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老公是八级技工》 第1章 重生1978 杨秀丽躺在床上,感觉生命正从她衰老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筒子楼里潮湿发霉的空气钻进她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砂纸在摩擦她的气管。耳边传来小女儿陈美玲在隔壁房间不耐烦的抱怨声。 "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烦不烦啊!" 七十六岁的杨秀丽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她浑浊的双眼望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水渍,那些蜿蜒的痕迹像极了她这一生走过的曲折道路。 记忆如走马灯般闪过:丈夫陈建国在批斗会上被打成瘫痪;大儿子陈家明被迫下乡,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返城,却因为自己赶走了他的乡下媳妇而再也不肯回家;小儿子陈家朗欠了一屁股债逃去南方,杳无音信;小女儿陈美玲嫁了个穷光蛋外加妈宝男,整天为柴米油盐吵架... 最让她心痛的还是家明。那个从小懂事的孩子,在乡下吃了多少苦啊。他来信说娶了个乡下姑娘时,自己是怎么回的?"别带那个乡下人回来丢人现眼!"可就是这个乡下媳妇,在艰苦的时候帮家明干活,让他能安心复习考上大学。 后来,让他们俩有家不能回,但是他们俩是家里孩子最有出息,听说那乡下的儿媳妇还开了一家饭店,成了老板,惜被她赶出了家门,年老病重,还是这个被她赶出门的儿媳给她花钱治病的。 "家明,晓兰...妈对不起你..."一滴浑浊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渗入斑白的鬓角。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杨秀丽知道,这就是最后时刻了。她这一生,苦啊... 忽然,一阵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杨秀丽下意识抬手遮挡,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臂不再干枯如柴,而是有了些肉,皮肤虽然粗糙却没那么松弛。 "这是..."她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袭来。这不是她临终前那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而是... "妈!都几点了还不起床?水我都打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门外传来陈美玲的声音,但比记忆中的要年轻清脆许多。 杨秀丽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触感光滑了不少!她连滚带爬地扑向墙上挂着的小镜子,里面映出的是一张四十多岁的脸——是她三十多年前的样子! 墙上撕页日历赫然显示:1978年8月12日。 "重生...我重生了?"杨秀丽喃喃自语,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搪瓷杯,水洒了一地。 "又怎么了?"陈美玲推门而入,二十出头的姑娘穿着藏蓝色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杏眼里满是不耐烦,"爸那边还等着你伺候呢,你能不能别添乱了?" 杨秀丽呆呆地看着年轻的小女儿。记忆如潮水般涌来。1978年,这夏天是大儿子家明即将返城的时候!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她和美玲一起把家明的乡下媳妇赶去了招待所,从此母子离心... 筒子楼里熟悉的嘈杂声传来:隔壁刘婶炒菜的刺啦声,楼上小孩跑跳的咚咚声,远处自行车铃的叮铃声。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里跳舞。这一切如此真实,不可能是梦。 "美玲..."杨秀丽声音颤抖,"家明...你大哥是不是快回来了?" 陈美玲翻了个白眼,红润的嘴唇撇了撇:"下周日吧,不是来信说了吗?妈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她凑近看了看,身上带着百雀羚的香气,"脸色也不太好,不是病了吧?可别传染给我,厂里最近查考勤严着呢。" 杨秀丽没有理会女儿的无礼,她急切地下床,顾不上穿好鞋子就冲向丈夫的房间。推开门,陈建国正躺在床上,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虽然面容憔悴,但比记忆中风烛残年的样子要精神许多! 陈建国的头发还未全白,国字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但眼睛还有神采。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下半身盖着薄被,床头放着《红旗》杂志和搪瓷缸子。 "建国..."杨秀丽哽咽了。 "怎么了这是?"陈建国声音虚弱但清晰,"做噩梦了?" 杨秀丽走到丈夫床前,轻轻抚摸他的脸。触感温热,胡茬扎手。是的,这时候丈夫刚瘫痪不到两年,肌肉还没有完全萎缩,说话也还清楚。前世因为家里穷,又没人好好照顾他,他的状况越来越差... 记忆闪回前世陈建国临终时的样子:瘦得皮包骨,身上长满褥疮,眼睛里早已没了光彩。 "没事,没事。"杨秀丽抹去眼泪,心中已有了决定。 她帮丈夫掖了掖被角,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的药瓶——是最便宜的那种止疼片。前世她就图便宜,结果丈夫的病情越来越重。这一世,说什也要弄到好药。 走出丈夫房间,杨秀丽站在狭小的客厅里环顾四周。十二平米的房间被布帘隔成三部分:她和丈夫的"卧室",美玲的小隔间,以及兼作客厅和餐厅的区域。掉漆的五斗柜上摆着毛主席像,墙上挂着1976年的年画,已经褪色了。 厨房在走廊尽头,三家共用。杨秀丽走过去时,隔壁王婶正探头探脑地张望。 "哟,秀丽今天起得晚啊。"王婶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烫着小卷,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听说你家家明要回来了?还要带个乡下媳妇回来?" 前世她就是被这些闲言碎语影响,觉得儿子带乡下媳妇回来丢人。她儿子都是大学生了,乡下泥腿子配不上她儿子,她要给儿子找一个城里姑娘。 其实,也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如果再来一张嘴,家里的情况就更糟糕了。 想她一个资本家小姐,现在沦落到了一分钱要办成两半花,还要伺候瘫痪的丈夫,对于刚要回城的乡下媳妇,就把满腔怒火朝她身上发,可是,乡下儿媳又做错了什么,帮着儿子干活,人家娘家还在乡下接济儿子,让他考上了大学,她做人母的,不但没感激人家,更没好好对待人家,这次,她必须好好对待这个乡下儿媳。 现在再看着王婶假惺惺的笑脸,杨秀丽只想撕烂她的嘴。 "是啊,我盼着呢。"杨秀丽露出笑容,"那姑娘在乡下照顾家明好几年,是我们家的恩人。" 王婶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杨秀丽不等她反应,径直走向厨房。 第 2章 为大儿布置新房 "之前是妈想岔了。"杨秀丽接着说,"我想明白了,那姑娘对家明有恩,就是对我们全家有恩。" 陈建国惊讶地看着妻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下午,杨秀丽借口去买菜,其实是去熟悉环境。 