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请听我解释》 八百零一章 晨曦 起初,没人相信皇相会决裂。 甚至李耀玄和许殷鹤的死讯宗盟高层亦是持着高度怀疑的态度,他们普遍认为这是二人演给他们的一出大戏,但随着内战的全面爆发,随着对战局变化的研判,随着各种细节填充,宗盟高层方才确认了上个时代已然终结。 但依旧没多少人相信皇相会决裂。 也因此,当帝安爆发内战与外界断开一切联系之时,宗盟高层也只以为这是朝堂上两位新主的某种合作,只是当那蔽日天幕散去,他们方才发现帝安城内真的爆发了战争,且李昭渊这个将登大统的皇子死在了登基前夜。 这件事态对于天下格局的会产生无与伦比的影响,对于宗盟而言这也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之喜。 李昭渊是借着宗盟的势才有了登上九五的机会,可他却在确立皇位继承权后光速与他们切割,这让宗盟对于李昭渊的憎恨几乎是到了骨子里,但再怎样憎恨,出于利益的考量,宗盟也一直试图联系这个曾经的盟友,联系对方一同对抗相府。 因为宗盟的核心诉求一直都很简单。 维持现状。 确实,在内战全面爆发之后,宗盟内部也有着不少激进分子想要彻底的改朝换代,但问题是推翻了大炎,宗盟内部谁来做这个天下共主? 无人能够服众,便只有退回宗门天下。 但宗门天下之所以能长久太平,是因为诸多大宗门头顶横压着一座名为监天阁的大山,如今监天阁也确实出世了,但谁会愿意头顶一直压着这个能够预知未来的存在? 监天阁很蠢,除非他们能在这场战争中逆势崛起,不然等待他们便只能如万年前般被围剿灭门。而没了他们,退回宗门天下就代表着各宗裂土称王,开启绵延不绝的战争,直到逐鹿出这片土地的新皇。 这是宗盟不愿的未来。 能平稳延续统治,谁又愿意付诸武力? 所以宗盟不会颠覆李家天下,宗盟要的仅仅只是维持旧秩序,只要皇室愿意掉头与他们联手覆灭相府,李家便依旧是天下共主。 而那场共同瓜分相府尸体的盛宴,如果新皇有着李耀玄般的能力,甚至能让李姓天家的权势超过大炎立国之初! 可李昭渊这位将登大统的新皇却一直对他们的联系置之不理,如今这个叛徒死于许家新主之手,此等消息怎能不令宗盟欣喜若狂? 宗盟不清楚为何许家新主为何发疯,为何会做出那等愚蠢的举动,但事实便是相府已然朝着皇族露出了獠牙,露出那改朝之心! 那位素有军望、将登大统的皇女想要登基本就有着极大的桎梏,此时再加上相府这赤裸裸的反意,会怎么选其实已然不难猜测,或者说她不选,那些皇党也会逼着她选,对方送来的密诏也诉说着这一点。 二月十二,宗盟使团正式入京。 与皇女那份私下送去的密诏不同,他们入京的过程光明正大得甚至有些隆重,仿佛是为了专门向一些人宣告一些事。 使团车队自北华门而入,国宾仪仗开道,禁军铁骑护佑左右,马蹄踏碎冰晶,蔓延近一里的车队带着对新皇登基的贺礼,在积雪上留下道道车辙。 车队最前方是骑马而行的几名老者与一名带着幕篱的黑衣女子,他们领着车队向城内行去,途径道路两侧那一条条被那战火吞噬的街区,有人不自觉出声幽然感叹: “我此生都未曾想过能见到帝安变成这副模样。” 话落少许,便又有人笑着出声调侃: “是没想过帝安会在那皇相手中变成这般才对吧?真是疯了啊,那个叫许长天的小子,竟然主动将皇族推向了我们。” “.” 听到这个名字,一众人中那头戴幕篱的墨衣女子身形不自觉颤了一下,但下一刻,一只大手便从一旁伸来拍了拍她肩膀,刘闻舟缓缓出声道: “王长老,你有些高兴得过早了,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那位将要登基的女皇会如何处置皇族、宗盟、相府三者的关系。” 众人闻言回眸看向那俊朗老者,有人出声问道: “以刘长老之见,那位武元殿下送来诏书是为了将我等使团骗进帝安祭旗?” 此言一出,使团内短暂消寂了少许。 刘闻舟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瞥着那出声之人平淡的说道: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这举动太幼稚了,武元不会这么做的。” 对视一瞬,那人垂眸回道: “韩某愿闻其详。” 刘闻舟驾马而行,看着两侧毁坏的街区: “韩长老,太子李昭渊的死都能用一句病逝掩盖,我们这些使团难不成比那位太子还重要?就算真杀了我们也于大局没有影响,最多只是在史书上多出几个病逝的人罢了,而且” “.皇族内部的压力要爆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忽然插入了几名老者的谈话使人侧目望去,头戴幕篱的少女微微低着脑袋,以一种陈述的口吻清声说道: “李清焰强行诛杀使团,只会提前引爆这种压力。” “青墨所言极是。” 刘闻舟微微一笑,望着这位渐渐成长的剑宗首徒,缓声道:“军阵功法虽然能保证领袖的权力,但领袖可没办法随时抵临军中,既然领袖的政令荒唐,那便由军中的将领先斩后奏,替皇帝做决定。” 话落,没有人再立刻出声。 在场之人都是在各宗内有着一定权势的高层,他们都清楚政令这东西可以是自上而下的,也可以是自下而上裹挟着出来的。 受益于相府的反意,皇族内部压力已然到了临界点,现在李耀玄从棺材里爬出来兴许还能以个人权威将这些声音压下,那位女帝登基本身就受着桎梏,自是不可能做到这些。 沉默着行出去数条街区,才再次有人开口,倒是人没有再提方才之事,因为没有必要。 李昭渊死前,李清焰与许长天之间应当是私下有过联系,但至于这份联系能否在各自内部的积压之下延续,他们只能祝愿这两人能把李耀玄和许殷鹤一起从棺材里面拖出来。 不过, 对他们宗盟最好还是做好两手准备。 刘闻舟遥望着远处巍峨的朱红宫墙: “黑鳞军已于前日退出了宫城。” 听闻此言,韩姓长老下意识呢喃: “相府这算是让步?给那位武元殿下登基提供场所?” 刘闻舟轻轻摇头,但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一侧默不作声的少女。 冉青墨见状抿了抿唇,清声道: “这种事情许元是不会让的,黑鳞军之所以撤出宫城,只是因为他陆续撤出帝安城。” 闻言,有人出声反驳: “过去几日,三十万北封军已经几乎通过京北府尽数南下,最快的第二镇已经在帝安城北驻扎,相国府那边虽不明确,但若算上原本驻扎弘农之北的十万余黑鳞军,他们应当在帝安汇聚了超过三十万的兵力,这可是近百万军阵的对垒!” 冉青墨隔着幕篱薄纱瞥了一眼出言老者,低声道: “皇相双方汇聚的兵力越多,他们便越不可能打起来。” “那为何汇聚如此之多的兵力?” “你忘了么?” 冉青墨瞥了一眼相国府邸的方向,低声道: “秦龙隘如今在相府手上。” “秦龙隘” 老者低声呢喃,随即瞳孔一缩:“许长天拿下那关隘不是为阻止北封军南下,而是为相府北上做准备?!” “嗯。” “我们需要通知皇族。” “没用的。” 冉青墨摇头,道:“李清焰领兵多年,她不可能看不出来许元用意,她令北封军全军南下,便是不愿与相府立刻发生大规模决战。” “.” 沉寂中, 众人闻言唏嘘一叹。 即便皇族的转向已然明了,但皇相新主都亦有雄略,他们想要坐收渔翁终是黄粱一梦。 不过如今天下的局势依旧对他们有利,使团的到来并不代表战线的停火,皇相双方在帝安陈兵百万对峙得越久,宗盟便能在这段时间占据更多的战略要地。 更何况, 北境三洲被两场战争打得满地疮痍,即便将其拱手让给相府,面对宗盟与皇族的联手,其夺得天下的可能相较于败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宗盟使团就这般一路行进入了宫城,但在那条横贯帝安的中轴线上,他们迎面碰到了一辆出乎预料的车架 黑鳞铁骑在阳光下反射着肃冷的光, 鎏金色的驾辇彰显着其内之人的尊贵, 汉王驾辇自宫内行出,与驶入的宗盟使团相向而来。 冉青墨的目光透过幕篱的薄纱, 透过了行辇窗帘的遮挡, 望着那车内端坐的他。 但直至双方擦肩而过, 直至互相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也再未回眸看过她一眼。 汉王入宫请见武元公主,被拒门外。 夜, 那座恢弘府门之上, 经历风霜数十载的相国府三字终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许府两字。 时间流逝,风暴之前总是寂静。 二月十三,女帝焰登基大典,晨曦已至。 (本章完) () 八百零二章 情书 这段时间的静默对于帝安城内,乃至整个天下的很多人来说都显得格外漫长,那一夜的兵变来得太过突然,那一夜的兵变中止得也太突然,如同一场突然降临的迷雾,让原本可视的未来再度变得混乱。 无数人因它辗转反侧。 无数人因它焦躁不安。 可就如同漫长的夜晚终会迎来曙光,混乱的迷雾也终将散去,前路是否光明无人可知,但前路的方向将会被敲定。 嘉景四十八年,二月十三,晨曦将至。 点点金色光点游弋在帝安天穹。 放下手中最后一封卷宗,许元从案桌后站起了身,窗棂外的夜色依旧很浓,内院书房之中陈设如旧,只是少了些许墨香,书架上曾琳琅满目的密卷宗册都已不见。 取下书房内壁挂着的黑龙长剑,独自推门而出,内院没了往日的吵闹,一路向外,由于人员和物资的转移已经接近尾声,外院之中也变得有些萧瑟。 当许元来到府邸门前之时,他还是不自觉的顿住脚步向后看了一眼这座曾名为相国府的家。 一切都笼罩在模糊的夜色中,但一切又都清晰可见。 作为家,这里果然还是太大了. 莫名感叹一声,许元轻笑着摇了摇头,随着那恢弘府门敞开的隆隆轰鸣,他看到了那无数翘首以盼的眼眸,以及为首那辆.雕纹着九爪黑龙的车辇。 “公子。” “公子。” “公子。” “公子.” “.” 无数相党朝臣在这登基前夜静候于许府门前,静候着属于他们的新君,静候着他引领他们走向未来。 许元扫过那一张张面容。 有些熟悉的面孔因为畏惧未至,但更多的熟悉面孔都依旧在此静候,也许是因为忠诚,也许是因为利益,但此刻原由都不重要。 原地驻足一瞬,没有言语,没有示意,许元沉默着踏上那辆代表大炎第二位皇帝的车辇,领着身后车队向着黑夜笼罩的宫城驶去。 如同过往数十载里最寻常的一日早朝,很多朝堂重臣早早的便汇聚于宫城脚下,只是比起往日,今日前来观礼新皇加冕的臣子明显要更加位高权重,许多掌握着实际兵权的勋贵与武将都受动荡的局势被那位皇女殿下诏回了帝安。 以武成侯与次相两位托孤重臣为首,一些握有实权的皇党高层围聚在午门外的首列。 有军中的,亦有朝中的。 他们之中很多人常年不在帝安,也鲜少被诏回,比如西北的陷阵军统帅,亦比如负责天河防线的禁军副统帅,在帝安失联的那一夜,这些忠于皇室的将领们都遵循着李昭渊的旨意领了部分精锐赶来帝安勤王。 这些大员互相之间的关系不一而足,有私交颇密的老友,也有因政见不同或私仇引起的大敌,但当下这个相府掀起叛乱的动荡时节,这些皇党权臣们都默契的暂时放下了过去的恩怨,围聚在一起传音互通着情报政见,商讨今日女帝登基后的应对之策。 