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沙主宰全部最新章节》 第522章 灵枢雷瞳 “洪范,我比你年长,修为也更高,此战让你先手。” 易奢单刀前指。 洪范以行动回应。 大股沙流从汉白玉砖缝中无声涌出,攀附塑形为薄甲长刀。 雷鸣,瞬步。 半秒时间,从静止到一百五十米每秒,跨越四十米距离。 但对易奢而言,这招还谈不上险峻。 他侧身滑步让出中线,贴面避过来刀,平斩光明心,借迎击力道切入沙甲。 钝声未散,两人一触即分。 无人受伤,只沙流翻滚着吞咽伤口修补甲胄。 这一击看得西京东来助威的群豪默然——他们这些年来听过无数遍“炽星”的传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以常态反射速度跟上瞬步。 “雷鸣瞬步,名不副实!” 易奢傲然笑道,双手正握刀柄催发真元。 光明心上电光缭绕,延展出三寸蓝芒,正是“惊蛰”。 “当心了……” 高速位移失真了声音。 沙甲固然坚固,却不是硬吃等离子束的理由。 洪范左手扬起沙雾,右手挥出炽潮。 风火沙凌空相逢,刹那金红乱眼,火响充耳。 发梢袖口虽焦,易奢脚步未停。 他以高频短步穿梭热障,五官间电光跳跃,染瞳孔为银色。 短兵相接。 洪范双手双持,以左手斜斩迎上第一道直刺,又用右手横架挡住第二道银光。 两次交击断去两把沙刀,切口熔融变形。 第三刀劈向沙巨人的颈侧。 易奢银眸转动,其上映着击穿空气的叉状电流。 每一刹那,被他捕捉、分析的信息广若汪洋。 沙铠应激增厚; 火行灵气狂舞高歌; 脚下汉白玉砖的触感在软化…… 透过扭曲的空气,易奢看见兜鍪眼缝后藏着火作的双眸。 【是七步樊笼。】 一念生灭,雷光噼啪骤远,使极速扩散的热浪扑了个空。 洪范趁势反攻,明里以密集沙刺强袭,暗中蓄势荒沙界,但易奢对身周一切调度了如指掌,足下电圈扩散,冲乱沙世界真元。 “灵枢雷瞳?” 洪范顿住脚步,闷声问道。 这是《虚空雷殛经》较为基础的一品杀法,通过感知电场变化在一定范围内侦测敌情。 “你倒是做了些功课。” “彼此彼此。” 数息内两人换过数招,各自回气调整;直到这时,大部分观战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看了个寂寞。 “方才换了几刀?范哥儿是在上风吗?” 洪福懵然看向洪赦。 “我也不知道。” 洪赦尴尬地挠了挠额头。 “莫说你们,我要跟上他们的动作都很吃力。” 接话的是洪胜。 他自三年前突破先天后修行便极顺,再加上有段天南所赠心法辅助,现在已晋入先天三合境界,完全兑现了凉州一流的天赋。 远在西京城时,洪胜自忖手持明神足以和顶级天骄周旋,但此刻耳闻目睹才知道差距比想象中还大。 “易奢太快了,难怪有‘疾光电影’的诨号。” 洪胜越说越凝重。 “这还不算快,而且《虚空雷殛经》也绝不只是快而已。” 屈罗意目光微眯,瞳孔中青光灼灼。 “在灵枢雷瞳范围内任何变化都鲜明如静水生波,这意味着易氏武者不吃暗算。就刚刚他俩那一套试探,等闲先天够呛能接下。” 小斗帝口中的“等闲先天”四字为轻飘泛指,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边上的洪胜难免对号入座。 他鼓足心气很想反驳,可最后还是默然。 不远处,同样听到这话的史元纬亦叹息一声。 专修《神行典》多年,他的绝对速度依然跟不上瞬步,也没有易奢在极速下游刃有余的神经反射与肢体控制。 “屈公子,你觉得洪范有几成胜算?” 吕云师品出气氛焦灼,心头发空,耐不住发问。 “看就是了。” 屈罗意哂笑道。 第八峰顶,七步樊笼渐散。 洪范立于金色岩浆池中,战铠增幅到一丈余高的最强姿态,外表镶嵌满模块化的瑰色晶化甲板,在阳光下耀眼异常。 “这是从铁魔那学来的吗?” 易奢单手舞了个刀花,溅出大片电光。 洪范漠然看他一眼,随后连兜鍪上的眼缝都隐去——既然动态视觉跟不上,不如去了这最后的破绽。 沙巨人勾勾手指。 易奢横腕拧刀,刀身上电光大炽。 “缩壳无用,照样给你劈开!” 他尖声喝骂,目中雷芒迸射。 超品杀法,雷临。 这一回洪赦、武如意等人甚至不再能识别出运动轨迹,只觉察到易奢的残影消失原地,而洪范身边同时炸亮电光。 光明心九十度竖劈,砍碎沙巨人护在身前的晶化臂铠。 【这一刀七成力,双持,在我正面。】 洪范依靠龙魂树感应锁定目标,左手挥出,仍旧打空。 紧贴着沙巨人腋下,易奢短步绕行,拖刀割在敌左外膝弯,锁死其支点,旋身跃起滞空重砍。 晶化肩铠爆开,散如碎霓。 电光无限折跃。 洪胜眼中光明心起落仿佛闪现,只在击中目标的刹那显形,每次攻防都粉碎大块沙甲。 战局僵持数十秒。 他反复用衣袖吸去手心冷汗,不经意往侧面一瞥,却见屈罗意抱着双臂,獠牙刺出上唇,目光凝如青珠。 远处,楼前雨摸了摸肋下。 “好个荒沙战铠,这都扛得住,真是硬啊……” 他正儿八经挨过惊蛰,切玄铁甲不会比劈柴难,而雷临的变态更使人记忆犹新。 对一流天骄而言,易奢最恐怖的不是速度——类似瞬步之类的其他杀法完全有机会达到甚至超过其峰值速度——而是他对高速状态的适应。 在《虚空雷殛经》的千锤百炼下,易家武者的动态视觉、思维速度、反应速度,乃至全身关节筋膜都往高速作战极化。 楼前雨看得清楚,此刻折返绕杀中的易奢甚至有闲心挥舞刀花。 沙巨人已沦为靶子。 纵然有龙魂树随时定位,启动速度的差距使洪范一击难中,沙铠武装增幅的力量与质量毫无用武之地。 在楼前雨、楚剑阁、钟怜云等一干前榜首眼里,貌似僵持的局势实际对洪范不利——面防御的真元损耗比例远高于点进攻,何况易奢身负龙血,并不怕消耗。 果然,洪范在数十回合后率先变招。 (本章完) () 第523章 无间 重拳携火劲轰出。 易奢退出数丈,光学视觉直视对手压来的同时,电磁“视觉”中亦观测到身后站起一座人形沙像。 【寻常荒沙界,或是那无想灵?】 他无忧无怖,念如冰流。 【无妨,都一样。】 光明心旋刃反切,轻易斩断了沙巨像的胳膊。 对气境武者来说,借先天灵气操纵外物是寻常手段,要瓦解也很容易——离体的真元一旦受到冲击便会失去组织,只会以最直白的方式释能。 电光闪过,沙像崩塌。 易奢的专注回到正面战场——地面震颤,沙巨人大步踏来,右拳处凝聚的高热在空气中炙烤出无色焰形。 双持光明心,他全力释放真元,将意志贯彻于身周十数米范围内所有雷行灵气,以刀身为载体具现出一人多高的蓝白电树。 拳刃交击。 雷火灵气爆发对冲,汉白玉砖以两人为中心半数熔融半数炸碎。 异变此时陡生。 易奢“看”到身后倾覆的沙土竟未被冲击波吹飞,反而拔出一只尖锤,借角力僵直的档口砸在后腰。 洪范重拳迭至。 易奢退避数丈,所过处鲜血淋漓,运动姿态明显失衡。 “无想灵?” 他拄刀而立,鼻端满是腥味,半来自空气电离,半来自血。 “明明被我斩中,居然不受影响……” 易奢自然收集过无想灵的消息,但此物过于稀罕情报语焉不详,只知晓能够离体操纵真元。 “是的,不止是自主变招,无想灵还能承受伤害、排除干扰。” 洪范缓步迫上,右臂从肩至肘旋转开合,自麻木中找回控制。 “除了在量上有差距,它与天人境界的真元有灵没有本质区别。” 与他相隔五米,沾血的沙锤从地面中缓缓隆起,塑形成一模一样的高大武士。 七峰上惊呼声迭起,融合成模糊的嗡鸣声。 电光从易奢体表滚过,强行抚平了钝伤后痉挛不止的肌肉,并焦化血管与浅表神经止血止痛。 雷临状态下,他以电讯号取代化学讯号,能完全压倒低级本能,有绝对的身体控制权。 出乎观战者预料,洪范竟放任对手做应急处理。 “你不会觉得自己要赢了吧?” 易奢越发羞怒。 “难得上一次接天台,总要尽兴……” 洪范回道,话音未尽已然前压。 沙砾结鞭劈出。 易奢架刀卸力,引鞭击入地面,土石飞溅中借敌力道侧滑一步,刀刃还未触及沙甲已听到背后劲风。 【沙傀到了。】 易奢收刀矮身,旋身欲斩,余光又瞥见洪范反手抽来的拳背。 自战斗开始,他第一次觉得节奏快到接不过来,不得不翻滚躲避。 易奢这一滚紧贴洪范躯体,想借其体型阻挡沙傀的追击。 但事与愿违。 奔行加速的沙傀居然主动散去半身,与洪范无碍交错,以抛失重心的方式轰出一拳。 这一拳始料未及、避无可避,逼得易奢开掌相接,倒飞十数米方才卸尽余力。 “无想灵可以同时御使两种真元?” 易奢打量红肿的左手,眉心紧锁。 方才一瞬交击,他手掌已重度烫伤,肘关节以下衣袖全数碳化灰灭。 五指开合,电光滚过,疼痛霎时休止。 擂台另一侧,在得到本体补充的真元后,补全肢体的沙傀再次傲立,看得观众席上一众天骄肃然。 与一般水平的同境界先天武者相比,它的综合战力稍弱,一对一远没有资格与易奢同台竞技。 但在水平接近的单挑中骤然加入这样一位绝对默契的辅助,对战局的影响是颠覆性的。 “居然是我先受伤吗……” 易奢深深注视两尊一模一样的沙巨人,目中傲慢终于尽去。 “洪范,无想灵之神妙超出我预料,惜哉胜负在先,难做谦让。” 他双手握持光明心竖于身前,呼吸断灭一刹,人身与刀身上缭绕的电光同时收敛,待双目再度亮起,已是分不出眼白与瞳仁的一色亮银。 “奥义,无间。” 易奢低声吟诵,嘴角淌出鲜血,旋即蒸发为一线红痕。 “这本是先天级别不可能用出的杀法,但我手中神兵以天人遗蜕炼制而成,可借之取巧……” 他轻轻舞动手中长刀,雷行真元如一层蓝色液膜般覆满刃口,无声且乖巧——这是真元控制力臻至极限的标志。 矮身,蓄势。 沙尘炸开,“一”字延展。 相隔七米,易奢预瞄洪范右臂,果见其抬起,释出火玉。 轰鸣擦耳而过,烈风吹直头发。 心中倒数十个毫秒,火光如期在身后爆发。 易奢“眼”中,洪范的大脑呈现高频律动的金黄光色,其色彩此时正向下传导,分别激活心脏与左肩,而后在左臂一线达到峰值。 重拳轰来如应。 光明心已先就位,微微偏过拳峰贴边滑刺,贯入肘弯。 洪范卡顿失位。 借此一瞬,易奢拉开距离直面沙傀。 惊蛰斜斩断落两臂。 洪范转身追击,但战场的一切单向透明。 易奢无声微笑,单手结印,瞬发雷狱劈在沙巨人左膝,打断其步伐。 下一刹,光明心贯入沙傀心口,以超量雷行真元将其彻底崩散。 “洪范,你的一切挣扎都已是徒劳了……” 易奢听着身后风声,随意侧跳,恰到好处地避开一排亚音速沙霰弹。 一时间两人招式往来,竟仿佛一段编排好的台词。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局势的反复拉扯看得史元纬心慌。 “方才这几轮交手与其说是易奢招法精妙,更像是洪范主动配合?” “你的感觉没错。” 古意新回道。 “‘无间’是《虚空雷殛经》在气境最负盛名的超品杀法,据说不止能极大增幅使用者的真元感知与控制精度,还能预见未来。” “什么,预见未来?!” 洪胜听得眼皮子猛跳。 “自然不是真的看见未来。” 古意新笑着解释。 “传说是通过读取对手的‘心雷轨迹’与‘电脉波纹’来判断动作……” 备战那几日,洪范仔细研究过《虚空雷殛经》的所有公开消息,而“无间”名气很大,相关情报也格外多。 以现代术语翻译,这一招是基于对人体生物电图谱的全面总结,结合极致的电场感应来预判对手的意图与动作——前者呈现于反映左、右心室除极电位变化的QRS波群,后者则紧随“峰”、“后”电位的沿膜传播。 每当电磁感官中标亮出“超射”,武者就可预读出相应动作。 (本章完) () 第524章 举世无双 “洪范,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比你的身体更先知晓你的意图。” 易奢狞笑出刀,光明心劈在对手左臂,寸断晶化甲板。 近战差距之大无可弥补,洪范立刻变招。 他发足前踏,溅射出炮击般的碎石群,而后双手速发炽潮火玉,炸得半边擂台烟尘弥漫。 但对手读取神经冲动更在发招之先,自是毫发无伤。 “没用的,现在的我战力已超过先天上限!” 易奢Z字移动,在洪范左臂留下第二斩。 越阶使用“无间”并非没有代价。 几次动静切换后易奢喘息越发剧烈,两侧嘴角都已殷红,承担着极大的身体负荷。 但这一切换来的战力是绝对的。 撞穿沙幕于未成之时,易奢闲庭信步贴至近身,第三次斩在同一位置,彻底破甲。 “沙世界、炽火典、无想灵,不过如此。” 沉浸在无间带来的错觉中,他只觉得天下武技可笑、智谋皆是徒劳。 洪范左臂刺痛,负手飞退。 易奢并未追击,双手拄刀十指结印。 “雷引绞裂。” 无声无相,众人只见洪范左臂未复的沙甲猛地扭曲,其下渗出鲜血。 这血色红中杂金。 雷引绞裂位列一品,是《虚空雷殛经》中用来规避表层防御的杀招,其原理为通过反复接触使目标带上正负电荷,而后构建正交强电磁场隔空撕裂。 钟怜云面色阴沉。 上次她便败于此招,这回赶到神京后还专程详细写下经历,递往洪府。 “胜负分明了。” 楚剑阁松开攥了许久的剑柄。 “此败非战之罪。命星、武道、龙血,哪怕洪范不用沙傀,我已不是对手。” 楼前雨慨然叹息。 “先天五合便能做到如此地步,奈何易奢的神兵更胜一筹……” 三榜排名向来是不考虑兵器的,所以理论上无想灵、光明心,乃至此战结果都不能作为天骄榜排名的依据——但解天机的排名再怎么客观也只是排名,对天下人而言实战永远硬过理论。 另一边,金海诸位已尽沉默。 他们或看不清战斗,但至少能看明白谁在流血。 “洪范为什么不用炮击?” 白嘉赐六神无主。 “还有火神,那可是连军阵都能破开的超品杀法,易奢肯定挡不住!” “不是不用,是没意义。” 史元纬答道。 “流沙刀、荒沙界、狙、炮都是顶级杀法,对先天足以致命,问题是打不中。易奢现在能读到洪范的动作,相当于连瞄点都知道,配合他远超同境界的速度,如何打得中?” “屈公子,易奢就没有破绽吗?” 白嘉赐还是不服,看向屈罗意。 “换作是我只能熬,熬到绝境便有机会。” 屈罗意舔了舔发痒的獠牙,恨不得亲自下场。 但凉州众人听出了这番话的潜台词——《修罗斗战经》修习者愈伤愈强,绝境时臻至战力极限——屈罗意自觉常态下毫无胜算。 “难不成……” 白嘉赐咬紧了牙。 作为近年来凉州唯一一位天骄榜首,小斗帝在西京是同级无敌的象征。 “没错,现在的易奢我远不是对手,或者更退一步,哪怕不算光明心,我对上他胜算也不大。” 说者毫不在乎。 听者面色惨白。 第八峰上,热风地狱沸腾回旋,一无所获。 “我还有三成真元。” 易奢方才又一次瓦解沙傀,比前次更加轻易。 “洪范,你的消耗要比我大得多,就算身为星君有上丹田助力,也应当要枯竭了。” 他语态欣然,正自绝对压制中获得快慰。 “是的。” 洪范坦然颔首。 他没有再凝塑沙傀,甚至放弃修补沙甲的破损。 “这是想认输了吗?” 易奢嘴上嘲讽,光明心上的雷光却被催到更盛——仅仅打到这个地步还不足以让他宣泄。 “无间的能力在我预料之外。” 洪范语气赞叹。 “自我获得龙血后,自负战力均衡圆满已不再有弱点,所以每每遇到对手总想在其擅长的领域获胜。” 此言狂妄,但包括古、屈、楼、楚等等在场榜首都不自觉颔首。 真元量、速度、力量、防御、远近点面杀伤等等…… 从任一维度评价,洪范都属一流,是真正毫无短板的六边形战士。 “《虚空雷殛经》以速度与破坏力闻名,所以我原本想在近身战中击败你,但现在不得不承认做不到。” 洪范苦笑道。 “易奢,此战我别无他法,只能不择手段了。” 话音随风而去,数秒后传遍七峰。 十几万人肃然听到此处,齐齐喧哗。 他们皆以为听错。 洪范这话分明是说自己一直在留手。 “你发癔症了吗?” 易奢怒极反笑。 “你莫不是要用沙翼?战帖中有言在先,我们交战范围只在擂台!” 他心中莫名慌乱,唇下干涸的血迹已延伸到颌尖。 “我记得。” 洪范淡然说道,七步樊笼全力而发,熔化半径十米地表,拒止任何人近身。 高热中,他烧制弹头,架设枪管。 屈罗意看见这一幕,撇了撇嘴。 “你觉得你能打中我?!” 此时此刻,易奢依然能读到对手的QRS波群——规整冷静、一如往常。 “此招名为阔剑。” 洪范只清冷地介绍。 弹头出膛,初速九百米每秒。 快则快矣,但压根没能瞄到提前闪避的易奢。 【就这?】 他注视着弹头拉着音爆接近,而附着弹头的无想灵亦在“注视”着他。 垂线距离两米,阔剑近爆。 无间状态下,易奢的动态视觉强到极致,甚至能看清无数剔透而锋锐的破片以快过冲击波的速度攒射,缓缓扩散为伞状的打击面。 死亡气息拂面清冷。 他浑身汗毛倒竖,头一回憎恨自己身体的愚钝。 不到三毫秒,三十多发数倍音速的晶化破片命中目标;高速移动中的易奢出血如飙顿失平衡,滚倒在地。 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是无法接受的羞愤。 不仅仅因为失败。 更因为阔剑的存在意味着洪范明明随时能赢,却偏偏陪他打了一整场。 玩耍、戏弄,或是羞辱? 还在她面前…… 易奢感觉大脑搅动如浆,强凭意志拄刀起身,耳畔满是体内骨头与破片摩擦的刺响。 沿他双腿,数股沙流已爬上半身,甚至钻入伤口。 “易奢,你败了。” 洪范散去沙甲,左臂垂在身侧,撕裂性的创伤中可见白骨。 “不,你做梦。” 易奢往前迈出一步。 洪范右手虚握,毫不犹豫地驱动沙砾剃剐伤口,制造出非人痛苦。 这招伤害不大只为逼降。 但易奢毫不领情,不惜加重伤势强行爆发真元,以滚滚雷光破坏沙世界的遥控。 光明心坠地。 易奢死咬牙关往前再挪一步,终于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洪范,你自哪里学来的杀法?” 直到巩膜出血洇红了视界,直到无止尽的痛苦之潮麻木了神经,直到连一根手指都控制不了,他终于绝望。 “你看见那七座山峰上的浮雕了吗” 洪范的目光正扫过诸位武圣。 易奢颤抖着用肘尖撑起上身。 “你想说你能成为武圣?” 