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摊牌了,这太子我不当了!》 第1章 父皇,这太子,儿臣不当了! 贞观九年,长安,太极殿。 日头正好,金色的光辉穿过殿宇高窗,洒在百官肃穆的朝服上,映出一片流光溢彩。 御座之上,大唐天子李世民龙威赫赫,正听着户部尚书汇报今年的秋税。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一如过去九年的每一个清晨。 然而,一道不合时宜的身影,打破了这庄严的宁静。 太子李承乾,着一身玄色朝服,自东宫太子的班列中缓步而出,走到了大殿中央。他身形笔直,面容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 李世民微微蹙眉,停下了与户部尚手的问答。 “承乾,你有何事要奏?” 李承乾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着御座上那位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父亲。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启禀父皇。” “儿臣,想辞去太子之位。” 轰! 一言出,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满朝文武的耳畔。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殿中那个瘦削却挺拔的身影。 辞去太子之位? 这是何等荒唐的言语!太子之位,乃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自古以来,只有被废的太子,何曾有过主动请辞的太子? 疯了!太子殿下一定是疯了! 御座上的李世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子,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操劳国事而产生了幻听。 足足过了十息,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承乾……你,你再说一遍?”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再次躬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父皇,儿臣德不配位,才不配君,不堪为国之储君。” “恳请父皇,废黜儿臣的太子之位!”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一声暴喝响起,御史大夫魏征铁青着脸出列,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倒竖。他指着李承乾,痛心疾首。 “太子殿下!您可知您在说些什么?储君之位,系天下安危,岂是儿戏!” “您此举,置陛下于何地?置大唐江山于何地?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魏征唾沫横飞,声声泣血,仿佛李承乾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 紧接着,中书令房玄龄也急忙出列,拱手劝道。 “陛下,太子殿下或是一时心绪不佳,胡言乱语,还请陛下恕罪。” 尚书右仆射杜如晦亦是附和。 “是啊陛下,殿下年少,偶有心结在所难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当真。” 他们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想把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给按下去。 李世民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转为了铁青,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理由。”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他,说服这满朝文武的理由。 李承乾依旧平静。 他没有理会魏征的咆哮,也没有看房玄龄和杜如晦的眼色,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李世民的身上。 “回父皇,儿臣之过,罄竹难书。” “其一,儿臣腿有微恙,行止不端,有损皇家威仪,不堪为天下表率。” “其二,儿臣学业不精,于经史子集一知半解,于治国安邦更是毫无建树,不堪承载社稷之重。” “其三,儿臣性情孱弱,优柔寡断,既无父皇之英明神武,也无先祖之开疆拓土之志,不堪为万民之主。” 他说得恳切,条条在理,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 这些话,落在百官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 腿疾?太子殿下不过是有些微跛,何至于此? 学业不精?太子师从孔颖达等大儒,学问冠绝同辈,这纯属自谦之词! 性情孱弱?更是无稽之谈! 这分明就是借口! “一派胡言!”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为之一颤。 “朕的太子,朕的嫡长子,难道就是这般自轻自贱的懦夫吗!” “你告诉朕,究竟是谁在你耳边进了谗言!是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降到了冰点,百官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唯有李承乾,依旧不为所动。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有多么疯狂。但他不在乎。 作为一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承乾”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悲惨命运。 谋反,被废,流放,客死他乡。 这就是史书上给他定下的结局。 他不想谋反,更不想死。他只想远离这个权力的漩涡中心,找个山清水秀的封地,带上几个美貌的侍女,混吃等死,当一条快乐的咸鱼。 所以,这太子之位,他非辞不可!而且必须是在今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事情闹大,彻底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父皇息怒。” 李承乾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此事无人唆使,皆是儿臣深思熟虑后的肺腑之言。” “儿臣,实在不堪为太子。继续留在此位,于国于民,于父皇于儿臣,皆是祸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一脸“震惊”与“关切”,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窃喜的弟弟,魏王李泰。 “魏王四弟,聪慧好学,文采斐然,深得父皇喜爱。由四弟承继大统,必能使我大唐江山,万代永昌。” 这句话,如同一瓢滚油,浇进了烈火之中。 “你!” 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承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魏王李泰,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推荐”给砸懵了。他下意识地出列,跪倒在地,惶恐道。 “父皇明鉴!儿臣对太子哥哥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觊觎之心啊!太子哥哥今日之言,定是病了,还请父皇速速传召太医!” 他表现得越是惶恐,就越显得李承乾的话别有深意。 满朝文武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他们看向李承乾,又看看李泰,再看看御座上暴怒的皇帝。 难道……这不仅仅是太子殿下在发疯,而是一场已经白热化的储位之争?太子殿下是以退为进,想要逼陛下处置魏王? 一时间,阴谋论甚嚣尘上。 “够了!” 李世民一声怒喝,打断了所有人的猜测。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地盯着李承朝。他失望,他愤怒,他更感心痛。 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他手把手教导的继承人! 可现在,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要将这份责任弃如敝履! “李承乾。” 李世民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陌生。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太子之位,你当,还是不当?” 李承乾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龙椅,深深一拜,额头触地。 “儿臣,不当。” 几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泰山,彻底击碎了李世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好,好,好! 李世民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也俯视着满朝文官。 “传朕旨意!” “太子李承乾,言行无状,德行有亏,着……禁足于东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退朝!” 说罢,他猛地一甩龙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殿,只留下一个盛怒的背影和满朝惊骇的臣子。 百官跪地高呼。 “恭送陛下!” 待到李世民的身影彻底消失,众人才缓缓起身,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依然跪在大殿中央的李承乾。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和懊悔,反而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禁足东宫? 太好了! 这简直就是带薪休假的开始啊!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起来听老头子们念经,再也不用批阅那些枯燥无味的奏折,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扮演一个完美的储君。 他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随心所欲地研究美食,可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神仙般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这一刻,李承乾发自内心地觉得,长安城的空气,真甜。 第2章 躺平的艺术,你们不懂! 东宫,丽正殿。 殿外,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愁云惨淡,如丧考妣。太子被陛下当朝训斥,并下旨禁足,这可是天大的事。整个东宫的未来,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小翠,别哭了,去,把本宫珍藏的那坛葡萄酿拿来。” “小红,你也别愣着,去御膳房传话,午膳本宫要吃烤全羊,多放孜然,多放辣。” “还有你,王德,去把本宫书房里那些《山海经》、《搜神记》之类的闲书都搬到寝殿来。哦,对了,再帮我找些上好的木料和几个手艺精湛的木匠,本宫要设计个新玩意儿。” 李承乾半躺在一张软榻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他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殿外那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贴身太监王德哭丧着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我的爷!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还笑得出来啊!” 王德是看着李承乾长大的,对他忠心耿耿。今天在太极殿上发生的一切,几乎把他的魂都吓飞了。 “陛下龙颜大怒,满朝文武都说您疯了。您要是再不想办法去跟陛下请罪,这太子之位,可就真的……真的保不住了啊!” 李承乾瞥了他一眼,笑呵呵地说道。 “保不住才好呢。王德啊,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本宫的志向?” 王德一愣。 “殿下的志向,不就是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吗?” 李承乾摇了摇手指。 “错!” “本宫的志向,是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咸鱼藩王!” “每天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府里有美酒佳肴,身边有美女环绕。没有奏折,没有朝会,更没有魏征那老头天天在你耳边念叨‘殿下,您这样不对’!”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眼神中充满了向往。 王德和旁边的几个宫女听得目瞪口呆。 咸鱼……藩王?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们彻底相信了外界的传言,太子殿下,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 “启禀殿下,赵国公求见。” 赵国公,长孙无忌。当朝第一外戚,李承乾的亲舅舅。 “让他进来吧。” 李承乾坐直了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很快,长孙无忌便一身便服,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看到李承乾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脸色一沉。 “承乾!你可知罪!” 长孙无忌一开口,便是质问的语气。 李承乾不以为意,伸手示意。 “舅舅不必动怒,坐下说话。王德,给赵国公看茶。” 长孙无忌哪有心情喝茶,他走到李承乾面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 “你今日在朝堂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是不是……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李承乾的内心。 李承乾心中暗笑,知道舅舅这是在怀疑魏王李泰在背后搞鬼。 他摇了摇头。 “舅舅多虑了。此事与旁人无关,确实是承乾自己的想法。” “为何?”长孙无忌紧追不舍,“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 李承乾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眼神变得深邃而忧郁。 “舅舅,您饱读史书,可知自古以来,太子之位,便是天下最危险的位置?” 长孙无忌一怔。 李承乾继续说道。 “前秦太子扶苏,仁厚贤德,却因与始皇帝政见不合,被一纸矫诏赐死。” “前汉戾太子刘据,宅心仁厚,却因巫蛊之祸,兵败自尽,累及妻儿宗族数万人。” “本朝隐太子,也就是我的大伯,难道他的例子还不够深刻吗?” 他每说一句,长孙无忌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都是血淋淋的历史教训,身为顶级政治家的长孙无忌,如何能不明白其中的凶险。 “舅舅,父皇乃是千古一帝,英明神武。我身为太子,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盯着。做得好了,是理所应当;做得稍有差池,便是德行有亏。” “我这双腿,便是一个例子。它不过是让我走路的姿势有些难看,却成了无数人攻击我的借口。” “长此以往,父皇心中岂能没有芥蒂?朝中百官岂能没有非议?我的那些弟弟们,又岂能没有想法?” “与其将来兄弟阋墙,父子相疑,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倒不如我今日主动退出。” “我退出,于父皇而言,是少了一个让他烦心的儿子;于朝廷而言,是断了一场储位之争的祸根;于我自己而言,更是保全了性命,得以逍遥快活。” “舅舅,您说,我这桩买卖,是不是稳赚不赔?” 李承乾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入情入理。他巧妙地将自己的“咸鱼理论”,包装成了一种深谋远虑的政治智慧和自我牺牲。 长孙无忌彻底被镇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外甥,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李承乾只是仁厚,甚至有些懦弱。却没想到,他竟能将储君之位的利害关系,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悲观。 这番话,听起来荒唐,细细想来,却又句句戳心。 难道,承乾不是疯了,而是……大彻大悟了? 长孙无忌的心乱了。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现在,却被李承乾说得哑口无言。 “可……可你毕竟是嫡长子,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他喃喃道,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李承乾笑了。 “舅舅,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是谁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只要大唐好,不就行了?” “我现在被禁足东宫,正好落得个清静。每日读读书,品品茶,研究研究木工,岂不快哉?”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一张图纸,递给长孙无忌。 “舅舅您看,这是我刚画的图样,我管它叫‘逍遥椅’。人躺在上面,可以随意晃动,最是舒坦。等我做出来了,送您一把。” 长孙无忌看着图纸上那个奇形怪状的椅子,又看了看李承乾那一脸“沉迷技术,无法自拔”的表情,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感觉自己跟不上外甥的思路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殿下,不好了!北边传来急报,说是河北道几处州县,开春以来大旱,如今又起了蝗灾,遮天蔽日的,田里的庄稼都快被啃光了!” 这个消息,让长孙无忌脸色一变。 水旱蝗汤,乃是古代农业社会最可怕的天灾。尤其是蝗灾,一旦蔓延开来,便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长孙无忌忧心忡忡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进宫面圣,与陛下一同商议对策。” 他起身便要走。 李承乾却在后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口嘟囔了一句。 “唉,多大点事儿,至于这么慌张吗?” “蝗虫而已,拿竹签那么一串,放火上烤一烤,撒上些茱萸末,外焦里嫩,比那烤肉还香呢。富含蛋白质,营养着呢。” “至于旱灾,那就更简单了。以后别光种粟米了,多找些耐旱的作物。比如那种长在土里的蛋,叫什么……哦,对,土豆。还有那红皮的地瓜,随便找块地就能活,产量还高。一亩地产的,够好几亩粟米了。” 他这番话,完全是后世的常识,随口就来。 可听在长孙无忌和殿内其他人耳中,却不亚于又一道天雷。 吃……吃蝗虫? 这东西是不祥之物,是天降的灾祸,怎么能吃? 还有什么土豆?地瓜? 那是什么神仙作物?为何从未听说过? 长孙无忌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李承乾,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不解。 “承乾,你……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李承乾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 “没什么,胡言乱语罢了。舅舅您不是要去面圣吗?快去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说罢,他真的躺回了软榻上,拿起一本《山海经》,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仿佛刚才那番惊世之言,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长孙无忌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李承乾的话。 “火烤蝗虫……” “土豆……” “地瓜……” 这些词汇,如此陌生,又如此……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他看着那个躺在榻上,一脸悠闲的外甥,心中忽然涌起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难道……他不是病了,也不是大彻大悟。 而是……得道成仙了? 第3章 陛下,太子殿下他……真乃神人也! 甘露殿。 烛火通明,李世民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他的面前,站着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以及刚刚从东宫赶来的长孙无忌。 气氛凝重如铁。 “蝗灾之事,诸位爱卿怎么看?” 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疲惫。白日里被儿子气的肝疼,晚上又接到了河北道大旱并蝗灾的急报,这位铁血帝王也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面带愁容。 “启禀陛下,蝗灾初起,若不及时遏制,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当立刻开仓放粮,调拨钱款,命河北道各州府全力捕杀,同时安抚灾民。” 这是最常规,也是唯一的办法。 魏征立刻附议。 “臣附议。同时,请陛下降下罪己诏,以安天心。蝗灾乃上天示警,必是朝中有奸佞,或为政有失德之处,陛下当躬身自省!” 李世民的眼角抽了抽。 又是罪己诏。魏征这老头,三句话不离劝谏和自省,有时候真想把他嘴给缝上。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谨慎地说道。 “陛下,开仓放粮乃是权宜之计,蝗虫不除,终是心腹大患。然捕杀之法,耗费人力物力巨大,且收效甚微。至于罪己诏……或可安抚民心,但于蝗灾本身,并无益处。” “克明(杜如晦的字)所言极是。”房玄龄接口道,“如今国库并不充裕,若蝗灾扩大,赈灾将是巨大的负担。我等需想出一个……治本之法。” 治本之法? 谈何容易。 自古以来,蝗灾便是无解的天灾。 李世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孙无忌。 “辅机,你怎么看?你刚从东宫回来,承乾他……如何了?” 提到李承乾,李世民的语气复杂,既有怒其不争,又有一丝为人父的关切。 长孙无忌闻言,身子一震。他出列,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陛下……” “有话直说!”李世民不耐烦地说道。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陛下,臣在东宫时,曾与太子殿下谈及蝗灾之事。” 此言一出,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跟一个被禁足、嚷嚷着不当太子的殿下谈国事? “哦?那逆子怎么说?”李世民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他是不是又说自己德不配位,所以上天降下灾祸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不。殿下说……蝗虫,可食。” “什么?” 李世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房、杜、魏三人也是一脸愕然。 长孙无忌硬着头皮,将李承乾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殿下说,蝗虫富含……一种叫‘蛋白质’的东西,营养丰富。只需火烤一番,撒上茱萸末,便是一道美味,嘎嘣脆。” 甘露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长孙无忌。 蛋白质是什么鬼东西? 还火烤蝗虫?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胡闹!” 魏征第一个跳了出来,吹胡子瞪眼。 “赵国公!您也是国之重臣,怎能将太子殿下的疯言疯语拿到朝堂之上!蝗乃不祥之物,食之恐遭天谴!此等妖言,岂能乱我君心!”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面露难色,显然觉得此事太过离奇。 李世民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就知道!那个逆子,果然是疯了!不但自己疯,还要把自己的舅舅也带疯! “辅机!”李世民咬着牙说道,“你是不是也被那逆子气糊涂了!” 长孙无忌满头大汗,却坚持道。 “陛下!臣尚未说完!殿下除了说蝗虫可食,还提到了应对旱灾之法!” 他连忙将“土豆”和“地瓜”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殿下说,有两种作物,一名‘土豆’,一名‘地瓜’,皆是耐旱高产之物。一亩之产,可抵粟米数亩。若能寻来推广,天下或再无饥馑之忧!” 如果说“火烤蝗虫”是疯言疯语,那这“耐旱高产作物”的说法,就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众人绝望的心里。 房玄龄和杜如晦眼神一亮。 “土豆?地瓜?”杜如晦喃喃自语,“老夫博览群书,从未听闻此二物。” 房玄龄则更为务实,他看向李世民,拱手道。 “陛下,太子殿下之言,虽听来匪夷所思。但蝗灾之事,或可一试。臣以为,可秘令河北道总管李绩将军,寻一小部灾民,试食蝗虫。若真能果腹且无害,便是我大唐之幸!” “至于那土豆、地瓜,可命鸿胪寺与国子监,详查西域商贾与古籍,看有无相关记载。纵是希望渺茫,也当尽力一试!” 房玄龄的话,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执行方案。 魏征还想反驳,说这是拿灾民的性命开玩笑。 李世民却抬手阻止了他。 李世民的心,乱了。 他看着长孙无忌那不似作伪的严肃表情,又看了看房玄龄和杜如晦眼中的那一丝期盼。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白日里儿子那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一个真正疯癫的人,能说出如此条理清晰的“疯话”吗? 火烤蝗虫…… 土豆……地瓜……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沉默良久,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准了!”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秘旨传给李绩,让他小心行事,规模务必控制在百人以内,一旦有任何不妥,立刻停止!” “另外,命孔颖达,召集国子监、弘文馆所有博士,给朕查!把所有能找到的农学典籍、异闻杂记、西域图志,全都给朕翻个底朝天!三日之内,朕要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土豆和地瓜!” “是!” 众臣领命。 一场围绕着太子“疯话”的秘密行动,就此展开。 两天后。 两份加急密报,一前一后,摆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一份,来自河北道。 李绩在密报中用一种极其震惊和激动的语气写道:他遵从圣旨,找了百名几近饿死的灾民,将捕来的蝗虫去掉头尾翅膀,用火烤熟。灾民们起初宁死不食,但在一名悍卒带头吃下并安然无恙后,终于开始尝试。 结果…… 所有人都震惊了。那被视为天罚的蝗虫,竟真的香酥可口,堪比肉食!百人试食,无一中毒或不适,反而精神大振! 消息一出,当地灾民竟开始主动捕蝗为食!蝗灾之危,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得到了缓解! 李世民拿着这份密报,手都在颤抖。 他还没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二份密报也到了。 来自国子监祭酒孔颖达。 孔颖达在奏折中说,经过两日不眠不休的查证,终于在一本前朝商人所著的《西域闻杂录》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段记载。 书中描述,在极西之地,有一种植物,根茎结果,其果名为“阳芋”,又称“地蛋”,形貌与太子殿下所言“土豆”极为相似。其文描述:植于沙地,不畏干旱,一株可得数斤,煮食、烤食皆可,味甘而美,可作主食。 奏折的最后,孔颖达用颤抖的笔迹写道:“此物若真,乃社稷之幸,苍生之福!” 啪嗒。 李世民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御案上,染黑了一片奏章。 他呆呆地坐在龙椅上,脑中一片空白。 两份密报,一份来自李绩,字里行间透着沙场宿将的震惊与狂喜;一份来自孔颖达,颤抖的笔迹泄露了当世大儒内心的骇浪。 它们都在说同一件事。 太子,是对的。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魏征,四位大唐的擎天之柱,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御座上的皇帝。 “陛下……” 房玄龄的声音最先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事……千真万确。” 李世民没有回应。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拿起那两份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奏报,反复看着。 “阳芋……地蛋……不畏干旱,一株数斤……”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念诵着某种神谕。 魏征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一生以规劝君王、匡扶社稷为己任,可今天,他发现自己坚守一生的常识,被一个他怒斥为“疯癫”的少年,击得粉碎。 食蝗为粮,闻所未闻。 沙地神物,见所未见。 这已经超出了“奇谋”的范畴,近乎于“神迹”。 “辅机。” 李世民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你见到承乾时,他……是何模样?” 长孙无忌躬身,神情复杂地回忆道:“回陛下,殿下当时……正躺在软榻上,研究一张‘逍遥椅’的图纸。说起这些时,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淡然? 微不足道? 李世民的身躯猛地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能解国之大难的经天纬地之才,在他口中,竟是随口一提的小事? 他猛地转身,遥望东宫方向,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对儿子,而是对某种未知存在的……敬畏。 “陛下!”杜如晦激动地上前一步,“臣请旨,立刻派遣使团,携重金前往西域,寻找‘阳芋’!此乃国之重器,万万不可耽搁!” “不必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字一句,沉声说道。 “传朕旨意。” “朕……要亲自去东宫,问问太子。” “那‘阳芋’,究竟种在何处。” 第4章 父皇,儿臣真没骗你 甘露殿的烛火,跳动得如同李世民的心。 疯子?还是圣贤? 那个在朝堂上毅然决然要辞去太子之位的儿子,那个在东宫里百无聊赖琢磨着逍遥椅的儿子,那个随口便能道出救国良策的儿子…… 朕的承乾,到底成了什么? 李世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年玄武门之变更让他心绪不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大步流星地向东宫走去。身后,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紧紧跟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期待。 他们要去见证一个奇迹,或者,一个更大的谜团。 东宫,丽正殿外,依旧是那片熟悉的萧索。可一踏入殿内,那股沉闷的气氛便被一种奇异的、充满活力的声响所取代。 “不对不对,王师傅,这个卯榫的角度要再刁钻一些,对,要让它受力的时候,能有一个轻微的形变空间,这样躺上去才有弹性。” “小翠,把那块西域来的羊毛毡子拿过来,垫在这扶手上,要不然冬天靠着太凉。” 只见大殿中央,赫然摆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头架子,正是那“逍遥椅”的雏形。而本应在禁足中反省的太子李承乾,正挽着袖子,一手拿着图纸,一手拿着根木料,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几个目瞪口呆的木匠。他额头上渗着细汗,脸上沾了些许木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创造的喜悦。 这副景象,让刚刚踏入殿门的李世民君臣四人,齐齐石化当场。 他们想象过李承乾可能在故作高深,可能在暗自得意,甚至可能在惊慌失措,唯独没想过,他竟然真的在……当一个快乐的木匠? “咳哼!” 长孙无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和谐。 木匠们和宫女太监们闻声回头,看到皇帝亲临,吓得魂飞魄散,哗啦啦跪倒一片。 “参见陛下!” 李承乾也愣了一下,回头看到了李世民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他放下手中的木料,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有些不情愿地走上前,懒洋洋地行了个礼。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半分见到天子的惶恐,倒像是在跟一个串门的邻居打招呼。 李世民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强忍着把这逆子拖出去打一顿的冲动,死死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朕问你,那‘阳芋’,究竟在何处?” 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压力。 房玄龄和杜如晦立刻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是关乎大唐国运的关键问题。 李承乾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坏了,牛皮吹大了。 他哪知道这玩意儿现在在哪儿?总不能说要等几百年后,一个叫哥伦布的哥们儿从一个叫美洲的地方带回来吧? 他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露出一副“您怎么才来问”的无辜表情,顺手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一颗洗好的李子,咔嚓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 “父皇,您别急啊。这事儿吧,说来话长。”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差点让李世民当场心梗。 “说!”李世民怒喝道。 “唉,好吧好吧。”李承乾咽下李子,装模作样地回忆起来,“这事儿,儿臣也是偶然得知。前些年儿臣整理书房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破旧的木匣子,据说是宫里一位前朝老太监留下的。匣子里有一卷残破不堪的羊皮手记,看字迹和墨迹,怕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 这个开场白,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前朝遗物,古老手记,充满了神秘色彩。 “那手记上记载了一个商人的见闻,那商人似乎曾远行至极西之地,一个叫‘大秦’国度更西的地方。他在那里,见到了一种奇特的作物,便是儿臣所说的‘土豆’,当地人称之为‘阳芋’。手记上详细描述了此物的外形、味道,以及……最重要的,它的种植之法。” “种植之法?”房玄龄忍不住插嘴问道,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对。”李承乾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精心编织的“科普”。 “这阳芋种植,与五谷截然不同。无需播种,而是将其块茎切开,确保每一块上,都带有一个‘芽眼’。”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土豆的形状,点了点上面的凹陷处,“此‘芽眼’便是生机所在。将切好的薯块埋入沙土之中,无需过多水分,只需足够光照,便能生根发芽,数月之后,一株便能收获数斤,甚至十数斤。” 一番话,说得李世民君臣四人目瞪口呆。 将果实切开来种?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农学理论!颠覆了他们数千年来的耕种认知。 杜如晦喃喃自语:“一株可得十数斤……若真如此,亩产何止千斤?这……这简直是神物啊!” 李世民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追问道:“那手记呢?手记何在?上面可有记载那地方的具体方位?” 来了,关键问题来了。 李承乾摊了摊手,露出一脸的惋惜。 “父皇,那手记本就残破不堪,儿臣看完之后,视若珍宝,本想好生保管。谁知去年雨季,东宫藏书楼漏雨,那羊皮卷受了潮,等儿臣发现时,已经彻底腐烂成泥,上面的字迹都化开了。儿臣为此还痛心了好一阵子呢!” 他一边说,一边挤出几分悲痛的表情,演得活灵活现。 死无对证!完美! 李世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可李承乾的眼神清澈坦荡,充满了对“知识失传”的惋惜,毫无破绽。 “那……方位呢?你总该记得方位吧?”长孙无忌急切地问道。 “方位啊……”李承乾摸着下巴,做沉思状,“手记上画了一副简略的地图,可惜也毁了。儿臣只记得,上面标注的方向是……一路向西,翻过葱岭,再往西,似乎要穿过一片巨大的沙漠和草原,是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具体叫什么名字,儿臣实在记不清了。” 他故意说得模糊不清,让他们没办法按图索骥。 听完这番话,李世民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一个失传的古籍,一个已毁的孤证。你无法证实,但也无法证伪。 可结合李承乾之前对蝗虫和阳芋的精准描述,他们又不得不信。 或许,这就是天意?上天通过一本残卷,将此神物昭示于太子,再由太子之口,传于大唐? 这么一想,李承乾“神人”的形象,反而更加高深莫测了。 “那蝗虫之事呢?”李世民换了个问题,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又是如何得知蝗虫可食?” 提到这个,李承乾的表情瞬间变得理所当然。 “父皇,这还需要学吗?”他一脸奇怪地反问道,“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乃是天地至理。蝗虫吃庄稼,人为何不能吃蝗虫?那蝗虫浑身是肉,扔了岂不可惜?儿臣只是觉得,饿死事大,名声事小。比起什么‘天降不祥’,让百姓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一番朴实无华的话,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众人心上。 是啊,饿死事大! 魏征那老头天天嚷嚷着“天人感应”、“君王失德”,可跟活生生的百姓性命比起来,那些虚无缥缈的理论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刻,房玄龄和杜如晦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欣赏,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这位太子殿下,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一颗远超常人的、务实爱民之心。他所想的,从来不是什么虚名,而是最根本的民生问题。 长孙无忌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既为外甥的惊世之才而骄傲,又为他那“不务正业”的咸鱼志向而忧心。如此麒麟儿,岂能困于藩王之位? 李世民的内心最为复杂。 骄傲、欣慰、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被儿子完全看透的挫败感。 他本想用天子之威来压迫,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他想用国事来诘难,对方却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攥紧拳头用尽全力去打人,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还是那种内里包着铁芯的棉花,震得自己手麻。 他意识到,对这个儿子,硬来是不行了。 沉默良久,李世民看着那张依旧带着几分懒散,却又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的年轻脸庞,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再提废黜太子之事,也没有收回禁足的命令。 他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看着李承乾,缓缓开口道。 “既然你对农事、对赈灾如此精通,那便再为大唐分一次忧吧。” “河北道大旱,蝗灾虽暂解,然根本未除。你,给朕写一份完整的赈灾方略出来。从安抚流民,到恢复生产,再到防治后患,朕要看到一份能真正解决问题的万全之策。” 李承乾一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还要干活?我的逍遥椅还没完工呢! 他刚想开口拒绝,却见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你若写得好,写得让朕和满朝文武都心服口服……” 李世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便允你一件事。” 第5章 殿下的条件:我要钱,要地,要美人 “一份足以安天下的万言策,换一个远离长安的封地。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 李承乾躺在他那张赶工完成,还散发着桐油味的“逍遥椅”上,轻轻晃动着,脸上露出了奸商般的笑容。 李世民以为这是个考验?是个让他重燃雄心壮志的圈套? 不,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交易!一个用脑力换取自由的绝佳机会! 他立刻从咸鱼状态切换到了打了鸡血的奋斗模式。 然而,他的“奋斗”,却再次惊掉了整个东宫的下巴。 他没有索要文房四宝,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皓首穷经。而是命人去工部要来了几大车的沙土,全部倾倒在丽正殿前空旷的庭院里。又命人取来各色石子、草木,以及几大桶清水。 在王德和一众宫女太监惊恐的注视下,太子殿下竟然……开始玩起了泥巴。 只见他卷起裤腿,亲自下场,指挥着太监们将沙土堆砌、拍实。他时而用木铲挖出沟壑,时而用石子垒起高地,时而将清水缓缓倒入“河道”。 不过半日功夫,一个长宽数丈,栩栩如生的巨大沙盘,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山川、河流、城池、道路……赫然便是整个河北道的缩微地貌图! “殿……殿下,您这是……”王德结结巴巴地问道。他觉得自家殿下的病情,似乎又有了新的发展方向。 “此乃‘沙盘推演’。”李承乾拍了拍手上的泥,一脸得意,“光在纸上写写画画,乃是纸上谈兵。真正的方略,必须建立在对地理、人情、资源的精确把握之上。来,王德,你来扮演流民,从这里出发,你要去哪里?路上会遇到什么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丽正殿成了大唐最奇特的“战略指挥部”。 李承乾,这位总设计师,彻底沉浸在了他的“救世游戏”中。他废寝忘食,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两天后,当李世民带着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再次驾临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那个懒散的木匠,而是一位站在巨大沙盘前,手持长杆,意气风发的“统帅”。 “父皇,各位大人,请看。” 李承乾不等他们开口,直接用手中的长杆指向了沙盘。 “河北道大旱,核心问题有三。其一,流民失控,易生祸乱;其二,土地干涸,秋种无望;其三,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指核心。 “故,儿臣的方略,亦有三策。” “第一策,‘以工代赈’!” 他用长杆在沙盘上划出几条线,“河北道水系发达,只是常年失修,河道淤塞,水利不通。儿臣建议,立刻将所有灾民按州县编组成‘工程营’,由朝廷供给饭食,由将士监督管理。不白给他们粮食,让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食物和尊严。” “让他们做什么工?就地兴修水利!挖掘深井,疏通河道,修建水渠,加固堤坝!如此,既能让数以万计的流民有事可做,避免了他们四处流窜,成为匪患。又能借此机会,将河北道的水利设施彻底翻新一遍。今日之功,可保河北道十年无水旱之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才是赈灾的根本!”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三人,听得浑身一震。 以工代赈! 这个词,如此新颖,又如此切中要害!他们这些老成谋国的重臣,想的都是如何安抚,如何施舍。而李承乾,想的却是如何利用灾难,将其转化为发展的契机! 这等眼光,这等魄力! “第二策,‘官督民种’!” 李承乾的长杆指向了大片的田野模型。“蝗灾虽解,但百姓家中余粮已空,田地荒芜。等到朝廷费尽心力找到‘阳芋’,再运回来推广,早已错过了农时。所以,我们必须双管齐下!” “一方面,立刻派遣最精锐的使团,携带重金和儿臣绘制的‘阳芋’图谱,由熟悉西域的商队带领,火速前往极西之地。另一方面,朝廷必须立刻从江南调拨耐旱的粟米、豆种,由官府统一发放,并派遣农学博士,下到田间地头,监督、指导百姓耕种,确保今年秋天,能有一份最起码的收成!” “第三策,‘防疫为先’!” 他的长杆最后点在了几座城池模型上。“大灾之后的大疫,比灾害本身更可怕。儿臣建议,立刻颁布‘清洁令’。所有工程营,必须设立隔离区,每日检查身体。所有饮水,必须烧开后方可饮用。所有……排泄物,必须集中处理,远离水源。同时,从太医署抽调医官,携带药材,巡回各州县,将防疫知识传授给每一个人!” 一条条,一款款,从宏观战略到微观细节,从人力调度到后勤保障,从恢复生产到卫生防疫……李承乾依托着沙盘,将一个立体、全面、逻辑严密的现代灾害管理体系,活生生地展现在了四位大唐最高统治者的面前。 整个丽正殿,鸦雀无声。 房玄龄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引以为傲的“房谋”,在李承乾这套体系化的方略面前,显得如此零散,如此不成系统。 杜如晦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他赖以成名的“杜断”,是基于过往的经验做出决断。而李承乾,却是在创造全新的、更高效的模式。 长孙无忌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外甥,只觉得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李世民,这位大唐的开创者,伟大的君主,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远超这个时代的治理思想,看到了一个足以让大唐万世永昌的宏伟蓝图。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能超越自己的,真正的“圣王”! 他必须回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到储君的位置上! “承乾……”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你的方略,堪称绝世!随朕回甘露殿,这太子之位……” “父皇!” 李承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脸上的“奋斗模式”瞬间切换回了“咸鱼模式”,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您可答应过儿臣,只要方略写得好,就允儿臣一件事。” 李世民被他噎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刚刚酝酿好的帝王情绪,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看着儿子那副“咱们谈谈报酬”的模样,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咬了咬牙,被自己的承诺困住,只能问道:“你要……何赏赐?” 李承乾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收起长杆,整了整衣冠,对着李世民,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拜。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无比真诚,无比向往的语气,说出了他酝酿已久的“退休申请”。 “启禀父皇,儿臣不要权,不要名,更不要那劳心劳力的太子之位。” “儿臣,有三个小小的请求。” “其一,请父皇赐儿臣一个封地,要山清水秀,但必须离长安越远越好,最好是那种快马加鞭跑一个月都到不了的。” “其二,儿臣要去封地,总不能两手空空。请父皇赐儿臣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作为儿臣的‘创业基金’。” “其三,儿臣府邸广大,人丁单薄,未免冷清。请父皇精选江南美女一百名,不,两百名!赐予儿臣,充实后院,绵延子嗣!” 他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李世民,仿佛在说:父皇,你看你儿子多懂事,条件都帮你考虑好了,快答应吧! 整个丽正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房玄龄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杜如晦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长孙无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晕过去。 一个能安邦定国,泽被苍生的旷世方略,它的价值,就等于……一块偏远的土地,一堆金银财宝,和两百个美女? 这是何等荒唐!何等……无耻的要求! 李世民的脸,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变脸大戏。从震惊的苍白,到愤怒的涨红,再到气急败坏的铁青,最后,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 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冒烟,一股血直冲脑门。 他指着李承乾,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震彻宫殿的咆哮。 “你……你这个逆子!!!” 第6章 魏征的战斗:喷到你同意当太子为止! 老夫一生,只为匡扶社稷,今日,便要用这三寸不烂之舌,将一颗走歪了的帝星,给喷回正轨! 御史大夫魏征,在听闻了太子殿下的“惊天方略”和那更加惊天的“无耻要求”之后,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整个朝堂都炸了。文官们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以房、杜为首,对太子的经天纬地之才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对其志向不敢苟同,但已然将其视为大唐未来的希望。 另一半,则是传统的道德派官员,他们对太子的“享乐主义”和“不负责任”痛心疾首,认为这是动摇国本的堕落思想。 而魏征,无疑是后者的旗帜与灵魂。 他不能忍! 大唐未来的太阳,怎么能想着去当一个萤火虫? 身负屠龙之技,怎么能想着回家种红薯? 这简直是对天赋的亵渎!对江山社稷的背叛!对天下万民的犯罪! 魏征觉得,太子殿下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是思想上的重病!必须用猛药!而他魏征的唾沫星子,就是这世间最猛的药! 于是,这位以“能把皇帝气得拔刀”而闻名于世的铁头御史,带着满腔的浩然正气和一肚子的经史子集,杀气腾腾地直奔东宫。 他要“会诊”这位思想跑偏的太子殿下。 然而,当他冲进丽正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怒气值瞬间冲破了临界点。 只见李承乾,那个他眼中的“病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张他听闻已久的“逍遥椅”上,闭着眼睛,优哉游哉地晃着。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碟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有一个玉碗,里面盛着冰镇的酸梅汤。贴身宫女小翠,正拿着一把羽扇,轻轻地为他扇着风。 那副模样,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要多堕落有多堕落! “殿下!!!” 魏征一声暴喝,如同旱地惊雷,吓得小翠手一抖,羽扇都掉在了地上。 李承乾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看到是魏征,又无奈地闭上了。 “魏公啊,您老人家不好好在御史台待着,跑我这东宫来,莫非是也想试试我这逍遥椅的妙处?” 这轻佻的语气,彻底点燃了魏征的炮仗。 “荒唐!”魏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倒竖,“老臣今日前来,不是来享乐,是来骂醒殿下你这个糊涂人!” 他深吸一口气,开启了他的“嘴炮”模式。 “殿下!《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您身为嫡长子,未来的国君,不想着如何固本宁邦,却只想着偏安一隅,享乐一生!您将天下万民置于何地?将太宗皇帝的殷切期望置于何地?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置于何地?” 魏征引经据典,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 李承乾晃了晃逍遥椅,打了个哈欠。 “魏公,您说的都对。可问题是,在其位,谋其政。儿臣现在已经被父皇禁足,与废太子无异,这些大道理,您该去对未来的新太子说。儿臣如今就是一个闲人,想过些逍遥日子,有何不可?” 他顿了顿,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慢悠悠地补充道:“再者说,儿臣献上的赈灾之策,难道不是为了固本宁邦吗?做实事,总比空谈名分要重要得多吧?” “一派胡言!”魏征气得脸都红了,“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此乃上天赐予大唐之幸!是社稷之福!若将此等才智,仅仅用于换取个人的富贵享乐,是为暴殄天物!是最大的浪费!人神共愤!” “哎,魏公此言差矣。”李承乾终于坐直了些,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儿臣从未想过要浪费才智啊。” “儿臣只是不想当太子而已。儿臣想过了,儿臣可以换个活法。” “父皇若有任何国事难题,无论是军国大事,还是民生小计,大可随时派人来问策。儿臣愿为我大唐的‘首席顾问’!” “首席……顾问?”魏征愣住了,这个新奇的词汇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李承乾打了个响指,“不入朝班,不定品级,不领俸禄。父皇有事问我,我便出主意。没事的时候,我便在封地上种种田,钓钓鱼,研究研究美食。如此一来,既能为国分忧,又能得享清闲,岂不两全其美?” 魏征被这套“顾问理论”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操作? 把治国当成副业?还是兼职?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看着魏征呆滞的表情,李承乾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决定祭出自己的“杀手锏”。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而沉重,眼神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魏公,您以为,我当真是为了贪图享乐吗?” 魏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也不信,一个能想出“以工代赈”的人,会是纯粹的享乐之徒。 李承乾幽幽一叹。 “魏公,您是三朝元老,看遍了风云变幻。您扪心自问,自古以来,太子之位,是不是天下最凶险的位置?” 魏征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若在太子之位一日,父皇便要时时刻刻提防我功高盖主;我的那些弟弟们,便要日日夜夜算计我,寻找我的错处。朝堂之上,党争不断;宫闱之内,暗流汹涌。” “长此以往,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无非是父子相疑,兄弟阋墙!重蹈隐太子和大伯的覆辙!” “我,李承乾,不想我的弟弟们未来死在我的手上,更不想与我英明神武的父皇兵戎相见!” “所以,我退!” “我这一退,看似是自私,实则是为了保全我们李氏皇族血脉的安宁!是为了保全父皇晚年的舒心!是为了断绝一场未来可能发生的巨大祸乱!魏公,您说,这难道不是对父皇,对大唐,更大的忠,更大的孝吗?” 一番话,如黄钟大吕,在魏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彻底懵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道德文章,准备了无数的圣贤教诲,可这些,在李承乾这番“以退为进,保全大局”的“至高理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他想反驳,却发现无从下口。 