除了这一批能够影响女皇决策的重臣以外,剩余的朝官就显得有些忐忑不安了,位置不够高的他们无法获取更多的信息,只能通过揣测来预判未来的局势,他们大多都三两成群的私下密谈着不安,不过表情还是大多维系着肃穆。 昨夜下了雪,虽司礼监已安排内侍清扫过午门前方广场,但依旧残留着不少素白。 过千朝官、军民代表随时间逐渐汇聚而来,原本寂静的午门之前也渐渐因各自私下交谈变得窸窸窣窣,但这些声音却在某一刻如麦浪般寂静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车辇行进的声音。 “哒哒.哒.” 马蹄踏碎青玉砖缝里残余的冰晶,车辙滚动的声音渐渐从那名为天安长街的帝安中轴线上传来。 没有人再动,也没人再出声。 就连武成侯为首的一众皇党绝对高层都停下了交谈回眸望去,在他们视野尽头,逐渐出现了一辆镌刻黑龙马车的轮廓,以及数百漫步随行的数百相党官员。 自没有明灯的南方行来,带着其后无垠的黑暗。 渐渐地,车辇行近了人群。 “窸窣.” 依旧没有人言语,在这黎明前的午门外,诸多数百大员默默垂首,向着两侧踱步的为车辇的到来让开了一条路。 直到, 它逐渐接近了站在午门正中的皇党重臣。 一百丈。 七十丈。 一众皇党高层死死的盯着那缓慢行近的车辇,其上那头雕纹的黑色龙眸仿若噬人心神,让人不自觉的心跳开始加速。 因为那代表着横压一个时代的大炎相国, 代表着那个名为许殷鹤的男人。 但他应该已经死了。 此时乘坐在这车辇内部之人大概率是那许家三子, 所以, 作为皇党顶层的他们不用让, 也不能让! 车辇依旧在不疾不徐的前行。 寂静的黑夜压抑得令人发疯,那清脆的马蹄声在此刻犹如厉鬼嘶鸣。 五十丈。 四十丈。 三十丈。 咕咚 那是喉头滚动的吞咽声。 皇党重臣中有些开始侧眸瞥向身畔的人。 以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修为都能轻易穿透那车辇上的阵纹,窥见车内之人是那权倾天下的宰相,还是那许家三子,但没人敢这么去做。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对方已死, 但, 万一呢? 万一那人没死呢? 毕竟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人真的死了。 “哒” 有人后退了。 那个横压整个大炎数十年的男人所留下的积威让其下意识后退了。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最终, 午门之前只剩了身着白甲,身姿挺拔的武成侯。 而黑龙马车也在他的近前停下。 “呮呀——” 车门被打开,一只云靴踏出,当那个相似容貌从中显露,很多人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在看清之后都不自觉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懊恼自己的胆怯。 许元缓步走到了武成侯右侧站定。 相隔一丈。 武成侯平静的看着这掀起内乱,杀死太子的罪魁祸首,语气平静道: “来了。” 许元扫过周遭的皇党重臣,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午门城楼: “嗯。” 话落,无声。 随着许家之主的到来,午门前的广场上再无了任何议论之声,连传音都变得寥寥无几。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静候。 大炎礼制,外臣见不到皇帝的加冕过程,无论是焚香祭天、奏拜先帝、还是太后冠冕新君,亦或者换服龙袍等事宜都在内宫中进行,等到这一系列繁芜的仪式结束,新君才会来到这午门之上会见群臣,向他们宣读登基疏告。 新君登午门的时间上并无太过严格的要求,走完内宫流程,只要新君不要彻底日出之后登午门就都在礼制允许范畴。想要有仪式感一点便在东升旭日洒落人间时踩点上去,迎着第一缕曙光宣告自己的统治,若不在乎也可在黑夜尚存时登午门。 许元抵达之后不多时,宗盟使团也到了,大多朝臣虽都通过各自渠道知晓了对方将要参礼,但各地绵延不绝的内战依旧让他们发出了短暂喧嚣。 宗盟使团同样站在午门前列。 侧目望去之时,墨衣如旧的大冰坨子被一众人簇拥在中心,今日倒是没带幕篱,但眼帘低垂似乎有些沮丧。 而就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须臾之后,少女便似有感应的朝着他望来。 目光在空中交织。 她原本空灵的黑眸如旧,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雪夜黎明前最后时分的风有些肃冷。 二人距离不远,也没有隔着太多人,但眸中情绪却像如同有着一条天堑。 许元沉默着将目光收回,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眸,只是须臾之后,终不自觉叹息。 既为冉青墨, 亦为那刚到的不速女子。 他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或者说, 嗅到了那抹熟悉的芳香。 天夜来了。 再度睁开眼眸,许元便见天夜已然歪着脑袋凑到了他脸前,一身似圣似妖的阁主长裙,唇角的笑靥如同恶魔: “既然在意,直接去打个招呼不好么?” 许元静静的看着她,声音沙哑着平静: “你想死?” 天夜有些刻意的缩了缩脖子,像是被凶到了,但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有些无趣的后退了些许,站到他的身侧,浅笑着道: “只是想提醒你而已,有些话再不说出来,可就没有机会了。” 阵阵波澜因天夜的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的人群中扩散开去,监天阁如今是宗盟的一部分,但在他们看来,其阁主亲至帝安的行为,于这乾坤未定的时节还是有些过于大胆了。 许元没有立刻回话,平视远方。 在那无人察觉的天穹之上,他却能看到那些游弋着的金色斑点已然愈来愈多,其中一些甚至连成了丝线。 过了许久,许元才缓声道: “我想不通你的立场。” “觉得我让祂在此时降临帝安必然会败?” “至少不够稳妥。” “唔” 天夜闻言下意识双手环胸,拖着白皙下颌,沉吟了片刻,弯眸笑道:“如果让祂秘密降临在其他地方,确实会更稳妥一些,但那样就太无趣了,也会生出更多的变数。” 许元皱眉,瞥着身侧坏笑着的女子: “无趣?” 天夜根本不顾外人的视线,直接再度凑到许元身旁,伸手挽住了他的臂膀,靠在他肩头吐气如兰: “你忘了么,我曾说过如今所做的这些也是都为了人家自己~” “.”冉青墨。 许元沉默了一瞬,道: “你猜到我会杀李昭渊?” 天夜眼神带着一种无奈的悲哀: “一半一半吧,你杀不杀他都无所谓,反正无论皇族谁上位,都不会阻止祂在帝安杀你。” 说到这, 天夜那双璀璨的金瞳又促狭的弯成月牙: “当然,如若李清焰愿意为了爱情,让李家沦为你们许家附属的话,我这边也只能愿赌服输咯。” 长街的风吹来些许冰晶。 许元默然无言,过了许久,方才继续道: “所以,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次,天夜回答的很痛快,挽着许元的手略微攥紧: “我啊.想要一场独属于我们的盛大落幕。” “疯女人。” “哼哼~” “.” 许元似是想到什么,压低了声线: “天衍应当也来了吧。” “这是想她了?”天夜问,坏笑着道:“花心的男人可不讨喜哦。” “.” 许元没有回答,静静的盯着她。 夜风拂过她如瀑青丝,天夜撇了撇嘴,随即唇角划过一抹诡异的弧度,抬其纤长食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许元胸口,最终指向天空: “我都说了, “这是一场属于我们的盛大落幕,她自然也来了。” “.” 听到这个回答,繁杂的情绪在胸中徘徊,许元感觉到阵阵窒息如波涛涌来,但纵使这般,他此刻却只能默然以对。 手既染血,已无路可退 夜迎终暗,黎明将至。 “殿下,时间到了。” 侍女大伴轻柔的声音随檀香青烟散入居室每个角落,一名青丝高束的女子背对着房门,静坐于一张方桌前浏览着手中信笺。 作为将登大统女帝的居所,室内的陈设却一如既往的简易,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几把椅子,以及一只挂架。 女子看信看得入神,微微用力的指节让扉页发皱,直到将其内最后一字览尽,方才注意到门外的人影,略带沙哑声线威严悦耳: “要天明了?” “是,殿下。” “这样么” 微风带着些许湿气从窗棂透入,掀起鬓角散落的三两碎发,她沉默着将这数日来已看过无数次的信笺放在桌案之上,摇曳的烛火将角落的晦暗无限放大。 女子盯着方桌上另一份地图,那一夜男子威胁的话语之下,眼中近乎恳求的真挚在心底不断浮现。 “笃” “笃” “笃” 指尖轻扣信笺,女子轻扶着额头,一双细长凤眸半眯不知所思,不过片刻之后,她沉默着以镇纸压住他留下的地图,拿起那封泛黄的先帝绝笔向外走去。 【清焰,这是一封传位遗诏】 【当你看到它的时候父皇想来已经不在人世,将它交给你的也许是玉成,也许是筠庆,当然也可能是许殷鹤或者他的继任者,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想来我们李姓天家都已经到了存亡之际】 步履雷厉沿着长廊向外走去,腰间玉珏与甲胄撞击发出阵阵清脆,如那父皇的绝笔在她的耳畔回荡。 【对于你而言应当觉得很莫名】 【你我虽为父女,但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作为血脉相连至亲,朕对你冷血到无情,将你送去北境是当初政治的妥协,但清焰你却给了父皇一个惊喜】 【朕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当朕从垂死的重伤中醒来,听闻到你在北境的种种之时,朕便意识到你是上天赐予朕的礼物】 【朕开始刻意的培养你】 【培养你的文韬武略】 【培养你的政治手段】 【培养你对宗门的憎恨!】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朕用尽了一切手段,让你失去了一个又一个敬重的人】 【你应当恨我,我兴许勉强是一个好皇帝,但却绝不是一个好父亲,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那便代表我留下的所有手段都已用尽】 【这封信的目的是想要恳求你回到帝安】 【那里,会有一个盛大的仪式在等你】 【在这场盛大典礼之上,所有人都会向你弯腰,向你低头,向你跪拜着献出忠诚,但他们同样会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会等待着你的软弱,等待着你流露破绽,然后如同鬣狗一般冲上来将你分食殆尽。】 