走在1978年的街道上,一切都那么新鲜又熟悉:灰蓝色的中山装海洋,墙上"抓纲治国"的标语,供销社前排起的长队... 她在新华书店门口停下,玻璃橱窗反射出她的身影:中等身材,藏青色外套,齐耳短发已经花白,但腰背挺直,脸上皱纹还不算太深。比起前世76岁佝偻的样子,现在简直年轻得不像话。 回家路上,杨秀丽买了半斤肉和几个鸡蛋。前世她总舍不得吃,这一世,她要让全家都养好身体。 晚上,等家人都睡下后,杨秀丽坐在小厨房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在一本旧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她记录下未来几年会发生的大事:改革开放、知青返城、个体经济兴起...还有家里每个人的命运轨迹。 "这一世,我一定要改变。"她咬着铅笔头,眼神坚定,"家明,妈这次一定好好对你和晓兰。家朗,妈不会再让你走上歪路。美玲...妈会教你怎样真正识人。建国...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振作起来。"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筒子楼的上空。杨秀丽想起前世临终时的孤独与悔恨,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希望的泪水。 "老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不会再让这个家重蹈覆辙!" 除了孩子们的命运,她其实更想改变陈建国的,他被批斗之前是钢铁厂的八级技工,在厂里贡献自己的力量,现在整天躺在床上,眼里无光,生活没有希望,没过几年,就不行了。 她记得后来国家建设的好了,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像建国这样的可以坐轮椅出行,现在的建国,需要一个轮椅,有了轮椅可以推建国出去走走,晒晒太阳,甚至可以在公园和一些老人家下象棋,这样生活也会有点乐趣,最好是可以回厂子里去上班,她记得在家明回来前,钢铁厂好像有几台机器坏了,好久都没修好,影响了钢铁厂的正常运作,那么这是一个好机会。 眼下重要的事情是钱,没有钱说什么轮椅,她现在全部积蓄是三十七块六毛八。买轮椅真心不够。 杨秀丽站在狭窄的筒子楼走廊上,望着斑驳的墙壁和堆满杂物的公共厨房,深吸一口气。 前世,大儿子家明带着媳妇晓兰回来时,家里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安排,女儿对晓兰冷嘲热讽,也不肯将小儿子的房间腾出来给大儿和大儿媳住,那晓兰也是有脾性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唯唯诺诺,儿子也是站儿媳那边的,当扬就被她和女儿美玲的冷言冷语逼得去了招待所。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不行,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睡得好一点! 有困难,就解决困难好了。 先解决儿子要回来的住宿问题,反正一口吃不成胖子,事情一件一件办就是了。 杨秀丽翻出家里所有的积蓄——三十七块六毛八和几张票据。 这点钱,连张像样的床都买不起。 她决定把小儿子房里那个上下床卖了,再去买一张大床,小儿子暂时睡客厅好了。那块木板正适合小儿子。也该好好锻炼一下小儿子,不然,这一世,还是无业游民一个。 真好今天是周六,美玲休息。 "美玲,今天把家里收拾一下,你大哥下周就回来了。"杨秀丽卷起袖子,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掉了漆的木盆。 陈美玲正对着小镜子梳辫子,闻言撇了撇嘴:"收拾什么呀?家里就这么点地方,再收拾也挤。" 杨秀丽没理她,自顾自地开始擦洗地板。美玲见她真干起来了,不情不愿地放下镜子,嘴里嘟囔着:"真是的,一个乡下媳妇,至于吗……" 也开始跟着母亲一起收拾。 "至于。"杨秀丽头也不抬,语气却不容置疑,"她照顾了你大哥那么多年,没她,你大哥考不上大学。" 美玲一愣,显然没想到母亲会这么维护那个素未谋面的嫂子,之前还说乡下人配不上大哥,乡下人不讲卫生,今天怎么了? 杨秀丽没再多说,只是闷头干活。她把积灰的窗帘拆下来洗了,又把丈夫陈建国的床单换新,甚至翻出了压箱底的一块蓝布,准备给家明和秀兰的"婚床"当床单。 可是,家里根本没有多余的床。 她盯着角落里那张摇摇晃晃的木板——前世家明和秀兰就是想在这上面凑合一晚,她都没让。 也是他们家太小了,只有三间房,原本两儿子一间房,睡上下铺,小女儿睡的房间是小仓库改成的,里头刚好可以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多的就放不下了。 杨秀丽站在小儿子家朗的房门口,盯着那张铁架上下床——这是前些年厂里发的福利,原本是给家朗和家明兄弟俩睡的,后来家明下乡,家朗就独占了下铺,上铺堆满了杂物。 "阿朗!"她朝屋里喊了一声,"把你上铺的东西收拾收拾,这床妈要卖了。" 家朗正躺在床上看连环画,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卖了?那我睡哪儿?" "客厅。"杨秀丽干脆利落,"我给你铺块木板,垫厚点,不比你现在的床差。" 家朗瞪大眼睛:"妈!我是你亲儿子吗?" "你要不是我亲儿子,我连木板都不给你铺。"杨秀丽伸手弹了下他脑门, "你大哥带媳妇回来,总不能让人家夫妻俩睡地上。" 家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开始收拾东西。杨秀丽看着他磨蹭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 前世她就是太惯着这小儿子,才让他成了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后面去了港城做生意,就再没回来。 第3章教女 "铁架子都锈了,最多十五块。"老张敲了敲床腿。 杨秀丽冷笑:"这可是正经的厂里福利,钢架厚实,二十块少一分都不卖。" 她记得清楚,前世1980年这张床还卖了二十五呢。现在虽然急着用钱,但也不能太亏。 最终,十八块钱成交。加上家里的积蓄,她手里有了五十五块六毛八——够买张像样的双人床了。 站在百货大楼家具区,杨秀丽摸着不同床铺的木头,思绪却飘回从前——她本是上海资本家的千金,小时候睡的可是雕花红木床,铺着丝绸被褥。 后来被说是成分不好,嫁给了根正苗红的工人陈建国,本以为能过安稳日子,谁知…… 建国懂点外文,就被批斗了。 "同志,要看床吗?"售货员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杨秀丽定了定神,指向一张标价四十八元的松木双人床:"这个,能便宜点吗?" "这是处理品,已经是最低价了。"售货员拍了拍床头,"就是这儿有点磕碰,不影响使用。" 杨秀丽仔细检查后,果断付了钱。又花两块六毛买了条新床单——不是最便宜的白布,而是印着淡蓝色小花的细棉布。 回到家,杨秀丽指挥家朗把新床搬进原本放上下床的位置。 "妈,这也太偏心了吧?"家朗嘟囔着,"大哥一回来就给他买新床……" 杨秀丽正弯腰铺床单,闻言直起腰,突然抬手给了卫国一个爆栗:"你大哥在乡下吃了多少苦?你整天在家游手好闲,还好意思抱怨?" 家朗捂着脑袋,震惊地看着母亲——从前妈最疼的就是他,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杨秀丽不理他,继续布置房间: - 在窗台上摆了个插着野花的小玻璃瓶(前世她嫌乡下人采的野花"有细菌") - 在床头钉了个简易衣架,至少有个放衣服的地方! - 甚至特意在墙角放了张小凳子——那是给晓兰坐着梳头用的,大儿媳虽然皮肤黝黑点,但那一头秀发真是漂亮,扎成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还挺朴素的,也好看,其实她也记不清了,依稀记得那头发真不错。 