因为李承乾说的,是血淋淋的,可能发生的现实!玄武门的阴影,至今还笼罩在长安上空。 魏征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感觉自己一生的信念,都被这个看似懒散的年轻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逻辑,给彻底击碎了。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失魂落魄,面如死灰。 “歪理……全是歪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催眠自己,“可……可为何老夫竟无言以对……” 说罢,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转身,像一个战败的公鸡,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丽正殿。 殿外,阳光正好,魏王李泰正等在那里。 看到魏征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泰心中一喜,连忙迎了上去,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魏公,您息怒。皇兄他……他或许只是想用这种奇特之法,博取父皇的关注罢了,您老人家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给李承乾上眼药。 谁知,刚刚还斗败了的魏征,听到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瞪,将积攒了一肚子没喷出来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他指着李泰的鼻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你懂什么!” “太子殿下胸怀丘壑,目光如炬,其深谋远虑,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你再敢在老夫面前非议殿下半句,老夫今日便上奏一本,参你离间天家,构陷储君,意图不轨!” 吼声之大,震得整个东宫的鸟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魏王李泰,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全天下最顽固,最讲原则,最看重储君德行的老头子……竟然成了李承乾的头号铁粉?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第7章 父皇,这买卖,儿臣血亏啊! “陛下……此事,该如何收场?” 甘露殿内,房玄龄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世民的胸膛仍在剧烈地起伏,那一声“逆子”的咆哮似乎还回荡在梁柱之间。他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双目喷火,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仿佛还能看到李承乾那张理直气壮、甚至带着几分“快来夸我”的无耻嘴脸。 要地!要钱!要美女! 他一个能拿出安天下之策的储君,志向竟然如此的……卑劣!庸俗!不堪入目! 李世民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涵养功夫,都在这个儿子面前破了功。他现在只想冲进东宫,把那张碍眼的“逍遥椅”劈成柴火,再把那逆子吊起来,用马鞭狠狠地抽上一顿,问问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然而,理智又如同一盆冰水,将他的怒火强行压下。 他不能。 因为,那份“以工代赈、官督民种、防疫为先”的方略,就静静地躺在御案上。每一个字,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每一条策,都切中了时弊的要害。 它太完美了,完美到让李世民这个开国雄主都感到惊艳,甚至……自愧不如。 他可以否定儿子的态度,却无法否定这份方略的价值。河北道数百万灾民的性命,大唐北方的安危,都系于此策之上。 “陛下,息怒。”杜如晦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太子殿下……年少轻狂,言辞无状,固然该罚。但其所献之策,实乃救国良方,万万不可因人废言,耽误了河北道的灾情啊。” 长孙无忌也赶紧附和,他现在的心情是冰火两重天,一半是为外甥的惊世之才而骄傲,另一半是为外甥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志向而心梗。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硬着头皮为李承乾找补。 “陛下,臣以为,承乾此举,或许……或许别有深意。” “深意?”李世民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能有什么深意?他就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不,陛下,您想。”房玄龄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仿佛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太子殿下为何要提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要求?而且是当着我等的面?” 杜如晦闻言,也陷入了沉思,随即眼神一变,与房玄龄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房公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是故意的?” “正是!”房玄龄抚掌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陛下请想,殿下献此奇策,已是功高震主。若他再表现出谦恭谨慎、心怀社稷的模样,朝野上下会如何看他?朝中百官会如何站队?魏王殿下又会如何自处?” “殿下这是在自污啊!” 房玄龄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激动。 “他故意表现得贪财、好色、无大志,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为了解决问题!他用这种近乎荒唐的方式,斩断了所有党争的可能,消弭了一场未来可能发生的储位之争于无形!” “他看似是在索取,实则是在付出!他用自己的名声,换来了朝堂的安稳,换来了陛下的安心,换来了兄弟间的手足情分!此等胸襟,此等谋略,臣……望尘莫及!” 杜如晦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补充道:“房公所言极是!还有那十万两黄金,百万两白银!看似是为一己之私,可河北道赈灾,哪一样不要钱?以工代赈要钱粮,官督民种要买粮种,防疫为先要购药材!这笔钱,名为‘创业基金’,实为‘赈灾专款’啊!殿下这是怕国库空虚,想用自己的‘赏赐’,来为国分忧!他……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李承乾那纯粹的咸鱼梦想,瞬间拔高到了圣人般的高度。 一个为了避免党争而自污名声、为了保全兄弟而自我牺牲、为了替父皇分忧而曲线救国的完美太子形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孙无忌听得目瞪口呆,他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你们想多了,那小子就是单纯的懒和馋”,但看着房、杜二人那深信不疑的表情,再看看龙椅上李世民那逐渐从愤怒转为惊愕,又从惊愕转为深思的脸色,他明智地把话咽了回去。 或许……承乾真有这么深的想法? 不,不可能! 可万一呢? 李世民彻底沉默了。 自污?用心良苦?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再联想到儿子之前那番“退出是为了保全李氏血脉”的言论,一颗帝王之心,瞬间被一种名为“感动”和“愧疚”的情绪填满了。 朕的儿子,竟然为朕,为大唐,背负了这么多? 他宁愿让天下人误会他是个贪图享乐的庸人,也不愿让朕和朝堂陷入猜忌的漩涡。 而朕,刚才竟然还想用马鞭抽他…… 李世民的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中,有欣慰,有骄傲,更多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个逆子……”他喃喃道,语气却已不复刚才的愤怒,反而带着一丝宠溺。 “罢了。”李世民挥了挥手,做出了决断,“河北道灾情,十万火急。就按承乾的方略办!玄龄,你负责统筹;克明,你负责后勤;辅机,你负责联络各部。此事,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领命。 “至于承乾……”李世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算计,有欣赏,也有一丝老父亲般的狡黠。 “他不是想要封地,想要钱,想要美人吗?朕,偏不给他!” “他不是想当甩手掌柜吗?朕,也偏不让他如愿!” “传朕旨意!”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子李承乾,献策有功,然言行无状,功过相抵,禁足照旧!” “但,其所献之策,由其本人全权负责!” “着太子李承乾为‘河北道赈灾总制’,节制河北道一切赈灾事宜!所有相关奏报,先送东宫,由太子批阅后,再呈送御前!所有赈灾钱粮调度,须有太子手令方可执行!” “朕,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方略,如何救万民于水火!” 这道旨意一出,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人,全都愣住了。 高!实在是高! 陛下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不给封地,是告诉太子,天下未安,你休想逍遥! 不给钱财,是告诉太子,想要资源,就得自己去统筹! 不给美女,是告诉太子,儿女情长,岂能与江山社稷相比! 最绝的是那个“赈灾总制”! 这等于把一副天大的担子,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李承乾的肩膀上。他想躲?躲不掉!他想懒?懒不成!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处理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去协调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去应对那瞬息万变的灾情。 这哪里是禁足?这分明是把他圈禁在东宫,给他开了个强度最高的“996”加班模式啊! 陛下这是要用天下的重任,生生把太子的“咸鱼病”给治好! 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正美滋滋地躺在逍遥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刚刚让王德抄录的“退休申请”,也就是他那三个条件,越看越满意。 “王德啊,你说,本宫这条件,是不是很公道?很体恤父皇的难处?” 王德哭丧着脸,心想您这叫狮子大开口,哪里公道了。 就在这时,传旨的太监来了。 当那道“功过相抵,禁足照旧,总揽赈灾,全权负责”的旨意念完之后,李承乾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凝固了。 他缓缓地从逍遥椅上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传旨太监。 “你……你再说一遍?总揽什么玩意儿?” “回殿下,是‘河北道赈灾总制’。”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 总制…… 节制一切…… 批阅奏报…… 调度钱粮…… 一个个词语,像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李承乾的心上。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芭比Q了。 他不但没能提前退休,反而从一个只需要上朝打卡的太子,变成了一个全年无休、责任重大的项目总负责人!还是那种锅全要自己背,功劳可能全是领导的苦逼岗位! “父皇!!!” 李承乾仰天长啸,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这买卖,儿臣血亏啊!!!”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想方设法从笼子里溜出去的鹦鹉,结果不但没溜出去,反而被主人套上了一副犁,让他去耕田。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8章 国库没钱?那就让钱生钱! “这日子,指定是没法过了!” 丽正殿内,李承乾的哀嚎声,几乎能穿透宫墙,传到太极殿去。 他瘫在逍遥椅上,眼神空洞,生无可恋。 曾经,东宫是他的镀金笼子,一个可以混吃等死的安乐窝。现在,这里成了他的“无期徒刑”办公室。 短短半日功夫,来自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以及河北道各州府的文书,就像雪片一样飞了进来,在他的书案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每一份文书,都代表着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殿下,博州请求紧急调拨三万石粮食,当地粮仓已见底。” “殿下,邢州上报,发现疑似瘟疫前兆,请求太医署增派医官和药材。” “殿下,工部呈报,初步勘探,若要大规模兴修水利,预计需要白银五十万两,民夫二十万。” “殿下,兵部询问,监督‘工程营’的兵力如何调配,从何处抽调?” 王德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念着文书摘要,每念一条,李承乾的脸色就更黑一分。 他感觉自己不是太子,是个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的社畜。 “停!”李承乾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别念了,脑仁疼。”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皇帝大多短命了。就这工作量,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他只想退休,为什么就这么难?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殿外传来通报。 “启禀殿下,陛下驾到!” 李承惯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又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赶紧躺了回去,摆出一副“我已经累死了,有事请烧纸”的颓废模样。 李世民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身后依旧跟着那三位“哼哈二将”——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如晦。 看到堆积如山的文书和李承乾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李世民心中一阵暗爽,但脸上却是一副关切中带着威严的表情。 “承乾,看来这‘总制’之位,你当得还习惯?”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回父皇,儿臣快驾崩了。您要是心疼儿臣,就赶紧把这破差事收回去,让儿臣安安静静地禁个足。” “胡闹!”李世民沉声喝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身为太子,为国分忧乃是本分!这些,只是开始。” 他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份户部呈上来的总账,眉头立刻紧紧地锁了起来。 “玄龄,国库现在,到底还有多少钱?” 房玄龄苦着脸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自开国以来,用兵不辍,百废待兴,国库一直不甚充盈。如今若要全力赈济河北,实在是……捉襟见肘。臣与户部核算过,就算砸锅卖铁,最多也只能挤出十万两白银,这还是算上了内帑的钱。距离五十万两的缺口,相差甚远。” 此言一出,甘露殿内气氛瞬间凝重。 钱! 一切问题的核心,又回到了这个最俗气,也最致命的字眼上。 没有钱,再好的方略,也只是纸上谈兵。 杜如晦叹息道:“臣等也商议过,无非是几个老办法。其一,加征赋税,但大灾之年行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其二,向天下豪商、世家募捐,但收效甚微,且有损朝廷颜面。其三,便是裁撤部分军备,但北方突厥虎视眈眈,此举亦是动摇国本。” 每一个方案,都被他们自己否定了。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戎马一生,打下了这偌大江山,难道如今要被区区几十万两银子给难住?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了那个躺在椅子上装死的李承乾。 “逆子,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现在没钱了,你说,该怎么办?” 李承乾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好家伙,我给你打工,现在连启动资金都要我自己想办法?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很想说一句“我不知道,别问我”,但看着李世民那“你要是说不出来今天就弄死你”的眼神,他知道,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后世那些金融知识在他脑子里乱飞。发债?印钞?IPO? 不行,太复杂了,跟这帮古人解释不清,而且容易玩脱了。 必须想个简单粗暴,他们能听懂,又能立刻见效的办法。 “唉……”李承乾长叹一声,慢悠悠地坐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你们这帮人真麻烦”的不耐烦。 “缺钱是吧?多大点事儿。” 他随口一句话,让李世民君臣四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几十万两的巨大窟窿,在你嘴里,就成了“多大点事”? “父皇,儿臣问您,这天底下,谁最有钱?”李承乾问道。 李世民想了想,答道:“除了国库,便是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以及……长安城里那些富得流油的豪商巨贾。” “那不就结了。”李承乾一摊手,“找他们‘借’啊。” “借?”长孙无忌皱眉道,“殿下,此事说来容易,方才杜仆射也提过,向他们募捐,他们一个个都哭穷,如何肯借?” “募捐是情分,借钱是本分。性质不一样。”李承乾撇了撇嘴,开始了他的“忽悠”大法。 “咱们不叫借,咱们换个好听的名字,叫‘共渡国难,有利可图’。” “父皇可以下旨,以朝廷的名义,发行一种……嗯,就叫‘大唐兴业债券’好了。” “债券?”又是一个新词,四人面面相觑。 “对,就是一张盖着玉玺大印的凭证。”李承乾解释道,“任何人,只要愿意出钱支持国家赈灾,就可以来买这张凭证。比如,他出一千两银子,我们就给他一张面额一千两的债券。这债券上白纸黑字写清楚,三年之后,他可以凭这张债券,来国库兑换一千一百两银子。若是买的多,比如一万两,那三年后,就还他一万一千五百两。” “这……这不是朝廷在跟百姓借高利贷吗?”魏征要是还在场,估计已经跳起来了。 杜如晦也算得飞快,立刻指出了问题:“殿下,如此一来,朝廷岂不是要凭空多付出一大笔利息?国库的负担岂不是更重了?” “眼光放长远点,杜大人。”李承乾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考虑以后会不会消化不良?” “这叫‘以未来的钱,办现在的事’。我们现在用这笔钱,把河北道的水利修好了,把灾民安置妥当了,让他们重新开始耕种。三年后,河北道恢复元气,甚至比以前更富庶,朝廷收上来的税,难道还填不上这点利息吗?” “这叫盘活!懂吗?盘活!” 李承乾越说越顺口,仿佛自己真是个金融奇才。 “而且,这不仅仅是借钱这么简单。”他看了一眼已经陷入沉思的房玄龄,决定再加点猛料,好让他们赶紧拍板,放自己去睡觉。 “你想想,谁会来买这个‘债券’?都是有钱人。他们一旦买了,就等于把自己的身家,跟咱们大唐的国运绑在了一起。他们会比谁都希望大唐好,比谁都希望河北道能尽快恢复。因为只有朝廷有钱了,才能还他们的本金和利息。这样一来,他们不就从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变成了咱们的‘利益共同体’了吗?” “这叫……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神雷,在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被彻底镇住了。 如果说,之前的“以工代赈”是经世济民的阳谋,那这个“兴业债券”,就是操控人心的无上妙法! 他们原先想的是如何“取”,如何从百姓口袋里拿钱。 而李承乾想的,是如何“引”,如何引导天下的财富,为国所用! 他不仅解决了钱的问题,还顺手解决了一部分世家豪族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大问题!他用一条看不见的利益链条,将所有人都牢牢地绑在了大唐这条船上! 房玄龄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看着李承乾,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化万民之私,为国家之公!殿下此策,足以载入史册,为万世帝王所效法!” 杜如晦更是激动得老脸通红,他一把抓住长孙无忌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道:“赵国公!你听到了吗?利益共同体!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啊!太子殿下……不,太子殿下真乃神人也!” 长孙无忌被他晃得头晕,但心中的震撼丝毫不比他们少。他看着自己的外甥,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高深莫测。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真的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想出来的? 李世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再一次,被自己的儿子刷新了认知。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帝王心术的顶峰。可今天,李承乾给他上了一课。他让李世民明白,最高明的统治,不是靠威逼,不是靠恩赐,而是靠利益。 这一刻,李世民心中最后一点因为儿子“不务正业”而产生的芥蒂,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样的麒麟儿,这样的治世之才,无论如何,都必须,也只能,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他缓缓走到李承乾面前,看着那张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年轻脸庞,第一次用近乎平等的语气,郑重地问道。 “承乾,此策……你有几成把握?” 李承乾打了个哈欠,随口答道:“只要宣传到位,再找几个‘托儿’带头,十成十。” “托儿?”李世民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就是找几个自己人,先带头买,营造出一种‘再不买就亏了’的火爆气氛。”李承乾解释道。 李世民瞬间秒懂。他环视了一圈殿内的三位重臣,目光最后落在了最富有、也是自己最信任的妹夫——长孙无忌身上。 长孙无忌正沉浸在对外甥的震惊中,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一抬头,就对上了皇帝陛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和煦(阴险)的笑容。 “辅机啊。” 长孙无忌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身为百官之首,朕的亲舅哥,太子的亲舅舅,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刻,是不是……该为天下臣民,带个好头啊?” 第9章 舅舅别怕,这是送你一场泼天富贵! “辅机,你的意思呢?” 李世民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与家人商量一件小事。但那温和的语气背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帝王意志。 长孙无忌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带头? 这哪里是带头,这分明是让他当那个最大的“托儿”啊! 他可是赵国公,当朝第一外戚,掌管着吏部,权倾朝野。他的府库里有多少金银,连他自己都快数不清了。陛下这“带个头”,少说也得让他掏空半个家底吧? 这“兴业债券”,听起来天花乱坠,神乎其技。可说到底,就是一张纸!用他真金白银的家产,去换一堆未来才能兑现的白条,这风险……也太大了! 万一,这事儿黄了呢? 万一,三年后朝廷没钱还呢? 那他长孙家,岂不是要元气大伤? 长孙无忌的脑子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要谨慎,要三思。但皇帝的目光,房、杜二人期待的眼神,还有……不远处那个一脸“你怎么这么墨迹”的外甥,都在无形中给他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陛下……臣,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是否……是否应从长计议?”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承乾,希望这个始作俑者能说句公道话,或者给个更稳妥的方案。 李承乾一看他那便秘似的表情,就知道这便宜舅舅在担心什么了。 他心里这个气啊! 不就是让你掏点钱吗?磨磨唧唧的!赶紧把钱掏了,把事办了,我好继续回去躺着啊! 他从逍遥椅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长孙无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舅舅,你怕什么?” 长孙无忌苦着脸道:“殿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知道。”李承乾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正因为不是小数目,所以儿臣才说,这是送你一场泼天的富贵!” 富贵? 长孙无忌愣住了,房玄龄和杜如晦也竖起了耳朵。 李承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舅舅,你以为,我让你带头,只是为了让你当个‘托儿’?” “难道不是吗?”长孙无忌下意识地反问。 “当然不是!”李承乾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你带头买的这第一批债券,我称之为‘创始股’!是独一无二的!” “创始股?”这个词比“债券”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对!”李承乾开始了他的终极忽悠,“你想想,这债券一发出去,天下豪商世家都会来买。但是,三年后,他们只能拿回本金和固定的利息。而你,作为第一个支持朝廷,为国分忧的大功臣,作为‘创始股东’,你觉得父皇会亏待你吗?” 他看了一眼李世民,又接着说道:“到时候,除了本金和利息,父皇随便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好处给你,比如某个赚钱的官营买卖的份子,比如几块新开发地区的免税土地……那价值,岂是区区一点利息能比的?” “这叫什么?这叫‘政治投资’!你投下的是钱,收获的,是父皇的信任,是整个大唐独一无二的荣耀!舅舅,这笔账,你不会算不明白吧?”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长孙无忌心中的迷雾!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他长孙无忌,要的仅仅是钱吗?不!他要的是皇帝的信任,是家族长盛不衰的荣宠! 这次投资,看似是经济行为,实则是政治表态! 他第一个站出来,掏出最大的一笔钱,支持皇帝,支持太子,支持国家。这份功劳,这份忠心,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看到,谁才是皇帝最信任的肱骨之臣!谁才是大唐最坚定的支持者! 至于那点利息,甚至本金,跟这份无形的政治资本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想通了这一关节,长孙无忌只觉得浑身通泰,茅塞顿开。他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纠结,变成了由衷的感激和钦佩。 他这个外甥,不只是在教他怎么赚钱,更是在教他怎么当一个顶级权臣啊! “殿下!”长孙无忌激动地一拱手,声音都有些颤抖,“臣,明白了!臣,多谢殿下指点!” 说罢,他猛地转身,对着李世民纳头便拜,声如洪钟。 “陛下!臣长孙无忌,愿倾尽家产,认购大唐兴业债券五十万两!为陛下分忧,为大唐尽忠,万死不辞!” 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一出,连李世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本来预计长孙无忌能拿出二三十万两,就已经顶天了。没想到,经过承乾那小子几句话一点拨,直接翻了一番! 房玄龄和杜如晦更是被这个数字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五十万两白银,几乎相当于整个赈灾计划的全部预算了! 长孙无忌这一表态,等于以一己之力,托起了整个河北道的希望! 李承乾在旁边暗暗撇嘴,心想:总算搞定了,这下可以清静了。 李世民龙颜大悦,亲自上前扶起长孙无忌,激动地说道:“好!好!好!辅机,有你此心,朕心甚慰!大唐有你,社稷之幸!” 有了长孙无忌这个超级“托儿”的带头示范,后续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消息传出,整个长安城都为之震动。 赵国公倾尽家产支持国家赈灾! 这不仅仅是新闻,这简直是风向标!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世家豪族、富商大贾,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连赵国公都这么干了,他们要是不跟上,是不是就意味着对朝廷不忠?是不是就要被陛下和太子殿下记在小本本上了? 一时间,购买“大唐兴业债券”成了长安城最时髦、也最正确的政治投资。无数的金银像潮水一般,涌向了户部的库房。 短短三日,原计划募集五十万两,最终竟募集到了超过一百二十万两的巨款! 赈灾的钱,不仅够了,还绰绰有余! 整个朝堂,对太子李承乾的敬佩,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不仅仅是战略家,不仅仅是民生专家,他现在,是能点石成金的“财神爷”! 甘露殿内,李世民看着户部呈上来的账目,笑得合不拢嘴。他现在看李承乾,怎么看怎么顺眼,仿佛在看一个行走的国之重器。 然而,就在大唐君臣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时,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一支淬毒的冷箭,从北方边境射入长安,瞬间刺破了这祥和的气氛。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身披重甲,冲入甘露殿,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急促。 “启禀陛下!北境急报!” “东突厥颉利可汗,亲率十万铁骑,已于三日前,悍然撕毁盟约,攻破恶阳岭防线!我边军守将张公瑾将军死战不退,身负重伤,云州、定襄一带,已……已尽数落入敌手!” “颉利可汗更遣使者送来战书,言辞狂悖,要陛下……要陛下献上公主与金银牛羊,并……并割让河东之地,否则,他将挥师南下,直捣长安!” 轰! 消息如同一颗炸雷,在殿内炸响。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凛冽的杀气。 “颉利,匹夫竖子,安敢欺我!” 李世民猛地一拍龙椅,整个大殿都为之震颤。 这是奇耻大辱! 自渭水之盟后,大唐休养生息,国力日渐强盛。而东突厥却屡屡背信弃义,如今更是趁着大唐内部赈灾、国库调动之际,悍然入侵! 殿内的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亦是脸色大变,神情无比凝重。 国中大灾未平,北方强敌已至。 这,是内忧外患,国之危局! “立刻传召李靖、李绩、侯君集、尉迟恭,入殿议事!”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如铁。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战争阴云密布的时刻,李世民的脑海中,却下意识地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那个躺在逍遥椅上,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却总能一语道破天机的儿子。 他发现,自己遇到难题时,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再是自己麾下这些身经百战的无敌将帅,也不是房谋杜断的智囊。 而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逆子。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再也无法遏制。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杀意和焦躁,对身边的内侍沉声下令。 “摆驾!” “去东宫!” 夜色已深,东宫丽正殿内,灯火阑珊。 李承乾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汇报工作的官员,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他换上舒适的便服,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犒劳一下自己这几日超负荷的辛劳。 就在他头刚沾到枕头,即将进入梦乡之际,殿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承乾一个激灵,瞬间惊醒,心中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殿门被推开,李世民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领着房、杜、长孙,还有军神李靖,齐刷刷地站在了他的床前。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李承乾看着这堪称大唐顶配的“深夜查寝”阵容,大脑一片空白。 又……又怎么了? 难道是国库的钱又被谁贪了? 李世民看着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的儿子,没有半分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将那封带着草原风沙味的军报,扔在了他的面前。 “承乾。” 李世民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 “突厥十万铁骑来犯,兵锋已至云州。” “你怎么看?” 第10章 打仗?先算算经济账! “你怎么看?” 李世民的声音,像是从万年玄冰下刮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杀伐决断的铁血味道。 整个丽正殿,落针可闻。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位文臣之首,屏住了呼吸。 军神李靖,那双看惯了沙场风云的眼睛里,也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张床上,那个刚刚被从美梦中拽出来,还带着一脸起床气的太子殿下。 国之大敌,十万铁骑,兵临城下。 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他们想听到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意,一番鼓舞士气的豪言,一个力挽狂狂澜的妙计。 然而,李承乾的第一反应,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声音含糊不清,充满了被人打扰睡眠的巨大怨气。 “打仗?” “大半夜的不睡觉,就为了这点事?”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李世民的眼角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攥紧的拳头,青筋毕露。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李承乾此刻已经被凌迟了八百遍。 这逆子! 国难当头,他关心的竟然是睡觉? 李靖的眉头也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戎马一生,见过的王侯将相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荒唐的储君。 “殿下!”李靖的声音低沉如钟,带着军人特有的压迫感,“此非儿戏!云州失守,河北震动,若不立刻拿出对策,突厥兵锋不日便可饮马渭水,长安危矣!” “危什么危。”李承乾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不耐烦地摆了摆,“急什么?天又没塌下来。” 他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全然无视他父皇那张快要爆炸的黑脸。 “父皇,儿臣问您,咱们为什么要跟突厥人打仗?” 这个问题,问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打仗? 李世民气得想笑:“他都打到家门口了,你问朕为什么打仗?” “是啊。”李承乾理直气壮地反问,“儿臣的意思是,打赢了,有什么好处?” 好处? 李靖下意识地回答:“扬我国威,保境安民,收复失地!” “说得好听。”李承乾撇了撇嘴,一脸不屑,“我再问你,突厥那地方,鸟不拉屎,地能种出粮食吗?人都穷得叮当响,除了牛羊马匹,还有什么值钱玩意儿吗?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伤无数将士,把他们打趴下了,抢过来一堆光吃饭不下蛋的穷亲戚,还得管他们吃喝拉撒,图什么?” “这叫……劳民伤财,血本无归!纯属一笔亏本买卖!”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李承乾这番惊世骇俗的“战争亏本论”给震懵了。 自古以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开疆拓土,是建功立业。何曾有人,用“划不划算”这种商人的视角,来剖析一场关系到国家存亡的战争? 太庸俗了! 太…… 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房玄龄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他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了天灵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明白了!太子殿下不是怯战,更不是荒唐!他是在用最本质、最核心的“利弊”二字,来解构这场战争! 这是一种超越了时代局限的战略思想!战争,不仅仅是军事的对抗,更是国力的消耗!若一场胜利带来的负担远大于收益,那这场胜利,本身就是失败! “殿下圣明!”房玄龄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对着李世民一躬身,“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言,实乃金玉良言,一语道破了战争的本质啊!” 杜如晦也反应了过来,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不错!我大唐如今的国策,核心是休养生息,恢复民生。河北大灾未平,国库空虚,若再起一场倾国之战,即便胜了,也是惨胜!国力必然大损,百年来都难以恢复元气!太子殿下这是在提醒我们,万不可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要从国之根本出发,谋万全之策!” 两人一唱一和,瞬间将李承乾那纯粹是懒得打仗的牢骚,解读成了深思熟虑、高瞻远瞩的治国大道。 李靖怔在原地,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亏本买卖”四个字。作为军神,他想的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以少胜多,如何决胜千里。可他从未想过,打赢了之后,那片贫瘠的草原,那数以十万计的降众,对大唐究竟是福是祸。 这一刻,他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钦佩。 这位太子,想的不是一场战役的胜负,而是整个天下的棋局。 李世民心中的滔天怒火,在房、杜二人的解读下,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 他发现,自己又一次,没跟上儿子的思路。 自己想的是“打”,而儿子想的,是“如何不打,又能赢”。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李世民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请教意味。 李承乾看总算把这帮战争狂人给忽悠住了,心中一喜,赶紧抛出他那套懒人方案,好早点结束好睡觉。 “还能怎么办?打是肯定不能打的,太累,又费钱。咱们得让他们自己退兵。” “自己退兵?”李靖皱眉,“颉利此人,狼子野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岂会轻易退兵?” “那就让他见到棺材呗。”李承乾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坚壁清野。” “把边境所有州县的百姓和粮食,全都迁到坚城里去。城外一粒米、一根草都不要留给他们。他们十万铁骑,人吃马嚼,一天消耗的粮草是天文数字。咱们就高挂免战牌,跟他们耗。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在咱们的地盘上,饿着肚子打仗?” 李靖点了点头,这是兵家常用之策,稳妥。 “第二,经济封锁。” “父皇立刻下旨,断绝和草原各部落的一切贸易往来!特别是盐、茶、铁器!草原上缺的就是这些!让他们没盐吃,浑身无力;没茶喝,去不了油腻;没铁锅,连肉都煮不熟!不出三个月,他们内部自己就得乱套!”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好狠! 这一招,是从根子上断突厥的命脉啊!比十万大军更可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承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奸商般的笑容,“内部瓦解。” “颉利是突厥可汗,可他手下那些部落的首领,就都真心服他吗?我看未必吧。他吃肉,别人只能喝汤,肯定有人不服气。父皇可以派个使者,悄悄地去联络那些对颉利不满的部落,比如那个什么……突利小可汗,还有薛延陀部。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跟咱们大唐合作,在背后捅颉利一刀,事成之后,咱们不仅可以封他们当新的可汗,还愿意跟他们做生意,卖给他们物美价廉的盐巴和铁锅!而且,只卖给他们!” “咱们把敌人,变成咱们的代理商!” “如此三策并用,不出半年,颉利不战自溃!我们一兵一卒都不用动,坐在长安城里看戏就行了。这,才叫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省钱,省力,还省心!” 李承乾一口气说完,感觉口干舌燥,拿起旁边的茶杯一饮而尽。 他觉得自己这套方案简直完美,完美地诠释了“咸鱼”的最高境界——能动嘴皮子解决的,绝不动手。 然而,他这番话,听在李世民君臣四人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坚壁清野,是为防守之策,堂堂正正。 经济封锁,是为伐交之策,釜底抽薪。 内部瓦解,是为权谋之策,鬼神莫测! 三策环环相扣,一正一奇,一阳一阴,将兵法、经济、人心,完美地融为一炉!这哪里是什么懒人方案,这分明是一套足以颠覆整个天下格局的宏伟战略! 李靖只觉得后背发凉,他现在才明白,这位太子殿下所谓的“亏本买卖”,不是真的怕亏本,而是他有更好的,一本万利的“生意经”!与殿下的手笔比起来,自己那一套沙场征伐,简直就像是莽夫的把戏! 房玄龄和杜如晦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看着李承乾,像是在看一个从史书中走出来的上古圣贤。 李世民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他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引以为傲的,是他的军事天才和政治手腕。可今天,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在这两方面,都达到了一个他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不是在模仿,他是在创造! “好……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看着儿子那张还带着几分倦意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骄傲、欣慰、震撼,还有一丝……后生可畏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下旨,命众人依此策行事。 李承乾却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了头。 “好了,父皇,方略儿臣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吧。儿臣要睡觉了,天大的事也别叫我。” 他顿了顿,又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补充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哦,对了,父皇。刚才说的那个,派使者去收买别的部落,是要花钱的。这笔钱,你们自己想办法。” “儿臣之前用债券募集来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那是河北道的赈灾专款,一个铜板都不许动!” “公是公,私是私。打仗的钱,不能挪用民生的钱。这是原则问题!” 说完,他把头缩回被子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仿佛真的睡着了。 李世民:“……” 房玄龄:“……” 杜如晦:“……” 李靖:“……” 长孙无忌,这位刚刚掏空了半个家底的赵国公,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国库里……一毛钱都没有了啊!!! 第11章 舅舅别怕,这钱得靠你赚回来 丽正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清澈,却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李靖,这四位跺跺脚能让大唐抖三抖的巨擘,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齐刷刷地钉在那个用被子蒙住头,只留下一句“钱你们自己想办法”的始作俑者身上。 而长孙无忌,这位刚刚为国“豪捐”了五十万两,府库一夜回到开国前的赵国公,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自己想办法? 国库里连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内帑更是被房玄龄那个铁算盘刮得比脸还干净。上哪儿想办法去? 难道……又要我带头? 长孙无忌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感觉自己不是皇帝的大舅哥,而是头养肥了准备过冬的肥羊,刚被割了一刀狠的,还没等伤口愈合,屠夫的眼神又飘过来了。 李世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儿子那“赈灾专款,一文不动”的原则性感到无比骄傲。这才是储君的风骨,是仁君的根基!可另一方面,这逆子甩锅甩得也太他娘的干脆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语气平缓些,可话一出口,还是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李承乾!” 被子里蠕动了一下,传出闷闷的声音:“父皇,儿臣说了,天大的事也别叫我,除非您想让儿臣英年早逝,好把这烂摊子……啊不,这江山社稷,传给弟弟们。” “你!”李世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混账东西,总能精准地踩在他的痛点上。传给别的儿子?青雀是聪明,可心胸狭隘;李治是仁孝,但性子太软。看来看去,还是眼前这个最气人、也最懒的,偏偏就是最合适的。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笑。太子殿下的惫懒是天下闻名,可他的才华,更是举世无双。如今这局面,还真就非他不可。 杜如晦上前一步,对着被子拱了拱手,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恳切:“殿下,‘坚壁清野、经济封锁、内部瓦解’三策,环环相扣,实乃不世出的阳谋。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说服突利小可汗和薛延陀部的启动钱银。此事若无殿下主持,我等……我等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是啊殿下,”房玄龄也跟着帮腔,“臣与杜仆射方才也想过,无非是加税、募捐、裁撤用度几条老路。可大灾之年,加税是取乱之道;刚刚发行了债券,再行募捐,则失信于天下;至于裁撤用度,不过是杯水车薪。思来想去,唯有殿下,方能点石成金,解此困局。” 这话半是恭维,半是实情。在他们心里,李承乾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太子了,而是能打破一切常规,创造奇迹的“财神爷”。 被子里沉默了片刻。 就在众人以为没戏了的时候,被子被猛地掀开,李承乾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真拿你们没办法”的烦躁。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圈愁眉苦脸的大佬,最后落在了快要哭出来的便宜舅舅身上。“瞧你们这点出息!思路要打开!为什么总想着从百姓和勋贵的口袋里‘取’钱?就不能自己‘赚’钱吗?” “赚……赚钱?”李世民愣住了。 朝廷怎么赚钱?自古以来,朝廷的收入来源,无非就是税收和官营的盐铁。可盐铁之利,早已是国库的常规进项,远水解不了近渴。 “当然是赚钱!”李承乾一副“你们都是土包子”的嫌弃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父皇,儿臣问您,长安城里,什么生意最火爆,利润最高?” 这个问题,把几位宰辅都问住了。他们整日操心的是国计民生,军国大事,哪里会关注市井之间的生意经。 长孙无忌倒是下意识地想了想,试探着说:“莫非是……酒楼和……和那些胡姬所在的平康里?” “答对一半!”李承乾打了个响指,“就是酒!但不是那些勾栏瓦舍。”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踱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长安城大小酒肆上千家,家家酿酒,户户卖酒。可这酒,品质良莠不齐,喝好喝坏全凭运气。更有甚者,用劣质米粮、甚至霉变之物酿造,喝了不但不能助兴,反而伤身害命。这其中,有多少税收流失了,有多少乱象滋生了,父皇想过吗?” 李世民眉头微蹙,他确实没想得这么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市井小事。 “儿臣的意思是,朝廷,可以来给这潭水,定一个规矩!”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后世商人的精明。 “我们可以设立一个‘皇家酒业总署’,不,名字太土了,就叫‘大唐官酿局’!” “官酿局不亲自酿酒,太麻烦。它的作用,是制定标准!用最好的泉水,最上等的黍米,最精湛的工艺,拿出一套酿酒的绝密配方。凡是按照这个标准和配方酿出来的酒,才能被称为‘皇家贡酒’!才能在瓶身上,贴上咱们官酿局发行的,独一无二的龙纹标签!” “然后,我们把这个生产和销售‘皇家贡酒’的资格,拿出来拍卖!这不叫卖官鬻爵,这叫‘皇家特许经营权’!长安城这么多豪商,谁不想做皇家的生意?谁不想让自己的酒楼里,摆上全大唐最高贵、最正宗的‘皇家贡酒’?” “你想想,这酒一出来,就是身份的象征!王公贵族宴请,没有‘皇家贡酒’,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上流人吗?富商巨贾谈生意,不喝‘皇家贡酒’,你好意思说自己有实力吗?这叫品牌!叫溢价!” “那些商人为了抢到这个独家经营权,会出多少钱?这笔钱,不就来了吗?” 李承乾一口气说完,整个丽正殿,再次陷入了那种混杂着震撼、迷茫和狂喜的死寂之中。 如果说“兴业债券”是借鸡生蛋的金融之术,那这个“皇家特许经营”,就是无中生有的商业帝道! 它不从民间抽取一分一毫,反而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利润丰厚的巨大市场! 它不仅解决了眼前的钱荒,更是为朝廷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稳定而长久的财源!更重要的是,它通过设立“标准”,将一项原本混乱无序的民间产业,不动声色地纳入了朝廷的监管体系之下! 这是何等高明的手段! “神……神来之笔!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啊!”房玄龄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手中的笏板都快被他捏碎了。他看向李承乾,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那简直是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杜如晦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脑中的算盘已经快要盘出火星子了。长安百万人口,豪门无数,这“皇家贡酒”的经营权,价值何止万金?十万金?甚至……更多! 李靖这个纯粹的军人,虽然听不太懂什么叫“品牌溢价”,但他听懂了最核心的一点:能搞来钱,能搞来很多很多钱,而且还不用跟百姓伸手!有了钱,就能造更好的兵器,发更足的军饷,他北征突厥的底气,就更足了! 李世民呆立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戎马一生,自诩文治武功,天下无双。可他儿子随口抛出的一个“赚钱的点子”,其背后蕴含的治国之理,却比他苦思冥想数十年的帝王心术还要深奥,还要有效。 这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天下,交给自己,是不是有点屈才了?或许……交给这个逆子,他能把大唐经营成一个日进斗金的庞大商号? “好……好一个‘皇家特许经营’!”李世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走到李承乾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此事,就这么定了!只是,如此重要之事,该交由谁来总领?” 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承乾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地摆了摆手,重新躺回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卷。 “别看我,我只负责出主意,不负责干活。这事儿简单,舅舅不是刚为国分忧,出了血吗?就让他把这血再赚回来嘛。” “他跟长安城那些商人熟,人脉广,脸皮……咳,面子大。这‘招商引资’的活儿,舍他其谁?” 被子里传来李承乾最后的指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轻微的鼾声。 “哦对了,告诉舅舅,这叫‘资源变现,人脉盘活’……让他好好干,干好了,年底给他发奖金……” 长孙无忌,这位刚刚从“被割肉”的悲痛中缓过来一点的赵国公,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长孙无忌,当朝国舅,百官之首,现在……要去当一个“招商办主任”了? 而且,太子殿下好像还许诺了……奖金?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又刺激的感觉,在他心头涌起。 第12章 赵国公的“招商引资”大会 三日后,赵国公府。 往日里清幽肃穆的府邸,今日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府门大开,铺着簇新红毯的甬道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正堂,两旁站满了身着锦衣的仆役,个个昂首挺胸,气派非凡。 长安城里,但凡是数得上名号的富商巨贾,无论汉人胡人,几乎都收到了赵国公府的烫金请柬,应邀前来参加一场名为“大唐官酿品鉴暨皇家贡酒经营权招商大会”的盛会。 消息一出,整个长安商圈都炸了锅。 “赵国公亲自出面搞的买卖?” “听说是太子殿下的点子!就是那个搞出‘兴业债券’的太子殿下!” “兴业债券啊!我跟你说,当初老王家犹豫了一下,没买,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赵国公自己可是投了五十万两!” “这次的‘皇家贡酒’,听说拿到了经营权,就是跟皇家攀上关系了!这哪是做生意,这是买一张通天的护身符啊!” 一时间,流言四起,议论纷纷。商人们的嗅觉比猎犬还灵敏,他们从这件事里,嗅到了三种味道:权力的味道,荣耀的味道,以及最重要的——金钱的味道。 府内正堂,早已布置成一个典雅而不失奢华的会场。长孙无忌身着一袭紫袍金带的朝服,正襟危坐在主位上。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威严而淡定,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这辈子,他斗过政敌,辅佐过君王,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可像今天这样,对着一群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推销产品”,还是头一遭。 