他咬牙反嘲。 “我不是在说这个。” 洪范轻柔摇头。 “《虚空雷殛经》练得再好,不过是沿着前人脚印亦步亦趋;易公子,你有最好的资源与天赋,何不往更高处看,想想自己能为这天下留下些什么?” 易奢闻言仿佛一拳挥空,趴坐在满地鲜血浸泡的汉白玉砖粉里,人生头一次觉得自惭形秽。 远处,十几万人的蓬勃呼喊已经爆发出来。 “举世无双……” “举世,无双!” 洪范未曾想象到过这样的场景。 足踏云上险峰,受十数万人狂热注视,听到天与地共同呼喊自己的名字。 西京好友激动雀跃。 金海洪氏嘶声泪流。 一张张面孔充血,通红。 但这些声音分明很远,亦很空。 【榜首,不过是第三榜之首。】 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刻,洪范想起关奇迈的话: 天骄比斗不过是个玩闹,算来算去都是些擂台手段;至于什么首尾名次则压根是用来笼络、摆布英才的噱头。你要在乎这个,待修为到了先天六合便再勿与人动手,到时老夫与邵绝智说一句,直接将你放在榜首便是…… “确实如此,只会如此啊!” 洪范莞尔自语,衣袍在风中猎猎,对众人遥遥拱手微躬。 【接天台上的风,不如台山的清凉……】 在易奢的茫然注视中,这个男人竟毫不留恋登顶的此刻,转身踏上下山的路。 PS:难受,写得少;写得少,更难受。 前几天焦虑特别厉害以至于都有体感,进度一直卡在洪范易奢一战,就是寸步难行——分镜、动作、招数、感官细节,原本会自然流露的灵感俱离我而去,什么都想不出来。 得焦虑症已经八年了,依然不是应对焦虑的专家。 奈何。 (本章完) () 第525章 与有荣焉 宿醉后的梦深浑如渊,艳丽如虹。 洪福顶开沉得像灌了铅的眼皮,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口渴得厉害。 “小瑶,水。” 他唤出贴身侍女的名字,视线聚焦在紫檀木拔步床顶镶嵌的螺钿与繁复雕花。 身上的刺绣锦被滑腻,触手微凉,被拳靶兵器磨粗的手摸在上面生怕勾了丝。 阳光照透了茜纱窗,纱面上的缠枝莲纹溢出辉芒;帐顶上悬着的缕空银薰球早已熄灭,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沉水香。 洪福按着额头支起身,锦被滑落,见身上的衣服已换成一套淡青色真丝睡袍。 “对了,我是在神京而非金海,这是北城斩业公的府邸。” 他想起昨夜宴会奢华不可思议,喝下的陈酿亦难计量,最后是被几位眉眼娇俏的侍女沐浴更衣扶上了床…… 洪福脸颊发烫,取来屋角挂着的衣袍换上,推开鎏金铜脚的房门。 阳光涌入。 风声人声霎时鲜明。 屋外走廊铺着的青金石光可鉴人,天中大日偏西,居然过了中午。 “神京,呵,这便是神京权贵的日子吗?” 洪福慨然叹息,循着拳脚交击声眺望远处的开阔庭院。 庭院正中,正方形的露天石台被用作临时擂台,两人正在切磋。 左手边是西京赤绶缇骑第六队队正白嘉赐,右手边是自家堂兄洪赦。 两人如今都是天人交感境界,但白嘉赐去年转修的《武劫神纹典》显著强于《炎流功》,是故占了上风。 洪福沿着连廊一路顾盼,见昨日桌案上的残羹冷炙、滚落阶前的果核,以及翻在草丛中的金酒壶全消失了,连沾了油污的纱帷都已换作新的。 二十余人散在园中,高俊侠与崔玉堂正靠在石台下的躺椅,身边的花圃里种满了名贵的垂丝海棠。 白孔雀正穿梭于湖对岸的树丛,像一捧移动的花束。 “这般奢华的院子我从前做梦也未见过,真猜不到这回招待我们得花多少金银。” 洪福拎着张楠木椅子在高崔二人身边坐下。 “我如今在天南行管家,见的钱着实不少,但想想还是替范哥儿心痛。” “福董可是多虑了,这些不用钱。” 崔玉堂笑道。 “崔少怎么说?” 洪福好奇道。 “今早用早饭时我专门问了二少,他说宴会场地是斩业公主动出借,连花销带安排叶府一手包办。” 崔玉堂发挥了金海顶级的八卦能力。 “据我这几日胡乱打听,坊间传言斩业公在神京许多世家的生意里都占干股,平日吃用排场比皇子公主都厉害,论起来很可能比现在的二少还有钱。” 一位不以战力著称且长居神京的星君生活奢靡盖过皇室,听起来很离谱;但几人想到宿命通那霸道无比的能力,倒觉得不难理解——无非是拿钱堵嘴呗。 石台上白嘉赐已进入了增幅防御的黄纹状态,顶着洪赦炎流猛打猛进,准备结束战斗。 这时候一条汉子从连廊另一头大步过来,却是风尘仆仆的沈鸿。 “老沈你跑哪儿去了,午饭时还找你来着。” 高俊侠抬手招呼道。 “蒙高公子惦记,我早上就出门看院子去了。” 沈鸿笑回。 “自从公子大胜回城起,府上收到的礼物那是连绵不绝,根本放不下,所以公子让我租个院子先放着,到时候整理些出来给大伙回去时当伴手礼。说来也是稀奇,今日这大院的房东听到我凉州口音就问识不识得公子,待明白这回就是公子租房便直接打了八折,说是沾沾天骄的喜气!” 他天赋平平,武道前路早断,但这两年随主家水涨船高也渐渐体会到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滋味,此时端的是雄姿英发。 “一夜间能有多少礼物,居然要租院子来装吗?” 洪福惊得嘶了一声。 “有的,太有了!” 崔玉堂拍腿笑道。 “就你宿醉这段时间,不知道府外等了多少信使、递进来多少请柬,据说三公四侯的七份都凑齐了!” “应当的,这可是天骄榜首,我们金海城的榜首!” 高俊侠亦很振奋。 “真是榜首吗?” 洪福还有些惴惴,昨夜众人喝醉后酒桌上的一大话题就是这个。 “史兄不是说天骄排名一概不算兵器吗……” “这回肯定得算!” 高俊侠眉头微竖。 “无想灵可是没法与主人分开的,这和一般兵器能一样吗?而且掌武院和范哥儿那不是一家人,星君碰上星君怎么也是半个亲戚,两可之间的事正该帮一手。” “再退一步,不管二少在那张黄榜上是不是排头一个,他都是元磁之下战力第一。彼时易奢亲口说自己战力已超越先天界限,后来我专门去问了古枪魁和小斗帝,他们也都认可。二少受擂台限制不得飞行,就这样照旧打赢了易奢,先天之内绝无敌手,不因榜上排名而异!” 洪福听了老家兄弟这一顿斩钉截铁的分析,顿时喜笑颜开:“高大少说得有道理;呵,这要真的登了榜首,按照范哥儿的年纪岂非要霸榜一年半?” “是啊,昨晚吕将军(云师)查过了,只要二少登顶,就是四十年内霸榜时间最长的。” 沈鸿接过话。 “这意思是四十年前还有更长的?” 洪福与高俊侠俱是脸色微冷。 “你忘了海州心圣宗的时圣?” 崔玉堂提醒道。 两人闻言恍然大悟。 时浩然十三岁练武,二十一岁登顶天骄榜首,霸榜三年后在满二十四岁前晋入元磁一关,六十四岁成就武圣。 遍览今日九州之武者,他修行速度只在关奇迈之下。 “唉,时圣乃武道至圣,天赋在我族两千年信史上也是五指之数,小胜范哥儿一筹也勉强说得过去吧……” 洪福摸着下巴说到这儿,与几位兄弟相视而笑,俱是与有荣焉飘飘然起来。 ······ 同一时间,城南洪府。 书房里散出馥郁芜杂的香。 “我出门前亲手放飞了飞廉,不出意外西京今夜、金海明朝就能收到消息。” 萧楚靠坐在惯常的位置,说道。 她今日身着男装,束着长发,本身一米七五的身量更显挺拔。 隔着一个座位,唐星晴腰背笔直,无声打量不远处明丽惊人的皇室金枝。 出于各自考虑,此二姝俱未参与昨夜叶斩府上的宴会,是故此时第一次见面。 (本章完) () 第526章 年华 “多谢殿下。” 洪范左臂缠了厚厚的绷带,还用夹板做了固定。 他想为两人泡茶,刚掏出茶具就被萧楚接过。 “你都半残了,还装模作样什么。” 她熟练地从茶柜里取茶冲泡。 “‘半残’未免太过,不过是断手的小伤,旬日的事情。” 洪范笑道,表面上看不出紧张。 “这话倒不假,但易奢的伤可比你严重多了。” 萧楚泡好茶,依次给洪范、自己、唐星晴斟满。 “昨夜他府上人进宫求药,约摸是筋骨和经脉都受了重创。” “必是因为最后那番逞强吧,其实洪范是留了手的。” 唐星晴呷了口茶水,说道。 她今日裙装修身,格外瘦削。 “倒谈不上留手,那式阔剑之后胜负已明,再下重手便太过分。” 洪范回道。 “你对易奢倒是克制,但易奢对你可是愤懑得狠。” 大约因为所用茶叶珍奇,唐星晴不自觉喝快了些。 “天骄榜上以高凌低本就犯忌;我当时在端丽城看到易奢的战帖,也因其激烈口吻吃了一惊。所以他和你到底是怎么对上的?” 萧楚自顾自添茶,没有抬头。 “没什么大事,无非是出身、立场不同造成了一些误会。” 洪范用的寻常口吻。 “你知道的,我一般不主动惹事,但真有事便不轻易低头;易奢是王族子弟的性子,看得惯我才怪了。” 唐星晴闻言点头,谢过长公主新添的茶水。 静室之内,一位寒门子言语玲珑,两位世家女落落大方,倒是相处如宜。 正在这时候,外头过来个凌乱的脚步。 来的是屈罗意。 这次的事他与古意新二人来得最早,是故直接住在洪府客房,而后头到的不论亲疏都住客栈。 “洪范,陪完客了吗?” 屈罗意刚进院子便扯着嗓子呼喊。 昨夜他发扬斗帝作风来者不拒独战群雄喝了一宿,今早洪范离开叶府的时候还见他抱着酒坛,现在仍未醒透。 众所周知屈罗意在言语上有很高的不可预测性,所以洪范赶忙迎出门去。 “啥事啊屈?” “我没事,所以来找你;你要也没事,咱们就找点事。” 唐星晴听到扒拉衣袖的声音。 “我在书房里陪客。” 洪范推脱道。 “也陪挺久了啊,礼物收了吗?收了好让他们走了。” 屈罗意口齿不清,嘟嘟囔囔的。 “这么大的喜事,窝家里多没意思。清肠(昶)居你知道的,咱上次吃过那家,昨日史元纬和我说同一条街有个听箫院,是神京顶级的青楼,档次比西京明月楼妥妥高一筹!这回借你大胜的东风,咱们去品一品,花魁也该打折的……” “你知道的,青楼我向来是不去的。” 隔着窗,萧楚发现洪范的声音明显发干了。 “这我知道,但为啥呢?你肾真不行吗?” “胡说!我只是洁身自好而已。” “自好啥?男风?” 拉扯衣袖的声音。 唐星晴愣了会神,对天鹏山一代天骄榜首颇为幻灭。 “要不我找古兄陪你去,他平日不是劳作就是练武,正好欠缺女色这一块的磨炼,你俩花销都算我的。” 洪范直指关键。 “有理有理,好说好说!” 屈罗意一听免单,立刻笑嘻了。 声音渐远。 书房内少了一人,气氛悄然变化。 “唐小姐和洪范是正和三十年认识的吧。” 萧楚执壶添茶,和声问道。 “是的,殿下唤我名字便是。” 唐星晴回道,难得以端庄仕女模样视人。 “我记得坊间传闻你们本是敌手,后来却化敌为友,反成了一段佳话。” 萧楚随口闲聊,但在唐星晴听来,这个“友”字颇为扎耳。 “是的,风氏倒行逆施,三郡之人都看在眼里;那时我与其他人一样,本以为没有选择,但他们带来了第二个选择。” 她感慨轻笑。 “说起来我与洪范那时都刚上天骄榜,那两年他也是命犯破军,才平定三郡,一年后又打往胜州。” 萧楚忍不住挑眉。 “后”字原是寻常,但从面前之人嘴里吐出,颇不是滋味。 书房失语少倾。 唐星晴说起往事,望着案几上的炉香出神,不由想起龙湫镇的点滴。 彼时她问洪范自己与西京沈铁心孰美,只得到一声嗤笑,如今亲见名望更胜沈铁心的萧楚,比自己美则美矣,却也未超出太多。 “星晴是喜欢这个炉子吗?” 萧楚循着唐星晴视线问道。 “这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炉是我当初备这宅子时特意挑的,里头焚的是龙涎香饼,能助人宁神静气。这些东西都是内库御品,外头没有的;你若喜欢,我可以赠你一尊。” “多谢殿下,无功不受禄,而且我自小练武务求坚实,极少靠外物。” 唐星晴摇了摇头。 公主的示好,一般人没底气拒绝,但唐星晴可以。 三郡广大,如今风家走了、龚家灭了,只剩下两个大世家,而端丽城诸事基本都是唐家说了算;作为唐家武道一代之选,唐星晴之于三郡的能量远高于萧楚之于神京。 “星晴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力有限,用些外物事半功倍,不妨的。” 萧楚笑着劝道。 “殿下,外缘固然重要,但人才是根本;只要人对了,想要的一切都会来。” 唐星晴言语认真。 她并非愚钝之人,一开始就能感觉到萧楚与此府此屋联系不浅,与其说是客人不如说是半个主人。 但物是物,人是人,何况“千点星”本就是逆境中更倔强的性子。 “你是在榜天骄,天之骄子果然自有执着。” 萧楚圆了一句。 “并非执着,这便是我的来时路。” 唐星晴笑了。 清隽的笑容里藏有沧桑,更多的却是自信。 “我是旁支庶出,别人生来有的全需我自己挣,除武道天赋之外,我如今所有无一来自他人所赠——洪范不也是如此吗?” 萧楚闻言愣神。 人间一应痴缠怨怼、纷繁虚妄,靠练武便能解决吗? 强如关奇迈不也心力交瘁吗? 她本能想反驳,再一转念又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 因为曾经的仙德公主也是如此。 十四岁,正式修炼《紫霄化龙经》,畅想三榜留名——那时她不知道自己纵然药食师资尽善尽美,还是要花十一年才破入先天。 十六岁,熟读兵书苦求父皇外出从军,畅想纵横天下——那时她不知道自己会被海族围在瞻州边城,无能为力只得寄望援军。 名满天下也罢,公主之尊也罢,最近为了胜遇军的粮饷奔走,如何能说不狼狈? 正和三十三年,萧楚已经三十岁,自不是少年心态,相比之下洪范虽小她八岁,却仿佛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便已跳过了年轻的阶段。 【人生最好是年轻,这姑娘正经历着我已逝去的旧时光呢……】 萧楚这样想着,突地浑身轻松下来,望向唐星晴的目光有了些原来没有的亲切。 “星晴,你在两条巷外买了座宅子对吧?确实,空间上的距离不能说不重要。” 她问道。 “你怎么知道?” 唐星晴眉峰微紧。 “我自小在神京长大,自然消息灵通些。别担心,没有别的意思,以后需要帮助可以遣人来我府上。” 萧楚笑道。 “我这些日子事多繁忙,没法多留了。待会洪范回来,你且代我道声别吧。” 她说完这番话,为唐星晴添了最后一杯茶,便出门了。 (本章完) () 第527章 为国承担 四月十三一见后,萧楚即在周文杨与胡庄的护卫下快马离京,前往瞻州胜遇军一线视察。 本地人走了,外地人倒仍留着。 金海之流如高俊侠、崔玉堂们,西京之类如武如意、白嘉赐们都是第一次来到神京,何况日子接近五月初一的唤龙节,自是要碰碰运气再走。 趁萧楚缺位的档口,唐星晴像是下了一番决心,放下天骄的骄傲以普通武者的姿态试着融入金海西京这两个圈子,至少表面上尚算融洽。 日如流水。 在老友们的陪伴下洪范难得赋闲,啥也不想只结伴出游斗鹰走狗,每日满耳笑声满眼笑颜,心中积攒的阴霾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直到四月廿的上午。 司礼监的廖安公公亲至府上,替当今陛下召见洪范。 午后申时,文华殿后的暖阁。 这阁殿规制紧凑没有名匾,大约是非正式的场所。 洪范随廖公公一路小步快走,远远便见到一人昂然负手站在暖阁槛外,活像一尊门神。 “那是威国公。” 廖安小声说道。 其实不用他介绍,洪范也能猜到此人身份——地榜百位的元磁宗师“紫气东来”萧隆,据说是皇帝的偏房堂兄,影子般从不分离。 一行人很快走近。 洪范对萧隆拱手行礼,后者双目微瞑了无回应。 “威国公向来一丝不苟。” 廖安圆场道。 洪范颔首,知道紫气东来大约是觉得拱手礼分量不够,只顺廖公公指引径直入殿。 首先浸入鼻端的是陈年书卷的墨香。 窗格雕有鸟纹,滤去了强光;金砖地面磨痕多有,显然使用频繁。 角落,青铜仙鹤香炉喙中逸出袅袅淡色烟霭,静谧超然。 转过玄关。 北墙下靠着张宽大紫檀木桌,上头嵌着的螺钿闪着霓光。 一位年过五十的中年男子身着明黄常服,盘膝坐在软榻,身上盖着件薄绒披风。 这是洪范第一次见到当朝皇帝。 身负武道,但只在力境; 眼白干黄,夹杂血丝,谈不上深邃; 身材普通,上臂与肚腹软塌,难言威仪; 离了衣装与环境,完全看不出是九五之尊。 “金海洪范拜见陛下。” 洪范按照宦官的指点,深鞠三躬及地。 期间,皇帝同样在打量来人。 “先天第一、天骄冠首,果然仪表非凡。” 他褒扬道。 “入座。” 语气淡而真挚,带着居高临下的欣赏。 “多谢陛下。” 洪范在身边的软包墩子上坐下,知道四月底的天骄榜自己应该是登顶了。 此事原是两可。 去掉无想灵与光明心,擂台内他自觉胜算不如易奢;但若是无规则生死战,就凭沙翼如今过八百公里每小时的极速与飞行机动优势,他至少立于不败之地。 “易奢这次因为你可是吃了苦头,数月之内怕是连修行都做不到了。” 萧策笑道。 “回陛下,拳脚无眼,故非所愿。” 洪范此话并非作伪,而是发自内心。 此生六年以降,他依次对阵过金海的蛇人、三郡的诸侯、胜州的虫族、紫无常内非人力所能抗衡的星球剧变,如何还能把个“半大孩子”当做对手? 易奢很强,强在超越数年内所有天骄榜首的武道。 易奢亦很弱,弱在阅历、性格、心志、手腕。 以至于武道是他唯一的倚仗,一旦拨开便心乱无依、不堪一击了。 “如是,朕今当面见过你,便知易家小子远不是对手了。” 萧策叹道。 “正因如此,今日请卿至此,有一事相托。” 洪范肃然恭听。 “朕听说你在贺州有纺织生意,想必对巨灵与镇北卫的情况亦有所耳闻?” 萧策说道。 洪范点头。 长居神京两年,他了解到许多普通人所不知的旧闻。 巨灵是大华所面对异族中个体战力最强的,地势上居高临下同时压迫贺州、青州,以及河间国一线,塑造了北疆剽悍坚韧的民风。 二百年前萧氏因十三王之乱力量大减,同时失去两位开国武圣;朝廷自顾不暇,致使贺州北疆十三城四百万人口在异族的压力下长时间保持军政一体。 