【所以清焰,你要在他们面前冷酷铁血,在他们面前完美无瑕,取代我,在他们所有人的瞩目之下,登极为皇!】 长廊已尽, 室外的狂风带着湿气迷人眼眸,李清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长廊两侧禁军甲士纷纷屈膝行礼。 嘉景四十八年, 二月十三的第一缕晨曦落下, 柔和的光亮映在她绝美无瑕的面容, 也映在了那恢弘的午门城楼。 “.” “.” “.” “.” “.” 静默。 汇聚着大炎皇朝千百权贵的午门广场上陷入了无边的静默。 在这众人准备跪拜迎接大炎新皇的时刻,女帝却并未登上城楼。 时间流逝, 黎明的曙光洒在覆雪的帝安,逐渐唤醒了这座城市的安眠,百姓的喧嚣逐渐传至了午门,但那位女帝依旧没有登上这座宣告新皇诞生的城楼。 惶恐与不安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只是在议论扩散开来之前,一阵窸窣的声音在群臣的前列最先打破了午门前这份宁静。 那是有人在笑。 “哈哈哈哈哈” 许元低垂着脑袋,身体因为笑声不受控制的轻轻发颤,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毕竟身份摆在这。 但当一切的怀疑被解开,心底由衷的情愫让他难以自抑,他的笑声逐渐变大,变得兴奋,变得猖狂,变得畅意通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天长笑之声不断回荡。 许元随手扔掉了武成侯在黎明前递来说是女皇亲笔的纸扉,因无须再看,他便已然知晓那上面写着什么。 待到午门前的笑声落尽, 待到披甲女帝抵临天河, 冬日已尽, 春风自南向北, 拂过了那镇纸下标注着藏兵秘境的弘农地图, 也拂过了那御笔亲书的情书, 将其吹上了天穹,让那锋锐的字迹在黎明中烨烨生辉。 【白痴,我可是李清焰】 (本章完) () 八百零三章 通天之手 “你很厉害,汉王。” 窸窣的私语声逐渐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扩散开去,太子渊的前车之鉴让不明所以的朝臣们很自然将许家之主的长笑与女皇的失踪联系在了一起,在等不安蔓延的氛围中,武成侯忽然开口了,用着一种极为平静的口吻: “现在的一切似乎都在如你所愿的发展。” 听闻此声,许元收拢心神,反问: “看来她将事情都告知慕候了?” 武成侯斜着眼眸,淡漠回道: “整个计划总要一个知情者坐镇帝安。” “换而言之,慕候你是持默许态度?” “不,我从未同意。” 武成侯摇头道:“陛下与我说起此事,到她秘密离京,我都一直在极力劝阻她,汉王你为陛下提供的破局之法虽完美,但我们却无法确认真假。” 秘境,一种无比稀缺又无比重要的资源,寻常人只能看到其内部那些由前人留下的无尽财富,但作为一个将领,秘境拥有的战略意义远远大过其的经济作用。 一个未知秘境的藏兵作用,甚至可以改变一场大型会战的走向。 从拿出那张地图与遗诏之时,李清焰便看出了许元的意图,但问题是皇族无法确认那些秘境的真假。 念及此处,许元玩味笑道: “未曾劝住她么?” “嗯。” 武成侯负手立于宫墙之下,抬眸望着那新皇本应出现的城楼: “陛下她从小便是这样,当她认定一件事时,便会做到底,她的主见从不受外人干扰。” “她确实是这样的人。” 念起过往回忆,许元深以为然的赞同,后转过身子压低声线,笑着向着眼前的魁梧老者伸出了手: “不过既然她已经做出抉择,那就代表我们之间又成为了盟友,慕候。” “.” 武成侯眼底的幽光丝毫未曾因眼前男人的示好而动摇,静静的瞥着对方伸来的手。 无声对视, 许元也不恼,轻笑着将手收了回来: “看来弘农军情传回之前,你是不会信任我了。” 武成侯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东升的黎明,满脸肃然的盯着他: “方才见到那黑龙车辇时,我真的有那么一瞬以为下来的人会是你父亲。” 许元一双黑瞳反射着旭日的光,沉默一瞬: “这话应当算是褒奖。” “这是事实。” 话语之间,武成侯览尽沧桑的眼中带着无边的警惕,声音低沉: “无论撤军弘农,还是兵变帝安,乃至于如今陛下亲征天河都在你的计算,这大势所向的环环相扣。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天下为棋。 “这等手段,我这一生只在先帝与许相身上见过。” 许元与之对视,幽然摇头: “我做的这些,若没有她的信任,一切都不过是空谈.” “现在的问题正是陛下她选择信任于你。”武成侯打断了许元。 “.” 许元眼眸微眯,深邃如洋。 对视无声,人群窸窣。 武成侯眸中有凶戾浮现,戎马一生积攒的杀气令人胆寒,他死死盯着眼前男人的眼睛: “汉王,你应当知晓先帝控制大炎诸军的手段,北封军、陷阵军、乃至于禁军,每一支军队的功法都各不同,然后最终归拢于皇族圣功。” “你到底想说什么?”许元漠然反问。 武成侯袖袍下的手掌略微攥紧,问: “以汉王之见,陛下传诏宗盟使团入京的目的为何?” 听得这问题,若是今日之前,许元兴许会犹豫,但此刻他直接了当的回道: “为了舒缓皇党内部压力,为了麻痹你们皇党高层,让你们以为新君将会横联宗盟,对我这杀了李昭渊的逆贼动手。” 武成侯声线逐渐放低,低到有些冷: “既然知晓这点,那你便更应当知晓若你给陛下那张地图上的信息有所虚假,其造成的后果对于皇族几乎是毁灭性。 “李玉成、李昭渊、李筠庆三名皇子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的皇室除了陛下以外,已经找不出另一个能担当大统的天家血脉,一旦陛下有所闪失,短时间内一切兴许都会照常运行,但时间一长,这些功法不同的军队便会开始割据一方。” 听到这,许元微微一笑: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 “不,你不懂。” 武成侯摇头,眼眸之中透出杀意: “许长天,你们许家现在留在京畿地区的兵力应当不超过二十万,对么?” 许元心中略微一沉,没有回答。 武成侯也并不需要他回答,沉声道: “以一个将领的眼光,你那黑鳞军是一支组织度高到骇人的军队,他们可以在原地化整为零,以小队规模赶赴目的地后又快速成军,但我领兵数十载,多少军队人吃马嚼多少钱粮还是能够判断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 “若是那些秘境中没有你承诺的黑鳞兵卒,在皇党诸臣进入割据状态前,我们会拖着你们许家一同下地狱!” “.” 细细听完这份威胁,许元却依旧并无任何恼意。 因为他看到了这位纵横沙场数十载的老将对大炎的忠诚,也因为对方说的很对。 如果弘农秘境没有黑鳞军的存在,直接横渡天河天堑进攻弘农之北的李清焰多半会凶多吉少,而其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皇党诸臣割据,让许家渔翁得利。 不过弘农秘境中有没有藏兵,他这黑鳞军的主人是最清楚的,所以,许元很坦然的对这个为大炎征战一生的老者笑道: “你与其在这浪费时间思考如何拉着我许家下地狱,倒不如用这时间去想想弘农一带宗盟联军溃败之后,朝廷该如何南下讨逆才更加现实。” 武成侯依旧没有任何放松,几乎是用一字一顿的口吻对着许元警告: “希望你方才的笑声是源自那所谓的理想而非阴谋,许长天。” 许元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身后早已躁动不安的人群,道: “是理想还是阴谋,慕侯你很快便能知晓,在此之前我觉得你应当先去安抚一下身后这群人,虽然我个人不怎么在乎所谓的礼制,但这毕竟是陛下的登基大典。” “.” 安静少许,武成侯对着许元拱手一礼: “告辞,汉王。” “嗯。” “.” 武成侯转身朝着皇党诸臣行出数步,又忽地顿住了步伐。 “还有事?”许元问。 武成侯沉吟片刻,低声道: “听说近期你们在江南战事的不利,元昊已经被逼到了当初登陆的沿海地带。” 许元对此倒是没有否认: “是有这么回事,那里毕竟是宗盟腹地。” “这几天我一直在齐鲁一地筹措后勤军械,若殿下那边传回消息,便可以立刻沿海南下策应你们,两军若能不计代价合力,应当可以尝试为元昊打通一条回路。” “这倒是不用。”许元拒绝。 “不用?”武成侯半侧过头,斑白的发鬓随风飘动,眸中有不解:“那般巨大的兵团,你总不会打算把他们当做弃子吧?” 许元丝毫不以为,淡声道: “从整个战役的计划之初,我便已经做好了李昭渊会袖手旁观的准备,所以元昊的退路我自然也安排好了。” 武成侯见状也没再多言,思忖片刻: “还有一件事,陛下临走之前曾交代过我,她说你杀李昭渊很急,应当是有什么东西在逼迫你这么做。如果可以她让我尽量帮衬,我应了她的旨意,但在陛下于弘农的军功落实之前,我们皇党内部的声音是无法团结一致的,所以其他人我无法保证。” 闻言,许元眼眸微弯,唇角划过一抹弧度: “多谢。” “哼,好自为之。” 武成侯冷哼一声。 打一巴掌给个枣,口嫌体正直的老头。 看着对方转身走入了皇党人群,许元轻轻的摇了摇头。 然后, 他回眸看向了一侧的默不作声的天夜,一边转身,一边缓缓伸手指,挑起了她的下颌,半眯着眼眸: “虽不因情爱,但你似乎还是要愿赌服输了,天夜。” (本章完) () 八百零四章 俘虏 居高临下的目光定格在那如宝石般瑰丽的湛金之瞳,他想要从中看到她的破绽,想要看到那欠揍的笑靥从她脸上褪去,想要看到这个无法无天的妖女破防的模样。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 天夜依旧微笑着,红唇嫣红似血。 二人如雕塑般凝固在宏伟的午门正前,近距离的对视可闻呼吸。 天夜缓缓抬起了纤手,拨向那钳住自己下颌的手,但二者接触之前,时间突然仿佛陷入了凝滞。 阳光之下,城楼上积尘混着雪沫掠过丹陛簌簌落下像是凝固的云,迷茫与恐慌在那一位位臣子或苍老或年轻的面容上定格,铁靴踏碎地面残碎雪晶,魁梧老者腰间雕纹云虎的刀柄被他因身后变故猛然握紧。 一缕血焰亮起,笑靥归于冷漠。 啪。 那是手掌被打开的声音。 就如帝安街巷,每日都上演的轻浮公子哥调戏良家的戏份,但不同是,天夜这一巴掌很用力,用力到把许元的手直接打飞了。 嗡———— 凌冽的劲风自二人手掌接触之地积啸而出,气浪带着雪雾让鲜血在那坚实的青砖地面犁出了一条斩痕。 手臂受力高高扬起,钻心的疼痛自腕部传入心神,许元目光平静的抬眸看了看自己那连皮带肉都已不见的右手,随后又看向面前那已愠色满目的金瞳少女。 鲜血自断手处汩汩滴落,染红了脚下的青砖与残雪,武成侯连同还有那一众皇党武将拔出了腰间的刀,一双双铁血的虎目燃起光亮,瞬间凝聚的军阵伟力排山倒海,仿若能令天地倒悬。 