太子殿下给他的那几句“资源变现,人脉盘活”,还有房玄龄和杜如晦连夜赶出来的,厚厚一叠写满了“品牌价值”、“市场分析”、“垄断优势”等古怪词汇的“招商手册”,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感受着一道道或精明、或贪婪、或审视的目光,长孙无忌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始了。 “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一件利国、利民、也利诸位的大好事!”他一开口,就是官场的老调调,显得有些生硬。 “奉陛下旨意,由太子殿下亲自擘画,朝廷将规范酒业,推出‘皇家贡酒’……此酒,集天下之精华,采御用之清泉,非等闲之物可比……” 长孙无忌照着手册,磕磕巴巴地介绍着。台下的商人们听得云里雾里,但都耐着性子。大家关心的不是这酒有多好喝,而是这生意要怎么做。 终于,讲到了核心部分。 “……今日,朝廷愿将这‘皇家贡酒’在长安城内,为期五年的独家经营之权,授予有识之士!价高者得!” 话音一落,台下顿时骚动起来。 “国公爷,这经营权,如何保证?”一个满脸精明相的晋商扬声问道,“我等投下巨资,若是朝中另有权贵眼红,从中作梗,我等的损失,谁来承担?”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要害。大唐初年,法度虽在,但人情和权力的影响,依然是商人们最大的顾虑。 长孙无忌额头见了汗,这个问题,手册里有标准答案。 “此事由太子殿下亲自监督,有中书省、门下省共同备案,并加盖玉玺大印,立下契书!谁敢作梗,便是与太子为敌,与朝廷为敌!”他沉声答道,总算有了一点国公的气势。 可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了,带着几分挑衅。 “国公爷,话虽如此,但这起拍的底价,就要五万两白银,未免也太高了些!我等商人,赚钱不易,朝廷此举,与强取豪夺何异?”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正是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的一名旁系子弟,名叫王景。山东世族一向自视甚高,对李唐皇室暗中多有不服,这次派王景来,显然是存了试探和搅局的心思。 此言一出,场内气氛顿时一滞。许多原本心动的商人,也露出了犹豫之色。是啊,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风险太大了。 长孙无忌的脸“唰”一下就涨红了。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这种当面的刁难,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就在会场陷入尴尬的沉默,王景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时,一个略带慵懒,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从侧厅悠悠传来。 “哟,挺热闹啊。舅舅,这就是你说的‘品鉴大会’?怎么光说话,不见酒啊?”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李承乾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手里拿着个刚啃了一半的苹果,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仿佛是无意中闯入的邻家少年。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王德,手里还捧着一盘切好的瓜果。 他一出现,整个大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他径直走到那个王景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咔嚓”又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问道:“你,叫王景是吧?太原王氏的?” 王景心中一凛,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底细,但还是硬着头皮躬身道:“草民正是。” “你说五万两太贵了?”李承乾笑了,那笑容,在王景看来,比冬天的寒风还冷。“我怎么听说,去年你家的商队,从波斯贩回来一批琉璃器,报关的时候,只报了三成。偷逃的税款,就不止两万两了吧?还有,上个月,你在西市强买了一家粟特商人的玉石铺子,只给了市价的一半。这事儿,要不要我让京兆府好好查一查?” 王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阴私之事,太子殿下竟然了如指掌! 李承乾不再理他,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孤今天来,不是来听你们哭穷的。孤是来找‘合伙人’的。” “这‘皇家贡酒’,你当它只是酒吗?”他嗤笑一声,“这是脸面,是身份,是能让你在长安城横着走的招牌!孤把这张脸给你们用,五年,只收五万两底价,你们居然还嫌贵?” “兴业债券的事,你们都听说了。第一批买的人,如今是什么光景,你们自己去打听打听。我舅舅,赵国公,他为什么投五十万两?他傻吗?” 被点名的长孙无忌,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挺起了胸膛,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矜持笑容,仿佛自己是天下最有眼光的投资人。 “机会,孤只给一次。”李承乾把果核随手扔进王德捧着的盘子里,拍了拍手。“现在,竞价开始。一炷香的时间,价高者得。我舅舅日理万机,孤也还要回去睡午觉,没工夫跟你们磨叽。” 说完,他便真的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吃起了水果,仿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整个会场的气氛,已经被他彻底点燃了! 太子殿下的亲自站台!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和赤裸裸的利益诱惑,像一剂最猛的烈药,注入了每个商人的心里。 恐惧、贪婪、兴奋……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最原始的冲动! “我出六万两!”一个肚大腰圆的粮商第一个吼了出来。 “六万五千两!”一个波斯珠宝商立刻跟上。 “我出八万!” “十万!我出十万两!” 价格一路狂飙,场面瞬间失控。刚才还质疑价格太高的商人们,此刻一个个都红了眼,仿佛那不是一纸契约,而是能点石成金的神物。王景早已面如死灰,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长孙无忌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方疯狂的竞价,听着那一个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数字,整个人都懵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主持一场招商会,而是在见证一场奇迹。 最终,当香燃尽时,价格定格在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上。 “二十三万两!成交!” 长孙无忌敲下惊堂木的手,都在颤抖。 二十三万两白银!仅仅是卖出了一个“名头”,就换来了足以装备数万大军的巨款! 他看向那个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年轻身影,心中除了敬畏,再无他想。 这位太子殿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动的,何止是朝堂风云,更是这天下财富的流向啊! 第13章 草原上的“代理商” 朔风凛冽,卷起枯黄的草屑,抽打在帐篷的牛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漠北的天空,辽阔而苍茫,像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 突利小可汗的牙帐内,气氛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凝重。他,阿史那什钵苾,名义上是东突厥的第二号人物,实际上却是他那位雄才大略却又猜忌成性的叔父——颉利可汗,眼中最深的一根刺。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铺着厚厚狼皮的地毯上,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来自南方的不速之客。 来者是鸿胪寺的一名少卿,名叫郑元寿。此人年不过四十,貌不惊人,但一双眼睛,却沉静如古井,看不出半点波澜。他孤身一人,仅带了两名随从,就敢深入这随时可能拔刀相向的草原腹地,这份胆识,就足以让突利高看一眼。 “说吧,大唐的使者,你们的皇帝,派你来送死,究竟是为了什么?”突利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粝感。 他身边,几名亲信的部落首领,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不善。 郑元寿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身陷险境的自觉。他从容地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随从,然后对着突利行了个不卑不亢的叉手礼。 “小可汗言重了。外臣此来,非为送死,而是为小可汗送一场泼天的富贵,开一条长久的活路。” “富贵?活路?”突利冷笑一声,“我叔父颉利,正率领十万铁骑南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你们的皇帝吓得龟缩在长安,不敢出战。如今,你竟敢对我说,要给我富贵和活路?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吗?”郑元寿不与他争辩,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随从,小心翼翼地将三个木盒,呈了上来。 郑元寿亲自上前,依次打开。 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小袋洁白如雪的细盐。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第二个盒子里,是一块墨绿色的茶砖,茶香浓郁,沁人心脾。 第三个盒子里,则是一口小巧却厚实的黑铁锅,锅壁光滑,入手沉重。 帐内所有突厥贵族的眼神,瞬间都变了。 盐、茶、铁器! 这三样,正是草原上最珍贵,也最离不开的东西!是他们的命根子! 突利死死地盯着那口铁锅,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自从大唐下令封锁边境,部落里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像样的铁器了。许多人只能用陶罐煮肉,不仅慢,还容易碎。至于那精盐和茶砖,更是只有颉利可汗的牙帐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这些,是什么意思?”突利的声音,已经不复刚才的强硬。 “这是我们太子殿下的意思。”郑元寿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傲然。 “我们太子殿下说,颉利可汗,是个不讲信用的恶客,是个不合格的生意伙伴。他撕毁盟约,背信弃义,所以,大唐的货,以后不卖给他了。” “太子殿下还说,他想在草原上,重新找一个‘总代理’。” “总代理?”突利皱起了眉,这个词他从未听过。 “对,总代理。”郑元寿耐心解释道,“意思就是,以后大唐的盐、茶、铁器,乃至丝绸、瓷器,所有草原上需要的东西,都只卖给他一个人。再由他,去卖给草原上其他的部落。这其中的差价,就是他的利润。” “我们太子殿下觉得,突利小可汗您,雄心勃勃,又看重信义,是个很合适的‘总代理’人选。”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突利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他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这“总代理”背后蕴含的恐怖力量! 这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垄断!更是政治上的王牌! 一旦他掌握了所有部落的物资命脉,那他说话的分量,将远远超过他叔父颉利!到时候,谁不听他的话,谁就没盐吃,没锅用!人心向背,一目了然! 大唐这是要用钱,把他扶上大可汗的宝座啊!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突利的声音有些干涩。 “很简单。”郑元寿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狐狸般的狡黠,“太子殿下说了,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忙。颉利可汗不是在南下攻打我们吗?小可汗您,只需要在他后方,随便逛逛,比如……烧掉他几个粮草营,或者,劝说几个摇摆不定的部落,让他们‘回家看看’。” “等到颉利可汗兵疲马乏,众叛亲离之时,小可汗您再振臂一呼,取而代之。届时,大唐天子,将亲自下诏,册封您为新一任的东突厥大可汗,承认您是草原上唯一的主人。” “而这份‘总代理’的契约,就是太子殿下给您的订金。”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突厥贵族们粗重的呼吸声。 这是一个魔鬼的诱惑。 赌赢了,就是一步登天,君临草原。 赌输了,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突利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他很想答应,可理智告诉他,这太冒险了。颉利可汗的强大,深入人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他抬起头,目光如刀,“万一我动手了,你们大唐的军队却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那我岂不是成了替死鬼?” “小可汗的顾虑,太子殿下也预料到了。” 郑元寿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不是金银,也不是兵器,而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他将册子展开,递到突利面前。 册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汉字和数字。突利虽然不全认识,但他认得那些商号的名字,也认得那些代表着金银的符号。 “这是‘大唐兴业债券’的认购名录,以及‘皇家贡酒经营权’的拍卖记录。”郑元寿指着上面那一长串零,语气平淡,却又充满了无可匹敌的自信。 “短短十日之内,在不动用国库一分一毫,不加征一文税收的情况下,我们太子殿下,便为朝廷筹集了超过一百四十万两白银。这,还仅仅是为了赈济河北道的灾情。” “小可汗,您现在明白了吗?您的叔父颉利,他面对的,从来都不是一支孤军。他面对的,是整个大唐的财富,是能源源不断,凭空生出金山银海的,我们太子殿下的智慧。” “他用骑兵和弯刀作战,而我们,用这个作战。”郑元寿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本账册。 “您觉得,谁会赢?” 轰! 突利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看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只觉得那上面写的不是数字,而是一支支无穷无尽,用白银和黄金打造的无敌大军!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力量。 一种比十万铁骑更令人恐惧,更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终于明白了,唐人为何如此自信。他们已经不屑于单纯地在战场上决胜负了。他们在玩一场更高明的,用经济和谋略主宰一切的游戏。 而颉利,那个还沉浸在弯刀与战马荣光里的叔父,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突利缓缓站起身,拿起那口冰冷而沉重的铁锅,仿佛握住了整个草原的未来。 他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化作了决绝的野心。 “告诉你们的太子殿下。” “这笔生意,我做了!” …… 遥远的长安,东宫丽正殿的暖阁内。 李承乾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个俏丽的宫女正小心翼翼地剥了葡萄皮,将晶莹的果肉喂到他嘴边。 “阿嚏!” 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拿来披风:“殿下可是着凉了?” “没事。”李承乾揉了揉鼻子,嘟囔道,“肯定又是谁在背后夸孤英俊不凡,才高八斗了。唉,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他惬意地闭上眼睛,丝毫不知,他随口定下的“商业计划”,已经化作草原上最凌厉的暗流,开始悄无声息地,瓦解着一个强大的汗国。 战争的齿轮,已经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转动了。 第14章 都是“奖金”惹的祸 太极殿内,暖融融的地龙烘得人筋骨舒泰。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手里却没拿奏折,而是捧着一本烫金封皮的账册。他已经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混杂着狂喜、震撼和一丝不真实的恍惚。 “二十三万两……”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数字,像一团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 想当初,渭水之盟,他掏空了国库,才勉强凑出金银财帛,送走了颉利可汉。那份屈辱,至今仍是午夜梦回时的一根刺。 可现在,他这个被满朝文武视为“顽劣惫懒”的儿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动动嘴皮子,就从商贾的口袋里,“赚”来了二十三万两白银! 这笔钱,不仅足够支付郑元寿去草原“招商引资”的全部费用,甚至还绰绰有余,足以将羽林卫的装备从头到脚换个遍! 殿下站着房玄龄、杜如晦,还有刚刚从“招商大会”的喧嚣中脱身,风尘仆仆赶来复命的长孙无忌。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宰相,脸上也是喜气洋洋。他们拨弄着算盘,核算着这笔天降横财的用处,只觉得大唐的未来,一片光明。唯独长孙无忌,这位新鲜出炉的“招商办主任”,神情有些古怪。 他面带倦色,眼下挂着淡淡的黑圈,可精神头却异常亢奋,就像是赌徒赢红了眼,又像是书生文思泉涌,写了三天三夜的得意文章。 “陛下,幸不辱命。”长孙无忌躬身,将一份详细的契书呈上,“‘皇家贡酒’长安五年经营权,已由大粮商张家以二十三万两白银竞得。银钱已入户部,分毫不差。” “好!辅机辛苦了!”李世民龙颜大悦,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扶起自己的大舅哥,“你此番,为国再立奇功啊!” 长孙无忌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肌肉,表情有点扭曲。他揉了揉自己的老腰,这几天迎来送往,陪着笑脸,跟那群满身铜臭的商人斗智斗勇,比他在战场上冲杀一个来回还累。 “为陛下分忧,为大唐尽力,是臣的本分。”他先是说了一句场面话,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和一点点的小委屈,“只是……陛下,殿下他……他还交代了一件事。” “哦?承乾还交代了什么?”李世民饶有兴致地问。在他看来,儿子出的主意,那都是金点子。 长孙无忌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殿下说,此事办好了……年底,给臣发……发奖金……” “奖金?” 这个新鲜词汇,让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三人都愣住了。 长孙无忌连忙解释:“就是……殿下说,臣‘资源变现,人脉盘活’,劳苦功高,理应有所奖赏。这奖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殿下还说,这是为了……激励臣以后好好干,把这‘官酿局’的生意,做大做强,推向全国……” 他越说越觉得这事儿荒唐。他堂堂赵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居然眼巴巴地跟皇帝讨要“奖金”,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还真就有点小期待。 李世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这个逆子,真是把堂堂国舅当成手下的掌柜来使唤了!还奖金?亏他想得出来!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也是忍俊不禁。他们忽然觉得,太子殿下这套法子,虽然听着离经叛道,但好像……还挺有道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连赵国公都心心念念着“奖金”,可见其激励效果之强。 “咳!”李世民干咳一声,强行板起脸,对长孙无忌道:“此事,朕知道了。承乾胡闹,辅机不必当真。你为国操劳,朕自有封赏。”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暗暗记下:回头得跟皇后说说,从内帑里拨点好东西,赏给辅机。这“招商办主任”,看来还得让他继续当下去。 正事谈完,殿内的气氛越发轻松。 “有了这笔钱,北征的军费便有了着落。”杜如晦喜上眉梢,“李靖大将军的十万大军,可以即刻开始整备了。” 房玄龄却摇了摇头,他作为大唐的“首席财务官”,想得更远:“克明,不可。这二十三万两,乃是商贾之资,非税赋之入。依臣之见,此钱应用于兴业,而非军费。我们可以用它来修缮关中水利,或是扶持江南织造。钱能生钱,方是长久之道。至于军费,还是得从国库税收中出。” “玄龄此言差矣!”杜如晦反驳道,“如今头等大事,便是扫平东突厥,一雪前耻!国不安,何以兴业?” 眼看两位宰相就要为钱的用法争论起来,这在大唐朝堂是常有的事,李世民也有些头疼。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入殿,神色慌张。 “陛下,大事不好了!” 李世民眉头一皱:“何事惊慌?” “陛下,长安城里……出流言了!”内侍颤声道,“不知从何而起,如今满城都在说……说‘皇家贡酒’,是用……是用死囚的骨灰和乱葬岗的泉水酿造的,喝了会中邪,折损阳寿!还说……还说太子殿下此举,是与民争利,聚敛私财,有违储君之道!” 话音刚落,整个太极殿的喜庆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脸色同时一变。 这是一个极其恶毒的组合拳! 前一个谣言,目标是“皇家贡酒”本身。一旦百姓信了,这酒就彻底砸了招牌,二十三万两的经营权,就成了一个笑话。 后一个谣言,则更加阴险,它直指李承乾!将一个利国利民的商业创举,扭曲成太子聚敛私财的卑劣行径,从道德和法理上,动摇他储君的地位! “查!给朕查!”李世民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是谁在背后捣鬼?!” 长孙无忌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陛下,此事……恐怕与五姓七望脱不了干系。招商大会那日,太原王氏的王景便曾当众发难,被殿下喝退。他们视商贾为贱业,却又眼红其中的巨利。自己不屑于做,更不愿看到朝廷以此道充盈国库,壮大皇权。” “好一个五姓七望!好一个世家门阀!”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国难当头,他们不思报效,反而处处掣肘,如今更是将脏水泼向太子!真当朕不敢动他们吗?!” 愤怒归愤怒,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五姓七望盘根错节,影响力遍及朝野,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轻易开战。当务之急,是消除流言的影响。 可这流言,就像泼出去的水,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你越是辟谣,反而越显得欲盖弥彰。 “为今之计,还是得请太子殿下定夺。”房玄龄满面愁容,最终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身上。 众人深以为然,立刻动身,行色匆匆地赶往东宫。 然而,当他们满怀忧虑地冲进丽正殿时,却看到了一副让他们哭笑不得的画面。 未来的“谣言主角”李承乾,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造型古怪的竹制躺椅上,脚边放着个小火炉,炉上温着一壶果酒。他微眯着眼,手里拿着两块光滑的鹅卵石,正在……盘串儿? 不,不是盘串儿。他是在用两块石头,模拟设计着什么。 “这个靠背的角度,还是不对。得再往后仰三十度,最好能让人一躺上去,就产生一种从脊椎到灵魂的堕落感。还有,旁边得加个小机关,一按,就能弹出一个专门放果盘和酒杯的托架……” 他嘴里念念有叨,对自己设计的“终极咸鱼躺椅”进行着最后的优化,压根没注意到皇帝和三位宰辅已经黑着脸站在他面前。 “咳咳!”李世民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李承乾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烦躁。 “父皇?舅舅?房相,杜相?你们怎么组团来了?又有什么事?我先说好,河北道的赈灾款已经到位了,突厥那边的‘代理商’也派出去了,‘皇家贡酒’的钱也给你们赚到手了。我今年的KPI已经超额完成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别来烦我。” 他这一连串的抢白,把李世民准备好的满腔怒火,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杜如晦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急声道:“殿下!大祸临头了!您还有心思在这儿……在这儿研究椅子?” “椅子怎么了?”李承乾一脸无辜,“这叫人体工学,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人生在世,吃喝拉撒睡,‘躺’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如何躺得舒服,躺得健康,躺出水平,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你们不懂!” “……” 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将外面的流言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咬牙切齿地问道:“承乾,此事关乎你的声誉,关乎国本!你说,该如何是好!” 听完,李承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 “哦,就这点事啊。”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还以为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流言而已,堵是堵不住的。”他瞥了一眼急得满头大汗的众人,慢悠悠地说道,“他们有嘴,能造谣。难道我们就没笔,不会讲故事吗?” “讲故事?”房玄龄一愣。 “对啊。”李承乾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他们搞负面新闻,我们就搞正面宣传。他们偷偷摸摸地抹黑,我们就光明正大地吹捧。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们?” 他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葡萄的甜味,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办法有了,你们自己去执行吧。我要午睡了,别再打扰我,否则……否则我设计的躺椅没了灵感,那将是大唐乃至全人类的一大损失!” 说完,他翻了个身,背对众人,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似乎真的睡着了。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位大唐的顶级决策者,面面相觑,脑子里只盘旋着那几句话。 “负面新闻?” “正面宣传?” “舆论的阵地?” 这些词汇,他们从未听过,但组合在一起,却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一种全新的,用笔墨和言语操控人心的战争方式,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 第15章 太子殿下要办报 “舆论阵地……” 房玄龄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其中蕴含着无穷的奥妙。他看向杜如晦,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思索。 以前,朝廷想要宣扬教化,靠的是官府的告示,是圣贤的经义,是口耳相传的德政。这些东西,传播得慢,覆盖面窄,而且枯燥乏味,寻常百姓根本不感兴趣。 可太子殿下口中的“舆论”,似乎是一种更主动、更强势、更无孔不入的东西。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要跟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打一场笔墨官司?”杜如晦沉吟道。 “恐怕,不止是打官司那么简单。”长孙无忌此刻已经完全从“奖金”的纠结中摆脱出来,他想起了太子当时对付王景的手段,那种直击要害,掌控一切的姿态,让他心有余悸,“殿下说,要‘讲故事’,还要‘光明正大地吹捧’。这恐怕,是要建立一个专门为朝廷,为陛下,乃至为殿下自己说话的……东西。” 李世民一直沉默不语,他负手在殿内踱步,脑中风暴翻涌。 他想起了当初在玄武门,事成之后,天下悠悠之口,是如何非议他的。若当时有这么一个“舆论阵地”,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李建成、李元吉的所作所为“讲”给天下人听,他的压力会不会小很多? 这不仅仅是为承乾辟谣的权宜之计,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可以塑造人心,巩固统治的无上利器! “承乾!”李世民猛地转身,对着那个装睡的背影喊道。 被窝里蠕动了一下,传来李承乾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又怎么了父皇?您就不能让儿臣安安生生当个废人吗?我都把核心思想告诉你们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发挥不行吗?” “不行!”李世民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舆论阵地’,具体要如何打造?你给朕说清楚!” “唉!” 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毕生精力的叹息后,李承乾认命般地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双眼无神,脸上写满了“被榨干”的生无可恋。 “你们怎么就这么缺乏主观能动性呢?好吧好吧,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有气无力地在空中划拉着。 “首先,得有个载体。不能再用官府告示那种蠢办法了。我们要办一份……嗯,就叫《大唐邸报》吧。不,太官方了,不好听。干脆叫《长安今日》或者《大唐新声》……算了,就叫《大唐时报》吧,听着大气。” “时报?”众人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对,就是定时刊印,每日一报,或者三日一报,让全长安的百姓都知道,到了日子,就有新的报纸看。”李承干解释道,“内容,不能只有朝廷的政令,那没人爱看。得分成好几个版块。”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仿佛在脑中展开了一张后世报纸的版面。 “头版头条,那必须是‘圣人动向’。今天父皇您去哪儿慰问老农了,明天您又审批了什么利民的国策,总之,就是变着花样地夸您励精图治,是千古明君。这叫塑造领袖形象。” 李世民听得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第二版,就叫‘财经纵横’。‘兴业债券’又涨了多少,让最早买的人赚了多少钱。‘皇家贡酒’的专营权卖了二十三万两,这笔钱将用于修建某某水利工程,预计能造福多少万百姓。这叫建立市场信心,堵住那些说我们与民争利的嘴。”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连连点头,这招高明!把赚来的钱的用处公之于众,既彰显了朝廷的功绩,又让百姓实实在在地看到好处。 “第三版,可以叫‘百姓故事’或者‘四海奇闻’。讲讲边疆将士的英勇事迹,说说某地孝子的感人故事,或者刊登一些海外的奇闻异事。内容要有趣,要有故事性,吸引人看下去。这叫凝聚民族精神,增加阅读趣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得留一块地方,搞‘小说连载’!”李承乾的眼睛里,终于闪出了一丝光芒,那是属于一个摸鱼爱好者的光芒,“找几个笔杆子好的文人,写点什么《霸道将军爱上我》……啊不,写点《霍去病传》、《郭子仪传奇》之类的英雄故事,每天登一小段,到关键时刻就给它断掉,写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报分解’。这样一来,百姓为了追更,就不得不天天买报纸。我们的报纸,还愁没人看吗?” 一套完整的现代报业经营理念,从这个惫懒太子的口中,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整个丽正殿,鸦雀无声。 李世民和三位宰辅,已经彻底麻木了。 金融、商业、传媒……他们感觉,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屠龙之术,在这个儿子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他随手抛出的每一个点子,都足以开创一个时代。 “至于印刷……”李承乾补充道,“我记得工部好像在研究什么活字印刷术,让他们加紧点。雕版印刷太慢,成本也高。我们要做到让一份报纸,只卖三五个铜板,让贩夫走卒都买得起,看得起。舆论,就是要从下往上,彻底覆盖!” “神了……真是神了……”杜如晦喃喃自语,他已经想象到,当一份份印着朝廷声音的报纸,如雪片般飞入长安城的千家万户时,那将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五姓七望的那些阴谋诡计,在这堂堂正正的阳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此事,就这么定了!”李世民一锤定音,心中豪情万丈,“玄龄,你即刻去国子监和弘文馆,挑选文笔最好的学士,组建‘时报署’!辅机,你负责联络工部,不计成本,给朕把活字印刷术搞出来!” 分派完任务,李世民看着重新躺下,一副“被掏空”模样的儿子,心中是又爱又气。他走过去,想说几句勉励的话,却见李承乾正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什么。 他俯身细听,只听见:“唉,为了能安稳地睡个午觉,我真是付出了太多……希望这次能一劳永逸吧……” 李世民:“……” —— 《大唐时报》的创办,如同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长安。 当第一期报纸,以三个铜板的低廉价格,出现在长安街头时,百姓们还抱着一丝好奇和怀疑。可当他们看到报纸上,不仅有皇帝的动向,还有赚钱的门道,更有那引人入胜的《霍去病传》连载时,整个长安都沸腾了。 识字的人,在街头巷尾高声朗读,周围围满了听得如痴如醉的民众。酒楼茶肆,说书先生的生意一落千丈,大家讨论的,都是报纸上的新闻和小说里的情节。 “听说了吗?陛下昨日亲自去田里看麦苗了!” “何止啊!报纸上说了,咱们买的兴业债券,净值又涨了!我那十贯钱,如今值十二贯了!” “你们快去看今天报纸上那段,霍去病千里奔袭,直捣龙城!写得太他娘的过瘾了!” 不过短短十日,《大唐时报》的日销量,就突破了五千份,并且还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增长。 而那些关于“皇家贡酒”的恶毒谣言,在这股信息洪流的冲击下,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谁还关心那点捕风捉影的屁事?大家更关心霍去病什么时候能封狼居胥! 五姓七望,清河崔氏的府邸内。 几名世家大族的代表,脸色铁青。 “这个李承乾,好毒的阳谋!”太原王氏的家主,将一份《大唐时报》狠狠摔在地上,“他这是在挖我们世家的根啊!” 千百年来,他们靠着垄断知识,掌控舆论,才维持着超然的地位。可现在,一份三文钱的报纸,就将他们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壁垒,冲得七零八落。 朝廷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传递到了每一个百姓的耳中。民心向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向李唐皇室。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名博陵崔氏的族老,眼神阴鸷,“再让他这么搞下去,这天下,就真的只是他李家的天下了!我们必须反击!” “如何反击?我们的谣言,在《大唐时报》面前,如同儿戏。” “不能攻击他的‘术’,要攻击他的‘道’!”那位崔氏族老冷冷一笑,“他不是喜欢搞这些商贾贱业,奇技淫巧吗?那我们就从‘名’上,让他身败名裂!” “御史台,还有我们的人。是时候,让他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好好地‘规劝’一下我们这位‘不务正业’的太子殿下了!” …… 三日后,大明宫,朝会。 气氛庄严肃穆,百官列队。 李世民刚刚处理完几件政务,心情颇为舒畅。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青袍的御史,手持笏板,猛然出列。 “臣,御史中丞王珪,有本启奏!” 王珪,乃是太原王氏的远亲,更是天下闻名的儒学大家,以刚正不阿,敢于直谏著称。他曾是李建成的旧臣,李世民敬其风骨,依旧委以重任。 李世民眼皮一跳,心中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听王珪声若洪钟,响彻大殿:“臣,弹劾太子李承乾!” 满朝文武,瞬间哗然。 “臣弹劾太子,不敬经典,沉溺商贾之术,败坏皇家风气,其一!身为储君,不思研习治国安邦之大道,却终日与工匠优伶为伍,设计躺椅,编撰杂报,不务正业,其二!以权谋私,设立‘官酿局’,垄断酒业,与民争利,失德失行,其三!” “太子如此行径,轻则有亏储君之德,重则动摇国本!恳请陛下,严惩太子,禁其足于东宫,令其闭门思过,日夜诵读经史,以正其心,以固国本!” 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都打在儒家礼法的要害上。 这些罪名,从另一个角度看,全都是事实。李承乾确实懒,确实爱钱,确实不务正业。但在王珪口中,这些都成了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罪。 朝堂之上,支持世家的官员纷纷出列附议。 “王大人所言极是!太子殿下之行,实乃我朝之隐忧!” “请陛下圣断,以安天下士子之心!”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脸色大变,想要出言反驳,却发现无从下口。他们总不能说,太子虽然懒,但他能赚钱吧?这在注重“义利之辨”的朝堂上,根本站不住脚。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是世家门阀的一次总攻。他们不敢攻击《大唐时报》,不敢攻击“官酿局”,因为那是皇帝首肯的国策。于是,他们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承乾。 “传李承乾上殿!”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很快,被从东宫的床上拖起来的李承乾,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进了大殿。他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看到满朝文武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只是懒洋洋地对着龙椅拱了拱手。 “父皇,叫儿臣来干嘛?天塌下来了?” 王珪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太子殿下!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轻慢!” 李承乾这才注意到这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他挠了挠头,问道:“哦,王中丞啊,您老今儿火气这么大?吃了几个炮仗?” “你!”王珪气得浑身发抖。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怒火,将王珪的弹劾内容复述了一遍,最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李承乾,王珪弹劾你的桩桩件件,你可认罪?”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看似还没睡醒的太子身上。 这是一场无可回避的政治风暴。 李承乾听完,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那响声,在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揉了揉眼睛,环视了一圈义愤填膺的言官和面露忧色的宰辅,最后,目光落在了王珪身上。 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第16章 本宫,就是想当个咸鱼啊! “认,怎么不认?”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的角落。 他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认了?太子殿下居然就这么干脆地认罪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准备好的一肚子辩护之词,全被这一句“认了”给堵了回去。这还怎么辩? 王珪等一众言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色。他们本以为会是一场激烈的辩论,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堪一击,直接缴械投降。 李世民的拳头在龙袍下死死攥紧,指节发白。他盯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他怕这个儿子,真的就此破罐子破摔。 “你……”李世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可知罪在何处?” “当然知道。”李承乾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那慵懒的姿态,与这庄严肃穆的朝堂格格不入。 他踱步到大殿中央,仿佛这里不是审判他的法庭,而是他家后花园。 “王中丞刚才说得对,说得太对了!”他非但没有反驳,反而对着王珪竖起了大拇指,一脸诚恳,“本宫……哦不,我,李承乾,就是不敬经典,就是沉溺商贾之术,就是喜欢跟工匠待在一起,就是不务正业!” 他这番“自白”,让王珪都有些发懵。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李承乾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响亮,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 “王中丞说,我应该日夜诵读经史,学习治国安邦的大道。敢问王中丞,哪一本经史,教过我如何用‘兴业债券’,在不加一文赋税的情况下,十日内为河北道灾民筹集百万两白银?” 王珪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经史里,只有“王者以民为本,轻徭薄赋”的道理,却没有这等闻所未闻的“金融之术”。 “哪一本经书,教过我设立‘官酿局’,搞什么‘皇家特许经营’,只卖一个名头,就为国库赚来二十三万两军资?” “又有哪一本史书,教过我兵不血刃,只派一个使者,带去盐、茶、铁锅,就能瓦解突厥联盟,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走一步,气势也随之攀升一分。 王珪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脸色由红转白。 “这些治国安邦的法子,书上都没有。既然书上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去读那些落了灰的竹简?难道指望孔夫子从书里跳出来,帮父皇退了颉利的大军吗?” “噗嗤……” 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虽然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殿内紧绷的气氛。 许多武将出身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他们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太子殿下这些“不务正业”的举动,实实在在地让国库充盈,让军队兵强马壮。这比念一万遍“子曰诗云”都管用! 李承乾话锋一转,看向龙椅上的李世民,脸上的嬉笑之色敛去,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父皇,儿臣今日,正是要向您,向满朝文武,坦白一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响彻寰宇。 “儿臣以为,自己德不配位,才不配位,性情更不配位!儿臣……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太极殿内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被炸得头晕目眩,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弹劾太子,本是朝争的手段。可谁都没想到,太子本人,竟借着这个机会,当众请辞! 自古以来,只有为了太子之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何曾有过,储君主动撂挑子不干的?! “你……你说什么?!”李世民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失声喝道。 “父皇,您没听错。”李承乾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王中丞他们说得对,我这个人,懒散成性,贪图享乐,毫无进取之心。您想啊,当皇帝得多累啊?天不亮就得起床,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还要跟一群大臣斗心眼,吃饭都吃不香,睡觉都睡不稳。这种苦差事,谁爱干谁干去,反正儿臣是不干的。” “儿臣做的这一切,又是搞债券,又是卖酒,又是办报纸……其实目的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无比向往的笑容。 “儿臣就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大唐打造成一个谁也不敢惹的,钱多得花不完的超级大帝国。这样一来,国库充盈,边境安稳,父皇您就可以高枕无忧,长命百岁,一直当皇帝当到老。而我呢,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您废掉太子之位,随便找个山清水秀,冬暖夏凉的封地,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咸鱼藩王。” “每日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身边美女如云,府里佳肴成山。这,才是我李承乾的终极理想!这,才是我为之奋斗的最高纲领!” “所以,”他对着王珪等人,深深一揖,“多谢各位大人今日的弹劾,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帮了我的大忙!等我将来去了封地,一定请各位大人去喝酒!喝最贵的‘皇家贡酒’!” 一番话说完,整个太极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王珪张着嘴,呆立当场,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种极其离谱的方式,给彻底颠覆了。 他想弹劾一个“失德”的太子,结果,对方直接承认自己“缺德”,并且把“缺德”当成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和政治理想,还反过来感谢他……这……这让他还怎么往下说? 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个巨大的,由金钱和功绩堆砌而成的,软绵绵的沼泽里,让他所有的力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玄龄和杜如晦,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了。太子殿下根本不是在乎什么储君之位,他的格局,他的思想,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他是在用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来实现他那“咸鱼藩王”的伟大梦想! 而李世民,他站在龙椅前,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殿下那个一脸“快废了我吧”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愤怒?有。这逆子,竟敢当众嫌弃他李家的江山! 荒唐?有。这天底下,竟有不想当皇帝的太子! 可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能废了李承乾吗? 不能! 废了一个能点石成金,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太子,然后呢?换谁上?换那个聪明但心胸狭隘的青雀?还是换那个仁孝却性子软弱的雉奴?他们能做到李承乾所做的万分之一吗? 废了他,就等于废了大唐的财源,废了北征的希望,废了《大唐时报》这个掌控舆论的利器! 这一刻,李世民悲哀地发现,他被自己的儿子,用他那惊世骇俗的功绩,给“绑架”了。 他不但不能废了他,还得把他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祈祷他多出几个“咸鱼”点子,好让大唐江山千秋万代。 世家门阀的致命一击,被李承乾用一种“自杀式”的防御,给化解得干干净净。甚至,他还顺便将了皇帝一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够了!”李世民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打断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指着王珪,怒道:“王珪!太子为国操劳,殚精竭虑,才有如今国库充盈,万民称颂之局面!你却在此捕风捉影,混淆视听,是何居心?!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王珪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知道,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李世民又看向李承乾,眼神复杂地能拧出水来,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至于太子……为君分忧,劳苦功高,赏……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一甩袖子。 “退朝!”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殿,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随着皇帝的离去,满朝文武,才像活过来一样,纷纷擦着额头的冷汗,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目光,看着那个始作俑者。 李承乾却满脸的失望和沮丧,他小声地嘟囔着,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搞什么啊……不应该是废黜东宫,发配岭南吗?怎么还赏钱了?” “这日子,还有没有盼头了?” “我真的……只想当个咸鱼啊!” 他垂头丧气地往宫外走,路过长孙无忌身边时,还不忘有气无力地补充了一句。 “舅舅,那个……父皇答应的奖金,您可得帮我盯着点儿。还有这次赏的黄金,换成现银,一成……不,三成是你的劳务费。咱们得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把我从这太子之位上,给‘赚’下去!” 长孙无忌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看着自己外甥那悲痛欲绝的背影,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自己现在干的,到底是在辅佐太子,巩固国本呢?还是在帮着太子,挖李唐王朝的墙角? 第17章 后遗症与“奖金”的诱惑 太极宫后殿,李世民屏退了所有内侍,一个人在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朝堂上的那场闹剧,如同一根鱼刺,死死地卡在他的喉咙里。 愤怒?自然是有的。那逆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他李家的江山说成是“苦差事”,把当皇帝贬得一文不值。这要是传出去,他李世民的脸面何存?皇家的威严何在? 可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想起了当初渭水之畔,自己亲冒矢石,用尽智谋与勇气,才换来的城下之盟。他想起了登基之初,国库空虚,天灾人祸,他夜不能寐,夙兴夜寐,才勉强稳住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他这一生,都在为了这个位子,为了这个国家,拼尽所有。 可他这个儿子,这个他曾经最不看好的嫡长子,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反驳的方式,告诉他:你那套过时了。 什么叫“把大唐打造成一个谁也不敢惹的,钱多得花不完的超级大帝国”? 什么叫“每日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这些话,粗鄙,狂妄,毫无为人君父的觉悟。但偏偏,他又该死地觉得……有点道理。 国家强大了,他这个皇帝自然就轻松了。这不就是他一直追求的“垂拱而治”的最高境界吗?只是从他儿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成了一种“为了偷懒而奋斗”的咸鱼哲学? 他不能废了李承乾。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摁不下去了。废了他,就等于亲手掐断了“兴业债券”这条财路,砸了“皇家贡酒”这棵摇钱树,关了《大唐时报》这张朝廷的嘴。 李世民痛苦地发现,自己被儿子用一桩桩泼天大功给绑架了。他非但不能动他,还得哄着他,供着他,生怕他哪天真撂挑子不干了。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门外,王德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让她进来。”李世民疲惫地摆了摆手,在御座上坐下。 长孙皇后款款而入,她手中端着一碗安神的莲子羹,眼中的关切一如既往。 “二郎,还在为今日朝堂之事烦心?”她将羹汤轻轻放在案上,柔声问道。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位与他共历风雨的女人,心中的烦躁稍稍平复了些。他苦笑一声:“观音婢,你说,我是不是养出了一个孽障?” 长孙皇后掩嘴轻笑,那笑容如春风拂柳:“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倒觉得,承乾今日之举,虽惊世骇俗,却是一招绝妙的阳谋。他这是在告诉那些世家,也是在告诉陛下您,他手握利器,却无心权位。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储君吗?” “无心权位?”李世民的嘴角抽了抽,“他那是嫌当皇帝太累,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咸鱼藩王!” “那不也挺好?”长孙皇后眨了眨眼,带着一丝俏皮,“若大唐真能在承乾手中变得国富民强,四海咸服,陛下您乐得清闲,承乾也能得偿所愿,岂非两全其美?” 李世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就是觉得憋屈!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么就成了儿子追求咸鱼人生的垫脚石了? “对了,”长孙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辅机刚才托人给臣妾带话,说是太子赏他的那三成‘劳务费’,他不敢收,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噗——”李世民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他想起了长孙无忌在朝会结束后,那副悲喜交加,左右为难的表情。这个自己的大舅哥,大唐的宰辅,如今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太子手下的“业务员”,为了“提成”和“奖金”而纠结。 这叫什么事啊! “让他收!”李世民没好气地说道,“不收,那逆子指不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说咱们君臣合伙欺负他老实人!告诉辅机,这钱他不仅要收,还得大大方方地收!就当是……朝廷发的奖金!” 他心里暗暗发狠:好你个李承乾,你不是喜欢用钱开道吗?朕就陪你玩玩!朕倒要看看,你这点“咸鱼智慧”,到底能把大唐折腾成什么样! …… 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正以一种生无可恋的姿势,瘫在自己改良过的新款躺椅上。 失败了,又一次惨败。 他精心策划了一场“自爆”,不但没能如愿以偿地被废黜,反而还被赏了千两黄金。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想尽办法考零分,结果每次都被老师强行改成一百分的学渣,那种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殿下,赵国公求见。”