自镇北三卫成型后,中央曾有过数次集权尝试,但派往蒯叶山脉以北的官员都被架空,最后只能放任。 “近几年北疆战火不息,去年冬季更是加剧;三月起至今连番大战,数座边城摇摇欲坠。光是今年,朝廷转运往贺州山北的物资就超过百万两。” 萧策口吻深沉凝重,眉头紧锁。 “多年来贺州山北十三城远悬在外,几同一国,朝廷一直试图收复。三月末,左卫烽燧城受围七日,城中校尉桓承基重伤致残,士卒损伤过半。经过好一番拉锯,镇北三卫终于松口,愿意让朝廷任派此城校尉,并调遣援军进驻。” 上述近况,洪范大概知晓。 这些年掌武院力图在北疆扩大影响力,但镇北中卫大将军寇非硬如茅坑里的石头,所图每每不顺。 “这类尝试朝廷不是第一次做,但以往所遣将领往往令难出府衙,靡费良多却无所作为。” 萧策图穷匕见。 “朕深知此非常事,故须非常之人。八日前太子亲自见证你与易奢一战,回来后对你推崇备至。之后朕亦查阅你以往事迹,尤其是在掌武院这两年的任务履历,堪称完美。” “洪范,你如今将为天骄冠首,有威望,有能力,有武力,有战场履历,有应对异族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你年轻敢闯又不失稳重。” “此担甚重,但朕与太子都属意你,你可敢为国承担?” 这一番话在皇帝口中徐徐道来,语意却排山倒海,难令寻常人抵挡。 暖阁陷入片刻安静。 静到洪范能听到仙鹤铜香炉中香灰塌落的轻响。 萧策说的不是假话。 他确实认可乃至推崇洪范的能力,也需要一个人作为钉子楔入北疆。 但选择洪范最大的动机实非上述,而是因为烽燧城够偏够远,足够让这小子与自己的宝贝长女天各一端。 身为父亲,他不能接受女儿嫁给一个短命鬼。 洪范大脑在无想灵的辅助下全速思考。 他有很多想做的事,而在大华做事既需要个体的力,也需要群体的势。 从前他两面并举,甚至因为自己的知识积累侧重于势。 然而经历过无常境后,洪范惊觉自身的知识储备不足以依靠,转而更加重视大华本土的武道体系。 (本章完) () 第528章 开府 得到全本《炽火爆裂典》后,未来的道路其实很明晰。 权力方面,自上而下快,自下而上稳。 洪范年纪尚轻所图却广,故倾向于后者。 神京势力繁杂、武道强者密度极高,牵一发而动全身,做事容易遇到预料外的阻碍;而西北二州已有基础,从一到十顺势而为,相对更简单。 个人武力方面,洪范自身天赋不足为凭,必须要借外力——换而言之,要么靠龙魂果,要么靠命星。 两相比较,收集龙嗣精血风险太高,不如去边疆杀异族名利双收。 环视大华九边,蛇人退缩、虫群蛰伏,战争烈度较高的一是瞻州,二是贺州。 瞻州潮湿多雨,水战频繁,不利于洪范沙火二行武道的发挥;贺州虽寒冷但干燥,且镇北左卫毗邻凉州东北方边境,距离金海西京一线较近,更易借力。 萧策的任命一定程度上符合洪范的上述需求,且还能使他堂而皇之地获得兵权。 “陛下,我恐怕还需斟酌。” 洪范静思片刻,故意露出踌躇神情。 兹事体大,三思也嫌少,他须回去与他人商量。 “你勿太过忧虑,贺州山北形势复杂,自不会靠你一人支撑。” 萧策见状笑道。 “朕可以做主许你辖下人事之权。” “陛下的意思是许我开府?” 洪范闻言一惊。 “开府”意味着官员能开设府署辟置僚属,是顶阶官员譬如总督才有的待遇,放在军队里通常要高阶元磁,镇守北疆一城的镇北卫正四品校尉远远不够。 排除掉掌武院缇骑这种特殊经历,洪范曾任过的最高官职是器作监正八品“大匠”,与节制一州文武的总督有天地之别。 “朝廷当然不可能明着给你开府之权,但你入主烽燧城后,所辖人事任命但有上报,朝廷一概批复。” 萧策回道。 “至于兵源,一部分由贺州山南调遣,另一部分可由你自行征募。听说金海洪氏从军者众,洪家子弟为金海城防司与沙口卫所之肱骨,你自可从中遴选亲卫。” 这话大抵是在点洪家对金海城城防司与周边卫所的渗透。 皇帝所给Offer的诚意,洪范已完全感受到了。 是时,他脑中亦闪过一个念头。 若去北疆必不是几月半年之短,恐怕数年内无法与萧楚、唐星晴再见。 种种遐思不过一瞬,旋即被更厚重的画面淹没——茂彦城头滚滚扑面的死亡,胜州虫灾后的千里死寂——于是他便觉来日方长,不必在一人一家之事上急切。 “如你所言此事不小,你可以回去想想,最迟唤龙节后向朕答复。” 萧策最后说道。 ······ 四月廿五。 神京城南数十里外。 天空蓝得发旧,没有几朵云。 山腰风硬,将枯草与尘土卷入崖外无垠;山脚下发自地眼湖的大河闪碎如箔,弯刀般劈入群山之咽。 洪范在高处勒住红旗,见吕云师、洪赦并高俊侠等一帮故旧纵马弯弓,射倒半阙鹿群。 武者一旦到了浑然境便有手接飞鸟足追奔兽之能,围猎山野追逐兽群会显得太过容易无聊。 但再容易的事,一旦是与伙伴一起做,就自有趣味。 “神京繁华,不过这山川却不如凉州荒莽壮阔。咱们跑了几个山头,却是一头异兽都未见到。” 洪烈单手提着头雄鹿策马奔回。 “此处距离神京太近,异兽值钱,肯定早就被抓绝种了。” 洪范笑道。 “二少说得是,此消彼长嘛。” 高俊侠接过话。 “大沼外侧的蛇人越来越少了,今年我家中组织的三个狩猎队拢共只带回十七张皮子,勉强够个本钱。” 洪范闻言微笑。 金海的近况族里一直通过信件给他汇报,蛇人收缩之余也不是没有动作——数月前有五祭蛇人设伏杀了两个小队,劫走了十几支枪,估计是想研究研究这铁杆子哪来那么大威力。 对此洪范并不在意,击发枪固然看着原始,领先蛇人石器时代的技术水平几千年至少是有的。 猎得七八头鹿,众人再次汇聚。 “二少,你如今完成了与山长的约定,之后怎么打算?” 崔玉堂问道。 “回凉州吗,还是留在神京掌武院?” 几棵倔松斜挂在岩缝,根虬如爪,针叶间穿过呜咽的风。 远处箭簇般的草尖后,一头壮如牛犊的巨大野猪露出鬃毛。 洪赦与白嘉赐对视一眼,赤手下马静步过去,显然是想生擒。 “我不打算留在掌武院。” 洪范看着两人动作,回道。 “这两年经历了不少事,我越发识得修为的重要。如今我在先天境是很能打,但还远远不够。” 他说着叹了一声。 “你们与我知根知底,知晓命星入位前我的修行天赋并不超群,今后要再进一步离不开战场杀戮——说起来我原本想回金海从蛇人那借一把子力,现在看来这些畜生脑子至少比猪好使,却是指望不上了。” 大伙闻言跋扈而笑。 远处,野猪王已发现摸上来的两人,却自恃蛮勇甩着短尾妄图一战。 正和三十三年的金海今非昔比。 总览全城,火炮过三十门,长短枪械存量超过三万支,这还不说开明行每月四百把的增量。 如果没有元磁级别战力,像之前赤鳞所领六千蛇人的军容不过是送菜,甚至来一个不太强的六祭靠金海城三位先天两把地神兵也完全挡得住。 “所以二少是想去助胜遇军吗?海族这两年从未消停。” 崔玉堂猜道。 待了这十几天,每日与沈鸿还有洪府其他随从一块,他多少知道些洪范与萧楚的事。 “恐怕不会去瞻州。” 洪范回道,注意到唐星晴的表情由阴转晴。 “水对沙火克制不小,我打海战属实是自找不痛快。” “那就是要去北疆了?” 唐星晴接过话。 “有这个可能。” 洪范点头。 “镇北卫的排外天下皆知,而且他们的融铁宫和咱们在生意上颇有些矛盾。” 说话的是洪福。 他作为天南行的董事这两年没少与融铁宫纠缠。 “这确实是个麻烦。” 洪范最近已经在收集贺州的资料。 “不过我在贺州山南有纺纱生意,现在发展不错,和本地几个大世家都有交情;此外我若愿去领兵,朝廷会给些助力。” (本章完) () 第529章 风来 “领兵?你打算转任军职?” 吕云师一愣,转而肃然。 “还在考虑。” 洪范没有隐瞒。 或者说他今日坦诚也正是想听听其余人的意见。 “洪范,不开玩笑,你若从军,我愿请调追随。” 吕云师正色回道。 他现在跟着陆智渊在凉州大营日子虽然轻松,却太过平淡,升迁只能靠熬。 作为名门之后,吕云师向来有效法先辈挣取军功之心,奈何家道中落,离了西京便无甚根基依靠。 但洪范足以作为他背井离乡冒险的底气。 “此话当真?” 洪范自是惊喜。 他知道镇北卫排外,真要行猛龙过江之事,必须带上一套自己的班底。 “可不止吕将军!” 高俊侠在马上挺腰直背猛地抱拳,仿佛等待这一刻已许久,连称呼都变了。 “二少要北上,若不嫌弃,高某也愿凑个热闹。这些年金海时节平顺,我家中亦有些积蓄,凑出两队善战勇士当是不难。” “可不止高大少。” 远处的猪叫中传来洪赦的声音。 “范哥儿,你当了将军总需要亲卫,我现在杀蛇人杀得发腻,倒想试试巨灵有多犀利!” 洪烈连连点头。 是时,野猪王被白嘉赐徒手掀翻制服。 洪赦手按猪额,炎流催发,惨叫戛然而止。 洪范目睹此景,心中陡地一空。 他不由想到当年暴风雪中的台山,场景虽相似,身边人却是洪平。 而后洪平死在守城战中,洪范今年正月初一去扫墓,刚替他除了坟边杂草。 此刻、四周、绕山风下,年轻人们神采飞扬、摩拳擦掌。 落在洪范眼中,却仿佛蒙上一层阴影。 崔玉堂成婚已四年余,娶的是洪武的小女儿,已育有一子一女,而高俊侠与洪赦也都先后当了爹。 “云师至今孑然一身倒也罢了,你们剩下的都有家有口,足以富足一生,何苦随我犯险。” 洪范低声劝道。 高俊侠重重摇头。 “二少莫要小瞧我等!” “大丈夫谁人无死?我武道虽平平,在神京什么也算不上,但也是武者。武者一生,在高不在远;遇升处升,赴死处死,便是妙极。难道要等缠绵病榻的时候对垂髫小儿感叹一生未做过一件大事吗?” “二少这乘长风,高俊侠已等待多年了!”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洪范闻言竟是恍惚。 他想起六年前听海阁中的声色犬马,年轻的高俊侠对着更年轻的郑芙蕖吟诗,后来时光翻飞如书,他们二人先后发奋练武。 漩涡门的功法并不高明,高俊侠练武的天赋也没有比写诗出众,如今修炼到浑然六脉境界,纵有洗髓丹之便,也必是下了苦工、经了寒暑。 六年了。 高俊侠此时蓄着短须,面貌脱去青稚已有些中年人模样,但骨子里那副天生的豪气却彻底迸发出来。 【是啊,不怕死的不止我一人,怎么能小觑天下英雄?】 洪范如是想着,作出承诺。 “好,好,我若有决定,定然告知你们……” 山风猎猎,大河如刀。 众人拔刀分彘,生火烧烤,背后是如画江山。 洪范受人群之簇拥,突然便觉得未来坎坷得过、险阻可开。 ······ 四月廿八,洪范就北疆之事还未给出回复,但宫中突然下旨,以辈出人才、守边有功为由恢复洪氏镇国校尉之爵。 这应当算是皇帝隔空给出的诚意;三皇子固然因此气得不轻,却也毫无办法。 四月卅,神京新放天骄榜,洪范果然以“炽星”之名荣登天骄榜首;坊间虽有些关于无想灵的争议,但远不足以更改皇室与掌武院的共同决定。 次日,五月初一。 亦即神京最为重要的节日,唤龙节。 节庆在晚上,但包括洪范在内的所有人一早便兴奋非常,甚至连素来端着架子的洪胜都帮着洪府张灯结彩。 祖龙上次现身是正和十一年的事情,说起来能一睹尊容的机会很小,然而金海距离神京数千里,不碰碰运气如何能甘心? 酉时初(下午五点),众人早早用了晚饭,换上早备好的鳞纹礼服,提着纸灯一同出门。 大日悬在檐角,天光昏暗。 巷中家家户户门前都悬着鱼形小灯,纸糊的鳞片染作金银双色,摇曳光影。 巷外,灯火更是辉煌。 洪范探出目光,恍见长街如河床,无数鲜活鱼群溯流而上,直通向地眼湖畔——大湖之底有通向御座山下龙宫的水道,往年祖龙有应,亦从此出。 众人安步当车,小半时辰后出城。 相比城内,地眼湖沿岸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凌水的木栈道边系满层层叠叠的莲花灯盏;洪范扫眼望去,见黄昏烛火映入墨色湖水,点点星火浮动,如银河泻于夜渊。 晚风不疾不徐,带着鱼水的腥气。 洪府一行人寻了处开阔位置等待。 随着仪式时辰接近,人流拥挤已极。 木栈道上,男男女女腰间束着绣满鳞纹的金色布带,腕上则系着铃铛——有钱的用金银,没钱的用铜铁——随着步履轻移,铃声清越,仿佛潮音。 栈道以外,还有些粗莽汉子赤着上身,以青黑墨汁在皮肤上勾勒出粗犷鳞纹,于明灭灯火中涉水游走,仿佛近岸的水族。 所有人手上都提着纸灯。 戌时初(晚上七点),湖畔矮山的山腰围上来一路“火龙”,洪范远远眺望,见皇帝、太子、诸位皇子公主并萧鼎、关奇迈两位武圣全都到了。 他们同样带着纸灯。 又一个小时,夜色已浓,时辰到了。 先是清脆的铃铛声自人群中零散摇响,而后各处铜锣“哐哐”敲起,雄壮的鼓点浪潮般沿水岸滚过。 洪范额上发了微汗,心头有难以言说的紧张——来参加唤龙节的人大抵是想瞻仰天地至尊的,但他却说不好。 鼓点与铃声传上矮山,在湖畔连成一片。 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洪范用真元点燃手中两盏纸灯——一盏是天灯,一盏是水灯——放它们升空入水。 半刻钟后,待灯火放尽缀满水天,天地间突然亮起一道磬音。 (本章完) () 第530章 唤龙 所有的风都停了。 凌水搭建的高台上,礼部尚书孟鸿熙一身玄色祭服,宽袖当风,亲任司仪官。 他三跪九叩后转为跪坐,肃然高举双臂,掌中托一尊深蓝釉色的“龙喉笛”,凝神运气,对准主孔吹响。 这笛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混响,初时低沉呜咽,似风入深穴,渐次拔高,转为一种奇异的、非金非石的连绵长吟,直贯入沉沉夜幕。 洪范的灵觉里,此方天地之灵气镇静沉郁,接连成幕。 笛声扩开罩住天野,岸边万千铃铛旋即无风自动,细碎震颤汇成奇异嗡鸣,而唤龙大众的恢弘空洞的声音正自其中举出。 “来兮——来兮——” 伴着人群的低沉呼唤,灯火不论在天在水,全然向湖心去。 洪范站在众人之中,一面低声呼唤,一面以手扼住发满了鸡皮疙瘩的小臂。 光阴不知许久,万籁骤然一收。 震动自脚下传来,微弱、清晰。 洪范想起紫无常中日夜谛听的地鸣。 腕上、檐下,所有金银铜铁铃铛自行疯狂震颤,细细密密的碎响汇成令人牙酸的蜂鸣。 刘婶一般的凡人男女早就伏首跪下,现在洪福、洪赦等身负武道的也站不住,人群中只少数如洪范、洪胜、吕云师之流的强者能勉强维持姿态。 湖心,墨玉般的水面受压、凹陷、回旋。 数息后,巨大漩涡缓缓生成,撕扯吞噬着水面的莲花灯烛;湖面上水汽蒸腾成雾,渐渐有山岳之高,遮住月光亦拢住万千天灯,形成一座银白色的宏伟光体。 洪范捏紧双拳,屏着呼吸。 他看见雾底处庞大的水面一整个升高,其下一团模糊金色迅速上浮,越来越大…… 水面破了。 先是一段覆盖金鳞的脊梁悍然拱出,水流瀑布般从其鳞甲沟壑间泻落。 雾气荡漾。 两根锋锐犄角与灵动纤长的蛇形躯体隐现其中,最后在一公里多的高处,一颗巨大无朋的头颅顶出雾侧。 这一刻洪范的脑子是白的。 【祖龙……】 他定定看着天地间至强神明的鳞甲——暗金色,带着深邃、冰冷的古旧辉光,仿佛遥远虚空中的沉默恒星。 祖龙头颅微侧,一只巨眼睁开一线——那眼瞳宛如熔化的金属,又似竖立的火焰,冰冷地扫过蝼蚁般匍匐堤岸的众生。 洪范没有跪,或者说他与其他依然站着的人一样忘了跪。 穿越星海,自天而降;教导众灵成就神境,塑造此世人族文明,乃至奠定了整个世界的格局…… 【紫无常中,我曾见过动摇世界的千眼魔神,最终同样死于祂的意志。】 洪范粗重地喘息,木木然想着,而后感到灵台开始沸腾。 本能地内视。 龙魂树枝叶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招摇,根干上金光流转,枝叶间果实成型。 其速之快譬如闪电,在洪范将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结出两颗龙魂果。 祖龙当即有反应。 祂本微瞑的双目猛地睁开,仿佛双日凌空,一瞬照透夜中山水。 天地灵气锁死。 龙魂树的吸收被隔断。 无声威压如重锤轰然砸落! 雾散,风狂,或者说大气在一念之间整个震荡。 洪范的发冠与发簪抛飞,长发在脑后被拽直,全凭本能勉强站住,而更多凡人则滚做一团。 武者们后知后觉仓惶跪下。 洪范亦学着他们的样子,但掩向地面的双眸已完全失焦。 从穿越起,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震惊与恐惧,以至于不得不依靠无想灵的介入才控制住情绪极变下的躯体反应。 他不是怕祖龙的怒火。 唤龙节年年都有,史载祖龙现世次数也很多,没听说过谁因为跪晚了或态度不恭敬被杀。 问题是朝夕相处六年整,洪范再清楚不过什么样的目标才能被龙魂树吸收生机精血。 死的。 死透的。 【所以祖龙已经死了?!】 神明权柄难测,洪范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但他根本控制不住。 【祖龙已死,湖中现身的只能是一具尸体。所以控制龙尸的是什么?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无想灵的干预下,洪范的心跳、呼吸,乃至汗液分泌都尽量与身旁的洪胜保持一致。 无人知晓他心中的恐惧。 方才的局面大约是没有灵智的龙魂树面对“无主之物”开吃自助,结果被龙尸背后的“东西”注意到,直接掀了席面。 在场有两位武圣,多位天人,但没有人有资格安抚祖龙。 好在“祖龙”慈悲宽容,没有继续发作,只以金眸扫荡数次,之后便恍若无事发生般沉入地眼,只留下巨大的漩涡许久未平。 月光重新洒落。 破碎的莲灯残骸在银波间不定沉浮。 所有人还沉浸在方才那撼天动地的伟力中,唯有洪范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许是水汽蒸腾太过,神京旋即下起小雨。 