨得通红,“姐!我考上了!” 纪雪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挤到前面,顺着弟弟指的方向,从上往下,一个一个地找着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名单的中间位置,她看到了那三个熟悉的字。 纪雪清。 她整个人都懵了,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股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猛地转过身,想都没想,一把就抱住了离她最近的周晚秋。 “妈!我们考上了!我们都考上了!” 周晚秋的身体,瞬间僵硬。 怀里温热柔软的触感,和那声带着哭腔的喜悦呼喊,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地落在了纪雪清的背上,有些生硬地拍了拍。 “嗯,考上了。” 办好入学手续,交了学费,确定了开学时间,几个人才从学校里出来。 纪修杰看着两个孩子那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大手一挥。 “走,去国营饭店,庆祝一下!” 第65章 你骂谁呢? 还是那个国营饭店,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只是这一次,桌上没有剑拔弩张,只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孩子们压抑不住的笑声。 气氛好得不像话。 国营饭店里,油烟和饭菜的香气混在一处,是这个年代独有的人间烟火。 纪修杰点了四个菜,一个红烧鱼,一个溜肉段,还特意要了个炒青菜和一道蛋花汤。 “雪清和贵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他把一筷子鱼肚子上的肉夹到纪雪清碗里。 两个孩子考上了学,卸下了心头的大石,胃口都好了不少。 赵静姝也乐呵呵地给纪贵安夹菜,“就是,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大学里跟人打架!” “嫂子!”纪贵安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抗议。 一桌子人,难得这样和和气气。 周晚秋正低头喝汤,赵静姝在桌子底下用脚碰了碰她。 她抬起头,顺着赵静姝的示意往斜后方看过去。 就隔了两张桌子,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熟悉身影,正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有说有笑。 是刘璃。 她对面的男人,周晚秋没见过,但看那副油头粉面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庄稼人。 刘璃正巧抬头,看见了他们这一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自然,甚至还带着点挑衅的意味,把头扭了回去。 她确定,纪贵盛不在。 “德行。”赵静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周晚秋也当没看见,继续喝自己的汤。 只是那边的说笑声,不大不小,总往耳朵里钻。 “……你可别提了,之前真是瞎了眼,差点跟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定了亲,想想都后怕。” 是刘璃的声音,带着点庆幸和撒娇的意味。 对面的男人笑了,“那不是正好,让他给你当了垫脚石,才碰上我这么个好的。你家里人没再说什么吧?” “那哪儿能啊,我爸妈一听你是纺织厂的正式工,你爸还是车间主任,不知道多高兴呢!直夸我懂事,知道回头是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纪贵盛贬得一文不值。 纪修杰的脸色沉了下来,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了。 就在这时,饭店门口一阵骚动。 纪贵盛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手里还提着一包刚买的点心,脸上带着点急切,显然是来找他们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家人,刚要抬脚走过去,视线一偏,就定住了。 他看见了刘璃,也看见了她对面那个男人。 他看见刘璃正巧笑嫣然地给那个男人夹了一筷子菜,那动作,他熟悉得心口都在抽痛。 纪贵盛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提着点心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抬脚就要往那边冲。 “坐下。” 一只手,铁钳一样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死死地按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 是周晚秋。 “你放开我!”纪贵盛压着嗓子低吼,整个人都在发抖。 “看清楚。”周晚秋没松手,力道大得让他动弹不得,“好好看看,你喜欢的姑娘,是怎么跟别的男人说你的。” 纪贵盛被迫扭着头,看着那边的两个人。 他看见刘璃和那个男人碰了杯,笑得花枝乱颤。 他看见那个男人伸手,摸了摸刘璃的头发,刘璃没有躲。 他眼里的怒火,一点点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灰败和绝望。 他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边。 那顿饭,最后谁也没吃好。 纪贵盛像是被抽走了魂,被纪修杰和周晚秋一左一右地架着,拖出了饭店。 他猛地甩开两人的手,转身就要往回冲。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亮地回荡在饭店门口的马路上。 周晚秋收回手,手心还麻酥酥的。 纪贵盛捂着脸,被打懵了。 他看着周晚秋,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醒了?”周晚秋看着他,“你要是还想回去自取其辱,我不拦着。” 纪贵盛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股子被当众扇耳光的羞辱,和被心上人背叛的痛苦搅在一起,让他浑身发冷。 “以后,别再去找她了。” 纪贵盛没动。 “你要是还想去纠缠,让她闹到村里去,看看最后丢的是谁的脸。” 纪贵盛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周晚秋身上,像是要活吃了她。 他觉得,是她毁了自己的一切。 第二天,回村的牛车上,一路颠簸,一路无话。 刚进村口,周梦云的眼线就一溜烟跑去报了信。 纪贵德正在周梦云家里喝着一碗热乎的红糖水,听见信儿,猛地站了起来。 “回来了?” “回来了!”周梦云的眼睛也亮了,“贵德哥,你瞧瞧纪贵盛那副丢了魂的样子,肯定是周晚秋把他那桩好婚事给搅黄了!”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容不下的女人,凭什么当这个家的家?咱们现在过去,就说她虐待孩子,把她赶出去,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家了!” 纪贵德一听,腰杆子都挺直了。 “砰!” 院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差点撞在墙上。 周晚秋他们刚放下行李,院子里还扬着一路的风尘,正准备打水洗把脸。 “周晚秋!你给我滚出来!” 院子正中,纪贵德两手叉腰,下巴抬得老高,他身后,周梦云跟着探出半个身子。 赵静姝手里还拎着个刚拿起来的鸡毛掸子,她想也没想,第一个冲了出去,把周晚秋和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纪家不要的野狗,这是跑上门来讨饭了?” 赵静姝那句野狗,让纪贵德的脖子瞬间梗了起来。 “你骂谁呢!” “谁搭腔就骂谁呗。”赵静姝把鸡毛掸子往肩上一搭,那架势,跟扛了杆枪没两样。 周梦云从纪贵德身后挤出来,眼眶通红,上来就去抓赵静姝的胳膊。 “静姝姐,你别这样,贵德哥他……他也是没法子了。” “姑姑,你在屋里头吗?你出来瞧瞧贵德哥吧,他都瘦脱相了,天天就着凉水啃窝窝头。” 第66章 你真是长本事了 她哭着去扯纪贵德那松垮垮的衣裳。 “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知道错了,就让他回家吧,家里又不是缺他这口饭,总不能真看着他在外头饿死吧?” 周晚秋从屋里踱了出来,手上还拿着块擦灰的抹布。 她看都没看院里那两个唱念做打的,只对赵静姝说。 “把门带上。” 周梦云的哭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纪贵德直接蹦了起来,“周晚秋!你他妈什么意思!我才是纪家长子!你个毒妇凭什么不让我进门!” 周晚秋终于抬了抬眼皮。 “长子?” 她把抹布往旁边一扔。 “纪修杰是户主,我是他媳妇儿。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 她往前走了一步。 “想进这个门,你得问我。可我,不想让你进,怎么办呢?” 她往前走了一步,那股子不紧不慢的劲儿,压得纪贵德下意识地后退。 “至于吃的,”周晚秋的视线转向周梦云,“你不是心疼他吗?你家里没锅还是没米?要送东西,送你自己的。别站在这儿,打我家粮食的主意。” “姑姑!你怎么能这么说!”周梦云一脸受伤,“我们是一家人啊,分什么你的我的!贵德哥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吗?” 她又去推纪贵德,“贵德哥,你快说句话啊!” 纪贵德得了提醒,立刻挺直了腰杆,他觉得周晚秋就是在故意羞辱他。 “周晚秋,我懒得跟你废话!你今天就说,给不给!你要是不给吃的,给钱给粮票也行!不然我……” “不然你怎么样?” 纪修杰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他迈着步子走到院里,站在了周晚秋的旁边。 他身上那身军装还没换下,肩背宽厚,只是看着,就有股无形的压力。 周梦云眼睛一亮,立刻把目标转向了纪修杰。 她松开纪贵德,几步跑到纪修杰面前,哭得更凶了。 “姑父!你可算出来了!你快管管我姑姑吧!贵德哥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能看着她这么磋磨他,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她这话,字字句句都在点纪修杰的软肋。 儿子。 纪修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看向纪贵德,那副又蠢又浑的样子确实让他来气,可周梦云那句话,还是让他心里堵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周晚秋,带着商量的口吻。 “要不……就给他拿点棒子面和红薯干,让他先带回去?” 这话一出口,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周晚秋猛地转头看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纪修杰被她看得喉咙发干,他想解释,说他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让村里人看笑话。可话到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纪贵德一看这情形,以为纪修杰是向着自己的,胆气顿时壮了十倍。 他指着周晚秋的鼻子就骂开了。 “听见没!我爹都发话了!你个不下蛋的母鸡,霸占着我们纪家的东西,还想虐待我!我告诉你,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 “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我爹当年瞎了眼,把你这种扫把星娶进门,我们家能被你搅合成这样?” “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搅黄了贵盛的婚事,现在又想饿死我!你安的什么心!” 他骂得唾沫横飞,越骂越起劲。 哗啦! 一瓢冷水,兜头盖脸地就泼在了纪贵德的脸上。 是赵静姝。 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舀了一瓢刚打上来的井水,连水带瓢,结结实实地全送给了纪贵德。 冰凉的井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纪贵德打了个哆嗦,骂声也停了。 “嘴太臭,给你洗洗。”赵静姝把木瓢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 “啊!你个贱人!我打死你!” 纪贵德彻底疯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扬起拳头就朝着赵静姝冲了过去。 “你敢!” 纪修杰一步就横在了赵静姝身前,把纪贵德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长本事了?连女人都打?” 纪贵德的拳头僵在半空中,离纪修杰的脸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他看着纪修杰那张黑得能滴出水的脸,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惧意,让他浑身的力气都泄了。 他敢跟周晚秋横,敢跟赵静姝骂,可他不敢跟纪修杰动手。 “是她先泼我……” “她泼你,你就该受着!”纪修杰往前逼近一步,“你刚才骂的那些话,哪句是人话?” 纪贵德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被周梦云一把拉住。 “叔叔,你别生气,贵德哥他就是一时糊涂……”周梦云还想再劝。 “滚。” 纪修杰只说了一个字。 周梦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着纪修杰那副样子,知道今天是什么都讨不到了。 她拽着失魂落魄的纪贵德,灰溜溜地跑了。 临走前,纪贵德还不死心地回头,那怨毒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周晚秋身上。 院子里,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赵静姝捡起地上的木瓢,哼了一声,“便宜他了,就该用开水烫。” 她说完,才发觉气氛不对。 周晚秋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纪修杰站在她面前,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 “我去收拾东西。”周晚秋打断了他,绕过他,径直回了屋。 纪修杰僵在原地,心里那股子烦躁和懊悔,搅得他心口发闷。 另一头,周梦云把纪贵德拉回了自己家。 “没用的东西!”一进门,她就把纪贵德的手甩开,脸上再也没有了那副柔弱可怜的样子,“让你骂她几句,你怎么还动上手了!现在好了,把纪修杰惹火了,什么都完了!” 纪贵德捂着脸,蹲在地上,湿透的衣裳还在往下滴着水,把脚边的泥地都浸出了一小片深色。 “那怎么办!那个贱人泼我一身水!爹还向着她们!” “向着她们?你没瞧见纪修杰刚才那样子?他但凡多犹豫一秒,那点棒子面不就到手了!全让你那张破嘴给吼没了!” 第67章 我是来道歉的 她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脚下的烂泥被踩得啪叽作响。 “周晚秋那块茅坑里的石头,是啃不动了。”她猛地停住脚,“想回家,想拿东西,就得从纪修杰身上下手。” 纪贵德抬起头,满脸的不甘。 “怎么下手?他现在魂都被那个狐狸精勾走了!” “男人嘛,都一个德行,他不是觉得亏欠你吗?那咱们就让他更亏欠一点。” 她凑到纪贵德耳边。 “你听我说……” 屋里的气氛,比那瓢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还凉。 纪修杰回来后,一句话没说,周晚秋也没理他。 两人像是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连呼吸都带着疏离。 赵静姝看得直摇头,拉着两个孩子躲进了西屋,把正屋留给了这对还在冷战的夫妻。 晚饭是周晚秋做的,她没做什么复杂的菜,就是把中午的剩饭剩菜热了热,又煮了一锅玉米糊糊。 她给赵静姝和孩子们盛好,自己端着一碗,就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吃,压根没上桌。 纪修杰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看着空荡荡的对座,最后也只盛了半碗糊糊,三两口喝完,就闷头进了屋。 夜里,纪修杰依旧是打地铺。 他听着床上那人平稳的呼吸,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周晚秋看他的那个样子,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那里面没有怨,没有恨,就是一片死寂,比骂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他知道自己错了。 