一名小太监在门口通报。 “不见!”李承乾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就说我被今天朝堂上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正在反思自己的功绩为何如此卓著,没空。” 话音刚落,长孙无忌已经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和一丝商人的精明。 “殿下,老臣可是来给您送钱的,您就这么把财神爷往外推啊?”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懒得起来:“舅舅,您就直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在他看来,所有让他不能安稳躺平的消息,都是坏消息。 长孙无忌搓了搓手,脸上微微一红,但还是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殿下,那个……陛下赏您的千两黄金,已经入库了。按照您说的,三成……三百两黄金,是不是……” 看着自己位高权重的国舅,此刻像个等着分红的小掌柜一样,眼神里闪烁着对金钱的渴望,李承乾的心更累了。 这都什么猪队友啊! 我是让你们帮我败家,把我搞下台!不是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发家致富啊! “拿去拿去,都是你的。”李承乾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打发一只苍蝇,“舅舅,你得明白我们的核心目标。我们搞这么多事,最终目的是什么?” “为国分忧,充盈国库,震慑宵小,壮大皇权!”长孙无忌想也不想,就说出了一套标准答案,说得自己都热血沸腾。 “错!”李承乾恨铁不成钢地坐直了身子,“我们的核心目标,是让我,李承乾,成功退休!是让我去当一个逍遥快活的藩王!” 他指着长孙无忌,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现在满脑子都是‘奖金’‘提成’,你已经忘了我们的初心了!你被金钱腐蚀了!你堕落了!” 长孙无忌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他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辅佐太子”的轨道,滑向了“跟着太子赚钱”的深渊,并且……乐在其中。 “那……殿下,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败家’?”长孙无忌虚心求教,只是“败家”两个字,他说得有些心虚。 李承乾重新躺下,叹了口气:“心累,让我歇会儿。你先把那三百两黄金换成银子,然后……去,给我网罗全天下的美女,奇珍异兽,再找最好的工匠,给我建一座比大明宫还奢华的别院!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太子,有多么的骄奢淫逸,荒唐无度!” 他心想,这总该是铁板钉钉的罪名了吧?贪财好色,大兴土木,这可是昏君的标配! 长孙无忌的眼睛,却瞬间亮了。 网罗美女?奇珍异兽?修建别院? 这……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采买要钱吧?运输要钱吧?工程要承包吧?这里里外外,能刮下多少油水?哦不,是能创造多少“利润”? “殿下深谋远虑!”长孙无忌一脸敬佩地拱手,“老臣这就去办!保证办得风风光光,让全长安都知道殿下的‘威名’!” 他兴冲冲地走了,脚步轻快,仿佛看到无数的金银在向他招手。 李承乾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他这个舅舅,在听到他要“自甘堕落”的时候,表现得比他本人还兴奋? 算了,管他呢。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他惬意地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御史们指着鼻子痛骂,然后被父皇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去封地的美好未来。 然而,他还没惬意多久,一名东宫属官就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承乾眼皮都懒得抬:“说吧,是不是《大唐时报》又大卖了?还是兴业债券又涨停了?” “不……不是……”那名属官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工部那边,出事了!咱们的活字印刷术,停了!” “停了?”李承乾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啊!”属官急得快哭了,“今天一早,负责雕刻活字的十几名核心工匠,集体告病辞行了!主管此事的工部侍郎派人去问,家家都说人已经回乡探亲,归期不定!还有……还有长安城里几家最大的纸坊,都说存纸告罄,不再向‘时报署’供纸了!” 李承乾愣住了,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名属官看着太子殿下呆滞的表情,以为他被这个噩耗打击到了,心中更是惶恐。这《大唐时报》,可是太子殿下亲手缔造的舆论利器,是朝廷的喉舌,这要是停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要开口安慰,却见李承乾的嘴角,正在一点,一点地,疯狂上扬。 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发自内心的狂喜。 来了!终于来了! 神助攻啊! 他正愁自己找不到败家的理由,这群可爱的世家门阀,就主动把枕头送上来了! 项目失败,这可是非战之罪!总不能怪到他这个总设计师头上了吧?最多也就是一个“用人不明,监管不力”的罪过。 但这个项目可是父皇钦点的,出了事,父皇也得担一部分责任。 这么一来,他这个太子的能力,不就受到质疑了吗?威信,不就下降了吗? 离他被废的日子,又近了一大步! “哈哈……哈哈哈哈!” 李承乾终于没忍住,在躺椅上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好啊!真是天助我也!” 那名属官站在原地,彻底懵了。 殿下……这是被气疯了? 第18章 咸鱼的智慧:你有绝招,我有损招 甘露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下面站着房玄龄、杜如晦和刚刚从“时报署”赶回来的长孙无忌,三人的表情同样严峻。 “好一个五姓七望!好一个世家门阀!”李世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明着斗不过,就开始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抽釜底薪,断根刨地,真是好算计!” 房玄龄满面愁容:“陛下,此事棘手。那些工匠,皆是‘自愿’辞行;那些纸商,也只是‘恰好’无货。他们做得滴水不漏,我们抓不到任何把柄。若是强行征召,反倒会落下一个‘与民争利,强取豪夺’的口实,正中他们下怀。” 杜如晦补充道:“《大唐时报》如今每日发行近万份,已是长安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一旦停刊,不仅朝廷的声望会受损,之前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民心向背之势,恐怕也会功亏一篑。更重要的是,这会向天下人释放一个信号:朝廷,斗不过世家。” 这是赤裸裸的经济战,是世家门阀利用自己数百年来积攒的行业垄断地位,对新生皇权发起的精准打击。 他们不动刀兵,不逞口舌,却招招致命。 “辅机,”李世民转向自己的大舅哥,“承乾那边,有什么反应?” 一提到李承乾,长孙无忌的表情就变得极其古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回陛下,臣……臣刚从东宫过来。殿下他……他……” “他怎么了?是不是急得跳脚,还是已经想出对策了?”李世民追问道,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 长孙无忌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艰难道:“殿下他……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哼着小曲,还让人给他温了一壶‘皇家贡酒’……看起来,心情……甚是愉悦。” “什么?!”李世民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情喝酒?!走!都跟朕去东宫!朕今日非要看看,他这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不是浆糊!” 一行人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冲向东宫。 当他们风风火火地闯进丽正殿的院子时,果然看到了让他们血压飙升的一幕。 李承乾半躺在躺椅上,脚边的小几上,不仅有酒,还有一碟刚洗好的葡萄。他正捏着一颗葡萄,对着太阳端详,嘴里还念念有词:“嗯,不错,这紫色,晶莹剔透,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和即将被我吃掉的宿命感……” 压根没把闯进来的皇帝和三位宰辅放在眼里。 “李!承!乾!”李世民几乎是吼出了这三个字。 李承乾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到来势汹汹的众人,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呀,父皇,三位大人,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来得正好,尝尝今年的新酒,味道醇厚,不上头。” 杜如晦是个急脾气,实在看不下去了,抢上前一步:“殿下!《大唐时报》都要断炊了!您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断了就断了呗,多大点事。”李承乾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报纸印不出来,这都是不可抗力。正好,我也省心了。父皇,您看,这事儿真不赖我。不是我不想干,是敌人太狡猾,客观条件不允许啊。要不,您就顺水推舟,把‘时报署’给撤了,再给我记个‘办事不力’的过,罚我闭门思过半年?” 他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副“快来处罚我”的表情,差点把李世民气得当场驾崩。 “你……你这个逆子!”李世民指着他,手都在发抖,“朕的舆论阵地,朕的喉舌,你说撤就撤?!” “唉。”李承乾发出一声长长的,饱含了对众人“孺子不可教也”的叹息。他慢悠悠地坐起来,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扫了众人一圈。 “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思维僵化,不懂得什么叫‘降维打击’。”他拿起旁边一张粗糙发黄的草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你们觉得,没了那些高级工匠,没了那些上好的宣纸,我们就印不了报纸了?” 房玄龄皱眉:“殿下,这草纸质地粗劣,墨迹易散,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用此纸印报,岂不令朝廷颜面扫地?” “颜面?颜面值几个钱?”李承乾嗤之以鼻,“老房啊,你得搞清楚我们的用户定位。我们办报纸,是给谁看的?是给那些酸儒看的吗?不!是给全长安的百姓,是给那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看的!他们关心的是纸好不好看吗?不!他们关心的是今天债券又涨了多少钱,是《霍去病传》里主角有没有开挂,是皇帝陛下又有什么新八卦!” 他把草纸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内容为王!只要我们的内容够劲爆,够吸引人,就算把字刻在墙上,他们都会趴上去看!世家控制了高端宣纸,那就让他们自己抱着当柴烧去!我们用草纸,用竹纸,用一切能找到的便宜玩意儿!成本下来了,报纸还能卖得更便宜!一份只卖两文钱!让世家那些所谓的‘阳春白雪’,被我们的‘下里巴人’彻底淹没!” 一番话,说得房玄龄等人目瞪口呆。 他们还在纠结于“体面”,而太子殿下,已经直接掀了桌子,打算用最简单粗暴,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去抢占底层市场。 长孙无忌的眼睛里,已经开始闪烁着算计的精光。用草纸,成本能降七成!这意味着……利润空间更大了! “那……那工匠怎么办?”杜如晦还是有些疑虑,“活字雕版,非精工巧匠不能为之。” “谁说的?”李承乾撇了撇嘴,扔掉手里的葡萄皮,“天底下手最巧,心思最活,胆子最大,还最不怕坐牢的是哪种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李承乾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长安大牢里,那些伪造官印的,做假地契的,还有刻假钱模子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本宫提出来!” “什么?!”这一次,连李世民都惊得跳了起来,“用……用囚犯?!” “这叫‘人力资源再利用’,也叫‘罪犯劳动改造’。”李承乾一脸的理所当然,“他们有技术,有经验,而且保证听话。告诉他们,干得好,雕一千个字,减刑一个月。雕得又快又好,直接赦免出狱,还能在‘时报署’领一份正经薪水。父皇您想,这帮人连朝廷的龙纹玉玺都敢仿,小小的活字,对他们来说不是手到擒来?我们这叫……这叫‘官方认证,持证上岗’!” “这……这成何体统!”房玄龄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震碎了,“让一群伪造犯,去印刷朝廷的邸报……这要是传出去,朝廷的公信力何在?” “公信力是靠做出来的,不是靠说出来的。”李承乾淡淡地说道,“只要报纸上的消息是真的,利民政策是真的,那它就是有公信力的。至于印报纸的是谁……谁在乎?百姓只关心报纸上的内容,就像他们只关心鸡蛋好不好吃,从不关心下蛋的母鸡昨天有没有打鸣。” 大殿里,一片死寂。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位大唐的最高决策者,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够用了。 用最烂的纸,雇最“野”的人,去办一份最权威的报纸。 这思路,清奇,刁钻,离经叛道,但仔细一想,竟然……他娘的无懈可击! 世家门阀以为自己掐住了咽喉,没想到人家直接在身上开了个新嘴巴。你断我的粮草,我就地吃土,而且吃得比你还香! 这已经不是计谋了,这纯粹是流氓打法!可偏偏,对付世家这种自诩清高的“体面人”,这种流氓打法,效果最好! 李世民看着自己儿子那副“我随便说了几个损招你们怎么就当真了”的表情,心中那股憋屈的怒火,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化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辅机,你亲自去大理寺和刑部提人!玄龄,你负责联络纸张,越便宜越好!朕倒要看看,这些‘改过自新’的巧手,能给朕印出个什么花来!” 任务分派下去,李世民看着重新躺下,满脸都写着“计划又失败了”的沮丧的儿子,终究是没忍住,走过去问道:“承乾,你就……真的这么不想当太子?” 李承乾用一种悲愤的眼神看着他,控诉道:“父皇!我本来马上就要成功了!项目停摆,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引咎辞职了!都是你们,非要逼我!非要逼我想办法!我为了安安稳稳地当个废人,我容易吗我!” 说完,他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自己的亲爹,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世民站在原地,石化了。 第19章 伪匠的反击与麻将的诞生 长安西市的一角,新成立的“大唐皇家草纸行”门口,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一种质地微黄,略显粗糙,但价格仅为上等宣纸一成的“惠民纸”,在短短三日内,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长安的低端市场。 不光是“时报署”在用,就连那些需要大量用纸的学堂、商铺,甚至是普通百姓,都开始抢购这种纸。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书写记录,便宜才是硬道理。 而那些囤积了大量高价宣纸,准备看朝廷笑话的纸商们,此刻正坐在自己堆积如山的库房里,欲哭无泪。他们手中的“阳春白雪”,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昂贵废品。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的深处,也正在上演着一出奇景。 往日里阴森压抑的监牢,此刻却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雕刻声不绝于耳。一群蓬头垢面,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囚犯,正围着几张桌子,埋头苦干。 他们面前摆着的,是上好的枣木块和精钢刻刀。他们雕刻的,正是《大唐时报》所需要的活字。 一个被称为“鬼手张”的囚犯,曾因伪造传国玉玺的仿品,像得能骗过半个朝廷的官员而锒铛入狱,本以为这辈子就要烂在牢里。可现在,他成了这里的技术总监。 只见他捏着刻刀,手腕翻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笔锋遒劲,神韵十足的“唐”字便已成型。旁边负责验收的工部官员看得啧啧称奇,这手艺,比起宫里那些供奉的宗师级工匠,也是不遑多让! “张三,这个‘安’字,最后一捺的笔锋,再飘逸一点,要有太宗皇帝御笔的万分之一神韵!”一名来自弘文馆的老学究,正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指点江山。 “好嘞,博士您瞧好吧!”“鬼手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不在乎什么神韵,他只知道,再雕八百个字,他就能减刑一年,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减刑的诱惑,更是胜过万两黄金。 这群曾经让朝廷头疼不已的伪匠、蟊贼,如今在大唐官方的“招安”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工作热情和创造力。他们不仅效率奇高,甚至还在枯燥的工作中,玩出了花。 几日后,新版《大唐时报》横空出世。 报纸用的是廉价的“惠民纸”,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还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但长安的百姓们丝毫不在意,他们第一时间翻到自己最喜欢的版块。 “快看快看!《霍去病传》更新了!写到封狼居胥了!过瘾!太他娘的过瘾了!”一名识字的壮汉在街头高声朗读,周围围了一圈听得如痴如醉的百姓。 “咦?你们看这‘四海奇闻’版块的插图……”一个眼尖的书生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只见报纸上,一篇介绍“西域舞女”的文章旁,配了一副木刻插画。画上的舞女,身姿婀娜,眉眼含春,衣衫的褶皱和飘带的动感,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只是……那舞女的眼神,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勾魂夺魄的妩媚,比正经人家的画,要“活”太多了。 “咳咳!画得不错,颇有神韵!”书生红着脸,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而在另一边,太极殿内,房玄龄正拿着一份刚刚印刷出来的朝廷政令,脸色铁青地找到李世民。 “陛下,您看!” 李世民接过一看,是一份关于“规范市场度量衡”的布告,内容没问题,可……布告最下方,那个代表皇权,本该庄严肃穆的“敕”字,最下面的一点,被巧妙地刻成了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元宝形状。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查!给朕查!是哪个混蛋干的!”李世民勃然大怒。 很快,结果就查出来了。插画的作者,是原先西市里画“春宫图”的翘楚,因为生意太好,动静太大被抓的。而那个在“敕”字上动手脚的,正是“鬼手张”,他说他只是想“给政令添点财气,寓意我大唐财源广进”,并无他意。 李世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他发现,自己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这群被“招安”的伪匠,就像一群精力旺盛的哈士奇,你让他们拉雪橇,他们能把雪橇给你拉散架了,顺便还在雪地里刨几个坑。 管,没法管得太死,毕竟还要靠他们干活。不管,天知道他们下次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玄龄,你多派些人手,严加审核!所有版样,必须经过三人交叉核对才能付印!”李世民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房玄龄领命而去,心中叫苦不迭。他堂堂大唐宰相,如今快成了一个校对科的科长了。 …… 清河崔氏的府邸内,气氛死寂。 崔氏家主将一份油墨味和草腥味混杂的《大唐时报》狠狠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流氓!无赖!那个李承乾,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市井无赖!” 太原王氏的王景,也是面如死灰。他们精心策划的经济封锁,不仅没有伤到朝廷分毫,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囤积的宣纸血本无归,合作的工匠被釜底抽薪,而他们世家的“体面”,更是在这廉价的草纸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他这是在刨我们的根啊!”一名博陵崔氏的族老,声音嘶哑,“千百年来,知识和舆论,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可现在,一份两文钱的报纸,就让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在这场他们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战争中,对方根本没按常理出牌,直接用一种他们最瞧不起,也最无法应对的方式,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 …… 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的心情,比清河崔氏的家主还要郁闷。 他又一次失败了。 他本以为,用囚犯,印草纸,这种荒唐透顶的举动,足以让御史台那帮老顽固们集体高潮,弹劾的奏章能把他淹死。 可结果呢? 御史台一片寂静。王珪自从上次被他当庭“感谢”之后,就申请了病退,至今没上朝。其余的言官,似乎也学乖了,面对这种“只要能成事,不问手段”的太子,他们发现所有的礼法道义,都成了笑话,根本无从下口。 而民间,百姓们更是交口称赞。 “太子殿下真是圣明啊!连囚犯都能人尽其用,变废为宝!” “这‘惠民纸’好啊,以后我家娃儿练字,可算是不心疼了!” 他非但没捞到半点罪名,反而又刷了一波“圣明”的声望。 李承乾瘫在躺椅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 “我真的……只想当个咸鱼啊!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正在自怨自艾,长孙无忌又一次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大喜事!” 李承乾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舅舅,又有哪个不长眼的邻国被我的王霸之气吓得纳头便拜了?还是哪个地方又因为我的某个点子粮食大丰收了?您直说,让我死个明白。” “都不是!”长孙无忌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殿下您看!” 那是一套用上好的和田玉精心打磨而成的小方块,每一个方块上,都用金粉刻着精美的图案,有“筒、条、万”,还有“东、南、西、北、中、发、白”等字样。 “这是何物?”李承乾一愣。 “此物名为‘麻将’!”长孙无忌眉飞色舞地介绍道,“就是按照您上次说的,要搞些‘奇技淫巧’来‘腐化’您,臣找人琢磨出来的!用一百四十四块玉牌,四人一桌,玩法千变万化,其乐无穷!臣在府上试了几次,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李承乾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来了,上次为了表现自己的“骄奢淫逸”,他随口提了一句,要搞点新奇的娱乐玩意儿,还画了几个草图。 没想到,他这个执行力爆表的舅舅,竟然真的给搞出来了!而且看这材质,看这做工,明显是奔着奢侈品去的! “殿下,您是没看到啊!”长孙无忌越说越兴奋,“如今,这‘皇家玉制麻将’,已经在长安的勋贵圈子里传开了!一套售价三百贯!还供不应求!大家都说,这玩意儿比投壶雅射好玩多了!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售卖此物的‘皇家娱乐公司’,悄悄地挂在了……臣的赵国公府名下。” 长孙无忌说着,悄悄递过来一本账册,脸上带着“你懂的”的笑容:“殿下,这是头一个月的‘分红’。您放心,账目清晰,绝对是咱们的‘败家’……哦不,‘私房’钱,跟国库半点关系没有!” 李承乾看着账册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再看看自己舅舅那张“我们又发了”的兴奋嘴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绝望地发现,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在他这条“咸鱼”之路上,跑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想败家,结果手下人比他还精明,把“败家”搞成了“产业”。 他想犯错,结果每一次犯错,都被解读为“不拘一格的圣明”。 他想躺平,结果他随便翻个身,都能压出个金矿来。 这条通往咸鱼藩王的退休之路,怎么……越来越长了? 第20章 雅士的烦恼与赌徒的诞生 长安城,最近有了点不一样。 往日里,勋贵府邸间的拜帖,送的是奇珍,谈的是风月,比的是谁家的园林更雅致,谁豢养的歌姬更动人。可如今,最时髦的问候,变成了一句:“三缺一,来吗?” 麻将,这个由太子殿下“奇思妙想”,由赵国公“殚精竭虑”搞出来的“奇技淫巧”,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彻底颠覆了长安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态。 起初,老派的世家大族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赌具,有辱斯文。可当他们发现,平日里政见不合、恨不得在朝堂上打出脑浆子的同僚,竟然在一方小小的四方桌上,为了一个“和牌”而拍手言欢、称兄道弟时,心态便起了微妙的变化。 兵部尚书李靖府上。 “碰!三条!”李靖沉声一喝,将两张玉牌推入牌池,气势如千军万马。 他对面的,是中书令温彦博,他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打出一张“西风”,口中念念有词:“兵者,诡道也。李尚书,你这牌风,杀气太重,不可取,不可取。” 左侧的户部尚书戴胄,正紧张地计算着自己手中的牌,闻言头也不抬地反驳:“温大人此言差矣!兵者,国之大事,当断则断!我看李尚书这叫果决!不像某些人,一张牌能想半个时辰,国库的银子都要被你想霉了!” 右侧的秦琼,闷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摸牌,理牌,他面前的牌码得整整齐齐,宛如一队待发的玄甲军。 这四个人,在朝堂上,分属不同派系,平日里除了公事,几乎没什么私交。可现在,他们围坐一桌,时而为一张牌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为一次精妙的算计而同声赞叹,气氛竟是异常和谐。 这诡异的一幕,正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上演。 原本是宿敌的两个国公,因为一场“血战到底”的牌局,一笑泯恩仇。原本互看不顺眼的两个派系,因为共同的牌搭子,关系迅速升温。 他们很快发现,这小小的麻将桌,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的官场。有人喜欢做大牌,赌性十足;有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有人善于察言观色,推测人心;有人则纯粹是手气好,胡搅蛮缠也能赢。牌品如人品,一场牌打下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基本就摸透了七八分。 这比在酒宴上说半天废话,效率高多了! 于是,麻将的风潮,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连后宫之中,都隐隐有了传闻。据说,几位平日里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的妃嫔,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凑在一起打“卫生麻将”,输赢只罚唱支曲儿,宫里的气氛都祥和了不少。 李世民得知这一切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坐在甘露殿里,听着王德的汇报,表情极其复杂。 “陛下的意思是……如今朝臣们下朝之后,不议论国事,不结党营私,全都跑去打麻将了?” 王德低着头,强忍着笑意:“回陛下,正是。而且……据说,因为经常坐在一起切磋牌技,房相和杜相,最近连吵架的次数都少了很多。他们说,有什么分歧,牌桌上解决,谁赢了谁有理。” “……” 李世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本以为,这麻将是那逆子搞出来败坏自己名声的又一昏招,是骄奢淫逸的象征。可现在看来,这玩意儿非但没败坏名声,反而……他娘的促进了朝廷内部的和谐稳定?消弭了派系纷争? 这是什么道理?朕苦口婆心,用尽帝王心术都难以调和的矛盾,竟然被一堆小玉牌给解决了? 他感到一阵荒谬,以及更深层次的无力。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预测,那个逆子的任何一个举动,最终会导向一个多么离奇的结果。 而此刻,事件的始作俑者李承乾,正处于出离的愤怒之中。 “舅舅!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丽正殿里,李承乾指着一份账册,手都在抖。 账册上,是“皇家娱乐公司”第一个月的流水和利润。那数字,红得刺眼,足以武装一支千人规模的军队。 长孙无忌一脸无辜,甚至还有点小骄傲:“殿下,这不都是按您的意思办的吗?‘奇技淫逸’,咱们做到了。‘腐化堕落’,您看,现在满朝文武,谁不得了您的好?就连陛下,前儿还托皇后娘娘问,有没有小一点,方便携带的‘旅行款’。” “我让你腐化我!不是让你腐化整个朝廷!”李承乾气得来回踱步,“你看看现在,我非但没落一个‘玩物丧志’的罪名,反而还成了‘和谐朝堂第一人’?这像话吗?魏征那个老喷子呢?他怎么不来喷我?他人呢?” “魏公啊,”长孙无忌搓了搓手,“他老人家最近也迷上了麻将,正研究怎么把《孙子兵法》的精髓融入到牌局里去。前日还托人来问,能不能出一套刻着兵法字样的特别版。” 李承乾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完了,这届队友,全都叛变了。 他颓然地坐倒在躺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骄奢淫逸”的人设,必须给我立住了!常规的娱乐不行,那就上猛料!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坐直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对长孙无忌说道:“舅舅,我觉得,咱们的麻将,还缺点东西。” “哦?殿下请讲!”长孙无忌立刻来了精神,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准备记录新的商业点子。 “缺了……彩头!”李承乾一字一顿,脸上露出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光打牌,没意思!得有输赢!得有赌注!我要你,立刻,马上,以东宫的名义,在长安城里,开办一场‘大唐第一届雀神争霸赛’!” “雀……雀神?”长孙无忌愣住了。 “对!就是麻将之神!”李承乾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万民唾骂的美好未来,“不设门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会打,都能参加!海选,初赛,复赛,决赛!至于赌注嘛……就用咱们的‘兴业债券’!” “用债券当赌注?!”长孙无忌大惊失色。 这可跟小打小闹不一样了!这叫聚众豪赌!是国法明令禁止的!而且还以东宫的名义,这要是传出去,太子殿下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然而,他看到的,是李承乾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没错!”李承乾斩钉截铁,“不仅如此,决赛的冠军,本太子亲自接见,赏黄金百两,并授予‘大唐雀神’金匾一块!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太子,不光自己玩物丧志,还公然鼓励天下人聚众赌博!这下,我看谁还敢说我圣明!” 这……这简直是自杀式的败家行为! 长孙无忌的心在滴血。兴业债券,那是会下金蛋的鹅啊!拿去当赌注,这…… 但是,看着太子殿下那副“你不干我自己干”的决绝表情,他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聚众赌博,罪名很大。但是……如果把场地设在赵国公府名下的产业里呢?如果把“赌注”换个说法,叫“参赛保证金”呢?如果把“奖金”,说成是朝廷对“活跃金融市场”的特殊奖励呢? 他脑中瞬间冒出了无数个规避风险,顺便还能大捞一笔的骚操作。 “殿下……高见!”长孙无忌的表情由惊恐转为敬佩,最后定格在一种商人的精明上,“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咱们得好好筹划,把……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把……呃……教育意义做到最大!” 李承乾狐疑地看着他:“舅舅,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殿下放心!”长孙无忌拍着胸脯保证,“臣一定把这次大赛,办成一场让您‘声名狼藉’的盛会!” 他兴冲冲地走了,脚步轻快,仿佛看到的不是太子的堕落,而是又一座金山。 李承乾躺回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公开设赌,煽动民间赌博之风。这罪名,总够分量了吧?这下,父皇总该忍无可忍了吧?御史台那帮人,总该有点反应了吧?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魏征的咆哮,看到了父皇那张铁青的脸。 美好的退休生活,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长安城的另一座府邸——魏王府内,他的四弟,素有才名,也素有野心的魏王李泰,正将一本《大唐时报》摔在地上。 “粗鄙!庸俗!不堪入目!”李泰面色冰冷。 他手下的门客文士们,个个噤若寒蝉。 “一个麻将,就把长安城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还要设赌局,选‘雀神’?简直是荒唐!”李泰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嫉妒。 曾几何时,他才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因为他聪敏好学,博览群书,身边聚集了全天下最有才学的文士,编纂《括地志》,是何等的荣耀。 可现在,他所有的风雅和才华,似乎都抵不过他那个大哥层出不穷的“歪门邪道”。一个报纸,就抢走了舆论。一个麻将,就收买了人心。 他辛辛苦苦建立的文化高地,正在被对方用一种他最鄙夷的方式,釜底抽薪。 “王爷,太子此举,确有不妥。但这麻将,上至公卿,下至百姓,都颇为喜爱。若是强行攻讦,怕是会引来反感。”一名门客小心翼翼地劝道。 “本王自然知道!”李泰冷哼一声,“孤不会像他一样,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他不是喜欢俗吗?孤就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高雅!什么才是皇子应有的风范!”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堂文士,声音铿锵有力。 “传本王之令,三日后,于曲江池畔,举办‘曲江文会’!遍邀朝中大儒、文坛宿将!我等要以诗会友,以文载道!本王要让父皇,让全天下人都看一看,我大唐的文脉,究竟在谁的手中!” 他要用一场最风雅,最正统的文化盛事,去碾压他大哥那场最粗鄙,最恶俗的赌徒狂欢。 一场“雅”与“俗”的战争,即将打响。 第21章 曲江流觞与市井评书 曲江池畔,春和景明,风光正好。 新修的亭台楼阁,在碧波绿柳间若隐隐现。今日的曲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却又是一种格外雅致的热闹。数不清的马车停在远处,从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当世闻名的大儒、才子、或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 魏王李泰,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头戴玉冠,丰神俊朗,站在主亭之中,接受着众人的赞誉,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他成功了。 他所发起的“曲江文会”,得到了整个大唐文化圈最热烈的响应。孔颖达、虞世南这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泰山北斗,今日都亲身赴会。这不仅仅是给他李泰面子,更是这群文人雅士,对太子李承乾那股“市井歪风”的一次集体反击。 他们要用诗词歌赋,用礼乐文章,来捍卫“雅”的尊严。 “魏王殿下此举,实乃文坛盛事,功在千秋啊!”一名老学究抚着长须,满脸感慨,“如今长安风气浮躁,人人沉迷于那‘筑长城’的靡靡之戏,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唯有魏王殿下,尚能坚守正道,实乃我大唐之幸!” “正是!太子殿下胡闹,魏王殿下拨乱反正!他日史书工笔,必有公论!” 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李泰听得心花怒放。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被特意“邀请”来的角落。 他的大哥,太子李承乾,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面前的案几上,没有笔墨纸砚,只放着一盘葡萄。他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仿佛这场文坛盛会,跟他没半点关系。 李泰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就是要让李承乾来,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是如何被真正的“精英阶层”所孤立,所鄙夷的。 酒过三巡,文会进入高潮。众人效仿古人,玩起了“曲江流觞”。一只酒杯,顺着清澈的溪水缓缓漂流,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即兴赋诗一首,作不出来,便要罚酒三杯。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一位年轻才子,望着满园春色,触景生情,吟哦出一句佳句,引来满堂喝彩。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另一位官员,看着远处的仕女,眼神迷离,也作出惊艳的诗行。 佳作频出,才情飞扬。李泰作为主人,自然也要露上一手。他望着浩渺的江水,意气风发,高声吟道:“探玄珠于赤水,搜琳琅于崑岑。献河图而必拜,捧瑶琴而屡弹!” 此诗一出,引来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好一个‘探玄珠于赤水’!魏王殿下之志,高远宏大,我等不及也!”孔颖达抚掌大赞。 李泰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他端起酒杯,目光似无意地扫向李承乾的方向,朗声道:“今日盛会,太子皇兄在此,何不也为我等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角落。 来了!终于来了! 李承乾心中一阵狂喜。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当众出丑,丢人现眼,这可是败坏名声的绝佳机会!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葡萄汁,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双双或期待,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眼睛,清了清嗓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始憋诗的时候,他却一脸诚恳地摊了摊手。 “这个……作诗啊,太费脑子。伤神,伤身,还容易掉头发。”他摸了摸自己茂密的头发,煞有介事地说,“本宫觉得,人生在世,吃好喝好,比什么都重要。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多吃两颗葡萄。大家说,对不对?”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呆立当场。 他们设想过李承乾可能会作出一首平庸的歪诗,或者干脆推脱不作。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来回应这场风雅的盛会。 这已经不是不学无术了,这简直是在公然向“风雅”二字宣战!他用最直白,最粗俗的语言,表达了他对这一切的不屑。 李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坨烂泥上!对方不仅不接招,还反手糊了他一脸泥。 “荒唐!荒唐至极!”一名老臣气得浑身发抖,“身为太子,储君之尊,竟能说出此等鄙俗之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 咒骂声,呵斥声,此起彼伏。 李承乾听着这些声音,感觉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美妙的仙乐。对!就是这样!骂吧!骂得再大声一点!最好现在就冲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他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各位大人说得都对。本宫就是这么个俗人,上不了台面。所以啊,这等高雅的场合,我就不继续待着,给大家添堵了。你们玩,你们继续玩。” 说完,他竟真的在一众文人雅士的怒目而视中,旁若无人地抓起那盘没吃完的葡萄,溜溜达达地走了。 只留下一个潇洒(在别人看来是猥琐)的背影,和一群风中凌乱的才子大儒。 李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气得一拳砸在案几上,玉制的酒杯应声而碎。 他赢了吗?他好像赢了。李承乾当众出丑,名声扫地,被整个文人阶层所唾弃。 可他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对方按在地上,用一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羞辱了一遍。 …… 李承乾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地离开了曲江。 他觉得,经过今天这么一闹,自己“不学无术的草包太子”形象,算是彻底坐实了。这可比什么聚众赌博的罪名,来得更诛心,更让父皇和那帮老臣们失望。 他已经能想象到,弹劾自己的奏章,很快就会堆满父皇的案头。 然而,他才刚回到东宫,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长孙无忌正焦急地在殿外踱步,一看到他,就跟看到救星一样冲了上来。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出事了!”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警惕地看着自己的舅舅:“说!是不是‘雀神争霸赛’的报名人数太多,把长安城的交通都给搞瘫痪了?” “那都是小事!”长孙无忌抹了一把汗,压低了声音,“是咱们的‘评书’,出事了!” “评书?”李承乾一愣。 他想起来了。为了给“雀神争霸赛”造势,也为了彻底贯彻自己的“低俗”路线,他让长孙无忌,从《大唐时报》那些连载的通俗故事里,挑了几个最受欢迎的,找了些口才好的市井之人,在西市的茶楼酒肆里,搞起了“评书”表演。 说的,无非就是《霍去病传》的英雄事迹,《四海奇闻》里的神鬼志怪,还有些家长里短的民间笑话。这不就是想恶心一下李泰那帮附庸风雅的文人嘛?能出什么事? “魏王殿下那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咱们在搞评书,说我们用先贤名将的故事做噱头,哗众取宠,有辱英烈!”长孙无忌急得直跺脚,“他……他已经联合了御史台的几位言官,还有宗正寺的几位李氏宗亲,一起上了奏章,弹劾您……弹劾您‘轻慢先贤,亵渎英灵’!这罪名,可不小啊!” 李承乾听完,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哈哈哈哈! 他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轻慢先贤!亵渎英灵! 这罪名,太好了!太妙了! 这可是直接碰触了“孝”与“礼”的红线!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唐,这可是了不得的政治污点!比什么不学无术,玩物丧志,要严重一百倍! 神助攻!真是神助攻啊! 他那便宜四弟,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正愁自己堕落得不够快,李泰就亲自给他递上了一把梯子! 他强忍住笑意,脸上装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凝重,看着长孙无忌:“舅舅,此事当真?父皇怎么说?” “陛下震怒!”长孙无忌的表情无比沉重,“已经传下口谕,让您立刻去甘露殿觐见!还……还把房相、杜相、李靖、秦琼几位大帅,全都召过去了!看这架势,是要……三堂会审啊!” 李承乾的心,已经乐开了花。 三堂会审!好啊!阵仗越大越好!最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然后直接下旨,废黜自己的太子之位! 他整了整衣冠,脸上挤出几分悲壮,对长孙无忌道:“走!舅舅,咱们去领罪!这一次,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他迈着沉重(实则轻快)的步伐,朝着甘露殿走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封地,看到了美女,看到了咸鱼一样的人生,正在向他招手。 这一次,总该成了吧? 第22章 咸鱼的愤怒与军魂的诞生 甘露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李世民端坐于御座之上,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下方,文武重臣分列两侧,房玄龄、杜如晦垂首不语,而李靖、秦琼、尉迟恭这些沙场宿将,则个个面色铁青,眼神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一本奏章,被狠狠地摔在殿中。那是魏王李泰联合御史台和宗室,弹劾太子李承乾的奏章。 罪名很明确:以先贤霍去病的赫赫战功为蓝本,编成市井评书,于茶楼酒肆中供优伶说笑,此为“轻慢先贤”;将金戈铁马的沙场血战,化作引车卖浆者流的口中谈资,此为“亵渎英灵”。 这罪名,字字诛心。 对于李靖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人而言,英雄的荣光,是他们心中不可触碰的圣域。他们可以容忍太子胡闹,可以容忍他搞什么麻将,甚至可以容忍他当众说出“作诗掉头发”之类的混账话。 但他们不能容忍,有人拿军人的荣耀和牺牲,去当作廉价的消遣! 当李承乾和长孙无忌一前一后走进大殿时,立刻就感受到了这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怒火。 长孙无忌两腿发软,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知道,这次玩脱了。 而李承乾,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期待。 他扫了一眼那些愤怒的将帅,心中暗道:对,就是这个眼神!再愤怒一点!最好现在尉迟恭那个黑炭头就冲上来,给自己一拳,然后父皇顺势就把自己废了,完美! “逆子!你可知罪?!”李世民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冰冷刺骨。 李承乾“扑通”一声跪下,动作之干脆,态度之诚恳,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他低着头,用一种带着哭腔,却又努力压抑着“喜悦”的声音回道:“儿臣……儿臣知罪!儿臣不该将霍骠骑的英雄事迹,编成评书,让……让那些俗人传讲。儿臣……亵渎了先贤,玷污了军魂,罪该万死!请父皇……废黜儿臣的太子之位,以儆效尤!” 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大殿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干脆利落的“认罪”给搞懵了。剧本不应该是这样写的啊?他不应该狡辩几句,或者推卸责任吗?怎么上来就直接求废了? 李世民也被噎得不轻。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之言,此刻全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他看着跪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看似悲痛欲绝,实则……怎么看怎么像在偷着乐的儿子,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哼!说得轻巧!”一旁的尉迟恭终于没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了,“太子殿下,俺老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俺就想问问,在您心里,我们这些当兵的,浴血沙场,九死一生,换来的功名,就是给那些说书先生,在茶馆里换几声叫好,几文赏钱的玩意儿吗?” 这话一出,李靖、秦琼等人的眼神,愈发锐利。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李承乾抬起头,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懒散。他看着尉迟恭,又扫过李靖、秦琼那一张张写满愤怒和失望的脸,心中那根为了“躺平”而刻意麻痹的神经,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想过用各种方式激怒他们,但当他真的看到这些传说中的英雄,因为自己一个无心之举(虽然目的是为了被废)而流露出那种被冒犯、被轻视的受伤神情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爽。 一种莫名的,发自内心的不爽。 他本来准备好的,一套“儿臣糊涂,儿臣该死”的台词,到了嘴边,忽然就变了味。 “鄂国公,”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你说的,不对。” “哦?”尉迟恭眼睛一瞪,“俺哪里说的不对?” “你说,我是拿将士们的功勋,去换几声叫好,几文赏钱。”李承乾慢慢地站了起来,直视着殿内所有的将帅,“那我现在问你们,霍去病封狼居胥,千古传颂。可除了他,当年跟随他一起出征,战死在漠北的数万将士,他们的名字,谁还记得?” 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再问你们,”李承乾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武德年间,我大唐立国之初,为了抵御突厥,守卫边疆,牺牲了多少将士?他们的事迹,除了兵部的卷宗上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还有谁知道?长安城里歌舞升平的百姓,知道吗?曲江池畔吟诗作对的才子,知道吗?” 他一步步向前,目光如炬,逼视着每一个人。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眼里,将士们守卫边疆,是天经地义!打了胜仗,功劳是将军的,是陛下的!打了败仗,就是你们无能!至于那些战死的普通士兵,他们不过是一个个无足轻重的数字!” “你们流血,你们牺牲,可除了这一身伤疤,除了朝廷的抚恤,你们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应有的尊敬吗?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将你们奉为英雄吗?” 李承乾的声音,如同重锤,一记一记,狠狠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李靖、秦琼这些人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们想反驳,却发现,太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为什么要把霍去病的故事,编成评书,让全天下的百姓去听?我就是要告诉他们!”李承乾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吼,“告诉他们,英雄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告诉他们,如今的太平盛世,是无数个像霍去病一样的将士,用命换来的!” “我就是要让那些茶馆里的百姓,酒楼里的商贾,田间地头的农夫,都知道!知道长城之外,有我们大唐的军队在流血!知道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无数将士前仆后继的信念!” “我就是要让长安城里的每一个孩子,从小听着英雄的故事长大!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忠勇,什么叫血性!让他们长大以后,不只是想当一个吟诗作对的文人,更想当一个能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军人!” “这,才叫军魂!这,才叫荣耀!” “你们说我亵渎了英灵?不!”李承乾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我是在为他们铸魂!是想让他们的英灵,永远活在每一个大唐子民的心中,受万世敬仰!” 一番话说完,整个甘露殿,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李靖怔怔地看着太子,嘴唇微微颤抖。秦琼紧紧地握着拳,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而尉迟恭,那个刚才还怒不可遏的黑炭头,此刻张着嘴,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从来没想过,那个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竟然……竟然藏着这样一番惊心动魄的道理! 他们一直纠结于“体面”,纠结于英雄不该被“俗人”说讲。可太子却告诉他们,真正的荣耀,不是锁在庙堂之上,供人瞻仰的牌位,而是融入街头巷尾,活在百姓心中的丰碑! 这种思想,这种格局,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他看着下方那个身姿挺拔,慷慨陈词的儿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以为,这又是逆子的一次胡闹,是他为了被废而想出的昏招。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借题发挥,狠狠敲打他一番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番振聋发聩的“军魂论”! 他忽然明白了。 什么评书,什么麻将,什么报纸……这些看似离经叛道的东西,背后都贯穿着一条清晰无比的线索——那就是,从世家手中,从士大夫手中,夺取话语权,把根,深深地扎进最广大的底层百姓和军人之中! 这……这已经不是帝王心术了,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却又让他感到无比震撼的,治理天下的阳谋! 而李承乾,说完那番话后,自己也愣住了。 我……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只是被尉迟恭那句“换几文赏钱”给刺激到了,一股邪火上来,就借着后世的某些概念,即兴发挥了一通。本意是想搅混水,把“轻慢先贤”的罪名,搅合成一场关于“雅俗”的辩论,然后趁机摆烂。 可看着眼前这帮将帅们那激动、敬佩、恍然大悟的眼神,他知道,又……又他妈搞砸了! “说得好!” 一声暴喝,打断了死寂。 尉迟恭“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军礼。 “殿下!是俺老黑有眼不识泰山!俺给你赔罪了!您说的对!俺们当兵的,求的不就是这个吗!求的就是老百姓打心眼儿里看得起咱!从今往后,谁他娘的敢说这评书半句不是,俺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臣等……附议!”李靖、秦琼等人,齐刷刷地拱手,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 这一揖,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李承乾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 彻底完了。 他非但没能成功“引咎辞职”,反而……一下子,把整个大唐的军方,都变成了自己的铁杆粉丝。 他绝望地看向御座上的李世民,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愤怒。 然而,他看到的,是李世民那双无比复杂,混杂着震惊、欣赏、欣慰,甚至……还有一丝恐惧的眼神。 李世民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亲手将李承乾扶了起来。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很重。 “承乾,你跟父皇说实话。”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凑到李承乾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这些……经天纬地之才,究竟,是从何而来?”