亥时正(晚上十点),众人冒雨回到府邸,一路上心满意足笑语不断,回忆着今夜的幸运与殊胜——那一阵狂风甚至被当做了祖龙与眷族开的小玩笑。 洪范借口深受震撼,早早避入卧室。 沉香冉冉,无数信息与回忆正在他脑中纠缠。 【“呵,到底是得祂赐了命星的……洪范,你再是聪明,也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 萧十二、萧十三说这话时面带仇恨,依稀有殉道者的狂热。】 【“天下人何知,祖龙有异啊!” 萧堂皇咬牙放言,发根倒耸。 “神京龙宫之中,当朝孽障们正伙同千眼魔神行大逆之事!二百年来,吾等所行诸事,皆不得已而为之……”】 【“既然今次是虫族先冒诸神之不韪,朝廷为何不调遣更多元磁天人参战?” 胜州大营中自己如是发问,萧楚避而不答最后的心事重重、脚步沉重。】 是啊,祖龙既殒,树神亲卫自然不用怕什么神谴;可紫无常既在,千眼魔神必然是死了…… 洪范心念凌乱,不由毛骨悚然。 久居神京,谁能想到眼前繁华人世其实风雨飘摇,危在旦夕呢? 【所以皇帝与镇山王知道这件事吗?关奇迈呢?不管龙尸背后的操纵者是谁,被“嫖”了精血必然会满城找我……】 念及此事,洪范紧迫感拉满,有心立刻离开神京,却又忧心连夜启程痕迹太重,终是枯坐窗前,任雨水淅沥滴到天明。 (本章完) () 第531章 荒谬 唤龙节后洪范每一日都过得艰难。 祖龙之生死牵连过大,大到足以掀翻个人的一切努力、所有蓝图,以至于他心无定处,稍有风吹草动便觉心惊动魄。 出乎洪范意料,神京事事如常,既无全城戒严也没有暗流汹涌,好似地眼湖上那一阵暴风只是洪范一个人的幻觉。 但灵台上挂着的两枚晶莹果实证明那必不是幻觉。 不管龙魂树是穿越者的偶然福利也好,是祖龙离体的魂魄也罢,这是他身家性命之根本,不容有失。 大难临头,洪范在神京府中如坐针毡,才知道什么“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全是狗屁。 这路非跑不可。 从初二到初六,洪范每天全力表演,一面接受登顶天骄榜的恭贺,一面将一波波亲朋故旧送离神京;待到五月初七,他将“愿往北疆为国戍边”的折子递入皇宫,结果当日便收到了嘉许回复。 不知何为,就感觉萧策也挺急的。 前程已定。 自初八起,洪范强自按捺去意,耐着性子与神京好友们一一作别。 叶斩、掌武院、器作监、紫绶缇骑、在京天骄……每每有人问起离京缘由,他未透露镇北卫事,只说约定已成,先回故乡。 有无想灵在,所有人可惜之余均看不出异常,唯唐星晴与萧楚单独面对洪范时似有所觉,但均未深究。 唐星晴默然退了在城南定下的宅子。 萧楚没有提及自己向父兄提请过婚事。 易奢约战、北疆征召、胜遇军突然冒出许多有的没的为难…… 两个月来生出如许多事端,冰雪聪明的仙德长公主如何看不出父皇与皇兄对这门婚事极为否定——这时候摊牌相当于逼着洪范做决定,强求他直面现任和下一任大华皇帝的压力。 她觉得这对他不公平。 离别乃古来难事。 唯洪范这回心事重重,反而显得容易。 五月半,午后。 洪范一行十几辆车马在众人相送中离城西行。 这一程路无甚出奇,却走得人神经紧绷。 直到两个时辰后走出六十里,回头见神京城缩在极远处像一道缝入地表的细线,他终于如释重负。 平原将尽,群山已在眼前。 红旗抖擞鬃毛、摩擦利齿,很快领着车队到了山脚。 半山有个亭子,亭中似乎坐了个人。 洪范停了无想灵,浑身发了层细汗,没有认真看,直到亭中那人出声唤他。 “洪范,来见见我。” 这声音发自山腰如在身前,很熟悉。 洪范循声锁目如电,见一人身着宽松麻衣,正是“生机转轮”关奇迈,一颗才缓下来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沈鸿,你们在这等着。” 他激活无想灵,翻身下马,拍了拍红旗的脖颈,大步飞掠上山。 “山长日理万机,此来难道是为送我?” 洪范行了重礼,笑道。 关奇迈点头。 洪范闻言心中只觉莫名其妙,但面上受宠若惊,在无想灵的配合控制下滴水不漏。 祖龙已死。 能参与到这等事件的必然是顶级强者,而神京只两位武圣,从这个角度说关奇迈大有可能知情。 但考虑到他突破武圣才十一年,而祖龙二十二年没有现身,十年前关奇迈还在青州,应当与此事关系不大。 “坐吧。” 关奇迈没有意识到来者的心念纷杂,伸手示意。 “不必觉得突兀,其实你与易奢那一战,老夫亦在,只是未露面罢了。” 他今日似乎有意表现得温和可亲,反显得笑容有些做作。 亭台八角,亭下有七块不带靠背的椅板。 关奇迈坐面东南,洪范便面西北,与他相对。 风穿亭过,拨动亭脚的青草;云厚而亮,像浮在高空的水银。 “说起来第一次见你是正和三十年的云岚城。” 关奇迈突地说道。 “彼时段天南才走,他可曾和你说过他早年的经历?” “大都提过些。” 洪范能感觉到对方很想作出点寒暄的效果,但显然他开门见山惯了,一开口便意图鲜明。 关奇迈点头。 “老夫与他出身相似,后来境遇也仿佛,很多事上都说得来。他使天下人都练武的志向老夫很赞赏,但做事上有分歧——天南性子太急了,这事倒也不怪他。” 说起段天南,他难得絮叨起来。 “说起来我壮年也是急性子,仗着筋骨强健喜好强出头,可老夫练武迟,体会过衰年身不由己的屈辱,后来纵然得了《乙木青狼经》,已被岁月逼得慈祥了。” 关奇迈叹息一声。 想到山长入主掌武院后逼得神京大派纷纷迁宗,十根手指按住天下几十个世家宗门的蛮横劲,洪范着实没看出这所谓的“慈祥”。 不过他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段天南、关奇迈这类人生而不凡,哪怕没练武光凭身体天赋便高过众人一头,年轻时必然有事在人为的自信执拗。 “老夫拾到《乙木青狼经》时年纪已大了,现在回想起来经脉已开始萎缩,远不如青年时,但我随意练了二三年便到了浑然境,无敌于镇内,又过两年突破到先天,甚至能驱散蝗灾。” 关奇迈追忆而笑。 “当时老夫在青州奔走,到处行侠仗义,一方面是为了逞能,一方面也是乐在其中,这才发觉武道这东西比以前想象的还好。” “可既然武道这么好,为何这天下却不好呢? 天人武圣搬山断流,为何那么多江河无桥? 浑然贯通力超虎豹,为何那么多荒田失耕?” 他颌线渐渐绷紧,神情由柔转刚。 “直到我自己成为武者,才明白原来武者们是不做实事的——他们,或者说我们中的绝大部分只获取不给予,只消耗不生产,而武道练得越高,也不过是坐在更高的位置掠夺。” “段大哥与我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 洪范回道。 “武者是大华拥有最多力量的群体,但他们的力量往往空置,没有被使用。” “是的,人人都在追求武道,追求这种力量本身,获得后还要更多,却从没有想过用它来做什么。” 关奇迈哂笑道。 “岂非荒谬?” (本章完) () 第532章 关山难越 “老夫当年刚想到这一层时心如火烧,但我说出来却无人理会——那时我六十二,刚刚突破到先天,已是个老鳏夫,字没认全嘴皮子也不好,每每说点想法都被人笑话驳斥。” “所以我闷闷不乐躲回老家,又花了十五年功夫修到元磁巅峰,后来机缘巧合与青州的‘燎原贯日’汲俊雄动了回手,互相无可奈何。” 洪范听得吃了一惊。 这个汲俊雄是青州阳夏宗门主,彼时应已成就一界天人,没想到被元磁境界的关奇迈逼平,当真不可思议。 “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 关奇迈嘴角露出一丝荒谬却释然的笑意。 “那一战后,我发现我说话响亮了,一开口就有人安静地听了——原来武道不止能调教事,还能调教人。” “于是我有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我要练得更好,练得更强,强到能让武者下田、织布、担劳役,或者说让耕田的、织布的、干苦力的都有机会成为武者!” 他的声音轻且硬,每一字吐出都仿佛刻入风里。 “异族纵然是威胁,可有诸神顶在上头,老夫做再多也改变不了大局,但九州之内的事不同。” “武者乃天下猛兽,我关奇迈便要练到至强,替天下人驯之!” 此言猛烈狂妄,听得洪范浑身一震。 段天南要让天下人练武已是不得了的宏愿,但显然不如关奇迈深入——凡人哪怕修炼前者的铁手功有成,也只会成为武者阶级的一员,而后者是要对整个武者阶级下刀。 天色渐晚,太阳西垂,八角亭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山长打算怎么做?” 洪范问道。 他放轻了呼吸,甚至暂时忘了祖龙的生死,停了无想灵的运作。 “革新制度,收集武道与武道资源,建立推广公办武学,直到所有武者被罩在这个体系内——如此,百年后大华不会有门派,也不会有世家,掌武院或者说朝廷会成为世家之世家,统领天下一切武道!” 