在纪贵德和周晚秋之间,他犹豫了。 那一下的迟疑,伤了她。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纪修杰就起了身。 他得去山上看看前几天下的套子,顺便砍点柴火回来。 他刚走到村口那条通往后山的小路,一个人影就从旁边的大槐树后头闪了出来。 “姑父。” 周梦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眼圈红红的。 纪修杰停下脚,皱起了眉。 “有事?” “姑父,我……”周梦云咬着嘴唇,眼泪说掉就掉,“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昨天是我不懂事,不该拉着贵德哥去家里闹。”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纪修杰的脸色。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纪修杰不想跟她多费口舌。 “有!”周梦云急了,往前一步拦住他,“姑父,我就要开学了,可是学费还没凑够。”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敢去问姑姑要,她肯定还在生我的气。昨天贵德哥的事,她连一口吃的都不肯给,又怎么会管我的死活呢?” 她这话,明着是诉苦,暗里却是在上眼药,提醒纪修杰,周晚秋有多铁石心肠。 “姑父,我知道,这个家的钱都是你挣回来的,你说了算。”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不要多,八十块钱就够了,一个学期的学费。求求你了,姑父,你要是不帮我,我这大学就上不成了!” 纪修杰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张脸。 那张脸也曾苍白,也曾虚弱,可即便是烧得糊涂了,也没掉过一滴眼泪,更没开口求过一句。 “钱,都在你姑姑那儿。”他开口,平铺直叙,听不出什么波澜。 周梦云愣住了。 “家里的钱,都归她管。你要钱,就去找她。”纪修杰说完,绕过她,抬脚就往山上走。 “姑父!”周梦云不甘心,在他身后大喊,“那是你的钱!你怎么能全交给她一个外人!她连亲儿子都不管,你就不怕她把钱都卷跑了吗?” 纪修杰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扔下一句话。 “她不是外人。” 说完,他再没停留,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路的拐角。 周梦云一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已经碎得一干二净。她死死地捏着衣角,指甲把掌心都掐出了印子。 怎么会这样? 之前纪修杰明明最是吃软不吃硬,尤其看不得女人哭。 只要她一哭,他就会心软。 可现在,他竟然把钱都交给了周晚秋那个毒妇!还说她不是外人? 周梦云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信!一定是周晚秋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把纪修杰的魂都勾走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纪修杰不给,她就去找周晚秋要!她就不信,她拿捏不了那个蠢货! 周梦云抹干脸,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转身就朝着纪家大院走去。 周晚秋正翻着纪雪清的初中课本,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她把书往桌上一扣,起身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院门。 周梦云就蹲在门外头,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梨花带雨。 “有事说事,没事别在我家门口嚎丧。” 周梦云一见她,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猛地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却硬是挤出一个笑。 “姑姑!我可算见着你了!” 她说着就要上来抓周晚秋的胳膊,被周晚秋一侧身,轻巧地躲开了。 周梦云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 她一边拿袖子擦眼泪,一边拿眼角偷偷地瞟。 周晚秋也不说话,就那么靠着门框,等她继续往下演。 “我刚才……刚才在山脚下碰见姑父了。” 周梦云把心一横,直接把编好的瞎话秃噜了出来。 “姑父他答应给我学费了。” 她见周晚秋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更急了,赶紧把后面的词儿补上。 “姑父还说,怕你误会,怕你生气,所以让我先别跟你提,等他回来自己跟你解释。” 她说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就是怕,怕你们因为我吵架,所以才在门口着急,我真不是故意要哭的,姑姑,你可千万别生姑父的气。” 这话说得,又当又立。 周晚秋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站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 “是吗?” “那行啊。” 她往前走了一步,凑到周梦云耳边,声音不大,刚好够她一个人听见。 “那你就在这儿等着,等他回来,我让他当着我的面,亲手把钱给你。” 说完,她转身就要关门。 第68章 他真的答应我了 周梦云彻底慌了。 等纪修杰回来,她的谎话不就全戳穿了! “别!”她一把扒住门框,整个人都快贴上来了,“姑姑!姑父他真的答应了!千真万确!” 她急得脸都白了,抓着周晚秋的袖子,死活不松手。 “姑父说,让你先给我八十块钱就行!就一个学期的学费!姑姑,你就给我吧,不然我开学要迟到了!求求你了!” 她把周晚秋的袖子摇得不成样子,那副急切,再也装不出半点委屈,只剩下赤裸裸的索取。 周晚秋的袖子被她攥得死紧,布料都起了皱。 就在周梦云以为周晚秋会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松口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一捆柴火,从山路那头走了过来。 是纪修杰。 他手里还提着两只灰扑扑的野兔,是套子里的收获。 周梦云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松开周晚秋,朝着纪修杰就扑了过去。 “姑父!你可算回来了!” 纪修杰被她这一下弄得往后退了半步,皱着眉把柴火和兔子换到另一只手,避开了她的拉扯。 周晚秋没动,就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闹剧。 “她跟我说,你答应给她八十块钱的学费。”周晚秋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纪修杰的动作停住了。 周梦云赶紧抢着解释,那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演得比刚才还真切。 “姑父,你快跟姑姑解释啊!你不是说,怕她误会,让你回来亲自跟她说的吗?” 她一边哭,一边拼命地给纪修杰使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他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先把周晚秋糊弄过去。 纪修杰看着周梦云那张哭得扭曲的脸,又转头看了看门口那个面无表情的周晚秋。 他喉结动了动,开口了。 “我没答应。” 话音落下,周梦云脸上的哭声和表情,瞬间都僵住了。 “我说的是,家里的钱归她管,这事得回来跟她商量。” 纪修杰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带含糊的。 周晚秋终于有了点别的表情,她抱着胳膊,转向周梦云。 “听见了?现在,我的答案是,不给。”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 “没本事就别上学,回家种地,饿不死你。” “你!”周梦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得粉碎,她指着周晚秋,“周晚秋!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是你亲侄女!你这么做,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妈吗?对得起我们周家吗?” “周家?”周晚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从门框上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到周梦云面前。 “你还有脸跟我提周家?” “我帮你算算。前年,你跟我说学校要买辅导书,从我这儿拿走了五块钱。去年,你说你脚上的鞋磨破了,把我刚做好的那双新布鞋穿走了。今年开春,你跑到家里来哭,说你快饿死了,从这儿拎走了半袋子白面。周梦云,这些事,你回去跟你那死去的爹妈报备过吗?” 周晚秋每说一句,周梦云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都是她哄骗原主时干的事,她以为这个蠢姑姑早就忘了,或者根本不敢提。 院子里的赵静姝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她上下打量着周梦云,啧啧了两声。 “哟,原来是个惯犯啊。我说怎么哭得这么熟练呢,感情是业务能力强。这要是搁在城里,高低得评个先进工作者。” 周梦云被这姑嫂俩一唱一和,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全村人的眼睛都钉在了自己身上。 她再也待不下去,尖叫一声,捂着脸就跑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纪修杰把柴火和兔子放到墙角,神情有些不自然。 周晚秋转过身,看着他。 “纪修杰,我把话说明白。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周家的人再来找你,你自己打发。别让他们站到这个院子里来。这个家,不会再给他们一粒米,一分钱。” 纪修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重重地点了下头。 “知道了。” 另一头,周梦云哭着跑回了纪贵德藏身的那个破旧柴房。 “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 纪贵德正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她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贵德哥!”周梦云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毒妇!她不光不给钱,还把以前的事都翻出来了!她就是想看我们死!看我们活活饿死!” 她一边哭,一边拿话戳纪贵德的肺管子。 “你爹也是个糊涂蛋!那么多钱,全都交给一个外人管着!那是你们纪家的钱!凭什么让她拿着?” “你连饭都吃不上了,我学也上不成了,她倒好,拿着你们的钱在城里大吃大喝!” 纪贵德被她这几句话说得眼睛都红了,心里的那点怨恨,被搅成了一锅滚油。 “那能怎么办!我爹护着她!” “护着她?” 周梦云抹了一把眼泪,凑到他跟前。 “钱就在屋里那个大木箱子里锁着。” “你爹的钱,你拿了,那不叫偷,那叫拿回你自己的东西。” 她看着纪贵德那副样子,又加了一把火。 “你想想,有了钱,你还用在这儿挨饿吗?我也不用愁学费了,我们拿着钱,去城里,过好日子去!谁还管他们!” 纪贵德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摸了摸身上这件又脏又破的衣裳,听着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那点所剩无几的理智,彻底歪了。 夜深了。 村子里静得只剩下几声狗叫。 周晚秋睡得不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地铺上的纪修杰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 就在这时,正屋的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周晚秋的身体绷紧了。 她没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耳朵却捕捉着外头的动静。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摸索着进了屋。 那人影很瘦,动作也很笨拙,他蹑手蹑脚地,朝着墙角那个放钱的大木箱子挪了过去。 周晚秋在黑暗中睁着眼,等着。 那人影在箱子前蹲下,开始捣鼓那把铜锁。 第69章 你弄疼我了 就是现在。 周晚秋猛地从床上弹起,动作快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甚至没穿鞋,光着脚,两步就到了那人影的身后。 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她一只手已经死死地扣住了对方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前面,反拧住对方的胳膊,同时膝盖往对方腿弯处用力一顶。 扑通! 那人影惨叫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啊!疼死我了!” “谁!” 地铺上的纪修杰被这声惨叫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他摸索着划着一根火柴,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里的一切。 周晚秋一只手就把纪贵德死死地按在地上,他半边脸贴着冰凉的地面,疼得龇牙咧嘴。 纪修杰的脑子嗡的一声。 “你这个畜生!” 他从地铺上冲过来,一把将纪贵德从地上拎了起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纪贵德的脸上。 “你长本事了!偷东西偷到自己家里来了!” 纪修杰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一拳就砸在了纪贵德的肚子上。 纪贵德被打得弓起身子,连声干呕。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醒了西屋的人。 赵静姝第一个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孩子。 她一眼就看清了屋里的状况,再看看纪贵德那副德行,什么都明白了。 “半夜三更不睡觉,原来是当梁上君子来了,你可真行啊。”赵静姝抱着胳膊,凉飕飕地开口,“这算家贼,报警抓了,得判几年啊?” 一听到报警两个字,纪贵德吓得魂都飞了,他也顾不上疼了,抱着纪修杰的腿就开始哭嚎。 “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报警!求求你别报警!”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到了极点。 “爹,是周梦云!是她撺掇我来的!她说钱是咱们家的,我拿了不算偷!爹,我就是饿糊涂了啊!” 纪贵德那一声哭嚎,把周梦云也给招了进来。 她本来就在外头不远处的墙根底下等着,一听见里头的动静不对,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猫着腰凑到门边,听见纪贵德被打,又听见他把自己给供了出来,再也待不住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梦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纪修杰面前,抱住了他的腿。 “姑父!你别打贵德哥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她哭得声嘶力竭,整个人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一样。 “是我饿怕了,是我没用,考上了大学却凑不齐学费,是我跟贵德哥说,家里的钱就是他的钱,让他来拿的!你要罚就罚我吧!跟贵德哥没关系!”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倒真有几分痴情女为情郎顶罪的架势。 赵静姝在旁边都看乐了。 “哟,这可真是感天动地啊。” 她抱着胳膊,踱到那两人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 “既然你们俩感情这么好,一个愿意偷,一个愿意顶罪,不如凑合凑合,直接结婚算了。” 赵静姝的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正好,王八配绿豆,省得你们再出来祸害别人家。” 周梦云的哭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猛地停了。 