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自己父皇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最大的麻烦,来了。 第23章 托梦的圣贤与慈母的忧虑 甘露殿内,李世民那句低沉的问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李承乾的喉咙。 “你这些……经天纬地之才,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问题,比一百个御史的弹劾,比一千员大将的怒火,还要致命。 这是帝王的猜忌。 一旦回答不好,等待自己的,绝不是被废黜后去封地当咸鱼那么简单,恐怕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了。 李承乾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闪过。说自己是穿越者?明天自己的人头大概就能挂在城门上,旁边还会贴张告示,上书“妖人惑乱,蛊惑太子,已正典刑”。 不行,必须找一个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并且无法证伪的理由!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绝佳的借口浮现在他脑海。 他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苦涩。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父皇……儿臣……儿臣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快信了的茫然,“从儿臣那次坠马,头部受创之后,就……时常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李世民眉头紧锁,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 “是。”李承乾点点头,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儿臣会梦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自称……周公。他总是在梦里,跟儿臣讲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什么‘群众基础’,什么‘舆论高地’,还有什么‘军魂传承’……儿臣听不懂,只觉得烦躁。每次醒来,都头痛欲裂,那些话却又鬼使神差地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一边说,一边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真的不堪其扰。 “这麻将,这报纸,这评书……都是儿臣被他念叨得烦了,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子里清出去,才胡乱搞出来的。儿臣本以为,把这些东西公之于众,引来父皇和诸位大人的斥责,或许……或许那位周公,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神情是三分真诚,七分伪装的痛苦:“父皇,您以为儿臣想这样吗?儿臣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子,每日看看歌舞,逗逗鸟,不给您添乱。可这个梦,就像个催命符,逼着儿臣去做这些离经叛道之事!儿臣……儿臣也苦啊!” 说完,他竟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甘露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靖、秦琼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的敬佩,迅速转化为一种混杂着震惊与恍然大悟的敬畏。 托梦!竟然是圣人周公托梦!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殿下能说出那番“为万世铸军魂”的宏论!这等格局,这等见识,岂是凡人能有?原来是得了圣贤的指点! 这么一想,之前太子所有“荒唐”的行为,瞬间就合理化了。搞麻将,是为了团结同僚,消弭党争;办报纸,是为了开启民智,广开言路;讲评书,是为了传承军魂,激励后人! 天呐!太子殿下哪里是胡闹?他分明是在承受着圣人的教诲,以一种我等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为大唐的万世基业,呕心沥血啊! 他之所以表现得那么玩世不恭,那么想被废黜,只是因为……他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智慧和压力! 一瞬间,一众文臣武将,看向李承乾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怜惜。 看看,把殿下都逼成什么样了! 尉迟恭这个粗人更是感动得稀里哗啦,他觉得太子殿下太不容易了,年纪轻轻就要被圣人天天在梦里“加班”,换成自己,怕是早就疯了。 李世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张“不堪重负”的脸,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周公托梦? 这个说法,很玄。但在这个敬畏鬼神的年代,却又是最无法反驳的解释。 是真的吗?他不全信。是假的吗?可承乾那些层出不穷,又总能切中要害的手段,又该如何解释? 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承乾自己想出来的,那这个儿子的心机城府,就实在是太深,太可怕了。 一个能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用一番话就收拢整个军方人心的太子,会让他这个皇帝,睡不着觉。 但如果是“圣人托梦”,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不是承乾的野心,而是“天命”!是上天要通过承乾,来辅佐自己,来兴盛大唐! 想到这里,李世民心中的猜忌,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隐忧。 激动的是,有上天相助,何愁大唐不兴? 隐忧的是,这个“天命之子”,似乎一心只想撂挑子不干。这可如何是好?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亲自将李承乾扶了起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承乾,苦了你了。是父皇错怪你了。” 李承乾心中警铃大作。 这语气不对!这剧本不对!不应该是“妖言惑众,打入天牢”吗?怎么变成温情脉脉的父子情深了? “父皇……” “不必多言。”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无比复杂,“既然是天命所归,那你便不能再自暴自弃。从今日起,你要好生休养,父皇会遍寻名医,为你调理身体。至于那位‘周公’……他再入梦,你便好生听着,记下便是。我大唐的未来,或许,就应在这些梦里了。” “……”李承乾彻底傻了。 他不仅没被废,反而被认证成了“天命传声筒”?以后做梦都得“打卡上班”,还得写“会议纪要”? 这日子还怎么过?! “至于魏王泰……”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肆意攻讦储君,挑拨君臣关系,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让他好好读读《孝经》!” 这一下,是彻底给今天的事情定了性。 太子无罪,有功!魏王构陷,该罚! 李承乾眼睁睁看着李靖、尉迟恭等人簇拥上来,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珍稀的瓷娃娃,生怕他碎了。 他感到一阵绝望。 这次的“自杀式袭击”,不仅没死成,反而……原地飞升了。 …… 从甘露殿出来,李承乾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魂,脚步都是虚浮的。 长孙无忌跟在后面,表情极其精彩。他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外甥,一会儿抬头看看天,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天佑我大唐”之类的疯话。 刚到丽正殿门口,就见长孙皇后身边的侍女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立政殿内,檀香袅袅。 长孙皇后摒退了左右,亲自拉着李承乾的手坐下,一双美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圈微微泛红。 “承乾,你跟母后说实话,今日在甘露殿,你父皇……没为难你吧?” 显然,甘露殿的风声,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李承乾看着母亲担忧的脸,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瞬间崩塌了。他再也装不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懒得再演什么天命所归的戏码,整个人往软榻上一靠,有气无力地哀嚎起来。 “母后啊!您快跟父皇说说,让他把儿臣给废了吧!儿臣真的不想当这个太子了!太累了!” 他本以为,这番话会换来母亲的安慰或劝诫。 然而,长孙皇后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怜爱与心疼。 她伸出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李承乾的额头,柔声道:“我儿,母后知道你苦。以前,母后只盼着你平安喜乐,哪怕平庸一些,也无所谓。可现在,母后知道了,你不是平庸,你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李承乾:“……” 完了,连亲妈都被洗脑了。 “你父皇,他其实……很为你骄傲。”长孙皇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他从甘露殿回来,嘴上说着你胡闹,可那眉眼间的得意,是藏不住的。他说,我大唐的储君,有圣人入梦相助,此乃亘古未有之祥瑞。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李承乾有种不祥的预感。 长孙皇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说,既然是上天选中的人,就不能再让你这般‘胡闹’下去了。他要给你压一副真正的担子,让你……让你这块璞玉,好好地雕琢雕琢。”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听懂了。 以前他搞事,李世民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败家也好,胡闹也罢,容忍度很高。 可现在,自己“圣人托梦”的身份被坐实了。李世民对他的期望值,瞬间被拉满。 接下来,父皇要开始对自己进行“帝王养成”了! 那意味着,再也没有咸鱼躺平的日子,取而代之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政务、学业和……试炼。 “不——!” 李承乾的内心在咆哮。 他猛地坐起身,看着长孙皇后,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母后!儿臣不要什么担子!儿臣这就去跟父C皇说,那梦是假的!是儿臣胡说八道骗他的!” 长孙皇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严肃地看着李承乾:“承乾,这话,在母后这里说了便罢了。出了这个门,切不可再提!君无戏言!你今日在甘露殿,当着满朝文武,当着你父皇的面,亲口承认了‘周公托梦’。你现在反口,说这是欺君!你可知,欺君之罪,比你之前那些所有胡闹加起来,都要严重百倍!到那时,父皇就算想保你,都保不住!” 李承乾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发现,自己为了逃避责任,撒了一个谎。 而现在,这个谎言,变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金光闪闪的囚笼,将他死死地困在了太子之位上。 他,亲手断绝了自己所有躺平的后路。 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长孙皇后心中一软,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好孩子,别怕。有父皇和母后在,天塌不下来。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他只是……想让你帮他分担一些烦恼。” “什么……烦恼?”李承乾木然地问。 长孙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轻声道:“前朝的那些世家大族,五姓七望……他们,总觉得这天下,不姓李。” 第24章 太子的俱乐部与魏王的牌局 李承乾回到丽正殿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 “五姓七望”。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作为一名半吊子的历史爱好者,他当然知道这几个家族在大唐意味着什么。那不是普通的豪门,那是垄断了知识、人脉、乃至社会声望的庞然大物。他们看不起皇室,自诩为华夏正统,几百年的底蕴,让他们有足够的底气,不把李家这个“胡人血统”的皇族放在眼里。 李世民自己,都拿他们头疼不已,几次三番想修订《氏族志》,把皇族和功臣列在前面,都被软磨硬可地顶了回来。 现在,父皇把这个天大的难题,当成“担子”甩给了自己? 这是雕琢璞玉吗?这是想用砂轮直接把自己磨成粉末啊! 他一屁股瘫坐在那张熟悉的躺椅上,望着天花板,生无可恋。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对付这帮老牌贵族,硬碰硬肯定死路一条。他们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随便动一个,都能引起朝堂地震。自己现在这个“圣人托梦”的身份虽然好用,但也不能当饭吃。那帮老古董最讲究“祖宗之法”,自己要是敢提什么激进的改革,他们能引经据典,把自己喷到怀疑人生。 必须想个办法,一个……符合自己“咸鱼”人设,又能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的办法。 一个懒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会怎么办? 他会……创造一个新规则,然后让别人去玩,自己看戏。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的脑海。 凭什么要跟他们在一个游戏规则里玩?他们凭什么高贵?不就是祖上阔过,家里书多,互相联姻,搞小圈子嘛! 那老子也搞个小圈子!一个比他们更牛,更酷,门槛更高的小圈子! 李承乾猛地从躺椅上弹了起来,把旁边正在给他削水果的长孙无忌吓了一跳。 “舅舅!” “殿下,臣在!”长孙无忌赶紧放下水果刀。 “你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让人眼馋?”李承乾问道。 长孙无忌想了想,试探着回答:“钱?权?还是……美女?” “俗!太俗了!”李承乾大手一挥,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是‘稀缺’!是‘独一无二’!是‘别人没有,只有我有’的荣耀!” 长孙无忌一脸懵逼,完全跟不上自己外甥的思路。 “舅舅你想啊,”李承乾开始循循善诱,“那五姓七望为什么牛气?因为他们的‘姓氏’,是稀缺资源。天下姓王姓崔的人多得是,但一说‘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大家就觉得‘哇,好厉害’!对不对?” 长孙无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我们,就创造一个比他们更厉害,更稀缺的‘身份’!”李承乾眼中放光,“一个由父皇,由我大唐朝廷,亲自认证的,至高无上的身份!” “殿下……您的意思是?” “本宫决定,成立一个俱乐部!”李承乾一拍大腿,“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凌烟阁’!” “凌烟阁?”长孙无忌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有点耳熟,又说不上来。 “对!这个俱乐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李承乾越说越兴奋,仿佛一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入门标准只有一个:必须是我大唐的开国功臣!跟着父皇打天下,流过血,玩过命的,才有资格!” “文臣也算!”他补充道,“像舅舅你,还有房相、杜相,运筹帷幄,那也是天大的功劳!我们把这些人的画像,全都挂在一座阁楼里,让后世子孙,万世瞻仰!” 长孙无忌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隐约明白了李承乾的意思。 “光挂画像,还不够!”李承乾继续说道,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炫耀,“入了咱们这个‘凌烟阁俱乐部’的,有特殊福利!比如,他们的爵位,可以世袭罔替!他们的子孙,可以优先入国子监!每年,父皇还要亲自带着太子,也就是我,去阁楼里祭拜一次!这叫什么?这叫‘君臣一体,与国同休’!” “最重要的是,”李承乾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这个俱乐部,是封闭的!名额是固定的!死一个,少一个!以后谁家是‘凌烟阁功臣’之后,那才是大唐最顶级的豪门!什么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跟咱们‘凌烟阁功臣俱乐部’一比,他们算个屁啊!” 一番话说完,李承乾得意洋洋地看着长孙无忌,等着他的夸奖。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这个主意,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被世家大族惹毛了的熊孩子,在赌气说“你们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你们玩了,我自己建个群,还不拉你们进来”。 动机,足够幼稚,足够符合自己的人设。 而实际效果呢?这是在釜底抽薪!是在用皇权,重新定义“贵族”的标准!是用一个新的、忠于皇室的功勋贵族集团,去架空、稀释那些老牌世家的社会影响力。 最妙的是,这事不用自己去冲锋陷阵。自己只负责出个“点子”,摇旗呐喊。真正会为了这个“俱乐部”去跟老牌世家死磕的,是李靖、秦琼、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是这一大帮嗷嗷待哺的新贵! 自己,只需要舒舒服服地躺在后面,看着他们狗咬狗,啊不,是看着他们为了“荣耀”而奋斗就行了。 完美! 然而,长孙无忌听完,却没有立刻露出他想象中的奸商笑容。 这位国舅爷,愣在原地,嘴巴微张,看着李承乾的眼神,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过了许久,长孙无忌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问道:“殿下……这……这也是那位周公,在梦里教您的?” 除了这个解释,他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用一个“俱乐部”的戏言,去瓦解困扰了陛下多年的心腹大患。这种举重若轻,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已经超出了“聪明”的范畴,近乎于“道”了。 李承乾白眼一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是啊是啊,那老头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什么‘建立荣誉体系’、‘打造核心团队’,烦死了。舅舅,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你跟房相杜相他们商量一下,赶紧弄个章程出来,写份奏疏给父皇。记住,一定要写得……像是我这个太子,为了跟人赌气,才想出来的馊主意,千万别写得太高大上,不然父皇又要以为我想干嘛了。” 长孙无忌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揖,沉声道:“臣,遵旨!臣一定……将殿下的‘苦心’,办得妥妥当当!” 他转身离去,脚步沉稳,却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知道,一场足以改变大唐未来百年格局的风暴,即将在他外甥这看似荒唐的“俱乐部”计划中,悄然酝酿。 …… 与此同时,魏王府。 李泰被罚闭门思过,整个人都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上次弹劾太子,不仅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搞得一身骚,成了满朝的笑柄。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太子那个“圣人托梦”的鬼话,竟然所有人都信了!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王爷,您消消气。”一名门客小心翼翼地劝道,“太子殿下如今势头正盛,又有军方支持,咱们暂且……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避?”李泰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一卷书册狠狠摔在地上,“他一步步收拢人心,本王就要一步步退让?那这天下,还有本王的立足之地吗?” 他嫉妒,他愤怒。他想不通,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文坛领袖”形象,为何在李承乾那些粗鄙不堪的市井手段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报——”一名管事匆匆跑了进来,“王爷,宫里传出消息。太子殿下……似乎又有新动作了。” “说!” “听说……太子殿下嫌弃那些世家子弟不跟他玩,正联合赵国公、房相、杜相等一众功臣,要搞一个什么‘凌烟阁’,还说要把功臣的画像都挂上去,以后只跟功臣之后来往……” 管事将道听途说的消息,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李泰听完,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他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兴奋不已。 “愚蠢!实在是愚蠢至极!”李泰的眼中闪烁着精光,“本王正愁找不到他的破绽,他自己就把刀柄递过来了!” 门客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你们还看不明白吗?”李泰指着门外,意气风发,“他这是在做什么?他这是在公然割裂朝臣,在拉帮结派!他把开国功臣圈进自己的‘凌烟阁’,那置那些非功臣出身的官员于何地?置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于何地?” “他这是在逼着满朝文武站队!这是储君的大忌!” 李泰越说越兴奋:“他以为,靠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周公托梦’,就能为所欲为吗?他得罪了关陇集团,得罪了山东世族,得罪了天下所有读书人!他这是在自掘坟墓!” 他终于找到了反击的切入点。 李承乾不是要搞小圈子,排挤世家吗? 好!那本王就反其道而行之! “来人!”李泰沉声下令,“备上厚礼!本王要亲自去拜访清河崔氏的崔民干大人,还有太原王氏的王珪大人!告诉他们,孤王,与他们这些大唐的栋梁,心意相通!” “他李承乾不是要俗吗?那本王就继续雅!他不是要拉拢武将新贵吗?那本王就团结文臣世家!” 李泰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要用一场最高雅,最得人心的政治牌局,来告诉父皇,谁才是那个最懂得平衡朝局,最适合继承大统的儿子! 一场围绕着“新贵”与“旧族”的暗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25章 凌烟阁的请柬与氏族志的尘埃 三日后,朝会。 气氛有些诡异。 武将勋贵们,个个红光满面,昂首挺胸,彼此间眉来眼去,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而另一边,以几位出身世家大族的文臣为首的官员们,则面色凝重,神情中带着几分疏离与警惕。 李世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王德那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 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便手持象牙笏板,出列了。 “臣,有本奏。”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疏,双手奉上。 王德接过,呈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展开奏疏,目光扫过,脸上却并未露出长孙无忌等人预想中的惊喜或赞许,反而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因为这份奏疏的行文,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通篇看下来,核心思想就一个:太子殿下觉得跟某些人玩不到一块儿去,心里不爽,所以想建个“功臣阁”,把父皇您的好兄弟们都画上去,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要带着“自己人”一起玩,不带他们玩。至于什么封赏啊、子孙入学啊,都是为了让这个“俱乐部”显得更厉害一点,好气死那些“看不起人”的家伙。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孩子气的赌气和炫耀。 这奏疏,写得太有水平了。 它完美地将一个足以颠覆国本的阳谋,包装成了一个不成器的太子,为了争风吃醋而想出来的馊主意。 李世民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不能说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合上奏疏,抬眼看向下方的李承乾。 只见他的宝贝太子,正站在武将队列的末尾,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时不时还打个哈欠,仿佛这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副懒散的样子,简直就是对这份“赌气奏疏”最好的注解。 “咳。”李世民清了清嗓子,将奏疏往旁边一放,“赵国公所奏,太子这个‘凌烟阁’的提议……诸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他故意把“凌烟阁”说成是“太子的提议”,就是在看下面人的反应。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武将那边炸了锅。 尉迟恭第一个跳了出来,声如洪钟:“陛下!臣觉得,太子殿下这个主意,好!太好了!俺老黑跟着陛下一辈子,打打杀杀,图个啥?不就图个身后的名声,图个子孙后代能挺直腰杆做人嘛!把俺们画上去,让俺的孙子指着画说‘看,这是你爷爷’,多带劲!臣,附议!” “臣附议!”秦琼出列,声音沉稳,“太子殿下仁孝,念及我等功勋,实乃我等之幸。此举,更能彰显我大唐君臣一心,激励后辈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臣等附议!” 李靖、程咬金、侯君集……一众开国将帅,齐刷刷地出列,声势浩大,震得整个太极殿都嗡嗡作响。 紧接着,房玄龄、杜如晦也对视一眼,默契地出列。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举,虽出于赤子之心,却暗合安邦定国之道。”房玄龄缓缓说道,“为功臣画像,彰其功,传其名,乃是为我大唐立下一座精神丰碑。后世子孙,见贤思齐,则国祚可长久矣。” 文臣领袖和武将集团,竟然在这一刻,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中书侍郎崔民干,一位出身清河崔氏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了。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崔民干顶着巨大的压力,沉声道:“为功臣画像,以彰其功,本是美事。然,何为功臣?仅限于沙场搏杀,朝堂谋划吗?我华夏自古以来,传承礼乐,教化万民,亦是固国之本。孔孟之道,传家之学,难道就不是为国之功吗?” 他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将“功”的概念扩大化。 “陛下,”他继续说道,“若论门第,当以德行、学问、礼法为先。若仅以一时之军功论高下,恐会助长朝中骄兵悍将之气,而轻慢了诗书礼仪之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三思,《氏族志》的编撰,当以德行为本,而非以军功为先!” 他这是在偷换概念,将“凌烟阁”这个功臣荣誉体系,与修订《氏族志》这个划分社会等级的敏感问题,捆绑在了一起。 他的话音刚落,几位同样出身高门世家的官员,立刻出声附和。 “崔大人所言极是!治国,当以文德为上!” “军功可定一时之安,教化方能定万世之基啊!” 朝堂之上,泾渭分明,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李泰站在文臣队列中,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来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承乾那个愚蠢的计划,成功地激化了新贵与旧族的矛盾。现在,就看父皇如何收场了。无论父皇偏向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边。 而他李泰,从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文德教化”这一边,站在了代表着“正统”的世家大族这一边,形象高大,无可指摘。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那个他眼中最不成器的太子哥哥,动了。 李承乾像是刚睡醒一样,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从队列里走了出来。 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崔民干,又看了看尉迟恭,最后,目光落在了李世民的脸上,一脸无辜地问道: “父皇,崔大人在说什么啊?什么《氏族志》?什么文德教化?儿臣听不懂啊。” 他挠了挠头,表情很是困惑:“儿臣就是觉得,父皇您当年打天下那么辛苦,跟着您的这帮叔叔伯伯们也挺不容易的。儿臣想建个阁楼,把大家都画上去,以后逢年过节,儿臣带着弟弟妹妹们去磕个头,谢谢他们为咱们李家江山玩命,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摊了摊手,语气纯真得像个三岁小孩:“这跟《氏族志》有什么关系?《氏族志》是给天下人排座次的,儿臣这个‘凌烟阁’,是咱们老李家的‘家庭荣誉墙’啊!是儿臣这个当晚辈的,想孝敬一下长辈,难道……难道这也不行吗?” “噗——” 程咬金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仿佛点燃了引线。 尉迟恭放声大笑,指着崔民干道:“哈哈哈,听见没?太子殿下说得明白!这是人家殿下的一片孝心!是他们老李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怎么,太子殿下孝敬长辈,还得经过你清河崔氏的同意不成?” “你!”崔民干气得脸色涨红,胡子都在抖。 他感觉自己用尽毕生功力打出的一记“太极推手”,竟然被对方用一句“这是我们家事”,给轻飘飘地化解了。 而且,还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干涉皇家内务,非议太子行孝”的尴尬境地!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目瞪口呆的崔民干,和一脸“我做错了什么吗”的无辜表情的李承乾,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绝了! 真是绝了! 用“孝道”这张牌,直接掀了桌子! 把一场足以引发朝堂分裂的政治博弈,瞬间降维打击成了一场关于“皇家内部事务”和“晚辈孝心”的讨论。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谁敢质疑太子的“孝心”?谁敢说皇帝家的“家庭荣誉墙”不该建? 李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片虚空之中。他所有精心准备的,关于“文德”、“礼法”、“平衡”的大道理,在对方一句“这是我们家事”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看着那个一脸纯真无害的哥哥,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寒意。 “好了!”李世民一拍惊堂木,做出了最终裁决。 “太子一片孝心,朕心甚慰。凌烟阁一事,准了!就由赵国公、房玄龄、杜如晦三人牵头督办!此事,乃为我李氏皇族表彰功臣,不涉《氏族志》,更不涉天下门第之分,众卿不得再议!” 一锤定音。 崔民干等人面如死灰,颓然退下。他们知道,他们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得憋屈无比。 他们不是输给了皇权,也不是输给了军功新贵,而是输给了一个看似荒唐的“家事”理由。 而李承乾,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 又搞砸了。 他只是想挑起两边的矛盾,让父皇头疼,然后把自己这个“惹祸精”给踢出局。 结果呢? 矛盾不仅没激化,反而被自己一句“家事”,给完美地解决了。 他还顺手,帮父皇把“凌烟阁”这个大杀器,给名正言顺地定了下来。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只见李世民的目光,正越过众人,与他对视。那眼神里,充满了赞许,欣慰,以及一种……“你小子别装了,朕都懂”的玩味。 李承乾的心,彻底凉了。 他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想向下坠落,这张网,都会稳稳地将他托住,然后……将他越推越高。 退朝后,李承乾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宫的路上。 一群功臣勋贵簇拥着他,众星捧月,感激涕零。 “殿下,高!实在是高啊!”程咬金挤了过来,大巴掌拍着他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踉跄,“俺老程就没见过这么敞亮的理儿!‘家庭荣誉墙’!说得好!”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跟了上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殿下今日,以‘孝’破‘礼’,四两拨千斤,臣等……自愧不如。”杜如晦由衷地感叹道。 李承隠欲哭无泪,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计划,一个真正能让自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计划。 一个……连“圣人周公”都救不了他的计划。 第26章 太子的烦恼与咸鱼的新思路 凌烟阁之事,尘埃落定。 李承乾本以为,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把新贵和旧族架在火上烤,父皇就算不废了自己,也得狠狠申斥一顿,禁足个一年半载。到那时,自己正好可以在东宫里躺个天昏地暗,岂不美哉? 可结果,他不仅毫发无损,反而成了“孝感天地”的典范。 如今走在宫里,遇到的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太监宫女们,眼神里是纯粹的崇拜;文臣武将们,眼神里是混杂着敬畏与探究的复杂情绪。就连以往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魏征,前两天在路上碰到,都破天荒地对着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拱手道:“太子殿下,大孝!” 那两个字,砸在李承乾心上,比两记重锤还难受。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网上缀满了金线银线,绣着“圣贤”“仁孝”“奇才”之类的字样,华丽得让人窒息。他越是想往下坠,这网就收得越紧,把他托得越高。 这日子,没法过了。 “殿下,您都叹了第一百零八口气了。”旁边的内侍小心翼翼地给他续上茶水,“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要不,奴婢去把新来的百戏班子叫来给您解解闷?” “闷?”李承乾瘫在躺椅上,翻了个白眼,“我这心里堵得慌,看什么都跟看戏似的。” 他现在看满朝文武,就觉得他们是一群自我攻略的戏精。自己随便说句胡话,他们能脑补出十八层深意;自己随便搞点破坏,他们能解读出安邦定国的大战略。 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一个真正能让这帮人鄙视自己,唾弃自己,联名上书废了自己的办法。 之前的路子,都走偏了。 搞军魂,他们说自己格局宏大;搞舆论,他们说自己开启民智;搞小圈子,他们说自己孝感动天。这些事,归根结底,都还能往“为国为民”的好名声上靠。 得换个赛道。 一个无论如何,都洗不白,上不了台面的赛道。 一个能让最正直的魏征当场气晕过去,能让最疼爱自己的母后都觉得“这孩子没救了”的赛道。 李承乾的目光,在奢华的丽正殿里缓缓扫过。金器,玉器,名贵的字画,精美的陈设……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桌案上一份东宫的开销账目上。 钱! 对,就是钱! 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什么?太子最忌讳什么? 贪财!市侩!与民争利! 一个未来的君主,如果满脑子都是铜臭味,那绝对是儒家思想里最不可饶恕的污点。孔夫子都说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自己只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不就行了? 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完美了! 一来,动机纯粹。我就是想搞钱,享受生活,这总不能解读出什么“心怀天下”了吧?二来,操作简单。搞钱嘛,方法多得是,而且怎么看都上不了台面。三来,风险可控。就算玩脱了,父皇顶多骂自己一句“不成器的东西”,总比被当成“心机深沉,意图谋反”的野心家要安全得多。 一个绝妙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李承乾“噌”地一下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双眼放光。 他对着旁边的内侍吩咐道:“去,把东宫掌事的,还有户部的几个主事郎中,给本宫叫来。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 半个时辰后,丽正殿内。 东宫的几位属官,和户部被临时叫来的两位郎中,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他们以为太子殿下又要发表什么“圣人托梦”的高论,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准备好了纸笔,打算把太子殿下的“金玉良言”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回去好生揣摩。 尤其是那两位户部的郎中,更是激动不已。太子殿下连军国大事都能指点江山,想必对钱粮赋税,也定有高见!说不定,困扰户部多年的财政紧张问题,今日就能得到“圣人”的指点了! 李承乾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充满求知欲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期待吧,期待吧!待会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俗不可耐”!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直接入题,反而先是长叹一声,满脸忧愁地说道:“诸位啊,本宫最近,手头有点紧。” “……” 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户部的一位郎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殿内的陈设,那价值连城的玉器,那精美绝伦的织毯,心想:您这还叫手头紧?那我们这些靠俸禄过活的,岂不是要去要饭了? 李承乾完全无视他们呆滞的表情,自顾自地抱怨起来:“你们看看,这东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日里人吃马嚼,哪一样不要钱?父皇给的那点份例,根本就不够花嘛!本宫想换个新的躺椅,想吃点新鲜的荔枝,都得盘算半天。这日子,过得太憋屈了!” 他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户部郎中们面面相觑,脑子彻底乱了。 这剧本不对啊!太子殿下召见我们,不应该是心忧国库空虚,询问天下民生吗?怎么……怎么听起来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在抱怨零花钱太少? 一位东宫的官员反应快,赶紧躬身道:“殿下息怒。若用度不足,臣等可上奏陛下,为您请增份例。” “请什么请!”李承乾大手一挥,脸上露出一副“我辈岂是吃软饭之人”的傲然,“本宫,决定自力更生,自己挣钱!” “自己……挣钱?” 这个词从当朝太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几位官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没错!”李承乾越说越来劲,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仿佛一个指点江山的将军,只不过他指的不是战场,而是市场。“本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咱们,可以搞一个‘拍卖’!” “拍……卖?”几个人面面相觑,这又是个闻所未闻的新词。 “对,拍卖!”李承乾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兴致勃勃地当起了讲师,“比如这个杯子,本宫说,它值十文钱,这是底价。然后,你们谁想要,就出价。你出十一文,他出十二文,价高者得!简单吧?刺激吧?” 几位官员呆呆地看着太子殿下像个街头小贩一样,唾沫横飞地推销着他的“拍卖”理念,感觉一阵阵眩晕。 这……这不就是集市上那些胡人搞的竞价把戏吗?虽然形式有点新,但本质上,就是个买卖啊! 堂堂大唐太子,储君之尊,居然要亲自下场当个“商贾”? 一位年长的户部郎中终于忍不住了,他颤巍巍地出列,痛心疾首地劝谏道:“殿下,万万不可啊!您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怎能……怎能行此商贾之事?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流。您若如此,岂不有损皇家威仪,让天下人耻笑啊!” “耻笑?”李承乾心里都快笑出声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怕你们骂,就怕你们夸! 他脸色一沉,故意摆出一副刚愎自用的模样:“迂腐!什么士农工商,能挣到钱的,就是好方法!本宫意已决,谁再多言,休怪本宫无情!”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想法,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光卖杯子,能挣几个钱?要玩,就玩把大的!本宫决定,这第一次拍卖,就把父皇前年赏给本宫的那副前朝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摹本,拿出去拍!” “轰——” 此言一出,几位官员如同被天雷劈中,当场就傻了。 拍……拍卖陛下的御赐之物? 这已经不是“市侩”的范畴了!这是“大不敬”!这是在把皇帝的恩宠,当成商品一样明码标价! 那位年老的户部郎中两眼一翻,差点当场昏厥过去,嘴里喃喃着:“疯了……殿下疯了……” 另一位东宫属官也是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三思啊!御赐之物,代表的是天恩浩荡!将其价沽,乃是藐视皇恩,大逆不道啊!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必将掀起轩然大波,御史台的弹劾奏疏,能把丽正殿的门槛都踏破了!” “踏破了才好呢!”李承乾心中狂喜,脸上却愈发不耐烦,“本宫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这是父皇赏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们只管去办!找个好地方,把风声放出去,就说三日后,东宫主持,天下第一场拍卖会,正式开场!” 他看着底下跪倒一片,痛哭流涕,苦苦劝谏的官员们,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 这次,总该成了吧? 贪财,市侩,藐视皇恩,刚愎自用,不听劝谏。 这几条罪名加起来,就算“周公”再托梦,也洗不白了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废黜后,抱着一箱子拍卖得来的金银,在封地里买豪宅,养歌姬,悠哉游得的咸鱼生活。 “哈哈哈……”他忍不住在心里放声大笑。 而那几位官员,看着太子殿下那近乎“癫狂”的表情,心中却同时升起一个让他们不寒而栗的念头。 殿下……是不是又得了那位周公的什么教诲? 这看似荒唐绝伦的“拍卖”,这惊世骇俗的“拍卖御赐之物”,背后……是不是又藏着什么我等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经天纬地的大谋划? 第27章 天下第一槌 太子要在长安城搞“拍卖会”,还要拍卖皇帝御赐之物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刮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贩夫走卒,王公贵戚,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闻所未闻的奇事。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要卖东西,价高者得!” “何止啊!听说连陛下赏的宝贝都要卖!啧啧,真是……真是……” “真是离经叛道!堂堂储君,竟与商贾为伍,成何体统!”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负面。尤其是那些自诩清流的文人士子,更是口诛笔伐,写了无数篇文章,痛斥太子“心无道义,唯利是图”,称此举为“国朝之耻”。 魏王府内,李泰听着门客们搜集来的各种消息,嘴都快笑歪了。 “哈哈哈哈!好!真是太好了!”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本王就说,他李承乾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什么圣人托梦,我看是财迷心窍!” 一名门客躬身道:“王爷,此次太子行事,荒唐至极。不仅朝中清流哗然,就连军中那些支持他的武将,据说也多有微词。尉迟恭将军听闻后,更是气得当场摔了杯子,说太子殿下这是在拿皇家的脸面去换钱,丢人!” “丢人?这只是开始!”李泰眼中精光闪烁,“他这是在自毁长城!父皇最重颜面,最重君臣之礼。承乾此举,是将父皇的恩宠放在市集上叫卖,这是在打父皇的脸!这一次,谁也保不住他!” 他站起身,意气风发地踱步:“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准备好奏疏。等到那所谓的‘拍卖会’结束,就是我等上奏之时!本王要亲眼看着,他李承乾是如何从云端跌落,摔个粉身碎骨!” …… 甘露殿。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混账东西!”他将一份密报狠狠地拍在龙案上,胸口剧烈起伏。 长孙皇后在一旁,轻轻为他顺着气,眼中也满是忧虑:“陛下,承乾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您也知道,他自坠马之后,性子就变得有些……跳脱。” “糊涂?”李世民冷哼一声,“这已经不是糊涂了!这是狂悖!朕赏给他的东西,代表的是朕的心意,是君父的恩典!他竟敢拿去明码标价,换成黄白之物?他把朕当成什么了?把他自己当成什么了?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吗?” 他越说越气,起身在殿内来回走动:“朕现在就去东宫,把他给捆了!朕要亲自问问他,他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陛下!”长孙皇后连忙拉住他,“您先息怒。此事蹊跷,不如……还是先召承乾来问问清楚?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他也觉得蹊跷。以承乾之前表现出的心智,不该会做出如此愚蠢,如此授人以柄的事情。除非…… 一个念头,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去,把太子给朕叫来!” 李承乾被叫到甘露殿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美。 看父皇这脸色,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显然是气得不轻。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他有气无力地行了个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皇!”李世民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喝问,“李承乾!朕问你,你要搞那个什么‘拍卖会’,还要卖了朕赏你的《快雪时晴帖》,可是真的?” “是啊。”李承乾一脸坦然,甚至还带着几分委屈,“父皇,儿臣实在是没办法了。东宫开销那么大,您给的钱又不多,儿臣总得想办法创收啊。再说了,那帖子放在儿臣这也蒙尘,不如换点实在的,给东宫的内侍们添两件新衣裳,不也挺好?” 这番市侩至极的言论,让李世民气得眼前一黑。 长孙皇后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李世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承乾心里暗喜,决定再加一把火。他挠了挠头,摆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哦,对了,儿臣之所以想到这个主意,还是……还是那位周公的功劳。” “周公?”李世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是啊。”李承乾一脸“真诚”,“前几日,那老头又入梦了。他跟儿臣说什么……说什么‘要盘活存量资产’,说什么‘刺激高端消费’,还说什么‘构建新型财富再分配渠道,增加非税财政收入’……儿臣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烦。可琢磨来琢磨去,好像就这个‘拍卖’,能跟他说得那些词儿沾上点边。儿臣想着,这也是为国分忧嘛,挣了钱,不就能少跟父皇您要钱了吗?也算是给国库减负了。” 一番话说完,甘露殿内,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茫然。 盘活……存量资产? 刺激……高端消费? 非税……财政收入? 这些词,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子高深莫测,让人不明觉厉。 李世民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他不是不生气了,而是被这几个闻所未闻的词给砸懵了。 难道……这又是上天的某种启示?通过一种看似荒唐的方式,来点拨自己? 不向百姓加税,却能增加国库收入?让那些有钱人,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大唐立国不久,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用钱。可税赋,是国之根本,不能轻易加重。如果……如果承乾这个看似胡闹的法子,真的能行呢?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我只是想搞点零花钱”的儿子,心情无比复杂。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罢了。你既然想做,那便去做吧。朕……倒要看看,你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李承乾傻眼了。 这都行?“大不敬”的罪名,就这么被几个现代经济学术语给糊弄过去了? 父皇,您的底线呢?您作为封建帝王的尊严呢?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甘露殿,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三日后,长安西市,一座新搭建起来的高台,人山人海。 大唐历史上第一场拍卖会,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拉开了帷幕。 高台上,李承乾亲自培训出来的内侍,拿着一个木头小槌,声嘶力竭地介绍着第一件拍品——一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 台下,气氛诡异。世家子弟们,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富商巨贾们,则是满眼好奇与渴望。而程咬金、尉迟恭等一众武将,黑着脸坐在最前排,他们是被李承乾硬拉来“镇场子”的,一个个都觉得脸上无光。 竞价开始,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就在李承乾觉得要流拍,自己终于能丢个大脸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我出五百贯!”一名满身绫罗的胖商人,举起了手。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引线。 “我出六百贯!”另一名商人立刻站了起来。 “八百贯!” “一千贯!” 价格节节攀升,商人们的眼睛都红了。这已经不仅仅是在买一匹马,更是在这样一个王公贵族云集的场合,展示自己的实力,甚至,是向太子殿下,向朝廷示好! 最终,汗血宝马以一千五百贯的天价,被那名胖商人拍得。他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得到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道通往上流社会的门票。 接下来的几件拍品,都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中,拍出了远超其本身价值的价格。 最后,压轴大戏登场。 内侍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锦盒,高声道:“最后一件拍品!乃陛下御赐太子殿下之物,前朝书圣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摹本!起拍价……一千贯!”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锦盒上。 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买下它,意义非凡。 李泰派来的门客,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倒要看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买这件东西。无论是谁买了,都会成为士林的公敌。 然而,他预想中无人出价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某,出两千贯!”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竟是程咬金! 老程站起身,拍着胸脯,大大咧咧地说道:“殿下缺钱,就是我大唐缺钱!这宝贝,与其流落到外人手里,不如由俺老程替陛下,替殿下先收着!也算是为国库尽一份力了!” 尉迟恭一听,急了,当场吼道:“放屁!你个老货哪来那么多钱!我出两千五百贯!” “俺怎么没钱!俺有封地,有食邑!我出三千贯!” “三千五百贯!” “四千贯!” 一群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武将,此刻为了这幅字帖,竟当场“反目”,一个个吹胡子瞪眼,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哪里是在争一幅字,他们是在用这种最直接,甚至有些粗鲁的方式,向皇帝,向太子,表达他们的忠心!我们这帮大老粗,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但我们知道,殿下要办事,我们就要支持!殿下要钱,我们就凑! 这场面,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世家子弟,彻底傻眼了。 最终,这幅《快雪时晴帖》,被长孙无忌以五千贯的天价,一锤定音。 国舅爷笑眯眯地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同僚,承让了。此物,乃皇家之物,理应由皇家之人收藏。老夫拍下此物,不为私藏,只为献于陛下,充盈内帑。也算了了太子殿下这一片‘为君分忧’的孝心。” 一句话,给整场拍卖会,定了性。 随着木槌落下,李承乾站在高台之后,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又一次,亲手将自己,推向了那个他最不想去的位置。 第28章 钱袋子与人心 拍卖会结束了。 但它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当那份详细的账目,连同几大箱子沉甸甸的铜钱和金银,被送到李世民面前时,即便是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千古一帝,也沉默了。 账本上的数字,是那么的清晰,又那么的刺眼。 总收入:一万三千二百贯。 这个数字,相当于大唐一个中等州府一年的税收总和。 而这,仅仅是李承乾一个下午,“胡闹”的成果。 房玄龄和杜如晦站在一旁,看着账本,神情同样复杂。 “陛下,”房玄龄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叹,“太子殿下此举,看似荒唐,实则……蕴含深意啊。” 杜如晦接着说道:“不错。臣等昨日反复思量殿下所言那几个词……‘盘活存量资产’,‘刺激高端消费’,‘非税财政收入’。