擦窗户时,杨秀丽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的佣人是怎么收拾客房的—— 要有一盆清水,里面滴两滴花露水,擦过的玻璃会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床单要提前一天晒过,有阳光的味道; 枕头不能太高,新媳妇颈椎容易不舒服……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些资产阶级的讲究,她嫁人后早就丢到脑后了,现在居然又想起来了。 也许正因为骨子里的娇气,前世她才受不了苦日子,整天怨天尤人,把全家都带进了沟里。 傍晚,杨秀丽站在布置好的新房门口,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 - 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 她甚至偷偷在枕头下塞了两块水果糖——这是上海老家的习惯,寓意甜甜蜜蜜。 "妈……"美玲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声音有些发颤,"你之前不是说乡下媳妇配不上大哥吗……" 杨秀丽转身,看见女儿眼里愤愤不平。 "妈不是说了吗?是妈想岔了。"她轻声说,伸手抚平美玲衣领上的褶皱,"你想咱们在城里就这样艰难,你哥当年下乡兜里只有5块钱,能活到现在,还能考上大学,要吃多少苦,其中你嫂子估计帮了你哥不少,咱不能过河拆桥。" 美玲还想说什么,“妈,那我工作砸办?王芳说看上我哥了,把哥介绍给她,就帮我转正的,她爸可是副厂长。“ 杨秀丽搂着女儿,望向窗外的晚霞,回想前世的事,就是她和女儿密谋,将大儿介绍给那副厂长的女儿王芳,才想着把儿媳赶出去的,为了给女儿换一个正式工的名额。 “美玲啊,你大哥为了我们家下乡去受苦这么多年了,咱不能为了一个正式工的名额去伤害你大哥。” "妈,那我工作咋办?"美玲急得直跺脚,红格子衬衫的袖口都被她攥出了褶皱,"王芳说了,只要把大哥介绍给她,她爸就帮我转正。她可是对着大哥的照片一见钟情的!" 杨秀丽正在铺新床单的手顿了顿。昏黄的灯光下,蓝底白花的棉布泛着柔光,让她想起晓兰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那姑娘的眼睛像雨后的青山一样干净呢? "美玲啊,"她抚平床单最后一道褶皱,"你大哥在乡下这些年,要不是晓兰..." "不就是个乡下丫头嘛!"美玲撇撇嘴,两条麻花辫甩得老高,"王芳可是副厂长的闺女,长得又俊,还会说英语呢!" 隔壁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杨秀丽知道,是建国在用拐杖敲墙。自从瘫痪后,丈夫的脾气就像浸了油的棉花,一点就着。 "你爸听见了。"杨秀丽压低声音,"晓兰可不光是乡下丫头。家明来信说,她为了给你大哥补身子,半夜去摸田螺,差点被蛇咬;你大哥发高烧,是她背着走二十里山路找的赤脚医生..." "那又怎样?"美玲不服气地踢了下床腿,"现在都回城了,难道还要大哥娶个文盲?" "谁说你大嫂是文盲了?"杨秀丽从抽屉里取出封信,"你大哥教村里娃娃认字,晓兰自己跟着学了三年,现在都能读《红旗》杂志了。再说,晓兰原本小学毕业的。你大哥说,她算盘打得比供销社会计还快。" 隔壁又传来三下敲击声,这次又急又重。杨秀丽叹了口气,起身去隔壁。陈建国半靠在床头,国字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本《机械原理》。 "老陈,你别急..."杨秀丽刚开口,就被丈夫打断。 "放屁!"陈建国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完全不像瘫痪的人,"王长贵那闺女,见一个爱一个,当谁不知道?" 美玲躲在门后,惊得瞪圆了眼睛。她从来没见过爸发这么大火。 杨秀丽给丈夫倒了杯水,转身对女儿说:"你想想,要是有人逼着你嫁给二车间那个打老婆的酒鬼,就为了给你哥换个工作,你乐意不?" 美玲突然不说话了。她想起上个月,厂里那个总爱摸女工手的刘主任。 "晓兰..."杨秀丽把家明的信按在女儿手里,"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更是咱家的贵人。你哥信里写,要不是她天天省下口粮,你哥早饿死在知青点了。" 隔壁传来陈建国闷闷的声音:"丫头,人不能没良心。" 美玲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想起大哥下乡前,大哥对她的好。 "妈..."她抽了抽鼻子,"我明天就去回绝王芳。" 杨秀丽摸了摸女儿的头。月光透过新换的窗帘照进来,那盆放在窗台的野菊开得正好。 “丫头,你虽然是个临时工,但是只要你好好干,转正也是迟早的事。” “妈。只要我能转正,我的工资就会往上涨,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嘛。你看二哥整天无所事事,我们一家4口就靠我拿点临时工的工资,我也是想让咱们生活好点。” “丫头,是爸拖累你们了。”陈建国惭愧地说。 杨秀丽紧紧抱住女儿,这时候的女儿还是一心为这个家的,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第4章家庭会议 陈建国平反之后,国家补发给他5年的工资,可是钢铁厂一直是扣着不发,她和儿子闺女都去要过,可是都没能要来,小儿子家朗去要了几次,都被搪塞回来。 上一世,她也去闹过,可厂领导一句"厂里困难,等效益好点就"就把她打发了。 重活一世,属于他们的,她都会一样一样要回来。 但这次,她不会再傻了,去闹,根本就没用。 想要要回工资,只能智取,不能硬来。 “美玲,是妈没本事,妈不应该把家里的重担让你一个人承担。” 美玲也奇怪,之前她妈总是哭哭啼啼,还因为大哥要带媳妇回来,整天愁苦,这今天还张罗起了哥的房间,不再哭哭啼啼了。每次她妈哭哭啼啼,她总要安慰一番的。 “爸妈,你们别这样,我也没说什么。” “美玲,你去把你二哥叫来,我们一家人趁这个时候来开个家庭会议。” 陈建国当年是钢铁厂的技术骨干,还是厂里的八级打工,又会一点外语, 能看懂机器上的外语,在当时个年代。后来被批斗,瘫痪在床。 可是放在此时,那就是香饽饽,八级技工,打着灯笼都难找一个。 她知道钢铁厂现在遇到了什么麻烦——机器坏了,没人会修! "二哥!过来开家庭会议!"美玲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情愿。 不一会儿,陈家朗趿拉着布鞋晃悠进来,身上还带着股烟味。 他往长凳上一坐,两条腿大大咧咧地岔开:"啥事儿啊?我待会儿还要出去呢。" 杨秀丽看着小儿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一阵揪痛。 前世家朗就是因为游手好闲,最后被人骗去南方,欠了一屁股债。 "坐好!"陈建国突然一声吼,吓得家朗一个激灵,"像什么样子!" 家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 "今天把你们叫来,"杨秀丽深吸一口气,"是想说说咱们家接下来的打算。" 美玲和家朗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往常家里有什么事,都是父母直接吩咐,哪会这么正式地开会? "首先是你大哥要回来了。"杨秀丽的目光扫过两个孩子,"带着你们大嫂晓兰。" 家朗突然嗤笑一声:"听说是个乡下丫头?" "啪!"陈建国猛地拍了下床板,"放尊重点!那是你嫂子!" 家朗被吼得一愣。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很少对他发这么大火。 杨秀丽按住丈夫的手:"晓兰是个好姑娘。在乡下这些年,多亏她照顾家明。所以,等你们大哥大嫂回来后,你们都要好好对待你们大嫂,不准嫌弃人家是乡下人,乡下人救了你们大哥一命,还助他考上大学,这点就值得你们尊敬她,听到没有?" 兄妹俩从来没见过他们妈这么严肃,呆呆地说了声:“听到了。” 