她下意识地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往后退了一大步,离纪贵德远远的,那动作里全是嫌恶。 “谁要嫁给他!” 她脱口而出,声音又尖又利,“我才看不上他这种没用的窝囊废!”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了。 纪贵德还趴在地上,他刚刚还因为周梦云替自己顶罪而生出了一丝感动,此刻,那点感动连同他最后一点自尊,被这句话砸得粉碎。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周梦云那张写满了鄙夷和厌恶的脸。他终于明白了,从头到尾,自己就是个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傻子,一个她用来拿钱的工具。 心口像是被挖开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头灌。 纪修杰看着地上这两个人,脸上最后一点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厌烦。 他上前一步,像拎一只破麻袋一样,把纪贵德从地上拎了起来。 “滚。” 他没再动手,只说了这一个字。 “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亲自把你送到公安局去。就当我纪修杰,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他把纪贵德一把推向门口,又转向抖个不停的周梦云。 “还有你,也滚。” 纪贵德失魂落魄地被推出了门,周梦云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纪修杰走过去,把门重重地关上,落了锁。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纪雪清和纪贵安两个孩子吓得不轻,都躲在赵静姝身后。 周晚秋还站在那个木箱子旁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倒不觉得冷。 那晚的闹剧,虽然波澜很快平息,但水底的泥沙,却被搅得更浑了。 日子还得过。 一晃就到了月中,是送纪雪清和纪贵安去大学报到的日子。 县里的大学门口,挂着红色的横幅,人来人往,全是来报到的新生和送行的家长,处处都是新生活的开始。 “到了学校,宿舍安顿好了,就先去熟悉熟悉环境。” “老纪!” 一个穿着军绿色外套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先到了。 “你小子,躲这儿吃独食呢!” 纪修杰抬起头,看清来人,放下了筷子。 “张子锋?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乐不思蜀,忘了自己姓啥了?”张子锋大喇喇地拉开一张凳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归队命令,我给你带来了。” 纪修杰的身体瞬间就坐直了。 “这么急?” “急。”张子锋灌了口水,“本来想让你多歇两天,但情况有变。” 纪修杰点了下头,转向周晚秋和赵静姝。 “我先送你们回村,然后再去部队。” “别!”张子锋赶紧拦住他,“别回去了,来不及。这次任务,有随队名额,干脆让嫂子跟着你一起去。这位……”他看向赵静姝,“要是不放心,也一块儿跟着。” 第70章 怕死填什么乱? 纪修杰的眉头拧了起来。 “胡闹。部队是什么地方?你具体说,什么任务?” 张子锋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知道糊弄不过去,脸上的笑也收了。 他压低了声音。 “离这儿二十多公里的嘎子村,出事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把那两个字吐出来。 “鼠疫。很严重,已经有扩散的苗头。上面下了死命令,封锁村子,必须把疫情控制住。”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赵静姝夹着肉段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影走到了桌边。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没看别人,径直走到了纪修杰身边,脸上全是关切。 “修杰哥,你怎么在这儿?家里还好吗?这么久没见,感觉你都瘦了。” 纪修杰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她快要贴上来的身体。 “木晚,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 “木医生是这次医疗队的负责人,专门来解决鼠疫问题的。”张子锋抢着解释道。 纪修杰不再多问,他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他看着周晚秋,再次开口。 “你和静姝先回村,等任务结束,我马上回去。” 周晚秋端起碗,喝了口汤,没看他。 “不用管我。” 张子锋一看这情形,赶紧打圆场。 “哎,嫂子,你也跟着一起去吧!我可听说了,你医术比木医生还厉害!多个人多份力量嘛!” 这话,成功地让那个叫木晚的女人变了脸色。 她上下打量着周晚秋,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怎么看都跟“医术高明”四个字不沾边。 “张子锋,你别开玩笑。这次是鼠疫,不是寻常伤风感冒,不是靠着点土方子和运气就能解决的。” 她顿了顿,话里带上了刺。 “这位同志的医术,怕是半路出家,连行医资格都没有吧?怎么可能比我厉害?” “你!” 赵静姝把筷子重重一拍,站了起来。 “我们家啾啾就是比你厉害!怎么着?你不服气?” 她把周晚秋护在身后,下巴一扬。 “正好,这次任务,我们家啾啾也去!让你这种坐井观天的,也好好开开眼,看看什么叫真人不露相!” 周晚秋和纪修杰的脸色,同时都沉了下去。 “静姝,别闹。”周晚秋拉了她一下。 “我没闹!”赵静姝梗着脖子,“她看不起你,我就是不答应!” 周晚秋主动开了口,对着张子锋和纪修杰。 “我不去。这次出来得急,什么东西都没带。而且,家里总得有个人看着。” 她说的都是实话,也是最好的借口。 木晚听了,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像是好心给周晚秋递台阶。 “周同志还是顾家的,知道这次事件的严重性,不拿自己的短处开玩笑,不参与进来是对的。” 赵静姝气得脸都红了,她瞪着周晚秋,那意思很明显:你敢认怂试试! 周晚秋迎上她那几乎要喷火的视线,又看了看对面木晚那副得意的样子。 她心里那点火,也被勾了起来。 她放下碗,站起身。 “行,我去。” 两个字,让屋里瞬间安静。 她看着木晚,一字一顿。 “到时候,谁是短处,谁在开玩笑,就清楚了。” 去嘎子村的军用卡车颠簸得厉害,车厢里,谁也没说话。 铁皮车厢里塞了四个人,还有一堆医疗物资,空间逼仄,气氛更是压抑。 木晚宁挨着纪修杰坐着,好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被纪修杰那张冷硬的侧脸给堵了回去。 赵静姝把周晚秋护在最里头,自己坐在外侧,隔开了木晚和周晚秋,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就往木晚身上剜一下。 周晚秋靠着车厢板,闭着眼,颠簸的路让她胃里有些翻腾,但更让她烦躁的,是身边这挥之不去的沉默。 终于,木晚宁还是没忍住,她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水壶,拧开,递到纪修杰面前。 “修杰哥,喝口水吧,看你嘴唇都干了。” 纪修杰没接,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用。” 两个字,干脆利落,把木晚伸在半空的手晾在了那儿。 赵静姝差点当场笑出声,她故意清了清嗓子,把头扭向窗外,肩膀一抖一抖的。 木晚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把水壶收了回去。她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纪修杰,又把视线投向他身边的周晚秋。 这个乡下来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粗手大脚,一身的土气,怎么配得上修杰哥。 卡车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木晚宁身子一歪,下意识地就想往纪修杰身上倒。 一只脚,不轻不重地,正好踩在了她快要滑过去的脚上。 是赵静姝。 她像是没发觉,还把脚碾了碾。 “哎呀,不好意思啊,路太颠了,没坐稳。” 木晚宁疼得倒吸一口气,瞪着赵静姝,却又发作不得。 车子终于在村口停下。 还没下车,一股混杂着草药和某种腐败气味的风就灌了进来。 嘎子村到了。 村口拉着警戒线,到处都是穿着军装、戴着口罩的士兵,气氛肃杀。 张子锋早就在那儿等着了,看见他们下来,立刻迎了上来,脸色凝重。 “情况比想象的还糟。村里几乎都染上了,已经死了七八个,都是老人和孩子。里面现在乱成一团,根本没人管。” 纪修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医疗队的人呢?” “就木医生带了两个护士,人手根本不够,他们也不敢轻易进去。”张子锋指了指不远处临时搭的帐篷。 木晚宁下了车,立刻就恢复了专业医生的模样,她指挥着护士往下搬运药品和器械,条理清晰。 周晚秋没理会那边的动静,拉开自己的布包,掏出几块叠好的厚棉布。 她抖开一块,把纸包里的药末倒进去,三两下叠好,塞给赵静姝一个。 “戴上。” 她自己先弯腰,用布条把裤管死死勒紧,又指了指赵静姝的脚踝。 赵静姝看她那样子,也闷头学着,把自己从上到下绑了个结实。 木晚宁正指挥着人清点物资,一回头就看见这俩人的打扮,嗤笑了一下。 “这么怕死,就别跟着来添乱。” 第71章 想活着就闭嘴 赵静姝当即就要往前冲。 “你……” 周晚秋一把拽住她胳膊,力道不小。 她抬起头,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命是自己的,不小心点,阎王爷可不跟你客气。” 木晚宁被她那句粗话噎得半天没说出个字,最后只是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行了,都别吵了。” 纪修杰走了过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防护服。 “准备一下,我们进去。” 周晚秋拉着赵静姝,跟在纪修杰他们身后,跨过了那道警戒线。 刚一进去,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臭味就冲进了鼻腔,混着药味,熏得人头晕。 赵静姝干呕了一声,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村里的土路,根本没法下脚。 到处都是人,躺着的,趴着的,靠着墙根的。 有些还在哼哼,有些已经没了动静,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是一块块吓人的紫黑色斑点。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自家门槛上,怀里抱着一个早已僵硬的婴儿,不哭不闹,眼神空洞。 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大敞着,能看见屋里头,一个男人正趴在床边,对着床上的人影说话,而床上的人,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活人和死人混在一处,病人和没病的人挤在一个屋檐下。 这里不是疫区,是地狱。 木晚宁和她带来的两个小护士,脸都白了,扶着墙差点吐出来。 周晚秋的脚步没停。 她拉着赵静姝,避开地上的人,径直往村子深处走。 情况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轻症的,重症的,没病的,全都挤在一个屋檐下,守着彼此,也等着被拖进同一个深渊。 院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对着一堆冒着烟的艾草发愁,呛得直咳嗽。 周晚秋开门见山。 “你是管事的?” 那男人被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来,脸上是那种天塌下来后的麻木。 “我……我是……” “现在,听我的。”周晚秋往前走了一步,半句废话都没有,“马上去村里喊人,把所有还走得动的人,都给我叫出来。” 村长愣住了,一脸的为难。 “这……大家都不敢出门……”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周晚秋往前逼近一步,“把所有生病的人,和没生病的人,全部分开!找几间空屋子,把病人都挪过去!” “病人也要分开!发烧咳嗽的,和身上起疹子快不行的,不能关在一起!” “所有病人用过的被子、衣裳、碰过的东西,全部堆到村口的空地上,一把火烧了!全部!” 她一条条地说着,语速又快又急。 村长听得目瞪口呆,他被这几条命令砸得头发晕。 “这……这怎么行啊!那都是家当啊,烧了以后咋办?再说,把人都挪来挪去的,谁肯干啊?” 就在这时,纪修杰带着一队士兵,也赶到了院子门口。 木晚宁跟在他身后,看着院子里那个发号施令的周晚秋,眉头皱得死紧。 周晚秋看见纪修杰,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不再跟村长废话,直接转向纪修杰。 “纪修杰,让你的人动手。” 她的手指着村长,“让他带路,把村里所有空置的屋子都找出来。然后,挨家挨户地清人!” “轻症、重症、没病的,全部分开!动作要快!” 纪修杰看着她,从那双被口罩遮挡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专注和力量。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头,对着身后的士兵下令。 “一班、二班,跟村长走,清点空房!三班、四班,准备转移病患!记住,做好防护,不要跟任何人有直接皮肤接触!”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整个村子仿佛有了一根主心骨,开始运转。 木晚宁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脸色变了又变。 她不能反驳周晚秋的命令,因为那是对的,是控制疫情最基础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可这些话,从周晚秋这个村妇嘴里说出来,由她来主导,这让木晚宁无法接受。 她快步走到纪修杰身边,抢在周晚秋之前开了口。 “这确实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也是医学上最基本的常识。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 “我们医疗队正准备这么做,没想到周同志也想到了。” 她转向周晚秋,露出一副赞许的表情。 “看来周同志虽然没正经学过医,但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赵静姝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这女人抢功劳还带拉踩的,真是个人才。 周晚秋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她。 她只是看着那些开始行动的士兵,又对纪修杰补充了一句。 “不够。” 纪修杰看向她。 “人手不够。光靠你们这点人,把人分开都费劲,更别说后续的治疗和处理。” 她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让没病的人,和那些只有轻微症状、神志还清醒的人,都动起来。让他们自己照顾自己,也帮着照顾别人。给他们分发草药,教他们怎么熬,怎么做最简单的防护。” “胡闹!”木晚宁立刻出声反对,“他们是病人,是村民,不是医生!怎么能让他们自己处理?万一操作不当,加重了病情,或者造成二次感染,这个责任谁来负?” 周晚秋终于正眼看向她。 “现在,是所有人一起死,还是想办法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你选一个。” 木晚宁的脸,被那句话堵得青白交加。 她想反驳,想拿出自己科班出身的骄傲,可看着周围那些或麻木或绝望的脸,看着这个已经沦为人间地狱的村子,任何理论都显得苍白无力。 责任?现在最大的责任,就是让这些人活下去。 纪修杰没有再看她,他转向周晚秋,那张被口罩遮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就按你说的办。”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一队士兵,下达了和刚才一样干脆利落的命令。 “所有人听令!动员所有还能动弹的村民,让他们参与自救!分发防护物资,教他们怎么用!不听指挥的,按战时条例处置!” 这话一出,不光是木晚宁,连那个瘫软在一旁的村长都打了个激灵。 战时条例。 这四个字,比任何劝说都有用。 第72章 不能烧啊! 整个嘎子村,像一具僵死的尸体,被强行注入了一股力量,开始以一种混乱又带着希望的方式,重新运转起来。 周晚秋没有停下,她拉着赵静姝,直接走向村里那口最大的水井。 “静姝,你带几个人,守住这里。所有生活用水,必须烧开才能喝。另外,找几口大锅,架在村子空地上,熬煮草药,让所有人都能喝上。” 