也就在僵持的须臾,一点寒芒已至! 带着无尽伟力的长戟划破虚空,穿越时间自天安长街的尽头抵临了午门城下,准备诛杀这威胁到自己君主的女人,其后那坚若磐石的朱红宫墙瞬间被凿出了一个至今数十丈,深达数丈的坑洞! 在绝多数人都未曾反应过来前,宗青生已然瞬息数里,手握长戟抵住了天夜,偏移的戟锋在她纤细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 “公子?” 宗青生看着背对着自己,抬手止住自己杀招的君主: “您这是?” 血眸侧移,许元瞥了他一眼,微笑道: “谢谢,但别急,玩闹而已。” 宗青生沉默着盯着那监天阁主看了一瞬,应了一声,便收起长戟便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是。” 变故发生的突然,很多人在看到宫墙上那被长戟凿出的大坑才反应过来方才爆发了战斗,宗盟使团中一名墨衣女子后知后觉的想要拔剑,但却直接被身侧的老者按了回去。 而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嘴上的议论。 收拢了心神,许元想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却见天夜冷冷瞥了他一眼后,便直接转身走向了他的黑龙车辇,自顾自的开门,然后‘砰’的一声把门摔上,引得厚重车身一阵摇晃。 见到这一幕,许元轻柔着已然复原的右手,这疯女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一如既往的不顾后果。 但天夜转身前最后那一眼中蕴含的似乎是杀意? 不对。 想着,许元轻轻摇头。 那不是杀意,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妒忌。 李清焰用兵锋为笔,在大炎山河写下了一封情书赠他。 但在此之前, 他那张标注着弘农秘境,标注着黑鳞军动向的地图,又何尝不是他送她的情书呢? 只要弘农宗盟大军被李清焰击溃,携着这种威势回朝的她,便不需肃清那些皇党高层亦能与相府合作。 既让李清焰忠于皇族的立场,亦能让皇相再次合作,不是谁附庸谁,亦能延续上一代的路。 但想要达成这一点,无论是许元,还是李清焰,双方只要动摇一下,只要他们心中有那么一丝怀疑并采取措施,皇相无论内外的压力都将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天夜嫉妒这种特殊的关系, 妒忌二人间的这份信任。 破防了。 可惜依旧未流露破绽。 闹剧之后,便是安抚。 监天阁主刺杀汉王与女皇未能如期登上午门的黑锅都被扣在了宗盟使团头上,虽然他们没有任何动机,也没有足够实力这么做,但武成侯还是硬把这口锅扣了上去。 很僵硬,也无法令人信服,但你能指望一个连朝都没上过几次的武将能有多大的政治智慧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能将混乱暂时压下,达到拖延的目的便已经算是成功,等到李清焰攻破弘农的消息传回,皇党诸卿再大的不满都得闭嘴。 黑锅一扣,武成侯与禁军统领便带着军阵伟力而来,准备将宗盟使团羁押,而使团也很简单直接的投了,个人修为在这军阵伟力面前真的不够看,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 帝安拥有外、内、皇、宫依次向内四座高耸入云的城墙,如今帝安南北二分,宫城正南的午门外边就是黑鳞军的地盘。 许元很自然的对这场羁押进行了干预,为了给武成侯一个台阶下服众,他以黑鳞军让出皇城,退至位于相国府邸以南为代价从武成侯那里换来了两个宗盟俘虏——理论上只有一个。 因为监天阁主那疯女人是主动爬上的黑龙车辇,且其随时能突破圣人之上,三方都不想现在打起来,皇族很干脆的也就把这个麻烦扔给了许元。 墨衣俘虏算是附赠。 不过只是刚一谈拢, 墨衣俘虏便拉了拉许元的衣角颤声请求: “许元.你,你可以把师叔他也要过来么?” 许元下意识想要拒绝。 理性来看,他没有任何将刘闻舟要来的理由。 刘闻舟是剑宗二长老,也是宗盟使团中唯一一个握有实权的宗盟高层,把他交给武成侯能够给这名老者在皇党内部争取更多的筹码,也能一定程度更好的让他在李清焰归来之前稳住皇党诸卿。 但看着少女乌黑的眼眸中那份小心翼翼的乞求,许元还是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 掌握至高权力就应无情? 在握有余裕的情况下也要伤害亲近之人么 若真是这般,他这个曾一直拖相府后腿的三公子早就被那老爹砍了服众,要知道,他卖过的相府机要可不止一件两件,制造的麻烦更是不胜枚举,可父亲都一一帮他压了下来。 那父亲除了在这个家庭中留下了名为理想的种子以外,还种下了名为情的苗圃。 在短暂的沉吟之后,许元还是应了少女的乞求。 他用手中的至高权力去要来了刘闻舟这个与自己没什么关联的宗盟高层,只因对方是大冰坨子的亲人。 武成侯听到这附加的条件虽不满,但也没有拂了许元的面子,买二送一,把刘闻舟当场移交给了黑鳞军。 权力的魅力与腌臜, 同时在这旭日高照的午门前明耀闪烁。 事件终了,影响需要时间的发酵。 大部分来观礼的朝臣都被遣散,武成侯与次相等几名皇党高层依旧站在午门前商议着对策,许元则先行告辞,回到了相党之中,准备带着黑鳞军与一众相党返程。 至于换来的几名俘虏处理方式也各不相同,刘闻舟被一名黑鳞校尉收缴了须弥戒后,直接拷上锁炁铁镣,随军步行。 冉青墨见状也垂着眸子,朝着自己师叔那边走去。 她懂了眼下的局势。 这场诏宗盟使团观礼的登基仪式只是李清焰与他演给天下人的一出大戏。 走至近前,丧丧的低着头,冉青墨朝面前黑鳞校尉递上须弥戒的同时伸出皓腕。 “.”黑鳞校尉。 附甲铁面下的脸颊微微抽搐,黑鳞校尉默默别开视线,若无其事的攀上自己战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冉青墨疑惑抬眸,看着对方的背影。 “跑那边去作甚?”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站在黑龙车辇旁,许元望着那傻不愣登准备去墨守成规的大冰坨子,眼底透着无奈: “上车。” “.哦。” 冉青墨眨了眨眼,点点头,小跑到近前,爬上车辇,坐在车上眼巴巴的望着他。 车轮滚动,蹄踏清脆。 相党在众人目光中扬长而去,黑龙车辇内则多了两缕从未有过的芳香。 许元盯着仰躺在对面软塌上,翘着二郎腿,足尖勾着莲靴不停晃悠的白裙少女,漆黑眼底明暗不定。 如何处置天夜,他没有想好。 冉青墨是他为私情而保下来,而天夜便是不得已而为之。 先不说对方背后那位随时可能降临的天意,光是天夜本身那随时可以突破圣人之上的修为便已经足够他喝上一壶。 武成侯先前的推测没错,为了预防李清焰横联宗盟,为了应对将要降临的‘天意’,除了帝安城内的黑鳞军,许元已经近乎把整个京畿地区的黑鳞军都秘密撤走了。 若是李清焰选择宗盟,除非他选择孤注一掷集中所有,不然是不可能在帝安扛着皇族的进攻诛杀降临世间‘天意’,而若这般行事相府国力大概率会一蹶不振。所以他干脆拿自己与帝安城中黑鳞军为饵,让汇聚在京畿地区庞大的皇族军阵去处理那“天意”。 这是最优的选择。 天意虽为劫难降临世间,但在毁灭了相府之后,第二个想要毁灭的势力不言而喻,一个稍微有点远见的君主都不会允许一个超规格的敌对‘强者’在世间随意活动。 如今猜忌解除,许元得让那些撤走的黑鳞军来一场京畿大地折返跑。 但这无疑又需要时间。 “你在看什么?” 车辇行进,车厢内没有丝毫震颤,天夜仰躺在软塌之上,忽然半睁开了一只金眸瞥着许元。 许元盯着她,面无表情: “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你。” (本章完) () 八百零五章 杀了我 午门向南不远便是帝安最繁华的街区之一,诸多商圈与高门大院都聚集于此,同时也是那一夜皇相两军交战之地,大道两侧很多的建筑都塌了,带着烈焰灼烧过的焦黑。 时隔七日,黑鳞辅兵依旧在组织人手沿街挖掘着埋藏在碎砾下的尸骸,虽然持续时间短暂,但也当属近年来大炎最惨烈的一次巷战,很多人时间都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夜。 见到黑龙车辇沿街而过,大多数人眼底都是没有反应的麻木,只是从众的跟着那些黑鳞辅兵朝着车辇跪拜而下。 一开始他们也有悲伤,也有愤怒,但悲伤和愤怒之后便只剩了麻木,他们不清楚那场夺走自己亲人生命的战争为何发生,甚至不知晓哪一方是叛军,哪一方又是天兵。 朝廷说相府是叛军,但却邀请这些叛军去观礼大典。 相府说自己是肃反矫诏,那些禁军是在助纣为虐,但如今他们口中的用矫诏继国的太子渊已死,真君已回归皇宫,为什么帝安城内到处依旧在戒严? 庙堂太高,他们无法看懂。 力量太弱,他们无法反抗。 未来太暗,他们只剩麻木。 肃冷的风吹过天街,掀开雪下枯骨的一角。 望着那满街跪拜的人们,一窗之隔便是天堑,冉青墨默默收回视线,偷偷看了身边男子一眼,却正好听见那他平静的话语。 “在想,要不要杀了你。” 不是对她,而是车内他的另一位红颜,但少女一双乌黑眼眸还是微微睁大了些许,是惊讶,是已有准备但不愿承认的试探,亦是无可奈何的释然。 因为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在思考如何杀掉他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 在冉青墨印象中,许元总是温柔,总是无所不能,哪怕在修为低微之时也能给她无比的安全感,所以她喜欢跟着他满天下的跑,喜欢看着他平日不着调下的智珠在握,喜欢在他处理公务时.坐在一旁默默修炼。 可在这一瞬,她忽然意识到当初的时光似乎真的回不去了。 这些日子,师叔们教了冉青墨很多很多以往师傅与师娘不曾教他的东西,可看着他眼底那抹无情的黝黑,胸中无力与心疼的酸涩让冉青墨还是忍不住攥紧了裙摆。 她真的不傻。 垂着下眼帘半眯着沮丧。 冉青墨知道许元这话的对象之所以只有天夜,只是因为现在的她,没有能力拦在他前行的道路上 “所以你在犹豫什么?” 随着一阵窸窣,天夜慢悠悠的单手从软塌上撑起身子,宽松的阁主常服从她一侧的肩头滑落,白皙的锁骨剔透晶莹: “如果想杀我的话,你完全可以来试试” 二人静默对视,一人轻佻含笑,一人漠然无光,许元静静的看着她,思考着没有回答。 天夜是一个疯子,同时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西漠、天元两次出手她都未尽全力,这妖女全盛对敌的姿态兴许只有两万前的劫难语初见过,如此之人若是彻底突破圣人之上是他无法承担的代价。 或者说, 他没有把握同时面对圣人之上的天夜与‘天意’。 