杨秀丽满意点点头,转向美玲,"你刚才说王芳的事..." 美玲立刻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妈不是怪你。"杨秀丽轻叹,"是妈没本事,让你小小年纪就要为家里操心。" 美玲惊讶地抬头。往常母亲总是哭哭啼啼,说家里如何如何困难,今天怎么... "现在分配下任务。"杨秀丽突然正色道,"家朗,明天你先留在家里照顾下你爸。" "啊?"家朗瞪大眼睛,"为什么?" "怎么?。"陈建国冷冷地说,"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你照顾下你爸我,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家朗立马认怂。 杨秀丽接着说:"美玲,你去回绝王芳,就说你大哥已经结婚了。" 美玲咬着嘴唇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老陈,"杨秀丽转向丈夫,"你负责在家研究这个。"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机械图纸。 陈建国接过本子,手指微微发颤。这是他当年做技术员时的工作笔记。 "至于我,"杨秀丽挺直腰板,"明天去找纺织厂的李主任聊聊。"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家朗和美玲都惊讶地看着母亲。 "妈,"美玲小心翼翼地问,"您打算怎么要啊?周厂长那人..."往常又不是没去要过,结果还不是空手而归,不然他们家也不至于这么难。 杨秀丽微微一笑:"我打听到,厂里那台德国产的轧钢机坏了,停产几天了了。" 陈建国猛地抬头:"是西门子那台?" "对,就是你当年负责调试的那台。"杨秀丽故意停了停, "听说请了市里的专家都修不好。" 家朗突然反应过来:"妈,您该不会是想..." "没错。"杨秀丽直视丈夫的眼睛,"老陈,那台机器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陈建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拉着, 仿佛在描绘某个机械图纸:"主轴第三齿轮组,容易卡死..." "如果让你去修,能修好吗?"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美玲和家朗都屏住呼吸,看向父亲。 陈建国沉默良久,缓缓抬头:"能。但我这个样子..." "您脑子又没坏!"家朗突然蹦起来,"您可是八级技工!全厂就您懂外语,能看懂那些进口机器的说明书!" 杨秀丽欣慰地看了小儿子一眼。这孩子虽然吊儿郎当,但心里还是敬重父亲的。 "问题是,"美玲忧心忡忡,"厂里会同意让爸去修吗?" 杨秀丽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所以我们要好好筹划一下,咱不能上赶着去修,得让他们来请咱们。" "妈!"家朗瞪大眼睛,"您这是要..." "欲擒故纵。"陈建国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阿丽,这要怎么做?" 杨秀丽也笑了。灯光下,她眼角的鱼尾纹格外明显,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美玲呆呆地看着母亲。这个侃侃而谈、运筹帷幄的女人,真的是她那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妈吗? "妈..."她小声问,"您要怎么做..." 杨秀丽顿了顿,轻声道:"那些钱本来就属于你爸的,既然我们去要,他们不发,那么,就想办法,让他们亲自给我们送来。" “具体怎么做,还是得看我的,我记得美玲不是在说你们那印花机坏了吗?你们厂那些印花工都停工好几天了,那如果你爸能把那印花机修好,你爸的名声不就传出去了。"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树影婆娑,见证着这个家庭的转变。 第5 章 巧铺路 "李主任在家吗?"她轻轻叩响202室的绿漆木门,指节在"五好家庭"的铁牌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门开了一条缝,李淑芬扎着家常的马尾辫,身上还穿着厂里的蓝色工装,显然刚下班不久。看到杨秀丽,她明显愣了一下:"杨大姐?" "李主任,"杨秀丽笑着举起篮子,"一直想来谢谢您对美玲的照顾。这孩子不懂事,多亏您对她的帮助。" 李淑芬连忙摆手:"美玲手脚勤快,是棵好苗子。"她侧身让出门口,"进来坐吧。"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五斗柜上摆着"先进工作者"的奖状,玻璃板下压着几张黑白照片。杨秀丽把篮子放在茶几上,红糖袋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您太客气了。"李淑芬倒了杯茶,热气在玻璃杯上凝成水珠,"现在转正名额紧,也是美玲自己争气。" 杨秀丽双手接过茶杯:"我不是为转正名额来的。有个临时工名额,我们就很感激了。” “那杨大姐,这次来是...."上次能帮他们个临时工名额已经很好,不会还来要转正工的名额吧,就几个鸡蛋和红糖?不可能! ”这孩子这几天回来总说,看您为印花机的事愁得吃不下饭,说是厂里3台印花机坏了。"她抿了口茶,"昨儿个跟她爸念叨,老陈听了就说——机器原理都差不多,说不定能帮上忙。" 李淑芬的眉毛微微扬起:"美玲他爸不是个瘫子吗?" 杨秀丽听了也不生气,笑笑说:“老陈是双腿瘫了没错,但他瘫了之前是钢铁厂的八级技工,钢铁厂那些机器他负责维修,他在钢铁厂就是管进口设备的。"杨秀丽放下茶杯,从包袱里取出个铁皮盒子,"瘫痪这些年,也没有荒废和放弃,一直再研究这些,他说能修就能修。" 盒子里整齐排列着各种自制工具:黄铜游标卡尺、齿轮间隙规,还有几个精致的齿轮模型。李淑芬拿起一个对着光看,齿面泛着特殊的蓝光。 "这是......" "老陈自己淬火的。"杨秀丽笑道,"他说G-36型印花机最容易坏的就是第三传动组。" 李淑芬的手一抖,齿轮差点掉在地上:"陈工连型号都知道?"这会儿连称呼都变了。 "老陈有个徒弟在上海纺织机械厂。"杨秀丽面不改色,"要不...让老陈来看看?我们是想感谢您给美玲这个工作,说真的,我要在家照顾老陈,老陈这样,不能出去上工,家里只有美玲一人赚钱,我们真是太感激您了!机械正是老陈擅长的。" 窗外传来家属院孩子们的嬉闹声。李淑芬盯着齿轮看了半晌,说:"那陈工的身体?” “他没问题,老陈可以坐轮椅去厂里,除腿不能动,其他都没有问题。” “那周一早班,请陈工来三车间试试。" 杨秀丽起身告辞时,夕阳正好照在五斗柜的奖状上。 李淑芬送她到门口,突然问:"陈工...真能看懂德文图纸?" "他在东德培训过。"杨秀丽系紧包袱皮,声音轻得像羽毛,"就是腿不方便,这些年埋没了。"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杨秀丽摸了摸空了的包袱。那套工具是陈建国年轻时亲手打的,放在箱底十几年没动过。明天得让家朗赶紧跟他爸学几手真本事——毕竟周一的戏,还得靠真功夫撑扬子。 筒子楼的灯光渐次亮起。杨秀丽抬头看了看天,今晚的月亮格外亮,像极了前世家明离家那晚的月光。只是这一次,她织的网,终于要网住好日子了。 她得赶紧去买轮椅。 下午杨秀丽回到家,问美玲:“美玲,妈让你赶工的旗帜,做好了吗?” “做好了,妈。妈,您真要去感谢那医生啊,爸这腿又没好起来,干嘛还特地做锦旗,去感谢人家?” “你不懂,妈是想通过医生,能买到轮椅,那你说这年头轮椅去哪里买?当然是医院里的医生才能知道的。" "好吧。”她承认妈说的有道理。 “别啰嗦,妈还要去办正事,把锦旗给我。” 美玲从里屋取出那面连夜赶制的锦旗,红绸缎上"妙手回春"四个金字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她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旗边缘:"妈,这料子花了三块钱呢......" 