臣以为,这‘拍卖会’,便是对这几句话最完美的诠释。” “何解?”李世民抬起头,目光深邃。 “陛下请看,”房玄龄指着账目,“拍下那匹汗血宝马的,是长安巨商张万年。此人富甲一方,却苦于没有门路结交权贵。此次拍卖会,让他得偿所愿,他不仅不觉得花了冤枉钱,反而对太子殿下,对朝廷,感恩戴德。” “这,便是‘刺激高端消费’。让富人的钱,不再只是窖藏,而是流动起来,心甘情愿地掏出来。” 杜如晦补充道:“而程将军他们争抢御赐之物,看似粗鲁,实则是在彰显忠心。长孙大人最后拍下,并言明献于陛下,更是神来之笔。既保全了皇家颜面,又为太子殿下的行为,找到了‘为君分忧’的台阶。如此一来,一场看似市侩的买卖,就变成了一场君臣同心,共渡难关的佳话!” “最重要的是,”房玄龄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陛下,您发现了吗?这拍卖会,为我大唐开辟了一条全新的路。一条……不通过加税,不通过剥削百姓,却能让国库充盈的路!这,便是太子殿下所言的‘非税财政收入’啊!此法若能推行,于国于民,善莫大焉!” 李世民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几箱子钱,又看了看窗外。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富商巨贾,那些功臣勋贵,因为这场拍卖会,而与李唐皇室,产生了更加紧密的联系。 钱,只是最表面的东西。 其背后,是人心的流动,是利益的捆绑,是社会阶层全新的洗牌。 他的承乾,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就开始重塑这个帝国的根基了。 先是用“凌烟阁”捆绑了军功新贵,现在又用“拍卖会”拉拢了商贾阶层。一文一武,一虚一实,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那副“我就是想偷懒”“我就是想搞钱”的伪装之下。 这孩子……究竟藏得有多深? 他心中涌起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骄傲与忌惮的复杂情绪。 “观音婢,”当晚,他对着长孙皇后,发出了如此感慨,“朕觉得,承乾他,不是在建什么凌烟阁,也不是在开什么拍卖会。” “那是在做什么?”长孙皇后柔声问。 李世民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缓缓道:“他是在为自己,建一座全新的天下。一座……朕看不懂,但却异常坚固的天下。” …… 与此同时,丽正殿内。 李承乾正美滋滋地盘着腿,坐在地上数钱。 “一贯,两贯,三贯……” 这是他从拍卖会的总收入里,给自己“截留”下来的百分之一的“佣金”。足足有一百三十多贯! 发财了!发财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美食,无数美酒,无数新奇好玩的玩意儿在向自己招手。 虽然没能被废,但挣到了钱,也算是不亏。人生嘛,总要有点盼头。 就在他盘算着是先换一张更软的躺椅,还是先去西市买几只胡姬跳舞的鹦鹉时,一名内侍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殿下!大喜!大喜啊!” “何喜之有?”李承乾头也不抬,继续数着他的铜钱。 “陛下下旨了!”内侍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陛下在朝会上,盛赞殿下‘深谋远虑,为国分忧’!说您开创的拍卖会,乃是利国利民之举!陛下……陛下已经下旨,在内务府下,成立一个专门的‘官营拍卖行’,以后就由您……由您全权督办!每年为国库创收!” “哐当——” 李承乾手中的一串铜钱,散落了一地。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内侍,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你说什么?” “陛下还说了,”内侍完全没察觉到太子的异样,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说殿下既然有如此经世济民之才,东宫的用度确实是少了些。特旨,将您每年的份例,增加一倍!还说……还说让您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他和‘周公’的期望!” 完了。 李承乾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想当个贪财的废太子,结果,现在成了主管国家财政的“财神爷”? 他想搞点零花钱享受,结果,父皇直接给他发了双倍的“工资”,还附带了一个永远也干不完的KPI? 他看着满地的铜钱,第一次觉得,这黄白之物,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灼热。 这哪里是钱啊! 这分明是一副金光闪闪的枷锁,将他死死地锁在了这条通往至高权力的不归路上。 他亲手打造了这副枷锁,现在,父皇亲手为他戴上了。 李承乾欲哭无泪,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 这该死的咸鱼人生,怎么就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第29章 官营拍卖行与摸鱼的新岗位 圣旨一下,李承乾彻底告别了躺平的梦想。 他成了大唐“官营拍卖行”的第一任,也是唯一的督办。 这个头衔听起来不伦不类,既不像朝廷命官,又不像皇商总管,透着一股子胡闹的气息。可满朝文武,没有任何人敢小觑。 因为这个不伦不类的新衙门,是太子殿下“受周公点拨”想出来的,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来的,更是在一夜之间,为国库挣来了相当于一个州府一年税收的庞大财富。 一时间,丽正殿的门槛,当真快被踏破了。 送礼的,道贺的,探口风的,求差事的,各路神仙络绎不绝。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从名贵的珊瑚树到西域的葡萄酒,应有尽有。那些曾经对东宫敬而远之的官员,如今一个个笑得跟花儿似的,嘴里全是“殿下圣明”“殿下高瞻远瞩”的溢美之词。 李承乾瘫在躺椅上,看着眼前这片繁华景象,只觉得心如死灰。 这些人,就像一群苍蝇,而自己,就是那块他们眼中香气扑鼻的……肥肉。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手里无意识地盘着两个玉球。旁边的小内侍称心,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念着礼单。 “……吏部尚书长孙大人,送来东海明珠一对。” “……兵部尚书侯君集将军,送来宝马‘踏雪’一匹。” “……魏王殿下,送来前朝大家顾恺之《洛神赋图》摹本一卷……” 听到李泰的名字,李承乾的眼皮总算动了一下。 他这位好四弟,前脚还在等着看自己身败名裂,后脚就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 自己之前的失败,归根结底,在于用力过猛。 无论是搞军魂,还是搞拍卖,自己都亲自下场,还抛出了些似是而非的“高论”。结果,那帮自我攻略的戏精大臣,总能从自己的胡言乱语里,脑补出一万种“深意”。 父皇李世民,更是其中的脑补之王。 自己说什么“周公托梦”,他就信什么“天降启示”。 不行,得换个玩法。 既然主动出击,搞破坏,会被他们解读成“深谋远虑”。那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干呢? 就当个甩手掌柜,用最纯粹的懒惰,最极致的敷衍,去对待这份“神圣”的工作。把“不作为”这三个字,刻在脑门上。 一个好端端的衙门,若是主官天天摸鱼,不闻不问,底下的人就算再有能耐,也迟早会乱成一锅粥吧?到时候,衙门办砸了,钱挣不到了,父皇总该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 对,就这么办! 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一个“懒”字。 从今天起,他李承乾,就是大唐第一懒人!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他挥了挥手,打断了称心。 “行了行了,别念了,听着头疼。把这些东西都收到库里去。” “殿下,那……新成立的拍卖行,您不去看看吗?陛下拨了西市最好的地段,户部和内府都派了精干的官吏过去,就等着您去主持大局呢!”称心提醒道。 “去什么去?”李承乾翻了个白眼,“本宫今天乏了,谁也不见。告诉他们,衙门刚开张,百废待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休养生息!让他们都歇着,没事别来烦我。” 说完,他把玉球往旁边一扔,拉过一张薄毯盖在身上,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 与此同时,长安西市。 一座崭新的二层楼阁拔地而起,门口挂着李世民亲笔御赐的牌匾——“大唐官营拍卖行”。 字迹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衙门内,几十名从户部、工部、内务府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员和书吏,正襟危坐,气氛庄重而热烈。 他们是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最先吃到螃蟹的人。 这些人,要么是仕途不顺,渴望抓住机会一飞冲天的;要么是精于算学,对太子殿下“非税财政收入”的理论惊为天人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怀着满腔的热血和对未来的憧憬,聚集在此。 坐在主位上的,是户部派来的一位名叫张玄的郎中。此人年近四十,在户部熬了快二十年,为人勤恳,精通钱粮账目,却因不善钻营,始终未能高升。这次,户部尚书将他派来,既是看重他的能力,也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会。 张玄清了清嗓子,看着底下那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诸位同僚,我等能在此共事,皆是托了太子殿下的洪福。殿下以经天纬地之才,开创此不世之功,我等身为辅佐,断不可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众人齐声应诺:“愿为殿下效死!” “好!”张玄满意地点点头,“殿下很快便会驾临,我等在此之前,需得拿出一个章程来。关于下一次拍卖会的主题和拍品,诸位可有高见?”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张郎中,下官以为,当趁热打铁!继续拍卖那些珍禽异兽,奇珍异宝!长安城的富商巨贾,有的是钱!” “非也非也!依我之见,上次拍卖会,最成功的乃是拍出了‘君臣同心’的佳话。我们应当多搜集一些与功臣勋贵有关的物品,比如某位将军用过的兵器,某位宰相批阅过的文书,这叫‘情怀’!” “你们都说得不对!太子殿下之能,岂是‘挣钱’二字可以概括?我等应该将目光放长远!比如,拍卖一些官府特许的经营权?盐、铁、茶,这些都能为国库带来长久的收益!” 众人争论不休,每个人都想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就在这时,一名东宫的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张玄等人立刻起身,恭敬地迎了上去,以为是太子殿下要来了。 “敢问公公,殿下可是已经启程了?”张玄拱手问道。 那内侍擦了把汗,面色古怪地传达了李承乾的“旨意”。 “殿下……殿下说,他今日乏了。还说,让……让诸位同僚,休养生息,没事……别去烦他。” “……”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几十号人,几十颗火热的心,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凉了个透彻。 休养生息? 大哥,衙门今天第一天挂牌啊!班子刚搭起来,一口热茶还没喝上,你就让我们休养生息? 这是什么操作? 所有人都懵了,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太子殿下的意图。 张玄的脑子飞速运转。 不对,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太子殿下是何等样人?那是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能从寻常事中悟大道的圣贤! 他看似懒散的言语背后,一定隐藏着我等凡夫俗子无法揣摩的深意。 “休养生息”……“没事别去烦他”…… 张玄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张玄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朝圣的语气,缓缓分析道:“诸位,你们想!这拍卖行,是我大唐前所未有之物。它的规矩,它的章程,都只存在于太子殿下的脑海之中。我等凡夫俗子,只看到了拍卖会能挣钱,却看不到其背后的凶险!” 他顿了顿,见所有人都被他吸引,继续说道:“殿下这是在考验我们啊!他故意不来,故意说些懒散的话,就是想看看,我们这些人,在没有他指引的情况下,是会乱作一团,还是会主动思考,主动作为!” “他说的‘休养生息’,不是让我们真的闲着!而是让我们静下心来,不要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好好地想一想,这拍卖行,究竟该怎么走下去!这是一种‘无为而治’的大智慧啊!”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底下的人听得是如痴如醉,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殿下用心良苦啊!” “我等愚钝,险些辜负了殿下的一片苦心!” “张郎中高见!我等茅塞顿开!” 一时间,整个衙门又重新燃起了斗志,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涨。他们觉得,自己已经领悟了太子殿下的“精神”,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太子殿下“考察”的这段时间里,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 于是,在李承乾于东宫呼呼大睡,做着咸鱼梦的时候。 官营拍卖行里,张玄等人点起了几十根蜡烛,彻夜不眠,开始疯狂地工作。 他们分成了好几个小组。 一组负责研究律法,要为拍卖行量身定做一套无懈可击的规章制度。 一组负责联络各路商贾,建立信誉,拓展“客户”。 一组负责搜罗天下奇物,建立“拍品库”。 还有一组,由张玄亲自带领,他们不干别的,就是专门研究太子殿下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试图从中总结出“太子屠龙术”的核心思想,以便更好地贯彻执行。 他们相信,自己正在参与一项足以改变大唐未来的伟大事业。 而这项事业的掌舵人,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此刻正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梦呓道:“烤鸡腿……再来一个……” 第30章 甩手掌柜的艺术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承乾的甩手掌柜当得那叫一个舒坦。 他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摸鱼准则”:非必要,不见客;非必要,不出宫;非必要,不谈公事。 每天的生活,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带着称心和几名护卫,在东宫的园林里溜达溜达,喂喂鱼,赏赏花,或者干脆找个亭子,摆上一壶好茶,一碟点心,看蚂蚁搬家能看上半天。 官营拍卖行那边,他一次都没去过。 张玄等人倒是派人来请过几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什么?让我去看衙门修缮的图纸?告诉他们,本宫相信他们的审美,随便弄。” “什么?让我审阅拍品的目录?告诉他们,本宫相信他们的眼光,随便选。” “什么?让我去给新来的吏员训话?告诉他们,本宫相信他们的觉悟,随便学。” 一来二去,拍卖行那边的人也摸清了“太子殿下的脾气”。他们愈发觉得,张玄的分析是对的。太子殿下这就是在放权,在考验他们! 于是,这帮人干得更起劲了。 而李承乾的这种“懒政”,也很快在朝野间传开了。 魏王府里,李泰听着门客的汇报,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本王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李承乾,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李泰端起茶杯,满脸的得意,“之前又是搞军魂,又是搞拍卖,装得人模狗样的,我还真当他转了性。现在看来,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罢了!你看,这不就原形毕露了?” 一名门客附和道:“王爷所言极是。听说那官营拍卖行,太子殿下一次都没去过,大小事务,全凭底下的人胡来。长此以往,不出三个月,必然弊病丛生,乱成一团!到时候,都不用我们动手,御史台那帮言官,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不错!”李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这是自寻死路!父皇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实干!他把父皇钦点的差事当成儿戏,就是最大的不忠!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盯紧了拍卖行,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本王要亲手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拽下来!” …… 甘露殿。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长孙皇后在一旁静静地为他研墨。 “观音婢,”李世民忽然停下笔,眉头微蹙,“你听说了吗?承乾那小子,最近当起了甩手掌柜。” 长孙皇后柔声一笑,道:“臣妾听说了。宫里都在传,太子殿下如今是‘三不问’,不问政务,不问钱粮,不问人事。每日只在东宫与花鸟鱼虫为伴,好不逍遥。”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李世民放下朱笔,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 “朕也有些……看不懂了。”他沉声道,“朕让他督办拍卖行,是想让他历练一番,学着处理些实际的政务。可他倒好,直接把摊子撂下了。你说,他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长孙皇后想了想,道:“陛下,您还记得承乾之前说的那些话吗?什么‘盘活存量资产’,什么‘非税财政收入’。臣妾一介妇人,不懂这些。但想来,这般高深的道理,其行事之法,或许也与我等常人不同。” “不同?”李世民哼了一声,但怒气并不重,“朕看他,就是懒病又犯了!这小子,性子实在是跳脱不定,前几日还像个能臣干吏,这几天又变回了那个不学无术的顽劣太子!”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并没有真的动怒。 不知为何,经历了“凌烟阁”和“第一次拍卖会”之后,他现在看李承乾的任何行为,都会下意识地去想:这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深意? 这小子,总能用一种你完全想不到的方式,给你一个惊吓,或者……惊喜。 “派人去拍卖行问问,看看他们最近,都在捣鼓些什么。”李世民最终还是压下了亲自去东宫兴师问罪的冲动,决定再观望观望。 …… 李承乾的“懒”,并非没有给他带来麻烦。 最大的麻烦,来自于他的太子妃,苏氏。 苏妃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对于自己的夫君,她心中既有敬畏,又有爱慕。尤其是最近,太子殿下屡建奇功,名满天下,她更是与有荣焉。 可这几日,看着李承乾天天游手好闲,不理正事,她这心里,就有些着急了。 这天下午,李承乾正在湖边钓鱼,钓竿一动不动,他自己倒是快睡着了。 苏妃端着一碗亲手炖的莲子羹,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殿下。”她柔声唤道。 李承乾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是你啊,什么事?” 苏妃将莲子羹递给他,看着他那副懒散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殿下,您……您最近似乎过于清闲了。那官营拍卖行,乃是陛下重托,您总不去坐镇,怕是……怕是会惹人非议。” “非议?”李承乾喝了口莲子羹,甜滋滋的,味道不错,“让他们说去。嘴长在别人身上,本宫还能管得着他们拉屎放屁?” 这话说的粗俗,苏妃的脸颊微微一红,但还是坚持道:“可……可王爷们都在看着呢。尤其是魏王殿下,素有贤名,勤勉好学。您若如此懈怠,岂不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臣妾……臣妾是担心您。” 李承乾心里叹了口气。 得,又来一个给我上进发条的。 他放下碗,看着自己这位美丽端庄的妻子,决定给她上一堂别开生面的“咸鱼哲学课”。 “爱妃啊,你觉得,这天下最大的官,是谁?” 苏妃一愣,答道:“自然是父皇。” “那第二大的呢?” “是……是殿下您,国之储君。” “没错。”李承乾点点头,慢悠悠地说道,“父皇是天,是太阳。那我这个太子是什么?是月亮。你说,这天底下,有太阳和月亮一起出来的时候吗?” 苏妃被问住了,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嘛!”李承乾一拍大腿,“太阳当空照的时候,月亮就得老老实实地躲起来,不能去抢太阳的光辉。我这个太子,要是表现得比父皇还能干,比父皇还勤奋,那不是好事,那是取死之道!魏王那小子,就是看不透这一点,天天上蹿下跳,表现得自己跟个小太阳似的,早晚有一天,得被父皇一巴掌拍下来。” 这番歪理邪说,听得苏妃目瞪口呆,三观都受到了冲击。 自古以来,都说储君当勤勉,当贤能,才能让皇帝放心。怎么到了自己夫君这里,就成了“越懒越安全”? 李承乾看着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没听懂。他也不指望她能懂。 他换了个话题,指着面前平静的湖面:“你看这钓鱼,最高境界是什么?不是你今天钓了多少条,而是你的心,得静下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这个太子,也得学着点。有些事,急不得。你越是想去做,就越容易出错。反倒是放手不管,让底下的人自己去折腾,说不定,还能折腾出点名堂来。” 他这番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胡扯。 真心是,他真的想放手不管。 胡扯是,他压根不信那帮人能折腾出什么好名堂。他巴不得他们把事情搞砸。 可这话听在苏妃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她看着自己夫君那深邃的眼神,那看似懒散却仿佛洞悉一切的姿态,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崇拜。 原来……原来殿下的“懒”,不是真的懒! 而是一种“无为而治”的帝王心术! 是一种“静观其变,后发制人”的大智慧! 他这是在用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考验下属,在磨砺自身,同时,也是在向陛下,向天下人,展现一种“不争”的姿态! 想通了这一点,苏妃再看李承乾,眼神里已经全是小星星了。 “殿下……臣妾,明白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是臣妾愚钝,险些误解了殿下的深意。殿下放心,臣妾以后,绝不再多言,只管……只管为殿下煮茶烹羹,让殿下能安心‘垂钓’。” 说完,她盈盈一拜,怀着满心的敬仰和顿悟,转身离去。 只留下李承乾一个人,在湖边风中凌乱。 “啊?你……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 他看着自己老婆那欢快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纹丝不动的钓竿,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鱼线一样,被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湖里。 而湖里,全是自我攻略的鱼。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日子,还能不能好了? 第31章 一地鸡毛引发的“思想风暴” 就在李承乾一心一意当他的甩手掌柜,魏王李泰翘首以盼等着看笑话,满朝文武都在暗中观察的时候,官营拍卖行,终于迎来了他们“独立运营”后的第一场拍卖会。 李承乾对这场拍卖会,抱有极大的期望。 当然,是期望它办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他特意派了称心去现场“观摩”,并下达了最高指示:“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管。就算房子塌了,也等它塌完了再回来报信。”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拍卖会失败的消息传来,他就立刻跑到甘露殿,向李世民痛哭流涕地请罪,说自己“德不配位,才不胜任”,主动请求撤销“督办”一职,滚回东宫继续躺平。 剧本,完美。 然而,当称心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将一份拍品目录和最终的成交账本呈现在他面前时,李承乾知道,剧本又双叒叕被他那帮“聪明”的下属给改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散发着墨香的拍品目录。 开篇第一页,就是本次拍卖会的主题,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格物致知,道在寻常。” 李承乾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翻开第一件拍品。 【拍品名称】:东宫浣衣局张大娘遗失之木簪。 【拍品描述】:此簪材质为普通桃木,工艺粗糙,毫无纹饰。然,此簪乃张大娘之亡夫所赠,随其十五载,见证一宫女之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一簪虽小,可窥人生。此非木簪,乃“情”也。 【起拍价】:二十文。 【成交价】:三百贯! “噗——” 李承乾一口茶喷了出来。 三百贯?买一根破木簪子?买家是钱多得烧得慌吗?! 他瞪大眼睛看向称心。 称心一脸崇拜地解释道:“殿下,您是没见着当时那场面!拍卖官把那张大娘的故事讲得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最后,被新晋的工部侍郎夫人拍了去。那位夫人说,她买的不是簪子,是‘贤德’之名,要拿回去告诫家中子女,莫忘民间疾苦!” 李承乾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他继续往下看。 【拍品名称】:御马监退役老马“追风”之马蹄铁一枚。 【拍品描述】:“追风”曾随陛下征战沙场,后入御马监颐养天年,此蹄铁乃其最后一次更换之物。铁上斑驳,皆为功勋。一蹄踏过,江山已定。此非铁器,乃“忠”也。 【起拍价】:一百文。 【成交价】:一千二百贯! “又是谁?!”李承乾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是……是程咬金老将军!”称心激动得脸都红了,“程将军当场就吼了,说这马蹄铁比他家的传家宝还宝贵,是他老伙计的念想!谁跟他抢,他就跟谁急!尉迟恭将军也想要,两人差点当场打起来!最后还是程将军拍到手,抱着那块铁,哭得像个孩子。” “……” 李承乾已经不想说话了,他机械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本次的压轴大戏。 【拍品名称】:太子殿下习作《鸡啄米图》一张。 【拍品描述】:殿下于东宫湖畔,观鸡啄米,偶有所得,随手涂鸦。然,细观此图,其墨色浓淡,非染料之别,乃心境之变。其线条狂放,非技法之疏,乃道法自然。此图,看似画鸡,实则画“道”。鸡者,司晨报晓,为“阳”;米者,滋养万物,为“阴”。一啄之间,阴阳交泰,天地循环。此非画作,乃“理”也。 【起拍价】:无底价。 【成交价】:八千贯!外加长安城东上好水田五十亩! “轰!” 李承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张《鸡啄米图》是他前几天闲得无聊,拿毛笔在废纸上瞎戳出来的玩意儿!前后加起来,用了不到一分钟!他自己看完都嫌丑,随手就扔进了纸篓里,没想到被张玄那帮人当成宝给捡了回去! 八千贯!还有五十亩水田! 这帮人是疯了吗?! “谁……谁买的……”李承乾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回殿下,”称心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狂热,“是……是长孙尚书,房相,杜相,还有十几个朝中大臣,合股买下的!” “合股?” “是啊!他们说,殿下此图,蕴含治国大道,非一人可以独占。他们要将此图高悬于政事堂,让百官日夜观摩,参详其中‘阴阳调和,无为而治’的微言大义!他们还说……还说这幅画,开创了我大唐画坛一个全新的流派,叫‘写意派’!专门研究这个的学问,就叫‘太子心学’!” “太子心学……” 李承乾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完了。 他彻底完了。 他只是想当个懒汉,结果,他手下那帮人,把他打造成了一个哲学家,一个艺术流派的开山鼻祖? 他只是想把事情搞砸,结果,他手下那帮人,把他那些鸡毛蒜皮的垃圾,全都包装成了蕴含“忠孝仁义”的圣物,还卖出了天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办好差事”了。 这是在造神! 而他,就是被架在神坛上,下不来的那个神! 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仿佛能看到,父皇李世民在看到这份账本和听闻“太子心学”之后,那张写满了“吾儿麒麟也”的欣慰脸庞。他仿佛能看到,魏王李泰在得知消息后,那张由狂喜转为惊愕,再转为嫉妒和绝望的扭曲面孔。 他甚至能预见到,明天早朝,魏征那老头会如何声泪俱下地赞美他“以寻常小物,教化天下万民,实乃圣君所为”。 绝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将他紧紧包裹。 …… 第二天,早朝。 一切都如李承乾所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官营拍卖行的主官张玄,在朝堂之上,用一种近乎传教的狂热语气,汇报了第二次拍卖会的“盛况”,并阐述了“格物致知,道在寻常”的伟大思想后,整个太极殿都沸腾了。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看着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报告,听着那些被赋予了各种“深意”的拍品故事,他沉默了。 他不是震惊于挣了多少钱。 区区万贯,他还看不上。 他震惊的是,他的儿子,他的太子,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掀起了一场席卷整个长安上层社会的“思想风暴”。 他让侍郎夫人懂得了“贤德”,让百战老将懂得了“忠诚”,让满朝文武,开始研究一张画里的“治国大道”。 这是什么? 这不是驭下之术,这是牧人之术! 是于无形之中,重塑所有人的价值观! 李世民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队列前方面无表情,仿佛灵魂出窍的李承乾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赞许和玩味。 而是一种……一种深沉的,混杂着骄傲,欣慰,以及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儿子了。 而此时,李泰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如纸。 他精心准备的,弹劾太子“懈怠懒政,玩忽职守”的奏疏,此刻就像一块烙铁,揣在怀里,烫得他坐立不安。 弹劾? 怎么弹劾? 说太子懒?人家那叫“无为而治,垂拱而治”! 说太子胡闹?人家那叫“道在寻常,教化万民”! 他要是现在敢把这份奏疏拿出来,恐怕都不用李承乾开口,房玄龄、杜如晦那帮人,就能用口水把他喷到体无完肤,顺便再给他扣上一顶“嫉妒贤能,构陷储君”的大帽子。 李泰感到一阵窒息。 他发现,他和李承乾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努力就能追上的了。 那是一种……维度的差距。 他还在第一层想着怎么争宠,李承乾已经站在第五层,开始定义整个游戏的规则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世民,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太子,出列。” 李承乾行尸走肉般地走了出来,躬身行礼:“儿臣在。” 李世民看着他,缓缓说道:“官营拍卖行,你办得很好。张玄等人,也做得不错。所谓‘太子心学’,颇有深意。朕决定,在国子监增设一科,就叫‘格物科’,专门研究此学问。由你……亲自兼任博士。” “轰——” 李承乾感觉自己最后一口气,也被人从胸口抽走了。 他还想当太子,现在,他连太傅的工作都要兼任了? 他想死。 不,他现在就想立刻退休! 他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比如“儿臣才疏学浅,不堪重任”之类的。 可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披轻甲的禁军将领,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疾呼: “陛下!八百里加急!北方大旱,赤地千里!朔方、云中数州,灾民遍地,易子而食!边关大营,粮草……即将告罄!” 一瞬间,整个大殿的喜庆气氛,荡然无存。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天灾,来了。 第32章 天灾降临,咸鱼的绝地求生 “陛下!八百里加急!北方大旱,赤地千里!朔方、云中数州,灾民遍地,易子而食!边关大营,粮草……即将告罄!” 禁军将领嘶哑的疾呼,如同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砸在太极殿金碧辉煌的地砖上,也将殿内刚刚燃起的,关于“太子心学”的狂热气氛,砸得粉碎。 方才还因参悟了“治国大道”而满面红光的文武百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李承乾感觉自己那颗刚刚被“国子监博士”头衔压得快要停跳的心,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狠狠地踹了一脚。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之前还只是担心自己被活活累死在太子的位子上。 现在,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会不会成为大唐第一个因为解决不了天灾,而被万民唾骂,最终被废的太子? 不,这不对!这反而是个机会啊! 李承乾的脑子在宕机了零点一秒后,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天灾!这可是天灾! 自古以来,天灾就是对君王执政能力最残酷的考验。办好了,是圣君仁德;办砸了,轻则威信扫地,重则动摇国本。 而他,李承乾,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灵魂,懂个屁的古代救灾!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搞砸一切,证明自己“德不配位”的绝佳舞台吗? 只要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出足够的愚蠢、无能和冷漠,父皇总该对他彻底失望了吧?魏征那老头总该骂他“不恤民情,枉为储君”了吧? 想到这里,李承乾心中那片名为绝望的死灰,竟然……复燃了。 他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圈朝堂。 果不其然。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眼神,复杂至极。有期待,有审视,有好奇,甚至还有几分理所当然。 仿佛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位能够“点石成金”,开创“太子心学”的圣贤储君,面对区区天灾,也理应有惊天动地的妙计。 尤其是龙椅上的李世民。 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李承乾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眼神里写着一句话:“承乾,该你表演了。” 表演?表演个屁! 李承乾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他要扮演一个完美的废物。 “陛下……”户部尚书戴胄颤颤巍巍地出列,脸色惨白,“北方数州大旱,并非一日之寒。然今年尤烈,地方官府数次上报,皆言府库已空,无力赈济。若要从江南、关中调粮,路途遥远,耗费巨大,兼之沿途损耗、官吏侵吞……恐远水难解近渴啊!” 这番话,让大殿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这是大唐立国以来,遭遇的最严重的一次全国性灾害。 李世民的手指,在龙案上重重一敲,发出沉闷的响声。 “房玄龄,杜如晦。” “臣在。” “以政事堂名义,立刻拟旨。其一,开官仓,放赈粮,着沿途州府,全力接济北上灾民。其二,命秦琼、程知节,各率麾下精锐,即刻前往朔方等地,稳定地方,弹压不法。其三,严令御史台,派遣干员,巡查赈灾各处,有贪墨者,无需上报,立斩不赦!” 三道旨意,杀伐果决,条理清晰,瞬间给慌乱的群臣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愧是千古一帝。 李承乾心中暗赞,同时更加坚定了自己躺平的决心。有这么个能干的老爹在,自己还奋斗个什么劲儿? 然而,李世民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太子。” “儿臣在。”李承乾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睡醒的纨绔子弟。 李世民沉声道:“救灾,乃国之大事。赈粮、维稳、肃贪,此为‘术’。然,凡事有本末,有道术。你前番所言‘道在寻常’,所创‘太子心学’,讲求格物致知,洞察事物本源。朕且问你,这救灾之‘道’,其本源何在?” 来了! 他终究还是来了! 李承乾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是李世民在考他,也是在给他一个“再立奇功”的机会。 他绝不能上这个当!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无辜,仿佛根本没听懂李世民在说什么。 “父皇……这……这天灾,乃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抗拒。儿臣……儿臣以为,我等所能做的,唯有……唯有诚心祈祷,祈求上天垂怜,早降甘霖……” 他这话一出口,整个太极殿,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就连他身后,一向以“太子第一拥趸”自居的魏征,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祈祷? 太子殿下,您前几天还像个运筹帷幄的圣人,怎么今天就变成神棍了? 李泰站在队列中,原本紧张得手心冒汗,听到这话,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蠢货!真是个蠢货! 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原来不过是昙花一现!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你那套“心学”屁用没有!祈祷?这话要是传出去,你这个太子,就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他已经准备好,等李世民发怒,就立刻出列,痛陈李承乾“言行荒谬,不堪为储君”。 李世民的脸色,也确实沉了下去。 他盯着李承乾,眼神里有明显的失望。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陛下,臣……臣以为,太子殿下之言,或有深意!” 说话的,正是刚刚被任命为官营拍卖行主官的张玄。 今天这种级别的朝会,他本没有资格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但因为拍卖行的巨大成功和“太子心学”的提出,李世民特许他列席。 此刻,他涨红了脸,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慷慨陈词: “陛下,诸位同僚!我等凡夫俗子,只看到天灾之‘形’,而太子殿下,看到的却是天灾之‘神’!殿下说‘天数’,并非是让我们听天由命!而是在提醒我们,要敬畏天地,要认识到我等人类,在煌煌天威面前的渺小!”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见所有人都被他的话吸引,情绪更加激动。 “殿下说‘祈祷’,更非是求神拜佛!‘祈’者,求也;‘祷’者,告也!向谁求?向谁告?是向天地,更是向人心!殿下的意思是,值此大灾之际,朝廷上下,君臣万民,必须要‘诚心’!心若不诚,则政令不出长安;心若不诚,则赈灾之粮,皆为硕鼠所吞;心若不诚,则百姓离心,天下动荡!” “所以,殿下看似无用之言,实则点明了此次救灾的根本——那便是‘人心’二字!先正人心,再救天灾!这……这才是真正的‘道’啊!是‘太子心学’在经世致用上的第一次伟大实践!” 张玄一番话,说得是荡气回肠,掷地有声。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百官看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看傻子”,变成了“看怪物”。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们只想着调粮、派兵,而太子殿下,已经上升到了统一思想,凝聚人心的哲学高度? 这……这境界也差得太远了吧! 魏征那张黑脸上,瞬间由阴转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一拍大腿,心中暗道:“原来如此!我魏征,险些错怪了太子殿下!殿下此言,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 李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准备看戏的观众,凳子还没坐热,就被台上演员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得七荤八素。 这……这也能圆回来? 龙椅上,李世民眼中的失望,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震惊、赞叹,甚至还有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 又是这样! 这小子,总能用最离谱的言辞,干出最匪夷所思的事情,然后,再由他那帮“聪明”的下属,解读出连朕都自愧不如的“微言大义”。 他看着还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李承乾,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玄所言,甚合朕意。太子,此事,你责无旁贷。” 李承乾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等等,剧情怎么又歪了?我不是已经成功扮演了一个神棍了吗? “父皇,儿臣……”他想说“儿臣愚钝,不堪此任”。 但李世民根本不给他机会。 “朕命你,即刻起,以太子之身,总领此次北方赈灾所有事宜!政事堂、六部九卿、天下兵马,皆由你调配!朕给你……最大的权限!” “轰!” 李承乾只觉得一道天雷,当头劈下。 总领……所有事宜? 皆由……调配? 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搞砸一切”的舞台。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用全天下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烤啊! 他看着一脸“殿下您就放心吧我们都懂”的张玄,看着一脸“臣必将誓死追随殿下贯彻‘心学’大道”的魏征,再看看龙椅上那个眼神里写着“儿子,给爹再创造个奇迹”的李世民。 李承乾眼前一黑,双腿一软。 他无比真诚地,发自内心地,想要立刻昏过去。 然而,他那该死的,被东宫养得无比健康的身体,却坚定地支撑着他,让他连一个逃避的借口都找不到。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大唐,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第33章 太子的“暴论”与宰相的“脑补” 被赶鸭子上架,强行推上了“大唐首席救灾总指挥”这个宝座,李承乾回到东宫之后,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颓废气息。 他把自己关在丽正殿里,谁也不见。 称心端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苏妃在门外柔声劝慰,他充耳不闻。 他不是在耍脾气,他是在思考一个无比严肃的问题: 如何才能把这件事,办得惊天动地、人神共愤的……砸? 直接撂挑子不干?不行。父皇给了“总领一切”的权限,他不干,底下的人也会打着他的旗号干。到时候功劳是他的,黑锅还是他的。 胡乱指挥?比如让军队去东边救灾,却把他们派到西边去?更不行。这不叫懒,这叫谋反,是真的会掉脑袋的。 他趴在书案上,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大唐舆图。朔方、云中那几块代表着“重灾区”的红色标记,像几块滴着血的伤疤,刺得他眼睛疼。 烦!太烦了! 救灾的本质是什么? 缺粮。 怎么解决? 给粮。 粮从哪来? 江南,关中。 怎么运过去? 靠人,靠车,靠牲口,沿着驿道一点点挪。 李承乾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从江南到朔方,那条漫长而曲折的线路,让他看着都觉得累。 这一路上,得消耗多少人力物力?得被老鼠啃掉多少?得被沿途的贪官污吏扒掉几层皮?等粮食辛辛苦苦运到灾民手里,估计十成里能剩下三四成就不错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效率,简直低得令人发指。 换成后世,一个电话,铁路公路网一动,几天之内就能把物资精准投放到位。可现在…… 等一下! 李承干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危险的电光。 他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一个误区。他总是不自觉地想用“后世的经验”去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可他的目标,不是解决问题,是制造问题啊! 对啊!我为什么要想着怎么提高效率?我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怎么能让这件事看起来最不靠谱,最离经叛道,最显得我这个太子冷血无情、愚不可及呢?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唰”地一下站起来,把称心吓了一跳。 “殿下?” “传令下去,”李承乾眼中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光芒,“召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戴胄……还有那个张玄!让他们立刻来丽正殿议事!立刻!马上!” …… 半个时辰后,丽正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大唐最顶尖的一批文臣,悉数到场。他们看着坐在主位上,面色凝重,眼神深邃的太子殿下,心中都充满了期待。 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把自己关了半天,一定是在“格物致知”,是在思考那个足以解决一切的“道”。 现在,答案即将揭晓。 李承乾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狂妄而无知。 他指着地图,开口了。 “诸位爱卿,孤看了一下午地图,发现了一个问题。” 房玄龄等人立刻躬身:“请殿下示下。” “这粮,运得太慢了!”李承被一拍桌子,“从江南运到朔方,猴年马月了?等粮食运到,人早死光了!孤以为,此法,愚不可及!” 众人纷纷点头。太子殿下果然一针见血。 “那依殿下之见……”杜如晦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残忍冷酷”的笑容。 “既然运粮太慢,那我们,不运粮,不就好了?” “不运粮?”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运粮,怎么救灾? 李承乾看着他们错愕的表情,心中一阵狂喜。对,就是这个效果!继续! “粮食长着腿跑得慢,可人长着腿跑得快啊!”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朔方、云中没饭吃,可旁边的并州、代州,总有点存粮吧?再远点的关中,不是还没大旱吗?” “传孤的令!让灾民,自己走!自己去有饭吃的地方!朝廷别管了,让他们自生自灭,能走到哪,算哪!这不就解决了?”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房玄龄的胡子在抖。 杜如晦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户部尚书戴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就连魏征,那张万年不变的黑脸,此刻也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惊和迷茫的神情。 让灾民自己走?自生自灭? 这是人话吗? 这简直是……暴论!是闻所未闻的暴君之言! 李泰要是听到这话,怕是能当场高兴得蹦起来。 李承乾心中已经开始放礼花了。他觉得,自己的太子生涯,这次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然而,他低估了这群顶级“脑补”大师的实力。 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是房玄龄。 这位大唐的宰相,紧锁眉头,死死地盯着地图,嘴里喃喃自语:“让灾民自己走……不运粮,运人……运人……” 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承乾的目光,已经从震惊,变成了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敬畏。 “臣……明白了!”房玄龄的声音都在颤抖,“臣,明白殿下的深意了!” 李承乾:“?” 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 房玄龄激动地走到地图前,对众人道:“诸位,我等都误会殿下了!殿下说的‘让他们自己走’,并非是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灭!这是一种……一种全新的救灾方略啊!”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你们看!从江南运粮到朔方,千里迢迢,途中有多少关卡,多少损耗?可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将灾民‘有序地’迁移到距离更近的、灾情较轻的州府去,在那里设立临时的安置点和粥棚,是不是比长途运粮,要快得多,也有效得多?” “这叫‘以人就粮’,而非‘以粮就人’!如此一来,可以最大程度地缩短救援路线,节省运输成本,避免粮食在途中被侵占和浪费!殿下看似无情之言,实则藏着一颗‘以人为本’的仁心!他不是要放弃灾民,而是想用最快的方式,救最多的人啊!” 房玄龄话音刚落,杜如晦也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没错!是这样!可……臣还有一问。”杜如晦看向李承乾,“殿下,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势必会冲击安置地的粮价和社会秩序。而且,有些灾民故土难离,老弱妇孺,也难以长途跋涉。此事,又该如何解决?” 这正中李承乾下怀。他就是要让他们觉得这事不靠谱。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有何难?不想走,就不走呗。朝廷没粮给他们,但可以给他们……钱啊!” “钱?”戴胄这个户部尚手,本能地反驳,“殿下,灾区缺的是粮,不是钱!给他们钱,他们也买不到粮食,只会让当地粮价飞涨,饿死更多的人!此乃大忌啊!” 李承乾心里乐开了花。对对对,就是这个逻辑!快来反驳我!快来证明我是个白痴! 他正准备顺着戴胄的话,承认自己“考虑不周”。 可这时,一直沉默的,那个把他捧上神坛的张玄,又站了出来。 他躬身行礼,眼神狂热:“戴尚书,您又错了!太子殿下口中的‘钱’,岂是寻常的金银铜钱!” 他转向李承乾,用一种求证的语气问:“殿下,您说的,可是一种由朝廷官营拍卖行,不,由朝廷信用担保,可以在指定地点,兑换指定数量米粮布匹的……‘凭证’?” 李承乾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他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了? 张玄却以为他默认了,更加兴奋地对众人解释道:“诸位请想!朝廷直接发钱,会扰乱市场。但如果,我们发行一种‘救灾券’呢?百姓凭券,可以在未受灾的州府官仓,兑换粮食。而持有此券的商贾,可以凭券,向朝廷抵扣未来的商税,或者从官营拍卖行那里,获得某些特许经营权的优先购买权!” “如此一来!其一,灾民拿到的不是无用的铜钱,而是活命的保证!其二,朝廷无需动用国库现银,只凭‘信用’,便可调动天下物资!其三,那些手中有粮的商贾,会争相用粮食来换取可以抵税、增值的‘救灾券’,甚至会主动把粮食运往安置点,以求获利!这……这就把一场天灾,变成了一场……一场调动民间力量,刺激商业流通的‘国策’啊!” “这已经不是‘救灾’了!这是……这是经天纬地之术!是‘太子心学’中,‘无为而治’与‘盘活存量’思想的完美结合!” “噗通”一声。 户部尚书戴胄,这位跟钱粮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臣,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他看着李承乾,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以朝廷信用为凭……盘活民间之粮……天呐……天呐……”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感觉,自己穷尽一生所学,在太子殿下这看似荒诞不经的几句话面前,竟显得如此浅薄。 魏征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上前一步,对着李承承深深一揖。 “殿下!臣收回刚才对您的所有疑虑!您之才,远迈古今!您之仁,藏于雷霆手段之中!臣,心服口服!请殿下降旨,臣愿为马前卒,亲自前往朔方,推行殿下此不世之策!” 看着眼前这群打了鸡血一样,自动把他的“暴论”完善成了一套完美无缺的救灾体系的大臣们。 李承乾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救灾。 他是在创世。 而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式,疯狂地运转着。 第34章 魏王的“杀招”与咸鱼的“躺赢” 就在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打了鸡血一般,连夜将李承乾那几句“暴论”完善成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以人就粮、票号为继》的救灾方略时,魏王李泰,也终于等来了他自认为可以一击致命的机会。 “王爷!千真万确!那李承乾,在丽正殿公然提出,要将北方灾民尽数驱赶,任其自生自灭!还说要给灾民发钱,让他们自己去买粮!此等荒谬绝伦,冷血无情之言,已在宫中传开!” 魏王府内,李泰的门客唾沫横飞地汇报着,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李泰“霍”地一下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好!好啊!本王就知道,他李承乾的江山,是装不出来的!”李泰的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之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心学’,把父皇和满朝文武都给唬住了。可一遇到真正的国计民生,他就原形毕露了!” “驱赶灾民?这与禽兽何异?这是将我李唐皇室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是视万民如草芥!” 一名门客立刻进言:“王爷,此乃天赐良机!我等应当立刻联络朝中那些坚守儒家仁政之道的御史和老臣!明日早朝,一同上奏,弹劾太子‘失德’!此罪,远比‘懒政’要严重百倍!一旦坐实,他这个储君之位,便再也坐不稳了!” “对!”李泰一拳砸在桌案上,神情狠厉,“他不是喜欢讲‘道’吗?本王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为君之道’!仁者爱人,这才是根本!他李承乾,不配为储君!传令下去,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本王要让全长安的读书人,都来声讨他这个‘无道’太子!” 一夜之间,风向陡变。 原本还在盛传“太子心学”玄妙的长安城,悄然流传起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故事里,太子殿下面对天灾,非但没有仁心,反而提出了“驱民就食”的残酷之法,视百姓性命如蝼蚁。 许多不明真相的儒生和百姓,听闻后皆是义愤填膺,对东宫大加斥责。 第二天,太极殿。 天还未亮,气氛便已是剑拔弩张。 以魏王李泰为首,身后跟着七八名御史和老臣,一个个面色凝重,手持笏板,如临大敌。 而另一边,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却是神情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看着李泰那群人。 李承乾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站在队列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昨晚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 不,是躺平了,任由你们折腾。 这次,他决定连句辩解的话都懒得说。李泰骂他,他就认。只要能成功搞臭自己的名声,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果然,朝会一开始,李泰便迫不及待地出列了。 “父皇!”他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儿臣有本奏!弹劾太子殿下,言行失德,不恤民情,不堪为国之储君!”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李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慷慨激昂地陈述了一遍。