所以处置她,他需要时间。 无论是李清焰结束弘农战事回京整合皇党诸军,亦或者让他将撤离京畿的军队调回都需要时间。 窗棂渗入寒风卷动长发,天夜慢悠悠的站起了身,慵懒的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喔我知道了。” 她侧垂下眸子瞥着抬起的纤手,其上道蕴涌动,带着一丝讥讽,喃喃:“你在担心我会突破圣人之上?” “.”许元。 “呵也对,你知晓我的道蕴,知晓我的功法,知晓若我突破圣人之上,你便没把握将我诛杀,不过呢” 话语顿住, 黑龙车辇内空间不大不小,两步距离天夜便来到了许元近前,一双幽邃的湛金之瞳内有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就没有认真想想为什么我一直不突破圣人之上?那个境界对于整个天下而言都是超规格的存在,哪怕硬撼不了军阵,但也可以做很多事。打击你的后勤,诛杀你的高层,毁灭你的生产能力,让你强大的军阵不战而溃,而你却只能看着。 “只因为你父亲死了,也因为你父亲死前将温忻韫斩杀,如今天下已经没有能抗衡那个境界的个人伟力。只要突破,你乃至整个天下的未来会如何,都将取决于我这‘疯女人’的一念之间。 “所以, “你觉得为什么我不这么做呢.许元?” 一边说着, 天夜一点一点的爬上软塌,张开双腿,跨坐在他的身上,窸窸窣窣的衣布摩擦声在蔓延,二人的距离比刚才更近了,但她还想更近,玉挺的项背微微前倾,直到可闻三人那炙热的心跳。 三千青丝如瀑,温热传递。 两人额头轻触,天夜一双湛金美眸盯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瞳,勾着笑意吐气如兰: “因为我做不到,因为祂真的很公平,哪怕是作为祂在世间的代行者也不被允许突破至那个境界。 “衍天决无法突破圣人之上。” 话语间,她伸出一根纤指一点一点拂过他的胸膛,拂过他的臂膀,将他的手牵起,然后于游转间十指相扣,红唇喷吐出的话语带着诱人的蛊惑: “来吧.你完全可以现在就来杀了我,这对于你来说应当不难,毕竟幻境中你已经对我做过了一次。” 静默中,无声对视。 冉青墨沉默的着看着眼前这一幕。 看着许元的沉默。 看着天夜牵引着他的手,缓缓掐着了自己白皙的脖颈,逐渐用力。 看着她脸上那犹盛开的彼岸花般妖冶的笑靥,以及那令人不安的话语: “我不会骗你,所以来杀了我吧,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 “.” “滚。” 他不信她。 “胆小鬼。” 她更破防了。 车厢归于平静,缓慢的驶过那被战火荼毒的街道, 不知觉间, 游弋在天际的金色斑点更浓了。 (本章完) () 第756章 天意 对于许元而言,天夜就像一朵绽放于夜晚的黑色蔷薇,神秘、美丽、而又危险。 她是一个疯子,但却是一个擅长将自己真实的目的掩藏在明面欢愉之下的疯子。 她确实没有骗过许元,但她每次的真话都只说一半,只把她想让他知晓的真实告知,从而达到她的目的,以及追求的欢愉。 幻境中,许元曾以为她是真心想要杀他,但到头来那不过是她为他精心编织的一场猫鼠游戏,其中放的水已然能激流成海——为了通过他与天衍逃离那片虚假的幻境。 现实里,许元曾以为天夜已然放下了一切责任桎梏,只想当个旁观的乐子人,但结果就是他被她狠狠的摆了一道。 若非西漠事变中各方角力横生的变故太多,许元他此刻恐怕已经成了天夜掌心那供她欢愉的玩物。 而此刻,许元这为她提供欢愉的玩物彻底跳脱掌控,甚至开始反过来操纵自己,怎能不让天夜破防? 从这一点来看,许元觉得自己和天夜某种意义上还是挺像的,因为愉悦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到另一人的身上。 看着天夜破防的样子,许元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快感,对方一直痴迷于折磨他的理由似乎被他找到了. 这种快感确实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可能是出于报复,可能是被天夜感染,也可能是出于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阴暗,许元想要看到天夜因他而更加破防的样子,想要看到她这朵妖冶的黑色蔷薇在他的掌心痛苦挣扎。 我大概疯了. 许元压下心底的亢奋,如是想到。 无论爱恨情仇,人的情绪在大势滚滚向前的车辙下都显脆弱。回到许府之后,帝安城内各个区域便立刻传来了各种不一而足的军情——女皇未登午门的宣位发酵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还要更快。 虽然对于绝多数人来说,局势尚且笼罩在迷雾看不真切,但依旧有人从中看出了皇相意图再次合作。 有人想要破坏这场皇相的合作。 用先斩后奏的方式,自下而上的裹挟顶层决策。 有相府的人,但更多还是皇族那边。 在那条将帝安划分南北的分界线上,短短数个时辰便爆发了数百起“械斗”,试图让那一夜戛然而止的战火重燃。武成侯与宗青生尝试抓出这些内鬼,但直到傍晚时分二人也只是抓到一些愤怒的底层士官,再往上便无任何线索。 经过七日的发酵,兵变战火带来的仇怨在底层兵卒之中已然蔓延,无数朝夕相处的手足同袍在那一夜被对方所杀,于那对垒戒严的前线街区,只要些微煽动的火星便很容易被彻底点燃。 清晨时,让黑鳞军撤至许家府邸以南的军令在此刻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多出的数十里缓冲区让这些落下的战火尚未开始燃烧便没了柴薪,但许元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在李清焰将弘农战役彻底终结之前,皇族那边会有无数人来破二人之间的这场合作。 谈不上什么背叛。 立场不同,看待事物角度自然不同。 从李姓天家延续的角度来看,许家的威胁确实要远远胜过宗盟,所以这些人想要替那位被“蒙蔽”的女皇做出决断的底层逻辑其实无可厚非。 不过这些都只是暂时,等到弘农军情陆续传回,等到当朝女帝回到她忠诚的皇庭,杂音自然消散。 来自弘农的第一封军报是在傍晚时分传至的帝安,未登午门的女皇前往了天河,御驾亲征,鏖战一日,攻破宗盟防线,于天河以南初步建立滩头营寨。 “所谓兵贵神速大概也莫过于此,哈哈哈哈哈。” 许家府邸,凤源琴拿着来自宫中传出的消息,大笑着走进了内院书房,向内里的外孙通报着喜讯:“长天,那女娃领兵当真有两把刷子。” 许元负手站在窗棂前,望着室外没有立刻回话。 凤源琴缓步走到近前,顺着对方目光望去,却只看到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略带疑惑: “看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外公。” 许元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游弋在天际金色斑点在急剧的增加,但他却并不知晓何时是那‘天意’汇聚的极限,转身接过信笺,笑道: “黎明兴兵,傍晚告破的确很快,有了这消息,皇党内部应当会消停一些了。” 祖孙二人分别落座, 在许元浏览密函时,凤源琴自顾自的为这外孙煮起了香茶,他这把老骨头除了这身修为以外,便只剩这当年被称作茶圣的手艺,伴着山泉冲泡的水声,他低声提醒: “长天,快归快,但你最好不要高兴得太早。” “哦?”许元挑眉。 凤源琴略微斟酌用词: “你也知道,周先林死后,为了维稳老夫暂且接过了文殊院长一职,今日去调阅文天河防线相关文献才发现渡河的成功其实是一种必然。 “因为你父亲与先帝在兴建天河防线之初,便修筑了大量用于反攻、横渡天河的阵纹与器械,宗盟那边占据天河以南不过月余,根本没有时间修筑起对应的工事,猝不及防之下是根本守不住的。” 说到这, 凤源琴斟茶的动作略微一顿: “换而言之,李清焰渡过天河后,弘农战役才算正式开始。” 许元挑眉抬眸: “外公还懂兵法?” 凤源琴得意的咧了咧嘴: “过往大炎哪个大世家的家主没上过战场?” 许元想想也是。 大炎一向武德充沛,自立国战争便从未停歇过,无论对外扩张,还是对内平叛几乎可以说是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征。 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打仗就是打钱。 因为这份武德,朝堂财政逐渐陷入恶性循环,而为了弥补这份亏空,每一代的炎皇都不得已做下各种承诺,去换取宗盟仙门的支持,以至于对方不断坐大至先帝登基。 收拢心神,许元问道: “所以外公觉得此战胜算几何?” “十成十。” 凤源琴不假思索,说道:“胜是必然的,但斩获的战果能有多大,便得看当今那位女皇的如何用兵了。” 对视数息,许元微微一笑: “此地就只有你我祖孙二人,外公不妨直言。” 凤源琴神色有些不自然,将第一杯斟好的香茗推到许元面前,低声道: “.长天,以我之见战果是不会太大,每一次用兵调度都是双方统帅之间的博弈,在这个节骨上禁军突然出兵渡河,宗盟将帅只要不傻便能够推测出皇相准备合作,而相府要开出何等的确定性价码,才能让李清焰令禁军渡河? “天河之所以被誉为天堑,便是一旦浮桥冰栈被毁,横渡的兵马完全没地方腾挪,这可以说是背水一战,但更大可能直接成为瓮中之鳖的场所。” “.” 缕缕缥缈茶香也逐渐散溢于书房每个角落,许元拿起茶杯轻泯一口: “外公觉得宗盟能想到秘境藏兵?” “这个倒不尽然,但他们必然会立刻后撤。” 许元吹了吹瓷杯泛绿的香茗,热烟晃荡: “呼我倒是觉得他们不会撤。” “为什么?” “外公你方才不是说了么,宗盟亦有能人。” “.”凤源琴不解。 许元方才瓷杯,轻笑了一声道: “外公你可能有所不知,李清焰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将帅,比起坐镇大营统揽一切,她更喜欢率军陷阵。” “忽然说这个作甚?”凤源琴迟疑。 许元将杯中香茗一口饮尽,香气在味蕾回荡: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那家伙的龙纛旌旗是第一个横渡天河的。” “.” 凤源琴怔了少许,随后声音扬起,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意: “胡闹!完全在胡闹!!” “御驾亲征就够离谱,那女娃作为当朝帝君居然要以身为饵?!万一她死在了弘农,死在乱兵之中,长天你布置的一切,皇相的合作,乃至于她皇族本身可就都全完了!!” 许元显得不急不缓,道: “外公你说得对,但她是李清焰。” 