关奇迈站起身来兴致勃勃描绘着蓝图,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如婴儿般挥舞手臂。 “简而言之,一是改变当前武道以血缘、师徒为纽带的封闭流通模式,二是因才因德给所有人提供武道资源,三是凝聚足够强大的力量维护这个制度。” “办学要钱,练武要资源……” 洪范提醒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关奇迈赫然打断。 “说白了,谁资源多,我要从谁那取;所以掌武院要抑制世家豪强,增强中央集权,清查隐田、释放隐户!” 他说话如连珠炮,跋扈、蛮横,不讲道理。 “所以山长要掀翻这个世道……” 洪范喃喃道,彻底明白世家们为何本能厌恶这个倔老头。 这是彻底的生死之争。 通红大日悬在山间,远远浮过一行昏鸦。 “不是掀翻,而是重塑。” 关奇迈摇头。 “所以老夫今日来找你。我知道皇帝让你去北疆,但你这样的人才驻守边城乃是浪费。” 他再度坐下,身子前倾,话语中满是急不可耐。 “洪范,你应当留下来。如果你愿意,老夫打算收你作弟子,传你《乙木青狼经》,若你没有木行天赋,继续练《炽火爆裂典》我也教得——段天南未做成的事,便由你我将之做成!” 洪范决然未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哪怕尽力保持冷静,还是有些脸热。 关奇迈不仅是天下武圣中的强者,更是大华第一权力机关的魁首;他要着力培养一个人,能聚集的资源和能量无法想象。 最好的功法,无限的资源,最硬的后台,以及美好的蓝图…… 有一瞬间洪范想要脱口答应,抛却这一生与关奇迈掀起狂澜,不管成与不成,与旧世界斗个尽兴。 然而他的热血旋即冷却。 “你不愿意?” 关奇迈见状问道。 洪范点头又摇头。 祖龙的问题当然是决定性因素之一。 “你觉得老夫的想法做不成?” 关奇迈再问。 洪范犹豫片刻,终是点头。 “这条路是与当前的既得利益团体作彻底的对抗,这种对抗障碍巨大且旷日持久;先不说能不能做到,我认为哪怕做到了也只能解一时之渴,人亡政息无法长远。” 他说着看了眼关奇迈的脸色。 “世人受天资限制,即便有功法资源七成的人还是修不到浑然境;退一步,就算所有人都练了武,无非是内视境、贯通境武者成了新的凡人——人有惰性,人会自私,新的武道强者不论怎么得来的力量,都不免利用力量谋私,这是无法违背的人性。” 洪范的话语越说越顺畅。 “山长,恕我直言,人性不可强违;逆欲而行,乃是阉割。我们可以逼天下武者一时自我阉割,或者教化一小部分道德感强的武者永远自我阉割,却不能指望整个武者阶级永远当个阉人。” 西极,落日在天壁灼出一个缺口,抽空了世界的苍蓝。 关奇迈沉默良久。 “你有更好的办法?” 他拔直腰背,冷冷问道。 “武道是力量,是生产力;它本身没有意志。” 洪范并没有怯场。 自淮阳国一行后,这些问题他已思考过许多遍。 “武者与凡人的强弱失衡是发展的结果,而发展的问题需要靠发展解决,想要平衡不能靠抑强,必须要扶弱。我认为最根本的办法是让凡人阶级拥有媲美武者的生产力,给无法练武的人一条新路,增加他们的分量——山长,平等的尊重只能由一个人给到另一个人,人对蝼蚁哪怕再爱惜珍视,这种关系也是扭曲的。” “你说的是你与器作监正在做的事?” 关奇迈神色稍缓。 “钢轨、铁车、蒸汽机、火器?你这办法能让武者与凡人平等共处?” “不能。” 洪范即回。 “只是尽量拉近分量,给练不成武道的人一条出路。” 关奇迈端坐亭下,又沉默了半晌。 残阳在他的沉默中彻底落下山背。 背着暮光,洪范似乎在这老头的脸上看到些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茫然,但只在一瞬,他已恢复铜铁般的刚硬。 “行不行,总要做了才知道。” 关奇迈沉声说道,起身踱步至亭外。 “你且去吧,老夫目送你一程。” 洪范郑重行礼,下山归队。 未久,车马再度启程。 天色昏暗,路弯且绕,大风不息。 许久后,队伍将过山坳,洪范骑在马背突地回首,见亭下缩成一个小点的关奇迈仍站在原地,身形格外瘦削,面目已看不清。 他不知为何陡得鼻酸,下马拜了三拜。 再起身时,人影不见,只余长空孤云,万里关山。 (本卷终) (本章完) () 第五卷总结 上一卷没有写总结是因为没有明显进步。 这一卷进步也不多,只是关于文字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网文节奏务求明快,读者们讨厌水文,这是不言自明的;尤其像作者现在更新拉胯,便越发珍惜篇幅,但凡与主线没有关系的内容一概不写。 在这种思路的指导下这几卷作者对景物与修辞的篇幅务求克制——不允许大段的景物描写,最好是半句、一句的夹杂在行文中,恰到好处的满足每一处情景交融的需求。 如此,在写到第三卷的时候,作者觉得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平衡,甚至有些自得;但现在或许是审美又上来一点,回看这种处理发现不仅不那么好,反而对表达产生了“强迫”。 仔细思量,问题大致如下。 描写篇幅的克制确实是做到了,但为了达到同样的氛围渲染、情绪引导的功能,这种克制反而逼迫我过度使用修辞——有些比喻妙则妙矣,但与上下文衔接突兀,扎眼,有用力过猛感。 这种“突兀”我写第三卷时尚无察觉,第四卷时偶有此感,但每每觉得自己多心;一直到第五卷中后期,或许是水平有些微进步,这种突兀感变得很鲜明。 固然,没有创作者能在作品中完全隔离自己的倾向,但最好的文本应该要给与读者第一手信息,景物也好、故事人物也罢,读后的甜咸浓淡应当由读者自己涌现。 光是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作者以自己很爱用的意象“太阳”作为例子。 如果我需要给读者残酷的感觉,譬如身处战场,就把太阳比作血: 【太阳在云彩里,宛如一个血洇的伤口。】 【他见四野的群山都仰起了脸。自它们身后,天空正渗出血来。是太阳上来了。】 【血一般的晚霞洇湿了地面。】 如果我需要给读者激昂的感觉,譬如在谈未来,就把太阳比作火: 【火红夕阳落下诸天,将要点燃大地。】 【夕阳夕至,如一场静止的大火。】 【大海自剖胸膛,举出一轮烈日。】 如果我需要给读者局势转折的感觉,譬如主角破局,就把太阳比作刀: 【破晓的第一束光仿佛刀片,划开黑暗的世界。】 或者要有空落落的感觉,太阳又可以是缺口: 【西极,落日在天壁灼出一个缺口,抽空了整个世界的苍蓝。】 或者进退维谷,局势焦灼未明,那就让太阳“难受”: 【光秃的岩石被夕阳拢着,像烧热的黑铁般暗红。】 【漫天红霞好似枷锁,将一滴落日冻在云中。】 类似的例子有很多,一路追读过来的读者回想下应该能记得作者用“夜”“月”“星”“风”之类的意象写过很多类似的描写,此外也不光是比喻,很多拟人、通感我也是类似的用法。 这种文字处理方式效率确实高,往往关键节点插一句就给到读者相应的氛围,兼之用好修辞多少也要些能力,所以彼时我还颇沾沾自喜。 咋说呢。 我觉得文字风格并没有绝对的高下,汪曾祺的文字质朴,阿城的奇绝,三岛由纪夫的华丽细腻;它们都是好的,都可以很美。 但不论如何,文字创作应当是天然的流露,不能因表达外的考虑妨害表达本身。 提升文笔的正路应当将文字组织得恰当、精确,完美的传递作者的所见、所构、所想;而非反过来先想好给读者制造某种效果,再考虑如何用修辞实现。 后者是取巧,是邪道。 唉,我现在自己水平没到,上面的意思可能说得不够清楚,不知道大伙能不能明白。 总之从第六卷起会有意识的多用白描。 另,汇报下本书剧情进度。 开书前我预计荒沙应当是七卷半到八卷左右的篇幅,现在看来差不多;从第六卷起故事的时间流速会快一些,预计一卷会走十年。 这两天还在与第六卷的大纲较劲,希望接下来写作顺利。 也祝大伙八月一切顺利。 黄火青 2025.8.3 ps:看到读者留言,临时补个小讨论。 我看到好几位读者认为我的篇幅安排虎头蛇尾,到后期写得太赶。我自己感觉这里有个认知差。 因为从作者角度讲,写到大后期整个故事脉络完全展现,剧情走线已经确定,人物该立的也立了,这意味着我所有的表达欲望都实现了,只要交代结局就该收尾了。 如果这时候反复写主角个人或他的势力打败明显不是对手的ABCD等会让我觉得无聊水文(毕竟这时候主角的数值已经碾压式高过反派了)。 但现在看很多读者的想法并不认为这是水,反而觉得多来点挺好的。 想看看大家怎么想。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