她说完,又看向纪修杰。 “还有一件事,也是最要紧的。” 周晚秋的脚步停在了一户敞开的大门前,门里,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屋里的桌上,还放着半碗吃剩的糊糊,已经有苍蝇在上面盘旋。 “所有病人接触过的东西,衣物、被褥、碗筷,尤其是吃剩的食物和排泄物,必须全部集中处理。” 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烧掉。” 村长刚刚被士兵们从地上架起来,听到这话,腿一软,又差点跪下去。 “不行!绝对不行啊!”他哭喊着挣脱开士兵,“姑奶奶,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村里本来就没多少粮食了,都指着那点存粮活命,你这一把火烧了,我们没病死,也得活活饿死啊!” 他的哭喊,立刻引来了周围一些村民的附和。 “是啊,不能烧啊!” “那是我家最后一点米了!” “烧了我们吃什么?吃土吗?”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对任何可能剥夺食物的行为,都充满了敌意。 木晚宁在一旁,也觉得周晚秋的做法太过激进。 “周同志,村民的顾虑是对的。食物短缺是很大的问题,高温消毒也可以,不一定非要烧掉。” “怎么消毒?”周晚秋反问她,“你有人手挨家挨户地去煮每一双筷子,每一件衣服吗?你知道那些排泄物里有多少病菌吗?一场雨下来,顺着水流进井里,这个村子就彻底没救了。” 她的话剖开了所有人自欺欺人的幻想。 木晚宁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她没有人手,她只有两个护士,连给病人发药都忙不过来。 就在场面再次僵住的时候,纪修杰开口了。 “粮食的问题,我来解决。” 纪修杰走到村民面前,伸手,扯下了自己的口罩。 “部队的给养车马上就到,从今天起,所有人的口粮,由部队统一配给,管够。” 他看着那个瘫在地上的村长,一字一顿。 “现在,你带人去收东西,谁不愿意,记下名字,让他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解放军的保证,比什么都管用。 那点骚动和疑虑,瞬间就没了声息。 村长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带着人,开始挨家挨户地收缴那些沾着病毒的家当。 赵静姝领了新任务,叉着腰站在村口那片空地上,指挥着士兵和村民,把一堆堆散发着恶臭的被褥衣物扔进火堆。 “那边那个!别磨蹭!你那条破裤子是金子做的?赶紧扔进来!” “还有你!手脚麻利点!想活命就别嫌脏!” 冲天的黑烟,带着一股焦糊和腐烂混合的怪味,笼罩了整个嘎子村的上空。 重症隔离区。 她刚一走近,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就扑面而来。 屋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人,大部分已经神志不清,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周晚秋蹲在一个老大爷身边,他脖子底下的淋巴结肿得像个拳头,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最顶端的地方,已经破开了一个小口,正往外渗着浑浊的脓血。 腺鼠疫,而且是已经出现破溃的重症。 她又接连看了几个病人,情况都大同小异。 赵静姝处理完焚烧的事情,找了过来,看见屋里这副惨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看见不远处,木晚正指挥护士收拾药箱,忍不住问周晚秋。 “啾啾,那个姓木的发的药,管用吗?” 周晚秋站起身,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一直到两人回到被临时安排的住处,一间还算干净的空置民房。 周晚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来两桶滚烫的开水,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些刺鼻的药液进去。 “把外衣全脱了,扔进桶里泡着。从里到外,好好擦一遍。” 两人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干净的备用衣服,周晚秋才开口。 “她的药,不对症。” 赵静姝的心往下一沉。 “怎么不对症?” “她开的方子,是治肺鼠疫的,清热解毒,主攻高烧和咳血。对退热可能有点用。”周晚秋的声音很平,却透着一股寒意,“但这里是腺鼠疫。病根在淋巴,在那些肿块和脓包里。她的药,治不了淋巴肿痛,更压不住伤口破溃发炎。” 她停了一下,做出最后的判断。 “轻症的喝了,热退了,可能会以为自己好了,但病根还在,早晚复发。重症的喝了……就是等死。” 这话,像一块冰,砸得赵静姝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同志,你在里面吗?我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是木晚宁。 她大概是想来彰显一下自己作为医疗队负责人的权威。 赵静姝刚想去开门,周晚秋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她走到门口,没有开门,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把刚才的话,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你的药,不对症。治肺鼠疫的方子,用在腺鼠疫上,轻症拖延,重症送命。你这是在杀人。” 门外,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木晚宁通红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她的手还在发抖,不是气的,是惊的。 她听到了,一字不落地,全都听到了。 “你胡说八道!”她冲着周晚秋尖叫起来,“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你看过几本医书?你凭什么说我的方子不对!你连我的药方都没见过,你就是嫉妒!嫉妒我能治病救人!” 周晚秋看着她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不用看你的方子。”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木晚宁。 “你的药,主药是黄连、黄芩、板蓝根,对不对?这些药清热解毒是一把好手,但对淋巴肿痛,收效甚微。” 木晚宁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怎么会知道? “你还需要配伍连翘、牛蒡子、浙贝母,这些才是消肿散结的要药。至于那些已经破溃流脓的,更要加上皂角刺、穿山甲,排脓生肌。” 周晚秋每说出一个药名,木晚宁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确实是她药方里的,也确实是她药方里没有的。 周晚秋看着她那张血色尽失的脸,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信,你现在就去重症区看看。看看那些喝了你药的病人,他们脖子底下、大腿根的肿块,是小了,还是烂得更厉害了。” 第73章 被戳穿的恐慌 木晚宁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你胡说!你根本就没看过我的方子,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的嗓音尖利,带着被戳穿秘密的恐慌。 这副样子,再也没有了半分医疗负责人的镇定。 “我这方子,是我爷爷的亲笔!他老人家的医书,怎么可能会错!”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过世的家人都搬了出来。 赵静姝在屋里听得直撇嘴,这女人是黔驴技穷了。 周晚秋没理会她的歇斯底里,只是看着她,那副平静的样子,让木晚宁心里更加发毛。 就在这时,纪修杰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 他刚跟巡逻的士兵交代完事情,一进院就看到门口这副剑拔弩张的场面。 他没看木晚宁,径直走到周晚秋面前。 “你有法子?” 周晚秋点了下头。 “有。但你们带来的药材不够,缺了最要紧的几味。” “写下来。”纪修杰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我马上安排人去买。” 木晚宁彻底傻了。她没想到纪修杰会这样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一个村妇。 她冲了过去,拦在两人中间。 “不能去!修杰哥,你不能听她胡说!我的药今天才给病人喝下去,总要看看效果!明天,明天肯定会好转的!现在去买药,完全是多此一举,浪费人力物力!” 她的话说得又急又快,试图挽回局面。 话音刚落,一个负责通讯的年轻士兵就跌跌撞撞地从村口的方向跑了过来,脸上全是汗,神色慌张。 “纪队长!不好了!” 士兵跑到跟前,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囫囵。 “重症区那边,李大爷他……他病情加重了!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还……还吐了,全是黑血,人烧得快不行了!” 这几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木晚宁的脸上。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纪修杰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他二话不说,转身就朝着重症区的方向大步走去。 周晚秋和赵静姝紧随其后。 那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屋子,情况比刚才更加糟糕。 李大爷已经被人从床上挪到了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剧烈地抽搐。 他嘴边和地上,都是一滩滩触目惊心的黑褐色血污,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混杂在空气里,熏得人几乎要窒息。 他脖子下面那个肿块,已经完全破开,烂成一个黑洞洞的口子,浑浊的脓血还在不停往外冒。 木晚宁带来的两个小护士吓得脸都白了,躲在门口,根本不敢靠近。 木晚宁自己也僵在原地,看着自己亲手造成的结果,浑身发冷。 周晚秋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蹲了下去。 “静姝,去烧开水,越多越好!再找些盐来!” 她头也不抬地吩咐。 “纪修杰,让你的人把窗户全部打开通风!再找些干净的布条和一把锋利的小刀,用烈酒泡过送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屋子里的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东西都送了过来。 周晚秋接过那把还在滴着烈酒的小刀,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开始清理李大爷脖子上那处已经腐烂的伤口。 她用布条缠住手指,一点点地,把那些烂肉和脓血从伤口里挤出来,动作又快又稳。 那场面,让旁边的赵静姝都忍不住别开了脸。 木晚宁看着周晚秋那熟练的手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种清创的手法,她只在书上看过,自己从来没有亲手做过。 清理完伤口,周晚秋又用浓盐水反复冲洗,最后用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好。 她站起身,走到角落那个药篓子前,从里面翻出几味最基础的清热解毒的草药,扔进一个陶罐里。 “加水,熬成一碗,马上给他灌下去。” 一个小护士哆哆嗦嗦地接过陶罐,跑出去熬药。 药汁很快送了回来,还烫得厉害。 周晚秋让两个士兵把李大爷架起来,她接过碗,吹了吹,捏开他的嘴,连哄带灌地喂了下去。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下肚,屋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那个原本抽搐不停的老人,身体的抖动幅度,竟然真的慢慢小了下来。他喉咙里那可怕的嗬嗬声也弱了下去,呼吸虽然依旧粗重,但总算平稳了些。 人,从鬼门关被硬生生拉回来了一步。 屋子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周晚秋,那感觉,已经不是震惊,而是敬畏。 纪修杰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还有那双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明天一早,我派一队人去城里,按照你的方子买药。”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带一队人,跟你上山,找药。” 周晚秋擦了把汗,摇了摇头。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你别犟!”赵静姝第一个不答应,她走过来,一把按住周晚秋的肩膀,“这山里什么情况谁知道?有没有野兽?你一个人去,是想给狼当夜宵吗?” 她指了指纪修杰。 “多个人多份力,带着他们,我们能采更多药回来,就能多救几个人!你跟自己较什么劲!” 周晚秋沉默了。 赵静姝说得对,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她终于点了下头。 木晚宁站在屋子的阴影里,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周晚秋,看着纪修杰毫不掩饰的信任,她捏紧了衣角,把头埋得低低的。 这一晚,她输得一败涂地。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纪修杰就集结好了队伍。 一行人准备妥当,正要出发,周晚秋却在路过一片荒地时停下了脚步。 她指着地里一片长势茂盛的灰绿色野菜。 “把这些都拔了,带回去。” 一个年轻士兵不解地问。 “周同志,这不是猪草吗?拔这个干什么?” “能吃。”周晚秋吐出两个字,“焯了水,能当菜吃。村里缺粮,这个能顶一阵。” 纪修杰看着她,这个女人,在想着救人的同时,连所有人的肚子都考虑到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 “按她说的做。” 第74章 躲不开了 纪修杰猛地抬了下手,整个队伍瞬间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轻了。 林子深处,走了快半个钟头,脚下的腐叶踩着都发软。 他没回头,只朝左右比了两个手势。 跟在后头的两个士兵,连个声响都没有,猫着腰就从两侧摸了过去。 赵静姝扯了扯周晚秋的袖子,压着嗓子。 “就这么几只花脖子鸡,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她话音刚落,纪修杰人已经矮了下去,手腕一抖。 一块石头破开空气,只听见闷闷的一声。 缓坡上,那只最肥的野鸡扑腾了两下翅膀,歪倒在地,再也飞不起来了。 “我靠,还真行啊。”赵静姝嘀咕。 纪修杰把手里的野鸡扔给一个士兵,拍了拍手上的土。 “路上能加个餐。” 周晚秋看着那几只野鸡,又看了看众人身上背的干粮和水壶。 “东西太多了,再往里走不方便。” 她指了指远处那座更高的山峰。 “我要找的药,在那边的阴坡上。” 纪修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张三,李四,你们几个,先把东西送回村里。告诉村长,今天中午就加餐。” “是!”几个士兵应了一声,利索地捆好野鸡,准备下山。 赵静姝不放心。 “啾啾,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周晚秋直接拒绝,“村里熬药、分饭,那么多张嘴,你不在,我不放心。” 赵静姝还想说什么,被周晚秋看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纪修杰把腰间的军用砍刀抽了出来,又检查了一下别在后腰的手枪。 “我跟她去。” 他转向周晚秋。 “山里路不好走,采了药总要有人背下山。我带着工具,安全点。” 周晚秋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赵静姝看着纪修杰那副准备周全的样子,这才松了口。 “那行吧。你们俩快去快回,天黑前必须下山!” “知道了。” 送走了赵静姝和士兵,山路上只剩下周晚秋和纪修杰两个人。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越往深处走,林子越密,光线也越暗。周围静得有些过分,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了。 纪修杰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蹲下身,捻起一点地上的泥土。 周晚秋也停住脚,看着他。 “怎么了?” “有东西跟着。”纪修杰站起身,把砍刀握在了手里。 