他着重描绘了“驱赶灾民”是何等的残酷,“以钱代粮”是何等的荒谬,并将之上升到了动摇国本,丧尽民心的道德高度。 “……父皇!我大唐以仁孝治天下,太子身为储君,却心无百姓,言如蛇蝎!若真行此法,北方必将大乱,我大唐百年声誉,将毁于一旦!儿臣恳请父皇,收回太子总领救灾之权,另择贤能!并严惩太子,以儆效尤,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说完,他身后那群御史老臣,也纷纷出列附议。 “臣附议!太子之言,有违圣人教化,非仁君所为!” “臣附议!请陛下三思,万不可因一人之谬论,而陷万民于水火!” 一时间,整个太极殿,都充斥着对李承乾的口诛笔伐。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风暴中心的李承乾。 “太子,他们所言,你可有辩解?” 来了!表演的时刻来了! 李承乾心中一阵激动,他抬起头,脸上挂着一副“我错了,我罪该万死”的表情,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 “回父皇,魏王及诸位大臣所言……句句属实。儿臣……儿臣昨日确实思虑不周,言语孟浪,险些酿成大祸。儿臣自知德行浅薄,才疏学浅,不堪总领救灾重任。儿臣……认罪。并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他这番“真诚”的忏悔,让李泰等人都是一愣。 这就认了? 连挣扎一下都不挣扎? 李泰心中狂喜,看来这李承乾是真的黔驴技穷,被自己抓住了死穴!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黑脸煞神,就站了出来。 “一派胡言!” 魏征手持笏板,怒目圆睁,指着李泰,声如洪钟。 “魏王殿下!你只知妇人之仁,可知何为‘大仁’?你只知圣人之言,可知何为‘经世致用’?” 李泰被他吼得一懵:“魏……魏太傅,你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魏征冷笑一声,“太子殿下之策,老夫与房相、杜相等人,昨夜通宵推演,已成万全之策!所谓‘驱民’,乃是‘迁民’!是朝廷主导,军队护送,沿途设站,有序安置!此法可让百万灾民,在最短时间内,获得生机!此为‘大仁’!” “所谓‘发钱’,乃是‘发券’!是以朝廷信用为担保,引天下商贾之粮,解燃眉之急!此法不耗国库分毫,更能盘活经济!此为‘大智’!” “你李泰,只看到表象,便在此大放厥词,攻讦储君!你可知,若按你的‘仁政’,从江南运粮,耗时数月,一路贪腐,等粮食运到,灾民还剩几人?你这看似仁慈的建议,实则是要用无辜百姓的性命,来成全你那虚伪的‘贤名’!你,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魏征一番话,字字诛心,骂得李泰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御史老臣,也都傻眼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弹劾的“暴政”,怎么转眼间,就成了经天纬地的“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承乾,又“恰到好处”地开口了。 他看着魏征,脸上带着一种“委屈”和“无奈”,叹了口气道:“魏师傅,不必再说了。是孤的错,孤没有把话说清楚,才引得四弟和诸位大臣误会。孤……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他这副“以德报怨,委曲求全”的圣人姿态,瞬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殿下!”房玄龄眼眶都红了,“您何错之有!是他们愚钝!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啊殿下!”杜如晦也出列道,“您这是效仿古之圣贤,大道至简!是他们自己悟性不够,反来怪罪于您!” 就连程咬金这个粗人,都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吼道:“魏王小子,你懂个屁!俺就觉得太子的法子好,快!打仗救人,就得快!磨磨蹭蹭的,都是扯淡!陛下,俺老程支持太子!” 看着群情激奋,几乎所有重臣都在为李承乾辩护,甚至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受了天大委屈而默默承受”的圣贤。 再看看自己那边,除了几个面面相觑的腐儒,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李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又输了。 而且,输得比任何一次都惨。 他不仅没能扳倒李承乾,反而被扣上了“构陷储君”“不恤民情”“沽名钓誉”好几顶大帽子,把自己经营多年的“贤王”人设,砸了个稀巴烂。 龙椅上,李世民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不必再议。赈灾方略,就按太子和政事堂议定的办。魏王李泰,无端攻讦,搬弄是非,禁足王府三月,闭门思过。” “至于太子……”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了李承乾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你虽有奇策,但言辞确有不当,易生误解。罚你……将此策的原理、推行之法,写一份万言书,昭告天下,以正视听。” “轰!” 李承乾感觉自己又被雷劈了。 写……写一万字的报告? 昭告天下?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抬起头,想再说点什么。 却只看到李世民挥了挥手,说了一句:“退朝。” 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赢了。 他又一次,在自己拼命想输掉的牌局里,莫名其妙地,躺赢了。 而且,赢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 他,大唐太子李承乾,在成为“军事家”“经济学家”“哲学家”“艺术流派开山鼻祖”之后,今天,又多了一个全新的头衔—— 救万民于水火的,在世圣人。 李承乾回到东宫,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第一次,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灰暗。 第35章 史上最强“代笔”天团 李承乾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本错漏百出的盗版书。每一页都写着“躺平”,翻开一看,内容全是“内卷”。 万言书。 昭告天下。 这几个字,像八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万字,什么概念?他上辈子写的毕业论文,东拼西凑,查重率改了八遍,最后也才八千字。现在,要他原创一万字的古文,内容还是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救灾新策之本源与实践奥义》? 这比让他去朔方背沙袋还残忍。 回到东宫,李承乾把自己摔在软榻上,用一卷竹简盖住脸,彻底放弃了思考。 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能把他那些旨在“自毁前程”的胡言乱语,解读成经天纬地的旷世良策?难道这个世界的人,脑子里都装了名为“太子圣明”的滤镜吗? 称心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殿下,消消暑气吧,您从太极殿回来,就一直没说话。” 李承乾从竹简下发出一声闷哼,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拿走,心烦。孤现在看什么都是苦的,比黄连还苦。” 他忽然坐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称心。 称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声问:“殿下,您……您怎么了?” “称心啊,”李承乾幽幽地问,“你读过书吗?” 称心愣了一下,点头:“跟着殿下,认得一些字。” “会写文章吗?一万字的那种。” 称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李承乾叹了口气,又瘫了回去。是了,指望一个宦官,还不如指望房玄龄他们能良心发现,承认昨天的一切都是他们脑补过度的结果。 脑补? 等等! 李承乾的眼睛猛地亮了。对啊!既然这旷世良策是你们脑补出来的,那这万言书,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写? “来人!”他一骨碌爬起来,颓废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资本家发现了新韭菜的兴奋,“传孤的令,宣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戴胄、张玄,立刻到丽正殿来!就说孤对万言书的纲领,有了一些新的‘感悟’,需要与诸位爱卿一同‘格物’!” 他特意在“感悟”和“格物”两个词上加了重音。 半个时辰后,大唐宰相天团加户部财神爷,外挂一个“心学首席阐释官”,齐聚丽正殿。 看着这几位大唐最顶级的脑袋,李承乾心中豪情万丈。这阵容,别说写一万字的报告,就是当场编一套《永乐大典》的姊妹篇《贞观大典》,估计都不是问题。 “诸位,”李承乾坐在主位,面色沉静,眼神高深莫测,学着他们平时看自己的样子,缓缓开口,“父皇命孤撰写万言书,昭告天下。此事,关乎国策,关乎民心,更关乎‘道’的阐述。孤思虑再三,觉得此事非一人之功能成。真理,越辩越明;大道,众悟方通。” 几位大臣立刻躬身:“殿下深思远虑,臣等愿为殿下分忧。” “好。”李承乾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站起身,踱到一张空白的宣纸前,拿起笔,沾了墨,却迟迟不落笔。他营造出一种正在思考宇宙终极奥秘的凝重氛围,实际上脑子里在想中午吃什么。 房玄龄等人屏息凝神,不敢打扰。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每一次这种状态,都意味着将有惊世之言。 许久,李承乾终于开口了,声音空灵而飘忽:“孤以为,这篇万言书,其总纲,当为八个字。” 他顿了顿,看到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满意地吐出了他昨天晚上想出来的,唯一一句听起来有点水平的话。 “道法自然,无为而治。” 说完,他便将笔放下,一副“你们自己体会”的表情,坐了回去。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眼神中瞬间爆发出智慧的火花。 “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房玄龄喃喃自语,“臣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此次救灾之策,其根本思想,并非朝廷强行干预,而是顺应‘人性’与‘市场’的‘自然’规律!‘灾民求生’是人性,‘商人逐利’也是人性。朝廷所为,看似无为,实则只是搭建了一个平台,一个规则,让这两种人性,能够在这个平台上,自行运转,最终达到‘人得救,货流通’的‘治’!高!实在是高!” 杜如晦立刻补充:“没错!这八字总纲,直接点明了‘以人就粮’与‘救灾券’的哲学内核!‘以人就粮’,是顺应灾民求生之‘自然’。而‘救灾券’,则是以朝廷信用为引,行‘无为’之策,撬动民间力量。殿下,这八个字,便是我等撰写此文的定海神针啊!”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很好,第一步,把调子起得高高的,让你们下不来台。 接着,他看向户部尚书戴胄:“戴爱卿,此策,与钱粮关系最密。你主掌户部,当为文章之‘骨’。孤只问你一句,钱粮的本质是什么?” 戴胄一愣,这个问题太大了。他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回殿下,钱者,交易之媒介;粮者,生存之根本。” “肤浅。”李承乾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 戴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李承乾继续用那种神棍的语气说:“钱粮,皆为‘流转’。死水一潭,便是废铜烂铁;囤积居奇,便是索命之刀。唯有流转,方能活国,方能活民。你便以此为‘骨’,论述‘救灾券’如何打破钱粮壁垒,引死水为活泉。” 戴胄听得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之前他还只是觉得“救灾券”是精妙的术法,此刻被太子这一点拨,瞬间上升到了“道”的高度!“流转”二字,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数十年的财务认知。 “臣……臣领悟了!臣,遵旨!”戴胄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搞定一个。 李承乾又看向魏征:“魏师傅,你是谏官之首,天下风骨所在。此文之‘气’,便由你来立。孤也不问你大道理,孤只问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水’,是什么?” 魏征想也不想,傲然道:“是民心!” “是,也不是。”李承乾摇了摇手指,“水,无形无常。顺之,则为民心;逆之,则为洪流。我等救灾,非仅仅是施恩,更是‘疏导’。疏导得当,则洪水可为灌溉之利。此文中,你要论述的,便是朝廷如何从‘堵’的旧思维,转向‘疏’的新境界。告诉天下人,我大唐敬民,非敬其顺,更敬其力!此为文章之‘气’!” 魏征浑身巨震,他一生都在劝谏李世民要重视民心,要爱民如子,但从未想过,可以从“疏导民力”这个角度来阐述君民关系。这比单纯的“爱民”,格局大了何止十倍!这已经不是仁政,这是真正的“王道”! “臣……受教!”魏征对着李承承,行了一个大礼。 最后,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最擅长脑补的张玄身上。 “张玄。” “臣在!”张玄激动得脸都红了,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要来了。 “这篇文章,总纲、骨、气皆备,还缺一样东西——‘神’。”李承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来写这个‘神’。你就告诉全天下的人,这一切的源头,这所有的智慧,都来自于三个字。” 他伸出三根手指。 张玄呼吸都急促了:“请殿下示下!” 李承乾微微一笑,说出了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不、懂。” “……” 整个丽正殿,瞬间死寂。 房玄龄的眉毛拧成了疙瘩。杜如晦的嘴角在抽搐。魏征的黑脸浮现出迷茫。 我……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大道无言,大智若愚? 就在气氛即将尴尬到冰点的时候,张玄,这位首席阐释官,眼中突然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 “臣……臣明白了!臣终于明白了!殿下这三个字,才是‘太子心学’的最高心法啊!” 李承乾:“?” 我都说我不懂了,你又懂了什么? 张玄抬起头,脸上是狂热的崇拜:“殿下说的‘我不懂’,不是说您自己不懂!而是在告诫我等,告诫天下人,要永远怀有一颗‘我不懂’的敬畏之心!面对天地,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敬畏自然;面对万民,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虚心求教;面对万物,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格物致知’,不断探求!” “所谓‘心学’,不是让人变得无所不知,而是让人明白自己的‘无知’!知无知,方能求知!这才是‘学’的根本!是‘道’的起点啊!” “殿下!您放心!臣,定会将这‘我不懂’的无上妙法,写入文中,作为此篇万言书的灵魂!让天下士子,都来参悟您的智慧与谦卑!” 听着张玄这番荡气回肠的解读,房玄龄和杜如晦恍然大悟,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仰望。 原来如此!“我不懂”三字,竟有如此深意! 魏征更是老泪纵横,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圣人君主的模样——强大而谦卑,智慧而自省。 李承乾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看着眼前这四个打了鸡血一样,自动瓜分了任务,并把他的胡说八道上升到哲学高度的“代笔天团”。 他知道,这篇万言书,完了。 不,是自己的“咸鱼”生涯,彻底完了。 他已经能预见到,当这篇由大唐最强大脑集体创作,并冠以他李承乾之名的万言书问世时,整个大唐,将会掀起何等恐怖的浪潮。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被钉在“圣人”十字架上时,那钉子敲进木头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清脆而绝望。 第36章 世家的反击与太子的“阳谋” 《救灾疏议万言书》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的士林中,炸开了锅。 这篇文章,结构之宏大,立意之高远,逻辑之严密,文采之华美,都达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高度。 它从“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总纲出发,以“流转”为骨,论述了金融与民生的关系;以“疏导”为气,阐明了全新的君民之道;最后,以一句振聋发聩的“我不懂”,升华出“知无知,方求知”的心学最高境界。 一时间,洛阳纸贵,已经不足以形容其盛况。无数士子、官员,甚至是略通文墨的商贾,都在想方设法地抄录、研读这篇文章。 “太子心学”,不再是少数朝臣口中的玄妙之学,而是成了一门显学。李承乾这个名字,也被彻底神化。 东宫。 李承乾趴在池塘边的栏杆上,无聊地往水里扔着鱼食,看着一群肥硕的锦鲤争相抢夺,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这些鱼。 鱼至少还能抢到吃的,而他,连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都快要被抢走了。 “殿下,您又在看鱼了。”苏妃端着一碟新切的瓜果,款款走来,眉眼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崇拜与爱慕,“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您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连妾身的父亲,一个舞刀弄枪的将军,都在家里摆了一份《万言书》的抄本,说是要日夜研读,体会您的圣人之道。” 李承乾嘴角抽了抽:“他看得懂吗?” “看不懂,”苏妃抿嘴一笑,“但父亲说,看不懂就对了,圣人的东西,要是能轻易看懂,那还叫圣人吗?摆在家里,能沾沾文气,也是好的。” 李承乾:“……” 他感觉心口又中了一箭。 就在他生无可恋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咸鱼”时光。 “陛下驾到!” 李承乾一个激灵,差点掉进池塘里。他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迎了出去。 李世民今天穿了一身常服,没有了在太极殿的威严,更像一个前来串门的父亲。但他紧锁的眉头,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轻松。 “承乾,随朕走走。” 父子二人在东宫的花园里漫步,身后只跟着王德一人。 “《万言书》,朕看了。”李世民开门见山,“写得很好。房玄龄他们几个,都说主要是你的功劳,他们只是为你润笔。” 李承乾干笑两声:“儿臣……儿臣也就是随便说了几句,都是几位师傅和大臣们厉害。” “你不用谦虚。”李世民摆了摆手,停下脚步,看向他,“文章写得再好,也只是纸上谈兵。现在,真正的麻烦来了。” “麻烦?”李承乾心中一动,难道是救灾券的计划出问题了?太好了! 他立刻装出关切的样子:“父皇,可是北方灾情有变?” “灾情还好,有你的法子,政事堂已经拟定了详细的迁移和安置计划,秦琼和程知节也已经出发,稳定地方局势。”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是‘救灾券’,推行不下去了。” “哦?”李承乾的眼睛亮了,“为何?” “因为没人收。”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朕已经命官府在关中、河东等地,开设了兑换点。百姓可以用粮食,向官府兑换救灾券,并许诺此券日后可抵三成商税。可推行了三天,应者寥寥。那些手握大量粮食的豪商、地主,根本不为所动。” 李承乾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皱起眉头:“他们……为何不愿?” “为何?”李世民冷笑一声,“因为他们不信!他们不信这张纸,能比金银和粮食更可靠。更重要的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他转过头,盯着李承乾:“你可知道,大唐的粮食,七成以上,都握在谁的手里?” 李承乾当然知道。除了朝廷官仓,剩下的,基本都在那些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手中。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些庞然大物,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连他这个皇帝,有时候都得让他们三分。 “是世家。”李世民一字一句道,“‘救灾券’,动了他们的根基。此券若成,朝廷便能以‘信用’二字,绕开他们,直接调动天下钱粮。他们害怕了。所以,他们宁可让粮食烂在仓库里,也要联合起来,抵制‘救灾券’,让朝廷的政令,成为一纸空文!让朕……也让你,成为天下的笑柄!” 李承乾听明白了。这是世家大族,对皇权的一次集体反击。 他们不敢公然反对皇帝,便用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来釜底抽薪。只要救灾券失败,李承乾这位“在世圣人”的声望就会一落千丈,皇权的威信也会大受打击。 这……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李承乾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猪队友”吗?不,这简直是“神队友”啊!只要他顺水推舟,啥也不干,世家们就能完美地帮他搞砸一切! “父皇,”李承乾脸上露出“焦急”和“无措”的神情,“那……那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我们还是老老实实从江南运粮吧?虽然慢了点,但总比现在这样强。” 他开始主动摆烂。 李世民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妇人之见!现在放弃,等于向他们低头!朕的颜面,朝廷的威信,何在?” 他盯着李承乾,眼神锐利:“朕今天来,不是来听你抱怨的。朕是来问你,你,既然能想出‘救灾券’的法子,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把手里的粮食,拿出来换成纸!” 又来了!又来了! 李承乾心中哀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拴在磨盘上的驴,刚想停下来歇会儿,后面那个叫李世民的农夫,就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怎么办?怎么才能想出一个看起来很努力,但实际上会把事情搞得更砸的馊主意? 有了! 李承乾脑中灵光一闪。对付这帮贪婪的商人、地主,用什么方法最能激化矛盾,最容易失控? 拍卖!用后世那种能让人失去理智的拍卖! “父皇,”李承乾装作被逼急了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儿臣……儿臣有个法子,只是……只是太过离经叛道,怕是……怕是会引来非议。” “说!”李世民不耐烦地吼道。 “我们可以……卖东西!”李承乾豁出去了,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卖一些他们无法拒绝,必须得到的东西!” “卖东西?”李世民皱眉,“国库里有什么是他们必须的?金银珠宝?他们不缺。良田美宅?他们有的是。” “不!”李承乾摇了摇头,“我们不卖这些。我们卖……‘资格’!”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足以搞乱整个大唐经济体系的“阳谋”。 “父皇,盐、铁,自古乃国家专营,利润丰厚。我们可以拿出……比如,并州未来三年的食盐专营权,还有代州未来三年的铁器专营权,进行公开售卖!价高者得!” “荒唐!”李世民下意识地呵斥道,“盐铁之利,国之根本,岂能与商人分享!” “父皇息怒,听儿臣说完!”李承乾知道,必须把这个钩子下得足够诱人,“儿臣不是要将专营权拱手相让,我们只卖‘经营之权’,所有权和最终定价权,仍在朝廷手中!但这足以让那些世家豪族疯狂了!” 他看着李世民渐渐沉思的表情,抛出了最关键,也是最“恶毒”的一环。 “而这次售卖,我们定一个规矩——”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奸计得逞的笑容,“所有竞价,不收金,不收银,不收铜钱,只收一样东西……” “——救灾券!” 李世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不收金银,只收救灾券!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任何一个想要得到盐铁暴利的世家,都必须,也必然,要先将自己手中堆积如山的粮食,拿去官府,换成那一沓沓他们之前嗤之以鼻的“废纸”! 他们抵制得越厉害,囤积的粮食越多,到了竞价的时候,为了拍下专营权,他们就越需要更多的救灾券,也就必须拿出更多的粮食去兑换! 他们自己,就会成为救灾券最大的需求方! 他们会为了得到那张“废纸”,打破头地去争抢! 这哪里是售卖? 这分明是逼着他们,用自己的手,去打自己的脸!而且还要打得啪啪响,让全天下都听到! 李世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李承乾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心中翻江倒海。 这已经不是“术”了,甚至不是“道”了。 这是“势”!是阳谋! 是堂堂正正地把陷阱摆在你面前,告诉你这就是陷阱,但你为了利益,却不得不自己跳下去的阳谋! 他看着李承乾,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夸奖,听得李承乾心里拔凉拔凉的。 完了。 他又一次,精准地,踩在了父皇的爽点上。 第37章 一场拍卖会,压垮一个时代 长安,西市。 新开张的官营拍卖行,再一次成为了全城的焦点。 但这一次,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如果说上次拍卖琉璃器,来的是附庸风雅的王公贵族和豪商,那么这一次,拍卖行门口停着的马车,每一辆都低调而奢华,车帘后坐着的,是真正能够撼动大唐根基的人物。 清河崔氏的管事,范阳卢氏的代表,荥阳郑氏的族老……五姓七望,以及其他一流的世家豪族,几乎都派来了最有分量的人物。 他们聚集于此,表情复杂。有贪婪,有警惕,更有被人扼住喉咙的愤怒与无奈。 太子的那道“阳谋”,通过皇帝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 并州三年盐引,代州三年铁引,公开竞拍,唯一支付货币:救灾券。 这道旨意,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一个之前抵制救灾券的世家脸上。 他们前脚还在私下串联,嘲笑朝廷的“废纸”,后脚就得想方设法地去获取这些“废纸”。 拍卖行内,李承乾坐在二楼一间雅间的纱帘后,百无聊赖地喝着茶。他本来不想来,但李世民非要他来“亲眼看看自己的杰作”。 他能看到什么杰作?他只能看到自己亲手点燃了一堆干柴,然后把自己也扔了进去。 楼下,张玄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拍卖师,而是一个执掌乾坤的棋手。而棋子,就是台下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 “诸位!”张玄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特殊的扩音设计,清晰地传遍全场,“奉太子殿下之命,陛下之旨!今日所拍,乃国之重器!其利几何,想必诸位比我更清楚!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规矩只有一个,价高者得,只认券,不认人!”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首先,是代州三年铁引!底价,五十万贯救灾券!” “嘶——”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五十万贯!这几乎相当于一个上州一年的税收了! 然而,震惊只是一瞬间。 “六十万!”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角落的包间里传来,是太原王氏的人。他们家本就经营铁器,对这个志在必得。 “七十万!”荥阳郑氏立刻跟上。 “七十五万!” 价格开始一路攀升,这些往日里以“贯”为单位的叫价,此刻听起来就像街边买菜一样随意。 李承乾透过纱帘,看到的是一张张因为激动和算计而扭曲的脸。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盐铁之利,足以让他们暂时忘掉对皇权的恐惧。 可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每喊出一个新的价格,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拿出更多的真金白银和粮食,去换取朝廷手中的“救灾券”。 就在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长安城外的官府兑换点,已经排起了长龙。 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被世家的管事们焦急地运来。他们不再是前几日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反而像孙子一样,求着官府的吏员,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把粮食换成券,好送到城里的主家手里,参与下一轮的竞价。 原本无人问津的救灾券,一瞬间成了最抢手的硬通货。 粮价,应声而落。 那些之前被世家囤积居奇,炒到天价的米面,一夜之间,价格暴跌。因为现在市场上最大的卖家,就是这些世家自己!他们需要用粮食,换取竞拍的“子弹”! 许多普通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粮铺挂出的新价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米价,怎么比前天便宜了一半?” “何止一半!我听说,是朝廷发行了一种什么券,那些大户人家,抢着要呢!” “管他什么券,有便宜粮食买,才是天大的好事!太子殿下圣明啊!” 民间的赞誉,如潮水般涌向东宫。 拍卖行内,竞价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最终,代州铁引被太原王氏以一百三十万贯的天价拿下。而更受瞩目的并州盐引,则经过几十轮的惨烈厮杀,被清河崔氏以两百五十万贯的恐怖价格夺得。 当崔氏的管事颤抖着手,签下契约时,他的脸色惨白,仿佛被抽干了血。他们赢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了凑齐这两百五十万贯的救灾券,他们几乎把在关中、河东两地囤积的粮食,全都抛售一空。 拍卖会结束,世家大族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去。他们有输有赢,但无一例外,都元气大伤。 而最大的赢家,只有一个。 政事堂内,户部尚书戴胄,正对着账本,笑得合不拢嘴。 “陛下!大喜!天大的喜事啊!”他激动地向李世民汇报,“此次拍卖,共得救灾券三百八十万贯!按照兑换比例,相当于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不耗国库一文,便从世家手中,换来了足以让北方百万灾民,安然度过灾年的粮食!甚至……还有富余!” 房玄龄和杜如晦站在一旁,也是满脸的震撼与喜悦。 他们看着摆在面前的沙盘,原本代表着“缺粮”的红色区域,已经被代表着“粮食充足”的绿色标记,团团包围。 “以人就粮”的第一步,已经毫无阻碍。 “救灾券”的信用,也已经牢不可破。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天灾,就因为一场拍卖会,被化解于无形。 不,不仅仅是化解了天灾。 杜如晦的眼神,更加深邃。他轻声道:“陛下,此策之功,不止于救灾。经此一役,‘救灾券’已深入人心。日后,朝廷若要推行‘宝钞’‘飞钱’,便有了最坚实的民心与信用基础。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世家大族,在此次竞拍中,为了互相倾轧,已然内耗严重,彼此间结下了梁子。他们数百年来牢不可破的同盟,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陛下……这,才是太子殿下此策,最可怕的地方啊!” 李世民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想起儿子当时那一脸“我是被逼的”的表情,想起那句“太过离经叛道”的托词。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宅心仁厚,是聪慧绝伦。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还是看错了。 这哪里是什么宅心仁厚? 这分明是帝王心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雷霆手段! 他不是在救灾,他是在用一场天灾,来下一盘大棋!棋盘是整个大唐,棋子是世家与万民,而他要赢的,是李唐王朝的万世江山!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李世民的胸中激荡。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也许……也许自己真的可以早点……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这个念头,却像一颗种子,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拔除。 而此刻,被他寄予厚望的李承乾,正躺在东宫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流云。 他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他不过是想让那帮世家,为了抢点经营权,内斗一下,把救灾券的事情搅黄。 谁能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 不仅没把事情搅黄,反而自己掏空了家底,帮他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他还顺便……打残了世家联盟,重塑了朝廷信用,开启了金融改革的先河。 李承乾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真的……只想当个咸鱼藩王啊……” 他喃喃自语。 一阵风吹过,将他的声音,吹散在空气里,无人听见。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条通往混吃等死的咸鱼之路,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远得……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第38章 太子的“河工经济学” 拍卖会落幕的余波,远比李承乾想象中要猛烈。 长安城内,粮价以一种近乎崩盘的姿态,回归到了丰年水准,甚至更低。无数百姓涌上街头,提着空了许久的米袋,用几乎不敢相信的价格买到了救命粮。一时间,“太子圣明”的呼声,从长安的街头巷尾,传遍了关中,又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向大唐的四面八方。 而在另一边,五姓七望的府邸之内,则是愁云惨淡。他们不仅在此次交锋中赔光了囤积的粮食,更因为竞价时的互相倾轧而反目成仇。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为了铁引差点打起来,清河崔氏则因为拍下天价盐引,不得不变卖大量产业来兑换救灾券,引得族中怨声载道。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同盟,一夜之间,裂痕遍布。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承乾,正把自己关在丽正殿里,试图通过默写一百遍“我是咸鱼”来坚定自己的初心。 可惜,他连写第三遍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大喜!大喜啊!” 户部尚书戴胄第一个冲了进来,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手里的账本因为激动而抖个不停。他身后跟着房玄龄、杜如晦,就连一向以沉稳著称的两人,此刻也是满面红光,脚步轻快。 “殿下,您快看!”戴胄将账本摊在李承乾面前,“三百八十万贯!整整三百八十万贯救灾券,尽数回笼!这意味着,咱们的官仓里,凭空多出了足够北方百万灾民吃上整整一年的粮食!陛下龙颜大悦,说是要重重赏您!” 李承乾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 赏赐?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词。上次的赏赐,是让他写万言书,差点把他脑细胞榨干。这次……他不敢想。 “咳,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解难,乃儿臣分内之事,何谈赏赐。”李承乾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把赏赐换成一箱金子或者几亩闲田,然后打包滚回封地。 “殿下谦逊,我等佩服。”房玄龄抚须笑道,“但陛下金口玉言,赏赐是免不了的。而且,此次的赏赐,非同一般。” 正说着,殿外传来了王德尖细的嗓音。 “陛下驾到——!” 李承乾一个激灵,赶紧起身行礼。 李世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得意,仿佛捡到了传国玉玺一般。他一把扶起李承乾,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承乾我儿,此次你立下的功劳,远不止救灾那么简单。你不仅稳住了北方,更用阳谋之术,挫了世家的锐气,为朝廷立了威!朕心甚慰,甚慰啊!” 李承乾干笑:“全赖父皇天威,儿臣不敢居功。”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李世民大手一挥,显得豪气干云,“朕已经想好了,金银俗物,不足以彰显你的功绩。朕要给你一个真正能让你施展才华的赏赐!” 来了,它来了!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听李世民朗声道:“朕决定,采纳你‘救灾券’之策的精髓,在户部之下,增设一司,暂名‘宝泉监’!专司‘救灾券’的印发、兑付、流转以及未来的‘宝钞’勘磨之职!而你,”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承乾,“便是这‘宝泉监’的首任督办!” “轰——!” 李承乾只觉得一道天雷劈在了自己脑门上。 宝泉监?督办?这不就是国家银行行长吗?! 他只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咸鱼,结果他爹直接给他弄了个中央银行行长的职位!这比杀了他还难受!管钱,管全天下的钱,这是人干的活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算计倾轧,能把人活活累死! “父皇,不可!”李承乾急了,脱口而出,“儿臣、儿臣……我不懂啊!” 他又一次祭出了自己的终极奥义。 然而,这一次,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只是相视一笑,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李世民欣慰地看着他:“好一个‘我不懂’。承乾,你这三个字,如今已是天下士子的座右铭。你越是说不懂,便越是证明你懂得以敬畏之心,处国之重器。此事,非你莫属!” 房玄龄立刻跟上:“殿下放心,‘宝泉监’草创,千头万绪,臣与克明(杜如晦字)愿为殿下副贰,一同参详谋划,绝不让殿下劳心费神。” 杜如晦也点头:“殿下只需把握大略,定下‘道法自然’之总纲,余下之‘术’,我等自当为殿下办妥。” 李承乾绝望了。 他看着这君臣三人,一个给他戴高帽,两个给他当保险,把他的退路堵得死死的。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给他上了一副金光闪闪的镣铐! 他张了张嘴,还想挣扎一下,却看到魏征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 老魏黑着一张脸,眼神却亮得吓人,他对着李承乾一拱手,声如洪钟:“殿下督办‘宝泉监’,乃国之大幸!此举,是以朝廷信用为万民立本,是千古未有之功业!若有谁敢在此事上懈怠、推诿,便是与天下百姓为敌!臣,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他还瞪了李承乾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要是敢撂挑子,我就喷死你。 李承乾彻底放弃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浑身都涂满了蜜,烤得滋滋冒油,所有人都夸他香,只有他自己知道,快熟了。 “儿臣……领旨。”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生无可恋的疲惫。 然而,就在李世民君臣为这个新生的“国家银行”而兴奋不已时,一份来自朔方的加急奏报,被送到了政事堂。 杜如晦展开一看,眉头立刻紧紧地锁了起来。 “陛下,”他将奏报呈上,“出事了。” 李世民接过奏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奏报上写着:自“以人就粮”之策推行以来,已有近二十万灾民涌入朔方、并州等地。虽有朝廷拨付的粮食,暂时饿不死人,但这些灾民背井离乡,无田可耕,无工可做,整日游荡于城镇左近。青壮无所事事,聚众生非,小偷小摸之事与日俱增,甚至出现了拉帮结派的苗头,与当地百姓的冲突,也愈发频繁。地方官府,已是焦头烂额,不堪重负。 一场巨大的粮食危机,被李承乾化解了。 但一个新的,更为棘手的社会危机,已经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被狠狠地丢了出来。 李世民放下奏报,目光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刚刚领下“赏赐”,正一脸菜色的儿子身上。 李承乾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道目光,心里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的清闲日子,又要到头了。 第39章 太子的最终解决方案 “二十万闲人?” 东宫,池塘边,李承乾听完李世民转述的奏报,手里的鱼食“啪”一下全掉进了水里,惊得一群锦鲤四散而逃。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 自己当初提出“以人就粮”,纯粹是为了让救灾这件事变得更麻烦,更混乱,好让李世民知难而退。谁知道,在房谋杜断的超强执行力,和自己那个“拍卖会”神操作之下,这事儿居然成了! 现在,人是过去了,粮食也够了,可然后呢? 这帮人不是来旅游的,他们要吃饭,要活下去。没工作,没收入,二十万青壮年聚在一起,那不叫灾民,那叫一个巨型火药桶,随时都可能爆炸。 “你把他们弄过去的,你说,怎么办?”李世民的语气不善。他今天来,就是来要解决方案的,没心情跟儿子绕弯子。 李承乾头皮发麻。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把他们再送回去?那不是瞎折腾吗?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馊主意此起彼伏。 要不,让他们去朔方挖沙子?按麻袋给钱?不行,太蠢了。 要不,组织他们搞传销?卖“太子心学”成功秘籍?不行,太缺德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最不靠谱、最花钱、最能让李世民当场否决的方案时,一个模糊的词汇,从他那所剩无几的二十一世纪知识储备里,蹦了出来。 ——以工代赈。 对啊!让他们干活!干点什么呢? 李承乾的眼睛突然亮了,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自毁”计划。 “父皇,”他抬起头,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和……狂热,“儿臣有一策,可一劳永逸地解决此问题!不但能让二十万灾民有事可做,更能为我大唐,奠定百年基业!” 他先把调子起得高高的,方便待会儿摔得更惨。 李世民皱眉:“说。” “修路!”李承乾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修路?”李世民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朝廷每年都在修葺官道,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不!”李承乾摇了摇手指,脸上带着一种“尔等凡人不懂我”的孤高,“儿臣说的不是那种修修补补的驿道。儿臣要修的,是前所未有之路!” 他走到一旁的沙土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一边画,一边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气说道: “我们要修一条,从长安,直通洛阳的‘国道’!此路,要宽三十步,能容八马并行!路基以碎石夯实,路面以三合土铺就,要做到‘晴天不起尘,雨天不存水’!路两旁,每隔五里设一驿站,十里设一烽燧!此路一旦修成,八百里加急,可一日而至!大军调动,粮草转运,速度将提升三倍不止!”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为这个败家计划而被废黜的美好未来。 “这还只是第一步!”他大手一挥,在地上又画了一条线,“我们还要从朔方,修一条直通突厥王庭的‘军道’!从扬州,修一条贯通南北的‘运河’!我们要用道路和运河,将整个大唐,连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此乃‘基建’之国策!” 李承乾说完,扔掉树枝,胸膛起伏,等待着李世民的雷霆之怒。 修这样一条路,得花多少钱?简直是天文数字!秦始皇修长城和驰道,二世而亡。隋炀帝挖大运河,国破身死。他李承乾今天提出这个计划,简直就是主动把“亡国之君”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戴!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父皇“荒唐”“竖子不足与谋”的痛骂了。 然而,李世民久久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几条粗糙的线条,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不是隋炀帝,他比谁都清楚,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不是大运河,而是其暴政。而大运河,却实实在在地造福了后世。 而李承乾提出的“国道”和“军道”…… 作为一位杰出的军事家,李世民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这几条线的战略价值。 长安到洛阳的“国道”,能将关中与中原这两个大唐最重要的核心区域牢牢锁在一起。而朔方到突厥的“军道”,更是直插敌人心脏的利剑!一旦建成,大唐对草原的控制力,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钱呢?”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沙哑,“修如此浩大的工程,钱从何来?国库可支撑不起。” 李承乾心中窃喜,来了,关键问题来了。 他立刻回答:“父皇,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和粮食!那二十万灾民,就是最好的劳力!我们用‘以工代赈’的方式,管他们饭吃,每日再发给他们少量的‘救灾券’作为工钱。这些券,他们可以用来在官府开设的商铺里,购买盐、布、铁器等生活必需品。” “如此一来,”李承乾开始了自己的完美逻辑闭环,“我们用世家那里换来的粮食,养活了工人,解决了社会安稳问题。工人们修了路,方便了朝廷。他们拿到救灾券,又去买朝廷专营的商品,钱……哦不,是券,又回到了我们手里!父皇您看,这里面,朝廷除了提供粮食和一些专营商品,几乎没花一个铜板!我们就得到了一条价值连城的国道!” 他这番话,听起来是不是天衣无缝,像个天才? 但李承乾知道,这是典型的“PPT经济学”。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里面的管理成本、物料损耗、官员贪腐、技术难题,随便一个都能让整个计划崩溃。他就是要让李世民看到这个计划的“美好前景”,然后一头扎进去,最后摔个头破血流。 届时,劳民伤财之名,他李承乾背定了! 听完他的“完美闭环”,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全都沉默了。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承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久,杜如晦颤抖着声音开口了:“天……天才……不,鬼才之思!此……此乃万世之策啊!” 房玄龄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李承乾,眼神里已经不是敬佩,而是恐惧:“殿下……您……您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什么?”李承乾一愣。 只听房玄龄激动地分析道:“‘以人就粮’,将劳力转移到北方;‘拍卖会’,从世家手中获取海量粮食;设立‘宝泉监’,确立‘救灾券’的信用。这三步,环环相扣!原来……原来殿下最终的目的,根本不是救灾,而是为了这惊天动地的‘大基建’之策铺路!” 杜如晦补充道:“没错!劳力、粮食、货币,三者齐备!这哪里是临时起意,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惊天布局!殿下,您是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下了一盘我们根本看不懂的大棋啊!” 李承乾:“……”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我真的只是想败家啊! 李世民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豪迈与快慰:“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大基建’!好一个‘万世之策’!承乾,你没有让朕失望!此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宝泉监’出钱,工部出人,兵部协调,务必将这条‘贞观大道’,给朕修出来!” 李承乾面如死灰,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感觉,自己不仅没能当成咸鱼,反而被人一脚踹上了“基建狂魔”的道路。 而且,还是自己给自己铺的路。 他看着父皇和大臣们那一张张狂热而崇拜的脸,第一次,对自己“搞砸事情”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40章 “神物”天降与工部的难题 李承乾被强行“请”出东宫,来到长安城北的工地时,整个人都是麻的。 震天的号子声、夯土的闷响、车轮滚滚的摩擦声,混杂着漫天飞扬的尘土和上万劳工的汗味,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回清凉的丽正殿躺着,哪怕是抄一百遍《道德经》也比在这儿吃灰强。 他之所以被李世民拎过来,美其名曰“亲临一线,鼓舞士气”,实则是让他来解决麻烦的。 麻烦很快就自己找上门了。 工部尚书阎立德,这位大唐最顶尖的工程学大家,此刻顶着一头灰尘,愁眉苦脸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几块土样。“殿下,您来看。” 阎立德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与为难:“按照殿下所言‘三合土’之法,臣等以石灰、黏土、细沙相混,反复捶打夯实。路基倒是坚固,可这路面……您说的‘晴天不起尘,雨天不存水’,实在是……难于登天啊!” 他指着一块样品,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此物遇水则软,干后虽硬,车马一过,尘土依旧。若要做到殿下那般要求,所需石灰、人力,将是天文之数,恐怕……不等路修到洛阳,国库就先空了。” 李承乾心中一阵狂喜。 来了!机会来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就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二十一世纪基建标准,在唐代的技术条件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只要他再加一把火,提出一个更离谱、更不可能实现的要求,这个劳民伤财的破工程,就能顺理成章地胎死腹中! “阎尚书辛苦。”李承乾先是客套了一句,随即背起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在工地里踱起步来,仿佛在思考什么惊天动地的难题。 阎立德和周围的工部官员都屏住了呼吸,连远处的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也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李承乾酝酿了半天情绪,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缥缈:“寻常土石,皆为凡物,自然难当大任。想要筑就万世不移之基,需得天赐‘神物’方可。” “神物?”阎立德愣住了。 “然也。”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觉得像神棍的笑容,“孤曾于梦中,得仙人指点。世间有一种奇石,色青灰,常见于山阴之处。取此石,配以特定比例之黏土,一同置于烈火窑中,以风箱鼓风,煅烧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直至其熔为一体。” 他说得煞有介事,听得工部一众老匠人面面相觑,这听起来怎么跟炼丹似的? 李承乾没理会他们的表情,继续抛出自己的“自毁”计划:“煅烧之后,将其冷却,再以水力大杵,将其碾为世间最细之粉末。此粉,孤称之为‘神仙土’。此土遇水,非但不会松软,反而会自行凝结,半日之内,便可坚硬如石!用此物铺路,莫说车马,便是千军万马日夜奔袭,十年百年,亦不会损毁分毫!” 他说完,自己都快信了。这不就是水泥的制造流程吗?虽然细节瞎编,但大方向没错。可这在唐代,听起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高温煅烧?稳定配比?磨成细粉?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都是无法逾越的技术天堑。 果然,阎立德听完,一张老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嘴巴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殿下……这……这恐怕是方士炼丹的胡言,非、非工程之法啊。” 几个老匠人也在下面窃窃私语。 “把石头烧化了再磨成粉?闻所未闻。” “还遇水则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远处的李世民也皱起了眉头,看向房玄龄:“玄龄,你看承乾此言,是不是又在……说胡话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眼神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杜如晦低声道:“陛下,臣倒不这么认为。殿下言辞虽奇,但细想之下,石灰亦是青石煅烧而成。殿下所言,或许是在石灰的基础上,另辟蹊径。以殿下之智,绝不会无的放矢。” 房玄龄点头附和:“正是。殿下或许并非要我等真能造出‘神仙土’,而是以此为目标,激励工部不断尝试,改良‘三合土’之法。此乃‘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之深意啊!” 李世民听得半信半疑,决定再看看。 而李承乾看着阎立德那副便秘的表情,心中乐开了花。太好了,这下所有人都觉得我在痴人说梦,这工程黄定了! 然而,他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在面对皇权和“神迹”时的执行力。 负责具体监造的一位工部侍郎,名叫裴行俭,是个年轻人,脑子活络。他见尚书大人没了主意,自己也束手无策,想起太子殿下那番话里又是“仙人指点”又是“煅烧”的,竟然真的病急乱投医了。 他差人快马加鞭,去终南山请来了几个据说丹术高深的道士。 这几个道士常年与炉火、矿石打交道,对“火炼成石”的理论非但不排斥,反而大感兴趣,觉得这与他们炼制“外丹”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当即就在工地旁,用工部提供的最好窑炉,摆开了架势,把太子殿下那套“理论”当成了新的炼丹法门来研究。 一时间,工地一角青烟袅袅,丹香(和各种矿石烧焦的怪味)四溢,与另一边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李承乾听闻此事,差点没笑出声。好家伙,工程项目直接升级成玄学科研了,这要是能成,他当场把水泥吃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那几个道士尝试了十几种不同的石料配比,烧废了三座窑炉,除了得到一堆奇形怪状的废渣,一无所获。工部的官员们也渐渐失去了耐心,都当这是太子殿下开的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放弃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个年轻的道童,在清理一炉失败的废料时,因为天热口渴,不小心将水囊里的水,洒在了一块灰不溜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烧结块上。他当时没在意,将那块湿漉漉的废料扔到了墙角。 第二天清晨,他去倒垃圾,脚下一个踉跄,低头一看,竟是昨日那块废料。它和地上的泥土、碎石,已经牢牢地凝固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石疙瘩!他用尽力气,竟然掰都掰不动! “师父!师父!成了!凝住了!真的凝住了!” 道童的惊叫声,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工地的清晨。 半个时辰后,阎立德捧着那块由道童无意中“制造”出来的初级水泥块,疯了一样冲到正在东宫喝茶的李承乾面前。 这位年过六旬的工部尚书,此刻须发散乱,满面尘灰,一双老眼里却迸发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那块丑陋的石疙瘩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甚至带着哭腔: “殿下!