杨秀丽接过锦旗,指尖触到女儿掌心的茧子——前世这双手为了讨好王芳,天天给人织毛衣,最后落下了风湿的毛病。她突然鼻子一酸:"傻丫头,等轮椅买回来,你爸就能自己出门晒太阳了。" "可轮椅应该很贵......"美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起今早父亲坐在床边,捧着那本德文机械手册时发亮的眼神,那是她记忆里从未见过的神采。 杨秀丽把锦旗仔细包进蓝布包袱,动作轻柔得像在包裹一个婴儿。 "妈走了啊。"她系好包袱结,"锅里热着馒头,记得给你爸倒水。" 走出筒子楼,杨秀丽摸了摸怀里的锦旗。这招还是前世跟王婶学的——那年王婶儿子打架受伤,就是靠给医生送锦旗,换到了紧俏的进口药。 不过,她手里没钱,万一要花钱买的话,还是得有钱。 于是,杨秀丽决定当了金链子。 这是她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了——当年抄家的时候,她偷偷把这条链子缝在内衣夹层里,才没被搜走。后来日子再难,她也没动过这念头,总想着留给美玲当嫁妆。 可今天,她必须把它卖了。 老陈需要轮椅。 没有轮椅,他连门都出不去,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人要是连太阳都见不着,心就会慢慢死掉。更何况,明天只要修好那台机器,补发的工资就能到手,到时候再给美玲买条新的…… 杨秀丽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巷子深处那家不起眼的旧货店。 店里光线昏暗,柜台后坐着个戴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拿着放大镜看一枚铜钱。听见门响,他头也不抬:"卖什么?" 杨秀丽从口袋里掏出金链子,轻轻放在玻璃柜台上。 老头这才抬眼,瞥了瞥链子,又瞥了瞥她:"哪来的?" "祖传的。"杨秀丽声音平静,"足金的,至少三钱重。" 老头哼了一声,拿起链子掂了掂,又用牙咬了一下,这才慢悠悠开口:"成色一般,最多五十块。" 杨秀丽心头一沉。五十?这链子放以前,少说值一百二! "一百。"她盯着老头的眼睛,"这是老物件,做工精细,您转手就能卖更高。" 老头嗤笑:"现在谁还敢戴这个?八十,爱卖不卖。" 杨秀丽咬了咬牙:"九十,不然我去别家。" 老头眯眼打量她一会儿,终于松口:"八十五,再高您请便。" 杨秀丽沉默片刻,点头:"成交。" 老头从抽屉里数出八张十块和五张一块,推过来:"写个条子,证明是自愿卖的。" 杨秀丽捏着钱,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她最后一点家底了。 出了旧货店,杨秀丽直奔医院。 第 6章 轮椅 "赵医生!"她拦住正要下班的白大褂,"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陈建国的爱人,特地来感谢您!"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锦旗上:"陈建国?那个瘫痪的钢铁厂工人?"他皱眉,"可他的腿......"不是没治好,这话赵医生没说出口,也不是他治不好,就是已经没治了,当时也是不敢治,那是被批斗的人员,他也怕啊。 "多亏您教我的那套按摩方法,老陈现在的腿都没有萎缩,看起来和正常腿一样,真是万分感谢您!"杨秀丽不由分说把锦旗塞过去,"您看,这''妙手回春''四个字,是我们全家人的心意!" 锦旗的红绸拂过白大褂,发出窸窣的声响。赵医生尴尬地捧着锦旗,突然有点愧疚,他想起来,他也没有见过人家按摩手法,只是提一提要多按摩而已。 "杨同志,"他语气软了下来,"陈工的病情还好吧?......" "还行,"杨秀丽突然压低声音,"就是腿不能动,天天躺在床上,所以,我们想买个轮椅,让他能出去晒晒太阳,透透风之类的。" 杨秀丽叹了口气,"就是缺个轮椅,想问问赵医生,轮椅该去哪儿买?" 赵医生的目光落在锦旗上,原来是为了轮椅啊,这事好办,还特地给自己送锦旗过来,这位杨同志会办事,轮椅这事我也就是顺手帮了她吧,家里男人瘫了,也怪可怜的。 半晌,他轻咳一声:"一般是医院和医疗器械厂那里直接订货的,你来的是真巧,医院有一批正要处理的轮椅,你需要的话,我带你过去看看。" 现在这陈同志也平反了,就能帮就帮吧,就是轮椅这事对他来说还是提供简单的。 “哎呦,那可太好了,我们全家都要感谢您!” 于是,在医院以50元钱便宜卖给了轮椅,因为是处理的轮椅,更因为是赵医生亲自带去的,所以就给了优惠。 杨秀丽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才带着轮椅回家。 回家的路上,杨秀丽想着,真是像后世说的那样,越努力,越幸运。 她今天真是太幸运,本来准备轮椅怎么地也要个百八十块的,结果50元就拿下来了,真是太好了。 巷子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妇女正在择菜。 王婶尖细的嗓音飘过来:"听说了吗?陈家瘫子要去修纺织厂的机器!" "吹牛吧?"有人嗤笑,"瘫了这么多年,怕是扳手都拿不动......" 说吧说吧,这是她故意叫美玲去跟她的小姐妹们唠嗑是说出去的,这家属楼里住的都是钢铁厂的工人,这样说,害怕不能传到钢铁厂去。 等明天老陈修好了印花机,那么,钢铁铁厂 的领导还能坐的住吗? 把她家老陈说成这样。 她等着看她们惊掉下巴的样子。 推开家门,陈建国正在灯下画图纸,煤油灯将他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竟有几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影子。 "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嗯,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他惊讶地撑起身子。 "给你买的。"杨秀丽擦了擦额头的汗,"试试合不合适。" 陈建国颤抖的手抚过冰凉的钢架,喉咙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美玲闻声从里屋出来,瞪大眼睛:"妈!你哪来的钱买这个?" "不要钱的。"杨秀丽轻描淡写,“就是用锦旗换的。”秀丽不打算告诉家人,她用多少钱买了轮椅,毕竟这是她当了链子的钱。 “妈,你这也太厉害了吧!用锦旗就换了一台轮椅,这轮椅少说也百八十块的。用三块钱就换来了啊。妈,我怎么不知道这么厉害的?” “别拍马屁,有了轮椅,周一推你爸去厂里也方便,以后你爸坐着轮椅也能出去透透风,晒晒太阳的。家朗,过来,搭把手,把你爸抱上轮椅试试。" 他们一起帮建国挪到轮椅上,调整好脚踏板。当轮椅缓缓移动时,陈建国的眼眶突然红了。 "秀丽……"他声音哽咽,"我……" 终于,他也可以活动自如了。 杨秀丽拍拍他的手:"以后咱们就来去自由了,有空我推你去中山公园转转,听说新栽了牡丹。" “但是,明天的先去美玲的厂里修机器。” 陈建国的手指在图纸上顿了顿:"真要我去修机器?" "是的,我和纺织厂李主任说好了,你不想去?" "我这么多年没碰机器了。"他声音很低,"万一修不好......" 杨秀丽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图纸上:"陈建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这是我们要回工资的第一步,说不定你还能回钢铁厂工作呢!" 粗糙的指腹下,精密的设计图线条流畅。陈建国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嗯。" 美玲,看见父母在灯下相视而笑的样子,她内心涌出一股难以言喻 的感受。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扬景——父亲眼里有光,母亲嘴角带笑,而不是记忆中永远的无休止的抱怨与叹息。 等下,我们去买点菜做点好吃的,预祝明天一切顺利。 “妈,买点肉。”家朗连忙出声。 “就你嘴馋。” “家朗,咱家煤球好像没了,你去让街头那个林煤球送50个过来。”说着把一把毛票递给儿子。 “好咧,妈。保证完成任务。” “美玲,走,跟妈去菜扬。” 第7章 做饭 “大姐,来点排骨?”肉贩老张认得她,“今早刚宰的猪,新鲜的!” 杨秀丽没像前世那样先问价钱,手指直接点上最肥厚的肋排:“来两斤。”又指着猪板油,“这个也要,三斤。” 老张的砍刀停在半空:“三斤板油?您这是要炼油啊?” “家里孩子长身体。”杨秀丽笑着递过肉票,余光瞥见美玲盯着肉摊咽口水。平时为了节省都不舍得吃肉,女儿时瘦得只剩八十斤,这次重生回来,要将女儿重新养好。 水产摊前,卖鱼的老李正刮鳞片。杨秀丽拣了两条巴掌宽的鲫鱼:“炖汤给老陈补补。”鱼尾甩起的水珠溅到美玲脸上,惊得她往后一跳。 “怕什么!”杨秀丽把鱼塞进女儿拎的网兜,“往后做饭都得自己动手。”她想起前世美玲被婆家嫌弃,硬是把女儿往摊子前推:“跟李叔学学怎么掏鱼鳃。” 不是为了让女儿今生不被婆家嫌弃,是想让女儿能够学会做饭,以后做不做是一回事,会不会又是一回事。 老李麻利地剖开鱼腹:“哟,美玲都这么大了?”鱼肠子滑进木桶时,他顺手塞几条虾子:“送您的!陈工好些没?” “能坐起来了。”杨秀丽应着,心里算得清楚——这几只虾子三分钱,前世她都沾不上边。她只算计着见人家不要的菜叶子。 现在她兜里有钱,今天才刚当了金链子,轮椅没花一分钱的,买点好,给家人补补。 蔬菜摊的刘婶更热情。听说要买萝卜炖骨头汤,直接抱起最大的一根:“搭您颗包菜!今早刚割的。”翠绿的菜叶上还滚着露珠。 美玲忍不住小声嘀咕:“妈,是不是买多了?” 杨秀丽把包菜按进竹篮:“怎么啦怕咱没钱吗?”见女儿低头,她掏出蓝手帕擦汗,“你放心,妈兜里有钱。” 美玲心里疑惑,那个平时只捡人家不要菜叶子的妈,今天怎么这么豪横?真是因为能要回爸爸的工资吗? 回到家,家朗已经将煤球烧起来了。杨秀丽指挥儿子女儿洗菜洗肉,这一世,不能再养出游手好闲的儿子了。 “妈,今天跑了一天了,等你们洗好,叫我,我来教你们做饭,以后家里的饭轮流做,你妈我做饭做累了,以后换你们做饭给我和你爸吃。” “妈 ,我不会做饭啊!不是一向您做饭吗?”家朗马上反驳。 “就是啊,妈 ,我不会做饭啊!况且我还要上工呢?”美玲也跟着附和! “那行,不过你们不会也要学,我以后哪天不在家,你们可以自己做。考虑你们以后要上工,那就妈做饭吧,家务你俩平摊了,家朗做二三四,美玲做五六七,我就星期一吧衣服各自洗,我就洗你爸的和我自己的家务分摊做!不能啥事都老妈子,我一人做。” “就这么定了。你们妈辛苦半辈子了,你俩这么大,是该分担分担了。”陈建国一出声,就把这件事定下来了。两人反对无效。 筒子楼的公共厨房飘出肉香时,邻居们都探出头。王婶扒着门框:“秀丽,不过年不过节的炖肉啊?”奇怪了,这瘫子家很少传出肉香的,几乎没有的。 “是啊。”杨秀丽把猪板油下锅,“偶尔也要改善改善伙食!”油渣在铁锅里滋啦爆响,香气窜得满楼都是。 美玲系着围裙打下手,家朗在一旁看着学习。杨秀丽一边做一边讲解。 “我们先做拌黄瓜吧!首先黄瓜要先拍碎,刀背拍开的黄瓜裂成翡翠块,装在盘子里, 然后蒜末姜米和小米辣,接着调一个灵魂酱汁注意看2勺酱油、3勺香醋 、一勺白糖、然后加点水搅拌搅拌——然后将着灵魂酱汁倒入黄瓜里,等待一会儿,凉菜要这样才入味。” “妈,你咋会的,以前从来没见你做过啊!”家朗看着妈妈做个拌黄瓜都这么厉害,简直崇拜了不得了,一定好吃。 “你忘了你妈我以前是资本家小姐,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你至于大惊小怪的吗?以前不做不是条件和环境都不允许吗” “那妈你现在怎么...." “现在条件好了,大环境形式也好了,都开放考大学了,还怕什么?” 杨秀丽擦了擦额角的汗,瓷碗里的冰糖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竟和记忆里某个寒夜冷馒头的霜花重叠。她攥着冰糖的手顿了顿,转头望向趴在灶台边的女儿:“美玲,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得像这糖 —— 得先熬,才能甜。” “接下来,就是这五花肉,要先炒糖色,等糖化了,再把肉下锅。” 锅里腾起袅袅热气,冰糖在热油里渐渐融化,泛起细密的气泡。杨秀丽手腕轻转,木铲搅动间,琥珀色的糖浆如流霞般裹住切得方正的五花肉。 肉块在高温中发出滋啦声响,金红色的油光顺着纹路沁出,美玲凑近,鼻尖沾了几粒细小的油烟,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锅中变化。“出锅前撒把葱花提鲜。” 杨秀丽说着,将翠绿的葱段抛入锅中,红与绿在蒸汽里翻涌,香气瞬间漫过整个厨房。 轮椅碾过门槛的声响惊动了母女俩。 陈建国扶着轮椅扶手深深吸气,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真香......”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杨秀丽背过身继续淘米,新米在掌心滑动的触感细腻柔软,让她想起女儿们小时候攥着她衣角的小手。 “家朗,来撕包菜,美玲切肉!” 杨秀丽将瓷盆推到儿子面前,菜叶撕裂的清脆声响里,她絮絮叨叨地教着:“手撕的包菜才有灵魂,就像咱们家,熬过那些撕扯的日子,反而更有滋味。美玲将这块五花肉切片” 美玲握着菜刀的手有些发抖,五花肉在刀刃下化作薄如蝉翼的肉片,映着窗外的晚霞,竟像是能透光的琥珀。 铁锅烧热时,五花肉的油脂在锅底晕开,滋滋作响的香气中,杨秀丽将包菜猛地倒入锅中。 青蒜段和酱油在翻炒间释放出浓郁的酱香,她不时用锅铲轻敲锅沿,节奏和着儿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叹,竟像极了记忆中街头巷尾的锣鼓声。 “别炒过头!” 她提醒,最后撒上一小撮味精,白色的晶体在热气中融化,为这道家常菜添上最后一抹鲜。 暮色漫进窗户时,饭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五花肉炒包菜在搪瓷盆里泛着油亮的绿光,拍黄瓜的红油裹着蒜末,最诱人的当属那盘颤巍巍的红烧肉,颤颤巍巍地堆成小山,肉皮在灯光下泛着玛瑙般的光泽。 美玲捧着白瓷碗,晶莹的米粒沾着唇角,突然哽咽出声:“妈,白米饭... 真好吃。” 之前吃都是粗粮,哎,谁让吃不起白米饭呢! 家朗则是狼吞虎咽起来,含糊不清说句,“真好吃。” “这黄瓜酸酸甜甜的,还嘎嘣脆,妈,我喜欢吃。”美玲一边吃一边说。 “好吃就多吃点,以后妈还会做更多好吃饭菜。” “建国,你也多吃点,明天以最好的状态去纺织厂。” “哎,都听你的。” “家朗,你好好吃,明天将你爸安全送去纺织厂,再安全送回来,妈在家给你们做饭,美玲中午也会来吃。” “嗯嗯。” 杨秀丽望着儿女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平反通知书送来那天,街道办主任说的那句话:“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此刻厨房的烟火气里,她终于懂得,所谓好日子,或许就是一家人围坐餐桌,将苦难熬成甜,把平凡煮成诗。 第8 章 纺织厂修印花机 陈建国坐在堂屋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正仔细扣着工装纽扣。 那身藏青色制服洗得发白,左胸口袋上方,“先进工作者” 的红绸带早已褪色,却依然笔挺地别在原处家朗蹲在父亲脚边,将工具箱里的扳手、螺丝刀一遍遍擦拭,金属表面映出他紧张又期待的眼神。 “来,趁热吃。” 杨秀丽把油条塞进丈夫掌心,又往家朗碗里多夹了个煎蛋, “吃饱了才有力气。” 美玲端着咸菜小跑过来,瓷碗碰撞声里,一家人围坐成小小的圆。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晨光透过竹帘,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原本约好十点出发,杨秀丽却让他们要在七点半出门。 推着轮椅拐出巷子时,正撞见钢铁厂的工人们成群结队往厂里走。“呦这不是陈工吗?