他的动作很轻,常年在战场上养成的警觉,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周晚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底下,看到了一堆白森森的东西。 她走过去,用脚边的树枝拨开上面的落叶。 是一具被啃得干干净净的动物骨架,看大小,应该是一头野猪。骨头上,全是交错的齿痕。 “狼。”纪修杰走到她身边,吐出两个字。 他指了指旁边的地面。 松软的泥土上,印着几个清晰的爪印,比猎狗的要大上不少,而且很新鲜。 周晚秋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不怕打架,可对手是狼群,就另当别论了。 “走,先退出去。”纪修杰当机立断,拉住她的胳膊,就要往回走。 嗷呜! 一声悠长的狼嚎,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纪修杰的身体彻底僵住。 晚了。 他们被包围了。 林子里的阴影处,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狼群从树后、草丛里,慢慢走了出来,将两人围在中间,形成了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这些狼都瘦得皮包骨头,饿得眼睛都发着绿光,嘴边的涎水顺着锋利的牙齿往下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野兽的腥臊味,和死亡的压力。 纪修杰把周晚秋护在身后,从后腰拔出了那把手枪,塞到她手里。 “会用吗?” 周晚秋握着那冰冷沉重的铁家伙,摇了摇头。 “没用过。” 她怕走火,更怕打不准,伤了纪修杰。 “那你拿着,对着天开一枪,能吓走几只算几只。” 纪修杰压低了身体,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头最高大、毛色最深的头狼。 他把砍刀横在胸前,整个人进入了战斗状态。 周晚秋没动。 她把手枪重新塞回纪修杰手里。 “你用。这个我使得顺手。” 她反手从背篓里抽出了那把用来挖草药的短柄铁铲。 铲子是特制的,又厚又重,边缘被磨得十分锋利。 纪修杰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把枪收了回去。 头狼又是一声长嚎。 包围圈最外围的一头狼,动了。 它后腿猛地发力,朝着纪修杰的侧面扑了过去。 纪修杰头也没回,身体一侧,手里的砍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寒光。 噗嗤! 鲜血飞溅。 那头狼的身体还在半空中,喉咙已经被整个剖开,它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血腥味,瞬间引爆了整个狼群的凶性。 又有两头狼,一左一右,同时扑向了周晚秋。 周晚秋双手握紧铁铲,对着左边那头狼的脑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拍了下去! 砰! 那头狼的脑袋凹下去一块,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可右边那头狼的爪子,也到了。 周晚秋来不及收回铁铲,只能狼狈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致命的撕咬。 但那锋利的狼爪,还是在她胳膊上划开了三道深深的血口子。 火辣辣的疼。 她咬着牙,一个翻身爬起来,不等那狼调整姿势,手里的铁铲已经横着扫了过去,正中那狼的腰。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解决了两头,周晚秋也累得够呛,拄着铁铲,大口地喘着气。 胳膊上的伤口,血正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半截袖子。 纪修杰那边,又放倒了两头狼。 他手里的砍刀,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得像屠夫手里的剔骨刀,刀刀都奔着最要命的地方去。 狼群的攻势缓了下来。 这些畜生不蠢,它们不再一窝蜂地猛冲,而是绕着两人开始游走,寻找着破绽。 那头体型最大的头狼,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 周晚秋拄着铁铲,胸口跟风箱似的呼呼作响,握着铲柄的手臂酸得快要抬不起来。 胳膊上的伤口,血混着汗,火辣辣地疼。 就在她换气的空当,一头狼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她身后。 “小心!” 纪修杰的吼声从前方传来。 他想过来,可那头狼王也同时动了,死死地缠住了他。 周晚秋猛地回头。 腥臭的风已经扑到了脸上。 她躲不开了。 第75章 别逞能 砰! 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侧面撞飞出去,一屁股跌坐在几步开外的烂泥地里。 是纪修杰。 他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接住了那头狼的扑咬。 撕拉—— 布料和皮肉被一同撕开的声音。 纪修杰连看都没看,反手握着砍刀,凭着本能狠狠向后捅了进去。 噗! 那头偷袭的狼呜咽一声,从他背上软软地滑落。 纪修杰也闷哼了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他背后的衣裳被撕开了三道大口子,鲜血瞬间就洇透了那片军绿色的布料,还在不停地往外冒。 周晚秋看着他摇晃了一下,撑着地面,才没倒下去。 “纪修杰,你他妈疯了!” 周晚秋那一声怒骂,像是把林子里最后一丝活气都给吼没了。 剩下的几头狼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一步步往后退。那头体型最大的头狼,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几具同伴的尸体,又看了看单膝跪地、浑身是血的纪修杰,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周晚秋身上。 它不甘心,却也明白,今天碰上了硬茬。 再耗下去,谁也讨不到好。 头狼仰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 围着两人的狼群立刻调转方向,拖着受伤的同伴,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周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周晚秋扔掉手里的铁铲,连滚带爬地冲到纪修杰身边。 “你怎么样?” 纪修杰撑着砍刀,想从地上站起来,试了一下,身体晃了晃,又跪了回去。 “死不了。”他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 周晚秋顾不上跟他废话,伸手就去扯他后背的衣裳。那片军绿色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 “别动!”她吼了一声。 她直接用砍刀割开那片破烂的布料,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左肩一直划到后腰,皮肉翻卷,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 周晚秋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闷得发疼。 她放下砍刀,从自己的背篓里翻出装着草药的布包,也顾不上干不干净,抓出一大把止血的草药,在手心里胡乱揉碎了,就往他伤口上按。 “嘶……” 纪修杰的闷哼从牙缝里挤出来,后背的肌肉绷得像块石头。 “老实点!”周晚秋手上的力道没松,反而把布条的结收得更紧,“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扑过来的时候不是挺英雄的吗?” 她嘴上不饶人,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刺啦一声,又撕开一条布巾,在他背后交叉缠绕,打结。 那结打得又快又狠,勒得纪修杰后背的伤口又是一阵抽痛。 他咬着牙,一声没吭。 周晚秋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我告诉你,纪修杰。”她声音闷闷的,“你少拿这套来绑着我。你救我,我承你的情,但这跟咱俩的事是两码事。” 她把最后一个结死死地打好,抬起头。 “这婚,我离定了。你就算今天死在这儿,也别想赖上我。” 纪修杰的呼吸声重了许多,撑在地上的手,指节都发了白。 “闭嘴。” “包好了。”周晚秋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来,“能走就跟上,走不了,就死这儿喂狼吧。” 她说完,转身捡起自己的铁铲和背篓,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原定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纪修杰撑着砍刀,摇摇晃晃站起来时,骨节发出的轻响。 周晚秋的脚步顿也没顿。 “跟上。” 她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又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地势开始变得陡峭。 周晚秋在一处几乎是九十度的崖壁前停下了脚步。 崖壁湿滑,上面长满了青苔,只有一些石缝里,才顽强地生长着几丛植物。 “就是这儿了。”周晚秋指着崖壁中间,一丛叶片肥厚、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年份最高的,都在上面。” 纪修杰抬头看了一眼,那地方离地面少说也有十几米高,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把砍刀往地上一插。 “我上去。” 周晚秋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你先看看你那后背吧,别爬到一半掉下来,我还得费劲给你收尸。” 她把背篓往地上一扔,里头那卷粗麻绳和一把小药锄滚了出来。 “你知道我要哪一棵?哪一棵的根茎年份最足?”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纪修杰哑口无言。 周晚秋没再看他,捡起绳子,三两下在腰上缠紧,打了个死结。 纪修杰上前一步,想去抓那绳子的另一头。 “别逞能。” 周晚秋猛地一甩,手里的麻绳抽在他伸过来的手背上,带出一道红印。 “管好你自己!再乱动,伤口裂了我可不管埋!” 她懒得再看他,转身找了棵离崖壁最近的歪脖子松树,把绳子的一头绕了几圈,死死系好。又用上全身的力气狠狠拽了拽,确定万无一失。 她把那把小药锄往后腰一别,走到了湿滑的崖壁底下。 纪修杰站在她身后,后背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呼吸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看着她瘦削但挺直的背,最终还是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周晚秋开始往上爬。 她动作很灵巧,专挑那些凸起的岩石和结实的树根下脚,身体紧贴着冰凉的崖壁,一点点地往上挪。 纪修杰在下面看着,那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她脚下打滑,他的肌肉就跟着绷紧一次。 爬到半山腰,之前跟狼群恶斗的后劲终于上来了。 胳膊上被狼爪划开的伤口,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酸,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她看准了石缝里那棵年份最老的草药,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死死抓着一块凸起的岩石,另一只手抽出后腰的药锄,开始小心翼翼地挖。 山里的土又干又硬,那草药的根系扎得死死的。 她咬着牙,几乎使出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周围的土都给刨松了。 就在她准备把整株草药连根拔出来的时候,手上抓着的那块岩石,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碎裂声。 周晚秋心里猛地一沉,下意识想抓得更紧。 可她忘了,自己胳膊上有伤,体力也快到了极限。 那一下慌乱,让她手上所有的力气都泄了。 身体瞬间失重。 整个人,朝着崖壁下面,直直地坠了下去。 “周晚秋!” 第76章 轻点,疼 风声在耳边呼啸,崖壁上的青苔和泥土飞速地从眼前掠过,化作一片模糊的绿褐色。 失重感攫住了周晚秋的整个身体,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半空中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捞到一把虚无的空气。 地面越来越近。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结结实实地摔在这片乱石地上时,一道黑影从下方猛地冲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在她坠落的路线上。 是纪修杰。 砰! 一声沉闷得让人心头发颤的巨响。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坚硬又带着温度的胸膛。 她整个人都砸在了纪修杰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翻滚着摔了出去。 纪修杰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了肉垫,后背重重地撞在地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手臂却依旧死死地护着她,没让她沾到半分尘土。 周晚秋的脑子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她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自己胳膊和腿上只是多了几处擦伤,可身下的男人,情况却糟糕透了。 “纪修杰!” 她顾不上自己,急忙转身去查看他的状况。 他背上刚刚被她包扎好的伤口,因为这一下剧烈的撞击,整个都崩裂了。 新撕开的布条被鲜血染得更深,混着泥土和草叶,黏在了翻卷的皮肉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后怕和说不清的烦躁,从周晚秋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她吼了出来,“我腰上拴着绳子!掉下去也摔不死!你冲过来干什么?嫌自己伤得不够重,想直接死在这儿?” 她一边骂,一边手脚利索地撕下自己衣摆上还算干净的布料,想先给他按住流血最凶的地方。 “你少给我来这套英雄救美的戏码!我告诉你,没用!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这婚,我离定了!” 她把话说得又快又狠,像是在急于撇清什么。 一直咬牙撑着没出声的纪修杰,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因为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瞬间凝聚起一股骇人的风暴。 他动了。 快得不像个重伤的人。 周晚秋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 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被纪修杰翻身压在了身下那片还算柔软的腐叶地上。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将她的双手手腕牢牢地按在头顶两侧。 “你干什么!放开!”周晚秋挣扎起来。 “离婚?” 纪修杰俯下身,两个人的脸离得极近,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血腥味。 他的声音不高,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字字句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晚秋,你给我听好了。” “我不会同意。” “只要我纪修杰还活着一天,你就是我媳妇,这事儿,没得商量。” 周晚秋被他那副样子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挣扎。 “以前,是我混蛋,是我没尽到丈夫的责任,是我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面对那一堆烂摊子。这些,都是我的错。”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玩笑,全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道歉。以后,我改。” “家里所有事,我跟你一起担着。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你别再一个人扛着,也别再把所有人都推开。” 