凤源琴眼角跳了跳,但却知晓这孩子已然拿定主意,只得轻叹一声,笑着支开了话题: “长天,我刚才看到进这书院之前,在内院里看到了两个女娃,其中一个好像是你当初带来见我那个,另外一个也挺俊,她是.” “来杀我的。” “.” 凤源琴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老了,老到已经完全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苍老的声音都有些磕巴: “不是,她要要杀你,你怎么还带回家啊?” 事到如今,许元也没了隐瞒的意思: “她很强,是和我父亲一个层级的强者,且兴许随时能突破圣人之上。” 凤源琴知晓这是这孩子为了打消他的杀心而故意说出的话语,略微思忖,道: “她便是你那么着急杀李昭渊的原因?” “算是。” “算是?” “因为她背后还有一个强者。” “.”凤源琴。 这位曾经凤家暴君感到了心累,但看着那面色依旧平静的外孙更多的却还是心疼,才到加冠不过数载便背负起如此重担,让他隐隐有些窒息。 “.看来你也是在以身为饵,外公有什么能帮你的么?” “暂时没有。” “好吧..外公先下去了。” 凤源琴有些疲倦的起身,似是想起什么,又低声道:“对了,那个叫许歆瑶的养女似乎没离京。” “啊?” 许元平静的神色第一次有了波澜。 凤源琴倒是不以为意,他所在乎的只有直系血亲,所谓养女不过是下人的一种,随口道:“她藏在格物院那边的地下研究室里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那个白痴。 许元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 看样子应当是前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引起这小四的注意了,所以想要拼命的将那名为“魂石”跨时代造物搞出来。 当许元带着凤源琴一同赶到格物院下方将这丫头从实验室内强行拎出来时,许歆瑶还满脸的怨气,魔怔的想要向他推销她那掺杂了‘化龙晶’的半成品。 “哥,虽然现在只有一成的把握成功,但如果成功,肯定能直接终结这场战争。” “而且三哥虽然你不告诉我,但父亲那么强都去世了,那等强者三哥你自己怎么面对?” “这‘魂石’肯定会派上用场的。” “别拉我,再给我点时间。” “三哥你再逼我离开,我就..我就直接引爆了啊,你别过来,我..我是认真的.” “哥哥..歆瑶求你了。” “砰!” 许歆瑶被打晕了。 将这小四,连带着将实验室里器械材料一同打包,并拜托凤源琴将其送出城后,许元便有些心累的回到了许府。 考虑到歆瑶的性情,许元对她封锁了战争开始的消息,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墙,无论是父亲逝去,还是其余的一些蛛丝马迹,都让这个聪明的少女推测出了外边发生了什么。 然后, 许歆瑶很自然的陷入了魔怔。 与《沧源》中的直接背叛不同,这一次她将所有希望寄于‘魂石’武器化,来达到以器止戈的目的。但可惜现实不是童话,技术无法一蹴而就,客观的规律不会因为你着急而改变,研究进展更不会因你的着急而变快。 ‘魂石’终究是未在战争到来前造出,也未在天意降临前造出,甚至能否在战争结束前现世都是一个未知数。 当处理完所有公务走出书房,漫天繁星已高挂黑夜,许元刚一推开自己的院门便见到一名沐浴在星光下的少女。 是天夜,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空。 许元一边走近,一边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天际那已然将要凝实的金色斑点,但他还是问道: “在看什么?” 自清晨破了大防之后,天夜便陷入了自闭,问她什么都直接装死,也因此许元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但出乎预料的,天夜此刻已然恢复了常态,回眸笑吟吟的回道: “在等你。” “我问的是你在看什么。” “唔那就是看祂现身的进展。” 听她那轻佻的声线,许元压下心底的病态情绪,轻笑道: “哦?到哪种程度了?” 天夜耸了耸肩,弯眸笑道: “本来还有一段时间,但谁让你早拒绝我,所以我把祂降临的时间提前了。” “.” 夜风拂过院内那因过去附庸风雅而建的水榭亭台,于池面掀起阵阵涟漪,许元一时无言。 天夜应当没开玩笑,他却未做好准备。 他不知道‘天意’的降临方式是以当初毁灭皇陵那般攻击,还是类似夺舍继魂的受肉,亦或者直接凝聚新身。 直到现在为止,许元对‘天意’都知之甚少,就更别提这位前人降临后具体的实力能达到何等程度。 “怎么,绝望了?” 天夜浅笑着问,她唇角的笑意让他胸膛中那股刚觉醒的病态汹涌: “比起因他拒绝而提前降临,我更倾向于是你等不起了。” “.”天夜。 许元神色静默,声音平缓: “皇相的准备合作破坏了你的预期,一旦李清焰搬师回朝,面对百万军阵,天意再强也得死。” 在短暂的沉默后,天夜莞尔一笑: “人家倒是不否认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李清焰搬师总需要时间,我提前这个日期更多还是你把人家的心伤了~” 许元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走到亭台内坐下,看着星空: “所以接下来会发什么?” 天夜跟着坐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他弯眸: “你是想听原本的,还是现在的?” “都可以说说。” “喔你还真是贪心,不过也无所谓了。” 天夜调侃一声,将脑袋靠在了他肩头,浅声细语: “原本我准备让祂先降临在天衍的身上,那家伙修为太弱,无法承载祂的力量,和你交手的一瞬间便会燃尽所有,也就是直接死在你的面前,然后再由我与你迎接最终的落幕。” 许元心底抽痛一瞬,侧过眼眸: “现在呢?” “我准备跳过天衍。” “跳过?” “嗯哼。” 天夜轻吟一声,笑眯眯说道:“之所以等那么久便是为了让天衍能暂时承载祂的力量,而今日我一整天都不说话便是在回撤这些力量。” 说到这, 少女像是一只狐狸蹭了蹭他肩头,凑到他的耳旁轻语: “许元,以我的修为.祂其实随时都可以降临哦.” 许元瞳孔猛地一缩。 而天夜紧接着的话语也应证了他的猜想。 她说: “.比如现在。” “.” “.” “.” “.” “.” 万籁在此刻俱寂。 变故总是突兀降临。 盘旋在天际的点点星光骤然绽放出堪比旭日的光辉,犹如星河般朝着二人所在的亭台下坠涌来!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生死道域与宙术道域同时展开。 许元的军阵功法开始运转, 但时间也在此刻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静止。 第一瞬, 天夜笑吟吟的站起了身,背对着那下坠的金色星河,笑靥的阴影遮蔽了他的面容。 第二瞬, 军阵功法被响应,许元炁机瞬间被拔高到一个恐怖的程度,他开始能够强行在这宙术道域之中活动,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第三瞬, 许元裹挟着死亡道蕴的一剑刺向了天夜的眉心,只要刺中,对方必死,但那下坠的金色星河却已抵临了少女的身后. 来不及了 这个疯女人!!!!!!! 清晨时她的话并没有骗他。 如果那时杀了她,不会有任何后果。 虽然天衍与天夜会死,但‘天意’将会被得到解决。 可如今这一切都晚了。 怎么办? 城内仅有十万的黑鳞军阵能够抵御天意么? 天门山的战场已然说明这大概率行不通。 那就只有求援。 可问题是,现在的皇党会帮忙么? 武成侯应当会帮,但如今城内大多都是禁军,并非武成侯的嫡系北封军。禁军统帅王时礼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保皇党,在李清焰未能平定弘农之前,对方大概率不会向威胁到天家延续的许家施以援手,多半会隔岸观火,等到他被杀死再起兵阵伐天。 那么要撤么? 就像当初预案的那般。 直接撤走,将‘天意’交给皇族来应对,皇族不可能任由‘天意’这个祸害存世。 绝对不行。 如果撤走,皇相的合作的希望将会彻底覆灭。 万千思绪在脑海一瞬闪过, 许元喉头上下滚动, 随着剑刃的逐步接近,随着金色星河快速下坠,他在她那双瑰丽的湛金之瞳中看到了一种所未有的病态愉悦。 但也就在这时, 随着那金色星河的不断靠近,许元在自己的识海深处察觉到了一抹异样。 这是衍天神魂? ‘天意’的降临似乎是以衍天神魂为媒介, 而很巧的是, 他这个永夜劫难好像也有这东西。 心底掀起一阵波澜,没有任何思索的时间,许元解除了军阵功法,身形瞬间消失原地。 踏虚斩。 待他再度出现已然来到了天夜的身后。 在庞杂的金色星河映照下, 他俯瞰着那回眸往来的她,淡声低语: “天夜,你这一生我许元要了,未来如何还轮不到你自己做决定。” 语罢, 金色星河直接了当的绕过了他。 “.”许元。 天夜美眸翻着白眼,无奈叹道: “傻子,临终前你还要逗我一次么?我怎么可能想不到你的衍天神” 只是她的话音未落, 一股令许元熟悉的道蕴波动骤然再那金色星河间绽放。 那是大炎宰相临终的手笔。 一个黑色漩涡。 它强行扭转了‘天意’的下落轨迹,将其倒向了自己的孩子,并将某个埋头修炼的墨衣俘虏扔了出去。 嗡———————— 当金色星河涌入许元体内一瞬,无尽的伟力直接毁灭了整个相国府邸,狂暴的风压四散着朝着整座帝安巨城横压而去! (本章完) () 八百零七章 望长天 应对天意的方式和画面,许元曾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种。 用人类智慧创造出的造物与这旧时代的霸主来一场盛大的核爆。 或者于那百万军阵之前,在天下人瞩目中说出那句“起阵伐天”。 亦或者, 于战火的废墟里,以圣人之上的修为独战天意,与那位前人决出未来的掌舵者。 但可惜, 这些未来都未曾发生。 如今这个结局,许元未曾想到。 但谁又能想到呢? 一切终结竟然是以永夜劫难承载上天意志方式走向落幕。 许元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 接下来他将直面天意的夺舍。 西漠事变中被牧糯夺舍的经历让许元很清晰知晓,夺舍的过程很大程度取决于双方的修为。 以弱胜强,确实并非完全不可能。 当初他便凭借着衍天神魂于应对牧糯时据了一定优势,可此刻他将要面对是衍天神魂的创立者. 这怎么想,劣势都将是他。 更别提双方在这一瞬那仿若鸿沟般的修为差距。 但替代天夜,承载天意又确实是那一瞬间的最优解,一旦天意彻底将天夜取代,除非他去相信相信的力量,相信皇党会伸出援手,不然故事始终都会走向败亡。 一切流动都仿佛在不断远去。 