殿下!神物!神物降世了啊!” “臣等有眼无珠,竟怀疑殿下金玉之言!殿下所言‘神仙土’,已然炼成!遇水则凝,坚硬如石,分毫不差!殿下……殿下真乃神人也!” 李承乾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呆呆地看着那块灰不溜秋、他再熟悉不过的水泥块,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这……这他妈的也行? 紧随而来的李世民,从阎立德手中接过那块水泥,用手指使劲抠了抠,又在地上砸了砸,确认其坚硬程度后,龙颜大悦,仰天大笑:“好!好!好一个‘神仙土’!朕的承乾,果然是上天赐予我大唐的麒麟儿!” 房玄龄和杜如晦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同时露出了“一切尽在殿下掌握之中”的欣慰笑容。 唯有李承乾,看着那块彻底断送了他咸鱼之路的水泥块,再看看满脸狂热的君臣,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这下想停都停不下来了。这路,怕不是要直接修到罗马去了。 第41章 囤积居奇与“基建粮票” “神仙土”横空出世的消息,比插上翅膀的信鸽飞得还快。 不过短短数日,整个长安都知道了,太子殿下梦得仙授,于工地上点石成金,造出了能让道路千年不毁的奇物。一时间,李承乾的声望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神人”“圣贤”之类的称呼,已经不足以形容百姓对他的崇拜。 李承乾对此只想表示:你们开心就好。他把自己关在东宫,收获了李世民更多信任的目光,以及一大堆看不懂的炼丹报告,只想哭。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匹脱缰的野狗,在他根本不想去的路上疯狂裸奔。 很快,新的麻烦就来了,而且是冲着他的“神仙土”来的。 经过工部和那群道士夜以继日的钻研,水泥的量产配方被初步破解了。虽然还不稳定,但已经可以小规模生产。而生产水泥,需要两种最核心的原材料:大量的石灰石,以及能提供持续高温的燃料——石炭,也就是煤。 巧合的是,关中平原附近,质量最好、储量最丰富的几座石灰石矿和煤矿,几乎都牢牢掌握在五姓七望,特别是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的手中。 上次在拍卖会上吃了大亏的世家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嗅到了反击的机会。 太原王氏的府邸内,一场秘密的会议正在进行。 “诸位,那太子欺人太甚,如今正是报仇雪恨之时!”王氏的族老拍着桌子,满脸恨意,“‘神仙土’虽神,却离不开我等的矿山!他要修路,就必须求到我们头上!” 范阳卢氏的代表阴恻恻地笑道:“没错。他不是喜欢玩‘券’吗?那我们就让他知道,在这大唐,真金白银,才是硬道理!” 很快,一个针对“贞观大道”工程的阴谋悄然成形。 第二天,工部派去采购石灰石和煤炭的官员,全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阎立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所有与世家相关的矿山,一夜之间,石灰石和煤炭的价格,暴涨十倍! 而且,对方明确表示,概不赊欠,只收金银现钱!他们就是要用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让刚刚成立的“宝泉监”资金链断裂,让整个工程因为缺少原料而停摆。 消息传到朝堂,舆论哗然。工地上,刚刚点燃希望之火的工人们,因为原料告急,工程进度被迫放缓,怨声四起。朝堂上,一些原本就对大兴土木持反对意见的御史,立刻抓住了机会,弹劾太子劳民伤财、好大喜功的奏折,雪片般地飞向了太极殿。 李世民气得在甘露殿摔了好几个杯子,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这是赤裸裸的经济扼杀,偏偏对方做得合情合理,买卖自由,朝廷根本无法用强硬手段干涉。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东宫。 李承乾听完王德的禀报,烦得脑仁都疼了。这帮世家,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没完没了了? 他本来的想法是,干脆就坡下驴,跟李世民说原料太贵,咱们不修了,大家一拍两散,他回东宫继续当咸鱼。可他看着魏征那张写满了“你要是敢放弃我就喷死你”的脸,就知道这条路走不通。 烦躁之下,一个念头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不就是要钱吗?老子没钱,但是有纸!我给你们印一堆废纸,看你们怎么办!” 这个纯粹是出于赌气的想法,却让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馊主意”。 他立刻跑到甘露殿,找到了正在为钱发愁的李世民。 “父皇,儿臣有办法了。” 李世民眼睛一亮:“快说!” “世家无非是想用金银来卡住我们的脖子,让我们宝泉监拿不出钱来。”李承乾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就不给他们钱。” “不给钱?他们如何肯卖原料?”杜如晦不解地问。 李承乾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给他们一种新的票据。由宝泉监印发,专门用于支付此次‘贞观大道’工程的原料款,此票据,可名为‘基建粮票’!” “粮票?”房玄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殿下的意思是,用粮食来支付原料款?可这……这不正是世家想要的吗?他们上次拍卖会亏空了粮食,我们如今把粮食再给他们,他们岂不是又可以囤积居奇,反过来要挟我们?” 李世民也觉得此法不妥:“承乾,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父皇,诸位大人,你们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其二。”李承乾开始了他的“忽悠”。 “世家要这粮票,本身是没用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换回他们在拍卖会上损失的真金白银!”李承乾伸出一根手指,“他们拿到粮票后,不可能真的把关中所有官仓的粮食都搬回自己家,那只会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粮票,在市面上折价出售,卖给真正需要粮食的百姓、小商人,甚至是往来胡商,从而换回他们想要的金银。”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核心的一环:“如此一来,会发生什么事?首先,市面上会突然多出海量的、廉价的粮票,粮价会被进一步压低,百姓将是最终的受益者。其次,世家为了尽快套现,必然会互相压价,导致粮票贬值。他们名义上卖了十贯钱的矿石,拿到十贯钱的粮票,最后可能只能换回七贯、八贯的金银,无形中,他们的财富就被稀释了!” “而我们朝廷呢?”李承乾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们只需控制好官仓的兑换点和每日兑换量,就能牢牢掌握粮食的最终流向和市场价格。本质上,我们是印了一张纸,逼着世家,用他们自己的矿山,帮我们给全天下的百姓发了一次打折的粮食!而我们,得到了一条免费的路!” 甘露殿内,一片死寂。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承乾,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许久,房玄龄才抚着胡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以虚打实,釜底抽薪……殿下此计,非但解了燃眉之急,更是反手一击,将世家的图谋,化作了利国利民的善政……臣,拜服!” 杜如晦更是激动地补充道:“何止拜服!此乃‘驱虎吞狼’之妙计!逼着世家自己放血,来充盈市场,稳固币信!经此一役,‘宝泉监’发行的票据,信用将坚如磐石!陛下,太子殿下,已然掌握了点石成金的真正奥义啊!”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惊涛骇浪。他原本以为“拍卖会”已经是阳谋的极致,没想到,转眼间,一个更狠、更绝的金融之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他说了出来。 当天,盖着玉玺的圣旨和宝泉监崭新的“基建粮票”样本,被送到了各大世家的府上。 太原王氏的族老,捏着那张印制精美、却散发着“粮食味”的粮票,看着自家空空如也的钱库,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卖,等于自降身价,亏本赚吆喝。 不卖,那一山山的矿石就只能放着发霉,前期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 他们又一次,被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太子殿下,堂堂正正地摆了一道,而且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自己把这个苦果吞下去。 第42章 豆腐渣工程与“魔鬼监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在金融和经济层面上被李承乾连续两次降维打击后,五姓七望终于意识到,跟太子玩这些虚的,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于是,他们开始转向更直接、更阴险的手段——破坏。 长安城外,一段刚刚铺设好的水泥路面,在经历了一场并不算大的秋雨后,竟然出现了大面积的龟裂和坑洼。更严重的是,一座横跨小溪的石桥,其水泥浇筑的桥墩,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沉降。 这绝非意外。 这是世家在暗中动的手脚。他们买通了几个负责施工的小工头,在搅拌水泥时,故意减少“神仙土”的用量,甚至用劣质的“三合土”来替代,意图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豆腐渣工程”。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要工程出了重大安全事故,比如桥塌了,路陷了,死了人,那么负责督造此事的太子李承乾,将背上草菅人命、劳民伤财的滔天大罪。届时,别说修路,他这太子之位,都可能动摇。 消息传回皇宫,李世民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彻查。一时间,整个“贞观大道”工程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李承乾也迎来了他穿越以来,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机。 然而,此刻的东宫之内,李承乾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太好了!终于有人干了件人事! 他正愁这工程进展太顺利,自己“基建狂魔”的名声越来越响,离咸鱼之路越来越远。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立刻跑到太极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演了一出“痛心疾首”的好戏。他先是声泪俱下地自请处分,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愧对万民的期望。 演足了戏码之后,他话锋一转,开始了他真正的计划。 他要找一个最不懂工程、最死板、最喜欢吹毛求疵、最能把事情搞砸的人,来负责整个工程的质量监督。这个人选,非魏征莫属! “父皇!”李承乾对着李世民一揖到底,声音悲怆,“为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为确保‘贞观大道’能成为真正的万年基业,儿臣恳请父皇,设立‘贞观大道督造御史’一职,总览工程质量,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儿臣……举荐谏议大夫,魏征,魏玄成,担任此职!”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让魏征去管工程?这简直是胡闹! 所有人都知道,魏征是经义大家,是道德楷模,是朝堂上最锋利的“喷子”,可他懂什么叫配比,什么叫夯土,什么叫卯榫结构吗?让他去监工,这不是让一个秀才去指挥打仗吗? 连魏征自己都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给他派这么个活。 李承乾心里的小人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没错!我就是要让一个喷子去管工程!魏征此人,刚正不阿到了极点,又完全是工程外行。他到了工地上,肯定只会抱着儒家经典,对工匠们大谈“仁义礼智信”,然后用他那套道德标准去指手画脚。到时候,外行指挥内行,工期延误,质量越搞越差,最后整个项目彻底黄掉,简直完美! 然而,他再一次低估了人心的复杂性。 魏征愣神过后,不是愤怒,不是推辞,而是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 他想:太子殿下为何在此时举荐我?因为工程出了问题,根子不在技术,而在人心!在于有人贪腐,有人懈怠!而我魏征,一生所长,不正是‘正人心,斥奸邪’吗?太子殿下这是看中了我铁面无私的品性,是把社稷安危的重担,交到了我的手上!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器重! 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在魏征的胸中轰然炸开。 他上前一步,对着李世民和李承乾,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声如洪钟:“臣,魏征,领命!若‘贞观大道’再出一寸不合规之处,臣愿提头来见!” 李承乾脸上的悲痛表情,差点没绷住。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魏公,您不应该义正辞严地拒绝,说自己“术业有专攻”,然后痛斥我“任人唯亲”吗? 可事已至此,李世民见魏征都立了军令状,当场便准了。 于是,大唐历史上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魏征,这位未来的大唐名相,带着他那张千年不变的臭脸,和他那本从不离身的《大唐律疏议》,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了工地。 他确实不懂技术,但他懂人心,更懂律法。 到了工地,他没问水泥配比,也没看工程图纸,他只颁布了两条命令。 第一,推行“三级检验制”。每一道工序完成后,必须由工匠、工头、监工三级签字画押,确认无误,方可进行下一步。 第二,建立“责任终身制”。任何一段路面,任何一座桥梁,在浇筑完成凝固之前,必须在不显眼处,用石刀刻下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从负责搅拌的民夫,到签字的工部官员,一个都不能少。 他对着上万工人,冷冷地宣布:“此路,将与诸位之名,共存与世。日后,无论何时,此处若有损毁,石碑上有名者,一体问罪!上至工部尚书,下至一介工匠,削职、下狱、流放,皆按律处置!” 此令一出,整个工地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被世家买通,准备继续偷工减料的工头们,吓得魂飞魄散。开玩笑,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路上?这要是以后出了问题,那不就是铁证如山,想赖都赖不掉吗?谁还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一时间,所有偷工减料、敷衍了事的现象,瞬间绝迹。工匠们干活比以前认真了十倍,监工们检查得比用尺子量还仔细。工程质量不降反升,甚至超过了最初的设计标准。 魏征这位“魔鬼监工”的威名,迅速传遍了整个工地。 李承乾坐在东宫,听着手下人关于魏征如何在工地上“大杀四方”的报告,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 他感觉自己搬起了一块最硬的石头,满心欢喜地以为能砸烂工程这个大锅,结果石头没砸到锅,反弹回来,精准地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现在,魏征每天都会准时来东宫向他汇报工作,汇报完工程进度后,还会顺便批评他今日的衣服太过华丽,午膳的菜品太过丰盛,完全不符合勤俭节约的治国之道…… 李承乾看着唾沫横飞的魏征,第一次,对自己“搞砸事情”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刻骨铭心的怀疑。 第43章 工地大学与思想启蒙 魏征的到来,像一柄冰冷的戒尺,狠狠地抽在了工地的每一个角落。 李承乾原本以为,这位刚正不阿的道德楷模会把工地变成一个大型儒学辩经现场,最终因水土不服而一拍两散。可他万万没想到,魏征竟将儒家的“克己复礼”与法家的“严刑峻法”完美融合,创造出了一套让所有工匠和官吏都闻风丧胆的管理体系。 “责任终身制”的石碑,如同一座座墓碑,冰冷地矗立在每一段新修的路旁,上面刻着的名字,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工程质量好了,偷工减料的阴谋破产了,李承乾的咸鱼之梦,也跟着一起破碎了。他每日被迫听着魏征那张嘴汇报工作,从水泥标号的统一,到民夫伙食里青菜和肉的比例,最后还要被批评一番东宫的用度过于奢靡。李承乾感觉自己不是太子,倒像是被夫子抓着打手心的顽劣学童。 他躲在东宫,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清静,他现在只想要清静。 然而,新的麻烦比魏征的唾沫星子来得更快。 这日,京兆尹崔知温满头大汗地跑进东宫,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与无奈。“殿下,出事了!” 李承乾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说。” “工地上……工地上那二十万灾民,晚上没事做,精力太过旺盛,聚众赌博、打架斗殴之事频发。昨夜里,为了几文钱的赌债,两个村的人械斗,伤了上百人!臣派去弹压的衙役,都险些被围攻。长此以往,治安堪忧啊!”崔知温擦着汗,苦着脸,“杜相的意思是,当用重典,设下军法,凡聚众闹事者,一律严惩,以儆效尤。” 李承乾听得脑仁疼。 打架?械斗?吵不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严刑峻法?那帮人本来就是灾民,烂命一条,逼急了真给你造反怎么办?到时候还得派兵镇压,更吵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彻底没力气折腾。 李承乾烦躁地在殿内踱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才能让这二十万个精力过剩的牲口,在干了一天重体力活之后,晚上还能累得像条死狗? 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白天干活,身体累。那晚上……就让他们的脑子累!世界上还有比读书更头疼,更催眠,更消耗心神的事情吗? “孤有办法了。”李承乾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一个让崔知温看不懂的笑容。 他立刻赶往甘露殿,找到了同样为此事发愁的李世民和杜如晦。 “父皇,杜相,此事易尔。”李承乾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哦?承乾有何高见?”李世民问道。 “这二十万劳工,闲则生乱。与其堵之,不如疏之。”李承乾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馊主意”,“儿臣提议,在工地旁设立‘夜校’,强制所有劳工,每晚必须入学一个时辰。学习内容嘛……就学识字、算术。” “什么?” 此言一出,不光李世民和杜如晦,连旁边的房玄龄都愣住了。 给二十万泥腿子开办学校?教他们识字?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谈! 消息传出,朝堂瞬间炸开了锅。国子监祭酒孔颖达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领着一帮儒臣,堵在太极殿门口,痛心疾首。 “殿下!万万不可啊!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辈皆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教其识字,晓以文章,若其心智开启,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则国本动摇矣!” “是啊殿下!教化万民,乃我等儒臣天职。然教化对象,也应是士族子弟。贱民识字,与乱国无异!” 李承乾听着这些之乎者也,差点打了个哈欠。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然后这个计划就能顺理成章地黄掉。 他故作高深地反驳道:“孔祭酒此言差矣。孤要教他们的,非是经义文章,非是之乎者也。” 他伸出一根手指,侃侃而谈:“孤要教他们的,是能看懂工程图纸上尺寸的‘工科之学’!是能算清一车土石方量的‘算术之学’!是能记下每日工分账目的‘簿记之学’!父皇要修的是万世大道,难道要靠一群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吗?” “再者,”李承乾抛出了他的核心激励机制,“孤将设立‘工分升级制’。在夜校中,凡考核通过,能识五百字者,可晋升为伍长,‘救灾券’工钱上浮一成!能识千字、通算术者,可晋升为什长,工钱上浮三成!若能识两千字,能独立看懂简易图纸者,可直接提拔为工头,分管百人!日后若工程结束,这些人可入工部为吏,脱去民籍!”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孔颖达等人哑口无言。他们反驳不了。太子教的不是“道”,而是“术”,是纯粹为了工程服务的技能。这让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 而李世民的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 他从这个看似荒唐的计划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提拔技术官僚?打破胥吏的世袭垄断?这……这似乎比修路本身,更有意义! “准了!”李世民一锤定音,“此事,仍由承乾你全权负责!” 李承乾心中哀嚎一声,脸上却不得不摆出“儿臣领命”的坚定表情。 工地夜校,就在一片质疑和嘲笑声中,轰轰烈烈地开办了。 起初,工人们怨声载道。干了一天活,骨头都快散架了,晚上还要被赶去上课,简直是酷刑。课堂上,到处是打瞌睡的、说小话的,负责教书的落魄秀才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毫无办法。 然而,当第一个月考核结束,几十个因为表现优异、识字最多的劳工,真的被提拔为伍长,并且当众领到了比旁人多一摞的“救灾券”时,整个工地的风气,一夜之间就变了。 那些花花绿绿的券,可以在官营商铺里换来实实在在的盐、布、甚至是一小壶劣酒。 识字,能换钱!能当官!能改变命运! 这个最朴素的道理,像一把烈火,点燃了二十万颗卑微而渴望的心。 整个工地都疯了。 工人们开始拼了命地学习。他们把烧火棍当笔,把大地当纸,嘴里念念有词。休息的间隙,不再是吹牛打屁,而是互相考校今天学了几个字。晚上,夜校的课堂里座无虚席,一双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板上的每一个符号,那股专注与渴望,让见惯了士族子弟懒散模样的教书先生们都为之动容。 工地上出现了一幅亘古未有的奇景。 白天,是震天的号子和夯土的闷响,是二十万条臂膀为了生存而挥洒的汗水。 夜晚,工地四周燃起无数巨大的篝火和油灯,亮如白昼。二十万个声音汇聚在一起,不再是喧哗与争吵,而是朗朗的读书声。从最简单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到“一二三四,加减乘除”,那声音虽然粗粝、不齐,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在长安的夜空下久久回荡。 数月之后,第一批通过了所有考核的近三千名“优秀毕业生”,被正式授予了基层工头的职务。他们换上了干净的吏服,腰间挂着象征身份的木牌,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与忠诚。这些人,发自内心地将那位给予他们知识与尊严的太子殿下,视若神明。 一个庞大的,只懂技术、只认工分、只忠于太子和朝廷的全新技术官僚阶层,就这样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悄然诞生了。 这天傍晚,李世民在房玄龄和杜如晦的陪同下,悄然登上了工地旁的一座高塔。 他看着下方延绵数里、灯火通明的“大学”,听着那汇聚成海的读书声,这位千古一帝的虎目,湿润了。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房、杜二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玄龄,克明,你们看到了吗?” 房玄龄和杜如晦躬身,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敬畏:“臣等,看到了。” “他不是在修路。”李世民的目光望向远方东宫的方向,喃喃自语,“他是在为我大唐,重塑筋骨,再造文明!朕的承乾,非有才,乃有圣人之姿啊!” 而此刻,被誉为“圣人”的李承乾,正因为工地的读书声太大,吵得他睡不着,而让人用棉花堵住了耳朵。 他不知道,这场为了图清静而搞出的“工地大学”,已经彻底触动了某些人最敏感、最核心的利益——知识的垄断权。 黑暗中,一双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东宫。他们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足以让他们赌上一切。 第44章 世家的背叛与草原的阴影 李承乾终于过上了几天他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工地上的秩序,在魏征的铁腕和“夜校”的引导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白天人人争先,奋力劳作,为了更高的工分;晚上一灯如豆,刻苦攻读,为了晋升的希望。打架斗殴?不存在的。谁敢耽误别人晚上回去学习,会被几十个壮汉按在地上摩擦。 清静了。 李承乾心满意足地躺在东宫花园里自己设计的改良版躺椅上,摇着扇子,喝着冰镇酸梅汤,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规划已经重新回到了正轨。路修得再好,大学办得再成功,那也是父皇和朝臣们的事。等这条“贞观大道”修完,他这个“总设计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申请去封地养老了。 然而,他享受的这份宁静,正是某些人彻骨的寒冬。 太原,王氏宗祠。 祠堂内灯火昏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五姓七望的核心人物,再一次秘密地聚集于此。为首的,正是清河崔氏的当代家主,崔民干。 这位年过半百,一向以儒雅著称的老人,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病态的狰狞。 “诸位,不能再等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两块砂纸在摩擦,“我们都小看了那个李承乾。从拍卖会,到宝泉监,再到如今的工地大学,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是在针对我们某一家,也不是为了和我们争利。他……是在掘我们所有世家的根!” 荥阳郑氏的一位长老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崔公,言重了吧……不过是教些泥腿子识字算术,成不了气候……” “成不了气候?”崔民干发出一声冷笑,如同夜枭啼哭,“郑公,你还没看懂吗?他教的不是圣贤文章,而是技术!是管理!今天他能从二十万灾民里提拔三千个只忠于他的工头,明天他就能从全天下的庶民中,选拔出千千万万个只认朝廷、不认我等门第的官吏!” “他这是在用我们最看不起的‘术’,来瓦解我们赖以存身的‘道’!他是在告诉天下人,读书并非我等世家专利,做官也无需我等举荐!百年之内,朝堂之上,将再无我等立锥之地!到那时,五姓七望,不过是个笑话!” 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之前只看到了眼前的损失,却没想得如此深远。被崔民干一点破,一种亡族灭种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范阳卢氏的家主猛地一拍桌子,恨声道:“那太子,其心可诛!崔公,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总不能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是死。”崔民干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奋力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祠堂中央,目光扫过列祖列宗的牌位。 “勾结外敌,乃灭族之罪。此事,老夫明白。”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悲壮,“但若不如此,百年之后,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这满堂的列祖列宗?与其被那黄口小儿温水煮青蛙,慢慢耗死,不如……引颈就戮,换他大唐江山动荡!” “引颈就戮”四个字,让祠堂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郑氏长老颤抖着站起来:“崔公!你……你是要……” “不错。”崔民干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死灰,“老夫决定,派遣密使,前往草原,去见颉利可汗。” 满堂死寂。 与突厥人勾结,引异族入关。这是刻在所有中原士人骨子里的禁忌,是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 “此事……此事若败,我等万劫不复!” “可是,若成呢?”崔民干反问,“颉利南下,唐军主力必然被牵制在北方。届时,我等在关中、中原振臂一呼,断其粮道,乱其后方。那李世民腹背受敌,必然焦头烂额。到那时,他想平息内乱,就必须与我等妥协!废太子,废宝泉监,废工地大学,恢复我等举荐之权!只要家族能存续,些许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对国家的忠诚和对律法的恐惧。 在崔民干的蛊惑下,一场针对整个大唐的惊天阴谋,就此定下。 半月之后,一支伪装成皮货商的商队,悄然离开了中原,向着茫茫草原行去。商队中,藏着几只精心密封的木箱。箱子里没有皮货,而是几块坚硬无比的水泥块样品,一张描绘着神臂弩关键部件的图纸,以及一份详细标注了“贞观大道”沿线兵力部署和粮仓位置的情报。 此时的东突厥王庭,颉利可汗正为日益强盛的大唐而焦虑不安。那条从长安一路向北延伸的黑色大道,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剑锋直指他的咽喉,让他夜不能寐。 当世家的密使,将三样“厚礼”呈现在他面前时,颉利可汗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亲手测试了那水泥块的硬度,又让手下最懂弓弩的工匠验证了图纸的真伪,最后,他看着那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军事情报,眼中爆发出贪婪而狂喜的光芒。 “好!好!好!”颉利可汗连说三个好字,一把扶起密使,“贵使回去告诉你们的家主,这个盟,本可汗定了!只要大雪封山之前,我突厥铁骑南下,就看你们在南方的动作了!” 一张足以颠覆天下的阴谋之网,在李承乾的躺椅吱呀作响的悠闲时光中,悄然张开。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负责将颉利可汗回信送回中原的,是太原王氏的一名旁系子弟,名叫王勃。此人素来轻浮,自以为立下大功,返回途中,在边境州府的一处酒楼里,为了向一名新结识的官妓炫耀自己的“通天”人脉,酒酣耳热之际,竟得意忘形地泄露了几句。 “小娘子,你可知我这次去草原,见了何等贵客?那可是……嘿嘿,说出来吓死你!” “哦?是哪家的王公吗?”那官妓为他斟满酒,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王公?王公算个屁!”王勃醉醺醺地摆手,压低了声音,却难掩炫耀之意,“我见的,是能让这天,都换个颜色的人!” 官妓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端着酒壶的手,稳如磐石。 夜深人静,王勃醉死在温柔乡中。那名官妓却悄然起身,走到窗边,对着夜空中某个固定的方向,用灯火,明灭三次。 巷子深处,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数个时辰后,一只信鸽冲天而起,它腿上的密信蜡丸里,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王氏通北,事涉天颜。” 一份由皇城司发出的八百里加急密报,正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长安。 那张巨大的阴谋网,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角落,已经被悄然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而李承乾的悠闲日子,也即将被这封来自北方的密报,彻底终结。 第45章 咸鱼的愤怒与“碟中谍” 甘露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砰!” 一只上好的白瓷茶杯,被李世民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欺君罔上!里通外敌!好!好一个五姓七望!好一群国之栋梁!”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起伏,额上青筋暴起,一双龙目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脚下,正是那份从皇城司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 房玄龄和杜如晦站在一旁,皆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密报的内容,太过骇人。虽然只有“王氏通北,事涉天颜”八个字,加上一些捕风捉影的细节,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以李世民的政治嗅觉,和他对世家的一贯警惕,他几乎可以断定,这背后隐藏着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阴谋。 “陛下,息怒。”许久,房玄龄才艰难地开口,“此事……尚无实证。王氏乃世家之首,若无确凿证据便贸然动手,恐天下震动,人心惶惶。甚至……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立刻反叛。” 杜如晦也点头附和:“房相所言极是。如今敌暗我明,当务之急,是查清他们究竟与突厥人达成了何种交易,以及……参与此事的,究竟有多少人。” 李世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这种明知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挖墙脚,甚至要引狼入室,却不能一巴掌拍死的憋屈感,让他几欲发狂。 “宣太子!”李世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正在东宫研究如何给躺椅加上自动摇摆功能的李承乾,被一脸惊慌的王德连拖带拽地拉进了甘露殿。 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能将人冻僵的低气压。 “父皇,这是……”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地上的密报,用脚尖踢到了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疑惑地捡起来,快速扫了一眼。起初,他的表情还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慵懒。但当他看清“王氏通北”、“草原贵客”这些字眼时,那份慵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从他心底里猛地窜了上来。 这股怒气,与家国天下无关,与民族大义无关。 只与他自己有关。 这些人……竟然想勾结突厥人发动战争? 战争一旦爆发,边境烽烟四起,朝廷焦头烂额,他那个去富庶封地当咸鱼藩王的计划,岂不是要彻底泡汤了?别说逍遥一生了,到时候不被抓去当监军,天天吃沙子都算是好的! 断我咸鱼之路,如同杀我父母! 李承乾的眼神,第一次变得真正冰冷而锐利起来。他抬起头,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 “父皇,此事,儿臣有一个想法。” “说!”李世民见他神情有异,精神一振。 “世家既然敢走出这一步,必然是觉得有机可乘。而他们与突厥人之间的联络,也绝不会只有一次。”李承乾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我们现在缺的,是人赃并获的铁证。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亲手给他们送一个‘铁证’过去。”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不解之色。 李承乾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小旗,插在“贞观大道”的某一段上。 “儿臣提议,由工部故意泄露一个‘假情报’出去。就说,‘贞观大道’中段,一座关键的百丈石桥,因‘神仙土’配比出现问题,桥墩内部发生严重开裂,必须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秘密封路维修。届时,此路段的守军将大部撤离,以方便施工,防御将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太冒险了!”杜如晦立刻反驳,“殿下,此乃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万一世家信以为真,将情报传给突厥,颉利趁虚而入,我们岂不是弄假成真?” 李世民也皱起了眉头,觉得此计太过行险。 李承乾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皇,杜相,这不仅仅是假情报,更是一个‘捕鼠笼’。” 他转向李世民,目光灼灼:“儿臣最近命人研制出了一样小玩意儿,名曰‘千里镜’。此物虽不能真看千里,但在晴好之日,于高处俯瞰,十里之内的飞鸟走兽,皆清晰可见。” “此外,儿臣还从夜校的毕业生中,挑选了一批最机灵的斥候,教了他们一套用旗帜和镜面反光传递信息的法子,名曰‘旗语’。一炷香之内,便可将十里之外的情报,无声无息地传递回来。” 他用手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长安通往北方的所有要道都囊括了进去。 “我们只需将这些配备了‘千里镜’和‘旗语’的斥候,像撒网一样,布置在世家可能传递情报的所有路线上。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自以为隐秘的信使,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我们的注视之下!” “我们不仅要抓住信使,还要截获他身上的密信。这,就是铁证!” 甘露殿内,一片死寂。 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承乾。 千里镜?旗语? 这已经不是什么奇谋巧计了,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全新的战争方式!利用技术优势,进行全方位的监视与信息压制! 许久,李世民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原以为承乾只是擅长经世济民的阳谋,没想到,在兵家诡道和阴谋布局上,他同样有着鬼神莫测的手段。 “好!”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此事,朕就交给你全权负责!皇城司、百骑司,乃至京畿卫戍部队,皆由你调遣!朕要你,将这些国之蛀虫,连根拔起!” 一道太子手令,从东宫发出。 整个大唐最精锐的情报和军事力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军中悍将李靖、侯君集、尉迟恭等人,听闻太子殿下要布局抓内鬼,竟主动请缨,甘愿听从调遣。他们早已对这位能造出“神仙土”、想出“责任终身制”的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有机会见识太子的用兵之术,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很快,朝廷开始“按计划”行事。工部传出消息,贞观大道某段石桥出现问题。大批军队开始调动,营造出防御空虚的假象。 五姓七望的眼线,果然上当。 这个“天赐良机”被迅速传回了太原王氏。 当天深夜,一名打扮成行商的信使,怀揣着一封用蜜蜡封口的密信,骑着快马,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长安城。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城的那一刻,数里之外的一座山岗上,一面镜子在月光下微微一闪。 紧接着,一道道无声的信号,通过镜面反光和旗帜挥舞,在黑暗中迅速传递。 一张由太子李承乾亲自编织,结合了后世特种作战与信息战思维的巨大捕鼠笼,已经悄然合拢。 那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信使,正一头扎向了猎人的陷阱。 第46章 追猎与反追猎 夜色如墨,渭水北岸的官道上,一骑绝尘。 信使名叫崔九,是太原王氏豢养了三十年的死士,更是崔氏家主崔民干亲自安插在王家的棋子。他生来就是为了执行最凶险的任务,死,对他而言是早已注定的归宿。 崔九的反侦察能力,几乎刻在骨子里。他从不走直线,时而混入行商的队伍,时而又折入荒僻的小径。他甚至会在某个岔路口,故意勒马停留一炷香的功夫,藏身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身后是否有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 长安城外三十里,他便用这种方法,甩掉了两拨经验老道的皇城司缇骑。那些缇骑如跗骨之蛆,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他用匪夷所思的路线和时机摆脱。 “一群废物。”崔九在心中冷笑,胯下的北地良马不知疲倦地奔腾着。只要渡过前方的渭水,进入冯翊郡的地界,那里有世家经营多年的暗桩,届时便是龙入大海,再无人能寻到他的踪迹。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头顶数里外,那些看似静谧的山岗上,一双双眼睛,正通过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东宫,观星阁。 巨大的沙盘上,密密麻麻地插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李承乾没有睡觉,他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眼神平静地盯着沙盘。王德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一名百骑司的斥候快步走入,声音压得极低:“殿下,‘鱼’已至灞桥,甩脱了我们两队人。侯将军问,是否收网?” 李承乾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最终点在渭水渡口前的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上。 “告诉侯君集,不急。让他的人放弃追踪,全数撤回。”李承乾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猎物太警觉,追得越紧,它跑得越快。把所有的猎犬都撤走,让它以为自己安全了,它才会一头扎进我们为它准备好的陷阱里。” 他抬起头,看向那名斥候:“让‘黄雀’小队准备。告诉他们,我只要活的,还有他身上那封信,必须完好无损。” “喏!” …… 崔九果然放松了警惕。 身后的追兵消失了半个时辰,这让他彻底相信,自己已经安全了。他甚至有闲心在路边的一条小溪旁,让马儿饮水,自己则吃了些干粮。 前方就是渭水渡口。夜色深沉,渡口空无一人,只有一艘小小的渡船孤零零地泊在岸边。 崔九牵着马,一步步走向渡船。多年的经验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太安静了,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月光下,芦苇荡随风摇曳,仿佛隐藏着无数的鬼影。 有埋伏! 崔九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调转马头,不退反进,朝着侧方一片看似水浅的河滩冲去!他宁愿冒着马陷泥潭的风险,也要从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突围! 就在他策马狂奔的瞬间,芦苇荡中,数十个黑影几乎同时暴起! 他们身上披着一种用枯草和麻布制成的怪异罩子,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与环境之中。他们手中握着的,不是唐军制式的长弓,而是一种更为短小精悍的臂张弩。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十支特制的弩箭,带着细细的绳网,劈头盖脸地朝着崔九罩去。 崔九怒吼一声,竟在马背上做出一个铁板桥的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的网。同时,他手中长刀出鞘,刀光如练,瞬间斩断了两张罩到头顶的绳网。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崔九借势从马背上翻滚而下,落地后没有丝毫停顿,如一头猎豹般冲向最近的一名斥候。 这是一场无声的屠杀。 这些由侯君集亲自训练,李承乾命名为“黄雀”的斥候,每一个都是军中精锐。他们配合默契,阵型刁钻,手中的短刃专攻下三路。 但崔九更像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鬼。他的刀法没有一招是多余的,招招致命。在付出三人重伤的代价后,“黄雀”小队才堪堪将他围困在河滩的浅水之中。 “放弃吧,你跑不掉了!”为首的队正,正是侯君集的亲卫,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崔九。 崔九的左臂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将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的任务,就是把信送到。既然送不到了……”他猛地抬起右脚,作势要将藏在靴底的蜡丸踩碎! “拦住他!”队正目眦欲裂。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年仅十七岁的年轻斥候,名叫小六,离得最近。他想都没想,竟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了过去。 “噗!” 崔九的短刀,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心口。 而小六,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死死地抱住了崔九的右腿。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对着队正,咧开嘴,笑了。 “队……队正……拿……到了……” 崔九的动作,只停滞了那短短的一瞬间。 而这一瞬间,已经足够。 数把钢刀,从不同的角度,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四肢关节,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 东宫,天已微亮。 当侯君集满身血污,将那个用蜜蜡封存的蜡丸,和一张写着“斥候刘六,忠勇殉国”的血布条放到李承乾面前时,整个观星阁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承乾伸出手,想要去拿那个蜡丸,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块小小的血布,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年轻而骄傲的脸庞。那是他去“黄雀”小队视察时,那个向他请教如何制作伪装网,说想成为大唐最厉害斥候的少年。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他动动嘴皮子,别人跑跑腿的博弈,是一场稳操胜券的游戏。 直到此刻,那块浸透了鲜血的布条,才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这不是游戏。 这是战争。 会死人的战争。 他亲手把一个鲜活的生命,送上了绝路。 “咔嚓!” 他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陶瓷的残渣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但他仿佛毫无察觉。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心底最深处,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断我咸鱼之路,已是不可饶恕。 害我麾下之兵,更是死罪难逃! “审。”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打磨过的木头,“给我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所有人的名字。还有,告诉父皇,鱼,上钩了。不止一条。” 他缓缓地将受伤的手掌握紧,任由碎片更深地刺入皮肉。 慵懒的眼神,彻底从这位太子殿下的眼中消失了。 取而代 F之的,是山雨欲来的凝重与冷酷。 活捉的崔九,在百骑司堪比地狱的酷刑之下,只撑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吐露出的东西,比那封密信本身,更加惊人。 他们与突厥的联络,远不止这一条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世家还通过另一条更加隐秘的渠道,由一位地位极高的朝中大员,作为“内应”,传递着核心情报。 这个名字,让亲自审讯的侯君集,都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一张更大的网,已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成型。 第47章 朝堂对峙与雷霆手段 翌日,太极殿。 长安城的气氛,从黎明时分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往日里喧闹的朱雀大街,今日却显得异常冷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羽林卫,面无表情地矗立着,冰冷的甲胄在晨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意。 朝会的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文武百官列队走入大殿,每个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尤其是以清河崔氏家主崔民干、太原王氏家主王珪为首的几位世家领袖,他们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儒雅从容,但偶尔交换的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昨夜,他们与信使崔九的联系,中断了。 李世民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不发一言。他越是沉默,殿内的气压就越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时辰已到,鸿胪寺卿正要宣布朝会开始,一个身影,缓缓从东班之首走了出来。 是太子李承乾。 他今日没有穿太子常服,而是一身利落的窄袖劲装,腰间悬着一柄长剑。他手中捧着一个木盘,盘上,是一份供状,和一枚被剥开的蜡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李承乾走到大殿中央,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缓缓扫过崔民干、王珪、郑元寿等几位世家家主。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到一阵心底发寒。 “儿臣,有本要奏。”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太极殿,“儿臣,要参劾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勾结突厥,里通外敌,意图颠覆我大唐社稷!”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血口喷人!”王珪第一个跳了出来,他须发皆张,一副忠臣被辱的悲愤模样,“太子殿下!我王氏世代忠良,为国戍边,何曾有过半点不臣之心?您为推行新政,打压我等世家,竟不惜罗织如此弥天大罪,您……您这是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啊!” 崔民干更是老泪纵横,对着龙椅上的李世民叩首泣诉:“陛下明鉴!老臣一生克己复礼,忠君体国,如今却遭太子如此污蔑!若陛下不信老臣,老臣愿以死明志,血溅这太极殿,以证清白!” 一时间,朝堂上乱作一团。数十名与世家盘根错节的官员纷纷出列,或为他们辩解,或指责太子行事酷烈,党同伐异。 “肃静!” 一声暴喝,来自魏征。 这位平日里最爱跟太子唱反调的谏议大夫,此刻却如一头怒狮,站到了李承乾的身侧。 “尔等食君之禄,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包藏祸心!如今铁证如山,还敢在此巧言令色,摇唇鼓舌!真是无耻之尤!”魏征指着崔民干等人,气得浑身发抖。 “铁证?!”崔民干冷笑一声,“魏公所言铁证何在?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面之词!老夫不服!” “你不服?”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转过身,对着殿外拍了拍手。 “带人犯!” 沉重的锁链拖拽声响起。两名如狼似虎的百骑司卫士,将一个被打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血人,拖上了大殿。 正是崔九。 他浑身是伤,四肢尽断,却还有一口气在。当他看到人群中的崔民干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 “家……家主……你好狠的心啊……”崔九的声音,如同破风箱一般,“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死了……你就会……就会照顾好我的家人……” 崔民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承乾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只是将那份供状,高高举起。 “崔九,把你画押的供状,当着满朝文武,再念一遍。告诉他们,是谁让你去的草原,是谁让你把神臂弩的图纸和‘贞观大道’的布防图,送给颉利可汗的!” 崔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是……是崔民…干!还有王珪!郑元寿!他们都参与了!他们答应颉利,只要突厥南下,他们就在关中……断绝粮道,共谋大事!”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崔民干等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们知道,一切都完了。 “不……不可能……他这是屈打成招!”王珪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就在这时,龙椅上的李世民,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些瘫倒在地的世家家主,而是走下御阶,一步步来到李承乾的身边。他拿起那份供状,又拿起那枚小小的蜡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整个大殿。那目光中,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平静。 他缓缓走回龙椅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然而,他只是做了一个动作。 “锵!” 一声龙吟。天子之剑,被他悍然拔出。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李世民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劈向了面前那张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龙案! “轰!” 坚硬的楠木龙案,应声而裂,从中间被劈成了两半! “叛国者,”李世民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一字一顿,响彻大殿,“当——诛——九——族!”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外,早已待命的羽林卫和千牛卫甲士,如潮水般涌入!他们手中的横刀出鞘,寒光闪烁,将所有涉案的家主和官员,当场拿下,堵住了嘴,直接拖了出去。 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只响了片刻,便戛然而止。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剩下的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面无人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持续了数百年的门阀政治,被这位铁血帝王,用最决绝、最暴烈的方式,生生撕开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口子。 同一时间,数万禁军,奔赴长安城内的各处世家府邸,查抄家产,捉拿余党。 一场席卷整个长安的清洗风暴,就此展开。 然而,在查抄清河崔氏的府邸时,负责此事的尉迟恭却发现了一个问题。根据崔九的供述,那个隐藏在朝中的“高级内应”与崔民干联络的所有信件,都藏在宗祠的一处暗格里。 可当他们找到暗格时,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几缕刚刚燃尽的灰烬。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们行动之前,就提前一步,抹去了一切痕迹。 这个神秘的“内应”,就像一个幽灵,在这场滔天的风暴中,悄然隐去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