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还有,你这张嘴,也该改改了。句句都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小心哪天真把自己给毒死。”他盯着她那双因为震惊而瞪圆的眼睛,“关心我就直说,怕我死就承认。拐弯抹角地说那些反话,不累吗?” 周晚秋的脑子彻底当机了。 他……他怎么会知道? 那点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惊慌和后怕,被他这么赤裸裸地剖开,摊在阳光下。 她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抓住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关心你了!”她恼羞成怒,猛地用力,趁着他因为说话而分神的瞬间,一把将他推开。 “滚开!” 周晚秋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反倒被那力道弄得往后踉跄了一步。 纪修杰闷哼一声,顺势倒向一旁,嘴里逸出一声抽气。 “嘶……” 那声不大,却像根针,扎在周晚秋的耳朵里。 她嘴边那句“活该”滚了滚,到底还是没骂出来。那句关心我就直说还跟魔音似的在脑子里绕,现在再骂,倒真显得自己欲盖弥彰。 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转过去!给你弄伤口!” 她吼得凶巴巴的。 纪修杰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像是压着笑,听话地侧过身,把那片血肉模糊的后背露给她。 伤口比刚才看着更吓人。 周晚秋心里的火气又蹿了起来,可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半分马虎。 她小心地清掉伤口里的泥,又抓出草药,直接塞进嘴里嚼。 苦涩的汁液在舌尖蔓延开,她皱着眉,仔细地把药泥敷了上去。 “轻点……疼……” 男人的声音闷闷地从前面传来。 周晚秋的手顿了一下,再动起来时,力道下意识就放得轻柔了许多,连用布条打结,都特意避开了伤得最重的地方。 等她做完这一切,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副样子。 脸颊烫得厉害。 她恼火地收回手,伸出指头,在他伤口旁边那块紧实的肌肉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完事了!想让我动作轻点,下辈子吧。” 纪修杰的身体因为她那一下轻戳而绷紧,随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那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听上去……格外欠揍。 “行。” 周晚秋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背过身去,快步走到崖壁边,捡起那株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草药,胡乱塞进背篓里。 “走了。” 她扔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迈开了步子。 回去的路,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林子里的气氛却不再像来时那般紧绷,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悄悄发酵。 等他们一瘸一拐地回到嘎子村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赵静姝正焦急地在村口临时搭建的棚子外来回踱步,一看见两人那副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样子,魂都快吓飞了。 “我的天!你们俩这是上山采药还是去跟熊瞎子拜把子了?” 她冲上来,先是拉着周晚秋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看见她胳膊上的狼爪印,倒吸一口冷气。再去看纪修杰,更是眼皮直跳。 “赶紧的,先去处理伤口!” 第77章 别解释我都懂 周晚秋把背篓递给她,“药采回来了,年份够,你先找人按我说的方子配药,熬出来给重症的人先喝。” 她说完,就拉着纪修杰,进了旁边一间给他们临时休息的屋子。 等周晚秋给纪修杰处理好伤口,又给自己草草包扎完,再出来时,赵静姝已经指挥着人架起了几口大锅,浓黑的药汁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药味飘了半个村子。 赵静姝端着一碗刚晾温的药汤过来,塞到周晚秋手里。 “先喝点,去去乏。” 她凑到周晚秋身边,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睛在她和不远处正在跟士兵交代事情的纪修杰之间来回打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说吧,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周晚秋喝着药,头也没抬。 “还跟我装傻?”赵静姝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就你俩这副样子,孤男寡女,深山老林,还一起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啧啧,有没有碰撞出什么爱情的火花啊?” “噗——咳咳咳!” 周晚秋一口药没咽下去,全呛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脸都涨红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好不容易才顺过气,瞪着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闺蜜,“我们差点被狼给吃了!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她嘴上反驳得激烈,可那抹从脖子根一路蔓延到耳后的红晕,却怎么也藏不住。 赵静姝看着她这副样子,笑得更贼了。 “哦——”她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原来是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的戏码啊。懂了,懂了。” “赵静姝!” 周晚秋又羞又气,把手里的药碗往旁边一放,起身就要去追打她。 这一下午在她心里搅得翻江倒海的烦闷,好像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赵静姝那句懂了,尾音拖得能绕着村口的歪脖子树打三个结。 周晚秋又羞又恼,追着她闹成一团,直到两人都笑得喘不上气,才扶着膝盖停下来。 夜风吹过,带着草木和药材混合的味道,驱散了白日的燥热。 赵静姝重新坐回她身边,用肩膀撞了撞她。 “说真的,啾啾。”她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经了许多,“你真就一点没动心?” 周晚秋扭过头,不看她,只是盯着远处火堆上翻滚的药锅,锅里浓黑的药汁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动什么心。”她嘴硬。 “得了吧你。”赵静姝撇了撇嘴,“纪修杰用后背给你当肉垫的时候,你骂得比谁都凶,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当我瞎啊?” 她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我跟你说,纪修杰这人,你真可以考虑考虑。” 周晚秋猛地回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疯了?你忘了你之前怎么骂他的?说他眼瞎心盲,护着他那个蠢儿子,就不是个东西。” “此一时彼一时嘛。”赵静姝嘿嘿笑了两声,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人是会变的,他现在不就把纪贵德那祸害给赶出家门了?我看他现在是真心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给周晚秋分析。 “你琢磨琢磨,他这人,除了以前脑子不清醒,还有什么大毛病?不抽烟,不喝酒,外面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还是个拿枪保家卫国的军人。他就是责任心太重,以前觉得对不起他那死去的爹妈,现在觉得对不起你,想弥补。” 赵静姝顿了顿,下了个结论。 “说句不好听的,就他这样洁身自好又有担当的,放到咱们那个年代,那都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绝种好男人。多少男人连最基本的忠诚和责任都做不到。” 这番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周晚秋那片保持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她不想承认的涟漪。 她承认,赵静姝说的都对。 尤其是在经历了狼群和坠崖之后,纪修杰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形象,早就不是最初那个只存在于书本里的冷漠符号了。 他有血有肉,会疼会受伤,也会在最危险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可…… “那木晚宁呢?”周晚秋还是找到了一个反驳的借口,“你看她那样子,恨不得整个人都贴纪修杰身上去。” “她?”赵静姝嗤笑一声,“我这几天眼睛可没闲着。那姓木的纯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纪修杰躲她跟躲瘟神似的,正眼都没给过一个。倒是那女的,看你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全是嫉妒。” 赵静姝拍了拍周晚秋的肩膀,语重心长。 “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离婚。你怕重蹈原书的覆辙,怕被这个家拖累死。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纪修杰他站你这边。有他在,谁还敢欺负你?你俩要是真能好好过,日子肯定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强。” 周晚秋沉默了,手里的碗已经空了,她却还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碗沿。她心里那堵墙,好像真的被赵静姝这番话给凿开了一条缝。 两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一间屋子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木晚宁本来是想过来看看药熬得怎么样,顺便再找机会跟纪修杰说几句话,却正好把赵静姝最后那段分析听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 她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她就说,纪修杰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会真的看上周晚秋这种粗鄙的村妇。 不过是因为愧疚,因为那可笑的责任感,所以才想弥补她。 那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她看着远处被火光映照着侧脸的周晚秋,那张脸上虽然带着几分狼狈,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鲜活。 木晚宁的脸一点点冷了下去。 一个靠着男人愧疚和施舍才能站稳脚跟的女人,根本不配拥有这一切。 …… 周晚秋开出的方子,对症下药,效果立竿见影。 短短几天功夫,嘎子村的疫情就得到了惊人的控制。 那些原本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重症病人,在喝下几剂汤药后,高烧退了,身上的肿块也开始慢慢消散,虽然依旧虚弱,但眼里总算有了活气。 而那些轻症的,更是好得飞快,已经能下地干些轻省的活儿了。 村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终于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希望。 第78章 哭得人心疼 这天下午,上头派来视察的领导到了。 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穿着干净军装的男人,肩膀上的军衔比纪修杰高了两级。 男人在张子锋的陪同下,把整个村子都看了一遍,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是满意。 最后,他在村口的临时指挥棚里见到了纪修杰和周晚秋。 “纪修杰!”男人一把握住纪修杰的手,用力摇了摇,“好样的!这次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 他又转向周晚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 “这位就是周晚秋同志吧?我可都听说了,这次能这么快控制住疫情,你居功至伟啊!有勇有谋,当机立断,不愧是我们军人的家属,有你们军人的果断和魄力!” 男人大力地拍了拍纪修杰的肩膀。 “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娶了个宝贝媳妇!这可真是我们队伍里的明珠啊!” 纪修杰嘴上谦虚着,心里却涨得满满的。 他转头看向周晚秋,她正低头跟一个村民交代怎么给孩子喂药,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明珠。 是啊,她本来就是一颗明珠。被困在家里,围着柴米油盐,是真的埋没了她。 纪修杰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有骄傲,更多的却是懊悔。 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她总把离婚挂在嘴边。 可是,难道跟他在一起,就不能让她发光发亮了吗?他现在愿意支持她做任何事。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通讯的年轻士兵,满头大汗地从村外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纪队长!您的通讯!从县里打来的,加急的!” 纪修杰的脸瞬间严肃起来,快步跟着士兵去了通讯站。 屋里那台老旧的通讯设备正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他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喂!是纪贵安的家属吗?” 纪修杰的心往下一沉。 “我是他父亲,他怎么了?” “你儿子在县医院!腿断了!情况很不好,要马上手术!你们家属赶紧过来签字缴费!” 轰的一声,纪修杰的脑子炸开了。 “你说什么?贵安怎么会腿断了?!”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送来就这个样子了!你们赶紧来人!别耽误了!” 啪嗒。被对方粗暴地挂断了。 纪修杰握着没了声响的听筒,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他找到周晚秋的时候,她正在分发最后一批药品。 “贵安出事了。”纪修杰的声音又低又紧,“在县医院,腿断了。” 周晚秋手里的药包啪地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起头,看见纪修杰那张失了血色的脸,没有问一句废话。 “收拾东西,马上走。” 她转身就去找赵静姝,“静姝,跟我回去!” 赵静姝一听,也是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活就跟着她们往住处跑。 纪修杰跟领导和张子锋紧急交接了工作,不到半小时,三个人就坐上了返程的军用卡车。 车子颠簸着驶出村口,木晚宁才从屋里走出来。 她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纪修杰。 一个护士小声告诉她:“木医生,纪队长他们已经走了,听说家里出了急事,走得特别匆忙。” 走了? 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就这么走了。 木晚宁站在原地,看着卡车扬起的尘土,那点尘土,把她心里最后一点光也给盖住了。 卡车一路疾驰,在县城医院门口停下。 纪修杰跳下车,直接做了安排。 “静姝,你去找个招待所,把行李放下。我跟晚秋先去病房。” “行!你们快去!我安顿好了就过去!”赵静姝提着三个人的行李,利索地转身走了。 医院里那股独有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周晚秋跟着纪修杰,几乎是一路小跑。