好久没见啦,陈工这是去哪?” 钢铁厂的老周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轮椅上的工具箱。 “纺织厂请我爸去修印花机。” 家朗大声回答。周围人都听了个清楚。于是有人停下来问。 “去纺织厂修印花机?” 钳工老李的安全帽差点滑落,仿佛听到了惊天消息似的。 “陈工,好久不碰工具箱了吧,你能修好吗?听说连纺织厂从上海请来的专家都挠头!别去了白费功夫啊!”这个是当年和他一起的工友啊,现在还是厂里的修理工,当初就被陈建国压一头的。 “陈工当年可是咱们厂的传奇!” 路过五十多岁的老钳工老张猛地拍了下大腿,“几年前那回,三号炼钢炉的轴承卡死,整个车间停工,陈工愣是趴在滚烫的机器底下,用三个小时把锈死的零件拆下来!出来时后背的工装都被血浸透了!” 现在正是大家上工的时间,很多人都基本上这个时间去上工的,好几个人都听见了,只是认识的打个招呼,说几句。 “去看看吧,人家都请我了,总不能拒绝行不行另说。”陈建国不卑不亢回答。 “那一切顺利,我们上工去了,回见哈。” 早上这小小的插曲就像把火种扔进干柴堆,钢铁厂的老伙计们说着陈建国今天早上要去修理纺织厂的事,还有人回忆起陈建国往昔修理机器的光辉事迹。 几个学徒伸长脖子,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那我们厂里那几天坏的机器,让他来修,岂不是能修好?” “说不定呢?这几台以前就事陈工调试的啊。“老伙计老周说。 消息传到厂长办公室时,周厂长正在喝茶。搪瓷缸里的浓茶早已凉透,缸沿的缺口硌得掌心生疼 。 他的手突然顿住,茶水在缸里泛起涟漪:“把陈工七三年评八级技工的技术档案找出来,还有他所有的维修记录...... 要是这次能修好纺织厂的机器,咱们厂亏欠他的,该好好算算了。” 车间外的梧桐树上,蝉鸣声渐渐密集,仿佛预示着这扬即将在钢铁厂与纺织厂之间掀起的波澜。 而这边织厂车间里,潮湿的棉絮味混着机油气息扑面而来。 李主任:“陈工,今天就麻烦了你看。这进口的印花机卡了,急得厂长头发都白了两茬。也请了专家来看了,专家也看懂这德文说明书。这嫂子说,您能看懂,就麻烦您给看看!” “客气了,美玲在咱们厂里工作,我理应来帮这个忙。”陈建国不疾不徐回答。 李主任领着众人穿过轰鸣的机器,角落那台印着德文标识的庞然大物果然瘫在原地,传送带像条僵死的巨蟒,彩墨在滚筒上凝成暗红的痂。 “坐轮椅的也能修机器?” 角落里突然传来嗤笑。 戴金丝眼镜的技术员抱着图纸冷笑:“陈师傅,这可不是您当年修的老古董,光说明书就有半人高。” 家朗攥紧拳头要往前冲,被陈建国轻轻按住。 他转动轮椅靠近机器,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冰凉的金属外壳,听着齿轮空转的声响,眼睛突然亮得惊人。 工具箱在水泥地上打开的瞬间,寒光闪过。 陈建国摘下徽章别在轮椅扶手上,左手夹着放大镜,右手的螺丝刀精准探入齿轮缝隙。围观的工人渐渐屏住呼吸 —— 他脖颈绷成青筋毕露的弧线,轮椅随着用力的动作微微震颤,汗水顺着下颌滴在图纸上晕开墨痕。 当第三根断裂的传动链被替换后,陈建国说:“通电试试。” 印花机突然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是一头被唤醒的巨兽,咆哮着展示它的力量。 那原本褪色的传送带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重新开始缓缓滚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彩色油墨在布面上迅速蔓延开来,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花一般绚烂夺目。它们交织、融合,最终形成了一朵鲜艳的牡丹图案,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它的芬芳。 “成了!”李主任的欢呼声在车间里回荡,被热烈的掌声淹没。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刚才还在一旁冷笑的技术员此刻也涨红了脸,他有些尴尬地凑过来,看着那完美的印花图案,心中不禁对李主任和这台印花机产生了一丝敬意。 然而,陈建国却显得格外淡定。他静静地坐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眼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间的天窗斜照进来,给整个车间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那柔和的光线恰好落在陈建国的肩头,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披风,使他整个人都显得熠熠生辉。 而他轮椅上的那枚徽章,在光影的交错中时隐时现,宛如夜空中从未黯淡过的星辰,散发着微弱但坚定的光芒。 李主任紧紧握住陈建国的手,激动地说:“陈师傅,您真是太厉害了!这200块钱修理费您一定要收下,这是厂里的一点心意。”陈建国还是有些推辞,李主任急了,“陈师傅,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也是厂长的意思,您帮了厂里大忙。而且厂长还决定,把美玲转正,让她成为正式工。” 陈建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感激的笑容,“那就谢谢厂里领导的照顾了。”美玲在一旁更是又惊又喜,眼眶都红了。 家朗兴奋地跳起来,“爸,您太牛了!”周围的工人们也都围了过来,纷纷夸赞陈建国。 这时,李主任又说:“陈师傅,以后要是我们厂机器再出问题,还得麻烦您来帮忙啊。” 陈建国点点头,“没问题。” 夕阳渐渐西下,陈家父子推着轮椅,带着满满的荣誉和喜悦,踏上了回家的路。而那枚“先进工作者”的徽章,在余晖中显得更加耀眼。 第9 章 补发工资和意外惊喜 “吹牛吧?”李嫂的锅铲哐当砸在灶台上,“他都瘫了多少年,螺丝刀都拿不稳......” 陈建国也只是腿不能动,大家对他的印象就是病的只能躺在床上,他其实能做起来,就是腿不能动不能走。 “千真万确!”王婶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李淑芬主任亲自给了200块钱当修理费呢!” "你咋知道地?"李嫂子问。 “嗨!我闺女那不是纺织厂的吗?和陈美玲一个车间的,因为这事,美玲还被转正了。” “真的啊!”李嫂一脸不可置信。 …… 此刻,钢铁厂厂长周振国正盯着办公桌上的生产报表。轧钢车间的数字已经停滞了整整三周——那台德国进口的轧机像头沉睡的巨兽,任凭请来的专家怎么折腾都纹丝不动。 “陈建国......”他摩挲着泛黄的档案页,“八级技工,1959年赴东德培训......”突然抓起电话:“财务科!陈工的补发工资请准备好!”他还约了副厂长王开明以及财务科主任一起上门。 杨秀丽正教美玲炼猪油,滚烫的油渣在锅里滋啦作响。门突然被拍得山响,打开门,周厂长拎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站在暮色里,身后副厂长王开明和财务科主任郑耀祖郑主任手里还拎着水果。 “陈工在家吗?”周振国抹了把汗,“我今日代表厂里来探望陈工”。 邻居们从门缝里探头探脑。王婶的酸话飘过来:“哟,瘫子家来贵客了?” 杨秀丽擦净手上的油渍,不卑不亢地侧身:“周厂长请进。” 周振国迈进陈家门槛时,筒子楼的穿堂风正卷着煤灰打旋儿。他下意识掸了掸中山装前襟。 陈建国摇着轮椅从里屋出来,枯瘦的手指攥在扶手上,指节泛白。周振国一眼就看见了陈建国,坐在轮椅上,精神头还可以,完全不像是生病的人——十年前在全厂技术比武时,就是这个陈工蒙着眼拆装齿轮箱,创下二十三分钟的纪录。 “周厂长,王副厂长,李主任,你们怎么来了,快,里面坐,阿丽,给领导们泡杯糖水。” “好咧!” 不一会儿,领导们就一人拿着一杯糖水喝了起来, 周厂长喝了一口,“哟,这糖水真甜!” “老陈,你和领导们谈着,晚上领导在这吃饭,我去买点菜。” “嫂子,不忙,我们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完成任务就得回去,您就别忙了。” “啥任务?”