道蕴、时间、意识、乃至情绪都像是陷入了静止,当许元再次恢复意识,看到的是一方素白的空间,一片适合作为最终落幕的场地。 许元垂眸打量着自己的躯体,感受着生死道蕴的存在,眸中复杂情绪闪烁终化作一声轻叹的苦笑。 拖吧。 只要生死道蕴尚存,对方就杀不死他。 他会以身为墓,带着对方那个老古董在这片空间中耗到时间尽头。 可出乎预料的,许元等了许久,天意却一直未现身于他的面前,素白的空间静谧得仿佛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按照修行常识,夺舍的过程是双方非生即死的存亡之争,会持续到某一方彻底于世间消散,持续到某一方彻底掌控身体,但眼前平和却让许元心底升起了一丝疑虑—— 这位以身化道的前人难道能颠覆常识,绕过夺舍过程,直接囚牢他人精神,从而获取身体的控制权? 许元开始在素白的空间中漫步,试图找寻到一些线索,而他追寻的答案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这位前人不能颠覆常识。 许元在素白空间的尽头看到了一个似是人影的黑点,身体的本能诉说着那便是‘天意’在精神空间具象化,试图湮灭他精神的入侵者。 战斗要开始了 许元朝着‘天意’所在走去, 这片空间没有现实世界的声音,一切都静谧得可怕,这片空间亦没有现实的距离,几乎一瞬之间许元便抵临了那人影的近前。 然后, 许元感到了震撼,因祂的模样。 那一具溃烂的、腐朽的、残缺的、已然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躯体。 祂的双目被剜去,右臂齐根而断,双腿上血肉近乎全部消失,无数的空洞.横贯着胸膛与小腹。 无数世间至强者的气息, 在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散溢。 其中有温忻韫,有天门剑仙,也有李耀玄,更有他的父亲许殷鹤,但更多更多的气息却是许元从从未感受过的。 在静默中, 这具腐朽的尸体用那双已然空洞双眸看向了那抵临自己近前,散发着无垠生机的后来者。 无声对视, 祂以一种极为迟缓的速度抬起了那残存的左臂对准了面前之人,点点金光在微颤而干瘪指尖渐渐凝聚。 很慢。 慢到一种极限后,于无声中迸发。 看着眼前这一幕,许元没有躲,因为没有必要,那曾令古往今来无数天骄丧命的金色光束在此刻迸发出却是令人悲叹的孱弱。 它打在了那后来者的躯体上,却只在对方生机勃勃躯体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弥合的创口 预想中苦战没有发生,预想那以身为牢的绝望亦没有发生,岁月的砥砺、道蕴侵蚀的无尽痛苦、与无数前赴后继试图打破旧秩序的先行者,早已将这位最初的理想者变成了一座已然死去的墓碑。 可纵使行将就木, 纵使大势已去, 祂依旧拖着这具腐朽溃烂的躯体守护着自己最初的愿景。 羸弱的金色光点,再一次于祂的指尖凝聚 但这一次, 许元没有再给祂这个机会。 那矗立了无数岁月的身影终究是倒下了,死亡化作利刃干脆利落的贯穿了这旧秩序的头颅,将祂钉死在了这片素白的空间。 许元看着祂。 祂也看着许元。 然后, 细弱蚊蝇的声音自这旧秩序腐朽的尸体上传入脑海。 “那夜,吾听到了汝的愿景。” 许元摇头: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不晚,吞噬吾,继承吾。” “.” 许元盯着这旧秩序,问: “怎么称呼?” “遗忘了。” “这样啊。” 许元俯身坐在了祂的尸体旁,问: “如此长久的岁月,哪怕名讳都被遗忘,你依旧坚持至今是为了什么?” “愿长天永恒的秩序。” “你建立了秩序,但在那之前的岁月又是什么?” “动乱。” “是啊,动乱。” 许元似是能想到对方经历的岁月,低声呢喃: “那应当是一段很黑暗的岁月,但因为害怕动乱就让这世界停滞不前,又是否有些欠妥呢?” 祂那双被剜去的空洞双眸像是择人而噬的深渊: “后来者,吾要的是稳定向前。” “世界从未停滞,功法、阵纹、军阵这些新兴之物都在吾的秩序下稳步发展,汝所要的未来在当下这个时代太过超前,即便欲坚持,也应当先继承吾的秩序,等候时机,等到各项天工造物足以制衡圣人之上,等到天下适应汝的父辈带来的变革。 “届时, “会有人带着汝想要的未来推翻汝。” 许元安静少许,半眯着眼眸盯着空间的白幕,问: “那若是时代倒退,又当如何?” “.” 一瞬沉寂,祂无法明悟: “时代倒退吾不明白。” 许元叹息了一声,悠悠说道: “如今天下变革的星火刚刚燃起,在这拥有个人伟力的世界,上位者如果愿意随时都能将其掐灭。你不信人性,我也不信,我不相信那些上位会把能够威胁到自己‘重器’交由黎明百姓。 “我若继承你,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散布天下的功法大概率会被逐步收回,能够威胁圣人之上的造物工程也多半将被取缔,一切都回到原点,然后继续周而复始。” 许元瞥着祂那在过往岁月中留下的满身疮痍,低语: “前辈,旧秩序的崩塌并非一朝一夕,需要无数人的前赴后继,你的逝去已经代表世界走到了前进的十字路口,我许长天既然接过了持炬向前的责任,又怎能成为你这旧秩序的延续之人?” 一时之间,没了声音。 祂像是死了,但不断消散的波动却证明着这位前人只是在认真的思考。 过了不知多久, 祂才缓声说道: “汝愿景中的平等,不切实际。 “人、妖、万物,一切自降世的那一刻便差距显露,才能、性情、天赋、容貌都是自身无法决定的事物,你想要的未来无法平等,布道只会使这等割裂加剧。” 这话让许元沉吟了许久: “那又如何?” 祂的身体已然快要尽数消散: “吾不懂你的意思。” “前辈所言无错。” 许元揉了揉眉心,叹息着站起了身,望着远方: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公平,我..也从未没想过平等,毕竟以特权滥用者的身份来说这东西未免讽刺。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有博弈,有倾轧剥削,我无法改变这些,欲启民智,布道天下其实也并没有太过宏伟愿景,只是想要让这世界继续向前,想给有才能的人一个可以向上的机会,让没才能的人能够以一个人身份过完一生.” “不。” 祂看着他的背影,再一次否认了他的话语: “这是一个很宏伟愿景。” 许元讶异回眸,然后释然笑道: “谢谢, “还有, “谢谢前辈您为这世界过去所做的一切,但现在.您该休息了。” “.” 金色残阳逐渐化作点点星光,素白的空间开始崩塌,如同坟墓般逐渐将那旧秩序的尸骸掩埋。 祂的意识开始消散, 看着生机勃勃的后来者向着未知前路走去的背影, 最后的言语平淡而真挚, “后来者, “吾虽不认可,但请走下去,不要回头。” (本章完) () 八百零四章 长夜未尽,勿颂黎明(大结局) 春天来了。 气候逐渐转暖,战火依旧蔓延。 “大势争夺,不过各人持炬,照亮不同前路,这话听起来当真让人热血沸腾。” 阳光正好,李筠庆仰躺在军舰甲板上的摇椅,一边辍饮着存货佳酿,览尽自帝安传来的讯息,忽地对着身侧不远处跪坐着的中年男人笑道: “大名先生,你知道么?早些时日,如若本王愿意,这持矩重任兴许就会落在本王身上。” 中年男人身着和服,不苟言笑: “皇子殿下,那西恩势大,防线已然濒临崩溃,很多大名都已降了他们,某无意闲聊这等空话。” 李筠庆随口笑道: “你这是在说那西恩比我泱泱大炎更恐怖?” 和服男人沉默一瞬,低语道: “就某所知,贵国已陷入全面内战难以抽身。” 温暖的海风轻抚着面颊,惬意悠然。 李筠庆眼眸微微眯缝,盯着对方看了数息,道: “看起来大名先生已经被西恩吓破胆了。” “这是国力差距!” 和服男人抬眸对视,分毫不让:“某手下武士悍勇无畏,但那西恩实在强盛,若贵国无法提供足够的支持,那便只有恕某接受他们的和谈提案了。” 李筠庆闻言也是不恼,运转功法瞥了一眼海平面上那遥不可及的大陆架,低语道: “喔,看来真的没被吓破胆啊,那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李筠庆随手将一块方盒扔在了地上。 “你是在羞辱某?!” 和服男人眼角跳了跳,有些受不了这个炎朝皇子的无礼了:“看来某想与你合作就是一桩笑话。” 李筠庆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将一粒浆果塞入口中: “你别急,不如先捡起来这东西往大陆那边看看,然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还有, “记得做好心理准备哦~” “.” 和服男人看了看身前的远望盒,安静数息,将其捡起,来到了甲板边缘,用其朝着那片无垠大陆望去。 在远望盒摇晃而狭窄的视野中,和服男人的瞳孔逐渐开始收缩,甚至就连呼吸都陷入静止。 他看到了一副天地倒悬的末日场景。 在那沿海的大陆上, 妖兽飞禽密密麻麻的犹如蚊蝇盘旋在天际之上,连山填海的光束覆盖着一切,大山倾覆,江河断流,一道道自地面与天际掀起的宏光让旭日失辉. “如何?” 李筠庆慢条斯理咀嚼着浆果,感受着味蕾鲜甜,低声叹道: “这便是属于我大炎精锐军阵间的内战,就是不知和你们瀛洲岛的前线比起来孰胜孰弱了?” 说罢, 李筠庆站起了身,走过去拍了拍对方肩头: “下去吧,好好考虑。” 和服男人强行稳定了心神,颤声道: “殿下,您..让某筹措船队是为了将这支军队接去瀛洲岛?” 李筠庆想了想,道: “不是,但未来可能会。” “未来?”和服男子眼神一震。 李筠庆唇角勾起一抹玩味: “现在的相府之主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当今圣上又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你说他俩能放着我这亲弟弟不管么?” “.”和服男子。 说罢,李筠庆也便不再理会对方,直接转身朝着虚空中拱手一礼,笑嘻嘻的说道: “元统领,久闻大名。” 话落数息, 一身甲胄已被鲜血染红男子逐渐出现在了舰队的视野中,最终落在那旗舰甲板。 元昊目光审视的环视一圈四周的军舰与大小船舶,道: “殿下您到来的日期,比公子密函上所述要晚了一些,再晚上一些,恐怕只能来给我等收尸了。” 李筠庆耸了耸肩,无奈道: “地宫遗民都是些旱鸭子,整训成能操纵舰船的水师总是需要时间,而且你也看到了,这些接你们船舶也总得时间筹措。” “总之赶上就好。” 战事紧急,元昊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快速说道: “我今日举兵将宗盟围剿击退百里,对面需要时间反应,还请殿下抓紧靠岸,港口已经为你们清理出来了,最好今夜便能登船撤离。” “这是自然。” 李筠庆点了点,见缝插针问道: “不过元统领你有没有考虑来东瀛岛?” “啊?” 