问清楚了病房号,两人冲上二楼。 走廊尽头的那个病房门口,围了几个人。 周晚秋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纪贵安躺在床上,脸上挂着泪,脸色白得像纸。 他那条腿用木板和布条胡乱固定着,肿得吓人。 床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三十来岁,一脸横肉,手臂上还有刺青。 女的打扮得花里胡哨,正叉着腰,对着床上的纪贵安指指点点。 周晚秋推门进去。 “贵安!”她几步走到床前,“怎么弄的?疼得厉害吗?” 那女人斜了她一眼,上下打量。 “你谁啊?” “我是他后妈。” “后妈?”女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嗓音拔高了八度,“来得正好!你来给评评理!你家这儿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动手动脚!我男人气不过,就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这么不经摔,腿就断了!” 周晚秋被这番话气得发笑。 “他一个学生,会对你动手动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她把纪贵安护在身后,“他不是那种人!” 旁边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凶神恶煞。 “怎么不是?要不是他先耍流氓,我们吃饱了撑的找他麻烦?医药费我们出一半,这事就算了了!别给脸不要脸!” 纪贵安缩在被子里,哭着摇头,“我没有……是他们冤枉我……我没有……” “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被吵闹声引了过来,一脸的不耐烦。 他看见纪修杰和周晚秋,皱起了眉。 “病人家属?” 纪修杰挡在周晚秋身前,“是,医生,我儿子他……他的腿怎么样?” 医生的脸沉着,他翻开手里的病历本,看了一眼。 “情况很不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送来得太晚了。不止是骨折,骨头断裂的时候,把腿上的大动脉也给戳破了,下半截腿长时间缺血,组织已经坏死了。” 医生抬起头,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口吻,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我们的建议是,立刻截肢。再拖下去,会引发全身感染,到时候,命都保不住。” 整个病房,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纪贵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双还带着泪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空洞。 几秒钟后,那空洞被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填满。 “不……” 他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随即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不要截肢!我的腿!我不要!!” 少年的哭声,绝望得让人心碎。 第79章 腿要废了 纪贵安那一声哭嚎,捅破了病房里那层绷紧的死寂。 截肢两个字,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盘旋,嗡嗡作响。 床边那对男女对视一眼,男的拽了拽女人的衣角,想趁乱溜走。 “等等。” 周晚秋开了口,她没有去看那个哭得快要断气的孩子,而是径直走向他,要去探他腿上的伤。 那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立刻伸手拦住她。 “哎,你干嘛?医生都说了,这腿废了!咱们也别在这儿耗着了,这样,我们也是好心人,看你们家可怜,医药费我们出一半,这事就这么算了,大家一拍两散,行吧?” 她话说得利索,一副自己吃了大亏的施舍模样。 周晚秋的脑子被那句“腿废了”刺得生疼,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抬手,不是去推,而是一拳。 结结实实的一拳,正中女人的面门。 女人嗷地一声,捂着鼻子踉跄着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鲜红的鼻血顺着她的指缝就流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下给弄懵了。 “赔偿?”周晚秋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人,“我不会给你们一分钱。而且,你们也走不了。” 她指了指床上的纪贵安。 “他所有的医疗费用,你们出。一分都不能少。” 那男人反应过来,冲上来就要推周晚秋,满脸的横肉都在抖。 “你他妈敢打人!找死是不是!” 纪修杰高大的身影动了,他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像铁钳一样。男人疼得龇牙咧嘴,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地上的女人见状,立刻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打人啦!杀人啦!还有没有王法了!仗着人多欺负我们老实人啊!我要报警!让警察把你们都抓起来!” “好啊。”周晚秋冷笑,“纪修杰,去报警。就说这里有人仙人跳,敲诈勒索,还把一个学生的腿给弄断了,让警察同志过来主持公道。” 仙人跳三个字一出,那对男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男人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瘪了下去,他看着纪修杰那张能杀人的脸,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心里开始打鼓。 他冲着地上的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也立刻收了哭声。 “等……等等!”男人赶紧开口,态度软了下来,“没必要,真没必要闹到警察那儿去。都是误会,一场误会!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不要你们赔了,我们赔!我们赔一百块钱!一百块钱给孩子补补身体,这事就翻篇了,行吗?” “一百块?”周晚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打发叫花子呢?” 她一字一顿。 “我说了,一毛钱都没有。” “你们在这儿吵什么!”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终于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里是病房,不是菜市场!病人的家属,你们到底商量好没有?手不手术?我可告诉你们,再拖下去,组织坏死范围扩大,引起败血症,神仙都救不回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医院没提醒你们!这孩子后半辈子就彻底毁了!” 医生的话,又一次把纪贵安推进了绝望的深渊。 少年停止了哭泣,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周晚秋猛地转过身,对着那个医生。 “你给我闭嘴。” 医生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周晚秋逼近一步,“一个庸医,不配在这里讲话。” 医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周晚秋,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敢说我是庸医?我告诉你,我从医学院毕业,干了快十年了!我见过的病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他的情况,只有截肢这一条路!你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在这儿胡搅蛮缠什么!” 周晚-秋根本没理会他的咆哮。 她走到病床边,俯下身。 纪贵安吓得往后缩了一下,他看着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后妈,嘴唇哆嗦着。 “我的腿……是不是真的……真的废了?” 周晚秋没有回答,她伸出手,两根手指准确地搭在了纪贵安的脚踝内侧,闭上了眼睛。 整个病房,安静得只剩下少年压抑的抽泣声和医生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周晚秋睁开眼,她看着纪贵安那双被恐惧淹没的眼睛。 “没废。” “能救回来。” “救回来?”那医生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嗤笑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骨头都戳破大动脉了,下肢缺血这么长时间,你拿什么救?靠你跳大神吗?”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 纪修杰带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走了进来。 那对男女一看到真警察,魂都快吓飞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想往外跑。 周晚秋头也没回,反手一抓,精准地扣住了那女人的手腕。 纪修杰高大的身体,像一堵墙,严严实实地堵住了门口。 “警察同志,”他侧过身,让开位置,“就是他们。” 两个公安对视一眼,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控制住那对男女。 “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不不,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啊!” “我们什么都没干!” 任凭两人如何狡辩,还是被公安同志一左一右地架着拖出了病房。 纪修杰跟着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儿子,又看了看周晚秋。 “贵安他……” “你先去。”周晚秋打断他,“去派出所,把赔偿款拿回来,一分都不能少。” 她低头,理了理纪贵安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 “这里有我,放心。” 纪修杰带着公安离开后,病房里那股喧嚣瞬间被抽空。 周晚秋没管那个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医生,她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孩子。 “哭什么哭。”她开口,没什么温度,“腿还在你身上长着呢。” 纪贵安被她这硬邦邦的话噎了一下,抽泣都停了半拍。 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后妈。 “妈,我的腿……真的,真的还能好吗?” 第80章 必须严惩 周晚秋没回答,径直走到桌边,从护士站要来了纸笔,低头就开始写字。 沙沙的笔尖划过纸张,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她那副笃定的样子,让纪贵安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可旁边那个声音又将这点希望打得粉碎。 “好?拿什么好?”医生抱着胳膊,冷哼了一声,“我再说一遍,他腿上的大动脉破了,底下整条小腿长时间缺血,肌肉组织和神经都已经坏死了大半!现在不截肢,等感染扩散到全身,引起败血症,命都保不住!” 他故意把话说得又重又狠,每一个字都砸在纪贵安的神经上。 “不……我不要……”少年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决堤,他抓着被子,哭得浑身发抖,“我不要截肢……我不要当瘸子……” 周晚秋手里的笔重重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深黑的墨点。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把药方往桌上一拍。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她走到床边,俯视着纪贵安。 “信我,就别哭。”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劲儿。 纪贵安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不知怎么的,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心,竟然真的就安定下来了一点。 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重重地点了下头。 周晚-秋这才转向那个医生,把手里的药方递过去。 “照着这个去抓药。” 医生看都没看那张纸,脸上全是被人冒犯的怒气和不屑。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一个村妇,懂什么医术!出了事谁负责?” “我负责。”周晚秋把药方塞进他手里,“你不信,就站在这儿看清楚了。也省得你这个废物庸医,到时候给自己找借口。” 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 “我说能治好,就能治好。” 说完,她不再理会那个已经气到说不出话的医生,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她先去缴费处把住院的费用结清,然后径直去了医院的中药房。 药房里抓药的老师傅看着她递过来的方子,眉头挑了挑。 这方子里几味活血化瘀、去腐生肌的药,用量都极大,寻常大夫根本不敢这么开。 “姑娘,这方子……” “照着抓就行。”周晚秋直接打断他,“另外,买一套针灸用的银针。” 她交了钱,又额外付了加急煎药的费用。 等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浓黑汤药,拎着几大包草药和一盒崭新的银针回到病房时,那个白大褂医生居然还站在原地,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看她怎么出丑。 周晚秋懒得看他,把药碗递到纪贵安面前。 “喝了。” 纪贵安看着那碗黑不见底、闻着就苦得冲鼻子的药,脸都皱成了一团,但还是乖乖接了过去,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下去。 “这几天不准吃荤腥油腻的东西,听见没?”周晚秋接过空碗,又交代了一句,“等这几服药喝完,你就能下地走了。” 她说完,便示意纪贵安躺好,伸手就要去掀他那条腿上的被子。 旁边的医生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中药?针灸?”他嗤笑出声,“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早就被淘汰的老掉牙的东西?现在讲究的是科学,是西医!一把手术刀下去,干净利落,比你在这儿装神弄鬼管用多了!” 周晚-秋手上的动作没停,她头也不抬,径自从针盒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 “中医是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到你嘴里就成了装神弄鬼?” 她终于偏过头,看了那医生一眼。 “连病人的腿都保不住,张口闭口就是截肢,你这种没有半点仁心的人,根本不配当医生。” “你!”医生被她这句话戳到了痛处,气得浑身发抖。 周晚秋不再理他,捏着银针,对准纪贵安腿上的一个穴位,稳稳地刺了下去。 “啊!” 纪贵安猛地叫了一声,身体都绷紧了。 “疼!后妈,我的腿好疼!又麻又胀!” 他那条原本失去知觉的腿,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酸胀感,清晰得让他害怕。 周晚-秋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又捻起一根针,刺入另一个穴位。 “忍着。”她的声音很平,“针要留一刻钟才能取。” “有感觉?” 一直站在旁边的医生,脸上的嘲讽和愤怒瞬间凝固了。 他几步冲到床边,死死地盯着纪贵安那条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组织都坏死了,血管也堵了,他怎么可能还会有知觉?” 这完全违背了他从医学院学到的所有知识! 他看着周晚秋不疾不徐地将银针刺入纪贵安的腿上,看着少年从最初的痛呼变成咬着牙的闷哼,那张涨红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法理解。 他不走了。 