杨秀丽好奇问道。 “今天我们来一是慰问一下陈工,陈工在我们钢铁厂工作多年,为了厂里尽心尽力,现在陈工瘫在家里,作为领导我们来表示最亲切的慰问,陈工在家要好好养好身体才是!” “二嘛,我们是来补发陈工这几年的工资的,也不是厂里故意拖欠,实在是这几年厂里的效益不好,没有过多的资金,但是我们最近也是反思了我们自己,一定先把这个钱给陈工补发了才对得起陈工这些年对厂子的付出!” 只见李主任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陈建国,说道:“陈工,这是这几年补发给你的工资,共4800元。由于这几年工资有所调整,里面附了一张工资条,你点点,核对一下。” 陈建国的手突然抓住信封边角,嶙峋指节在牛皮纸上刮出沙沙声。杨秀丽看见丈夫喉结滚动——他这是激动的,以为再也要不回来了。 “不用点了,对于厂里,我还是很信任的!” “我听说陈工昨儿个去纺织厂帮着修好了印花机。”郑副厂长开口问。 “是啊,我家小女在纺织厂上工,回来说印花机坏了,让我去看看,我就是调试了下,嘿,误打误撞,给修好了,纺织厂还客气给了200块呢!” “陈工,这手艺可是宝刀未老啊!” “过奖了过奖了,术业有专攻,这机器都是相通的,而且我这瘫在家里,平时这机器的书也是没少看,我就爱捣鼓机器啊。” “厂里最近还好吧?”陈建国就顺嘴一问。 “哎,我们厂里遇上坎了。”周振国从公文包掏出张照片——冰冷的轧机瘫在车间中央,“德国专家来三拨了,都说核心齿轮组报废。”照片背面贴着检修单,鲜红的“停产23天”像道血口子。 陈建国的轮椅突然向前半寸:“主轴第三齿轮?” “您怎么知道?!”周振国手里的搪瓷缸咣当坠地。 “G型淬火钢承重极限二十吨。”陈建国的指尖点向照片某处阴影,“你们用液压顶了二十五吨。”满屋死寂中,他轮椅轧过地上的水渍:“那机器以前就是我们调试的啊。” 周厂长连忙说道:“陈工,那你现在能修么?” 陈建国坚钉截铁说:“周厂长,我能啊!” “太好了,陈工,就等你这句话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周厂长已经迫不及待了。 陈建国的手抚过冰凉的轮椅金属支架,突然问:“小刘还在保全组?” “在!您徒弟天天念叨您!” “让他备三号工具包。”陈建国转动新轮椅试了试轴承。 钢铁厂- 轧钢车间里挤满了人,都来看陈建国修机器。 “散开!”陈建国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车间瞬间安静。他摇着轮椅径直来到轧机前,枯瘦的手抚过冰冷机身,像抚摸老友的脊背。 “扳手。”他伸手。家朗赶紧递上自制工具。 当陈建国卸开齿轮箱盖时,人群哗然——崩裂的齿轮碎渣像被碾碎的骨头。 “家朗,量主轴摆幅。”陈建国把千分尺卡在轴上,“超0.15毫米。” 周振国脸色煞白:“东德专家说......” “他们按新标准调的。”陈建国从轮椅袋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铜套,“这是当年调试用的定位环。” 当崩齿的齿轮被更换,铜套咔嗒嵌入轴槽时,陈建国高喝:“送电!” 沉寂二十三天的轧机轰然苏醒,滚筒平稳地推出火红的钢坯。老工长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机器是他和陈建国亲手接的船! 其他工人都欢呼着,机器运行了,他们就能开工了。 周厂长也很激动,连说了三个好,直夸陈工果然是八级技工,名不虚传。 当下请陈工检查了厂里所有的机器。周厂长感叹,厂里要是个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那我们可以将陈工返聘回厂里啊,让陈工培养培养新人!”郑副厂长提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当天,周振国将聘书塞进陈建国怀里。回家路上,家朗正看着新合同内容:每月顾问费八十元,福利按八级技工发放。 当周厂长把聘书塞进陈建国的怀里的时候,陈建国那个心情激动,可是他想到自己的腿,当即就说:“厂长,我恐怕不能胜任这工作。” “陈工,刚才你猜修好令专家都束手无策的机器啊,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呢?你有什么顾虑,我们一起来解决。" "我这腿上下工,若是靠我自己估计很难啊!厂长啊,您看,我家住在统子楼4楼啊,每天要上工,我这轮椅上来下去,这长年累月的,折腾人啊!” “这说的也是啊!但是陈工,厂子里需要你啊,现在年轻人可都没有你这本事啊。” “周厂长,这还不好办吗?”家朗开口说道。 “我爸爸早在几年前就平反了,别人家平反那都要归还房子的,我们家在中山街那栋小洋楼,也应该归还给我们了吧。这样我爸上下班多方便啊!” 周厂长脸色变了变,忙喝了口水掩饰尴尬,是啊。人家早就平反了,不仅工资没发,房子也没还给人家,不仅是小洋楼,中山街一排五六间的店面,钢铁厂也没还人家,现在有求于人,不就是一栋小洋楼喝=和几间店面吗?比得上厂里的发展吗?机器要是像之前一样罢工,不仅厂里没收益,交不出货,还要赔违约金,厂里工人更是发不出工资,这样一对比下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还,一次性都还了,还要让陈建国离不开厂子,甘心把会的都交给厂里的年轻人,不然,到时,他留一手,厂里...... “你这小子就是脑子转的快啊。这样家朗还没有一个工作吧!让家朗加入我们钢铁厂,和你一起上下班。” “这......这不好吧!”这不是他的目的,这房子比较重要啊,家明要回来了,家里住不开啊。 “陈工,你先别着急,关于房子的事,你给我点时间,一个月内,我保证你们能搬进你们原 来的房子,连同你家的店面都还了你。” “没什么不好的,当年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家朗也是要接你班的。” “太好了,谢谢厂长,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厂长的期望,我爸平时上下工,我包了。” 家朗开心飞了,不让他爸开口连忙答应下来了。 “怎么样,这下没有什么顾虑了吧。” “那就谢谢厂长了,我们父子俩一定好好干。” 陈建国膝头躺着红绸聘书,金黄的“特聘技术顾问”大字灼灼生辉。筒子楼的邻居们挤在路口,王婶手里的瓜子"哗啦"撒了一地,有几粒滚到了陈建国的轮椅下。她瞪圆了眼睛,嘴唇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哎呦我的老天爷......" 她突然拔高了嗓门,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这瘫...这陈工真把钢铁厂的机器修好啦?"手里的瓜子壳捏得粉碎,黄色的碎屑从指缝里漏下来。 李嫂从她身后探出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说瘫了吗?连筷子都拿不稳吗?这咋还能修外国机器?" "你们懂个屁!"王婶突然变了脸,一把推开李嫂,"老陈当年可是咱厂里这个——"她竖起大拇指,指甲盖上还沾着瓜子壳,"那他只是推不动,手还可以动,嘴巴也能动啊!可以指挥别人做啊!"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轮椅前,脸上的褶子堆成了菊花:"陈工啊,我家二小子在轧钢车间当学徒,您看能不能......" "王婶!"家朗一把拉开门,"去年是谁说我爸''瘫了活该''?"他故意亮出手里的聘书,红绸子晃得王婶眯起眼。 王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拍着大腿嚷嚷:"我那是...那是恨铁不成钢啊!"她伸手想摸聘书上的金字,"老陈这样的技术大拿,就该..... “家朗,不许没大没小的!不好意思,小孩子家家乱说话,不要见怪,改天有空来家里喝茶。我们先回家了!” “家朗,我们先回家。” “好咧,爸!”