浑身浴血的元昊愣了一下,不可置信,感觉这皇子脑子有包。 李筠庆笑呵呵的补充: “当然,我是指内战平定过后。” 时间继续流逝。 当许元再度睁开眼眸的那一刻,第一眼所见到的是无数柄插在自己经络穴位上的细针,以及一柄凉悠悠的帝剑。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对视数息, 李清焰凤眸中杀意变得柔和,一边为他拔出封锁源炁的细针,一边有些遗憾的叹道: “祸害遗千年,就知道你这白痴死不掉。” “你动作能不能轻点。” 看着这明显带着怨气的动作,许元低声诉说着不满:“我是不会死,不是不会疼。” 已然龙袍加身的李清焰白了这心上人一眼,动作还是变得柔缓了一些,低语道: “知道了,别急,为了避免你失控,我们在你身上下了很多层封印。” 随着一层层枷锁的解除,许元缓缓坐起身,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打量着这四周陌生的环境: “我昏迷了多久?” 李清焰自龙床上站起身,运功开始收整地面的阵法: “一个多月吧。” 许元辨认出自己苏醒之地似乎是在未央宫中,也没有细想,语气略微加速,问: “前线战事战况如何,皇相之间的合作进展又是几何?” 李清焰回眸看了他一眼,头顶旒冠哗啦作响,略带玩味: “我还以为你醒来第一时间会问你那些红颜呢。” “.” 许元沉默一瞬,但听着对方轻松语气,想来应当进展顺利,也便顺着气氛笑道: “陛下此言何意?” “朕吃味了呗。” 李清焰细长的眼尾含着笑意,伸手将许元从龙床上拽起:“边走边说吧,前线战事总体进展很顺利,黑鳞军从江南撤了出来,弘农战事也被朕平定,但皇相的合作.” 说到这,她冷哼一声,斜着他: “哼,因为某人一直装死不醒,某人的家丁差点直接把朕的帝安城给扬了,既然醒了那就赶紧回去露个面。来人,备驾相府。” 天子驾辇自未央宫外启程,沿着帝安的中轴线向南行去,一路上李清焰简易的为许元诉说了他昏迷的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 天意灌入他体内之后,相国府邸被毁,宗青生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把因破大防而陷入自闭的监天阁主控制了起来,从她口中问出了内情,并对许元遭遇之事密而不发。 那段时间是最危险的,信息的不对称让皇相随时都可能面临决裂的战争。 再往后便是李清焰那边的事情了。 她以身为饵,龙纛渡河,弘农的宗盟大军发了疯一般的想将她置于死地,欲让皇相在战略层面上彻底决裂,几经波折的生死时速之后,宗盟于弘农的兵团终是功亏一篑,被李清焰与秘境中的黑鳞军彻底击溃,贼首洛薇率溃军投降。 李清焰诉说时极为轻松,但许元却依旧听出其中凶险,只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仅在话落之后相视一笑。 除此之外,许元发现自己袖袍下手掌不自觉的微颤,那是愿景初成的狂喜,以及这些时日所积攒疲惫带来的虚脱。 一路走来,盛山县、北境、地宫、西漠.他曾无数次布局设饵想将一切握在掌心,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句话却贯穿始终,无论做再多的准备,无论前期的进展再怎样顺利,事态总会不可避免的滑向失败,而他只能在事态崩溃的边缘挣扎着弥补。 不过在如今这决断天下未来的大势中, 他终于完美了一次。 二人聊了很多,就天下局势,就未来的方向,直至天子驾辇抵临那座宏伟院落两人才忽地陷入沉默。 因为许元透过窗棂,看到了那牌匾上鏖金流光的熟悉三字。 相国府。 不自觉一怔,许元愣愣回眸望向身旁的女子,眼神复杂: “你” 李清焰有些不自然的别开了视线: “许府我觉得太难听,就遣人重新给你送了一副牌匾来,相国大人应当不会拒绝朕吧?” “呵哈哈” 许元舔了舔嘴唇,浅声低笑: “.当然不会。” 说着, 他抬手揽住了女子白皙后颈,一点点俯身压在了她的身上,但就在两唇即将合拢之时,女皇陛下却抬起一根手指挡在了他唇齿间。 许元疑惑。 李清焰别开视线,抬眸瞥向府院内的方向,红唇勾起一抹轻佻: “我这天子驾辇可没屏蔽探知的阵纹,虽然朕不在乎,但你要不还是运功看看?” “.”许元。 久违运功,周遭一切变得通透。 然后, 许元感受到了三道熟悉的视线。 天夜不会在乎。 但大冰坨子和小冰坨子应该会。 面容瞬间变得严肃,一点一点的将压着女皇陛下的身体坐直,收回了按在她龙袍上轻轻揉捏的手掌,并将对方也扶稳坐直,轻咳道: “太高兴了,有些情难自已。” 李清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带着思索道: “朕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呢,喔是还没有处理好么?好吧,朕来帮你。” 说着, 裹胸女皇流露了一抹恍然,玩味起身走下了车辇,与许元并肩跨过了那高挂“相国府”三字的府门,向着内院走去。 相国府内的重建工作已经开始了,历经一月,内里那些被毁的园林水榭已然被修整的有模有样。 一路向内,相府的很多高层都已离京,但二人遇到了很多熟悉的人。 春日已至, 凤九轩和许长歌两个逼王一如既往,默不作声的站在剑阁顶端吹着凉风。 不过这一次, 剑阁门口多了一个时不时抬眸张望的老者。 华鸿与宗青生在远处冲着二人颔首致意,没有上前。 姜荷瞥了许元一眼便离开了。 唯一不同的大概便是娄姬了。 在见到许元一瞬,这老姐直接不顾礼仪的上前给了他一个久违的胸抱,直到一旁皇女陛下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她才松开手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步履间,人影不断闪过,终是走到了那内院门前。 看着那敞开院门, 虽然父亲已然不再,但许元还是莫名的多了一丝安心感,而就在他准备踏门而入时,李清焰忽地没由来的开口道: “现在人都在帝安了,对么?” “什么?”许元愣了一瞬回眸。 一身九龙皇袍的李清焰盯着院门内,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浅声低语: “来观礼的人啊。” “现在还有什么典礼?”许元奇怪。 李清焰冷哼一声,飒飒的声线清冷孤傲: “你应过朕的,你我大婚之日,剑宗首徒、监天阁圣女当位列首席.唔,现在好像还得多一个监天阁主。” “.” 听到这莫名改口自称,许元沉默了数息后,肃然回道: “陛下,长夜未尽,勿颂黎明,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远。” “这朕当然知晓。” 李清焰缓步掠过他先一步走入了相府内院: “但皇相联合需要一个证明,我们也需要给下面人一个交代,不是么?这大婚朕就定在下月了,兴许会很热闹。” “.” 清风拂过几人长发。 许元盯着空气看了许久,还是逐渐僵硬的回转过眼眸,看向站在内院门口的几名女子。 天夜双手环胸靠着院墙,饶有兴致的瞥着走近的李清焰。 李清焰红唇含笑,半眯着凤眸回视,眼神轻蔑。 冉青墨眼巴巴望着许元。 天衍一双金瞳已然几欲喷火。 对视数息,许元忽地笑了,抬步向着她们走去,向属于他们的未来走去。 院门缓缓闭合, 只有他的声音悠悠传出: “诶,不是,不是,别走啊,你们听我解释.” (全书完) (本章完) () 完结感言 完结了,终于。 坐在屏幕前想了半天从哪开始说,最后还是先敲了这几个字。 空落落的,这本书从22年十月写到现在也快三年了,虽然字数才二百六十多万,但也已经写了快三年,完结了反而有点无所适从。 首先,抱歉。 因为个人的身体状态,以及太过相信天赋灵感而不重视大纲,导致百多万字就开始一直断更,真的很抱歉。 这次也算是用近三年时间长了教训,下本书一定先准备大纲,至少要把前中后期的主线列出来。 不过纵使磕磕绊绊也还是完结了,也总算是完成了对你们的一次承诺吧,没有让承诺再次变成枷锁,中间偶尔的出现的收费章节真的纯是失误。 有些的时候写嗨了,简单读一遍过后就直接发了。 最后两卷应该是我最满意的剧情。 因为很多在心里预想的场景都成功用文字表述出来了。 皇帝传位李昭渊, 黑鳞重军马踏江南, 皇帝在纠结中选择理想的落幕, 许父笑着将火炬递给许元, 雪夜中的未央宫前许元和李昭渊的对峙。 诸此种种画面,其实都还算让我满意。 最终结局也在前文里有很多伏笔。 天夜让天意降临在帝安不完全是想找乐子,更多的还是怕主角破罐子破摔放飞自我。 不知道各位忘记没有, 主角是可以吃人的,只是怕影响思维模式而一直没用。 当然,许元和天意的决战肯定有人会觉得这太操蛋,一点都没有最终boss的逼格都没有,需要来一场盛大的战斗作为落幕。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的。 想着让主角在百万雄兵之前喊出那句‘起阵伐天’,然后用一场‘人类赞歌是勇气的赞歌’来作为终结,但最后还是废掉了这个想法,比起这种盛大的落幕,我更想去塑造天意这个旧秩序在无数人的前赴后继中被颠覆的感觉。 没有善恶,只有立场,以及被颠覆后的传承。 我最喜欢写人物。 在天意这个角色设计之初,他是和许父一样的理想者,只不过两人身处的时代不同,所看到的东西也不同。如果暴力的方式推翻天意,写出来的感觉就更倾向于天意被打服了,传承的感觉就淡了很多。 当然,我不否认这个结局留白太多,但说实话硬写下去主线也没啥可写的了。 摧毁了江南生产力的黑鳞兵团成功撤走,宗盟弘农兵团被击溃,天意消散代表监天阁一直所坚持的旧秩序消失,如何创立新秩序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第一要务。 皇族、相府、监天阁联合对宗盟虽然说不上是平推,但平息内战其实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妖族、瀛洲岛之类的更没啥好写,设定中和大炎的硬实力差距太大了。 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其实是结尾有些剧情没有细节,相国、温忻韫、天意三方大战,以及许元杀李昭渊的战斗、李清焰在弘农的死战不退没写出来,写好了应该会是几个很不错的剧情高潮,前者也能给最后直面天意提供铺垫,但我真的太累了,真的。免费以来每天嗑药码字,窝在房间里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抱歉了。 许父我记得有过一个番外,章名好像叫让天半子,应该不会在写他了。 和女主们的感情线就留在番外吧,时间待定,需要调整调整。 以上。 哦,对,还有一件事。 最后一次了。 or2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