今天,他非要亲眼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 城南派出所。 审讯室的门开了一条缝,里头女人的哭嚎声断断续续地漏了出来。 一个年轻公安端着个搪瓷缸子走过来,放在纪修杰旁边的长凳上。 “纪同志,喝口水。” 缸子磕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问清楚了。”公安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那俩是惯犯,男的叫刘强,女的叫王芬,专门在学校和工厂门口转悠,就找那种看着老实,家里条件还行的年轻人下手。” “他们承认了,是故意撞上你儿子的。” “王芬假装被撞倒,刘强就跳出来唱红脸,一口咬定你儿子耍流氓,嚷嚷着要拉他去派出所。” 公安翻开手里的记录本,笔尖在上头点了点。 “半路上,刘强趁机下了黑手,把他绊倒了,他自己也没想到下手那么重,真把腿给弄断了。” “我们查了,这对男女,去年就因为搞仙人跳进来过一次,不过上次没讹到钱,受害人也没受伤,就口头教育了一顿给放出去了。” 纪修杰端着那个搪瓷缸子,缸壁上的一点锈迹硌着他的手指。 “赔偿呢?”他开口,嗓子干得厉害。 “他们名下什么都没有,就是两个滚刀肉。”公安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无奈,“家里搜了一遍,就找出两百多块钱,这种人,就算判了,也拿不出钱来。” 纪修杰把手里的缸子重重地搁回长凳上。 “钱,我自己想办法。” 他站起身。 “人,必须严惩。” 第81章 一辈子残疾 一刻钟后,周晚秋准时拔了针。 她把用过的银针一根根收回盒子里,动作不急不缓。 纪贵安那条原本毫无知觉的腿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虽然还是白的,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妈妈……”他开口,嗓子哑得厉害,“我……我能感觉到我的脚趾头了。” 旁边那个白大褂医生,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凑上前,几乎要把脸贴到纪贵安的腿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科学……” 周晚秋没搭理他,只是对纪贵安说:“好好躺着,别乱动。我去给你请假。” 她说完,转身就走,路过那个医生身边时,连眼角都没斜一下。 出了医院,周晚-秋先去了纪贵安的学校。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一听纪贵安腿断了,吓了一跳,问清楚了来龙去脉,气得直拍桌子。 “那两个人渣!简直无法无天!”老师一边骂,一边赶紧批了假条,“你放心,功课这边我让同学给他送过去,绝对不让他落下。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你们当家长的可得好好照顾他。” 周晚秋点了下头,拿着假条离开了学校。 回到赵静姝找的招待所,一推开门,赵静姝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怎么样了?贵安那孩子……” “腿能保住。”周晚秋把假条往桌上一放,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直接坐倒在床边。 赵静姝给她倒了杯水,挨着她坐下。“我就说嘛,有你在,阎王爷都得靠边站。” 周晚秋喝了口水,把派出所和医院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赵静姝听完,气得一拍大腿。“那对狗男女,就该让他们把牢底坐穿!还有那个庸医,什么玩意儿,张口闭口就截肢,他怎么不把自己脑袋截了!” 她骂了一通,又去看周晚秋的脸色。“那你打算怎么办?真就在医院住着?” “不住了。” 周晚秋把最后一件干净的换洗衣裳塞进包里,拉上了拉链。 “回家养着。医院里人多嘴杂,那个医生天天跟个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嗡,我嫌烦。” 赵静姝在旁边削着苹果,闻言手里的刀都停了。 “就这么回去?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 两人正说着,门开了,纪修杰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脱了那身军装,就穿着件半旧的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看着比平时少了些距离。 “怎么样了?”周晚秋问他。 “人扣下了,故意伤害加敲诈勒索,跑不了。”纪修杰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里头是揉得皱巴巴的钱,“就搜出来这点。” 两百多块。 “医药费,部队那边会先垫上。” 他走到床边,看了眼睡得正沉的儿子,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上,线条似乎松动了些。 他转过身,看着周晚秋,喉结动了动。 “贵安他……” “我说了,有我。”周晚秋直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一个疗程,七天。七天之后,他就能下地走路。” 纪修杰没再开口,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 …… 嘎子村的疫情彻底平息,医疗队的撤离命令也下了来,驻地里一片收拾东西的忙乱。 木晚宁找到了正在清点物资的领导。 “领导,我想请个假,提前走。” “哦?”领导抬起头,“是纪修杰同志家里的事吧?我听说了,他儿子在县里出了事,腿断了,挺严重的。” 木晚宁垂下眼。 “是,我懂点医术,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领导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赞许。 “有心了!纪修杰同志这次立了大功,他那个爱人,周晚秋同志,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领导大力地拍了拍桌子,声音里满是兴奋。 “你过去,多走动走动,正好代表咱们医疗队慰问一下,也跟人家学学。” “是,领导。”木晚宁应着,心里却堵得难受。 搞好关系?她怎么跟那个女人搞好关系。 ……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纪贵安的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 从最初的死气沉沉,到后来能感觉到针刺的疼痛,再到如今,腿上的皮肤已经恢复了血色,甚至在周晚秋的指导下,可以轻微地动一动脚趾了。 那个白大褂医生,从一开始的冷嘲热讽,到后来的震惊不解,最后干脆天天都泡在病房里,拿着个小本子,死死地盯着周晚秋的每一次施针,每一次换药。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医院的中医科。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中医,带着两个学生,天天来病房查房。 老中医研究了周晚秋的药方,又观摩了她的针法,整个人都激动得不行。 “姑娘!你这手透天凉的针法,是跟哪位高人学的?还有这方子里的君臣佐使,配伍精妙,大开大合,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根本开不出来!你师父是哪位国手?”老中医抓着周晚秋,问个不停。 周晚秋被他问得头大。“我没师傅,就是村里一个赤脚医生教的。” 她只能这么敷衍。 老中医一脸你骗我的表情,还想再问,被纪修杰不动声色地隔开了。 纪修杰看着周晚秋,没戳穿她。 这个女人身上的秘密,远比他想的要多。 周晚秋正把纪贵安最后一件干净的衬衫叠好,准备放进包里,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木晚宁提着一网兜红富士,人还没完全走进来,声音先到了。 “修杰哥,晚秋同志,我来看看贵安。” 她把苹果往床头柜上随手一放,网兜磕在柜沿,发出沉闷的响声。 床上的纪贵安猛地瑟缩了一下,把头偏向了墙壁那边。 木晚宁像是没看见,她俯下身,对着纪贵安那条还打着夹板的腿,夸张地捂住了嘴。 “天啊,这……这就收拾东西准备出院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让周晚秋手里叠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能这么着急呢?” 木晚宁直起身,终于把视线投向周晚秋,语气里全是温和的劝慰。 “晚秋同志,我知道你心疼孩子,想让他早点回家,但这种事不能乱来啊。” “万一恢复不好,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第82章 纪杰修你让我怎么冷静? “木医生说得对。”旁边那个一直没走的白大褂医生立刻附和,“病人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骨头还没完全愈合,现在出院,风险太大了!我建议还是住院观察!” 周晚秋正在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下来。 她还没开口,纪修杰先说话了。 他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周晚秋和木晚宁中间,那高大的身形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木同志,谢谢你的关心。”他的声音不带什么情绪,“这是我们的家事。”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了周晚秋一眼,又转回来看着木晚宁。 “我们家里的事,晚秋说了算。她做的决定,我不会改。” 木晚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木晚宁不甘心。 她怎么能输给一个村妇。 她深吸一口气,绕过纪修杰,径直走到了病床边,俯下身,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贵安,告诉阿姨,你这腿到底是怎么弄的?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是不是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了?没关系,跟阿姨说,阿姨帮你评理。” 纪贵安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不吭声。 木晚宁见他不说话,又继续往下说。 “阿姨也是医生,知道你这伤有多疼。你后妈怎么就让你这么快出院呢?是不是……是不是嫌医院花钱太多了?” 这话一出,纪贵安的身体在被子里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周晚秋,满是慌乱。 “你告诉阿姨,是不是她不给你交住院费?你别怕,有阿姨在,阿姨帮你出钱,咱们就在医院好好养着,直到全好了再出院,好不好?” 周晚秋根本没理会她。 她把最后一个包裹的拉链拉上,刺啦一声。 然后,她走到墙角,把那把租来的旧轮椅推了过来,轮子压过地面,发出吱呀的轻响。 “纪修杰,把他抱到轮椅上。” 她的话,直接无视了木晚宁的存在。 纪修杰二话不说,上前弯腰,小心翼翼地避开纪贵安受伤的腿,稳稳地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轮椅上。 整个过程,木晚宁就那么举着手,僵在床边,脸上的表情从温婉到错愕,再到难堪,最后变成了一片铁青。 她被当成了空气。 彻彻底底的空气。 轮椅的轮子刚要滚过门槛,一道人影就横在了门口。 木晚宁张开手臂,死死地挡住了去路。 “纪修杰!” 她喊出这个名字,声音都劈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的手指向轮椅后头的周晚秋,指尖都在抖。 “我到底哪点不如她?一个村妇,除了会点不入流的土方子,她还会什么?她配得上你吗?” 纪修杰没说话,只是把轮椅往后拉了半步,又往旁边推了推,让儿子整个身子都藏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动作,比任何话都来得直接。 他这才开口。 “木同志,请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 木晚宁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在嘎子村,不顾危险陪你守着的是我!为了救那些村民,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也是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都当没发生过吗?” “我看见了。” 纪修杰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什么起伏。 “你作为医疗队的负责人,尽职尽责,我很感激。全村的百姓,也都会感激你。” 他停顿了一下,把话说得更清楚。 “这份恩情,我纪修杰记在心里。以后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要不违背原则,我绝不推辞。”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木晚宁哭着摇头。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报恩!” “那你想怎么样?” 纪修杰的眉头拧了起来。 “你离婚!你跟她离婚,然后娶我!” 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病房里,走廊上,所有路过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朝着这边张望。 周晚秋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 纪修杰看着木晚宁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沉默了几秒钟。 “我结过婚了。”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又清晰。 “周晚秋是我的妻子,是贵安他们的母亲。我以前对不起她,以后会用一辈子去补偿。” “我没想过离婚。这辈子,都不会想。” 说完,他不再看木晚宁,推着轮椅,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木晚宁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靠着门框,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周晚秋推着行李,跟在纪修杰身后,路过木晚宁身边时,她的脚步停都没停一下。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纪修杰刚才那番话,确实让她意外。 回到招待所,赵静姝已经把饭菜都买回来了。 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都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她把饭盒放在桌上,挨个打开。 纪修杰把纪贵安安顿在床上,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一言不发。 周晚秋把行李放下,也沉默着。 “吃饭吧。” 还是周晚秋先开了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闷。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 吃完饭,赵静姝收拾了碗筷,周晚秋把三个人都叫住了。 “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纪修杰和赵静姝都看向她。 “我们不回村里了,就在县城住下。” 这个决定,让纪修杰和赵静姝都愣住了。 “不回去了?”纪修杰先问,“为什么?” “为了孩子。”周晚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纪贵安,“贵安的腿还需要后续调养,城里不管是买药还是复查,都方便。而且,他要读书,雪清也要读书,城里的教育条件,比村里好。” 她又看向赵静姝。 “还有我们。明年就要恢复高考了,我们也要参加。留在城里,找资料、复习,都比在村里强。” 纪修杰沉默了。 周晚秋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我同意!”赵静姝第一个举手赞成,脸上全是兴奋,“啾啾,你可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我这几天闲着没事,就在这附近转悠了一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就在咱们招待所后头那条街,有个独门独院的房子要卖!”赵静姝说得眉飞色舞,“我偷偷扒着墙头看了一眼,院子老大,能种菜。房子也够大,四间正房带两间厢房,咱们所有人住进去都绰绰有余!” 周晚秋的眼睛也亮了。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